《玉佩里的太子爷》 作者:九月流火   文案:   长兴侯府的五姑娘出生时被抱错,农妇的女儿阴差阳错成了小姐,而真正的侯府千金却流落民间,过了十三年的苦日子。   十三那年,楚锦瑶终于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然而尴尬的是,母亲嫌她举止粗俗,一心宠爱原来的“女儿”,就连祖母都不舍得疼了十三年的孙女回到农家,于是做主让假千金留下,继续当侯门小姐。   穷苦人家长大的楚锦瑶和侯府格格不入,又一次被堂妹使绊子后,楚锦瑶在屋里掉眼泪,突然发现,她的玉佩会说话了。   她的玉佩脾气不好,但是会听她诉苦,帮她宅斗,指导她虐渣。   直到有一天,楚锦瑶见到了凶名在外的太子殿下。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玉佩精长得和太子一模一样#   食用指南:   1.每天固定18:00更新,其他时间都在捉虫,有例外时会在文案区说明   2.背景架空明,作者历史水平有限,如有常识性错误请在评论区温柔指正,谢谢   3.谢绝扒榜,欢迎理性讨论剧情,但请勿人身攻击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复仇虐渣   主角:楚锦瑶,秦沂 ┃ 配角:长兴侯府 ┃ 其它:无   作品简评:   长兴侯府的两位姑娘出生时被抱错,假千金从小娇养一身贵气,而真千金楚锦瑶却处处碰壁。屡次吃了暗亏后,楚锦瑶意外听到自己的玉佩说话。她的玉佩脾气不好但双商爆表,在玉佩的指导下楚锦瑶飞速成长,直到一天,楚锦瑶见到了当朝太子,发现对方竟然和自己的玉佩精一模一样。故事以礼教森严的明朝为背景,讲述了一个被抱错的少女回到家族,从不适应到一步步成长的故事。女主人设鲜活,男主设定新颖,两人以一块玉佩结交,同舟共济,共同成长。男女主的相识、相处模式别出一格,节奏轻松,感情温馨。 第1章 千金归来   建兴二十年,过了十五,年味就散了,各家各户都收起心思,开始张罗起新一年的生计。给大户人家做工的人,也要收拾收拾回主家了。   长兴侯府中,一个上着桃红色如意纹夹袄,下系靛色百褶裙,头上绾着双髻的丫头挑开帘子,她方才在和人玩闹,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见来人,她的笑容滞了滞。   然而秋叶毕竟是后宅里打过滚的人,很开她就掩盖了真实反应,殷勤又和善地把来人迎了进来。   “五姑娘,您今儿来得可早。外面冷,快进来吧!”   楚锦瑶却没有直接入门,她学着自己偷偷看到的模样,给秋叶福了一身,才直起身说:“秋叶姐好。母亲在里面吗?”   楚锦瑶毕竟是小姐,就算秋叶是长兴侯夫人赵氏身边的大丫鬟,也委实没必要这样客气。点头问个好,其实就足够了。   但是楚锦瑶不知道,便是她知道,也不晓得如何点头,又该如何问好。这些对后宅小姐如同呼吸喝水一般自然的东西,对于楚锦瑶来说,却太难了。   其实楚锦瑶应当是四姑娘,长兴侯府里正室赵夫人的第二个嫡出女儿。但是她的命运实在有些坎坷,她刚出生的时候赶上鞑靼犯边,赵氏在外面产女,竟然将女儿抱错了,抱了另外一个姑娘回府,起名楚锦妙。前几天楚锦瑶才刚被找回来,而楚锦妙在侯府里待了十三年,和母亲、仆妇感情深厚,祖母楚老夫人也不舍得让疼了十三年的孙女回去,干脆做主,让两位姑娘都留下,楚锦妙继续做四姑娘,楚锦瑶就按序齿排在楚锦妙后面,当五姑娘。   楚锦瑶在一户农家里长大,对这些侯门礼仪一概不懂,她怕别人笑话,都是偷偷观察别人怎样行礼说话,然后自己琢磨着学过来。这样一来,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犯了许多错误,就如今日的问安。   秋叶受了楚锦瑶这个礼,又回了一礼,赶紧把楚锦瑶迎来。厚重的鼠貂帘子一放,隔住了呼呼的冷风,正堂里的温度才好些了,不再倒灌冷气。秋叶呼了一口气,说:“今天风可真大,如果帘子开久了,吹着我们没什么,若是冻着了夫人就坏了。”   楚锦瑶没料到,连忙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料到……”   “五姑娘不必这样说。您是主子,天大的错,也是下头奴婢伺候的不好。”说着,秋叶板起脸,瞪圆了眼睛去看楚锦瑶身后的人,“你们两个小蹄子,五姑娘刚回来,你们也刚回来吗?再这样疏忽,仔细你们的皮!”   楚锦瑶身后的丁香和山茶连忙赶声认错。秋叶又骂了几句,才缓和了脸色,说:“行了,有错能改就好,你们下次当差要注意!”   这回,便是楚锦瑶也听出是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秋叶不好说她,所以就去骂跟着她来请安的丫鬟。   楚锦瑶心里过意不去,又无端连累别人了,如果她做的好一点,怎么会让旁人替她挨骂?   其实楚锦瑶这样想,还是被原来的家庭囿住了。侯门大户里,未出阁的小姐都是金枝玉叶,如果犯了错,禁足抄女戒便是很大的惩罚,打板子之类的皮肉之苦,全是下头人在受,谁让主子想岔时,你这个做奴婢的不提醒呢?更何况,丁香和山茶这顿骂挨得一点都不冤,楚锦瑶刚被找回来,她不清楚如何行礼如何问好,丁香这些奴婢也不懂吗?但凡出门前提醒一二,都不会弄成这样。然而丁香是个闷葫芦,一竿子打不出一句话来,而山茶眼睛胡溜溜转,一看就是个心大跳脱的,更不会替主子想这些。   秋叶心里叹气,但是她能做的也仅是如此,隔着一层敲打一二,已经是看在她也是从农民家被卖到侯府,感同身受,所以才对同样从农家长大的楚锦瑶心有怜惜。再多的,秋叶也不会做。   高门大户里,就是这样现实薄情。   张嬷嬷从西次间出来,很是不悦:“刚才谁把门帘打开了,夫人刚起,身上还有汗,若是夫人着凉了你们谁担当的起?”   秋叶立刻低头请罪,楚锦瑶被吓到了,赶紧说:“不关秋叶的事,是我进来的时候打开的。”   张嬷嬷还真没见过千金小姐上赶着认错的事,往常哪位姑娘不是让身边人认罪,便是自己做错了,也不会自己承认,侧头一个眼神就有下人上前顶罪,更别说这种错不在楚锦瑶的情况。让楚锦瑶这样一说,张嬷嬷还真不好发作了,她即便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奴,哪能说主子一句不是?   张嬷嬷只好立刻换了脸色,挤出笑脸道:“原来是五姑娘来了。五姑娘请安来的真早,夫人在里面梳妆,快进来吧。”   楚锦瑶给张嬷嬷道了谢,才轻手轻脚走向西次间。   张嬷嬷侧身让楚锦瑶先走,然后自己才跟上。她看着楚锦瑶的背影,还有刻意放轻的动作,心中很是复杂。   楚锦瑶可是正经的嫡出姑娘,从赵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天之骄女,哪用这样客气小心?若是换成在夫人跟前长大的四小姐,肯定是一进门就开始高声谈笑了,之后会一路哒哒哒跑进次间,腻歪歪倒在夫人怀里,哪管夫人是不是在梳妆绾发。而换成了夫人真正的嫡出女儿楚锦瑶,她反倒这样小心谨慎。   张嬷嬷叹气,谁能想到,这种戏文里都不敢写的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太原府一等一的豪绅望族——长兴侯府。   建兴十九年深秋,也就是去年十月左右的时候,长兴侯夫人赵氏院里的婆子吃醉了酒,神神叨叨地开始和别院里的仆妇婆子说大话,她吹嘘自己资历老,知道夫人的许多事情,就连四姑娘不是夫人亲生子这等事情她也知道。   仆妇们一听就知道这个婆子在吹牛,四姑娘是谁,那可是夫人嫡出的二小姐,最小的孩子,平日里放在手心上疼,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若是平日,这个婆子吹一吹,旁的人当听个乐呵,这件事就过去了,然而偏偏那天侯爷的长随经过,听到了这句话。   长随回去后立刻禀告长兴侯,长兴侯一听恼了,随意编排主子本来就是大罪,再听听这些婆子都在编排些什么?长兴侯立刻让人把后院这些仆妇带来,他亲自问罪。这个婆子一下子害怕了,立刻跪在地上,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长兴侯。   长兴侯本来是不信的,但是看婆子说的有鼻子有眼,他也迟疑起来。最后,他为了永绝后患,派自己的人去查这件事,好还自己女儿一个清白。结果这么一查就查出事了,侯府最受宠的嫡出小姐四姑娘,可能真的不是他的女儿。   当年侯夫人赵氏怀孕的时候,正值鞑靼犯边,铁蹄南下,直逼京师。北直隶都险些出事,山西更是遭殃,好些地方都让鞑靼杀人放火,洗劫一空,太原府也不例外。长兴侯府是太原府里出名的豪门望族,自然也是这些蛮子的目标,当时长兴侯带兵在外,一时顾不到家里,侯府众夫人小姐只能仓惶南逃。好在很快长兴侯就带兵收复了太原,四散的家眷也陆陆续续被接回来,而侯夫人赵氏怀胎在身,又受了惊,在南逃的路上就坚持不住生产了。   逃窜路上一切从简,命都保不住了,别说生产时的用具。赵氏只能带人投宿村民家,用几只金首饰做报酬,可算艰难地把孩子生下来。   当时那家农户也刚刚生下孩子,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得不留在家里,没随村里人南逃。赵氏平安生产后,又托农妇喂了好几天奶,这才带着陪嫁离开。再过几天,前来接赵氏回府的兵卒就来了。   赵氏死里逃生回到侯府后,对这个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女儿越发宠爱,连大姑娘都不及。赵氏共生有一男两女,按年龄排是大姑娘、二少爷和四姑娘。逃难的时候,大姑娘被老夫人带着一起走了,赵氏和旁人走散后,身边唯有奶嬷嬷张氏,和小女儿四姑娘。等回府之后,四姑娘被取名妙,从家中孙辈锦字辈,受尽宠爱。   长兴侯对这个出生在外面、饱受流离之苦的女儿也很是疼惜,然而现在种种迹象告诉他,楚锦妙可能不是他的女儿。他真正的女儿,在兵乱那年,被那户农家偷偷换了!   长兴侯查到这个消息后大怒,顿时连年都没心思过了。长兴侯盛怒之下,派人严加审问当日说漏嘴的婆子,后来婆子招认,她是早年和夫人的陪嫁嬷嬷张氏吃酒时,听张嬷嬷失口说的。张嬷嬷当年也心有怀疑,但是这种事情不好说,她就一直深深埋在心底,后来喝醉时透露给了这个婆子,多年以后,又被长兴侯阴差阳错地听到。   长兴侯不动声色地想了好几天,没有惊动赵氏,也没有惊动母亲楚老夫人,而是偷偷让人去寻当年的接生婆。等接生婆走后,长兴侯又在屋里坐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去寻自己的亲生骨肉回来。   他的血脉不能乱,即使只是个女儿。   长兴侯随口诌了个借口,刚过完年就离府,当时赵氏还在埋怨他,大正月的,做什么要出门?长兴侯没有理会,一路南行,在山西南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楚锦瑶。   当时楚锦瑶,还唤作苏瑶。   苏遥当日早早起来,照例去外面给家里拾柴火,等她背着柴篓回来的时候,似有所感地回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气势威严,浑身贵气,沉默地盯着她。   “这位伯父,您找谁?”   长兴侯不言语,他又定定盯了很久,仰天长叹。   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岁大小,因为常年做农活,个头窜得比长兴侯府里的姑娘猛,但是却瘦的厉害,皮肤也被晒得微黑。她的脸尖瘦,看着并不健康,然而那双眼睛却出奇的好看,好看的让人觉得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村子里,而应该长在一个国色美人身上,养在深宫,得万千宠爱,受百人伺候。   不会有错了,这个姑娘的眼睛鼻子,和他的妹妹楚珠几乎一模一样。反而四姑娘楚锦妙,这些年越长越寡淡,和他一点都不像。   长兴侯慢慢走近,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瑶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甜甜笑着回答:“我叫苏瑶。您不是这里人吧,您是迷路了吗?”   长兴侯没有回答苏瑶的问题,而是问:“瑶?这不太像是村里人能起出来的名字。”   “因为我娘说,我出生时一个道士送了我一块玉,他给我起名叫瑶,我们家也就这样叫着了。”   长兴侯看了苏瑶的玉,那是一块干净剔透、内里飘着红絮的玉,看质地价值不菲,而里面的红絮也很是精妙,宛如鲜血滴入清水的那一瞬间,被白玉禁锢。长兴侯突然就想到类似滴血认亲的传闻。   苏瑶,或者说楚锦瑶出生那年,太原府来了个游方道士,据说一身是宝,身上带了一块价值连城、能起死回生的宝玉,来人间寻主人。长兴侯是不大信这种传闻的,但是他想到自己的孩子快出生了,无论男女,嫡出血脉总是难得,所以他想为孩子寻一块好玉,好为孩子打一块保命玉锁。他亲自寻到道士面前,道士看了看,却说:“玉和你的女儿有缘,但是却不能给你。”   长兴侯听了之后嗤之以鼻,拂袖而去。他是侯爷,屈尊纡贵去寻一个道士已经是极大的体面,而这个道士却不识抬举,满口胡言。什么叫玉和女儿有缘,却不能给他这个父亲?先不说赵氏怀的是不是女儿,道士不给他,又要如何到他女儿手中?还不是想趁机抬价。   之后,鞑靼犯边,长兴侯领兵抗敌,很快就把这回事彻底抛在脑后了。   直到十三年后,长兴侯站在楚锦瑶面前,又想起了这段往事。   “这位伯伯,该回神了!”楚锦瑶笑着说,“您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能出村了,我还要回去劈柴烧水,不能送您出去了。不然等我娘起来,她又要骂我了。”   长兴侯皱眉:“你一个小姑娘,还要劈柴烧水?”   侯府里别说姑娘,就是伺候姑娘的丫鬟也不会做这些粗活了。他的嫡出女儿大姑娘、四姑娘从出生起就有一个奶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贴身伺候,身边还跟着许多长辈派过来的侍从,可以说旁边一刻都离不了人。四姑娘楚锦妙学女红的时候被针扎了手指,都会被众人好一通折腾,又是敷药又是请大夫的。而楚锦瑶却要在这样冷的大冬天早起,去路上拾柴火,回来后还要劈柴烧水、打扫院子,楚锦瑶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啊!长兴侯知道大姑娘、四姑娘过的是什么生活,正因如此,听到楚锦瑶这样说才难受非常,而更可气的是,这户农家故意在生产时调换了女儿,让他们那个本该是农妇的女儿楚锦妙进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而真正侯门千金,养在他们家没有好的环境就罢了,甚至还要被他们指使着干活!   长兴侯怒不可遏,此时他已经下定主意,带眼前的小姑娘回府,保留她的名字,跟随族里女孩的辈分唤作锦瑶。至于苏这个姓氏,留给农户他们自己的女儿吧。   楚锦瑶此时并不知道长兴侯在想什么,她还在认真回答长兴侯的问题:“对啊,姐姐嫁人了,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务活自然都该我干。啊呀,我娘起来了,我得回去了……”   “不用回去了。”长兴侯说,“你不姓苏。和我走吧。”   之后的事情对楚锦瑶来说很模糊,向来在家里呼喝打骂的苏父缩在一边不敢说话,在苏父那里受了气就来骂楚锦瑶的苏母尖着嗓子大哭大叫,弟弟苏盛也仿佛成了鹌鹑,闻讯赶回家来的长姐苏慧听到原委后,突然沉默,静静地看着楚锦瑶。   楚锦瑶对那样的目光感到害怕,后来她被不由分说地带走,她坐在平生仅见的华丽马车上,哭着探出身去看自己的家。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父母没一个出来送她,唯有长姐哭着跑了一路,硬是从车窗里给她塞进来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两件洗干净的棉布袄裙,这是家里难得的体面衣服了。楚锦瑶知道,姐姐把这些给了她,自己回去一定会被苏父苏母骂,若是苏父气急了,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姐姐的夫家,指不定要怎样说呢。   楚锦瑶好好哭了一场,直到下车时,她的眼睛都是红的。   马车停在一片平坦地上,楚锦瑶抬头,看见了威严气派的长兴侯府。   赵氏这才知道,长兴侯出府办什么事去了。   楚锦瑶低头站在赵氏前,向往又羞怯,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然而,她真正的母亲,上上下下将她扫了好几遍,嫌弃地挥了挥手:“带她出去。一股土腥味,真是呛人。”   楚锦瑶顿时大窘,村里人家没有条件,再加上赶路急,她确实没有好好洗澡。等楚锦瑶梳洗好了,换了干净衣服,高高兴兴去见传说中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在罩着烟罗纱的隔断外听到:“夫人,您看起来不太喜欢……瑶小姐。”   “她算什么小姐。凭空冒出来,我哪知道她是谁?侯爷也真是的,听风就是雨,不知道把什么阿猫阿狗捡回来了,指不定是人家故意设局骗他呢。”   “夫人……”张嬷嬷低叹。张嬷嬷多少知道当年的事,她一见楚锦瑶就觉得,恐怕这就是了。但是她这个外人看得清明,然而赵氏却是实打实把楚锦妙当闺女疼了十三年,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一时半会,没谁能接受的了。   “把她打发出去,我不想看到她。我才不会有她那样的女儿。妙儿呢,去将妙儿唤过来!”   楚锦瑶已经泪流满面,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静悄悄地离开了。   等回屋后,楚锦瑶扑在被褥上大哭。从小带到大的玉佩掉了出来,里面的红絮微不可见地消失了一条。 第2章 鸠占鹊巢   “张嬷嬷?”   张嬷嬷忽地回过了神,她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五姑娘刚回府时的事情,竟然入了神。张嬷嬷掩饰住心思,脸上堆满笑容,小心讨好地对面前这位姑娘说:“四姑娘,您来了!”   “对啊,今日睡不着,便起身早些来给母亲请安。”   “四姑娘真是孝顺。”张嬷嬷笑道,屋子里一迭声都是赞楚锦妙孝顺的。张嬷嬷笑着听众人恭维,心里却在想,说来得早,如何比得过五姑娘?人家都已经进去半响了。然而这种话,张嬷嬷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楚锦妙在丫鬟的服饰下卸了披风。她的披风是赵氏特意吩咐人做的,用寸锦寸金的云锦做面,里面夹了最好的棉絮,做的非常宽大,基本已经遮到小腿,像个大号上袄一样罩在身上,脖颈处做成最时兴的立领,用一对金镶红宝石做扣子,宽大的袖口和领口还缀了兔毛。楚锦妙本就苗条纤瘦,穿上这一身,越发显得弱不胜衣,空空落落,很有现在盛行的体弱美人之风。   楚锦妙眉毛很淡,嘴唇也很薄,看起来就有些寡淡,不如其他几个姐妹耐看。楚锦妙自从发现自己长相不如姐妹,甚至连庶女都不如,暗自发了一通气,从此再打扮自己,便往清单瘦弱的方向上使力。如今科举之风盛行,文人推崇哀柔婉约、弱不胜衣的古美人,许多女子打扮时也特意朝柔弱扮,现在还实行起垂泪妆。楚锦妙虽然五官不如众姐妹,但是在气质和打扮上,却很得兄弟们喜欢。   如今侯府是长兴侯楚靖当家,老夫人还健在,捏着侯府的管家大权。老夫人尚在,兄弟们自然不能分家,府□□有三房兄弟,大房是长兴侯,夫人赵氏,二房是二老爷楚端,二夫人阎氏,三房老爷楚章,夫人钱氏。长兴侯和二老爷是嫡出,三房是庶出,不太得老夫人喜欢。其中大房已经承了爵位,在众兄弟中自然是独领风骚,就连大房女眷的用度也比其他房好得多,仅次于老夫人了。   长兴侯共有四子五女,其中唯有大姑娘、二少爷、四姑娘是嫡出,算是很少了。当初长兴侯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说这是他的女儿,可算是把府里人吓了一大跳。赵氏死活不肯认,哭着死死抱住楚锦妙,不让人将楚锦妙送走。后来老夫人过来,看到黑瘦土气的楚锦瑶也难以接受,老夫人和长兴侯关门长谈了很久,再出来时,老夫人说:“当年因为战乱,府里血脉出了些差错。既然现在丢失的姑娘被寻回来了,那就养着吧。我们家不是养不起姑娘的人家,锦妙继续在家里住着就行了,新回来的这位,就排在锦妙后,当我们家的五姑娘吧。”   老夫人做主,认下了楚锦瑶,但是同时也保下了楚锦妙,没让长兴侯将楚锦妙送走。女子的心总要比男子软一些,真情实意地当亲生闺女相处了十三年,别说赵氏,就是老夫人也不舍得。而长兴侯见了妻子和母亲,从前的女儿楚锦妙也站在一边可怜兮兮地哭,长兴侯早就没了路上的盛火,被哭的心软了,也就不再执意将楚锦妙送走。   反正长兴侯府又不是出不起嫁妆,多养一个姑娘罢了,没人在乎这些。   莫名跑出来一个女子,还成了五姑娘,原本序齿在后面的姑娘只能挨个后移一位。这样的事情放在谁家都是惊奇事,楚锦瑶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还黑黑瘦瘦的,一看就是乡下人,更惹的人争相观看。本来大费周章地重排序齿就很让姑娘们不快,现在和一个乡下人成了姐妹,侯府的姑娘们越发不喜欢楚锦瑶。   楚锦妙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对襟宽袖妆花袄,下面是一条蓝缎马面裙,裙摆处用金线织了两寸宽的花鸟纹。张嬷嬷这等见惯了奢华的人都暗暗咋舌,四姑娘这一身,且不算头饰,就已经值多少银子了?四姑娘几乎是一天换一身衣服,就这样,赵氏还叫嚷着衣服不够,昨日又唤人进府,要扯布料给大姑娘、四姑娘做衣服。   张嬷嬷想起楚锦瑶进屋时穿的那一身,恐怕连四姑娘的十成之一都不够。真正的千金小姐过成那样,听说从小做粗活,手心都是茧子,张嬷嬷叹气,平心而论,她也觉得五姑娘可怜。可是有什么用呢,四姑娘才是众人从小看到大的掌上明珠,更是习惯了侯府的用度,浑身的奢华气度也是用金汤蜜水泡出来的,有一个这样才情这样举止的人比着,五姑娘顿时被衬得什么都不是。   楚锦妙褪了笨重的外衣裳,像在自己屋里一样轻松自在,她径直朝赵氏坐卧的西次间走去,边走边唤道:“娘,我来了……”   楚锦妙刚进门,就看到楚锦瑶站在一边。楚锦瑶早就听到楚锦妙进来了,现在看到楚锦妙,楚锦瑶回头甜甜一笑。   “四姐,你来了。”楚锦瑶有些生疏地问。她看别的姑娘都是这样问好的,不知道她学得对不对。楚锦瑶刚回到自己的亲生家庭,她很想和父母、姐妹处好关系,就算面前这个人是顶替了她的身份的假千金,楚锦瑶也想和对方好好相处。这件事能怨谁呢,只能怨苏父苏母自私恶毒,被猪油蒙了良心,楚锦妙、楚锦瑶,包括长兴侯、赵氏,他们毫不知情,又有什么错?楚锦瑶虽然在村里长大,但是她从小就懂事,她觉得不能一昧埋怨,要不然好好的亲人也处生分了,人和人总是要以心换心,好好说话才行。   楚锦妙却没有像楚锦瑶期盼地那样露出笑意,楚锦妙脸上的神情顿时收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应了句:“知道了。”说完之后,楚锦妙极快地说了一句:“谁是你姐姐。”   楚锦妙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的好些丫鬟,包括楚锦瑶自己,都听到了。楚锦瑶顿时尴尬,而跟着楚锦妙的丫鬟却露出促狭笑意,趁人不注意,偷偷和交好的丫鬟打眉眼官司,斜着眼睛去觑这位所谓的“五姑娘”,一个刚从山村里飞回来的麻雀。   楚锦瑶听说高门大户里都要早起给父母长辈请安,她不敢耽误,早早就准备好了。好在她从前在村里时就要早起拣柴火,所以起早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反而还觉得受宠若惊。她只是穿个衣服,竟然有这么多人伺候她?   可是早起容易,到赵氏这里来做什么,就把楚锦瑶给难倒了。原来村户人家哪有这些讲究,起来后直接去院子里扫地打水,姐姐苏慧还没嫁人的时候,院子里和厨房的事都是她们姐妹俩做的。等苏父苏母一起来,就能看到干干净净的庭院,已经烧好的热饭。然后苏父会出去下地,有时候苏母也会一起去,等父母走了,楚锦瑶才回去敲门叫弟弟苏盛起床。苏盛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比她们这些女孩子要金贵的多。   所以楚锦瑶实在不知道给父母请安要做什么,侯府里又不用她扫地洗衣服,楚锦瑶站在赵氏屋里,真的是手足无措。赵氏身边围了一群丫鬟,这些丫鬟媳妇有的递衣服,有的给赵氏擦手,还有几个小心翼翼地给赵氏带金丝假髻,这些人将赵氏身边围的满满当当,楚锦瑶就是想上前,其实也挤不进去。   现在楚锦妙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显然并不想当楚锦瑶的姐姐,也不觉得楚锦瑶是她的同门妹妹。楚锦瑶一时愣怔,而楚锦妙已经衬着这个空档,轻快地朝赵氏走去了。   楚锦妙一走近,大小丫鬟媳妇都给楚锦妙让路,嘴里还喊着“四姑娘”,不住地说吉祥话。赵氏看到楚锦妙走过来了,也笑吟吟地从铜镜里嗔怪她一眼:“你又来捣乱。”   “女儿哪里是捣乱?我明明是在孝顺母亲。”楚锦妙说着,熟稔地从赵氏梳妆盒里取簪子出来比划,然后说,“母亲今天簪这个吧,正好配您大红色的那件通袖袍子。”   梳头的媳妇凑趣:“四姑娘最是会打扮人,有了四姑娘珠玉在前,我们给夫人配的头面都没法拿出手了。”   楚锦妙笑,和赵氏等人有说有笑。而楚锦瑶就站在不远处,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看楚锦妙对这些珠宝首饰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然是从小就见习惯了,而楚锦瑶,连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盒盒都认不全。   楚锦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她从有记忆起就在帮家里做活,同村的女孩也都是这样的,楚锦瑶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一群女孩子,过着她想都想不到的精致生活。可是,这能怨她么?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自己当年不要被抱错,能平平安安在侯府长大,做一个合格的侯府千金。   其实楚锦瑶这几天过的并不好,虽然生活环境天翻地覆,她见到了很多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可是楚锦瑶却并不开心。她能感觉到,长兴侯府里的人,从赵氏、楚锦妙,到隔房婶母姐妹,再到下头的丫鬟婆子,其实都很排斥她。她和富贵荣华的长兴侯府,真的是格格不入。   楚锦瑶每天睡觉时,等外头守夜的丫鬟睡着后,她都捂在被子里偷偷哭。大户人家的小姐连睡觉都有人伺候,楚锦瑶不想在别人面前哭,这样不好,她就只能躲起来偷偷委屈。她走的时候,姐姐苏慧追上来塞给她一包衣服,楚锦瑶知道这是姐姐怕她去了别人家受罪,所以尽量拿好东西给她,可是等来了长兴侯府,楚锦瑶发现就连侯府里扫地的婆子,也不穿这样灰扑扑的棉布袄裙。然而这些袄裙在村里,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好衣服。   楚锦瑶一来就有人给她换衣服,姐姐的棉布袄裙也自然不能拿出来了,更甚者山茶看到后,还差点扔出去。楚锦瑶连忙抢了回来,自己贴身藏在床上,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楚锦瑶就偷偷拿出来,抱着衣服偷偷哭。   楚锦瑶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苏父苏母对她,总是没个好脸,看临走时姐姐苏慧的表现,显然苏慧也知道,只是终究捱不住心软,时常背着苏父苏母偷偷接济她。   楚锦瑶晚上哭完,第二天起床时又是一副精神模样。虽然现在大家不喜欢她,但是若是苏家突然有一个亲戚要来借住,她们姐妹还要暗暗念叨呢,所以这都是人之常情。楚锦瑶路上告诉自己,只要她好好看好好学,用真心和赵氏、楚锦妙相处,她们总会看到自己的好的。   然而现在,楚锦瑶看着赵氏和楚锦妙亲亲热热地挑首饰,而她站在一边,多余无比,楚锦瑶突然就怀疑其自己想当然的信心来。   她真的能融入这对母女之中吗?   楚锦瑶正尴尬着,门外的小丫鬟银铃一样的声音响起,一跌声和来人问好:“大姑娘来了,大姑娘万福。”   一个轻缓悦耳,宛如流水从鹅卵石边轻轻流过般的声音响起:“母亲在里边?”   “是呢,四姑娘和五姑娘也都在。”   屋外顿了顿,然后一阵轻缓温和的脚步声走近,西次间的丫鬟早就打开帘子,光线一闪,一个容貌柔美、气质端庄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姑娘。”   大姑娘楚锦娴点头,和赵氏问好后,就站在一边,等着赵氏梳妆。楚锦瑶也学着众人的模样给楚锦娴问好:“大姐安好。”   楚锦娴轻轻点了点头,就收回视线,和楚锦瑶一起站着。楚锦瑶见了楚锦娴才知道,戏文里说的大家闺秀是什么模样。楚锦娴无论做什么都是轻轻柔柔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就像才子佳人里面的那个佳人。虽然楚锦娴对楚锦瑶一样淡淡的,但是楚锦瑶却不以为意,楚锦娴对谁都是这样,而且楚锦娴一进来就和她站在一处,楚锦瑶不用再干巴巴一个人站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楚锦瑶心里想,怪不得楚锦娴是府里众口交赞的大姑娘,她为人处世真的很有长姐之风,就凭楚锦娴随手给楚锦瑶解围,从没受过别人什么好的楚锦瑶便非常感动了。   不过楚锦瑶发现,楚锦娴和赵氏也不大亲近,至少不会像楚锦妙那样腻过去和赵氏撒娇。当然,楚锦娴也做不出来撒娇这种事,但是这和楚锦娴从小在老夫人身边养大也有很大关系。   有了楚锦娴陪着,楚锦瑶终于不觉得时间难捱了,慢慢的,几个庶女也都到了,大家都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恭候赵氏收拾,屋子里只能听到楚锦妙和赵氏的说笑声。等赵氏终于梳妆好,婆子已经将早饭摆妥了。长兴侯不来赵氏这里吃饭,二少爷身子骨弱,这些年一直是自己用饭,所以一起吃饭的只有这些女眷。长兴侯的姨娘们作势给赵氏布菜,赵氏让她们夹了几筷子,就说:“行了,你们也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不用在我跟前伺候,自己下去吃饭吧。”   几个姨娘这才告退,妾室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就算她们生了儿子女儿。其实这几个姨娘还算好的,有儿女傍身,赵氏才会给她们体面,其他没孩子的通房,都要站在正室后面立规矩,伺候赵氏和姑娘们吃完饭才能走。   楚锦瑶眼睛滴溜溜看着几个环肥燕瘦、各有春秋的姨娘,心里感叹,大户人家果然不一样啊。   吃饭之后,赵氏带着女儿们去给楚老夫人请安。楚老夫人是一个极威严的人,下颌略方,嘴角边有很深的纹路,一看就是很厉害的人。这和楚锦瑶见过的村里老太太一点都不一样,她不敢大意,跟在姑娘堆里,恭恭敬敬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头上带着护额,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她没心思应付这些孙女,就说:“前几日南边织造府又送来一批云锦,颜色鲜亮,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你们每人去挑一匹,自己裁了衣服,等姑奶奶回来的时候,你们也好体面地见客。”   楚老夫人口中的姑奶奶是楚珠,老夫人唯一的嫡出女儿,嫁到怀陵郡王府二房做正室太太,她的嫂子就是怀陵王妃。从侯门到王府,这已经是极好的高嫁了,所以楚珠每次回娘家,都很有气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奶奶回来都是客,楚珠嫁得好,楚锦瑶这些侄女见姑姑,还要专门裁一身衣裳。   小姑娘谁不喜欢新衣服,更何况是南边的云锦,都是贡品,很少能传到外面。长兴侯府虽然是侯府,但一年也得不到几匹,往日这些都落到大房手中,给大姑娘、四姑娘做衣裳了,其余姑娘就能得些边角。现在祖母说一人一匹,姑娘们简直都乐坏了。   一众娇娇女们去隔间挑布料,楚锦瑶虽然不懂云锦是什么,但看其他人的脸色,也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于是跟着一起走了。   楚锦瑶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家里一年也扯不了一匹布,她们的衣服都是苏慧穿完她来穿,这非年非节的,竟然说做衣服就做衣服,还一人一匹锦。   楚锦瑶从小到大身上都是没什么私财的,她已经算计起来,剩下的布要做什么了。   楚锦瑶毕竟也是小姑娘,能挑自己按着喜好挑衣料,当然雀跃不已。沉浸在喜悦中的楚锦瑶没有发现,她那块从小不离身的玉佩里,红絮又少了好几条。 第3章 玉中吐言   到了隔间,楚锦瑶大开眼界,这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精致的布料,对了,这不是布,这是锦。   姑娘们都欢呼一声,飞扑过去看,就连最端庄淑贤的楚锦娴也露出笑意,快走了几步。楚家的姑娘们拈起云锦,相互热烈地讨论,比较哪一匹的花色更好。楚锦瑶也围上去,惊奇地瞪大眼,像碰到什么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   入手的触感让楚锦瑶惊奇不已。云锦是应天府那边特贡的丝织品,灿如云霞,故得云锦之名。云锦造价极高,最熟练的织娘两人配合,一天也只能织一寸多,所以有寸锦寸金之名。而这些稀少精美的云锦,悉数都要上贡给宫里贵人,在织造府有门路的,才能零零散散买几匹出来,而且都是小数目,不能大规模倒卖。这样一来,民间云锦的市价可想而知。   就连生在侯府长在侯府的姑娘们都觉得难得,更别说楚锦瑶。楚锦瑶忍不住又摸了摸,没想到这一下却坏了事,她指腹间还留着昔年做农活时的茧子,放到这些娇贵的锦缎上,竟然把云锦勾了一条丝出来。   楚锦瑶连忙收手,她的动作惊扰到其他人,二房的七姑娘楚锦娇看到,立刻嚷嚷了出来:“你怎么把云锦勾出丝来了?”   楚锦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其他人过来看了,也都露出异样的眼光。楚锦妙细嫩的手指从云锦上划过,嘴边轻轻勾出一抹笑意。   果然是乡下来的,上不了台面。   楚锦娴皱眉,喝斥道:“都够了,一匹云锦罢了。反正每人都要挑一匹,这一匹归五娘,她自己的东西,任由她处置。”   七姑娘嘟嘴:“那个花样是白底织紫色团花,我也喜欢,凭什么给她?”   楚锦娴肃起脸,端出嫡长姐的架势,瞪眼看向七姑娘。七姑娘这才愤愤不平闭了嘴。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姑娘们又欢欢喜喜地投入挑花样中,虽然她们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但是楚锦瑶知道,她们心里都在笑。   挑好了花样,姑娘们还要待在一处做针线,未出阁的姑娘眼里就盯着这么些事,因为好看的花样就那么几个,姐妹们少不得拌起嘴来。楚锦瑶一直不大高兴,正好屋子里乱糟糟的,她走到楚锦娴面前,悄悄说:“大姐,我先走了。”   楚锦娴看着楚锦瑶,想说话,最终却叹气道:“去吧。”   楚锦瑶回了自己屋子,一路没有停歇,也没有说话。丁香抱着云锦,主子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而山茶跟在楚锦瑶身后,楚锦瑶走的越来越快,山茶都有些喘了。   山茶心里暗暗想着,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和正经的千金小姐到底不一样。小姐们走两步就喘,哪像这位,从荣宁堂到朝云院,她这个丫鬟都有些气喘,而楚锦瑶却一点事都没有。   楚锦瑶所住的朝云院,名字虽然好听,但是位置却有些偏的。长兴侯府坐北朝南,分东、中、西三路,中路北边那个最尊贵最华丽的院子是楚老夫人的,侯爷和夫人赵氏住在中路中间的院子里,左右两路住其他房。楚锦瑶作为长房嫡女,应当随着赵氏一起住,但是赵氏自己住主院,左右两侧的跨院里住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大姑娘的院子最大,后面有一个独立的小跨院,里住着其他几位庶出姑娘,显然是不能挪的。四姑娘院子后面倒还空着一个小院,但那是赵氏放嫁妆的地方。张嬷嬷出主意说不如把嫁妆腾到后罩房,把这个院子挪给五姑娘,但是赵氏说后罩房潮,怕红木箱放不住,就在东路另外找了个闲置的院子给楚锦瑶住。   朝云院在东路北角,又远又偏,很少有人愿意来这么远的地方。楚锦瑶来这里,一个人住独立的院子,光看地方,倒比大姑娘的院子还大,可是这背后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楚锦瑶默默想,就是他们村里,子女也是要跟着父母一起住的。她一个人分到外面,可见赵氏有多么不待见她,这是一点都不想看见她。   山茶喜滋滋地摸着云锦,心里想着,这可是贡品云锦啊。反正五姑娘不清楚,最后还是她们接手裁剪,做衣服的时候,应该能昧下一些给自己做嫁妆。   山茶对着那匹白底紫团花云锦爱不释手,楚锦瑶却完全没兴致,说:“收起来吧。”   “收起来?”山茶不舍,抓着云锦不想松手。丁香过来拿,山茶抓着另一头不肯放手,丁香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你没听到姑娘说什么了吗?”   山茶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看着丁香把云锦锁起来,还收了钥匙。   “我这里没事了,你们先出去。”   丁香和山茶相互看了看,姑娘屋里是离不了人的……可是楚锦瑶的脸色实在不好,她们到底不敢,福了一身,道:“姑娘,那我们先出去了?”   “嗯。”   等屋子里彻底清静了,楚锦瑶坐在床上抱膝,无助地靠着床架上。   在这个宅子里,母亲对她视而不见,祖母高高在上,带她回来的父亲几天都见不着面,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内心茫然又无措。就连堂妹故意挤兑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楚锦瑶总想着,现在大家还不习惯她,等时间长了就好了。可是她很努力地在学,却还是无法融入侯府。她不懂这些高门规矩,这又不是她的错啊?为什么大家连个机会都不肯给她?   楚锦瑶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坠了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楚锦瑶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哭出声也不会有人哄,反而会惹姐姐苏慧担心。   过了一会,静寂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别哭了。”   楚锦瑶悚然一惊,顿时连哭都忘了。她脸颊上还挂着泪,但是人却嗖地一声站起来,朝屋里四处环顾。   屋里有人?   可是她明明让所有人都出去了……不对,刚才的声音,即使对方的声音清如流水击玉,但是听音色,明明是男子。   楚锦瑶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屋里有人,她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院子又远又偏,听说已经闲置了很多年,莫非……这里闹鬼?   楚锦瑶脸都白了,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你是何方神圣?”然而脚步已经慢慢朝门边挪去,打算一走到门边就立刻开门呼救。   那个声音许久没出现,过了一会,对方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中已然带着明了的笑意:“你以为我是鬼?”   楚锦瑶停了一下,反问:“莫非不是吗?”她心里还在打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了呢,仿佛就在她周围……   “你后面有东西!”   “啊!”楚锦瑶尖叫着抱膝蹲下,而对方见随口一句话就把她吓成这样,愉悦地笑了出来。这几声笑和方才的笑不一样,方才笑声极冷,似乎是积年习惯所致,而现在却是真正忍俊不禁。   对方的声音很好听,这是楚锦瑶这么大,听过最好的声音。然而这也不能掩盖对方的可恶,现在楚锦瑶辨认出来了,声音就是从她的玉佩里传出来的!   楚锦瑶狠狠拽下玉佩,一把扔到床上,骂道:“你混蛋!”   玉佩在被褥上弹了两下,很快陷入堆锦中。对方似乎很是意外,问道:“你说什么?”   说这话时,他声音毫无波动,但是末尾却稍稍调高,威胁意味极重。楚锦瑶听到这个混蛋鬼差点吓死她,现在还这样嚣张,愈发生气,快步走到床边,捡起玉佩又狠狠摔到了床上:“你吓人还有理了?”   楚锦瑶在村里长大,家里又不安生,所以楚锦瑶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这段时间在侯府里委屈求全,一来是被侯府的繁华吓住,皇帝见了天宫还要诚惶诚恐呢,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到了一个什么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的新环境,怎么能活泛的起来?二来便是,楚锦瑶想和真正的亲人好好相处。所以她无论见了谁,都是先露出三分笑意,请安问好之类的礼仪,她也都在努力学习、模仿。   虽然现在看来,她学的不太乐观就是了。   现在遇到一个随便捉弄人还特别嚣张的不明精怪,楚锦瑶攒了满肚子的气立刻爆发。然而她横虽横,但是脑子却很精明,她用力地砸玉佩,但都是往床上摔。开玩笑,这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保命玉佩,若是磕着碰着了,她比谁都心疼。就算要教训不明精怪,也不能摔坏了自己的东西呀!   玉佩里的这个声音显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他被摔来摔去,没有说话,等终于停下来后,他冷冷笑了一声:“你是长兴侯府家楚锦瑶吧,你且等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楚锦瑶既惊又疑。楚锦瑶没有等到对方回答,这时候,屋外已经传来山茶的声音:“姑娘,你怎么了?”   楚锦瑶又是尖叫又是摔东西的,早惊动了外面的人。   楚锦瑶没有应声,而是压低了声音,趴在床上威胁这个玉佩:“你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就将你交给外面的人,到时候请和尚道士过来做法,你说不定就魂飞魄散了!”   玉佩里的声音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那你试试啊。爷我长这么大,就没人敢威胁我。”   对方软硬不吃,楚锦瑶还真没办法了,看这样子,玉佩里并不是什么恶鬼,多半是什么精怪。楚锦瑶在村里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玉有灵气,好些仙人就是靠着玉中的天地精华而修炼升仙的,便是凡人佩戴着玉器,也能养人。楚锦瑶从小就觉得自己的玉不得了,带着它,自己一年到头连个小风寒都不会有,所以玉里出现一个精怪,楚锦瑶虽然意外,但也觉得合情合理。   她的玉以前都是贴身带着的,要不然早就被苏盛顺走了。等到了侯府,这里讲究多,衣服要里里外外穿好几层,楚锦瑶不好再贴身安置,只能学着其他人,在玉佩外面罩一个络子,挂在衣服最外面。   其实楚锦瑶没打算真的将玉佩交出去,她就是吓唬吓唬罢了。这可是她的玉,陪了她十三年,便是玉里生精,楚锦瑶也觉得这是个向着她的好精。若是真宣扬开,玉里的这个人只要不说话,谁知道楚锦瑶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侯府里的人还会怀疑楚锦瑶脑子坏了,白日发疯。到时候赵氏就有明确的借口把楚锦瑶送走。楚锦瑶又不是傻,侯府本来就是她的家,凭什么要她离开,让给外人?所以楚锦瑶一定要留下来,还要活的很好。   眼看玉佩里的精没被吓住,而山茶又在外面喊了,楚锦瑶只好抬高声音说:“我没事。你下去吧。”   见楚锦瑶坚持,山茶嘟囔了几句,就这样走了。楚锦瑶听着山茶走远了,她才又看向玉佩:“你为什么在我的玉佩里?你有名字吗?”   秦沂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个侯门小姐的随身玉佩里。他那天带着人追击那群鞑靼蛮子,后来似乎受了些伤,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就在这里了。   秦沂估摸着,自己多半都是宫里那些道士说的灵魂出窍。他那日的伤不轻,许是因为伤了根基,这才神魂不属。其实秦沂自己也有一枚和楚锦瑶很相似的玉佩,同为白玉坠血,质地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玉佩还要更大些。秦沂这些年一直将玉佩贴身带着,那日出去的急,竟然忘了,这才在重伤之后出现在楚锦瑶的玉佩上。这种玉佩应当有养魂之效,秦沂这样待着舒服了很多,那年那个游方道士诓骗母后高价买下玉佩,吹嘘危急时刻能保命,秦沂本来嗤之以鼻,不过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他明显感觉到,白玉中的红絮每少一条,他的魂魄就恢复许多。   至于后一个问题,秦沂停顿了一会,说:“我叫齐泽。你唤我齐泽吧。”   “齐泽……”楚锦瑶念了念,赞道,“好名字。”   “对啊。”秦沂淡淡地接了一句。他们这辈行水,他出生后,由太傅拟名,钦天监鉴凶吉。太傅说,沂,乃大江浩泽也,当恩泽万物,所以给他取字“以泽”。秦沂从自己的字中取了一个字,又加上了母亲的姓,故而这确实是个好名字,太傅和内阁拟的。   楚锦瑶则一噎,她想和齐泽好好相处,这才开口夸赞他的名字,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可是,齐泽竟还真的应下了?   楚锦瑶觉得这个精一定刚刚成精,还不懂人间的人情世故,楚锦瑶想着,自己得多体谅他。于是楚锦瑶大度地没和齐泽计较,而是问:“齐泽,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玉佩里的?”   秦沂破天荒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秦沂含含糊糊地说:“就几天前吧。”   “几天前啊……”楚锦瑶有些尴尬,“那今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其实,不止。   秦沂是被女子的哭声吵醒的,他本来还想喝斥谁敢在他屋子里哭,然而一抬手却发现不对。度过了最初的惊讶和意外后,秦沂很快就冷静下来,静观事态。后来,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叫楚锦瑶,刚刚从外面被找回来,方才哭,就是因为听到了生母一些不太好的话。   秦沂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可怜的,但是他依然没打算插手。一个活人灵魂出窍,还待在一个侯门小姐的玉佩里休养,秦沂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更何况秦沂不想让楚家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这几天,秦沂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默无声地待在楚锦瑶的玉佩里,等伤好之后,再了无痕迹地离开。   楚锦瑶什么都没意识到,她毫无所觉地戴着玉佩出门、请安,晚上回来再抱着玉佩偷偷哭。秦沂有些尴尬,尴尬之余,还有些心虚。   和一个女子这样亲密,同出同住同寝同卧,便是夫妻,也做不到吧。   秦沂本来都打算把这件事烂在肚里了,可是今日楚锦瑶靠在床架上哭,还是无声无息默默掉眼泪的那种哭,秦沂实在是受不住了,只好干巴巴安慰了一句:“你别哭了。”   要知道,这在秦沂的人生里,已经是他老人家难得的体贴善心了。   结果楚锦瑶没被安慰到,反而吓了个够呛,之后还敢对他不敬。秦沂觉得,看在她的玉佩多少算是救驾的份上,他先给她记着,暂不追究,若是之后再犯……呵。   楚锦瑶可不知道这短短片刻的功夫,自己已经从锦衣卫特殊关照的名单上走了个来回。她还在介怀刚才的事情:“那我今日勾坏云锦,你也看到了?”   “一匹云锦罢了。”秦沂嗤之以鼻,皇室每年都要收到成山的云锦,在皇宫里,云锦稀松平常,不过是一种做衣服的布料罢了。楚锦瑶因为一匹云锦哭,秦沂实在无法理解。他心里暗暗想着,若是楚锦瑶喜欢,等他伤好之后,让人给她送一车好了,只要她以后不要再哭。   楚锦瑶却叹气:“不是因为云锦啊……”   她干脆坐在脚踏上,将下巴撑在被褥里,和一枚玉佩面对面地说起话来:“云锦便是再难得,说到底不过一匹布,有固然好,没有穿的差一点就好了,哪值得哭呢?我忍不住哭,只是觉得无助罢了。我真的很努力在适应这里的生活,可是我没见过大户人家,哪里知道这些高门里的讲究呢?我就算拼了命学习,他们也该给我一个学习的时间吧?可是他们没有。她们都在偷偷笑我,而我的母亲,明明知道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她却连个教规矩的人都不给我安排。”   听到楚锦瑶前面的话,秦沂非常赞同,没错,再贵重也不过死物罢了,哪里值得活人为之难受自己?等听到后面,便是不讲道理如秦沂,也觉得心疼。   女儿刚刚找回来,寻常人家里,都是做母亲的嘘寒问暖,亲自教导,恨不得把缺失的母爱全部补回去。可是在楚锦瑶这里,赵氏连个得力的嬷嬷也不肯派。秦沂觉得未必是不肯,堂堂侯夫人不至于这样小气,多半是赵氏忘了,她压根就不上心。   楚锦瑶才十三岁,突然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心里该有多么惶然无助,可是赵氏这个做母亲的不上心,楚老夫人高高在上看不到人间疾苦,长兴侯很少回内宅,早就忘了这个刚找回来的女儿。到最后,还是秦沂这个全然的外人看不过去了,说:“内家规矩我懂。我教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   秦沂【yi】,二声,或许这样写大家就认识它了:临沂。 第4章 私人指导   “腰挺直。抬下巴,不要把脸缩到里面。”   楚锦瑶按照秦沂的指示,歪歪扭扭地练习请安的姿势。楚锦瑶心里想,齐泽这个精听起来脾气不大好,没想到教人的时候,还算耐心,她做错的地方他会一点一点纠正过来,并没有骂。   “不要晃。”   “我也不想晃。”楚锦瑶艰难地说,“可是我控制不住。”   秦沂对这位有幸受自己指点的“徒儿”还算满意,虽然楚锦瑶动作笨拙,但是吃得了苦,他说了之后马上就改,比宫里那些唧唧歪歪的女人强多了。秦沂说:“累了歇一会吧。”   楚锦瑶脑门上汗都要出来了,但是她还是摇头说:“不行,我这个动作刚刚摆对,若是歇息,你一会还要给我一一纠正。我先这样保持一会,等我记住了就好了。”   秦沂听了这话倒要高看楚锦瑶一眼,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吃得了苦的。寻常千金小姐,那个舍得这样为难自己?   等楚锦瑶确定自己记住了,她才呼地一声倒地,赶紧去捶自己的小腿:“好酸啊。”   秦沂颇有心说不要坐到地上,不要将腿露出裙外,这比做不对请安礼还要严重。但是他看了眼楚锦瑶发白的唇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楚锦瑶休息好了,主动站起来说:“我们继续练吧。”   “好。”秦沂看楚锦瑶摇摇欲坠的身形,淡淡开口,“我教你坐姿吧。现在去凳子上,并腿坐好。”   “好!”楚锦瑶赶紧坐到圆凳上,凳子上缝了锦垫,坐着很是舒服,她微微颤抖的腿都好了许多。楚锦瑶等了一会,忍不住问:“然后呢?”   秦沂都想叹气了,看她这点眼力价。他只能说:“请安的时候,除了福身礼,说什么也有讲究。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祝词也不同。”   楚锦瑶受教地点头,秦沂继续说:“你是女子,你的礼节其实已经轻松太多了。若是长辈,你不小心做错了也没什么,和长辈说个讨巧话就过去了,尤其你还在山西,除了楚家,其他大姓也没几户。只有人冲撞你,不存在你冲撞人,所以你不必这样诚惶诚恐。长辈之下,同辈之人不用管,让他们给你行礼,反倒是下头人,你要注意些。”   楚锦瑶隐约觉得不太对,什么叫同辈人不用管,便是同辈的姐妹给她行礼,她也不敢受啊。不过人家好心解释,楚锦瑶没有不识趣地打断,而是虚心请教:“为什么反倒要注意下头人?”   “下者,驭也。你不可能什么事都亲自去办,能识人,能用人,能威慑众人也能适当装聋,这些才是宫……宅门里最要紧的。就比方今天你母亲屋里,给你打帘子那个丫鬟,她愿意替你教训下人,就说明这个人可以笼络。若不然,插手去教训别人的丫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做?还有那个老嬷嬷,她肯定对你有愧,适当时候,你可以利用她。”   楚锦瑶都惊呆了:“你今天跟我出去了一天,竟然看懂了这么多?”   “我识人,哪用一天。”秦沂不悦地提醒,“好好听着,别打岔。”   “哦。”楚锦瑶连忙乖乖坐好。她算是长见识了,齐泽这个刚成精的玉佩精,竟然比她还懂人情世故。楚锦瑶算是叹为观止,可能,她的玉佩精特别聪明?楚锦瑶问:“你说可以利用张嬷嬷,这……怎么说?”   “你都懂得在我面前哭,怎么到这里就糊涂了?”秦沂凉凉地说,“去和她哭可怜啊。她是内宅里的老嬷嬷,又对你有愧,她随便动动手,都能让你好过许多。就比如,处置你屋里的两个丫鬟。”   “你是说,山茶?”   秦沂轻轻笑了一声:“不傻啊,至少还能听懂三分。”   楚锦瑶也抿嘴笑了,得齐泽一句赞可不容易。楚锦瑶笑过之后便是叹气:“村里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我见多了,山茶还不如我们隔壁的婶子会掩饰呢。就比如今天,要不是我让丁香把云锦锁了,山茶肯定要仗着我不懂替我裁衣服,指不定昧我多少东西呢!不过丁香老实,其实留下也无妨。”   “嗯。”秦沂低低应了一句,显然赞同楚锦瑶的看法。他之后又补了一句:“你倒是财迷。”   说完之后,秦沂自己都有些愣。他刚刚,在和人说笑?对象甚至还是一个小姑娘?   “不是我财迷,一匹云锦多少钱啊!大姑娘和四姑娘见了都笑,她们用过多少好东西,能得她们青眼的,我可不是得好好看起来吗?”楚锦瑶没察觉到秦沂的不对,笑道。   秦沂心里很是复杂,可是听到楚锦瑶的话,他顾不得想自己今儿是怎么了,反而问:“你很喜欢云锦?”   “当然喜欢,像云彩一样灿烂,谁不喜欢?”   秦沂低低“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想着,等他回去后,让人给楚锦瑶送一批好了。自然,不能以他的名义。   楚锦瑶想起那匹云锦的模样,笑道:“那匹云锦颜色好,又素淡,做什么都大方上台面。我只做一身短袄就行了,能拿出来见客交差即可。剩下的我想给我姐送过去,她当着众人面塞给我两套衣服,我怕她在夫家难做,反正我不缺衣服穿,送给她好了。等她明年生了外甥,正好给外甥好好做身衣服。”   秦沂听了,沉默片刻,才问:“你那么喜欢那匹云锦,为什么要送出去?”   “我一下子从农家回到侯府,不用过原来的穷苦日子,还有人伺候,该知足了。虽然父亲把我扔进来就没再管,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要不是他,我哪有如今的日子?父亲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只能以后慢慢来。可是我姐姐,这是能马上就做的呀!”   楚锦瑶想起共处了十三年的亲人,眼神变得怀念起来。虽说楚家人才是她的真正亲人,可是过去十三年,她都是真心实意把苏家当家的。楚锦瑶回忆着过去,低声说:“爹娘原来对我总是没个好脸,我以为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性格也不讨喜,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都清楚我是谁。他们爱他们真正的女儿,把她换到侯府里来享福,我能理解他们的父母之心,穷苦日子确实不好过。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们,想让自己的女儿享福是人之常情,可是他们这样做牺牲的是我啊!我从小和父母姐妹分离,就是被找回来了也和陌生人一样生疏,我被扰乱的人生又该谁来道歉?苏家总归把我养大了,我念他们这份情,不会一得势就回踩苏家,可我也做不到继续孝顺,予取予求。我成了侯门小姐,衣食无缺,却不愿意拉还在受苦的养父母一把,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秦沂静静地听着,当年那场错误打乱了两个家庭,即使现在归位,伤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这件事中受伤最大的是楚锦瑶,她被迫离开苏家,离开熟悉的环境,回家之后,却又要艰难地适应新环境,忍受冷眼和排斥。在这个过程中,苏父苏母,包括楚锦妙,又付出了什么?   “不会的。”秦沂破天荒地安慰人,生疏地放柔了声音,和楚锦瑶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恩怨分明,心存善意,这样很好。”   楚锦瑶擦干悄然流下来的泪水,她陷入回忆中,想着想着,眼里含着泪,嘴边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虽然苏父苏母对我不好,苏盛也总是欺负我,但总还是有好人的。姐姐她虽然早就知道我不是苏家的孩子,平时里对我也没句好话,但是天冷了洗衣服,每次都是她抢着去打水,她说她嫌弃我手慢,其实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手上起冻疮。小时候父亲每次喝醉酒要打人,都是她顶着骂把我推到外面,让我去割草。她和我无亲无故,能做到这样,我真的很感激她。”楚锦瑶说着鼻子一酸,知道秦沂不喜欢人哭,赶紧眨巴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我如今生活变好了,没什么能帮她的,只能尽力给她些银钱傍身,让她不要再在大冬天洗衣服。”   秦沂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很少安慰女孩子,他甚至很少听别人诉苦。他的世界里,是深红威严的宫墙,恭敬精明的宫人,歌舞升平的人世,以及一个个面容姣好,但心如毒蝎的女子。他也见过许多女子哭,但宫里的女人即使哭都能哭得梨花带雨,恰到好处。这是秦沂第一次,平心静气,安安静静地,听一个女孩子说人间的疾苦。   秦沂素来最讨厌人哭,然而这次楚锦瑶流泪,他却没有再嫌弃。过了一会,他说:“云锦太贵重了,你就算能辗转将东西送到你姐姐手中,恐怕她也用不了。说不定,反会招祸。”   “我也知道。可是,我没有其他钱,这匹锦是我唯一的私财。”   “这些不会成为问题的。擦擦眼泪吧,别想这些了。”   “怎么能不想呢?”楚锦瑶都要被逗笑了,“我自己不惦念着这些,莫非银钱还会从天而降?”   秦沂突然问:“如果你遇到一个大人物,很高很贵的身份……嗯,比你父亲楚靖再高一些。他愿意帮你呢?”   “他愿意帮我,我就能白受着吗?”楚锦瑶指尖轻轻点着玉佩,说,“你刚刚来人世,难免会想着一步登天,但是我告诉你,这种想法要不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可不行,即使那是个大人物也不成。看来我得好好看着你,别我一时不注意,你被人骗了去!”   “就凭你?”   “哎,凭我怎么就不行了呢?别的我不敢说,保护你,我绰绰有余。”   秦沂轻轻笑了一声,楚锦瑶继续说:“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管你了。”   秦沂觉得可笑,他笑过之后,懒得纠正楚锦瑶,而是揪着另一个点:“我不是刚刚来人世。我说你这个人会不会说话?”   “我这是为你好。”楚锦瑶生怕秦沂生出什么走捷径的歪念头,在大人物面前展露神通,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秦沂嗤笑:“就你还担心我……把那匹云锦好好收着吧,你喜欢就自己留着用。银钱和你姐姐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这大包大揽的口气啊……楚锦瑶觉得好笑,但是也不愿意拂他的好心,于是笑着说:“好啊,那我以后就仰仗你了。”   楚锦瑶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笑过后很快就忘了,秦沂却没有反驳。楚锦瑶并不知道,这句玩笑意味着什么。   苏慧的事一时半会没有法子,楚锦瑶刚刚回家,自己都没站稳,怎么可能将手伸出府外去拉姐姐一把。恐怕她的东西还没传出侯府,就被下人瓜分了,更甚者,还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楚锦瑶明白这个道理,苏慧急不得,攒钱的事也急不得,她只能在秦沂的指导下,慢慢学习一个闺秀女子该会的礼仪。   其实天下人情往来都是互通的,楚锦瑶原来没有入门,怎么做都不得要领,但是现在有秦沂在一旁提点着,楚锦瑶很快就上手了。而且礼仪这些东西,外行人瞎扑腾一天,不如内行人一句提点。有秦沂这种眼睛极其毒辣的人帮衬,而楚锦瑶自己也肯下苦功夫,十来天过去,楚锦瑶就能做的像模像样了。   就连赵氏房里的丫头都说,五姑娘仿佛脱胎换骨,一下子就开窍了。虽然规矩还不如其他几位姑娘,但是光看架势,已经有了。   至于梳妆首饰这些……女人在这方面都是天生的可塑之才,没过多久,楚锦瑶就对这些黛螺口脂如数家珍了,秦沂也很是佩服。   经过了艰难的适应期后,楚锦瑶再行走在侯门曲折的回廊上,心里终于不再觉得虚浮没底。这个痛苦的过程,她的母亲没有管她,她的父亲压根没见着人影,她的其他亲人也都事不关己,真正帮她的,竟然是相识了没几天的秦沂。   楚锦瑶从前总是想着和母亲好好亲近,然而她的母亲正眼都肯不看她,等楚锦瑶度过了艰难的蜕变期后,反而对赵氏没那么强烈的孺慕之心了。   因为她最需要母亲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楚锦瑶穿着一件立领对襟深绿短袄,衣襟上盘着如意盘扣,下面穿着一条浅绿缠枝花马面裙,脚上蹬着兔毛靴,步履轻缓地朝怡安院走去。她目视前方,肩膀平直,腰也直直挺着,每一步间隔基本不变,不疾不徐,平稳轻巧。进入院门后,院子里洒扫的婆子停下身,给楚锦瑶问好,楚锦瑶脚步微停,对着丫鬟婆子点头一笑。   楚锦瑶按照秦沂的说法,笑得时候微微收着,动作不要太大。然而她的眼睛又圆又黑,这几天脸吃胖了,原来的尖脸成了鹅蛋脸,笑起来时眼睛里仿佛有星光,脸侧的酒窝也若隐若现,简直能甜到人心里去。   婆子见了楚锦瑶,也喜笑颜开,脸上褶子都快挤没了。五姑娘虽然身世可怜,但是却是个爱笑的,反倒比四姑娘看着容易亲近。老人家的爱好和男子不同,她们总是喜欢楚锦瑶这种鹅蛋脸,个子高,又爱笑的姑娘。   和院子里的人打了招呼之后,门帘也掀开了,秋叶半个身子露出来,笑道:“远远听到笑声,我就知道是五姑娘。姑娘快进来吧!”   楚锦瑶保持着笑意,不疾不徐地穿过抄手游廊,走入屋内。进门时,她微微侧身,避过帘子,但很快她又站直了,这个过程中,楚锦瑶修长的脖颈一直挺着,并不曾做出探首驼背之类的动作。   秋叶看到这一幕,暗暗感叹,五姑娘刚来的时候,很是有些战兢畏缩,虽然情有可原,但看起来终究小家子气,然而再看看现在,哪里能看出当初的模样?便是大房的庶女,也做不出五姑娘这种笑意融融、挺拔坦然的姿态。   这样看着多么精神,这才是贵女啊!   楚锦瑶自从有了秦沂,她被提点后,便不再大清早赶来请安。自己辛苦,别人还不念着你的好,何苦为哉?她像楚锦妙、楚锦娴一样,每日算着时候到来,既不会太早赶着赵氏还没起床,来了之后也不用等太久。   然而今日,楚锦瑶一进屋倒吃了一惊,父亲也在?   看到长兴侯,秦沂心里唔了一声,他倒忘了,初一十五,男子都要留宿在正室房里的。楚锦瑶是正月下旬回来的,二月初一楚靖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留在赵氏屋里,这倒让楚锦瑶隔了快一个月才见识到这条规矩,所谓“正室的体面”。   秦沂暗暗算着,楚锦瑶回家快一个月了,他昏迷不醒,也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啊,秦沂即使从来不说,但他难免有些焦躁,一个月不醒,便是他身边全是亲信,恐怕也不好遮掩。   他得想办法了。 第5章 宫闱秘闻   秦沂一直在想办法离开这里。   楚锦瑶玉佩里的红絮已经少了近半,而秦沂感觉到自己的伤却还差得远,这背后的含义让人不寒而栗。红絮被消耗光后,还可以养魂吗?秦沂不想赌。   更何况,他不能这样无限期地养伤下去,他久久昏迷不醒,这个消息一旦闹大,那就是倾天之难。秦沂甚至想过就这样半好不好地回到自己身体,但他却不知道如何脱离玉佩,而楚锦瑶一个闺秀,他也不能让对方将他带到他的身体附近,换作楚家的男子,他又不放心。   秦沂想着自己的事情,而楚锦瑶却一无所知,她还不知道秦沂在忧愁什么。她见了长兴侯,只是惊讶了一瞬,下一刻就收拾好神色,恭恭敬敬给长兴侯行礼:“见过父亲。”   长兴侯见了楚锦瑶,显然是有些吃惊的。一个月不见,楚锦瑶竟然变成了这样?   长兴侯上下端详着楚锦瑶,最后满意笑道:“不错,圆润了许多,也不像原来那样瘦了。很好。”   楚锦瑶如今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还有些黑。随着她的身体渐渐养好,楚锦瑶不再干瘦细弱,自己真实的相貌也一步步展现出来。她毕竟是长兴侯和赵氏的女儿,时代都是贵族,底子必然不差。然而楚锦瑶要比同胞姐妹,也就是楚锦娴还要更貌美些。她那双眼睛就长的极好,眼形圆润,眼角却微微上勾,形状非常优美,眼珠极黑又极润,不笑时盈盈发光,笑时仿佛有万千星光落入眼中,简直能晒到人心里去。楚锦瑶今年不过十三,等再长开些,顺便养白了,必然更让人惊艳。   长兴侯暗暗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坐在一旁的赵氏说:“你将她养得很好,仪态尤其出色,你用心了。”   赵氏的笑容登时就有些僵硬。赵氏今日早早就收拾好了,她打扮一新,穿的极为鲜亮。但是长兴侯没注意她的心意,反而一直不咸不淡地喝茶,赵氏心里难免丧气。可是赵氏没想到,楚锦瑶一来,反倒得了长兴侯好生一番打量。赵氏难得得了一句赞,竟然还是因为楚锦瑶。   楚锦瑶听了也受宠若惊,她的仪态是秦沂指点后,躲在屋子里,一直练到秦沂满意才成型的。楚锦瑶以为这是世家标准,然而实际上,这其中夹带了许多个人喜好色彩。   长兴侯觉得,楚锦瑶行礼和走路的时候都扬着脖颈,说话也没有躲躲闪闪,虽然有不够贞顺柔弱之嫌,但是比寻常女子说话低着头,走路低着头,行礼也低着头要赏心悦目许多。如果是妾室丫鬟,长兴侯喜欢羞怯柔顺、姿态伏得很低的女子,但是换成他的嫡出女儿,他却喜欢明艳大气、做什么都抬头挺胸的姑娘,楚锦瑶就做得很好。楚锦娴是老夫人教出来的,虽然规矩上佳,但长兴侯觉得长女太过安静端庄,而楚锦妙冷淡苦情,行走时身上的衣袖都在来回飘荡,虽然有弱柳扶风之姿,长兴侯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健朗。   对女人和对女儿,谁都有两套标准。   姐妹三人都在,但是却独独赞了楚锦瑶,楚锦娴和楚锦妙脸面上难免有些过不去。楚锦瑶得了赞没有任何骄恣之色,她没有入座,而是走到楚锦娴面前请安:“长姐。”   楚锦娴点头,她是嫡长女,怎么会在意这等小事,她说:“看得出你最近下了功夫,这样很好。你刚刚回来,不必着急,慢慢学就是了,不要辜负父亲的期待。”   “谢长姐。”   楚锦瑶又给楚锦妙请安,其实她们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楚锦妙虽然排行比楚锦瑶大,但实际上她又不是楚锦瑶的姐姐。楚锦瑶当着这么多人,给足了楚锦妙脸面,楚锦妙不情不愿站起身,以平辈之礼回之。   长兴侯看到自己的嫡女相互问礼,心中得意之极,他满意地对着楚锦娴点头:“娴儿越发有长姐之风,这样,到了夫家,为父也不会担心你。”   楚锦娴今年十七,早在十三岁就和表哥定了亲,现下很快就要出阁了。楚锦娴听到长兴侯的话,站起身道:“谢父亲。”   楚锦妙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这是什么意思?先是赞楚锦瑶有礼,后来又赞楚锦娴温仪,意思是这姐妹俩你友我恭,亲亲热热,而她楚锦妙就完全是个外人?她不是亲生女儿,便连一句好话都不肯说了?   赵氏也觉得不妥,她见楚锦妙脸色难堪,心疼地将手覆在楚锦妙手背上。   赵氏母女的动作没人注意到,因为庶女和姨娘们进来了。一伙人把次间挤得满满当当。因为长兴侯在,几个少爷也来了。往常他们都是和姑娘们错开时间请安的,现在有长兴侯,他们便不必回避了。   长兴侯看着满堂妻妾子女,心中满意,他站起身高声说道:“走吧,去用饭吧。”   今日不需要给楚老夫人请安,吃饭便不用着急。再说只有他们自家人,饭桌上的讲究就少了很多,也不必避讳食不言寝不语。二少爷动了几筷子就没胃口了,他问长兴侯:“父亲,前几日很少见您,您在忙什么?”   听到二少爷的问话,许多人都停了筷,看向长兴侯。好像是自从楚锦瑶回来之后,长兴侯突然就特别忙,忙得连后宅都没来过几次。赵氏这个正室夫人,黄氏、芙蓉两位姨娘,都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长兴侯叹气道:“还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   太子殿下?楚家的人都有些吃惊,赵氏问:“好端端的,怎么和太子殿下牵扯起来了?”   去年夏天那桩宫廷秘闻,虽然说这是天家私事,不得编排,但其实,基本各省官员都知道了。而山西因为地利,了解的还要多些。   这是在家里,周围都是妻妾、儿女,长兴侯觉得不必避讳,直接说道:“六月的时候,北直隶从山西调兵添入五军营中,和三千营、神机营一起在怀来演习,皇上带着后宫娘娘们亲自在城墙上观看。这本来是扬国威的好事,底下的兵卒们难得看到皇上,有心在皇上和娘娘们眼前露脸,神机营为了卖弄,也拿出了许多火器。皇后娘娘第一次见火器,很是新奇,叫人过来表演。”   长兴侯说到这里,端起茶润了润口。楚锦瑶不明白皇宫和官场的事,但是她听着,却觉得似乎不太对。   专门从山西调兵,恐怕这次演习的规模不小,而且将军战士为国为民,保御边疆,都是英雄。皇后自己觉得新奇好玩,就把神机营的人叫过去给她表演……这是看戏耍杂呢?   楚锦瑶觉得不妥,但是她偷偷看其他人,并无异色。楚锦瑶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也不出声,默默听着。   长兴侯放下茶盏,继续说:“本来事情到这里也是好好的,娘娘喜欢,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照着做就是了。神机营在下面演示,皇上皇后看得兴起,就让人擂鼓助兴,皇后身前一个很得脸的宫女主动请命,皇上龙心愉悦,就准了。”   长兴侯说到这里,其他人再也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也太荒唐了吧。军祀大事,让一个女子擂鼓,成何体统?   显然长兴侯也觉得荒唐无比,但是小齐后得宠,皇上这些年越发迷信方士,宠爱小齐后,连朝事都不大管了。当日下头所有人都觉得不妥,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嬉笑着在城墙上擂鼓,皇上还和小齐后有说有笑,十分欢喜,便是内阁首辅,也只能陪笑,不敢多说。   “当日太子殿下也在。太子看到宫女擂鼓后,直接上城墙去找皇上和娘娘。据那天随行在城墙上的大人们说,太子和皇上请言,说鼓乃鼓舞军心之重器,不是玩物,大军列阵,一个女子却在阵前嬉笑擂鼓,这成何体统?皇上不太高兴,皇后娘娘许是被那句玩物气着了,冲撞了太子几句,皇上脸色也很不好。内阁见势不对,都赶紧出来替太子殿下说话,太傅也让太子先下去。”长兴侯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呢,太子当时好好的,大人们都以为没事。谁知道太子走了两步,突然从侍卫手中夺过弓箭,一转身直接把那个宫女给射死了。御前见血,当时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吓得脸都白了,娘娘们也尖叫,下面数万士兵看见城墙上死了人,都骚动不已。”   楚家女眷们听到太子胆敢当着众人面射杀宫女,这个宫女还是他母亲跟前的红人,都惊吓地用手帕捂住嘴。长兴侯想到当时那个场面就想叹气:“就这样,龙颜大怒,皇上亲自下旨,让太子到大同来戍边。大同那边时常和鞑靼打仗,说死人就死人,太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内阁阁老轮番求情,都说不动皇上,太子也是倔,死活不肯和皇后服软,竟然真的跑边关去了。”   皇家父子隔阂很深,这种事大家虽然不说,但心中都有数。这一次,算是彻底闹大了。   一朝国本太子殿下射杀母婢的事情,不出一月就传遍全朝。现在楚家人听了,二少爷说:“太子此行虽然不妥,但也是为了维护军威,情有可原。”   “我们倒觉得情有可原,皇上和娘娘呢?”更多的长兴侯也不好说了,只能一带而过,“太子当时才十六岁,年轻气盛啊!”   楚锦瑶听到玉佩里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自从知道齐泽后,应齐泽强烈要求,楚锦瑶只能换了个络子,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原来她都是系在腰间的。小孩子脖子上戴百命锁是童稚可爱,楚锦瑶这么大的人了,还在脖子上挂东西,楚锦瑶觉得很丢人,但是架不住齐泽说,她只能咬着牙忍了。   楚锦瑶眨了眨眼睛,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齐泽比她还要警惕,人多的时候从来不出声,现在这里还坐着她的父亲呢,他不应该忍不住的呀?   楚锦瑶想不通,只好暂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许是她耳边出现幻觉了吧。   赵氏忍不住问:“那侯爷前段时间没过来,莫非在忙……太子的事?”   “对啊。太子到了边关,战场上刀剑无眼,鞑靼今年也时常扰边,谁能放心的下?”长兴侯点到就止,剩下的没必要和内宅女眷说了。男子不插手内宅,女子也不能过问朝事,长兴侯和赵氏等人说这些,是为了让她们知道宫中的形势,至于他前段时间真正在忙什么,就不能告诉她们了。   赵氏知道长兴侯在忙外头的正经事,不是包养了外室,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她对太子的事兴致缺缺,这些大人物和她是没什么关系的,自有爷们操持,她关心的,只有后宅的姨娘和姑娘们。   长兴侯吃完饭后,就带着二少爷和其他两个庶子到外面了,想来是继续说太子的事。楚锦瑶恭送父亲离开后,心里还有些遗憾,她还蛮想知道太子后来怎么了呢。   长兴侯走了,少爷们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女眷,说话也方便了很多。   赵氏斜坐在炕垫上,楚锦妙倚在赵氏手边,而楚锦娴却站在赵氏对面,束手端立,微微低头。楚锦瑶看看坐在赵氏身边的楚锦妙,又看看恭敬站着的楚锦娴,默默走到楚锦娴身后。有了楚锦娴和楚锦瑶开头,另一个庶出姑娘也不好坐了,只能随楚锦瑶两人站着。   正经嫡女都好好站着呢,她哪里敢坐?   赵氏的丫头一看姑娘们都站着,连忙要搬凳子过来,楚锦娴却摇头说不必。赵氏也没管,她翻了翻手里的账册,说:“这几天该发月例银子了,按我们府里的规矩,你们这些姑娘月例银子二两,身边的大丫鬟月例银子是一两,嫡出姑娘每季四身衣裳,庶出两身,若是有客或者出门,首饰另打,如果逢生辰或是过节,长辈另有补贴。”   楚锦瑶听了之后咋舌,她记得有一年他们家庄稼收成特别好,总共得了十八两银子,苏父苏母乐的嘴都合不拢。苏家一年到头,总共才赚十七八两,这还是年成好呢,而楚家的姑娘,吃穿不愁,还每月能白得二两银子。楚锦瑶默默算了算,这样看来,她只要省着些花,将月例存下,等到了年末,比苏家一家人劳苦一年都要有钱。   楚锦瑶震惊了。   还没等楚锦瑶震惊完,赵氏翻了页账本,又说话了:“这些都是定例,这几天五姑娘刚回来,她不像你们,有往年的衣服换着穿,她的衣服首饰都要重新置办。老夫人从公中支了一百两,她自己又补贴了一百两,我和你们父亲也分别补贴了一些,算起来,总共四百两左右。除去翻新院子,置办架子床、梨花木桌椅、红木衣柜、梳妆桌、屏风之类的大件,共剩下一百五十两。她共做了八套袄裙冬装,一件皮毛衣服,还有两件春日的单衣,再零零散散置办些首饰,还剩三十两。”   当楚锦瑶听到自己名下有四百两的时候,惊得心都跳快了,等到后面听说这四百两已经花完了,她一颗心大起大落,到如今已经波澜不惊了。   楚锦瑶都没料到,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家里竟然在她的身上砸了快四百两……不过大头是家具,这些是出一次血便能用很久的,衣服也是一次性置办了许多,这才听着吓人。   楚锦瑶原来在农家时,衣服都是尽量省着穿,但是如今环境完全不同,楚锦瑶也知道在衣服首饰上不能手软,若不然便是给大房丢人。尤其是楚锦瑶身份特殊,更不能省着。   楚锦瑶突然觉得二两月例一点都不够用了。   不光楚锦瑶被这四百两吓住,就是其他姑娘骤然听到也很吃惊。四百两啊……果然,到底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赵氏看向楚锦瑶,道:“剩下这三十两,我便给你支出来,你自己收着。”   楚锦瑶迟疑了仅仅一瞬,紧接着就说:“我年龄小,管不来这么多钱。还是劳烦母亲帮我收着吧。”   “你自己拿着吧,我这里不缺这点银钱。你总是要学这些的。”   楚锦瑶还是不敢应承,楚锦娴说:“你也到了学习管家的年龄了,母亲有意磨练你,拿着吧。”   有了楚锦娴的准话,楚锦瑶终于放心了,福身说道:“谢母亲。”   赵氏让丫鬟拿了对牌,去账房支三十两银子过来。趁丫鬟来回的功夫,赵氏敲打大房的这些女孩:“过几日姑奶奶就该回来了。老夫人体恤,给你们每人分了一匹云锦,你们要晓得轻重,不要因为舍不得东西,便在姑奶奶面前丢了长兴侯府的体面。这是因小失大,你们懂吗?”   “是。”几个姑娘齐声应承。   赵氏又说:“云锦到底是娇贵料子,你们若拿不准手轻手重,那就送到针线房去,让绣娘帮你们做衣裳。若你们有喜欢的花样,让绣娘一起绣也行,自己去绣也行,看你们自己。”   楚锦瑶跟着姑娘们一起应诺。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想,衣服她倒是会做,可是绣花?楚锦瑶觉得玄。而且,即便出嫁的女儿都是客,但毕竟是嫡亲的姑姑,何至于这样如临大敌,全副武装?衣服全做新的且不提,就连衣服上的绣花,都要让赵氏亲自来提醒。   姑奶奶楚珠这次回娘家,真的只是省亲吗?她和楚老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秦沂:我,太子,脾气就是这样横。 第6章 直抒己见   楚锦瑶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她只得将姑母回家这件事搁下。没过一会,丫鬟取银子回来了。赵氏又嘱咐了她们几句,然后就让姑娘们自己去准备见客的衣裳头面。   闺中清闲,姑娘们大多数的时间都要在长辈面前消磨,待在母亲这里和丫鬟说说话,缝几针,一下午就过去了。寻常人家都是这样的,但是到了长兴侯家,楚锦娴没有选择待在母亲面前做针线,而是行礼说道:“母亲,您还要接见禀事的丫鬟婆子,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回屋去做。”   楚锦瑶一看,赶紧跟着说:“那女儿也先告退了。”   楚锦娴回头看了楚锦瑶一眼,没说话。赵氏没有挽留,挥挥手就放她们走了。   到最后,庶女三姑娘一看,嚯,两个嫡女都走了,反倒是她和楚锦妙留在赵氏跟前。到底谁才是赵氏生的?   三姑娘带着年仅六岁的八姑娘进次间去挑花样,黄姨娘和芙姨娘也跟着去帮自家姑娘做针线。很快,赵氏身边只剩下楚锦妙。   楚锦妙倚到赵氏身上,道:“娘,这回姑姑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准备这么多?以前也没见这样。”   赵氏笑而不语:“你只需听为娘的话就好了。这次打扮上心些,衣服也好好绣,记住了吗?”   楚锦妙轻轻哼了一声,说:“我也想好好打扮,可是不拿钱打赏那些下人,她们才不给你好好绣。”   “这是多大点事。我这里还剩下些金线,你都拿过去,不用省着。头面还够不够?前些天外面给我送来套红宝石头面,你要是不够,就先拿去用。”   “谢谢娘!”楚锦妙立刻应下,“还是娘对我最好了!”   赵氏宠溺地看着楚锦妙,她不知想到什么,复又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的,我这个做娘的不补贴你,还能指望谁呢?你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很偏向那个,你长姐有你祖母补贴,老夫人的私房指不定有多少呢!三姑娘也有黄氏帮衬。说来说去,只有你孤零零的。”   “我这不是有娘嘛!”楚锦妙抱住赵氏胳膊,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咯噔一声。她已经习惯了处处拔尖的四姑娘生活,她可不要被姐妹比下去!楚锦妙心思活动开了,姑姑这次回娘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赵氏一门心思补贴楚锦妙,别说楚锦瑶和楚锦娴,就是二少爷楚承业也比不过。   赵氏这样宠次女,甚至都超过了嫡长女和嫡长子,都是有原因的。   二少爷是赵氏唯一的嫡出儿子,是大房的嫡长子,但是在族中行二。当年赵氏入门后,头胎生下了楚锦娴,楚锦娴一出生就被老夫人抱走了,赵氏没生出儿子,卯着劲再怀,然而连着两年都没动静,反倒是二房的媳妇生下了长兴侯府的长孙。赵氏压力巨大,只好给姨娘通房停了药,不久之后她终于生下第二胎,是二少爷楚承业。   但是还没等赵氏松口气,另外两个姨娘也接连生下两个庶子,而赵氏因为怀孕的时候忧思太过,二少爷打出娘胎后就不太健壮,身子骨很弱。赵氏是侯夫人,没剩下嫡长孙就算了,好容易生出来的儿子身子骨还不好,反倒是另两个庶子一个比一个壮实。   赵氏哪咽得下这口气,在婆家也挺不起腰,后来鞑靼犯边,赵氏和老夫人的队伍走散了,她一个人孤零零逃难,身边只剩下奶嬷嬷张氏,赵氏心里不知道有多怨多恨。后来她在农家小院里生下次女,楚锦妙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却一直攥着她的衣襟,赵氏那时候便觉得,这是她的女儿,她一定要带着女儿争一口气。后来回到侯府,老夫人心里过意不去,很是补贴赵氏,而赵氏对楚锦妙也好得没边,几乎要把四姑娘捧到天上去,连大姑娘、二少爷都比不上。   后来长兴侯带回来楚锦瑶,赵氏只觉得世界崩塌,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楚锦瑶都已经回来一个月了,就连几个姨娘都能笑着和楚锦瑶说笑几句,而赵氏却一直对楚锦瑶冷冷淡淡,带搭不理。   而楚锦瑶……老实讲,她心里已经看淡了许多。刚来时很渴望母亲,等她自己渡过最艰难的那个坎了,反而觉得这就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赵氏不喜欢她,她也没必要一直上赶着。   楚锦瑶和楚锦娴一起从赵氏这里告退。等出了门后,到了无人之地,楚锦娴停下来说楚锦瑶:“你怎么跟着我一起出来了?”   楚锦瑶惊讶:“对啊,这……有什么不妥吗?”   楚锦娴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啊,真是实诚。我有祖母看顾,再过几天就要出嫁了,但是你呢?内宅里男子都指望不上,你今年才十三,还要在侯府待很多年,你不待在母亲跟前做针线,多和母亲走动,你日后要怎么办?你别忘了你还得说亲呢。”   楚锦瑶被说的不敢还口,楚锦娴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气平复了,才道:“下次机灵点,你没看四姑娘就没出来吗?等没人了,她和母亲撒撒娇,肯定又能得好些东西。后宅里开销这么大,谁能靠月例活下来?都是私下里有长辈补贴的。你不机灵些,只会一步差步步差,到最后稳被她压你一头,最后若是亲事被她压了,我看你怎么办。”   “大姐,我错了。”楚锦瑶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楚锦娴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这才舒心些了,隐晦地提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多在母亲眼前走动,她总会看到你的。我马上就要出嫁了,父亲也常年不在内宅,你要自己给自己打算。”   楚锦瑶哪能听不明白,楚锦娴是让她去和赵氏亲近,撒娇卖痴,以后才能好过。道理楚锦瑶也懂,可是,她实在做不出来。这样算计继母便罢了,可是赵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楚锦娴话已说到,剩下的不便再提。说话间楚锦娴的院子已经到了,她停下来,对楚锦瑶说:“那三十两你好好收着,内宅里的花销多着呢。”她想让楚锦瑶想办法多攒些银钱傍身,可是想来想去,楚锦娴也想不出有什么适合楚锦瑶的银钱来路。最后她只能叹气:“你现在先忍着些,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吗?楚锦娴也不好说。如果只有楚锦瑶一个人,楚锦娴不会这样担心,然而偏偏,楚锦妙也在。原本楚锦娴和楚锦妙的关系就很淡,现在得知楚锦妙是冒牌的,楚锦娴更对这位没什么心思。她怎么会不向着自己唯一的妹妹呢?但是楚锦妙小心思多,嘴又惯会讨巧,天时地利人和楚锦妙都占了,楚锦娴实在放不下心。   楚锦瑶看懂了楚锦娴的心思,她笑着对楚锦娴说:“姐姐你不用说了,我懂的。银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被死钱难倒吗?你安心绣嫁妆就是了,不用操心我。”   楚锦娴知道多说无益,点头道:“好罢。你今日就先这样回去吧,下次不能了,你要待在母亲面前争宠,若不然,便宜都被那个搂走了。”   楚锦瑶笑着应是,然后和楚锦娴在岔路口分手,楚锦娴回屋,而楚锦瑶往偏僻的朝云院走。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楚锦瑶让丁香远远跟着,自己低声和秦沂说:“齐泽,我的两个姐姐都是大好人呢。”   秦沂笑了一下:“你就这点出息?她说得对,你现在的情况确实不算好。”   “但已经有一个亲人愿意为我考虑了,这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不是吗?”楚锦瑶说,“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秦沂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明明无依无靠,却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秦沂认识的人,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反目成仇,背后捅刀。他从五岁起,就活在无穷无尽的算计和倾轧中,他实在没想到,深不见底的宅门里,竟然还有人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秦沂停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心戳穿她的幻想。他说:“会的。”他也希望楚锦瑶能永远这样乐观下去。   “齐泽,你还记得父亲说的太子吗?”   秦沂停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敢当着众人的面射杀宫女……我觉得他年纪一定不大。”   “嗯?”秦沂的声音一下子犀利起来了,“你说什么?”   “我觉得我没猜错。不过我这样猜,倒不是因为他当众射杀宫人,在他心里,军鼓应该是极神圣的东西,所以他这样做,其实我能理解。敢这样做的话,他一定是个很正直很敞亮的人吧!”楚锦瑶说完了,又等了一会,好奇道,“你怎么不反驳我?我以为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轻易承认别人的。”   秦沂轻轻叹道:“他不正直,也不敞亮。他只是看不过去而已。”   “可是满朝文武,只有他敢这样做啊!我知道你肯定要说这是因为他是太子,然而不是所有的太子,都敢直接和皇上皇后对抗啊。我猜他年轻,就是因为这一点。他宁愿去边关吹冷风都不肯和皇后服软,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啊。”   楚锦瑶听到自己的玉佩凉凉地说:“那你现在什么都缺,我让你去和赵氏撒娇,你去吗?”   “我不去。”   秦沂哼了一声,楚锦瑶有些尴尬,赶紧给自己挽回颜面:“那是因为我从小就被抱错了呀!我又不在母亲跟前长大,怎么好理直气壮地撒娇,要东要西。但是太子长在宫里,他和我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秦沂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皇后不是他的生母。是他的姨母。”   “姨母?”楚锦瑶完全被惊到了。她知道朝廷有皇上、皇后和太子,但是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贵人们如何生活,有何关系,她就全然不晓得了。   秦沂提了一嘴,却并不想多说。楚锦瑶没有等到答案,心里有些失望,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哎,齐泽,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秦沂说完,意有所指地对她说,“你动动你的脑子。”秦沂觉得,他透露的消息实在太多了,若是楚锦瑶借此猜出他的身份,秦沂也认了。   而秦沂……实在是想多了。楚锦瑶听懂了秦沂在暗示,她仔细想了想,道:“也是,我以后要在侯府里长久生活,还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懂哪行呢?谢谢你提醒,我以后也得打听权贵的事情了,不能总是靠你。”   秦沂说不出话来,楚锦瑶见他不应声,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还特意重复了一遍:“谢谢。”   “不用谢我,我又没提醒你。”   ……楚锦瑶觉得,和秦沂聊天,真的是太难了。   好容易走回朝云院,楚锦瑶吩咐人开箱子,将云锦取出来,顺便将这三十两银子上锁。   趁丫鬟们不注意,楚锦瑶悄悄问秦沂:“三十两真的不算多吗?”   秦沂说:“我觉得三十两不算钱。”   “你这人……”楚锦瑶明明想生气,结果却被逗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秦沂没反驳,在他老人家看来,三十两银子……都没人敢拿到他跟前来。   楚锦瑶打开包裹,手指从光亮的银锭上滑过。楚锦瑶带了些感慨,对秦沂说:“一个月之前,我一年里都挣不到十个铜钱,可是如今我却觉得三十两银子不够花。人生的际遇,是不是很奇怪?”   秦沂微微吃了一惊:“你……”   “我没事。这没什么可避讳的,我小的时候确实是穷人,便是来了富贵乡,也总是觉得惶恐。”楚锦瑶笑着说,“穷又不是什么错,懒和贪才是,不是吗?”   秦沂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总是能在他自认为看透她的时候,做出一些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秦沂再说话时,语气中也染上感慨:“我见过许多人,一朝发迹,然后就抛妻弃子,嫌贫爱富,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去。你这样坦然,这很好,远比那个代替你身份的人强。”   楚锦瑶被夸的笑弯了眼睛,她有些赧然,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光靠这三十两可不行。都说开源节流,我看我是省不出多少银钱了,我要想办法开源啊!”   秦沂却觉得:“这又不是什么事。以后自然会有办法的。”   “你还觉得天上会掉银子给我?”楚锦瑶笑,“你明明看着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却很固执。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还会信这些?何况不只是我,我还想拉姐姐一把,对了,大姑娘对我也很好,我以后还要报答她。”楚锦瑶说着就皱起脸:“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赚钱就这样难呢?”   楚锦瑶等了好久,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说了呀。”秦沂语气很是不善,“你非是不听。”   “姑娘!”   楚锦瑶赶紧“哎”了一声,山茶站在外面喊:“针线篓已经拿来了。”   “好,我这就出来。”楚锦瑶待在内屋里装东西,还打发丫鬟不要进来。她和秦沂一言一句聊,险些忘了外面。楚锦瑶站起身,抱起那个装了三十两银子的木匣,低声对秦沂说:“我要出去了,你不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楚锦瑶日记:   今天二月十五,天气晴,工地的砖很烫手,富婆没有出现。   今日惨被高调炫富,大姐楚锦娴后台是侯府大boss,有钱的一逼,楚锦妙会来事,暗搓搓积攒了很多钱。只有我,抱着仅有的三十两在风中惆怅。而我的家养玉佩小精灵告诉我,三十两,都不算钱。   我恨这些有钱人,引起不适,已拉黑。 第7章 性命危机   楚锦瑶住的院子也是正面连排盖着五间上房,东西两边是厢房,南面还有一溜倒座房。在正房的前檐还接建出三件小卷棚,叫抱厦。楚锦瑶住在正房里,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卧房,楚锦瑶睡卧在最西边的那件屋子,西次间是她日常起居的地方。中间的正堂不怎么用,反倒是抱厦,楚锦瑶做针线,见下人,都在这里。   现在丁香和秋菊搬来针线篓,就站在东抱厦里等着楚锦瑶。秋菊手指留恋地拂过云锦,问:“姑娘,这匹锦十丈,衣服是要见客的,褶子一定要打的细密些,约莫着至少两丈,上袄也得一丈。这仅是外面的衣服,内衬还要另裁。我们要自己做,还是交给针线房裁?”   一匹锦十丈,仅是外面的一套衣裳,便已经用去三成之一了。楚锦瑶心里很是疼惜,但是她也知道,贵族人家女子的裙摆都做的极大,她又要去见姑奶奶,裙摆得做成七幅的,褶子也需打得精细,这样算下来,满打满算都要三丈,若是裁剪的时候出了些差错,只会更多。   “我们自己做吧,自己经手总要精细些。”   “好。”丁香和山茶说着就拿剪刀出来,楚锦瑶却喊住她们:“且等等。从中间裁,最后两边的料子都浪费了,一旦剪碎就只能做些荷包。把尺子给我。”楚锦瑶拿着尺子,斜着比划,说:“这样试试。”   山茶迟疑:“行吗?好好的料子,最后可别剪坏了。”   “不会的,我以前试过。”楚锦瑶原来家里情况不好,一匹布要用许多年,家里的衣服都是她在缝改,慢慢的,楚锦瑶就掌握了一手好针线。如何省料子又好看,她深有心得。   山茶还是不肯做,还是丁香,按照楚锦瑶的说法,划线,裁剪。楚锦瑶和丁香两人搭配着,几个二等丫鬟也过来打下手,没一会,上袄就裁出来了。   二等丫头桔梗赞叹:“还真是省了好些。最重要的是剩下的料子还是整的,以后做什么都方便。若是裁碎了,就只能做帕子荷包类的小玩意了。”   楚锦瑶说:“这只是外面的亮面,里面内衬还需要另裁。丁香,你去取那匹素色细纱的料子来,我记得还剩下一些。”   丁香抱过来之后,几个丫鬟围在一处,用手掂了掂布料,问:“姑娘,这够吗?”   楚锦瑶上手摸了一下,肯定地说:“够。”   丁香和桔梗几个人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楚锦瑶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最后,竟然还真刚刚好裁了出来。   桔梗由衷叹道:“姑娘,您手真巧。”   接下来又是裁马面裙。山茶问:“这是匹白底紫花的料子,做袄子就罢了,做马面裙,是不是颜色太浅,压不住?”   楚锦瑶也在担忧这个,她仔细看了看布料上的花纹,说:“先剪出来,等打褶子的时候再想办法。”   布料剪好后,楚锦瑶自己拿了一片,坐在一边锁边。她用手压着,试着打了几个褶子,又从布料娄里抽出来一条缎子,比划了一下。   丁香桔梗几个人正在缝边,突然桔梗叫了一声:“姑娘!”   丫鬟们都抬头看,桔梗围过来,拿起楚锦瑶锁好的褶子看。楚锦瑶在褶子上缝了紫色纱缎,一直延伸到膝盖的位置,然后将纱缎间断,最下端剪成尖头,在里面衬了块硬些的布料,最后缀上了流苏。桔梗爱不释手,说:“这样好看,就像孔雀的尾翎一样,等褶子都打完了,这些硬绶一条压一条,一定像孔雀开屏一样,好看极了!”   丫鬟们都围过来看,楚锦瑶当着她们的面演示了如何缝,然后收边。手巧的丫鬟看一遍就会,脑子笨些记不住的,还得围在楚锦瑶身边再看一遍,不时有丫鬟拿了裙子过来,问:“姑娘,是不是这样?”   楚锦瑶一一指点,抱厦里一时热闹极了。楚锦瑶手快,没一会就将一片裙子做好了。她担心秦沂看这些无聊,拿了一片云锦缎面,用小娄装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说:“我在外面坐着有些累,我到里面歇一会。”   “我伺候姑娘。”桔梗站起身,说,“姑娘,既然你累了,布篓就不用拿了,交给我们吧。”   “没事,我随手缝两针就好了。”桔梗接过楚锦瑶手里的篓子,随着楚锦瑶走入西次间,放在临窗的坐炕上。楚锦瑶说:“我自己在这儿歇着就行了,你出去和她们一起做针线吧。”   桔梗犹豫,但是最后还是被楚锦瑶打发走了。等屋里终于没人了,楚锦瑶才悄悄说:“你还在吗?”   他还能去哪儿……秦沂无奈地说:“在。怎么了?”   “刚才人多,我不好和你说话。你是不是看着这些无聊了?”   玉佩虽然坠在楚锦瑶胸前,可是楚锦瑶不可能一天都待在屋子里不见人,所以楚锦瑶出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秦沂就得自己待着,除了等,什么都不能做。   秦沂也觉得无聊,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女子做衣服这等琐碎无聊的事情,更别说看着她们做针线。可是他现在回不去,只能待在楚锦瑶身边,他还能说什么?   楚锦瑶说:“我觉得大家闺秀的日子实在太闲了。今儿好歹要做衣服,手上有事情可干,照前几天那样干坐着,委实太消闲了。”   秦沂表示赞同。他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回到自己的身体,他在大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偏偏只能待在这里,陪一群后宅女子消磨时间。秦沂心浮气躁,可是如今他看着楚锦瑶纤细的手腕来回翻飞,在艳丽的云锦中穿梭,一双手灵巧又轻快,片刻的功夫就将布料打理好了。秦沂就这样看着,竟然看出些带着特殊韵律的美感,而心里的燥气也平息了。   楚锦瑶将裙摆转了个边,片刻的功夫,她又将一面锁好了。秦沂看了一会,说:“你确实比她们手巧,针脚整齐,速度也快。”   “这有什么。”楚锦瑶说,“缝补衣服,我都是做惯了的。反倒是绣花,我觉得我要出丑了。若是让我缝衣裳还看不出来,等姑奶奶来了,如果她让我们绣方帕子,我就要露馅了。大姑娘她们都是从小学习刺绣的,我可怎么办?”   楚锦瑶突然问秦沂:“你会刺绣吗?”   秦沂被问的猝不及防,他笑了一下,缓缓反问:“你觉得呢?”   楚锦瑶没有被秦沂嗖嗖冒冷气的语气吓住,而是笑道:“我看你问什么都会,还以为没什么能难倒你呢。”   秦沂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不过被楚锦瑶这样一打岔,秦沂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楚锦瑶将剪刀针线都放回篓子里,将玉佩摘下来,端正地放到炕桌上。她现在的身份是侯门小姐,自己做衣服就是图个消磨时间,若是腻烦了,随时随地都能扔给丫鬟们。她看着玉佩,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一直不大好?”   秦沂没想到,竟然连楚锦瑶都看出来了。他养气的功夫还真越活越回去了。   既然楚锦瑶都看出来了,秦沂也不想刻意说假话骗她,他低低叹了一句:“对。”   楚锦瑶心里很复杂,这几天一直都是秦沂教她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她从没想到,秦沂帮她的时候,自己也有心事。   楚锦瑶很是感动,她将玉佩从络子里取出来,正打算追问这件事,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玉里的红絮,怎么只有一半了?”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秦沂说,“我有预感,所有红絮一旦消失,而我还没有养好,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楚锦瑶听了之后,失声道:“怎么会?”   秦沂难得疲惫地叹口气,不再是从前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又何曾想呢?但是我有预感,多半是这样的。”   楚锦瑶哑然,她赶紧举起玉佩细看,确实,红絮稀疏了很多。这只是猜测,可能所有红絮消失后不会有事,但是,万一呢?   楚锦瑶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才认识秦沂没几天,但心里已经把秦沂当至亲之人对待。她最艰难的时候,只有秦沂肯伸出手拉她,她在宅子里无处可去,是秦沂陪着她说话。他虽然没有身形,甚至还不是个人,但是楚锦瑶心里,他比她的血脉亲人还要重要。楚锦瑶觉得她和秦沂这样说说笑笑、互相折损很好,她从没有想过,秦沂,有一天会离开她。   空气突然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沉默了一会后,楚锦瑶轻轻说:“我能帮你吗?”   秦沂听了这话,却讶然了。过了一会,他失笑:“和你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楚锦瑶说,“你既然在我的玉佩里托生,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都相处了这么久了,怎么能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呢?若我没什么能帮你的就罢了,可是现在你明明需要,若我还是什么都不做,那我成什么人了?”   秦沂听了这话却暗暗皱眉:“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这等话也敢乱说?”还一家人,天底下没人敢说这种话。   “我知道啊。你是玉佩里生出的天地精灵,既然你苏醒在我的玉佩里,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前一句话将秦沂吓了一跳,然而这个人的后一句话就能把他气死。秦沂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说了,我不是精怪。”什么精怪敢上他的身?   “那你是什么?”   “……”秦沂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锦瑶还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呢,她低声嘟囔:“我说你是精怪,你不承认,问你你又不说。是精怪没什么可丢人的,你看我还是在穷苦人家长大的呢,我也从不觉得不好意思。”   秦沂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他最近涵养实在进步太多了,若是从前,谁敢在他面前说他不是人,还敢反过来埋怨他这个太子爷?   没错了,秦沂,便是当朝国之根本,前两天因为射杀事件而大大出名了一把的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家都知道秦沂是太子,但其实,现在他的身份才揭晓~   让我们假装惊讶一下 第8章 互帮互助   秦沂被打发到大同边关后,太傅阁老们担心的不行,他自己却觉得眼不见为净。他真是受够那对狗男女了。   边关清苦,戍守一刻都不能松懈,秦沂也带人出关好几次,追击鞑靼骑兵。正月时鞑靼这群孙子又骚扰百姓,抢了东西就跑,他带着人追出五百里,等把这群鞑靼骑兵围起来,打算斩草除根时,他一个没注意,出了些意外。   秦沂觉得,自己当时的伤,应该蛮严重的。他不怕后续无援,大同总兵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他怕的是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回皇城。   皇后恐怕做梦都在想这一天吧。当年她能在姐姐重病的时候就和姐夫勾搭在一起,秦沂就知道不该对这对男女抱什么幻想。   楚锦瑶教育完自己的玉佩后,看对方似乎听进去了,这才说:“你帮我良多,现在到我帮你了。放心,你的事就交给我吧,不会有事的。我猜测关键就在这种玉上。我有一次听苏母念叨,说当年那个道士神神叨叨的,把玉佩放到我身边后,然后就唱着什么诗走了。等爹娘他们追到外面,只能看见茫茫雪地。我猜测这块玉应当是有什么神通的,要不我们再找找?说不定,别的地方还有人卖这种玉石,不拘多少钱,我们买回来,试一试能不能把你换个地方。”   听着倒还像模像样,秦沂本来不觉得楚锦瑶能帮他什么,可是听她这样实心实意地给自己打算,秦沂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秦沂只好敷衍道:“好。”   但他心里却想着,要想办法接触他东宫的亲信,让他们替他找这种养魂玉。   楚锦瑶绞尽脑汁地想,哪里有很多玉石?或者找一个见识过世面的人,向他打听这种玉的消息。当初道士给了她一块,按道理,玉石总是成对的,这总不会是孤本吧?   至于找到后怎么买……楚锦瑶拒绝去想这个问题,总会有办法的。   楚锦瑶默默叹气,秦沂听了,问:“怎么了?还叹起气来了。”   “我在愁日后的生计。”   秦沂扑哧一声笑了,楚锦瑶瞪他一眼,严肃道:“别笑。我认真在想事情呢。我要接济姐姐,要给你买玉,还得为日后打算,高门大院里的花销可不小。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太知道没银子有多辛苦了,我以后的路还长,总不能一直指望着二两月例和那三十两银子过活。我得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生财的进项,至于苏家的其他人……我做不出反咬一口的事,也做不到像圣人那样不怨不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互不相扰,再不相见好了。”   “那你想做什么?”秦沂饶有兴趣地问。   “我也不知道。都说送人鱼肉不如教人结网,我能给姐姐送一次钱,但不可能送一辈子钱,不如给她找一个活计,让他们家自己去张罗。说来说去,如果我有一个铺子就好了,一举两得。可是,我听说只有嫁人的时候,长辈们才会给姑娘铺子,算作嫁妆。我总不能立刻嫁人吧?哎你笑什么?”   秦沂止了笑,故意说:“你现在就想嫁人,太早了吧?”   每个男子都喜欢逗姑娘,就算秦沂贵为太子也不能摆脱这个劣根性。楚锦瑶被说恼了,拿起玉佩,作势要摔,秦沂连忙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倒觉得,你适合管绸缎庄子。”   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显然是强行忍住笑。但是他说这句话时,却莫名让人觉得郑重,总让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仿佛他说什么,都会实现。   楚锦瑶就这样不由自主地信任着秦沂,经秦沂一说,楚锦瑶觉得好像真的行。她熟悉衣服手艺,原来没机会,但是现在她平日里就能接触到各种名贵的绸缎料子,有了绸缎庄子后给人裁成衣,一定很红火。而且这样姐姐也能到铺子里,既是帮她也能赚钱……楚锦瑶突然觉得不对,她无奈地看向玉佩:“我都被你带偏了,什么叫我适合管绸缎庄子?我还觉得我适合管钱庄呢!得有人让我管啊。”   秦沂又被逗得大笑,楚锦瑶心里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她掏心掏肺地说话,他却一直在笑。好容易等秦沂笑够了,他音腔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声音漫不经心,但是咬字却很是从容:“会有的。”   这话她爱听,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好啊,借你吉言。等真有这种冤大头出现,我一定给你换个金丝络子。”   “放肆!”秦沂虽然这样说,但却掩不住声音里的笑意。   阳光从窗格里撒入屋宇,将西次间映得一片金黄。楚锦瑶坐在暖融融的阳光里,一边笑,一边熟练地给衣裳缝花边,她手边的小几上,正平躺着一块白底浮红的玉佩。   .   没过几天,楚锦瑶在楚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听到楚老夫人说:“珠儿来信说,她婆婆知道她要回来,特意体恤,早早就给她放了假。怀陵郡王府离太原就一天的路程,她走的快些,应该后日晚上就能到。”   姑娘们听了都大惊:“姑母这么快就要到了?”比原来说好的快了十天,她们的衣裳头面还没准备好呢!   “对。”楚老夫人点头,“你们姑母要回来了,你们有什么想给姑母准备的,现在就回去忙乎吧,我就不拘着你们了。如果有什么缺的,过来告诉老顾家的就好。”   顾嬷嬷是楚老夫人的配房,深得信任,就连赵氏也得给顾嬷嬷体面。姑娘们一一应了,然后就赶紧回去收拾见客的大衣裳。   闺秀们每日的事情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丁点,姑母回来,这已然是大事了。果然如楚珠说的,第三日傍晚,她的马车就停到了二门外。   楚珠是楚老夫人唯一的嫡女,闺中时如珠似宝,出阁后也嫁的极好。她的夫家是怀陵郡王府,大燕数得着的异姓王。虽然怀陵王府还不是正经皇家,但是王府毕竟是王府,她们长兴侯府即使是太原里的望族,但也终究是民,见了王府的人还是要诚惶诚恐,恭敬迎接。   楚珠坐在楚老夫人的荣宁堂里,笑声老远就能听到,赵氏等几个媳妇站在地上,陪着老夫人和姑奶奶说笑。姑奶奶和媳妇不同,未出阁的姑娘是娇客,出阁的姑奶奶回娘家,那便是贵客,要好生招待,但是媳妇就不一样了,媳妇要伺候公婆、教养女儿,这种场合,楚珠被被众星拱月地坐着,而赵氏几人就要站在一边立规矩。   楚老夫人问女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婆母没说你吧?娘家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可别让你婆婆对你有意见。”   “我明白,这次是婆婆打发我回来的。”楚珠说着,就回头去看赵氏等人,“几位嫂子气色越发好了。”   赵氏笑着说:“哪里比得上姑奶奶。你身段保持的好,脸色也通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们家的姑娘呢!”   众人大笑,楚珠笑得尤其开心。女人都喜欢被夸赞年轻漂亮,无一免俗。赵氏只生了一个儿子,还自小体弱,她在婆婆面前一直都很小心。如今还当着婆婆的面,可不是要好好捧小姑子开心。   楚珠笑道:“大嫂真会说话,我都快成老太婆了,哪里能比得上家里嫩葱一样的姑娘们?”   二夫人阎氏接话道:“姑奶奶这话说的,宁哥儿眼看就到了娶妻的年龄,你可不是要被人叫奶奶了么!”   哎呦,这话说的,更把楚珠哄得合不拢嘴。她素来以高嫁为傲,山西这么多名门官家,唯有她嫁入王府,而儿子就是她最大的骄傲。楚老夫人也很是疼惜唯一的外孙,她问:“宁哥儿呢,怎么没进来?”   荣宁堂外,楚锦瑶在一簇院子里来回绕圈,她压低了声音问秦沂:“到底怎么出去啊?”   方才楚锦瑶和楚锦娴在老夫人屋里,陪老祖宗说话,突然下人传信说姑奶奶快到了。她连忙起身,准备迎接姑姑,慌忙间,七姑娘把一盏茶翻到了楚锦瑶身上,楚锦瑶没办法,只能赶快回来换衣服。   老夫人耳提面命了好几天,她却在楚珠回来的当天迟到了,楚锦瑶都不敢想接下来的事。她换了衣服就赶快往荣宁堂走,她为了抄近路,没有走自己习惯的那条大路,而是打算横穿院子,抄捷径过去。然而这一走,就走出事了。   楚锦瑶迷路了。   跟着楚锦瑶的是月季,是个新买回来的丫头,也不太认识这里的路。这一带净是空置的院子,黑森森的怎么看都一样,她们俩绕了很久,越绕越迷糊。   楚锦瑶趁月季不注意,赶紧低声求助秦沂。   “从这个小院角门出去,顺着夹道往北走,到了拐角后往西拐……其实你再往前走一个拐角再西拐也可以,从台阶上进院子,横穿之后再往南走两步,就能并到你经常走的那条路上。”   楚锦瑶愣了一会:“啊?”   “你没记住?”秦沂很意外,只能再说,“先往北走……”   “北是哪儿?”   秦沂被问的哑口无言:“你连北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周围都是一样的屋子院子,我哪能分得清?”   “我觉得你不知道。”秦沂都被气得没脾气了,换了一个地方就找不到北了,这能叫知道方位?他只好说:“看到那个角门没,对,就在耳房后面,出去后顺着路直走……”   楚锦瑶在秦沂间间断断地指导下,在这片建筑中慢慢摸索,她走一段路就要支开月季,然后偷偷摸摸和秦沂说话,楚锦瑶自己都觉得她像是做贼一样。   “接下来怎么走啊?”楚锦瑶趁人不注意,又偷偷问秦沂。   “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楚锦瑶被吓了一跳,一惊之下松开了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楚锦瑶日记:   今天,我遇到了我成为富婆路上的头一个难题,#如何分清东南西北#,我觉得我会,但是我被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不对吗? 第9章 表哥表妹   楚锦瑶暗暗松口气,还好有络子,玉佩牢牢挂在她脖子上,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楚锦瑶颇有些不悦地转身,倒要看看是谁背后吓人。等她转过身来,竟然发现是个干净挺拔的公子。   公子看到她,显然也很吃惊:“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府上五姑娘。你呢,你是谁?”   “五姑娘?”这个年轻的公子皱起眉,道,“我见过五表妹,你根本不是……哎,不对。”   这时候楚锦瑶已经听出来了:“你是姑姑家的公子?”   林熙宁也想起来了,外祖母在信中提到过,大舅家当初抱错了女儿,刚找回一个五姑娘。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林熙宁知道闹了笑话,弯身给楚锦瑶做了个揖:“五表妹对不住,刚才是我唐突了。”   楚锦瑶微微避开,又按着手回礼:“表哥不必如此。”   误会解开,林熙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见一个陌生女子在这里绕来绕去,行迹还很鬼祟,这才出言询问。早知道是表妹就不这样大声了,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娇弱,他声音大些,吓着了这些娇客可怎么办?林熙宁有心补偿,于是问:“五表妹为什么在这里?”   楚锦瑶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林熙宁恍然,对的,五表妹刚回来,不认识这一带的路。林熙宁说:“这里大多都是空置的院子,确实不好辨认。表妹随我来。”   “谢表哥。”楚锦瑶感激极了,连忙跟在林熙宁身后,往外走去。   有林熙宁带路,荣宁堂很快就到了。楚锦瑶连连道谢:“多谢表哥,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绕到什么时候呢……”   秦沂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明明是他把楚锦瑶带出来的,这个小子只是带着走了最后一段路罢了。而且,就算没有林家这个小子出现,楚锦瑶也不会绕很久的。   当然了,这些话楚锦瑶是不会知道的。   林熙宁笑着,亲手替楚锦瑶打开帘子:“表妹不必客气。外面冷,快进来吧。”   “这哪儿能。”林熙宁是客,她哪能让林熙宁给她打帘子,楚锦瑶说,“表哥你先进去吧。”   丫鬟想上前接过,林熙宁摇头,说:“表妹是姑娘家,底子弱,你先走。”   楚锦瑶第一次被人这样珍惜地对待,她受宠若惊地进屋。随后,林熙宁才跟上,陪着楚锦瑶一同进来。   老夫人和楚珠等人都坐在西次间说话,听到开门的声音,老夫人说:“这是宁哥儿来了。”   楚锦瑶进屋后,不敢抬头,立刻请安:“锦瑶来迟,请祖母、姑母恕罪。”   赵氏皱眉:“你怎么现在才来?”   其他姑娘都在,就楚锦瑶不在,楚珠刚才还特意问起了。赵氏尴尬的不行,现在见了楚锦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楚锦瑶维持着请安的姿势,低着头不语。还是林熙宁主动说:“这不怨表妹,荣宁堂东边那一带闲置了很多院子,我从前也在那里迷路过很多次,表妹刚回来,更是难免。我刚才正好遇到五表妹,就带五表妹过来了。”   林熙宁这样说了,赵氏自然不好多说。林熙宁是小姑子的独子,还是郡王府的公子,她哪里敢说人家。   楚老夫人听了,眉头皱起:“五姑娘身边跟着谁?”   月季听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是奴婢。”   顾嬷嬷俯下身和楚老夫人说了些什么,楚老夫人的表情越发不善:“你一个二等丫鬟,竟然连路都不识得?”   顾嬷嬷低声提醒:“老祖宗,年前我们府缺人手,唤人牙子入府买了一批丫鬟,她便是这里面的。”   一个新入府、连路都认不全的丫头,竟然成了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楚老夫人威严又淡漠的眼神扫向赵氏,赵氏连忙低头,露出认错的姿势。当着楚珠和这么多小辈的面,楚老夫人给赵氏留面子,没有多说,只是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阎氏在旁边站在,偷偷撇过脸笑了笑。   赵氏这个人啊,说她笨,她能压制住后院的姨娘和下人,说她聪明,她又总干一些让人觉得可笑的事情。   大姑娘是嫡长女,从小养在老夫人面前,多有体面,她却和大姑娘不亲近。为人父母总是偏疼幼子幼女,阎氏同样有儿有女,可以理解赵氏一门心思宠爱四姑娘。但是现在都说了,四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她还掏心掏肺给人家打算,这是不是傻?   阎氏心里笑了个够,这才收敛起幸灾乐祸,对楚珠笑道:“姑奶奶好福气,宁哥儿长得好,心地孝顺,又体恤弟弟妹妹,你以后的福气还多着呢。”   楚珠听了这话,笑容微微一凝。她眼神转到楚锦瑶身上,不着神色得打量了一圈,才问:“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五姑娘。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楚锦瑶谨慎地说:“回姑母,我叫楚锦瑶。”   “瑶……”楚珠眸光变了变,扭头去看楚老夫人,“五姑娘怎么不跟着娴儿这一辈的辈分走?”   楚家这一辈姑娘从锦字,起名都是女旁,就是取花团锦簇,女子之德的意思。而楚锦瑶的名字“瑶”,却和楚珠是一个辈了。   经楚珠一提醒,楚老夫人才发现楚锦瑶的名字撞了楚珠的辈分,她顿了顿,说:“这个孩子也是坎坷,前十三年没过什么好日子。她的这个瑶字,还是出生时一个道士送的。”言外之意便是,不要和一个小辈计较这些了。   楚珠毕竟出嫁了,不好插手娘家侄女的事,更何况,楚老夫人都这样说了。楚珠道:“我记得我以前回来,四姑娘总是最积极的。四姑娘呢?”   “姑母,我在这里。”楚锦妙站出来,对楚珠行了个礼。   楚珠拉过楚锦妙,笑道:“你和五姑娘站到一起去,我好好看看你们。”   楚锦妙笑容一僵,自从楚锦瑶来了,她的身份就越来越尴尬,原来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现在就变得微妙起来,而且大宅子里人多口杂,楚锦妙难免听到一些闲话。现在楚珠还让她和楚锦瑶站在一处比较……   楚锦瑶是没什么所谓的,她早就被人看习惯了。而楚锦妙几乎是挪到楚锦瑶这个方向,还剩两步远的时候,楚锦妙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了。   有句话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楚锦妙因为是农家的女儿,相貌比起正经的楚家小姐,一直都有些不如。现在站在楚锦瑶身边,差距越发明显,楚锦瑶比她高一头,虽然微黑些,但五官是碾压级别的。楚锦妙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楚锦瑶瘦,但她的瘦是干瘦,反而不如楚锦瑶自然身形看着舒服。   静静待着看戏的秦沂都觉得太尴尬了。   显然其他夫人也有感觉,她们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楚珠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她把楚锦妙唤过来,悄悄拍了拍她的手。   楚珠遗憾地想,楚锦妙比楚锦瑶苗条,气质也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大的孩子,有一股消瘦的书卷气。唯一的缺憾就是……楚锦瑶实在比楚锦妙好看太多,就是楚珠私心里向着楚锦妙,都没法昧着良心说楚锦瑶不好看。   楚珠本来是想让楚锦妙也楚锦瑶站在一处,让众人看一眼高下的。楚锦妙虽然还留在侯府,但是她的亲生父母做了那样的事,侯府里难免有眼皮子浅的人轻视她,楚珠这样做,本是想提醒众人,让她们看看什么才叫千金小姐,侯门养出来的贵气不是什么莫名冒出来的村女能比的。   结果,反而自己尴尬了。   虽然楚锦瑶才是真的楚家姑娘,但是对于赵氏、楚老夫人、楚珠来说,楚锦妙才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这些年疼她也是真的疼。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楚锦瑶,还说之前她们疼错人了,楚锦瑶才是真千金,楚锦妙都是假的,谁能接受的了?楚珠接到信的时候,简直莫名其妙。   楚锦瑶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陌生人。楚珠原来觉得,楚锦瑶在农家长大,一定又粗俗又贪婪,一旦麻雀翻身成了凤凰,必会露出贪婪、自私、爱财等嘴脸,哪里比得上楚锦妙知书达理?   便是见了楚锦瑶本人,楚珠原来预想的画面没有看到,楚珠却还是觉得,养在穷苦人家,一定从根上就是穷人,现在看不出来,日后也一定要露出端倪。楚珠有些遗憾地想,如果楚锦瑶那张脸长在楚锦妙身上就好了,简直尽善尽美。   楚老夫人闷不做声地看着这一茬,等楚珠消停了,她才说:“时候不早了,摆饭吧。”   有楚老夫人在,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便不必避讳了。林熙宁和楚家的少爷、姑娘们一同陪老夫人吃饭。老夫人自然坐正中的位置,楚珠带着林熙宁坐在老夫人右手边,楚锦娴坐在老夫人左手边,而赵氏、阎氏几个媳妇,要站着伺候婆婆用饭。   楚老夫人两边的席位历来都是最受宠的人,老夫人的喜好就是风向,这类人在内宅中也很受巴结。现在一边是楚珠和林熙宁,一边是楚锦娴,楚锦瑶完全可以理解。至于她自己……她在另一桌席面上。   一席坐八个人,几个少爷都在,分量最重的老夫人那一桌怎么能轮到她……   吃了一半,老夫人对赵氏等人说:“你们几个也站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吧。”   赵氏等人推让了一次,这才放下布菜的筷子。立刻有丫鬟婆子搬来凳子,伺候三位夫人入席。   晚饭之后,楚锦瑶回到自己院子,偷偷和秦沂说:“今天这样郑重的场面,我们这些小辈都能坐着吃饭,而母亲她们却要站着布菜立规矩,站了半顿饭的功夫才能入席。就这样,还有好多人都说祖母体恤儿媳。明明嫁人之前都是娇客,为什么嫁人之后,就要这样了呢?”   “这是礼法,没办法的。”秦沂叹气,道,“太原还好些,京城规矩重,遇到古板婆婆,什么事情都和你讲规矩,那才叫磋磨。”   秦沂是太子,虽然大半时间都待在宫廷里,但对这些事情也有所耳闻。新妇过的都不容易,他一想到日后楚锦瑶也得如此,就觉得替她愁。   她这种一根筋还容易轻信别人的脑子,真遇到刻薄婆婆,可怎么办?他想提点楚锦瑶日后定亲时要注意男方家庭,但是又觉得自己是外男,迟早都要离开,而对方却是她的夫家,说不定他说了之后还反要被楚锦瑶埋怨。   他还是不要掺和这等事情了。   楚锦瑶想到日后自己也要这样伺候婆婆,就觉得人生无光。她颓丧了好一会,秦沂见楚锦瑶实在太萎靡了,只好主动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我看你今日偷偷瞄了林熙宁好几眼,你是不是……”   “不是!”楚锦瑶脸一下爆红,恼羞地说,“你干嘛,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秦沂没有说错,内宅女子难得见到外男,而林熙宁年纪正好,相貌标致,还是郡王府里的公子,整个席面上,不停地有姑娘偷偷瞄他。楚锦瑶第一次见到同龄的贵族男子,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心生好感,偷偷瞄几眼,实在正常。   秦沂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还诳我。我从十岁起就能看懂那些宫……女子在想什么,你这些小心思,都不够她们一个指头。”   “我都说了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冲我吼什么?”   “你真烦。”楚锦瑶赌气把玉佩解下,放在架子床外的小几上,自己哗地一声把帘子放下,“我要睡了,你不要吵我。”   过了一会,秦沂悠悠地说:“他们说的没错,女人果真不讲道理。” 第10章 王府来意   “四表妹!”   “你还跟过来做什么?”   “四表妹。”林熙宁快走两步,拦到楚锦妙前面,无奈地问,“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你一口一口五表妹,对啊我知道她回来了,我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就要给人家让位置,你们所有人都去她那里好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今天我丢的脸还不够多吗?”   林熙宁一听,可算知道楚锦妙这是怎么了。他赶紧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五六岁就认识了,但是今日才是我第一次见她,我是觉得她孤零零一个人,连路都找不到,这才带她到外祖母这里来。论起亲厚来,当然还是你我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更亲近啊!”   “你也觉得她可怜。”楚锦妙冷笑,“对啊,她才是真的千金小姐,我就是个冒牌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赶出去了。就她可怜,反正都是我活该。”   “哪有的事。”林熙宁放柔了声音,细声安慰楚锦妙,“你才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十三年的功夫呢,大家都把你当亲生姑娘看。现在虽然五表妹回来了,但是她才这里住了多久,你住了多久,外祖母等人有心弥补她,才会对她格外关注,但实际上,外祖母和舅母等人肯定更疼你。你想想,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紧着客人?”   楚锦妙想了一会,不情不愿地说:“是。”   “那不就成了。”林熙宁笑道,“你看你也懂这个道理,你和五表妹就是这样。你且放心好了,你才是养了十三年的亲闺女。感情啊,都是处出来的。”   楚锦妙被说通了,一直拉着的脸这才露出些笑意:“那你今天为什么对她那样周到?她长的好看,你是不是……”   “你都想什么呢。”林熙宁笑,伸手去弹楚锦妙的脑门,“她对我来说,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便是别府的姑娘在家里迷路,我也会带她们出来,和五表妹没有关系。”   楚锦妙轻轻哼了一声:“那就好。”   “你啊,还是这么爱使小性。”林熙宁看着楚锦妙,宠溺地笑了。   “可是没有五姑娘,还有六姑娘,七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在席面上,好些姑娘都在偷偷看你。”楚锦妙说着说着就哀叹,“你是王府的嫡子,而我只是侯门一个普通小姐,甚至还不是正经出身的姑娘。原来我们年纪小,年少无忌,可是眼看我们都长大了,以后,恐怕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厚了。”   林熙宁想起母亲到长兴侯府的来意,低低说了句:“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楚锦妙苦笑。她脸上的笑意淡薄苦涩,显然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她说:“怨只怨我,小时候没直接病死了得了,反倒要活到现在,霸占人家的富贵。”   “四表妹!”   楚锦妙摇摇头,不想再说,她问:“表哥,你们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家里本来嘱咐林熙宁不要往外说的,可是表妹又不是外人,更何况她迟早都会知道。林熙宁这样想着,看四处无人后,就悄声对楚锦妙说:“母亲这次回来,是想挑两个姑娘,去王府陪县主读书。”   “县主!”楚锦妙捂住嘴,县主在太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她是怀陵王的嫡女,对她们这些侯门小姐来说,那是尊贵无匹、高不可及的存在。楚锦瑶吃惊道:“无缘无故的,怎么扯到县主身上了?而且,县主若想读书,以前便会找人去陪,为什么现在才找?”   “唉,还不是因为那位。”林熙宁飞快地指了下北方的方向,对楚锦妙暗示道,“那位就在山西,我大伯,想放开手搏一把。我们家三妹妹不喜欢读书,整日疯玩,伯父伯母实在管不住了,这才想着,从外面找几个姑娘过来,有同龄人陪着,三妹妹也许能坐得下去。”   楚锦妙开始没听懂,那位是谁?林熙宁为什么不明说?可是等听到后面,再想想林熙宁手指的方向,楚锦妙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你是说,太子?”   “嘘!”林熙宁连忙去捂楚锦妙的嘴,楚锦妙嘴被捂住,吃惊地瞪大眼睛。林熙宁赶紧去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松了口气,等他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赶快放手,往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地说道:“对不住,四表妹,我刚才失礼了。”   说着,林熙宁的脸就红了。   楚锦妙恍惚地摇头,嘴里道着:“无事。”然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理会林熙宁的动作,她的全部心思,都已飞到另一个人身上。   去王府陪县主读书,说不定还能见着太子。若是县主真成了太子妃,那伴读呢?   荣宁堂内,楚珠遣散了下人,也在和楚老夫人说这件事。   “娘,你也知道,现在太子就在大同。郡王爷在大同那边有人脉,听他们说,似乎太子上次追击鞑靼,受了不小的伤,这几日一直闭门养病,概不见客。郡王打发了人去探望,想顺道探一探太子爷的口风,都被东宫的公公拦下来了。虽然见不着太子,但是太子人就在山西,这是跑不了的。据内部消息说,总兵大人有心劝太子殿下来太原养伤,毕竟,边关太危险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楚老夫人都被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太子殿下要到太原来?”   “太子爷不发话,谁敢说个准呢。”楚珠说,“不过,应当有七成了。”   “哎哟,祖宗啊。”楚老夫人心怦怦跳,她忍不住站起身,在堂下走了一两圈,平静心中的惊骇。等楚老夫人情绪平定了,顾嬷嬷才上前,扶着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楚老夫人惊叹道:“若是太子来太原了,这就是我们楚家天大的荣耀啊!若是我们长兴侯府有幸接待太子殿下,便是日后见了祖宗,脸面上也有光彩的很。”   “正是呢。”楚珠笑道,“前几日大哥忙成那样,多半就是在打听这件事。”   经楚珠这一提醒,楚老夫人也想到了,前段时间,就是将五姑娘接回来之后,长兴侯忙的半个月不见人影。原来那时候,他就听到风声了。楚老夫人埋怨:“他也真是的,这种大事,怎么都不和我知会一声?我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娘,更大的喜事,还在后头呢。”楚珠若有所指地笑道。   “哦?”楚老夫人惊疑地看着楚珠。楚珠见关子卖够了,才得意地开口:“娘,郡王府虽然不在太原,但离太原也就不到一天的路程。太子殿下来了太原,能有规格接待太子爷的人家,数来数去都没多少。怀陵郡王府不发话,谁敢应承接待太子这种事?所以显然,太子殿下的头一站必是我们王府。娘,你也知道,王府的县主,今年十二了,太子爷十七,你看看这个年龄,这岂不是天赐良缘,挡都挡不住?”   楚老夫人这才明白林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怀陵郡王府是大燕为数不多的几个异姓王,眼看这几年皇上对藩王的猜忌越来越重,皇帝的亲生兄弟都讨不着好,更别说怀陵王这个异姓王。如果真让县主成了太子妃,那怀陵王府,就是一步登天了。   见楚老夫人明白过来了,楚珠才接着继续说:“太子来太原还没个准,什么时候来也没人知道,但是县主的事却可以早早准备起来了。县主身份尊贵,从小呼风唤雨地长大了,脾气很有些骄纵。县主在家里横就罢了,到了太子面前,哪能和太子爷顶撞?若是想要谋求太子妃之位,县主这个脾气一定要改,所以郡王和王妃想押着县主读书学规矩,好好磨一磨她的脾性。可是,县主怎么都不肯好好学,一个月就赶跑了两个夫子,郡王和王妃没办法了,就想着能不能从外面挑几个姑娘进来,陪着县主读书。只要能让县主静下心来,就是大功一件。”   楚老夫人已经听懂了:“你婆婆的意思是……”   “对。我们家老夫人的意思是,长兴侯府也是太原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我们家姑娘的规矩、品性都是信得过的,所以,老祖宗和王妃想从我们家挑两位姑娘过去,给县主做伴读。”   楚老夫人听到后面已经是满面笑意,她激动地拍手:“好好好,我们长兴侯府的姑娘,自然都是一顶一好的。等明日我让姑娘们好好拾缀拾缀,你来掌掌眼。”   “娘,王府选伴读,哪能这样草率。”楚珠按住了楚老夫人的手,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们传个信,真正的伴读人选,不得我婆婆和王妃点头啊。我哪儿能做的了主!”   楚老夫人也笑道:“是我糊涂了。”   “今日几位姑娘我都见了,心里差不多有数。母亲,这次我还从王府带来两个教养嬷嬷,先让她们给咱家姑娘教教规矩,等过几天,王妃会在王府设宴,到时候把姑娘们都带去,这才是正式地相看呢。”   “好,我明白了。”楚老夫人这样说着,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看来不能再散养着这几个姑娘了,她原来觉得女儿家迟早都要嫁人,去了别人家当媳妇就要被婆婆立规矩,所以楚老夫人一直不愿意太苛责几个孙女,趁没嫁人,在娘家好好过几天好日子吧。不过现在看来,却不能让她们这样松闲了。   第二天,荣宁堂早早就有人来请安。因为楚珠在,姑娘们都盛装出席,力要在姐妹中拔尖。姑娘们都在暗暗比拼,突然帘子一动,楚锦妙来了。   楚锦妙从林熙宁那里知道了内幕消息,今日打扮越发上心。她穿了最贵重的妆花缎衣裳,颜色素淡,但是却流光溢彩,自带贵气。她在裙摆处用金线绣了一圈蝶恋花,白锦映金,贵气非常。   其他几个姑娘一见楚锦妙,都暗暗骂了句就你受宠,就你有人补贴。妆花缎是云锦里面的高端布料,可谓贵中之贵,楚锦妙将这一身穿出来,瞬间没人说话了。   楚锦妙暗暗得意,这可是她精心准备的衣服,光着一身布料就值上百两,更不用说金线、镶边之类的配饰。姑母手里的伴读之位,她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这时,丫鬟清脆地叫道:“五姑娘来了!”   楚锦瑶笑着进入荣宁堂,她一进门,刚站稳,就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嗖地一声朝她看来。   怎么了?她有些愣怔,大家为什么都穿成这样?尤其是楚锦妙,今儿难道要出门?   楚锦瑶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都有些害怕了。她今日穿的是老夫人赐下的那件云锦衣服,昨天被七姑娘泼了水,楚锦瑶赶紧回去换衣服,导致今天才将她新做好的云锦袄裙穿出来。她怕衣裙素淡,还自己在裙褶处做了些花样。楚锦瑶一身云锦灿如云霞,因为褶子打的多,裙摆被撑得重重叠叠,宛如孔雀开屏。一眼望去,她整个人仿佛立于霞光之中,带着一种清浅的艳丽。 第11章 王府造化   楚锦瑶一进门,众人的视线立刻汇聚过来。   楚锦瑶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穿成这样,莫非今日有客人要来?   昨日楚珠回府,楚锦瑶穿了新作的衣服见客,她当时和楚锦娴待在楚老夫人的暖阁里做针线,后来七姑娘来了,出门的时候,七姑娘一个不小心,就将一杯茶撞到在楚锦瑶身上了。   还真是够不小心。   楚锦瑶便是有千言万语也得换了衣服再说,等她再回来,果然已经迟到了。所以,昨日大部分人都没见着楚锦瑶新裁的裙子,今日她将洗干净的裙子穿出来,正堂里的人一见着,眼里都闪过惊艳和讶异。   楚锦瑶从小做农活,比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运动量大得多,身体好,个子也高。她上面穿着交领右衽宽袖袄,袖口绣着大团大团的粉色芙蓉花,下面穿着白底紫色团花纹云锦马面裙,在裙子两侧的褶子上,用紫色绸缎缝了花边,上端紧贴着裙褶,下端是挺括的、自然下坠的绶带,最下方还缀了流苏。绶带比裙子花纹的紫色要深一点,一片压着一片,走动时流苏轻摇,宛如孔雀开屏。而楚锦瑶身形高挑,穿着短袄和马面裙,愈发显得腰身细长,亭亭玉立。   楚老夫人见了楚锦瑶的打扮,仔细看了两眼,什么都没说。老夫人想着,五姑娘虽然长得最好,但是规矩终究远远不如侯府里长大的姑娘,可惜了。而楚珠看了之后,忍不住问:“这衣服……是哪家绣坊做的?”   楚锦瑶说:“是丫鬟裁剪的。”楚锦瑶长了心思,没有说是自己。若不然,她可有得要被盘问,而且日后有人托上门来,又该怎么办?   楚珠听说丫鬟做的,点头道:“嫂子倒给你安排了几个手巧丫鬟。”这条裙子,做的实在好看。   楚锦妙刚刚还风光无两,力压众姐妹,然而楚锦瑶一进来,大家的目光就都被吸引走了。论贵重,楚锦瑶的衣裙自然远远不及楚锦妙,可是架不住人家的衣服裁剪好,也有新意。   楚锦妙真是怄都要怄死了。   尤其是林熙宁,楚锦瑶进来之后,楚锦妙很确定林熙宁的眼神亮了一下。楚锦妙恨恨地揪自己的手帕,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的,别管他们嘴上怎么说,他们就是喜欢颜色好的!   楚锦妙和林熙宁是自小的姑表兄妹,楚珠也很喜欢楚锦妙,小的时候,楚珠还笑着和赵氏打趣过,说正好楚锦妙和林熙宁玩得好,不如以后做对欢喜冤家。赵氏当时一笑而过,但是心里却记下了,没人的时候,赵氏还偷偷问过楚锦妙。   当时楚锦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林熙宁自然是不同的,但是如果说多么喜欢甚至非君不嫁,其实也犯不上。楚锦妙就这样和林熙宁以亲密的表兄妹身份相处着,打算日后顺其自然,静观其变,赵氏也是一样的心思。可是现在看到林熙宁扭头去看楚锦瑶,楚锦妙心里突然就爆发出一股强烈的不舒服。便是她不喜欢林熙宁,林熙宁也不该当着她的面去看别的女子。当下,楚锦妙对伴读一位越发势在必得。   她在长兴侯府里的身份太尴尬了,虽然赵氏还一如既往地宠爱她,可是以后呢?长兴侯对她越来越平淡,而老夫人高高在上,不大在乎她这个孙女,下头人仗着她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渐渐竟然敢松懈她的指令了。楚锦妙拔尖了十三年,这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但是如果换了王府,那就完全不同,说不定,她还能有大造化。   楚老夫人见人都齐了,轻声清了下嗓子,热闹的荣宁堂立刻安静下来。   今日姑娘们不约而同穿的很鲜亮,固然有楚珠在的原因,但是论其根源,其实在于老夫人。   老夫人昨日得知了王府要给县主选伴读的事情,便有心让自己孙女们好好打扮一下,别坠了自家脸面。老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后宅里各有各的门路,消息很快就从荣宁堂传到大房、二房和三房。阎氏听人提点说明日让姑娘们收拾用心些,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特意给两个女儿好好打扮了一通。等到了荣宁堂,阎氏心里暗暗道了句果然,看这一个个的,都是有备而来。   在场所有人里,恐怕只有楚锦瑶是毫无所觉就出门的。她住的远,没消息门路,又不像其他姑娘一样有母亲提点,结果便是什么都不知晓。她今日看了姐妹们的衣服,还觉得很奇怪,她昨天被七姑娘故意捣鬼,这才将大衣裳拖到今天才穿,可是其他人,为什么要这样?   现在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这一看就是有大事宣布。楚锦瑶明白自己恐怕又错过了什么,至于到底误了什么,马上就要知道了。她敛起心思,仔细听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楚老夫人慢慢说道:“你们姑母大老远从怀陵郡王府回来,一则是为了探亲,二则,是有一桩大事要做。这桩事关系到许多人的前程,甚至还干系着长兴侯府的体面,现在,这桩大事就要落在你们身上了。”   楚锦瑶听着很疑惑,既然是关乎侯府的大事,为何会落在她们身上?楚珠端坐在老夫人身边,听到这里,她笑着接话道:“也是婆母和王妃信得过我,才将这桩事交到我身上。王府的县主今年十二岁,正是上闺学的时候,但县主一个人上学太过无趣,府里姑娘也少,都没人能陪县主说说话。我们长兴侯府是太原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女孩儿规矩好,和王府还是姻亲,知根知底的,所以,王妃的意思是,从我们家挑两个姑娘过去,给县主当伴读。”   楚珠的话音落后,她得意地看向下面,果然不出她所料,姑娘和几个嫂嫂都是一脸惊喜。住在家里,每日翻来覆去,见的就是这几个人,但是去郡王府后,接触到的人就完全不同了,而且郡王府和长兴侯府也不远,往来非常方便,不会一出去就再也见不着。夫人们想了一遍,都觉得这是大好事,值得争取。   这还是楚珠隐瞒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呢。若让夫人们知道县主读书是为参选太子妃做准备,她们指不定有多疯狂。东宫显然不会只有一位正妃,县主成了太子妃之后,良娣和良媛呢?郡王和王妃为县主选伴读,多半也考虑了这些。东宫的女人是少不了的,县主又不是个贤惠容人的,与其到时候被其他家族的女子算计,不如一开始就安排几个熟悉的,她们几人联合起来,至少以后有个伴。   当然了,这只是郡王府一厢情愿的想法,现如今能不能选上还是两说呢。只不过,怀陵郡王府的人如今都热火朝天地准备参选,却对另一种可能不屑一顾罢了。   几位夫人眼睛晶亮,姑娘们也都扭过头,和贴身丫鬟窃窃私语。楚老夫人怀视全场,咳嗽了一声,说:“都安静。”   姑娘们顿时都住了口,抬头看老夫人。   楚老夫人接过楚珠的话,继续扮黑脸:“虽然王妃说想从我们家选两位姑娘,但是这话还没有准头,太原这么多人家,若是其他家有合适的姑娘,王妃必然会舍我们而取其他。过几日怀陵郡王府设宴的时候,王妃会从众多闺秀中挑最合适的两位,所以你们不可以沾沾自喜,懈怠不前。县主十二岁,既然伴读是为了陪县主读书,那年龄不好相差太大,所以大姑娘、八姑娘就不用参加了。”   大姑娘楚锦娴应声站起来,对老夫人行了一礼,以示遵从。她已经十七了,还是家族的嫡长女,身份高贵,便是她年龄合适,老夫人也不会让楚锦娴去给别人家当伴读。又不是公主伴读,怎么能劳动嫡长女?至于八姑娘楚锦姿,她今年才六岁,当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合适的人,就集中在十五到十二这一批人中,其中又以楚锦瑶这些十二三的为佳。   楚老夫人顿了顿,说:“我给你们寻了两个嬷嬷回来,以后你们不能再像原来那样松散了,每日都要跟着嬷嬷学规矩,不要坠了我们长兴侯府的脸面。你们懂吗?”   姑娘们都站起身,垂首肃目应道:“孩儿明白。”   老夫人又让两位嬷嬷出来和姑娘们见面,一堆人相互见礼后,嬷嬷就把姑娘们带走,去荣宁堂后面的一处院子里教规矩了。   两位嬷嬷一位姓花,一位行邓,都是极严厉的人。花嬷嬷教坐卧规矩,邓嬷嬷教书画女红等才艺。花嬷嬷和众位姑娘说:“姑娘们方才也听了,楚老夫人托我们来教姑娘规矩。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圣人也说教不严师之惰,我们对姑娘们严厉,都是为了姑娘你们好,还请各位姑娘谅解则个。”   “不敢。”楚锦瑶混在姐妹中,轻轻说道。   花嬷嬷对楚家姑娘们的顺从非常满意,她又训责了几句,然后就让姑娘们演示请安礼。   请安礼是高门大院中最基础最常见的礼仪,楚家的姑娘都是从小做到大的,早就和饮水吃饭一样自然。然而花嬷嬷是宫里放出来的嬷嬷,严厉非常,一路走过来,不断地用戒尺打姑娘们的腰、手等部位。   “腰要挺直,不要前倾。”   “再往下蹲一点,稳住,不要晃。”   “手!”花嬷嬷一戒尺狠狠打在七姑娘的手背上,她吊着一对眼睛,毫不客气地说,“七姑娘,我已经提醒你好几次了,你的手怎么总是放不对地方?”   七姑娘是二房嫡幼女,唤楚锦娇,以阎氏那样精明护短的性子,七姑娘也被养得骄纵而无法无天,姐妹里也就楚锦娴能喝斥住她,其余人都不会去招惹这位混世魔王。七姑娘素来争强好胜,处处要在姐妹里拔尖,现在被花嬷嬷当着众人面打骂,七姑娘险险没站起来回嘴。她想到日后的王府伴读之位,这才勉力压制住自己脾气,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花嬷嬷毫无表情地扫了七姑娘一眼,就走开了。七姑娘旁边就是楚锦瑶,楚锦瑶一看嬷嬷过来了,心里暗暗捏一把汗,没想到花嬷嬷停在楚锦瑶身边,上下看了看,却挤出些稀薄的笑意:“五姑娘做的还不错,小时候跟着宫里放出来的嬷嬷特意学习过吧?”   楚锦瑶难掩吃惊,花嬷嬷竟然夸她?楚锦瑶来不及想花嬷嬷是不是看错了,连忙回道:“嬷嬷抬举了,并不曾。”   其他姐妹都露出不服气和不可置信的表情,花嬷嬷挑眉反问:“你没特意和宫里人学过?”   楚老夫人的丫鬟被派过来看着几位姑娘,她见了这种场面,上前一步说:“嬷嬷有所不知,五姑娘小时候被抱错了,这些年一直养在外面,是最近两个月才回来的。”   “是吗?”花嬷嬷将信将疑,“你最近两个月才回来?那你为何行的是宫礼?”   她行的是宫中的礼节?楚锦瑶也吃惊不已,她都是秦沂怎么指点她就怎么练的,她如何知道为什么是宫礼。楚锦瑶装模作样想了一会,最后颦着眉摇头:“我也不知。”   花嬷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许是你歪打正着吧。宫中的礼仪看起来和外面的无异,但是细节处,却要比外面规整许多。天下礼节,都已宫廷为首,教规矩的嬷嬷没研究过宫廷礼仪,就不能出来教姑娘规矩。”   楚锦瑶露出受教的姿势,乖乖听讲。等花嬷嬷走后,她才暗暗松下心里微提着的那口气。   趁花嬷嬷转身,七姑娘扭头狠狠瞪了楚锦瑶一眼。楚锦瑶稳稳当当地半蹲着,眼角里瞅着七姑娘摇摇欲坠,不停被戒尺打,心里暗爽极了。   一节课下来,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戒尺打了几次,唯有楚锦瑶,毫发无损,甚至还得了嬷嬷的赞。七姑娘就站在楚锦瑶旁边,两个人对比鲜明,倒害的七姑娘多挨了几板子。等一散课,七姑娘的丫鬟连忙过来扶自家小姐,七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直,气恨地剜了楚锦瑶一眼。   被人瞪一眼又不疼,但是七姑娘手心上的板子却是实打实的。楚锦瑶幸灾乐祸地想,你自己规矩做的不好,还能怨旁边的人太端正不成?昨天七姑娘故意给她的裙子上泼水,楚锦瑶正憋着一口气呢,今天就看到七姑娘被嬷嬷体罚,还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楚锦瑶浑身舒坦地去荣宁堂用饭,连腿上的酸痛仿佛也不算什么了。她从小就习惯了做农活,腿虽然细,但肉都是实的,这点程度的运动量,虽然有些酸痛,但楚锦瑶还真不放在心上。   用饭之后,好些姑娘们都围在楚老夫人身边撒娇,说是腿疼腰疼,楚老夫人见此,只好取消了下午的规矩课程。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   楚锦瑶则觉得无所谓,现在大家都在老夫人这里坐着,她不好离开,也很难找到机会和秦沂说话。楚锦瑶正想着如何抽空问问秦沂,为什么嬷嬷说她学过宫礼,冷不丁的,秦沂的声音低低响起。   “楚锦瑶。”   楚锦瑶吓了一大跳,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才低声问:“这里这么多人呢,你怎么突然说话?”   “来不及解释了。你跟着林家这个小子,我有事情要办。”   楚锦瑶一听,什么埋怨都没有了。秦沂最近正面临着生死大难,秦沂说有事情,那就一定是大事,楚锦瑶选择毫不保留地信任秦沂。她和楚锦娴说了一声,说自己要出去更衣,楚锦娴点头:“好,你记得带上丫鬟。她们在外面说话,你出去的时候,把丫鬟叫上。”   “哎,好。”楚锦瑶满口应下,等出门的时候,却悄咪咪地溜走了。   她要做的事情,可不能带着丫鬟。   等到了无人处,楚锦瑶微微喘着气,问秦沂:“突然让我出来,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兴侯府内部聊天群:   楚锦瑶在群聊里发言:今天你们为什么穿的这样郑重?   楚锦娴:我是祖母身边长大的,祖母的丫鬟传话,让穿的体面些。   二房太太:我院里有个二等丫鬟,她是家生子,她的亲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这个丫鬟听了她母亲的话后,传话给我人,说老夫人授意,让我第二日好好打扮小姐们。   侯夫人赵氏:我主持中馈多年,早就在老夫人院子里埋了门路,是我的暗桩传信给我,说姑奶奶和老夫人不知密谈了什么,顾嬷嬷传话给亲近的姑娘,让明日盛装出席。   楚锦妙:哼,赵氏大晚上派人来提点我,怎么,羡慕还是不服?   大房庶女三姑娘:我姨娘受宠,她提醒我的。   三房六姑娘:我自己有门路。   楚锦瑶不可置信:原来你们提前都知道?   众姑娘:对啊,大家都知道啊。你不知道吗?   楚锦瑶:……(内心有一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12章 初遇世子   方才在荣宁堂的时候,秦沂百无聊赖,下意识地盯着林熙宁。后来,他看到林熙宁的小厮过来,附耳和林熙宁说了些什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秦沂必然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可是,秦沂却从唇形上,辨认出“太子”等字样。   林熙宁听完之后,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很快,他就借故出来了。   秦沂立刻判定,林熙宁有问题,而且还是牵涉到他的问题。秦沂顾不得周围的人,悄悄传话给楚锦瑶:“跟上林家这个小子,我有事情要办。”   楚锦瑶很快就出来了,她低声问:“怎么了?”   秦沂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怀疑林家在搞鬼。你小心些,远远跟着这个小子。我倒要看看,林家到底要做什么。”   楚锦瑶听到秦沂让她跟踪林熙宁,她心里好大一阵无奈,她跟踪自己的表哥,这叫什么事……但楚锦瑶还是按秦沂的指示,远远缀在林熙宁后面。   楚锦瑶就这样鬼鬼祟祟跟着林熙宁,到一个拐角的时候,林熙宁突然停下,和小厮说起话来,楚锦瑶眼疾手快藏到墙角后。她背靠在墙壁上,心都在砰砰直跳。   “吓死我了。”   “没事,他不会发现你。就是发现了,林家人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楚锦瑶觉得奇怪:“你怎么一口一个林家人?人家是怀陵郡王家的,是王府呢!”   秦沂轻嗤:“王府……先不说他们是异姓王,便是秦家的王爷,又能如何?”   要不是秦沂没形,楚锦瑶都想伸手去堵他的嘴了:“你说什么呢!皇家你也敢瞎说!”   “他已经走远了。”秦沂凉凉地说,“你再不出去,就白出来了。”   楚锦瑶被吓了一跳,探头探脑地将头伸出去,确定没人后,才一溜小跑跟上。   最后,楚锦瑶在自己家里,做贼一样摸到一个院子前。   楚锦瑶隐隐觉得这里已经出了后院的范围,因为这里不止有外男出入,院子外甚至还有兵巡逻。楚锦瑶悄悄问秦沂:“这是哪儿?”   秦沂却说:“你问我?”   楚锦瑶被反问地哑口无言:“这……这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这是你家。”秦沂毫无反省之心,理直气壮地说,“我哪知道。”   “唉你这个人……”   “低头,蹲下。”   楚锦瑶虽然嘴里埋怨秦沂,但是身体却意外地听他的话,还没等楚锦瑶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蹲在草丛后了。   楚锦瑶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识过这种阵仗。老实讲,她也不是很想见识就是了。楚锦瑶压低了声音,偷偷问秦沂:“现在可怎么办啊?”   “都已经到这里了,混进去。”   “……”楚锦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斥,“你可还真看得起我!”   “没事,我在呢。”秦沂说,“看到巡逻的这几个人没有,他们分两班,半刻钟走一圈,等他们交班的时候,西南拐角处的那个偏门是死角,你跑得快些,能直接溜入角门,进入院子里。”   楚锦瑶目测了一下距离,忍了好久,忍不住说:“我……跑不过去啊。”   秦沂在大同时有一个军的人归自己操练,他训练士兵久了,实在想不到这么短的距离竟然有人跑不过去。他很是无奈,只好说:“我再想想。”   楚锦瑶看了一会,低头问:“一定要从门进吗?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倒没有。可是,你不从门进,还想怎么走?”   “我觉得,我可以翻墙。”楚锦瑶目测了一下墙的高度,说,“我以前经常爬树,这个高度,应该没问题。就是今天穿的太累赘了。”   秦沂一时半会儿还接不上话来。他忍不住质问:“你一个女孩子,还敢爬墙爬树?”   “这有什么的,我今天让你见识一下。”说着,楚锦瑶趁巡逻兵走到另一侧去了,自己飞快地溜到墙角,朝前给裙子系了一个大大的结,然后一小段助跑,“噌”地一声就蹬到了墙上。   秦沂静静看着这一切,在他有限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在他面前撩裙子并且打了一个结,还当着他的面翻墙。   “楚锦瑶。”   “嗯?”楚锦瑶忙着爬墙,忙里抽闲应了一声。   “我便罢了,以后面对别的男子,你稍微端着点。”秦沂叹气,“我真的怕你嫁不出去。”   楚锦瑶气恼地瞪他一眼:“你闭嘴,你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楚锦瑶说她会爬树,果然不是谦虚,没过多久,她就翻到了墙头上。她半蹲着朝下看,寻找合适的落脚地。墙边种着一棵树,楚锦瑶轻巧地挪到棵树前,先伸脚试了试树的粗细,然后就翻到树上,借树枝缓冲,低低对秦沂说了一句:“你准备好。”   还没等秦沂回话,楚锦瑶呼地一声就跳到了地上。   裙子上的结早就在中途散开了,楚锦瑶拍拍手,刚准备站起身,就听到拐角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你做什么?”   楚锦瑶惊吓地抬头,眼睛都瞪圆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拐角后缓缓走出来,他面容俊美,身形高挑纤细,眼睛是浅淡的琥珀色,如今盛了笑意,越发温柔水润。   他看着楚锦瑶,忍不住发笑:“你是谁家的姑娘?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楚锦瑶还蹲在地上,孔雀一样华丽巨大的裙摆散开,将她人衬得越发纤瘦:“我……我是丫鬟!”   少年公子笑得越发厉害,他走过来,对楚锦瑶伸出手:“先站起来吧,你的裙子很美,沾了土就可惜了。”   楚锦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蹲在地上,她后退一步,避开少年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谢公子,不用了。”   少年公子也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类规矩,他不以为忤地收回手,从衣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楚锦瑶:“你的手脏了,先擦擦吧。”说完了,公子想到什么,补充道:“这是云锦素面帕子,没有任何标记,你不用怕。”   楚锦瑶对面前这个突然冒出的人很是警惕,听到他这句话,楚锦瑶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拿云锦当帕子?”   少年公子又开始笑,他的眼睛像是深林中的湖泊,格外静谧,而他笑得时候,这汪湖泊也变得醉人起来。少年觉得他很久没遇到这样有趣的姑娘了,他忍着笑,说:“你说的是,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楚锦瑶有些羞赧,翻墙遇到人就很丢人了,还遇到这样一个俊美又年轻的公子,楚锦瑶恨不得自己立刻从地面上消失。她低下头,尽量遮住自己的脸,说:“我是一个丫鬟,我还有差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微微提起裙子,蹬蹬蹬往外跑。她跑了两步发现不对,如果她就这样出去了,岂不是白折腾这一遭了?于是楚锦瑶停住身,硬着头皮绕过少年,从他身边走过。   少年好整以暇,笑着看楚锦瑶打算如何。只见这个穿着一身白色云锦、宛如明月一样的姑娘跑了两步,悻悻地站住了身,弱弱地唤道:“父亲……”   长兴侯一出来,就看到楚锦瑶站在庭院中,他很是奇怪:“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这回楚锦瑶编不出什么“我是丫鬟”之类的鬼话了,她嗫喏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个格外俊美的少年上前两步,对长兴侯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带她进来的。我看她在门口,以为她要进来找人,就将她带进来了。”   长兴侯连忙拱手道:“世子,你怎么出来了?倒教我们好找。”   “世子?”楚锦瑶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楚锦瑶的声音极低,长兴侯都没有听到,反而林熙远回过头,笑着对她说:“对。我是怀陵王府的世子,名林熙远。”说着,林熙远还冲楚锦瑶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将刚才的事说出去。   楚锦瑶心里只有“完了”这一个想法,太尴尬了,她刚刚才和人家说自己是丫鬟,结果没走两步路就被拆穿。而且,他说他是怀陵王府的世子,岂不是说,县主就是他的妹妹?她们这些姑娘就要选去给他的妹妹当伴读?   楚锦瑶本来就不想当这什么伴读,现在撞见了王府的世子,越发不想去了。   谁爱去谁去,她是没脸去了。   林熙远见楚锦瑶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的身份吓倒,笑了笑便不再问难她。长兴侯没注意到这些,他看着林熙远,说:“世子,我等给你准备了接风宴,我们现在就去?”   “好。”林熙远点头,他看了楚锦瑶一眼,说,“不过,要先将贵府小姐送回去。林二,送楚姑娘回去。”   林熙远身后一个侍卫应声,长兴侯连忙说道:“不必劳烦世子,我派人送小女回去就好。”说着,长兴侯补充了一句:“小女顽劣,让世子见笑了。”   本来这是一句再常见不过的家长自谦的话,没想到林熙远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意有所指地说:“不会。”   楚锦瑶头埋得越发低,长兴侯不明所以,他看了看林熙远,又看看楚锦瑶,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但是长兴侯并没有时间仔细盘问这件事,因为很快林熙远就转身朝外走了,他也只能赶快跟上。临走前,长兴侯低声对女儿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长兴侯以为女儿不认识路,走岔了。   “是。”楚锦瑶应下,然后赶紧走了。   等到了无人之地,楚锦瑶四处看了看,拍着胸脯长长松了一口气:“天哪,吓死我了。还好没有露陷,顺顺畅畅地出来了。”   秦沂却自言自语一般低语:“他怎么也来了……”   “你是说世子?”楚锦瑶问了一句,突然惊讶道,“呀,忘了,我们没有去办你的事情!”   “出都出来了,算了。”秦沂说,“况且,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楚锦瑶吃惊不已,她做了些什么,秦沂这就知道了?   秦沂却不肯多说,而是提醒楚锦瑶:“你该回去了,别忘了你是怎么和你长姐说的。”   “对,我得快点回去了,不然一会祖母派人出来找,我就露馅了!”   楚锦瑶快步往回走,秦沂一言不发,心里却在想事情。   林家二夫人来长兴侯府,尚可以用回娘家来遮掩,可是林熙远,他为什么也要过来?还要和长兴侯单独密谈?   长兴侯府,怀陵王府,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只通过林熙宁走时,小厮的那个口型,秦沂便很确定,他们百般遮掩商讨的事和他有关。秦沂想到自己尚且昏迷不醒的身体,越发心焦。   等楚锦瑶回到荣宁堂,果然被楚锦娴好一通问,好在被楚锦瑶糊弄过去了。她们在老夫人面前消磨了一个下午,晚膳的时候,一个婆子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楚老夫人的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姑娘们都疑惑地看着楚老夫人,这时候,屋外丫鬟通报:“怀陵世子到。” 第13章 姐妹心思   “怀陵世子到了。”   这话一出,屋里好些人都精神一震,姑娘们也都低低地骚动起来。   此时礼教严苛,兄妹七岁不同席,姑娘们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到的男子屈指可数,适龄的外男就愈发少了。食色性也,少年慕少艾是人之常情,正值芳龄的姑娘们也不例外。   林熙远含笑进了屋,一路上目视前方,并没有左右张望,周围坐了这么多姑娘,他也没有失礼地抬眼去看。林熙宁走到楚老夫人身边,标准而又悠然地行晚辈礼:“见过楚老夫人。楚老夫人安康。”   楚老夫人向来严肃,但是此刻见了林熙远,也忍不住露出宽慰的笑:“原来是世子。世子怎么想起来我们长兴侯府?招待不周,还请世子见谅。”   林熙远笑道:“老夫人这是说什么话。长兴侯府乃钟鸣鼎食之家,一路走来,贵府规矩之井然,让我受教不已,怎么能叫招待不周呢?”   楚老夫人被说的大笑,她很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嘴边深刻的八字纹都笑开:“世子喜欢就好。”   和楚老夫人问安之后,林熙远才像楚珠行礼:“二婶。”说完之后,他又笑着对林熙宁等人点头:“二弟,大妹妹,二妹妹。”   楚珠回娘家,自然将自己的儿女、庶女都带过来了。林熙远是王府的嫡长子,他口中的二弟是林熙宁,大妹妹是楚珠的庶女林宝璎,二妹妹是嫡女林宝环。   怀陵王府的子嗣比起长兴侯府实在清减太多,郡王和郡王妃唯有一子一女,俱是嫡出,便是世子和县主林宝珠,王府二老爷就是楚珠的夫婿,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林熙宁,一庶一嫡两个女儿。   林宝环是王府的娇娇女,兼之又是姑奶奶唯一的嫡女,自来了长兴侯府后便是众星捧月,可是如今在林熙远面前,林宝环不敢有一点骄纵之色,连忙低头行礼:“大哥。”   林熙远是她们的嫡长兄,还是堂堂王府的世子,即便他看起来是一副温和公子的脾气,但林宝环却知道,她们的大哥远不止如此。   楚家的众姑娘们看到素来眼睛长在头顶的林宝环在林熙远面前都乖的和兔子一样,她们对林熙远越发心折。翩翩公子,家世显赫,容貌俊美,而且总是摄着三分笑意,这种浊世佳公子,哪个少女不喜欢?   林熙远站在荣宁堂,那便是万众瞩目。姑娘们都在偷偷打量林熙远,她们昨日还觉得表哥林熙宁风姿出众,但是现在看了世子,林熙宁顿时就成了平平。说白了,林熙宁就和她们家的兄弟一样,在家庭的教导下举手投足都是贵气,但也没和同龄人有多大区别,因为大家都是这样。但是林熙远,明显不同。   林熙远身上顶着众多视线,却笑容不改,脸上一丝丝僵硬都没有,仿佛生来就习惯了被人注目。他神色自若地和楚老夫人、楚珠等长辈谈笑,进退有度,举止优雅,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句后生可畏。   楚锦妙偷偷看了一会,收回视线,但身侧的手攥地越发紧了。这就是王府和侯府的差距,同样教养继承人,二公子就不会有林熙远这份光芒,她只要去了王府,就有机会接触到县主、世子这一类的人,日后借着县主的机会,能和世子时常见面,说不定还能见到皇太子!这可待在长兴侯府前程远大多了!   楚锦妙这样想,其他姑娘也都不是傻子。胆子大的继续偷偷瞄林熙远,心有沟壑的,已然垂眸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她们的站姿都没有改变,但是姐妹间的距离却突然疏远起来。   楚老夫人仔细问王府老太君的身体,林熙远说完后,楚老夫人笑道:“世子今日特意赶来,实在辛苦了。既然大老远来了,那便不妨多住几天,我们两府是亲家,本就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你婶母、宁哥儿等都在,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安心住下吧。这些是你的表妹,不必生分。”   楚老夫人说了之后,林熙远才回过头,给各位姑娘行了个揖礼:“各位表妹好。”   他虽然转过身来,但眼睛却虚虚看着地面,并没有大喇喇往姑娘脸上瞅。老夫人看到后越发满意,就连赵氏等人也满脸笑容。   这可是实在是个好儿郎啊,家世好,人才好,品行也好,实在没得挑了。   世子对她们说话了,姑娘们都微低下头,蹲身给世子回礼:“表哥好。”   这声表哥表妹,其实是有些牵强的。但是老夫人都这样说了,长辈的意思她们心里都懂,所以半推半就地就遵从了。楚锦瑶混在姐妹堆里,低着头,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细若蝇闻地给林熙远请安。   在场有三房共七八位姑娘,这些姑娘们平日里脾性各不相同,有跳脱的也有不爱说话的,但是此刻,她们却清一色的温柔娇弱起来,行礼也摆出了礼仪课巅峰,若是花嬷嬷在此,看了不知道要有多感慨。   阎氏精明,一张利嘴也最是会说话,她见到林熙远的时候就觉得这条大鱼不能放过,看到现在的情形,她趁机上前,爽朗地笑道:“都是一家人,表兄妹之间不必这样客气。世子似乎是第一次来,人还认不全吧?”   林熙远眼神闪了闪,笑道:“是。劳烦二夫人替我介绍各位表妹了。”   早在阎氏说话的时候楚老夫人就觉得不妥,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林熙远竟然笑着应下了。楚老夫人有些意外,她和顾嬷嬷对视一眼,又坐了回去,打算静观其变。   阎氏一看林熙远应下了,越发开心,热情地介绍各位姑娘。而介绍的时候,她稍微在言辞上做些功夫,将二房的姑娘着重点出,而其他房的,带一句就过了。   赵氏听了之后气得肝疼,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却很不好发作。阎氏指到楚锦妙和楚锦瑶面前时,耍了个心眼,说:“这两位是我们府上的四姑娘和五姑娘,世子应当对五姑娘很是眼生吧,她刚从外面接回来。”   这就是阎氏的狡猾之处了,她同时介绍楚锦妙和楚锦瑶,但是楚锦妙提了一下就略过,反而着重强调,五姑娘刚从外面接回来。   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刚从外面接回来?没人会想到被抱错之类的缘由,大家心中默认的,都是外室之女。   人家明明是嫡出女儿却被阎氏暗示成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可是你能说阎氏说的不对吗?不能。楚锦瑶听了之后佩服不已,后宅里,说话果然是一门技术活啊。   但是楚锦瑶却没什么纠正的意思,她对这位世子可没有任何想法,白天那一遭实在太丢人了,她巴不得这位世子一眼都不要看她。   林熙远心里哦了一声,他笑着对楚锦瑶说:“五表妹好。”   说完,他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楚锦瑶。   楚锦瑶垂着眼,没有和林熙远对视。其他人见了,虽然暗恨楚锦瑶得了林熙远的单独问好,但是看楚锦瑶的表现,她们心说了一句倒还知礼,也就转过了视线。   楚老夫人也觉得楚锦瑶很有规矩,虽然是穷人家来的,但是没有借机摆弄,规矩竟然比宅门里长大的小姐还要好些。楚老夫人满意之极,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孙女也改观了不少。   外人觉得楚锦瑶知礼,事实上,楚锦瑶不敢抬头的真正原因却能将她们吓死。楚锦瑶叫苦不迭,她怕被认出来,下午还特地找借口回去换了衣服,没想到林熙远居然跟到老夫人这里来了,还要一个一个问好。楚锦瑶心里忧伤极了,她都换了衣服,为什么还是被认出来了?   林熙远的到来仿佛是一颗石子,丢在小姐们平静如湖水一般的闺中生活里。表面上看来湖水平静如昔,但是底下却掀起汹涌的暗流。   小姐们这回才直观地意识到,被选为伴读,意味着什么。   楚锦瑶当日回了朝云院,入寝时,她坐在西稍间的小塌上和秦沂诉苦:“你说,我该选这个伴读吗?”   秦沂想了想自己的伴读过得都是什么生活,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伴读是个好差事,他说:“伴读看起来光鲜,但是暗地里,少不得要给皇子公主背黑锅,受气是难免的。”   楚锦瑶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好不容易有嬷嬷来教导,我本来就差别人一截,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还不把握的话,那就活该被四姑娘笑话了。所以,我想着,白日上课时我好好学,等最后去郡王府由王妃相看的时候,我故意穿的差点,落选就成了。”   秦沂很是赞同,他发现楚锦瑶心态倒是意外的好,上进,却又洒脱。秦沂问:“怀陵虽然不上不下,但毕竟是个郡王府,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心动啊。但是也要看是不是我的东西。”楚锦瑶笑着举起玉佩,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不心动。”   “对。”秦沂本来想绷着脸,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你这个死心眼啊。”   “谁不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呢,如果有机会过得好,我也会争取。可是我在世子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已经没机会了,不如放平心态,好好和嬷嬷学些东西。这才是正经事。”   秦沂没说话。男子的通病,他原来很不喜欢那种费尽心思掐尖上爬的人,总觉得恬静淡然,与世无争的女子才是好的。可是现在听楚锦瑶这样说,他却觉得很真实,也很可爱。   后宫里那些说着自己不争的女子,其实不争,反倒是最大的争。   “你该睡了。”秦沂说,“明天恐怕有得闹呢。”   楚锦瑶听到后也叹气:“原来这些姑娘们就话里藏话,一个个有心机的不行。现在要争伴读之位,指不定能咬成什么样子呢。你说,我如果被误伤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   “嗯?你是说你会帮我避开吗?”   “不。”秦沂平静又冷酷地说出真相,“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会被误伤,你的心眼哪能斗得过其他几个。勾心斗角这种事情,总要多吃几回亏才能学会,反正你皮实,没事,放心去吧,就当长记性了。”   “你真烦。”楚锦瑶砰地一声把玉佩放到塌上,还赤着脚从旁边的桌案上取了一个果盘过来,啪地反扣在玉佩头上。“那我也给你长长记性,你晚上就这样捂着睡吧。”   秦沂低低地笑,楚锦瑶听到这个货还敢笑,越发生气,原本打算吓唬吓唬他,现在她倒真的来气了,当真不去管玉佩,自己上床,放下帘子睡觉去了。   烛灯灭了以后,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孤零零地洒在地板上,清澈又安静。月光中,一个人影慢慢从玉佩里走出来,他个子极高,肩膀平直,腰身劲瘦,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清瘦,但脊背却非常挺拔,骨感分明。他身上穿着一套靛蓝色的窄袖常服,袖口处,用金线绣着四爪蟒龙。   秦沂这几天魂魄越来越强,渐渐竟然能脱离玉佩,独自在外面行走了,只是现在的他依然握不到实物。月光照在秦沂的身上,竟然透过他,投射到地上。他的脸几乎和月光一样清透白皙,眼睛犀利明亮,眼角微微上飞,显得精致,又英气。   秦沂近几日入夜后便出来走动,看看能不能从楚府找到什么线索。他打算亲自去白日的那个院子看看,他是脑子发烧了才会指望楚锦瑶。秦沂正打算避开耳目出门,临走前,他突然停住身,转身朝架子床看去。   楚锦瑶睡着了,睡梦里翻了个身,把半个肩膀和手臂都伸到锦被外了。   二月春寒料峭,夜里颇有些凉气,她这样睡,明日起来又要肩膀疼。   秦沂折回身,拉高锦被,盖到了楚锦瑶身上。   秦沂突然发现,他可以碰到真实的东西了。   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玩家楚锦瑶结束新手保护状态,正式进入宅斗修罗场。   警告,前方不是演习,前方不是演习。请玩家准备好奶妈和军师,注意躲闪,及时磕奶,死亡后本服不提供复活功能哦~ 第14章 宅斗风波   第二日楚锦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秦沂。   “齐泽,齐泽?”楚锦瑶低低地唤,秦沂却没什么反应。   完了,他跟她生气了!楚锦瑶心里真是有苦难言,她又唤了几声,见秦沂还没有动静,而丁香、山茶几个丫鬟已经要进来了,她只能按下不提。   楚锦瑶洗漱完,换了一身淡红色立领夹袄,下面一条姜黄色七幅马面裙,又罩上大红色的披风,就匆匆往荣宁堂走。   她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淡漠地点了点头。楚锦娴也坐在楚老夫人身边,看到是她,说道:“你们这几天由嬷嬷带着学习规矩,这是最要紧的事,要勤勉些。虽然嬷嬷还没来,但也不能偷懒,去后面温习笔墨吧。”   楚锦瑶听了之后,屈身给楚锦娴行礼:“谢长姐。”说完她就赶紧去后面的课堂了。   楚锦娴提醒她早点去温习笔墨……楚锦瑶一听就觉得头疼,看来昨日放假,今日她们是没得轻松了,除了学规矩,女红笔墨也要练习起来。   楚锦瑶前十三年都活在贫民家,温饱且是问题,谈何刺绣、写字这等有钱人才能消遣的起的技能?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其他几个姑娘仿佛约好了,坐下没多久,二房嫡女七姑娘就说:“嬷嬷,昨日五姑娘规矩学的最好,我们这些姐妹都望尘莫及。就是不知她的女红和琴棋书画如何,五姐不如随便动几笔,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楚锦瑶还没说话,楚锦妙就接腔说:“对啊,昨日嬷嬷特意表扬了五姑娘,想来,五姑娘深藏不露,让我们吃惊的本领还有许多。五姑娘可不要谦虚啊!”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帮腔,嬷嬷看到后,也说:“既然如此,五姑娘就随便写几个字吧。”   七姑娘露出得逞的笑意,楚锦妙也低头轻轻一笑。现如今识字是少数人的特权,农民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明明会说话却是个睁眼瞎,一个字都认不得。就是城市里好些商贩还都不识字呢,后宅女子识字的更是少数。楚锦瑶原来还要在家里作农活,这种家庭长出来的女儿,还写字,能不能认识字都是一个问题吧?   这就是姑娘们的共识了。大姑娘身份尊崇,再加上很快就要出阁,并不参与这次挑选,二姑娘是二房的庶女,今年十五岁,年龄偏大,性格又被阎氏操磨得唯唯诺诺,她基本已经出局了。三姑娘是长兴侯的庶女楚锦婵,年龄十四,刚刚好,但她却是庶女,身份上就比嫡出姐妹们差了一截。   四姑娘是楚锦妙,她才情出众,从小是被赵氏用银钱堆着养出来的,如果没有抱错这一遭,伴读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巧,楚锦妙其实是农户苏家的女儿,不是长兴侯府的小姐,若不是长辈体恤,她都不能再在长兴侯府住下去。毕竟是给县主选玩伴,侯门之女最好,身份差些的小官之女也还正常,但挑一个农夫的女儿,这就太过分了吧!   因为这一层,楚锦妙的竞争力大减。   接下来的适龄姑娘是五姑娘楚锦瑶,楚锦瑶虽然是嫡女,但前十三年没有养在侯府,说不定王妃和王爷会挑剔这一点。之后的六姑娘是三老爷的嫡女,六姑娘才情、身份、年龄都恰当,偏偏她的父亲是姨娘生的,当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糊涂,很是宠爱三老爷的生母杨氏,杨氏恃宠生骄,都敢给正室没脸,楚老夫人一直忍着,等老侯爷一过世,立刻把杨氏发卖了,之后对三房也鲜有好脸。六姑娘虽然各方面都合适,但她是庶嫡出,恐怕,楚老夫人这一关就不好过。   六姑娘之下是七姑娘,七姑娘是二太太阎氏的嫡女,性格骄纵,这种人去给县主当伴读……六姑娘和楚锦妙都觉得,恐怕,玄。   七姑娘十二岁,年龄已经有些小了,再往下是八姑娘,才六岁,显然自动出局。所以说来说去,有竞争力的是大房庶女三姑娘、楚锦妙、楚锦瑶、三房嫡女六姑娘,七姑娘已经被好些人在暗地里打了叉。她们这四个人,每个人都各有长处,但又都有一些小瑕疵,这一番抵消下来,反倒势均力敌,没有谁稳赢,也没谁稳输。   这就好说了,楚锦妙和三姑娘、六姑娘等人达成共识,七姑娘不足为惧,现在先合力挤出去一个,身下的两个名额,她们三人再争,怎么样都好过便宜外人。而身份最高,相貌最好,却因刚回来而没有根基的楚锦瑶,就是最佳的下手对象。   几个姑娘联起手来排挤楚锦瑶,她们都知道楚锦瑶的底细,会做针线会摆请安礼没关系,楚锦瑶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去当伴读呢?花嬷嬷和邓嬷嬷是王府来的,某种意义上就是王妃的眼线,只要破坏了楚锦瑶在这两位嬷嬷心里的印象,那事情便已经成了一半。   所以今天,楚锦妙一定要逼着楚锦瑶在众目睽睽之下写字,好让她彻底颜面扫地,再无起复之机。   其他姑娘也热情地帮腔,邓嬷嬷知道昨日夸了楚锦瑶,如今不让楚锦瑶做些什么,恐怕无法服众,于是邓嬷嬷笑着看向楚锦瑶:“五姑娘,你就随便写几个字吧。”   楚锦瑶完全肃了脸,站起身对邓嬷嬷福了一礼,说道:“嬷嬷,不瞒您说,我刚出生的时候被抱错了,阴差阳错之下,四姑娘被抱回侯府,而我留在农家,正月底才刚刚被父亲找回来。我自小没有条件,比不得在富贵乡长大的各位姐妹,于笔墨和针线上有很多不足,还请嬷嬷见谅。”   楚锦妙一听,连忙说:“五姑娘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好,可是并不是我害你如此,你不要什么都赖我。就算你一定要卖可怜,但你要知道,两位嬷嬷是过来给县主选伴读的,不是选讲故事的人,你就是有再多委屈,也不能想着以此来蒙混过关吧?”   七姑娘听了后也说:“是啊,让你写你就写,说这么多做什么?”   昨日教规矩的花嬷嬷也在,她只知道五姑娘是才回府的,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因缘。她无端不喜楚锦妙,占了人家的身份和地位,还能说出“并不是我害你如此,你不要什么都赖我”这种混账话,可见心性是个薄凉的。但是花嬷嬷心里再疼惜这位勤勉又懂事的五姑娘,看到现在这一幕,也没法再向着五姑娘了。花嬷嬷是王府的人,心里以王府的利益为最大,五姑娘虽然身世坎坷,惹人心疼,但终究是县主的事更要紧,一个不识字、不通笔墨的姑娘,是没法给他们家县主当伴读的。   花嬷嬷都打算开口替楚锦瑶解围了,她这一开口,虽然替楚锦瑶化解了尴尬,但也意味着承认了楚锦瑶的目不识丁,将楚锦瑶剔除了。花嬷嬷话都到嗓子眼了,却听到楚锦瑶开口说:“我只是让嬷嬷见谅我的字不好,何曾说过我不会?”   说完,楚锦瑶就提起笔,沾了墨,在纸上挥挥洒洒写了一行字。   花嬷嬷和邓嬷嬷都被楚锦瑶这挥毫自若的气势镇住了,立刻上前去看,其他几个姑娘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也都围了过去。只见楚锦瑶面前的宣纸上,端端正正写着:“路遥知马力。”   她的字虽然稚嫩,看得出运笔还很生疏,但确实是端正周全,一看就是练过的,虽然不好,但拿出去也能见人。   这可谓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花嬷嬷都认定楚锦瑶不识字了,心里的期望很低,等楚锦瑶熟练顺畅地写出字以后,这几个字大大超出了花嬷嬷的预期,反倒让花嬷嬷喜出望外,比见了旁的闺秀干净秀气的簪花小楷还要激动。   而且这句话,路遥知马力,真是一语双关,妙的很。   楚锦瑶一看邓嬷嬷和花嬷嬷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过关了。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放下笔,对楚锦妙笑道:“我从没有怨过四姑娘,不觉得是你鸠占鹊巢,害我至此。反倒是四姑娘,你好像一直不能介怀,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这件事。现在当着众姐妹和两位嬷嬷,我不妨直说吧,我不介意你的存在,四姑娘也不用一直跟我别着劲了。”   楚锦妙脸色极难看,一击不成,反而被楚锦瑶倒咬一口。私下里约定好的三姑娘、六姑娘一看这个形势,立刻抛弃楚锦妙,将自己摘了出来。   楚锦瑶看着楚锦妙的脸色,心里暗暗道“活该!”但她面上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继续朗声说:“四姑娘如何想我,我是管不着了。今日你特意在众姐妹中提了我,让我出来写字,我这个人愚笨,想不通四姑娘为什么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让我在嬷嬷面前露个脸吧。我在此先谢过你们!”   说完了,楚锦瑶转过身对嬷嬷行了一礼,说:“嬷嬷,我的字拿不上台面,反倒是四姑娘,从小熟读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您可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字而误会长兴侯府,我们家四姑娘的笔墨,才是长兴侯府众姑娘里的楷模呢!”   其余几位姑娘心说,你这可一点都不愚钝。先是买惨,然后给人戴高帽,这一套下来不是熟练的很吗?不过好在楚锦瑶针对的是楚锦妙,如果楚锦瑶冲方才联手害她的所有人开战,那姑娘们必然联起手对付她,但是楚锦瑶只针对楚锦妙,其余姑娘见战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反而抛弃了同盟,自己看起戏来。   楚锦瑶在心里暗暗想着,这就是秦沂说的,反间计加围魏救赵了吧。被众人围攻,气呼呼地打回去是不成的,只有盯住了其中一个打,才能离间对方,各个击破,最后反败为胜。   楚锦瑶默默叹服,秦沂果然是个人才,把他放在后宅里勾心斗角真是太屈才了。   楚锦瑶的对策非常有用,被孤立的人立刻成了楚锦妙。楚锦妙万万没料到楚锦瑶竟然会写字,看架势还是个老手。她气恼不已,心里认定是楚锦瑶故意扮猪吃老虎,好让她们出丑。而她偏偏中了楚锦瑶的计,在两位嬷嬷面前排挤她,如果顺利把楚锦瑶排挤出去就算了,现如今楚锦瑶好端端的,还靠字迹反杀,赢得了嬷嬷的青眼,楚锦妙这几个人就成了挑刺找茬。楚锦妙暗暗着急,今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将楚锦瑶挤出去,还在嬷嬷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得想办法弥补啊。   所以楚锦妙福了一身,对嬷嬷说:“献丑了。”   楚锦妙端起笔,使出浑身解数,小心又小心地写下女戒中的一部分。她已经尽力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然而有了楚锦妙为难楚锦瑶在前,楚锦瑶紧接着就把楚锦妙捧得很高,不知不觉,两位嬷嬷心里对楚锦妙的预期抬高了许多。等再看到楚锦妙的字,虽然比楚锦瑶的好看了许多,但是她们的心里期望高了,反而觉得寻常。   邓嬷嬷淡淡说了句:“好。”就让楚锦妙坐下了。   楚锦妙顿时脸上青红交接,难看极了。   散学之后,楚锦瑶出门时正好和楚锦妙遇上,楚锦瑶停下身,故意说道:“四姐姐,要不你先走?”   楚锦瑶声音不低,周围许多丫鬟婆子都朝这个方向看来,楚锦妙刚刚被楚锦瑶说“我不介意你,你也不用一直和我别着劲”,如果这时候她真的为难楚锦瑶,这不就是坐实了她刁难楚锦瑶之名么?楚锦妙气得微微发颤,而她看着楚锦瑶的眼睛,却轻松地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她故意的!楚锦妙咬牙切齿地想道,看来,是她低估楚锦瑶了。   楚锦妙僵硬地笑了笑,说:“我们都是亲姐妹,我历来都是把五妹妹当亲生妹子疼的,怎么会和你计较这些?五姑娘先走吧。”   楚锦瑶抿嘴对楚锦妙甜甜地笑了笑,然后就带着丫鬟走了。   等走远后,楚锦瑶将丫鬟支远,悄悄对秦沂说:“你真厉害!果然被你猜中了。”   秦沂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着,他是元后嫡子,从小是看着妃嫔们宫斗长大的,后宅这些小打小闹,连宫里妃子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有他看着,楚锦瑶还能被这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算计中了?   也太看不起他这个皇太子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当宫斗玩家被迫玩宅斗   公告:高端玩家秦沂被投入青铜局   一局结束后。   敌方举报:合理怀疑对方开了外挂!破坏游戏公平性!强烈抗议!!! 第15章 玉里佳人   等楚锦瑶回院子,跟着楚锦瑶一起出去的桔梗才拍了拍胸脯,说道:“姑娘,今天可吓死我了!还好您最后写了出来,要不然,我们就颜面扫地了!”   楚锦瑶点头“嗯”了一声,桔梗又后怕又激动,叫嚷道:“还有您写的那句诗,好像是路遥知马力,真是太妙了!既能证明实力,又能狠狠打她们的脸!”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楚锦瑶当着众人的面写下这句话,既能给自己解围,洗清自己不会写字的污水,还能暗暗表明自己坦诚的内心,反手讽刺楚锦妙等人一把。   桔梗欣喜地问:“姑娘,您是怎么想起来写这句诗的?”   楚锦瑶悠悠叹气:“不是我想的啊。今日实在是太险了。”   楚锦妙等人猜测的没错,楚锦瑶,确实不会写字,至少不会用毛笔写字。   毕竟她是在贫农家长大的,哪个农家舍得供女孩子读书写字?楚锦瑶识得大部分的字,已经是村里极其难得的了。   苏家虽然贫穷,但是当年楚锦瑶和楚锦妙出生的时候,赵氏借宿苏家,给了他们一盒子金簪做报酬。且不说金簪的工艺值多少钱,就光靠那几两金子,管够苏家衣食无忧好一段时间了。但是苏母生性吝啬,尤其对苏慧和楚锦瑶格外吝啬,能省则省,衣服都要大的穿旧了给小的穿。但是对于唯一的儿子苏盛,苏父苏母倒很舍得花钱,甚至咬了咬牙,送苏盛去乡里的私塾上课,指望着供一个秀才出来。   楚锦瑶可不觉得苏盛那个草包能考个功名回来,苏盛被家里宠坏了,从小无法无天,就知道指挥两个姐姐,每日花着大价钱去私塾读书,回来后连书本都不翻一下。反倒是楚锦瑶,她和苏盛只差了一岁,借着苏盛的光,倒认识了好些字。然而楚锦瑶虽然能大概认住常用的字,但下笔却一点都不会。显然苏家也不会给她提供机会练习写字。楚锦瑶还是小的时候避开家人,在沙子上练过几次,但是在沙子上写,哪能和在纸上写一样?   而且长兴侯府用的都是上好的兔毫笔,笔尖都是软的,没有几年的手腕功夫,怎么能学会运笔。   楚锦瑶能写出“路遥知马力”这五个字,还多亏了秦沂。秦沂实在没耐心看楚锦瑶做针线,而闺中的时光实在太无聊了,他只能将楚锦瑶赶到书房,教她写字。这五个字,就是秦沂为了以防万一,交给楚锦瑶防身的。谁能想到,还真用到了呢。   桔梗抱来针线篓,问:“姑娘,今儿你还要做针线吗?”   “不了,嬷嬷今日讲了许多,我要去书房温习。”楚锦瑶站起身,往东边的两件书房走去。她还特意给丫鬟们留下话:“我要在书房温书,你们不要进来打搅我。”   “是。”   等关了门,楚锦瑶立刻乖觉起来,软软地喊:“齐泽齐泽,你在吗?”   秦沂轻轻“哼”了一声:“你原来不是很不耐烦练字吗,怎么现在转变态度了?”   楚锦瑶面对秦沂是脸皮特别厚,她说:“我这不是来感谢你了吗!要不是你以前常常督促我,我今儿就要出大丑了!但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只会写这五个字,以后迟早要露馅啊!到时候如果被四姑娘抓住破绽……”楚锦瑶光想想都觉得浑身打战。她说道:“我不要!我今儿狠狠嘲讽了楚锦妙,日后若被她发现我其实不会写字,她肯定能三倍、四倍还回来!我不要这样,齐泽,齐泽……”   说到最后,楚锦瑶语调拉长,已然带了你不答应我就不依的撒娇架势。   秦沂叹气,撒娇真的是女人的天赋技能,楚锦瑶天生就知道怎么磨他。秦沂没办法了,只好无奈地说:“行了,我不会不管你的。去把墨研好。”   楚锦瑶清脆地“哎”了一声,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研墨了。她刚把纸铺好,突然听到山茶在外面唤她,楚锦瑶只好先放下手头的事,出去一看究竟。   楚锦瑶一边和桔梗等人说话一边往里面走:“这几天天气热了,把这几件夹袄衣服洗干净后就收起来吧,对了,皮毛衣服容易受潮,千万要晒干了再收!”   “是。”桔梗几人抱着衣服出去了,丁香跟在楚锦瑶身后,楚锦瑶穿过玲琅满目的博古架,说:“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出去忙其他事情吧。我在书房里看书,不要让其他小丫鬟进来吵我。”   丁香“哎”了一声,就听话地转身出去了。楚锦瑶拉开纱橱,毫无防备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她的书桌前。   楚锦瑶被吓得后退一步,后背猛地撞在纱橱上,那一瞬间腿都软了。   楚锦瑶微张开口,好久都发不出声来。丁香没有走远,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问:“姑娘,你怎么了?”   东梢间被楚锦瑶安排做了书房,既然是书房,就要和外面隔断,不然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现在楚锦瑶的手扶在自己亲自下令安装的碧纱橱上,透过隔扇上的轻纱,能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婢女影子。丁香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楚锦瑶紧张地靠在隔扇上,拿不准要不要推门放人进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闲庭信步般站在书桌前翻看字帖,听到丁香的声音,他没有丝毫紧迫,反而抬起头,眼里含着调侃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楚锦瑶。   似乎他也想看看,楚锦瑶到底打算怎么做。   楚锦瑶深吸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往下移,去看对方的影子。看到楚锦瑶的动作,对方挑了挑眉,一声低沉的轻笑溢出胸腔。   没有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屋子里,还格外嚣张。楚锦瑶本来以为自己撞了鬼,后来看这位大爷的姿态实在太高傲,高傲到让她觉得熟悉。楚锦瑶慢慢定了魂,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齐泽?”   对方仅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翻看楚锦瑶放在桌子上的字帖。这时候,门外的丁香看久久没有动静,心里有些慌了,又一次喊:“姑娘?”   听她的口气,马上就要推门进来了。   楚锦瑶连忙冲外面喊:“我没事,刚刚不小心撞倒了笔架,现在已经好了。”   “姑娘,真的没事吗?”丁香还是半信半疑,“用不用我进来帮您收拾?”   “不用不用……”   就在这种当口,秦沂却说:“你这些字帖选的不好……”   “别说话!”楚锦瑶连忙回过头怒瞪秦沂,她眼珠微转,朝外示意了一下,低声对秦沂说,“我忙着呢,你别捣乱!”   哟,天底下还有人敢嫌他捣乱?秦沂莫名笑着摇了摇头,之后却果真没有再出声。   等楚锦瑶好容易把丁香打发走了,她暗暗松了口气,都来不及喝口茶润润口,就连忙跑过去看秦沂。   “你变成人啦?”楚锦瑶看着秦沂,眼中闪着晶亮的光。楚锦瑶的眼睛长得极好看,从眼角到眼尾的线条优美,睫毛纤细卷翘,看着毛绒绒的,而眼尾却又微微上挑,勾出一抹妩媚来。她的眼珠又圆又黑,清澈的仿佛浸在水中的宝珠,盈盈泛着水光。   窗格里的阳光照到她脸上,柔和的出奇,楚锦瑶又这样专注地看着他,那一瞬间,秦沂觉得日月都无法与她的眼睛争辉。   秦沂破天荒地有些失神,他低低应了一句“嗯”。过了一会,他反应出不对,转过头去瞪楚锦瑶:“都说了我本来就是人,还敢这样说?”   楚锦瑶低声喃昵:“你方才明明都承认了……”秦沂的眼神扫过来,楚锦瑶迫于威胁改了口:“好嘛,刚刚是我说错了。”   秦沂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他作为一个男子,却脖颈线长,下颌精致,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都被他做的极为好看,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楚锦瑶看了一会,意外觉得有些羞赧,不自然地避开了眼睛。原来他们同样是朝夕共处,楚锦瑶面对秦沂却坦然极了,因为那时的他没有身形,只有声音,虽然是男子音色,但在楚锦瑶心里,秦沂并没有明确的性别之分。但是现在,这样一个修长俊美、棱角凌厉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楚锦瑶再也没法把秦沂当知心蜜友,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秦沂等了半响,发现楚锦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沂暗自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楚锦瑶慢慢摇头。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我没有疏远你,我只是……一时有些不习惯。等我看习惯了就好了。”   “好大的口气。”竟然敢对太子说看习惯了就好,秦沂笑着瞥了楚锦瑶一眼,然后他低了头,继续去翻看字帖。这次可算翻到一本满意的,秦沂快速地翻了一半,头都不回地对楚锦瑶招手:“过来。”   楚锦瑶挪过去,低头和秦沂一起看字帖:“你让我临这张吗?”   “对。你是初学,要临筋骨硬朗、笔画规整的字,先前那些飘逸的行书风格不适合你。”说着秦沂就从笔架上取了笔,他低头瞥了楚锦瑶一眼,“看你这点眼力价,研墨啊。”   楚锦瑶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给秦沂研墨。秦沂沾了墨,手腕悬空,在纸上笔走龙蛇,一行规整又端方的小楷跃然于纸上。这几个字美观秀气,干净整齐,比起字帖里的摹本也不差什么了。楚锦瑶看了半响,叹道:“好看。”   楚锦瑶看过长兴侯的字,也在老夫人那里看过大哥的字,那兴许是大少爷写得最好的一次,历来是楚老夫人的骄傲,每次来了人都要拿出来看。但是楚锦瑶如今见了秦沂的,顿时觉得大少爷只得其形不得其骨,真正写得好的,是秦沂这样。   楚锦瑶就有些感慨:“你怎么什么都会呢?”明明才刚成精不久,精怪学起人的东西都这样吓人吗?   “从小练的多了,就会了。”秦沂不甚在意地回答。   “我们家几个哥哥,从七岁起练字,每日也练的极勤,怎么不见他们写得好?”楚锦瑶对秦沂的话不大信,她小心地拍了拍秦沂的胳膊,凑过去低声道,“我看你学什么都快,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籍啊?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传出去的!”   秦沂胸腔里传来低低的笑意,他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笑声听起来低沉又勾人,显然是真的被逗乐了。他不得不停了笔,等手稳了,才能继续下笔写字:“楚锦瑶,你实在是个人才。” 第16章 亲自教字   楚锦瑶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秦沂这个人真是捉摸不定,她诚心诚意问问题,他为什么又发笑?楚锦瑶是有些不悦的,她打算等秦沂笑完之后质问他,但是秦沂却笑个没完,楚锦瑶只能打断他:“我好端端问你呢,你正经些,不要笑。”   秦沂嘴边挂着轻松的笑意,轻飘飘地回答道:“可能,是教我的老师比较好吧。”   太子从小就有专门的大学士教导,这些人不但要学问深厚,同时还要德行高尚、名声显赫,满朝文臣武将,甚至可以说历朝历代的宰辅重臣,都以能当太子太傅为荣。秦沂的老师,那可不是一般的好。   然而楚锦瑶却不知道秦沂话中的老师是什么分量,她听到是对方的老师好,便已然歇了心思。“都说名师出高徒,如果是师父好,那一般人再模仿也学不来。我还是老老实实练习好了。”   秦沂往侧边跨了一步,勾勾手示意楚锦瑶靠近。楚锦瑶迟疑:“这……”秦沂现在是个年轻男子的模样,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好和他靠那么近?   秦沂见楚锦瑶居然没动,直接伸手把她拉过来:“快点,我不能离开玉佩太久。写字不手把手教,练不出效果的。”   楚锦瑶手腕被握住,她只来得及看到对方修长的手指,秦沂现在还是神魂状态,手指还是半透明的,但即使如此,都不妨碍他一只手就将楚锦瑶手腕完全圈住,稍微用力便把她整个人都扯了过来。   楚锦妙莫名觉得,这是一双习武的手。不习武的话,手指不会这样纤长又有力。   秦沂他到底修炼了多少年啊,文武都这样子厉害。楚锦瑶正出神地想着,脑门突然被弹了一下,虽然不算痛,但也足够把她惊醒了。   “你干嘛?”楚锦瑶捂着脑门,抬头不悦地瞪秦沂。   秦沂挑起眉:“哟,你走神还有理了?好好握着笔,按我说的方法写字。”   楚锦瑶对学习还是很上心的,再不上心她就要被楚锦妙抓住小辫子了。她立刻收回心思,仔细听秦沂说话。秦沂站在楚锦瑶身侧,教她如何运笔,如何起承转合,有些地方楚锦瑶做的不到位,秦沂性子急,直接就伸手握笔帮她改正。他在楚锦瑶的左手边,每次要握笔的时候,就只能将手臂从楚锦瑶身后伸过,虚揽着她改正。楚锦瑶不自在极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秦沂他是个精怪,没有人间男女大防的意识,不要和他计较这些。这样重复的次数多了,楚锦瑶竟也慢慢习惯了,她由秦沂握着手,在纸上缓缓推进,下笔也越来越圆融。   楚锦瑶从前很少动笔,她很是害怕笔墨,但是现在有秦沂带着,她竟然很快地上手了,等后来秦沂放了手,她也能像模像样地写上几个字。楚锦瑶心里非常欢喜,她兴高采烈地回头,说:“你看,我能自己写了!”   楚锦瑶回头回得急,竟然忘了秦沂就站在她身后,两人距离极近。她这样一回头,险些撞到秦沂的下巴。   秦沂要绕过楚锦瑶握笔,难免要站得极近,他又比楚锦瑶高,只好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环过楚锦瑶,带着她熟悉运笔的感觉。现在楚锦瑶突然回头,险些撞到他。楚锦瑶回头发现秦沂的脸近在咫尺,愣怔当场,而秦沂反应倒是极快,立刻便往后扬了扬下巴,然后垂下眼瞥楚锦瑶:“你做什么?”   楚锦瑶内心很是尴尬,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这样接近,她也是这一刻才明确意识到,秦沂是个男子,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和他相处了。楚锦瑶正要说话缓解气氛,却发现秦沂的下巴比方才淡薄许多,他的脸透明得几乎要融在空气中,有一种轻灵脆弱的美感,越发显得他的五官精致绝伦。   然而楚锦瑶已经没心思欣赏秦沂出众的长相了,她着急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秦沂本人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什么,脱离玉佩太久了,神魂有些支持不住。等回去养养就好了。”   什么叫养养就好了,魂魄的事能开玩笑吗?楚锦瑶真是快气死了:“既然不能出来太久,那你快回去吧!也是怨我,方才只顾着练字,竟然没注意你。”   “我没事。”秦沂说完,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别乱想,和你没关系。”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   秦沂从小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最讨厌束缚,而如今被限制在玉佩里,简直是说不出的厌烦。原来没办法就算了,现在能脱离那个拘束的地方,秦沂是一丁点都不想再回去。可是楚锦瑶急得快哭了,秦沂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到玉佩里。   到了玉佩中,虚弱的魂魄立刻好受了很多。秦沂轻轻吁了一口气,立刻去安慰楚锦瑶:“我没事,你可别哭。”   这能叫没事吗?楚锦瑶真的快被秦沂气哭了,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闷了半响,不知道在和谁生气,最后她说:“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嗯,好。”秦沂不甚走心地回答。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说:“你该练字了。这是水磨功夫,偷懒不得。”   “我明白。”楚锦瑶坐到桌案前,拿起笔,一边沾墨一边说,“我在这里练字,你若是困了,就先休息一会。我会陪着你的。”   秦沂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人陪。”虽然他这样说,但今日神魂损耗太大,他只支撑了一会,就捱不过去,沉沉睡了。   楚锦瑶看秦沂没动静了,动作越发小心。书房中,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夜渐渐深了,小丫鬟在长廊上逐一点亮灯笼,长兴侯府的各个院落里,也都亮起灯光。这个时候,府里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了,不拘白日里如何说如何做,此时能坐在同一盏灯下的,才是真正的亲近之人。   楚锦妙将灯罩盖到烛台上,问道:“父亲今日不过来了吗?”   张嬷嬷说:“都这个点了,恐怕侯爷今夜要留宿那个院了。”   按理楚锦妙是姑娘,不该过问父亲、姨娘之类的事,可是楚锦妙自小和赵氏亲厚,赵氏受了姨娘的委屈,也爱和楚锦妙说,久而久之,赵氏屋里的人便习惯了。   长兴侯共有一妻三妾,赵氏虽然正室位置稳固,但其实只是面子情,其中真正受宠的,乃是黄姨娘。   就像今夜,长兴侯又留宿在黄姨娘的院子里。   当年赵氏进门后,她是长媳,又是侯夫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赵氏入门快一年才怀孕,然而顶着众多期待,赵氏却没有一举得男,而是生下了大姑娘。楚老夫人虽然微有失望,但还是给赵氏体面,一出生就把大姑娘抱走了,从小按嫡长孙女的排场严格教养。虽说孩子刚出生就被抱走,从感情上讲对母亲很是不公平,可是搁在贵族家里,长辈亲自教养孙女,这是极其体面、极其显示母亲和孩子地位的待遇。大姑娘被抱走后,赵氏卯着劲再生,可是却久久无孕,反倒是二房阎氏先生下儿子,成了长兴侯府的长孙,赵氏压力极大,迫不得已,只好给几个姨娘停了药。   在赵氏怀大姑娘的时候,她没法伺候长兴侯,纳妾是必然的事。楚老夫人派了个丫鬟芙蓉过来,说是伺候赵氏,但真正用途是什么,谁能不知道呢。赵氏不喜欢婆婆插手她的房里事,一直压着没给芙蓉开脸,楚老夫人知道后,什么也没说。没几日,长兴侯府在外面应酬,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姓黄,是太原官员孝敬长兴侯的,据说还是扬州那带的女子,专门教好了,用来孝敬官场上的老爷。   黄氏一入门就显示了她强劲的争宠功夫,赵氏本来不当回事,以为长兴侯腻了就好了,可是眼看黄氏劲头越来越强,赵氏渐渐不安心了,她只好匆匆忙忙给芙蓉开了脸,让芙蓉来分黄姨娘的宠。等赵氏生下大姑娘后,许久无孕,她受不住婆家的压力,忍痛给黄氏和芙蓉停了药。   高门大院里,姨娘们的地位就是个半奴,只要正室夫人不点头,她们侍寝后都要喝避子汤,不能让庶出血脉乱了家族尊卑,长子、长女只能出自嫡妻的肚子。   赵氏一给姨娘们停了药,这就意味着她的名下很可能冒出一个庶长子,这对正头夫人来说可不是什么体面事。赵氏顶着众多压力,好容易生下二少爷承业,然而没多久,黄姨娘、芙蓉也接连有孕,一人生下一个庶子来。黄氏受宠,现在又停了避子汤,她生下三少爷后,缓了一缓,隔一年就又生下了三姑娘楚锦婵。   黄氏生下了一子一女,在后宅地位顿时上升许多,气焰越发嚣张。而赵氏生下嫡次女后,再无动静,长兴侯除了初一十五,其余时候都很少来正房留宿,就算留宿,也只是坐下来说说话。赵氏眼看就没法生嫡出血脉了,张嬷嬷给赵氏出主意,将陪嫁丫鬟百灵开了脸。只要百灵能将长兴侯留下,便也算留在赵氏的屋子里。   赵氏不情不愿地让人给陪嫁丫头百灵绞脸,正式成了姨娘。然而百灵却完全不是黄氏的对手,直过了好几年,她才生下一对双胞胎,唤七少爷和八姑娘,现在才六岁。   黄姨娘在后宅,真的是一家独大,而芙蓉毕竟是楚老夫人的人,就算为了面子,长兴侯也不好过于冷落,说来说去,最冷清的,就是赵氏这里了。   楚锦妙从小跟赵氏亲厚,对母亲这里的房里事也都知道。她听到长兴侯又去黄姨娘那里了,气得把茶盏重重放到桌子上:“父亲怎么总是分不清轻重,黄氏是什么人,哪里值得他这样给体面?”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说姨娘这些话的,太过腌臜。但是这里又没有外人,张嬷嬷等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赵氏说:“谁说不是呢,黄氏惯会装模作样,看看她那腰那腿,坐都坐不端正,一股狐媚子样。可是偏偏男人就吃这一套。”赵氏越想越气,忍不住低骂了一句:“都是贱骨头。”   赵氏这话说的不妥,可是张嬷嬷和楚锦妙都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劝赵氏。过了一会,楚锦妙安慰赵氏:“娘,你别和她们置气,便是她们再受宠,还能越过你去?父亲再糊涂都不会允许冲切灭妻这种事的。”   张嬷嬷也说:“对啊,夫人,后宅里男人的宠爱都是一时的,子女才是真正的依仗,您还有二少爷呢!”张嬷嬷本来想说你还有大少爷、大姑娘和五姑娘,可是她想到楚锦妙还在,不好提楚锦瑶,于是就将姑娘们一起省去。   张嬷嬷临时改了口,赵氏没听出来,楚锦妙却听出来了。楚锦妙不着神色,冷冷地,看了张嬷嬷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秦沂:听说有人怀疑,楚锦瑶突然回头,会不会发生误亲等事故。   呵,开玩笑,我是什么人,我从小反应就快的一绝。这种躲闪不及导致误碰到脸颊嘴唇等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骄傲.jpg】 第17章 螳螂捕蝉   张嬷嬷没有注意到楚锦妙的眼神,她还在兀自感慨。这世上的运气真是不好说,赵氏不甚得宠,偏偏还遇上了抱错孩子这种事,弄得楚老夫人对赵氏也颇有微词。楚锦瑶虽然在外面长大,和楚老夫人不亲,但即使如此楚锦瑶也是楚家的正经血脉,哪能为了楚锦妙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委屈自家血脉?   自从那日楚锦瑶在荣宁堂外迷路,老夫人知道了楚锦瑶身边的二等丫鬟都是刚进府不久的小丫头,老夫人就对赵氏的处理方式很不满了,二等丫鬟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赵氏对楚锦瑶身边的人该有多么不上心。可是老夫人越是提醒赵氏重视楚锦瑶,赵氏就越觉得楚锦妙可怜。所有人都怕楚锦瑶受委屈,那楚锦妙就没人管了吗?赵氏反而越来越疼惜楚锦妙。   张嬷嬷是个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她也觉得赵氏简直糊涂了,楚锦妙说到底就是一个农夫的女儿,而且她的父母可以说其心险恶,为了荣华富贵竟然调换侯门血脉,这十三年竟然还苛待她们楚家的千金。长兴侯和楚老夫人没把苏家狠狠收拾一顿,已经是看在楚锦妙的面子上了。张嬷嬷看得分明,但是赵氏人在局中,而且还有那么多年的亲缘感情,怎么都舍不下楚锦妙,说什么都不肯让楚锦妙受委屈。   张嬷嬷暗自叹气,赵氏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闹得亲人离心,没看大姑娘都向着五姑娘么,赵氏这样做,便是大姑娘也寒心。可是张嬷嬷却没法提醒赵氏,她虽然是赵氏的奶嬷嬷,从小把赵氏奶大,但她却不敢和楚锦妙比。若是张嬷嬷隐晦地提点了赵氏,赵氏转眼就会告诉楚锦妙,到时候张嬷嬷可吃不了兜着走。她们这位四姑娘可是个厉害角色啊。   楚锦妙听出来张嬷嬷临时改了口,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和煦地笑着,说:“嬷嬷,你能去小厨房帮我做份金酥果子上来吗?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点心。”   张嬷嬷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怔了怔,连忙去看赵氏。赵氏笑着说:“妙儿想吃,你就去做吧,反正也不费功夫。”   张嬷嬷心里连声叹气,赵氏这还是拎不清啊!楚锦妙把她支开,指不定想说什么呢,而赵氏偏偏应了,张嬷嬷气愤之余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多大的人了,怎么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呢?   等张嬷嬷走后,楚锦妙嘴边勾了勾,然后坐到赵氏跟前,说:“娘,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却霸占了嫡出小姐的名头,还让楚锦瑶在外面流落了十三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啊!”赵氏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想起说这种话?”   楚锦妙垂下眼,泫然欲泣:“我也想好好孝顺母亲,可是别人都说,我鸠占鹊巢,贪慕荣华,还害的真正的千金在外面受苦。都是我不好,娘,女儿这辈子没法孝顺你了,过几日,您将我送回乡下吧。等来世我投个好胎,名正言顺地来孝顺您,省得被别人指着脊椎骨骂。”   赵氏万万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她愣了愣,随即大怒:“是谁和你说了这些?”   楚锦妙抹眼泪,不说话,赵氏越看越觉得窝火:“是下人?老夫人的人?还是楚锦瑶?”   等说到楚锦瑶的时候,楚锦妙大喊:“不是,没有,您别问了。”   “岂有此理!”赵氏愤怒地拍了下桌子,“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这几天也安安分分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暗地里她竟敢这样说你!妙儿你放心,娘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只有有娘在,你就安安心心做侯府的小姐,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娘。”楚锦妙去拉赵氏的袖子,“祖母都特意说了,让您对楚锦瑶上心些,您若为了我喝斥楚锦瑶,传到祖母耳朵里,她又要对您不满了。”   赵氏仗着一股怒气说出来方才的话,等楚锦妙一提醒,她才想到还有老夫人在。她那婆婆严肃又强势,赵氏一直都提着心伺候婆婆,若是楚老夫人插手,她还真不能随意处置楚锦瑶。赵氏又是气又是恨,不知不觉就将对婆婆的气迁怒到楚锦瑶身上,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处置自己的闺女,还用得着别人发话?”   “话是这样说,可是,谁让楚锦瑶有老夫人护着呢?就连大姐也处处给她说话。我们娘俩势单力薄,怎么能和老夫人面前的红人比?”   “这么说,她就如此金贵,没人能管束她了?”   楚锦妙说:“娘您别生气,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她有老夫人护着,您虽然没法管她,但是给她找几个教养嬷嬷还是行得通的。她本来就没受过什么教导,以前穷惯了,猛地来了富贵乡,若是管教不好,肯定会被钱财蒙了眼,移了性子。所以,您得给她找一个嬷嬷,处处管着她,虽然她肯定会埋怨您,但您这是为了她好!便是祖母,也能明白的。”   “管教嬷嬷?”赵氏皱着眉,半信半疑地重复了一句。   “对啊。您给她拨一个严厉些的嬷嬷,指导她管钱管下人,平时还能督促她的规矩,这才是真的为她好!若是因为不忍心就纵着她,她要什么给什么,迟早会把她的性子养坏。若一个人从根上烂了,那以后费再多功夫,都没用了。”   赵氏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她终究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派个人过去替我管教她也好。虽然她肯定会埋怨我,但只要我自己心里知道是为了她好,便也不求这些虚名了。”赵氏说完,欣慰地看向楚锦妙:“她对你恶言相向,你却以德报怨,这样替她着想,实在是好心肠。她说到底都是穷人家长大的,心性不够敞亮,突然见了这么多钱财,难免会被蒙了心智,暗地里排挤你。你可不要和她计较。”   “我明白。”楚锦妙抿嘴笑了。   天色晚了,楚锦妙得回跨院休息了。她出门时,正好遇到赵嬷嬷端着一盘金酥果子回来。见到楚锦妙,赵嬷嬷停下脚步:“四姑娘这就要走了?果子刚刚炸好,您还要吗?”   “我突然不想吃了,嬷嬷自己处理了吧。”楚锦妙将手拢在袖套里,轻巧地说道。   是楚锦妙大晚上的说要吃金酥果子,还让张嬷嬷亲自炸,等做好了,她却又说不想吃了。   张嬷嬷没说话,端着一盘果子站在一边,恭送楚锦妙出去。张嬷嬷低着头,她感觉到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楚锦妙抬头极快极轻地扫了她一眼,虽然那一眼轻飘飘的,转瞬即逝,但却仿佛浸了冰水的暗针,刺得人肉疼。   ……   黄姨娘的院子里,三姑娘正杵在长兴侯面前诉苦。   “父亲,我知道我是个愚钝的,嬷嬷教东西,四姑娘她们一遍就能学会,我只能回来后自己再琢磨,每日足要练到掌灯。父亲,您说,我这样笨,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怎么会呢。”长兴侯时常来黄姨娘的院子,连着三姑娘也经常能见着。见面的次数多了,长兴侯对这个庶女难免要更怜惜一些。长兴侯见女儿耷拉着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的怜惜更甚,他不由放轻了声音,说:“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肯自己下苦功,这已经远远好过你的姐妹们了。你这样坚持下去,积少成多,总会有回报的。”   “真的会有吗?”三姑娘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旋即皱起眉,苦恼地咬了咬唇,“四妹妹她们课上听一遍就能懂,回来之后也不需要补习,而我每日总要看到掌灯,就这样才能和她们持平。父亲真的不怪我愚笨吗?”   黄姨娘听了,适时地补充:“何止掌灯,每次我去看三姑娘,天都快全黑了,她还在屋子里自己练字练规矩呢。”   “天黑了还在学?”长兴侯吃惊,楚家的姑娘们都是娇养,长辈们对少爷的功课督促的非常严,但是在姑娘名下就很轻松。散学后愿意继续看功课已经是极勤勉了,独自练习到天黑掌灯,这长兴侯想都不敢想。惊讶过后,长兴侯对三姑娘生出一股满意之情:“不错,你这样勤奋,日后必有大成。”   看到长兴侯眼睛中的赞赏,三姑娘非常高兴,她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欣喜而羞涩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被父亲赞赏后,喜不自胜却又略有不好意思。她知道长兴侯最喜欢这种羞怯又坦率天真的模样。三姑娘道:“父亲不嫌弃我就好,就算我选不上伴读,能得父亲这句赏,也值得了。”   长兴侯也笑道:“你这样勤奋,你祖母会看的到的。给县主选伴读,聪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勤勉。县主是管够聪明的,她只是不耐烦学习罢了,若是身边有你这样勤奋的人,倒也是好事。”   听了这话,三姑娘和黄姨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喜意。长兴侯这是,属意三姑娘了? 第18章 黄雀在后   黄姨娘得宠,三姑娘从小耳濡目染,也很会笼络男人。三姑娘知道自己是个庶女,楚老夫人是不用指望了,赵氏也不会给她说好话,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长兴侯。说到底长兴侯才是侯府的主子,只要长兴侯看好她,老夫人等人也不敢轻视三姑娘。   三姑娘看自己已经成功给长兴侯留下了勤勉用功的印象,心满意足,瞅着空告退。下一步说服长兴侯,让长兴侯出面去和楚老夫人推荐三姑娘做伴读,那就是黄姨娘的事情了。   出来之后,三姑娘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她的丫鬟看姑娘高兴,凑趣道:“侯爷果然宠爱姑娘,今日竟然说出姑娘来给县主做伴读这种话来。”   “长辈么,总是喜欢乖巧又勤奋的。更何况对付男人,稍微示示弱,再装出一副天真率性、不谙世事的性子就够了。有姨娘帮我谋划,这个伴读之位,我一定要拿到手。”三姑娘说道,“给县主伴读是小事,等到了王府,能和世子朝夕相处才是最要紧的。到时候我再努力一下,在世子身上下些功夫,说不定,我的下半辈子就要去王府度过了。”   三姑娘想着就露出笑意,她对自己笼络男人的手段非常自信,她敢说,只要她能顺利去了王府,之后必能让世子对她生出好感,然后顺理成章留在王府里,能当世子妃最好,就算当不了,侧妃也比寻常人家强。赵氏那么恨姨娘,她的婚事落到赵氏手里,能得什么好?还不如她自己来争取。   丫鬟道:“姑娘说的是。姑娘这样聪慧,日后必能如愿以偿。”   “那当然。”三姑娘洋洋自得。后宅之中,只要拿准了男人,那就相当于得到了一切。当家老夫人不喜欢又如何,楚老夫人还不是很看不惯姨娘烟视媚行的作风,可是谁让长兴侯喜欢呢?姨娘还不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活在后宅,除了一个正室夫人的名头,其他也不差什么。就是楚老夫人这样厉害的人,年轻的时候,还很受妾室的气呢。三姑娘的生活环境身体力行地教给她,相比于执着正室和妾室的名头,不如奋力一搏攀附更强的男人。大不了之后再笼络男人,和正室争宠。三姑娘对自己争宠的手段非常自信。   丫鬟问:“姑娘,今日晚上我们还用掌灯看书吗?”   “谁耐烦看哪些。”三姑娘嫌弃,“在东次间放一盏灯,把书摊开,摆出我在看书的假象就够了。对了,记得明天,要不经意地透露给父亲,我又看书习字到很晚。”   “是。”   三房六姑娘的屋子里,丫鬟进来给六姑娘添水。   “姑娘,这么晚了,您还在看?”   “要选伴读了,总要做出一个勤勉的样子。”六姑娘放下笔,她刚写了一页大字,手腕有些乏,她觉得差不多了,便说,“今日就到这里好了。我手乏了,歇一歇。”   “姑娘手乏了?”丫鬟连忙过来,半跪在地上给六姑娘揉手腕。丫鬟说:“姑娘您太勤勉了,但终归是身子重要,您累了就歇一会吧,明日再看不迟。”   “嗯。”六姑娘低低应了一声,她有些困乏地朝后靠着,将手放到丫鬟手里,让丫鬟来按摩。六姑娘闭上眼,脑子里已经思考起今天的事情。   今天她们几人联合起来暗算楚锦瑶,楚锦瑶之后的反击,倒是让她很意外。   六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嫡女,三老爷是杨姨娘生的,老侯爷在世时格外宠爱杨姨娘,连着三老爷也受重视,他们三房最风光的时候,吃穿用度比嫡长子都好,连楚老夫人都要避开三房锋芒。可惜,老侯爷死了,承爵的是大房,楚老夫人立刻翻身,然后就开始打压杨姨娘和三房。   当年老侯爷格外宠爱三老爷,甚至动过将侯位传给三房的念头。然而嫡母健在,上面有两个嫡出兄长,楚老夫人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在礼法的压力下,只靠老侯爷一人之力,实在没办法和整个宗法社会抗衡。到最后,侯位还是留给了长子楚靖,楚老夫人也终于等来了盼了十来年的翻身时机。   楚老夫人一掌权,立刻将杨姨娘发卖,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喝斥三房没规矩,吃穿用度逾越礼法。三房闹了个很大的没脸,自此之后衣食住行骤降,原来老侯爷赏赐下来的金银积蓄,也都保不住了。   到如今,三房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三老爷和三夫人在嫡母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阖府都知道,老夫人不喜欢三房,宅门里的下人很是势利,好些人见她们不受重视,都敢克扣三房的用度。老夫人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可是对这件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默许了。   六姑娘嘴边不知不觉挂上讽刺的笑意,说来楚老夫人和她们三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哪能指望楚老夫人的善心呢?说到底,人都是自私虚伪的。   三房在外面如履薄冰,而内部却和谐的很,仿佛外部压力愈发让他们团结在一起。三老爷和三夫人感情和睦,一子一女都是嫡出。三老爷只有几个通房,并无妾室,比起后院复杂的长兴侯,拈花惹草的二老爷,三老爷实在好了太多。   六姑娘就是三老爷和三夫人的独女,今年十二岁。六姑娘闭着眼睛,慢慢想着,如今长兴侯身体健朗,他名下也有嫡子,除非大房、二房的男丁一夕之间全都死了,否则三房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母亲指望着独子五少爷科举高中,就此一飞冲天。然而五少爷现在才十一,即便能高中,也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到底,六姑娘能依靠的,还是仅有自己。   “姑娘?”丫鬟突然叫了一声,六姑娘从沉思中惊醒,她不甚高兴地看着丫鬟,问:“怎么了?”   丫鬟瑟缩了一下,赶紧低头,细若蝇闻地说:“没什么,我怕姑娘睡着了,这才唤了一声。”   六姑娘收回手,被丫鬟按摩了怎么半天,她的手已经好多了。六姑娘眼睛平静如古井,幽幽说道:“不得长辈喜爱,实在是步履维艰,看来只能自己努力些,才能改变处境。”   “姑娘?”丫鬟试探地问。六姑娘回过头,语气平淡地吩咐:“这几日我要勤学勤练,你们提早准备好笔墨等物。”   “是。”   .   朝云院内,楚锦瑶刚刚把第三页大字写完。   秦沂睡了一觉,一醒来就看到楚锦瑶还在练字。他回头望了眼天色,说:“你一直都在练字?”   “对。”楚锦瑶放下笔,揉了揉已然僵硬的手腕,又新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她已经写满三大页了,这仅是成品,中途写废的纸还有许多。三姑娘为了显示勤勉,让人将书房的灯一直燃着,六姑娘狠下心让自己练习,但写了一页纸就觉得手乏,不想再写,而楚锦妙陪赵氏说了一晚上话,帮着赵氏斗后院的姨娘。唯有楚锦瑶,是真的练习了一晚上,直到现在还没有休息。   就是秦沂也感叹:“用不着这样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不用这样逼迫自己。”楚锦瑶的功夫,都比得上科考的学子了。   “不行。”楚锦瑶摇头,“我从前没机会写字,已经比姐妹们差太多了,自己再不努力,那就活该被人嘲笑了。我再写一页就好,你乏了就先休息吧。”   秦沂看了一会,默默叹气。他突然说:“我从前还总担心你,不过现在看来,你日后无论去哪儿,都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的。”   “真的吗?”楚锦瑶惊喜,笑着从纸上抬头,看向秦沂。   灯光下,楚锦瑶的眼睛亮的几乎在发光。秦沂也轻轻笑了,难得轻柔地点头道:“真的。”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我也觉得。只要想到日后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家族生活,我就觉得惶恐,可是想到还有你陪着,却又觉得都不算什么。”   秦沂沉默了一会,低低地开口:“楚锦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听到这句话,楚锦瑶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这个问题她想过。虽然不知为何秦沂出现在她的玉佩里,但是秦沂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但对人间非常了解的精怪,楚锦瑶不觉得对方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想,她能遇到秦沂,已然是上天厚爱,等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也唯有祝福秦沂远走高飞,更上一层。   “如果有这一天的话,齐泽,你一定要早点告诉我。”话刚出口,楚锦瑶又后悔了,“不行,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知道了也是白白难受。你看你会这么多东西,属于你的是外面的广阔天空,而不是我这个仅能看到一小块天空的内宅闺秀。你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好,我会一直祝福你的。”   秦沂没有说话。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秦沂想过很多次,他迟早都要离开,早些提醒楚锦瑶,让她对此有心理准备,这是为她好。然而等他真的提起这个话题,秦沂却很不喜欢。他莫名不喜此刻沉重的氛围。   “算了,这一天还远,以后再议吧。”秦沂叹气。   而楚锦瑶这次却没有像原来一样听从秦沂的话,她解开络子,将玉佩从中取出。这块玉剔透细腻,玉质极好,玉中宛如血丝一样的红絮更是泛出一种妖异的美感。楚锦瑶端详了很久,说:“齐泽你看,玉里的红絮已经很少了。”   秦沂不知为何,没有接话。楚锦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说道:“红絮全部消失后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可是我不愿意赌,我不想让你冒这份风险。”   隔了一会,她艰难地说:“我们想办法吧。” 第19章 终将离开   “即使想出来的办法,是我的离开?”   楚锦瑶低下头,片刻后,低低说:“对。”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的可怕。楚锦瑶盯着烛火,不敢去看秦沂的脸色。最后,她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泪光逼回去,强自笑道:“我们另外找一块玉,试一试能不能将你转移过去,总好过白白困死在一个地方啊!再说了,就算这样你不得不离开我,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无所不能的玉佩精,以后,你再回来看我就好了。”   秦沂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已经让人在寻找这种玉石了。”   楚锦瑶怔了怔,眼里还泛着水光:“啊?”   “等找到之后,我会让他们买下来,不拘是什么代价。”   楚锦瑶已经听懂了,她心里有些难受,低声说:“在那之后,你就要随着他们回去了,是吗?”   秦沂觉得自己很绝情,可是他最后还是说:“对。”   楚锦瑶感到一阵恍惚,她不久之前还在安排她和秦沂以后的生活,然而现在,秦沂就告诉她,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楚锦瑶脑子里有些懵,自回家以来,秦沂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早就习惯了什么问题都来问秦沂,什么话都和秦沂说。原来很快,她又要变成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这座华丽、纵深又冰冷的宅门了吗。   楚锦瑶心情低落,秦沂也没有说话。他们无言了很久,这是他们自相识以来,最不愉快的一次聊天。   楚锦瑶说不难受是假的,可是秦沂很快就要走了,他们能相处的时日越来越少,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用冷战来消耗本就为数不多的时间呢?最后,还是楚锦瑶开口说:“你能离开,回到你真正该去的地方,这是好事。既然你已经让别人替你去找玉了,想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我们不知道还能相处多久,不过,过一天是一天,这几天我们越发要开开心心的。我原来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在意,等你走后,我一定给你立一个长生碑,祝你早日成仙。”   秦沂本来被楚锦瑶的话刮的心疼,可是等听到后面一句,他立刻清醒过来。   “你可千万别。”秦沂的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无奈,他这几日最忧心的就是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或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而楚锦瑶还说要给他立个碑,每日祭拜他……秦沂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碑千万不要立。你什么都不要做,自己好好在这里生活着,就足够了。”   “好。”楚锦瑶低声应道,“我一定会的。你也是。”   自从两个人挑明之后,气氛就变得很凝重。秦沂看着楚锦瑶的脸色恍惚又悲伤,他实在于心不忍,说:“今天晚了,你别写了,快去睡吧。”   楚锦瑶摇头:“不行,都写了一半了,总是要写完的。”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手腕都在抖,心里怜惜的不行,干脆现身说道:“你握笔不太对,要这样。”说着,他就将手覆在楚锦瑶手上,带着她在纸上写字。   有了秦沂帮助,楚锦瑶马上省力许多。秦沂现在还是魂体,他的手覆在楚锦瑶的手背上,微凉,还有一些虚渺。楚锦瑶微微侧头,透过秦沂的手,能清晰地看到她自己的手指。   秦沂突然用力捏了下楚锦瑶的手指,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还敢走神?”   楚锦瑶乖乖收回视线,专心写字。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问:“齐泽,你们精怪成精后,都是这样好看又聪明的吗?”   “嗯?”   “你看你长的好看就不说了,写字、诗赋你都懂,就连后宅里这些勾心斗角也都难不倒你。你们都是这样吗?我突然都想去当精怪了。”   秦沂笑了,笑完之后,淡淡地说:“你想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是只有我。所以,你还是踏踏实实练字吧。”   楚锦瑶沉默了好久,死活没忍住:“你真的……自视相当高啊。”   “这是事实。”   楚锦瑶暗暗翻了个白眼,秦沂感觉到她的不以为然,平静又从容地问:“怎么,你觉得不对?”   又是这样,他的语气很正常,似乎真的在平心静气地询问,可是尾调却微微扬高,配上他平静冷然的声线,威胁感扑面而来。楚锦瑶暗地里哼了一声,而表面上却说:“对,你说的没错。”   秦沂懒得理她,帮她写完了剩下半页大字后,就打发楚锦瑶去睡觉。   楚锦瑶放下床帐后,平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她害怕翻身的声音被秦沂听到,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躺着,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阳光下,一个身姿挺拔、五官精致冷然的少年站在书桌前,听到声音,他微微侧过头,眼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倨傲。这样的神情放在其他人身上,一定会倨傲的让人生厌,然而当出现在秦沂身上时,却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就该骄傲无二。   这是楚锦瑶第一次看到秦沂的模样,她原来觉得秦沂的声音很好听,现在才发现,原来人家的脸才是真正的上天杰作。造物主之钟爱,莫过于是。   楚锦瑶悄悄唤了一声:“齐泽?”   秦沂没有回话,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许是睡着了吧。也是,都什么时候了。”   楚锦瑶低声道:“以后等我们分开了,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这样,我想起你来,也会觉得欣慰。”   她继续自言自语:“大姐很快就会嫁人了,想来我也快了。不知道日后,我会去哪里度过余生。我原本想着,有你陪着我,即便日后婆家为难我也不怕,可是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天真了。你怎么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呢?人果然不能太贪心,你能陪我适应侯府的生活,我已经该感谢上天厚爱了。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人。”   楚锦瑶信马由缰,自己也不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就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仿佛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子定亲,一会看到她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一会又看到秦沂站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看字帖。慢慢的,她也睡着了。   等楚锦瑶的呼吸绵长起来,玉佩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对方身影极淡,几乎要融在月光里。秦沂朝架子床的位置看了一会,轻声说了一句:“你也会过得很好。”   秦沂早在能现形后就给手下传了密信,东宫的人一直在外面寻找楚锦瑶脖子上的这种玉佩。等找到之后,他会想办法让手下悄无声息地混入长兴侯府,然后他转移到新的玉佩上,就此随属下回大同。   此去一别,他是被发配边疆的皇太子,她是侯门里娇生惯养的闺秀,他们之间隔着君臣之别、男女之防,恐怕,就再难见面了。   所以即使今日楚锦瑶很伤心,秦沂便是再不忍心,也要将话挑明。他迟早都要离开,不能再给她不切实的期望了。等他回到大同,他会偷偷派人来照拂楚锦瑶,若日后在官场上遇到她的夫婿,只要条件允许,他也会照看一二。   秦沂的前十七年里,不停地见识宫廷的虚伪、官场的黑暗,他五岁丧母,小姨和父亲厮混在一起,还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母亲的一切。当这一切发生时,他才五岁,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冰冷的宫宇孤零零地长大,周围围绕着的不是别有用心的宫妃,就是刻意讨好的奴才。秦沂原本以为人世就是这样,人心本恶,无一例外。可是他阴差阳错地认识了楚锦瑶,楚锦瑶本来是千金小姐却被农户苛待,本来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在自己的家里却处处受排挤,她这样被命运辜负,却总是哭过之后就擦干眼泪,说家里总是有人向着她的,只要她以真心待人,迟早大家都会接受她。   秦沂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蠢的人,都被别人此般对待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他最开始觉得这个女子多半脑子有病,可是相处的久了,看到她笑,秦沂也总是忍不住勾起唇角,心神慢慢放松下来。   秦沂又看了楚锦瑶一眼,缓慢但坚定地朝外走去。楚锦瑶喜欢云锦,想要照拂姐姐,还想让自己的亲人过得好,这些,都会实现的。   第二日,楚锦瑶去和花嬷嬷学了一天的规矩。等她回到自己院子,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日是桔梗陪着她出门,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很响亮的叫嚷声。桔梗跟在楚锦瑶身后,不满地喃喃:“是谁在院子里喧哗?没见姑娘回来了吗,还有没有规矩了?”   楚锦瑶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听这个声音,似乎是个生人。   她刚跨入院门,就看到庭院正中央站着一个婆子。这个婆子头发油光水亮,发髻扎的尖尖的,罩在铁丝鬏髻里。她穿着一身深蓝色袄裙,叉着腰站在院子中,正一个个指着丫鬟下人训话。   楚锦瑶皱了皱眉,还没等她说话,嘴快的桔梗已经站出来说:“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们姑娘的院子里逞威风?”   那个婆子见了楚锦瑶,不像其他仆妇那样恭敬地过来行礼,而是昂着脖子,微微屈了屈膝,就站直了对楚锦瑶说话:“老奴给五姑娘问安。我是太太派来的,太太让我来替五姑娘管院子,顺便教理这些小丫头。”   楚锦瑶讶异又吃惊地皱眉,赵氏派来的?这个婆子看起来很是跋扈,把这种婆子送来,她的院子里还能有安宁的时候?楚锦瑶心里暗暗叹气,此事,多半是楚锦妙搞的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玉佩小精灵外挂已经进入充值期,请用户及时充值续费】   【哎呦忘了,此版玉佩小精灵是限时体验版,没法充值】   【不要打负,不要冲动!本客服上有老下有小,请给我五星好评!】 第20章 刀光剑影   桔梗觉得这个婆子好生无礼,可是一听是赵氏派来的,桔梗惊讶了一下,只好蹲下身行礼:“方才是我怠慢了嬷嬷,还请嬷嬷勿怪。”   这个婆子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训斥桔梗,就看到楚锦瑶挥了挥手,对桔梗说:“说了你很多次,让你收敛脾气,你总是不听。好在嬷嬷是夫人派来的,气量大,不会和你计较。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桔梗连忙地蹲下身,顺势说道:“奴不敢了,请姑娘饶命。”   “行了,先把东西放进书房,这是王府两位嬷嬷布置的课业,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桔梗低着头,一溜烟跑进去了。婆子唤了两声,都没叫住桔梗。婆子见楚锦瑶有心袒护丫鬟,心里已经很不舒服。婆子想,四姑娘和夫人说的没错,五姑娘的院子里实在没规矩,夫人既然派她过来指点五姑娘,她就一定要好好整顿五姑娘这里的风气。   楚锦瑶腰和腿都很是酸痛,即使如此,她还是强撑起笑意,走近两步,问道:“请问嬷嬷如何称呼?”   婆子挺起腰,傲慢地说道:“老奴姓孙。”   “孙嬷嬷好。”楚锦瑶笑着,说道,“既然是母亲派来的,那便是长辈,怠慢不得。丁香,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带着孙嬷嬷去歇脚。”   丁香领命前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孙嬷嬷说:“五姑娘,太太是派我过来给您整顿规矩的。老奴说句实话,您可能不爱听,您这院子里规矩也太松散了,哪里比得上四姑娘那里井然有序。姑娘您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后宅里看着光鲜,但背地里腌臜事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滑头的奴婢,最爱勾结起来欺瞒主子。就比方说姑娘的银钱首饰,姑娘您每日里事情多,记不清匣子里有哪些首饰,这样日子久了,保不准就有些见钱眼开的奴婢偷偷拿您的首饰出去卖。所以太太派我过来,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让我帮着您学管家,免得被下面的恶奴欺辱了去。”   楚锦瑶暗暗动了气,这个婆子简直蹬鼻子上脸。楚锦瑶本来想给她戴个高帽,然后远远供在后面,不要妨碍她就好了,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婆子手长得很。   果然,孙嬷嬷顿了顿,就说:“姑娘,您衣服首饰的钥匙在哪里,您年纪小,恐怕会被下面的刁奴欺骗,还是交给老奴来保管吧。”   “用不着劳累嬷嬷。”楚锦瑶冷着脸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在管。这是我在家里就做习惯的,还不至于被别人蒙骗。嬷嬷既然是母亲派来的,就该由我好生供养着,这么能劳你操心这些呢?这岂不是我的不孝。”   楚锦瑶已经搬出了孝道,可是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婆子脸皮子极厚,不管楚锦瑶说了什么,她只是一口咬定:“夫人派我过来替五姑娘掌眼,衣裳首饰自然要老奴来操心。若是姑娘不肯,那老奴就只好去找夫人说理了。”   简直猖狂至极,楚锦瑶沉了脸,说:“那你便去罢。丁香,准备笔墨,我要温习功课了。”   楚锦瑶撂下话,头也不回地往正房走。孙嬷嬷有些愣怔,她显然没想到楚锦瑶竟敢这样强横,内宅里的姑娘那个不是娇娇软软,迂回行事,楚锦瑶怎么敢直接就放话呢?   孙嬷嬷大声嚷嚷:“我是从夫人那里来的,夫人说……”   楚锦瑶淡定地开口:“丁香,传话下去,我要看书了,谁都不许大声说话。要是吵了我,耽误了我和王府的嬷嬷学规矩,那我只好去祖母那里,让祖母来主持公道了。”   楚锦瑶这话虽然对着丁香说的,但话里的指向却很是鲜明。孙嬷嬷哑了口,楚锦瑶回头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就掀开帘子进去了。   等到了室内,桔梗正杵在书房里,不敢出去。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此刻再看到楚锦瑶,只觉格外崇拜:“姑娘……”   楚锦瑶觉得糟心极了,她对桔梗说:“她还在外面叫骂,你先忍一忍,到西次间待一会,等她骂累了,你再出去。”   桔梗清脆地应下:“是。”   书房很快就又清静下来,丫鬟们都知道楚锦瑶的习惯,书房里是惯例不留人的。等没人后,楚锦瑶长长叹了口气。   秦沂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了,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叹气做什么?”   “我原来可没有这样暴躁的脾气。”楚锦瑶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没错,你看看你把我带成什么样了!”   若是寻常敢有人这样和秦沂说话,秦沂早让人收拾对方了。可是现在他听了楚锦瑶的话,却笑得不能自已:“你讲点道理,可别什么都赖我。”   楚锦瑶也绷不住脸,轻轻笑了。她笑了一会,语气又变的忧愁:“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尊大佛,我要怎么送出去啊!”   秦沂不说话,他从玉佩里出来,悠然地坐到桌子边,随手翻书。楚锦瑶装了会可怜,发现秦沂不上套,就赶紧绕到桌子另一侧,坐在秦沂对面,手臂趴在桌子上,小心地去戳秦沂的胳膊:“齐泽,怎么办啊?”   秦沂抬起头,对着楚锦瑶勾唇一笑:“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   “我就是想不出来,这才来找你嘛!”楚锦瑶继续撒娇,最后干脆说,“你若是不说,我就哭给你看。”   秦沂轻飘飘瞟了她一眼,说:“哭吧。”   楚锦瑶终于知道方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孙嬷嬷那会说要去给赵氏告状,楚锦瑶说“那你便去罢”,当时的神态、语气,和秦沂的这句“哭吧”一模一样!   楚锦瑶心说还真是报应,她瘪了瘪嘴,小心翼翼,但又持续不断地戳秦沂的胳膊,就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秦沂眉梢动都没动,但是手里的书拿了好一会,愣是一页都没翻。   秦沂实在忍无可忍,将书合上,沉着脸说:“你倒真是胆子大了。”   楚锦瑶立刻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秦沂实在是无奈又好笑,他道:“真是报应。”   楚锦瑶露出一副乖乖受教的姿态,还殷勤地给秦沂倒了杯茶,虽然秦沂并不需要。秦沂本来板着脸,看到她这样,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孙嬷嬷是你母亲给你的,具体受了谁的挑拨,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有这个人在,明日你见了赵氏,也是个麻烦。”   “我明白。”楚锦瑶叹道,“明明楚锦妙才是从这里长大的小姐,也是她顶替了我的排行和身份,我还没敌视她呢,她反倒针对起我来。”   “人心总是没有尽头的。”秦沂知道自己迟早都要走,原来楚锦瑶遇到困难,秦沂顺手就帮她解决了,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要离开,就不再帮她挡下一切,而且一点一点教她这些勾心斗角:“她主动对你出招是好事,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我也得刺激她动手。你如今是被陷害的人,天然占理,外面那个婆子也好,你母亲偏心也好,都不必理会。你放心纵容着那个婆子,让她越猖狂越好,等时机到了,直接捅到主事的人前,抖露给大家看。这就叫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楚锦瑶似有所感地点头:“你是说,我故意示弱,让孙嬷嬷越来越猖狂,最后犯下不可容忍的错误,让祖母来插手处理?”   “就是这样。”秦沂说,“你若是地位足够高,想做什么直接做就是,可是你现在还不行,就只能迂回行事,给长辈卖可怜。还有你的父亲,楚靖是个拎得清的,楚锦妙对你做了什么,你不经意地透露给他,透露一点就够,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查。既然你母亲偏心,你就只能另辟蹊径,好歹让楚靖看看,你在后宅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楚锦瑶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点头:“我明白了。内宅里的这些纷争,说白了和村里的家长里短没有区别,却偏偏要给自己罩一层被动的皮,仿佛做什么都是被动的,迫不得已的。”   原来在苏家,如果有人过来和楚锦瑶要家里银钱的钥匙,楚锦瑶绝对能骂死他,就是让村里其他人家来评理,也没人能说楚锦瑶一句不对,楚锦瑶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可是现在到了侯府,办事就不能这样直接了,若她真的训斥了孙嬷嬷一顿,大家只会说她不孝,而不会问她为什么。   环境不同,处事也全然不同,楚锦瑶正在努力地适应侯门里的新规则。   “没错,就是这样。”秦沂笑道,“男子总是喜欢无辜又柔弱的女子,你表现的太强势,反倒不容易讨好。”   “男子都是这样?他们莫非看不出来这是假的吗?”   秦沂被问得怔了一怔,他见惯后宫风云,然而此刻看着楚锦瑶亮的发光的眼神,他却只能小心地避开,说:“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这样……”   “那你呢?”楚锦瑶没等秦沂说完,脱口而出。   “我?”秦沂笑了,“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男女之事,远不在我的计划里。”   楚锦瑶方才的那句话问的莽撞,说出来之后她自己都有些吃惊,可是现在听了秦沂的回答,她心底莫名有些空空落落。楚锦瑶压下莫名其妙的心思,笑着对秦沂说:“你说的对,男子都薄情的很,有那些功夫,不如专注自己的事情,毕竟自己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情爱,都是虚妄。”   秦沂理智上觉得楚锦瑶说的有道理,但是心理上却总有些不对劲。他皱眉说:“你是一个女孩子,不要整天把情情爱爱挂在嘴上。你现在才多大,不要总想着嫁人。”   “谁想了?”楚锦瑶气恼,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嘴。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暮光就慢慢深了。   第二日楚锦瑶去给赵氏请安,一进门,就看到楚锦妙坐在赵氏身边,素手给赵氏剥桔子,赵氏的下手,正站着孙嬷嬷。   楚锦瑶便知道,自己被告黑状了。   “母亲。”她脸色从容,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神态无异地给赵氏行礼。   赵氏将手放在桌子上,她手腕上的金镯子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听孙嬷嬷说,你不服管教,还蓄意顶撞孙嬷嬷?”   孙嬷嬷抄着手,一副委屈的模样,而楚锦妙低头,专注地剥皮,都不曾抬头扫过一眼。   楚锦瑶镇定地反问:“母亲,您这话从何说起?”   “孙嬷嬷都和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去替你管教规矩,而你顶撞就算了,还当着众人对孙嬷嬷无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亲娘吗?”   “母亲,您也知道,您是我的亲娘。”楚锦瑶抬头看着赵氏,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怎么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呢?孙嬷嬷她刚来就在我的院子里大呼小叫,我才从花嬷嬷哪里回来,都没来及的坐下喝口水,就听孙嬷嬷说,她是奉您之命,前来收我衣裳和首饰的钥匙。”   楚锦瑶抬起头,看着赵氏:“母亲,这也是您授意她做的吗?不问青红皂白,先将我的全副身家掐在手里,好来掣肘我?”   赵氏皱眉,看向孙嬷嬷,她是让孙嬷嬷去给楚锦瑶看管下人,别让人蹬到楚锦瑶脸上,这个婆子怎么这样冒失地和楚锦瑶要钥匙呢?后宅里衣服和首饰就是女子最大的财物,若不是信得过的奴仆,谁会让别人动这些?赵氏的视线压过来,孙嬷嬷连忙低头,赵氏心里有些动气:“你方才怎么没说这件事?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回夫人,并不是老奴自作主张啊!”   “那你说,是谁授意你这样做?”赵氏怒了,两手交叠放在膝上,问,“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胆子,敢和我阳奉阴违。”   孙嬷嬷汗流浃背,她诺诺地不敢说话,一只眼睛却偷偷瞅向楚锦妙。楚锦瑶也直白地盯着楚锦妙,倒要看看她如何圆场。 第21章 亲女养女   楚锦妙橘子剥了一半,她发现孙嬷嬷在偷偷瞅她,楚锦妙暗暗道了句“废物”,就将橘子递给丫鬟,自己直起身说道:“娘,其实孙嬷嬷做的事情也有道理。五姑娘刚回来,前些天连现银都没见过,现在骤然拿了这么多钱,如何能知道该怎么管?再说孙嬷嬷又不是拿着钥匙就不还了,她只是代为保管,替五姑娘把把关,如果五姑娘需要什么,和孙嬷嬷说,开箱子取就是了,孙嬷嬷还能昧了东西不成?怕就怕五姑娘初来乍到,大手大脚,将银钱被别人骗了去。所以让孙嬷嬷来把关并无不可,正常的用处没人会拦着五姑娘,若是不正常的用处,还能让孙嬷嬷及时提醒。所以,有什么差别呢?”   这话说的,楚锦瑶心里嗤之以鼻,她又不是没有生活经验,怎么会信这种冠冕堂皇的瞎话。谁家的银钱匣子会放给外人管,说是把关,到最后还不是被挟制,她在村里见了太多,婆婆说着怕儿媳乱花钱,于是替儿媳管嫁妆,最后的结果不是被吞就是被霸占,儿媳被掐着嫁妆,只好处处听婆家的话。现在,楚锦妙是想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   楚锦瑶直接问楚锦妙:“既然四姑娘说的这么好,那你的衣裳首饰,还有私房钱,是哪个婆婆替你管啊?”   楚锦妙噎了一下,说:“是我的乳嬷嬷。”   然而楚锦妙虽然也有嬷嬷管,但她们俩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楚锦妙的乳嬷嬷是从小陪到大的,最是信得过,所以楚锦妙才让乳嬷嬷给自己看着首饰,别被手长的下人偷了去。但楚锦瑶却不一样,孙嬷嬷并不是她的人,同样管钱,但哪能同日而语?楚锦妙得意地看着楚锦瑶,说:“我也是嬷嬷在管我屋里的首饰银钱,怎么,你没话可说了?”   楚锦瑶却说:“我刚回来,对这些事情不大了解,既然四姑娘也是这样,那我就和四姑娘一样罢了。”楚锦妙还没得意,就听到楚锦瑶说:“请母亲也给我拨一个乳嬷嬷过来吧。”   楚锦妙的表情僵了一下,就连赵氏都略有尴尬。赵氏说:“妙儿的嬷嬷从小就奶她,一直陪到现在的,你现在要奶嬷嬷,这如何找?”   “原来是这样。”楚锦瑶说,“我平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在夫人跟前长大,要不然,我也会有奶嬷嬷替我操心,更不会被突然派一个陌生的婆子过来,一上来就和我要钥匙。”   赵氏越发尴尬,还没等她说话,楚锦妙就炸毛了,她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被抱错又不能怨我,我当时也才出生,是我害得你如此吗?”   “那怨我吗?”楚锦瑶也针锋相对。   “够了!”赵氏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厉声喝道,“都别说了。”   楚锦瑶和楚锦妙也各自别开眼,谁都忍着一腔怒气。   赵氏说:“一个嬷嬷就能让你们俩吵成这样,既然锦瑶不愿意,那就换一个人吧。”   楚锦妙冷哼:“换一个人哪够,人家想的是不要管教嬷嬷,什么都自己做主呢。”   楚锦瑶听着这话又开始生气,她算是知道了,如果没有楚锦妙,她或许能好好和赵氏说话,但是中间一旦夹杂了楚锦妙,她是别想和赵氏处好关系了。楚锦瑶冷淡地扫了楚锦妙一眼,说:“母亲,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赵氏皱眉,她看了眼楚锦妙,说:“都是一家人,你要说什么话,非得避开妙儿?”   楚锦妙轻哼:“可能是五姑娘不想让我听到吧,谁让我是外人。”   “对,请四姑娘回避。”楚锦瑶一口应下,直白地说,“我们母女之间还不能有私房话了?还是说无论我和母亲说什么,你都要听着?你就这么怕我和母亲独处?”   “哎你……”楚锦妙顿时炸毛,后宅里说话,谁不是讲究情面讲究婉转,哪有人像楚锦瑶一样,竟然直白地捅出来。楚锦妙确实不想让楚锦瑶和赵氏独处,她不敢考验天生血缘和后天感情哪一个更牢固,所以她才出言膈应楚锦瑶。按楚锦妙的想法,她说出这种话后,楚锦瑶碍于情面,一定会让她留下,谁知道楚锦瑶竟然直接承认,还挑明了让她出去。   楚锦妙心里是这样想没错,但是被楚锦瑶挑明后,她却恼羞成怒。楚锦妙蹭地一声站起来,说:“既然五姑娘不欢迎我,那我何必杵在这里讨人厌。娘,我先出去了。”   “哎,妙儿……”赵氏唤了一声,没有留住人,等楚锦妙出去后,赵氏嗔怪地看向楚锦瑶,“你何必这样?你们俩都是我的女儿,你总是这样处处排挤她,这怎么能行?”   “我排挤她?”楚锦瑶觉得可笑。方才楚锦妙出去的时候,楚锦瑶顺便把孙嬷嬷也打发走了。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和几个亲近的下人,楚锦瑶终于能和赵氏敞开天窗说亮话:“母亲,你平心而论,是我一直在排挤她,还是您总是带着成见看我?”   赵氏被问的堵了一下,她有点恼了,立起眉说:“你怎么说话呢?你就这样和母亲说话?”   “我也不想,可是我不这样说,您总是不肯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楚锦瑶说,“母亲,我且问您,您还想不想认我这个女儿?若是您想,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如果您不想,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今日没有来过这里。”   楚锦瑶知道自己和赵氏之间一直堵着一个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她们母女之间的问题总要想办法解决。父母亲缘都是缘法,楚锦瑶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父母缘薄,在两个家庭里都位置尴尬,她甚至不指望让赵氏多亲热地对待自己,但是得到她应有的公平待遇,楚锦瑶还是要争取的。所以她今日索性把话说开,好好和赵氏谈一谈。   赵氏叹气:“我自然也想。你从小流落在外面,我知道你受苦了,可是妙儿她也可怜,我把她当女儿疼了十三年,怎么忍心让她回农家受苦?她本来是好端端的千金小姐,一下子成了农民的女儿,家里好多人都轻视她,我怕她受苦,这才处处补贴她。你和她不一样,你要大度些,不要总是和妙儿置气,什么都要比较。”   “母亲,我明白您的意思,你舍不得楚锦妙离开,所以想把她留下来,就当自己有三个女儿,是不是?”还没等赵氏回话,楚锦瑶就继续说,“您的心是好的,可是您也没有想过,我要如何自处?我明明都回来了,却处处不得自己亲生母亲看重,你让别人如何看我?您既然想让楚锦妙和我都当您的女儿,那您首先,是不是就得一碗水端平?”   赵氏沉默了很久,才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一直都在怨我对你疏忽?你觉得我对你不公平?”   本来就是啊,楚锦瑶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也没意思,所以她掠过这个话题,而是说:“女儿不敢。母亲,你兴许不知道,我在苏家过得并不好。您把楚锦妙当亲生女儿疼的时候,苏家的那对父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对我动辄打骂。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才不得苏家喜爱,可是等父亲找上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苏家的女儿。能回到自己的家,我一直心存感激,我真的很想和您,和大姐、二哥好好相处。我不求您立刻像疼爱楚锦妙一样疼爱我,但是您至少要放下成见,一碗水端平,怎么对待楚锦妙就对怎么对我。这难道,也很难吗?”   赵氏听了以后,长长叹气:“好,我知道了。以后我无论给妙儿准备什么,总会给你也备一份。”   其实这些本就是应该的。不过赵氏愿意尝试,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头,楚锦瑶终于露出些笑意,说:“谢母亲。”   赵氏说:“我没想到你的心思有这么多,既然你觉得不公平,那我就也给你备一份同样的。可是管教嬷嬷却不能少,哪有姑娘家不经过嬷嬷指点,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你或许看惯了民间的做法,便想自己当家作主,但是在我们这等人家,这是很没规矩的事情。父母在无私财,新媳妇嫁入婆家,也要给婆婆立规矩,让婆婆来教导为人处世。民间那种媳妇势大,越过婆婆当家做主的做法,万万不行。”   楚锦瑶还确实被村里的情形影响了。庄户人家没贵族这么多讲究,若是娶回一个能干的媳妇,媳妇操持整个家业,甚至管全家银钱的事都是有的,外人不会觉得没规矩,反而觉得这户人家娶了个好媳妇。所以楚锦瑶回到长兴侯府后,看到媳妇对婆婆言听计从,卑微柔顺的像个傀儡,她很是看不惯。至于院子里杵一个管事嬷嬷,越过她替她做主,楚锦瑶更是觉得天方夜谭。可是没有办法,这便是规矩,楚锦瑶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闺秀,还没有能耐和大环境抗衡。   楚锦瑶低下头,说:“母亲说的是。”   至于她心里怎么想,那就是另一说了。   赵氏见楚锦瑶听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赵氏继续说:“你院子里的管教嬷嬷必不可缺,如果你不喜欢孙嬷嬷,那我再给你找一个……”   “不必了。”楚锦瑶说,“女儿今日过来,就是想敲打敲打孙嬷嬷,让她不要太张狂。之后让她继续管就是了。”   楚锦瑶想起昨日秦沂说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嬷嬷很明显是楚锦妙的人,就算赶走了孙嬷嬷,楚锦妙也会另外塞一个人进来。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孙嬷嬷留下,至少敌明我暗,不会失了先机。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对,这叫将计就计。   赵氏有些意外:“你还愿意留下孙嬷嬷?”   “对啊,我怎么会推辞母亲的好意。”楚锦瑶睁着眼睛说瞎话。她露出委屈之色,说:“只是孙嬷嬷格外强势,我昨日回来,连脚步都没站稳,就听到孙嬷嬷口口声声说要管教我,还用手指点着我,说我的院子没规矩,让我把衣裳和首饰的钥匙都给她,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我当时也是太累了,脾气烦躁,这才说了她两句。没想到不过两句话,就把孙嬷嬷说恼了。她还大声嚷嚷说要到母亲这里来评理,我本来以为她在开玩笑呢,就没有理会。谁知道,她真的来了呢。”   楚锦瑶最后看着赵氏,问:“母亲,难道孙嬷嬷和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楚锦瑶暗暗想着,这大概就是苦肉计了吧。   赵氏脸色很不好看,孙嬷嬷只说楚锦瑶不服管教,哪里说了这些。赵氏知道自己差点冤枉了楚锦瑶,她没有再提过去的话,而是说:“我明白了,我会敲打孙嬷嬷的。但你也不能太过桀骜,哪有姑娘家顶撞管教嬷嬷的?你要多看看女戒女经,把民间带来的坏习惯都改了,女子要柔顺。”   “是。”楚锦瑶表面温顺地应下,然后主动提起,“母亲,孙嬷嬷太过狂傲,若是我一开始就格外倚重她,难保她会又狂起来,不如我只给她首饰匣子的钥匙,衣裳暂时由我自己管,过几日再给她。”   这倒确实是个折中的法子,赵氏想了想,说:“好,你也大了,你自己的院子,自己安排吧。”   楚锦瑶就等着赵氏这句话。她刚刚回来没多久,首饰都是新打的,总共也没多少,众人心里都有数。但是衣裳不一样,她积攒下许多布料,其中还有半匹云锦,她打算给苏慧送去。楚锦瑶看似退步,但其实让出来的是完全没法动手脚的部分,更甚者,还能借此挖坑,日后一举铲除孙嬷嬷。   楚锦瑶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格外满意地从赵氏这里退下。楚锦妙动坏心眼,在长辈这里给她上眼药,她也不会白白被算计。她此番将计就计,接下来,还指不定谁被反噬呢。 第22章 私下结盟   当日孙嬷嬷再回到朝云院时,已经不敢像昨日一样张狂了。   朝云院的下人就看到孙嬷嬷趾高气扬地出去,撂下狠话要寻夫人主持公道,而楚锦瑶气定神闲地出去了一圈,回来之后,孙嬷嬷就老实了,不敢再对楚锦瑶无礼。几个丫鬟都有些意外,对楚锦瑶也肃然起敬,收起了轻视之心。   五姑娘虽然根基浅,但并不是一个任人揉搓的主啊。   楚锦瑶当日料理了孙嬷嬷,又去和邓嬷嬷学了诗词,等她回到朝云院后,又是一身疲惫。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着练字。秦沂看着,皱眉道:“你今日学规矩站了那么久,先歇息一会吧。”   楚锦瑶头也不抬地摇头:“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怎么能缺?我忍一忍就好了。我和楚锦妙差了那么多,我再不努力,就要被甩的越来越远了。”   “她只是个花架子罢了。”秦沂从玉佩里出来,坐在楚锦瑶对面,随手拿了本书,道,“她现在依仗无非是比你学习诗词的时间长,而其他女子大多时间消磨在针线上,懒得动脑看书,这才显得她文采格外出众。你天分和她差不多,心性却比她坚韧,追上她只是迟早的事。”   “真的?”   “真的。”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她一边写字,一边对秦沂说:“虽然我觉得你在哄我,但还是听着开心。可是再如何不喜欢她,我也得承认,楚锦妙比我会说话会笼络人。你看我都回来这么久了,府里祖母、姐妹,还有母亲,都更喜欢楚锦妙,家里兄弟更不必说,我觉得两个表兄也更喜欢她。”   “我看未必。”秦沂说,“你光看表面是不行的,其实,楚锦妙在女子中的人缘并不好。比如你长姐,就不喜欢她。你姐姐是家族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她的眼光就代表了宅门里女性长辈的喜好。你们现在还小,等再过几年,就更明显了。”   楚锦瑶将信将疑:“你说真的?”   “当然。”秦沂凉凉地瞥了楚锦瑶一眼,“我像是会看走眼的人吗?”   “虽然我总觉得你在安慰我,但是,我也希望这是真的啊。”楚锦瑶叹道,“我也不指望别的女性长辈喜欢我,只要母亲对我公平一点,这就够了。”   听到这里就连秦沂都觉得一言难尽:“你母亲她……我也没想到,长兴侯的夫人,竟然这样偏听偏信。她若以后还这样,那就只能找人来提点她了。”   楚锦妙怔了一下,立刻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沂这句话太奇怪了,楚锦瑶又忍不住怀疑他的身份。   “没什么。”秦沂很从容地翻过一页书,问,“你方才为什么说两个表兄?”   “你又转移话题!”楚锦瑶气得伸手去拍他,她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听到丁香在外面禀报:“姑娘,六姑娘来了。”   六姑娘?六姑娘来找她做什么?楚锦瑶疑惑不已,秦沂的奇怪之处也被搁下了。六姑娘是三房的嫡女,不太受老夫人喜欢,平日里也都谨言慎行,楚锦瑶暗暗觉得六姑娘是个心有成算之人。但即使如此,楚锦瑶也不会主动靠近三房,做什么平白惹老夫人不喜?六姑娘和楚锦瑶没什么交集,平素见面也只是点头一笑的情分,她来朝云院做什么?   楚锦瑶觉得奇怪,她压低了声音问坐在对面的秦沂:“你说,六姑娘来做什么?”   秦沂放下书,说:“静待其变,先出去看看好了。”   楚锦瑶搁了笔,走到明堂,果然看到六姑娘已经站在堂上。六姑娘看楚锦瑶从东梢间出来,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五姐姐真是勤勉,一回来就去书房练习。”   楚锦瑶笑着说:“哪有,我就是随便看看罢了。”楚锦瑶领着六姑娘往西次间走,两人坐好后,丫鬟换上新鲜的果盘。等丫鬟们退到一边,楚锦瑶问:“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我做了一些点心,过来看看五姐姐。”六姑娘说着,就让自己的丫鬟把点心盒子呈上来。一个梳着双螺髻的丫鬟抱着一个红色漆盒上前两步,微微掀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叠小巧的梅花糕来。六姑娘笑道:“我自己随便做的,五姐姐不要嫌弃。”   “怎么会。”楚锦瑶笑着,让丫鬟把那碟梅花糕便放过来,其他的点心一一收好。楚锦瑶微微瞥了眼六姑娘的梅花糕,便收回了视线。   六姑娘说是这些是她亲手做的,但实际上却是她的丫头们做好,六姑娘过个手,便算是自己亲手所做。楚锦瑶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些糕点精巧有余,实际上也不算难,若是有梅花模子,她自己也能做。   然而她心里这样想,面子上却不能照实说。楚锦瑶的丫鬟们都在赞叹:“六姑娘好巧的手。”楚锦瑶也笑着说:“六妹妹有心了。”   六姑娘抿嘴一笑,说:“五姐姐不嫌弃就好。”   楚锦瑶看着六姑娘和众人客套,却怎么也不肯提到正题。楚锦瑶也不提醒她,气定神闲地陪着她闲聊。   六姑娘等了一会,实在等不到楚锦瑶主动询问。她暗暗想着,楚锦瑶可真是沉得住气。六姑娘只好自己点破这层窗户纸:“五姐姐,我今日来,除了给你送糕点,也有一些私心话想和你说。”   楚锦瑶一听,用眼睛瞅了下周围的丫鬟,桔梗等人立刻识趣地告退:“奴婢去给姑娘们准备瓜果。”   等闲杂丫头走的差不多了,六姑娘才压低了声音,手肘撑在桌子上,微微朝楚锦瑶探过身来:“五姐姐,我今日来,其实是想悄悄告诉你,四姑娘想在你身边安插探子。”   楚锦瑶意外地挑了挑眉,问:“哦?这话怎么说?”   “我有一个丫鬟是家生子,人缘特别好,那天她去找她的小姐妹说话,听在四姑娘院子里洒扫的丫鬟说起的。四姑娘和人说话时,没注意树丛后面站着人,这才被那个小丫头听到了。我的丫鬟知道后,回来就告诉了我,我左思右想,怎么都不对劲,就过来告诉五姐姐了。”   楚锦瑶听了之后笑容不变,心里却留了意。且不说那个下丫头偷听的事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六姑娘为什么告诉她呢?楚锦瑶没有表态,而是说:“难为你愿意替我着想,只是我们都是同府姐妹,若是被人听到,多半又要嚼舌根了。六妹为了我这样冒险,我很是过意不去。”   六姑娘说:“五姐姐不知,我一见你,就觉得很是投缘。其实我和你一样,在侯府里都不怎么得宠,不比四姑娘、七姑娘那样众星捧月。我也得小心翼翼地在夹缝里求生,看到你处处被为难,我就觉得同病相怜,所以总是想帮你做些什么。只是我也不受宠,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楚锦瑶笑道:“六妹妹这样想,我很是感动。六妹妹也不需要替我做什么,我知道你的心就够了。”   六姑娘见楚锦瑶怎么都不肯搭腔,只好拿出底牌,说道:“五姐姐你可知道,为什么侯夫人突然想起给你送教养嬷嬷了?”   楚锦瑶不动神色地问:“为什么?”   “还不是那位搞的鬼。姑娘们院子里虽然都有嬷嬷,名义上是管教规矩,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若是嫡出姑娘,母亲早就替姑娘安排好了,院子里的事都是姑娘自己管,管教嬷嬷就是替姑娘扮黑脸,吓唬丫鬟罢了。而你的这个嬷嬷却不对劲,有这样一个人在,你的什么事都要经过她的手,什么都干不成就不说了,你的一举一动也都会被她传出去。你说,这样下去,得利的会是谁。”   “你是说,四姑娘?”   “对啊。五姐姐,如今是选伴读的关键时刻,姑母、世子还有王府嬷嬷都在我们府上,等她们回去之后,王妃一定会和姑母、嬷嬷询问我们的事,姑母就不说了,嬷嬷对我们的评价才是要紧呢。若是她们说一句好,比得上我们自己说一百句,但她们只要有一句不好,那我们辩解一千句一万句都没用。五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四姑娘在你身边安插了一个教养嬷嬷,若是她用这个嬷嬷偷换你的什么东西,或者让嬷嬷编排你些什么,等传到花嬷嬷和邓嬷嬷口中,那就什么都完了。”   楚锦瑶心想着,她本来也没打算选这个伴读,现在不过跟着王府嬷嬷学习罢了。嬷嬷对她评价如何,楚锦瑶并不关心,所以这样一来,孙嬷嬷也没有六姑娘说的那样要害。   六姑娘见楚锦瑶不说话,以为她被吓住了,于是继续说:“姐姐,你看王府要给县主挑两个伴读,我们俩同病相怜,是不是更该团结起来?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楚锦妙愈发猖狂,指不定要怎么谋算我们俩呢。我们俩联合起来,多个人就是多份力量,就算遇到什么事,好歹有个商量的人。”   楚锦瑶心里“哦”了一声,原来,六姑娘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来找她结盟来了。楚锦瑶本来便无意王府的伴读,更不想掺和到她们的内斗中,她正要回绝,突然感觉到胸口的玉佩震了一下。   楚锦瑶脸色不动,说出来的话却转了一个大弯:“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很感动。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若是六妹妹不嫌弃我,愿意帮我一把,我十分感激。”   六姑娘终于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我们姐妹俩都是可怜人,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总会有办法的。”   楚锦瑶又陪着六姑娘说了会话,等六姑娘走后,楚锦瑶悄悄问秦沂:“方才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六姑娘的话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我们应下做什么?”   “她是来寻结盟的,既然不知道她的意图,那就先稳住她,接下来再看。”   “可是,我又不想掺和她们这一趟浑水,何必要答应她结盟?”   秦沂说:“你要是不答应,她就会去找另两个人。到时候三个人对付你一个,你觉得好玩吗?”   “……”楚锦瑶惊讶地合不拢嘴,“会这样吗?”   “怎么不会。”秦沂提点楚锦瑶,“处事时最忌讳两面讨好。两边都想讨好,最终的结果就是哪一面都讨不着好。尤其你们只有四个人,两两结盟是必须的,要不然就会被其他三人联手排挤出局。你且和她结盟,算计另两个人时留着些心思,到最后留作把柄,威胁六姑娘。这才是后宫……不对,后宅生存之道,明白吗?不要总想着独善其身,没有足够的实力,独善其身的结果往往都是被其他人联手围堵,若你有了足够的实力,到时自有有人来投靠你,便也不算独善其身了。”   楚锦瑶听了半天,对秦沂肃然起敬:“你究竟实在什么环境里修炼成精的啊,算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先是拉帮结派,把另一伙搞死之后,立刻便对自己的盟友下手,楚锦瑶突然觉得秦沂这个人好可怕,当他的盟友也太危险了。   楚锦瑶忽然“哎呦”了一声,声音都弱了下来:“你对盟友这样子绝情,那我算不算你的盟友啊?”   秦沂本来好严肃地教楚锦瑶生存之道,听到她的话,秦沂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你想的还挺多。放心吧,就你这点水准,根本进不了我的眼,我还嫌算计你浪费心思呢。”   楚锦瑶听了之后,脸拉的老长,语气不善地说:“那我还要感谢您老人家了?”   “不用谢。”   “你走开!我不想理你了。”   .   楚珠难得能回娘家,住了几天之后,都不想回去了。在王府她是媳妇,说话要小心翼翼,走路也要小心翼翼,一点都错不得。可是在娘家却轻松的很,当家的是自己亲娘,无论做什么都没错。然而楚珠再留恋娘家,也不能久住下去,出嫁女常住娘家,这叫什么事?   楚珠万般不舍地定了回王府的日子,楚珠回府,林熙宁、林熙远和王府的两个嬷嬷自然也要一同离开。楚老夫人也不舍得唯一的女儿走,于是她这几日便将小辈拘到自己身边,让小辈们多处一处。等楚珠一走,她们表姐妹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今日上午是邓嬷嬷的课,邓嬷嬷今日讲的是《世说新语》的东西,楚锦瑶完全没有学过,听的是一头雾水。然而这几日散课后,不能像往常一样回自己的院子,而要和姐妹们待在老夫人这里。   楚锦瑶听的云里雾里,她带着满脑子疑问往荣宁堂走,打算等没人的时候问问秦沂。楚锦妙故意磨磨蹭蹭走在最后,等人都走完了,她得意地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别人不知道所谓选伴读的底细,她却是知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上天有意让她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的事,那就怨不得她心狠手辣,即使牺牲一两个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楚锦瑶对楚锦妙的小动作毫无所觉,她径直回了老夫人处。等用完午饭后,她让丫鬟把书搬到后面的抱厦,自己躲开人看书。   趁周围无人,楚锦瑶悄悄问:“夜光之珠,后面是?”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秦沂低声回道。楚锦瑶执笔写在纸上,这是今日的课业,她全然不懂,只能私下里一边抄,一边背。   秦沂看着楚锦瑶写字,过了一会,忍不住说:“怀陵王府给你们挑的书,我看着怎么这样眼熟呢?”前几日的《昭明文选》,今日的《世说新语》,这都是他闲暇时常翻看的书。这些又不是科考里的内容,寻常男子都很少有人去看,邓嬷嬷为什么挑了这几本给楚锦瑶等人上课?   楚锦瑶摇头:“我也不知。”   楚锦瑶和秦沂正在后抱厦里悄声说话,外面却突然喧哗起来。   楚锦瑶皱眉,叫来一个小丫鬟,问:“外面怎么了?”   小丫鬟笑意盈盈地回道:“姑娘,怀陵世子说明日就要走了,今天特意来给老夫人请安!”   原来是林熙远来了,楚锦瑶了然。怪不得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现在楚珠、怀陵王府之人、楚老夫人还有楚家几个姑娘都在,基本全府的人都聚在一块。这么多人都在,随便闹出点动静,就够热闹了。   楚锦瑶本来没放在心上,她写了两个字,突然发现,怎么不见楚锦妙呢?   作者有话要说: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世说新语·言语》 第23章 精心栽赃   散学之后,邓嬷嬷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拿东西,只好折返回去取。   她走入三间打通的明堂,意外地发现,楚锦妙也在。   “四姑娘?”邓嬷嬷惊讶,“都散课许久了,您怎么还在?”   楚锦妙合上书,道:“今日嬷嬷讲的极好,我心有所感,只觉口齿余香,久久不能平静,便干脆留下来,再读一会。”   邓嬷嬷走上前,等她看楚锦妙书上的字迹后,讶然道:“姑娘竟然也读过世说新语?”   “不敢,只是闲暇时翻看过一二罢了。”   邓嬷嬷指着书上的字,问:“这些都是你写的?”   “是我从前读过之后,随性写下的。”楚锦妙略有些不好意思,反手合上书,站起来说,“让嬷嬷见笑了。”   邓嬷嬷却摇头,拿起楚锦妙的书,大致翻了翻。只见书上错落分布着墨迹,好些甚至还是陈年的墨,一看就知时常翻阅,书上甚至还写了感悟。邓嬷嬷看了后点头笑道:“四姑娘倒让我意外了,这些书不是科考书目,男子都很少读,不曾想四姑娘却精读了许多遍。四姑娘涉猎之广,让老奴惭愧。”   “不敢当,嬷嬷切不要这样说。”楚锦妙摆手笑道,“我都是平日里读着瞎玩的,我又不需要考贡举,哪里敢比哥哥们的功夫。”   “四姑娘这就过谦了。”邓嬷嬷笑,她原来只听人说四姑娘素有才名,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她顿时起了爱才之心,闺秀中难得有这样聪慧好学的姑娘了,邓嬷嬷和颜悦色地问:“四姑娘,时候不早了,老夫人那里该用饭了。怎么不见人来寻你?”   楚锦妙苦笑:“我是什么身份,哪又有人来寻我呢。”   邓嬷嬷恍然想到,四姑娘虽然挂着姑娘的名,但真实身份却不是楚家的小姐。这位姑娘也是可怜,好端端的家待了十三年,突然一朝被告知,她不是这个家的人,真千金另有其人。邓嬷嬷很是惋惜,才女的命运总是这样流离,邓嬷嬷越想越不是滋味,她说:“四姑娘不必这样低落,你的才华在这里摆着,迟早都会发光。即便明珠蒙尘,但只要是明珠,总有一日会遇到识才之人的!”   “谢嬷嬷安慰。”楚锦妙对邓嬷嬷行了一礼,脸上的笑没维持多久,又变得愁苦哀怨,“我也希望能遇到嬷嬷口中的识材之人。可是我身份尴尬,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侯府,恐怕不能等到伯乐了。我也没想到,我竟然是抱错的女孩,这些年竟然白白霸占了人家的身份和地位。侯府愿意收留我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更多的我也不敢奢求,平素里被人埋怨几句也是该的,谁让我一出生就带着罪过呢。我原本觉得只有有一个安身之所,能让我继续看书就好了,可惜,终究是我奢望了。”   邓嬷嬷听了这话皱眉:“四姑娘,莫非,五姑娘暗地里在针对你?”   楚锦妙听了这话低头沉默,过了一会,她哀丧着脸摇头:“嬷嬷不要说了,她不喜欢听到这种话。本来也是我抢了人家的东西,她在外面过的不好,回来之后对我撒气,实在是应该的。祖母和父亲都有心补偿她,我又不是楚家正经的闺女,他们愿意养我就很不错了,我怎么敢说人家正经闺女的不是?反正也没什么,熬一熬就过来了。”   邓嬷嬷叹气,四姑娘本来是天之骄女,突然就被告知其实她是农户的女儿,这般身份巨变,哪个小姑娘能受得住呢?更别说,四姑娘还要面对曾经的姐妹和下人,恐怕她的身份挑明之后,原来的下人也敢公然怠慢她了吧?邓嬷嬷原本只觉得四姑娘安静又有才气,万万没想到,她私下里竟然过着这样的生活。   邓嬷嬷心生怜惜,只能说:“姑娘不必哀怨,以后都会好的。”   “希望吧。”楚锦妙苦涩地笑了,叹道,“就是不知,这个侯府能容我多久呢。反正我身如浮萍,也无所谓了。”   邓嬷嬷没法说话,她也觉得对四姑娘来说,侯府不是久留之地。但是,王府伴读的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邓嬷嬷倒觉得给县主找一个有才华又好学的姑娘作伴很好,可是她说了不算,得王妃和老夫人点头啊!若这是邓嬷嬷能决定的,她现在就能安慰楚锦妙几句,可是她不能,也就没法给楚锦妙希望。最后,邓嬷嬷只能说:“姑娘放心,总会有人认识到你的珍贵,日后好生笼络着将你娶回去的。”   楚锦妙破涕而笑:“谢嬷嬷吉言。”她赶紧收起泪水,强装坚强地微笑,然而强装的坚强只会让人更心疼,楚锦妙仿佛不知道一般,说:“我觉得我和嬷嬷格外有缘,第一次见嬷嬷我就很喜欢您,只是一直不敢说,怕您觉得我谄媚。我这里有一本以前乱写的诗集,我送给您做见面礼怎么样?”   邓嬷嬷有些迟疑:“姑娘的诗集,这怎么好……”   楚锦妙一看邓嬷嬷要推辞,赶紧说:“嬷嬷不必推辞,这是我的心意。此番一别,恐怕我就再也见不着您了,将我的诗集送给您,也算圆了我的心愿。”   见楚锦妙这样说了,邓嬷嬷只好答应下来:“好,那老奴就逾越了。”   楚锦妙立刻从书堆下面抽出一本诗集,双手递给邓嬷嬷。邓嬷嬷随手翻了几页,突然听到楚锦妙“呀”了一声。邓嬷嬷抬头:“姑娘,怎么了?”   “嬷嬷,我险些忘了,这里面有几首我哥哥的诗,若都是我自己的,那我直接就送您了。可是还有我二哥的诗,我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另外誊抄一份,不好直接给您。要不,我今日回去再抄一遍,明日给您送来?”   邓嬷嬷笑道:“好,这是自然。”邓嬷嬷说完之后,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四姑娘不必太赶着,我们明日快午时才走,你慢慢抄,是赶得及的,你可万不能为了这件事而耽误了睡觉。”   “我省得。”楚锦妙抿嘴一笑。她和邓嬷嬷正说着话,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四妹妹,你在吗?”   楚锦妙心里一咯噔,她怎么来了?但邓嬷嬷还在,楚锦妙没法不出声,只好勉强笑着应道:“我在。”   三姑娘楚锦婵一进来,就看到楚锦妙和邓嬷嬷站在一处,看样子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三姑娘眼神一闪,心里暗骂,但脸上却立刻笑了出来:“四妹妹怎么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楚锦妙尴尬地笑,完全不想搭理三姑娘。楚锦妙赶紧说:“时候不早了,我送邓嬷嬷出去吧,别误了嬷嬷吃饭的时辰。”   三姑娘却不肯就这样放过,硬拉着邓嬷嬷说话。楚锦妙生怕被三姑娘坏了事,她好不容易给邓嬷嬷留下个好印象,可别被三姑娘这个蠢货毁了。   楚锦妙偷偷拉三姑娘的衣袖,眼带威胁:“三姐,我们该回去了,祖母要找了。”   三姑娘心里冷笑不已,她说:“祖母那里有大姐和五妹妹呢,祖母怎么会想起我们?”   邓嬷嬷听了,问:“听起来五姑娘似乎很受宠?”   提起楚锦瑶,三姑娘和楚锦妙暗暗对视一眼,统一战线,说道:“没错,祖母觉得亏欠了她,对她极好。我们几个姐妹也是能让即让,可惜就是这样,她还总是针对四妹妹……”   楚锦妙等三姑娘说完了才打断:“三姐,你别说了,让嬷嬷笑话。”   邓嬷嬷心里有数了,说:“快要传膳了,两位姑娘赶快回去吧。”   三姑娘和楚锦妙一齐行礼,目送邓嬷嬷离开。等邓嬷嬷走远,完全听不到这里的声音后,三姑娘推开楚锦妙的手,冷笑:“四妹妹可真是好手段,我们明明说好了结盟,到最后,你就这样背着我偷偷和邓嬷嬷讨喜?”   “各凭本事罢了。”楚锦妙收起自己的诗集,脸上哪还有方才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再懒得看三姑娘一眼,扭身就要出去。   三姑娘眼尖,看到了楚锦妙手里的东西,连忙去抢:“你这是什么?是不是偷偷写给世子的?”   楚锦妙简直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她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偷偷给男子写诗,做这等没脸的事?她死死拽着诗集,不肯放手,这可是她要送给邓嬷嬷,让邓嬷嬷带到王府给王妃掌眼的!怎么能被三姑娘这个小娘养的抢走。三姑娘见楚锦妙死活不肯松手,越发觉得这里面写了情诗,楚锦妙要先她一步勾引世子!三姑娘手上也使了大力,最后,“刺啦”一声,诗集竟然被她们俩拽成两半了。   手上力道骤松,楚锦妙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好几步,等她站稳,就看到自己精心挑选的诗集被撕毁了!   楚锦妙怒不可遏,喝道:“楚锦婵,你做什么!”   三姑娘也被闪了个正着,等她站稳之后,翻了翻诗集,不屑地说:“原来是这些伤春悲秋的酸诗。你倒是早说,谁耐烦看。”   楚锦妙气得浑身发抖,而三姑娘还是混不吝的样子,凉凉地说:“你别做这副样子给我看,我知道你是什么德行,没用的!被撕毁了又不是认不出里面的字,你本来也要抄一份,又没什么损失。”   “你……”楚锦妙气得手都在抖。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楚锦妙方才还处心积虑地诋毁楚锦瑶,现在就被三姑娘气得倒仰。三姑娘阴阳怪气地说:“谁让你背着我吃独食,该!要不是楚锦瑶长得实在好看,而三房那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谁耐烦和你结盟?”   楚锦妙知道和三姑娘生气也没用,这就是个没皮没脸的。听到楚锦瑶的名字,楚锦妙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你刚才说,楚锦瑶……”   .   午饭过后,楚锦瑶就待在抱厦里写字。她才写了一会,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丫鬟说,是怀陵世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楚锦瑶想了想,说:“姑母她们明天就天走了,今日世子来给老夫人请安,倒是礼数周全。”   “他一直都这样。”秦沂不甚在意,他见过林熙远几次,知道这个人的性子。而楚锦瑶听了却被吓一跳,她眼珠子偷偷瞅了瞅两边的人,压低了嗓音说:“你小声点,周围还有人呢!”   楚锦瑶能听到秦沂说话,自然其他人也能,所以人多的时候他们一直非常小心。最近秦沂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按捺不住在外面说话,楚锦瑶觉得多半都是因为他每日都出来晃荡,慢慢的心变野了,就不再像刚来时那样谨慎。   秦沂果然没听进去,只有别人避他,哪有他避别人的道理。楚锦瑶对此也没法,只能继续低头写字。   楚锦瑶和林熙远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初见,她不守礼数的场面被林熙远见了个正着,自此之后楚锦瑶就一直躲着他,连请安都刻意避开。好在林熙远要走了,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见,她的黑历史也再不会被人知道,楚锦瑶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然而我不见山,山就来见我,楚锦瑶正在抱厦里躲轻松,突然一阵笑闹声由远及近,楚锦瑶愕然地抬头,见看到林熙远带着一连串人掀开抱厦的帘子,笑吟吟地进来了。   “五表妹,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楚锦瑶满心郁闷,不想说话。   林熙远从来都是目光中心,他在那里,焦点就在那里。林熙远到了抱厦,没一会,林家的姑娘和林熙宁,还有楚家的几个姑娘,都各找名头进来了。   抱厦里一下子吵吵闹闹的,还写个什么字。楚锦瑶暗自气恼地收起诗集,强颜欢笑听他们几人聊天。   所有人都围着林熙远,楚锦瑶很快就被挤到一边。林熙远被围在中心,偏偏还记得刚才楚锦瑶没回答他。他含笑的目光看向楚锦瑶,道:“一会的功夫,五表妹怎么被挤了这么远。说来还是我的不对,五表妹自己在抱厦里好好待着,是我打扰了表妹的清静。表妹不会埋怨我吧?”   我会,楚锦瑶心里偷偷骂他过瘾,但表面上还要笑:“怎么会,世子客气了。”   林熙远看着楚锦瑶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丫头口不对心。他越发觉得好笑,道:“方才还没问呢,表妹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们见林熙远主动和楚锦瑶说话,还只和楚锦瑶说话,都暗自气恼地扭手帕。楚锦瑶知道这下自己算是永无宁日了,只好叹气说:“我在抄书而已。”   “抄书?”林熙远很是意外,“原来表妹这样勤勉,是我打搅了表妹用功,表妹勿怪。”   林熙远说着甚至还伸手做了个揖,楚锦瑶连忙避开。其他姑娘见了越发醋,纷纷说话转移林熙远的注意力:“表哥,今日嬷嬷讲的东西我有一点不懂,你能教我吗?”   林熙远一下子被围住,脱身不得。楚锦妙悄无声息地朝楚锦瑶瞅了一眼,嘴边飞快地闪过一丝冷笑。她很快就收敛好神色,说:“正好我也要写东西,再给我搬一张书案过来,我也要在这里写字。”   姑娘们一听,纷纷醒悟还能这样,都争先恐后地说:“我也要!”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楚锦瑶:……   楚锦瑶:有毒吗?地方给你们,我告辞了! 第24章 暗中算计   楚锦妙说要在抱厦里写字,其他姑娘也都凑趣。最后,小小的抱厦里挤满了人,大家都握着笔,跪坐在书案前写字。   林熙远对楚锦瑶说:“表妹,这里挤不下桌子了,你往那面移一移。”   “不。”楚锦瑶回头瞪他,“我这里坐不下,你去外面另找地方。”   “我也不。”林熙远强行坐在楚锦瑶身边,楚锦瑶觉得这个人简直有毛病,她被迫往右坐了坐,低头继续写字。   林熙远毫不在意楚锦瑶的冷淡,他一手撑在桌案上,微支着下巴,含笑看楚锦瑶写字。过了一会,他问:“看你运笔还有些生疏,应当是初学的。为什么你的字迹却有些英气,不像是女子的字?”   她的字是秦沂教的,当然英气。楚锦瑶说:“许是我像男孩子一样长大,所以字也像男子吧。”   林熙远扑哧一声笑了,他手撑着头,笑得不可自抑。楚锦瑶愣了愣,马上就明白,他这是想起她跳墙的那天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些人都朝林熙远看来,问:“世子,你在笑什么?”   楚锦瑶脸都僵了,生怕林熙远说出来。好在林熙远只是摆了摆手,忍着笑说:“我想起一只猫罢了,没事。”   “猫?”林熙宁想了想,疑惑地问,“王府和侯府都没有猫啊。”   林熙远笑而不语,楚锦瑶低头,装作听不见。   其他人一直盯着林熙远的动静,见他终于开始翻书了,这才陆陆续续回头。等别人的视线都挪走了,林熙远低声对楚锦瑶说:“我说过,不会告诉别人,就一定会做到。”   楚锦瑶笔尖顿了顿,她抬头看了林熙远一眼,什么都没说,又低下了头。   而秦沂在玉佩里,却暗暗哼了一声。前几年怀陵郡王带着林熙远上京朝贺,也曾带着林熙远到东宫谒见过他。当时秦沂只觉得林熙远稳重大方,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私下里,林熙远倒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楚锦妙眼睛悄悄地朝后瞅了一眼,然后取出一本诗册,故意翻动了几下。三姑娘听到,抬高了声音问:“四妹,这是什么?”   楚锦妙说:“我前段时间乱写的诗,太杂乱了,我打算誊抄一份新的。”   三姑娘拿起诗集看了看,说:“这是原稿罢?哎呦,这可是贵重东西,你不知写了多久才写好,一定要收好了,若是被人不小心泼了水,那你的心血就全毁了。”   “怎么会。”楚锦妙笑道,“祖母这里不会有这样冒失的丫头。”   六姑娘听她们这样说,也过来凑趣:“听你们在说诗集,是什么诗集?”   楚锦妙见六姑娘过来了,胡乱翻了两下,就将诗集压到书下:“我胡乱写的,不值得细看。”   六姑娘见楚锦妙收起了诗集,笑道:“四姐这话就过于谦虚了,你是我们姐妹中文采最好的,你精心写的诗,若还是胡乱写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六姑娘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楚锦妙的诗被家里人吹的厉害,六姑娘却觉得不过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附庸之作罢了,而且现在还不给她看,六姑娘觉得好笑,竟然还防着她,谁稀罕看啊!   楚锦妙已经抄了两页,她说:“待在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散散心吧!等回来再一起写字。”   七姑娘早就不耐烦了,听了这话后立刻应好,三姑娘也积极响应,六姑娘无可无不可,而林熙宁一看楚锦妙要出去,他当然陪同。到最后,抱厦里的人都要出去玩。   楚锦妙笑着看向楚锦瑶:“五妹妹,我们要出去,你呢?”   楚锦妙做东,楚锦瑶可不想去。她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罢。”   楚锦妙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她又看向林熙远:“世子,您……”   林熙远翻过一页书,说:“我也懒得出去了,你们去吧。”   楚锦妙有些迟疑,三姑娘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说:“五妹懒得动弹,留在抱厦里尚好。若是世子也留下,这恐怕……”   林熙远抬头,虽然还笑着,但三姑娘却莫名瑟缩了一下。可是林熙远眼里的暗芒很快就消失了,他想到自己和楚锦瑶确实不是名正言顺的表兄妹,他强行留下只会对楚锦瑶的名声不好。林熙远想到这里,只能站起身,强忍着心里的厌烦说道:“好吧,那就一起出去吧。”   林熙远等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众人都离开后,抱厦里顿时清静了很多。楚锦瑶暗暗松了口气:“可算都走了。”   秦沂看了半天,却莫名不爽。他对楚锦瑶说:“下次出去你不必避着,你才是楚靖的嫡女,就算避也是她们避你,怎么能你自己留下,让她们出去?”   “是我不想去。”楚锦瑶说,“跟着他们这一大帮人,指不定要耗费到什么时辰。一来我想好好练会字,二来,不是还有你嘛!我要是出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和你说话了。”   这个理由说的秦沂哑口无言,他过了好一会,才感叹:“你这个死心眼啊。”   楚锦瑶在抱厦里安安静静地写字,抱厦里没有其他人,倒能让她清静一些。过了一会,林熙远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楚锦瑶还在写字,他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么长时间,莫非你一直在写?”   “嗯。”楚锦瑶抬头看了一眼,问,“世子怎么回来呢?其他人呢?”   “他们去看鱼了,我不喜欢这些,就先回来了。”林熙远看着楚锦瑶的笔杆有规律地摆动,不得不叹道,“若我的妹妹有你一半毅力,我父母也不必……”   楚锦瑶等了一会,忍不住抬头笑着问:“你倒是继续说啊,不必如何?”   林熙远看着楚锦瑶抬头对他粲然一笑,他眼中也浮现出笑意。他摇摇头,含笑说道:“没什么。”   “真是讨厌你们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说啊,非要让人去猜。”   林熙远听了之后很好奇:“你们?还有谁?”   楚锦瑶眨了眨眼睛,也说:“没什么啊。”   林熙远怔了怔,抚掌大笑。他嘴边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对谁都如沐春风、彬彬有礼,可是却很少见他这样开怀地大笑。林熙远笑得停不住,楚锦瑶心想秦沂这样,为什么林熙远也是这样,她有些尴尬还有些恼:“你笑什么啊?”   林熙远好容易止住笑,他看着楚锦瑶,眼中是亮晶晶的水泽:“五表妹,你真是……”   真是如何呢?林熙远也说不出来。可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们的谈话就被打断了。   楚锦妙由三姑娘陪着走进抱厦,看到林熙远和楚锦瑶,她微微愣了一下:“世子,你怎么回来了?”   林熙远听着这话莫名不舒服:“怎么,我不该回来吗?”   “这倒不是。”楚锦妙客气地笑着,她走到自己的桌案前,一边翻东西一边说,“去外面走了一圈,我累了,就先回屋歇着了。我在此和各位讨个饶,望各位不要嫌弃我。哎,我的诗集呢?”   “诗集?”楚锦瑶不明所以,什么诗集?她说:“没人动过你的东西,你自己找吧。”   三姑娘本来想和林熙远搭话,可是见楚锦妙那里翻得热火朝天,只好过去搭把手:“我记得走的时候还在桌子上啊,怎么不见了?”   “找见了!”楚锦妙的丫鬟惊喜地叫道,可是她的声音很快萎靡下去,“姑娘……”   楚锦妙沉着脸走过去:“怎么了?”   丫鬟怯怯地把诗集递给楚锦妙,楚锦妙接过来一看,气得手指发抖。三姑娘也高声嚷嚷:“好端端的诗集,怎么被人撕碎了!”   楚锦瑶本来没把她们当回事,现在一听有东西被撕碎了,她的心提了起来,赶紧站起来看。林熙远也陪着楚锦瑶走过去,去查看楚锦妙口中的诗集。   诗集被写在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上,本子中间被很大力地扯开,全然撕成了两半,其他页面也零零碎碎地撕成小片,看着惨不忍睹。   林熙远直觉不对劲:“这像是被人用蛮力撕开的。抱厦里只有五表妹一个人,怎么会成这样?”   楚锦妙立刻说道:“对啊,抱厦里只有她一个人!五姑娘,你不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楚锦瑶皱着眉,接过一片碎纸仔细看着。听到楚锦妙的质问,她抬头道:“你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做的,你这是想栽赃给我?”   “不是你做的?可是抱厦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撕的,还能是我自己撕的不成?”   三姑娘幽幽道:“我们出去的时候,四妹妹还给我和六妹看过,那时候,诗集还是完整的。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没回来,抱厦里只有五妹一个人。就是四妹想自己撕碎,恐怕也做不到吧。”   “抱厦里不只有五表妹一个人。”林熙远却突然开口了,他的脸色严肃,只是淡淡扫了三姑娘一眼,就让三姑娘不敢对视。林熙远说:“我也早早回到了抱厦,这样看来,我也有嫌疑才对。”   “怎么会。”楚锦妙可不敢攀扯怀陵王府的世子,她小心地寻找着措辞,“世子怎么会如此,我们不敢这样想。”   林熙远压抑着怒气,说:“那你们就敢这样想五表妹了?”   楚锦妙不说话,三姑娘说:“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被撕碎了。除了五表妹,我们再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楚锦妙说:“五姑娘,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可是你对我撒气就罢了,为何要偷偷撕毁我的诗集?这是我断断续续写了一年的心血,你便是刻意针对我,也不能这样啊!”   “谁说是我撕的?”楚锦瑶盯着楚锦妙,突然笑了,“怪不得,原来你们俩早就商量好了。”   事到如今,楚锦瑶怎么能看不出来,楚锦妙和三姑娘也结盟了,今日就是她们蓄意给她设套。楚锦瑶绝对没动过什么劳什子诗集,但是她一直待在抱厦里,出去的时候楚锦妙还给众人看过这个本子,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变成碎的了呢?   楚锦瑶皱着眉,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秦沂看着本子上的裂痕,直觉这里不对劲。可是现在人太多了,秦沂没法提醒楚锦瑶,若是他贸然说话被别人听到,他和楚锦瑶都要遭殃。   楚锦妙冷哼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一直记恨我,但我着实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看不惯我。你有什么对着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撕毁我的诗集?你私心里一定觉得,是我霸占了你的一切吧!这才迁怒于我的心血。”   楚锦瑶被冤枉了本就一肚子气,听到楚锦妙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楚锦瑶冷冷地对楚锦妙说:“好,你没错,母亲也没错,那是我的错吗?你说是谁见钱眼开,动了歪心思?他们又是为了谁蓄意将我调换?”   这些话楚锦瑶早就想说了,楚锦妙一直是一副“我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可是她为什么不想想,苏父苏母为什么要将两个孩子调换?还不是为了让楚锦妙过好日子。诚然是苏父苏母歹毒自私,可是楚锦妙,就真的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父母骗来的荣华,还理直气壮地指责楚锦瑶这个真正的、唯一的受害者吗?   十三年的富贵荣华是楚锦妙享受的,到如今她一句“我也不想、我是无辜的”就把一切推脱过去,也未免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楚锦妙脸色剧变,她从不允许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苏家,她内心里也不觉得那是她的生身父母。现在被楚锦瑶戳了伤口,楚锦妙立刻激动起来,气得浑身都抖。她突然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用力朝地上砸去。玉器碎裂的声音乍然响起,把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而她还在不断地从头上摘首饰下来,噼里啪啦往地上扔:“对,都是我不好,我这就都还给你!”   抱厦里的丫鬟婆子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按楚锦妙:“姑娘不可,您别伤了手。”   抱厦的破碎声惊动了外面的人,顾嬷嬷连忙过来查看,她看到抱厦满地的碎片,连声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四姑娘您快住手!”   然而楚锦妙不听,还是疯狂地摔东西摔首饰,秦沂顾不得暴露了,赶紧对楚锦瑶说:“快闪开!”   楚锦瑶被楚锦妙突然的发疯吓住了,听到秦沂的话,她才如梦初醒,赶紧躲开。楚锦妙疯了一样摔东西,楚锦瑶躲得早,好在没有被碎瓷片砸到。   而三姑娘却被一块碎瓷片划到了手,她看着这个势头,暗暗咋舌。她用没受伤的手捂住手背,心里很是反感,楚锦妙这个人怎么这样子说不得、输不起?不就是说了苏家么,这些都是真的,哪至于动这么大气?世子还在呢,简直让人看笑话!   老夫人和楚珠也过来了,楚老夫人用力地将拐杖砸在地上,威严地说道:“都住手!”   楚老夫人来了,楚锦妙终于收敛了一些,丫鬟婆子见势连忙上前把她抱住。楚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说:“堂堂侯门闺秀,竟然做出这等事情。你们几个都给我跪下!” 第25章 锦妙发疯   楚老夫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她素来不拘言笑,因此年轻时不太受丈夫宠爱,她为此越发严肃,严加管教底下的几个儿女。如今她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了长兴侯府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内心也很是为自己教儿有方自得。可是她没想到,她自认为极有规矩,并引以为傲的孙女们,竟然能做出当众摔东西这种事情。   见楚老夫人来了,抱厦里的几个姑娘才都收敛了一些。六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搀扶着老夫人走到抱厦,眼睛朝里扫了一扫,悄悄摇了摇头。   老夫人对林熙远说:“今日让世子看笑话了,是老身管教小辈不周,冲撞了世子。老身在这里给世子赔罪。”   林熙远连忙拦住老夫人,说:“老祖宗这是说什么话。”   楚老夫人说:“承蒙世子不嫌弃。我们家的这几个姑娘被纵的无法无天,老身实在没颜面见人。顾嬷嬷,你带着世子去休息,等老身管教好了,亲自上门给世子赔罪。”   林熙远推辞,但是楚老夫人却铁了心说要赔罪。林熙远知道,楚老夫人这是要教训这几个姑娘,先把他这个外人赶开。楚家管教小辈,林熙远自然无法再留下,他临走时,不放心地朝后望了一眼。   楚锦瑶还待在抱厦里面,从林熙远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糊得精致又细密的碧罗纱,纱橱上影影绰绰映着一个姑娘的影子。林熙远总是放不下心,他觉得今日的事情非常蹊跷,而顾嬷嬷已经催促第二遍了:“世子,老奴送您回去歇息。”   林熙远收回目光,只好说:“好,有劳嬷嬷了。”   林熙远走后,楚老夫人这才完全拉下脸,用力地在地上砸了下黄花梨木拐杖。“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   出去看鱼的几个姑娘少爷听说老夫人生气了,连忙赶了回来。她们刚进屋就听到老夫人这句怒气冲冲的话,她们对视一眼,都不敢抬头,束手站在屋子一侧。   楚锦瑶和楚锦妙从抱厦里走出来,站在老夫人面前,低着头听训。楚珠站在老夫人右手边,她看到林宝环和林熙宁回来了,连忙说:“宁儿哥,宝环,你们大哥刚刚出去了,你去找你们大哥吧。”   林宝环不想走,她是受宠的表姑娘,没人敢对她高声说话,现在有热闹看,林宝环可不想离开。林熙宁本来觉得外祖母教训姑娘,他们这几个外孙应当回避,可是他看了看楚锦妙,到底还是放不下心。   楚珠瞪林宝环,林宝环撒着娇摇头,楚珠竖起眼睛,又去示意林熙宁拉着妹妹出去,没想到林熙宁也低着头,装作看不见。   这下楚珠没办法了,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   老夫人由众人搀扶着坐在太师椅上,她缓缓扫过堂下众人,楚锦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三姑娘眼睛滴溜溜转,而事情的另一方起因人楚锦瑶却面无表情,看着很是平静。各房的夫人婆子都闻讯赶来了,此刻都站在两侧,垂首端立,而赵氏站在其中,尤为着急。今日犯事的三个都是大房的姑娘,楚锦妙更是被气得哭成这样,她几次想要出来说话,但都摄于老夫人威严,吞了回去。   楚老夫人的声音就在满堂肃穆中缓缓响起:“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屋子里只能听到楚锦妙啜泣的声音,当事的三个人都不说话,一个待在抱厦里伺候的丫鬟站出来说:“回老夫人,是四姑娘回来后,发现自己的诗集被人撕毁了,而当时只有五姑娘在抱厦,她们斗了两句嘴,四姑娘被气到了,所以就摔了镯子和首饰。”   楚锦妙抽噎着说:“楚锦瑶说我不是楚家的人,当年是我的父母见钱眼开,故意把我调换到侯府里。她说我身上带着父母的罪孽,怎么有脸还赖在侯府。五姑娘说的对,我本就是一个贱民,站在这里都会脏了侯府的地,我这就收拾东西离开,不要污了五姑娘的眼。”   赵氏听了之后,连忙说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要离开这种生分的话。”   楚锦妙哭的越发厉害,赵氏心疼地走过去给她擦泪,擦着擦着自己都要哭了。她抱着楚锦妙,长唤道:“苦命的妙儿啊,你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赵氏对着楚锦瑶欲言又止,最后碍于老夫人在场,只能长长一口叹气,回过头专心给楚锦妙擦泪,再不去看楚锦瑶。   楚锦瑶微微侧过脸,讽刺地笑了一下。   永远都是会哭的弱者有理,真是可笑。   楚锦妙哭的可怜极了,众人听了都心有不忍,虽说当年确实是苏家那对父母可恶,但是楚锦瑶这样说出来,就显得太心狠太不慈了。好些人看着楚锦瑶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好在老夫人不像赵氏那样偏听偏信,她看向楚锦瑶,问:“你有什么要说的,事情是四姑娘说的那样吗?”   “孙女没什么要说的。”楚锦瑶冷淡地说,“我好端端地待在抱厦里写字,四姑娘她一进来就指责我容不得她,故意撕毁了她的诗集。我连见都没见过她那什么诗集,又怎么会撕毁?我只是辩驳了两句,然后她就发疯了一样摔东西,一边摔一边说受不起楚家的恩惠,这就都还给你们。我也是一头雾水,哪里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楚锦妙听了之后没有反驳楚锦瑶,只是哭得更加哀怨。赵氏被哭的肠子都要断了,她心疼地揽住楚锦妙,说:“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要这样被人埋汰?”赵氏实在没忍住对楚锦瑶说:“你答应我什么了?明明说好不再针对妙儿,这才过去了几天,你怎么又这样!”   其他人小声地议论,楚老夫人用了拍了下桌子,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楚老夫人这才继续问:“诗集又是怎么回事?”   三姑娘连忙说:“这是我知道,我来给祖母说吧。”   三姑娘暗暗瞅了楚锦瑶一眼,压下眼角的笑意,然后回过头,一脸可怜地对楚老夫人说:“这事要从刚吃完午饭说起。用膳之后,五姑娘就独自去抱厦了,不知道怎么着,没一会世子也过去了。后来四妹妹说,她想把自己的诗集抄一份出来,姐妹们都觉得好,于是就让丫鬟们搬桌子摆墨。四妹妹抄了一半,有些手乏,就喊了众姐妹,一起到外面散心。我们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五妹妹说她要写字,没有和我们走。当时抱厦里伺候的人有很多,宁表哥、环表妹也都在,祖母大可去问他们。”   楚老夫人看向林熙宁,林熙宁点头:“确实。我、大哥、锦妙,还有其他几位表妹都出来了,抱厦里只留下五表妹。”   楚老夫人得到了证实,示意三姑娘继续说。三姑娘暗自得意,说道:“我们去花园里走了一大圈,后来四妹妹走不动了,央我回来歇息,我就陪着她回来了。四妹妹进了抱厦之后,想找出原来那份诗集,回屋慢慢抄。可是没想到,等我们找到的时候,诗集已经被人撕烂了。”   顾嬷嬷早就把那本残破的诗集放在托盘上,听到这里,立刻给老夫人呈上。老夫人随便翻了几页,道:“竟然被撕成了这样。”   三姑娘连忙说:“可不是么,被撕成这样,显然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了。当时抱厦了只有五妹妹……哦,对,不知道为何,世子也早早回来了,在抱厦里和五妹妹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四妹妹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人糟蹋成这样,气得不行,就问了五妹妹几句,五妹妹脾气也冲,立刻顶了回来。四妹妹听到那几句诛心的话,当时就受不了了,这才脱下镯子往地上摔。后来的事情,祖母也都知道了。”   楚老夫人严肃地问楚锦瑶:“是这样吗?”   楚锦瑶顿了顿,三姑娘虽然夹带了许多感情色彩,但是事情前后因果却说的没问题,她只能说:“是这样。”   七姑娘立刻回头去和阎氏说悄悄话:“娘,那这不是明摆着,是她撕了人家诗集么。要不然,还是楚锦妙自己撕得不成?”   三姑娘赶紧补充:“我们走的时候,还给其他人看过诗集,那时是完好的。”三姑娘扭头去看六姑娘:“六妹妹,你当时也在场,你说是不是?”   六姑娘迟疑地看了楚锦瑶一眼,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叹气道:“是。”   六姑娘的表现更是佐证了众人的猜测,屋子里的窃窃私语声更重。楚锦瑶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老夫人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格外威严:“五姑娘,诗集是你撕碎的吗?”   “不是。”楚锦瑶声音响亮,脖子也挺得笔直。她突然想到一个漏洞,说:“抱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百口莫辩,可是我确实没有动过她的诗集,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四姑娘说自己的诗集被别人撕了,可是谁知道她是不是只有一本诗集?万一,她还有一本抄本,其中一本早就被撕毁了,但还有一本好的。最开始给我们看的是完好无损的抄本,后来回来时,换成了被撕毁的原本。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知道是她自己撕毁的,还是别人撕的?”   “你诬赖我!”楚锦妙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有些慌。她尖利着声音质问:“你凭什么说是我自己撕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证据吗,就这样诬陷我?”   “那你有证据吗,就敢诬陷我,说我撕毁了你的什么诗集?”楚锦瑶眼睛定定盯着楚锦妙,针锋以对,“可有人看到是我亲自动手撕你的东西了?没有吧,那你凭什么说是我?谁知道你有没有抄本。”   “我没有!”楚锦妙大喊,“我只有这一本孤本,我的丫鬟嬷嬷都可以证明!”   “你也说了那是你的丫鬟嬷嬷,她们当然向着你!”   “你……”楚锦妙气结,楚锦瑶看着爱说爱笑,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为什么吵起架来这样凶悍!   林熙宁也暗自咋舌,五表妹长得如同人间富贵花,平时笑起来也甜甜的,没想到吵起架来毫不相让,简直比民间的泼妇还要悍。其余几个夫人心里也想,果然是民间长出来的,看看这吵架的架势,哪家的千金小姐能像她这样伶牙俐齿,针尖对麦芒?   “都行了。”老夫人怒喝,“吵吵嚷嚷的,你们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楚锦瑶狠狠瞪了楚锦妙一眼,收回视线。楚锦妙气得手指哆嗦,但是在老夫人面前,她不敢造次,只能忍了。   楚老夫人问:“四姑娘,我问你,你这本诗集,到底有几份?”   楚锦妙心里哆嗦了一下,咬着牙说:“只有一份。”   “你确定?”   “我确定。”   楚老夫人叹气:“五姑娘说她没有撕毁诗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这一点没法证明。”   楚锦妙和三姑娘一喜,随即就听到楚老夫人说:“但是四姑娘说她只有一份诗集,这一点除了她自己,也没法证明。你们三人是侯门闺秀,却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动干戈,肆意摔东西就不说了,甚至还相互攀咬,姐妹生隙。这让外人看来,谁不会笑话我们长兴侯府没规矩?一家人就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而你们却自相残杀,让人齿寒。顾嬷嬷,拿家法来。”   顾嬷嬷看了看下首娇滴滴的姑娘,有些犹豫:“老祖宗……”   “我说拿家法来!”楚老夫人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顾嬷嬷不敢再说,连忙去请家法。   楚老夫人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接过戒尺,对着满堂子孙说:“我今日请家法出来,不只是为了管教她们三人,也是给你们长长心。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若是你们再将心思用在自家人身上,一样是家法伺候!”   早在顾嬷嬷拿出家法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屏息肃立,听到楚老夫人的话,他们大气不敢喘,齐声说道:“谨遵老祖宗教诲。”   楚老夫人见这些人都被威慑住了,这才走到楚锦妙面前,问:“你错在哪儿了?”   楚老夫人拿出了家法戒尺,站到楚锦妙三人面前,她们三人都低着头跪下。楚锦妙见老夫人第一个问她,哭得越发厉害。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皮肉之苦,连句重话都听不得,更别说被打手心。她哭得直打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该摔镯子,也不该说要回家的话。”   “还有呢?”   还有?楚锦妙想了想,不情愿地说:“我不该没有证据就说是五姑娘撕了我的东西。”   “对。”楚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道,“既然你知错了,但就不再追究你失仪的事。不过,今日当着这么多人,不重罚不足以服众,把手伸出来。”   楚锦妙哭着不肯伸手,赵氏也陪楚锦妙跪在地上,说:“母亲,妙儿她从小身子骨弱,就不要动家法了吧?您饶她这一会,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不行。不打她,她记不到心里去。伸手!”   楚锦妙瑟瑟索索地伸出手,楚老夫人狠狠在她手心上打了一下。楚锦妙立刻缩回来,手指都伸不直了,再也不肯伸手出去。   赵氏不停地求情,林熙宁看不过去,也出来说:“祖母,表妹知错了,您就饶她这一回吧?”他又低声咕哝了一句:“本来也不是她的错。”   楚珠暗暗伸手掐了林熙宁一把,示意他不要说话。但是看楚珠的表情,显然她也觉得,楚老夫人对楚锦妙的惩罚过重了。   该打的分明是另一个人。   老夫人本来打算打楚锦妙两个手板,她打楚锦妙只是为了显示一视同仁,肃整内斗之风,本也没动心思狠罚楚锦妙。但是楚锦妙挨了一下之后死活不肯再伸手,公然挑战楚老夫人的权威,楚老夫人心里便有些不悦了,暗暗觉得这个孙女很是没骨气,不上台面。老夫人脸色沉了下去,顾嬷嬷一看势头不对,连忙站出来圆场:“老祖宗您不能动气,若是气着了您就是我们的罪过了。若祖宗不嫌弃,不妨将戒尺给老奴,让老奴来替祖宗管教小姐。”   阎氏等人连声附和,楚老夫人顺势说:“也好。”   顾嬷嬷从楚老夫人手中接过家法,对楚锦妙说:“四姑娘,您本来还该受一下,念您身体底子弱,这一板就先给您留着,日后望您时刻谨记老祖宗的教诲,不要辜负了祖宗的期望。”   赵氏一迭声应好,楚锦妙脸颊两边都是泪,她淌着泪连连点头。顾嬷嬷对楚锦妙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这才走到下一位身前,对三姑娘说:“姑娘,伸手吧。”   三姑娘心里不住骂娘,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楚锦妙和楚锦瑶两个真假千金吵架,管她什么事?凭什么要打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三姑娘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撒娇卖痴,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顾嬷嬷胳膊稍微动了动,三姑娘就连忙往后躲。   老夫人对三姑娘的表现很是看不过去,她说:“你也是一样,你是姐姐,却任由两个妹妹吵架,这就是你这个姐姐管教不力。我打你,就是为了让你记住,一笔写不出两个楚来,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想着隔岸观火看热闹,这就大错特错了。”   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调教完三姑娘后,顾嬷嬷才上前打手心。顾嬷嬷虽然代老夫人动武,但是她到底是奴,没有资格说小姐们的不是,得老夫人说完了,她才能动手。   三姑娘躲躲闪闪地受了一下,然后就收回手不肯再挨打。她又不是傻,楚锦妙罪过最重都只被打了一下,她只是被殃及的那条池鱼,凭什么挨两下?   顾嬷嬷见此,装模作样说了两句,就轻轻带过,朝楚锦瑶走去。   秦沂顾不得暴露,趁顾嬷嬷还没过来,悄声对楚锦瑶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错,公道日后再讨。”   他还想嘱咐,但是顾嬷嬷已经走近了,他只能停下。秦沂突然感到无力,若他的身体在此,只要他不点头,谁敢动楚锦瑶一下?赵氏等人觉得楚锦妙挨打挨得冤,秦沂还觉得凭什么打楚锦瑶啊?楚锦瑶做错了什么?就算真是楚锦瑶做错了,也不该由她们打。   秦沂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回到自己皇太子的身份。他从前还不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感觉到无能为力,才明白太子的特权究竟意味着什么。   转念间顾嬷嬷已经走到楚锦瑶面前,楚锦瑶神色平静,直直地将手伸到顾嬷嬷身前。   老夫人问:“五姑娘,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当众和姐妹吵架,不该说那些话。”楚锦瑶算是明白了,这些诛心的话,要说也得在无人的时候当面说给楚锦妙一个人听,像现在被人抓到话柄,无论如何都是她理亏。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问:“还有呢?”   还有吗?楚锦妙静默。听到老夫人这样问,她就知道,老夫人心里也觉得是她撕碎了楚锦妙的诗集,只不过想要立威,这才全部都罚。说白了,老夫人的想法和赵氏等人没有差别。   确实,楚锦瑶没法自证清白,当时抱厦里只有她在,而她因为秦沂的缘故,把伺候的下人也都打发出去了。若楚锦妙的东西真的是被人撕毁的,那楚锦瑶百口莫辩,她确实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挥退所有下人。有这么多人作证,楚锦瑶是现今最有嫌疑的人,赵氏是这样想的,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老夫人这番话就是想借机让楚锦瑶认错,然后掀过这一章,好保全她的名声。可是楚锦瑶知道,她没有做这些。别人不相信她,她没法解释,但是她自己,却不能被强行按低了头。   秦沂一见楚锦妙不应话,心里就知道要糟,果然,楚锦瑶说:“和姐妹争吵是我不对,我甘愿受罚。其余的,我问心无愧。”   这样的话一出,满堂皆惊。三姑娘惊讶地扭头看她,就连楚锦妙也不知不觉停了哭。   到处都是低低的吸气声,楚锦娴听了险些气死,连忙站出来说:“锦瑶,对着祖母不可使小性,还不快向祖母认错?”说完之后,楚锦娴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礼,说:“祖母,锦瑶她性子倔,请您不要和她计较。”   老夫人也觉得楚锦瑶太倔强了,当着这么多人,竟然拒不认错,还说出“问心无愧”这类的话。老夫人声音中威严更甚,隐隐带着压迫问道:“你认不认错?”   楚锦瑶伸直了手,平静地说:“我没错。”   “好!”楚老夫人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对顾嬷嬷说:“顾嬷嬷,动手吧,不必留情。”   顾嬷嬷叹了口气,伸出戒尺在楚锦瑶手心狠狠打了一下,问:“五姑娘,我知道您脸皮薄,可是做错了,就要和老祖宗认错。”   这一下打的比其他人的都重,楚锦瑶立刻眼泪都出来了,她手心泛红,手指不受控的蜷缩,几乎伸都伸不直。秦沂看得心急,连忙低声对楚锦瑶说:“楚锦瑶,不要倔,先认下!后面还有我。”   楚锦瑶将眼泪逼回去,缓缓摇头道:“和姐妹吵架是我不对,但其他的,我并没有错。”   顾嬷嬷也没想到楚家竟然还有这样硬骨头的姑娘,她又落下一戒尺,心想,这下总该服软了。   人群中也发出惊呼声,她们看着都疼,而楚锦瑶却直直跪着,明明手都伸不直了,却不肯收回去,也不肯撒娇求情。然而楚锦瑶不肯认错,老夫人和顾嬷嬷就下不来台,顾嬷嬷只好暗自存了力,打了楚锦瑶第三板子。   秦沂怒火顿起:“不要命了,还敢打?”   他虽然劝楚锦瑶低头,但他自己就是个死不服软的性子,要不让也不会被皇帝发配到边疆。当初他毫不犹豫地射杀了皇后的宠婢,内阁阁老和东宫近侍都来劝他和皇后说说软话,但秦沂就是不肯,发配边疆便发配边疆,他绝不会为不是自己的错误低头。   可是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楚锦瑶身上,秦沂却急得险些现身,不顾危险地劝楚锦瑶先认错服软。然而楚锦瑶宁愿挨板子也不肯被按头认错,秦沂既无奈于楚锦瑶的倔强,也暗恨不能立刻回到自己的身体。   楚家这些人,秦沂可算记住了。   楚锦瑶挨了三板子,这是其他姑娘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楚老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而楚锦瑶也毫无服软的兆头,她只能说:“罢了,既然你还嘴硬,那就回去好好反省吧。”   楚老夫人撑着扶手起身,顾嬷嬷放下戒尺,连忙去扶楚老夫人。其他人见老夫人站起,都作势要来搀扶,楚老夫人挥了挥手,说:“行了,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老夫人说完,就由丫鬟搀扶着到内室去了。等老夫人的身影终于看不见后,丁香几个丫鬟连忙扑过来搀扶楚锦瑶。她们都被这副阵仗吓哭了,低声说:“姑娘,您怎么样了?”   楚锦娴也赶紧走了过来,她看到楚锦瑶高高肿起的手,真是又气又心疼:“快扶她站起来,地上硬,跪久了明天膝盖也该疼了!”   楚锦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直后才感觉膝盖被硌得生疼,手更是没法动弹。楚锦娴小心接着,看了看楚锦瑶的手,气恼地说道:“我知道你被冤枉了,但你就这样一根筋吗?先和老祖宗服个软,日后再慢慢说不成吗?非要让自己受这些皮肉之苦。”   楚锦瑶低头,对楚锦娴说:“是我不对,让姐姐担心了。”   楚锦娴看着被打还一声不吭的楚锦瑶,再看看另一边老夫人刚离开就被团团围住的楚锦妙,眼底的神色愈发冷。三姑娘被黄姨娘抱着哭,楚锦妙更是被赵氏、楚珠等人围着嘘寒问暖,林熙宁和林宝环等人也不住地安慰她。而楚锦瑶挨了三下,每下都打得结结实实,赵氏却像完全忘了一般,一眼都没朝这里看。   楚锦娴收回视线,对楚锦瑶说:“你今日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祖母那里我去说。我那儿还有一瓶舒痕膏,一会我让人给你送去。”   楚锦瑶虚弱地点点头,就先出去了。直到她离开荣宁堂,赵氏等人也没发现她不在了。   好容易回了朝云院,桔梗等人立刻去烧热水,小心地给楚锦瑶擦拭手心。她们一边擦一边流眼泪,说:“顾嬷嬷怎么舍得打这样重呢,四姑娘只挨了一下,力道还躲了大半,夫人就心疼的不行。而姑娘结结实实被打了三下,却没人心疼。”   楚锦瑶说:“行了,这点疼我还忍得,别说了。”   她们正在说话,朝云院的门被敲响了,原来是楚锦娴遣人送药来了。等送走楚锦娴的贴身丫鬟后,丁香给楚锦瑶涂上了舒痕膏。这种膏药凉丝丝的,楚锦瑶火辣辣的手心立刻好了很多。   楚锦瑶说:“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丁香几人是不大放心的,但是她们都知道楚锦瑶的脾气,她不喜欢内室里有人。丁香只好叹了口气,说:“姑娘您好好歇着,有事就唤我们,我就在门口站着。”   “嗯。”楚锦瑶点头,丁香等人鱼贯离开。等内室里再无其他人后,秦沂的身形慢慢浮现,脸上的寒意几乎能让六月生冰。   “把手给我。” 第26章 真相大白   见了秦沂,楚锦瑶莫名有些心虚。今日秦沂不顾危险提醒她,她却一意孤行。楚锦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却觉得对不起秦沂的心意。   秦沂眼睛里仿佛覆了万里寒冰,他坐到对面,对楚锦瑶说:“把手给我。”   秦沂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却仿佛万钧之弓,内里蕴含着磅礴压力。楚锦瑶听了,乖乖将手伸出去。   秦沂几乎透明的手握住楚锦瑶的指尖,小心地查看楚锦瑶的伤势。楚锦瑶原本手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回长兴侯府之后,精心细养,手上的茧子褪了许多,连皮肤也被养的白皙。正因如此,被打之后,她的手心高高肿起,才显得格外可怖。   秦沂从小在宫廷长大,接触到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他几乎潜意识地觉得女子就是这样娇贵的瓷器。而他在长兴侯府这些天,虽然原本不太乐意,但是渐渐地还是教楚锦瑶规矩,教她写字,后来更是悉心指导她内宅心术。只要有秦沂在,即便是东宫的婢女都没人敢这样发落,而楚锦瑶还是他精心看护着的人,却被人打成这样。   秦沂沉着脸不说话,楚锦瑶渐渐有些忐忑,低声对秦沂说:“我没事,就是看着严重,其实并不怎么疼。我小时候是放养着长大的,不像千金小姐一样金贵,这些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秦沂轻轻碰了碰楚锦瑶的手心,她立刻不受控地抽了口气。秦沂心知自己力道还是重了,他收回手,看着楚锦瑶叹气:“都这样了,还说不严重?”   楚锦瑶没法回话,秦沂又看了一会,说:“我记得有一种药膏,药效奇好,涂了之后即便是鞭痕都能很快痊愈,不留疤痕。我记得好像是叫……玉痕膏,你让丫鬟们去库房找找。”   “玉痕膏?”楚锦瑶吃惊,“我记得听林家表妹提起过,玉痕膏是最好的伤药,历来都是要上贡的。即便是怀陵王府都不见得有,长兴侯府的库房怎么能找到?”   秦沂捏了捏眉心:“是贡品吗?我记不清了,那还是我来吧。”   楚锦瑶听了这话要吓死,她连忙说:“你可不要突然兴起去劫贡品,这是要砍头的!我觉得这些药都一样,用大姐的就好。我能看到你,别人按道理也能看到,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秦沂没说话,只是说:“你不用操心这些。把药给我,这些膏药总要厚厚涂一层,明早起来才有效。”   “我只伤了一只手,我自己来就行了。”楚锦瑶拿起药瓶,打算自己来涂药。秦沂毕竟是个男子,即便是个精怪,她越觉得这样不妥。   秦沂冲她伸出手,淡淡说了句:“给我。”   楚锦瑶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她很少见秦沂这个样子,明明不动声色,却叫人不敢逼视。楚锦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抬头望了秦沂一眼,却被对方眼中的暗流所惊怵。她不敢再和秦沂对着干,乖乖把药瓶放到秦沂手中。   秦沂拧开药瓶,熟稔又轻巧地给楚锦瑶上药。秦沂的手本就虚幻,再加上他的动作很轻,一点都没有碰痛楚锦瑶,竟然比丁香上药时还要舒服。   楚锦瑶看着秦沂细致地给她涂药,一时间都有些恍惚。等她再反应过来,就看到秦沂收好药,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瓷瓶的细颈,轻轻将它放在一边,典雅白皙的瓷瓶衬着秦沂精致的袖口,显得格外好看。秦沂穿着窄袖衣服,隐约能看到袖口精细的纹路,若是再早些天,楚锦瑶就能认出来,这是四爪蟒龙纹。   秦沂给楚锦瑶涂好药,收起东西,抬头对她说:“你今日累了,先睡吧。”   楚锦瑶听着这话不对:“我先睡?那你呢?”   秦沂顿了一会,他已经十七了,已然到了娶妃的年龄。虽然在阁老们眼中,他还是个要好生呵护的国本太子,但对秦沂来说,他在朝中独立行走多年,早已是个成年男子了。听到楚锦瑶的话,秦沂很自然地想到天下男人都会想到的另一重意思上,然后他又强行把自己的思路掰回来,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楚锦瑶说:“你说话……过过脑子!”   楚锦瑶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了?”因为秦沂需要待在玉佩左右,所以一直都是她在内屋睡觉,将玉佩放在次间的桌子上。有时候秦沂心情好,楚锦瑶就寝前还会和秦沂道一声晚安。所以,楚锦瑶问这句话实在是顺口而为,她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不对。   楚锦瑶完全没料到,如此简单的话,竟然有人会想歪。   秦沂耳尖有点红,但是他是魂体,浅淡的几乎看不到。秦沂不想解释,于是就本着脸去赶楚锦瑶:“去睡觉,别管这么多!”   楚锦瑶迷迷糊糊地被推去睡觉,她心里还在想,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楚锦瑶要休息了,秦沂回到玉佩,让丁香桔梗等人进来服侍楚锦瑶卸发换衣。等内室里的灯光熄灭,动静也停息了之后,秦沂从玉佩中现身,避开丁香等人,朝黑暗又静默的长兴侯府走去。   第二日,楚珠和林熙远等人要走了。虽然昨日闹得很大,但是定好的回王府日期却不能改。楚珠大清早就起来了,她梳妆好后,就指挥着下人往车上搬东西。楚锦妙知道楚珠要走,早早就来了,她进门后,怯生生对楚珠说:“姑母。”   楚珠见了楚锦妙,连忙拉过来细看。她让丫鬟继续在外面搬东西,自己把楚锦妙拉到内室,坐下好好安慰:“妙儿,昨日你祖母在气头上,我没法给你求情。你不会怪姑姑吧?”   “当然不会。”楚锦妙腼腆一笑,道,“姑姑对我的好,我明白的。”   “那就好。”楚珠放心地笑了,她看了看楚锦妙的手,心疼地说,“你从小被针扎破都要疼好久,昨日竟然被板子打了,这叫什么事。娘也真是的,分明错的不是你,做什么要连你一起打!”   楚锦妙也觉得自己委屈不已,楚珠这样一说,她几乎都要掉下泪来了。楚锦妙泫然欲泣地说:“姑姑,您别说了,不怪祖母。”   那怪谁呢?楚锦妙没有往下说,而楚珠已然明白了。楚珠气不打一处来,轻轻拍了拍楚锦妙的手,说:“妙儿你放心,等我回王府后,一定将我们家这些事情如实告诉王妃和我婆婆,她们位高尊荣,都是明白人,她们一定懂谁才是真正的璞玉。”   楚锦妙喜上眉梢,连忙道:“谢姑母。”   楚锦妙暗自得意,邓嬷嬷那里她已经说通了,现在还有姑母帮着说话,这个伴读之位她十拿九稳!楚锦妙也没想到苦肉计竟然这样好用,一顿手板就助她拿到了伴读之位,既然如此,楚锦妙对昨日的板子,以及下令的楚老夫人也不再耿耿于怀。先暂时放过她们,等她成了县主伴读,日后得到皇太子的赏识后,楚老夫人自然会意识到错误,主动来和她说好话。   楚锦妙一直陪着楚珠说话,等日头渐渐高,她又陪着楚珠去老夫人屋里坐。楚锦妙进去时,正好看到楚锦娴端坐在一边,楚锦娴见是她们,起身敛衽行礼,然后就淡淡收回视线。楚锦妙心里冷哼了一声,陪着楚珠坐在另一侧,暗暗和楚锦娴分庭抗礼。   楚锦瑶没一会也到了,她对老夫人、楚珠等人行礼,然后就安静站在一边。她的神态十分坦然,若不是她的手还缠着纱布,大伙都以为昨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楚老夫人见了女儿,愈发感概,不住声地嘱咐她们路上要小心。荣宁堂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楚珠离开,所有人都要出来送行。楚珠和楚老夫人正依依不舍地道别,就看到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对楚珠打了个揖,道:“二夫人,世子说准备的差不多了,该走了。”   楚珠只好起身,楚老夫人见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忍不住落下泪来。楚珠也哭着说:“娘,我要走了,你保重!”   老夫人和楚珠都掉了眼泪,其他人见了,又是好一番劝导。林熙远走进来和楚老夫人告别,看到她们母女哭别,说:“楚老夫人不必如此,过几日祖母过寿,还望老夫人光临。到时,您和二婶就又能见面了。”   楚老夫人擦干眼泪,转哭为笑:“世子说得对,何必这样哭哭啼啼的,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楚珠也擦泪应是,楚珠带着林熙宁、林宝环和林宝璎和楚老夫人拜别,然后就往外走去。其余人也跟着往外走,楚老夫人是长辈,没有她出去送女儿的道理,所以她只能待在荣宁堂里。而其他人譬如赵氏,自然要亲自送姑奶奶出府。   林熙远走了两步,突然说道:“楚老夫人,我突然想起我的一本文章集说找不到了,许是昨日落在了后抱厦。可容我前去找一找?”   楚老夫人连忙说:“世子写文章的书掉了,怎么不早说?这是大事,快去找就是了!”   楚锦娴陪在楚老夫人身边,本来都打算出去送楚珠等人了,听了林熙远的话,她莫名停下。   林熙远去后抱厦,没一会,他就回来了。老夫人见林熙远手上拿了书,大松了口气,道:“找到了就好,世子真是客气,落了东西直接来找就好了,何必还隔了一夜?”老夫人说着就将眼睛落到林熙远手中的东西上,她顿了顿,问:“世子,你掉了两本书?”   “不是。”林熙远扬起另一本线装本子,眼神平静地看向楚老夫人,“这似乎是四小姐的诗集。”   楚老夫人脸上表情一下子变了,楚锦娴轻轻抬高一边眉梢,道:“四姑娘不是说,她只有一本诗集,昨日被撕毁了么?”   楚锦妙站在门口,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走进来看:“祖母,你叫我?”   她笑着进来,刚走过隔断就看到林熙远手里的东西,她脸色骤变:“这……”   她想说这个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她诗集的手抄本,一直珍藏在自己屋子里。她昨日偷偷用抄本摆了个迷糊,她的诗集原件被三姑娘那个泼妇撕坏了,楚锦妙心疼不已,干脆将计就计,偷偷回去取来手抄本,给众人粗粗过了一眼就收起,免得被人认出不对。然后她故意把人叫出去,将楚锦瑶留下,等回来时,她让丫鬟从袖子中取出被撕坏的原件,假装刚刚找到,好将这一切栽赃到楚锦瑶头上。   所以昨日楚锦瑶质问她也没有抄本时,她才会那样惊慌。她自然是有的,楚锦瑶无意之中,就猜到了真相。   昨日楚锦妙死不承认,竟然唬过了赵氏和楚老夫人,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相信是楚锦瑶嫉妒楚锦妙,所以撕毁了诗集。楚锦妙偷偷将完好无损的副本带回自己屋子,打算第二天当作自己隔夜赶出来的抄本,送给邓嬷嬷,让邓嬷嬷带回王府。此举非但能向怀陵王妃显示自己的才气,还能彻底消灭证据,一举两得。   楚锦妙安排得好好的,昨日也将抄本妥帖放好,只等天亮送给邓嬷嬷。然而她没想到,今日一大早起来,抄本竟然找不到了,楚锦妙让人找了好久,在屋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而还是找不到。楚锦妙没办法了,只能告诉邓嬷嬷,说自己的诗集被楚锦瑶撕毁了,而她手受了伤,没法赶制,只好失约。昨日的事情早就传到邓嬷嬷耳中了,邓嬷嬷心领神会,只当楚锦妙真的被毁了心血,于是宽慰了楚锦妙两句,就没有再提这回事。   再后来的事情太顺利了,顺利到让楚锦妙忘乎所以,竟然疏忽了这本莫名消失的诗集的异常之处。此番猝不及防在林熙远手中看到,楚锦妙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打到她的头上,顿时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   楚老夫人看看林熙远手中的诗集,再看看楚锦妙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懂的。这样看来,林熙远突然提出去抱厦找东西也很是蹊跷,这么巧吗,林熙远恰好丢了东西,在抱厦里找东西的同时,恰好还找到了楚锦妙口中本该被撕毁的诗集。   其中有什么门道,楚老夫人一时还想不出来,但是她至少能确定,楚锦妙撒谎了。老夫人心中冷笑连连,好你个楚锦妙,栽赃陷害她们楚家的女孩就不说了,竟然还敢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她楚老太太,就是这样好算计的吗?   楚老夫人无声地扫了楚锦妙一眼,楚锦妙顿时冷汗涔涔,几乎要跪下来。屋外站了楚家所有的主子,她们都在外面热热闹闹地送楚珠回家,对屋内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屋里现在站着的只有林熙远、楚锦娴和老夫人三位主子,若老夫人稍微抬高了声音,惊动了其他人,楚锦妙就彻底完了!   楚锦妙眼眶里一下子涌上了泪,她哆哆嗦嗦,小声地对楚老夫人说:“祖母,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楚老夫人沉着脸,没有说话,她嘴边的纹路深深地耷拉着。楚锦瑶就站在门口,她见楚锦妙进去很久,觉得不太对劲,也转身进来了。楚锦瑶走到内室,发现氛围不太对,她不知怎么回事,只好放慢脚步,小心地问:“祖母,大姐,怎么了?”   楚锦娴扫了楚锦妙一眼,眼中带着讽刺的笑意。楚老夫人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她对林熙远说:“既然世子找到了书,那就是皆大欢喜。我们家的女孩不出息,让您见笑了。来人,把世子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老夫人的丫鬟上前,从林熙远手中接过诗集。借着这个机会,楚锦瑶这才看清,林熙远手里拿着什么。   楚锦瑶微微吃惊地张大嘴,随即她想到什么,立刻又收敛起神色,赶紧低头。林熙远看着楚老夫人接过诗集,心里明白,楚家老祖宗是不打算将这件事闹大了。也是,养了十三年的姑娘陷害新回来的真千金,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楚老夫人是后宅里的主导人,只要她心里明白谁是谁非,也就够了。   林熙远任由丫鬟收起证据,任由老夫人宁事息人。他笑着对老夫人行礼:“楚老夫人,我先告退。来日王府设宴,望您不啬光临。”   楚老夫人淡笑着点头应承。林熙远让随从收好东西,然后就往外走,他路过楚锦瑶时,停下来说:“听说昨日五表妹受苦了,五表妹铮铮傲骨,让人钦佩。这是宫里的玉痕膏,这还是我去年上京时,东宫赐下来的。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只是蒙尘,不如就转赠五表妹了。”   楚锦瑶怎么可能收,立刻推辞。楚老夫人拢着袖子看了一会,说:“锦瑶,既然世子相赠,你就收下吧。”   竟然让她收下?楚锦瑶头都大了,但是老夫人都这样说了,她只能对林熙远福身,遵从道:“谢世子。”   老夫人又说:“顾嬷嬷,你替我送世子一程。”   “是。”顾嬷嬷满脸笑意地走向林熙远,亲自送林熙远出去。楚锦瑶侧身避开,等林熙远和顾嬷嬷出去后,楚锦瑶抬头,偷偷用眼神询问楚锦娴。   这是怎么了?   楚锦娴只是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林熙远出去后,楚珠的马车终于可以开动了。众女眷都站在二门,殷殷送楚珠离开。而荣宁堂里,楚老夫人恨恨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还不给我跪下!”   楚锦妙膝盖一软,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楚锦妙一想到莫名出现的那本诗集就感到害怕,她遍体生凉,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第27章 恶有恶报   楚锦妙扑通跪在地上,哭着说道:“祖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要饶我这一回啊!”   如果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向老夫人讨饶呢?楚锦娴心里不失讽刺,昨日还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说是楚锦瑶撕了她的诗集,还一口咬定只是孤本,没有抄本,然而今天就跑出一本完好无损的诗册。在场的不说楚老夫人、楚锦娴这类见惯大风大雨的,就是一个侍奉的小丫鬟,都能琢磨出来,估计是楚锦妙自己撕碎了诗集,不想承认,这才用抄本施了个障眼法,偷梁换柱,栽赃给五姑娘。   楚锦瑶也没有料到,昨日她才被打了手心,今日楚锦妙的报应就来了。楚锦瑶想起昨日秦沂很不对劲,之后更是独自出去了一趟。楚锦瑶虽然还没问秦沂,但是心里已经猜到了,恐怕,这是秦沂的手脚吧?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有能耐无声无息地将楚锦妙藏起来的抄本找出来,趁夜放到老夫人的抱厦里。还有林熙远,林熙远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把教八股的书落在楚老夫人这里,还凑巧是今天,之后更是凑巧地在找书时顺道找到了楚锦妙的诗集。   能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秦沂将楚锦妙藏起来的诗集找到,然后去林熙远的院子里拿了一本很重要的、丢失后不得不找的书,一并放到老夫人的抱厦里。第二天林熙远找东西时,自然而然就将这一切抖露出来了。   楚锦瑶想想都觉得不可置信,楚锦妙和老夫人这里的东西就罢了,秦沂是如何混到林熙远的院子里,还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拿了本书出来?男子的书房和女孩子的可不同,男子处理外务、读书写字都在书房里,那里历来是兵家重地。楚锦瑶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秦沂是怎么操作的。   然而老夫人不知道秦沂的存在,她只觉得是楚锦妙陷害楚锦瑶,还愚蠢地将罪证留在原地,第二日被世子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林熙远到底是不是误打误撞暂且不说,但是楚锦妙心坏且愚蠢,这是板上钉钉了。   楚锦妙跪在地上,全身仿佛如坠冰窖,害怕地直打战。老夫人最恨别人欺瞒她,即使是亲生的孙女都逃不脱一顿重罚,更别说楚锦妙一个外人。她不是长兴侯和赵氏的女儿,和楚家毫无关系,现在惹恼了老夫人,她会不会被送走?   楚锦妙想到这里越发害怕,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这桩事,要不然,她的名声,她在长兴侯府这十三年的形象就全完了!此时最忌讳女子心狠悍妒,她如何能让自己坐实这等罪名?楚锦妙膝行着挪到老夫人身前,伸手去捉老夫人的衣摆:“祖母,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日回来时确实没找到诗集,我以为是被人手误撕坏了,现在才知道全是一场误会,我的诗集被人放到别的地方,我这才没找到。祖母,都是因为我没找到诗集,心中急切,这才说错了话。”   楚锦妙的话乍一听还好,细想之下全是漏洞,如果因为没找到才误会,那楚锦妙为什么一口咬定说只有一本诗集,没有副本?显然,她还在狡辩。   楚老夫人突然升起浓浓的失望,她这十三年是真的把楚锦妙当孙女养。她素来和小辈不大亲近,但楚锦妙是长房嫡女,楚老夫人还是花了很多心思教养她。然而楚老夫人亲自看养着长大的姑娘,竟然做出这种事。   楚锦瑶昨日死都不肯认错,她还觉得对方糊涂,现在看来,糊涂的明明是她自己!   楚老夫人倚在罗汉床上,任由楚锦妙抓着她的衣摆。楚老夫人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她问:“你真的不知道这回事?”   楚锦妙以为老夫人相信她了,连忙说:“是,孙女确实不知。”   过了良久,楚老夫人深深叹气:“既然你说不是你,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这一个月静静心,好好抄女戒吧。”   这便是禁足了。禁足一个月,顺带抄女戒,楚锦妙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罚。她暗暗松了口气,对楚老夫人磕头道:“谢祖母。”   楚老夫人疲惫地靠在大红软枕上,示意楚锦妙退下。楚锦妙低着头从命,她往外走时,正好和站在博古架旁的楚锦娴、楚锦瑶擦肩而过。   她们三人谁都没有看谁,但却都知道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们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周遭仿佛突然跃起火花,可是这一瞬很快就过去了。楚锦妙走到外间,先站住身擦干了眼泪,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扬着下巴朝外走去。   太好了,知道真相的只有楚锦娴、楚锦瑶和老夫人,家里其他人并不知晓原委。至于明晓真相的世子,虽然这也是个巨大的隐患,可是世子一个男子,如何能说一个闺阁姑娘的私事?只要小心避开,不要惹到林熙远,林熙远是不会主动和人提起这件事的。   所以,错的还是楚锦瑶,而她,依然是原来高高在上的四姑娘。   等楚锦妙走出去后,西次间一时也陷入沉默。老夫人看起来似乎倦极,一直靠在大红引枕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老夫人说:“锦瑶,你过来。”   楚锦瑶心神微动,楚锦娴暗暗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过去。   楚锦瑶站在楚老夫人面前,听到老夫人问:“你昨日为何不肯认错?”   “孙女还是同样的话。”楚锦瑶说,“和姐妹争吵是我不对,至于其他,我没错。”   “好一句你没错。”老夫人道,“过刚易折,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即便明哲保身,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太子殿下为了以正国威,敢当众射杀宫婢,我虽不如太子有气节有血性,但被人冤枉的时候,也不至于毫无骨气。”   “你倒是会讨巧,居然搬出皇太子来做例子。”楚老夫人睁开眼,饱含压迫的目光落在楚锦瑶身上,“你也说了,那是皇太子。无论他做出什么,满朝文武大人只会想办法保住他。他是太子,而你只是个弱女子。女子最重要的便是柔顺,你竟然敢和太子殿下比?”   楚锦瑶连忙道“不敢”。楚老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秦沂就待在玉佩里听着,他听着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怎么了?他做的不妥吗?凭什么不能学他啊?   楚老夫人说:“行了,昨日折腾了这一通,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还有,你虽然在民间长大,但终究是我们长兴侯府的闺秀。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莽撞的话,你从民间养成的桀骜脾气,也尽早改了。”   她的脾气还算桀骜?楚锦瑶颇想对老夫人说,那你是没见着秦沂。但是没等她想完,楚锦娴就走过来,按住楚锦瑶的手说:“祖母教诲,还不快道谢?”   楚锦瑶不明白,但楚锦娴时常待在老夫人身边,却听懂了老夫人的话外之音。楚老夫人说这话,就是真正承认了楚锦瑶,放弃了楚锦妙。即便养了十三年又如何,从根上就是坏的。   楚锦妙处罚那样轻,她竟然还沾沾自喜,楚锦娴身在局外,看得分明,老夫人连罚都不愿意罚她,这是彻底不拿她当楚家人了。之后楚锦妙在侯府里,就是一张吃饭的嘴,其余的,什么都不算。   长兴侯府毕竟是高门大户,不可能干出将养了十三年的姑娘送走的事,这委实有失身份。可是,大院里关系错综复杂,女子全副身家都系在当家老祖宗身上,若是老夫人从心里放弃了一个人,那这背后的意思,远比重罚还让人不寒而栗。   楚锦瑶被楚锦娴提醒后,连忙对老夫人道谢,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就疲惫地把她们赶出来了。临走前,老夫人说:“今日的事情,你们俩过耳就忘了吧,不要往外说。”   楚老夫人终究是一个家族的老家长,她更希望粉饰太平。   楚锦娴和楚锦瑶应道:“是。”   等离开荣宁堂后,楚锦瑶和楚锦娴分道,独自往朝云院走来。等回到屋子后,楚锦瑶把丫鬟打发出去,恭恭敬敬地把玉佩供到桌子上,还装模作样拜了一拜。   秦沂真是又气又笑:“你在干什么?”   “我在拜无所不能、神出鬼没、貌美心善、正义磊落的玉佩大神。”   秦沂从玉佩里现身,说:“行了,看你那谄媚的样。”   秦沂早听惯了下头人献媚,那些人夸他时花样百出,说三天都不带重样,然而秦沂除了反感,并无其他想法。奇怪的是今日听了楚锦瑶说话,他却觉得顺耳极了。   楚锦瑶狠狠地夸了一通秦沂后,她绕到秦沂对面坐下,好奇地问:“你昨日出去做什么了?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楚锦妙和世子的书换出来的?”   “这个啊,说来话长。”   楚锦瑶又等了半晌,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说了呀,说来话长。”   “哎你这个人……”楚锦瑶气结,她负气地拍了桌子一下,说,“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乐意听。”   楚锦瑶刚刚拍桌子时,一时没留意,用了受伤肿起来的那只手。痛意顿时传入脑海,楚锦瑶眼泪都快出来了,然而她为了撑起生气的场面,愣是强行忍着,一句不吭。   秦沂看了一会,好整以暇地问:“疼不疼?”   “不疼。”   “真不疼?”   楚锦瑶别着脸不肯说话,秦沂看了之后,对她伸出手:“把手给我。你方才用的力气大,小心把伤口打坏了。”   楚锦瑶别别扭扭地把手递给秦沂,她扭过头,看到秦沂解开纱布,一圈圈地将布从她的手上拆下来。秦沂看了一会,取来昨日的舒痕膏,轻轻往楚锦瑶手心上涂。楚锦瑶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突然想起:“对了,世子不是送了玉痕膏吗?为什么不用他的药?”   “用哪个都一样。”   “可是你昨天还提起了,这是御药,效果比寻常药好得多。”   秦沂从容又平静地取过干净的纱布,覆到楚锦瑶手上,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包扎好了。”   楚锦瑶看着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秦沂,虽然你几乎无所不会,实在不像个刚成精的精怪,可是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觉得你即便在精怪中,肯定也年纪不大。”   “我没有成精。”   “你看,你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霸道又嘴硬。”   秦沂顿了顿,幽幽地说:“我的涵养实在是越来越好了,一个月以前,如果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早被收拾了。”   楚锦瑶一点都不害怕,她还觉得这是秦沂在吓唬她。楚锦瑶说:“你总是这样孤傲不好,对我便罢了,若是遇到长辈,你还这样,那就太不尊老了。”   秦沂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说:“我不需要尊老。”   楚锦瑶自觉比秦沂有阅历,总是想教导他往正路上走。现在听到秦沂这样的话,她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一般,苦口婆心地对秦沂说:“你不能这样,你要随和一点,若不然其他人总觉得你的脾气太傲,办事的时候会怠慢你。”   “怠慢。”秦沂重复了一遍,轻轻笑了。而楚锦瑶还在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不要笑。”   秦沂勉力忍住笑,说:“好,我不笑。你手还疼吗?”   楚锦瑶叹气:“自然是疼的,不过比昨日已经好多了。我昨天都以为这顿打白挨了。祖母虽然不说,但她心里已经认定是我,我便是挨了打,也有口无处说。不过好在,苍天有眼,今日楚锦妙就自食恶果了。”   秦沂也说:“楚老夫人虽然没有重罚她,但这比重罚还要可怕。我看你们家老夫人是个明白人,她这回知道了你们两人的底细,以后便不会再被楚锦妙蒙蔽了。”   “对啊,毕竟楚锦妙才是祖母跟前长大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信自己熟悉的人。可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祖母和姐姐,在其他人眼里,还是我撕坏了她的什么破诗集。不过,只要祖母明白,其实就够了,我看楚锦妙出去的时候还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没想通,她的楼台已经从内里塌了。哎,你笑什么?”   秦沂摇摇头,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你这公报私仇太明显了,我看她的文采在女子中还算可以,你竟然说是破诗集。”   “哼。”楚锦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就算她写得好,我也要骂她,谁让她心思不正,她活该!倒是你,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   秦沂愕然:“有吗?”   “你刚才还说她的文采在女子中还算不错。”楚锦瑶气哼哼地说,“你们这些男的果然都是一样,在外面办起公堂上的事来,都理得明明白白,然而一回到内宅,谁在装模作样谁在故作可怜,这样明显的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   “也不一定是看不出来。”秦沂说,“只是有时候,于心不忍罢了。”   楚锦瑶听了之后更气:“于心不忍?你们真是……罢了,懒得和你说,等我以后找夫婿的时候,他若敢这样,我一定不嫁他。”   秦沂突然起了好奇,问:“你想找什么样的夫婿?” 第28章 夫婿标准   “你想找什么样的夫婿?”   楚锦瑶一个姑娘家,被问起这种事,还是很不好意思。楚锦瑶有些尴尬地瞪了秦沂一眼,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了解一下。”秦沂催促,“快说。”   楚锦瑶见秦沂的神色不似作伪,也仔细想了想,露出思索的神色:“以后的夫婿……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能陪着我就够了。对了,他的脾气一定要温柔,不能凶我,不能嫌弃我,若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能一上来就说我不对。”   楚锦瑶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想到了苏家。苏家是她长大的地方,那里的环境对她影响甚大,苏父便是一个暴躁,稍有不如意就对妻子动辄打骂的人,紧接着苏母就会拿楚锦瑶和苏慧撒气。楚锦瑶从小就立志,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一个和苏父完全不同的人,对方要温和善良,而内心却坚定强硬。   但是秦沂听着,却怎么都觉得,楚锦瑶说的不正是林熙远吗?楚锦瑶才十三岁,已经开始怀春了?   于是秦沂说:“你才多大,年纪这么小,不要总想着这些。”   楚锦瑶当时就来火了:“不是你问我的吗?现在还来说我?”   .   楚锦瑶和楚锦妙的事情在深不见底的内宅里打了个水花,很快就淹没不见了。众人都对那天抱厦里的事情视而不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楚锦妙莫名其妙被禁足,就更没人关注了。   唯有赵氏,心疼地对着楚锦妙絮叨:“你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你祖母禁足了呢?还让你在院子里抄女戒,你的手还没好呢!”   楚锦妙僵硬地笑了下,她仔细看赵氏的神色,确定赵氏不知道实情,她微微放了心,说:“母亲,没事。祖母是长辈,既然她罚我抄书,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赵氏欲言又止,这段时间,能和楚锦妙扯上关联的唯有那天抱厦里发生的事,楚锦妙当众摔东西是很不体面,可是她也是被人用恶语伤了心,受刺激才会这样啊!就算楚老夫人要罚,为什么只罚楚锦妙一个人呢?赵氏忖度着,多半都是楚锦瑶去求了楚锦娴,让楚锦娴和楚老夫人说了什么,这才会将楚锦妙禁足。   赵氏叹气,她原本以为女儿多些都是福气,可是现在她的大女儿却帮着小女儿针对楚锦妙,赵氏心里实在复杂难言。那日楚锦瑶和她聊过之后,张嬷嬷也说赵氏对楚锦瑶太过忽视,赵氏本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谁让周围人都这样说呢,赵氏只能明面上让楚锦瑶和楚锦妙一样,而暗地里,悄悄补贴楚锦妙一二。   赵氏陪楚锦妙坐了一会,然后就离开了。赵氏走后,没过多久,二少爷来了。   楚锦妙听到禀报,连忙说:“二哥来了?快让他进来!”   二少爷虽然排行二,但是在长房却是嫡长子,是家里唯一的嫡兄。姑娘们天生都有大哥情结,而二少爷既嫡又长,日后是要接过长兴侯府这摊子家业的。于情二少爷是长兄,于理姑娘们日后嫁人,还得仰仗二少爷给她们在婆家撑腰,两厢影响下,家里姐妹都喜欢和二少爷亲近。   二少爷听说楚锦妙被禁足了,特意过来探望这个妹妹,顺道过来取件东西。   二少爷进屋后,楚锦妙欢快地跑过来,亲昵地抱住了二少爷的胳膊。   “二哥,你怎么才想起来看我?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没有,怎么会。”二少爷对她宠溺地笑,“我前些日子不得空,听说了你的事情后,我赶紧就过来了。你怎么被禁足了?”   听到这句话,楚锦妙沉下脸,放开挽着二少爷的手,长长地哼了一声:“还能这么样,还不是惹了祖母不喜,被惩罚了呗。”   二少爷一听,就知道自己的妹妹又闹小脾气了,他放软了声音,对楚锦妙说:“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你好好和我说,我去向祖母求情。”   楚锦妙飞快地挥挥手,道:“二哥你不要问了,就算你问出来也没办法。祖母现在不喜欢我,你去给我求情,说不定还会被祖母教训。算了,反正我又不是侯府的正经姑娘,爹不亲娘不爱的,如果我能受点委屈,换得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那也挺好。”   二少爷很不喜欢她这样说,他皱眉,微微加重语气唤道:“妙儿……”   楚锦妙低着头,好半天后,才低声道:“二哥,你就别问了,我不想说这些,省的祖母又怨我搬弄口舌。”   二少爷听了,欲言又止,最后叹气:“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你先忍着几日,等过几日祖母气消了,我去和祖母说,让她把你放出来。”   楚锦妙本来是苦着脸,听到二少爷的话,她扑哧一声,转忧为喜,甜甜地二少爷说:“谢哥哥。”   二少爷也笑了:“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小孩子脾性。对了,我今日来,一来是想看看你,二来是和你拿那本世说新语。前几日你说你想借过来看看,现在看完了吗?”   楚锦妙想起那本书,奇怪地问:“二哥为什么这样着急地要,有什么急用吗?”   “那倒没有。”二少爷道,“只不过父亲说,让我好好看看这些,以后等太子来了太原,或许会用得到。”   听到太子,楚锦妙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她试探地问:“太子?”   “对。”二少爷温和地笑着,说,“你应当还不知道,太子或许会来太原落脚一段时间。太子很喜欢读世说新语,父亲就想让我提前准备一二。”   楚锦妙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她买通邓嬷嬷身边的丫头,知道邓嬷嬷很看重这本书,她这才提前和二少爷借了书过来。没想到,邓嬷嬷之所以看重,根源还是因为太子喜欢。   楚锦妙问:“太子怎么会喜欢这些?”   “这我也不清楚,太子不喜欢现在科举常看的书,反而喜欢魏晋及前朝的书,这些在朝中不算秘密,用些心思便能打听出来。”其实二少爷对此也很无奈,他因为身体不太健康的原因,不太喜欢此时流行的八股,反而喜欢魏晋时谈虚论道的书籍。旁人看到后,总以为他是在投太子之所好,这可真是冤枉了。   长兴侯府虽然和怀陵郡王府是亲家,但是两家人的前景地位却完全不一样。本朝开国皇帝高祖草芥出身,靠着乱世军功一路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然而开国皇帝发达前受够了富商、官吏的苦,当了皇帝后特别憎恶贪腐和富豪,在民间对商人百般约束就不说了,朝中官员也被他整治的够呛。开朝时跟随皇帝打天下的八公十六侯,在高祖那一朝便陨落了大半,这里面好些人还和高祖是穿开裆裤的情谊,到最后也很难得以善终。   高祖冷酷又专断,他最恨官员揽权,同时却希望自己的后人千秋万代、永保富贵,所以他大肆戕杀功臣,给臣子、太监、后宫立下重重制约,同时还给自己后人立下规矩。他认为只要后代按他安排好的路线走,必然可以世代富贵,他甚至把后辈起名的辈分都规定好了。等高祖皇帝走后,秦家内部的规矩是一日比一日松,但是朝中的法度,却就这样延续下来。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承爵制度的不同。长兴侯府是外臣,是勋贵侯爵,爵位最多传三代,三世而斩,第四代子孙想要延续家族的封号,就要上折子去请求皇帝,看天恩是否浩荡。而王府却不一样,高祖对自家人特别宽容,他将自己的儿子分封为藩王,镇守各地,无诏不得回京,让自己人来守江山。   等藩王死后,他的嫡长子继承王府,继续做亲王,其余嫡子封做郡王,庶子要比嫡子再低一级。等到了下一代,郡王的嫡长子继续做郡王,而其余嫡子继续分封。这样一代代下去,宛如枝繁叶茂的大树,秦家的王爵只传不减,只会越来越多,而其他姓氏的贵族,无论你是功臣还是名将,都要接受三世而斩的命运。此消彼长,勋贵公侯的命运被皇室牢牢掐住,面前只余下讨好皇帝这一条路。   怀陵郡王府虽然是个异姓王,待遇不能和正经秦氏王相比,但是继承制度却沾了光,只要林家不谋反,他们怀陵王府的名号就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林家也能世代为王。可是长兴侯府不一样,算一算,楚靖已经是长兴侯府的第三代了,换言之,楚靖如今还是侯爷,但等他传给二少爷,就不好说还能不能保住封号。若是保不住,整个楚家就要从侯府贬成平民,如果此时朝中没有楚姓弟子当官,那长兴侯府楚氏,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舞台上。   这就是楚家和怀陵王府的差距,王府可以永享富贵,侯府却不一定。所以说楚珠高嫁一点都不夸张,怀陵王府的人来了,长兴侯府也要好生招待。说不准,日后他们还得求怀陵郡王府的人给他们说情呢。郡王好歹是个王爷,只要能见到皇帝,许多事情就说得上话。   长兴侯已经传到最后一代,而楚靖在太原领兵,在京中的势力很是平平,在皇帝那里也没什么存在感,长兴侯也没有把握,等日后他求到皇帝跟前、请求让二少爷承爵时,皇帝会不会给楚家这个恩宠。所以长兴侯才会这样看重太子的事,甚至还耳提面命,让二少爷提早熟悉太子喜欢的书。现在这位陛下好玩乐,宠信近臣,他们楚家是没什么出头的可能了,那就只能提早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太子竟然喜欢这一类的书……”楚锦妙觉得很意外,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温和、忧郁、消瘦的人影,而这个人,竟然是东宫皇太子。太子竟然喜好虚玄避世,还真让人意外。不过,既然太子喜欢这一类虚玄清淡的书,那对女子的口味,也不外如是。   楚锦妙顿时觉得天助她也,她在姐妹中最苗条,又喜欢穿宽大的衣服,家里兄弟都说她有弱柳扶风之姿,清瘦萧条之态。若是太子也喜欢这样类型的没人,这岂不是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楚锦瑶择偶标准公布。   秦沂发现自己完美避开所有选项,哈哈哈…… 第29章 天平偏移   二少爷自嘲地笑道:“我因为自小身体不好,所以喜欢看这些清淡避世的书,不喜孔孟积极入世之道,没想到太子也是如此。太子他是元后嫡子,一出生就被当作太子教养,内阁几位阁老眼珠子都不错地盯着他,朝中大臣也人人记挂着太子,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我委实想不通,他为何会和我喜欢一样的东西。”   “或许是太子殿下长在东宫,压力太大了,才喜欢这些避世的书籍呢?”楚锦妙越想越觉得对,“没错,恐怕太子内心里也是个好才敏感之人,不喜欢这些碌碌俗事,而又没法改变自己的身份,这才借书抒怀。”   “这我就不知道了。”二少爷说,“我不曾见过太子,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听说他敢在众臣面前射杀后婢,平素里对皇后也很是不敬,这样的人,不该如此啊?”   楚锦妙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她道:“外界传言多是不准的。不过等太子来了,我们就能知道了。”   “父亲很希望太子来。”二少爷苦笑,“他为此还特意提醒我温习太子喜欢的书籍,到时投太子的眼缘。我无心名利,但是长兴侯府到父亲已经是第三代了,看我们家现在的状况,恐怕皇上不会允父亲请恩的折子,而我们家在朝中也没有什么门路,连找人疏通关系都难。祖母和父亲一直在想办法,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家好。”   楚锦妙有些吃惊,她自小长在侯府,关于朝中的事情也多少听说过一二。她好奇地问:“若皇上不同意将哥哥你立为世子,不同意延续长兴侯府的封号,那楚家之后就不再是侯府了?”   “对。”二少爷说,“若是后辈不争气,不出两代,我们长兴侯楚氏就彻底败落,沦为平民了。”   楚锦妙既唏嘘又吃惊,若真是这样,那她和楚锦瑶的身份也没有差很多,万一二少爷不能承爵,那她们俩一样是平民之女。   可是随即楚锦妙就推翻了这个想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家再如何不济也是勋贵,比贫农之家苏家不知好了多少倍。   “你还不用担心这些,我们家在太原传承了三代,虽然祖父那一辈败落了一些,但总归比普通官家强。”二少爷温柔地看着楚锦妙,说,“袭爵的事有我和父亲忙,你不必操心这些,安心做侯门小姐就好了。”   楚锦妙勉力笑了笑,道:“我哪是侯门小姐,楚锦瑶才是。”   “你这是说说什么话!”二少爷皱起眉,很不喜欢听这些,“虽然你和五妹的身份出现了差错,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她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你们俩对我来说,都一样亲厚。”   “我就知道二哥对我好。”楚锦妙仰起头,抱着二少爷的胳膊笑,“二哥,你对我这样好,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很好。你不是操心太子和承爵的事么,你多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二少爷听了之后没放在心上,他不甚在意地笑:“你一个姑娘家,能帮什么忙。”   楚锦妙却笑而不语,这世道重男轻女,对女子格外苛刻,可是女子,却能办成许多男子都办不到的事情。太子每日要见多少外臣,楚靖和二少爷去,能不能入了太子的眼都是一说,可是她却是太子正好喜欢的女子类型。说不定,长兴侯府的未来,还得落在她的身上。   二少爷见楚锦妙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的呼唤都没听到。二少爷只能又说了一句:“四妹。”   “啊?二哥,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见父亲了。”二少爷说,“那本新语,你现在还要看吗?”   楚锦妙露出为难之色,她那日给邓嬷嬷看的世说新语并不是她的书,而是二少爷的,包括书上时常翻阅的痕迹,还有陈年的墨迹,也都是二少爷的。二少爷是一个温和多思的兄长,楚锦妙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二少爷都会应诺,她小时候的学字都是缠着二少爷教的。所以楚锦妙的字和二少爷的很像,乍一看很容易弄混。楚锦妙就是靠了这一点,把二少爷的功夫伪装成自己的,骗过了邓嬷嬷,还让邓嬷嬷对她留下了勤勉好学的印象。   事实上,楚锦妙哪有那么多时间看书,更不会是涉猎到世说新语、文选这一类的偏门文集。她大半的时间都在和赵氏斗姨娘,和七姑娘争风吃醋,和自己的丫鬟说笑打闹,她能在楚家有才名,多亏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道,以及同府姐妹的衬托。反倒是二少爷,自小体弱,所以对这些诗集下了很多功夫。   楚锦妙想,反正二哥最疼爱她,她借二哥的书本用一用,二哥不会在意的。何况她在内宅,即便顶替了二少爷的名,也不会对二少爷有影响,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正是因此,楚锦妙才不太想把书还给二少爷。二少爷拿走后,她看什么?她还得熟悉这些书,然后去和太子套近乎呢。楚锦妙问:“二哥,你这几日就要急着用吗?”   二少爷顿了顿,问:“你这话何意?”   “我觉得这本书很有意思,我也想抄一本。二哥,不如等我抄完了,再给你送过去?”   原来是这样,二少爷笑了:“你是闺阁千金,抄书哪用得着你来。你把书给我,我让人给你抄好,然后送进来。”   楚锦妙有些犹豫,这样字迹就不一样了!但是她又实在不想自己亲自动手,这么厚的一本书,要费多少功夫呢。她想了想,最后说:“好吧,不过要把书上的笔记留着,我想自己来写。”   “好,都依你。”二少爷摸了摸楚锦妙的头,温和地笑道。   二少爷又和楚锦妙说了一会话,然后就出去了。楚锦妙住在赵氏的西跨院,二少爷刚从跨院出来,正巧遇到了出门的楚锦娴。   “二弟?”楚锦娴唤住二少爷,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四妹。”   楚锦娴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楚老夫人看在家宅安宁的份上,只是把楚锦妙禁足,没有向外说缘由,但是楚锦妙做了些什么,楚锦娴心里却一清二楚。可悲的是赵氏和二少爷还蒙在鼓里,现在还特意过来看望楚锦妙,楚锦娴觉得可笑,她正打算提醒二少爷,却眼尖地看到什么东西。   楚锦娴问了出来:“二弟,这是什么?”   二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楚锦娴的目光落在那本世说新语上。他哦了一声,从小厮手里接过书,递给楚锦娴:“这是我闲暇时翻看的一本书,四妹前几天好奇,和我借过去看了看,现在我过来看她,顺道就取走了。”   楚锦娴脸色严肃,说:“把书给我。”   二少爷不明所以,楚锦娴怎么突然对这些书感兴趣起来了。但是他素来敬重自己的大姐,依言把书递给楚锦娴。   楚锦娴接过来翻了翻,扭头低声问身后的丫鬟:“我记得前几日邓嬷嬷还在的时候,教的便是世说新语吧?”   楚锦娴的丫鬟想了想,低头应道:“回大姑娘,没错。”   楚锦娴此时再翻开书看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的书,怪不得。”   “怎么了?”二少爷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楚锦娴合上书,正色道:“二弟,你可知前几日,怀陵王府的嬷嬷来我们府上?”   “这我自然知晓。”   “两位嬷嬷教授的就是世说新语。”楚锦娴轻轻摇了摇手中的书,看着二少爷说道,“而楚锦妙正好在这段时间和你借书,等嬷嬷走了,她也肯还书了。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楚锦妙借书是为了应付王府的嬷嬷?二少爷怔了一下,道:“不至于吧,四妹不是这样的人。”   “我现在也没有证据,你们自然都不信,反倒还觉得我在污蔑她。”楚锦娴说,“我也不和你们争,你且睁开眼睛看,她是不是这样的人,很快就明白了。”   “姐姐,你似乎……对四妹颇有微词。”二少爷斟酌着措辞说道,“自从五妹回来,父亲、祖母,现在还有你,都慢慢偏向五妹。我不是说五妹不对,五妹在外面受苦了,我们多疼她些是对的,可是你们这样疏远四妹,对她不太公平。她们俩都是我们家的女儿啊。”   楚锦娴听到后,轻轻笑了一声:“楚锦妙爱使小性,惯惹男子疼爱,连你也不例外。二弟,我且问你,五妹回来不到两个月,而楚锦妙却在侯府住了十三年,家里人不知不觉就偏向五妹,这是什么缘故?”   二少爷想说话,几次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他叹气,无奈地承认:“五妹妹的性格确实比四妹讨喜。四妹她任性又心思重,稍有不对就爱多想,脾气上来了就喜欢拿乔,这确实不好,可是,她也是没安全感才会这样……”   “行了,我不想听了。”楚锦娴伸手打断二少爷的话,说,“你这些为她辩解的话,我懒得再听。但是她偷偷借你的书,还正好和王府嬷嬷的时间撞上,这摆明了其心不良。说不定,她还顶替你的名义,借口说这是她的书呢。”   二少爷有些恼了:“大姐,四妹她不是这样的人。”   楚锦娴见二少爷不肯信,自然也不好硬说。她终究是要外嫁的女儿,不好和娘家兄弟闹僵。楚锦娴缓和道:“究竟是不是,日后再看就好了。我今日这样说,也是想提醒你,她再和你要东西的时候,你长个心思。锦瑶才是我们的亲生妹妹,你宠爱楚锦妙没有问题,但是若为了她而怠慢委屈锦瑶,那我可容不得。”   “我明白。”二少爷也放缓语气,好好说道,“我知道姐姐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无论锦瑶还是锦妙,都是我的妹妹,我会对她们一视同仁的。”   楚锦娴很想告诉他楚锦妙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但是这些老夫人不想外传,而且说出来二少爷也未必信,反倒自己做了恶人。楚锦娴敷衍地笑了笑,就掠过这个话题了。   等二少爷走远后,楚锦娴的丫头偷偷问:“姑娘,二少爷和四姑娘自小亲厚,你为什么要和二少爷说这些?您要出嫁了,以后还得靠二少爷撑腰,贸然和二少爷说四姑娘的不是,恐怕二少爷会对您心存芥蒂。”   “我又何尝不知。”楚锦娴说,“可是楚锦妙这个人心思重的很,我若不提醒二弟,他会一直把这个人当亲生妹妹疼,对她掏心又掏肺。长久下去,楚锦妙指不定会诳骗他们做些什么,我早一点说,即便会惹人不喜,也好过日后祸乱家宅。”   “姑娘明理。那四姑娘借书的事……”   “肯定是她在糊弄人。”楚锦娴冷笑,“以前我只觉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现在才看出来她心思极为不正。二弟是男子,对这种弱女子总是心怀怜惜,不肯把人往坏处想。既然他不信,那我悄悄透露给祖母和父亲好了。二弟看不出来,但祖母在后宅经营这么多年,见过不知多少人,她这些小把戏,瞒得过二弟,却瞒不过祖母。二弟还是有些天真,看来我得提醒父亲,让父亲好好看着他了。”   说着,楚锦娴叹气:“二弟和楚锦妙关系亲厚,他们俩是从小一同在母亲面前长大的,倒比我这个长姐还要亲近。涉及楚锦妙,我也不好硬说。不过,凡事一步一步来,这次先给二弟提个醒,至少,下次楚锦妙再想搞鬼,二弟就不会无条件地信任她了。”   “姑娘,四小姐费这么大劲,到底想做什么?”   “不好说。”   “是为了怀陵郡王府的伴读吗?”   楚锦娴摇摇头:“我看,不止。”   “啊?”   “我也不好说,但是总觉得她花费这么大的功夫,目的不止于此。”楚锦娴道,“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日后再看。”说完之后,楚锦娴停了一会,低不可闻地感叹:“她总是这样,不肯踏踏实实努力,总是动歪脑筋。她再这样走歪门邪道,迟早会害了她自己。”   丫鬟听了之后很惊讶,低低提醒了一句:“姑娘!”这话传出去就是大不妥了,身为姐姐,却对妹妹下这等评语,这对楚锦娴的名声极其不好。   楚锦娴收回心思,掠过这个话题不提。她喃喃道:“锦瑶前几天被打了手心,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也是脾气倔,死活不肯服软,要不然何至于受这种皮肉之苦?”   “五姑娘有骨气,比好些男儿还坚强,这是好事啊!”丫鬟在一旁说道。   楚锦娴没说话,过了一会,道:“算了,先去找祖母吧。你一会去朝云院看看,看她还缺什么东西,回来跟我说。”   丫鬟脆声应道:“哎,是!”   朝云院里,楚锦瑶正僵硬地握着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字。   秦沂冷眼看了半响,越看越生气:“当时我都提醒你了,先低头,后面的事情慢慢说。你倒好,自己的主意大过天,现在知道受罪了?”   楚锦瑶悠悠叹气:“都过去几天了,你怎么还是这样生气?我都消气了。”   秦沂脸上依然覆盖着寒冰,他心里也在想,他在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幕后采访:秦沂,请问你为什么和二少爷喜欢一样的书籍?是因为对现实失望,所以看一些清谈论玄的书避世吗?   秦沂:不,那对狗男女天天在我面前晃,我不看些平心静气的书,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幕后采访:……(楚锦妙为什么会觉得你是一个温和、忧郁、消瘦的人呢?) 第30章 推心长谈   他在气什么?   秦沂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楚锦瑶等了一会,没等到秦沂的回答,很是意外地抬起头:“你怎么了?”   秦沂从思绪中醒过神,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幸好你生在侯府,若是投到帝王家,肯定早就又去投胎了。”   “哎你这个人……”楚锦瑶生气,她瞪了秦沂一会,发现这个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楚锦瑶鼓着气,但是想到她若生到皇家,确实不像个能活得好的,她的一腔怒气泄了个空:“罢了,你说的有道理。亏的是祖母明理公道,我和她倔就罢了,若是搁到其他人家,这样顶撞长辈,指不定要怎么罚呢。”   “你知道就好。”秦沂没好气地说。过了一会,又补充:“下次再被人冤枉,先忍着气,低头和长辈认个错,等长辈的气消下去了,你再慢慢说明真相。当时那么多人,你梗着脖子不服软,除了多受几板子,哪能讨着好?”   “道理我也懂,可是,当时我被楚锦妙冤枉,若是别人就罢了,但是放到楚锦妙身上,我就是不想低头,让她得意。”楚锦瑶说,“何况,我又没错。”   秦沂看着楚锦瑶,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一日,内阁几位阁老齐聚东宫,苦口婆心地对他说:“殿下,你且忍着,和陛下娘娘服个软。我们都知道你是对的,等陛下的气劲过去了,臣等自会劝告陛下,还殿下一个公道。”   那时他说了什么?他也说:“我秦沂说不上是正人君子,但是做出的事从不后悔。他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宫女擂鼓,他可有些为人君为人父的样子?现在还敢嫌弃被人下了面子。让我为莫须有的罪名认错,绝无可能。”   阁老听了这话都要吓晕了,颤颤巍巍地围着他,好话说尽,也不能软化他丝毫。没想到现在,就轮到秦沂来当“阁老”这个角色了。   楚锦瑶突然发现秦沂嘴边露出一丝极轻极淡的笑,看着冷意刺骨。楚锦瑶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秦沂淡淡开口道,“只是想起了我的师者罢了。我终于明白了当时他们的心情,可惜,已经过去太久了。”   楚锦瑶觉得现在的秦沂很奇怪,直觉告诉她,秦沂不喜欢别人问这些事情,但是又不能不管他,所以只好轻声问:“你还好吗?”   秦沂回头,就看到楚锦瑶瞪大眼睛,担忧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现在她专注地看着他,眼中只有秦沂浅淡的倒影,仿佛除此之外,天下再无其他事物。秦沂心里的波涛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下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眼中的暗流已经平静,带着温和的光,对楚锦瑶说道:“我没事。”   秦沂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即使这会暴露他的身份也顾不得了。秦沂问楚锦瑶:“你还记得太子吗?”   楚锦瑶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她笑道:“我当然记得。那次父亲才刚说过,太子因为得罪了皇后,现在还在大同呢。”   “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其实他和你一样蠢。”   楚锦瑶听了这话真是心思复杂:“你这个人真是厉害,一句话能得罪两个人,不对,不是两个人,你这是得罪了满朝官员!你说我便罢了,我也觉得我办的事又倔又蠢,可是太子又不一样,他敢当众射杀宠婢,甚至冒着得罪皇上和娘娘的风险,只是为了正国威,扬军心。这样有血性的行为,怎么能叫蠢呢?”   秦沂笑了:“说不定他那样做,只是觉得皇帝皇后不会严罚他,顺手还能公报私仇,为什么不做呢?”   “你总是把人往坏处想。”楚锦瑶忧心极了,开始教育秦沂,“你这样不行的,虽然说世事无常,但是凡事都要往好处想,这样你心里舒服,对事也积极,这才能源源不断地有好事发生。你想事情比我周全的多,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不明白呢?你遇事习惯往坏处想,虽说确实能预防很多变故,可是长久下去,你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岂不是会把自己压垮?”   秦沂觉得好笑,他忍俊不禁:“你这是在教训我?”   楚锦瑶严肃着脸,说:“你不要笑!你别觉得我是一个女子,就轻视我的话。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以后离开我,还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你总是这样凡事都往心里攒,思虑不断,迟早要把自己拖垮。你明明非常聪明,学什么都快,为什么总喜欢在自己身边竖满刺呢?你这样,会很累的。”   “累?”秦沂看着楚锦瑶,毫不留情地说,“只有你这样被养在深闺的小姐,才能天真地说出这种话。天底下谁人活得不累?谁不是汲汲钻营,为了蝇头小利大打出手?皇室为的是地位权势,朝官为的是名利仕途,商宦为的是财富虚名,天下熙熙,无所不是。便是你们长兴侯府,不过一个小小县主的伴读,便这样如临大敌,还不是为了延续长兴侯这个封号?说到底,天底下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些人说了出来,而有些人不肯承认罢了。”   他这是又转牛角尖了,楚锦瑶只好柔声对他说:“你说的有道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都想让自己活得好。你看我,从小养在农家,现在却在侯府,说是为了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侯府富贵?若是楚家也仅是一个普通农户,这么会有这么多事情呢?”   秦沂听了之后无端不喜,他皱眉道:“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你先听我说完。”楚锦瑶打断了秦沂的话,继续说,“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你看我回来了,祖母认下了我,却也没让楚锦妙离开。一来是堂堂侯府丢不起这个脸,二来,也是因为楚家有钱,不在乎多养一个姑娘。天下人都是如此,谁都想过得更好一点,楚锦妙搞出这么多事情,也是为了让自己走得更高。我从没有埋怨楚锦妙心高,若是人没有上进心,我才要看不起他们呢,我不喜欢她,还是在于她行事不正。为自己谋利没有错,错的是为了自己而害人。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确实没错,可是你不能因为人性的自私,就看不到人间的真情。你看我在苏家的时候,数九寒冬还要早起,用冰凉的井水洗衣服,他们故意调换了我的身份,之后还这样对待我,我怨恨他们吗?我自然恨他们。可是我同时也要承认,苏家大部分是坏的,可是也有我姐姐,用她自己的方式照顾我。她其实,也知道我的身份和底细啊!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坏就否认所有人,即便这个世界虚伪自私,也要看到对你好的那部分人啊!”   楚锦瑶说了很长很长,说到最后她都口渴了。楚锦瑶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而在这过程中,秦沂意外地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   楚锦瑶润口后,小心地看着秦沂的表情,轻声问:“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要不我们悄悄大逆不道一次,用太子做例子。你看他被发配到边关,实在挺惨的,可是即使这样,太原的全部官员都小心地保护着他,生怕他在大同有丝毫差池,而我听父亲说,京城中还有好些官员,拼着得罪皇上也在替太子说话,请求将太子召回京城。你看,即便是被发配的很冤枉的太子,背地里还是有很多人默默对他好。我们没有太子那样复杂的身份,不像他一样背景错综复杂,所以对我们好的人,只会更多的,更纯粹!”   秦沂神色淡然地听着,听到最后,他轻笑了一声:“你这个逻辑……还真是简单直白。”   “我又没说错。”楚锦瑶不服气,说,“你看,太子那种复杂的背景,都有人愿意对他好,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只会得到更多人的真心啊!放心吧,我们至少比太子好。”   秦沂凉凉地扫了楚锦瑶一眼,楚锦瑶被看得心虚,声音也陡然降低:“我用太子做反面例子,又没用你,你瞪我做什么……”   楚锦瑶见秦沂没说话,赶紧拍马屁补充了一句:“你要相信我,你聪明,理智,学什么都快,心地又很好,你这样的人,理应活得很好很好。你可不要,被自己束缚住啊!”   秦沂心中非常复杂,他从五岁起就不太能信任别人了,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的闺秀教训,说他心思太重,总把人往坏处想,日后会被自己束缚。秦沂暗暗想,楚锦瑶说话东一头西一头,这句却歪打正着,他确实在,作茧自缚。   他被自己的父亲发配到危险的边疆,一点都不顾及他的死活,起因只是因为他杀死了小齐后的宠婢,让小齐后和皇帝丢了脸。他离开京城,到了刀剑无眼的大同,就连素昧平生的臣子都知道小心护着他,而他的舅舅、外祖母,却在埋怨他脾气不好,不给小齐后颜面。   元后文孝皇后是镇北侯府的嫡女,继后同样出自镇北侯府,是文孝皇后的亲生妹妹,民间也把这对姐妹皇后称为大齐后、小齐后。镇北侯府一门两后,何其荣耀,怎么会管他这个先后遗子的死活,即便他是太子。反正小齐后也生了儿子,大不了,换一个皇子也是一样。说不定正好,小女儿还更受宠。   建兴八年三月,那时他才五岁,母亲缠绵病榻,小姨母来宫中探病,最后却和九五至尊的姐夫混在一起。事情暴露之后,他重病的母亲被活活气死,而两位始作俑者,连面子都懒得装,刚过两个月,就将小齐氏接入宫,封为继后。小齐后六月入宫,十一月三皇子就出生了,秦沂越发觉得讽刺,原来,早在他的母亲生病之前,他们两人就勾结在一起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他贵为太子,入主东宫,满朝文武见了他都要跪拜俯首,而他的父亲,姨母,舅舅,外祖母,却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太子自称孤,这话一点都没错,秦沂,真的是孤家寡人。无论是父族还是母族,都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想他所想,痛他所痛。   到最后,竟然还是一个小小的、甚至都不认识他的闺秀说:“你这样的人,理应活得很好很好。你可不要,被自己束缚住啊!”   秦沂脸色看不出端倪,眼睛中却有万丈惊涛。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秦沂低头瞅了眼楚锦瑶的笔,说:“你兴许该换张纸了,你笔尖上的墨掉下去了。”   楚锦瑶眼睛倏地瞪大,赶紧低头:“我这张都要写完了,怎么就给毁了呢!我方才说话的时候,竟然忘了这一茬!”   秦沂轻轻笑了笑,他低头看书,任由楚锦瑶在他对面,手忙脚乱、叮叮当当地收拾东西。   楚锦瑶伤心欲绝地换了纸,她一想到自己要忍着手上的疼,再写一张新的大字,就觉得前途灰暗,人生无望。楚锦瑶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写字。明明是很可怜的事情,秦沂看了却总想笑:“你不想写就算了。”   “你这风凉话说的。”楚锦瑶幽幽地望了秦沂一眼,“我总觉得,你早就看到笔尖上的墨了,却一定要等到墨汁滴到纸上才提醒我。”   秦沂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我就想看看,你这个呆头鹅能不能意识到你在做什么蠢事。后来你果然没意识到……”   楚锦瑶默默看着秦沂笑,越看越生气,世界上这么会有这样讨厌的人呢?她好心劝他,让他不要太逼着自己,而这个人竟然还暗搓搓地等着看她笑话!   楚锦瑶很想把笔甩到秦沂身上,让他还笑!好在外面的丫鬟阻止了她这样不文雅的行为,丁香在外面说:“姑娘,大姑娘派人过来,让您去荣宁堂一趟。”   “好,我马上就来!”楚锦瑶高声应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秦沂,“等我回来和你算账!”   秦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这种话,他不觉得楚锦瑶有能力实现。   楚锦瑶收拾好后,就匆匆赶往荣宁堂,长辈宣召,这可怠慢不得。她到荣宁堂后,就看到楚老夫人满面笑意,见了她,对她说道:“你来的正好,刚才我已经和其他姑娘说了,你姑姑回去后,和王妃说了你们姐妹的事。王妃很喜欢鲜活的年轻姑娘,说过几日,让你们去怀陵王府做客呢!”   楚锦瑶乍然一惊,王妃要见她们?那伴读的事,岂不是也要敲定了?   竟然这样快! 第31章 闹市变故   楚锦瑶算是来得晚的,她住的远,不如其他姑娘便利,等她来的时候,荣宁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老夫人穿着暗红织金比甲,头上带着牡丹护额,端坐在罗汉床上。她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难得和善地笑道:“你姑姑一回家就和王妃说了咱们家的事,王府的老祖宗听了后很欢喜,就连王妃也喜欢咱们家的姑娘。你姑姑传话回来,说过几日,王妃就正式下帖子,要请咱们长兴侯府过去做客。她打发回来传信的人已经到了,估计没几日,王妃的请帖就送到了。”   姑娘们立刻低低地欢呼起来,七姑娘扑到老夫人怀里,说:“太好了,我还没去过王府呢!”   七姑娘年纪小,还没到由母亲带着出门的年纪,所以对出门格外热衷。其他几个姑娘比七姑娘年长些,但也很少出门,听到过一段时间她们能出门,还是去外地的怀陵郡王府,几个姑娘激动地捏着手帕,迫不及待地和交好地姐妹讨论起来。   楚老夫人也笑着看她们闹,没有喝斥她们注意规矩。现下世道对女子格外苛刻,大多数女孩子从出生就被关在后宅,能走动的最远的距离就是二门,一年了除了上元节、三月三,其他时候很少能出门。现在她们突然得知可以出门赴宴,还是去太原的豪门怀陵郡王府,再持重的姑娘都难耐激动。   楚老夫人等姑娘们兴奋劲过去后,才说:“这次去郡王府做客非同小可。你们平素很少出门,既然出去就要拿得住台面。赵氏……”   赵氏上前一步,应道:“儿媳在。”   “姑娘们这一季的衣服做了吗?”   “咱们家的姑娘每季四套衣裳,已经发了。”   “已经发了呀……”楚老夫人想了想,说,“难得她们能出去走走,再给她们做一身新衣服吧。一会我叫李家媳妇进来,你们喜欢什么料子就自己去挑,挑好之后,银钱都从我这里出。还有头面,我记得上次打新头面还是过年的时候,现在你们的首饰还够吗?”   小辈都是人精,听了这话,自然齐声说:“祖母,我们的头面都戴过好几次了,请祖宗心疼心疼我们!”   姑娘们撒娇,几个得脸的丫鬟也说:“老夫人最是大方呢,在几个姑娘名下,要什么没有?”   楚老夫人被哄得大笑,说:“你们几个泼猴!那好吧,叫珍宝阁的人进来,你们喜欢什么就自己去挑。我已经老了,没得可打扮了,倒是你们几个年轻姑娘,正是青葱鲜亮的时候,不能怠慢了。”   阎氏拍楚老夫人的马屁:“娘,你这话我可不认。你还年轻的很呢,那次我娘家的人来,还悄悄和我说,要不是知道那时我们侯府的老封君,差点以为您和我是同辈呢!”   这话说的实在露骨,就算为了讨婆婆欢心,赵氏都说不出这种话来。可是阎氏能,所以不怪阎氏是三个儿媳里最有脸面的。楚老夫人用手指去怼阎氏的头:“你呀,没大没小,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就不怕晚辈笑话!”   阎氏说:“娘,我冤枉!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七姑娘拱在楚老夫人怀里,应和道:“我娘说的没错,老祖宗还健朗年轻着呢!”   顾嬷嬷几人笑着应是,楚锦娴坐在楚老夫人身边,淡淡微笑。楚锦瑶站在堂中,没有像其他几个姐妹那样妙语连珠,不断说讨巧话,只是笑着应景。   楚老夫人被哄得合不拢嘴,说:“你们一个个的,嘴比那黄鹂都要巧!还当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呢,还不是打着我私房的主意!行吧,咱们家难得怎么热闹,不必叫珍宝阁的人进来了,干脆你们三个媳妇都走,带上各自的姑娘,去街上好好挑几个合心意的头饰。不拘花了多少钱,都从我的账上走。”   哎呦,阎氏一听,笑得眼睛都快挤没了。楚锦瑶看着这副场面,也觉得开心。   荣宁堂里和乐融融,楚锦妙勉强地笑着,看了一会,悄悄退了出去。   她名义上还被禁足,但是遇到这种大事情,她也要到老夫人面前来。如果谁都不说不提,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禁足的事就算过去了。   若是以前,楚锦妙会是姐妹里最活跃的。她是长房嫡女,长兴侯的亲生女儿,远比二房、三房的女孩更尊贵。长房只有两个嫡女,楚锦娴端庄持重,不会说这些讨巧话,而楚锦妙作为嫡幼女,便是最有资格在祖母面前撒娇买痴,引得众人注目的人。可惜,楚锦瑶的到来,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更何况,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后,楚锦妙见了老夫人总有些难受。一见到楚老夫人,楚锦妙就想起自己栽赃失败这件事,说不清是惧怕还是刻意回避,楚锦妙越来越不想面对楚老夫人。就连姐妹们撒娇讨巧这种场合,楚锦妙都很少说话了。   楚锦妙避开人群,自己往外走。她站在侯府的抄手游廊上,抬头去看瓦蓝的天空。身后楚家姑娘们的笑声不断传来,楚锦妙听着,不受控地伸手,拉紧了身上的披风。   曾经,她也属于这些笑声里的一员,可是现在,里面的祖母不是她的祖母,姐妹不再是她的姐妹,她再也挺不起腰板,和长兴侯府的姑娘们斗嘴,对侯府的下人发号施令。更甚者,祖母还对她起了间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楚锦瑶。   楚锦妙不受控地想,楚锦瑶为什么要回来呢?她才是在这里长大的人,侯府小姐的称号,楚家的亲戚姐妹,本来都是她的!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楚锦瑶,还说她的十三年都是错的,楚锦妙怎么能甘心接受?   楚锦妙又站了一会,实在受不了屋里接连不断的笑声,阴着脸走了。罢了,既然楚家的人不再接受她,那她也不稀罕!她已经十三了,很快就可以议亲,她会给自己找一个体面高贵的夫家,风风光光高嫁,好好去过自己的小日子,然后让楚家这些人,捂着肠子后悔去吧!   荣宁堂里,祖孙几人说笑了好久,一个丫鬟四处看了看,说:“四姑娘呢?刚才她还在这儿。”   屋里的气氛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老夫人笑意渐渐收敛,数着手中的佛珠不说话。楚锦娴端坐在老夫人身边,仿佛没有听到,二姑娘一如既往地当隐形人,三姑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哼一声。楚锦瑶位置很敏感,她早就发现楚锦妙不在了,只是没有说罢了,现在当众问出来,她才不会搭话。最后,还是三房的六姑娘说:“屋子里有些热,四姐许是到外面透气去了吧。”   赵氏着急道:“她身体不好,在人多的地方容易喘,母亲,要不我出去找找她?”   老夫人淡淡开口:“既然她出去透气了,那就让她好好缓一缓吧。过一会她自己会回来的。”   竟然找都不找?赵氏着急地不行,但是却不敢违逆楚老夫人,只能不情不愿地低头应道:“是。”   阎氏斜眼瞅着赵氏,暗暗笑了一声。   果然,又过了三四天,怀陵王妃的帖子就送到长兴侯府了。王府的拜帖端贵又气派,四周甚至用金箔压了花纹。阎氏拿着请帖啧啧称叹:“不愧是王府,就是大手笔。一张用过就扔的帖子罢了,竟然还用真金装饰!哎呦,真是……”   赵氏觉得阎氏很丢脸,遂撇过脸不再看。她们几个今日穿戴一新,都聚在老夫人这里,等人来齐了就一起上街。其他几个姑娘听了阎氏的话,虽然觉得阎氏有些小家子气,但是心里都明白,怀陵王府和长兴侯府,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就拉开差距了。长兴侯府给客人发请帖,怎么舍得用金箔压花,可是怀陵王府就完全不在意。便是长兴侯府挥霍的起,也没有这个资格,这些金银装饰,只有皇室可以用。   人齐了,楚锦瑶由母亲带着去给老夫人请安,得到了老夫人的允许后,才在兄弟的陪同下,登上马车,慢悠悠地朝大街上驶去。   这是楚锦瑶第一次到市集上来。她原来住在苏家,没有资格跟着父亲去县城赶集,后来猝不及防被长兴侯带走,一路坐着马车就回到长兴侯府,都没来得及看一看太原城是什么样子。现在她终于出来了,一路上都兴奋非常,几乎按捺不住要掀开帘子朝外看。   但是楚锦瑶到底不敢,她和楚锦娴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赵氏和楚锦妙在另一辆马车。楚锦娴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依然坐的端庄,即使楚锦娴没朝她这个方向看,楚锦瑶也知道,楚锦娴不会让她干出掀帘子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   楚锦娴许是看出来楚锦瑶激动地坐不住,其实不需要看,楚锦瑶已经表现出来了。楚锦娴无奈又心酸,低声对楚锦瑶说:“街上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了我们的脸不妥。等到了珍宝阁,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了。”   楚锦瑶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楚锦娴在安慰她,楚锦瑶受宠若惊地说:“我明白,谢谢长姐。”   楚锦娴的话不假,侯府的马车走了一会,拐过一个弯,果然车帘外的嘈杂声远了,就连路面也平整了很多,马车不再上下颠簸。楚锦瑶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听到马车在地上磕了一声,一阵忙活后,车厢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大姑娘,五姑娘,珍宝阁到了,奴婢扶您下来。”   楚锦娴先走,楚锦瑶由丫鬟扶着,慢悠悠走下马车。其实楚锦瑶从小活动惯了,车厢到地面的距离,她轻轻一跃就可以落地。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可干不出这种事。   楚锦瑶落地后,立刻回头去看街道。这一条街都是卖锦绣、金器、玉石的,来来往往非富即贵,处处可见官宦或者贵族人家的马车。楚锦瑶看着大开眼界,她还没见过这样广阔气派的商街呢!比苏父苏盛口中的县城不知气派多少倍。   秦沂见了楚锦瑶的模样,忍不住低声说:“一条普通的街道而已,至于吗?你若是真的喜欢,应当去看京城的商街。”   楚锦瑶的眼睛亮晶晶的,也悄悄问秦沂:“京城比太原还要大吗?”   秦沂轻轻笑了:“不过是太原而已,自然不能和京城比。”   楚锦瑶发出低低的赞叹,太原都让她大开眼界,而京城比太原还要广阔宏伟,那又是何等的场面呢?楚锦瑶畅想了一会,最后有些泄气地说:“可惜我是无缘去见京城了,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怎么会?”秦沂说,“你若是想去,那还不简单?”   楚锦瑶轻轻摇头:“我是一个姑娘家,平日里连门都不能出,更何况远赴京城呢?就算嫁人,我也不想去那样远的地方。京城再好,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的家在太原,我不想离父母太远。”   秦沂这回沉默了,他再一次意识到他和楚锦瑶天堑般的不同。   “姑娘!”山茶的声音从后响起,她拎着裙子,匆匆忙忙地跑下台阶,走到楚锦瑶身边,一迭声埋怨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我以为你跟四姑娘她们进去了,倒叫我一顿好找,还被大姑娘埋怨!你怎么老是一个人乱跑!”   这话说的,秦沂沉了脸,险些就出口喝斥这个婢女无礼。敢这样和楚锦瑶说话,谁给她的胆子?楚锦瑶隐约感觉秦沂情绪有些暴躁,她轻轻伸手覆在玉佩上,然后对山茶说:“我知道了。长姐在里面等我?”   “是。”山茶被楚锦娴骂了一顿,心里气不平,还想再说,却看到楚锦瑶越过她,直接朝里走了。   山茶直接被楚锦瑶无视了,她越发气闷,但她好歹知道自己的身份,店里杵着那么多主子,随便一个就能单手捏死她,她可不敢在这种地方和五姑娘闹起来。山茶只好忍着气,撅着嘴跟在楚锦瑶身后,灰溜溜往店里走。   楚锦娴等在门口,看到楚锦瑶跨过门槛进来了,才松了口气,皱眉道:“你身边这些丫鬟是怎么回事,她们这么多人跟着你一个,竟然还能把你跟丢?”   “大姐,别说了。”楚锦瑶轻轻拉了拉楚锦娴的手,说,“我们姐妹难得能一起出门,你就不要为这些事情生气了。等回去后,我会管教她们的。”   楚锦娴看着眼珠子乱飘的山茶,再看看亦步亦趋跟在赵氏和楚锦妙身后的孙嬷嬷,哪里还不懂楚锦瑶的难处。但是她不可能什么都帮楚锦瑶摆平了,后宅里的生存之道,只能楚锦瑶自己慢慢摸索。   楚锦娴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楚锦瑶见了之后,心里暗暗感叹,这才是亲人啊,楚锦娴找她不到,见了面第一句问她可否还好,第二句是训斥她的丫鬟失责。若是换成赵氏,只会皱着眉说:“你为什么又乱跑?这成何体统?”   赵氏看她,似乎一直都带着很强的成见。赵氏希望自己的女儿一出场就是得体的大家闺秀,而不管女儿究竟遇到了什么。楚锦瑶叹气,或许,赵氏需要的,是楚锦妙那样弱不禁风、能说会道、十分需要赵氏的大家小姐,而不是她这个半路回来的亲生女儿。   楚锦娴已然定亲,其实不能再出门了,可是楚锦娴强力要求同行。楚锦娴看着赵氏和楚锦妙亲热的背影,心道她还真没猜错,赵氏眼里只有楚锦妙,完全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女儿要照看,楚锦瑶都回来这么久了,赵氏还是不肯适应新状态。今日若是楚锦娴不来,其他姑娘都有母亲带着看首饰,楚锦瑶自己被落下,指不定多尴尬呢。   便是楚锦娴对赵氏,都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来。   珍宝阁的小伙计看到两个容貌极盛的姑娘手挽手站在堂中,一个温柔如月,一个艳如朝阳,早就伶俐地跑过来招呼了:“两位姑娘,你们要看什么?”   伙计当然知道这些都是长兴侯府的贵客,看着两位的容貌衣着,多半是侯府里的嫡小姐。虽然不知道她们俩为什么单独站了出来,但是这不重要,知道这两位是大主顾就够了!   楚锦娴收起心绪,不去看这些糟心的事,拉着楚锦瑶往里走:“你首饰没多少件,趁这个机会,一道买齐全了。”又转头淡淡吩咐伙计:“去把你们家拿得出手的头面都取出来,不拘是簪子、双股钗还是步摇,都拿出来,我们自己看。”   伙计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立刻干脆地应道:“哎,得嘞。”   伙计有心讨好这对大主顾,拿了好些精巧的首饰过来,一个接一个介绍。楚锦娴倒是很淡定,拿起盒子里的头饰看了看,又随便问了两个问题,就说:“把这几个都包起来吧。”   楚锦瑶一听冷汗都出来了:“姐,我哪用的了这么多,我们这样不好吧……”   她们这里的动静惊动了阎氏,阎氏一看楚锦瑶和楚锦娴面前堆了好些盒子,楚锦娴光包起来的就有好几支。阎氏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你们俩可以拿这么多?”   楚老夫人虽然说让她们尽情挑,但是她们却不能当真不客气。女眷们心照不宣,大些的簪子挑一只,小件的就挑两个,反正大致的钱就是这么多。若是超出了太多,想趁机多买几件的,那就自己掏私房。   阎氏看着楚锦娴和楚锦瑶,气不打一处来,她们俩这就太过分了吧?都是老夫人花钱,凭什么她们可以拿这么多?   楚锦瑶偷偷拉楚锦娴的袖子,楚锦娴按下楚锦瑶的手,淡然地扫了阎氏一眼,说:“二婶不必急,这些是我送五妹妹的,从我的名下走账。”   阎氏没话说了,她看着楚锦瑶跟前的一支金簪,一对金钗,还有一双银衔珠掐丝步摇,怪声怪气地说:“大姑娘不愧是老夫人的心头好,身家果然让人艳羡。”   楚锦娴没理阎氏,而是对楚锦瑶说:“喜欢什么自己挑,不必操心别的。”   楚锦瑶憋了好一会,低低道了句:“谢谢姐姐。”她感激楚锦娴的好心,也悲伤自己的捉襟见肘。   这里的动静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其他人,楚锦娴的话自然许多人都听到了。她们羡慕,嫉妒,但也无可奈何。楚锦娴得老夫人青眼,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光明面上的嫁妆就有六千两,老夫人私底下还不知要补贴多少。楚锦娴底气足的很,若是她有心给楚锦瑶花钱买开心,那这点钱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赵氏也听到了楚锦娴的话,她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带着楚锦妙走近,说:“我倒忘了锦瑶还缺首饰,既然今日出来了,那就一并办了吧。”   赵氏打算她来出钱,她这个做母亲的还在,怎么能让长女掏腰包?她扫了眼桌子上的东西,皱起眉毛:“这些都要一起买?做客大衣裳要换新的,但是头面却不行,若是戴上一套簇新的头面,让人笑话。”   “方正以后日子还长,给她备着有什么打紧。”楚锦娴淡淡说了一句,对伙计说,“把这些都收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氏不好再说,她道:“你还是个姑娘,嫁妆留着自己傍身,这些我来结吧。”   楚锦娴推住赵氏的手,说:“母亲,我很快就要出阁了,锦瑶刚回来,我这个姐姐没办法陪她多少时间,只能在这些外物上补偿一二。这是我的心意,若是母亲也想补偿,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楚锦瑶听了这话暗暗挑眉,顿时觉得自己长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果然,赵氏听了以后脸上过不去,只好说:“好吧,我不和你抢。我刚刚看到一套宝石头面还不错,正好锦瑶没有宝石的首饰,那我就给她拿这套吧。”   楚锦娴都这样说了,赵氏不可能拦着楚锦娴,但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她堂堂侯夫人,能被长女楚锦娴比下去吗?自然不能,她只能给楚锦瑶另买一套更贵的压场面。   楚锦妙一听要买宝石的,心里狠狠一惊。她都没几件宝石首饰,还是这些年陆陆续续积攒下来的,都凑不成一套!凭什么楚锦瑶就能得一整套宝石头面?   楚锦妙看着楚锦瑶的眼光非常不善,楚锦瑶觉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当下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楚锦娴和赵氏安排。楚锦妙瞪楚锦瑶无果,心里越想越气,于是伸手去拉赵氏的衣袖:“母亲……”   赵氏即便是侯夫人,都不可能一次买下两套宝石打的头面。楚锦妙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做,谁能看不懂楚锦妙的意思,赵氏有些尴尬,头一次生出楚锦妙怎么只顾着自己,一点都不乖巧的想法。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赵氏看着楚锦妙楚楚可怜的眼睛,到底不忍心,说:“我看刚才有一对掐金蝴蝶发梳,你若喜欢,就一起拿着。”   楚锦妙心里不大乐意,掐金发梳和一套宝石头面,这也差太多了吧!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楚锦妙只能不情不愿地说:“谢母亲。”   到最后,楚锦瑶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自己车上,心中感慨至极。有钱的感觉真好,可是这些都是姐姐和母亲的钱,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进项呢?   楚锦瑶想了想,就决定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她全部身家,只有半匹云锦,和三十两存银。她规划了很久的二两月例,竟然一点都没存下来。   她感到无言的悲伤。   这次出行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是女眷们都买到了心仪的首饰,个个面带喜色。楚锦瑶随着人流出门,赵氏和阎氏出门时遇到了别府的官太太,正亲昵地握着手说话。楚锦瑶百无聊赖地站在姐妹堆里,听大人寒暄。她眼睛随意一瞟,发现珍宝阁旁边竟然新开了一家锦绣布庄。   楚锦瑶的心思立刻活动起来了。   她在针线上还算能拿得出手,若是她有机会开店,恐怕最适合的就是锦绣店铺。楚锦瑶也不知道自己也没有机会拥有一家锦缎店,但是她却很想提前打探一下,好歹了解下行情。   这样想着,楚锦瑶就悄悄离了队,朝隔壁走去。她刚刚走下台阶,就听到秦沂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和这家店的伙计套套话……”话音还没落,她看到长街尽头出现一伙威风凛凛的骑兵,他们坐在高头大马上,脸色冷酷,飞速朝这边疾驰,转瞬便出现在眼前。一个穿着红色绸袍的小男孩蹲在路边玩石珠,突然他的石珠震了一下,咕噜噜朝外滚去。男孩头也不抬,立刻追着珠子跑去。   街边顿时响起尖叫声,楚锦瑶也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小心!” 第32章 神秘来客   楚锦瑶眼睁睁看着小男孩低着头朝路中间跑去,她震惊地瞪大眼睛,惊呼道:“小心!”   小男孩原来蹲在锦绣店旁边玩,后面毫无预兆地就往路中间跑去,而那队官兵的铁蹄转瞬就到。楚锦瑶吓得不轻,当时想也不想,纵身朝小男孩的方向扑去。   亏得楚锦瑶在村里长大,早年没少做家务活,身手比寻常小姐伶俐的多。她一拉到小男孩就赶快往自己怀里捞,同时想赶快回到路边。可是人再快如何能快过疾驰的马,楚锦瑶只感觉眼前一黑,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紧紧搂住怀中的小孩。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楚锦瑶隐约听到楚锦娴在喊她的名字,混乱中,楚锦瑶只听到秦沂急促凌厉地说了一句:“抬手,往后退!”   楚锦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秦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在身前。这时候木架散架的声音终于传到她耳中,木棚轰隆一声砸下来,街道两边的人看到这一幕,越发不受控制地尖叫。   楚锦瑶感觉手上一重,紧接着一股麻木传来,之后绵长不绝的痛意才传到她的脑中。楚锦瑶吃痛地睁开眼,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方才的小孩子,小男孩许是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傻了,愣愣地动都不能动,楚锦瑶粗粗扫了一眼,发现男孩子除了脸上荡了些灰,身上其他地方确实没有不妥,她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看到自己的手。   她的小臂上似乎被倒下的木架擦破好大一条口子,血迹一直蜿蜒到她的手心。楚锦瑶第一反应是去摸玉佩,她刚才好像听到秦沂的声音了,玉佩可不能被磕碎!楚锦瑶顾不得满手血迹,赶紧隔着丝线络子摸了摸玉佩,感受到手下的玉佩依然光滑圆润,楚锦瑶才长长呼了口气。   等放下心后,楚锦瑶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她抱着小男孩半蹲在街道上,竟然站都站不起来。   楚锦娴几乎被刚才那一幕吓死,她赶紧带着丫鬟跑过来,就看到楚锦瑶手上血流成河,而她本人却还愣愣地握着玉佩。楚锦娴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还管着玉佩做什么!快将五姑娘扶起来。青禾,赶紧去周围找郎中!”   楚锦娴带着丫鬟,小心扶住楚锦瑶另一边胳膊,慢慢将她扶起来。这时候一个穿着桃红色袄裙的妇人跑过来,赶紧拉过小男孩看了看,然后大哭出声,用力抱着男孩哭道:“你个讨债鬼,你可吓死为娘了!”   妇人哭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拉着小男孩给楚锦瑶行礼:“快跪下,谢过恩人!”   楚锦瑶在丫鬟的搀扶下总算站稳了,她看到妇人给她行大礼,连忙俯身去扶:“受不得,夫人不可如此!”   楚锦瑶稍微一动,周围的丫鬟便替楚锦瑶将妇人扶了起来。楚锦瑶收回手,站立在原地。楚锦娴说:“这位夫人,下次您可要把孩子看好了。家妹手受伤了,我们还需去就医,就先走一步。”   绸缎店的老板听到伙计传话,也忙不迭跑了出来。他看到自己的老来独子站在大街上,脸上荡满了灰,他身体晃了晃,捂着心口念了句菩萨,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来,说:“谢谢两位姑娘,姑娘大恩大德,我齐德胜没齿难忘!姑娘如果要寻郎中,何不妨先到小店里歇息一会,我让伙计把郎中叫来,好过恩人带着伤赶路!”   楚锦娴想了想,说:“好,有劳齐掌柜了。”说完,楚锦娴偏过脸低声问楚锦瑶:“现在能走了吗?”   楚锦瑶点点头,说道:“好多了,刚才猛地受惊,腿脚不听使唤,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齐德胜高声呼喝伙计:“快给恩人看座!小六,你赶紧去后院,扯两块干净的白绢过来。”   楚锦娴扶着楚锦瑶慢慢走向店里。齐德胜的锦缎庄子就在方才的首饰店旁边,长兴侯府众女眷本来在和另两位官家夫人说话,听到街上人喊叫才回头,然后就看到楚锦瑶抱着一个孩子蹲在街道中央,另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爷拽着马猛地转头,撞倒了锦缎庄子搭在外面的木棚。   紧接着,楚锦娴就带着丫鬟跑出去了。贵族女子被外人看到脸和身段是极失礼的事情,就连坐在马车里掀帘子都不可,更别说光天化日之下跑到路中央。楚家的几位夫人喊了两句,没喊回来,只好焦急地站在屋檐下等。现在楚锦娴陪着楚锦瑶走回来了,她们才蜂拥而上,去看楚锦瑶的伤势。   女眷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楚锦瑶默默忍着疼,脸色苍白地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赵氏围在最前面看了一眼,看到好端端的姑娘家手上被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到现在血都止不住。她又气又怒:“我和另两位夫人说会话,你怎么就跑到街上去了?”   楚锦娴截断赵氏的话:“母亲,别说了。先给锦瑶处理伤口为要。”   楚家的姑娘们也好奇地朝里看,七姑娘看着楚锦瑶的手,咋舌道:“流了这么多血,以后恐怕要留疤了吧。”   一听到留疤,姑娘们都低低地骚动。作为勋贵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如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一样,等待着日后高嫁。若是留了疤痕,即便在手上,说出去也很不好。   楚锦瑶算是姐妹里长得最好看的,而她现在,手臂上留了很大的一条疤。   姑娘们仿佛立刻和楚锦瑶亲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楚锦瑶痛不痛,现在怎么样了。楚锦瑶没精力回话,白着脸保持微笑,便算作回答了。   赵氏听到七姑娘说留疤那句话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了,阎氏几人仔细看了看楚锦瑶的伤口,嘴里直呼可惜,赵氏听了之后越发怒。她瞪圆了眼睛,恨恨说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原地界上伤了我们家的女儿。”   赵氏这话一落,立刻有长兴侯府的小厮凑上来,对赵氏说:“侯夫人您且稍等,小的这就去教训他们。”   齐德胜站在外围,束手等了一会,听到这话,他趁机说:“正好小店里热水和干净的绢布都准备好了,我已经派伙计去找郎中了,很快就到。各位姑娘夫人不妨到小店里一坐,免得外面人多眼杂,冲撞了几位贵人。”   赵氏说:“好。刘管家,你去和那伙莽夫交涉,即便是官兵,在太原地界上,也没人敢冲撞我们长兴侯府。”   刘管家一迭声应是,躬着腰从赵氏身边退开,走到街上后,立马又变的趾高气扬。楚锦瑶朝那伙人的方向瞅了一眼,这些人全穿着武人短打装扮,方才楚锦瑶为了救那个孩子,冲的很急,为首的那个人为了避开她,强行勒马掉头,撞到了齐德胜店外的棚子上。这个人倒是好力道,竟然把扎好的木棚都撞散了。也是楚锦瑶该有这一劫,虽然避过了马蹄,但是却被倒散的木头割伤了手,终究是见了血。   木棚倒了,他们的马似乎也被砸伤,楚锦瑶看到他们几个都赶紧跳下马,围在最开头的那个人身边,似乎在查看马的伤势。他们似乎起了什么争执,正激烈地讨论着,竟然没一人朝被误伤的楚锦瑶看来。   气焰如此嚣张,一看就是带了公差出来的官兵。楚锦瑶心里也很不舒服,他们在闹市纵马本来就不对,刚才还险些把一个孩子踩死!若不是楚锦瑶正好站在不远处,而且动作快,恐怕这个孩子非死即残。听说这还是齐掌柜的老来子,就这么一根独苗,今日竟险些毁在这些人手上。   若楚锦瑶还是平头老百姓,那遇到这种事只能忍了,民不与官斗,只要人没事已经是谢天谢地,哪敢和这些官爷们讨个说法。好在她现在身份天差地别,她也是特权阶级,长兴侯是太原唯一的侯爷,手里还握着兵,整个山西地界的官员,谁见了长兴侯不是好声好气地说话。楚锦瑶作为长兴侯的嫡女,也便有了资格去声讨公道。   “锦瑶,别看了。这些事家里会处理的,你不用管了。”楚锦娴低声在楚锦瑶耳边说。   楚锦瑶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收回视线,不再关注。她有些感慨,原来只有拥有了足够的权势,才有资格去讲究公平,若是从前的她,哪敢想呢。   楚锦瑶被众人搀扶着往齐家店铺里走,楚锦瑶不觉得以她父亲长兴侯的声望,会摆不平一件小小的纵马事故,所以已经将注意力收回,反而有心思关注其他的。楚锦瑶暗暗嘀咕,怎么不见秦沂说话呢?趁一会人少,她得问问秦沂,刚才的变故,没把他刮伤吧?   楚家的女眷都没把那伙人当回事了,她们早已习惯了在太原城里直来直往,备受尊崇,这伙官差知道冲撞了不得了的人,肯定自己就会跑过来赔罪,哪用她们多说什么。刘管家也是这样想的,他威风凛凛地走到那伙人面前,高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今日险些犯下大错,你们可知前面的人是谁?那是我们长兴侯府的女眷!你们竟然惊吓了我们府上的姑娘,还不快来和贵人们赔罪,要不然的,等我们侯爷知道,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伙人竟然理都不理,他们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为首之人看了眼已经瘸了腿的马,决然道:“这匹马不要管了,先忙爷交代的事要紧。那个道士神出鬼没,我们去的晚些,恐怕又要扑空。”   为首之人说完,其他人立刻应诺。一个人将自己的马让出来,请为首之人上马。刘管家还从没被人无视过,他有些挂不住脸皮,恼怒地大喝道:“你们是聋子吗,没听到前面是长兴侯府的女眷?再这样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放肆!”一个人年轻些的人怒喝一声,哗地一声抽出到刀来。雪亮的刀面映到刘管家脸上,竟然把刘管家吓得倒退一步。   楚锦瑶几人都走远了,听到这里的动静,惊讶地停住身回头。恐怕谁都想不到,如今太原城里,竟然还有人敢不给长兴侯颜面?   赵氏已然阴沉了脸,问:“怎么回事?”   刘管家看到夫人和姑娘们都朝这个方向看来,不肯坠了自己的颜面,于是鼓起气,用手指着这几个人骂:“你们当街纵马,险些伤到我们侯府的姑娘,现在竟然还敢拔刀?你们是谁手下的人,报上你们长官的姓名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要不然,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什么人都敢得罪了。”   还是那个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说:“我们的主子,即使我们说得,恐怕你们也听不得。”   刘管家大怒,正要质问他你们主子是谁,就看到为首的人伸手按住年轻人的刀柄,沉声说道:“爷的事要紧,不要管这些闲杂人等了。”   方才还桀骜的年轻人立刻低头,恭敬地应道:“是。”   为首之人一发话,这些孔武有力的青壮汉子一齐应诺,作势就要上马。刘管家三番五次被人无视,饶是旁观的赵氏阎氏几人也恼了,赵氏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来人,去围住他们。我看你们谁敢走!”   侯府的家丁立刻上前,呼呼喝喝地围在这伙人马前。为首的人许是不耐烦极了,瞪大眼睛,阴冷地说了一句:“若还想要命,那就给我闪开!”   齐德胜一直陪在楚锦瑶等人身边,由着侯府的人发落。他虽然是个皇商,但是士农工商,他是最末流,可不敢和这些官爷叫喝。所以他将此事全权交给长兴侯府出面,只要侯夫人整治了这些人,便也算给他的独子出了气,他后面再给侯府小姐多送些锦缎做谢礼即好。齐德胜一直随立左右,并不插话,现下听到这个为首之人的声音,他突然脸色大变。   齐德胜立刻扭头去看这个人,对了,方才他就觉得不对,现在仔细看才看出端倪。为首之人看着孔武有力,底盘极稳,可是却面白无须,眼睛精亮。齐德胜又仔仔细细瞅了瞅为首这个人的下巴,当下也不敢讨什么公道了,赶紧对赵氏说:“夫人,今日的事就罢了吧,快让这伙大人赶路为上!”   赵氏也看出些不对来了,她心里颤了颤,刚才还没听出来,等这个人大声说话时,赵氏才察觉到他嗓音的奇怪之处。赵氏正胆寒着,现在有齐德胜递台阶,她连忙顺势说:“刘管家,你带人回来吧。反正五姑娘和掌柜的孩子都没有出事,今日的事就罢了。”   赵氏一发话,刘管家立刻灰溜溜地撤回来。他怎么觉得,这伙人,身份不对劲的很啊……   长兴侯府的家丁夹着尾巴退到一边,赵氏等人也微低了头,不言不语。其他看热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都缩起脖子退开,给这伙人让出一条道来。侯府都不敢得罪的人,他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敢说一句不是?   楚锦瑶就这样眼看着楚家和其他人退缩,楚锦瑶既不可置信又很是愤怒,她不顾伤口,微微上前一步,清亮的眼神直逼为首的官差:“你们在闹市里纵马,还险些伤了人,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吗?今日是因缘巧合,这个孩子才没有出事,若不然,一条人命就被你们白白糟践了!”   楚家的人听了楚锦瑶的话大惊,赵氏喝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快回来!”   楚锦娴也赶快伸手来拉她,而楚锦瑶还是不避不闪地盯着那伙人,誓要让他们给一个说法。   为首的汤信义转头扫了楚锦瑶一眼,他肤色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如今,他那张死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那样不带情感地看着楚锦瑶。   楚锦娴低声在楚锦瑶耳边说:“他多半是个内侍公公,我们惹不起,快回来吧。”   是个太监?楚锦瑶还真有些吃惊。她是知道太监和锦衣卫的大名的,即便皇亲国戚也不敢惹这两种人。不过既然是太监,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楚锦瑶一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却明白,今日这口冤枉气只能忍下了。   汤信义看了楚锦瑶一会,发现这个女子非但胆敢拦他们,甚至都敢质问他。即使被她的姐姐悄悄提点了,她的眼睛里还是直白又明亮的指责。汤信义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翻身上马,用力一勒缰绳,马蹄哒哒地朝前飞驰而去。   这一队精悍的官兵突然而来,又疾驰而去,街上的人远远就给他们让开路,一瞬间连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等这伙人走远了,赵氏和阎氏几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说:“可算走了!也真是命大,五姑娘对那位公公这般无礼,公公竟然没有计较。”   就连赵氏都念佛:“阿弥陀佛,实在是菩萨保佑。锦瑶你真是太莽撞了,幸好公公大人有大量,没和你追究。等回府后,你要诚心诚意给菩萨上两柱香。”   楚锦瑶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她忍不住回头朝汤信义离开的方向望去,这伙人气势凌厉,即便在城内都丝毫不收敛气焰。楚锦瑶悄悄问楚锦娴:“姐姐,方才那个人真的是公公?”   “对。”楚锦瑶在民间长大,不会机会接触到内侍太监这一个阶层。楚锦娴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太监,但是她毕竟长在侯府,耳濡目染之下,对宫里的忌讳就知道很多。楚锦娴想到楚锦瑶对这些没概念,于是说,“刚才为首那个人,眼神精亮,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多半是宫里的人。他们这伙人看着就不简单,我们惹不起这些人,避开就好了。”   “竟然真是太监……”楚锦瑶喃喃自语,她习惯性地问秦沂,“太监应当在宫里服饰皇上和娘娘,他们来太原做什么?”   “你说什么?”楚锦娴隐隐约约听到楚锦瑶说话,不解地问。   楚锦瑶幡然意识到现在还在外面,她对楚锦娴摇头笑了笑,说:“没什么,我自己乱说的。”   楚锦娴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她低声告诫:“以后,不可以这样莽撞。”   “……是。”楚锦瑶知道长姐这是为了她好,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权宦横行,锦卫当道,一层接一层的压迫下来。纵使她有千般不服,又能怎么样?今日确实是她鲁莽了,她还没资格质问天家的公公。   齐德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公公!齐德胜冷汗都下来了,而今日他的儿子还跑到这些大人马下,险些出事,齐德胜越想越害怕,幸好他们就这样走了,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小小皇商,哪里惹得起这些人物?   齐德胜腿肚子打颤,好容易平静下来,把长兴侯府众人引到自家店里,高声吩咐道:“快给各位贵人上茶。”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对楚锦瑶说:“恩人快坐,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是罪过。快把热水端上来,给恩人清洗伤口。”   楚锦瑶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口还没包扎,一惊一乍地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都快忘了自己的伤。好在经过这样一耽搁,郎中已经来了,楚锦瑶到内室让郎中诊治,丫鬟动手给她清洗伤口,经过一番折腾后,她的手总算处理好了。   楚锦瑶走到外面,发现齐掌柜取了很多鲜艳的绢、缎出来,看到楚锦瑶,他热情地迎上来,说:“承蒙姑娘搭手相救,小人不胜感激。小人只有这一个独苗,若不是今日姑娘高义,恐怕小人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临了都无人送终了。”   楚锦瑶连忙推辞,齐德胜后怕了一会,又说:“姑娘所作所为,小人和内子不胜感激。小的姓齐,名德胜,祖上以贩布起家,前几年侥幸得了皇商的名号,于是就一直守着祖宗基业,做些丝绸生意。今日姑娘救了小人独子,小人无以为报,只能拿些绸缎出来,聊表心意。这些东西虽不及姑娘万分之一的恩情,但也是小人和内子的心意,请姑娘不要推辞。”   楚锦瑶看到齐掌柜身后跟着四五个伙计,每人手里捧着一摞绢布绸子,楚锦瑶连忙道:“这么好意思!稚子遇难,任是谁都会搭一把手,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   楚锦瑶听到齐德胜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但是阎氏却暗暗咋舌。齐家布庄的名声相当响亮,山西内外到处都有齐家的分号,没想到,这便是齐家大掌柜了。   阎氏暗暗用眼睛去瞅楚锦瑶,这个妮子倒是好运气,无意间救了齐家大掌柜的独苗苗,这个人情可值钱了。阎氏刚才还恼恨楚锦瑶,没事招惹来禁苑公公做什么,现在却眼红起楚锦瑶的运道来,能对齐家布庄的小少爷施恩,这多好啊。   阎氏的心理便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好在楚锦瑶没理会这些婶婶姐妹的小心思,齐掌柜拿出这么多绸缎出来,楚锦瑶若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然而架不住齐掌柜一力坚持,后来更是不管不顾地要给楚锦瑶搬到车上。齐掌柜对楚家的女眷们躬身做了个揖,说:“五姑娘是小人的恩人,各位便是小店的贵人。不瞒众位说,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贵人们这样光鲜体面的人,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几位贵人光站在这里,就足以让小店蓬荜生辉了。小店没什么好招待各位贵人的,这样吧,夫人小姐们喜欢什么,随便在店里挑,看上了哪一匹就直接带走。这是我齐德胜送各位贵人的!”   阎氏等人听了大喜,刚刚才在隔壁得了老夫人的一件白费首饰,现在竟然还能得一匹绸子。阎氏几人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不至于这样浅,可是架不住齐掌柜嘴巧会说还会讨好,到最后众人都欢欢喜喜挑了布料,若是看上了另外的布料,他们长兴侯府不至于这样寒酸,自然直接买下。到最后,便是女眷和齐德胜皆大欢喜。   楚锦瑶隐隐察觉到齐德胜送她这些东西,不只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恐怕其中也有拉拢长兴侯府这个大客户的意思。想通了这一点,楚锦瑶就不再推辞,任由齐掌柜将东西塞到她的丫鬟手中。   楚锦瑶空手而出,最后却满载而归。   楚锦娴给她买了许多头饰,赵氏被楚锦娴故意比着,也只能大出血给她买头面,临走时齐掌柜更是给她塞了半车布料。桔梗等人接到话,说让她们去二门搬东西,她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掌柜赠物是当着众人的面,长兴侯府没有人会丢份地克扣这种东西,于是任由楚锦瑶大摇大摆地全部拉回自己小院。楚锦瑶看着丫鬟将布料数好,一一写在册子上,然后满满当当塞满了两个红木箱,直到连手指都插不下了,才合盖落锁。虽然今日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但是有惊无险,归来后还能看到这些,也着实让人满足。   楚锦瑶就这样美滋滋地回屋,她把丫鬟都赶出去,小心地关上门后,就低声唤秦沂:“齐泽,你看到了吗,我今日救了一个孩子,还得了许多谢酬。果然做善事会有好报。”   她说完之后,秦沂好一会都没有应声,她以为秦沂还在生气她又把自己的手弄伤了,于是笑吟吟地继续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有其他选择,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受伤。好在憨人有憨福,只是虚惊一场。对了,你看到今天那个公公了吗?他竟然就是宫里的太监啊!”   楚锦瑶絮絮说了很久,还是不见秦沂应声。她的心倏地沉下去,赶快解开络子,将玉佩拿出来。   玉佩入手依然温润,然后内部的红絮却全部消失了。络子上还沾着楚锦瑶的血,而玉佩竟然一点都没有蹭到。   楚锦瑶手都在抖,她顾不得伤口,拿着玉佩左右翻看。阳光静静地照在玉上,许久都没有动静。   仿佛,这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   “齐泽?”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特辑小剧场:   七夕,全国的喜鹊都在忙着搭桥搞基建,关爱单身狗协会收到了一份匿名来信。   楚锦瑶:今天,某位号称无所不能,但是除了打嘴炮其实也没什么卵用的玉佩小精灵,毫无预兆地,死机了。老实讲,我想投诉你们厂家,就这质量?   毫无准备就被黑屏的秦沂:我可真养了些贴心下属。   #坑爹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客服喜鹊:……人为因素导致的系统崩溃一概不归我司负责,我司还要去修桥,天上的仙女们催着呢。如有其他问题,请致电月老私人手机:***-******。 第33章 一切归位   楚锦瑶在街上遇惊的事惊动了很多人,她们回府后,老夫人特意把赵氏留下来,仔细问了问。   “听下人说今日路上不太平,怎么了?”   赵氏站在老夫人身边,把今日在首饰店的见闻,街上的变故,以及齐家绸缎庄子的事情一起说了。老夫人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道:“我本意是想让你们出去散散心,倒没料到遇上了这些波折。宫家的那些公公我们惹不起,避开是对的。不过,五姑娘看着温软,倒是个性子烈的。”   赵氏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楚老夫人惯常和小辈们不亲,除了楚锦娴,很少有人能得她一句好。楚老夫人这话虽然是指责,但仔细听,其实赞赏多于埋怨。赵氏很奇怪,什么时候,楚锦瑶竟然得了楚老夫人这般看重?她顺着老夫人的话说道:“母亲说的是。锦瑶她才回家两个月,能有今日,都是您教导的好。”   老夫人摇头不语,显然不太赞同。她原本以为,后辈都是教出来的,若是哪家出了败家后辈,不怨孩子,必然是长辈管教之过。但是现在楚老夫人却觉得,教导固然有责,但是人的天性,才是一切的基石。   就比方楚锦妙,富贵乡里好吃好喝地养大,从会走路起,管教嬷嬷、长辈言传就没少过,可是你看看,楚锦妙还不是长成了这样一棵歪脖子树?而楚锦瑶在农家长大,听说那对农民夫妻还很是市侩愚昧,对名下几个孩子非打即骂,可反倒是楚锦瑶长成了正直、坚强的脾性。现在楚老夫人都不敢说了,是不是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没法动摇的?   赵氏看着楚老夫人的脸色,小心地说:“娘,今日妙儿跟着姐妹们一道出去,路上开心极了。她在车上和我说,很希望能和姐妹们一起行动。娘,您看妙儿已经知错,她的禁足是不是……”   因为王妃来帖子的事,楚家的姑娘们结伙出去买首饰,不可能单单把楚锦妙落下,所以一来二去,楚锦妙也出来走动了许多次。众人心照不宣,再没人再提禁足这一茬,楚锦妙便算是解禁了。然而小辈可以用这样撒娇的手段耍赖,赵氏这个当母亲的却不行。她总是要来和楚老夫人说一声,得到老夫人的首肯。   一般这种情况,长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姑娘都是娇客,没人会对她们较真了惩罚。而这次楚老夫人听了之后,却开口道:“是她让你来求情的?前几日二哥儿也来了,也和我说起这件事。”   赵氏一听,连忙叉手站好,说:“没有,是媳妇自己心疼,这才自作主张来找母亲。”   楚老夫人一辈子都在后宅里和女人打交道,如何看不透这些圈绕?楚锦妙和赵氏的心思,在她眼里就和玩笑一样,一眼就能看穿。楚老夫人看破却不想说破,道:“四姑娘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你更疼她是人之常情。但是民间有说法,一碗水要端平,多少家宅之祸,都起于长辈的偏袒宠溺?你不要太偏心一头,五姑娘那边,也要看顾起来。”   楚老夫人又在说她偏心了,赵氏心里有些腻歪,面上恭敬地应下。楚老夫人见她答应的勉强,就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当回事,于是加重了语气,微微喝道:“这种事情是为人主母的职责,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三次。于共你是侯府的宗妇,要操持全族的内务,于私你是几个姐儿的母亲,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不要总盯着楚锦妙一个!不说五姑娘,你看看八姐儿,才六岁,身边的丫鬟婆子疏忽成什么样子?我只是懒得说你,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赵氏被说得冷汗涔涔,扶着罗汉床跪下:“是我不对,请母亲息怒。”   楚老夫人本来打算点到而止,没想到赵氏脑子不清楚,非要让她说到这个份上。楚老夫人也动了气,她深深呼吸,道:“起来吧,你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我也不想在人前给你没脸。但凡你的所作所为能让人看得过去,我都不会这样说你。以后回去,好好端正心态,肃整几个姑娘的院子。长辈偏私,乃祸患之源!”   “是。”   “我听娴儿说,今日出去,她自己动用私房给锦瑶买了一套头面,你也送了一套。眼看五姑娘越来越大了,这些衣服首饰,该多准备些了,她毕竟是我们侯府的嫡出姑娘,嫡庶尊卑不可乱,她的用度不说最好,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赵氏诺诺应是。楚老夫人虽然说的是嫡庶尊卑,可是赵氏却知道老夫人暗指的是楚锦妙,毕竟她是原头正妻,还能捧庶女越过自己的嫡女去?老夫人说来说去,还是不满楚锦妙,这是让她缩减楚锦妙的用度,不可越过楚锦瑶去。   刚刚老夫人才说一碗水端平,现在却说这种话。赵氏并不是一昧糊涂的人,她既然知道了楚锦瑶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难道还会故意苛待楚锦瑶吗?可是自从楚锦瑶回来,身边不断有人逼迫她,训斥她,提醒她,赵氏听着反感,心里不知不觉就起了逆反心思。   仿佛她们都是好人,就赵氏一个坏人一般,赵氏实在很腻烦。   其实楚老夫人这样说,所思所想比赵氏要长远很多。老夫人想着,楚锦妙这个女孩已经彻底废了,不说她有没有这个福分,便是有,楚老夫人也不敢让她高嫁。这种心性,高嫁了才是楚家的劫难。楚锦娴是老夫人从小看大的,各方面都完美无缺,论理是高嫁的最好人选,然而老夫人终究有私心,她还是想让自己看大的孩子日后过得轻松快活些,所以老夫人默不作声,任由赵氏给楚锦娴定了娘家表兄这门亲事。   可是长兴侯府已经到了最后一代,底下这些晚辈沉迷于眼前的富贵中,懒得思索侯府的未来,她这个做长辈的却不能这样惫懒。楚锦娴的终身已然定了,剩下的姑娘中,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庶出,即便本朝不如前朝那般看重嫡庶,但是出身低,终究不如嫡姑娘名正言顺。原先楚锦妙是长兴侯的嫡女,身份是楚锦娴之外最高的姑娘,老夫人因此还费心教养了许多年,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楚锦妙的性子,动不动闹别扭使小性,小家子气极了。至于楚锦妙之后,三房的那个女儿想都不想,再剩下的要么小,要么身份不合适,数来数去,楚家竟然没有一个姑娘能拿得出手,让楚老夫人搏一把富贵。   楚老夫人为此暗暗忧心了很多年,而现在,楚锦瑶出现了。老夫人冷眼看了这么多天,不得不承认,楚锦瑶,恐怕才是她找了许多年的那个人。楚锦瑶的身份,容貌,性格,都适合的恰到好处。虽然前十三年她没在侯府里长大,和家里人不太亲,但是楚锦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都能奋身相救,更何况家族?楚老夫人不担心楚锦瑶日后发达了忘本。   今日之事更是让老夫人下定决心,将日后的教养重心,转移到楚锦瑶身上来,侯府的资源,自然也要跟着倾斜。虽然楚锦瑶小时候没长在跟前,规矩、女红比起其他姑娘差了些,但是楚锦瑶才十三,一切都还来得及。楚老夫人想到这里很是遗憾,若是没有楚锦妙这一茬,楚锦瑶顺顺当当地在侯府长大,哪里有今天这么多幺蛾子?楚老夫人想起苏家那对恶人夫妇就烦,而楚锦妙还胆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楚老夫人想到此处,神色越发淡。   老夫人已然下定决心,若是楚锦妙此后安安分分的待到出嫁,那老夫人就出一份嫁妆,给她找个中等人家,也算全了这场养育缘法。若是楚锦妙还敢动小心思,那就别怪老夫人打压她的婚事,毕竟,在楚老夫人眼里,没有什么,比长兴侯府的传承更重要。   而现在赵氏听到楚老夫人要削减楚锦妙的份例,心里还很是不甘。楚老夫人看着赵氏这个样,越看越生气,忍不住说:“你是侯夫人,眼睛要放的长远些,不要只盯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你是正室,诰册上钦封的侯夫人,你和那些姨娘置气做什么?你就把她们扔在那里,任她们争宠,又能怎么样?”   这就是陈年旧事了,当初赵氏怀孕,长兴侯的妾室黄氏受宠,楚老夫人打发了一个丫鬟过去平衡后院,结果赵氏硬着压着不让开脸。得,拖到后面黄姨娘一家独大,赵氏才害了怕,匆匆把芙蓉抬成姨娘,然而这时候,黄氏大势已成,再难撼动。   楚老夫人提起这些很是不满,而赵氏听到婆婆居然又说起芙蓉姨娘的事,也暗自恼恨婆婆手长,插手她的房里事,心下同样怨怼不已。场面越说越僵,楚老夫人见了,对这个眼皮子浅的长媳失望透顶。看来以后,得好好给二少爷寻一个能干的孙媳,赵氏这样子,等她走后,如何能撑得起门户?楚老夫人打住这个话题,说:“行了,我话就说到这里,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来掂量。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赵氏低着头,轻声应是,慢慢走了出去。她都要走出门了,突然听到楚老夫人说:“楚锦妙和楚锦瑶那日在抱厦里的事,另有隐情。楚锦妙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脸皮子嫩,我给她留着脸面。我原本不想再提这些腌臜事,说出来我都嫌丢人,但是看你这样子,恐怕她另有一套说辞糊弄你。具体如何我懒得说了,你也没必要打听,我只是提点你一二,你心里有数就行。”   另有隐情?莫非楚锦妙被禁足有其他的说法?赵氏听了疑惑不已,但是楚老夫人已经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赵氏不敢再问,低头诺了一声就出去了。   第二日请安时,楚锦瑶按时去赵氏的院子应卯。长兴侯也在,看到楚锦瑶,特意问起:“听说你昨日救了个孩子,还被一伙来路不明的官兵顶撞了?”   楚锦瑶神色怏怏的,她听到长兴侯问话,打起精神说:“说不上顶撞……那伙人,似乎来路很是不凡。”   长兴侯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他愈发跟紧了问:“听母亲说,为首的似乎是个公公。那个公公长什么模样?”   今日长兴侯在,大房的女孩们早就来了,现在都坐在赵氏屋里吃瓜果,打发时间。听到长兴侯的话,三姑娘放下手里的果子,楚锦妙略有吃惊地抬头,就连年幼的八姑娘也停下打闹,被奶嬷嬷抱起,安静地站到一边。   楚锦娴感受到长兴侯话里的郑重,问:“父亲,你问起此事,莫非这伙人有什么大干系不成?”   长兴侯沉着脸色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山西等闲不会来内侍,这位公公悄不作声地来了太原,无论他是什么来意,都不能怠慢。不过现在还不好说,我得确认了这伙人何等来路,才好判断。”   赵氏一听,得知自己觉得不甚要紧的倒霉事竟然有这么大的干系,立刻绞尽脑汁地回想昨日之事。然而她昨天最开始把那群人当作普通的小官小卒,压根不放在眼里,后来发现为首之人似乎是位太监,惊慌之下站都站不稳了,怎么敢抬头看这些人的长相?赵氏想了半天,都想不起这伙人是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她只能说:“这伙人骑着马,很凶。”   长兴侯噎了一下,这可说的真细致。他要办的是正经事,怎么能这样糊弄!长兴侯暗暗有些窝火,但是对着妻子女儿,他不肯露出火气,而是尽量维持着原本的声音,问:“还有呢?”   三姑娘、楚锦妙都摇头,她们是侯门闺秀,除了衣服首饰,哪会关心外面那些平民的事?还是楚锦瑶想了想,说:“我记得他们大致是七八人上下,每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在闹市里都能骑得那样快,想来骑术很是出众。为首那个人特别凶,他当时急停,竟然把棚子都撞翻了!不过他虽然看起来凶悍,身材却不太高,比旁边的人瘦了许多。我当时和他对视一眼,就记得他眼睛极黑,皮肤却很白,脸上的肉仿佛不会动一般。”楚锦瑶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声说:“就和活死人一样。”   真是好大的胆子,赵氏屋里的女子赶紧拍她:“别乱说。”   而长兴侯已经没心思理会楚锦瑶的失言了,他嘴都合不拢,震惊地想了一会后,急切地问:“他脸上有没有疤?”   楚锦瑶想了想,点头:“好像有,说来也奇,他的疤都是死白死白的,就在这里。”楚锦瑶在脸侧比划了一道,长兴侯看了后用力抚掌:“对,就是他!”   赵氏等人被长兴侯吓了一跳,赵氏连忙问:“怎么突然这样大声,这是怎么了?”   而长兴侯已然激动地站起来转圈:“竟然是汤公公!天哪,汤公公竟然大驾光临,来了太原!”   汤公公是谁啊?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好奇地盯着长兴侯。长兴侯的事在赵氏这里都是大事,赵氏忍不住问:“侯爷,汤公公是什么人?”   长兴侯没空回话,还是沉浸在思绪里无法自拔。楚锦瑶见赵氏被晾下,接了一句:“或许汤公公是太子的人?”   赵氏低低“啊”了一声,看反应显然有些不以为意,楚锦妙低头翻了个白眼,觉得楚锦瑶什么都不懂还瞎显摆,丢人现眼。而长兴侯听到楚锦瑶的话,却猛地站住身,炯亮的目光直逼楚锦瑶:“你怎么知道的?”   竟然是真的?赵氏大惊,楚锦妙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三姑娘惊得把手里的橘子都掉了,丫鬟连忙俯身去追,屋子里一下子人仰马翻。楚锦娴也问楚锦瑶:“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猜的呀。”楚锦瑶见屋里所有人都刷得看向她,声音都虚了虚,“我记得上次姑姑来,没有说怀陵郡王府里有太监。既然郡王府都没资格用内侍,那整个山西,有资格带着内侍的,也唯有太子了啊!我猜的不对吗?”   这样一说,楚锦妙听了,立刻觉得就是这个理,很简单啊,她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长兴侯听到楚锦瑶的回答,既惊又疑:“你怎么知道往这个方向上想?”   “我也不知道,我瞎猜的。”楚锦瑶被父亲的目光看得有点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理所应当地就想到了太子身上。许是秦沂在时,总是和她说这些宫廷官场的事,慢慢的,楚锦瑶自己也能想到了?   楚锦瑶想到秦沂,心里又低落下去。她昨日兴冲冲地回去,想和秦沂分享喜悦,然而却猝不及地发现,秦沂走了。   走的这样突然,竟然连句道别都没有。   楚锦瑶有些伤心,有些不舍,也有些怅然若失。她早就知道秦沂迟早要离开,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她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楚锦瑶神情寂寂,长兴侯以为是自己问的太急,把女儿吓着了。于是赶紧放缓了神色,好声好气对楚锦瑶说:“我不是在喝斥你,你不要多想。”长兴侯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能顺着区区三言两语都猜到真相,这很好。”   女子是不管外务不问朝事的,这很好,好在何处?长兴侯话中有话。楚老夫人前几天,隐晦地和他提过楚锦瑶的事。经了老夫人的提醒,他再仔细地看楚锦瑶,发现楚锦瑶可谓脱胎换骨,刚回来时还有些黑瘦,这两个月调理下来,人迅速匀称了不说,皮肤也养白了很多。   楚锦瑶和楚珠、楚锦娴一样,是天生的雪白皮肤,一旦好好调养,宛如明珠拂尘,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光泽。这似乎是楚家特有的相貌,二少爷就天生白,上一辈以美貌着称的楚珠也是,现在小辈里,楚锦娴和楚锦瑶也传承了过来。当下楚锦瑶和姐妹们等人站在一起,竟然比三姑娘还要白些。黄氏以妖娆身段和黄鹂嗓音取胜,三姑娘学到了一半,身姿风流,只是她却像生母,皮肤微有些发黄。平日里三姑娘站在楚锦妙身边,这一点还不显,现在和楚锦瑶一比,马上就对比出天生的肤质之别来。   长兴侯虽然并不愿意靠着女儿求富贵,可是此刻他却得承认,老夫人的眼光很好,远比他的妻子赵氏强得多。   长兴侯对妻子没什么要求,能替他料理好后宅妻妾子女的衣食住行就好了,在这一点上,赵氏说不上做得多好,但也不算失职,至于其他的,长兴侯会另外找人。所以他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从不会回来和赵氏说,反而会去荣宁堂找老夫人商量。就如昨日的事情,也是老夫人和长兴侯,直接越过赵氏商量的。   楚老夫人的意思长兴侯听懂了,他们侯府已到最后一代,哥儿要督促着上进,姑娘们的教养也不能落下。他们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可是多子多福,女孩儿多,日后多结一门亲家,也是好事。嫡长女楚锦娴的婚事已经定了,嫁给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表哥,顺顺遂遂地过一辈子,这样也好,而嫡次女楚锦瑶的婚事,倒要好好选一门了。   楚锦瑶身份合适,容貌比楚珠年轻时还要漂亮,楚珠能高嫁,楚锦瑶未免不能。老夫人比较看好怀陵王府的世子,在山西,长兴侯府的嫡女想高嫁,挑来挑去无非就那么几家人家,相比于另加几户在朝中势头很好的官宦人家,楚老夫人更喜欢怀陵王府。毕竟王府的铁帽子是稳的,而仕途却不一定能一直顺利,长兴侯虽不太认同母亲保守的观点,但是对于怀陵王府的世子,他倒也乐见其成。   所以,这次去怀陵王府的伴读人选,长兴侯和楚老夫人这里就已经定下了,另一个人,只能作为楚锦瑶的帮手,或者陪衬去。说是伴读人选要由王府那边的嬷嬷王妃相看,但长兴侯府又不是什么破落人家,他们家的女孩真的能任由对方挑?说到底决定权还在两家的老祖宗手里。楚老夫人下定主意后,给王府的老祖宗递一句话,王府老祖宗也不会拂楚老夫人的面子,那么这事便稳了。   怀陵王府存了搏一把富贵的心思,长兴侯府未尝没有,只不过两家人地位各有高低,所以搏的富贵也不同罢了。怀陵王府盯着的是太子妃的位份,而楚老夫人则相中了对方家里的世子妃。当年楚珠高嫁,但终究只是嫁给了郡王的弟弟,算不得王府的正头主子,这一次,老夫人想一击到位,拼一拼怀陵王府的下一代宗妇之位。   其实楚老夫人多少能猜到郡王和郡王妃的心思,他们家的县主,实在有些……骄纵。郡王府想挑几个伴读,未出阁前处一处脾性,若真让怀陵王府成了,把两个伴读带到东宫未尝不可。然而怀陵王府这样想,楚老夫人却不大乐意,她可不想看到自己家的嫡女去给县主当傀儡,日后恐怕生了孩子,也养不到自己手里。于其给人家做小,不如成了县主名正言顺的嫂子,这样顺理成章是一条船的人,可不必当陪嫁强?   楚老夫人和长兴侯一说,两人一拍即合。当然了,如果王妃真的想给县主找个去东宫的伴,他们楚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个人,就比如三姑娘,身段妖娆,惯会小意逢迎,就很合适。只要楚锦瑶真的成了世子妃,一个姑娘而已,楚老夫人完全舍得下。   现在长兴侯再仔细看自己的几个女儿,心里就有琢磨了。他转过许多念头,然而对着三姑娘和楚锦瑶,却一点也不显。他想着,母亲的眼光果然一向精准,楚锦瑶才十三,就已经能联想到汤公公是太子的人,只要从现在起精心栽培,日后是个当世子妃、当宗妇的料。至于三姑娘,就不必将她和黄氏隔开了,跟着黄氏再学一些笼络男人手段,未尝不好。   楚锦瑶和三姑娘发觉长兴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们,心里都有些打鼓。三姑娘悄声问了一句:“父亲?”   长兴侯回过神,道:“你们昨日受惊了,这几日好好歇息,等一会,我让人给你们送些小玩意进来,权当给你们压惊。婵儿,你的衣服还够穿吗?”   三姑娘受宠若惊,连忙行了个万福:“谢父亲关心,女儿一切都好。”   长兴侯说:“你渐渐大了,即便是庶出,也不能在衣服首饰上露怯。过会我叫人进来,你自己喜欢什么布料,让他们去买,银钱不必操心,都从我的账上走。”   三姑娘开开心心应了,她此时再看向身边的姐妹,余光里就带了得意。   长兴侯又对楚锦瑶说:“你昨日救人,还为此受了伤,这是善事,值得嘉奖。我听说齐德胜还给你送了两箱子布料,你直接收下就好,不必担心欠人情,自有我去和齐德胜说。你身边可缺人?”   楚锦瑶被问的一头雾水,她直觉不太对,长兴侯素来是撒手不管内宅的事的,现在非但问起她和三姑娘,还给三姑娘做衣服。若是长兴侯一视同仁地问她缺什么衣服,楚锦瑶倒不会多想,父亲给女儿送东西,能送些什么。可是长兴侯却问她是否缺人……   楚锦瑶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乖顺地说:“女儿年幼,什么都不懂,旦凭父亲安排。”   这个回答就很让长兴侯满意。他笑着拈了拈胡须,道:“好,人手的事情,过几日你祖母会安排。这几天你受了伤,你祖母很是担心,你没事的时候,多去祖母那里走一走。”   楚锦瑶自然应是。三姑娘本来不满楚锦瑶也得了父亲的关注,可是听到后面,她暗暗嗤之以鼻,说来说去,长兴侯并没有赏赐楚锦瑶什么值钱玩意,还是她的待遇更好。三姑娘和楚锦瑶并不知道,她们俩未来的路,日后是什么样分量的身份,已经在长辈眼中标价了。   长兴侯嘱咐完楚锦瑶后,自然也挨个询问了楚锦妙和楚锦娴,八姑娘还是个娃娃,他提一嘴就过去了。他给女儿们都发了补恤后,屋里的气氛这才好些。楚锦瑶看长兴侯心情还不错,大着胆子问:“父亲,如果汤公公是太子身边的人,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街?”   长兴侯听了之后,脸上的笑不自觉收敛了些。这个问题,他也一直在想。长兴侯原本不会对女眷说这些,可是如今楚锦瑶在他眼中的身份已然不同,长兴侯破天荒地回答道:“具体缘由我们还不知道。为父打算瞅机会递拜帖,看看汤公公肯不肯接见。若是他肯见我们,那或许能打探出一二。”   朝中勋贵官员,见了公公都是毕恭毕敬的,更别说这位汤公公是太子身边的得力人,大礼相待都是应当的。楚锦瑶看到父亲都对汤公公诚惶诚恐,而她昨日还很不客气地和汤公公对视……   楚锦瑶默默撇过这个话题,不打算将此事告诉长兴侯了。既然汤公公当时没有发作,日后便不会记恨,汤公公即便是个阉人,也是有头有脸的身份,不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的。   赵氏和楚锦妙听说长兴侯打算去拜访汤公公,她们对接下来的话题就不大感兴趣了,楚锦瑶倒是想再问一问。可是,她是未出阁的女眷,不好过多询问父兄朝中的事情,只能作罢。   等楚锦瑶从赵氏屋里出来之后,还是在想,长兴侯能根据她只言片语的描述便认出汤公公,可见这位汤大人在朝中很是出名。既然是这样一个有分量的人物,那么他为何会冷不丁出现在太原?昨日看他们的情形,仿佛还很是焦急。   楚锦瑶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她习惯性地想问秦沂,然而刚刚张开口,就想起来,秦沂已经不在了。   他终于离开了。   ……   一间纵深高大的屋宇里,深深重重的床幔后,一个年轻男子面无血色,正安安静静地睡在明黄色的软枕上。   他的睫毛微微震了震,片刻后,他慢慢掀开了眼睑。   秦沂只是稍微动了动,隔间外守着的小太监立刻发现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到来人,双眼瞪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太子爷,您可算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给秦沂的一封信:   楚家老夫人和长兴侯让我们开着挖掘机挖你家墙角,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某蓝技校致上。 第34章 太子醒来   秦沂半支起身,用手撑着头,皱眉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头昏。等眩晕终于过去后,他看着自己温热的,能触摸到实物的手,一时间竟然有些适应不来。   他这就,回来了?   秦沂短暂地愣怔了一会,很快就恢复成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太子爷模样。秦沂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坐起来,小太监见了,忙不迭跑过来扶着。   “爷,您感觉怎么样?”   秦沂觉得身体非常虚弱。他离体太久了,虽然他自己感觉不到什么,但是身体却昏迷了快两个月,即使底下人精心照料着,他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消瘦、虚弱下去。   秦沂好容易坐好了,他定了定神,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这一开口,才觉得声音嘶哑的厉害。行宫里越来越多的奴才被惊动,现在都垂着手站在隔间外,听到太子说话,立刻有一行宫女鱼贯而入,给秦沂换了热茶。   秦沂以茶润嗓子,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小林子殷勤地将一个引枕垫在秦沂身后,又接过了茶,递给身后的宫女,这才妥妥贴贴地回话:“回殿下,现在是三月十九,已经戌时了。”   “三月十九……”秦沂喃喃,“竟然已经一天一夜了。”   这话小林子没听懂,他小心地问:“爷,什么一天一夜?”   秦沂说的,是他从楚锦瑶身边失去意识,到现在醒来,已经一天一夜了。   他明明记得三月十八,长兴侯府的女眷要一同出去买新首饰,他陪着楚锦瑶一起出门。街上有一伙人纵马,楚锦瑶那个傻子扑了出去,还斜些被倒落的木架砸到。   仿佛上一瞬间,秦沂才看到手腕粗的木架散下来,径直冲着楚锦瑶而来。当时可谓惊心动魄,他想立刻拉着楚锦瑶闪开,可是秦沂那一刻才发现,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办法离开玉佩了。秦沂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木头倒到楚锦瑶身上,将她的手臂割开很大一条口子。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血珠顺着楚锦瑶纤细的手腕蜿蜒流淌,楚锦瑶连伤口都顾不得看,刚站稳就朝玉佩摸来,秦沂仿佛看到楚锦瑶的血渗入玉佩,化成一条一条的红絮,紧接着他的魂魄前所未有地壮大起来。再然后,他就陷入黑暗,失去意识了。   秦沂伸手,从床头的柜中找东西。小林子看到,连忙弯腰说:“太子爷,您要找什么?让奴才来就好了,怎么能让您动手呢!”   然而秦沂丝毫没有理会,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指尖稍稍用力,便将东西拽了出来。   入手是一块圆润剔透的玉佩,玉中漂浮着一丝丝红色絮状物,宛如血滴入水的那一瞬间被定格。玉佩下面还缀着明黄色的流苏,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小林子看到秦沂突然找出元后娘娘给殿下打的玉佩,他垂眸看着,却不知在想什么。小林子不敢打断,安静地恭立一边,等秦沂发话。   秦沂终于打量够了,语气似嘲非嘲,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竟然是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大费周章。”   小林子终于确定,自从太子爷醒来,爷说的话,他就一句都听不懂了。小林子不敢不搭话,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打哈哈说:“太子爷记性真好,太子爷英明。”   秦沂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闭嘴。”   “哦。”小林子抄手,立刻低头。   秦沂终于如愿醒来,可是他却莫名地不高兴。楚锦瑶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呢?他都没来得及看伤口就昏迷过去了,不知道她伤的重不重。说来也可笑,他早就想着离开,而等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却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秦沂想,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楚锦瑶道一句珍重,直到临走前,他都在和她说:“你要去哪儿?”   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抬手,往后退。”   秦沂暗暗道,太仓促了。即便要离开,也不该是这种状况。   秦沂翻来覆去地看着玉佩,不知不觉就陷入沉思中。等他意识到时,就看到小林子立在床前,欲言又止,其他宫人也满满当当站了一地。   小林子见太子终于回过神来,赶紧问:“太子爷,太医已经在外面候着,您看,要不要宣他进来?”   “太医?”秦沂声音还有些哑,但语气中的机警却与往常丝毫无异,“是谁的人?”   “大同总兵找来的,是医家子弟出身,建兴十年去京城试礼部高等,没中,便回家乡给人看病了。他已经在这里走动许多年,时常给边关的将领看伤,和周围的军户也都认识。”小林子顿了顿,又道,“这个太医和宫里素无来往。奴才暗暗打听过,他对宫里的近况毫不知情。”   不知道近况,至少说明和宫里人往来不多,不像是皇后的人。秦沂也微微放了心,道:“传吧。”   等太医好生给秦沂诊了脉,又留下一帖药后,太医站起身,对秦沂躬身说:“殿下久病,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总的没什么大碍,仔细调养几天就好了。”   小林子听了这话都有些不可置信,太子爷无缘无故昏迷了快两个月,现在太医居然说只是身子虚,没有大碍?太医不知道秦沂昏迷,只以为秦沂避人养伤,而小林子却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小林子不大相信,很有心让他好好看看,但是秦沂却无甚所谓地点头,让太医留下药方出去了。   听这个太医说话,一看就不是宫中太医院出身。宫里的太医给人瞧病,谁敢放话没什么大碍?便是有十分把握,也能给你说成五分。   这个人各方面都对的上,秦沂故也不再在这个太医身上费心思。小林子弯着腰把太医送走,然后疾步匆匆赶回来。他刚进门,就看到秦沂站在地上,伸手翻看桌子上的邸报,后面围了许多宫女太监,都是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   小林子小心地开口试探:“太子爷,您刚醒来,要不先传膳?用膳只后,也好喝药。”   秦沂却知道,他其实没什么问题。他上次重伤,不知为何灵魂出窍,现在魂魄上的伤养的足足的,而身上的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等他再适应两天,将久卧昏迷的身体调整好了,就可以照常出去巡兵了。   相比于自己的身体,他更关心自己昏迷的这两个月,大同和东宫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秦沂挥手让宫人自去摆饭,他只留下小林子一人,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境况如何了?”   太子爷不在的这段时间?小林子暗忖,太子说话越来越奇怪了,太子爷明明是昏迷,为什么要说他不在呢?但小林子嘀咕归嘀咕,面上却恭敬地回道:“前一个月,奴才等人将您守的牢实,只说您受伤需要静养,概不见客。后来总兵一定要见您一面,奴才拦不住了,就引着总兵大人进来了一趟。”   秦沂听到这话,淡笑着点头:“引大同总兵进来,还算机灵。”   小林子哈哈应是。太子刚受伤那会,他们几人费尽心思,瞒了大概一个月。大同总兵渐渐生疑,他疑虑是不是这几个太监搞鬼,故而坚持要亲自见太子。等他总算亲眼了,总兵心里的阴云却越发重。   完了,太子在他的地界上,带兵出击鞑靼,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这怎么看都是要抄家杀头的罪啊!不说皇帝如何盛怒,恐怕内阁几个大人们,就第一个绕不过他这个大同总兵!   今上糊涂荒诞,宠幸小齐后,将前朝后宫都搞得一团糟。满朝文武看得分明,对皇上没有帝王体统很是忧心,内阁劝也劝了,谏官死谏的打也挨了,但是皇上就喜欢这样,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能有什么办法?到后来,内阁首辅都死心了,今上糊涂便糊涂吧,好在他们还有太子,太子聪颖好学,这才是全天下的希望啊!   所以几位阁老跟看命根子一眼看着太子,恐怕连自家的孙子也比不过。都说太子是一国根本,放在他们这一朝,这是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整个国的指望,都放在太子身上。满朝官员心照不宣,等皇上驾崩了,太子登基,现在的这些乌烟瘴气就有解决之机了。   然后,太子在大同总兵的看护下受伤昏迷了,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总兵能保住命才有鬼了。   总兵愁眉苦脸地出去,之后更是配合东宫的人,封锁消息,暗自寻医问药。他们就这样又糊弄了一个月,眼看起疑的人越来越多,东宫的人很快就要顶不住了,正好太子醒来了。   小林子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挑要紧的,一五一十转达给秦沂。秦沂看着满桌汤菜没有胃口,他一边听小林子禀报,一边大致挑了几筷子,等小林子说完,秦沂放下筷子,道:“总兵可来了?”   “总兵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总兵算是半个知情人,他今日听说东宫的奴才突然忙乱起来,后面更是传了饭菜,总兵猜到这其中的一个可能,惊喜地坐都坐不住。他立刻便换上朝服,马不停蹄地跑到秦沂这里候着。   秦沂点点头,挥手示意宫人撤菜,然后站起来说:“传他进来吧。”   “哎,遵命。”   等总兵亲眼看到活动着的秦沂,当场几乎落下泪来。他站在在书房里,和秦沂说了很久,直到总兵走出行宫,神色间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秦沂醒来时便已经不早,后来和总兵讨论许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林子端来一盏灯,挑亮了灯芯,小心地提醒道:“太子爷,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要不安置吧?”   秦沂本来都点头应好了,他魂魄刚刚归位,刚才又和总兵说了许久的话,脑子又有些晕。秦沂朝内间走了两步,突然站住身,语气也陡然变得冰冷:“汤信义呢?”   小林子心里咯噔一声:“爷,汤公公不是接了您的旨意,出去找什么东西了吗?”   莫非汤公公接到的不是太子的命令?有人冒充殿下?   “呵,他还知道接了我的旨意。”秦沂冷笑,“立刻将他唤回来!他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   太子身边的汤公公来太原的消息,迅速又无声地在官场中传递下去。一时间,城里大小官员都紧张起来,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死。   长兴侯递了两次拜帖,都被汤信义拒之门外。直到第三次,汤信义暂时落脚的院子里终于传出信来:“侯爷有心了,公公说明日有空,侯爷若想来,不如明日午时来看看。”   长兴侯可谓大喜,第二天他穿戴一新,带着二少爷,郑重地登门拜访。   汤信义果然如楚锦瑶所说,脸色还是死白死白的,不像一个喘气的人,但是今日,他的眼睛中却意外地渗透出一些烦躁来,倒给他增添了有些活人气。   长兴侯看着汤信义的脸色,意外地察觉到汤公公有些急躁。他是太子跟前的重要人物,他有什么可烦躁的?长兴侯不懂,带着儿子先给汤信义作揖,汤信义扶住,道了句“折煞我等”,然后就让人给长兴侯和二少爷看座。   长兴侯落座后,小心地挑着不怎么要紧的话题奉承,等他看场面铺陈的差不多了,才若有若无地试探:“汤公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公公恕罪。就是不知,可否耽误了公公的大事?”   汤信义说:“侯爷不必多礼。杂家本不想叨扰侯爷及各位大人,奈何那日在街上出了些变故。听说,那日侯爷的千金也在街上,杂家惊扰了贵千金,还请侯爷勿怪。”   同样是客套,长兴侯说的是“请公公恕罪”,而汤信义只是轻飘飘说“侯爷勿怪”,这其中的差距很是耐人寻味。长兴侯听了这话,不敢应承,当下笑道:“公公客气,小女顽劣,倒让公公见笑了。”   若是其他人在大街上骑马,还伤了他的女儿,长兴侯一定要和这个人讨个说法,任他是谁家的公子,总要让长辈亲自领着上门道歉。可如果这个人换成汤公公……长兴侯只希望汤公公赶紧忘了这回事,再也不要提起。   汤信义看着坐在左边太师椅上的长兴侯,再看看站在长兴侯后面,气弱又文静的二少爷,心里忍不住冷笑。楚靖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却很有眼力价,最会明哲保身。他的父亲那一辈败光了不少家底,楚靖从他父亲手里接过侯府这一大摊子后,虽比他父亲强,但也强不到多少,守成有余,扩张就免谈了,远不及第一代长兴侯建功立业的气魄。现在,汤信义冷眼看楚靖的公子,也不像个锐意进取的,他们家这种状况,若想让皇上开恩延续爵位,恐怕难。长兴侯府的富贵,也就这两代了。   不过,汤信义心里想道,楚靖和楚家公子维诺,楚靖的姑娘倒是个有胆色的。一个闺阁小姐,竟然敢和他对视,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居然还不胆怯。可惜,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姑娘罢了。若那是个公子,汤信义还觉得楚家有点说头,然而不是,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起来,汤信义撞到楚锦瑶,也非常巧合。   汤信义自从太子昏迷后,一直在暗访名医神药,直到一天夜里,他接到了太子的密信。   太子密信中三言两语,只是说他现在有意识,但却没法醒来,让汤信义悄悄的,在民间寻找一种特殊的玉石。汤信义反复核查了,这确实是太子的亲笔,信纸上种种暗号也都对的上,汤信义微微安了心,可是紧接着就又紧张起来,太子明明有意识却不能醒来,如此诡异,怕不是重了禁术巫蛊?   汤信义立刻就想到了宫里面那位皇后。然而事不宜迟,先办太子吩咐的事要紧,汤信义精心挑了几个心腹好手,趁夜离开大同,四处寻访这种特殊玉石。汤信义在一个村子里听说了一位云游道士,他的手中似乎有太子殿下描述的东西,汤信义立刻带人追寻,一直追到太原城,在街上遇到了楚锦瑶。   他本来不打算惊动这些官员,迎来送往太过麻烦,可是偏偏那天在街上被绊住了,他们泄露了身份,惊动了城中官员,偏巧他们还需要待在太原城里寻找那个道士,一时脱身不得。若汤信义是皇帝身边的人,不想见什么人,说不见就不见,可是他的主子现今还是太子,还需要朝中臣子的支持,汤信义也只能开门,接待前来拜访的长兴侯。   接见了长兴侯,就得接见后面的知州、知府,麻烦事无穷无尽,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功夫。汤信义还记挂着情况不明的太子,实在没心思陪这些官差大老爷闲聊,但迫于情势,又不得不忍耐。汤信义强忍着不耐烦,陪长兴侯打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太极卦,长兴侯还想试探汤信义的来意,突然屋外传来噔噔蹬的脚步声,一个军伍模样的年轻人快步跑进来,顾不得尚有客在,急匆匆地说道:“公公,有信来。”   汤信义立刻警惕起来,能让手下人这般如临大敌的信件,恐怕不会出自等闲人之手。汤信义站起身,作揖道:“侯爷暂坐,在下失陪,我去去就回。”   长兴侯也站起身说:“公公请便。”   长兴侯心里也在盘算,这个关头,给汤信义传信的人会是谁?然而后面的发展让长兴侯大出所料,他隔着窗扇,看到汤信义走到廊下,接过年轻士兵手里的东西,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汤信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大变,紧接着汤信义大声喊道:“快备马,我们即刻就走!”   长兴侯听到这句话惊讶不已,他还打算请汤信义吃午饭呢,他们这就要走了?汤信义急匆匆走进来,向来死水一般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纹。汤信义说:“长兴侯见谅,杂家突然接到急召,这就要走了,下次若有机会,必来给侯爷赔罪。”   长兴侯立即说不敢,他亲眼看着这伙青壮汉子像旋风一样,急吼吼跨上马,呼啸着就走了。等他们人都看不见了,长兴侯还是回不过神,二少爷也皱着眉问:“他们为何要这样着急地离开?待客到一半就走,连房子也顾不得退,何至于急成这样?”   长兴侯摇头不语,他心里,却慢慢浮现一个猜测。   恐怕,是太子有令罢?   当天回到侯府后,长兴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楚老夫人。老夫人听了,也拈着佛珠推敲:“你说的不错,普天之下能命令的动汤公公,让他这样严阵以待的,恐怕只有一个人。就是不知,太子所为何事?”   这个,长兴侯是不会知道了。他静默了一会,实在揣测不透,于是说:“母亲,我看,这几日和怀陵王府的邀约就先推了吧。太子听说受了伤,连着两个月避人静养,且不说为何汤公公突然来太原,太子又为什么突然把人召回去,我总觉得这些动静背后,太子要有大动作了。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太子的动向。不能因着怀陵王府的邀约,就耽误了正经事啊!”   “好,我也正有此意。”楚老夫人说,“恐怕用不着我们主动提起,不出两天,怀陵王府自己就会派人来推迟宴席了。论起那一位,他们比我们更加关心。”   长兴侯这就放心了。他了却一桩心事,突然想起与之相连的,另一件事。“母亲,那锦瑶那里……”   “你放心,她有我看着。”楚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缓慢地动着,彷佛转过的每一个佛珠,花费的时间都一样长。她苍老的声音平稳响起:“五姑娘是个有大造化的,既然我们有心捧她,那我就不会让她缺了东西。过几日我会派人专程教养她,她的衣服首饰,也自有我来打点,你操心外面的事情就够了。”   长兴侯听了,又感动又愧疚:“儿子不孝,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劳您操劳这些。”   楚老夫人叹气:“我不操心这些,还能指望谁呢?当年说亲时,赵氏外面看着一片花团锦簇,谁知道娶了进门,才知她糊涂。是为娘对不住你,没能给你说一门能干的媳妇,到如今还在带累你。”   “儿子岂敢!”长兴侯连忙道,“母亲这话严重了。不过好在二哥儿大了,等过几年,好好给他挑一个能顶立门户的媳妇,您就有帮手了。”   楚老夫人没有说话,便做默认了。儿媳妇不顶事没关系,她还能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孙媳妇。等以后,把家资交给孙媳,把赵氏供起来养老就成了。   “母亲,您说怀陵王府,真的会同意让锦瑶做世子妃吗?”   “为何做不得?”楚老夫人冷哼,“论门第是我们高嫁,但是论人才,锦瑶去配他们家绰绰有余。即便他们家是郡王府,可是毕竟是异姓王,京城里首辅阁老家的孙女也没嫁人呢。林家以为仅凭他们自家人,真能吞下太子妃这块肥肉吗?用一个世子妃的位份,换我们长兴侯府鼎力相助,怎么算都不亏。更何况,锦瑶人才好,并不算沾他们家便宜。”   长兴侯应道:“母亲说的是。”   他也觉得,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双赢的大好姻缘,待楚锦瑶嫁为世子妃后,长兴侯府和怀陵王府牢牢捆绑在一起,两家人合力争夺太子妃的荣耀,等拿到手后,林家人为了给未来的皇后增加筹码,必然会想办法让太子同意给长兴侯府延长爵位。楚林两家互帮互助,利益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才是长久之道啊。   更何况,老夫人另有话没和长兴侯说。她这个过来人看着,总觉得郡王府的世子,很喜欢楚锦瑶。那日抱厦里姑娘那么多,世子独独去找楚锦瑶说话,就连之后世子替楚锦瑶出头,仿佛也一下子有了解释。   老夫人极淡地笑了下,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着就是了。   因着汤信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缘故,整个太原都被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一时间,无论官老爷还是夫人小姐,都没心思赴宴做客,便是万众瞩目的怀陵郡王府,也毫不嫌丢脸面,主动推迟了宴客时间。   大家都在观望,太子这是何意?   而漩涡中心的汤信义披星戴月地赶回大同,一到地方,他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匆匆抹了把脸,就掀开袍子往行宫里跑去。   汤信义由小林子带领着,一路走到秦沂跟前。他看到端坐案后的秦沂,当下膝盖一软,名声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汤公公,竟然直接跪了下来:“殿下!”   汤信义真是百感交集,他奔波了一个月,几度害怕几度绝望,都比不过现在看到秦沂好端端地坐着。他喉中有千言万语,哽咽道:“殿下,您没事就好。”   秦沂的态度却出奇地冷淡,他放下这些天积压的军报,一双眼睛毫无情绪地朝汤信义望来:“汤信义,我问你,那日在太原城,你做了什么?” 第35章 秋后算账   汤信义跪在地上,听到这句话,脸上惊讶又意外。他脑中飞快地掠过,太原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竟然惹得太子这样震怒,他此番去太原,并没有怠慢什么人才是……   汤信义没等想出个原委,就结结实实地伏倒在地上,卑声认罪:“是奴才不好。奴才愚钝,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殿下明示。”   “你在城内,可曾撞到……一个孩子?”   汤信义回想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殿下竟说的是此事?”他这下更意外了,汤信义的惊讶溢于言表,秦沂见了,冷着脸,不说不笑地看着他。   汤信义手脚冰凉,背上不住冒汗。他再一次毕恭毕敬地将头磕在地上,道:“奴才那时寻殿下心切,这才疏忽。这是奴才不好,若是沾染上人命,有损殿下英名。”   “汤信义,你也时常随我出关,追击鞑靼蛮人,你应当知道边关百姓的不容易。我在大同守关,就是为了保百姓一方安宁,我不想看到东宫任何人,在内地干下草菅人命的勾当。若不然,我如何对鞑靼人,就如何对你们。”   这下屋子里其他侍奉之人也站不住了,所有人都扑通一声跪下,连挑一块平整的地方都顾不得。汤信义更是重重磕了三颗响头,脸几乎贴在地上,道:“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领罚。”   汤信义终究是有功之臣,秦沂敲打完了,也不再一昧削汤信义颜面。秦沂回头去翻军报,他扫过了两封下头人递上来的邸报,才轻飘飘地说:“起来吧。”   汤信义谢恩,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屋外其他人也前前后后站起。汤信义弓着身等了一会,太子没发话,他不敢自作主张。果然,秦沂批复了几张军报后,突然没头没脑地发问:“你在太原,还见了些什么人?”   汤信义小心揣摩着秦沂的用意,太子这是试探他有无结党营私?汤信义斟词酌句地回道:“奴才只见了长兴侯,奴才那日在街上冲撞了长兴侯的小姐,不好什么都不表示。”   秦沂听了,冷笑:“你知道就好。长兴侯说了什么不曾?”   啊?汤信义越发摸不着头脑,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太子到底想听什么?饶是汤信义在后宫沉浮多年,现下也摸不透主子的心意,他只能估摸着说:“长兴侯说不妨事,还托奴才向殿下问好。”   秦沂用力地搁下笔,抬头冷冷扫了汤信义一眼。这些奴才,翻来覆去都说不到重点,秦沂只能再问:“你说你冲撞了长信侯府的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和那个小孩是一回事。”汤信义以为太子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连忙解释道,“还是奴才骑马太快,不妨路中央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孩,奴才刹不住,就只能强行调转马头。他们家那个小姐倒是动作快,直接就将孩子拉走了。长兴侯的这位姑娘有趣,奴才走的时候,那位小姐还敢瞪奴才。”   “呵。”秦沂笑了一声,反问,“怎么,瞪不得吗?”   楚锦瑶连他都敢瞪,汤信义还敢有异议?   汤信义听出主子语气不对劲,汗如雨下,赶紧低头,腰几乎要弯到地上去:“自然瞪得。是奴才有错,奴才该罚。”   秦沂见汤信义说的还像话,终于肯高抬贵手,放汤信义下去领罚。“行了,你下去吧。军棍自己去领,若是让我知道你们里应外合,合起伙来作假……”秦沂接下来的话没有继续,而汤信义已然懂了。   “奴才不敢。奴给殿下跪安,殿下万福。”   小林子在旁边听得咋舌,汤信义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太子爷这样生气?按宫里的规矩,板子有虚有实,以汤信义的地位,行刑的太监没人敢真打,都是做做样子就放过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宫里已经没有主子敢下令为难汤公公了,除了太子。   二十军棍实打实地挨,就算汤公公学过内家功夫,恐怕也不好熬。   汤信义面朝太子,倒退着出门。他是奴才,若用后背对着殿下,这是大不敬。等走远后,汤信义才悄声转过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汤信义都要出门了,突然听到太子又说:“站住。”   汤信义立刻停下,回过身恭立:“殿下有何吩咐?”   “这二十军棍你回来再领,现在,你去太原,替我做件事情。”   .   齐德胜亲自看着伙计将库房锁好,然后又去店面巡视了一遍,确定再无疏漏后,这才背着手,慢慢掂着步子往自家宅院走。   他由人服侍着换了衣服,又好生询问了他的宝贝儿子,这才把人都打发下去,自己去书房算账。   他行商多年,齐家的祖产在他手上翻了好几番,在他爷爷那辈,齐家只是个街头贩卖的小布商,到如今分号开遍山西,光太原里就有三家店面。甚至,齐德胜还花了大价钱打点门路,愣是给自己捧了个皇商的名头回来。齐德胜的行商天份远远超过祖父、父亲,到如今更是取得了祖辈想都不敢想的成就。可惜,他在商场里纵横,说出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却单单被卡在了子嗣这一块。   他年过四十,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不说儿子,连个闺女都没,让他想办法找人倒插门都做不到。好在他给佛祖那万两香油钱没有白添,齐德胜四十二的时候,第四房小妾突然怀了孕,齐德胜大喜过望,等孩子生下来,确定这是自家血脉后,就立刻把四小妾扶了正,当他的正头夫人。母凭子贵,他的独生苗苗,怎么能是小娘养的?   想到这里齐德胜还有些后怕,他的独苗前两天差点被老天爷收回去,多亏了长兴侯府那个小姐手快,要不然,他也得跟了去。话说那个没根的阉人简直可恶,竟然敢吓唬他的独苗,到现在宝儿晚上还做噩梦。   齐德胜一边念叨着,一边推开门。他开门后,啧了一声,道:“怎么不点灯,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等齐德胜适应了屋子的黑暗,双眼可以视物后,他眼睛随意扫了一圈,咣地一声倒在门上,膝盖都软了。   “大大……大人?”   汤信义坐在最中央的太师椅上,死人一样的脸沉没在黑暗中,越发诡异。齐德胜看着瘆得慌,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公公大人,您怎么来了?你来取孝敬吗?哎您等着,我这就去取!”   齐德胜立刻就要开门出去取金银财宝,汤信义说:“站住。”   这一句话就让齐德胜不敢再动,齐德胜战战兢兢地看着汤信义,纵横商朝的老练商人此刻都要被吓哭了。汤信义说:“我还看不上你那些东西。你过来,我吩咐你几件事。”   “大人竟然不要钱?”齐德胜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忧虑,他只能陪着笑脸说,“能为大人办事,是小的福分!只是不知,大人要做什么?”   .   第二天,楚锦瑶去赵氏那里点了个卯,然后就回自己屋子,坐在窗子下做针线。如今她手里突然宽裕了很多,绸、绢、布等各色布料,竟然满满当当塞了两个箱子。从前她手头没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做什么都做不成,而如今突然富了起来,楚锦瑶意外之余,就有心思做起自己喜欢的衣裳来。   她从前就很喜欢捣鼓这些,可惜苏家穷,她们姐妹俩的衣服都要缝缝补补,一直到实在穿不成了才罢休,等回了长兴侯府,楚家有钱,可是却没有钱到她头上,她全靠着公中的补贴,哪里有多余的布料来由着她祸害?总算现在好了,她有了两箱子布料,绸、绢、棉都一应俱全,她想干什么,都没人再能指摘。   楚锦瑶一边穿针走线,一边感慨,搁在两个月前,她恐怕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她能自己拥有三十两的余银,两木箱的布料。可惜秦沂不在了,这些话,她没法告诉他。更可悲的是,除了秦沂,这么大的宅子,楚锦瑶竟然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分享。   楚锦瑶想着想着,就又有些出神。帘子突然被人打开,紧接着,桔梗的声音就响起:“姑娘,老夫人差人找你。”   楚锦瑶立马回神,她放下针线篓,整了整衣服就往外走。“祖母为何突然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传话的丫鬟笑吟吟地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楚锦瑶满肚子狐疑走向荣宁堂,等她到了,刚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堆东西。丫鬟们围在红木箱子边说话,看到楚锦瑶,她们脆声喊道:“老祖宗,五姑娘到了。”   顾嬷嬷早就听到声音,她给楚锦瑶掀起帘子,笑道:“五姑娘来了!老祖宗正说起你呢。”   楚锦瑶看着荣宁堂这阵仗,怎么看都是有客人至,客人造访,为什么会说起她呢?楚锦瑶俯身进屋,看到来人,意外道:“齐掌柜?”   “哎,是我!”齐掌柜站起来拱了拱手,楚锦瑶也还道万福。老夫人笑着,招手示意楚锦瑶过来:“齐掌柜特意来拜访,执意要当面谢你。”   楚锦瑶一听,竟然是为了这件事,连忙说:“掌柜的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不必一直记挂在心上。”   “姑娘救了我的老来独子,对姑娘来说,这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德。”齐德胜站在地上,脸上带着圆融的笑,难怪他能将生意做的这样大。齐德胜说:“钱财乃是俗物,而姑娘却救了我家小儿,这岂是能用几箱子东西还清的?我知道姑娘身份高贵,不缺这些东西,但是我身为末流商贾,除了这些阿堵物,我也再拿不出其他。若是姑娘不嫌弃,就收下吧。”   楚锦瑶顺着齐德胜的手势往窗外一看,这才知道,原来外面这些看着就沉的箱子,竟然都是给她的!楚锦瑶简直惊吓,她赶紧说:“使不得,我已经受了掌柜的东西,怎么能再收这等重礼?”   齐德胜却说:“姑娘若是不肯收,便是看不起我了。我齐德胜虽为商贾,但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姑娘于我们家,那是大恩情!姑娘若是不收,便是要让我作不知恩的狼心狗肺之人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锦瑶还能说什么,老夫人见齐德胜当真铁了心给楚锦瑶送礼,心里感叹这个人会做生意,不愧是齐家的大掌柜,还人情竟然这样到位。老夫人也说:“既然是齐掌柜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好。”   老夫人都发话了,楚锦瑶只能应下。她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众人将箱笼归好,一个接一个朝她的院子抬去。齐德胜见楚锦瑶终于肯收东西,他暗暗松了口气,搓了搓手,对老夫人说:“老祖宗,我另有一件事,想和五姑娘说。”   楚老夫人也意外了一下,这还没完?她看着齐德胜的模样不似作伪,于是淡淡点头,说:“顾家的,你带齐掌柜和五姑娘去抱厦说话。”   顾嬷嬷应是,侧身引着他们往东抱厦走。楚锦瑶和齐掌柜坐到抱厦,虽说未出阁的女子不宜见外男,但是齐德胜是商,而且年龄也四十多了,算得上是楚锦瑶的长辈。再说四周光线亮堂,几步远的地方就守着丫鬟,外面还有楚老夫人看着,怎么都不会有人说闲话。齐德胜坐好了,才开口道:“五姑娘,不瞒您说,你救下犬子后,连着几天我睡觉都不安生,总是梦到白事。我和内子商量了一下,决意再来侯府走一趟。今日冒昧拜访,多有叨扰,请五姑娘勿怪。”   楚锦瑶站起行了个万福,道:“何敢。”   齐德胜继续说:“方才那些东西,都是小人从库房整理出来,给姑娘做填妆的。虽然姑娘尚未定亲,我这就和姑娘说这些,实在很是冒犯。但无论话怎么说,理就是这么个理,多点银钱傍身总没坏处。姑娘,我话糙,您可别笑话。”   楚锦瑶笑了:“掌柜说的有理,我明白的。”   这个齐掌柜也是妙人,时下确实有不少文人看不起商贾,觉得他们满身铜臭,甚至都耻于谈钱。但是楚锦瑶是吃过苦的人,如何不明白钱财的重要性。管他圣人怎么说,身上有财才是硬道理。   “既然姑娘明白,那就好办了。我送姑娘这些财物,说白了是感激姑娘的恩德,送些钱财给姑娘傍身。但是都说坐吃山空,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经花,所以,我名下还有一个新开的铺子,想请姑娘入股。”   楚锦瑶听到这里,悚然一惊,她愣了愣,问道:“掌柜的可是在说笑?”   “这么能叫说笑呢!我是真心想让姑娘入股,虽然每月的入项不多,但好歹能给姑娘赚个零花钱。姑娘不必愁股钱,我来侯府的时候,已经把送给你的谢礼分成两半,一半抬到老夫人这里,另一半给您折算成股子,写成活契带来了。”说着,齐德胜就从袖子里取出一沓纸,“姑娘您看,都在这里了。”   楚锦瑶幽幽看着齐德胜,几乎以为齐掌柜失心疯了。这些行商之人讲究多,有些还愿之类的说法,所以齐德胜给她送丰厚的谢礼,楚锦瑶可以理解。但是,谁会拿自己赚钱的营生出来,送给人做人情?别说她只是一个外人,因缘巧合救了齐掌柜的儿子,恐怕就是齐掌柜自己的兄弟出手,齐掌柜都不会干这种事。   楚锦瑶满腹牢骚不止从何说起,最后,她只能笑了笑,道:“掌柜的说笑了。”   楚锦瑶觉得齐掌柜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显示他知恩图报的心,她若真的应了就是笑话了。齐德胜见楚锦瑶不当回事,赶紧说:“姑娘,生意人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您别不放在心上,我是真的想给你送股子。那家新店也是做锦绣生意,账面上流水很好看,掌柜账房一应都是全的。只是我运营不出新花样,渐渐被其他家压过风头,这才请姑娘来给我撑个门面。听说姑娘手巧,惯会摆弄这些布料,正好姑娘也没有能生息的进项,这可不是一箭双雕,两方得好么!”   道理乍一听没错,可是楚锦瑶总觉得天底下不会有这等好事。不用她出人出力,甚至都不用她出钱,就有人上赶着给她分锦绣庄子的利润?楚锦瑶是不信天下有这等冤大头。齐德胜见楚锦瑶还是不大信,急得都快跳起来了,楚锦瑶看齐掌柜的眼神恳切,不大像说笑,只好站起来说:“我不敢自专,我去问问长辈。”   齐德胜赶紧应了。楚锦瑶出去和楚老夫人说了这件事,楚老夫人听了之后也很诧异。齐德胜疯了吗?哪有人这样大方地拿自家的店做人情?   齐德胜又是恳言又是比划地和老夫人解释,还将契约拿出去给老夫人过目。老夫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齐德胜没有玩花样,看起来他是真的想让楚锦瑶入股,完全白送的那种。楚老夫人都有些拿不准了,于是试探:“齐掌柜这样热络,让老身很是感动。就是不知,掌柜还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就是想报答五姑娘。”齐掌柜怕老夫人以为他另有高图,赶紧举手发誓,“老夫人和姑娘放心,我以我们齐家布庄的名誉发誓,我若想利用这件事给五姑娘设套,活该我被众人唾骂,守不住祖宗基业。”   商人重誉,这已经是很重的誓言了。老夫人和楚锦瑶对视一眼,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楚老夫人只好说:“既然齐掌柜执意如此,那老身就先行收下。等齐掌柜什么时候改了主意,来找老身即可。”   “齐某是生意人,怎么会做这种事!”齐德胜看着老夫人手里的契约,说,“齐某是真心感谢五姑娘,想尽己身之力,让恩人活得好一点,不敢说其他的,至少,不要在银钱上受委屈。”   老夫人一听,就懂齐德胜在暗示,这些是给楚锦瑶的。楚老夫人被人这样想,难免有些不悦,但转念又觉得商贾之人,防备心重是正常的。于是楚老夫人将一沓契纸放到楚锦瑶手心,说:“这些是齐掌柜送你的,你先收下。齐掌柜这样知恩图报,你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楚锦瑶手里拿着这些东西,几乎觉得手心发烫。她上次出门时看到齐家的布庄,还畅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绸缎铺子,结果,这就实现了?   晚上楚老夫人特意和长兴侯说起这件事,长兴侯仔细看了契约,又等了好几天,都不见齐德胜有什么动作,仿佛他下这样的血本真的毫无所求,就是单纯给楚锦瑶送钱的。   齐家大掌柜,这是要改行行善了?   齐德胜又给楚锦瑶送来好些东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侯府,而老夫人为了平息事端,特意嘱咐了楚锦瑶,不要把铺子这件事说出去。楚锦瑶也不是傻,那么大几个箱子,她没办法掩饰,可是铺子商契这些,她怎么会和别人说?   光她抬进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几个红木箱就够惹人眼红的了,若是被人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条可以长久生财的路子,那岂不是自寻麻烦?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楚锦瑶明白的很。   灯下,楚锦瑶手指灵巧地翻飞,一会就将一个掺着金丝的络子打好了。她将新络子换到玉佩上,一边套一边说:“齐泽,你知道吗,这世上还真有冤大头财主,给我白送了好些财物庄子!我谢你吉言,当真给你换一个金络子!”   楚锦瑶说着就笑了,她将玉佩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灯光下,金丝泛着粼粼金光,将莹润的玉质映衬地越发夺目。她看着玉佩,脸上的笑很快就淡下来:“我现在终于有能力给你换新络子,可是你却不在了。我多希望你还在,你看,现在后宅中许多人盯上了我,我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如何能不惹人注目?院子里孙嬷嬷和另几个丫鬟蠢蠢欲动,祖母对我的态度很是奇怪,楚锦妙更是毫不掩饰她的恶意。我如今便如三岁小儿,怀抱千金过市。齐泽,我觉得很害怕,而你在哪里呢?”   楚锦瑶说完之后,屋子中许久都没人应声,唯有烛火一上一下地跃动。她嘲讽地轻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该知道的,这个玉佩,已然是一个死物了。你看到我被丫鬟怠慢都会出来帮我,现在真的遇到了性命危机,你如何会坐视不理呢?你究竟去哪里了呢,竟然连句道别都不肯和我说。”   她顿了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还在,此刻一定会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动脑解决。你总是嘴上这样说,私下里却恨不得替我解决一切,我一直都知道的。然而,除了这次被人盯着,谋图财产,我以后还会遇到管家难题,婆婆刁难,夫君纳妾,可是这些,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楚锦瑶这道这些话不会有答案了,秦沂短暂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见识天空的广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与他,她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差错,而对楚锦瑶说,秦沂却是她漫长又苍白的闺阁生活中,唯一的惊鸿一瞥。   “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楚锦瑶最终收起玉佩,妥帖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我也会活得好好的。你教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能辜负你的心血呢?我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虽然只是入股,但也算半个掌柜。我终于能,将苏慧姐姐接过来了。”   “你看,我的心愿都实现了。你的,也会实现的。”楚锦瑶突然觉得眼前的灯火有些花,她赶紧眨眼睛,等一切恢复清晰后,楚锦瑶站起身,低低道,“晚安,齐泽。”   夜风朔朔的大同,城墙上火把猎猎,守卫森严。   “殿下,鞑靼人夜袭被我们识破,想来今天不敢来了。夜深风重,您先回去歇息吧。”   秦沂望向深不见底的大漠深处,脸色凝重。今日鞑靼纠结了一小伙骑兵,又一次趁夜袭击关城。若不是他临时来城墙上巡看,他们就要中计了。秦沂很想等到深夜,鞑靼人狡诈又没皮没脸,每次趁人不备偷袭,一旦回击就跑,实在恼恨的很。可是秦沂的身体毕竟是久病初醒,实在撑不住整夜熬着,秦沂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点头:“好,你们小心,莫要被他们寻了空子。”   “是,恭送殿下。”   秦沂就着夜色,走在潜兽一般的城墙上。身边的火把突然跳了一跳,秦沂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   “殿下,怎么了?”   秦沂回过神,他方才怎么会觉得听到了楚锦瑶的声音?秦沂摇摇头,声音一出口就被吹散在夜风中:“无事。许是我真的该休息了。” 第36章 飞来横财   自从齐德胜给楚锦瑶送来五六个红木箱子后,楚锦瑶的日子再也平静不下去。   谁都想知道,箱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齐德胜明明那天都已经给楚锦瑶装了两箱子绸缎,为什么还要另外再送一次呢?   这些问题楚锦瑶也不知道,她亲眼看着小厮把红木箱从荣宁堂抬到朝云院后,都没打开,直接就让人抬进了库房,当着众人的面落锁。她突然得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够惹人眼红了,在她的院子没有收拾干净之前,楚锦瑶是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开箱子看东西。楚锦瑶莫名生出一种直觉,红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和那日齐掌柜送她的,全然不是一个档次。   楚锦瑶因着是自己住,地方还算宽敞,她自己住五间正房,东西两边的厢房用不着,就将东厢收拾出来,待客、做针线时用,西厢便辟做库房。嬷嬷和丫鬟等人,全住在倒座的那一溜南房里。一个嬷嬷加六个丫鬟,再算上楚锦瑶,八个人将一个小院住的满满当当。原本西厢很是空旷,现在入住了好些红木箱,倒一下拥挤了起来。   楚锦瑶今日梳妆好后,就坐在西次间里做针线,其余几个丫鬟也全都围在她身边,或搭手,或说笑。孙嬷嬷从外面进来,见了楚锦瑶,笑道:“姑娘,您今儿起的可早。”   其实楚锦瑶一贯都是这个点起。楚锦瑶懒得搭话,倒想看看这个婆子要说什么。果然,孙嬷嬷顿了没一会,就说:“姑娘,今天是个艳阳天,春日里难得见这样好的天气。四月底风最是舒服,要不我们将东西搬到外面去,好好晒一晒,免得积压久了发潮。”   丫鬟们听到,也纷纷抬头去看窗外的太阳。丁香说:“今天日头好,也是该晒一晒铺盖了。时常晒被褥铺盖,姑娘睡着也舒服。”   楚锦瑶却心道,孙嬷嬷可不只是想晒被褥。她干脆放下针线,说:“这条马面裙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裙边。桔梗,你来锁边吧,我眼睛有些乏,懒得动了。”   桔梗连忙应下,从楚锦瑶手中接过针线篓。楚锦瑶坐直了,看向孙嬷嬷:“嬷嬷说的对,趁现在日头还早,干净将屋里这些细软搬出去晒一晒。对了,我书房里的书也不能落下,你们将书小心放到檐下,找一两个人专门看书翻书。书可娇贵,被刮坏了,打湿了,都不成。”   丫鬟们齐声应下,孙嬷嬷搓了搓手,说:“姑娘,那库房那几箱子布料,用不用搬出来一道晒一晒?”   楚锦瑶笑了一下,眼神轻飘飘地从孙嬷嬷身上一掠而过。明明楚锦瑶也没露出太凶狠的神色,但是这一眼却仿如万钧,孙嬷嬷被看得莫名瑟缩了一下。   终于有人提到这一茬了,几个大小丫鬟虽然不说,但都等着楚锦瑶表态。楚锦瑶一回来就让人把东西都锁起来了,到现在,谁都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就连楚锦瑶自己也不清楚。然而,楚锦瑶越是这样,旁人就越是好奇。这几个箱子看着就沉,光做箱子的木料就很值一笔钱,这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能让楚锦瑶这般警惕,看都不给外人看?   楚锦瑶知道,她今后都要在深深高宅里生活,不可能像原来农家一样,自己把私房偷偷藏起来。她日后大部分事情都要经过丫鬟婆子的手,财产嫁妆也很难例外,所以,她势必要培养一批忠心的、靠得过的人。   整治朝云院,已经刻不容缓。从前她没有要紧东西,院子里留着赵氏、楚锦妙的人不妨事,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了。如果她还想好好睡个安稳觉,就一定要将这些怀有异心的人远远打发了。   楚锦瑶站起身,道:“院子里就这么些地方,我看将被褥、书搬出去后,也不剩多少空间了。晒东西本来就不是一天能办完的,你们先把搬书吧,等我回来后,如果还有空余的地方,那再做打算。”   楚锦瑶又将事情囫囵推过去了,孙嬷嬷有些不甘,但是却束手无策。她听了楚锦瑶的话,好奇地问:“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去祖母那里坐坐。”楚锦瑶说,“虽然祖母让初一十五去请安,免了我们每日来回跑,但是我们作晚辈的却不能真的这样惫懒。”   孙嬷嬷颇有心说,你从前,还真的就是初一十五才去请安啊……但是楚锦瑶如今已深谙内宅之道,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往台面上一摆,还真没人能说什么。   楚锦瑶前几天就隐约感觉到,家里长辈对她有些不同。上次长兴侯问她是否缺人,还说楚老夫人会给她安排,让她多去荣宁堂坐一坐。长兴侯又不管后宅的事,他平白无故地,不会说这些话。   她需要去确认一下。   楚锦瑶到了荣宁堂,还没进门,就被荣宁堂的丫鬟看到。一个穿着湖绿绸子的丫鬟笑吟吟地将她迎进来,道:“五姑娘来得早,这等孝心真是让人熨帖。”   楚锦瑶只是笑着,回道:“哪里敢当姐姐这句赞。祖母在里面吗?”   “自然是在的。”丫鬟带着楚锦瑶穿过影壁,从西边的抄手走廊走。她刚进院就扯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说:“五姑娘来了,你怎么还是迷迷瞪瞪地在这里闹着玩?还不快进去通报!”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听了话,赶紧跑进去通报。丫鬟这才转过脸,道:“这些小丫头总是这样迷糊,比不上用惯了的老人,五姑娘勿怪。”   楚锦瑶保持着笑意看着这一切,从前她来荣宁堂的时候,哪会有这种待遇呢?楚老夫人跟前的侍女比小姐还金贵,阖府的夫人太太,谁敢指示她们办事?如今这个丫鬟却对楚锦瑶这样殷勤,如果说这背后没有人授意,楚锦瑶怎么都不会信。   楚锦瑶进屋后,被人引着往西走。最先入目的是一排博古架,架子上放着香炉、玛瑙、珊瑚等,博古架后面用纱精心糊了一层碧纱橱,两边挂着重重锦绣,穗子一层压一层。现在是春日,碧纱橱新换了鹅黄色的轻鲛纱,等再过几个月,到了初夏六月,这些纱全部要扯下来,换上清爽透气的烟罗纱。烟罗纱在市面上价值不菲,一匹纱提起来重量也依然非常轻,如同烟一般,再加上它的颜色微青,故得名烟罗纱。因为这种纱又轻又透气,许多有钱人家都喜欢用这种布料作小衣,夏日里不会闷汗。可是在长兴侯府,价值千金的烟罗纱,一整匹一整匹的用来给老夫人糊窗子、壁橱,只是为了让老祖宗在盛夏天好受一点。   这便是长兴侯府老夫人的待遇,什么东西都不会用第二遍,窗户上的纱都要一季换一次,更不提屋子里面挂着的锦绣、床幔。楚锦瑶穿过鹅黄色的纱橱,看到楚老夫人穿着提花暗金对襟袄,外罩深绛色比甲,下面穿着墨蓝色大幅马面裙,正斜倚在罗汉床上。脚踏上跪着几个丫鬟,正在小心地给老夫人捶腿。   丫鬟们看到楚锦瑶,都起身给楚锦瑶行礼。正给老夫人捶腿的那个丫鬟也要起身,楚锦瑶连忙止住:“姐姐不必,先紧着祖母为要,我又不妨事。”   楚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等楚锦瑶道了万福之后,她淡淡开口:“先坐吧。你今日怎么来了?”   楚锦瑶对今日的来意心知肚明,她其实应该撒撒娇,挤到老夫人身边,可是她实在干不出这种事。她只在地面上站了一站,立刻便有伶俐的丫鬟给楚锦瑶搬来圆凳,楚锦瑶道谢后,虚虚坐在凳子上。楚锦瑶心里感叹,果然,难怪赵氏、阎氏这些太太也不敢给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没脸,看看这些丫鬟,一个个都修炼成人精了吧。   她悄悄感叹了一回,心里的猜测越发明了。楚锦瑶索性也不兜圈子,直接就和楚老夫人说:“祖母,前两天齐掌柜送了几个红木箱子给我。当天抬回去已经太晚了,我就没有打开看。今天阳光好,孙嬷嬷说适宜晒东西,若是箱子里有布料,也应当拿出来好好晒一晒。祖母,我年纪小,不懂得这些,所以想问问您,绸子、绢罗这些布料,要怎么打理?”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说孙嬷嬷让晒东西,后面就问起打理布料来。而且,什么叫搬回去的时候太晚了,老夫人亲眼看着齐掌柜和楚锦瑶离开,走的时候日头正中,这能叫天色太晚?   楚老夫人听懂了楚锦瑶的意思,她暗觉满意,这样看着楚锦瑶也是个有脑子的,没有一得到什么好东西就咋咋呼呼宣扬开。高门大院培养闺秀,最忌讳眼皮子浅,而楚锦瑶能耐住性子等这么多天,倒是出乎老夫人的意料。毕竟,突然被人送了这么多东西,便是有阅历的大人也忍不住想打开看看,而楚锦瑶一个小姑娘,还是穷人家长大的小姑娘,竟然能忍住。光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许多人,别说楚家的几个小姐,恐怕赵氏、阎氏这几个媳妇也不如。   楚老夫人心里转念,对楚锦瑶的评价又高了一层。有耐性、不被钱财迷住眼睛是好事,这才能受得住日后更高更大的富贵。老夫人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拿捏不住是寻常的。凡事总有第一次,你放心去试就好了。”   楚锦瑶低头说:“孩儿年幼,怕掌握不住分寸,若有祖母教导,那我就放心了。”   “要我说,你自己大胆去试就好。”楚老夫人笑了笑,最终说,“既然你总是害怕,那我也不好强求你。这样,我这里还有一个婆子,接人待物还算有一套,你若是心里没底,就先带她回去,让她暂时帮你看一看吧。”   楚锦瑶听了这句话,终于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想法。她是不敢自己出面得罪人,若是这些训斥的话从楚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口中发出,那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而且,有楚老夫人的人在旁看着,就算旁人打她财物的主意,动手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自然,这样做,她的身家底细,便会全然暴露在楚老夫人眼中。楚锦瑶却不觉得有什么,与其被众人暗中围攻,不如一开始就坦露在家族执掌者的手中,楚老夫人既然会让她搬着东西离开,日后便不会,也不好意思反悔。退一步讲,便是楚老夫人真的见财起意,以楚锦瑶如今的自保手段,本也没办法阻挡。既然如此,何必防东备西,得罪了楚老夫人?   更何况,楚锦瑶现在笃定,楚老夫人有求于她。或许不是有求,而是有图。   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眼中,必然有比那几箱沉甸甸财物,更重要的价值。   楚锦瑶表面温顺,内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弯,她是一个女子,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金榜题名,楚老夫人突然精心栽培她,还能是为什么?楚锦瑶差不多猜到了。恐怕,楚老夫人是打算借她高嫁,攀一门显贵亲事吧?   原来不知道时忐忑难安,现在心中有了底,楚锦瑶却突然平静下来。如果是这个方面的谋划,那楚锦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虽说楚家利用女儿攀附富贵,可是人往高处走,被高嫁的女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楚老夫人想借楚锦瑶之身高攀,楚锦瑶也有心借老夫人之力培植势力,她们如今便是互利互惠的关系。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楚老夫人打算将她放去哪里?若是塞去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填房,那就拉倒,楚锦瑶豁出命都要将这桩事闹黄。   楚老夫人眼看着楚锦瑶的神色从猜疑,到恍然,再到镇定平静。楚老夫人很是满意,这才是值得家族倾力培养的人才,于自己,于家族,于未来的夫家,都大有助益。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贵族联姻,结两姓之好。   若不然,哪里是结亲,这是结仇。   楚老夫人今日能和楚锦瑶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有心让她问个彻底了。楚锦瑶追问:“祖母,您费心为了安排教养嬷嬷,我十分感激。只是锦瑶愚钝,很怕日后不成器,没法报答祖母。”   楚老夫人听出了楚锦瑶的试探,她和长兴侯要做的事,楚锦瑶这个当事人多少也要知道。所以,楚老夫人也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说道:“自古长辈心可怜,我们这些长辈,见你们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怎么会记挂着你们回报呢?你看你姑姑,虽然人人都说她高嫁入王府,一辈子过得体面,可是王府那种地方规矩大,积年累月,连娘家也不能回。我就这一个女儿,不奢求她如何富贵,但求她平安和顺就好。不过好在,过几日王府要选几个姑娘过去小住,你能多去陪陪你姑母,替我她多看一看她,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孝心了。”   楚锦瑶听了这话,显然非常意外。楚老夫人这意思,竟然属意她去王府当伴读?长兴侯上次那样说,也是一样的意思?楚锦瑶这回真的有些出乎意料,她本无心去淌王府的浑水,没想到在长辈眼中,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打算。楚锦瑶又不傻,当下不提自己不想去王府一事,而是试探:“伴读一事是王妃过目,我怕自己到时说不上话,让祖母失望。”   “怎么会。”老夫人失笑,意有所指地说,“你是我们长兴侯府的嫡出小姐,模样人才都说得过去,和王府亲上加亲的,王妃把你当亲闺女疼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   楚锦瑶听了之后越发愕然,她愣了愣,几乎嘴都合不上。“祖母,您的意思是……”   楚老夫人不答话,而是突然提了一件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世子上次来我们家做客,真当是风华正茂,锐气逼人。这般好儿郎,实在招人喜欢。”   楚老夫人的目标竟然是世子?楚锦瑶这下是真的,合不拢嘴了。她原以为,楚老夫人和长兴侯是想和楚珠结一门姑表婚,没想到,他们竟然盯上了人家王府的继承人,世子林熙远。   哎呦,楚锦瑶几乎要站不住了:“祖母,您许是高估我了。我……”   楚老夫人却伸手止住楚锦瑶的话:“这些话所言甚早,你现在还不必烦恼这些,先收拾好自己的事情为上。”   不是,楚锦瑶是真的有苦难言。楚老夫人和长兴侯竟然打算让楚锦瑶去当世子妃,他们倒还真看得起她!楚锦瑶一想起和林熙远那次不堪回想的初见就一肚子苦水,可是她张开嘴,却不知如何和楚老夫人解释。   难道说,她偷偷摸摸去翻墙,还被人家世子逮了个正着吗?   楚锦瑶憋了半天都憋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低头,说:“好,谢祖母。但是孙女愚钝,唯恐让祖母失望。”   楚锦瑶觉得,她话已经放在这里了,日后不能成,楚老夫人可不能怨她。   但楚老夫人怎么会往这个方面想呢?她见楚锦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楚锦瑶有什么隐情,现在听了这些话,楚老夫人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是小女孩的矜持和拿乔,这才故意推脱。楚老夫人放了心,已然盘算起世子妃之类的前程了,她说:“你懂了就好。我待会让宫嬷嬷来见你,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去请教宫嬷嬷,她指点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夫人在说话,楚锦瑶也在想这桩事。楚锦瑶也是寻常女子,能嫁给王府的世子,未来的怀陵郡王,那个女子会不愿意呢?更别说这位世子还容貌出众,气质卓然。在门第和富贵面前,两情相悦就是一缕青烟,除了迷惑迷惑小姑娘,其实什么都不是。   楚锦瑶慢慢回想这位世子的音容,他似乎个子很高,面上总戴着笑。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呢?楚锦瑶再使劲回想,他似乎皮肤很白,脖颈修长,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眼尾稍稍飞挑,英气又恣意……不对这不是世子,这是齐泽。   楚锦瑶的心骤然沉了一下。她回家三个月,家族意识到她的价值,想倾力培养她,日后捧她做世子妃。无论从什么角度说,这都是一件极好极好,甚至可以说撞了大运的事。   可是楚锦瑶突然莫名悲伤,齐泽不在了,她终于也要嫁人了。   楚老夫人说了半天,猛地看到楚锦瑶低着头,不搭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楚老夫人心下虽然奇怪,但也只觉得是小女孩脸皮薄,不好意思听这些。楚老夫人打住这个话题,不再详细了暗示,而是说:“好了,我话就说这么多,你先带着人回去吧。日后好好打理你身边的人手,这些人,要跟你许久的。”   最后这一句可谓是意味悠长,楚锦瑶听懂了,楚老夫人这是在说,这些人日后,要跟着她嫁入怀陵王府。换句话说,再怎么折腾,老夫人都默许了。   楚锦瑶得了这样一句了不得的承诺,心里却并不欢喜。她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行礼,然后恭敬有礼地带着一队人回院子,看起来一丝异样都没有。   然而当她走在长兴侯府规整又深寂的庭院里,手心却抑制不住地朝心口探去。那里挂着她的玉佩,这个玉佩陪她度过了苏家的清苦岁月,也陪她捱过了甫回府时的艰难时光。   楚锦瑶忍不住想像原来一样,挥退所有人,悄悄和秦沂说话:“齐泽,我要嫁人了。祖母有意让我嫁给怀陵王府家的世子,县主的兄长。若果真的成了,我的婆婆,便会是太原地界最尊崇、最高贵的王妃。有这样一位王妃婆婆,还有一位骄纵之名格外响亮的县主小姑,所谓高嫁,真的能过得好吗?”   可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她身边跟着宫嬷嬷,这是盾牌,也是枷锁。宫嬷嬷会让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楚锦瑶,可同时这也是老夫人安在楚锦瑶身边的眼线。到如今,她已不是刚回家时无人关心、无人看顾的野草了。   从野草莫名晋升成娇花的楚锦瑶却并不觉得开心,她从前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然而等真的到来了,她却羡慕起以前,那些有秦沂陪伴的,虽然艰难但无忧无虑的日子。   “五姑娘,您怎么了?”宫嬷嬷见楚锦瑶莫名停下脚步,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宫嬷嬷很奇怪,只好低声提醒楚锦瑶。   楚锦瑶回过神,放下玉佩,道:“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她在心底无声地说,齐泽,你离开了,我也要嫁人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原来只能到这里。   祝你过得很好。而我,大概要有的磋磨了。 第37章 府中立威   楚锦瑶带着宫嬷嬷回到朝云院,孙嬷嬷本来站在院子门口,趾高气扬地呼喝小丫鬟,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立刻回头,口里还说着:“五姑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话音未落,孙嬷嬷一抬头,就看到了宫嬷嬷。   孙婆子的话一下子就掐在喉咙里。   宫嬷嬷是什么人,院子里的人不会不识得。她们看到楚锦瑶竟然带了老夫人的手臂回来,都既惊又讶,一下子所有人都停住脚步,暂停了手里的动作。   宫嬷嬷朝院子中扫了一眼,道:“姑娘这是安排了人收拾院子?”   “对,春天到了,让她们将细软都搬出来晒一晒,驱散潮气。”   宫嬷嬷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跟着楚锦瑶进了屋。   过一会,屋里传出话来,让她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进屋来让宫嬷嬷认认人。   楚锦瑶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宫嬷嬷站在一边,楚锦瑶一个个指着给宫嬷嬷说:“这两个是我的大丫鬟,个子高些的是丁香,另一个是山茶。身下四个是二等丫鬟,从左到右,分别是白芍、桔梗、沉香、月季,站在外边的是几个粗使下人。”   被指到的人低头,一个个给楚锦瑶和宫嬷嬷行礼,宫嬷嬷默默点头看了。楚锦瑶说到最后,才指着孙嬷嬷说:“这是母亲前几日送给我的管教嬷嬷,姓孙。”   孙嬷嬷脸上攒起讨好的笑,对着宫嬷嬷点头。孙嬷嬷是长辈送的,地位比几个丫头高得多,楚锦瑶却放在最后介绍,宫嬷嬷心里有数了,对着孙嬷嬷的讨好,只是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   宫嬷嬷的到来,立刻震住了院子中心思浮动的下人。她们原先看楚锦瑶得了许多好东西,楚锦瑶又不是从侯府里长大的小姐,心里多少都有些轻慢,觉得楚锦瑶不是个能镇得住的,于是都撺掇着楚锦瑶打开箱子让众人看一看,她们或许还能得些油水。可是宫嬷嬷只需要往院子里一站,什么都不消说,心思浮动的几个下人立刻害怕了,再不敢提这一茬。   楚老夫人给楚锦瑶拨了一个嬷嬷的事很快就在宅门里传遍了,赵氏未免有些尴尬。她不久之前才给楚锦瑶送了管教嬷嬷孙氏,现在老夫人又自己亲自派了一个,这背后的不信任昭然若揭。就是二房、三房的人,听说了老夫人竟然插手管楚锦瑶房里的事,意外之余,都嗅到一丝不寻常。   楚老夫人这个人高高在上,对小辈一向不亲近,她不会干没有目的的事。楚老夫人突然重视起楚锦瑶来,这是否意味着,内宅的风向要变了?   朝云院里,宫嬷嬷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楚锦瑶这里住下。楚锦瑶也不急,她等得起。听长兴侯的话,楚老夫人分明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人手,却并不主动提起,一定要她亲自求上门才顺水推舟地给了宫嬷嬷。这就是楚锦瑶和楚锦娴的差别所在,若是楚锦娴,楚老夫人一定早早就安排好了,哪管这些驭下之术。可是换成楚锦瑶,老夫人拉拢的同时,却也在管教她,就如一个上级对下属一般。   楚锦瑶对楚老夫人说不出多少亲近,相比于亲祖母,楚老夫人更像一个掌权者,一个互有所求的庇护者。这样单纯的利益关系倒让楚锦瑶安心了,若是掺杂了亲情元素在内,楚锦瑶反倒觉得难办。   所以楚锦瑶对宫嬷嬷,也套用了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为上位者最要紧的就是耐性,如果上位者想做什么事情,自己先说出来,那就失了身价和先机。所以先不必急,一定要等,等着对方按捺不住主动提起。   宫嬷嬷是过来帮楚锦瑶做恶人的,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楚锦瑶不表态,只是让人好生安置宫嬷嬷,平日对宫嬷嬷也是恭敬有加,矢口不提其他的事情。宫嬷嬷又等了两天,将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摸透了,才在服侍楚锦瑶喝茶的时候,主动问起:“姑娘,老奴有话对您说。”   楚锦瑶掀开茶杯喝茶,她不急不慢地撇开茶叶,慢慢喝了一口后,才放下茶盏,对宫嬷嬷说:“嬷嬷有什么话便说吧,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一般不进来的。”   楚锦瑶现下坐在东梢间,从前有秦沂的时候,不方便让人进来,她便传下规矩,让人不得轻易进书房叨扰。现在秦沂离开了,这条规矩却留了下来,丫鬟们只要看到楚锦瑶在东边的书房里,没有大事,不会过来伺候。   宫嬷嬷见楚锦瑶神色坦然,不似作伪,暗暗感叹这位五姑娘沉得住气。宫嬷嬷说:“姑娘,老夫人的意思,想必不用老奴多说。姑娘刚刚回来,根基尚浅,难免会有不长眼的下人怠慢您。老奴这几日冷眼观察了好几天,对您院子里的人也都大致有了数。您今年已经十三,说句唐突的话,议亲就在这几年了,您是侯爷的亲女,日后的婚事有侯爷和夫人妥帖挑选,必然是差不了的。正是因为如此,姑娘身边的人手才不能马虎,算算时间,距离姑娘出阁不过两三年,现在备下的人手,日后都是您的陪嫁。姑娘还小,许是还不知陪嫁的重要性,但是老奴这等见惯风雨的,却不得不多嘴提醒您慎重。等去了夫家,陪嫁丫鬟就是您的臂膀和脸面,她们说什么做什么,背后都代表着您。”   楚锦瑶说:“正因如此,才要仰仗嬷嬷替我看顾一二。依嬷嬷看,当如何处置?”   宫嬷嬷说:“这得看姑娘您自己。只是不知,姑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院子?”   楚锦瑶正色起来,腰也坐直了:“不瞒嬷嬷说,我刚刚回来,对很多事情都是一头雾水,这些丫鬟婆子,都是旁人怎么安排我怎么用。我也不指望自己的院子像军营一样秩序井然、密不透风,但是最基本的忠心护主,不往外嚼舌根,还是要做的到。”   “这是她们的本分。”宫嬷嬷说,“姑娘,你院里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虽然人数齐全,但规矩还有些松懈,少不得要慢慢调理。二等丫鬟且不说,这两个大丫鬟是您的臂膀,却还有些欠缺。我看丁香老实,却寡言少语,不懂变通,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怕她会拖姑娘的后腿。另一个山茶,虽然灵光活泛,比丁香会说话,却不是个定得住心的。”   楚锦瑶直起身,露出和宫嬷嬷推心置腹的姿态:“丁香老实,这段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劳嬷嬷管教了。”   楚锦瑶只说丁香却不提山茶,背后的意味十分明白。   “老奴的本分。”宫嬷嬷也知道,楚老夫人虽说让她暂时来替楚锦瑶管人,但长辈送出去的人没有再要回来的理,多半,她日后就要跟着楚锦瑶生活,出嫁,更甚者由楚锦瑶养老了。所以宫嬷嬷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在楚锦瑶面前露一手。宫嬷嬷多少听说过,这位五姑娘,家里对她另有安排,恐怕是个有大造化的。既然如此,宫嬷嬷也想早些做出成绩,在五姑娘这里占住头一份得力人的位置。   两人目的一致,接下来的事就好做了很多。宫嬷嬷说:“听说孙嬷嬷曾经对您不敬,但是孙嬷嬷是夫人赐的人,长辈赐人,总是自带三分体面。孙嬷嬷暂且动不得,倒是其他小丫鬟,可以敲打敲打。”   “好。”楚锦瑶伸出手,在名单上指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总是爱往外跑,我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换个人会好些。”   宫嬷嬷看了,暗暗记住:“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   没几日,沉香端了一盘果子进来,进屋时冷不防被山茶撞了一下,一盘子果子全都散落一地。山茶正在想什么事情,走得急,没留意对面有人,直接就撞了上去。她撞了沉香后也不放在心上,骂了句:“你个小蹄子,走路不长眼睛不成?屋里又不是有什么汉子,你急什么?”   沉香被撞到后本就委屈,听了这话,越发气愤。但山茶却不在意,没好气地让沉香收拾东西,自己就要出门。山茶素来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连楚锦瑶都敢怠慢,别说一个丫鬟。沉香气得手颤,可是她知道自己争不过山茶,只好忍气吞声地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山茶又说了两句风凉话,正打算离开,冷不丁宫嬷嬷的声音从后响起:“站住。”   沉香连忙起身站好,山茶也回头,陪笑道:“嬷嬷,你怎么出来了?这个丫头不小心,我正教训她呢!”   宫嬷嬷的脸色却格外严肃,颇有几分楚老夫人的风采。宫嬷嬷脸上的皱纹动也不动,严厉地说:“这是姑娘的屋子,你竟敢在姑娘面前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好大的胆子!”   山茶有些慌,但同样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们私底下都是这样骂新来的丫鬟,顶多不要让人听到罢了。山茶对宫嬷嬷陪笑:“是我不对,我一时嘴快,没留意这些,下次必然注意。”   “还有下次?”宫嬷嬷冷笑一声,道,“姑娘屋里可不敢留你这种派头的大丫鬟,既然你控制不住自己嘴快,那就去外面好好学一学,等会说话了再回来。”   山茶脸上的笑一僵:“嬷嬷您说什么?”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宫嬷嬷冷冷吩咐屋外的几个粗使婆子,“把这个目中无主的丫鬟拉走,打发到外面去。”   山茶这下是真的有些慌:“这怎么至于呢,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罢了。”说完她狠狠瞪了沉香一眼,都是这个小浪蹄子惹的祸,沉香赶紧害怕地低头。   孙嬷嬷听到这里的动静,也走了过来。她听到旁人转述方才的事情后,觉得不至于:“宫嬷嬷,山茶不过是骂了底下人一句,虽然口无遮拦,但也是为了姑娘好,你何必这样小题大做?”   而宫嬷嬷却毫不动容,只是严肃着脸,说:“姑娘是什么人,岂容得你放肆?今日屋里都是自己人,若是改日有客人在,你也这样口无遮拦不成?还不拉她出去,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   围在屋门口看热闹的婆子都被唬了一跳,若是楚锦瑶说这种话,她们还敢观望观望,可是现在是宫嬷嬷说话,这可是老夫人的人!婆子们不敢看戏,当下一左一右,架起山茶的胳膊就往外拉。山茶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顾不得体统,高声冲内屋喊:“姑娘,姑娘,你快救我啊!我不要被打发出去!”   东隔间的垂帘静静的,这里闹将这么大,都不见楚锦瑶出来看一眼。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这样看来,宫嬷嬷今日发落山茶,并不是真的因为山茶说错了话,恐怕无论山茶做什么,宫嬷嬷都要发难。而楚锦瑶,显然是提前知道,甚至早已授意的。   当下屋里屋外伺候的人,都觉得入坠寒窖,明明是已经转暖的四月天,现在却无端生起刺骨的寒意。她们从前只觉得姑娘性好,不像侯门长大的小姐一样磋磨下人,可是现在看来,到底是贵胄血脉,这种冷酷,是早已融入在天性中的。   许多丫鬟婆子仗着楚锦瑶根基浅没后台,难免会心存轻视,有吩咐时也不大上心。现在山茶被杀鸡儆猴,她们立刻慌了。果然,宫嬷嬷沉着脸,借口规整内务,又接连发落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就连二等丫鬟月季也没逃过一劫。   不过好在,赵氏当时对楚锦瑶不上心,分派过来的人多是新入府的小丫鬟,虽然规矩差些,但是却没有复杂的背景,阖府中除了楚锦瑶,再无其他靠山。宫嬷嬷快刀斩乱麻地发配了山茶、月季,又发落了几个洒扫婆子,其他人马却不必大动。下人们看到平日里无比风光的一等、二等丫鬟转头就去了两个,早被吓破了胆,一时间人人自危,小心伺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楚锦瑶院子里的动静瞒不过其他人,一日在老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阎氏问起:“听说,五姑娘这几日发威,赶走了好些下人?”   众人的视线都转到楚锦瑶身上来,楚锦瑶不慌不忙,道:“我也不懂,是宫嬷嬷觉得这些人没有规矩,就替我打发了。我觉得宫嬷嬷是祖母赐下来的长辈,所作所为都是有道理的,二婶您说是不是?”   阎氏一噎,只能说:“这是当然。”她笑了笑就掠过这个话题,但是被楚锦瑶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怼了一下,神色很是讪讪。   楚锦瑶只管装不懂,把什么都推到老夫人和宫嬷嬷身上。反正她现在在老夫人眼里有价值,不趁现在利用,更待何时?楚老夫人听了,转过几粒佛珠,淡淡说:“既然这几个丫头没规矩,发卖出去就是。过几日我叫人牙子入府,你挑几个合心的好了。”   楚锦瑶低头应是。赵氏本来打算说楚锦瑶不要这样不饶人,这不是高门淑女所为,可是楚老夫人这样一说,赵氏还敢说什么?就连刚刚出口问话的阎氏都臊得低下了头。她们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楚锦瑶这样大刀阔斧地赶走了人,其中还有一个长辈赐下的一等丫鬟,然而老夫人竟然不闻不问,直接就允了?   这背后的含义,让人心惊。这么多年以来,只有楚锦娴有底气一次赶走三四个人,但是楚锦娴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本也不必替换。所以这些年来,府里根本没有媳妇姑娘敢这样做。   而现在,楚锦瑶却做了。老夫人不说话,长兴侯也不说话,其他人即使觉得没规矩,也不敢提出来。她们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让人牙子进府,把楚锦瑶赶出来的几个丫头领走了。名义上这几个丫头被发卖是因为没规矩,但谁不知道,真实原因是因为她们不敬楚锦瑶呢?   楚锦瑶发落了山茶后,身边就空出好些缺来。她从牙婆手中买了三四个小丫鬟,老夫人也拨过来两个丫鬟给她使唤。虽然老夫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楚锦瑶还是很给面子地将着其中一个丫鬟提为一等,名唤玲珑,另一个叫连翘的,就顶了二等丫鬟的缺。   似乎是眨眼间,楚锦瑶身边的人就大换了血,和其他院子走得近的,心高跳脱的,一夕间全被换走了。众人这才看出来,五姑娘平日看看着好性,但其实底下人做了什么,她心里门清,这回借着老夫人和宫嬷嬷的手,宛如雷霆,一下子就把异心之人全打发走了,而在这之前,竟然丁点风声、预兆都没有。   众人暗暗心惊,看着楚锦瑶的目光都变得敬畏。玲珑不愧是楚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说话、眼力比同为一等丫鬟的丁香杰出很多,办事也老练。内有玲珑带头,外有宫嬷嬷威慑,朝云院的规矩立刻肃然,规整一新。   孙嬷嬷看着周围的人,越发觉得自己岌岌可危。山茶为什么被打发走,她能不清楚吗?孙嬷嬷委实没料到楚锦瑶竟然这样记仇,胆子也是真的大。山茶只是言语上的不敬尚且如此,孙嬷嬷之前还和楚锦瑶正面擂过台,楚锦瑶能饶过她吗?孙嬷嬷自己都不敢奢望。   孙嬷嬷趁人不注意,悄悄出了门,朝楚锦妙的院子里走去。   正房里,楚锦瑶放下笔,问:“她出去了?”   玲珑恭立一边,应:“是。看方向,应该是去四姑娘的院子了。”   楚锦瑶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宫嬷嬷皱眉道:“她是夫人亲自排下来的人,便是老夫人也得给侯夫人颜面。仅凭一两句言语之失,恐怕不能发落孙氏。”   宫嬷嬷代表着老夫人,她处置山茶这些丫鬟,说处置就处置了。可是对于名义上是同级、背后还牵扯着赵氏颜面的孙嬷嬷,就不好贸然出手了。至少,仅凭一两句话,是不成的。   “那就等她犯下更明确的错事后再说。”   宫嬷嬷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的意思是?”   楚锦瑶摇摇头,不肯再说。她想起了当初秦沂的话,作为主子,亲自下场和丫鬟婆子斗是很掉份的事,她要做的,就是纵揽全局,让这些下人们自己去斗,她在必要时控控场就好。如今山茶解决了,处置孙嬷嬷的火候,却还不够。   既然不够,那就加火,等孙嬷嬷犯下再也掩饰不了的大错后,直接让老夫人动手。   宫嬷嬷和玲珑看着这样的楚锦瑶,颇觉的这位五姑娘深不可测,竟然有些凛然的贵气,就像她们偶然见过一次的宫中贵人一样。宫嬷嬷暗暗纳闷,楚锦瑶连门都很少出,更不会认识宫中的人,她为什么会觉得,楚锦瑶这样的神色很像宫里人呢?   楚锦瑶站起身,说:“孙嬷嬷不在倒也省事,趁她还没回来,你们随我去西厢看看。”   楚锦瑶带着宫嬷嬷,玲珑,丁香去了西厢库房。宫嬷嬷和玲珑见楚锦瑶竟然这样信任她们,有些高兴也有些忐忑。等她们打开齐掌柜送来的那几个红木箱,心里就只剩下忐忑了。   宫嬷嬷惊讶地嘴都合不上:“这……”   第一个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子金银首饰、东珠玛瑙等物。有现成的首饰,也有一盒一盒的原材料宝石。楚锦瑶想起那日她和赵氏、楚锦娴等人出去看首饰,赵氏大出血给她买了一套宝石头面,楚锦瑶一直觉得这套首饰精致极了,到现在都放在梳妆盒里面,不舍得拿出来戴。可是现在她看了眼前这一箱子几乎能闪瞎人的金银玉石,顿时觉得,赵氏、楚锦娴,甚至整个珍宝阁里的东西,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她的?   楚锦瑶心有惴惴地打开第二个箱子,这下屋里四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箱子里,竟然是整整一箱子的,云锦。   寸锦寸金,市面上很少流传,几乎全部用于上贡的,云锦。   宫嬷嬷捂住心口,显然有些受不住了。楚锦瑶暗暗皱眉,心里有些后悔,她原本以为齐掌柜一个商人,便是送来再多东西,能有多贵重?不过就是量大罢了。楚锦瑶还以为这几箱不过是和上次一样的绸、绢、布等物,所以带着宫嬷嬷、玲珑就来了。现在看来,还是她莽撞了。面前这些东西,已经不是区区银钱能衡量的。   可是这也不能怪楚锦瑶,她怎么也没想到,齐掌柜竟然敢送这些!他怎么能拿到这些?   宫嬷嬷都有些害怕了,光着两个箱子的东西,说是价值万两也不为过。然而这不仅是价值万两的事,便是拿出一万两银子,恐怕也置办不出这些东西的一半。先不说那些东珠玉石,仅说这一箱子云锦,寻常权贵人家得一匹云锦就已经很荣耀,因为这种东西,要么御赐,要么托南京织造司的太监偷偷走私。然而便是有天大的门路,谁能弄出这么多贡品出来?嫌脑袋长得牢实吗?   宫嬷嬷问:“姑娘,剩下的箱子,还开吗?”   楚锦瑶走到第三个红木箱面前,打开锁,微微抬起来看一眼,就赶紧关上了。   楚锦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不大好了,她原本以为那一箱云锦就够吓人了,可是刚刚她粗粗一览,竟然看到好几匹织金面料和银纹妆花缎。论理民间是不允许穿金银编制的衣物,但是现下商贾发达,很多人家有钱,也会偷偷摸摸逾越等级,披金带银,绫罗加身。官府对这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这些侯府的姑娘在做客时,为了压场面,也会穿一些过分华丽的衣服。可是即使大家心照不宣,但还没人胆敢过分放肆,逾越皇家等级。里面这些布料金光闪闪,织造时不知编了多少金线进去,这等布料若非皇族,谁敢穿?   楚锦瑶都有些吓到了,齐掌柜究竟在干什么?他疯了吗?   楚锦瑶沉着脸,一一看了剩下的几个箱子,每次都是微微掀开一条线就盖上。宫嬷嬷等人知道厉害,都低着头肃立一边,不去看楚锦瑶的动作。   老实讲,她们也被吓得不轻,哪还敢再看下去?   楚锦瑶一一看完后,亲手上了锁。她回身看着宫嬷嬷、玲珑、丁香三人,脸色出奇地严肃:“今日无论你们看到多少,一出了这个门,就全部忘掉。若是你们敢出去乱说,那别说我,恐怕真个长兴侯府都会被你们带累。”   宫嬷嬷几人都懂的厉害,忙不迭应是。好在她们几人都是拎得清的,一进屋就将西厢的门关上了,这些骇人的东西好歹没被外人看了去。楚锦瑶又狠狠敲打了几句,直把这几个人吓得面无血色,冷汗涔涔,这才说:“行了,收拾好脸色,随我出去吧。丁香,把门仔细锁好,以后没我的话,任何人都不准进来!若是胆敢违抗,恐怕我也保不住你们了。”   “是。”丁香低着头应是,跟着楚锦瑶出门,然后赶紧锁上西厢,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事实上,里面这些还真是洪水猛兽。   楚锦瑶离开带着宫嬷嬷去找楚老夫人,楚老夫人听了楚锦瑶的话之后,也是面色沉重。“你说,那日齐掌柜送来的,不是民间的东西?”   “对。”   楚老夫人这下也坐直了:“不可能啊,他一介商贾,怎么敢……”   “正因如此,此事才越发严重。”楚锦瑶说,“祖母,我想再见齐掌柜一面。”   隔日,齐德胜被人请到长兴侯府。他出门时心里就有成算,等他径直进了荣宁堂,在抱厦里看到楚锦瑶后,心里的猜测更是坐实了。   楚锦瑶端坐在椅子上,起身对齐德胜行了个万福,然后直视对方眼睛,直截了当地发问:“齐掌柜,我问你,你的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第38章 成婚之喜   齐德胜听了楚锦瑶的话,心里颇有尘埃落定之感。   他担惊受怕这么些天,可算能说出来了。他简直受够了!   楚锦瑶很惊异地看到齐德胜露出欣慰的神情,他站起来作了个揖,问:“恩人,这里可是说话的地方?”   楚锦瑶朝玲珑扫了一眼,玲珑立刻起身出去,站在抱厦门口,守着来往的人。齐德胜这才坐下,先给自己喝了口水压惊,然后说:“其实这些东西,确实不是小人的。小人受人所托,给姑娘送些压惊的赔礼。”   “是谁?”   “那日街上,险些伤到了姑娘的那位公公。”   “公公?”楚锦瑶险些吓得站起来,齐德胜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他。”   楚锦瑶被吓住了,她想了很多种可能,还真没想过,是那日的公公送来的。   “可是……”楚锦瑶百思不得其解,“他当日那样嚣张,后来为什么要送这些?而且,即便要送,怎么能送这么重呢?”   齐德胜摊手:“小的也不知。小的那日从商铺回来,冷不丁在自己书房里看到了这位大人。公公说他不好出面,所以假托我的名义,给楚姑娘送些小玩意。”   楚锦瑶简直都不知道该说哪一点:“那叫小玩意不成?不对这不重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齐德胜摇头:“再多的,小的也不知道了。小人不过是一介商贾,话已带到,更多的,小人也爱莫能助。”   “所以,你执意塞给我的那个锦缎庄子,也是那个太监的?”   齐德胜有些赧然地点头:“当然。小的要是有那么大的庄子,恐怕做梦都得笑醒。那个铺子每日的流水,很是了不得啊……”齐德胜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他是商人,最喜欢说这些账面,但是楚锦瑶一个侯门千金,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齐德胜赶紧打住,顿了顿,说:“楚姑娘,既然话已说开,那么在下也不必遮遮掩掩。那日交给您的商契,和齐家委实没有任何关系,在下看那个商铺一应都是全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每个月按时吃分红就够了。在下知道姑娘清贵,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可是多些银钱傍身,总没有坏处。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日后姑娘的商铺进货,遇到齐家,还请姑娘照拂一二。”   楚锦瑶赶紧说:“不敢。此事事兹重大,我不敢自专,还是要交给父亲和祖母定夺。这些话,齐掌柜不可这样说。”   齐德胜看楚锦瑶一派警惕,很是想说她不必如此,看那天那个阉人的神色,显然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不敢对楚锦瑶有丝毫怠慢,所以楚锦瑶放心收下就是了,这些人不敢对她怎么样的。不过这些话,齐德胜只敢心里想想,没胆说出来。   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末流商贾,掺活这些嫌命长吗?若是日后楚锦瑶的铺子发达起来,他和楚锦瑶维持往来,蹭点利润吃就够了,更多的,他可不敢沾染。   将齐德胜送走后,楚锦瑶立刻拿了商契,原封不动地装在木匣里,递给了楚老夫人。剩下几个箱子太大,楚锦瑶不敢随便搬动,可是这个店铺,楚锦瑶是不敢自己拿了。   天哪,这竟然是宫里的太监假人之手送给她的!吓死个人!楚锦瑶本来还在开心自己有了安置姐姐的地方,可是一听对方来头,立刻什么都不指望了。还是算了,她靠自己盘店面罢,宫里公公的东西,她不敢拿。   楚老夫人听楚锦瑶将齐掌柜的话原封转述之后,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看着这个木匣,顿时觉得烫手至极,楚老夫人说:“怎么还牵扯到公公了呢?我也没主意了,等你父亲回来,让他来支招吧。”   楚锦瑶应是,正好这时候楚锦娴进来了,她只听到楚老夫人的后半截话,很是诧异:“怎么了?有什么事,竟然祖母都决定不了,还需要劳动父亲?”   楚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不语,这些事情,即使是再宠爱的孙女也不能说。楚锦瑶悄悄拉了拉楚锦娴的手:“没什么。长姐,我好久不见你,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楚锦娴一下子有些脸红,也顾不得追问方才的事了。顾嬷嬷本来在外面候着,听到这话,进来笑着说:“大姑娘的婚期就要近了,这几日,大姑娘正忙着绣嫁妆呢。”   “嬷嬷!”楚锦娴嗔怪。楚锦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长姐竟然这就要嫁人。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不舍,也有怅然,最后,楚锦瑶笑着祝福楚锦娴:“原来姐姐在忙这些,难怪这几日没空理我。现在还早,我就提前祝姐姐和姐夫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楚锦娴多么大方稳重的性子,听了这些打趣,竟然也站不住,哼了一声,一转身出去了。顾嬷嬷和楚锦瑶等人留在后面笑,楚老夫人也露出淡淡笑意,方才因为汤公公到来而笼罩的阴影,就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晚上,老夫人特意留下楚锦瑶用晚饭,这可是了不得的待遇。等用饭过后,楚老夫人将人都打发下去,独独留下楚锦瑶和长兴侯。   其他人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朝楚锦瑶望了又望。   老夫人身边最体面的孙女,这个位置谁不眼红?从前有楚锦娴在,没人能动摇楚锦娴的地位,只能忍了,现在好容易等到楚锦娴出阁,守了好几年姑娘们终于觉得看到曙光,可是为什么,竟然被楚锦瑶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截胡了呢?   她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呢,凭什么是她?   无论夫人和姑娘们如何不服,都无法改变,楚锦瑶被老夫人单独留下的事实。   长兴侯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楚老夫人有大事要说。至于为什么留下楚锦瑶……长兴侯朝自己刚回来的嫡女看了一眼,显然也没想通。   楚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长兴侯和楚锦瑶立刻收回注意力。楚老夫人这才说:“今日锦瑶托我将齐家大掌柜请进来问话,原来那日齐掌柜送来的东西,包括那个铺子,都不是齐家的产业。”   长兴侯明显很吃惊:“竟然不是?”   “对。”楚老夫人点头,说道,“他说是前些天那位公公假借他的名义送来的。”   “汤公公!”长兴侯越发惊吓,“竟然是汤公公?”   楚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多活了这么多时日,但终究这个内宅妇人,对外面这些事一窍不通。公公为什么给我们送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能不能收,我全然没了主意。侯爷,你才是府里的主心骨,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说了算。”   长兴侯早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口中还念念有词。楚锦瑶和老夫人就看着长兴侯走动,突然见长兴侯脚步一停,重重拍了下手掌:“收下,不能退回去!”   老夫人是有些倾向原样退回的,只有她们给公公送礼的份,怎么能受公公的礼呢?可是长兴侯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能退”,楚老夫人非常疑惑,问:“为什么?”   “汤公公即便势大,但终究是个阉人,朝中之人虽然敬重汤信义,但看的都是太子殿下的颜面。没有太子,汤信义又算得了什么人呢?”   楚老夫人还是没听懂了,楚锦瑶隐约感觉出哪里不对,悄悄说:“莫非这是太子授意?可是为什么呢?”   楚锦瑶觉得自己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长兴侯听到了。长兴侯大笑着说道:“锦瑶说的对,我看,多半少不了太子的命令。”   老夫人惊异地看了楚锦瑶一眼,很快收敛好神色,问:“这是为何?殿下乃是堂堂太子,别说锦瑶,恐怕连我们长兴侯府入不了眼,他如何会授意汤公公给我们家送礼?”还送的那样厚重。碍于楚锦瑶在场,楚老夫人没好继续说,若不是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她还以为,太子这是有意纳他们家姑娘呢。   这一点,长兴侯也在思索。长兴侯一边猜测一边说:“殿下似乎是托齐掌柜之名,送到锦瑶名下?他怎么会认识锦瑶呢……哦对了,那日在街上,锦瑶差点被汤信义伤到。这就说得上了,太子的人当街纵马,还伤了楚家的姑娘,太子怎么能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如今还是东宫,不好直接拉拢臣子,于是托了齐德胜出面,还全挂在锦瑶名下,只说这是压惊的礼物。我看殿下的真正心思,乃是想拉拢我们长兴侯府吧!”   楚老夫人听了既惊又喜,她不是没感觉到话中逻辑不通的地方,可是另一个过于美好的猜测很快压倒了所有理智,让老夫人再不想思考其他可能。楚老夫人乐的喜笑颜开:“对,太子费这么大周折给锦瑶送东西,必然是怀了拉拢我们家的意思。他碍于储君身份,不好和外臣走太近,就只能迂回地用小姑娘的名义。即便汤公公伤到了锦瑶,但是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压惊,何至于用这么厚的礼?”   “对的。”长兴侯也沉浸在美好幻想了无法自拔,“所以这份礼物更不能退回去,太子是什么人,他送出去的东西,焉有退回来的道理?我们非但不能退,还得好好收着,另备一份礼物送到东宫,若是太子真的有意,那么就会借此和我们家走动起来。”长兴侯说着,激动地拂掌大笑:“这简直是我们楚家,祖祖辈辈的荣耀啊!”   楚锦瑶就这样听着长兴侯和老夫人一人一句,越说越像真的。虽然乍一听,长兴侯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楚锦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男女大防这样重,若是太子真有心拉拢楚家,理应给二少爷送些不贵重但是有意义的东西,比如文墨之类,给她一个闺阁女子送珠宝布料算是什么道理?楚锦瑶若不是确信自己真的一丁点都不认识太子,几乎以为,这位太子殿下有什么其他心思了。   衣服珠宝,这是瞎送的?   楚锦瑶真是郁闷又尴尬。然而碍于楚老夫人和长兴侯,她不敢提就是了。   长兴侯畅想了好一阵,看到楚锦瑶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边,越看越觉得舒心。似乎自从将楚锦瑶找回来,楚家就接连不断有好事发生,现在更是得了太子的垂怜。虽然长兴侯自恃身份,不屑这些鬼神迷信之道,但是,好兆头谁不喜欢?   长兴侯看着楚锦瑶,她穿着一身白色提花对襟袄,下着红色八仙纹百迭裙,云鬓低低挽起,略低着脸站在一侧,烛台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肤质细腻,眉目如画。长兴侯看着,面上微微笑了笑,他的女儿果然生来就是富贵相,这般容色瑰丽,却端美不妖的长相,可不是天生就适合龙子王孙么?如果太子真的有意拉拢长兴侯府,那怀陵世子妃之位,已然妥妥是楚锦瑶的了。说不定,之后的太子妃之位,他们俩家也能联手拿下。   长兴侯脑中已经转过很多想法,长兴侯府的,怀陵郡王的,甚至是太子的。最后,长兴侯笑着点点头,异常和善地对楚锦瑶说:“既然那是汤公公送你的赔礼,那你安心收下就是。回礼的事情,自有为父操心。”   楚锦瑶迟疑:“可是这个铺子……”   “一并收下。”长兴侯想道,既然太子宁愿大费周折,以楚锦瑶的名义送礼,那他们怎么好破坏殿下的伪装呢?自然要将计就计,真的把这些东西当小女孩的赔礼处置。   楚锦瑶很想告诉长兴侯,她觉得太子送的东西很不妥,但是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些话,她一个闺阁女子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企图一样。太子是什么人物,光风霁月,光明磊落,怎么会有这种心思?或许,他们宫里大人物送礼,就流行这样。   楚锦瑶最后,又将木匣原封不动地抱回来了。她一路上都是闷闷的,等回了屋,眼睛瞅到西厢,心里越发觉得怪异。   云锦,锦绣庄子,头面首饰……她为什么觉得,汤公公,或者说太子送的这些东西,竟然这样巧呢?   .   楚锦娴出阁的日子渐渐近了,楚家姐妹们即使平常少不了小打小闹,但是随着婚期临近,她们心里都生出了不舍。几个姑娘不约而同停止了拌嘴,都聚到楚锦娴这里来。楚锦娴绣嫁妆,她们就坐在一边叙话,做针线,共同陪楚锦娴度过闺阁的最后一段时光。   楚锦瑶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消磨在楚锦娴这里。楚锦瑶不舍又伤感,长姐要嫁人了,等楚锦娴一走,侯门里最后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也没有了。而且做姑娘和做媳妇有太多不同,做姑娘时是娇客,但是媳妇却是去婆家伺候、学规矩的,即便楚锦娴嫁入外祖家,有外祖母、舅舅看着,但是舅母,也就是楚锦娴的顶头婆婆,终究是外人啊。楚锦瑶很替楚锦娴担心,但是又不想说出来破坏楚锦娴待嫁的心情,于是只能越来越久地待在楚锦娴屋里,尽量多地陪伴姐姐。   楚锦娴这几日忙着绣嫁妆,贵族人家的嫁妆是早就备好的,衣服被褥不劳小姐动手,自有绣娘操持,可是楚锦娴的嫁衣,论理是要新嫁娘亲手绣的,即使绣不完,也要动手刺几针装装样子。何况,即使嫁衣能让丫鬟帮忙,可是给公婆、夫婿做的鞋面,难道还能让丫鬟代手不成?   这几日,楚锦娴就在忙这些。楚锦瑶绣花不好,但是针项裁衣却是好手,她也帮着楚锦娴准备去婆家的针线活。姐夫的东西她不好动,但是送给晚辈的见面礼、香囊等物,她还是能搭把手的。   天色渐渐晚了,二姑娘等人起身,要结伴回去。她们出门前,问楚锦瑶:“五妹妹,你要一起走吗?”   “这个帕子很快就要做好了,我赶一赶功夫,趁今天把这件了结了。你们先走吧!”   楚锦妙回头看了一眼,很淡漠地掀帘子出去了。六姑娘整理好裙裾,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大姐姐,五姐姐,明日回见。”   楚锦娴站起身,吩咐丫鬟:“好生送几位姑娘出去。”   楚锦瑶也微微站起身送客,等她们俩送人回来后,楚锦瑶拉住楚锦娴的手,说:“姐姐,我有东西带给你。”   楚锦瑶今日特意留下,楚锦娴早就料到了这一遭。她说:“先进屋说。”   两人坐下后,楚锦瑶让玲珑捧上端盘,楚锦瑶亲手接过,递给楚锦娴:“姐姐,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的一些心意。”   端盘上盖着一方红绸,两边缀着同心结流苏,典雅又喜庆。楚锦娴脸上的神色暖了暖,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何至于准备这些,劳心劳力的。”   “送姐姐出嫁,费多少心思都是值得的。”楚锦瑶笑着把端盘推向楚锦娴,“姐姐,你打开看看。”   楚锦娴从善如流,笑着掀开红盖。红绸下面放着一个雕工精巧的檀木盒子,最下面压着几身衣服。楚锦娴摸了摸衣料,又打开盒子瞅了一眼,脸上不由露出讶意:“锦瑶,你……”   楚锦瑶赶紧压住楚锦娴的手,比出一个嘘声的动作。“姐姐,你心里有数就好,不消说出来。”   楚锦娴看看盘子里的东西,眉目间都浮出惊异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刚才粗粗摸了摸,最下面那几身衣服,衣料不菲,而盒子里的东西越发吓人,竟然有一整套金镶玉头面,还有配套的一对玉镯子。楚锦娴知道这几日楚锦瑶的待遇好了许多,吃食等已经涨到和她一样的份例,可是即使如此,楚锦瑶短时间之内,怎么可能拿出这等价值的东西?楚锦娴压低了声音,问:“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楚锦瑶也低声说:“姐姐,你还记得那日街上的汤公公吗?”   楚锦娴当然记得,当日长兴侯说起汤公公时她也在场,她们总共也只见了这一位内侍,现在楚锦瑶一说,楚锦娴很快就知道是谁了。楚锦娴惊讶:“他怎么了?”   “那日他不是撞倒了木架,还刮伤了我的手吗,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假托齐掌柜的名义,给我送了好些赔礼过来,其中便有一些头饰宝石、绫罗绸缎。我自己留着这么多东西又没法用,就只好献丑,给姐姐做了几身衣裳,姐姐别嫌弃我手艺粗糙就行。”   “啊?”这下饶是楚锦娴都大为吃惊,“竟然是他给你送的?”   “对。”   楚锦瑶受礼的事全院人皆知,可是其中缘由,却只有老夫人、长兴侯和楚锦瑶自己明白了。这很可能牵扯到内廷,楚老夫人和长兴侯都知道事关重大,没有和任何人透露,楚锦瑶想偷偷给楚锦娴填妆,但又没法解释财钱来路,就只能将这件事略微透露一二,让楚锦娴心里有数就是。   楚锦娴眨了眨眼,还是觉得这件事很迷幻:“可是,他是公公啊!他怎么会主动折腰向我们赔罪?”   “谁知道呢。”楚锦瑶没有将楚老夫人和长兴侯的猜测告诉楚锦娴,没影的事,就不要说出来霍乱人心了。她不甚在意地说:“可能是因为汤公公是东宫的人,他们害怕担上当街纵马的恶名,这对太子殿下的储君名声很不好,这才私下用钱来堵我们的口。”   楚锦娴觉得不大对,但是也想不到其他理由,只能点头:“倒也有理。外面的事我们不需要操心,既然他们送来了,你安心收下就是,剩下有父亲和二弟安排。正好你手头紧,现在有东西傍身,这是好事。”   好事吗?楚锦瑶想想那几大箱东西,勉强地笑了笑。   楚锦娴不清楚底细,只以为这是普通分量的赔礼,于是也真心替楚锦瑶高兴。楚锦娴说:“好心终究是有好报的,齐掌柜送了两箱布料,现在太子也差人送来赔礼,他们这样拎得清,倒也不枉你舍命救那个孩子一场。哎,对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的。”楚锦瑶拉开衣袖,露出手臂给楚锦娴看,“只是擦伤,当天看着恐怖,其实结痂就没事了。”   楚锦娴仔细看了看,楚锦瑶小臂上只剩下零零碎碎几块血痂,伤口上已经长出白嫩的皮肤,边缘还有些泛粉。楚锦娴松了口气:“好在没有留疤,我当时看你伤的那样重,还担心以后长不好呢。”   “我本来也担心这个。”楚锦瑶收回胳膊,一边整理袖子一边说,“不过我在汤公公的赔礼中发现几瓶药膏,我试了试,药效还蛮好。我觉得他们东宫这些大人物,总不至于反悔,和我要送出来的药膏吧?所以我就拿来用了。”   楚锦娴直觉哪里不对,她追问:“是什么药?”   楚锦瑶叹了口气,莫名心虚,连回话的语气都弱了:“玉痕膏。”   “这似乎是御药吧……”楚锦娴皱眉想了想,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锦瑶,你见过太子没有?”   “没有!”楚锦瑶立刻高声否认,就差举起手指发誓了,“我回来后只出过一次门,去哪儿见这种大人物?绝对没有。”   楚锦娴也觉得不可能,楚锦瑶之前十三年都在村户苏家,正月底回府后,一直待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去哪儿偶遇太子呢?既然楚锦瑶不曾和太子产生交集,那太子送这些东西干什么?若说东宫是为了不要落人口柄,这才略备薄礼堵住长兴侯府的嘴,可是能将御用药膏放在礼盒里,没有主子的授意,谁敢这样擅作主张?那问题就更奇怪了,非亲非故的,太子操心这些干什么?   还给人家姑娘送药膏,他想干什么呀?   楚锦娴皱眉想了很久都猜不出来,楚锦瑶安慰说:“或许,东宫这位听到公公的禀报后,为了维护自己储君的贤名,这才下令给我们家送东西压惊。至于这些药膏,兴许他就是随口一提,都是下头人自己安排的。”   这倒说得通,宫里这些贵人,那个不是动动嘴皮子,剩下的事自有下头人操心。别看这些礼物精美,恐怕都是宫人经手,太子连看都没看过。楚锦娴觉得楚锦瑶的说法很有道理,于是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安心用着就是,别的不用管了。那位可是太子,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东西,我们家的事,恐怕只能在人家那里打个水花,转眼就不记得了。我们和他云泥之别,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我们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楚锦瑶被说的也放宽了心,对方可是太子,能图谋她什么?楚锦瑶抛下这桩处处透着诡异的事情,开开心心站起身,抖开自己新做的衣服,笑着说道:“姐姐,你看这匹云锦打这种褶子好看吗?我特意掐了缀边,就是为了搭配这匹锦的花纹。你快换上试试!”   姐妹二人正欢欢喜喜地试衣服,而长兴侯的书房内,楚靖字字斟酌着写了一封邀帖,屏气凝神放入信函:“务必将这份邀帖送到殿下手中。还有送给殿下的拜礼,都准备好了吗?”   “老夫人亲自看了好几遍,不会有问题了。”   “那就好。”长兴侯松了口气,然后将信封交给自己的心腹,亲眼目送对方出府,朝北边疾驰而去。   大同行宫,汤信义亲自将信封递给秦沂。   秦沂很奇怪地看了一眼:“什么?”   “长兴侯的回信,还附来一份拜礼,遥祝殿下安康。奴才已经让人暂时收起来了。”   “他给我这些做什么?”   嗯?这下汤信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秦沂亲自吩咐他给长兴侯府送了赔礼,自然了殿下的原话不会是这样,但说到底不就是这个意思么。虽然作为压惊的礼物,殿下的手笔委实太大了,但是太子殿下向来都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汤信义以为秦沂特意这样吩咐,是和长兴侯有什么往来,或者在暗中传递一些消息。可是,现在长兴侯送来回信,秦沂居然问为什么?   汤信义也想问为什么,太子爷到底在做什么,汤信义已经两眼一抹黑许久了,总是这样子猜不透主子的心意,汤信义委实很惶恐。汤信义死人一样的面皮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一板一眼地说:“那奴才就让他们先压着,暂时不要收。对了,殿下,长兴侯还送来一封请帖,您要过目吗?”   秦沂眼中淡漠而平静,他随口问:“什么请帖?”   “长兴侯嫡小姐的婚宴,邀殿下大驾。”   秦沂眼睛一目十行地从军报上掠过,头也不抬地冲汤信义挥了挥手。汤信义就知道,殿下这是毫无兴趣了。说来也是,长兴侯府是什么人家,怎么就敢这样唐突地邀请太子爷赴宴呢?楚靖哪来的底气?   汤信义慢慢后退,走到一半,突然被秦沂叫住:“你刚才说,楚靖嫡女的婚宴?”   汤信义不明白秦沂为何有此一问,只好保守地应道:“是。”   汤信义话音刚落,就看到太子骤然停下笔,扫过来的眼神冷如冰凌:“她才多大,竟然就定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秦沂:是谁这么禽兽,楚锦瑶才十三,居然就成亲了!   秦沂:嗯,不是吗? 第39章 风光出嫁   汤信义听了秦沂的话,眉头都跳了跳,太子这话是何意?   汤信义心里惊涛骇浪,但是面上还维持着平静。片刻后,他的理智回来了一些,终于能静下心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是太子近侍,自然对太子的行踪了如指掌,太子当年出京时,取道山北,直接就来了大同,并不曾去过太原,更别说遇见长兴侯府的小姐。论理,太子并不曾见过楚氏女才对,那方才那句话,就不能从字面上理解……   秦沂见汤信义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揣测什么,都不敢抬头看他。秦沂懒得说话,直接伸出手道:“给我。”   汤信义连问话都没有,立刻将长兴侯的请帖递到太子手心。   秦沂手指微微用力,便将漆封撕开。他手指拈着大红的请帖,上下转了转,映衬下越显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秦沂无端觉得这份帖子俗气又刺眼,他冷冷地扫了那张请帖一眼,漆黑的眼珠渐渐下移,终于看到了大红请柬上的字。   幸承冰语,喜结良缘……小女楚氏与赵家长子结两姓之好……   小女楚氏?秦沂眉间挑了挑,长兴侯的小女儿不正是楚锦瑶吗?他的印象中楚锦瑶没有嫡妹才是……等等,楚锦瑶似乎有个姐姐。   秦沂微不可察地愣了愣,再次去看请柬上的名字,着重落在男方姓名上。汤信义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沂,他先是看到太子爷冷淡矜贵地端详请柬,然后突然又倒回去看请柬上的字,最后,他撑起指尖,似乎很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   汤信义终于适时开口:“殿下,您看……”   “撤下去吧,我和长兴侯府并无往来,他们家办喜事,我没必要随礼。”   “是。”   汤信义本该退下了,可是他今日却破天荒地站住,状似随口地问道:“殿下,您刚才的意思是?”   秦沂抬头,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只是轻轻扫了汤信义一眼:“你这是在问我?”   “不敢。”汤信义低头,弓着腰后退,“奴才这就去传旨,奴才告退。”   汤信义走了一半,却又突然听到:“站住。”   “殿下有何吩咐?”   “婚丧嫁娶到底是大事,你去库房略备些礼物,托人送过去吧。”   汤信义狠狠一怔,嘴唇动了动,很想问句为什么,但到他底不敢让太子爷说第二遍。汤信义低下头,闷声应道:“是。”   秦沂将视线移到自己的公务上,过了一会,他轻轻挑起一边眉,问:“怎么还杵着?”   “殿下,你重伤刚愈,总兵想让您去太原休养几天,太原知府都已经安排好了。殿下,边关风沙大,刀剑无眼,您待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你被奸人算计,前几日才刚刚醒来,不如,去内地太原避一避邪祟?”   秦沂听了这话,只是抿嘴笑了一下:“我好歹还是太子,若真有这种邪祟,连我都需要避让,那边关的仗还打什么打?干脆散开,各奔东西成了。”   “奴才不敢。”汤信义连忙躬身请罪。   秦沂晾了一会,才开口道:“起来吧。我不想追究是谁让你来传话,但是汤信义,你记住,孤是太子。”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既然来边关戍敌,就绝不会后退半步。像个没骨头的孬种一样躲在城墙后,看着前线将士出生入死,自己却躲在城里寻欢作乐,这种事他父皇做得出来,他秦沂可做不出来。   汤信义见秦沂突然用上了太子敬称,额间簌地滴下豆大的冷汗。汤信义知道劝太子休养这事是不成了,当下不敢再提,连忙曲着腰退下。   等汤信义走后,屋内又恢复了平静。秦沂静静坐着,良久都没有提起笔继续他的公事。   秦沂当然知道,汤信义今日提这话,是受了大同总兵和太原知府的托。这是来试探他的口风了。   楚锦瑶就在太原,秦沂至今现在还历历在目,自己离开的最后一瞬间,是碗粗的木头坠落,轰然砸在楚锦瑶手上。秦沂很想知道他送过去的膏药,这个呆子看到没有,她的手上,伤势究竟如何。   可是他是太子,只要他还活着,鞑靼不退,他就不能,也不会离开边关。   秦沂最终还是压下心底微不可差的那一丝犹豫,太原他是不会去的。他在大同戍守边疆,而他的子民,还有楚锦瑶,才能在城中安稳坦然地生活。   再说了,他将玉痕膏放的那样明显,如果楚锦瑶还是看不到……想必她的眼睛白长了,她活该疼下去。   秦沂提起笔,不打算理会一个睁眼瞎,可是仅仅写了三行,秦沂就无奈地放下笔。算了,他不能指望一个呆头鹅,他还是把魏五叫进来吧。改日,让魏五假借送帐的名目,进长兴侯府看看楚锦瑶的手好了没有。   他记得,楚锦瑶这个姐姐对她还不错,他便不拂对方的脸面了。长兴侯送来请柬,他人不会亲临,便送一份贺礼回去。秦沂知道楚锦瑶喜欢云锦的绚丽,那次去店面时,也很喜欢那些珠宝头饰。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然她喜欢,那托人满足了她的愿望即可。他此番离开,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些边边角角,他能照拂多少,就算多少吧。   .   长兴侯府的嫡长姑娘出嫁,这桩喜事从一年前就开始置备,然而直到出嫁前一个月,府里竟然越来越忙,仿佛再怎么准备都不够。   前几天因为太子亲信突临太原的缘故,怀陵王府的邀约取消了。等风声好容易过去了,长兴侯府又要忙楚锦娴的婚事,自然没工夫搭理旁的事情。五月六月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直到八月初十,楚锦娴出阁的日子到了,整个长兴侯府这才能喘一口气。   回门那天,楚锦瑶穿了一身红衫,早早就翘首等待楚锦娴和赵家大表兄的到来。楚锦娴出嫁非常有脸面,十里红妆,兄弟护轿,而尤其有脸面的是,太子也送来了贺礼。虽然贺礼中规中矩,一看就是由宫人准备的,但是不说整个山西,就是放眼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子有福气得到太子的填妆?而且,太子平白无故,为什么会记得一个闺阁女子的婚礼呢,很多人自然联想到她的父兄身上。   长兴侯府,似乎传到最后一代了。   因着这个原因,楚锦娴在夫家的地位又涨高一截,赴宴的夫人们看到楚锦瑶等几个未许婚的姑娘,也争相上前赞叹。楚家因着这两桩喜事,几日里人人带笑,连下人走路都生风。   等终于忙完了楚锦娴的事情,长兴侯府这才慢慢恢复到往日的秩序中,楚锦瑶也终于有时间打理自己的事情。   比如,接见名义上隶属她的商铺管家。   进来的是一个叫魏良的人,年纪不大,皮肤白净,嘴边总是带着笑,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他先给楚锦瑶作揖,甜甜唤道:“在下魏良,见过五姑娘。”   楚锦瑶隔着屏风,说:“魏掌柜不必多礼,起来便是。”   魏良“哎”了一声,这才慢慢站直。楚锦瑶问:“掌柜看着不算大,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成了大掌柜?”   “管生意的是我爹,他今日去外地看货去了,没法进来拜见姑娘,就让我进来了。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平时跟着爹跑前跑后,对店里的往来也知道一二。姑娘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是。”   楚锦瑶点了下头,原来是大掌柜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年轻。楚锦瑶说:“这倒不敢。不瞒魏小掌柜,我莫名其妙便入了股,连店面都不知道在哪儿,便要参与到你们的生意里,实在过意不去。前段时间因为汤公公的事,家里略微和我透露了一些,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厚脸皮入股不妥。你前两个月送来的账本我还没看,不如,魏小掌柜今日一并带回去得了。此后,这张啼笑皆非的契约就算没有过,你们继续做自己的生意,不必再管我。如果实在不行,上面问起来的时候,你们继续带着我的名就是了。”   “这怎么行?”魏良一听被吓了一跳,敢阳奉阴违,他们家怕是活腻了。对于上头来的命令,无论是什么,魏五和魏良都不敢怠慢。魏五手下打理着许多田地商铺,这个云织绣庄不过是其中一间小小的产业,他们并不将这点银子放在眼中,现在不过给一个闺秀小姐分些绣庄的红利罢了,他们若是办不好,那才叫大祸临头呢!   魏良赶紧说:“姑娘,听您这话,您恐怕多少也知道绣庄和皇家的关系。我们云织绣庄虽然顶着皇商的名,但平日和宫里并没有往来,不过是逢年过节给宫里孝敬一二罢了。这年头懂得走公公这条路的商贾越来越多,皇商的名号比前几年翻了不知几倍,我们这些老一点的皇商商号,其实并不好做。我们光有名号,每年得上贡一定数额的盈余,却并不能得到上面的照拂。除此之外还要打点做人情,长此以往,绣庄总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楚锦瑶听了这话虽然意外,但也能理解。现在这位圣上,喜好享乐,宠幸近臣,不理国事,因此,朝中谄媚谗言之风盛行。只要能花言巧语哄得龙颜大悦,那官职爵位张口就来,飞鱼服、靖忠冠这等象征着等级和荣耀的衣服随意赏赐,泛滥成灾。官场上是这样,民间也好不了,好些商人托人给太监送重礼,太监再去皇帝那里说一两句好话,皇帝一开心,随手就赏下皇商的名号来,比如齐掌柜家,就是走了这条路子。   现在皇商的水分极大,并不能和从前的皇商比,许多老牌的皇商非常看不起新晋皇商,但是架不住这些新秀舍得花钱送礼,有太监看顾着,知州知府也不敢过意为难,便是负责征税的钞关,都不敢触皇帝宠侍的霉头,十成的税象征性的收一成,就赶紧让这些人的货物过关了。这样下去,劣币驱逐良币,老牌皇商越发不成气候。魏良说的确实很可能发生,楚锦瑶慢慢便信了五成。   楚锦瑶试探地问:“那如今云织绣庄……”   “唉,爹早年攒下很多人脉,如今有故人周旋,绣庄还可以盈利。可是扣去上缴的贡银,再除去里外必要的打点,剩下的盈利委实不算多。现在我们还能吃几年老本,等再过几年,恐怕就要被新起来的绣庄打压下去了。爹为此愁了许久,前几天打听到汤公公的事情,我爹和门下掌柜的商量了一下,决意来投您的路子。我们若是去求宫里公公的庇佑,那简直就是无底洞,指不定要花费多少钱,能不能奏效还是两说呢,不如跟五姑娘分契,太原是长兴侯府的地盘,有姑娘的名压着,我们出门在外也有些底气。”   这番话头头是道,从道理上讲得通。楚锦瑶顿了顿,问:“也就是说,这份分红商契,是你们自个儿愿意的?”   “没错!”   “如果你们真的想寻庇佑,为何不去向我父亲投诚。记在他的名下,不比我一个闺阁女子更有用吗?”   “哎呦,这就是姑娘您有所不知了。”魏良道,“开朝太祖严禁官商勾结,便是现在,也没有哪一个官员敢明目张胆地行商,这些商铺,都记在妻女、母亲名下。我们若真的直喇喇写上长兴侯的名字,那才是不帮忙,反拖累了!”   楚锦瑶总算有些被说动了:“真是如此?”   魏良暗道这位楚姑娘还挺警惕,寻常小姑娘见有人给送钱,谁不是高高兴兴就收下了,哪会思前想后地问这些?魏良见楚锦瑶终于放下戒心,赶紧应道:“千真万确!”   其实魏良说的话也不算错,现在行商的环境确实越来越糟,老牌商户都被官府、宦官挤压地没有喘息之机。魏五手下管着这么大的生意,按理少不得被这些宦官盯上,狠狠撕一块肉下来,可是魏五除了必要的打点,并没有被其他人勒索,归根到底,是因为魏五在替太子打点产业。   但是这些,面前这位貌美年轻的姑娘就不必知道了。魏良半真半假,终于打消了楚锦瑶退出的念头后,这才主动奉上账册:“五姑娘,这是这个月的账册,给您过目。”   前两个月魏五也差人来送过账本,但那是全家都忙着楚锦娴的婚事,楚锦瑶一直压着,并没有翻看。她当时不想过多沾染宫中的事情,这种身家很复杂的商铺,自然也最好退掉。可是现在云织绣庄和她成了互相利用的关系,楚锦瑶反而放心了,对方有所求就好,若真是毫无所求地给她送钱……楚锦瑶不敢收。   打听完对方的底细,楚锦瑶这才有心情看账本。虽然看不懂,但如今这里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楚锦瑶还是尽心尽力地翻看。魏良站在外间,透过模模糊糊的屏风,见楚锦瑶囫囵翻完了,于是开口道:“楚姑娘,绣庄每个月给您送一次账册,连着分银也一并送来。前两个月过来时,下头人没见着您本人,不敢放银子,于是就折算到一起,今日由我给您一起带来了。入府的时候搬银子太过招摇,我爹说这样不安全,于是自作主张,兑换成了银票。姑娘,您看……”   “这样很好,魏掌柜思虑很周全。”楚锦瑶毕竟是未出阁的闺秀,即使朝云院已经大换血,可是人多眼杂,她到底不敢向旁人透露太多。搬银子进来的话,那无论如何都没法遮掩,但若换成银票,这就秘密很多,只要她不说,魏良不说,谁能知道她的真实身家?楚锦瑶说:“那就有劳魏小掌柜了,以后,每月的分银就一并换成银票吧。”   魏良应是,双手给楚锦瑶递上一个盒子。丫鬟绕过屏风,简单检查了一下,才接进来递给楚锦瑶。楚锦瑶打开粗粗看了一眼,眉梢忍不住一跳:“这么多?”   “对,这是四个月积攒起来的分红,我爹让我一并给姑娘送进来了。”   楚锦瑶摁了摁眉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她大致一扫,就看到好几张一千两的银票,下面还压着许多一百两、五十两的票额。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嚼用半年,这还是城里的花销,庄户人家只会更少。楚锦瑶原来见了二两月例都觉得是天价,现在不声不响,魏家人竟然给她送了近六千两的银票进来。   便是楚锦娴明面上的嫁妆,也不过六千两,这里面还包括了拔步床、梳妆台这种大件家具,但楚锦瑶现在手里握着的,却是六千两现银。   惊吓接二连三,楚锦瑶反倒慢慢平静了。她想起当初自己抱了三十两纹银回来,秦沂不屑地说:“我觉得三十两不算钱。”   如果按魏家这种级别的手笔,三十两确实不算钱。   楚锦瑶合上盒子,良久后道:“魏小掌柜,你们真的执意要以我之名入股?”   魏良忙不迭抢话道:“对!”   楚锦瑶看着手边这个木匣,当真觉得烫手。她低低叹了口气,说:“好吧,那我先收下,也不差这些了。”   魏良见楚锦瑶肯收东西,心里的重石终于落了地,可算能回去交差了,魏良在没人看得到的角度,悄悄擦了擦汗。然而魏良刚放下手,就听到楚锦瑶问:“魏小掌柜?”   魏良赶紧应道:“小的在。”   魏良以为这位侯门姑奶奶又生出什么疑问,然而奇怪的是,她只是询问云织绣庄日常运营。魏良一一回答了,楚锦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魏小掌柜,既然绣庄有完整的织布、卖布流水,那何不顺道做成衣生意?把绫罗裁成衣服,不比买布料更有利润吗?”   原来是这个,魏良松了口气,说道:“这一点我们也想过,可是绣庄以织布起家,店里没人擅长成衣买卖,何况若要做成衣,少不得要时时跟进,不比织布,就那么几种花样,闷头照着做就成。店里实在没有打理的人,我们就放下了。”   “没打理的人……”楚锦瑶脑中光芒一闪,连忙说道,“我倒知道一个人,她办事麻利,手也很巧,我的针线都是她教的。魏小掌柜,您看将她请来,让她试着打理一段时间,如何?”   魏良一口应下:“这有什么难的,姑娘要安排什么人,直说就是了。”这确实不是什么事,上面早就吩咐了,无论这位楚姑娘要什么,全部都答应,更别说只是想安插一个人。绣庄这么大,多养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楚锦瑶终于露出笑来:“这就好,多谢魏小掌柜。”说着,楚锦瑶就站起身给魏良道万福,魏良险些吓着,赶紧避开:“姑娘,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魏掌柜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   “不敢不敢。”魏良僵硬地笑着,把楚锦瑶又请回座位上,“姑娘您赶紧坐下,小的当不得您的礼。”   楚锦瑶坐好后,见魏良还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失笑道:“魏小掌柜何必如此?我们日后就是合作的同伴,总是这样拘礼,这怎么成?魏小掌柜,实不相瞒,我给你介绍的这个人乃是我的姐姐,我从前在农家长大,今年年初才被父亲找回来。我无法出门,也不敢贸然给姐姐传话,要不我留书一封,你帮我带到姐姐家,她见了信就懂了。她从小干活就是一把好手,让她来店里帮忙,准不会出错。”   魏良当然应下。楚锦瑶盼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机会解决苏慧的事情。她赶紧去书房写了一封信,思及苏慧不认识字,她又画了几张简笔画,大致说清了来龙去脉,然后走出去,锁在盒子里一道交给魏良:“魏小掌柜,有劳你了。”   魏良连忙道不敢。苏慧已经嫁人,夫婿还是个孔武有力的屠户,楚锦瑶倒是不害怕姐姐被人欺了去,反正无论姐姐来还是不来,姐夫是一定会随行的。楚锦瑶自己没有人手,没法往府外递话,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位魏小掌柜了。   楚锦瑶送走魏良,然后就去西厢,把这盒子银票塞到红木箱子里,一起落锁。楚锦瑶顺道从箱子里取出几匹布料,打算给姐姐做见面礼。她抱着东西出来时,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诡异。   楚锦瑶发现,最近无论她做什么都很顺利,简直可以用心想事成来形容。这是为什么?世间真有如此巧的事情吗?   ……   日子渐渐入了秋,楚锦娴嫁人一事逐渐落下帷幕,长兴侯府终于忙过了劲,这才有心思管其他的事。   楚珠二月回娘家,说要请侄女们去王府一叙,结果后面的意外一桩连着一桩,等汤公公的事了结了,又正好撞上了楚锦娴的婚期。好容易将这些事都搞定,时间已经到了九月。   怀陵王妃正式给长兴侯府送来邀帖,请楚家三位夫人和诸位小姐去王府赏菊。 第40章 王府宴会   一大清早,长兴侯府的马车就出发了,即便是去王府赴宴,也没道理动劳楚老夫人,所以这次出门的只有赵氏和阎氏,她们各自带了自家的女儿。   三房太太作为庶子媳妇,在这种场面只能被留下,名曰留在家里伺候楚老夫人。而三房唯有一个女儿,这种情况再将六姑娘抛下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所以赵氏代替了三夫人的职责,带着六姑娘出门,席间看顾一二。   她们大清早出发,艳阳高照时才赶到怀陵王府。早有婆子在垂花门候着了,见到她们的马车,连忙有穿着鸦青色长衫的婆子迎下来:“侯夫人,楚二太太,你们可算到了!”   楚珠作为小姑子,自然也要出来迎接娘家嫂嫂。她今日穿着红色长衫,下着宝蓝色马面裙,头上戴着金丝发髻,意气风发至极。楚锦瑶随着姐妹们下车,安静站在一边,听赵氏和王府的人寒暄,没过一会,就有小轿抬来,接她们到内宅说话。   为首那个看着就很有身份的婆子说道:“老祖宗和王妃早就念叨着楚家诸位太太,现在已经在大堂等着了,太太们不急着叙旧,先进屋再说。”   赵氏自然应下,王府婆子指着小轿,说:“垂花门离花厅还有些远,现在日头大,不好晒着夫人小姐,我们搭轿子去吧。”   过了垂花门,之后便是内宅的地界了,没想到从这里到王妃和老夫人所在的地方,竟然还需要坐轿。楚锦瑶心里有些惊讶,看的出楚家其他姑娘也是一样的心思,但是出门在外,她们都不肯露怯,坠了长兴侯府的颜面,于是什么都不表露,一个接一个上了轿。   赵氏和阎氏每人一顶轿子,而姑娘们显然不行,需两人合坐一顶。楚锦娴已经出嫁,二姑娘是阎氏的庶女,来王府赴宴这种露脸的大事,被阎氏以二姑娘需要呆在家里绣嫁妆为由,直接回绝了。所以今日来的小辈,只有大房的三姑娘、楚锦妙、楚锦瑶,二房阎氏的亲女七姑娘,还有三房的六姑娘。八姑娘才六岁,年龄太小,自然被排除了。   两人合坐一顶,按照序齿,便该楚锦瑶和六姑娘同行。楚锦瑶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端正地坐着,没有试图去掀帘子张望。她回府已经半年,对于这些富贵景象,已然习惯了。   轿子里的空间并不大,再加上抬轿之人走路难免会摇晃,所以楚锦瑶时不时就会碰到六姑娘的膝盖。六姑娘也端正地坐着,垂眸不语,今日三夫人没有来,可是众人寒暄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略过了她的母亲,仿佛长兴侯府,只有赵氏和阎氏两位夫人一样。六姑娘坐了一会,突然伸手,轻轻覆住楚锦瑶的手背:“五姐姐,上次我们说的话,你还没有忘了罢?”   手背上冷不防被人盖住,楚锦瑶不习惯别人的接触,险险直接打开六姑娘的手。楚锦瑶忍耐着将手抽出来的想法,平淡说道:“六妹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在轿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停下,暂且不要交谈了。”   这话模棱两可,不答应也不拒绝。六姑娘对楚锦瑶歪头笑了笑,缓慢地收回自己的手。她的面上虽然还笑着,但是心里却冷哼一声,她就知道,利益动人心,没人能抵抗地住。   接下来的路,楚锦瑶和六姑娘没有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好在很快,目的地就到了,抬轿子的粗壮婆子将她们放下,对里面喊道:“姑娘,花厅到了。”   楚锦瑶和六姑娘起身,弯着腰从轿门出去。等所有人都站好后,赵氏飞快地梭巡过全场,确定这些姑娘们身上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说:“走吧,随我去见老祖宗。”   王府的花厅里已然坐了很多人,楚锦瑶跟在赵氏身后,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暖香,混上女眷们各异的脂粉味,成了权贵人家最有辨识度的标志,就差明晃晃地将“富贵乡”这三个字写出来。两边满满都是女眷,或坐或立,除了怀陵王府的主子,还有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夫人小姐们各自带来的丫鬟,名副其实的一屋子女人。   楚锦瑶顾不得看两旁这些鲜艳的色彩都是什么人,率先跟着赵氏给老王妃行礼。等两方人见礼过后,老王妃笑着说:“我早就盼着你们来看我,可惜一直有事情耽搁,竟然到现在才如愿。”   赵氏笑:“我们也盼着见老祖宗,现在不就来了么。”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妇人突然问:“这几位就是侯府的小姐了?”   这位妇人年纪三十七八,脸庞白净圆润,穿着一身大红掐金袄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她头上插着满满当当的宝石金簪,再配上她大红的衣裙,全屋子没一个人能及上人家的这份贵气。   不做他想,敢在老王妃面前这样说话,这样打扮的,只有一个人——怀陵王府的主母,郡王妃。   楚锦瑶这时慢慢明白,怪不得素来张扬的楚珠,在今日这种出风头的场合也不敢穿一身红,虽然穿了正红色长袄,但下面却搭了宝蓝色衣裙,原来,她是为了避开王妃。   楚锦瑶自个见识短,活这么大还没见过王妃公主之类的皇族天骄是什么样。今日见了郡王妃,楚锦瑶暗暗觉得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差距,但又认为就该这样贵气逼人。   王妃发话,没人敢怠慢,赵氏连忙应道:“正是她们。”然后又一个一个唤名字,让她们上来给郡王妃见礼,顺道让郡王妃认认脸。   至于为什么要认脸,这桩缘由大家心知肚明。郡王妃一一看了,笑道:“都是好姑娘。这是我的见面礼,给姑娘们讨个喜头。”   丫鬟上前,将荷包一个接一个递给楚锦瑶等人。楚锦瑶接过来后随手捏了捏,就毫无波动地转手给身后的丫鬟了。   只能说人生际遇就是这样奇妙,以楚锦瑶如今的身家,这点见面礼,她还不放在眼里。   老王妃笑着看郡王妃认人,等姑娘们都见了一面后,老王妃眼睛从众人身上梭过,突然停驻在楚锦瑶身上:“这位,就是府上的五姑娘了?”   老王妃的问话让所有人都心神一凛,楚锦瑶也绷紧了脊背,上前给老王妃行了个万福:“正是晚辈。晚辈给老祖宗请安。”   老王妃看着楚锦瑶,点头笑道:“好孩子,不光模样好,性格也妥帖。”   大家对这次的来意心照不宣,老王妃却单独将楚锦瑶叫出来询问,还不吝赞叹。一时间许多视线都明里暗里地落在楚锦瑶身上,楚锦瑶对着众多打探的目光,依旧神色平静,不急不徐。   就算郡王妃见了都有一些意外,邓嬷嬷不是说,长兴侯府的五姑娘并不是长辈眼前长大的,从小流落民间,直到今年才刚刚找回来吗?其实一进门郡王妃就注意到楚锦瑶了,这个姑娘的模样,委实打眼,郡王妃几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确定了楚锦瑶的身份。   然而,这位名不副实的侯府千金,进入堆金砌玉的王府待客厅时不见惊惶畏缩,送见面礼时也没有好奇地把玩,便是现在被单独叫出来,也丝毫不见受宠若惊、得意自矜等神色,仿佛见惯了富贵一样。要不是郡王妃提前得知了真相,见了这一幕,说不定会真的以为这是一个被娇养着长大的侯门嫡女。   郡王妃意外之余,对楚锦瑶的印象也改观不少。郡王妃笑着说:“长兴侯夫人真是好福气,楚家大姑娘贤名远播,没想到次女同样出挑,真是让人羡慕。哪像我,净摊上两个冤家。”   县主林宝珠本来百无聊赖地坐着,王府时常都有人这样隆重地拜访,她早已习惯了。然而等她听到郡王妃的话,立刻不服气地撅起嘴:“娘,你说这话我就不服气了,我怎么就是冤家呢?”   郡王妃指着县主说道:“你看看,都敢和我顶嘴,还说不是冤家!”然而虽然这样说,郡王妃的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嗔怪。   县主负气,扭头去寻老王妃说理,老夫人哈哈大笑道:“你娘她这是故意臊你呢!你是我们王府的掌上明珠,我们疼你还来不及呢,哪有谁敢招惹你?”   县主这才满意,而在楚家威风八面的楚珠亲女林宝环,在这种场合只能坐在旁边当陪衬。就连楚珠,也只能站在一边陪笑。   楚锦瑶看见县主的待遇,心道这才是天子娇女,给这样的大小姐当伴读,当真是件好事不成?然而楚锦瑶想起临行前楚老夫人的嘱咐,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家族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无论这是不是一桩好事,楚锦瑶自己愿意不愿意,都没什么要紧。何况,楚锦瑶知道的还更多一些,如果楚老夫人真的想推楚锦瑶出来做世子妃,那怀陵郡王府,她非但得安生留下,还得让王府之人对她留下好印象,县主的态度就尤为重要。   若问楚锦瑶是否喜欢世子,楚锦瑶的答案是否定的,若问她是否想放弃老夫人的计划,楚锦瑶的答案还是否定的。女子这一生,出生不由人,出嫁不由人,一辈子的荣辱都系在别人身上。出嫁前是父亲,出嫁后是丈夫,争夺夫婿的宠爱,打压得宠的妾室,这就是绝大部分女子后半辈子的主旋律。楚锦瑶没能耐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能做的,唯有让自己在第二次投胎时,尽量走得高一些。   至于情爱……这并不重要。她虽然对世子没有男女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顺从家里的意思,成为世子的正妻。要不然呢,她还能如何?   齐泽的脸飞快地浮现在楚锦瑶眼前,但很快就被她压下。齐泽已经离开了,即便不离开,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从此山高水远,各行其道,再不相见,其实也很好。齐泽是她少女时代短暂而快乐的惊鸿一瞥,从此之后,这个秘密会永远埋葬心底,除她自己外,再无人得知。   楚锦瑶不知不觉又陷入怅然,好在她的礼仪功夫没白下,即使她在走神,脸上却还维持着标准温和的笑,老夫人坐在上首看了,非常满意。   不得不说,老人家就是喜欢楚锦瑶这种一看就很甜的闺女。什么弱柳扶风,什么我见犹怜,老王妃真的欣赏不来。   明明出行的共有五个姑娘,而现在风头却被楚锦瑶一人独占。楚锦妙暗暗握了握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楚珠。   楚珠趁众人不注意,摇头示意楚锦妙稍安勿躁。   老王妃拉着楚锦瑶,把想问的都问完了,这才注意到后面的姑娘们。冷落客人是很失礼的事情,老夫人笑容不变,想起了调换千金的传闻,于是就问:“哪个是四姑娘?”   楚锦妙心中一喜,万万没想到转机来得这样快,她上前一步,含羞说道:“是我。”   郡王妃也来了兴趣,她问:“我听邓嬷嬷说,长兴侯府有一个姑娘才气极好,正是你罢?”   楚锦妙低头谦虚:“是嬷嬷谬赞了。”但言辞间却没有否认,显然承认了她就是侯府里才华最好的姑娘。   郡王妃笑着问了几句,发觉楚锦妙果然对答如流,于是和老王妃笑道:“娘,您看楚家的姑娘,果然教导有方,知书达理。若是珠儿有她们一半省心,我就知足了啊。”   这话自然惹得县主一阵不悦,楚锦瑶保持着笑听上位这些人说笑。过了一会,长辈们似乎要说什么话,于是打发她们几个晚辈道:“过一会就要传饭了,你们几个小姑娘先出去自己热闹一会,等摆饭的时候叫你们。”   老王妃发话,谁敢不从。就连县主也站起身,对众人急不可待地行了一礼,然后就率先出来了。等县主走后,其他人才敢动身。   一离开老王妃的屋子,姑娘中自然以县主为首。县主将她们领到一个小花廊,隔着窗子就能看到屋外盛放的花,县主不耐烦说场面话,还没等众人坐好,她就哒哒哒跑到楚锦瑶面前,眼中带着嚣张的天真,她微微仰头问道:“你就是那个被抱错的侯府小姐?” 第41章 宴会中断   林宝珠的话音未落,屋子里已然弥漫出一种寂静的尴尬。   林宝珠一出生就是县主,从小说什么都是对的,要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早已养成了一种不管不顾、唯我独尊的性子。她问这句话,大概也是听说了楚锦瑶和楚锦妙的传闻,觉得很是稀奇,比话折子还有趣,这才跑过来问。至于这是什么场合,两位当事人该如何自处,她是一概不管的。   楚锦妙的脸色已经极为难堪,这件事情虽然长兴侯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大家说话时,都默契地避开,谁会故意说出来冷场?当着楚锦瑶和楚锦妙的面,谁也不提这一桩,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可是现在她们在外做客,周围坐着这么多人,县主大喇喇地就嚷了出来,楚锦妙这个假千金登时站都站不住了。   楚锦瑶也很尴尬,但比起楚锦妙还是镇定了许多。她笑了笑,说:“县主说的不错,正是我。小时候因为鞑靼,我流落在外,今年正月才被父亲找了回来。”   “哦?”县主更加好奇,她直接用手指着楚锦妙,问道,“那就是说,你在她家长大,而她在你们家长大了?”   县主全然不顾其他人的面子,楚锦妙脸已经涨得通红,而另一个当事人楚锦瑶却很坦然:“对,我是由农户苏家养大的。”   县主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味,她扭头看了看楚锦妙,又转头看楚锦瑶,新奇地问道:“你竟然是在村里长大的,你就这样承认了?”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楚锦瑶失笑,“我长这么大,不偷不骗不抢,只是小时候的环境穷了些,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即便苏家是农民,也是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我为什么要不敢承认?”   权贵人家的小姐,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多少都有些看不起平民百姓,更别提苏家这种双手在地里抛食的贫农。楚家的姑娘们故意避开,一来是碍于长兴侯和赵氏的颜面,二来是觉得,楚锦瑶的这种出身很上不得台面,说出来惹得楚锦瑶当场冷脸就自讨没趣了。她们越是躲避,其实越能说明心里的想法,县主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楚家几位姑娘心里都一凉。   六姑娘觉得,完了,这下场面要难堪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楚锦瑶自己却堂堂正正地承认了这件事,还将自己的过去主动剖出来给人看。若是楚锦瑶言辞闪烁,其余姑娘还觉得有些乐子,可是楚锦瑶这样坦然,她们意外之余,也觉得面上讪讪。   伤口只有藏着掖着才会腐烂,若是当事人自己心思坦荡,不惧外人眼光,那只会衬托出围观之人的不堪。   县主也没料到楚锦瑶能说出这种话来,她怔了怔,随即笑道:“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们要不闪烁其词,要不装腔作势,腻歪极了,倒是你这种直白的性子对我胃口。”县主说着就走过来挽住楚锦瑶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外面看花。”   林宝珠是县主,整个山西再找不出比她身份更高的人。林宝珠见惯了阿谀奉承,就如吃惯了山珍海味,偶然遇到楚锦瑶这种说实话的人,就觉得出乎意料,很是喜欢。   三姑娘和六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县主挽着楚锦瑶出去了,脸上难掩愕然。谁都没料到竟然是这种发展,县主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因此对楚锦瑶高看一眼。她们为了县主伴读一位抢破了脑袋,三姑娘精心画了妆容,六姑娘更是连今日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都想好了。可是,她们还没开始行动,便被楚锦瑶随口的一番话压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三姑娘和六姑娘立刻站起身,笑着说:“县主要去哪里赏花,我们陪着同去好了。”   县主没什么所谓,任由三姑娘和六姑娘跟着,就连七姑娘都早早被阎氏嘱咐好了,当下也不甘示弱地凑上去,仗着自己年龄小而故意套近乎。花厅里方才还坐满了人,现在呼啦一声就空了,楚锦妙站在原地,没人注意也没人询问,脸色难看至极。   丫鬟小心地提醒:“四姑娘,县主出去了,我们要不要……”   楚锦妙知道这不是她摆脸色的场合,她勉强掩饰住脸上的不悦,僵着脸往外走:“我知道了。原来县主更吃装可怜这一招,不就是买惨罢了,谁不会?”   楚锦妙以为,县主在众人中唯独亲近楚锦瑶,是因为楚锦瑶足够可怜。也是,身世坎坷,从小在穷人家长大,什么都没见识过,对县主这种天之娇女来说,这可不是一下就撞到心坎里了?   楚锦妙暗暗想着,就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她知道县主此行选伴读是假,筹备太子妃才是真,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留在县主身边。有了县主这个跳板,日后,她才有机会往更高处跃。   县主心血来潮,非要拉楚锦瑶去后花园看菊。王府的侍女都道:“县主,过一会该摆饭了,走太远老祖宗该找不到了。”   然而县主玩兴正高,这些话如同耳旁风一般,县主才懒得管这些丫鬟说了什么,她拉着楚锦瑶说:“我娘前两天找来几株绿菊,我带你去看。”   县主一心玩乐,没有控制手上的劲,被她这样攥着,楚锦瑶略有些不舒服。她微微动了动手腕,趁丫鬟和县主说话的时候,不动神色地抽了回来。   楚锦瑶的脚步微微慢了些,立刻便被三姑娘顶开。三姑娘细腰婀娜,挤到空隙里后,还回头冲楚锦瑶洋洋得意地瞪了一眼。楚锦瑶觉得很是可笑,她接着袖子的掩饰揉动手腕,六姑娘无声无息地走到楚锦瑶面前,低声对楚锦瑶说:“五姐姐,前些日子你答应我的话,你还记得吗?”   楚锦瑶也不动神色,问:“六妹指的是什么?”   “五姐姐真会说笑。”六姑娘笑了下,说,“也是,五姐姐本来就是嫡出千金,从农门到侯府,这么大的沟壑也跳过来了,怎么会摆不平面前这条小沟呢?原来是我有眼无珠,轻视了姐姐,还妄想给姐姐搭把手,多少帮你些忙。现在想来,我当初的话简直可笑,五姐姐手段高超,哪里用得着我?”   只能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喜欢用什么样的眼光揣测别人。六姑娘原来存了利用楚锦瑶的心思,可是经过今天一见,她突然惊觉,莫非她错估楚锦瑶了?可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楚锦瑶收回手,转头去看六姑娘:“六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六姑娘脸色微变:“五姐姐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听不懂了吧?”   “我还真听不懂。”楚锦瑶问,“望六姑娘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六姑娘怔住了,笑容也很僵硬。她虽然有意激怒楚锦瑶,最好能让对方失态,可是楚锦瑶这样直白地问回来,招架不住的反成了她自己。   说话的功夫,花园已经到了。日头正晒,丫鬟把她们引到凉亭里,给各位姑娘铺了坐垫后,说道:“姑娘们暂且坐一坐,想必老王妃很快就要传饭了,外面日头太毒,不敢让姑娘们出去玩,只能委屈姑娘们先在这里吹吹风,等下午了再过来看菊。”   这话合情合理,更何况凉亭四周便栽着许多花,清风徐来,百花摇曳,已经是难得的美景美境。   楚锦瑶笑着点头坐好,没打算让丫鬟们为难。然而县主却不满足这样坐着,她四处看了看,撇嘴道:“困在这里多无聊,我记得那簇绿色的菊已经快开了,绿色的菊花少见,我要摘下来做插瓶。”   老王妃身边的丫鬟连忙说:“县主不可,把您晒着了可不好。你想要什么,奴让小丫鬟去办。”   “你怎么啰啰嗦嗦的这么麻烦,我说了我要自己去!”县主一把打开丫鬟的手,她在人群中看了看,瞅到楚锦瑶,连连招手:“快过来,我记得花在那边,你们陪我去摘花。”   被打开的那个丫鬟被当众下脸,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可是她想到老王妃的话,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道:“县主,现在已经快正午了,这会子秋日的日头最晒人了,您不能出去。”   “我要做什么,哪里轮的着你们管?”县主说,“再说,我现在不还没事么。”   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了,楚锦瑶看了看亭外的日光,深觉大丫鬟说的有理。她忍不住说:“这位姐姐言之有理,现在太阳正毒,没必要非得现在出去。反正花开了之后又不会跑,等一段时间,等日头西斜了再去也不耽误。”   “还得等到下午,没意思。我现在就要去,你们啰啰嗦嗦的,烦不烦。”县主发现楚锦瑶都帮着别人劝她,深感败兴,皱着眉头抱怨道。   楚锦妙一听,连忙说:“都说乘兴而至,尽兴而归,兴致稍纵即逝,赏花这等文雅之事,哪能因为区区外物而阻?若是大家都嫌晒,那我陪着县主出去赏花吧。”   这就是楚锦瑶和楚锦妙的不同,楚锦妙从前以为自己是嫡出小姐,习惯了发号施令,让众人迁就着她更是理所应当。而楚锦瑶便不会这样任性,将心比心,大家都是人,何必为了一时的心血来潮为难同行之人?既然一起出来了,那什么事情不都得商量着来吗?只顾自己也太自私了。   可是这话和县主是说不通的,丫鬟明明是为了县主好,却还要被县主骂,现在有了楚锦妙应和,县主越发听不进话,由着性子胡来。   “县主,你皮肤经不得晒,若是回去起了红疹,王妃又要怪罪了。”   “闭嘴,我的事情,哪用你个奴婢插嘴?”   楚锦妙说:“若县主身体弱,那就让丫鬟在旁边撑一把伞,别让太阳晒到县主脸上,这不就成了?”   这说的叫什么话,小丫鬟在旁边给县主撑伞,这就不折腾人了?楚锦瑶走过去,低声对楚锦妙说:“你就少说两句吧,她们这些丫鬟奉命出来看着县主,若是县主被晒着了,县主不会有什么,她们却免不了被罚。我们是客人,不劝着县主就罢了,何必给她们添麻烦?”   楚锦妙却冷笑一声,不屑地瞥了楚锦瑶一眼:“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怕我和县主投缘,这才百般阻挠,居心委实不堪。我告诉你,你就省省这些歪心思吧!”   楚锦瑶一梗,颇有一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感觉。两方人正僵持着,突然亭子里的丫鬟们一怔,全部都蹲下身来。   就连县主看到来人后,也一下子老实了。   “见过世子。”   楚锦瑶听到声音,闻声回头,便看到秋日里绚烂到肆意的花丛中,一个穿着白色织金直身的少年缓步走来。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你无理取闹。”林熙远慢慢走近,语气漫不经心,但却让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县主瞬间安分下来。林熙远说道:“你若是晒着了,家里少不得又是一通人仰马翻。你都多大了,不要总是胡闹。”   猝不及防见了世子,亭中的小姐们全都站起身,或拘谨或惊喜地行万福。三姑娘本来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骄纵县主耍脾气,猝然见了世子,她双眸难掩喜气,连忙站起身,若有若无地摆动着自己妖娆的身段,娇声道:“世子万福。”   楚锦瑶看到林熙远,愣了愣,等意识过来之后,连忙随着众人行礼。然而她这一走神就慢了半拍,林熙远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姑娘比旁人慢半天蹲身,慢半天站直,心里不无好笑,哪能注意到其他。   三姑娘的腰肢,只能扭给空气看了。   而县主见了嫡兄,虽然害怕,但还有些不服气:“谁胡闹了?”   林熙远眼神斜斜递来:“还敢说?”   县主这才偃旗息鼓,鼓着腮帮子,到底不敢再说话。   说话的功夫,林熙宁也从后面追上来了:“大哥,你怎么突然到这里了?哎,表妹也在?”   在场的楚姓姑娘都是林熙宁的表妹,但是林熙宁说话时,眼睛却只看向一位“表妹”。   林熙远看到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楚锦瑶站得里楚锦妙近,当下也发现了。   楚锦瑶心里轻轻“哦”了一声,表兄表妹,难怪。然而即便林熙宁没有喊她,楚锦瑶却得按照规矩给林熙宁请安:“表哥。”   林熙宁仿佛这才看见其他人一般,点头道:“五表妹。”   林熙远含笑冲楚锦瑶望了一眼,说:“五表妹,你怎么只和二弟问好,我呢?”   这个人真是有毛病,楚锦瑶腹诽不已,道:“我方才明明说了。”   “说了什么?”   你怕是耳朵不好吧!楚锦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好又给林熙远行了个请安礼:“世子万福。”   楚锦瑶不情不愿地说完,发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林熙远,在她行礼后突然变得冷淡,看她的眼神也莫名不悦。楚锦瑶心道,果然世子还记着那天的事,果然世子对她很有意见!   楚锦瑶颇为惆怅地想,若是让世子知道,她这个一点都不温柔淑娴,甚至还敢翻墙的粗俗女子,很可能在家族的支持下成为他妹妹的伴读,跟甚者还意图谋取他正妻的席位,一定会更讨厌她的吧?   楚锦妙默默叹气,说真的,她多半要让楚老夫人失望了。楚老夫人的计划很美好,可是这也架不住,世子对她成见大啊!   楚锦瑶低头,脸色很丧,三姑娘和六姑娘发现这几个人说话完全不带她们,当下不甘示弱,主动插话。三姑娘说道:“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姑娘心里不屑,只询问世子,三姑娘这嘴脸实在没法看,果然是小娘养的,就是不上台面。六姑娘想完后,温软地笑道:“表哥,世子,你们是来寻县主的吗?莫非我们走远了,竟惹得长辈担忧?”   这话便比三姑娘的话高明许多,六姑娘有意显示自己的聪慧,话语中猜出了世子的来意,末了还暗暗展示了自己的乖巧听话,不忍惹长辈担忧。一句话便蕴含了许多心思,多一分露骨,少一分不足,当真是恰到好处。   林熙远听到楚锦瑶喊林熙宁表哥,到了自己便是疏远的世子,心中很是不悦,可是随后就看到了楚锦瑶低落的小表情。即使楚锦瑶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在林熙远面前还是无所遁形,林熙远心里的不痛快渐渐消散,他心里好气又好笑,面上也露出和煦的笑意,笑着回答另两人的问话:“我和二弟去祖母那里,才知你们几个还未回来。祖母担心你们出什么差池,这才派我们俩过来。”   “能出什么差池……”县主小声嘟囔。   林熙远斜着睨过来一眼,县主登时噤声,林熙远道:“就数你不听话,你还敢顶嘴?若是方才宝珠给各位添麻烦,我待她赔罪,请几位多多担待。”   楚家的姑娘们立刻还礼:“不敢。”   “那就好。”林熙远笑道,“这就回去吧。几位姑娘先走。”说着,林熙远就后退一步,比手势示意她们先行。   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三姑娘很是心折,这种男人,抓不住的才是傻子。她对林熙远福了一身,然后就满腹心思地打头离开。   按照序齿,等楚锦妙走了,楚锦瑶才能动身。她跟在楚锦妙身后,谁料刚出亭子,林熙宁就找来一把伞,小心地撑在楚锦妙头上:“表妹,当心晒。”   楚锦瑶顿时牙酸,目光复杂地朝前瞅了一眼。还没等她收回视线,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楚锦瑶回头,发现林熙远刚好从她身边走过。错身而过时,林熙远满含笑意的声音传来:“好好看路。”   一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走走停停地到达了目的地。早有丫鬟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她们后,连忙跑出来迎接:“世子,县主,你们怎么才回来?老祖宗和王妃都等急了,刚才又派了一拨人出去寻你们。”   林熙远淡淡地说:“这不是回来了。”他话音没落,县主已经飞奔着朝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娘,大哥他刚才又说我!”   林熙远看着妹妹那毫无世家淑女仪态的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早就觉得林宝珠该好好管一管了,奈何郡王妃和老王妃都觉得不急,还觉得林宝珠这样天真活泼,最是惹人喜欢。   可惜啊,只有林家人自己这样觉得。   林熙远正在想事,身边传来一股女子的甜香,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今日之事,多谢世子了。”   林熙远这才回头,他看着眼前女子的模样,好容易才想到,这似乎,是二婶娘家的姑娘,排行大概是六。   六姑娘拿捏着分寸上前道谢,势必要让世子对自己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象。林熙远笑着点头:“无妨。”   他刚说完,就看到楚锦瑶远远对他行了一礼,趁六姑娘和他说话,悄悄绕开他们俩,蹑手蹑脚地朝里走了。等一脱离这里的视线,立刻像只松鼠般飞快溜走。林熙远转回目光,嘴边笑意不觉加深。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眼前这位姑娘似乎说了些什么,正含蓄地笑着,微微低了头。林熙远愣了愣,方才她说了什么?罢了,想来没什么要紧。   林熙远就这样送六姑娘进屋。   在王府做客,没人是冲着吃饱来的。楚锦瑶跟姐妹们坐在一桌,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盘菜,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老王妃一见了林熙远就笑得不行,连吃饭也拉着坐在自己身边,因为都是自己人,王府也不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老王妃在问林熙远功课的事情,林熙远亦笑着作答。   正和乐融融的功夫,打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对方是小厮打扮,老王妃见了,立刻皱眉。这里还有这么多姑娘呢,还是别人家的女眷,一个小厮就这样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可是还没等老夫人发作,这个小厮就已跑到林熙远身边,弯腰在林熙远耳边说了些什么。   楚锦瑶好奇地看向林熙远那边,她眼睁睁看着林熙远的脸色从浅笑自如到慢慢变冷,最后严肃周正,再无一丝笑意。林熙远噌的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划出吱啦一声轻响:“祖母,孙儿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老王妃也被林熙远的脸色吓着了,她连忙说:“既然外头有事,那你赶紧去忙你的正经事。”   林熙远对赵氏作揖,眼睛扫过楚锦瑶,最后深深低头:“长兴侯夫人,晚辈失礼了。”   赵氏也站起来说:“世子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来都成,哪能耽误世子办正事?”   林熙远致歉后,就领着人快步出去了。莫说楚锦瑶等人,就是林家的人也很少见林熙远这样失态,女眷们都在悄悄耳语:“怎么了?”   楚锦瑶看着林熙远离去的方向,眼中浮现出惊讶和担忧来。   她方才隐约听到,那个小厮对林熙远耳语“鞑靼……太子……大同……”等字样。虽然没听明白,但是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关键词,已经足够让楚锦瑶猜出一些端倪。   莫非边关,出大事了?   果然,当天下午,大同的消息就传到女眷耳中。   鞑靼毫无预兆地进犯边境,而太子,正在边关第一线。   老王妃听到这个消息,悚然一惊,手里的茶盏“咔嚓”一声坠地,摔成碎片。   赵氏等人,也瞬间脸色煞白,血色褪尽。   十三年前,鞑靼铁蹄南下,太原失守,这些贵族女眷不得不离开闺阁,仓皇逃难。直到如今,逃难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这些贵夫人的心头。   而现在,十三年前的灾难,竟再一次重演。 第42章 鞑靼犯边   老王妃失手摔了茶盏,丫鬟们连忙蹲下身拾,然而因为手抖,几次又将碎瓷片摔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祖宗饶命,王妃饶命。”丫鬟顾不得地上的瓷片,扑通一声跪下请罪。   这种关头,郡王妃哪有心思关注这些。她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这个丫鬟拉出去。她惶惶不安地说道:“娘,这可怎么办,鞑靼又来了。”   鞑靼又来了。   这几乎是赵氏的魔咒,赵氏和长兴侯府的大部队走散,孤身一人产女,甚至楚锦瑶被调换,都是因为鞑靼。   而现在,他们又南下了。   老王妃发现赵氏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问:“长兴侯夫人,你可还好?”   赵氏脸色蜡白,恍恍惚惚地点头:“我还好。”   然而虽然这样说,但是看着她的脸色,谁能真的将此话当真?   老王妃许是猜到了缘由,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怕,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边关的消息能递到我们跟前,想来,前面还撑得住。总比上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强。”   赵氏勉强应道:“是。”   郡王妃悄悄拉老王妃的袖子,老王妃奇道:“怎么了?”   “娘,不能这样说。”郡王妃隐晦地提点道,“太子殿下……正在大同呢。”   大同历来都是对抗鞑靼的第一线,刀剑无眼,那一次打仗不是死伤无数?而这次,他们大燕的太子,一国储君,全朝官员复兴的希望,被滞留在第一线了。   老王妃的脸色也迅速变差,她和郡王妃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   “这……”   女眷们忧心忡忡地对坐了一会,鞑靼犯边那会儿,楚锦瑶和楚锦妙刚刚出生,她们不懂当年的残酷,比楚锦瑶更小的几个姑娘就更别说了。是故,夫人们坐在一处,愁眉不展,而年轻的姑娘们,委实不太懂长辈在担忧什么。   县主林宝珠浑然不觉地说:“鞑靼人来了,打回去不就成了吗?”   郡王妃苦笑:“哪有这么简单。”   楚锦瑶低声说:“前线的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方才不是说,太子还在前线吗?有太子在,边防应当没那样脆弱。”   郡王妃看了楚锦瑶一眼,好笑地回过头,老王妃也摇头道:“你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鞑靼人的骑兵格外厉害,即使是军中的精锐,在鞑靼的马蹄下也宛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正是因为太子在大同,我们才这样担心啊。”   郡王妃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说道:“若是这位太子爷肯听旁人的话,早一点来太原,哪有这么多事情呢?可是太子偏偏脾气犟,不肯过来。这倒好,他困在前线,我们也不好提前准备。”   楚锦瑶几乎震惊地张大了嘴:“准备什么?”   郡王妃抚摸着手上的玉镯,一言不发,而赵氏已然不悦地回头喝斥:“锦瑶,长辈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还不快向王妃赔礼道歉。”   这下楚锦瑶是真的确定了,郡王妃方才说的是,若是太子按她们的想法来了太原,现在,已经能随着太子,一同准备南逃了。   只不过太子现在还在前线,怀陵王府害怕日后被人责怪,这才不敢先行跑路,正所谓“提前准备”。   楚锦瑶无端涌上一股怒气,前方战士还在浴血奋战,而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室女眷们,却已经想着不战而逃了。也是,打仗是别人的事情,她们赶紧先跑了,战败的话提前捡了一条命,若战胜,她们再回来做她们的王妃就是了。反正,在哪里赏花赏鸟,买衣服做指甲不是做呢?   楚锦瑶气愤地低头,郡王妃没空搭理楚锦瑶的失礼,继续忧心忡忡地说:“娘,那您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老王妃想了半天,说:“先等等吧,让下头人警醒着,这几日不要再出门惹事。我看,太子虽然被困在边关,但是边关那么多人,想必总兵肯定会安排太子突围。到时候,我们再行动也不迟。”   郡王妃点头:“娘说的有理。”   大同离京城极近,太子突围后,无论从安全角度还是名声角度,都不会回京城,回京城那得说的多难听啊!所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南撤到太原,然后随着大流一起再往南走。   县主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听母亲和祖母一言一句地说,她也有些害怕了。她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问:“母亲,难道,我们要逃亡了吗?”   郡王妃叹了一口气,抱住林宝珠说道:“儿,你不要怕,喊打喊杀是男子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你总是县主。”   楚锦瑶险些就开口讥讽,即为皇室县主,享万民供养,那你们可记得皇族的使命?但楚锦瑶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和这些娇生惯养、终身囿于深闺的贵人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气节只能用于约束自己,却不能要求别人。   被郡王妃这样说,楚家的姑娘们也有些慌了。三姑娘和楚锦妙窃窃私语:“那太子什么时候过来啊?我们要跟着太子一起逃吗?”   赵氏抬高声音,喝道:“住口,不准说这些丧气话。前面还在打仗,你说这些做什么?”   明明众人对这些心照不宣,可是偏偏,不能让人说出来。三姑娘得了一句骂,心道晦气,她低下头,也慌里慌张地思考未来的路。   时至如今,再多旖旎心思都没了,什么世子,哪有她自个儿保命要紧。   赵氏喝斥后,楚家女眷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但是窃窃私语不断,都在和身边人讨论这件事。就连玲珑都悄声问:“姑娘,院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怎么办?楚锦瑶还没有心思想这些。她一直在想,太子,真的会来吗?   虽然太子在外的声名不大好,毕竟敢当众射杀母婢,这在绣花针大的伤口都要请个郎中的女眷们看来,委实太过凶煞。但是在楚锦瑶心里,她却一直觉得太子是个很血性的男儿,即便行事凶残,但不掩男儿本色。但是若他真的不战而逃,来太原带着女流往南跑……楚锦瑶说不清心里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定会很看不起他。   本来是开开心心做客,没想到,横空却传来这么一个消息。女眷们聚在老王妃这里,越想越吓得够呛,最后,赵氏忍不住站起来告辞:“老祖宗,王妃,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老王妃立刻挽留:“这怎么成,外面说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带着这么多姑娘,哪能上路?不如你带着孩子们先住下,等过几天,局势明朗了,我们再一起打算。”   说是一起打算,其实,是一起出逃吧。   赵氏说:“这怎么成,我们家老夫人还在侯府里呢,侯爷也在,我哪儿能自己住在外面。今日才刚刚传来消息,想必鞑靼人离我们这里还远,我趁这段时间回去,应当没事的。”   “这……”老王妃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理,长兴侯还在侯府,赵氏这个侯夫人哪能在别的地方住下?老王妃只能说:“那好吧,你带着几个姑娘,路上千万小心。我再派几个护院跟着你,多少保险些。”   “这怎么成?王府这么多人,您留着人手保护王妃和县主吧!”赵氏推辞道。   老王妃却执意,就连郡王妃也说:“长兴侯夫人,你就收下吧。等把你安全送到太原,再让他们回来。”   赵氏只好应是,匆匆拜别老王妃和郡王妃,带着几个女儿仓促踏上回府的马车。进王府时又是轿子又是排场,而离开的时候,却仓皇至极。整个怀陵王府,都笼罩在强敌将至的惶恐中。   赵氏带着人离开后,郡王妃也匆匆辞别,将县主带走了。老王妃心知肚明,郡王妃这是回去收拾细软去了,毕竟她是王妃,她的财物最多。   老王妃屋里的大丫鬟兰泽换了一杯热茶,忧心忡忡地问:“老祖宗,这可怎么办?”   老王妃将背缓缓靠到引枕上,悠悠道:“该如何便如何,就算鞑靼人真的来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就随着王妃去吧。”   兰泽隐约听出些不对:“老祖宗,您这话……”   “我老了。”老王妃闭上眼,仿佛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场面。“我记得老郡王就很恨鞑靼人,他每个清早都去舞刀弄枪,时常和我说,要将鞑靼彻底赶出漠北,让他们再不敢侵犯我大燕,只是可惜他死得早,我和他,谁都没能有福气看到这一天。”   “不过幸亏他死得早,要不然,十三年前看到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王府,四处逃窜,一定能活活气死。”老王妃睁开眼,已经不再清澈的眼中闪过些许亮光,“我已经老了,跑不动了。这次,我就不走了,我留在这里,陪着他。”   兰泽心胆俱裂:“老祖宗……”   “别说了,我意已决。”老王妃做出这个决定,仿佛放下重负一般,整个人都轻快许多,“若日后真的乱起来,恐怕马车也不会太多,机会就该留给年轻人,到时候,你随着王妃走吧。这些年你贴心侍奉我,我都知道。只要我开这个口,王妃不会拒绝。”   兰泽跪在老王妃腿边,啜泣不语。   老王妃想到方才的场面,叹道:“王妃她尊崇惯了,连宝珠都被养成一副骄脾气。依我看,能和太子一起行动,恐怕王妃还暗暗高兴呢。”   “这怎么会?”   老王妃摇头不语:“没有父母不想让子女出人头地,王妃她从闺中起就顺风顺水,嫁人后也惯常被人奉承,心气高的很。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想把宝珠捧到那个位置上,说到底,还不是怕宝珠脾气骄,出嫁后被人欺负?只是那终究是太子妃之位,文孝皇后已逝,太子又和皇上不亲近,这门婚事,若是太子不点头,恐怕旁人说再多也成不了。本来我们想着让太子来太原养病,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留在王府,让宝珠和太子处一处感情。可是谁能猜到,太子怎么都不愿意过来呢?”   兰泽安慰道:“老祖宗莫要忧心,县主活泼可爱,太子见了也必会心折。”   这话小辈们爱听就罢了,她这个老祖宗,却不能也跟着自欺欺人。老王妃叹气:“可惜太子不肯从边关撤下来,伴读的事这才一拖再拖。本来今日楚家的姑娘们过来,我有心提这桩事,却被鞑靼人给搅和了。宝珠的性子,实在太骄纵了,又不肯静下心读书,现在有我们这些长辈看护着还好,等我死了,她要怎么办呢?能找两个听话的姑娘过来,陪她读书是小事,能让她识清人情冷暖,磨练待人接物才是最要紧的。”   “县主命好,有您和王妃在,县主不需要学这些。”一个丫鬟侍奉在侧,闻言连忙讨好道。   老王妃冷哼一声:“我看王妃和王爷就是被你们这些花言巧语给蒙骗过去了!你们这些下人真是害人不浅,人生在世,即便是公主都要看人脸色,她一个县主,还是异姓王家的,怎么就不需要学习为人处世了呢?你们在王妃那里奉承就罢了,到了我面前,还敢说这种话?”   说话的丫鬟赶紧跪下,砰砰砰磕头:“是奴婢不好,奴婢罪该万死,请老祖宗恕罪!”   老王妃本着脸不说话,兰泽悄悄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脚,示意她赶紧出去。等人走后,兰泽一边打扇子,一边说:“老祖宗莫要生气,晚辈什么也不懂,可不是都要仰仗您么?有您看着,王府众人才能扶持着往前走啊。”   老王妃叹道:“我已经老了,还能再叨扰他们几年?可是如今,王妃一心做着太子妃的美梦,几乎连话也听不进去,能成太子妃固然是好事,可是,我们家也该想一想不成这一种可能啊。”   兰泽打着扇子说:“不会不成的。太子不是还特意给长兴侯府家的大姑娘随了填妆礼么,可见太子对太原的势力心中有数。我们王府本就家世雄厚,再有长兴侯帮衬,便是太子也舍不下这样强的助力。如今小齐后也有了皇子,太子可以说没有母族,既然如此,妻族就格外重要,太子给长兴侯府送礼,保不齐,也有试探的意思。”   老王妃被说乐了:“要试探也是试探长兴侯府,哪能隔着侯府,试探我们家?”   “这就是您说错了,我们王府是什么门第,长兴侯府是什么门第?既然太子都有心拉拢楚家,那堂堂怀陵王府的示好,太子岂会拒绝?我们县主人长得可爱,性子也直爽,更有王府这样雄厚的背景,太子傻了才会拒绝。”   一样是说好听话,方才那个小丫鬟说的惹老夫人好一通气,然而兰泽说,却能让老王妃发自内心的舒坦。老王妃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你说的有理,等打仗这些事平息以后,宝珠的事还需要从长筹谋。看来读书习礼这些事,也不能再由着她了。”   “您是说……”   “等外面的风声平静一些后,就让楚家的几个姑娘,来陪宝珠读书习字吧。她太闹了,几乎没个姑娘的样。”   兰泽听到这话,心思微动,不着神色地打听:“今日足足来了五位姑娘,老祖宗,您心里看好谁?”   “我倒是觉得,他们家那个五姑娘不错。”老王妃说得累了,由丫鬟服侍着斜躺在罗汉床上。兰泽将小炕桌撤下,跪坐在脚踏上,轻轻给老王妃打扇。老王妃说:“宝珠她们出去后,几个小姑娘在小花厅里说了什么,秋波都一五一十转述给我了。贫贱不卑,富贵不移,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姐儿一样嫌贫爱富,耻于提起自己的穷亲戚。这样的心性,很好。若是给宝珠找玩伴,家世出身都是其次,心性好才是最要紧的。”   兰泽听了,凑趣道:“我看楚家那位五姑娘,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对,倒是这个姑娘好福气。他们长兴侯府虽不如我们王府,但是在太原,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家。我们谋取太子妃,少不得寻几门助力,若是他们有心,将五姑娘留在我们王府也未尝不可。”   “啊?老祖宗……”   老王妃伸手,止住兰泽未出口的话:“这还是没影的事,不要说出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若不然,万一此事不成,那以后连亲家都没得做。儿孙自有儿孙福,等她们来了之后,我们慢慢相看就是,无论是和老二家的儿子结表亲,还是定给远儿,都不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让这些小辈自己选。”   老王妃在说今日长兴侯府阖家造访的事,另一厢,郡王妃也在说这件事。   “宝珠,你看,今日楚家这几个姑娘,哪个合你眼缘?”   县主抬头想了想,问:“我中意谁,就能留谁陪我玩吗?”   “什么陪你玩,是陪你读书!”郡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纠正了女儿的话,然后才继续问,“听你这话音,是有了人选?”   “我看今天那个穿紫衣服的人不错。”县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被抱错的。”   “她啊。”郡王妃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记得她排行五,似乎唤作楚锦瑶。你竟然中意她?”   “对啊,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郡王妃欲言又止,最后似有所指地说道,“她长得,也太……扎眼了。”   县主眨了眨眼,没明白这有什么关联。郡王妃见了女儿这副表现,忧心地叹了口气。   母亲和祖母,所思所想完全不同。郡王妃疯了一样想让自己女儿做太子妃,她甚至想到,等过几天鞑靼人打过来,她们随着太子逃亡,指不定有机会让宝珠和太子共处。平时礼教森严,女眷和外男几乎见不着面,但是非常时刻,显然顾不得这么许多,她们是王府,山西里最尊贵的人家,日后路上必然离太子最近。这样一来二去的,患难见真情,太子说不定就会对宝珠生出些怜惜来。   如果此事顺利,那宝珠身边带着几个美貌的伴读,就不是好事,而是大大的坏事了!   郡王妃已为人妇,几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内宅这些门道,可是林宝珠还未出嫁,怎么会想到妻妾之道这些东西上面?郡王妃几次提醒,最后还是湮灭在口唇间。算了,女儿还小,让她操心这些事做什么?无论有什么为难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替女儿摆平了不就成了?   所以,郡王妃更中意的,其实是楚家的四姑娘,楚锦妙。   楚锦妙身体弱,才华好,走两步路就咳,有这种人陪着宝珠读书,郡王妃很放心。有楚锦妙这类学识好的人在一旁督促着,宝珠必然能上进,而看楚锦妙那个身体,也不担心她动什么歪心思。即便日后成了陪嫁,恐怕,楚锦妙也不是个好生养的,就算能生养,也不是个命长的。   这就很好,伴读就该有伴读的样,哪能压过她女儿的风采?反倒是楚锦瑶,几乎踩中了郡王妃所有忌讳。   郡王妃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已然和婆婆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郡王妃抱住林宝珠,目光闪烁,嘴里低声喃喃:“娘的心肝宝贝啊。你放心,你生来就是到这世上享福的,你什么心都不必操,自有娘为你打点妥当。”   太子妃的事是如此,陪嫁的事,也是如此。   在郡王妃眼中,与其说选伴读,不如说,她在挑日后能辅佐女儿,帮衬女儿,必要时候替她的女儿生孩子的陪嫁。   郡王妃心中,已然敲定了楚锦妙这个名字。至于另一个,她还要好好看看。   .   当天,赵氏带着一家子女眷,匆匆忙忙地赶回太原。好在只是战争的口风传了过来,民间不见骚乱,路上还算太平,等走到半路,遇到了长兴侯府出来接应的人,赵氏就更放心了。   一回府,赵氏顾不得和楚老夫人请安,慌慌张张地就回屋去收拾细软。此时鞑靼犯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兴侯府,全府人都乱糟糟的,也没人计较赵氏的失礼。   楚锦瑶坐在朝云院里,刚喝了一口水,就见玲珑拐弯抹角地试探:“姑娘,我们要收拾收拾院子吗?”   楚锦瑶抬头,看到玲珑殷切的眼神,博古架外宫嬷嬷、丁香等人,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会不战而逃,不日,太原就要暴露在敌人铁蹄之下了。   楚锦瑶放下茶盏,端端正正、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些人:“你们当真认为,太子会从前线上撤下来?十三年前的悲剧,也会再一次重演吗?”   这话说的,孙嬷嬷听了都笑了:“不然呢?即便是吃皇粮的将军也不甘心白白送命,人家可是太子,皇子龙孙,天潢贵胄,还能指望他来卖命,替我们顶在前线不成?”   孙嬷嬷这话说的不好听,哪能这样说太子?宫嬷嬷暗暗皱眉,虽然嫌弃,但是却没有反驳:“姑娘,这种时候不能心存侥幸,现在早一点收拾细软,等日后逃命时,就是多一分活路啊!”   事关性命,谁也没资格说谁。楚锦瑶没法说服这些丫鬟婆子,但是她心底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他不会的。”   “姑娘您说什么?”   “他不会这样做。”楚锦瑶也知道自己很可笑,她甚至都不认识太子,却敢当着众人夸下这等海口,“我相信太子殿下,他不会让鞑靼人的马蹄,踏过边境的。”   宫嬷嬷自忖年龄大,见惯千帆,听到楚锦瑶这样小孩子气的话,本来该觉得可笑,可是等她抬头看到楚锦瑶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来。   楚锦瑶眼睛又圆又大,睫毛纤长浓密,看着喜人的紧。然而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洗净戏谑,满是郑重,瞳孔中的光亮几乎让人无法逼视。   她说,太子不会这样。   战报传来的第二天,宣德城破,鞑靼人手举弯刀,跨在马上呼喝他们的胜利。   第三日,太子亲自率领三千精卫,出关杀向北方。几日拉锯后,终于艰难地夺回宣德。   每一个城池失守,都让山西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楚锦瑶更是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楚老夫人屋里,她的家人全副武装,打算稍有不对就弃府南逃。   可是失守的消息接连不断,太子夺回城门的消息,也如雪片般传来。   内阁首辅急令太子退出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已经摞如山丘,可是战场上依然有太子的消息。大同总兵难得地违抗朝廷命令,拒不卸除太子的兵权。   终于,经历了漫长的拉锯后,前线终于传来了燕军反攻的消息。   太子急行千里,深入腹地,烧毁了鞑靼一个部落的牙帐。 第43章 太子之令   楚锦瑶坐在屋里,半开着窗,听廊下丫鬟婆子们说闲话。   “你的话当真?”   “自然当真,现在这些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口黄口小儿都知道太子奇兵天降,将鞑靼追出三千里,要不是突降大雪,拦住了行军路线,太子必然能将鞑靼灭了族!”   “哇!”女眷们都捂着口惊呼,楚锦瑶缝下一针,暗暗摇头好笑。   明明昨天的版本,还是太子趁雪夜袭,带兵追出去一千里,现在就成了长驱三千里地,因大雪才不得不回程。   鞑靼就是大燕的心病,鞑靼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部落里男孩会走路就会骑马,会喝水就会喝酒,这些年来时常仗着快马弯刀,冷不丁侵犯边境,一旦有军队追击就撤,来回骚扰之下,边防军队对其防不胜防,百姓也不堪其扰。   而戍守边疆的大将军,出于种种原因,总是不肯冒险朝鞑靼人进攻。毕竟守比攻易,只要关城不出岔子,他们就是有功之臣,万一出击鞑靼失利,这就是大过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燕朝泱泱大国,对于鞑靼从无胜仗,总是被动防守。而这次鞑靼人仗着秋日马膘厚,竟悍然偷袭边境,妄图重现十三年前的胜利。然而这次,他们的目光可不止盯着山西这些财物,鞑靼人的眼睛,盯上了京城。   若是能突破大同边防,那直趋入京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说不定,他们就能重现前朝统治汉家天下的荣光了!   鞑靼可汗更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太子也在边关,这可以说是天赐良机。在鞑靼人眼中,这位太子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一但边关起烽火,他肯定是跑的最快的那一个。鞑靼可汗满腹笃定地认为,说不定,他们此行,能活捉两任天子呢。   可惜,鞑靼可汗到底估错了人。战火燃起后,太子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先行撤离,反而强抢了三千精兵,自己带着人就出关去了。大同总兵愁的头都要秃了,他看着内阁雪片般的召令,干脆心一横,配合着太子,也出城去迎击鞑靼人。因着太子在,边关将士士气大振,英勇杀敌,将数十年的憋屈气都爆发了出来。   就这样,朝廷的军队且战且进,哪里失守就疯狂进攻哪里,竟然艰难地挺住了鞑靼的攻势,最后仗着补给和地利,竟然慢慢反攻,反杀入鞑靼的土地。内地的最后一封战报,便是关外大雪,马没半身,无法前行。故而,太子收兵回城,休养生息。   楚锦瑶在太原,不知道京城那里如何,但是她却知道,整个太原城,已经随着太子的战报而沸腾起来。泱泱我朝,已经太久没有这样鼓舞人心的胜利了。   如今,即便是深宅里的仆妇丫鬟,都在兴奋地讨论这场胜仗。   楚锦瑶又缝下一针,终于将这个袖套缝好了。她将袖套和护额放在一起,打算等魏掌柜来了,让他将这些捎给苏慧姐姐。   楚锦瑶八月的时候送去消息,后面紧接着传来鞑靼犯边的风声,时局动荡,民心惶惶,没人敢贸然搬家,苏慧也不敢自投罗网,北上到太原来。后来,太子参战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战局渐渐胶着,朝廷的后援军队、银钱粮食不要钱一样运到边境,百姓心中也渐渐有了底,不再半夜里睡觉还抱着包裹,稍有不对就弃城逃难。苏慧的丈夫张屠户,便是在这段时间敲响了长兴侯府的侧门,由魏小掌柜带着,和楚锦瑶接上了话。   如今,趁着年末生意好,张屠户已经将苏慧接到太原来,在云织绣庄里做工。楚锦瑶说苏慧手巧能干,这当真不掺一点水分,苏慧虽然风风火火,但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办事也麻利的很。她去绣庄没多久,就适应了那里的节奏,忙里忙外一点都不含糊。楚锦瑶缝的这些东西,就是捎给苏慧御寒用的。   其实苏慧现在也用不着楚锦瑶接济,姐夫张屠户继续做老本行,屠户本就是个赚钱的行当,比不上做买卖的人,但是在市民中已经算可以了,一个做工,养一家老小根本不是问题,说不定还能攒下些油水,更何况现在还有苏慧帮衬,在绣庄里做工。楚锦瑶不好明着帮衬,于是一样给苏慧算一两半工钱,等过了年,她和姐姐商量着做春装成衣,就能给苏慧提一提工钱,让姐姐家的日子更好一点了。   苏慧夫妻俩一个月大概五两银子的进项,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收入,然而五两银子在楚锦瑶眼中,还是不算什么。若是楚锦瑶没有云织绣庄的分红,她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每季四套衣服,恐怕还比不上苏慧夫妻呢。   好在楚锦瑶现在有了家底,布料用上十年也不会缺,更别提每个月魏掌柜还会送来一千到两千的分银,顺道还会给她送来一些时兴布料,齐掌柜那里也经常走动,这样一来,楚锦瑶每个月进账的布料比用的还多,那几个箱子渐渐放不下了,只能另外堆木箱。   她的私房越来越多,平常用东西也不再委屈着自己,曾经百般珍爱的云锦,现在在她眼中不过一匹寻常布料,若不是怕惹人注目,她将衣服全部换成云锦,也是花得起的。   然而,楚锦瑶不敢这样张扬,平常里除了府里分发的衣服,并不多做新衣。反倒是老夫人看不过,时常给她裁衣服。   楚锦瑶将袖套和护耳等物放在一起,转动有些僵硬的手腕。桔梗进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连忙上前说道:“姑娘手乏了吗?我来给姑娘敲一敲。”   “用不着。”楚锦瑶说,“我自己活动活动就好了。”   桔梗应是,将针线篓抱在怀里,正要出去,突然发现楚锦瑶身后的窗户是开着的。她皱起眉,指着窗户问道:“这是谁开的?姑娘坐在这里做针线,开着窗,让姑娘着了凉可怎么办?”   “是我开的。我嫌屋里烧炭太闷,就自己把窗户支开了。好歹通通气。”   桔梗上前合上窗户,她关窗时,发现走廊上的婆子还坐在栏杆上闲聊,忍不住骂:“姑娘就在这里,你们说话说个没完,也不怕吵着姑娘!”   仆妇们一听,姑娘居然就坐在这扇窗户后面,立刻站起身致歉。楚锦瑶对桔梗说:“担惊受怕了一个冬天,让她们放松一会,说说话也没什么。”   “她们偷懒惯了,一闲下来准没好话。也不想想,便是太子打了胜仗,和她们有什么关系,现在在说太子,等过一会,指不定编排到谁身上。”   楚锦瑶笑,宫嬷嬷进来听到这一句,连声赞道:“就是这个理!太子是什么人,哪能由着我们说长道短,即便多说一句都是对皇家的不尊重。”   楚锦瑶愕然:“竟然这样严重吗?”   宫嬷嬷肃着脸说道:“这是自然。”   楚锦瑶只好压下这个话题不表。从前齐泽老在她面前说太子的坏话,久而久之,连楚锦瑶都对太子很熟悉,仿佛这就是一个触手可及的人一样,并不是什么遥不可攀的储君。然而她没料到,在其他人眼中,堂堂皇太子,即便从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冒犯。   其实这也说明,太子在民间的声望日隆,远非从前可比。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当今圣上,恐怕也比不上。   毕竟圣上名声虽大,却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楚锦瑶由衷地替太子高兴,虽然她不知道她高兴个什么劲。可能,是因为她看对了人?战起时她对皇太子盲目信任,事实证明,她没有信错人。   太子,当得起储君这个称号,也当得起万民对他的企望。   宫嬷嬷说:“姑娘,年关渐渐近了,您今年的大衣裳也该操持起来了。姑娘你有什么想法?”   “家里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宫嬷嬷怔了一下,应道:“好。”   其实以楚锦瑶如今的私房,她随便从西厢的箱子里扯一块布料出来,都能艳压众姐妹,独占鳌头,可是她没有,一直保持和同府姐妹一样的用度。宫嬷嬷看着很是感慨,在最爱攀比、最爱俏的年纪都能这样克制,可见楚锦瑶之谨慎稳重。然而感慨之余还有些遗憾,楚锦瑶光站在那里,便宛如百花盛放,繁花深致,这些绚烂的织金云锦、妆花缎,穿在她身上指不定多么好看。可是楚锦瑶碍于身份,一次都没有穿过。   宫嬷嬷说不出为什么可惜,就是觉得美人蒙尘,五姑娘理应不受任何限制,理应站得再高一点。   宫嬷嬷毫不意外地就想到了怀陵王府,她暗含心思地劝道:“姑娘,您若是嫌屋里烧炭闷得荒,不如去老夫人那里坐坐。老夫人屋里有暖阁,比烧炭暖和,也没有烟气。”   楚锦瑶如何不知宫嬷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次她们去怀陵郡王府做客,接着传来鞑靼进犯的消息,两家人都慌了神,那里还有心思操心别的。现在,战局已定,秋天搁置起来的事情,也可以继续商量了。   比如,县主的伴读。   楚锦瑶发自内心不想去当劳什子伴读,但是她的反对除了把自己的情况弄糟,并不能改变任何事,久而久之,楚锦瑶也不再提了,但是行动上,并不热络就是。   宫嬷嬷不明白为什么五姑娘总是对选伴读一事不冷不热,别人不提,她就不会去,仿佛在消极抵抗一样……宫嬷嬷甩甩头,抛开这些没来由的想法,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你已经十四了,该为自己打算了。”   她如何不知道呢,她在正月末回到长兴侯府,一眨眼,又一个年末到了。等过了年,她就十四岁了。   楚锦瑶最终站起身,说道:“好吧,我去祖母那里看看。”   宫嬷嬷喜出望外,连忙笑着应下:“好嘞,老奴这就给姑娘取披风。”   楚锦瑶披上白色的皮毛披风,领口和袖口缀着细绒毛。她里面穿着一身对襟粉红短袄,下穿蓝色马面裙,裙阑处绣着大团宝相花。楚锦瑶双手套在兔毛袖套里,只能看见一截粉色的琵琶袖。楚老夫人院里的人看到楚锦瑶,连忙打开帘子:“老夫人,五姑娘来了!”   楚锦瑶由玲珑服侍着卸下披风,摘下袖套,将身上的寒霜之气散了一散后,楚锦瑶缓步走向内室:“祖母。”   楚老夫人早就听到禀报了,她穿着灰色皮毛袄子,正坐在暖阁里听丫鬟们逗趣。她闻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姑娘站在博古架下。   楚锦瑶个头要比寻常闺秀高,她又爱穿短袄和长裙,上袄大概到她的腰迹,下面是蓝色的马面裙,褶子又深又密,微微蓬开,将她整个人衬的格外修长,更加显高。美人乌发如云,皮肤雪白,静静站在这里,仿佛春回大地。   楚锦瑶光站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让人仿佛觉得春天来了,当真是花团锦簇,煦阳深深。   老夫人打量完了,轻轻抬起手,楚锦瑶明白,立刻走上前,接过楚老夫人的手,虚虚坐在楚老夫人身边。   这样坐的近了,越发觉得楚锦瑶的眉眼美的惊心动魄,宛如工笔勾勒,线条流畅,说不出她的眼睛里哪一处不好,哪一处好,但就是美的浑然天成,百看不厌。楚老夫人不着声色地打量,然后不着声色地收回视线。她的这个孙女每一处都好,唯一不尽如人意的,就是和家里人不太亲近,和她这个祖母尤其不亲近。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无论楚锦瑶是生性如此还是另有芥蒂,都无法改变她姓楚这个事实。只要她是楚家的姑娘,日后会从长兴侯府出嫁,这就够了。   楚老夫人说道:“五姑娘,过几天,郡王妃会在王府里设宴,邀请城里适龄小姐们去赏雪赏梅。”   楚锦瑶惊讶了一瞬:“都要腊月了,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在这个关头设宴?”   “郡王府富贵非常,花钱像流水一样,这些开销从容的很。只要公中有钱,便是三十那天设宴,一样消耗的起。”   “我的意思是说,都要新年了,郡王妃不必采办年货,操持祭祖之类的事情吗?”   楚老夫人闻言大笑,笑完之后,若有所指地对楚锦瑶说:“人家是王妃,只要随口说一句话,有的是丫鬟婆子替王妃卖命。说是主母,但其实,嫁入王府就是过去享福的,这种往年有定例的事情,还能让正经王妃操心不成?”   楚锦瑶静默了一下,最后说:“祖母,依您看当如何?”   “我这里有一匹织金妆花缎,虽然我们穿还有些逾越,但是去王府做客,倒也不算太出脱。”楚老夫人说,“你自个儿手巧,连府里的绣娘也比不过你,这匹缎子你抱回去自己计划。等赴宴的时候,万不能被人小看。”   楚老夫人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楚老夫人给了楚锦瑶一匹织金妆花缎的消息,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   妆花缎是云锦中的高端料子,贵中之贵,更何况编织的时候还加入金线,这一匹妆花缎的造价,不敢想象。楚锦妙坐在屋子里,听丫鬟禀报打探回来的消息。   楚锦妙忍不住想,去年这个时候,府中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对,那时候没有楚锦瑶,府里只有她一个嫡二小姐,长辈的赏赐,外面商铺的进献,她都是第一个挑的。楚锦妙不放话,就没人敢抢先。   可是一过了年,她的噩梦就开始了。楚老夫人的这匹妆花缎本来该是她的,只要没有楚锦瑶。   楚锦妙最终摆了手,没好气地让丫鬟闭嘴。今年春天她还嘲笑楚锦瑶是穷人家出来的井底之蛙,没见过什么世面,手指抚摸云锦都能勾出丝来。可是现在,楚锦瑶已经有好几套云锦衣裳,如今,妆花缎也穿得起了。   而楚锦妙呢,虽然有赵氏暗暗补贴,但是赵氏如何比的上老夫人资本丰厚,价值千金的锦缎、金钗,说赏人就赏人。而楚锦妙改不了自己奢侈的作风,从不肯降低排场,让别人小看,这样只出不进,渐渐的,楚锦妙已经有些吃力了。   楚锦妙这才发现,原来,府中资源倾斜,老夫人赏赐,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从前这些都进了楚锦娴的私库,楚锦妙虽然眼红,但是也不敢说什么,虽然那是家中嫡长姐呢。可是现在,凭什么这个人换成了楚锦瑶?   楚锦妙眼睁睁看着楚锦瑶一日日地华丽起来,举手投足都染上高门贵族的富贵从容,家里人对楚锦瑶的排斥也渐渐消弭,最终,成了众口交赞的,五姑娘。   楚锦妙无法接受这些变化。在她看来,楚锦瑶就该捉襟见肘,就该焦躁不安,想融入这个家庭却不得其门,她从前说不在乎楚锦瑶,那是因为楚锦瑶还是个穷丫头模样,家里所有人都偏向楚锦妙,一旦天平摇摆,楚锦妙是第一个慌乱的人。   这种感觉,仿佛看到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回到楚锦瑶身上。   恍如慢刀子割肉,楚锦妙快要被逼疯了。她想起几日后的王府宴席,眼中渐渐浮现出孤注一掷的疯狂来。   即便长兴侯府再富贵,老夫人对楚锦瑶再大方,如何比得上王府,甚至,东宫?   另一处略有些阴暗的屋子里,丫鬟将炭火挑了挑,罩上炭网后,忍不住抱怨:“姑娘,您一冬天只有府里发的四身衣裳,太太没法给您补贴,我们为了不丢面子,只能调换着去年的冬衣穿。可是五姑娘这一个月就没穿过重样的衣服!就这样,老夫人还是将妆花缎赏给了五姑娘,那可是妆花缎啊!天下闺秀谁不想要一身妆花裙子。老夫人竟然这样偏心,奴婢不服。”   六姑娘听了,笑道:“你不服又有什么用?老夫人又不是我的亲祖母,怎么能指望她替我打点呢?”   “可是,姑娘就这样认了吗?”小丫鬟犹自不服,嘟囔道,“太太也真是的,房里银钱全挪到少爷身上,只顾少爷读书,都不顾姑娘死活。姑娘您马上就要议亲了,没几身压得住场面的大衣裳,如何能成呢?”   “认命吗?”六姑娘笑了,“不会的,永远不会。”   .   楚锦瑶带着玲珑回屋,她进屋烤了烤炭火,就让玲珑将其他几个丫鬟叫进来。冬日天黑的早,得赶快趁亮裁衣服。   丁香抱来针线篓,桔梗帮着楚锦瑶裁布料,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说:“姑娘,这就是妆花缎?市面上千金难买的皇家贡品?”   孙嬷嬷隔着人远远瞅了一眼,啧啧叹道:“这么好的缎子,竟然只是用来做衣裳。这种做客的大衣裳穿一次就不能再穿,太浪费了,穿在身上也不怕折了福。”   桔梗一听这话,回头瞪了一样,一顶肩将孙嬷嬷挤了出去:“你可消停些吧,大好的日子,管管你那张嘴!”   孙嬷嬷被一个丫鬟顶撞,当时气的倒仰,她瞪大眼睛怒视着桔梗,桔梗也不甘示弱地回视。   这时,玲珑说了一句:“宫嬷嬷,你可得闲,我有些活要问你。”   听到宫嬷嬷的名字,孙婆子这才收敛了一些。她看着桔梗得胜一般的笑脸,暗啐了一口,转身摔帘子出去了。   而屋里,丫鬟们围在楚锦瑶身边,还在叽叽喳喳地问话。   楚锦瑶没空回话,而丁香看着楚锦瑶忙活,不由摇了摇头。   她觉得,这匹布料有些老,远不如姑娘自己的。   丁香因为老实不多话,这一年慢慢得了楚锦瑶的信任,连去西厢摆弄汤公公送来的几个箱子,楚锦瑶也愿意带着丁香了。丁香看过楚锦瑶真正的私房,眼界一开,再看楚老夫人赐下来的这匹料子,总觉得老气,花样不够新鲜。   其实楚锦瑶也这样觉得。这许是楚老夫人从嫁妆或者库存里翻出来的,因为珍贵,不知道珍藏了多少年,但是妆花缎终究是匹布料,这样藏着,固然保值,可是如此一来,花样难免会过时。这就是老夫人错估了楚锦瑶的身家了,她恐怕想也不敢想,楚锦瑶私房里,足足有好几大箱的布料,其中尽是整匹的云锦、妆花缎、织金缎子这类东西。   有了自己的东西比对,难免会分出个高下之别。但这是老夫人赏下来的,一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无论如何楚锦瑶都得穿出来走一圈,给众人个交代。同样,因着老夫人赐布之举,楚锦瑶深觉自己藏拙明智,财不露白,在她有自己的地盘之前,还是不要拿出来惹人猜忌了。所以,她那好几箱的妆花缎,只能继续锁下去。   老夫人的收藏,难免颜色俗气,是鲜艳的大红色,花纹也是缠枝花。楚锦瑶将这匹料子裁成六片,做六幅马面裙,因着这个颜色委实太艳了,楚锦瑶实在做不出穿着一身大红出门,只好翻出最开始的那匹白色紫纹云锦,裁一身对襟短袄出来。   当初楚锦瑶见到这匹白色紫纹云锦时,秦沂还在她身边。她记得就是因为自己将云锦勾了丝,回来吧嗒吧嗒掉眼泪,惹得秦沂忍无可忍地出声吓她。她还记得那时自己特别喜欢这匹料子,花了很大心思做了一身马面裙,还用绸缎在褶子上掐了流苏。然而现在物是人非,秦沂不知所踪,楚锦瑶也没有当初开开心心做衣裳的心情了。   在怀陵王府赴宴,她可不想太过出风头,能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正理。   二十这天,楚锦瑶穿了白底紫色云纹立领短袄,下着红色缠枝团花马面裙,罩着银灰的毛边披风,缓缓登上马车。今日出门,照例只有赵氏和阎氏,按照序齿,楚锦瑶和六姑娘同车。   六姑娘抱着手炉,不着神色地打量楚锦瑶。   楚锦瑶的裙摆格外宽大,重重叠叠的裙褶落到地上,宛如盛放的山茶,楚锦瑶并膝坐在坐踏上,双手交叠置于膝盖,头上的步摇随着马车轻轻晃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袄裙本就宽大,穿在楚锦瑶身上,越显端庄。   已至隆冬腊月,即便马车里烧了炭火,长时间赶路也不是件轻松的活,所以楚锦瑶和六姑娘都没有卸下披风和毛领。楚锦瑶的下颌微微低着,她垂眸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一截雪白精巧的下颌刚好抵在蓬松的绒毛前,映衬之下,她的下颌精致的宛如工艺品,几乎如冰雕雪砌一般。   角落炭盆里突然发出轻微的爆破声,六姑娘从思绪里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盯着楚锦瑶看了许久。   这实在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啊,六姑娘身为女子,都觉得看着楚锦瑶很舒服,更别说只长了下半身的男人。   炭火燃烧发出微微的噼里声,青烟袅袅消散在马车里。六姑娘稍稍附身,清渺的声音伴着轻烟响起:“五姐姐,看在我们曾经结盟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忠告你一句,小心四姐。”   楚锦瑶眨了眨眼,迅速回神,清透的眼珠疑惑地朝六姑娘移来。六姑娘见状微微一笑,道:“你应当也知道今日是什么样的场合。这次赏雪宴,几乎半个太原的官宦小姐都会出席,席面上不乏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等场合,稍微出些差错,那就全完了。” 第44章 环环相扣   楚锦瑶听到这些话并无意外,她反而很好奇,六姑娘为什么要提醒她?   这样想着,楚锦瑶就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提醒我?若是我被暗算,于你不是好事吗?”   六姑娘听了,惊诧地张大嘴,似乎很是讶异:“五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这样做!”   “哦?”   六姑娘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委实没想到,五姐你私心里竟然这样想我。我们是同府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名声受累了,我还能得了好不成?何况我们之前说好了结盟,虽然你心里不把我当盟友,可我却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伴读之位本来就有两个,你当选又不妨碍我,反而我们俩还能相互帮衬。五姐姐,你应当知道,一把筷子折不断的道理吧?你若是猜疑我,我无话可说,可是如果因此让人乘虚而入,我落选不要紧,五姐姐你这个半只脚已经站稳的人,可不要在后面偷偷哭。”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六姑娘说,“我前几日看到四姐和三姐偷偷碰头,行迹鬼祟,我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唯有提前提醒你一句,希望是我小人之心,这句提醒用不上最好。”   楚锦瑶想起很久以前,六姑娘和她说的话,忍不住问:“你当真打算和我结盟?”   “自然。”六姑娘笑道,“我一个人对她们两个,如何斗得过?无奈之下只能找五姐姐求助。现在正好,你的伴读之位已经稳了一半,只要今日防着她们俩作祟,你的事情就敲定了。到时候,小妹我还要仰仗五姐姐,在王妃和老王妃面前替我说句好话。我们互惠互利,岂不正好?等日后进了王府,我们俩也能相互帮衬,不比其他人信得过么?”   都说无利不起早,如果六姑娘只是说想真心帮助楚锦瑶,楚锦瑶必然不会信,现在她扯出自己的目的,想让楚锦瑶成事后拉自己一把,此般挑明了所求,反倒有些互惠互利的架势了。   楚锦瑶当下什么都没说,也笑着点头道:“六妹真心待人,倒让我感动。你放心,之前的话,自然是做得准的。”   六姑娘见楚锦瑶搭腔,喜出望外地按住楚锦瑶的手,说道:“这就太好了!五姐姐你放心,今日你只管大胆赴宴,我会在暗处盯着另两人。只要她们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动作,我立刻让丫鬟提醒你。”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的。”六姑娘拍了拍楚锦瑶的手,笑道,“现在你在明,她们在暗,若是你露出怀疑的苗头,她们一定立刻就会警觉,到时候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不如你走在明处麻痹视线,让四姐和三姐以为我们毫无所觉,而我在背后悄悄盯着,一旦她们露出马脚,我立刻就去提醒你。如果我们俩配合的好,说不定还能反将一军,让她们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   说的真有道理,楚锦瑶看着六姑娘,眼中浮现出笑意:“好,就依六妹所言。”   六姑娘听了,欢欢喜喜地坐回自己的座位,说道:“路程还远,今日是一场硬仗,五姐你先休息一会吧,我也不叨扰你了。”   楚锦瑶果然闭上了眼,保持着脊背笔直,随着马车的晃动闭目养神。隔绝了光线,楚锦瑶不必担心眼神泄露自己的心思,她放心地让思绪飞驰。   六姑娘的话实在是煽动极了,她的表情也没有一丝作伪痕迹,若是从前的楚锦瑶,说不定会真的倾心以托。   但是她却遇到了秦沂,被秦沂用他的暗黑交友手段洗礼过一次之后,楚锦瑶是再不敢相信盟友了,万一遇到一个秦沂一般的队友,那恐怕被他买了都还在替对方数钱。   所以楚锦瑶对六姑娘的话将信将疑,把后背交给别人警醒这种事,楚锦瑶是万万做不出来的。靠人不如靠己,唯有自己,才能真正信得过。   楚锦瑶不由想起当初秦沂的话:“先暂且应下,私下里留意着对方的破绽,最后留作把柄,不怕对方反水。”   楚锦瑶觉得很有道理,但是现下她却有些心虚。   道理她都懂,她也想这样做来着,可是,她没揪到六姑娘把柄可怎么办……   摇摇晃晃的,终于到了怀陵郡王府。这样的太冷天,久久坐在一个地方,就算烧着炭也够受罪了,楚锦瑶下了车,呼出的气在空中结成白雾。她借着裙子的掩饰,悄悄跺了跺脚。   她的脚都要没知觉了,可算到地方了。   赵氏领着一众姑娘往里走,怀陵王府今日格外热闹,郡王妃给周边适龄的千金都发了请帖,郡王妃的面子谁会不给,一到二十,夫人小姐们齐聚一堂,王府里笑声不断,衣袂如云,十里飘香。   丫鬟通报了长兴侯府的消息,大厅内谈笑的声音静了静,随后夫人们就笑着站起身:“是侯夫人到了。”   今日来了许多太原官员的内眷,山西一共只有两位勋贵之后,一位是怀陵郡王府,一位是长兴侯府。在座的许多都是文官家的夫人,结交的多是同样背景的官宦清流,和长兴侯府这等勋贵来往不多,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她们给长兴侯三分颜面。   有爵位傍身终究不一样,就算长兴侯府传到了最后一代,可到底是侯门。其他夫人的夫婿儿子多以科举起仕,家族内部也靠诗书传家,并不像长兴侯,走掌兵武将的路子,后辈也多在军中就职。都说文武不深交,这些官夫人们和长兴侯府的来往并不多,但既然今日在王府见到了,也没有怠慢的道理。   官眷夫人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笑着冲赵氏问好。赵氏进门,一见这么多人,笑道:“看来是我来晚了,老祖宗这里竟已经坐了这么多人!”   夫人们都是一通笑,有人站起来给赵氏让座,赵氏连忙推辞。楚锦瑶混在人群里,双眼微微从周边扫过,心道还真是难为了,这么丁点的一个暖阁,一共挤了二十多个人,竟然还有坐的地方。   赵氏示意性地推辞一下,就半推半就地坐在郡王妃下手。楚锦瑶几个姑娘上前给老王妃和郡王妃行礼,老王妃笑眯眯地唤她们起来。刚刚站直,一个清脆的笑声从旁响起:“这几位就是侯府的千金吗?”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青色银灰鼠皮袄的官夫人,她年纪不大,看着就很会说笑。老王妃也很喜欢这个巧嘴夫人,笑着接道:“就是她们,合该赵氏有福气。”   这位夫人眼睛从楚家姑娘们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停在楚锦瑶身上:“这位是?”   赵氏回道:“这是我的二女儿,闺名锦瑶。她比较淘气,让几位夫人见笑了。”   “竟然是侯夫人的亲女。”另一位夫人接话道,“那也就是说,前些日子出嫁的大小姐,是这位姑娘的嫡亲姐姐?”   “是她们。”   “哎呦。”这下夫人们都叫嚷开了,“看看侯夫人这两个女儿,真是羡慕死个人!前两天出嫁那位大小姐就让我大开眼界,没想到,人家深闺里还藏着一个呐!”   赵氏被奉承地露出笑意,她谦虚:“都是你们愿意夸她,其实就是个皮猴。”   这种时候,楚锦瑶这个当事人是不需要说任何话的,她只需维持着腼腆端庄的笑意,微微低头就够了。其实这些都是场面话,没人会真的当真,楚锦妙也知道这个道理,更甚者她的前十三年也听了不少。楚锦妙知道这些漂亮话听听就罢了,可是即使如此,楚锦妙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怒气来。   楚锦瑶愚笨又粗俗,除了一张脸毫无可取之处,这样一个花瓶都不如的人,凭什么抢走她的东西?这些夫人都眼瞎不成?   楚四小姐还是这样自命不凡,因为她长得寡淡,所以最讨厌别人提及相貌。她总觉得所有人都该来欣赏她的才华,如果没有,那就是对方有眼无珠,胸无点墨。   暖阁里的空间委实不够大,夫人们坐在这里说家常话,楚锦瑶这些小姑娘是不大好留下听的。所以给老王妃见礼之后,楚锦瑶就在丫鬟的带领下往花厅去了。那里,才是县主招待她们这些闺阁姑娘的地方。   花厅里也坐了许多人。郡王妃下帖子,官眷夫人们受宠若惊之余,私心里也喜不自胜。她们可不会忘了王府里有两位儿郎,都尚未婚配。心里打着这种主意,她们出门时,自然将家里所有适龄的姑娘都带来了。这样一来,来王府做客的姑娘小姐竟然比夫人还多。   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暖香,楚锦瑶不由呛了呛,在座的姑娘们每人都熏了浓浓的香料,现在这么多人的熏香、脂粉香混在一起,又被热浪烤了好一会,其中的味道也尽够了。   楚锦瑶几人的到来就如一块石子掉入湖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个水花,很快就又恢复如常。未出阁的闺秀各有各的圈子,在别人家做客,随便和主人家说两句话,随后就都去找熟识的手帕交了。现在花厅里虽然坐满了人,但仔细看,姑娘们都是一簇簇分开坐,可见各有各的地盘。   三姑娘、楚锦妙等毕竟从小在侯府长大,这么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等和县主打了招呼后,很快就朝自己的小团体走去。而刚刚回家不到一年的楚锦瑶,此时就非常被动了。   她今年正月底才被长兴侯找回来,这一年又是受伤又是打仗,能让楚锦瑶出门的时候委实不多,又让她去哪里找兴味相投的伙伴?楚锦瑶站在当地,微有些尴尬,好在六姑娘很快就走过来,对楚锦瑶说:“五姐,你随我去那处坐吧。”   楚锦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当然应允。   六姑娘带着楚锦瑶坐下后,一边和相熟的贵女谈笑,一边还照顾着楚锦瑶,周全至极。这些小姐们都知道楚锦瑶就是长兴侯府那个被抱错的小姐,前几年都在农民家长大,年初才刚刚被找回来。她们嘴上不说,但私下里,都在暗暗打量着楚锦瑶。   熏香袅袅的铜嘴香炉旁,只见楚锦瑶穿着对襟白锦袄,下面是一条红色的妆花裙,侧身坐在凳子上,要多端庄娴雅就有多端庄娴雅,明明是最贵重不过的锦绣,堆在她身上,却理所应当的让人眼红,仿佛她生来就该享受这人间最富贵的事物。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皮肤映照得朦胧温暖,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而她的脸颊雪白,金白交相辉映,仿佛能泛出光来。   当楚锦瑶安静不语的时候,都不需要找角度,已然是一副工笔细腻的仕女图。   小姐们谈笑如常,但眼角却犀利的很。这些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嗅觉最灵敏不过,宴会中谁抢了风头,这个人是什么底细,都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果然,楚锦瑶正专心听六姑娘和她的手帕交说话,突然,一个跑腿的丫鬟被人撞了一下,盘中的茶盏哗啦一声,全砸到了地上。楚锦瑶因为坐的近,措不及防地被殃及,裙角立刻就洇湿了。   丫鬟立刻跪下身,连声讨饶,此时县主听到碎瓷声,终于想起她这个主人的义务。县主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楚锦瑶已经站起,六姑娘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围过来看楚锦瑶的状况。六姑娘看着楚锦瑶的衣角,皱眉道:“裙角全湿了,这可怎么办?”   旁边的女子也围过来看热闹,她们指指点点:“这些丫鬟怎么回事,好好一条裙子,竟然被她们给祸害了。”   旁边的闺秀立刻去捅同伴,说话之人看到县主来了,当下识趣地闭嘴。   县主看到自己家的丫鬟干出这种事,脸上也很没面子。她说:“不过一条裙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条不能穿了,那你到后面换一条就好了,正好我有几条裙子不穿了,干脆送你吧。”   楚锦瑶摇摇头:“不必。赴宴时我另外带来一身衣服,不必劳烦县主。”   县主以为这是她最好的裙子,被泼了水指不定多么心疼。可事实上,即便长兴侯府比不上郡王府,但也不至于让人看轻,而楚锦瑶自己就更不把这条马面裙看在眼里了,即便这是千金难买的妆花缎料子。楚锦瑶毫无心疼之色,很是随意地说道:“诸位暂别片刻,我去后面换一身衣服。”   周围看热闹的千金发现楚锦瑶竟然一点都不肉疼,都暗暗腹诽,这个人表面功夫做的真好,别看她现在镇定自若,私心里,恐怕已经心疼哭了吧?   县主一听楚锦瑶要自己去换衣服,真是巴不得如此,她最讨厌麻烦。不过县主好歹记得郡王妃的嘱咐,当下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你刚来王府,能认得路吗?用不用我让人带你去更衣室?”   这时,那个闯祸的丫鬟主动说道:“县主,奴婢犯了大错,就让奴婢来将功补过,带楚五姑娘去更衣吧。”   这个法子省事!县主一听,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好,那你带她去吧。”   楚锦瑶不动神色地看着领路丫鬟一眼,什么也没说,动身跟着丫鬟出去。等她们两人走后,六姑娘的视线凝到领路丫鬟身上,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回头看向楚锦妙。   楚锦妙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无畏地迎头直视。六姑娘莫可名状地笑了笑,又在原地里坐下了。   过了一会,六姑娘寻隙走到屋外。玲珑方才被支开了,结果一回来就找不到楚锦瑶。玲珑看到六姑娘出来,就如看到救星一般,连忙上来询问:“六姑娘,我们家姑娘呢?”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六姑娘皱眉道,“方才一个小丫鬟莫名其妙就打翻了茶盏,将水洒到五姐姐裙摆上。五姐姐现在被带到后面更衣了,我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正好你回来了,赶紧跟去看一看!”   玲珑连忙应是,她急切地问:“六姑娘,将五姑娘带走的那个丫鬟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路上我也好寻人问。”   六姑娘想了想,斟酌地说道:“似乎梳着双丫,穿石青色裙子,更多的我也记不清了。”   玲珑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后面跑去。   .   楚锦瑶由丫鬟带着,在王府里左拐右拐。丫鬟闷头不语,只顾往前走,她穿过一道月亮门,突然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丫鬟回头,不解地问:“五姑娘,不是说要更衣吗,你怎么不走了?”   楚锦瑶笑了笑,将手插在暖套里,悠哉悠哉地说道:“我觉得你走错了。”   丫鬟脸上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怎么会?”   楚锦瑶哼了一声,说:“我即便方向感不算好,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种常识都认不出来。女眷更衣的地方应当在内宅,你领着我往外走算什么?”说着,楚锦瑶转身就要往回走,丫鬟一看,顾不得许多,连忙跑上来拉楚锦瑶的手。   “姑娘,你认错了,应当朝这边!”   楚锦瑶委实没料到,王府的丫鬟都这样胆大,她没防备下被拽着走了几步,当下心里也恼了。她索性不给怀陵郡王府留脸面,用力地抽回手,道:“你还敢动手?”   丫鬟使了大半的劲,使劲拉楚锦瑶的胳膊,在她想来,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一阵风就吹倒了,能有多大力气?可是没想到楚锦瑶认真起来,胳膊猛地发力,竟然倒拽着丫鬟往前扑了好几步。   丫鬟一脸震惊,而楚锦瑶还很嫌弃:“就你这点力气,还想强拉着别人做坏事?真是丢人。”   楚锦瑶用力甩开这个丫鬟,自己扭头大步走了。   丫鬟站在原地,颇有些进退维谷。她眼睁睁看着楚锦瑶离开,很想上去拉楚锦瑶回来,但是她没楚锦瑶力气大,竟然奈何不了对方分毫。在原来的计划里,如果楚锦瑶不听话,把她强行拉走就是了,可是,没人告诉丫鬟,拉不住该如何啊?楚锦瑶的力气哪像个闺阁小姐,较起真来,谁拖谁还说不准呢。   丫鬟咬了咬牙,干脆一跺脚,微提起深蓝布裙,快步朝后跑去,朝主子讨主意去了。   而楚锦瑶摆脱了尾巴,当下也顾不得洇湿的裙角了,她想立刻回到宴会的地方,或者找个人多的地方也成。看今天这一幕,恐怕她又被人针对了,现在楚锦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个院子又空旷无人,若是真发生什么,她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楚锦瑶火烧火燎地想回宴会之地,然而越着急越办不成事,她绕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停下脚步。   她把自己给绕迷路了。   现在好了,别说她自己,恐怕幕后指使人也找不到她在哪儿了。   飞檐勾角的高楼上,一个穿着赭红色常服的男子站在窗前,手指在窗沿上叩出规律的轻响。   旁边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侍从也抄着手,看楼下那位白袄红裙的姑娘满院子兜圈。朔风从树梢上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侍从抖了抖脖子,忍不住问:“爷,您在看什么?”   “我就想看看,她绕多久才能找到出去的路。”年轻男子轻轻笑了笑,“看来还是我高估了,她根本找不到路。”   小林子伸头看了看,实在想不通,自家爷站在窗口吹了这么半天冷风,就是为了看一个姑娘在花园里认路?   然而还没等小林子嘀咕完,就看到自家爷的手指指到自己身上。他的袖口缀着精致的绿松石,将他的手指衬得修长匀称:“你出去,将她送到外面。”   小林子震惊地瞪大眼:“爷,你说我?”   “怎么,不想去?”   “不敢。”小林子赶紧低头,弓着身就往外走。等转过身后,他悄悄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们家爷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喜怒不定深不可测,从战场上下来后,这脾气是越发琢磨不透了。   将人打发走后,年轻颀长的少年扶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少女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嘴边不知不觉就带出笑意:“多长时间了,方向感还是这样差。”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虽然我觉得已经很明白了,但是还要礼貌性地询问一下,大家猜出最后出场的这位神秘男子了咩?(ok过场走完了,回家找某金主报账) 第45章 山水相逢   楚锦瑶走了很久,终于无奈地承认,她似乎在绕圈子。   她愁眉不展,这个地方连个人影也看不见,这可如何是好?说来也奇怪,即便是比较偏僻的花园,也不至于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这周围为什么不见洒扫丫鬟呢?   楚锦瑶悄悄打量四周,冷不防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位姑娘。”   楚锦瑶被唬了好大一跳,她惊吓地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色圆领袍,一副笑眯眯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他看着年纪不大,脸庞白净,干净讲究,连一点胡茬都没有。   楚锦瑶定了定神,略带些警惕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瞒姑娘,奴……小的看到您在这里兜圈子,似乎是迷路了,于是自告奋勇,上前给您指个路。”   “你给我指路?”楚锦瑶惊讶,随后提起了心,眼神也变得极为防备,“用不着,我自己能找到。”   小林子心说,姑娘您要是真能找到,他们太子爷何必站在窗口吹那么久冷风?虽然不知太子爷为什么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位姑娘出去,但是主子的心思嘛,总是这样悬乎,他们家太子爷更是其中翘楚。小林子已经见怪不怪,只要太子心血来潮,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之路,算得了什么?   小林子这样想着,面上的笑越发和善,他偏偏又是个白圆脸,这下简直如一个白面团一样:“姑娘,小的绝对是好心。你看你已经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在这样迷路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吧,小的走在最前,您远远跟着,只要发现不对,立刻就能抽身。您看怎么样?”   楚锦瑶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小林子转身,当真遵守诺言,老老实实地在前方带路,一路不曾回头也不曾试图套话。楚锦瑶想,莫非,他真是一个好心的小厮?可是,看他的衣着,怎么和之前看到的小厮不大一样?   即将走出院子之际,楚锦瑶似有所感,毫无预兆地回头。花园角落里静静伫立着一座阁楼,正好这时一阵风吹过,扬起弥漫的窗纱,遮住了窗里的情形。   “姑娘?”小林子也站住身,他看到楚锦瑶回头,眼中闪过一道光,声音里却不见端倪,只是试探地说道,“姑娘,该走了。”   楚锦瑶摇摇头,她暗暗好笑,当真是草木皆兵,她为什么会觉得那里有人看着她呢?楚锦瑶回过头,对小林子点头一笑:“好,这就走吧。”   楚锦瑶确认了小林子是好人,一想到自己方才那样防备,心生惭愧,便灿烂又不设防地对小林子笑了笑。小林子猝不及防,见楚锦瑶莞尔一笑,神情都愣了一愣。   但是很快,小林子就反应过来,侧身引楚锦瑶往前走。小林子心里暗道,这位姑娘名声不显,倒生了副锦绣相貌,比起宫里的贵人也毫不相让。   想着小林子就唾弃了自己一把,瞎想什么呢,赶紧回去和太子复命要紧。   楚锦瑶很快就到了来时的月亮门,她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丫鬟,已经能认出宴客的花厅。小林子在身后说道:“姑娘,奴婢不好再往前送你,这就告退了。”   楚锦瑶满心欢喜,并不曾注意小林子说了什么。她回头对小林子挥别,然后就轻快地朝前走去。   小林子避开人群,躲在月亮门后又看了一会,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抬步往回走。   然而他这次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林子愕然地回头,就看到楚锦瑶一脸焦急地跑了回来:“这位……不知如何称呼,实在失礼。请先留步,你可见到我的荷包了?”   “荷包?”小林子也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都打算回去了,突然发现垂在腰间的荷包不见了。这是我惯常带的一个荷包,丢失了恐怕不妥。”   不必多说,小林子也想到有何不妥了。他低头看,果然发现楚锦瑶腰带处空出一段距离,看着像是缺了什么。这一路楚锦瑶就走在小林子眼皮底下,小林子很确定不是楚锦瑶搞小把戏,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衣着就是这个模样,一路上也不曾动过腰带。既然如此,那恐怕,这个荷包当真落在路上了。   涉及女子闺誉,小林子不敢耽搁,连忙道:“姑娘随我来,我们赶紧原路返回找。”   .   花厅里,楚锦瑶去了好久都没有回来,花厅里的小姐们虽然不说,但其实心里都记挂着这件事。   楚锦妙站起身,走过去对县主说道:“县主,我五妹现在都没有回来,我这个做姐姐的放心不下,想去找一找她。”   楚锦妙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控制音量,也没想过避开周围的人,故而许多人都听到了。县主不怎么在意地挥手:“行啊,去吧。”说完了,县主低声喃喃:“你和她不是抱错了么,应该不是真的姐姐啊,这么着急做什么。”   楚锦妙听了这话,面皮一红,她赶紧快走两步,假装自己没听到。   楚锦妙出门时,正好经过三姑娘的座位。三姑娘也站起来说:“你要出去寻五妹妹吗?我和你一起去吧。”   楚锦妙没有说话,点点头就算应诺。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回头去看六姑娘。等楚锦妙看到六姑娘已然冷却的坐席,心都沉了沉。   完了,别被六姑娘坏了事!   楚锦妙和三姑娘对视一眼,当下不再耽搁,带着丫鬟就匆匆往外走。   另一边,林熙宁陪着林熙远一同走在回廊里。林熙宁问:“大哥,你步履匆匆的,这是要去见谁?”   林熙远没有说话,只是说:“见一个大人物。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先不要问了。”   林熙宁讪讪地闭嘴,他手不小心摸到袖口里的一个东西,神色怔了怔。林熙宁无声地瞥了林熙远一眼,满地雪光里,只能看到他的大哥面色如玉,眼瞳点墨。   这样的男子,得到小姑娘喜欢,实在是意料之中。   这样想着,林熙宁就将袖子中的东西取出,递给林熙远。   “什么?”林熙远瞥了一眼,不解地问。   林熙宁哦了一声,说道:“这是表妹给我的,母亲唤我有事,我不好去后面,反正大哥你顺路,一会你看到表妹,替我转交给她。”   林熙远瞅了一眼这个藕荷色的荷包,很是无奈地瞪了林熙宁一眼,伸手收下了。   他也是男子,还比林熙宁年长,怎么能看不懂林熙宁的那些心思。他口中的表妹,必然是楚锦妙了。   当着林熙宁的面,林熙远不好多说。这位楚家四姑娘,心思狡诈,心性不正,恐怕不是良配。然而这些话他要是当着林熙宁的面说,林熙宁一定能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和他打架,所以林熙远只好按下不表,打算日后抽空和老王妃略微提一提。   兄弟二人在岔路口分别,林熙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林熙远往花园里的那栋阁楼走。   林熙远想到阁楼里的那位主,脚下的步伐越发匆匆。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   林熙远很是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疑惑地问道:“六姑娘,你这是何意?”   “世子,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林熙远挑了挑眉,面上浮现出星点饶有兴致的微笑:“为何?”   六姑娘咬了咬唇,似乎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豁出一切地说道:“我意外得知,四姐和三姐在前方设了陷阱,想要算计你。”   “算计我?”林熙远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便是再不济,也是王府世子,凭楚锦妙和三姑娘两个闺阁女子,哪能算计得了他?林熙远正打算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不对,她们俩为什么要对我设套?另一个人是谁?”   反应真是快,六姑娘看着林熙远,轻轻说道:“我五姐。”   “五表妹?”林熙远很是吃了一惊,当下他顾不得去找太子禀报,连忙说:“快带我去!”   楚锦妙和三姑娘生怕事情有变,急匆匆地赶往更衣的地方。供做客小姐更衣的地方自然严防死守,楚锦妙要去的,当然不是王府的更衣之地。   她们俩小步跑到一个地方,冷不防和一个人冲了个满怀。三姑娘眼尖,瞅到来人,不管不顾地扯住嚷嚷:“你是谁?你一个小厮,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小厮低着头,似乎想赶快往外走,三姑娘跟着黄姨娘长大,对这些市井勾当熟悉的很,一见对方这个神态,她越发不肯放手。楚锦妙也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但她嫌拉拉扯扯难看,于是倒退一步,任由三姑娘拉着人,而她站在一边,端庄体面地抄起手,清了清嗓子,正要问话。   可是还没等楚锦妙开口,身后就传来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四姐?”   楚锦妙悚然一惊,立即回头,三姑娘也慌慌张张松开了手中的人。来人看到她们,似乎极为惊讶:“三姐,你也在?四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楚锦妙慌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微抬着下巴问道:“六妹,我还想问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六姑娘狠狠瞪了她们俩一眼,噔蹬就要往里跑:“五姐姐呢?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楚锦妙心里莫名泛上一股怵意。她就像受惊一样,胳膊上噼噼啪啪爆起许多鸡皮疙瘩,可是楚锦妙还是强装镇定地说:“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哦我知道了,你一来了就询问楚锦瑶,怕不是贼喊捉贼吧?”   六姑娘被三姑娘拦下,几次想往里跑都没能成功。三姑娘兀自纳闷,她还以为要费多大力气,可是六姑娘看着架势大,为什么很轻松就拦下了呢?是她错觉了不成?   三姑娘这个想法刚落,就看到六姑娘抬头,对着她浮出一个奇怪的笑,眼里的异光也一闪而过。   三姑娘张大嘴,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王府的家事,就不劳两位姑娘操心了。至于是不是贼喊捉贼,我亲自看一看就知。”   楚锦妙和三姑娘同时惊悚地回头:“世子?”   林熙远脸色冰冷地站在门口,他素来温润,见什么人都带着三分笑意,然而现在,他不笑的样子却让人发自内心地胆寒。林熙远甚至都懒得理会这几人,他快步走到紧闭的房门面前,正想推门而入,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   楚锦妙三人眼睁睁地看着林熙远举着手停顿了好几瞬,最后,他曲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门扉。   “可有人在?”   里面没有人应声,林熙远的心倏尔下沉。他直起身,面色冷淡地转向楚锦妙三人:“剩下的事情是我王府内事,不好继续留三位姑娘,请三位先出去吧。”   出去?楚锦妙和三姑娘对视一眼,同时觉得不对劲。   她们本来的计划,是将楚锦瑶衣服打湿,然后引着她来这个地方换衣服。楚锦妙有楚珠、林熙宁帮衬,她随便捏了个谎话,并不难得到配合的人手,然而,这些人手并不多就是了。因着人手少,楚锦妙才严阵以待,务必要在今日坏了楚锦瑶在王府众人里的评价。   楚锦妙眼睁睁看着楚锦瑶随着安排好的人手出去更衣,接下来,就是将世子引过来了。楚锦妙知道,她不能真的坏了楚锦瑶的名声,若不然她也要被连累,可是在选伴读这种当口,老王妃和郡王妃是什么人物,她们眼里有数以百计的闺秀备选,只要楚锦瑶有一点点污点,就足够让楚锦瑶被彻底剔除,再无翻身之机了。   最让长辈忌讳的,尤其是郡王妃这个主母忌讳的,是什么?   自然是女子眼高手低,妄图借此攀附世子。只要有人敢打世子的主意,楚锦妙确信,这个人会永远消失在郡王妃的名单里。   所以楚锦妙提前和孙嬷嬷商量好,让孙嬷嬷在楚锦瑶的荷包里塞了纸条。随后,楚锦妙安排人,在宴席一开始就偷偷拿走楚锦瑶的随身荷包,并交给林熙宁,语义模糊地说:“五姑娘很仰慕世子,这是送给世子的东西。”   楚锦妙出面,林熙宁自然有什么应什么,他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还是按照楚锦妙的安排,说这是“表妹”的东西,转手给林熙远。林熙远误以为自家弟弟口中的表妹是楚锦妙,哪能知道,他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文字游戏,还妄图偷龙转凤。   而林熙远,还真的中招了。他收下的那个荷包,确实是楚锦瑶的。   事到如今,楚锦妙的计划每一步都实现了,只差最后一步,将世子引到楚锦瑶换衣服的院子外,然后她和三姑娘早早出来拦住,将事情闹到郡王妃面前。郡王妃不知内情,她看到表面上的一桩桩,一件件,只会觉得楚锦瑶意图勾引世子,还给世子送荷包,趁更衣偷偷约见世子。郡王妃得知此事,必然勃然大怒,彻底厌恶了楚锦瑶这个人。楚锦瑶十拿九稳的伴读之位,当然也黄了。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实在妙极,从始至终楚锦妙都不会给人留下话柄,既废了楚锦瑶,还不会连累楚家姑娘的名声。只要王妃对楚锦瑶这个人的印象转恶,那贵妇人之间互通消息,楚锦瑶哪儿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楚锦妙的计划很好,事到如今,一切也如她意料一般进行。虽然不知道六姑娘为什么掺和在里面,但是这不要紧,她的计划只差一招,很快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楚锦妙这样想着,顾不得林熙远的话,她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走上前几步后,突然脚下一软,身子歪歪扭扭地倒下,而手却精准地推开了房门。   林熙远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冷,他害怕楚锦瑶真的中招,这才打算将人清场,好歹保住楚锦瑶的名节,可是没想到,楚锦妙这个女子竟然恶毒如此!   三姑娘眼睁睁看着楚锦妙弱不禁风地倒下,她心里暗道还真是好演技,但是手上却毫不含糊地配合楚锦妙做戏,呼天喊底地蹲下去扶楚锦妙。   而六姑娘远远站着,对这两人的作态不屑一顾。她抬头看向被推开的屋门,眼中已然闪出笃定的光彩来。   房门吱呀吱呀被撞开,随后磕到了后面,发出砰地一声轻响。而外面几个人或紧张或激动地盯着里面,等看到里面的景象,神情不约而同变得错愕。   里面人呢?   林熙远短暂地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委顿在地的楚锦妙,挥手召来丫鬟,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今日这场闹剧闹够了罢?来人,送三位姑娘回去。这个院子里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待会全部扭送到祖母和母亲面前,让长辈好好问个明白。”   楚锦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而无论她怎么看,屋子里都没有人,甚至连人来过的迹象都没有。楚锦妙听到林熙远的话,忍不住说:“世子……”   “够了。”林熙远不耐烦地打断,将手背在身后道,“送三位姑娘回去。”   楚锦妙和三姑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悸。这是这么一回事,楚锦瑶莫非没来过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而不远处的六姑娘,也是一脸煞白。   怎么可能呢?   楚锦妙和三姑娘相互搀扶着,经过六姑娘时,楚锦妙极冷地哼了一声。   好啊,和她们玩计中计,今日险些被她算计了。楚锦婉,你且等着!   林熙远看向六姑娘,一路上的疑点这才慢慢浮上心头。六姑娘向着林熙远靠近一步,嘴唇颤抖地低声道:“世子,我……”   “楚六姑娘。”林熙远礼貌而无情地打断她,说,“请回吧。”   六姑娘颓然地垂下肩,和聪明人过招,容不得一点闪失。若说原来她还有机会蒙骗过世子,那么现在,完全毁了。   她旁敲侧击,再加上自己揣测,大致还原了楚锦妙的计划。六姑娘得知后,不动神色,没有惊动楚锦妙也没打算向楚锦瑶示警,她任由楚锦妙步步推进,然后在事情半成的时候,跑去和世子告密。   这既是告密也是示弱,一个弱女子本就孤弱无依,还偏偏要跑出来和世子说,前方有诈,你不能去,哪个男人能对此无动于衷?后来,她将计就计地把世子引到这个地方,和楚锦妙演一出救人的戏码后,就静候一旁,看楚锦妙表演。六姑娘看似只是改了楚锦妙计划里的小小一环,可是,却远比楚锦妙更高明。   这乃是计中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六姑娘看穿了楚锦妙的计划,还能微微修改,让楚锦妙的心血倒向对自己有利的一方。以后,无论楚锦妙怎样卖力地推动她的计划,实际上都在替人做嫁衣,因为此事的最大获利者,已经变成了六姑娘。   六姑娘提前透露给世子,还领着世子看到了楚锦妙的暗算现场,无论楚锦妙的计划多么天衣无缝,世子会任由楚锦妙成为自己亲妹妹的伴读吗?   不会的。楚锦妙和三姑娘计划成功的那一刻,她们俩的前路,就被堵死了。而这时,楚锦瑶已被楚锦妙设计成功,坏了名节,惹郡王妃厌恶,四个姑娘一下子就折了三,最后的赢家,唯有六姑娘一个人而已。   是的,虽说伴读要选两人,但从一开始,六姑娘便没打算给自己的姐妹留一个位置。三房处处受打压,她的父母也唯唯诺诺,不能大器,就连被她的父母寄托全部希望的五少爷,其实资质也很是一般,六姑娘有时候都恨不得以身代之,替他去读书考试。   世人只知重男轻女,却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个家族兴旺,不是因为男子出息,而是靠了家中女儿。从听到选伴读这个消息的时候,六姑娘就意识到,这是她的机会。若她成了郡王府世子妃,楚老夫人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克扣三房吗?显然不敢。同理,只要她成了世子妃,现在三房的困境,譬如困顿、捉襟见肘、无人重视等等,都将迎刃而解。   姐妹里好些人是见到怀陵王府世子之后,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这才做起春梦,比如三姑娘。可是六姑娘不一样,她早在看到世子之前就打着世子妃的主意了,世子长什么样子,她并不关心。即便世子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六姑娘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多一个人去王府,她实施计划就多一份难度,不如将一切扼杀在萌芽。伴读,以及世子妃,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本来是多么顺利的计划,然而现在却功亏一篑。六姑娘有心经营自己聪慧、善良却不受重视的弱女子形象,多次在世子面前表现,这次借着楚锦妙的计划,她更是大大表现了一把。按道理她的谋划几乎成功了,可是偏偏,差之毫厘。   就是这毫厘的距离,让世子起疑了。   六姑娘并不敢轻视堂堂郡王府的继承人,世子一旦起疑,那想明白所有环节是迟早的事。六姑娘叹气,她的所作所为都白费了,就如万丈高楼,只差最后一块木头,却偏偏因这最后一块木头而坍塌。   楚锦妙和三姑娘灰溜溜地走了,六姑娘意识到暴露,也识趣地离开了。林熙远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又朝屋子里扫了一眼。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林熙远也不知这是好是坏。只能期望,楚锦瑶早早识破了这一切,现在还好端端地躲着吧。   事实上,被算计的主人公,现在正焦头烂额地寻找她的荷包。   楚锦瑶真是要急死了,私相授受是能逼死一个女子的大罪,而丢失的,还是她的随身荷包。若是被女子捡到还好,若是被一个男子捡到……楚锦瑶都不敢往下想。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荷包已不知不觉被楚锦妙偷走,现在辗转许多人,到了林熙远手中。   楚锦瑶就这样和小林子一路走一路找,翻了好几遍,都不曾看到什么荷包。因为路线不同,楚锦瑶竟然刚好避过了从花园经过的林熙远和六姑娘。到现在,两拨人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小林子担忧地看向楚锦瑶:“楚姑娘,翻了好几遍,实在找不到。可能,掉在了别的地方?”   “只有这个可能了。”楚锦瑶皱着眉,脸上不无忧虑。   小林子看着虽然觉得可怜,但也爱莫能助。两人正说话,突然,小林子的眼珠子瞪大了。   “怎么了?”楚锦瑶惊讶地回头,就看到对面有一行人左顾右盼,行色匆匆地走了。他们中间,似乎簇拥着一个穿着赭红色衣服的年轻男子。   楚锦妙莫名觉得眼熟,她还想再看,然而对面似乎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虽然疾步行走,行动间却将中间之人护得严严实实。楚锦瑶张望好久,都没有看到中间那个人的脸。   转眼间,他们就要走出这个花园了。楚锦瑶丧气,放弃了追寻,然而偏偏这时候,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那个人,却主动回头,很好笑地朝后瞅了一眼。   那一瞬间,楚锦瑶几乎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脉都冻结了。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小林,他们是谁?”   小林子顾左右而言他,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搪塞,就听到这位楚姑娘继续问:“你这样告诉我吧,你看他们,是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子:???   (突然惊悚) 第46章 太子到来   小林子朝太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脑中响起这位楚姑娘的问话:“你看他们,是人吗?”   饶是小林子自认见多识广,在宫里那种刀光剑影的地方出入了几个来回,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张了张嘴,愕然道:“是……吧。”   小林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斩钉截铁的回答后加一个语气词。   楚锦瑶忍不住回头,扬起脖子朝那个方向看去。然而经过这些耽搁,那伙人早已离开,现在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楚锦瑶低不可闻地喃喃:“怎么会呢……是我看差了不成?”   齐泽明明是个玉佩中的精怪,他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出现在人间?她方才仔细看了,那伙人脚下有影子,确实是人。   这下,让楚锦瑶安慰自己那些是他的同类也做不到。   这是为什么?还是世间当真有长相这样相似的人?   小林子看着楚锦瑶低着头,神色间似有低落,他冷眼观察了一会,试探地问:“楚姑娘,你为何要这样问?”   “没什么。”楚锦瑶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奇怪而已。”   因为行迹奇怪,就敢说他们太子爷不是人?小林子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太子此行是秘密出宫,除了几个亲近之人,谁都不知道太子离开边关,所以一路上难免要躲闪些。   这位楚姑娘,可能是看太子一行人躲躲闪闪,行迹鬼祟,这才误以为太子不是人吧。小林子勉强把自己说通了,可是随即他就朝自己“呸呸呸”。   他不要命了吗,竟敢说他们家太子爷鬼鬼祟祟?   楚锦瑶和小林子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神色几变,谁都没有心思搭理对方,倒相安无事,谁也没惹对方怀疑。楚锦瑶被秦沂占据了全部心神,神思不属地和小林子告辞,然后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花园外走去。   直到楚锦瑶站在花厅外,她突然意识到,她的荷包还没找到呢!   楚锦瑶深深叹了口气,丢失随身物件干系多么重大,可是现在,她竟然提不起一点兴致了。   玲珑焦急地守在屋外,伸长脖子张望来往的人,突然玲珑眼神一凝,快步从台阶上跑下来:“姑娘!”   “玲珑?”   “哎呦姑娘,奴婢可算找到你了?你刚才去哪儿了?”这样说着,玲珑急忙将楚锦瑶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等她看到楚锦瑶还是原来的那一身衣服,神色也没有不妥,她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玲珑已经将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好在,最后是她杞人忧天。   楚锦瑶三言两语地说了方才的事:“我衣服被人打湿,一个丫鬟自告奋勇带我去换衣服,走到半路我觉得情况不对,就脱身回来了。可惜走到半路的时候迷了路,这才耽搁到现在。”自然而然的,楚锦瑶就将秦沂的事遮掩过去了。   玲珑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她拍着心口,连连道:“没事没好,没事就好!”   楚锦瑶问:“你呢?我出门的时候,找了你好久都不见人影。你去哪儿了?”   “四小姐的丫鬟去厨房拿东西,说人手不够,非拉着我一起走了。奴婢推辞不过,心想只走一段时间耽误不了什么,谁知道,再回来就不见姑娘了。”   “去厨房取东西……”楚锦瑶似有所感,突然问,“你回来后见了谁?”   “也没见谁。奴婢发现找不到姑娘了,当时吓了个半死,赶紧就四处托人打听。还是六姑娘告诉奴婢,姑娘跟着一个梳双丫髻,穿石青裙子的丫鬟走了。”   楚锦瑶眼神闪了闪,带着些笑意反问:“石青?”   玲珑不明所以:“对啊,怎么了?”   楚锦瑶摇头,呼了口气道:“没什么,不过回家可有得热闹了。估计这次,朝云院能彻底换一茬人。”   “姑娘,您是说……”   “出门在外,这些话勿要提。”楚锦瑶说,“今日谁清白谁不干净,我心里有数。你附耳过来。”   玲珑依言将耳朵伸过来,楚锦瑶低低说了什么,玲珑立刻大惊:“啊,姑娘,这!”   楚锦瑶示意玲珑不要多说,她道:“不要声张,偷偷去找就是。仔细盯着楚锦妙身边的人。”   玲珑连忙应下,即使努力收敛神色,还是难掩惊惶。   楚锦瑶却理了理裙摆,神色自若地走入花厅。花厅中的姑娘们看到楚锦瑶,都道:“楚五姑娘出去换衣服,为何走了这么久?呀,你没有换衣服。”   楚锦瑶笑着说:“我在花园里迷了路,而那个给我指路的丫鬟贪玩,竟然跑没影了。我绕了很久,这才终于找回来。好在经过这一折腾,衣裙上的水迹全干了,倒也用不着更衣。”   “这样啊……”小姐们若有所思地看向楚锦瑶的衣裙,发现楚锦瑶的裙裾上虽然荡了尘土,但是衣冠整齐,出去时什么样回来时就是什么样,没有丝毫狼狈。她们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故而都不甚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就连县主也只是过问了一句。听说给楚锦瑶指路的丫鬟竟然自己跑了,她气愤地说道:“这些下人这是该死,我这就去禀报母亲,让我娘狠狠罚她们!”   县主骂完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了,你的几个姐姐不是出去找你了么,怎么你回来了,她们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啊。”楚锦瑶意有所指地笑了,“竟然走了这么久,我也想问一问她们了。”   正说着,门口就传来嘈杂声,楚锦妙一脸晦气地掀开了门帘。她脸色很是难看,心中不停咒骂六姑娘,然而她一抬头,就看到楚锦瑶带着笑意,悠然自若地站在当地。   楚锦妙惊了一下,险些把手中的东西砸到地上。   但是这还没完,楚锦瑶笑着,悠悠问道:“四姐,三姐,你们去哪儿了?”   楚锦妙拉着脸,扭头不说话。这时候六姑娘也弯腰进来了,楚锦瑶走上前,笑着对六姑娘说:“听说六妹特意给我的丫鬟指路,帮着大伙出去找我。”   六姑娘眼睛闪了闪,还是一副文弱又恬淡的表情,楚锦瑶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那我还真是,谢过六妹妹了。”   说完,楚锦瑶再也不想看这几个人,转身朝外面走了。周围的姑娘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看她们三人的脸色实在奇怪,忍不住问:“怎么了?”   楚锦妙手放在暖套里,微微偏过了脸,而六姑娘,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今日的宴会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客人走的差不多了,白日的风波终于现出端倪。   此时老王妃的暖阁里已经很清静,她斜倚在引枕上,慢悠悠地说:“人都带到了吗?”   兰泽低声回道:“今日伺候的几个人已经被押在柴房了。”   “行。把几个娇客叫过来吧。”   楚锦瑶早就接到消息,说过一会老王妃有些话要私下和她说。楚锦瑶心知肚明,等到了时候,由侍女带着,避开人群到了老王妃面前。   楚锦妙、三姑娘和六姑娘都不能幸免,也被一一请来。今日的事情牵扯到长兴侯府和怀陵王府,老王妃不想惹麻烦,所以把赵氏也请来了。赵氏坐在暖阁里,看到自家几个姑娘站在下面,几乎坐立不安:“你们今日都干了些什么?竟然把老祖宗都惊动了?”   楚锦瑶坦然的很,她八风不动,微垂了视线,并不搭话。   郡王妃也坐在一侧,见状,开口道:“长兴侯夫人且不要急,先让下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再论。”   然而今日牵涉的都是姑娘,无论谁来开口都很不好。老王妃身边的一个丫鬟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然而在场的都是主持中馈、掌管一府的宗妇,即使丫鬟说的吞吞吐吐,她们也都听懂了。   等郡王妃听到世子那一段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她不着痕迹地扫了楚锦瑶一眼,忍耐着性子,什么也没说。   等听完之后,赵氏几乎臊地坐都坐不住。无论是楚锦妙有心做局,还是楚锦瑶疑似约见世子,这都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脸上没光。赵氏喝道:“母亲怜惜你们在家里孤单,这才放你们到王府做客。结果你们出来后,就这样胡闹?”   然而赵氏再丢人,也好歹还记得,现在还在别人家府上,无论事情真相如何,现在要做的,是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好歹保住他们长兴侯府的脸面。于是,赵氏勉强笑了笑,对老王妃和郡王妃说:“让老祖宗和王妃见笑了,我们家几个姑娘胡闹,即使在贵府也不改贪玩的毛病。今日是她们闹着玩,竟然惊动了老祖宗和王妃,实在过意不去。”   闹着玩?郡王妃不置可否,无论这几个姑娘搞什么把戏,但是在她的府上,竟然有人能绕过她这个王妃作小动作,这让郡王妃极为恼怒。更何况,这几个女子还触到了郡王妃的逆鳞。   敢打她儿子的主意,她们好大的胆子!   郡王妃当下放下茶盏,她没有刻意收敛动作,瓷杯磕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响声。郡王妃紧绷着脸,道:“侯府的姑娘们活泼爱闹,我这个外人本不该说什么,但是,女儿家总要有些体统,爱玩没关系,但是借机动歪心思,这就不好看了。”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赵氏当时脸都挂不住了。楚锦瑶自然听出来郡王妃这是暗指她,楚锦瑶登时火大,她今日本就是被人设计诬陷,好不容易中途脱逃,现在还要受郡王妃不阴不阳的挤兑。真当自己家的儿女都是宝不成,谁耐烦给她女儿当陪读?谁居心叵测盯着世子?   楚锦瑶本就不想当什么劳什子伴读,听了这话,她心思落地,彻底打消了顾忌,强硬地顶了回来:“恕我多嘴,我实在听不懂郡王妃在说什么。我们家姐妹来贵府做客,席间我的衣服被贵府丫鬟打湿,我出来换衣服,却被这个丫鬟引得迷了路。到现在我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妃现在说我们姐妹胡闹,这又是从何说起?”   若是王府当家的郡王妃都是这等糊涂人,那这个伴读不当也罢。   赵氏连忙去喊楚锦瑶,但楚锦瑶不为所动,固执地说完了这番话。郡王妃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闺秀竟然敢顶撞自己,当下脸都拉长了。   还是老王妃适时圆场:“今日的事是我们王府治下不力,有错在先。既然把你们叫在一起,就是想解决问题,而不是互相误会,倒让两方更生隔阂。”   老王妃主动递台阶,承认了王府管束下人之过,楚锦瑶也不是不知眼力的人,当下顺着台阶说道:“老祖宗说的是。”   楚锦妙被叫到这里,心里已经是一片冰冷。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完了,可是楚锦妙没想到,楚锦瑶竟然敢当面顶撞郡王妃,这让楚锦妙在熹微中又看到一丝光亮。   楚锦瑶居然自毁长城,得罪郡王妃,这是楚锦瑶自己不珍惜机遇,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怨她再推一把了吧?   楚锦妙心里拿定主意,故作不经意地说:“五妹,你出去了好久,我们都以为你怎么了,这才按捺不住地去外面找你。好在你虽然迷路,但是最终找回来了,你的荷包,是迷路的时候掉了吗?”   楚锦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行为定性为担忧,无论郡王妃和老王妃知道多少,她都不能松口。反正,她并没有留下确凿的证据,不是吗?   反倒是楚锦瑶,她的荷包,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赵氏一听,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挑了挑,她赶紧低头去看楚锦瑶的腰带,发现挂荷包那个地方确实空了。   郡王妃一听,心里的疑窦又浮了起来。她早就问过县主,知道楚锦瑶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花园一共只有那么大,即使迷路,真的能困这么长时间吗?   郡王妃不由地问:“五姑娘,不是我多嘴,但是我真的想再问一句,你在花园里迷路,为什么会走这么长时间?”   “我最开始迷路,始终不得其门,后来多亏一个小厮指路,我才走了出来。等回来后,我发现我的荷包在走路的过程中丢了,连忙折返寻找。后来久寻无果,我无奈之下,只能原路返回。”   “小厮指路?”这下不说郡王妃,楚锦妙也听出不对来。楚锦妙佯装出天真懵懂的表情,故意问道:“竟然这样巧。多亏了这个小厮给你指路,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对了,五妹,这个小厮叫什么名字?”   楚锦瑶有些犯难,这个人只说了他的姓氏,楚锦瑶还真不知对方的名字。楚锦瑶只好如实说:“我不知他的姓名,我只知他姓林。”   郡王妃皱起眉:“花园里没有姓林的小厮,即便是管家也没有。”   “没有?”楚锦瑶也很是惊奇地反问。   楚锦妙幸灾乐祸地翘起嘴角,就算她不能当伴读,她也不会让楚锦瑶得了好。正好,天助她也,楚锦瑶竟然自己卖出破绽来了。   场面一时很是尴尬,郡王妃很确定王府花园里没有姓林的人,这一点老王妃也没法说什么。这下,就是老王妃也在暗自嘀咕,莫非,这个姑娘真的在说谎?她在花园里,另有行动?   赵氏一听,立刻觉得这是楚锦妙说谎,现在都没法自圆其说了,赵氏赶紧说:“你这个孩子,说话总是颠三倒四,肯定是你记岔了,还不快向王妃赔罪?”   楚锦瑶暗暗咬唇,陪什么罪?为什么要赔罪?赵氏这话和按头让她认错又有什么区别?楚锦瑶不说话,但态度也很明确。她不肯。   这下场面越发僵持,郡王妃越想越狐疑,现在看楚锦瑶的眼色都变了。而老王妃实在看不下去,正打算出来和稀泥,屋外突然传来侍女刻意扬高的问好声:“世子好。”   世子来了?   郡王妃神色一振,林熙远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心里已经把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祖母、母亲好。长兴侯夫人,诸位楚姑娘好。”   郡王妃一见,索性把话说开:“远儿,今日的事你也在场,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林熙远没有搭话,而是看向老王妃:“祖母,这是……”   老王妃有人捶着腿,慢慢开口道:“楚家五姑娘在花园里迷了路,我们正关心她呢。”   郡王妃接着说:“远儿,你今日路过花园没有?”   林熙远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了,他的母亲都在瞎想些什么!林熙远微有些尴尬,主动退了一步,对楚锦瑶作揖道:“今日王府管束下人不力,让五表妹受惊了。引错路这种事,下一次不会再发生了。”   林熙远的态度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郡王妃更是高声喝道:“远儿!”   “母亲,你别说了。”林熙远也微微抬高了声音,压下郡王妃的话,“今日的事不怪楚姑娘,全是我们自家疏忽。”   这下老王妃都有些意外,郡王妃更是皱着眉,说:“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姓林的小厮,你怎么……”就和喝了迷魂汤一样?   林熙远一听,皱起眉,不得不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中的严肃不似作伪。郡王妃怔了一怔,林熙远走近,附耳和郡王妃说了些什么。   楚家的几位姑娘,包括赵氏,眼睁睁看着郡王妃的脸色从薄怒转为震惊,最后还隐隐透露出些许欢喜来。她们对这一幕惊讶不已,完全想不到世子说了什么,竟让能让郡王妃脸色大变。   郡王妃现在再看楚锦瑶,心中疑窦一扫而空,反倒自己脸面挂不住。她有些讪讪地说:“是我误会了。没想到府里下人竟然这样当心,竟将五姑娘引得迷了路,我之后必然重重罚他们。”   转变竟然来得这样突然,楚锦瑶自己都惊讶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她也没有张狂到拂郡王妃的面子,于是顺坡下驴道:“谢王妃。”   能让堂堂王妃低头,这已经很了不得了。楚锦妙脸色骤变,怎么会这样?王妃明明都起疑了,为什么顷刻间就转变了态度?   这时候林熙远走到老王妃面前,也悄悄说了几句话。老王妃亦露出震惊不已的神色。   能让郡王妃心甘情愿认错的缘由可没几个。郡王妃终于意识到是自己肆意揣测,冤枉好人,只是因为林熙远的一句话罢了。   林熙远说,太子今日也在花园,楚锦瑶迷路,是太子身边的林公公送回来的。   这就足够了,楚锦瑶丢失的东西,没人证明的行踪,在绝对的话语权面前登时烟消云散。太子身边的公公作证,即使这位公公甚至都没有到场,这也足够坐实真相,让一切恶意的揣测都因此土崩瓦解。   这个缘由只有林熙远、郡王妃和老王妃知道,楚家的人只看到高高在上的王府主子突兀地改了口,并对楚锦瑶的清白深信不疑,连声道歉。她们意外之余,也觉得诡异。   怎么可能呢?   六姑娘微微诧异,她以为,今日至少能扳倒楚锦瑶,结果却似乎适得其反。而楚锦妙更是槽牙都要咬碎了,她费心费力这么久,竟然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三姑娘眼睛咕噜噜一转,已经打定主意转换阵营,投靠楚锦瑶。   赵氏都被说的微微一愣,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楚锦瑶一眼,还是对此事存疑,但是郡王妃主动放软身段,赵氏不会浪费这个机会,面子上还是热热闹闹地应承下来了。   郡王妃和赵氏说了好些体面话,到最后,郡王妃说:“今日只是一场闹剧,既然说开了就好。侯夫人的这几个闺女真是省心,哪像我们家宝珠,皮猴一样,闹心的很。我还指望过几日让侯夫人带着女儿过来多住几日,也好让你来替我教一教宝珠。”   赵氏连忙推辞:“不敢,王妃谬赞。”但是赵氏心里却喜出望外,依王妃这意思,今日的事情没有丝毫影响,伴读还从他们家出?   郡王妃又说了些场面话,这才让丫鬟送赵氏几人出门。林熙远见此,也站起来说道:“祖母,母亲,外面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郡王妃一听,心知肚明,自然说:“赶紧去吧,我们就不留你了。”   赵氏起身往外走,楚锦瑶也默默跟着。出门时,林熙远趁人不注意,悄悄对她说:“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楚锦瑶心中一动,四下瞅了瞅,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后几步。   林熙远身后正好是一丛藤蔓,虽然寒冬腊月,藤蔓已经全部枯萎,但是遮挡视线却没问题。林熙远见没人注意,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楚锦瑶手上。   “这是那位林……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罢了,就是那个人。”林熙远没法说那是林公公,又不好叫人家小厮,只好这样糊弄着说,“是他捡到了你的荷包,托我转交给你。”   楚锦瑶乍然见到自己的东西,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懒得思考林熙远的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她顾不得礼节,飞快地从林熙远手中拿过荷包,仿佛下一瞬林熙远就要反悔一样。林熙远无奈,私心里还有些好笑。   他又不会抢她的。   楚锦瑶将东西拿到自己手里才觉得踏实,她警惕地看着林熙远,生怕对方抢走一般,说:“谢世子,马车已经在外面了,我先告辞。”   “嗯。”林熙远收回手,方才楚锦瑶拿东西时,指尖不可避免触到他的掌心。直到现在,这股沁凉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手掌上。林熙远不动神色地握紧手心,目送楚锦瑶转身离开。她走了两步,林熙远忍不住低声嘱咐:“以后要小心。”   楚锦瑶听到这句话,心生惊讶,世子竟然嘱咐她?但是前面的人已经回头看了,楚锦瑶生怕另生波折,顾不得回应,当下微拎起裙子便朝前跑去。   林熙远又站了一会,担心惹人注目,只好离开。他一路躲避着眼线走到府外,恭敬地对另一人抱拳。   “殿下。”   “嗯。”秦沂轻轻点头,转过身来,墨玉琉璃一般的眼珠轻飘飘投到林熙远身上,“你家里的事处理完了?”   “禀殿下,已经整顿妥当。”林熙远不明白为什么太子突然关心起他的家事,还特意让他回去料理好自己的事情后再出来。眨眼的功夫林熙远心里已经转过许多猜测,但是最终,林熙远却低着眉说:“谢太子体恤,留时间让我面见长辈。”   “嗯。”秦沂还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他突然问道:“东西呢?”   林熙远皱眉:“什么?”   “小林子和我说,他和一个姑娘在花园里找一样东西,找了许久。最后东西找到了吗?”   原来是这件事,林熙远说:“劳殿下记挂,是我的表妹误遗失了一样小玩意,我已经找到还给她了。”   “那就好。”秦沂点头,脸上风轻云淡,心里却在想,什么表妹,楚锦瑶是你哪门子表妹?   而林熙远也在想,五表妹的荷包,关太子什么事?他应什么应,还说“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秦沂:风轻云淡   林熙远:保持微笑   然而双方内心:他有毛病吗?关他什么事? 第47章 尘埃落定   秦沂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太原,那就没打算惊动旁人,通知林熙远也是因为秦沂需要在怀陵王府落脚,实在避无可避。   秦沂此行的事情办了大半,是时候准备归程了。边关守着那么多人,他不可能离开太久。   等把林熙远打发走后,小林子问:“太子爷,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   “对。”秦沂说,“这次只是来碰个面,以后有的是再来。反倒是大同,不知道这些鞑靼人是真的被打怕了还是在装孙子,不好离开太久,我总得回去看着。”   小林子应了一声,麻溜地准备赶路的事。他忙了了半响,突然又被秦沂叫回去。   “太子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秦沂顿了顿,随口问,“今日你带人出去的时候,她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小林子很是想了想,才猜到太子在问今日在怀陵郡王府遇到的那位姑娘。小林子心中顿生警惕,太子爷不愧是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天生将帅,这样小的一个插曲,他竟然还记得,而且一定要亲自排查了危险才肯安心。这样想着,小林子对太子的钦佩之意油然而起,他说道:“那位楚姑娘并不像是另有居心,她一看就是闺阁女子,连路都不大分得清。”   小林子仿佛忽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道:“说起来这位楚姑娘好玩的很,今日她偶然看到太子爷出门,竟然问……”   小林子猛地住了口,秦沂抬起头:“为什么停下?”   小林子支支吾吾,实话说出来这不是找骂吗?可是还没等小林子想出什么托词,就听到秦沂不冷不淡地放了一个字:“说。”   小林子这下也不敢想说辞了,老老实实回答:“楚姑娘看到殿下的时候,竟然问我,你觉得那是人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要糟,小林子低下头不忍面对。可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太子降罪,小林子诧异地抬头,就发现他们家太子爷用手指按着眉心,正无声地笑。   这是在,笑什么?小林子非常茫然。   秦沂好容易才止住笑,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盛满了笑意,宛如星光,明亮摄人。小林子有些愣怔地看着秦沂,却见秦沂从眼角瞥来一阵冷光:“还愣着干什么?准备回程。”   小林子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应道:“哎,遵命。”   怀陵王府的后门,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到来,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与此同时,垂花门外的马车刚刚停稳,为首的马匹无聊地喷了个响鼻。   赵氏带着几个姑娘上车,她脸色铁青,但是一路上一言不发。   阎氏等在外面,看到赵氏出来,本想问问老王妃唤她进去有什么事,但是看到赵氏的脸色,阎氏识趣地闭了嘴。   反正等回到家,一切就都知道了。   冬日天黑的早,而她们今日回程时出发的本就晚,等到了长兴侯府,天色已经擦黑了。   然而赵氏没有放姑娘们回去休息,反而径直带到楚老夫人跟前。   楚老夫人正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她微微掀开眼皮,就看到赵氏怒气冲冲地带着五个姑娘回来了。   楚老夫人眉头轻轻一动:“这是怎么了?”   阎氏带着七姑娘站在一侧,泾渭分明,和另外几人划出了界限。今日这几个几个闹腾,她们家七姑娘可一点都没掺和,阎氏不无愉悦地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赵氏一路上都要被气死了,即使她只听了个大概,也不难猜出,楚锦瑶不知为何到外面消失了很久,而楚锦妙和三姑娘莫名出现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还被世子逮了个正着。今日出去五个人,闹事的全是大房的姑娘!赵氏的脸都要丢尽了。   楚锦妙自知不好,一路上都在和赵氏哭诉。她期期艾艾地哭,可怜又无助,赵氏最终还是心软了,楚锦妙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给自己编了一道说辞。   楚锦妙又唱又作,渐渐真把赵氏唬住了。现在到了老夫人面前,赵氏说:“妙儿,你出来,把今日的事告诉母亲。”   楚锦妙头皮一麻,楚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更何况现在还站着另外几人,再用说给赵氏听的那套说辞,不知还能不能糊弄过去。但是事到如今,楚锦妙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慢吞吞地走上前,给楚老夫人行了个万福,说道:“给祖母问安,今日的事,是这样的。”   楚锦妙悄悄扫了眼三姑娘,发现对方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和她对视。楚锦妙心里暗恨,这个背信弃义的小娘养的,果然和她娘是一路货色。楚锦妙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扯谎:“今日在花厅,我见五妹妹出门很久,担心五妹妹遇到什么意外,带累家族名声,这才出去寻她。我听一个丫鬟说,五妹妹在这个院子里换衣服,我就赶紧叫上三姑娘,一起赶去。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小厮往外走,我们觉得不对,赶紧拦住,正拉扯着,世子就来了。”   楚锦妙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带上了三姑娘。三姑娘心里怒骂,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得不给楚锦妙打掩护:“对,就是这样。”   楚锦妙接着说:“其实先是六妹跑过来,拉着我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面世子才跟着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六妹笃定五妹在那件屋子里。要知道,当时我们还没开门呢,就连世子似乎也是六妹请来的。我们疑惑不解,后来无意推开门,发现里面根本没人,我们更加糊涂,等再过一会,就被郡王妃和老王妃请过去了。我只知道这些,至于六妹和五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是一点都看不懂。”   楚锦瑶冷冷瞥了楚锦妙一眼,这个人还真是会说,这样搪塞下来,楚锦妙竟然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过,显然楚锦妙也是个有脑子的,她知道自己理亏,暗算楚锦瑶也没有成功,现在不敢攀咬楚锦瑶,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六姑娘。楚老夫人对六姑娘的亲祖母可谓恨之入骨,现在楚锦妙将祸事都推到六姑娘身上,暗暗挑唆楚老夫人迁怒六姑娘,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条可行之路。   楚老夫人的目光果然沉甸甸地投向六姑娘,六姑娘不见慌张,微垂着脸,柔弱又温顺地说:“四姐,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何必要推我出来顶罪呢?今天五姐莫名其妙被人泼了水,还被那个小丫鬟带出去更衣。我看到自五姐出去后,你和三姐就不住眉来眼去,低声交谈,我觉得实在可疑,这才赶紧出去找五姐,想告诉她别管换什么衣服了,先回来要紧。可是我追着出去时已经太晚了,绕了很久也没看到五姐的身影,好在偶然遇到了世子,我们经人指路,才知道五姐被人引到另外的一处院子去了。”   六姑娘看着楚锦妙,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其间的暗芒却让楚锦妙心惊胆战:“四姐,那里根本不是王府准备好给姑娘们更衣的院子,我们是有人指路才找过去的,你呢?你和三姐,为什么畅通无阻地,就找到了那里?”   楚锦妙立刻回咬:“我怎么知道?我就不能是被人指路过去的吗?再说了,那可是怀陵王府,里面下人训练有素,我即便是有通天之能,还能买通王府的下人,在王府设局不成?”   六姑娘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头不语,楚锦妙突然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楚锦妙确实很难买动王府的下人,让下人替她办事,可是,另一个人可以。   就是赵氏也想到了这个人,楚珠。更甚者,林熙宁。   楚老夫人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她不轻不重地冷笑一声,声音明明不算大,却吓得屋里伺候的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就连楚锦妙也被狠狠吓了一跳。   楚老夫人慢慢说:“你们,一个个还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楚家的姑娘。”   老夫人这话中讽刺意味极浓,六姑娘低着头,轻轻回了句“不敢”。   楚老夫人阴沉的目光从她们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楚锦瑶身上:“五姑娘,你是当事人。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楚锦瑶不紧不慢地说:“前面的部分和六姑娘所说不差,我坐在县主的花厅里休息,突然一个小丫鬟将茶水洒到我身上,还自告奋勇带我去换衣服。我实在推辞不过,就只能跟着走,走到半路我发现她领路的路线不对,就询问了几句,没想到不问还好,我一发问,她立刻恼羞成怒,要来强行拉着我走。我自然不肯,就甩脱她自己回去了。可惜回去的时候我走岔了路,直绕了好几圈,才遇到一个穿绿衣服的林姓小厮,是他把送我出去的。等我回去之后,发现四姑娘、三姑娘和六姑娘竟然都不在,等后来老王妃叫我们去问话,我才知她们都聚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去了。”   至于丢荷包这一茬,这里人多眼杂,楚锦瑶没有提及。她自己问心无愧,可是就怕被有心人听到,日后拿出来做文章。反正东西她已经找回来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瞒下为好。   楚老夫人听到楚锦瑶没被人带走,这一身衣服也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一点更换的迹象都没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多亏楚锦瑶警醒,女子的名节,真的是容不得一点马虎。   既然楚锦瑶没有中计,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极了。楚老夫人目光不善地看向剩下这几人,还真当她老糊涂不成,靠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想蒙骗她?楚老夫人已经很确定了,设局之人是楚锦妙,三姑娘大致是个帮衬的,反倒是六姑娘,恐怕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若是平时,楚老夫人绝对能让这三人吃不了兜着走,没有证据又如何,她楚老夫人发落晚辈,还需要证据?可是在选伴读这种当口,楚老夫人实在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若是让别人觉得她们府的姑娘规矩不严,反倒乘虚而入、后来居上,那就得不偿失了。更何况老夫人还知道,选伴读只是个掩盖,真正要紧的,乃是背后的太子选妃一事。   这种节骨眼上,让任何一个姑娘风评不妥都不是好事。   楚锦瑶一看楚老夫人良久不说话,神情似在斟酌,她心道不好,立刻说:“四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今日在老王妃和郡王妃面前,你为何怀疑我在花园里的行踪?还知道世子也路过了花园?”   楚老夫人一听,登时睁大了眼:“还有此事?”   “对。”楚锦瑶低头说,“郡王妃为此,还多问了我好几句。好在最后解释明白了。”   楚老夫人此时再看楚锦妙,眼神已经大为不同。   原来如此,她就说,楚锦妙怎么敢这样托大,在别人的府邸里设局。原来楚锦妙本就没打算套中楚锦瑶,楚锦妙的目的,是摧毁楚锦瑶在王府两位王妃心里的评价。   楚老夫人看着楚锦妙冷笑,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楚锦妙被楚老夫人的眼神看的发毛,本来还好好的,楚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楚锦妙并不知道,她这番已经踩到了楚老夫人的逆鳞。在楚老夫人眼中,侯府的荣誉和利益至高无上,她愿意向着楚锦瑶,是因为楚锦瑶是唯一适合做世子妃的人,如果没有这层屏障,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孙女。而现在,楚锦妙竟然试图摧毁世子妃这条通天大道。   原来楚老夫人有意私了,是因为家族的名声比事实真相更重要,但是如果楚锦妙的手伸到家族利益上,还妄图损家族利己,那就不能怪老夫人翻脸不认人。   楚锦瑶轻轻提点了两句,见老夫人的神色变了,她才满意地停手,继续站在一边看戏。   敢做坏事,便不要怕承担后果。   楚老夫人伸手,让婢女服侍着她坐起来。今日这场闹剧的严重程度在老夫人心中已经完全不同,她方才想好的处罚措施,自然也都推翻了。   楚老夫人说:“楚锦妙,你故意语焉不详,谋害姐妹的名声,你可知罪?”   楚锦妙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谋害姐妹名声,这简直是可以流放家庙的重罪。老夫人竟然这样对她?   赵氏也惊地站了起来:“母亲!”   “住口!”楚老夫人砰地将手拍到桌子上,语气中的怒气让人不敢抬头。楚老夫人说道:“我处置晚辈,还没有你们插嘴的余地。楚锦妙,上次我就警告过你,当时你如何和我保证的?现在还敢再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楚锦妙吓得浑身颤抖,她顾不得维持在姐妹中的体面,连忙跪在地上,膝行朝老王妃爬去:“祖母,我冤枉啊!你不能因为她的一面之词就这样冤枉我,我为什么都不知道啊!实在不行,你去找证据,若有人能证明是我搞鬼,你再罚我,我绝无怨言。”   “对啊,娘,不能这样草率。”赵氏现在心里只剩下着急,路上对楚锦妙的怒火早被抛得一干二净。赵氏虽然觉得楚锦妙的言辞闪烁,许多地方都难以自圆其说,可是楚锦妙才多大,在赵氏心中,她的女儿只是爱使小性,爱争宠掐尖,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哪至于这样被惩罚?至于更大的坏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想得到?   赵氏也哀哀替楚锦妙求情,现在连证据都没有,怎么能给楚锦妙定这么重的罪名呢?   证据?楚老夫人觉得可笑,主子发卖下人不需要证据,长辈发落小辈,也不需要任何证据。楚老夫人心里拿定了主意,不再管楚锦妙如何哭诉,冷声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姑娘,你父亲没法管教你,那就只能我这个做祖母的多费心思。都说捧杀捧杀,我若再纵容你,才是真正的害你。等过完年后,我找一个清净的禅房,放你去菩萨面前,好好静静心,养养性子吧。”   楚锦妙听到这句话,脸上血色尽失,倏地歪坐在地。赵氏更是几乎晕过去:“娘,你是家里的老祖宗,你怎么可以这样偏听偏信?”   被送到庙里清休……楚锦瑶也没料到,楚老夫人的惩罚竟然这样重。楚锦瑶隐隐有感觉,若是楚锦妙再有下次,恐怕,就是直接送走了吧。   楚老夫人的目光移到另外几人身上,六姑娘轻轻低头,而三姑娘早已吓得够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饶命!我还有姨娘和哥哥,我对家里牵挂极深,万万舍不得抛开家里人去庵庙。祖母,望你看在我姨娘和哥哥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顿了顿,说道:“你助纣为虐,虽不是主谋,但也不可免责。念在黄姨娘给家里开枝散叶的份上,你可以不去庙里,但是功课不能少。这几个月,你暂且待在家里将功折罪,每日抄经祷告,吃斋念佛,一应活动都同在寺里清修,不得怠慢!”   三姑娘大大松了口气,只要能呆在家里,吃斋念佛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苦修几个月罢了。三姑娘连忙磕头谢恩,楚老夫人看着六姑娘,说道:“方才的话听到了吧,你也是如此。”   六姑娘皱了皱眉,忍不住问:“祖母,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一同罚我?”   六姑娘敢肯定,自己一点破绽都没有留。计划是楚锦妙制定,三姑娘帮衬,她不过是看穿了她们的计谋,并且适当地引导了一下罢了。可是说到底,楚老夫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六姑娘也知道此事,并且参与其中。   她做的这样天衣无缝,楚老夫人凭什么罚她?吃斋念佛几个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楚老夫人随意地扫了六姑娘一眼,轻而易举猜到了六姑娘的想法。确实,六姑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这又如何?长辈看不惯什么人,想惩罚什么人,还需要证据不成?楚老夫人淡淡说道:“你这是不服气我的决定,想要忤逆长辈?”   六姑娘呼吸一窒,用力咬唇,可是最后,她也只能低下头,恨恨地说:“不敢。祖母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你们都是楚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长兴侯府名声有损,你们哪一个能得了好?一家人就该同气连枝,而你们却窝里斗。五姑娘,七姑娘,你们俩也不能免责,回去后抄女戒十遍。”   楚锦瑶毫无异议地应下了。七姑娘很不服,阎氏也觉得她们二房什么都没参与,凭什么一起受罚?可是出行的另外几个姑娘都被罚的不轻,她们若是毫发无损,那委实说不过去。所以老夫人为了颜面,只能将楚锦瑶和七姑娘一起惩罚。   楚锦瑶和阎氏都对此心知肚明,阎氏看楚锦瑶乖觉地应了,当下不敢再挑刺,低头默认。抄书又没什么,这其中水分大得很。反倒是如果又惹楚老夫人不高兴,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楚老夫人这才满意,她说:“行了,这次小惩大戒,若你们再敢窝里斗,下一次的惩罚就不会这样轻飘了。”   屋里人齐声应是,六姑娘、三姑娘,阎氏等人接连退下。楚锦瑶出门前,回头朝暖阁瞅了一眼。   楚锦妙还跪在地上哭,赵氏也在不断哀求,请老夫人通融。   楚锦瑶心里感叹,亲生血脉和非亲生的,果然差距巨大。三姑娘是庶女,六姑娘还是庶房女儿,但是惩罚到她们这里时,只留在家里抄书念佛就够了。这虽是惩罚,但警戒的意味更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放出来了。而楚锦妙,却被扔到府外,实打实地去庵堂里受罪。   老夫人说是不在乎血脉,将楚锦妙和其他姑娘一视同仁。可是看她这表现,这当真是一视同仁?   楚锦瑶感叹了一番,就自己走了,虽然还有些尾巴没有揪出来,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和老夫人提及此事的时机,等再找时间,单独和老夫人说也不迟。反倒是楚锦妙,唯有活该两个字送给她。   楚锦妙只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她当初害人时,怎么就没想过别人可怜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敢做坏事,就不要怕失败的后果严重。楚锦瑶才不会因此心软,怜悯楚锦妙。   年关已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新年就到了。大年初二这天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楚锦娴早早就带着礼物和夫婿归家。   刚刚过了新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长兴侯府的下人看到来人,全端着笑脸喊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楚锦娴点头微微笑了笑,就随着自己丈夫赵嘉致往里走。赵嘉致是赵氏的侄儿,现在又亲上加亲,和楚锦娴成了夫妻,长兴侯府的人对他自然更加亲热。   他们夫妻回娘家,第一个要拜访的当然是楚老夫人。初二正是热闹的时候,楚老夫人屋里站满了人,说笑声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楚锦瑶也在老夫人这里,她看到楚锦娴,连忙挥了挥手。   楚锦娴自然也看到了,她和楚老夫人坐了坐,就趁人不注意,转身到外间来。   楚锦瑶也跟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笑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在赵家还好吗?”   自从楚锦娴出嫁,除去三日归宁那次,这是她第二次回家。楚锦娴终于能见到亲人,心里也激动万分,可是听到楚锦瑶的问话,楚锦娴的神色不知不觉凝滞了一下。   楚锦瑶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心不住地沉下去:“长姐?”   “没事。”楚锦娴按住楚锦瑶的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她们俩回到了楚锦娴出阁前住的屋子,楚锦娴出嫁后,这个院子没有分给其他人,而是一直保留了下来,按时有丫鬟进来清扫。周围的摆设也丝毫未免,一切恍如楚锦娴不曾离开。   楚锦娴和楚锦瑶坐到窗前,丫鬟在她们俩之间放上了热茶。隔着袅袅雾气,楚锦瑶问:“姐姐,婆家人对你怎么样?”   楚锦娴的神色不见悲喜,很是平淡地开口:“尚可。”   楚锦瑶皱起眉还想问,但是楚锦娴却打住了她的话:“新妇加入婆家,都是这样子的。每日天刚亮便去伺候婆母梳妆用膳,白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一站便是一天,天底下新妇都是如此。我已然算是很好的了,婆婆是自己的舅母,看在外祖母的面上,并不太为难我,表兄和我从小相识,不会给我带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因为外祖母体恤,时常叫我过去说话,本来该立一天规矩,也变成了半天。”   楚锦瑶听着瞪大了眼,楚锦娴这样端庄淑娴的人,去了婆家尚且要这样,那其他人呢?简直不敢想象。楚锦瑶叹了口气,对未来的日子感到害怕:“姐姐,为什么女子要嫁人呢?”   嫁人后,无论婆婆再心善,说到底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除了一身嫁妆,新妇可以说孤身一人,加入了别人的家庭。不嫁人,一辈子待在自己家中,侍奉自己的父母,不好吗?   楚锦娴也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她叹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就是女子的宿命,除了公主,天下女子没人能避免这一遭。反倒是你,这段时间在家里还好吗?”   说到这里楚锦瑶也叹气:“家里也是多事之秋……”   楚锦娴慢慢拧起眉毛:“怎么了?”   楚锦瑶把前段时间去怀陵郡王府做客,三姑娘和楚锦妙买通了王府下人搞鬼,六姑娘设局中局的事删删减减,大致转述给楚锦娴。楚锦瑶只说了自己家这几个姑娘的事,郡王府的事,以及那个奇怪林姓小厮,楚锦瑶并没有提及。   楚锦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们竟敢如此放肆?竟然还将手伸到郡王府,丢人都丢到外人家里去了。”   楚锦娴很是生气,然而她的教养使然,即使再气愤,也不可能说出一句过分的话。楚锦娴平静了一会,问:“那祖母怎么说?”   “祖母也大发雷霆,她让楚锦妙去庵堂里清修几天,好好养一养脾性,三姑娘和六姑娘助纣为虐,被罚在家里抄书念经。”   这样的惩罚,可以说一眼就能看出差距来,楚锦娴露出了然的神色。楚老夫人终究是楚家的老家长,即便她作主留下楚锦妙,口上说一视同仁,楚锦妙原来什么待遇现在还什么待遇,但毕竟,亲生骨肉和外人血脉是不同的。   三姑娘和六姑娘就算犯了错,陷害同府姐妹,让家族蒙羞,但惩罚的时候依旧住在家里,并不会宣扬的外头去。可是楚锦妙……说白了她又不姓楚,真把老夫人惹烦了,谁会替你的名声和未来考虑?   楚老夫人这个人,实在是理智又冷漠。楚锦妙终究在她眼前养了十三年,等得知这不是自家血脉,立刻就能放弃。   楚锦娴和楚锦瑶相视叹气,片刻后,楚锦娴说:“既然祖母将她打发到外面,那她以后不会再打搅到你了,你也不必再管她。对了,祖母这样处置楚锦妙,母亲怎么说?”   楚锦瑶摇摇头,说道:“母亲这几日郁郁寡欢,连过年守岁都没个笑脸。”   这……楚锦娴也皱起眉,很是为难:“她和楚锦妙母女一场,伤情是难免的。罢了,正好这里离母亲的院子近,我带你去母亲那里看一看。”   楚锦娴出嫁前住在赵氏的跨院,东跨院是楚锦娴,西跨院是楚锦妙。等楚锦瑶被找回来以后,赵氏不想挪其他人,就把楚锦瑶打发到东北角的朝云院去了。现在楚锦娴出嫁,东跨院空了出来,但是楚锦瑶已经不想搬过来了,赵氏也没有提过。   现在从楚锦娴的院子出来,穿过抄手游廊,跨过角门就进了赵氏的院落。张嬷嬷正好要出门,看到楚锦娴和楚锦瑶两人走来,愣了一下,连忙说:“大姑娘和五姑娘来了,快请进!”   楚锦瑶身后的玲珑笑道:“张嬷嬷,该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张嬷嬷笑着,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老糊涂了,大姑奶奶,五姑娘,外面冷,快到屋里来!”说着,张嬷嬷就朝屋里喊:“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娘来了。”   张嬷嬷想的很好,楚锦娴和楚锦瑶是赵氏的亲生女儿,赵氏这两天一直怏怏不乐,等见到两个女儿一起过来,一定会开怀很多。   赵氏坐在内室里,脸色寡淡,眼皮发肿,看着就很没精神。正面的窗户全部都拉上了,屋里没有阳光,角落里还一直烧着炭,周围的丫鬟也死气沉沉的,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心情沉闷。   楚锦娴皱了皱眉,道:“怎么不开窗通通风?大过年的,你们做这副模样给谁看?”   丫鬟被楚锦娴说的不敢抬头,赵氏看到她们,强打起精神,说了句:“你们来了。”   楚锦瑶给赵氏行万福,一时间,赵氏斜坐在上首,她们俩站在地下,相对无言。   张嬷嬷许是没料到场面这样冷清,她赶紧给楚锦娴和楚锦瑶搬来圆凳,还张罗着小丫鬟摆放瓜果。   楚锦娴和楚锦瑶坐好,有人在眼前来来回回走动,屋子里这才有些人气。   张嬷嬷示意赵氏:“夫人,大姑奶奶难得能回家,您不和大姑奶奶说些体己话?”   赵氏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一想起楚锦妙,顿时就索然无味。赵氏勉力打起精神,询问楚锦娴在赵家的一些事情。   赵家同时还是赵氏的娘家,因为楚锦娴嫁了过来,总是小辈拜访长辈,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所以今年赵氏没有回娘家,而是让楚锦娴带着赵家大少爷回来给赵氏拜年。其实就算没有楚锦娴,恐怕赵氏也没心情回娘家走动。   楚锦娴将婆婆、太婆婆的近况讲给赵氏听,赵氏听到自己母亲的消息,总算打起些精神。赵氏大致问完了新嫁女的事情,一时又有些没话可说,她只好转过头,问楚锦瑶:“我听说,你要将孙嬷嬷打发走?”   “是。”楚锦瑶就知道赵氏要问起这件事,她回道,“孙嬷嬷年纪大了,家里新添了孙子,女儿觉得妨碍人家享受人伦不太好,于是便作主,让人将孙嬷嬷送回乡下。”   孙嬷嬷本就是赵氏听了楚锦妙挑唆,强行塞到楚锦瑶身边的。自从孙嬷嬷来了楚锦瑶院子里,指手画脚,气焰嚣张,一颗心还向着外边,楚锦瑶如何能留她?这次王府的事件里,孙嬷嬷偷偷在楚锦瑶荷包上动了手脚,配合着楚锦妙的丫鬟,偷偷顺走了楚锦瑶的荷包。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吃里爬外了,伙同外人偷换闺阁姑娘的随身物品,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楚锦瑶终究给赵氏面子,让人狠狠把孙嬷嬷打了一顿,从孙嬷嬷的屋子里将她这些年昧下的金银物件全部没收,然后就打发她的儿子来接她回乡。长兴侯府是再也留不住这等婆子了。   孙嬷嬷哭号着不肯走了,可是这次孙嬷嬷犯下的事不同以往,楚锦瑶早就禀报了楚老夫人。一个婆子而已,楚老夫人压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由着楚锦瑶处置。孙嬷嬷见楚锦瑶软硬不吃,私下找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孙嬷嬷彻底慌了神,只好来找赵氏。   赵氏这些天本就气不顺,看什么都觉得烦心,而楚锦瑶还这样发落她的人。即便是孙嬷嬷做错,楚锦瑶也该来求赵氏,让赵氏出手惩治。结果呢,楚锦瑶二话不说,自己把母亲送下来的教养嬷嬷打了一顿,还嚣张地要送出府外,这成何体统?   赵氏沉着脸说:“就算孙嬷嬷做的有什么不妥,你也该来请示我。你自作主张就要将嬷嬷送走,在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楚锦娴皱眉:“母亲,不过就是一个下人婆子而已。”   “就算只是一个下人婆子,那也是长辈赐下的人。你长这么大,可曾见过哪家晚辈,敢发落长辈赐下的教养嬷嬷?”   楚锦娴无言以对,楚锦瑶忍不住说:“她偷偷在我的荷包上动手脚,她哪里有资格做教养嬷嬷?这个婆子为老不尊,心思恶毒,怎么就不能打她了呢?”   玲珑也劝着说:“夫人,五姑娘说的不错。虽说尊老爱幼,但是既然孙婆子为老不尊,怎么还能要求五姑娘像原来那样敬重她呢?”   赵氏眼睛扫过玲珑,扫过宫嬷嬷,扫过楚锦娴,最后落在楚锦瑶身上。赵氏当然认出来了,说话的丫头是老夫人赏的,也是,楚锦瑶身边有楚老夫人排下来的体面人,为什么还要在乎她这个母亲?   楚锦娴是这样,如今连楚锦瑶也是这样!这两个丫头说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一个个心都向着楚老夫人!赵氏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大女儿一出生就被抱走,儿子是家族继承人,早早就和她隔离开,生怕内宅妇人养坏了唯一的长房嫡孙。这些年来,赵氏身边唯有一个楚锦妙而已。她们娘俩相依为命,眼看楚锦妙渐渐长大,在她身边待不了多少时候,然而即使这样,楚老夫人竟然还要将楚锦妙送走?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婆婆这样磋磨?连着她的儿女都不和她一心。赵氏都不敢奢望其他,她甚至不再指望楚锦娴和二少爷能和她这个母亲亲近起来,她只是想让不是亲女胜似亲女的楚锦妙承欢膝下,在她身边度过最后一段闺阁时光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   赵氏眼眶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对楚锦瑶说:“当年把你落在外面是我的错,你何必迁怒到妙儿身上?她只是爱娇好强,爱使小性,你何必总是咬着她不放。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女,一个是我养了十三年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像姐妹一样,好好相处呢?”   楚锦瑶有些惊讶,惊讶之余是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她就知道,楚锦妙被罚到府外,赵氏一定会把账会记到她的身上。楚锦瑶说:“这是祖母的决定,我也无能为力。”   “要不是因为你在老夫人面前说了那句话,妙儿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副田地?”赵氏恨恨地一拍桌子。赵氏现在还记得,当时楚老夫人都打算大事化小了,楚锦瑶偏偏在这个当口添了一句话,老夫人被挑拨地大怒,这才重重惩罚了楚锦妙。赵氏很是埋怨楚锦瑶:“我也不指望你替她说话,但是孰亲孰外你总分得清吧?你不向着自己人就罢了,竟然还暗中使坏,挑唆着老夫人加重惩罚。当初你被老夫人打手心的时候,妙儿可没有这样落井下石!”   听到这里就是楚锦娴也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喝道:“母亲!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赵氏也愤怒地喊了回去。   楚锦娴语塞,当下真是又气又恨,楚锦娴说:“祖母下了禁口令,不许我们到外面说,我也不想搬弄口舌,免得就像我蓄意说她坏话一样。母亲你只要知道,当初祖母请家法,包括这次,都是另有隐情。”   赵氏冷笑:“我替妙儿鸣不平,你们说此事不是这样,可是我一旦问到底是怎么样,你们就说另有隐情,不能告诉我。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这话,能站得住脚吗?”   饶是楚锦娴的性子都被气的不行,她皱着眉正要说话,却被楚锦瑶按住手:“姐姐,算了。”   不用说了,没用的。   楚锦娴回头看楚锦瑶的脸色,发现她非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镇定。楚锦娴一时仿佛喉咙中被塞了棉花,竟然说不出话。她最终叹了口气,端起袖子,扭过头不再争辩。   楚锦瑶站起来,周全妥当地给赵氏压手行了个万福,然后说:“母亲,今日是初二,大过年的,女儿不想惹您生气,就先告退了。祝母亲玉体金康,福禄增华。”   楚锦瑶说完就和楚锦娴相携出门,赵氏的眼神略微往这边偏了一偏,但最后还是红着眼眶,强硬地将脸转到另一边。   楚锦瑶和楚锦娴从赵氏屋里出来,经过这么一遭,姐妹二人谁的心情都谈不上好。楚锦娴和楚锦瑶并肩往荣宁堂走,楚锦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她一时接受不了和楚锦妙分开,日子长了就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暗自记恨。”   “怎么会。”楚锦瑶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我怎么会埋怨母亲。”   楚锦娴一听这语气就想叹气,这样平静,这哪能是好兆头?楚锦瑶和赵氏的母女情分眼见越来越伤,然而这种事情,局外人又能说什么?楚锦娴只能说:“好在楚锦妙很快就要离府了,等把她和母亲隔开,慢慢就会好了。”   楚锦瑶不甚在意地点头,希望吧。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楚锦瑶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说原本她和赵氏还可能相处出一些母女情来,但是经过这回,楚锦妙因她之故被发配到外面,赵氏必然怨毒了她。她和赵氏的母女感情,恐怕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然而即使如此,楚锦瑶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楚锦妙做错事情,合该被惩罚。   她们两人正走着,突然看到对面跑来一个喜气洋洋的小丫鬟。丫鬟看到她们,连忙停下来说道:“大姑奶奶,五姑娘,可算找到你们了!姑太太来了,现在正和姑爷在荣宁堂给老夫人拜年呢!”   楚锦瑶和楚锦娴双双一愣,姑母楚珠来了?   她们俩紧赶慢赶地往荣宁堂走,刚进门就听到楚珠那独特的高亢声音:“……娘,我们家老祖宗和王妃商量好了,我们家的姑娘她们每个都喜欢的不行,但是给县主做伴读,总要合县主的眼缘,所以只能忍痛割爱,只留了锦妙和五姑娘下来。” 第48章 王府伴读   楚老夫人听起来似乎也很意外:“竟然是四姑娘和五姑娘?”   “对!”   楚锦瑶不由回头和楚锦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猝不及防。   屋里楚老夫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种时候,自然不能说楚锦妙很快就要被她扫地出门了,楚老夫人斟酌着说道:“既然县主中意,那我们自然依从。等过几天,我让她们都收拾好了,再放她们出去陪县主读书。”   这种关节,还有谁提楚锦妙要去庙庵修身养性这一茬?   楚锦妙即将别发配庵堂的危机,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楚锦妙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梳洗一新,光彩焕发,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天萎靡颓唐的样子。她的眼睛还有些肿,想必是这几天一直在哭,可是她的神色却非常高傲:“有一句话叫伯乐识千里马,也有一句话叫机关算尽终成空。有些人啊,费尽心机想扳倒我,可惜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苍天有眼。”   楚锦妙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着所有姐妹的面,语气得意又张狂。三姑娘暗地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六姑娘神色淡淡,如同老僧入定,而楚锦瑶继续干自己的,完全当没听到。   老天要是真有眼,就不会任由你蹦跶下去。   楚锦瑶心里很没好气地想。   等过了十五,年尾渐渐消散,路上的雪也消融大半之后,长兴侯和赵氏亲自套车来怀陵王府拜访,顺道带来了楚锦瑶和楚锦妙。   楚锦瑶这次会在郡王府小住月余,然后会家里待几天,之后再来王府。楚锦瑶也不知道这种两头跑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可以预料,因为两个地方都有她的住处,她的衣服、首饰、丫鬟等就不能全部带走,总要留下一些备用。出于各种因素,楚锦瑶这次出门,身边跟随的人必须要得力又伶俐,但是府里也不能没人看家。楚锦瑶深思过后,决定随身带着宫嬷嬷、玲珑和桔梗出门,而将老实忠厚的丁香留下看门。   临走前,楚锦瑶将西厢房的私房查了又查,确定无误后,才锁上房门,给丁香偷偷留了一条西厢的钥匙,剩下的她全部带走。丁香虽然有厢房的钥匙,但是里面的箱子是另外上锁的,楚锦瑶也不怕别人搞鬼,给丁香留钥匙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锦瑶和宫嬷嬷、玲珑将自己常用的首饰、衣服归拢成两大箱,一同带上车。日常用的东西王府都有,她们带太多反而不好看,拿出客人的姿态最好。不过虽说是去做客,但是王府的性质毕竟特殊,身边总要备好足够的财物,要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楚锦瑶银钱不足,露了怯就不好了。走前楚老夫人将楚锦瑶叫过去,私下给楚锦瑶塞了二百两银子,算上明面上的二百两,楚锦瑶光现银就有四百两。四百两银子已经可以在太原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老夫人自己心里有小算盘,就生怕楚锦瑶被王府的人看轻,务必要撑起门面来。   其实楚锦瑶自己是不缺这区区四百两银票的,她每个月光分红就有上千两。但是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楚锦瑶还能推辞不成?至少以后她所有明面上的支出,都得算到这四百两中。   “姑娘,箱子都放好了,屋里露出来的地方也都擦了一遍,您可以到里面坐下歇一歇了。”   “嗯,好。”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起身,往郡王府安排的屋子里走去。她的屋子安排在花园里,地方不算大,正面三间房,屋檐下有一件耳房,东西两侧只是一堵墙,并没有厢房,最南端倒有两间倒座房,供下人居住。这个院子远不及她自己的朝云院宽敞明亮,好在地方清雅,出去再走不久就是荷花池,屋子四周栽满花树,四季花开不败。   楚锦瑶尤其喜欢院子里面的那两棵垂丝海棠,屋后还有一颗高大的紫花楹,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楚锦瑶刚来了就对这几株花树爱不释手,连屋子也没顾得上进去看。玲珑和桔梗正好趁这个功夫,将屋里能摸到的地方又用水擦了一遍。   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被丫鬟从花树下拉开,推到屋里歇息。这个小院不大,仿佛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是给闺阁女子准备的,故而院子布置的非常精巧,连屋宇也美轮美奂,精致秀气。   楚锦瑶进屋后,最先看到中间的这件堂屋,堂屋正中墙上挂了一副美人图,其下是两张圈椅,中间放着一张高足几,这显然是待客时主人坐的地方。再往下是两行木椅,其间点缀着花瓶瓜果,没什么好看的,楚锦瑶接着往西面走。堂屋和西间隔了一架四扇屏风,屏风上绣着海棠牡丹美人赏花图,富丽典雅至极。   西间最里面摆设了一张拔步床,上面的铺盖枕被都换成了长兴侯府自家的。拔步床造价不菲,最外面立着红木镂空立柱围栏,里面脚踏、床头柜等应有尽有,一旦放下最外面的床帐,这里就如一个小型屋宇一般。西间放了一张拔步床,再放一张梳妆台,委实不剩多少空间,所以待客用的罗汉床、小几炕桌等,全部放到了东间,等以后有闺中好友造访,在中堂招待太过疏远,东间这种亲近又不随意的摆设刚刚好。   楚锦瑶从里到外巡视了一圈,觉得怀陵郡王府的这番准备已经非常尽心。好在王府没有错估她和楚锦妙的姐妹情分,若是将她们俩安排在一个院子里,那可就有的热闹了。   楚锦妙的住处不远不近,穿过荷池,那件临水的小木阁就是她的住所。现在还是冬日,楚锦妙那里看不出什么,若等到盛夏满池荷花盛开,她临荷而居,必然清幽雅致至极。   晚上卸妆的时候,桔梗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对楚锦瑶说道:“姑娘,我偷偷去四姑娘的屋子里看了,她屋里的摆设清寒极了,最中间绣着梅兰竹菊,西边是一张架子床,东边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坐塌,再没有其他东西。她们哪里看着就空旷,风吹进去都能刮出回音来,哪比得上姑娘这里舒服。”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什么能吹出回音来,桔梗惯会埋汰人。楚锦瑶从镜子里瞪她:“你倒会说,不许在外面搬弄别人。”   “我知道。”桔梗努努嘴,说道,“不过就这样,四姑娘看着还很是喜欢。她还说冬日住在荷花边最好,一推窗就能看到满室残荷,夜来还能听到风打残梗,清幽至极。”   楚锦瑶却觉得:“我记得荷花池边还结着冰,她不冷吗?”   桔梗摇头,楚锦瑶此时再看自己屋里的摆设,顿时觉得,王府不愧是王府,不说钱财,单论这种拿捏人心思的手法,她们这种勋贵之家就远远不及。   楚锦瑶喃喃:“不知道池子里的冰结实不结实,那么大一片水池,又平坦又亮堂,溜冰车一定好玩。”   玲珑被吓了一跳,赶紧唤道:“姑娘!”   楚锦瑶回过神,挥挥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省得轻重的。今日你们周劳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明天大早给老王妃请安,然后就得去陪县主上课了。事情还多着呢。”   “是。”   玲珑桔梗两人将楚锦瑶的头发梳顺,服侍楚锦瑶上床,合上了最外面的围栏。楚锦瑶只看到外面的光一下子朦胧了起来,她仿佛独自置身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再接着,床外的灯也熄了。   楚锦瑶闭上眼,暗道该睡觉了。她习惯性地想说晚安,突然想起,她现在就一个人,说了也没人听。   楚锦瑶伸出手,摸了摸被她压在枕头下面的玉佩。玉佩入手温凉,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曾经可以口吐人言,白日化形。   晚安,齐泽。楚锦瑶心里低低道了一句,便闭眼陷入梦乡。   楚锦瑶入梦之前,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对方被人牢牢围着,只能看到赭红色的衣角,以及一双清透明亮、微微含笑的眼睛。   楚锦瑶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她每天都记挂着这件事,想的太频繁,导致看谁都像自己认识的人。那个男子和齐泽应该只是有一点相似,却被她看成了一个人。   楚锦瑶暗暗检讨了自己,就陷入沉睡。   第二天,楚锦瑶起了大早,去给王府老王妃请安。   和所有人家一样,老王妃在府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每到请安的时候,老王妃的屋里总是人满为患,孙辈的嫡女庶女,媳妇辈的楚珠、郡王妃,还有各位主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挤在一起。   现在,还多了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人。   楚锦瑶到的比楚锦妙早,楚锦妙紧赶慢赶走到老王妃院里,一掀帘子,发现楚锦瑶已经在了。楚锦妙的脸色顿时拉长,楚锦瑶也眼风也不动,权当自己看不见。   反正经过上次的事情,恐怕郡王府的人对她们俩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既然如此,还讲究什么家丑不外扬。   老王妃难得一次看到这么多晚辈,乐的嘴都合不拢。县主林宝珠是屋里最自在的人,她窝在老王妃怀里撒娇:“祖母,我今日就要上课了吗?”   “你啊,皮的和一个猴一样,还不想上进!”老王妃点着县主的鼻尖,亲昵地骂。   县主立刻抱着老王妃的胳膊卖痴耍赖。楚锦瑶看着有些吃惊,楚老夫人素来严肃,她们姐妹几个,即便是最受宠的楚锦娴、年纪最小的七姑娘都不敢这样痴缠楚老夫人,然而没想到,在别人家,孙女和祖母是这样相处的。   老王妃仿佛被烦得没辙了,只好说:“好吧,既然你还没收回心,那就再轻松一天。记住,明天你说什么都要去进学了!”   县主立刻甜生生应下,楚锦瑶本来以为是县主面子大,只要县主要求,老王妃和郡王妃都不忍拒绝。可是等中午看到来人,她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郡王妃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的娘家侄女,名唤杨绮霞。你们几个以后一起进学读书,可不要生分了。”   楚锦瑶这时看向郡王妃身边的女子。姓杨,还是王妃的侄女,按理是县主的表姐,世子的表妹。   楚锦瑶立刻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杨绮霞穿着白绢袄,下面系着茜红百迭裙。她和郡王妃一样,都是圆脸庞,五短身材,观之可亲。杨绮霞笑着过来拉楚锦瑶的手,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叹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妹妹,今日见了妹妹才知,原来我那些年都白活了。”   楚锦瑶笑容尴尬,连忙说:“当不上,杨姑娘谬赞了。”   “我们这样的关系,你怎么还叫我杨姑娘呢!”杨绮霞笑道,“我虚岁十五,你呢?”   “十四。”   “这就好了,我又多一个妹妹。”杨绮霞亲亲热热地拉着楚锦瑶的手,说了好一番亲热话。杨绮霞看到楚锦妙站在一边,也笑着问,“这位妹妹呢?”   楚锦妙被晾了半天,很有些尴尬。她勉力笑道:“我也十四了。”   “哎呦,这么巧!”杨绮霞吃惊地捂住嘴,脸上的神情也很到位。但是楚锦瑶却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了,看着有些夸张。   杨绮霞问:“你们俩是同府姐妹,竟然还是同一年是生的?居然这样巧!”   都说了是同府姐妹,同岁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楚锦瑶只得陪着杨绮霞笑:“是很巧。”   果然,县主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们俩非但同岁,其实生辰也很接近。她们俩出生的时候正好遇上乱兵,一不小心给调换了,楚锦妙抱回了长兴侯府,楚锦瑶丢在了外面,直到去年才找回来。”   这是县主遇到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了,她恨不得逢人就说一次,而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个当事人,不约而同的,神色有些微妙。杨绮霞惊讶地叹了一声,她轻轻用手捂住嘴,来回看了楚锦瑶和楚锦妙几眼,亲热地拉住她们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没事,相逢就是缘,你们俩这般有缘,看来是天生的姐妹了。”   楚锦瑶和楚锦妙都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楚锦瑶暗暗叹气,她大概知道郡王妃的意思了。   老王妃所说的今日不上课,其实原本就不是因为县主吧。因为杨绮霞还没来,即便县主不求情,今日也不会开课。   郡王妃和几个姑娘介绍了杨绮霞后,就将地方让给几个小姑娘,她先到外面去了。现在,暖阁里坐着楚锦瑶、楚锦妙,县主林宝珠,楚珠的庶长女林宝璎,嫡女林宝环,还有郡王妃的侄女杨绮霞。   以后去学堂上课,恐怕也就是这几个人了。   县主坐着无聊,非要拉着众人到外面玩。楚锦瑶初来乍到,轻易不肯说话,杨绮霞就帮着丫鬟劝:“宝珠,现在天气还没转过来呢,地都是冻着的,出去能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在这里陪着长辈说说话。”   县主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样,杨绮霞耐心又细致地继续劝。楚锦瑶悄悄问林宝环:“杨姐姐似乎和县主很是熟悉?”   “对啊,她是王妃的内家侄女,时常来王府小住,就连祖母这里的人和杨表姐也十分相熟。”   楚锦瑶了然,这就说得通了,怀陵郡王府从亲家里给县主跳玩伴,既然找上了二儿媳楚珠的娘家,没道理会漏过王妃的娘家杨家。虽然不知为何说好的两个伴读成了三个,但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到底留几个人,不就是老王妃一句话的事么。   县主被杨绮霞劝的十分扫兴,她说:“好吧,那就不去外面了。祖母这里也太闷了,坐着难受,不如去我的屋里,我们下双陆棋吧。”   杨绮霞还是不想走,但是其他人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杨绮霞只好将肚子里的话都咽下。众人商定好主意后,纷纷起身,各唤各的丫鬟。一时间,暖阁里穿披风的,塞手炉的,好一通忙乎。   县主是个坐不住的,刚刚系好带子,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剩下的丫鬟慌里慌忙地追出去。楚锦瑶抚平披风上的褶子,也紧随其后。杨绮霞最后才出门,兰泽看到杨绮霞,笑道:“霞姑娘,你怎么也要出去?”   老王妃身边有两个得力人,一个兰泽一个夏波,尤属兰泽最会说话,很得老王妃喜欢。兰泽虽然是丫鬟,但是做的都是伺候老王妃的精细活,平常最常做的就是端茶倒水、陪老夫人逗逗趣,打扫擦洗等粗活是一概不沾手的。所以细论起来,兰泽的吃穿用度比起闺秀小姐也不差,一双手养的又白又细,若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指不定还不如兰泽呢。   因着兰泽在老王妃面前得脸,整个王府内外的人,见了兰泽都得停下来客客气气说两句话。杨绮霞听到兰泽问话,也停下身,笑着回答道:“县主闹着要回去玩双陆棋,我不看着不放心。”   兰泽笑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霞姑娘对县主这样尽心尽力,比起亲生姐姐都不差了!便是寻常嫂子对小姑,恐怕都不及霞姑娘的一半心呢。”   杨绮霞抿嘴,一笑而过:“兰泽才是老王妃身边的得力人,以后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得你这个贤内助在内帮衬。”   “霞姑娘这可就折煞我也,我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天生伺候人的命,哪敢以贤内助自居。”兰泽笑道,“唯有霞姑娘这样的体面人,才能称得上一句贤内助啊!”   杨绮霞笑:“你又埋汰我了。罢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县主估计走远了,我得赶快出去追她。”   兰泽亲自给杨绮霞打帘子,将她送到屋外。临别时杨绮霞又是一番推让,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很久。   而另一边,楚锦瑶发现杨绮霞没跟上来,说道:“先等一等,杨家姐姐还没追上来。”   县主等人只得站在原地等。县主等的百般无赖,就过来问楚锦瑶:“我听说上次你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王府了,后来找到了吗?”   其他人听到县主的话,眼光都朝楚锦瑶的方向看来,楚锦瑶趁着这个机会,故意说:“找到了,说起来是我唐突,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了,等到了王府才想起来,还以为落在了王府。叨扰了大家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楚锦瑶的随身荷包涉及到她的名节,她不敢冒任何风险。那个荷包她让人好生收着,再也不用,可是为了永绝后患,楚锦瑶还是编出一套新的说辞,只说自己丢在家里,当着众人面说出来,省的其他人再用这件事做文章。   县主点了点头,显然没放在心上,而楚锦妙唇边却溢出一丝冷笑。   然而楚锦妙自己也很害怕提及当日的事情,所以即便她知道楚锦瑶撒谎,也不能跳出来拆穿。恐怕楚锦瑶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吧。   楚锦瑶三言两语解释了荷包的事情后,就掠过这个话题,引着县主说起新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突然心头一寒。   不对,那日楚锦妙和三姑娘都说,她们在更衣院子门口遇到一个小厮,觉得对方很奇怪,这才拉住对方纠缠。既然楚锦妙这样说,那这个小厮就不是楚锦妙安排的人,六姑娘只是坐收渔翁之利,并没有干涉楚锦妙的计划,所以这个小厮也不是六姑娘的人。   能莫名出现在女眷更衣的院子门口,还是一个明摆着有问题的院子,可以说这个小厮绝不是偶然当差路过。如果不是楚锦妙也不是六姑娘,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些严重了,这个小厮,是谁的人?   “楚锦瑶,你在想什么?”   楚锦瑶被县主的声音唤回思绪,她勉力笑了笑,说:“我没事,刚刚想事情走神了。”   “站着还能走神。”县主嘟嘴道,“行了,霞表姐已经跟上来了,我们走吧。”   到了县主的屋子,她们几个热热闹闹地下棋,而楚锦瑶总有些神思不属。   她似乎漏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幕后之人。六姑娘设计中计,以为自己全身而退,其实真正全身而退的,另有其人。   螳螂捕蝉,黄雀却不止一只黄雀。   那日幕后人将小厮安排到院子里,看到没人才急匆匆往外走,那么他们本来,想做什么?   楚锦瑶光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县主又输了一盘棋,恼羞成怒将棋子一把推倒,赌气道:“没意思,不玩了。”   其他人赶紧围过来说好话,而这次县主却没那么容易被哄好,她见楚锦瑶一人呆呆地坐在窗户口,干脆跑过来跨上坐塌,斜坐在楚锦瑶对面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会下双陆棋,不好过去败兴,就在这里观战。”楚锦瑶尽力让自己笑的毫无破绽,说道。   “看多没意思啊,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楚锦瑶赶紧推辞,她即便不懂,也能看出来县主下的非常烂。楚锦瑶可不敢让县主教她。   县主坐在塌上,晃着腿说:“现在都二月了吧!正好,等再过几天,就该准备我祖母的六十大寿了。到时候才是真的热闹呢!”   老王妃的六十大寿,楚锦瑶也有所耳闻。这算得上是整个太原,更甚者整个山西的大事了。楚锦瑶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必然是宾客云集,名流荟萃。   不过……今天还没开课,县主就已经开始惦记老王妃的大寿,她们当真是过来陪县主读书的?   楚锦瑶的担忧没错,王府的闺学没上几天,整个怀陵郡王府都陷入筹备大寿的忙碌中,丫鬟下人都急色匆匆,王府里人来人往,喧闹非凡,这种时候,怎么能奢求县主给你好好读书?   因着老王妃的大寿是绝顶大事,一个月内整个王府都在忙这件事,府里又是大兴土木又是搭棚子,直到快四月了,花园里的动静才消停了一些。   此时,楚锦瑶屋后的蓝花楹已经开出清梦一样的蓝紫色花朵,荷池也早已解冻,泛出柔柔的春波来。同时,距离老王妃的六十大寿,也非常近了。   四月初五,怀陵郡王府的客房已经全部住满了,每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老王妃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请安都能看到许多人,她笑的嘴都合不拢。今日距离正式大寿还有三天,但是客人已经来齐了,住的太远、或者实在脱不了身的,都托了下人送来寿礼,而其他离得近的客人,也遣人上来提前走动。   能来这么多人,老王妃和郡王妃都很开心,老王妃作主,今日准备十张席面,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们也能提前热闹热闹。夫人太太们自然拍手称好,寿宴的席面厨房早就准备好了,郡王妃吩咐了一声,厨房便连夜捣鼓出十桌席面来。   女眷们都聚在老王妃这里热闹,又是吃酒又是说笑,好不喧哗。楚锦瑶这些小姑娘也没有被怠慢,她们和其他家的小姐们一起坐在阁楼里,又凑了三桌。   人一多,县主就蠢蠢欲动想要捣乱。她在席上出主意:“在这里坐着多无赖,我们去湖里划船吧,反正一时半会儿,她们这里还完不了。”   楚锦瑶暗暗咋舌,胆子可真大!以好姐姐自居的杨绮霞立刻劝告:“不行,去湖上多危险,我们不如就坐在这里,听长辈说话,多学些处事之道。这才是贞静女子应当做的。”   县主立刻摆了臭脸出来:“就你爱说教,既然你爱听她们酒后说笑,那你自己留着好了。”县主站起身,不管不顾地要出去:“都让开,我要去划船,你们爱去不去。”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郡王妃那里,郡王妃很是头疼:“你们看好她,不要把她晒着!还有,船头多备几个熟识水性的婆子,每条船备一个掌舵好手,万不能让她们有什么闪失。”   下人们一一应诺,县主如愿走到花园,去湖里泛舟。湖里的船刚才拖出来,底下缠了许多水草,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县主觉得无聊,撅着嘴道:“我想划船怎么就这么麻烦呢?这样不行那也不许,现在,竟然连船都没给我备好!”   楚锦瑶深深觉得县主在无理取闹,船一冬天没用,不清理干净怎么敢下水?杨绮霞又在劝,说来说去无外乎女子当如何如何,县主听着腻歪极了。楚锦瑶轻轻拉了拉县主的袖子,指着湖边的一栋小楼说:“县主,你看那边那栋小楼,你既然等着不耐烦,不妨去阁楼上坐一会,既能吹风,还能看一看花园的景色。”   县主一听,立刻高兴地应允,拉着楚锦瑶就往阁楼跑去。杨绮霞追在后面,一边唤一边暗暗想道,请县主去阁楼小坐,为什么她就没想起这个主意呢?这次被楚锦瑶抢了先,下次她一定要扳回来!   楚锦瑶和县主一行人上了楼,县主立刻欢呼一声,朝窗口跑去。丫鬟追在身后喊:“县主,您跑慢些,小心滑脚!”   玲珑也低声提醒楚锦瑶:“姑娘,您小心脚下,这里毕竟是二层楼,小心些总没错。”   楚锦瑶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里离地面虽然算不得高,但毕竟是个二层阁楼,若是冷不丁背人从身后推一把,那也够受了。   楚锦瑶因为心里记着这件事,就一直站在离窗户不远不近的位置。县主浑然不顾地倚在围栏上,对着外面指指点点。   前来做客的小姑娘都围到县主身边,小心讨县主的欢心。楼外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婆子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还没当站稳就高声问:“县主在这里吗?”   楚锦瑶站在外面,听到问话,连忙应道:“在。嬷嬷你找县主何事?”   县主听到有人唤她,不悦地撇了撇嘴:“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叫我回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婆子拍着大腿高声叫唤,“您赶紧回去吧!老祖宗和王妃刚刚收到世子爷的传信,说是太子殿下要来王府,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太子?”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好些女子甚至直接吓得站了起来。就连县主也不敢大意了,她匆匆忙忙收回身体,跑到婆子面前,甚至有些扭捏地揪了揪裙子:“你说真的?是那位太子吗?”   “哎呦县主唷,皇太子还能是哪位?这位爷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兴起,想来王府给老祖宗随一份寿礼,郡王爷和世子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县主您快随老奴回去,趁现在绞脸梳妆,换一身衣服,正好还能赶上太子爷进府。”   县主是真的有些慌乱,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赶紧应好。   不说县主,就是其他人也浮躁不安。太子殿下要过来了,这种要紧当口,谁还有心思游湖?女眷们俱有些神思不属,眼神飘忽,但无疑,所有人都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谁都想赶紧回去收拾一下。   玲珑悄悄拉楚锦瑶的袖子:“姑娘,我们也回去吧,你换上那身妆花衣裳,发髻也重新盘一个。”   楚锦瑶听了,很是想告诉玲珑,她们和太子差距巨大,这种场合哪有她们露脸的份,换衣梳妆只是白忙乎罢了。然而楚锦瑶往四周一扫,竟然发现好多人都像玲珑一样蠢蠢欲动,几乎按耐不住要先走了。   楚锦妙尤其明显,她频频看向楼梯口,手指不停地绞着手帕。   她们在阁楼上吵吵闹闹,并没有主意,一行人由随从簇拥着,渐渐从远处走来。因着县主要回去换衣,其他姑娘也没心思留下赏荷,王府的丫鬟已经动手收拾阁楼了。一个穿着黄色外衫的丫鬟探着胳膊去收窗户,楚锦瑶眼看着她摇摇晃晃,手里的叉杆更是颤动不止,忍不住上前说:“你将身子探这么外,小心摔下去。”   丫鬟听到还有些不悦:“我握着围栏呢。”   “便是你握着围栏,不会有事,可是外面的人呢?你若是一个没拿稳将东西摔到楼下,砸到了过路人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丫鬟的手就滑了一下,楚锦瑶唬了一跳,连忙去接她手中的叉杆。楚锦瑶扶住支架,回头说这个丫鬟:“你看,方才就险些掉下去,要是刚好有人经过,被砸这一下可了得?”   然而丫鬟的眼睛却突然瞪大了,一手捂住嘴,一手不可置信地指着前方。楚锦瑶好奇,也毫无防备地回过头。   “世子?”   楚锦瑶正在奇怪,林熙远怎么过来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对,林熙远是郡王府的世子,他身边那个人年纪四十上下,威严贵气,应当便是他的父亲——怀陵郡王了。怀陵郡王在山西地位崇高,便是面对知府也不会陪衬在侧,能让林熙远和郡王都陪在一边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这路人也听到了她们这里的叽叽喳喳声,怀陵郡王抬起头,眼中满含压迫,跟在郡王身后的人更是用力又小幅地冲她们摆手。楚锦瑶还没看懂这是这么一回事,队伍中的人就察觉到不对了。走在最中间的人闻声抬头,缓缓朝小楼上看来。四月的阳光倾洒而下,只见他穿着靛色窄袖长身,身姿颀长,双眼湛湛。   楚锦瑶猝不及防撞上了对方的视线,她心里猛地一惊,手上的力道毫无意识地就松了。   秦沂一挑眉,立刻往后倒退半步,木架砰地砸在秦沂衣摆前,荡起一片尘土。   怀陵郡王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秦沂身边的公公吃了一惊,忙不迭上前,尖着嗓子喊道:“大胆!”   随行的官员也又惊又怒:“你竟然敢砸太子殿下!”   楚锦瑶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我……他……这……”   怀陵郡王府的人气愤地瞪了楚锦瑶几眼,然后就连忙围到秦沂身边说好话:“太子殿下,这位是我们王府县主的伴读。她不识得太子,这才会失手冒犯殿下。”   “没错,太子勿要怪罪……”   而秦沂却似笑非笑地朝楼上瞥了一眼。几个月不见,还真是胆子大了,明明都看到他了,竟然还敢朝他扔东西。   秦沂其实老远就看到楚锦瑶了。她站在阁楼上,侧身和丫鬟说着什么,背后就是岌岌可危的围栏。紧接着,她回过头,非常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下来。   那一瞬间还真是意料之外,而秦沂隐隐又觉得果不其然。   周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求情,生怕秦沂因此迁怒郡王府。然而事实上,秦沂怎么可能对楚锦瑶生气,秦沂很平静地说:“无事,不过手误而已。”   秦沂身边的公公本来很是生气,可是听到主子的话,他一腔怒气仿佛猛然被堵了个塞子,顿时上不去又下不来。就连怀陵郡王都很吃惊,他试探地问:“殿下,您当真不计较?”   秦沂凉凉扫了怀陵郡王一眼,自己率先迈步走了。   公公愣了一下,连忙小碎步跟上。他一边跑一边觉得费解,他们家太子爷,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怀陵郡王也赶紧上前,跟着秦沂往前走。等走过阁楼后,怀陵郡王回过头,狠狠地用眼神警示她们这些姑娘。   方才太子和郡王等人路过的时候,阁楼里的姑娘们也听到了,她们没胆子出来,就趴在木墙里围观。现在人走了,她们赶快跑出来,碰了下楚锦瑶,问道:“那位当真是太子?”   而楚锦瑶脸上的神色却很茫然,旁人问话也完全没有反应。隔着这样近,她很确定,那个就是齐泽。或许说,和齐泽的相貌一模一样。   而这个人,他们称他为太子?   太子?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砸到楚锦瑶天灵穴上,砸的她整个人都懵懵的。其他姑娘见楚锦瑶不理会,忍不住又问:“你想什么呢?你刚才真的差点砸到太子吗?”   楚锦瑶终于回过神来,艰难地笑了笑:“应该……是的。”   “啊!”姑娘们齐齐捂嘴,惊呼道,“你怎么这样莽撞?怎么可以冲撞太子殿下呢?”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她们都在想,方才在外面的人,为什么不是她们呢?   县主也不满地冲楚锦瑶嘟囔,她伸长脖子往后看了一眼,连忙去扯贴身丫鬟的衣裳:“怎么办,太子殿下已经要走远了,我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楚锦妙也紧张地攥起了衣角,将衣襟捏的皱巴巴的。她委实没想到,当朝皇太子竟然这样年轻,这样……好看。同行那么多人,这些人个个都是高官贵族,可是站在太子身边,愣是被衬成了背景,仿佛太子之外,其他人都顿失颜色,变成了灰白色的陪衬。   县主急急忙忙地回去换鲜艳的衣裳,其他闺秀也各找各的门路,想办法整理一下仪容,唯有楚锦瑶,神思不属地走在最后。她扶着墙,慢慢走在阁楼楼梯上,而心里还在想,腊月她在郡王府里看到的神秘人,果然就是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当朝太子。   想来也是,当初太子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郡王府,现在来参加老王妃的六十大寿,就完全可以想通了。可是,太子想做什么楚锦瑶并不关心,她只是疑惑,为什么齐泽会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关于暗示   当他们一行人走来时。   楼下的人:疯狂打眼色   楼上的楚锦瑶:啊???   *   关于蓄意行凶   楚锦瑶:你拿着这跟杆小心砸到楼下的人,算了,给我吧,我亲自砸。   ***   打个补丁,蓝花楹原产美洲,是近年才引入国内观赏的,文中的时间、产地和生长环境都对不上……但是,它实在太貌美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于是强行加入文中。 第49章 隔水看花   太子突然来怀陵郡王府做什么呢?   楚锦瑶“失手”砸了太子之后,来不及思考太多,就被惊慌的下人带到前厅。才不久前老夫人还在这里宴客,然而现在用饭吃酒的痕迹已经全然抹去,厅堂里还换上了新的熏香,将方才设宴的气氛压了下去。楚老夫人带着护额,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和众多做客的夫人,毕恭毕敬又有些战战兢兢地给秦沂行大礼:“老身见过太子殿下。”   随着老王妃的动作,其余女眷也跟着拜倒在地。楚锦瑶和其他几个姑娘刚刚从花园刚回来,见了这个场面,只能匆匆忙忙随着行礼。   众人山呼千岁,接连跪倒,从外面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其中甚至有足以做秦沂祖母的长辈。而秦沂面对这些却毫无拘束,他从容地站在跪伏的人群面前,眼神平静,身姿如竹。老王妃和郡王妃都换了正式的诰命礼服,身后的郡王、世子等人也穿着缀着补子的品级衣裳,只有秦沂一个人身着常服。即使如此,秦沂的气势也丝毫不弱,反而因为不甚在意的姿态,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疏离清冽。   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那个位置。   秦沂轻轻颔首,道:“老王妃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秦沂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很有眼力价的将老王妃扶起,身后的郡王妃等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站直。等众人都站妥后,老王妃说道:“太子殿下,寒府何德何能,竟然能得殿下大驾?殿下驾到,为何不提前通知,好让我们出府恭迎。今日这样,实在是怠慢了殿下。”   秦沂说:“老王妃客气,我听闻老王妃寿辰,这才前来给老王妃贺寿,若是因此打搅了老王妃和郡王准备寿宴,那就是罪过了。”   老王妃自然好一通卑谨谦虚。老实说,秦沂这一手突然袭击,还真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这位皇太子竟然玩起微服出巡呢?直到这一行人进了太原地界才着人来通传,怀陵郡王听到音讯简直吓了个半死,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只匆匆忙忙遣了个小厮回来报信,自己穿着官服就出去了。等好不容易追到太子,这位太子不肯声张,只说勿要扰民,就这样悄悄进城。   怀陵郡王府离太原不远不近,秦沂推说来贺寿,不想惊动更多人,于是没有去太原接见知府,反而直接就朝王府走来。怀陵郡王能怎么办,他只能按着太子的意思,一路不曾鸣鞭开道也不曾内监呼喝,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进了府。   如果太子此行穿着储君制服,那无论如何都要用大礼从王府正门恭迎,可是秦沂微服出行,倒也没有那样讲究,所以直接从侧门进入,穿过花园,就到了前面的主宅。怀陵郡王路上还在自我安慰,正好他们花园景致不错,人也少,并不会失礼冲撞。可是怀陵郡王怎么也没料到,他们路上恰好遇到了游园的小姐,还险些让人砸了太子!   怀陵郡王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怕!   好在太子看起来并不怎么计较,怀陵郡王和老王妃对着太子谦让一番后,就恭敬地将太子请入主座,怀陵郡王、老王妃陪坐在侧,再下首坐着随行的官员,世子林熙远站在怀陵郡王身后,郡王妃恭立在老王妃身后,其他人都安静地端着手,微低着头跟在后面。   这种场合,就连世子和郡王妃也不够资格坐下,楚锦瑶这种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更不必说了。她们站在最后,前面黑压压堵了许多夫人太太,一抬眼只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衣裙。不过站在后面也有好处,楚锦瑶微微低头,让前面的夫人牢牢将她挡住,然后就放心地走起神来。   虽说男女大防,楚锦瑶作为未出阁的姑娘,不适宜见父兄之外的外男,可是太子这种级别的天潢贵胄显然不能用礼法来束缚。太子降临而阖府人员没有出来迎接,这才是要命的大罪。   秦沂坐在最上首,听老王妃小心翼翼地说一些讨好话,他微有些走神,他方才隐约看到楚锦瑶了,现在她站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而楚锦瑶这时候,歪过身从夫人们的间隙里,偷偷瞅了一眼秦沂。隔着重重衣袂,谁都没有发现她的视线。   楚锦瑶仔细打量了好几眼,心里却在想,世上为什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呢?   她的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齐泽和太子是一个人?   楚锦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脸色控制不住地变得刷白。她赶紧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凝聚在前方太子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等心情平复后,楚锦瑶反倒有心情思量起这个猜测的真假。   她仔细推敲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大可能。太子是龙裔,有龙气保佑,这样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太原,还真好投在长兴侯府里?齐泽出现的时候是正月末二月初,那个时候,太子还在边关抗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太子又没有分身之术,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而且,楚锦瑶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这两人,也觉得齐泽和太子性格并不相像。太子清贵高华,疏离威仪,一看就是天生的龙子皇孙,和齐泽那种嘴欠又讨厌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太子是个人啊,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众人面前,怎么会是精魂呢?   楚锦瑶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得不错,就是这样。至于齐泽和当朝皇太子长得很像……可能太子是龙子,天生就有神灵庇佑,所以,齐泽这个玉佩精才会投生成太子的模样。   这个想法瞬间征服了楚锦瑶,她整个人也如释重负,心情迅速晴朗了起来。楚锦瑶暗暗嘲笑自己,没事净瞎想些什么,竟然觉得她的玉佩精会是皇太子,实在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楚锦瑶放下负担,这下才有心情观察周围的人。郡王妃带着县主站到前面去了,所有姑娘都站在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唯有县主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其他几家闺秀控制不住地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楚锦妙更是不住伸脖子往前看,不知道她到底想看什么。   太子和老王妃、怀陵郡王坐了一会,很快随行官员就提出太子舟车劳累,应当早些歇息。老王妃一口应下,并盛情邀请太子在郡王府落脚,太子微微推辞了几句,就应下了。   郡王府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意,郡王妃尤其高兴,眼角眉梢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怀陵郡王和世子亲自陪着太子去后面安排好的住所,老王妃本来也要同去,被太子和众人劝住了。   等太子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后,老王妃擦了把汗,由丫鬟扶着坐到罗汉床上,不住地喘气。见老王妃这样,其他夫人太太都识趣地告退。太子的突然驾到打乱了许多人的步调,夫人们也需要赶紧回家筹备一下。   等屋里只剩自家人后,老王妃问郡王妃:“那个院子当真妥当吗?可不要缺东少西,怠慢了太子殿下。”   “娘你放心,我刚接到消息就让人到后面收拾华章院去了。我们当时建这个院子本就是预备给太子的,虽然后面太子传信说不来,我也没有耽搁华章院的修葺,现在好了,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老王妃点头:“你做的好。若不是你提前准备好,我们今日就要失礼了。”   郡王妃美滋滋地笑着,她当初对华章院那样上心,还不是为了让她的女儿当太子妃,这才对太子的一切事情都尽心不已。本来依去年传出来的口风,太子是不可能来太原暂住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太子当真降临她们郡王府,还要在此暂住几日。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郡王妃人虽然站在这里,但心思早已飞回后面。郡王妃不住地想,她要将宝珠打扮成什么模样,才能吸引太子的注意?太清淡了丢份,太浓艳了又显得刻意,这下,饶是郡王妃都为难了。   老王妃和郡王妃说话,楚锦瑶几个姑娘就站在隔扇外听。老王妃和郡王妃热切地讨论了一会,越说越觉得刻不容缓。郡王妃亲自站起身,出来拉县主进屋,郡王妃拉着县主的手,看到她们几个人,敷衍地笑了笑:“你们还站着呢,今日忙了一天,你们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楚锦瑶求之不得,她立刻压手道了句万福,就带着丫鬟往外走。而楚锦妙却很不高兴,脚步犹疑,不肯离开。   她才不要走!平日里总是拘着她们,让她们全天陪在县主身边,现在要商量正经事了,就将她们赶走?楚锦妙不情愿得厉害,磨蹭了半天都不动,可是她到底不敢公然忤逆郡王妃,最后还是撅着嘴,跟随着众人出门。   郡王妃保持着笑意目送她们离开。郡王妃多活了多少年头,怎么能看不懂楚锦妙的小心思?她只是懒得点明罢了。老王妃原本不同意让楚锦妙进来做伴读,是郡王妃一力坚持,还有楚珠卖力担保才成功的。郡王妃知道楚锦妙这个丫头心术不正,鬼点子多的很,可是那又如何,有郡王妃在,楚锦妙一个毛丫头还能翻了天不成?反倒是将这样一个磨刀石放在县主身边,给县主磨一磨爪子,才是真正物尽其用。   郡王妃略有些讥讽地从楚锦妙背影上扫过,不可避免的,她的眼风扫到了楚锦瑶。   郡王妃笑容微微一滞,和婆婆的想法不同,郡王妃中意楚锦妙,却一直都不愿意将这个五姑娘留在女儿身边。同样时间进府,这才过去多久,宝珠更喜欢和楚锦瑶亲近,就连府中下人也对楚锦瑶风评上佳。这样的行事手段,再加上楚锦瑶这张脸,没法让郡王妃不介怀。   “娘亲,你在看什么?”县主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不解地问。   郡王妃回过神,对着唯一的女儿笑道:“没什么,娘在思考事情。你不用管这些,娘会都给你安排好的。”   县主一听,当真放下心来,大大咧咧地想自己要如何玩。郡王妃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心里想道,没事,珠儿还小,让她再快活一段时间,以后再教也来得及。   楚锦瑶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很平静地让桔梗换一盏热茶上来,今天这事一环接一环,她站了许久,腰都酸了。   桔梗换上了热水,玲珑将新茶捧给楚锦瑶,眼看着楚锦瑶喝了半盏,她实在忍不住了,问:“姑娘,你对今天的事,就没什么想法吗?”   楚锦瑶抬头看玲珑:“该有什么想法?”   玲珑一时语塞:“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今日我们见到了太子呢!”   “那又如何。”楚锦瑶心说,我还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并且险些将东西扔到他身上呢。   自然,楚锦瑶是不会主动提及这件事的。今天老王妃事情多,一时忘了这一茬,她自己再提,岂不是上赶着找骂?   “姑娘,太子来了,我们……”   “玲珑。”楚锦瑶微微加重声音,眼神如有实质,沉沉盯着玲珑,“有野心是好事,可是如果光有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手段和身份,那就是笑话了。”   楚锦瑶放下茶盏,既是在说玲珑,也是说给屋里的宫嬷嬷、桔梗听:“我们是什么身份,祖母让我们来做什么,你们应当比我清楚。老王妃和郡王妃对我们好,概是出于县主伴读这个身份,一旦我们越过了这条线,你说郡王妃会怎么样?”   玲珑已经听懂了,她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明白了,是奴鬼迷心窍,险些走入歧路。谢姑娘提醒。”   “你明白就好。”楚锦瑶没打算严惩玲珑,见她想通了就让玲珑站起来。出门在外,自己人齐心是最重要的,何况双拳难敌四手,楚锦瑶还要仰仗玲珑,所以更不会在这种关头给自己人找不痛快。   楚锦瑶敲打了玲珑之后,就不再提这件事,而这几天外界的热闹也让楚锦瑶想不起这种小插曲。本来怀陵郡王府的老王妃过整寿就是大事,现在还迎来了太子,整个太原都因此沸腾了。从太子到来的第二日起,前来给老王妃送贺礼的人足足攀升了一个台阶,这次上门的可不是管家,而全是当家老爷。老爷们放下贺礼,和老王妃说几句祝寿辞后,总会十分顺路地拐到太子住所,给皇太子请安。   就连楚锦瑶的熟人也来了,云织绣庄的魏大掌柜也亲自携子造访,魏掌柜和怀陵郡王府几乎没有相交,这种时候也上门贺寿,意图委实明显。   因为知道楚锦瑶也在怀陵郡王府,魏掌柜这次上门,顺道把这个月的分红带上了,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   楚锦瑶接到下人的通传,几乎以为她自己听错了,她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回五姑娘,魏大掌柜说有东西带给姑娘,因为时间有限没法当面来见姑娘,于是就托店里一个姓苏的娘子过来。”   楚锦瑶蹭地站起来,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她在哪儿?”   “已经从西侧门进来了,现在估计在路上。”   楚锦瑶大喜,她匆匆忙忙说了句:“玲珑,给这位姐姐备些散银,请姐姐吃瓜果。”她自己都来不及留下说些场面话,提着裙角就往外跑去。   楚锦瑶一路朝外跑,果然在半路上遇到了苏慧。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楚锦瑶眼眶立刻湿了。   “姐姐!”   苏慧也看到楚锦瑶,她快走两步,拉着楚锦瑶看了片刻,然后就嗔怪她:“你怎么跑出来了?这里人来人往,你又是个不认路的,也不怕被人拐了去。”   “怎么会!”楚锦瑶知道苏慧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她也不生气,拉着苏慧笑道,“我听说你随着魏掌柜一起来了,我实在等不及,就自己出来找你。正好,还真让我找到了。”   苏慧笑道:“我既然大老远来了,就一定会见了你再走。行了,先回去吧,这里别人还要走路呢,我们不要杵着。”   楚锦瑶开开心心地挽着苏慧往小院走,路上小声地和苏慧交换境况。去年冬天楚锦瑶让魏掌柜去找苏慧,后来苏慧的丈夫随着魏良来了一次,确定了消息的真假后,苏慧一家就从乡下搬到了太原。楚锦瑶早就知道苏慧来了,可是她在长兴侯府里,不好出门也不好让苏慧进来,后来又被送到怀陵郡王府做伴读,相见就更遥遥无期了。   没想到这次,魏掌柜思虑地这样周全,竟然直接把苏慧也带来了。自从长兴侯将楚锦瑶带走,转眼一年有余,这还是她们姐妹第一次见面。   楚锦瑶有时候感叹,她虽然父母缘薄,但是遇到的两个姐姐对她都不错,亲生姐姐楚锦娴温柔端庄,大家风范,帮着她在长兴侯府里立足,而养姐苏慧脾气急躁,得理不饶人,却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楚锦瑶对这两个姐姐,都是真心信赖和喜欢。   楚锦瑶和苏慧久别重逢,越聊越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心情畅快极了。她们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人迎面走来。   看到来人,楚锦瑶的笑马上就淡了下来,唯有苏慧不解地问:“怎么了?这位姑娘是谁,你不和她打个招呼吗?”   楚锦瑶身后的桔梗行礼:“四姑娘万福。”   四姑娘?苏慧有些奇怪,楚锦瑶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一下子变得难看,既然是同府姐妹,怎么能这样甩脸子?她已经回到了原本的家庭,该和家里人处好关系才是,怎么能随意得罪人呢?   苏慧正打算悄悄捏楚锦瑶一把,突然苏慧想到,楚锦瑶是五姑娘。   四姑娘,五姑娘。   苏慧这时忍不住转头朝楚锦妙脸上看了一眼,顿时心头明了。   这就是苏家偷偷调换的那个女孩了吧,也是她血缘上的亲妹妹。   这下苏慧都尴尬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楚锦妙看到他们俩人之后,脸色轻蔑冷淡,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开了。等走远之后,楚锦妙问:“那个穿着下人衣服的人是谁?后院怎么连这种人都放进来了?”   楚锦妙说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显然是说给她们听的。丫鬟在楚锦妙耳边低语了什么,楚锦瑶和苏慧都听到楚锦妙冷笑了一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苏慧心里拨凉,楚锦瑶怕苏慧难堪,连忙说:“姐,你不要和她计较。”   苏慧按住楚锦瑶的手,说:“进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等进屋坐下后,楚锦瑶看着苏慧,斟词酌句地说:“姐,楚锦妙她就是那样,说话总是带刺,不阴阳怪气不舒服,你不要理她。”   “我知道。”苏慧看着楚锦瑶,似乎很是感叹,“说起来,苏家除了把她生出来,并没有尽过一分一毫的力,这么多年,都是别人家供她吃供她穿。她不认我,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   只是没想到,楚锦妙对她的身生家庭这样排斥就是了。   楚锦瑶也不知该说什么,这种事情她立场微妙,说什么都不妥,干脆不言不语,默默握紧了苏慧的手。苏慧伤感了一会,很快就振作起来:“罢了,不说她了,她不愿意见我们这些平民血亲,嫌我们丢她的脸,那我也当没有这个妹妹得了。本来,一天也没有相处过,强求什么情分。”   苏慧这样放得开倒让楚锦瑶吃惊了,但是仔细一想也是,今日算得上是苏慧和楚锦妙第一次见面,楚锦妙竟然当着苏慧的面说这种话,谁能不寒心?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陌生人,楚锦妙不乐意认,苏慧还指不定愿意不愿意呢,哪能指望着苏慧像赵氏一样,无条件包容楚锦妙的作。   楚锦妙就这样亲手斩断了自己和亲生姐姐的缘分。说不定,楚锦妙本人还求之不得呢。   楚锦瑶再懒得理会这种人,无端影响自己心情。她和苏慧聊起分别之后的事情,聊起云织绣庄,还聊起卖成衣能不能行。她们姐妹俩有这么多可以聊的话题,为什么要被楚锦妙这个白眼狼破坏心情?   后来谈到兴起,楚锦瑶将自己闲暇时做的衣裙都拿出来,一件接一件展示给苏慧看。   苏慧仔细看了看针脚和走向,最后说:“你这种在褶子上缝绶带和流苏的法子新颖,这样打褶子虽然麻烦些,但多花些功夫,也能做出来。我大致记住怎么做了,回去就用碎片的布料试一试,要是能做出来,一定卖得好。”   她们俩都是小时候苦惯的,谈起赚钱来格外热衷。   楚锦瑶随口问:“姐姐,你最近过的怎么样?银钱够用吗?”   苏慧神色微不可见地怔了一怔,嘴唇也嗫喏了几下,苏慧悄悄看楚锦瑶的侧脸,发现她皮肤白净,眼神清透,一看就过的非常顺遂。苏慧的心定了下来,楚锦瑶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家庭,现在还靠自己的努力过的这么好,这些烦心事,就不要告诉她了。   苏慧最后摇摇头,道:“没什么,一切都好。你刚才说的那个花样子,走针是什么样的?”   楚锦瑶本来还想仔细问问,可是听到苏慧问起生意的事,她不敢马虎,立刻仔细地又演示了一边。这样一来,话题自然岔过了。   楚锦瑶和苏慧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许久,直到最后天色晚了,苏慧再不走就要赶不上回城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楚锦瑶陪着苏慧等在过道上,等魏掌柜的人过来,一起套车回城。楚锦瑶站了一会,忍不住问:“姐姐,这次为什么是魏大掌柜来?说实在的,每次都是魏良小掌柜来送东西,我还没见过大掌柜呢。”   “给王妃祝寿,可不是要大掌柜来么!”苏慧也不大清楚,她说,“其实我也没怎么见过魏大掌柜,听说他产业有很多,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每日只在绣庄打转,要不是今日为了见你,恐怕我也见不到魏掌柜。”   楚锦瑶点头,越发觉得这个人神秘:“魏掌柜还真是奇怪。不过能将生意做这么大,行事奇怪也不足为奇。”   苏慧点头,她只在店里帮工,有女客时出来招待招待客人,即使如此她都能感觉到魏家家产的恐怖。而楚锦瑶每个月吃分红,感受到的就越发直观了。   苏慧并不知道楚锦瑶和魏掌柜的关系,她以为这是长兴侯府入股,最后分到了楚锦瑶名下,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她们俩边等边聊天,又站了很久,还是不见魏掌柜人影。派出去的小厮跑了好几拨,都说魏掌柜在忙,见不到人。   “他在忙什么?竟然连人都见不到?”   苏慧说:“再等等吧,你要是站的累了就先回去,我自己等着就行。”   “这怎么行。”楚锦瑶坚持陪着苏慧,她暗暗在心里嘀咕,“魏掌柜和怀陵王府并没有往来,这次魏掌柜来王府做什么?还一待就这么久。”   好在魏掌柜许是也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没过多久匆匆赶来,带着苏慧和其他人回去了。楚锦瑶目送人出了二门后,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第二天就是老王妃正式的寿辰了,怀陵王府极为热闹,流水宴大摆三天,前后门都有小厮给行人撒糖洒碎银子,人群哄闹不休,戏班子更是从早唱到晚。这次寿宴因为有太子出席,到场道贺的大人物越发多,门口有一个小厮专门唱名念礼单,他那嘹亮悠长的声音一天都少有休息的时候,这才叫真正的宾客如云。   来得人多了,无论是宾客还是主人,谁都被搞得眼花缭乱,自然没有功夫去注意都有些什么人。而太子在这段时间,接着贺寿的名义接见了不少人。   流水宴的最后一天,下午,后花园摆了戏台,老王妃带着一众宾客在戏台子看戏。戏台子搭在中央,四周围了阁楼。郡王、太子等男客坐在一边,老王妃和夫人小姐们坐在另一边。   楚锦瑶对这些没什么热情,她坐在席位上,照例发呆打发时间,突然胳膊肘被人顶了顶。   “你怎么还在发呆!”县主不悦地盯着楚锦瑶。   楚锦瑶回过神,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县主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揪着楚锦瑶的胳膊往外拉:“我想出去透透气,你陪我一起去。”   “你若想出去,让杨姐姐陪你去吧,我懒得走动。”   “不行,我说让你去你就要去。”   楚锦瑶眉心拧了拧,很不喜欢县主这样的态度。在三个伴读中,楚锦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了县主的好,县主很喜欢拉着她一起行动。楚锦妙和杨绮霞为此嫉恨不已,而楚锦瑶自己却觉得不舒服,县主这样做,恐怕一大半的原因是出于她的身世吧?千金小姐到处都有,但是因为被抱错而长在农民家的小姐却是稀奇货,县主对她的态度,大部分时间都像对待一件稀奇的玩具。   可是这位主是郡王妃的掌中宝,谁管说县主一句不是?楚锦瑶只好随着县主的力道站起身,说道:“好吧,你不要扯了,我随你出去就是。”   楚锦妙一直若有若无地关注着楚锦瑶,她眼角撇到楚锦瑶起身,表面上风轻云淡,等楚锦瑶一出门,她立刻附身去问杨绮霞:“县主和楚锦瑶出去做什么?”   杨绮霞扫了一眼,随口说道:“不知道。方才我好像看到太子出去了,县主她们可能也是嫌闷,出去透透气吧。”   楚锦妙“哦”了一声,但心底却说,原来她们是跟着太子出去了。   楚锦妙耐着性子坐了一会,然后也悄悄起身下楼了。   等楚锦妙走远后,杨绮霞毫无表情地朝楚锦妙的背影扫了一眼。   楚锦瑶被县主拉着走,越走她越觉得不对劲,后来她干脆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县主:“县主,你要做什么?”   “我出来透透气,散散风。”   “花园这么大,去哪儿透风不行,你为什么一个劲地往这个方向走?”   楚锦瑶眼神严厉,县主被她的眼神吓住了,气弱地说:“我刚刚看到太子也出来了,你不想看看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们偷偷跟过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够!”   “你疯了!”楚锦瑶惊呼,“你知道一旦被人发现,这是什么罪名吗?”   县主不以为意地嘟嘴:“反正又不会被人发现,我就看一眼,怎么了?”   楚锦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反手拽住县主的手腕,就要将她拉回去:“我和你讲道理是讲不通了,既然如此,还是让郡王妃来吧。”   县主大怒,娇声喝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县主气的跳脚,她死死拽着不肯走,还回头骂随行的侍女:“你们都瞎了吗,她这样以下犯上,你们看不到吗?小心我告诉我娘,让她把你们都买到窑子里去!”   楚锦瑶一听更气,什么窑子,这是个未出阁姑娘该说的话吗?县主身后一个看着像是大丫鬟的婢女说:“县主,楚五姑娘说的有理,你这样偷偷见外男不合规矩,先回去吧。”   “你们放肆!”县主气的浑身发抖,“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说着,她冷不丁低头,张口去咬楚锦瑶的手。   楚锦瑶猝不及防,手腕吃痛,手上的劲立刻松了,县主趁机跑了出来,恨恨地对着楚锦瑶呸了一声,然后一转身就朝前跑去。   县主的侍女都吓了一跳,县主跑远,她们怎么会管楚锦瑶的死活,当下都拔腿去追主子去了。   楚锦瑶又气又怒,玲珑委实没想到堂堂县主竟然能干出这种事。她心疼地捧着楚锦瑶的手,楚锦瑶白净细嫩的手腕上,已经印了两排牙印,有些边缘还在渗血。玲珑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想怒骂林宝珠一顿:“什么人啊,都多大了,竟然还咬人?”   “玲珑,别说了。”楚锦瑶皱眉忍着手腕的痛,摇摇头说,“被人听到了,受罪的还是我们,这种话不要说了。”   玲珑哪里想不明白这种道理,可是她看到自家姑娘好心劝人,还要被王府那个娇蛮无脑的县主咬伤,真是气都要气死了。玲珑说:“姑娘你先忍着,奴婢回去取药,然后就陪着您去找老王妃。老王妃还是明理的,必不会坐视不理。”   楚锦瑶笑着摇头,老王妃即便明理,还能帮着外人吗?堂堂闺秀竟然咬人,这是多么丢面子的事情,老王妃会给她作主?恐怕第一个压制消息,息事宁人的就是老王妃了。   楚锦瑶没有接话,而是说:“你先去戏楼那里,将县主的事禀报郡王妃或者老王妃。万一得罪了太子,事情就闹大发了。县主她愿意找死,我们可不能陪着她死。”   玲珑迟疑:“可是,姑娘你的伤……”   “没事,皮外伤而已。”楚锦瑶说,“你先去找老王妃或者郡王妃,无论谁都可以,先拦住县主最重要。”   玲珑还是犹豫,最后她拿定主意说道:“姑娘你先坐在这里,不要走动,暂且忍一忍。这里离咱们院子不算远,我赶紧跑回去通知桔梗,让她来给您上药,我再去戏楼通知老王妃。”   只能这样了,楚锦瑶点头道:“好,你路上小心。”   玲珑扶着楚锦瑶坐在凉亭里,然后就飞快地跑了。楚锦妙偷偷跟在后面,早就派丫鬟埋伏到前面去看楚锦瑶的行踪。   小丫头埋在草丛后面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还没猜出个首尾,就看到玲珑跑过来了。小丫鬟唬了一跳,赶紧撤退。   等小丫鬟跑回来,楚锦妙连忙问:“怎么样?前面怎么了?”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说:“我没见到县主,只看到五姑娘坐在亭子里,手似乎受了伤。她的丫鬟将五姑娘安置好后,就自己跑出来了。”   楚锦妙心思一动,已然猜到玲珑估计是跑出来寻医的。楚锦妙冷笑一声,道:“好个忠心的丫鬟,主子受了伤,她自己就跑了。走,我们去替五妹妹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玲珑记挂着孤身一人的楚锦瑶,想赶快回去唤桔梗出来,可惜越着急越办不成事,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玲珑被楚锦妙拦住了。   “哎,这不是五妹妹身边的玲珑么。”楚锦妙笑着说,“你怎么在这里?五妹妹呢?”   玲珑见了楚锦妙也没什么好气,但她还是低着头,守礼地说:“五姑娘有些累了,在前方歇脚,我回来替姑娘拿东西。”   玲珑没敢说楚锦瑶手受伤了,生怕楚锦妙听到之后起坏心。可是玲珑不知,楚锦妙早就已经知道了。   楚锦妙笑了笑,说:“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回来取东西。对了,王妃有话要带个县主,你领我去见县主吧。”   玲珑登时抬头,恨恨地咬了下唇:“奴婢恐怕不能从命,五姑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   “哟,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楚锦妙寸步不让地说,“王妃之令,你敢不从?”   玲珑气的要死,她不住往院子里看,可是就是这一小段距离,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玲珑只能暗恨着说:“不敢。”   而此时,楚锦瑶并不知玲珑被人强行带走了。她坐在凉亭里,没一会,天色转暗,一道闪电从阴云中蜿蜒而过,紧接着,闷雷响起。   楚锦瑶看着外面的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玲珑走到哪儿了,可不要被雨截住。算时间她已经到了院子,想来桔梗很快就要到了。”   楚锦瑶只能坐在亭子里死等。春日的雨说来就来,一阵蕴含着水汽的凉风吹过,很快雨势就倾泻而下。   楚锦瑶渐渐有些冷了,她忍不住站起身望向雨幕:“桔梗怎么还没来?莫非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她正焦躁着,突然听到雨幕外传来一道声音:“爷,这里有个亭子,您暂且在这里避一避雨吧。” 第50章 避雨之缘   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青石板砖上,隔着雨幕和闷闷的雷声,外面的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   “爷,这里有个亭子,您暂且在这里避一避雨吧。”   楚锦瑶心里一惊,立刻往后撤了两步,因为走得太急,还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未受伤的手捧着伤口,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楚锦瑶犹豫片刻,有心想趁着现在雨势未大冲出去,可是还没等她行动,对方就进亭子了。   这场急雨似乎打乱了许多人的步调,一个男子头发微湿,有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一滴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处,最后消失在重重衣领中。   他身后的那个绿衣小厮更掺,衣摆不住往下淌水。   绿衣小厮卷起半湿的袖子,匆忙地擦下巴上的水,他蹭了两下,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楚姑娘?”   楚锦瑶站在角落里,她也认出来这是上次给她指路的小厮了,不过现在真相大白,这位根本不是郡王府的小厮,而是太子身边的公公。   听到小林子的声音,秦沂也回头往这边看,视线不躲不避地落在楚锦瑶身上。楚锦瑶不好再装看不见,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压手行礼道:“太子殿下万福,林公公万福。”   “楚姑娘,还真是你。”小林子笑道,“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而秦沂的眉毛却皱了皱,他突然开口问:“你的手怎么了?”   小林子被这样一提醒,才发现楚锦瑶一直端着一只手臂,手腕处隐隐有血迹。   小林子也警惕起来了:“哟,您的手是怎么了?”   楚锦瑶真是跳河的心都有了,本来她被县主咬伤,被雨困在亭子就很尴尬了,现在竟然还碰到了太子殿下!她一直默默祷告太子不要理她,不要注意她,然而事与愿违,太子居然问起她手上的伤口了。   楚锦瑶尴尬的厉害,她迟疑地说:“是我……不小心擦伤的。”   秦沂笑了一下,冷冷地问:“你在哪儿擦伤,竟然能擦出牙印的痕迹?”   楚锦瑶语塞,她一抬头,就发现秦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再说,你继续扯,接着扯。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她再改口就太尴尬了,楚锦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硬扛:“可能……那块石头就长这个样子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秦沂这回是真的气笑了,楚锦瑶简直是个人才,每次见她都有新的笑料。秦沂回头吩咐小林子:“去取玉痕膏来。”   小林子明显地愣了一下,楚锦瑶大为吃惊,赶紧说:“不要,这不好吧?”   小林子扭过头瞅了瞅楚锦瑶,再抬头看他们家太子爷,心里简直大为意外。小林子忍着心里的震惊看向秦沂,发现秦沂低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非常不耐烦,即使秦沂没有出声,小林子也知道,太子爷再说:“还不快去?”   小林子知道秦沂说话从不喜欢说第二遍,他当下收拾起眼神,低眉顺目地说:“是,奴才告退。”   楚锦瑶连忙追了两步,神色为难地说:“哎,这……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小林子已经出去了,亭子里只剩下秦沂和楚锦瑶两个人。秦沂凉凉地接话:“你这样说,是在担心谁?”   楚锦瑶憋了半响,憋屈地说:“民女是担心太子殿下。”   秦沂撇过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再回头时,眼神微微含着笑意,波光粼粼。   楚锦瑶并没有看到秦沂的表情,她微低了头,安静又戒备地站在角落里。   秦沂心里很有些好奇,他原来没回来时就没有刻意掩饰身份,现在楚锦瑶亲眼看到了他本尊,按理立刻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始末。她这样防备地站在远处,莫非是有什么顾忌?   秦沂觉得很没有必要,虽然他回归了自己的身份,但在玉佩时和现在都是一个人,为何要划分地这样鲜明?或许楚锦瑶刚刚知道他是太子,心惊胆战,略有生疏,倒也在所难免。   秦沂这样想着,干脆主动走向楚锦瑶。楚锦瑶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后心一松,险些掉下台阶。   秦沂眼疾手快,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单手用力就将她拉了回来。他低头看着楚锦瑶的眼睛,不满地皱眉:“你为何这样怕我?”   楚锦瑶小幅度转动时手腕,想将手腕收回来,奈何秦沂握的结实,她竟然纹丝都抽不动。楚锦瑶只好小声回答秦沂的问题:“没有……”   “这还叫没有?”   楚锦瑶小心地动了动手腕,还是没有办法,她有些憋气地抬头去看秦沂。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帘将外界的一切噪音都隔绝在外,仿佛天地间唯余这一方小天地。楚锦瑶从这个角度看秦沂,只看得到他清隽俊美,身姿修长,他的眼睛漆黑又清澈,现在带了些不解,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楚锦瑶的心突然就漏了半拍,太像了,实在太像了。这样看,楚锦瑶几乎要分不清太子和齐泽。楚锦瑶扭头去看秦沂的手,他的手也极为好看,手指纤长有力,几乎看不到关节凸出,单看这双手就觉得充满了力量。   楚锦瑶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双手确实充满了力量,去年冬天大胜鞑靼,便是在这双手的主人的带领下。甚至可以说,这双白玉一样的手,也曾沾满鲜血,手刃强敌。   秦沂半是叹气半是好笑地说:“你真是独一份了,我见了这么多人,只有你敢在我问话的时候走神。”   楚锦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跑神了。她略有些尴尬,好在经过这一打岔,秦沂也不再追究答案,而且顺势放下了她的手。   楚锦瑶赶紧收回,在不引人注意的角度悄悄转动手腕。她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站的这样近,也深刻体会到男女在力量上的差距,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的手腕竟然有些痛。   秦沂放过楚锦瑶,不再逼问,他以为楚锦瑶还是不习惯,这才需要缓冲时间。秦沂从前早已习惯了被人当皇太子对待,对这种恭敬又疏离的态度实在习以为常,虽然现在冷不丁换成了楚锦瑶,他却有些适应不来。   秦沂决定给楚锦瑶时间,说起来楚锦瑶对他也算有救命之恩,他不是气量狭小的人,有曾经的那段相处情分在,无论以后楚锦瑶求他做些什么,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追究。   不过现在看来,楚锦瑶并不太明白这份恩情代表着什么就是了。她现在的表情让秦沂觉得,她只想远远躲开他。   秦沂冷冷朝楚锦瑶扫了一眼,楚锦瑶真是莫名其妙,她还没说话吧,这位太子殿下又怎么了?   楚锦瑶觉得自己不能和太子这种等级的人硬杠,所以她小心地说:“太子殿下,今日叨扰您避雨,是我不对。我这就离开,请太子恕罪。”   楚锦瑶见太子没有异议,于是放心地往外走。可是等她刚刚转过身,下一步就要跨入雨幕中时,冷不丁听到太子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楚锦瑶抬到半空的脚顿时僵住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个太子的脾气还真是讨厌,楚锦瑶恍惚中竟然生出一种熟悉感。   楚锦瑶悲愤了一会,到底不敢挑战当朝太子的话,当真再走一步试试。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步,小步挪回凉亭中间。   秦沂随意指了一下凉亭中的石凳,说:“坐。”   这个动作委实太熟悉了,楚锦瑶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坐下,等坐实之后她才发现,她现在坐在太子对面,和皇太子同起同坐?   楚锦瑶蹭地一声站起来,秦沂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抬头看她:“又在做什么?”   “殿下,我坐下不太合适……”   “那你想让我请第二遍?”   “……我不是这个意思吧?”   秦沂暗暗道了句废话真多,飞起眼神瞪了她一眼:“坐。”   “……哦。”   等楚锦瑶坐好了,秦沂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楚锦瑶被人提醒,这才看向自己的手腕。被县主咬的那几个牙印已经变红,伤口也不再流血。若不是被太子提醒,她都要忘了这回事。   楚锦瑶绝不会太子面前说闺阁姑娘的坏话,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怀陵王府的县主。楚锦瑶轻轻抖了抖手腕,就让袖子将伤口覆盖,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秦沂很确信那是什么人的牙印,他心里生气,但也觉得匪夷所思,哪个女子胆子这么大,竟敢咬楚锦瑶?至于是男人咬的这个可能,秦沂想都不想就排除了。若真有男人有这个胆子……呵。   秦沂见楚锦瑶不说,心里也能明白她的顾忌,秦沂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正他想知道什么,总会知道的。秦沂暗暗记下这一笔,然后问:“你的丫鬟呢?为什么她们丢你一个人在此?”   说起这个楚锦瑶又想叹气:“我也不知道,玲珑明明说好回去找桔梗过来,结果耽搁到现在。别是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吧?”   “出去找人过来……”秦沂重复了楚锦瑶的话,突然反问,“她为什么要出去找人来顶替?她自己做什么去了?”   楚锦瑶悚然一惊,失声道:“太子殿下……”   秦沂笑了笑,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玲珑大概是楚锦瑶身边的大丫鬟,能让大丫鬟抛下楚锦瑶都要出去的事,恐怕只有和怀陵王府有干系的事情有这种分量了……   再结合楚锦瑶手腕上的牙印,看着稚嫩,不像是大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秦沂猜到了元凶,剩下的事倒也不再急了。他反倒好奇,楚锦瑶身边为什么换了人?这个玲珑为什么听起来比原来的那两个大丫鬟还不靠谱?   楚锦瑶小心看着秦沂的脸色,发现对方神情淡然,看不出一点端倪,楚锦瑶惴惴不安,太子这是猜到了没有?她又仔细地盯了一会,突然发现秦沂的眉梢动了动,楚锦瑶如梦初醒,赶紧扭头。   楚锦瑶安慰自己,太子又不是神,只言片语的,他就是再敏锐又能猜到多少?楚锦瑶放下心,便干脆和太子一起看向亭外重重雨幕。   静默了片刻,雨中传来跑路的声音。秦沂的眼珠瞬间对焦,微微朝声音来处转了转,而楚锦瑶则立刻起身,不着神色地往后退了退。   秦沂将楚锦瑶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小林子冒雨跑进亭子中,走入亭子后,他一边倒过身收伞,一边说:“太子爷,您要的东西奴才找到了。”   小林子本想直接递给楚锦瑶,谁敢让太子动手干这些莫不是活腻了。可是小林子刚刚走了两步,就被秦沂拦住:“你一身都是水,把药给我,你自己在旁边晾着去。”   小林子愣了一下,嘴几乎能撑下半个鸡蛋。好在在御前行走的,不说别的,反应速度绝对一流,小林子立刻俯身将玉痕膏呈上,然后自己就麻溜地滚到亭角。   秦沂从石桌上拿起瓷瓶,站在指尖转了转,似乎在掂量分量,然后才伸长手臂递给楚锦瑶。   楚锦瑶也惊呆,她支吾了一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秦沂。   秦沂奇怪地挑起眉:“怎么了?”   楚锦瑶很想说这样不合规矩,可是她想到堂堂太子伸手给她递东西,她耗着不去取恐怕更不合规矩。楚锦瑶只好低声道了句“谢殿下”,然后就上前双手接过瓷瓶。   小林子办事很妥帖,他自己湿了大半,而药瓶却一点水渍都没有,入手还有淡淡的暖意。楚锦瑶拿着瓷瓶,压手给秦沂行礼:“民女谢过殿下。”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动作,眼中闪过笑意。请安礼还是他亲手教的呢,果然,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秦沂也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楚锦瑶今日的裙子,似乎就是当初她亲手做的那一条。   秦沂记得那时他在玉佩里醒来没几天,一直躲避着不肯泄露行迹,然而楚锦瑶因为一匹云锦被堂姐妹针对,自己回来掉眼泪,秦沂实在是被哭怕了,只好出声安慰她。   她身上穿的裙子,就是那次的那匹云锦。   秦沂曾经亲眼看着楚锦瑶穿针走线,将一匹平平无奇的布料裁剪成衣裳,那是秦沂第一次见女子做针线活,他最开始觉得无聊,看的久了,竟然觉得奇妙又静心。他当时受限于玉佩,看楚锦瑶难免要用仰视的角度,很难直观地看到她的妆成模样,只能从旁人的反映里得知,楚锦瑶应当是比较衬衣服的。   现在他突然回归了自己的身份,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他意外地发现,楚锦瑶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又黑又瘦的丫头,勉强说起来,倒算得上是个美人。   秦沂意外,半年不见,楚锦瑶干了什么,为何变化这样大?   楚锦瑶现在拿到了太子赐药,再也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她暗暗松了口气,道谢之后就继续说:“太子殿下,雨势已经变小了,民女不敢叨扰殿下避雨,先行告退。”   这次秦沂没有阻拦,而是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也是,你在外面待太久不好。小林子。”   把自己当隐形人的小林子立刻出现:“哎,奴才在。”   “伞呢?”   小林子从怀里拿出另外一柄全新的伞,恭敬地递给秦沂。他知道太子身边不喜欢跟太多人,尤其不喜欢别人给他撑伞,所以他虽然冒雨回去取药,却并没有叫别的内侍过来,反而带了一柄全新的伞。   看看,现在用上了吧,还是他小林子懂得揣摩上意。   秦沂接过伞,他单手撑伞,另一只手对楚锦瑶招了招,意味再明显不过。   楚锦瑶感觉眼前一黑,赐药还算正常,让太子给她撑伞?   她怕是真的嫌自己命长。   楚锦瑶连连摇头,后退着站入雨中:“不用了,雨不算大,我自己走就好了。”   话音没落,楚锦瑶的鬓边的碎发已经贴在脸上,雨水从她的脸颊滑下,滴滴答答往下掉。楚锦瑶眨了眨眼,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变,仿佛雨确实不大。   秦沂以一种很嫌弃的眼神扫了她一眼,道:“过来吧,头发都湿了。”   楚锦瑶坚定地摇头,坚决不肯过去,反而转身往外走。楚锦瑶本来觉得这样就没事了,淋一通雨总比被砍头好,可是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楚锦瑶试探地回头,意外发现秦沂竟然也跟着出来了。他也没有撑伞,长腿一迈,轻轻松松站到她身边:“你非要淋雨不成?”   “殿下!”楚锦瑶忍不住惊呼,“您怎么能淋雨呢?”   “我让你撑伞,你不肯。”秦沂凉凉地说。   “啊?”楚锦瑶皱了皱眉,顾不上脸上的雨水,连忙说,“这有什么关系?哦,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撑伞,殿下您给自己撑就好了。”   秦沂嗤笑了一声:“本太子即便再不出息,也还不至于让弱女子淋雨,而自己撑伞。”   “那……”楚锦瑶为难道,“那您把伞给我,让林公公来给您遮雨?”   小林子亦步亦趋,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太子不撑伞,他敢撑吗?自然不敢。   秦沂朝后瞅了一眼,回头淡淡地对楚锦瑶说:“我平生最讨厌被牵制,下雨撑伞勉强算一项。”   “那……那民女给您撑伞?”   隔着老远的小林子蹭地抬头,他佩服地朝这位楚姑娘看了一眼,又赶紧低头。   秦沂轻轻笑了一下,谁都能看出来他冷笑的意味更多:“那我再补充一条吧,相比被牵制,我更讨厌低头。”   楚锦瑶无奈地咬唇,几乎崩溃:“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秦沂似乎也没有耐心了,他作势打开伞面,说:“过来,雨大了。”   楚锦瑶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都要跳起来了:“这怎么能行?太子殿下……”   秦沂真是许久都没有尝试到这种恨不得掐死她的心情了,他抬起冰凉的手指,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罢了,那就这样走吧。你住哪儿来着?”   楚锦瑶就这样焦虑不安地站在太子身边,冒着雨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身后的小林子也冒雨跟着,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哀嚎到:“太子爷这是要做什么?明明有伞,为什么不用?三个人明明都有伞,为什么不用!”   小林子哭丧着脸想,他错了,是他没有揣测准主子的意思,他下次出门,应当另外带着两把伞才是。   走了一段路,秦沂微微偏头,朝身侧的楚锦瑶看去。雨势确实减轻了许多,但是即使如此,她的衣服也被打湿了,雨水更是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倒是应了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秦沂轻轻唔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再想什么?莫非和楚锦瑶一样,脑子被雨淋坏了?   秦沂看着落汤鸡一样的楚锦瑶,实在忍不住说:“你还是过来吧,你现在被淋湿的样,像猴子。”   楚锦瑶顿时感到脑子一懵,一时间连如何回话都想不出来。她暗暗咬唇,偏头朝即使被淋湿,但依然光风霁月、清隽挺拔的太子瞥了一眼。   楚锦瑶幽幽地想,太子见过这么多美人,他这样说,那岂不是意味着她现在真的很丑?   秦沂被楚锦瑶那幽怨的小眼神逗笑,而楚锦瑶看到太子居然还笑,顿时觉得人生黯淡无光。都被人说丑了,还是像猴子的那种丑,那还管什么逾矩不逾矩。楚锦瑶垂头丧气地走到伞下,任由太子执着伞,并肩送她回去。   .   下雨后天黑得快,桔梗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姑娘回来,哪怕报个信都成啊?姑娘没有消息,玲珑也没有,桔梗渐渐都着急了,还是宫嬷嬷沉得住气:“别慌,外面雨这么大,姑娘和玲珑没有带伞,估计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了。等天黑了还不回来,我们再去让老王妃找人。”   “好。”桔梗忧心忡忡地应了。   过了一会,桔梗突然听到拍门声,她蹭地一声跳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因为跑的太急,还险些把自己绊了一跤。她急吼吼地推开门后,果然看到她们家姑娘站在门外,手里还撑着一把七骨白玉宫伞。   桔梗又惊又喜:“姑娘?怎么只有您一个人,玲珑呢?”   楚锦瑶收了伞进院子,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玲珑没回来?”   桔梗摇头,楚锦瑶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是谁在搞鬼?”   桔梗被唬了一大跳,她试探地问:“姑娘,你是说……”   楚锦瑶沉着脸色,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先进屋再说。”   “哎,好。”桔梗说着就麻利地接过楚锦瑶手里的伞,倒着立在墙边。她看到这把伞,忍不住咦了一声:“姑娘,既然玲珑没有跟着您,那是谁送你回来的?这伞,看着不像是市面上的……”   楚锦瑶眼神飘忽了一下,心虚地咬了咬唇。太子送她到院门口后,楚锦瑶坚决拒绝太子进到里面,好在太子本来也没打算进来,只不过听到她的话,眼神很怪异就是了。   太子将他的伞留给楚锦瑶,楚锦瑶固辞,然而能有用才有鬼了。后来还是小林子机灵,哒哒哒跑上来把自己的伞递给太子爷,这件事情才算圆满解决。   楚锦瑶撑着太子殿下御用的伞,梦游一样站在自家院子前。出于心虚,她没敢敲门,好在雨声掩盖了其他声音,楚锦瑶静静站在门口,倒也没人发现。等她确定再也看不到太子等人的身影后,这才伸出手,叩响门板。   现在冷不防被桔梗问起这个问题,楚锦瑶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含糊其辞:“我路上遇到一个人,就回来了。”   “原来是遇上了一个好心的下人,他也真是的,送姑娘回院,竟然还让姑娘被雨打湿了。”桔梗随口抱怨道。   楚锦瑶被吓了一跳,赶紧说:“没有,那可不是下人!不许乱说!”   桔梗茫然地张大嘴:“啊?”   楚锦瑶深觉这个问题就是坑,怎么说都扯不明白,干脆避开:“总之,刚才那种话不能再说了。不对,不仅不许再说这种话,以后这把伞和伞的主人,提都不能提起!”   桔梗莫名其妙,但看楚锦瑶脸色严肃,只好赶紧应下:“哎,是。”   宫嬷嬷也听到声音出来了,她模模糊糊听了一耳朵,迷糊地问:“怎么了,这是说起了什么,姑娘竟然这样严肃?”   楚锦瑶已经和桔梗走到屋子前,宫嬷嬷侧过身,撩开帘子让楚锦瑶进屋。楚锦瑶矮身进门,匆匆洗了把脸,就由桔梗张罗着换衣服。   楚锦瑶一边配合着桔梗解衣,一边对宫嬷嬷说:“嬷嬷,今日事情有些严重。”   宫嬷嬷一听也重视起来:“怎么了?”   楚锦瑶将今日的县主咬人,玲珑出去唤人却再也没回来的事,捡要紧的说给宫嬷嬷听。至于她被太子送回来这种事,自然被楚锦瑶当作不要紧的,强行略过了。   “竟然是这样。”宫嬷嬷阴沉着脸,说道,“堂堂县主,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真是不识轻重,骄纵无度。我原先还道她脾气纵一些,但本性不坏,可是现在看来,她已经完全被老王妃和郡王妃宠坏了!”   这话也就是屋里没人,宫嬷嬷才敢和她们说。宫嬷嬷和楚锦瑶对视一眼,都觉得无奈,就算县主干的不叫人事又能怎么办,她们能指望老王妃和郡王妃突然醒悟,然后严加管束县主吗?显然不能。所以这件事,多半就是哑巴吃黄连,自己默默吞了。   更糟糕的是,忍这一时委屈还成,可是楚锦瑶还要留在郡王府,家族甚至还打算推她做世子妃。宫嬷嬷生出一种难言的忧愁,她看着灯光下,肌肤仿佛镀了金一般的楚锦瑶,心里如同喝了两斤黄连。这样瓷人儿一半的姑娘,人品性格长相样样都好,莫非就这样在留这里,给一个没脑子的县主当嫂子,一个心都被蒙住的郡王妃当儿媳?见惯了后宅倾轧的宫嬷嬷难过极了,这得被磋磨成什么模样啊?   宫嬷嬷那一瞬间生出一种冲动,要不,让楚老夫人给五姑娘换个归宿?反正现在还没说开,一切都来得及。可是紧接着宫嬷嬷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摸着良心说,山西除了怀陵郡王府家,还有更体面的婆家吗?不会有了。怀陵郡王府的世子,人品家世模样都没得挑,这已经是全城人求之不得的良婿,谁家的婆婆小姑不糟心?但是想世子一样出息的夫婿却挑着灯笼难找。   宫嬷嬷只得更加挫败地承认,家族有意让五姑娘成为世子妃,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错过了这一家,以后的选择只会更糟。   宫嬷嬷只得违心说:“姑娘你忍一忍,不要闹将开。等以后老王妃看到了你手上的伤,肯定会怜惜你的温顺懂事。若得了老王妃的亲眼,那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楚锦瑶明白宫嬷嬷在暗示她什么,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这几日是老王妃六十大寿,长兴侯府也阖家来拜寿,想必私下里,楚老夫人已经暗暗和老王妃提过这件事了。   或许等明天,她就能明白郡王府的态度。楚锦瑶坐在灯下,竟然不知道自己期望明天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罢了,都一样。楚锦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淡淡道:“这些还远,先找玲珑的下落吧。”   宫嬷嬷识趣地转了口风:“姑娘说的是。姑娘,你觉得玲珑被谁拦住了?”   “能有谁呀。”楚锦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嬷嬷,麻烦你走一趟,去楚锦妙那里走一遭。你是祖母的人,她还不至于连祖母的面子也敢拂。”   “让老奴走一趟倒没问题。”宫嬷嬷问,“姑娘,你怎么知道在四姑娘哪里?若是走错了……”   “肯定就是她。”楚锦瑶很是不屑,“府里的这些人,就她能干出这种讨厌又没脸的事。剩下几个人,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精?恐怕楚锦妙当了人家的木仓还不自知呢。”   楚锦瑶这话充满了私人色彩,而宫嬷嬷竟然觉得无可辩驳。她给楚锦瑶施了一个万福,就撑着伞出门了。   过了一会,宫嬷嬷果然将玲珑接了回来。玲珑除了鬓发微湿,其他地方倒没受伤,玲珑到底是楚老夫人赐下来的,楚锦妙扣下人后便已经陷入两难之局,怎么有胆子动用私刑惩罚玲珑?   玲珑看到楚锦瑶,顾不得擦干头上的水,急急忙忙地朝楚锦瑶走来:“姑娘,你还好吗?你……怎么回来的?也没有受委屈?”   “没有。”楚锦瑶知道玲珑担心自己被扣下后,有人对楚锦瑶不利。先不说楚锦妙也没有这个能耐,单说后来遇了雨,后面紧接着就遇到太子。若是她们真的想做文章,太子就是最好的威慑。   借她们三个胆,她们也不敢和太子扯上关系吧。   玲珑这才放下心,她突然想到楚锦瑶的伤,猛然说道:“对了,姑娘你的伤怎么样了?”   楚锦瑶伸出手:“我已经让桔梗上药了。”   玲珑安了心,而楚锦瑶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压下心虚。   刚才趁宫嬷嬷出门,楚锦瑶让桔梗给她上药。桔梗心思简单,楚锦瑶不提这是什么药,桔梗也没有在意,只觉得这个药膏很好闻。就这样,玉痕膏和太子的事情,便被楚锦瑶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了。   .   第二天,楚锦瑶照例早早去给老王妃请安。   三日大庆已经过去了,昨天便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告辞,今天整个郡王府都呈现出一种狂欢后的疲惫,便是寿星老王妃也怏怏的。   楚锦瑶来给老王妃请安,按照往常,老王妃无所谓地点点头,就会放她出去,而这次,老王妃却长长地看了她一眼。   楚锦瑶的心不知不觉提了起来。   老王妃想起昨日楚老夫人和她说的话。那时暖阁里没什么人,楚老夫人以随意的口吻,玩笑般提起来客中的一门婚事,说亲上加亲最好不过。老王妃当时也笑着听,可是她心里,却暗暗记下了。   楚老夫人昨天特意夸奖了林熙远年少有为,之后无意般说起亲上加亲,虽然假托了别人家的婚事,可是老王妃真能觉得这是别人家的事吗?楚老夫人这次,已然是明示了。   老王妃当时不曾表态,晚间好好想了想,觉得如果楚家的姑娘争气,以一个世子妃之位,换长兴侯府鼎力相助,确实是桩划算的买卖。林熙远迟早都要娶正妃,能挑的人家就那么几所,长兴侯府也在其中。既然长兴侯府最先表态,还拿出了足够的筹码,那卖楚老夫人一个顺水人情,倒也未尝不可。   老王妃这时仔细地端详楚锦瑶,越看越觉得此女堪当重任。既然这样便不必遮遮掩掩,直接给了楚老夫人准话就是,胃口吊久了,恐怕会惹人厌烦。   这样想着,老王妃对楚锦瑶露出慈祥和善的笑,言语也亲近了许多:“你每日都来得最早,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昨日下了半宿雨,滴滴答答甚是讨厌,你可睡好了?”   楚锦瑶受宠若惊,老王妃为什么问起这样亲密的问题?她拿捏着分寸说道:“还好,谢老祖宗关心。”   老王妃拉着楚锦瑶坐在她身边,握着楚锦瑶的手,说了好些贴心话。兰泽没一会进来了,她一边换茶一边听老王妃说话。等换上新茶后,兰泽给老王妃斟了一杯,又给楚锦瑶递了一只茶盏,满脸堆笑道:“楚五姑娘好福气,竟然得了我们老祖宗的欢喜。我们几个愚笨的,在老祖宗身边伺候了十来年,还不如姑娘三四天管用呢!”   楚锦瑶听了这话便要站起来推辞,却被老王妃拉住手,说道:“我们家和长兴侯府惯来都是熟的,你用不着这样端着,什么时候都客客气气的。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就好了。”   老王妃最后一句一语双关,楚锦瑶几乎立刻就听出来了。她心情复杂,只感觉心里那块石头砸了地,还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让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楚锦瑶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恭敬又温顺地给老王妃道谢:“谢老祖宗抬举我,你不嫌我烦就好。”   兰泽听了这话,笑容不变,她放下茶壶,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老王妃的想法已经明确了,再看几日,顺便将这事提点给郡王妃、郡王,如果他们也没意见,那便可以请人去长兴侯府了。太子现在就在郡王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们若是错过了这次,那以后活该悔断肠子。早日将林熙远和楚锦瑶的事定下,长兴侯吃了定心丸,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帮林家搏富贵了。   渐渐请安的人多了,楚锦瑶悄悄地从老王妃身边退下,毫不起眼地站在一边。老王妃方才握着她的手,不可能看不到她手腕上的牙印,可是老王妃什么都不问、不说,这已经是表态了。   也是,楚锦妙偷偷扣押楚锦瑶的丫鬟,这事虽然卑鄙,但是细论起来这是楚家自己的事情,老王妃怎么可能伸长手管别人家的孙女?没好处还惹一身骚,老王妃并不会干这种事情。至于管教县主,为楚锦瑶出头,那就更不可能了。老王妃巴不得压下所有风声,怎么可能主动提起。县主昨日做了些什么蠢事,老王妃都一清二楚,可是那又如何,这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老王妃会让县主的名声有丝毫损坏吗?   楚锦瑶已经明白了,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后宅里,没有公道,只有利益。楚锦瑶被人咬,被人设计困在雨中,都无处可申诉。没有人给一个说法,所以人都想让这件事翻篇。   楚锦瑶明明觉得自己习惯了这些所谓达官贵族的嘴脸,可是时至今日,依然会觉得失望。   这就是她下半辈子要生活的环境吗?没有公道,权力和利益可以压倒一切,歪曲真相。就算她最终没有嫁入怀陵郡王府,其他人家,恐怕依旧是这个样子吧!   楚锦妙今日心惊胆战地来请安,她生怕老王妃提起昨日那茬,可是等了半天,发现老王妃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县主也一个字都不提。   生长于权宦之家的楚锦妙立刻明白了,昨日的事情,没有人追究了,也就是说,楚锦瑶除了自认倒霉,根本没人想理她。   楚锦妙开心地几乎要笑出来,在没人看到的角落,楚锦妙讥讽又炫耀地对着楚锦瑶挤眉弄眼,楚锦瑶别过脸,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个混账。   屋子里喜气洋洋的,女眷们正心照不宣地谈笑着,突然听到外面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这下所有人都停了说笑,站起身迎接太子。太子只比林熙远大一岁,按理也是老王妃的孙辈,每日要来晨昏定省,老王妃万万不敢,可是太子毕竟是储君,该有的礼节,他不会疏忽。   秦沂进来后,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他很快就找到楚锦瑶,楚锦瑶一个人站在角落处,脸色看起来不大精神。他暗暗提了神,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看老王妃和林家这个县主,发现她们都面色红润,满脸笑意,并不像是要追责问罪的样子。秦沂算是明白了,敢情,她们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粉饰太平?   秦沂险些气笑,想要粉饰太平,也得看看他让不让她们太平! 第51章 讨回公道   因为这几日有太子来请安,所以每日清早,老王妃这里杵着的人越发多。甚至还有姑娘开始掐点来,进屋晚的人自然站位靠外,刚刚好能让太子看到。若是能因此和太子说一两句话,那就更好了。   楚锦妙今日出门前就精心算计了很久,连她请安时的站位都是反复推算过的,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太子到来。今日她仔细打扮了一番,衣服宽大,颜色凄清,带着一种孤芳自赏、唯我独醒的消瘦落寞,她的妆容也是楚楚可怜。楚锦妙信心满满,不是说太子喜欢虚玄之风么,她今日这个打扮,太子看了一定喜欢。   楚锦妙到来后,忐忑地站了一会,逐渐意识到老王妃和郡王妃没人打算为楚锦瑶出头。楚锦妙心里得意至极,她嘲弄地看着楚锦瑶,楚锦瑶就能仰仗着楚老夫人那个老毒妇罢了,离开了狼虎之窝长兴侯府,还有谁搭理她?   满屋子女眷们都在说笑,看着一个比一个温柔和善,但她们实际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到“太子殿下驾到”,她们才噌的一声,集体打起精神来。   楚锦妙更是眼睛一亮,转过身翘首以待,拼命地祈祷让太子注意到自己。   太子进屋后,只除了最开始扫视全场,接下来就目不斜视。楚锦妙有些失望,但她紧接着安慰自己,太子目不斜视,想必不是个喜好美色的,果然这样才是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好男儿。楚锦妙这样想着,越发想攀入东宫,正妃之位她不奢求,只要跟对了人,等以后太子荣登大宝,妻妾之分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她受宠,位份之差根本奈何不了她。   太子给老王妃请安之后,然后就静默不语,屋里女眷没来由觉得太子心情不大好。老王妃迟疑了一下,笑着问秦沂:“太子殿下,昨日下雨,没扰着您吧?”   老王妃以为太子心情不好是因为昨日下雨。她年纪大了,晚间睡不好,最恨夜雨,推己及人,老王妃下意识地这样猜测秦沂。   太子心情不好,这可是出彩的大好机会啊!郡王妃一双利眼无声地扫过屋里其他几个年轻姑娘,她第一眼先去看楚锦瑶,发现对方老老实实地站着,垂手静立,微微低头,从规矩上挑不出一点错来。郡王妃冷哼一声,心道:“算你识趣。”   郡王妃又看向剩下几人,林宝璎,林宝环,杨绮霞,等扫到楚锦妙时,郡王妃心里冷冷一笑。   哟,这位今日这是费了大功夫吧,脸色看上去一脸柔弱,看似不着脂粉天然素颜,实际上全是心机。郡王妃暗暗给楚锦妙记了一笔,等再用楚锦妙给宝珠磨一磨爪子,就彻底收拾了吧。这样有心计的人,郡王妃可不放心放在她的宝贝女儿身边。   楚锦妙费尽心思想在太子面前露脸,可是她的这些伎俩,在郡王妃眼里形同笑话。郡王妃只需要轻轻将县主拉到身边,就能轻易击碎楚锦妙的企图,郡王妃堆笑道:“寒府招待不周,请太子殿下多多担待。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或是我们家这个皮猴吵到太子,太子立刻和我说就是,不必顾忌。”   县主红着脸,拖长调子,长长喊了句:“娘!”   这样一个俏丽的小姑娘撒娇,就是老王妃也觉得喜欢,更别说太子一个年轻男子。老王妃面带笑意,像笑面佛一般高高挂起,打算看情况不对时再出来圆场。这时,老王妃心里飞快地闪过昨日县主做下的蠢事,她暗暗一惊,随后又放下心来,不会有事的,太子贵人忘事,这种事情应当没发现才是。再说了,县主只是想跟踪尾随,最后还不是没成功么。   这个孩子也是胆大,她竟敢偷偷尾随太子!好在后面跟丢了,县主没找到人,又徘徊了一会,看到下雨就赶紧回来了,老王妃昨日得到消息后赶紧敲打了县主一通,让她再不许做这种事情。听说当时楚锦瑶还拦了县主一下,老王妃心中满意,这才是做嫂子的样子,就是最后没有拦住,实在是软弱。   昨日的事情,就在老王妃和郡王妃的心照不宣下,轻轻巧巧地遮掩过去了。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好听,干脆压下,对谁都好,至于楚锦瑶,日后给些补偿就够了。郡王妃对楚锦瑶有一种莫名的防备,就连老王妃都觉得这件事情不宜闹大,楚锦瑶要是真的懂事,就该乖乖听话。   现在老王妃见到郡王妃拉县主在太子面前说话,强行给太子介绍县主,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眯眼打起盹来。   秦沂看看老王妃,再看看郡王妃和林家这个县主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自知有错,打算公正惩处的样子,她们莫非打算就这样让楚锦瑶受委屈的事翻篇?   真是可笑。   秦沂心里动了气,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郡王妃方才那句话只是个托词,可是秦沂却猝不及防地接过这个话茬:“说不上怠慢,只是有些事情不明,想问问郡王妃。”   郡王妃万万没想到得了这样一个回话,她顿了几瞬,才愕然接话:“啊?”   “昨日我回去的晚,回去时,正好看到楚家五姑娘坐在亭子里,似乎被雨困住了。女眷的事情我本不该多问,可是堂堂郡王府,不至于让一个小姑娘受委屈,她当时身边连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老王妃听了这话,立刻睁开眼睛,也不再闭目养神了。老王妃犹疑不定,太子提这个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而郡王妃却暗自皱眉,不死心地问:“殿下怎么知道那是楚家五姑娘?”说着,眼睛还向楚锦瑶看去。   楚锦瑶心里咯噔一声,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委实没料到竟然是太子替她出头。而听郡王妃这意思,竟然还吃醋太子记住了她?   秦沂忍着火气,说:“郡王妃莫非觉得孤看错人不成?还是觉得,孤只能记住郡王妃想让孤记住的人?”   这话的口气太重了,郡王妃立刻站起来,低头连声道不敢,就连老王妃也坐直了,让丫鬟扶着她站到地上,颤巍巍说道:“殿下勿恼,老身大儿媳她说话直,口不过心,并不是顶撞殿下。”   太子话音稍微重了些,满屋子的人都如临大敌,低着头站在屋子里,大气都不敢喘。秦沂见老王妃晓得利害了,也不想让一个老人家这样没脸,于是说:“行了,老王妃坐吧。”   老王妃如逢大赦,哆嗦着谢了恩,这才被众人搀扶着坐下。郡王妃更是脸都吓白了,牢牢闭住嘴,再不敢搭话。   可是郡王妃想奉行少说少错,秦沂却不打算饶过她。等坐好后,秦沂头一个点到郡王妃:“怀陵王妃,刚才的话,你的答复呢。”   郡王妃被惊了一下,随即赶快去想秦沂问了什么。她想到后,支吾了一下:“昨日妾身在招待客人,实在没办法顾及到每一个人。楚家五姑娘,你为什么会落到凉亭里?”   郡王妃的眼神看向楚锦瑶,视线中满是警示。其他人也都跟着转过头,楚锦瑶一下成了视线焦点。   顶着众多或警告、或看好戏、或揣测的视线,楚锦瑶没有慌乱,她反倒迟疑了。   她也想讨回公道,可是,太子靠得住吗?不要她抖露了证据,太子却懒得管了,这就麻烦了。   她迟疑了几个转念,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秦沂。秦沂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瞬间朝这个方向看来。他的眼神清澈笃定,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信赖。   楚锦瑶就像被蛊惑了一般,突然大胆地决定借太子这条大船,多少讨回些公道。不过在此之前,楚锦瑶先得说明一件事。   楚锦瑶给老王妃和郡王妃道了个万福,然后说:“回老祖宗、郡王妃,不瞒您说,我现在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昨日我派大丫鬟回去取东西,而我站在原地等她,没想到她这一去久久未归,而这时又正好赶上下雨,我就被困在雨中了。我在亭子中坐了一会,后来我的丫鬟出来寻我,我便跟着她一起回去。我倒不知,昨日太子也路过此处。”   楚锦瑶这话是说明原委,也是在撇清关系。   楚锦瑶可不想承认昨天她跟着太子一起避雨,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秦沂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笑意,都说过河拆桥,这位自己还没过河呢,就想着先堵着他。秦沂知道楚锦瑶在顾忌什么,所以也不和她计较,顺势说:“我昨日路过花园,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当时雨大,她没看见我。”   楚锦瑶说完后,本来都不敢再看太子,没想到太子却没有拆穿她,反而帮着她说话。楚锦瑶心慢慢放回肚子里,心头也涌上一股感动,太子委实是个好人。   郡王妃也大大放了心,原来只是路过,吓死她了。这样想着郡王妃觉得好笑,她也是魔怔了,居然会觉得太子在给楚锦瑶出头,也是,怎么可能呢?太子就是路过,好奇一问罢了。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处理的多,郡王妃问道:“还有这种事?”   楚锦瑶以后还要再郡王府里住,她不敢太得罪郡王妃,只能将矛头对准楚锦妙,两个元凶,好歹打下一个。楚锦瑶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请郡王妃秉公处置,查一个水落石出。”   郡王妃和老王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变了想法。楚锦瑶还算知趣,没有说出县主的事,要不然有她好看。既然楚锦瑶想揪着楚锦妙出一口气,那也未尝不可。   拿定主意后,郡王妃的脸色很快虎了下来:“竟然有这种事,你放心,我一定查个明明白白,替你做主。”   楚锦妙的神色立刻变了,她赶快扭头去瞪楚锦瑶,道:“五姑娘,你没有记错吗?我们都是同府姐妹,你若有委屈,找我这个姐姐诉苦就够了,怎么能麻烦郡王妃插手呢?”   楚锦瑶觉得可笑,楚锦妙现在想起来暗示她家丑不可外扬了?棍子一打到她身上,她的立场就变得正义,真是可笑。楚锦瑶神色不变,也像楚锦妙一样装无辜:“啊,为什么不能让郡王妃来主持公道呢?郡王妃又不会冤枉谁,四姐这样说是不相信郡王妃吗?”   楚锦妙咬着后槽牙,恨恨地瞪楚锦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不会。你想多了。”   楚锦瑶笑着看了楚锦妙一眼,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老王妃和郡王妃以为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了,就连楚锦瑶都这样觉得。   秦沂亲眼看到楚锦瑶回头瞪了那个假千金一眼,然后就一下子雨过天晴,露出笑意。秦沂心里哼了一声,看你这点出息,这就完了?   秦沂只能自己出声:“郡王妃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郡王妃被说的愣了一下:“还能这么样,查出那个丫鬟的去向,然后严惩不就完了?”   所以,这桩事情里,左右都不会有她们家那个咬人县主的麻烦吗?秦沂神色不变,但眼中却转过一丝厉色,他本来就对楚锦瑶被困亭子不甚在意,因为当时他也在,他真正生气的,是楚锦瑶被人咬伤。   谁给她的胆子,敢咬伤楚锦瑶?不过一个小小异姓王的县主,真觉得自己无法无天了?   话已至此,秦沂再懒得给林家留脸面。他本来想提楚锦瑶手腕上的伤口,一转念觉得这样不好,对楚锦瑶闺誉有亏,于是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郡王妃,还有一事孤想问你。”   一听到太子的自称郡王妃就想下跪,她战战兢兢地接话:“太子殿下,您还有何事?”   “昨日我被雨阻住,回去的晚,但是听下头那些内侍说,似乎看到县主在我的院子外徘徊。”秦沂的眼神慢慢转到郡王妃身上,他的眼睛漆黑平静,犹如一汪不知深浅的墨湖,光对视就让人觉得如坠寒窖,“郡王妃,贵府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妃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等听懂太子的意思后,又一下子冲到头上,涨的面皮通红。郡王妃明白了,昨天县主偷偷尾随太子并不是无人所知,相反,此事还惹得太子不悦。   楚锦瑶听到秦沂的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用袖子把自己的手捂了个严实。太子这样记仇啊,真是可怕。她昨天还让太子淋了那么久的雨,太子总不会打算和她秋后算账吧?   楚锦瑶默默低下头,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郡王妃已经完全懵了,老王妃也坐立不安,连忙道:“殿下,恕老身失礼,这件事许是有什么误会。小女孩脸皮薄,求殿下给老身一些薄面,这件事情我们私下再说。若真是宝珠冲撞了殿下,老身绝不轻饶。”   秦沂却不甚在意老王妃说了什么,嫌他当众提起这件事让县主没脸,那她们之前欺负楚锦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脸面?秦沂懒得和这群人再费口舌,他站起身,平静地说道:“老王妃便自己慢慢查吧,孤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被吓懵的众人连忙都站起身,恭送太子出门。秦沂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随意又冰冷地说道:“奉劝老王妃一句,好好管教子孙后辈。再有下次,就不是轻飘飘地一句话了。”   屋里人都以为这个“下次”在指尾随,而秦沂却知道,自己到底在警示什么。   说完,小林子就给太子撑起门帘,秦沂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等秦沂走远后,老王妃才如同被抽取了浑身力气一般,跌坐到凳子上。郡王妃也脸色苍白,不住地用袖子擦冷汗。   县主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说过重话,然而现在却被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名,她早已羞愧欲死,脸涨的通红,等太子一走,她哇地一声大哭出声,跑着出去了。   “宝珠,宝珠!”郡王妃在后喊了几声都无济于事,她心疼地叹口气,眼眶瞬间也涌上眼泪。   是她疏忽了,她以为只要把当日涉事之人嘴缝牢了,这件事就能平安度过,是她没有思虑周全,白白让宝珠受了这等耻辱。若是昨天她派人去给太子认错说好话,让太子消气,怎么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县主哭着跑出去了,郡王妃也哽咽流泪,老王妃长吁短叹,楚锦瑶不方便再待下去,赶紧告辞。   等走出好远后,玲珑看左右无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锦瑶没好气地瞪了玲珑一眼:“还敢笑!”   玲珑忍着笑意说:“我这是替姑娘高兴。昨日您好心劝她,她竟然咬您,这么多年的礼仪规矩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她被太子当众下脸面,虽然不是为了姑娘这件事,但也够大快人心了!”   “行了。”楚锦瑶嗔怪地瞪了玲珑一眼,道,“这话说过一次就忘,以后不许再提了!”   “奴婢明白。”玲珑还是觉得痛快极了。她心里高声道了句,县主她活该!正好让偏宠偏的没脑子的郡王妃和老王妃看看,她们不管教自家女儿,有的是人来替她们管教。   楚锦瑶虽然约束玲珑,但她心里也觉得舒坦。早就该有人出来治一治县主了,她简直张狂得没边,现在好了,踢到铁板了吧。   但是人在屋檐下,楚锦瑶虽然对今日的事喜闻乐见,但是如果把幸灾乐祸表现出来了,那就上赶着送把柄。所以楚锦瑶一路都控制着表情,要多庄严就有多庄严。   但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睛晶莹透亮,眼角弯弯,仿佛点缀着星光。   楚锦瑶虽然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发作县主,但是大人物的世界她参与不了,跟着偷乐还是可以的。因为太子今天的事,楚锦瑶对太子感官大好,连太子说她像猴子都不计较了。   楚锦瑶就这样一路偷着乐走回自己院子,然而走过昨日躲雨的亭子时,她意外发现一个人背手站在那里。   楚锦瑶的脚步顿了一下,玲珑也迟疑道:“姑娘?”   太子怎么会站在这里? 第52章 起名好难   楚锦瑶犹豫了一下,回头对玲珑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玲珑惊讶:“姑娘!”   “我们都看到了,视而不见不好。”   楚锦瑶朝亭子中走去,玲珑留在外面,正好站在一个看得见却听不着的位置。   “太子殿下。”楚锦瑶背对着秦沂行礼。   秦沂回过身,发现楚锦瑶还远远站着,他觉得有些奇怪:“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楚锦瑶顿了一下,摇头道:“民女是来写过太子殿下的。”   “哦?”楚锦瑶还是这样疏远,秦沂也陪着她聊起来,“谢我什么?”   楚锦瑶不好说谢太子为自己出头,太子只是说县主该管教了,她要是对号入座就太尴尬了,于是她委婉地说:“谢太子昨日赐药,送我回院。”   “你不是说昨天没见到我么。”秦沂说,“何来后面这些?”   楚锦瑶越发尴尬,她就知道她今天的话得罪这位爷了,可是形势比人去,楚锦瑶只能说:“当时情况特殊,民女也是被逼无奈,太子爷一定能体谅的。”   “我不能体谅。”   楚锦瑶咬了咬牙,艰难地说:“能的吧?”   秦沂扑哧一声笑了,果然每次心情不好,来找楚锦瑶就对了。她简直是个活宝,几个月不见,越发呆了。   太子爷笑的莫名,楚锦瑶不明所以,只能尴尬地等秦沂笑完。好在秦沂笑过后,也不再故意逗楚锦瑶,大方地说道:“行了,这件事不会有人提起的,你大可放心。”   楚锦瑶长舒一口气,赶紧给秦沂行礼:“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总不会反悔吧?”   秦沂好笑地看着她:“你还敢质疑我?”   “没有。”楚锦瑶矢口否认,态度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得到了准话,心里终于踏实了,便主动请辞:“民女不敢叨扰殿下,先行告退。”   “等等。”秦沂却唤住她,此刻他的眼神很是奇怪,“你该不会是真的吧?”   “啊?”楚锦瑶一脸莫名,什么真的假的?她当然是真的啊,她还能是个假人吗?   “行了,我知道了。”秦沂心里一言难尽,他昨天还以为楚锦瑶对他生疏,现在才发现,这个呆鹅是真的没看出来他是一个人。秦沂很想剖开楚锦瑶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长了些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她竟然还没认出他?   秦沂真是气到不想说话。他索性也端起架子,他倒要看看,这个呆子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这件事。   秦沂打定主意不再提醒楚锦瑶,姿态也刻意变得疏远。秦沂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楚锦瑶觉得莫名其妙,她应下后,当真转身走了。   徒留秦沂留在原地,渐渐眯起眼睛。   而老王妃这里,自从送走太子后,就沉浸在一种愁云惨雾中。   县主还在哭个不停,郡王妃坐在一边,也跟着哭,老王妃看着简直心烦极了,只好让丫鬟扶着她出来。   兰泽将老王妃扶到罗汉床上,贴心地给老王妃背后塞了一个靠枕,她问:“老祖宗,您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老王妃很是没好气,“她活活被宠成这副脾气,瞻前不顾后的,出了什么事都有她娘护着,我能说什么?”   这话兰泽不好接,她停了一会,旁敲侧击道:“那今日之事……惹得太子不悦,这件事终究要解决。老祖宗,全王府的人都等着您来拿主意呢,您看要怎么办?”   老王妃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生气归生气,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她靠在引枕上想了一会,低声说道:“把世子叫过来吧。”   兰泽眼睛闪了闪,应声退下。   林熙远这几日跟在怀陵郡王身边,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但是听到老王妃传唤,他还是抽空来了一趟。   “祖母,您找我?”   老王妃屏退众人,只留下兰泽和夏波在外面守着门。老王妃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熙远一圈,笑着点头道:“远儿长大了。”   林熙远被老王妃的态度搞得浑身发毛,他皱了皱眉,不适地说:“祖母,您想和我说什么?”   “你今年已经十七了吧。”老王妃没有接话,而是叹道,“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林熙远静静等着老王妃的后续,果然,老王妃感慨了一会,就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远儿,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你可中意?”   林熙远一听只觉得荒谬,他皱着眉,拒绝道:“祖母,我才十七,甚至都尚未进官,怎么早娶亲做什么?”   “什么还早。”老王妃嗔怪,“你已经十七了,寻常富贵人家的子弟,谁不是十五六订婚,十七成婚,十八都该当父亲了!”   林熙远觉得无话可说,他回道:“祖母,太子就十八了,也不见他娶妻生子啊!”   老王妃动手拍了林熙远一下:“你竟然和太子比!他是太子,当时另当别论。何况,说不定太子的喜事也快近了。”   林熙远挑了挑眉,叹气道:“祖母,你和母亲……还是放不下这件事吗?”   身为同龄人,林熙远对秦沂的直觉远比长辈敏锐,他的父亲、母亲、祖母全部卯住劲做着太子妃的梦,而林熙远却觉得……太子不是那种会让人左右的人。   怀陵郡王府做的再到位,太子不愿意,那就是竹篮打水,水中幻影。   老王妃不喜欢林熙远这样的话,她微微加重语气,说:“远儿,你娘和你妹妹还在里面呢,不许再说这种丧气话了。”   林熙远笑了一下,选择住嘴。   老王妃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于是放缓了神色,继续道:“远儿,无论太子怎么样,你左右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你如果不习惯,那先定下,等明年再过门。”   “不行!”林熙远说道,“祖母,根本不必着急,你何必逼我?”   “你现在觉得我这个老婆子逼你,等人过了门,你就知道好,能体谅我的苦心了。”老王妃固执地说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强扭的瓜不甜,你的妻子是要和你过一辈的人,你提前知道是谁,也好过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你觉得,暂住咱们王府的五姑娘怎么样?”   五姑娘?林熙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追问:“哪个五姑娘?”   “还能有哪个,王府里只有她一个排行五。”老王妃只能把话挑明,“是楚家的那位五小姐,闺名锦瑶。她的祖母有意和我们家亲上加亲。”   是楚锦瑶,林熙远的脑子懵了懵,瞬间觉得成亲也不是一件抗拒的事情了。他支吾了一声,含糊道:“孙儿不敢忤逆祖母,祖母安排吧。”   哟,方才还很抗拒,现在一下子成了“祖母安排”?老王妃心里门清,她埋怨地看了林熙远一眼,到底没舍得给自己的嫡长孙子降罪。   老王妃说:“既然你也没意见,那我今天晚上和你的父亲、母亲提一下,便能定下了。你自己的事情成了七七八八,总不能不管你的亲生妹子吧?”   林熙远真是服了,赶紧说:“祖母,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您直说吧!”   老夫人道:“也没什么,就是借你之名,将太子请出来做个宴。到时候不拘规矩,把咱们家其他几个孩子也喊过去,人多了热闹!你们这些少年人年纪相近,聚在一起肯定有话说,借着这个机会,你和太子说一说昨日宝珠的事。”   林熙远听懂了,就是以他的名义做东,设宴请太子出来,而有他这个兄长看着,县主等人也能一同出席。而且老王妃的意思是,最好趁着这次机会,让太子对林宝珠改观。   说白了,老王妃还是想捧林宝珠做太子妃。   林熙远叹气,但是他有另外的心思,不舍得拒绝,于是顺势应道:“好吧,我去试试,但是太子应不应邀,我无法保证。”   老王妃自然一口应下:“没问题的,你放手去做就是。”   林熙远有和老王妃说了些近日的生活起居,就告辞出来了。他拉开门,冷不防从外面扑进来一个人。   林熙远被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撑住这个人。等看清之后,林熙远笑道:“原来是兰泽姐姐,你注意脚下。”   兰泽讪讪地笑着,等了好一会才彻底站直。她低下头,嗫嗫道:“谢世子关心。”   林熙远又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步出门了。   当天晚上,郡王妃听到这件事后,却狠狠地怔了怔:“娘,你说什么?”   老王妃慈和地笑着:“我就是一说,成与不成,还要你们夫妻俩一起商量。”   怀陵郡王觉得无甚所谓,他连楚家五姑娘是哪位都不知道,既然母亲这样说,那肯定就是好了。怀陵郡王说:“既然母亲愿意,那就定了吧。”   郡王妃从侧面瞪了怀陵郡王一眼,只看老王妃愿意,怎么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呢?她才是远儿的亲娘,婚姻乃父母之命,哪有谁家的祖母越过儿媳给长孙订婚的?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郡王妃试探地说道:“娘,楚家五姑娘投您的眼缘自然是好事,可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何况远儿的妻子要担起整个王府的,不好这样草率地决定吧?”   还没等老王妃表态,怀陵郡王就生气了。他瞪大眼睛,呵斥道:“百善孝为先,母亲已经发话了,你竟敢不满母亲的决定?”   郡王妃被骂了个没脸,连忙道:“我没有不满,我只是……和母亲商议罢了。”   怀陵郡王冷冷哼了一声,别过脸不再看郡王妃。郡王妃讪极了,当下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郡王妃忍不住对着陪房骂:“远儿是我的儿子,要选媳妇也是我这个婆婆选,哪能由她越俎代庖,什么都她说了算?还有王爷也是,愚孝!在他眼里只有他那个亲娘,我这个正妃没有一点分量。他也不看看,这些是谁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   郡王妃说着说着就掉了泪,丫鬟陪着郡王妃一起哭。她们刚刚收拾好,就听下人说:“王妃,杨表小姐来了。”   .   楚锦瑶刚刚将院子里的干花瓣收拾好,就看到一个老王妃院里的丫鬟进来了。丫鬟一进门就夸道:“哟,五姑娘正捣鼓花瓣呢?五姑娘真是闲情逸致,真真是雅致人。”   “不敢。”楚锦瑶笑着说道,“我就是看着这些花瓣掉在地上可惜,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蓝紫色呢!不说这些了,姐姐来我这里做什么?”   报信的丫鬟笑道:“老祖宗让我来通知姑娘,后日世子做东,请各位姑娘赏花吃酒。”   楚锦瑶觉得有些牵强,她婉辞道:“世子设宴,县主和表妹们去便好,我去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丫鬟道,“五姑娘和我们自家的姑娘一样亲厚,世子是县主的哥哥,便也是五姑娘的哥哥,去自家哥哥的宴会,那会不合适?世子说,到时候请五姑娘务必驾临。姑娘若不肯去,才是不将县主、世子当自己人呢。”   楚锦瑶心道本来也不是自己人,但是对方话已至此,她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于是楚锦瑶只好点头道:“我知道了,谢姐姐过来传信。桔梗,送姐姐出去。”   等到了日子,楚锦瑶随意打扮了一下,穿上白色单衫,下着淡紫色宝相花马面裙,尽力让自己保持在一个不出挑、也不失礼的水准上,便带着玲珑出门了。   林熙远将地方定在花园里,是一个半开的小院,屋里能休息能玩乐,后面直通荷塘,墙角还种着两株垂丝海棠。光从宴客地方来看,便知东道主之用心。   等进去后,楚锦瑶立刻知道林熙远为什么这样用心了,他竟然还请了太子。   楚锦瑶跨入院门,最先入眼的便是站在庭院中央的杨绮霞。杨绮霞看到她,笑着迎上来:“五妹妹到了!五妹妹这一身真是俊俏,有了你珠玉在前,恐怕我们这些蒲柳看都不能看。王府里头号美人之名,非五妹妹莫属!”   王府里有县主、林宝璎林宝环在,楚锦瑶怎么敢让杨绮霞真将这什么美人名号扣在她头上。楚锦瑶笑着推辞:“杨姐姐真是会说笑,我何及姐姐十分之一?再说,王府里谁能比得上县主高贵端丽,杨姐姐你说是不是?”   楚锦瑶将话放在这里,杨绮霞不好接,抿嘴笑道:“五妹妹真是伶牙俐齿。”然后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楚锦瑶把杨绮霞堵回去后,暗暗奇怪,杨绮霞这是怎么了?往常即使不对付,杨绮霞也总是暗地里给她使钉子,这样一上来就用话呛她,还是第一次。   杨绮霞和楚锦瑶站在这里说话,很快就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丫鬟出来笑着说道:“杨表姑娘,五姑娘,你们来了这么不往里面走?”   楚锦瑶笑着应道:“就来了。”然后她回过头看杨绮霞:“杨姐姐,走吗?”   “走罢。”杨绮霞笑了笑,主动上前挽着楚锦瑶的手臂。杨绮霞凑过来,故意给楚锦瑶显示发髻上的镂空金钗:“五妹妹,你看,这是王妃姑姑给我的,听说是祖母留给姑姑的嫁妆,说是传家宝,让姑姑以后传给儿媳。姑姑委实大手笔,竟然把这种东西送我了。对了,五妹妹你和二夫人也是姑侄,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往二夫人屋里走?”   楚锦瑶瞟了一眼杨绮霞发间的金簪,确实工艺细致,年份久远。所以,杨绮霞今日刻意针对她,也是因为如此了?   果然,老王妃和郡王妃之间发生了分歧。对于老王妃说,两个儿媳的孙女都是亲家,留谁下来都好,可是对郡王妃来说,把儿子的正妃之位让给楚珠的侄女,这算怎么回事?等以后,坐视儿媳串通二房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郡王妃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杨绮霞便刚好在这个关头撞上来了。杨家总是送杨绮霞到郡王府小住,郡王妃也从不说,两方人恐怕早就有这个打算。   杨绮霞这是来她面前示威了,楚锦瑶看的分明,却懒得参和。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任由家族长辈们去拉锯吧,她只静静等待最终结果就是了。   楚锦瑶看明白杨绮霞的心思后,懒得理她,一进屋就自己找地方坐了。等一会县主来了,所有人都围在外面,嚷嚷着似乎要作诗。楚锦瑶觉得无趣,便自己到另一件屋子坐着了。   这间屋子在最里间,很是清静,窗户边还摆了一盘棋,似乎下了一半。   楚锦瑶好奇到凑过去,她小时没条件,导致琴棋书画都很欠缺,但即使如此,也拦不住她对这些好奇。   楚锦瑶坐到白子的一边,跃跃欲试想在棋盘上试一试。但是她实在不通棋艺,仗着自己高兴哒哒哒放了很多颗棋,棋盘上的黑子顿时被白子淹没。   楚锦瑶玩的高兴,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楚锦瑶一惊,顿时就要站起身,然而偏偏踩住了自己的裙角,险些摔倒。秦沂伸手撑住她的小臂,楚锦妙下冲的力道不弱,而秦沂的手稳稳当当,连晃动丝毫都不曾。   秦沂叹气,看起来已经对楚锦瑶习惯了。楚锦瑶有了秦沂支撑,很快就站稳。她站稳后差点跳到窗外去:“太子殿下?”   “一惊一乍。”秦沂低头去看自己未完的棋局,等他看到楚锦瑶的杰作后,惊讶地挑了挑眉。   楚锦瑶脸色通红:“太子殿下,莫非,这是你的棋?”   “不然呢?”秦沂哭笑不得,“你不会下棋?”   很快他就得到答案了,楚锦瑶写字都是他教的,谈何下棋。   楚锦瑶犯蠢被正主抓包,尴尬的脸都红了。她低低说到:“既然太子要下棋,那我不打扰殿下雅兴,我先出去了。”   “你把好好的残局搅成这样,这就要走了?”   “那……那要怎么办?”   秦沂坐到对面,对楚锦瑶点头示意道:“坐。”   楚锦瑶听话地坐下,以为太子要训话,没想到秦沂却说:“拿起白子,我教你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疑似有强迫症的秦沂,请称呼他的全名,秦·不教会所有不舒服斯基·沂。 第53章 为我赐婚   楚锦瑶听到对面这位太子爷的话,先是愣了半响,然后猛地窜起身:“不用,我不想学……”   秦沂沉了脸,道:“坐下。”   楚锦瑶有苦难言地坐下,秦沂冲她点了点头,说道:“执子,看我怎么走。”   楚锦瑶很想提醒这位爷,她真的就是突然兴起,并不是故意弄坏他们的棋局,实在不敢劳驾太子殿下教她下棋。然而这位太子却当了真,竟然真的一个子一个子教楚锦瑶下棋。   楚锦瑶小心翼翼地问:“殿下……”   “怎么了?”   “你不忙吗?”换言之,你闲的慌吗?   “对啊,我的时间最是珍贵。所以,你要是学不会的话……”秦沂隔着棋盘,抬眼望了楚锦瑶一眼,剩下的半句没有继续说。   楚锦瑶从太子的眼神中感受到浓浓的杀机,她垂下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本来她玩的好好的,是太子非要教她,教不会竟然还威胁她?真是哪门子的强盗逻辑。   外面的人在作诗,一个个都在绞尽脑汁地想佳句,竟然没人注意到楚锦瑶和太子不见了。他们俩难得安静,一替一子地落棋,一时间屋里只能听到暖玉棋子落在盘上的清响。   楚锦瑶紧紧皱着眉头,指尖夹着白子,苦着脸看向棋局。半响后,她试探地朝一个地方伸手。   “往哪儿放?”   楚锦瑶立刻转变方向,面色不变地放到另一边。棋子将要落下的时候,楚锦瑶偷偷去看秦沂的脸色,发现他神色淡淡,这才放了心。看来,这里是对的。   秦沂这个教棋的人也觉得心累,他觉得他再不说话肯定能被楚锦瑶气死,于是随口说:“即便是我的几个弟弟妹妹,也不曾让我手把手地教。上一次我亲手教人还是……”   秦沂突然停下了,楚锦瑶最听不到别人说话说到半截,于是下意识地接口:“上一次是谁?”   说完之后,楚锦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她竟然打断了太子的话?   楚锦瑶抬起头,补救说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楚锦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语无伦次地囫囵了一会,发现太子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楚锦瑶被看的发怵,她悄悄问:“殿下,怎么了?”   秦沂放下棋子,坐直后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锦瑶暗暗警惕起来,闺名可不能和外男说,于是她警觉地回道:“民女姓楚,行五。”   秦沂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楚锦瑶每次都能刷新他的认知,他长这么大,只要是他开口询问名字,哪一个人不是既惊又喜地报出名讳,有时还要绞尽脑汁带上其他信息,无论男女。只有楚锦瑶一个人,敢含糊其辞,竟然用排行来糊弄他。   秦沂懒得和她计较,继续问:“那你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楚锦瑶当真被问住了,太子便是太子,她们一概以殿下等尊称呼唤,太子叫什么名字……这她还真不知道。   楚锦瑶诚实地摇头,秦沂点点头,说道:“那好罢,我告诉你。我单名一个沂字。”   原来太子名唤秦沂,楚锦瑶恍然大悟,点头称赞道:“好名字。”   这下就连楚锦瑶也看出太子眼中的笑意了,楚锦瑶有些无措地看着太子,等对方乐够了之后,才听到对方继续说:“我母亲是文孝皇后,出自镇北侯府,姓齐。”   楚锦瑶接着点头,她知道这回事,太子的生母是元后文孝皇后,和当今皇后是同胞姐妹,民间称为大齐后和小齐后。这对姐妹花非常出名,楚锦瑶当然知道,她感到好奇,太子说这个做什么?   秦沂看到楚锦瑶还是眨着眼睛看他,心里真是好笑又好气。看来她还是没有听懂,秦沂放弃了继续提点,而是夹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算了。低头,专心看棋。”   楚锦瑶顿时觉得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是他主动说起皇家的事,说完之后,竟然还怨她不专心?   然而楚锦瑶想到对面这个人的身份,立刻告诉自己,他是太子,他爹是皇上,不要怄气,不要怄气。   屋子里只能听到此起彼落地敲棋声,过了这么久,作诗的那几个人早就发现不对。林熙远找到最里间的这个屋子时,看到楚锦瑶和太子对坐下棋,瞳孔微微一缩。   他站在外面看了一会,然后笑着,轻轻叩了叩门扉。秦沂早就发现林熙远来了,反倒是楚锦瑶,扭头看到有人过来了,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   棋道对于她这个初学者实在太难了,尤其对面还是太子,楚锦瑶连敷衍都不敢。   林熙远看到楚锦瑶的表情,有些诧异地看了太子一眼。而太子眸色淡淡,看不出任何端倪。林熙远心中大致有了数,进屋笑道:“殿下怎么在这里?我等疏忽,怠慢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林熙远话音刚落,窗口突然吹入一股潮湿的风,将楚锦瑶的裙角吹的轻轻晃动。楚锦瑶按住飞舞的头发,回头看着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   秦沂也跟着回头,点头道:“确实。”   林熙远走到楚锦瑶身边,伸手关上了窗户,楚锦瑶的头发终于安稳了下来。他皱起眉,说道:“不好,二弟他们几个去游湖了。来人!”   林熙远扬起声音,吩咐外面的侍从:“要下雨了,快去将二少爷和县主叫回来。”   没过一会,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林熙宁、县主等人遮着头,快速跑到屋子里。丫鬟们立刻拿着干毛巾上前,县主低声抱怨道:“说好了游湖,怎么又下雨?真是扫兴。”   楚锦瑶也跟到了屋外,看到这一幕,说道:“县主,你先擦擦头发吧,春日的雨来得急,你当心寒气入体,中了风寒。”   楚锦妙也被林熙宁拉着一起出门,现在楚锦妙头发微湿,衣角也沾了水。楚锦妙撑开手任由丫鬟打理,她的目光从衣冠端正的楚锦瑶身上扫过,又落到站在楚锦瑶身后的太子上。对比如此明显,楚锦妙暗暗骂了一句,然后问道:“五妹妹,我们方才找了你好久都不见,你去哪儿了?”   “我见你们都在作诗,不好打扰,就自己先回来了。”   楚锦妙还想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太子也在?可是楚锦妙偷偷朝太子看了一眼,有心保持自己的风度,就忍住没问。   上次楚锦瑶将玲珑的事情捅开后,郡王妃很快就查到了楚锦妙身上。虽然郡王妃只是嘴上提了提,并没有惩罚楚锦妙,但也足够让楚锦妙羞愤欲死。她们姐妹不和的事竟然闹到了外人面前,简直丢脸极了,因着这事,楚锦妙连着几天不敢出门,在郡王妃面前头也抬不起来。楚锦妙心里真是恨毒了楚锦瑶。   新仇旧恨越积攒越多,以至于发展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   楚锦妙今日特意打扮过,她穿着淡青色的大袖衫,下面围着蓝色的长裙,整个人做魏晋打扮,倒也别致。尤其她本身就瘦,换上这套宽大的出奇的衣服,越显得这个人柔弱避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楚锦妙清楚地记得,太子喜欢虚玄之词,想必对于女子,也不喜欢那种招摇浓艳的,所以楚锦妙的一切打扮都往清淡、文弱上去靠拢。现在她发梢沾了水,这种气质越发明显。   游湖本来是林熙宁的主意,现在连累几个妹妹淋了雨,他本就自责,再看到楚锦妙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心尖都发颤了。他心疼地说道:“四妹妹,你身子弱,淋不得雨,要不你去里间换身衣服?”   楚锦妙当然不肯,沾雨之后,她这一身柔弱的恰到好处,她为什么要换下?楚锦妙摇头道:“不必了,我没事的,忍忍就好了,不必为了我麻烦大家。”   杨绮霞听了这话也心疼地过来,一握着她的手,顿时惊呼了一声:“四妹妹,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快烧个手炉过来,给四妹妹暖暖身子。”   经过这样一折腾,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在楚锦妙身上。楚锦妙甚为得意,心想这样一来,太子必然会注意到她。待会她再做些什么,引起太子的好感,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楚锦瑶看着这几个姑娘一通折腾,说道:“你们先到里面坐着休息一会吧,等一等丫鬟,让她们先把手炉烧好。”   众人一起走到楚锦瑶和秦沂方才待的那间屋子里,各人找地方坐下后,林熙宁看着窗边摆了一盘残棋,惊讶道:“你们方才在下棋?”   楚锦瑶立刻老脸一红,她对林熙宁打眼色:“没什么,表哥你别问了。”   可惜的是林熙宁并没有察觉到楚锦瑶的暗示,他好奇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观棋,然而这样看了一眼,林熙宁就沉默了。   片刻后,他试探地问:“这是谁的棋?”   秦沂老神在在地坐着,并不回答,反而问:“你觉得这盘棋如何?”   太子这样说,林熙宁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这是太子殿下的残棋。林熙宁默了默,决然地点头道:“好棋!”   “表哥!”楚锦瑶连脸都抬不起来了,她咬着牙说道,“我胡乱摆弄的,你不要作弄我。”   林熙宁意外地瞪大眼睛:“竟然是你的?”   秦沂默不作声地端起热茶,但眼角却流露出笑意,林熙远也看懂了,无奈地摇摇头,忍不住笑了。   楚锦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她不敢瞪正主,只好向林熙宁迁怒。她瞪了林熙宁一眼,说道:“原本是太子殿下的残棋,我进来的时候不懂事,随便摆弄了几个棋子。”   “哎呦,五表妹,你这可不是随便摆弄,你用白子从左到右把棋格线都摆满了!这浩浩荡荡的都是白子,又整齐又有气势,表妹真是好手法。”   楚锦瑶作势要去打他,林熙宁配合地讨饶,说道:“我逗表妹玩的,五表妹不要放在心上。”   众人看着都笑,经过这样一打岔,屋里的氛围好了很多。   说来奇怪,明明林熙远也是温文尔雅的性子,但是姐妹们就是更愿意亲近林熙宁,林熙宁和哪个妹妹都能说上话。像方才这样,几个姑娘都敢凑趣说笑几句,打趣林熙宁,但若换成林熙远,那就万万不敢。至于秦沂,更是说都不必说。   县主用手炉烤了一会后,再经过这样一玩闹,性子彻底打开了。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活泼爱闹的性格,更何况现在还有太子在,文静的姑娘越发文静,活泼的姑娘越发活泼,县主的表现欲蠢蠢欲动,她站起来说道:“五姑娘,我也不会下棋,我和你一起来一局如何?”   楚锦瑶当然拒绝:“别了吧,我是真的下不好,何苦让我再丢一次人?”   县主一听,越发执意要拉楚锦瑶下棋。林熙远作为男子不好劝,只好朝另两位女子看去,希望她们出面劝住胡闹的县主。   然而楚锦妙低头不语,杨绮霞也扭头装作看雨,反正谁都不接林熙远的眼神。   此刻楚锦妙和杨绮霞的心思出奇地统一,能让楚锦瑶出丑,她们求之不得,怎么会阻止?   楚锦瑶被县主缠的有些尴尬,秦沂突然说话了:“她今日初学,对弈一盘也未尝不可。你若是有拿不准的,问我就好。”   太子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惊了惊,太子竟然教楚锦瑶下棋,现在还主动说在场下指导?县主的表情愣怔,林熙远一见不好,赶紧说:“宝珠也不擅棋艺,那我这个做兄长的就腆着脸面,指点一二。”   秦沂点头,显然是应了。林熙宁目光从这几人身上移过,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杨绮霞一看这场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干脆笑道:“下棋太端重了,我也看不太懂,不如下双陆棋,更热闹些。”   秦沂觉得无所谓,点头允了,楚锦瑶越发坐立不安:“杨姐姐,我完全不会双陆棋。”   杨绮霞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谁都是从不会来的,你自己试一遍就都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有谁让新手第一次便当着众人面赛棋?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楚锦瑶心里很不悦,杨绮霞为了和她置气,竟然这样使坏心。   秦沂看出楚锦瑶的为难,他说:“无妨,你放心去就是了。”   楚锦瑶这才想起,太子说他会提点她。楚锦瑶的心慢慢稳定下来,太子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会,有这样一个人做后盾,楚锦瑶意外地镇定下来。   棋盘拿来后,杨绮霞自告奋勇地替她们点筹。楚锦瑶和县主对立而坐,秦沂站在楚锦瑶身后,林熙远站到县主身后。林熙远在罗汉床边转了一圈,最后站到楚锦妙身旁。   杨绮霞掷筹,对弈正式开始。县主确实棋艺不精,可是即使如此,也比楚锦瑶这个全然的新手强。   楚锦瑶开局连连吃亏,虽说双陆棋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可是但凡是棋类便有策略,楚锦瑶下了几颗子后,明显感到被压在下风。   又一次轮到楚锦瑶动手,她落子前,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太子不赞同她放在这个地方……她偷偷去瞄身侧的秦沂,发现秦沂的视线落在一个点上,楚锦瑶试探地将棋子落下,果然听到秦沂轻轻笑了一声。   楚锦瑶靠着秦沂作弊,飞快地挽回劣势,后来她渐渐熟悉了双陆棋的规则,倒也能和县主打个旗鼓相当。   楚锦瑶发现自己能独立上手,并且还能反压县主一头,心里顿时大喜。可惜自从这里之后,她的运气好像突然用完了一般,掉出来的筹点总是格外不利。   棋局上场面顿时反转,渐渐的,县主已经要胜了。   还没等结束,县主便露出胜利的表情,得意地对着楚锦瑶扬起下巴。秦沂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杨绮霞。   杨绮霞抱着筹壶,笑的温柔又大方。   双陆棋先撤完己方棋子为胜,现在棋局上各剩三颗棋,虽然看起来势均力敌,可是县主的棋子离终点已经很近,明眼人都能看出胜利方是谁。   楚锦瑶皱着眉,绞尽脑汁地想着下一步棋,虽然战局不利,但她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楚锦瑶伸起胳膊,正要落子,手却被秦沂拦住了。   楚锦瑶吃惊地回头:“殿下……”   秦沂的语气毫无波折,很是坦然地说:“我说过会指导你行棋,就算做最后这三颗吧。”   楚锦瑶怔了一下,正想推辞,对面的林熙远却笑着说:“好。那我大胆冒犯,替宝珠走这最后三步。”   场面顿时从楚锦瑶和县主对弈变成秦沂和林熙远对弈,林熙宁立刻拍手,笑着对杨绮霞说:“杨表妹,姑且给我个面子,将给太子和大哥点筹的荣幸让给我如何?”   杨绮霞勉强笑了笑,道:“当然。”   战局顿时微妙起来,楚锦瑶手拿着棋子,偏过头听秦沂说,然后作为秦沂的手挪动棋子,另外一边也是同样的情况。楚锦瑶本来觉得双陆棋运气成分太大,谁来都差不多,可是换成秦沂后,一样的局面竟然风云立变,原以为必败的局面仿佛也变活了。   最后几步棋走的格外精彩,楚锦瑶这个新手都觉得厉害极了,秦沂策略极巧,而林熙远也不甘示弱,到最后,两人竟然同时撤下最后一颗子。   林熙宁拂手称赞:“利害,我原以为双陆棋就是下个热闹,今日才知山外有山,大开眼界!”   楚锦瑶深有同感地点头,虽然看起来是平局,但是秦沂硬生生将劣势扭转,楚锦瑶私心里觉得是太子赢了。   林熙远也大大方方地拱手承认:“太子好谋略!我自愧不如。”   围观之人不吝赞美,而秦沂神态却很随意,仿佛随手干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样。事实上,还真是随手为之。秦沂对林熙远说:“不必过分自谦,你的棋艺还不错。”   林熙远摇摇头,沉默不语。经过这一局后,其他人也嚷嚷着要下双陆棋,楚锦瑶站起身,将位置让给旁人。   楚锦妙立刻顶替了楚锦瑶的位置。她原以为楚锦瑶占着这么要紧的座位,应当不肯松手才是,没想到楚锦瑶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楚锦妙窃喜,下定决心一展身手,在太子和世子面前露脸。   楚锦瑶让开后,很快就被故意挤到外面,楚锦瑶也不争,干脆坐到一边歇着去了。   奇怪的是,秦沂方才全程观战,甚至还出手指点,然而第二局还未开始,他就走开了。   楚锦妙心中难掩失落,她还以为,太子会注意到她呢。   棋局那里闹哄哄的,楚锦瑶远远坐着,听着他们吵闹。也正是这时,楚锦瑶突然发现一件事。   算上她,现在屋里共七个人,林熙宁总往楚锦妙身边凑,鞍前马后不要太明显;向来小霸王一样的县主,在太子面前也娇羞不已;而杨绮霞更是一口一个表哥,总以各种名义找世子说话。   林熙宁和楚锦妙,县主和太子,杨绮霞和世子……楚锦瑶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多余。   秦沂发现自己一错神,楚锦瑶又不见了。他回过头,才看到她竟然躲到了外面的屋子,一双眼睛盯着屋里众人滴溜溜转,不知晓再想什么。   秦沂也不想待在里面看他们下棋,吵的他头疼。秦沂走向外间,然而这次他发现,楚锦瑶看到他的靠近后一点都不惊慌,反而还若有所指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秦沂暗暗皱眉,当真就问了出来:“你在做什么?”   楚锦瑶带着笑意,摇头不语。她听到屋外的雨声消停了,当下站起身,俯身推开窗户。窗户一开,屋外的独属于雨后的清香空气顿时扑面而来,楚锦瑶撑在窗沿上,忍不住伸手去接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雨停了!”   一滴水刚好打到楚锦瑶的手心,她惊喜地笑了出来,伸着手朝屋内众人禀报这个消息。她眼睛笑的微微眯起,楚锦瑶眼中自带水光,不笑时都盈盈发光,展颜一笑后越发像星子一样晃眼。秦沂就被晃得眼前一暗,关上窗扇的屋宇难免昏暗,楚锦瑶站在窗前,手里还捧着一滴水,对着屋内璨然一笑。她身后是被雨水洗的发亮的海棠花树,身前是昏暗的房间,仿佛天底下唯余她一个人发光。   不知何时林熙远也走了过来,他微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楚锦瑶:“雨停了固然好,但是雨水性寒,你用手去接水,小心着凉。”   秦沂莫名觉得不舒服,他看着林熙远手中的帕子,忍不住开口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做什么?”   楚锦瑶本来都伸手去接帕子了,听到这句话,硬生生把手收回来。她生怕林熙远下不来台,于是对着林熙远笑道:“世子,没事的。谢你关心。”   林熙远被人打岔本来很不悦,可是听到楚锦瑶后面的话,脸上的神色由阴转晴,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心:“你不要受寒就好。”   玲珑给楚锦瑶擦了手,楚锦瑶收拾妥当后,过来给林熙远和县主告辞:“世子,县主,太子,雨已经停了,我先告辞。”   林熙宁几人还在玩,县主也闹得不亦乐乎,林熙远听到楚锦瑶的话,立刻走出来说道:“这就要走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楚锦瑶拒绝,但林熙远却执意如此。他唤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吩咐道:“务必把五姑娘送回院子。”   小厮拱手,脆生生地应了。   秦沂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他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他曾问楚锦瑶,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夫婿。   那时楚锦瑶说了什么?温和有礼,对她体贴,却心有乾坤。   那个时候,楚锦瑶刚刚见过林熙远。   秦沂心有所感,有心停在最后,他也想知道林熙远特意请他出来,是想和他说什么。果然,等人都离开后,林熙远让人将一切都收拾妥当,然后请他坐在主位上。   林熙远说:“太子殿下,今日,我想和您说两件事。一件是替我妹妹向您道歉,另一件,是想和您请个恩典,为我赐婚。” 第54章 养父养母   秦沂听到这话,眼睛眯了眯:“赐婚?”   他完全忽略了林熙远的前一句话。   “没错。”林熙远直视秦沂,平心静气地说道,“楚家老夫人已经很祖母说好了,等过几日,便将我们的事定下来。”   秦沂从林熙远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答案,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极冷:“是谁?”   “锦瑶表妹。”   秦沂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很想告诉林熙远,锦瑶这两个字是他能叫的?可是秦沂忍耐了很久,愤然地发现,他竟然没有理由可以喝止这件事。   男婚女嫁乃天理伦常,他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去阻止林熙远?   秦沂再一次想起去年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问楚锦瑶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夫婿。他那时便隐隐觉得,楚锦瑶的理想夫婿是照着林熙远的模样说的。   如果楚锦瑶也愿意,这其实是一桩天赐的良缘,不是吗?   秦沂停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林熙远也就这样静静等着。秦沂大概知道林熙远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件事了,赐婚是假,暗暗提醒才是真。若真的想要赐婚,直接写请封折子就是,他只是太子,和他求什么旨意?   林熙远看出他和楚锦瑶关系太近,所以这才故意来提醒。秦沂仿佛当头棒喝,他现在才清晰地意识到,楚锦瑶已经十四了,正值花龄,她很快就会和另一个男子议亲、定亲,甚至冠上别人的姓氏,为之生儿育女。现在,这个男子还敢跑到他跟前,警告她不要和楚锦瑶靠太近。   秦沂仿佛一直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明明生气,却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等他终于整理好心情,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的父母都知道这件事吗?”   林熙远知道老王妃会亲自和郡王妃、郡王说这件事,他满心觉得父母不可能反对,于是他格外坚定地说:“当然。”   秦沂突然觉得已经没什么可说了,事情已成定局,他似乎唯有祝福。他虽然看不上林家这个异姓王,可是平心而论,相对于山西来说,怀陵王府已经是很好的归宿,而且和京中那些权贵子弟比起来,林熙远已经出息太多了。家世和人品都说得过去,秦沂根本没有立场说服自己,这不是一桩好婚事。   最重要的是,楚锦瑶喜欢。   她梦想成真,成功嫁给了心上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秦沂袖子中的手几度握紧,最后还是僵硬地摊平。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非常平直冷淡地对林熙远说:“长兴侯府也算出息人家,你们两家能结成姻缘,这是好事。”   林熙远露出微笑:“那我就提前谢过殿下。到时候大婚,恭请殿下大驾光临。”   秦沂冷冷说了声“不必”,就想站起身离开,林熙远连忙喊住了他:“太子殿下留步。”   “还有何事?”   “前几日舍妹误走入太子殿下的区域,她年少无知,并不是有意冒犯,事后祖母和母亲也教训了她。往殿下看在舍妹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降罪于她。”   原来是这件事。秦沂本就没把他们家这个县主放在心上,他上次出头,盖是出于她胆敢上嘴咬楚锦瑶。如果楚锦瑶真和林熙远定了亲,那县主就是楚锦瑶的小姑子,秦沂即便是个不问后宅之事的男子,也晓得婆家的小姑子得罪不得。有了这层顾忌,秦沂也不好再为难林宝珠,免得他们家又反过来为难楚锦瑶。   秦沂敷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当日只是随口一说,既然她年纪小,那就算了。”   林熙远行礼道:“谢殿下。”说完,他状似无意地说:“舍妹天真年少,最是崇敬太子殿下。”   秦沂心情本就不好,听到林熙远这句话,莫名觉得不对劲。秦沂皱起眉,眼睛直直逼向林熙远:“你这是何意?”   林熙远本就是试探,看到太子警惕,他立刻就收了回来。林熙远温和地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秦沂很是冰凉地扫了林熙远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不想再看他哪怕一眼。不知为何,秦沂现在看林熙远格外不顺眼。   秦沂往外走,林熙远也跟在身后恭送。他们一前一后,刚走到庭院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楚锦瑶穿着方才那身衣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秦沂几乎是立刻皱起眉:“怎么了?”   楚锦瑶跑过来之后,完全没想到太子和世子竟然还没走。她顾不得讲究太多,慌忙地说:“殿下,世子,你们见一块玉佩了吗?”   “什么玉佩?”林熙远追问。竟然能把楚锦瑶急成这样,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而秦沂不须楚锦瑶解释,就已经猜到了。他去看楚锦瑶的裙角,发现那里的玉佩果然已经没了。   竟然把这块玉佩弄丢了,秦沂无奈地看了楚锦瑶一眼,转头去吩咐小林子:“发动人手,去找一块手掌大小,里面浮着红色丝絮的玉佩。”   楚锦瑶正在尽力调整气息,想等喘匀气后再给太子和世子描述,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太子竟然说出来了。   楚锦瑶心里悚然一惊。   林熙远看到楚锦瑶的神色,越觉得不妙:“太子殿下,五表妹的玉佩,你为何得知?”   秦沂心说,他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楚锦瑶呢。但是秦沂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多费口舌的人,他的身份也允许他这样倨傲,所以秦沂没有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见过罢了。”   林熙远的目光越发警惕。楚锦瑶压下心里烦躁又恐惧的感觉,告诉自己先找玉佩为要。她说:“禀太子殿下、世子,殿下所言不错,我的玉佩确实手掌大小,玉质清澈,玉里飘着大概十条红絮。对了,我还在玉佩外面套着一个金丝络子。”   “金丝……”秦沂很是嫌弃,好好的玉,弄成金的多么俗气,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啊?”楚锦瑶惊疑地看向秦沂。   “没事,我就是觉得你的品味很特殊而已。”   楚锦瑶尴尬地笑:“也还好吧。”   林熙远笑容不变,但是心里的防备又上了一个台阶。太子从来不是一个会和人解释的性子,他说话永远是命令居多,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照他说的做就好。可是恐怕太子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对着楚锦瑶,总会下意识地解释原委。   为什么?   林熙远暗暗提起心,下定决心催促祖母早日和长兴侯府交换庚帖。太子他……绝对不怀好意。   秦沂让小林子记下,然后就对楚锦瑶说:“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找到,立刻给你送去。”   楚锦瑶忐忑许久的心脏这才归位,她长舒一口气,行礼谢道:“谢殿下。”   林熙远对这事也非常关心,他很看不上秦沂抢先一步的做法,于是出声说道:“五表妹的东西我会派人去找,这是我们王府的家事,就不劳烦殿下操心了。”   秦沂被那句“家事”刺到了,他冷冷地瞥了林熙远一样,道:“孤做事,何曾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秦沂话语间已经用上了“孤”这个称谓,林熙远不敢再说,低头退让。而楚锦瑶被吓到了,一会的功夫,太子和世子关系怎么这样恶劣了?竟然都用上了太子自称。   楚锦瑶犹不死心,在小院里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她在这里找东西,秦沂和林熙远就在不远处陪着,楚锦瑶过意不去,连声说:“太子殿下,世子,你们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和玲珑在这里找就可以了。”   林熙远摇头,而秦沂说:“你且安心找就是了。”   最后,楚锦瑶还是一无所获,满心遗憾地离开。她今日并没有去其他的地方,会掉在哪里呢?   小林子跟着秦沂往住处走,最开始小林子快步走着,都后来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秦沂回到住所后,第一件事就是叫齐人手,让他们去花园里找玉佩。   小林子小心地觑着秦沂的脸色,自从太子爷从外面回来,心情就一直不好,小林子伺候在侧,真是心惊肉跳。   小林子试探地问:“太子爷,您今日怎么了?”   秦沂没有说话,眉宇间一片冰冷,小林子缩了缩脖子,立刻不敢再提这件事。   过了一会,外面人通报:“殿下,王妃和县主送来食盒,说给给殿下的赔罪礼,殿下要看吗。”   秦沂连话都懒得说,小林子连忙推开门,打发道:“不必拿进来了,让人处理了吧。”   外面的人应是,等脚步声远去后,小林子啧啧感叹:“郡王妃招待还真是周全,这次还用县主的名义送来礼物,他们家的心思啊……”   秦沂奋笔疾书的手猛然一顿,他抬起头来,问:“你说什么?”   小林子吓了一跳,连忙请罪:“太子爷恕罪,是我逾越,妄议主子的事情……”   “我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小林子愣了愣,挠了挠头说道,“他们又是设宴又是送礼,这不是明摆着,想要讨好殿下么。”   秦沂如梦初醒,这时才终于明白林熙远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们打算塞那个县主给我?”   小林子默然不语,但他的神色却写着,这不是明摆着吗。   秦沂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他们家那个县主愚蠢又娇蛮,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林子忍不住点头,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连忙止住。小林子说:“殿下,之前没有和您说,其实另一位楚家四姑娘,也给您送过东西。”   “她?”秦沂对这个抢占了楚锦瑶的一切,还屡次三番陷害楚锦瑶的恶毒女子没有半点好感,他没有追究楚锦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可是这个女子竟然还敢来招惹他?   “都扔出去。”秦沂冷着脸说,“若她再有下次,当着她的面扔。”   小林子殷勤地应下。他随后玩笑般想起什么:“总兵等人原先还猜测,太子爷会比较喜欢这类清高有才气的女子,没想到……”   秦沂的手指敲了下桌子,眼神立刻朝小林子扫去。小林子为人乖巧,得太子重用,不知不觉就有些飘,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血色尽失,扑通一声跪下。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事也敢议论。”   小林子砰砰砰磕头:“殿下饶命。”   他连辩解也不敢,直接就请求秦沂从轻发落。   秦沂疲惫地挥了挥手,道:“自己去领罚吧。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是。”伺候的人不敢招惹秦沂,都迈着小碎步退下。   等所有人都走后,秦沂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却久久没有动弹。   面前是一张宣纸,他原本练字是想让自己静心,可是宣纸已经变得一塌糊涂,而他却依然暴躁不已。   总兵那个兵油子竟然揣测他的喜好,还觉得他喜欢清高类的女子?   简直笑话。   林家想让自己那个娇蛮无脑的县主当太子妃,秦沂嗤之以鼻,那个县主看着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喜欢这种?至于楚锦妙,更是天方夜谭。   秦沂嘲讽地想了许多,心底却越来越发凉。他对大部分女子都不屑一顾,那么他想象中的太子妃,应当是什么模样?   秦沂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久久的沉默。   良久的寂静之后,屋外传来汤信义的声音:“殿下,您要的东西找到了。”   秦沂回过神,道:“拿进来吧。”   汤信义依言进屋,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心生诧异,但是不敢多问,放下东西就退下了。   屋子再次恢复寂静。秦沂找了把椅子坐下,慢慢拆开这块玉佩。   这是楚锦瑶从小带到大的东西,一年前,他也曾在这里养魂。他记得自己昏迷前,这个玉佩里的红絮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它竟然又慢慢生出了红丝。   世界上的缘分真是奇妙,有时又是真的残酷。   楚锦瑶丢了玉佩,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第二天去给老王妃请安时,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五姑娘这是怎么了,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楚锦瑶被叫到名字,瞬间清醒,这才发现老王妃正看着她。楚锦瑶笑道:“没什么,昨天没睡好,今日有些集不起神。”   “原来是没睡好。”老王妃和旁边人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离家时间长了就想得慌。正好你祖母来信了,你们俩要不回家住几天,正好陪你们祖母说说话。她眼前没了这么两个乖巧的孙女,指不定多么挂念呢。”   老王妃这样说了出来,显然就没给楚锦瑶拒绝的余地,正好楚锦瑶也想回家了,于是笑着起身应下:“谢老祖宗体恤。”   楚锦妙很是不愿意,凭什么啊?太子还在呢,谁要回长兴侯府啊!楚锦妙扭扭捏捏不肯答应,然而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楚锦瑶已经应下,楚锦妙再怎么拿捏也改变不了结果。   今日太子请安来得特别晚,其他几个姑娘自然要死等到底,而楚锦瑶想赶快回去找自己的玉佩,就提前告辞了:“老祖宗,我实在眼晕,不能陪您说话了。”   “行,你快回去眯一会吧。”   楚锦瑶行礼,带着丫鬟往外走。在院门口时,楚锦瑶刚好遇到前来请安的太子。   楚锦瑶看到太子,早早就停下退立一边。她隔着老远就给太子行礼:“太子万福。”   秦沂慢慢走近,就看到楚锦瑶穿着银红衣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海棠树下。她比之前变白了许多,也长高了一些。如今她乌发雪肤,五官浓丽,嘴红齿白,静静站在海棠树下,宛如一副浓淡适宜的水墨画,颜色和留白都恰到好处。   她看起来和这座府邸是那样相得益彰,她自己也对一切都习以为常。或许,这才是她喜欢的环境吧。   秦沂没有像往常那样停下,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和楚锦瑶错身而过。楚锦瑶不知为何,心头一空。   其实,她还有些话想要问太子殿下……   算了,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这里人来人往,她总不能就这样叫住太子。   楚锦瑶回屋之后,借着收拾东西的机会,又将屋内屋外好好找了一遍,可是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玉佩。楚锦瑶又沮丧又着急,她说不出那块玉佩为什么重要,但是就是知道,它不能丢,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那日老王妃放下话后,之后几天,楚锦瑶都没有出门,一心一意留在院子里准备回家。在她临行的前一天,一个绿衣服的内侍敲开楚锦瑶的院门,将一枚玉佩交到桔梗手中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楚锦瑶拿着这枚特殊的玉佩,这才觉得心放回了原处。她感激之余还有些奇怪,这么巧吗,太子刚好在她回家的前一天找到了她的玉佩?   楚锦瑶想着,明天一定要和太子道谢。可能太子觉得这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楚锦瑶来说,这份恩情大发了。   然而事与愿违,楚锦瑶第二日套车回家,杨绮霞、县主等人出来送她们出府,就连世子也来了,温柔地嘱咐楚锦瑶一路小心。楚锦瑶很是感动,她眼睛朝后扫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另一个人。   算了,楚锦瑶自嘲道,太子是什么身份的人,他怎么会记得她今日启程这种小事呢。反正她回家只是小住,等回来后,再当面对太子道谢吧。   楚锦瑶和楚锦妙先后上车,马用力地打了个响鼻,刨了刨蹄子,就放开四蹄,拉着马车驶出二门。   楚老夫人接到楚锦瑶和楚锦妙回家小住的消息,惊讶了一下,随后就收拾好表情。楚老夫人问了问她们在怀陵郡王府的日常起居,就让她们回去歇着了。   自从上次楚老夫人差点把楚锦妙打发道庵堂后,楚锦妙和楚老夫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恶劣起来。这件事情侯府的人都知道,只是默契地不提及罢了。   楚老夫人还偷偷问楚锦瑶:“楚锦妙在王府,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楚锦妙和楚老夫人几乎撕破脸,楚锦妙卯着劲往高跳,想给老夫人一个好看,而老夫人为了维持自己的脸面,自然也会不着痕迹地打压楚锦妙。   楚锦瑶想了想,将楚锦妙设计扣押玲珑,还有林熙宁态度暧昧的事如实告诉楚老夫人。   老夫人听了之后,脸色马上拉了下来:“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就赵氏还愿意信她!不知道该说她善还是蠢。”   老夫人可以说赵氏的不是,但是楚锦瑶却不能,楚锦瑶沉默着不搭腔。老夫人很快意识到在晚辈面前说这些不好,于是神色淡淡地转移了话题:“她和宁哥儿的事,当真?”   “祖母大可去问姑姑。”   老夫人沉吟,如果楚锦妙确实是楚家的姑娘,那顺水推舟未尝不好,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楚锦妙和楚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现在还对楚家怀恨在心。   楚老夫人一点都不想让楚锦妙高嫁,更不想看到楚锦妙嫁给自己的宝贝外孙。既然是个隐患,那就没必要尝试,能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最好。   老夫人转过很多念头,最后对楚锦瑶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楚老夫人盯着楚锦妙,楚锦妙未尝就不防备着老夫人。   她派人打听了许久,终于打听到楚锦瑶那家奇怪的铺子。   有孙嬷嬷这颗钉子,楚锦妙早就知道楚锦瑶手里有东西,可惜孙嬷嬷走的早,许多都没打探出来。   但是留下的信息有一点是一点,楚锦妙观察到每个月都有人进府和楚锦瑶禀报事情,楚锦妙派人盯了很久,终于确定了这伙人的地址。   一大清早,楚锦妙套了马车,让马夫向这个地方驶去。她倒要看看,楚锦瑶到底在搞什么鬼。   等到了那家店外,楚锦妙早早就让马夫减速,操纵着马车驶入一条小巷,然后楚锦妙自己掀开车帘,隔着一条街查看对面的情况。   看到对街,楚锦妙大吃一惊,没想到楚锦瑶竟然有这样气派、这样宏大的一间店面。可是这就更奇怪了,这么大的铺子,掌柜的为什么要拉上楚锦瑶?   有何企图不成?   楚锦妙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敢想象,这样一家铺子,每个月盈利该有多少。楚锦妙很是不忿,凭什么楚锦瑶能有这样的便宜?她正郁闷着,突然看到一伙人鬼鬼祟祟地朝绣庄走来。   来人是两男一女,衣着寒酸,皮肤黝黑皲裂,看着像是一对夫妻和儿子。他们似乎是乡下来的,看到城里的一切都新奇,那个年轻些的男子还好,那位佝偻着身体的中年妇人畏畏缩缩的,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们三人就这样搀扶着,慢慢走到云织绣庄门口。妇人看到这样阔气的店面,犹豫着不肯进去,旁边的中年男子似乎在骂,他们三人正拉扯着,突然店里走出一个打扮精干的年轻妇人。年轻妇人似乎是出来拿东西,她一转眼就看到台阶下的三个人,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   那三个人仿佛是闻到味的苍蝇一样,立刻一股脑地扑上去,拉着女子的胳膊不肯松手。中年妇人表现地尤为夸张,她抱着女子的手,号哭道:“苏慧啊,为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还给你说了们好亲事,结果你有钱后,就是这样对你的亲娘老子的?” 第55章 王妃上门   楚锦妙看了半响,默默放下帘子。   她认出来了,被拉着脱身不得的女子她曾在郡王府见过,那时楚锦瑶身边的丫鬟说,这是楚锦瑶曾经的养姐。   听方才的对话,这个女子叫苏慧。   既然如此,那剩下三个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那对中年夫妇的是苏父、苏母,剩下那个,许是苏慧的弟弟。   楚锦妙明明记得苏家人并不住在太原,他们这番不远千里进城,到底想做什么?   楚锦妙想了一会,小声吩咐自己的丫鬟:“你下车去跟着那伙人,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丫鬟应了一声,跳车下去了。   苏慧实在没想到,苏父苏母竟然找到绣庄来了!她从前听同乡人说苏父苏母在打听她的动向,苏慧虽然厌烦,但是只以为他们想要钱,怎么能想到苏父苏母做的这样绝,竟然直接堵上门来。   苏慧尴尬至极,心里还很是恼火,可是再如何这都是她的亲娘老子,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生气又能怎么办?苏慧只得很愧疚地和魏小掌柜告了假,然后强行拉着这三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家。   楚锦妙的丫鬟一直躲在拐角瞅着,等苏家四口人出门后,她远远缀着,一直跟到苏慧家门口才转身。   丫鬟在楚锦妙耳边,讲方才的所见所闻都详细地转述给楚锦妙。楚锦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还是为了钱……既然这是苏慧的亲爹亲娘,那岂不正是楚锦瑶的养父母?说起来,这对夫妇还对楚锦瑶有着十三年的养育之恩呢。”   楚锦妙想到这一点,心里略有些不适。原来这两人就是她的亲生父母……楚锦妙很快就把这个想法压下去,她是长兴侯府四姑娘,她是侯夫人赵氏的嫡出女儿,一群她压根见都没见过的乡巴佬,和她有什么关系?   楚锦妙吩咐车夫朝苏慧的住所驶去,停在一条街外的地方。等苏慧安顿好父母弟弟后,赶紧出门去绣坊上工。今天苏父苏母闹事已经耽误了云织绣坊的生意,魏小掌柜没有降罪就已经是大幸了,苏慧不敢耽搁,赶紧回去做工。   苏慧出门后,苏父苏母看着苏慧家里的摆设,从眼里流出嫉妒不平来。苏慧不在家,她的丈夫也在外面卖肉,家里的东西岂不是任由苏父苏母折腾。苏母站起来翻苏慧的梳妆台,一边翻一边啧啧称赞:“她哪来的钱,竟然买了这么多盒子膏粉,哎呦,这簪子是真的吗?”   苏母说着就要把金簪往嘴里咬,苏父喝斥住她:“你管管你那手吧,要是惹恼了苏慧,她回来又要大吵大闹,到时候谁也得不了好。”   苏母想起他们这次上来是和苏慧要钱,确实不敢过于得罪了这个呛辣子,还有苏慧家里那个,一身横肉,也不是个好惹的。   苏母恋恋不舍地放下金簪,打消了偷偷藏起来的念头。她看到墙角放了一个木箱,她哎呦了一声,想过去翻开看一看,她早就想知道苏慧到底有多少家底了。可惜箱子上了锁,苏母久翻无果,讪讪地扔了东西,不过她虽然没找到钥匙,却从柜子旁边翻出一副手抄和护额来。   “哟,这是谁的东西?这么好的布料,最外面的大衣裳都够体面了,竟然裁碎了,拿来缝手抄?”   苏母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眼红。她将手伸到手抄里,哎呦一声叫道:“这里面的毛竟然这么软,这么暖和,恐怕宫里贵人用的也不过如此了吧!苏慧她一个年轻人那用的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好东西就该孝敬长辈。”   苏母自己跟自己嘀咕,有心想和苏慧要了钱后,把这套东西当添头一并要走。她正爱不释手地翻看着手抄的针脚,突然听到院门被拍响。   苏母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她赶紧去看苏父,发现苏父也是一副惊吓的样子。   “苏慧刚刚出去,不会这么快就回来。该不会,是她家里那个煞星回来了吧?”   在屋里横行无忌的苏家三口人立刻萎靡下来,最后,还是苏母在苏父的叫骂下,磨磨蹭蹭去开门。   苏母小心地把大门拉开一条缝,发现外面站着的不是满脸横肉的张屠户,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丫鬟看到苏母一脸嫌弃,她强忍着不舒服对苏母说:“你就是苏家的老太太,苏慧的母亲?”   苏母从没见过这等体面人,登时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她局促地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讪讪道:“是我。这位娘子,您找何人?”   丫鬟皱眉,嫌弃道:“我们家姑娘说,她在对面茶楼里定了一个包厢,让你们赶紧过去。”   苏母惊讶地瞪大眼睛,神色迟疑:“你们家姑娘?我们今天刚刚进城,不认识什么城里的姑娘啊……”   丫鬟没好气地说:“你跟我来就好了,我还会骗你不成?”   苏母讪讪点头,陪笑道:“姑娘稍等,我进去叫上我们家那口子,就来,就来!”   苏母进屋后,和苏父说了方才的事。苏父奇道:“我们在城里除了大丫头,更无熟识的人,怎么会有人请我们去茶楼?”   “管他呢,有人请我们去吃饭,你还不乐意了?”苏母道,“反正我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怕她图我们什么?”   “有道理。”苏父点头道,“那我们就出去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把戏。”   苏母应下,她出门前看到被扔下的手抄和护额,心起贪婪,偷偷揣到自己怀里。   他们三人跟着丫鬟出门,畏畏缩缩上了楼,走到指定的包厢门口,丫鬟没好气地朝里“喏”了一声,说道:“就是这里了,你们进去吧。”   苏父苏母推开门,第一眼看到一个鲜亮的不得了的姑娘,浑身绫罗,满头珠翠,他们仿佛看到了画中神女一般,眼前一扎,连忙低头。反倒是苏盛,眼珠子都瞪大了,不住朝楚锦妙瞄去。   楚锦妙看到苏盛的样子,愈发嫌弃,要不是有大事要办,楚锦妙一刻都不想和这群乡巴佬待在一处。她忍住不悦,说道:“我今日唤你们来,是怜你们孤苦,想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苏母听了,惊诧地和苏父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不是我们故意和您抬杠,我们连你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呢。”   楚锦妙微微笑了笑:“我是长兴侯府四姑娘。”   苏父苏母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他们虽然对这些豪门贵族一窍不通,但是有一家人家他们却明白的很。长兴侯府,他们做梦都不敢忘记的名字。   苏父以为楚锦妙是侯府派来威胁他们的,苏父的脸色大变,不自觉伸手,朝后护住苏盛:“四姑娘,我们今日进城只是为了找女儿女婿说话,并不敢找侯府大老爷的麻烦,我们要了钱就走,绝不会动不该动的心思,更不会去找不该见的人。侯府各位贵人们放心,我们很快就走,绝对不敢招惹各位官老爷。”   楚锦妙听到苏父的话,心里愈发不屑,只敢在女儿女婿面前耍威风,到了正经场合连个屁都不敢放,楚锦妙说:“你误会了,我今天来,并不是代替侯府来传话,我是来给你们指一条发财之路的。”   “发财?”苏母将信将疑地看着楚锦妙,“若有发财的路子,你会舍得告诉我们?”   楚锦妙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笑了一声,苏父连忙推搡了苏母一把,呵道:“住口,有没有规矩,让贵人先说完。”然后回过头,讪笑着对楚锦妙说,“姑娘您继续。”   楚锦妙懒得理会这群乡巴佬,她冷不丁说道:“你们有个女儿,名唤苏瑶吧?”   苏母悚然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楚锦妙讽刺一笑,并没有理会苏母的话,而是继续说:“哦,她现在不是你们的女儿了,人家攀上了金树枝,已经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和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苏父和苏母沉默,片刻后,苏父说:“姑娘今日来,莫非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不成?我们就是一户平民,您和我们置气做什么?”   楚锦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是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苏家的情况,看到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样的德行,这才越发生气吧。楚锦妙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然后对苏父苏母说:“你们真的甘心这样吗?你们还在过苦日子,而你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自己过得好了,却不肯回头拉你们一把。”   苏父苏母都不说话,楚锦妙继续说:“你们知道她在侯府过着怎样的生活吗?簇新的布料堆了一箱接一箱,她每天换新衣服穿,就这样她的衣裳还是穿不完,于是就将一整匹一整匹的全新布料赐给丫鬟们。你们看看,她自己过得这样奢侈,却不肯漏一点点给你们。这一年来,你们哪怕接到过一分钱的孝敬吗?”   苏父和苏母都说不出话来,光听楚锦妙的描述,那就已经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如果真如楚锦妙所说,楚锦瑶自己享用不完的山珍海味,然而她宁愿分给下人都不给她的养父养母,那也太没良心了。   不甘心的念头浮起了一瞬间,很快苏父就想起长兴侯接楚锦瑶离开时,是如何警告他们的。苏父害怕了,嗫嗫地说:“她终究不是我们家的女儿,再说上次侯爷警告我们了,让我们不许再来找苏瑶……”   被父母护在身后的苏盛撇了撇嘴说:“这有什么好遮掩的,她就是个白眼狼,我们家养了她那么久,结果她发达了,竟然回都不回来,完全当不认识我们。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她宁愿给下人都不给我们,那她真是狼心狗肺,良心黑透了。”   听到这番话,楚锦妙露出讽刺的笑意,苏父有些尴尬,正打算说些什么遮掩,突然苏母尖叫着喊了出来:“你是不是,妙儿?”   楚锦妙的脸色顿时大变,苏父被苏母的话吓了一跳,他本打算呵斥,可是等他看到楚锦妙的变化,心里也咯噔一声。他赶紧仔细看楚锦妙的脸,果然,和苏母、苏慧颇为神似。   苏母一看楚锦妙的表现,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哭嚎一声,张开手就要往楚锦妙身上扑去。“妙儿!”   “你滚开!”楚锦妙为了说话方便,将所有的丫鬟都打发到外面,所以苏母猛地哭号,楚锦妙躲闪不及,竟然真的险些被抱住,可把楚锦妙给恶心坏了。   苏母见楚锦妙这样排斥,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楚锦妙见了她这番表态,越发冷笑。   “你们最好擦亮眼睛看清楚,我是楚锦妙,长兴侯府的四姑娘,我的母亲是长兴侯夫人。你们从小没喂过我一口饭,现在还想和我套近乎?”   苏母听了这话,真是既心酸又愧疚,她不敢强逼楚锦妙,只得忍着委屈,擦干眼泪道:“好,我们不逼你,你不要生气。”   楚锦妙想起苏母叫她“妙儿”就觉得心里犯恶心,她冰冷地瞪了面前手足无措的苏父苏母一眼,喝道:“以后不许再叫我名字。对了,我的名字,你们怎么知道?”   苏母诺诺地说:“我们和你姐姐打听的。”   楚锦妙听了一愣,楚锦娴怎么会和这些人说她的闺名?楚锦妙紧接着就意识到,苏母说的姐姐是苏慧。   楚锦妙大怒:“放肆!我的姐姐是长兴侯府的嫡长女,现在是赵家的少夫人。谁允许你们胡乱给我攀扯?”   苏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苏父也表情讪讪:“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不愿意认我们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就够了。”   楚锦妙听着苏母叽叽歪歪哭得头疼,她愤怒地吼道:“住口,别哭了!”   苏母不敢刺激楚锦妙,当即捂住嘴,不敢让楚锦妙听到声音心烦。   楚锦妙说:“你们这次来,所为无非是钱财,可是苏慧一个给别人帮工的,拢共能有多少钱。你们还不知道吧,苏慧帮工的那家店,其实是楚锦瑶的。”   被亲生女儿说图谋财物,苏父苏母本来还有些尴尬,可是听到后面的一句,他们都忍不住了,惊讶地大喊:“你说什么?”   其实楚锦妙这样说都是猜的,可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只能这样半真半假的编下去:“对啊,你们不知道吧,楚锦瑶自己手里足有上千两私财,不然你们以为苏慧为什么能在云织绣坊做工?她偷偷把苏慧接过来,却死死瞒着你们夫妻两人。你们养了她这么久,其实在她心中,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   苏母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她竟然有这么多银子?都是她的吗?”   其实这是楚锦妙瞎掰的,但是楚锦妙眼睛都不眨地说:“当然是真的。”   这些苏母彻底坐不住了:“侯府当真了不得,苏瑶……哦不是,楚锦瑶竟然自己攒下这么多银子。我毕竟养了她十三年,我也不求她给我养老,她从手里漏个十两百两的给我,这不过分吧?”   苏父也动心不已,可是他想到楚锦瑶亲爹临走前告诫过什么,他又有些迟疑不定:“可是,侯爷明明说过,不允许我们再去找她……”   楚锦妙嗤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们看苏慧,非但被楚锦瑶接过来,甚至还安排了营生,侯府可说过什么没有?”   这话给苏母吃了剂定心丸,而苏父还是不敢。他虽然对婆娘孩子凶,但是在外面却拿低做小得很。他只是个农民,生来惧怕那些当官的老爷。   楚锦妙鄙夷地朝苏父看了一眼,她干脆再下一剂猛药:“你们只害怕长兴侯的权势,但是你们可知,我很有可能要做太子的人。”   “什么?”苏母大吃一惊,“妙儿,你说你要做太子的娘娘?是正头娘子吗?”   这个正头娘子深深刺痛了楚锦妙,楚锦妙脸色一沉,不悦地说:“这些你们不用操心,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以后比楚锦瑶尊贵的多,你们若是有眼力价,便按我说的做。若是你们不思进取,就打算过现在这种苦日子,那便当我没说。”   “这怎么会!”苏母美滋滋地说,“我们妙儿要做宫里的娘娘了,等以后太子登基,那岂不是成了皇后娘娘?哎呦我的佛祖哦,我当初把你和苏瑶调换的时候就知道,你以后是个有大造化的。”   苏父苏母喜不自胜,至今一事无成的苏盛甚至做起国舅爷的梦来。楚锦妙很是讨厌他们这不上台面的样,没好气地打断道:“行了,这些话都是机密,你们不许到外面给我乱说,你们懂吗?”   “当然,都听你的。”苏父和苏母陪笑道。   “那你们附耳过来,我交代给你们一些话。”   苏父和苏母赶紧凑过去,等听完之后,他们目露迟疑:“这怎么能?这要是一个不好,苏瑶就没法嫁人了。我们帮你归帮你,但也不能这样没良心啊。”   楚锦妙听了之后冷笑连连:“你们想清楚,我做了东宫的娘娘,以后会提携你们,可是换成楚锦瑶呢?她会帮衬你们吗?我和她之间只能有一个人高嫁,你们想好,到底要帮谁。”   苏父和苏母尴尬地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现在的场面。虽不知侯府里面在做什么,但是苏父苏母至少听出来,楚锦妙和楚锦瑶现在是竞争关系,两个人在争一门好亲事。   苏父和苏母其实知道,他们对不起楚锦瑶,人家才是千金小姐,全被他们调换了。可是说到底,楚锦妙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亲女和养女,他们当然要帮亲生的女儿了。   .   楚锦瑶自从回家后,难得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她每日里写写字,看看花,闲适极了。   刚回家的时候,楚锦瑶和楚老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楚老夫人明显地怔了一下,楚锦瑶当时便知道,楚老夫人并没有主动给老王妃写信,这次她们回来,其实是老王妃的意思。   其中原因为何,楚锦瑶懒得去想,翻来覆去,所为不过是权势罢了。最开始找伴读的初衷是给县主作陪衬,可是现在县主也要凉了,她们这些伴读留着还做什么?还不如没有对比呢。   半个月后,一个丫鬟从荣宁堂出来,一溜烟跑到朝云院里,还没进门就高声嚷嚷道:“五姑娘在吗?”   桔梗连忙擦干净手,快速跑出来:“姑娘在,姐姐有什么事不成?”   丫鬟被众人拥着进了屋,她看到楚锦瑶,笑道:“我就说外面怎么不见姑娘,原来姑娘在这里下棋呢!”   楚锦瑶收起棋子,从矮凳上站起身来:“我随便摆着玩的。”   丫鬟凑过来看了看,奇道:“姑娘怎么想起摆起棋来?”   “我闲着没事,自己打发时间罢了。”楚锦瑶不欲多说,随便糊弄过去。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让丫头摆出棋盘,可能是觉得棋学的不容易,就这样丢掉,有些对不住教棋的人吧。   楚锦瑶让人给报信的丫鬟看座,然后问道:“你跑的这样急,可是祖母有事找我?”   “正是呢。”丫鬟说道,“郡王妃带着几位小姐要来我们侯府,刚刚姑太太传过信来,说马上就要到了。老夫人喊五姑娘过荣宁堂去侯客呢。”   “原来是客人要来了。”楚锦瑶站起身来,亲自送丫鬟出去,“我换身衣服,这就到了。”   楚锦瑶送走丫鬟后,让玲珑等人给她散了头发,重新挽了发髻,又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   楚老夫人早早就坐在中堂里了,等她看到楚锦瑶的打扮,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心里暗暗点头。   楚锦瑶穿着沉香色对襟衫,下面搭了一条银红色百迭裙,云鬓上簪满华翠。楚老夫人很是满意,她把楚锦瑶拉过来说道:“前几日听宫嬷嬷说你晚上总翻身,这几天睡安稳了不曾?”   “前几天认床,总要好久才能入睡,现在好多了。”   楚老夫人点头,道:“服帖了就好,郡王妃和你姑姑快到了,你在我身边坐着,等一等她们。”   既嘘寒问暖,现在还让楚锦瑶坐在身边,其他几个姐妹看楚锦瑶的眼神非常深意。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能在人前这样有体面的是楚锦妙,而现在楚锦妙在楚老夫人面前连个丫鬟还不如。楚锦瑶刚回来的时候,连绫罗都没有见识过,看看现在呢,堆金砌玉,富贵非常。   楚老夫人让楚锦瑶坐在自己身边,她心里自然是有盘算的。郡王府突然把楚锦瑶送回来,现在还有郡王妃亲自上门,这其中的意味,楚老夫人已经有数了。   很快,屋外传来丫鬟们的笑声:“郡王妃和姑太太来啦!”   郡王妃进屋后,隔着老远就对楚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安康,哟,您身子骨可健朗。”   楚老夫人笑道:“托你们的福,还能在地上走两步。”   郡王妃笑着走到楚老夫人身边,亲自扶着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老夫人,我早就想来拜访您,可惜王府里离不了人,总是不得空。我们家老祖宗还总说呢,想要来侯府和您唠唠家常。”   楚老夫人和郡王妃一替一句说客气话,楚锦瑶站在楚老夫人身边,静静地听着。郡王妃说了半天,这才将视线放到楚锦瑶身上:“几日不见,五姑娘愈发水灵了。”   楚锦瑶还了个万福:“谢王妃。”   楚老夫人笑道:“她惫懒惯了,哪比得上县主活泼可人。”   县主习惯了去哪儿做客都是焦点,她冲着楚老夫人笑了笑,然而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   郡王妃看出了县主的心思,笑道:“这几日四姑娘和五姑娘走了,宝珠老念叨着你们呢。现在好容易见到她们了,你们几个小姐妹自己过去说话吧。”   郡王妃把小辈们都赶走,县主、林宝环和楚家的几个姑娘坐到外面的抱厦说话,将里面的空间留给大人们。   杨绮霞也跟着郡王妃一起来了,她看着内间,眼中闪过不甘心的光。   凭什么呢?难道事情就要这样子成定局了?   楚锦妙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默默算着时间。   算算时间,苏家那两口子也该到了。 第56章 空穴来风   郡王妃不知要和楚老夫人说什么话,直接把小辈们都赶出来了。姑娘们都到抱厦做坐好,县主得了空,刚刚坐稳,就拉着楚锦瑶说话:“你们都回家了,怎的都不给我来信?我一个人住家里,实在无聊极了。”   旁边林宝缨听了,笑道:“三妹这话说的,我们竟都不是人了?”   林宝珠说:“可不是么,三妹眼里只有杨姐姐和两位表妹,我们这些亲姐妹讨嫌的很,一概算不得数的。”   县主说话百无禁忌,楚锦瑶却不能这样托大,她笑道:“县主话赶话,倒被两位表姐抓住话头了。我们是客,在王府叨扰了几日,一朝清净下来后,谁都会觉得不习惯。反倒是两位表姐,你们和县主是嫡亲的姐妹,如同左手和右手一般,出入都在一块,当然不会觉得空落落的。”   林宝缨笑道:“五表妹就是会说话,难怪祖母总念叨着你。”   “表姐谬赞,老祖宗不嫌我闹就好。”楚锦瑶笑着客套。   “怎么会?”林宝缨眨眨眼睛,对楚锦瑶挤眉弄眼道,“老祖宗可不会嫌你闹,说不定,老祖宗还念着你,想让你继续回王府热闹呢!”   林宝缨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拿这件事打趣。然而这话一出,楚锦瑶微微尴尬,其他几个姑娘各自的脸色也变了变。   杨绮霞的表情尤为僵硬,她是郡王妃的侄女,从小听着世子表哥的事迹长大,她从小就想嫁给表哥,就连姑姑郡王妃也有这个意思。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结果突然杀出个楚锦瑶,杨绮霞如何能甘心?   她和世子表哥青梅竹马,两家大人也早早有了共识,她明明出现在楚锦瑶的前面,凭什么被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侯府小姐抢了先?说到底,楚锦瑶不过是一个农民家长大的冒牌千金,有什么资格和她这个杨家嫡女比?   因为郡王妃的关系,杨绮霞经常来怀陵郡王府小住,她时常以世子妃自居,于是费心和王府的下人打好关系。老王妃屋里的兰泽也对世子暗种情根,老王妃也私下允诺,以后将兰泽送给世子开脸,不敢说侧妃,但是当个姨奶奶总没问题。杨绮霞知道后,面对兰泽总是很客气,兰泽明白了杨绮霞的意思,也对杨绮霞以主母之礼敬之。   她们俩想的都很好,只等郡王妃和世子说开后,先娶杨绮霞过门,然后杨绮霞做主,将兰泽抬为姨娘。她们俩有了这段情谊,以后只会妻贤妾孝,亲亲热热如姐妹一般。因此,杨绮霞和兰泽自生默契,杨绮霞给兰泽脸面,兰泽伺候在老王妃面前,给杨绮霞通风报信,暗暗提点。   然而等鞑靼战报传来的那一天,兰泽猝不及防地从老王妃口中听到,她有意留楚锦瑶给世子结亲,兰泽仿佛当头棒喝。兰泽立刻通知给杨绮霞,杨绮霞听到后,也觉得天塌地裂。   杨绮霞不忿地想,其实郡王妃一直都属意她的!可是谁让老王妃辈分高,话语权大,郡王妃即使不乐意,还是得听老王妃安排。今日来长兴侯府拜访,先试探口风,等楚家的长辈漏出赞同的意思后,便可以请保人上门了。   杨绮霞想着,拳头渐渐握得死紧。县主唤了两声,见杨绮霞不搭话,好奇地问:“杨姐姐,你怎么了?”   杨绮霞倏地回神,她抬手捋了捋头发,掩饰道:“我刚刚没听到,县主说什么?”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县主嘟着嘴埋怨道,“我们方才还说,等过几天摆个宴,我们几个好好玩一玩呢。”   楚锦瑶听了,问道:“县主,你不必去闺学上课了?”   “不必了。”县主一挥手,说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我娘说我这几天辛苦了,让我好好休息几天,等以后事情定下了,再找嬷嬷教习。”   楚锦瑶一听就明白了,太子已经走了,再拘着县主读书学习也没人看,郡王妃便做主取消了县主的课程。等下次再拘紧了县主,大概就是太子妃的旨意下来,从宫中请教养嬷嬷来教县主宫廷规矩吧。   楚锦瑶听到这些话有些恍惚,太子竟然这么快就走了?她还没和太子道谢,而且有些话,她想当面问问太子。   比如她从未在人前拿出过玉佩,太子殿下如何知道她的玉佩长什么模样?还有,太子为何看起来对她很是熟悉,更甚者会不经意照拂她?   当然了,也可能是她自作多情。可是玉佩那件事,是真的很奇怪。   还有那天,太子说他的母亲是文孝皇后,还说他的母亲姓齐,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疑问都快要把她憋炸了,楚锦瑶还想着下次去怀陵郡王府亲自询问,然而没想到,太子已经走了。   楚锦瑶忍不住问:“太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县主耸耸肩,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说好了要住一个月余,不知道怎么了,太子突然就提出要走,我们连准备都没有。”   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就算私下里揣测,也摸不准这位爷的心思。楚锦瑶想了一会,也无奈摇头:“我也猜不到,或许,前线有什么要事等着殿下吧。”   说起太子的事,其他几个姑娘也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说来也真是奇怪,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太原,才呆了几天,这便走了。听说知府大人有意设宴宴请太子,可是还没等众人准备好,殿下一声不吭的,便回去了。”   这话三姑娘也有同感:“我前些天还听父亲说,打算等郡王府的席面散了后,请殿下来太原住几天。其他几位大人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觉得,殿下好容易从边关撤回来,这次怎么也能呆个一年半载。自从太子殿下来山西,这还是第一次到城里呢!”   “对啊,谁都没想到殿下这样仓促就离开了。”   太原的各位官老爷们想着,郡王府老寿星的生辰刚过去没多久,各位大人给郡王府颜面,没有贸然请太子出来,反正以后太子肯定还会到别家落脚,他们相互给面子,都不做贸然截胡的事。然而没想到,他门没能等来下一步。   林宝环对此不无得意:“殿下此行是为了给祖母过寿,寿宴完了,殿下自然走了。”   楚家的姑娘们笑着捧场:“表妹说的没错,全城再没人比郡王府更体面了,即便太子殿下也给郡王府面子。”   在座的三位林家姑娘虽然没接话,但都露出赞同的神色。三姑娘有心奉承,笑着问:“我等没这福分,还没机会面见太子天颜,太子殿下便走了。哪像县主和两位表妹,非但见到了太子,还能时常和殿下请安。县主和两位表妹就怜惜怜惜我们,给我们讲讲,太子和宫里的贵人们都是怎么说话走路的?”   林宝环笑道:“还能怎么样,他们不也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还能有什么可说道的?”   六姑娘抿着嘴笑道:“表姐快别馋我们了,快和我们说说吧。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宫里的人呢。”   林宝环被人吹捧地开心了,这才继续说:“其实我也没多见过殿下,只是给殿下请过几次安罢了。”   侯府的几个姑娘露出艳羡的表情,连忙催促道:“你竟然还当面给太子请安,真是羡煞人也。你快说说,太子是什么样的?”   林宝环有些羞涩地说:“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太子当真年轻,威仪又气派,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真的?”楚家的几个姑娘不大信,她们长在侯府,自家兄弟和表兄弟不知见过多少,其中不乏仪容特别出色的人。听林宝环这样说,许多人都将信将疑。   林宝环说:“真的!不信你们问四表妹和五表妹,她们也见了。”   话题猝不及防扯到楚锦瑶身上,她本来不想参与这些,讨论男子仪容这叫什么话?可是对着众人的目光,楚锦瑶没法昧着良心否认,只得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确实。太子殿下当真年少有为。”   楚锦瑶说这话也不算违心,虽然她觉得齐泽才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男子,但是太子和齐泽长相一致,这话也不算作假。听到楚锦瑶这样说,其他几个姑娘都轰动了,她们长长地吁气:“为什么太子这么快就走了呢,我们都没见到。”   林宝缨看着县主,若有所指地说道:“这有何难,你们和三妹打好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没去郡王府的几人不解其意,楚锦瑶和楚锦妙却都听懂了。县主满面通红,伸手作势去打林宝缨:“你乱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   林宝缨连忙讨饶,伏低做小逗县主开心。县主虽然嘴上说生气,但是她的眼睛却亮亮的。   楚锦瑶淡淡一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落寞,原来县主和太子的事已经要成了。她原先还想着单独询问太子殿下,先不说太子已经离开,便是太子还在,她也不方便这样做了。看来,她的疑问势必不会得到答案了。   楚锦妙冷眼看这几人说笑,她看不上楚家这些人没见识的模样,但又自豪与自己曾和太子同屋而坐。见到了沧海后就再也难以安于小池塘,楚锦妙如愿见到了太子,见到了宫里人的行事气派,反而越发想鱼跃龙门,借力飞到天上去。等她抬入了东宫,楚家这些为难过她的人,都算的了什么?她要让这些人跪在地上求她原谅。   所以楚锦妙听到林宝缨说县主的时候,耳朵动了动。楚锦妙的心思活动开了,现在她被楚老夫人打压,仅靠她自己,很难攀上太子。但是县主就不一样了,她有整个家族铺路,很有可能在太子身边博得一席之地。若楚锦妙搭上县主这条船,陪着县主嫁入东宫,这岂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锦妙琢磨着县主,杨绮霞因为惦记着郡王妃在屋里和楚老夫人聊天,整个席间也坐立不安。闺秀们对外面的事知道的有限,她们说了半天,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这还是因为涉及太子,要不然,她们才不会关心这些。姑娘们说尽兴之后,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致,便三三两两坐开,一边做针线,一边说些衣服首饰之类的家常话。   县主看没人注意这里,偷偷拉了拉楚锦瑶的袖子,对楚锦瑶说:“你附耳过来。”   楚锦瑶配合的转身过去,县主和楚锦瑶说:“你知道吗,我娘有心让我嫁给太子,说不定我能做太子妃呢!”   这件事楚锦瑶早看出来了,但是现在,她装做才得知的样子,顺着县主的心意恭喜道:“竟然有这件事?真是恭喜,太子那样给郡王府体面,想来是一定能成的。”   县主满脸沾沾自喜:“对啊,我娘特意给我算过,说我这辈子是大富大贵命,天生要享福的。你好好跟着我,等我以后成了太子妃,我一定好好赏你。”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好听,楚锦瑶心里不悦,没有搭腔,而是说:“谢县主,我的福气有限,不必劳烦县主了。”   县主没有理会楚锦瑶说了什么,她现在满心都沉浸在自己要做太子妃的喜悦中。她看着楚锦瑶,云鬓凤钗,眉目如画,确实是副宜家宜室的长相。县主想起老王妃教训她时的话,老王妃说:“你看看楚家五姑娘,人长得好,性情也听话懂事。她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罪,被找回来后不骄不躁,按理这种突然暴富的人最容易变得骄纵恣睢,可是你看看她,接人待物还是亲和爱笑,对下人也随和的很,反倒是你,对你那几个丫头非打即骂。你以后是要成大事的人,和楚锦瑶学学,这才是后宫娘娘们该有的派头。”   老王妃用楚锦瑶来教训县主,县主对此很是不悦,连着对楚锦瑶也没好脸色。可是现在,县主看着端美深致的楚锦瑶,心里突然不再介怀了。有什么可在意的,反正楚锦瑶没她命好,楚锦瑶再漂亮再懂事,这辈子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官太太。而她,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现在是太子妃,等日后,还会成为一国之母。   正如凤凰不会去介意云雀,县主也不再介意楚锦瑶了。她拉着楚锦瑶说了很久,所言所语无非都是对未来的畅想。   内屋里,楚老夫人和赵氏陪郡王妃坐着,楚老夫人见郡王妃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说到关键,心里不由有些急。   而郡王妃现在也天人交战,她其实不太中意楚锦瑶,她更愿意自己的侄女做儿媳。可是婆婆命令,怀陵郡王也同意,郡王妃很是为难。   郡王妃话头绕了很久,每次楚老夫人将话题扯到定亲上,郡王妃就打哈哈跳开。几次三番后,楚老夫人都有些恼了。郡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现在只要郡王妃捅破这层窗户纸,提出喜欢楚锦瑶,然后楚老夫人应和几句,这件事便成了。然后郡王府就可以挑个好日子,请媒人过来提亲了。可是现在,郡王妃的态度说不上拒绝也说不上主动,楚老夫人奇怪极了。   楚锦妙在抱厦里坐了一会,她朝外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说道:“我出去更衣,县主和两位表姐好坐。”   女眷们习惯将方便称为更衣,县主没怎么在意地点点头,楚锦妙见没人注意,就先出去了。   她出了荣宁堂后,往后看了一眼,匆匆朝角门走去。   西角门里坐着两个婆子,两人正嗑着瓜子唠闲话。楚锦妙躲在屋脚后看了一眼,回头嘱咐自己的奶嬷嬷刘氏:“你带着这五钱碎银子,把那两个婆子支开。剩下的事,你应该明白了吧?”   刘嬷嬷说:“老奴懂。”然后就从楚锦妙手里接过碎银子,猫着腰朝角门走去。   到了门口后,刘嬷嬷故意咳嗽两声。两个看门的婆子看到刘嬷嬷,连忙站起身招呼道:“呦,哪儿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刘嬷嬷,今日太太和四姑娘可好?”   刘嬷嬷说:“自然是好的。”她走近,将那块碎银子搁到婆子手里,说道,“我来替姑娘挑个头花,这些是给你们吃酒的。”   婆子入手后将银子掂了一掂,陪笑道:“怎么好拿四姑娘的东西。”   “姑娘赏给你们吃酒的,拿着吧。”   两个婆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她们收起银子,当下就有些站不住。一个婆子问:“刘嬷嬷,您在这里是?”   “哦,我来给姑娘买头花,姑娘的头花都戴过了,姑娘又不想麻烦人去珠宝阁买。好在时常走我们这条街的货郎也买头花,虽然简陋,但胜在新奇,能用就行了。”   “哎,要是跟霍家的那个货郎买东西,那还得等一会呢。他惯常不是在这个时间过来。”   “没事,我站着这里等等就好了,你们若去吃酒就先去吧,我反正要在这等着,能替你们看一会。”   两个看门婆子顿时搓手讪笑:“这怎么好意思……”   “快去吧!没妨碍的。”   婆子这才放下心,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有劳刘嬷嬷替我们看一会了,我们吃两盅就回来。你不方便出二门,要不叫个伶俐的小厮,让他替你看着,等货郎一来,让他把货郎叫进来,你站在二门慢慢挑。”   刘嬷嬷一一应下,看这两个婆子走远后,立刻跑过来告诉楚锦妙:“姑娘,人都打发走了。”   楚锦妙嗯了一声,说:“按照计划,让苏家那几个人跟着货郎一起进门。你把看门的小厮打点好了,别让他们把苏父拦下。”   “明白。”   过了一会,外面的一个小厮将货郎领到二门角,让刘嬷嬷挑头花。刘嬷嬷在货框里挑挑拣拣,故意问跟在货郎身后的苏父苏母:“这是你的兄弟?今日怎么一起出来做买卖了?”   货郎也收了钱,没有答话,苏父道:“没有,我们是云织绣庄来的,来找五姑娘。”   “原来是来找五姑娘的,你们跟着我走吧,我们府里可不能乱走,我带你们一程。”   苏父和苏母恩告着同意了。他们按楚锦妙的指示混入二门,当时楚锦妙只说等到二门后,有人接应他们,可是光这一段路就足够让苏父苏母头晕目眩了。入眼的花草摆设是他们见不到也想不到的,他们仿佛踩在云上,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刘嬷嬷给了小厮几分银子,把小厮和货郎打发走后,她才带着苏父苏母往里走。走了一段路后,楚锦妙从墙角后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威胁道:“记住了,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只一口咬定来找楚锦瑶,绝对不能说见过我,明白吗?”   “明白,明白。”苏父苏母对楚锦妙点头哈腰,眼睛还不断瞅着侯府的摆设。楚锦妙很是看不上他们这番作态,嘱咐了一遍后,就自己带着丫鬟走了。   姑娘们还在抱厦里说话,六姑娘看到楚锦妙进门,好奇地问:“四姐姐,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楚锦妙笑笑:“坐的有些乏,顺便去外面透透气。”   楚锦瑶听到这话,忍不住朝楚锦妙看了一眼,楚锦妙可不是一个愿意去外面走路的人,她这话很是奇怪。楚锦瑶看着楚锦妙,突然眼睛一凝,楚锦妙的裙角怎么蹭了灰?看样子像是躲在墙后,从墙上蹭下来的。楚锦妙不是去更衣么,怎么会蹭到墙灰?   楚锦瑶将异常记在心里,面上并没有宣扬出来。过了一会,院子外突然喧闹起来。   “怎么了?”   姑娘们都站起身,一个丫鬟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她回来道:“似乎声音是从五姑娘院子里传出来的。”   众人看向楚锦瑶,楚锦瑶摇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顾嬷嬷也被惊动了,她面色不虞地掀帘子出去,低声骂道:“老夫人和郡王妃还在里面呢,你们这是做什么?”   “顾嬷嬷,我们也不知道,似乎是有人来找五姑娘。”   顾嬷嬷一听便皱起眉:“姑娘是什么人想见都能见到的?竟然敢在我们府撒泼,快赶出去!”   外面的丫鬟应了一声,楚锦妙一听不对,赶紧走出去,拉着顾嬷嬷和丫鬟问东问西。顾嬷嬷暗自着急,但是楚锦妙问话又不能不会,这样一耽搁,对方的声音就近了。   这下楚老夫人和郡王妃都听到了,郡王妃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顾嬷嬷连忙上来说:“没什么,是几个下人办事失利,现在正嚎呢。”   郡王妃一听,懒得管别人家的家事,杨绮霞走到郡王妃身边,冷不防说:“姑母,我方才好像听到外面人在喊五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哦?”郡王妃一听,心里警惕起来,说道,“既然她喊得这样大声,想必是有急事。还是把他们叫进来吧。”   郡王妃这样说了,顾嬷嬷没办法,只能让人把喧闹的人唤进来。   苏父苏母一被带到荣宁堂,几乎被这里的摆设闪瞎了眼。苏母记得楚锦妙的话,见到人就哭,苏母当下顾不得理清这些人都是谁,立刻扯开嗓子哭号道:“我可怜的瑶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楚锦瑶看到来人,脸色立马变了。她幽幽朝楚锦妙望了一眼,她现在算是知道楚锦妙刚才去哪儿了。楚锦瑶实在没想到,楚锦妙居然能和苏父苏母联系上。   郡王妃没料到进来的是这样一对粗鄙的农夫农妇,她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他们是哪儿来的?”   苏母抢着回答:“禀贵人娘娘,我是来找我的养女苏瑶的。她虽然不是我的亲女,但我好歹也养了她十三年,私心里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的。她现在走入歧路,我这个为大人的,实在不忍心看着她错下去。”   丫鬟小姐全都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楚锦瑶。这个妇人说得这样明显,她们自然都听出来了,她说的是楚锦瑶。   楚老夫人也由人扶着走出来了,脸色难看地看着这一幕。楚锦瑶沉得住气,抄着手站在一旁。谋定而后动,她倒要看看楚锦妙要做什么。   楚老夫人看楚锦瑶很镇定,慢慢心也平定了。只要不是楚锦瑶自己闹出来的,那就根本不怕。不过,这个关头闹出这些……楚老夫人目光恻恻地扫了楚锦妙一眼。   顾嬷嬷接了楚老夫人的眼色,冷淡地问苏母:“我们家老太太惜老怜弱,暂且不计较你们的失礼。说吧,你们贸然找上我们侯府,所图何事?”   苏母坐在地上,哭号到:“我也不想再来打扰五姑娘,可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每个月银钱极宽裕,她这些钱,来路不正啊!” 第57章 斗米恩仇   “来路不正?”顾嬷嬷瞄了眼楚老夫人,没有收到制止的意思,于是她继续问,“怎么个来路不正法?”   苏母急切地说:“五姑娘名下有一间店面,叫云织绣庄,是不?”   楚锦瑶名下有店面?院子里的姑娘们顿时望向楚老夫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们怎么不知?   苏母偷眼看站在院子里王母仙娥一样的各位人儿。最上面的台阶上站在一位老夫人,估计是侯府的老祖宗,这位祖宗旁边还站着许多年轻媳妇,估计是侯府里的小辈,梳起头的是媳妇小妾,没梳头的是孙女姑娘。另一边站着一位贵气的妇人,衣服比楚老夫人的还要闪耀,苏母猜测,这应该便是楚锦妙所说的,来自郡王府的娘娘了。   老实讲,苏母见到楚锦瑶后大大吃了一惊,楚锦瑶竟然成这副模样了?要不是提前被人提点,便是走在大街上遇到,苏母也不敢认了。楚锦瑶端着手站在走廊上,乌发如云,唇红齿白,浑身气度凛凛不可侵犯也,竟然比旁边地道的侯府小姐还要夺目。苏母惊讶之余还觉得吃味,见到别的贵人,再怎样富贵苏母也不敢起其他心思,可是看到从小呼喝的楚锦瑶也变成这样,就让人很难接受了。   苏母打量了一圈,发现除了几个姑娘们面露惊异,最中央的那位王妃一点异色都没有。也是,人家毕竟是郡王府的娘娘,什么没见过,一个绣庄而已,说不定郡王妃还觉得莫名其妙呢。   苏母再加把劲,说道:“姑娘们名下有一间铺面不足为奇,那你们可知这铺面是什么来路?”   “来路?”三姑娘站在人群里,忍不住偷偷地说,“还能是什么来路,不是祖母和父亲给的吗?”   苏母耳朵尖听到了,她夸张地摇头,说道:“并不是。这铺面不是侯府各位老爷的产业,绣庄真正的掌柜姓魏,和侯府没有任何关系,这个绣庄,是魏大掌柜白白让五姑娘入股的。”   楚老夫人听了半天,却听了一耳朵这种愚昧说辞,她冷笑一声,说道:“我还道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些。不瞒郡王妃说,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他们家掌柜每个月给五姑娘分红,我也知道。”   “哦?”郡王妃很是好奇,“分红不比其他,不是信得过的人根本做不成。为何魏掌柜白白分红利给五姑娘?”   “说来话长。”楚老夫人以为这些人就这点道行了,她心里不屑,不甚在意地给郡王妃解释,“去年五姑娘在街上救了一个孩子,这些东西,都是作为谢礼送来的。”   楚老夫人有私心,想隐瞒太子交好他们家一事,就将这件事情一语带过。郡王妃听在耳中,便生出许多疑问来。   她也和店铺管家打过交道,谁家掌柜会用铺面分红做谢礼?这未免也太贵重了,便是有救命之恩也说不过去。郡王妃听得将信将疑,越发觉得长兴侯府在搞鬼。   苏父局促地站着,他不太会说话,现在更是怂的手脚都没处放。苏母很是看不上苏父这种家里横的软脚样,于是挤开苏父,自己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卖力作态起来:“我原先也当是救命之恩,还暗暗和她爹说五姑娘算是苦尽甘来,也不枉我们养她一场。可是我们这几天来城里探亲,竟然听到铺面里的伙计说,他们魏掌柜这样做是学富家老爷,花千金博美人一笑。魏掌柜这样做,分明是另有心思呢!”   楚老夫人的眼皮重重一跳,连忙喝止苏母:“你个腌臜老妇,你在瞎说些什么?”   苏母拍着地假哭:“您不要嫌我说得不好听,各位贵人奶奶评评理,是不是我说的这样?要不然,还有谁会割自己家的肉,做这等事情?”   躲在柱子后面的小丫鬟已经按捺不住地和同伴窃窃私语起来,郡王妃心里一咯噔,刚才楚老夫人说的不明不白,现在听这个疯婆子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楚老夫人登时大怒,这涉及女子名节,岂是能瞎说的?她立刻便要下令把这两个疯子打出去,苏母赖皮,躺在地上哭喊起来,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儿。”眼看闹得没样子,楚锦瑶主动神手按住楚老夫人的胳膊,说道:“祖母,您先让人下去,我和她说两句话。”   楚老夫人忍着气,暂时让顾嬷嬷带着人在旁边候着。   楚锦瑶看向躺着地上撒泼买傻的苏母,这是养育了她十三年的养母,直到两年前,她还在唤这两人为爹娘。楚锦妙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你们空口白牙,可不能随便诬赖人。你们作践我的名声,可有证据?你们说是听店里的小伙计说的,可是魏掌柜的闲话,岂是普通小伙计能知道的?你们由着一张嘴,可不是想编排什么就编排什么,现在还来贵客面前闹事。”   苏母一愣,立刻锤着心口叫起屈来:“我养了你十三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竟然这样埋汰我。我受苦受累这么多年,宁愿自己吃不饱也有喂你,到最后还要被你倒打一耙。你说我诬赖你,可是魏掌柜就是这种心思,你自己不知道,还能矢口说不是不成?”   楚锦瑶被堵了个正着,气道:“你少在这里编排魏家掌柜,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这男女心思,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你随便这个人评理,魏家对你这样厚待,是不是有这种心思?这还用找证据吗!”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没有证据,也拿不准凭证,就靠一张嘴,张口就是“我觉得如何如何”,便能无中生有,扯出这等瞎话来。然而可怕的苏母虽然说话粗鄙,但是确实掐中了女子名声的软肋。如今礼教森严,世人对女子的名声非常苛刻,若是被什么人看上,不小心流传到外面后,世人不会说男子的不是,只会指责女子不自重,明明女方什么都没有做。现在苏母胡搅蛮缠一通,她拿不出证据,也拿不出道理,可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是楚锦瑶不对。   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实在太简单了,即便追风捕影,空穴来风,即便婆家心里更相信女方,可是为了颜面和避嫌,也会和女方退亲。   郡王妃现在便是这样的想法。   郡王妃虽然觉得今日这件事蹊跷,可是他们家是王府,这么高贵的门第,有的是清白女子可挑选,她为什么要找一个不明不白的儿媳妇?这个婆子很可能是瞎说一通,给楚锦瑶泼脏水,但是……万一呢?   若今日来的是老王妃,这件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可是郡王妃本就不中意楚锦瑶,现在一听,立刻改变了主意,觉得此事还需再议。   楚老夫人一看郡王妃的脸色,当时心都凉了。她赶紧示意顾嬷嬷:“满嘴胡言。快把他们拉出去!”   苏母躺着地上满地打滚:“哎呀,要屈打成招了,堂堂侯府敢做不敢认……”   楚锦瑶实在是忍不住了,冷声喝道:“本就是假的事情,你还打算演戏演多久?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   “我能有什么心思,我都是为了你好!”   楚锦瑶冷笑:“还真好意思说,你们恐怕为的是你们亲女儿吧。”   楚锦妙志满意得地站在一旁看戏,冷不防楚锦瑶把活烧到她身上。楚锦妙吓了一跳,连忙道:“你自己洗不干净,可不要拉我下水。你自己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证据,你现在说话,证据呢?”   “你闭嘴吧。”楚锦瑶非常不客气地瞥了楚锦妙一眼,说道,“你自己裙子上的墙灰还没擦干净呢。”   看热闹的姑娘们一听,立刻转头来看楚锦妙的裙子。三姑娘悄悄撞了撞六姑娘的胳膊,低声道:“你看那块,好像确实是蹭上去的。”   六姑娘摇摇头,示意三姑娘不要说话。楚锦妙慌了,她想去看自己的裙摆,但又怕留下把柄,硬生生忍住。她不甘示弱地回呛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裙子上蹭了些灰,可是这能说明什么?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的话,你急着撇清什么呀?”楚锦瑶道,“本来也没人说你和他们有关系,是你自己急着跳出来澄清的。”   楚老夫人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于是打断道:“行了,都别说了,这件事具体如何,我会让人仔细查,到时候一定给一个公正的说法。”   三姑娘嗤笑了一声,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以楚老夫人对楚锦瑶的看重程度,自然会万般遮掩这件事,查出来的结果,能信吗?   楚老夫人对郡王妃说:“郡王妃到里面坐吧,稍后老身将这件事的始末告诉郡王妃。”   郡王妃犹豫地点了点头,她也是当家的人,她对楚老夫人所谓的结果非常信不过。可是人在侯府,郡王妃怎么都得给楚老夫人这个颜面,她点头后,让人扶着便要回屋了。   楚老夫人大松一口气,闹出这一出的元凶暂且不管,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郡王妃说通,让郡王妃同意不计较此事。   楚老夫人只看重利益,并不在意真相。   进屋前,杨绮霞无意般说道:“五姑娘命真好,有一个这样护着她的祖母。”   郡王妃听了之后,脸色越发淡。   而苏父苏母一看侯府的人要拉他们下去,顿时大喊大叫起来。锯嘴葫芦一样的苏父忍不住大喊:“我们处于好心来通风报信,你们不感激不说,现在还要屈打成招?”   苏母更是满院子打滚,扯着嗓子嚷嚷道:“要给良民动私刑啦,还有没有王法了!”   楚锦瑶气的手抖,她知道今日如果真的让人把苏父苏母拉下去,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她都说不清了。结果是坏的,别人会说她活该,结果是好的,这些人也会阴阳怪气地说:“是她把告状的嘴买通了。”   真是无妄之灾,楚锦瑶静静看着苏母拙劣又丑态百出的表演,她闭了闭眼,突然开口对顾嬷嬷说:“嬷嬷您且住手,我问心无愧,有什么话,当着众人的面就能说明白。”   顾嬷嬷劝道:“姑娘,他们就是一群粗鄙的农民,您何必屈尊和他们对话?”   “即便是农人,但他们好歹把我拉扯大。搁在以前,我还得叫他们一声爹娘。”   顾嬷嬷一听这话僵硬了:“姑娘……”   “嬷嬷不必难受,这就是事实,没什么不好说的。”楚锦瑶道,“您先让开,我和他们说。”   顾嬷嬷为难极了,她后退半步,抬头去看楚老夫人的指示。   而楚锦瑶已经站在苏母面前,苏母本来躺在地上撒泼,等楚锦瑶站到前面后,苏母躺着而楚锦瑶站着,苏母脸皮再厚也熬不住,翻身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了。   楚锦瑶面对着苏母,说道:“从前我称呼你为一声母亲,所以你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忍了,等后来回到侯府,我念在你们的养育之恩上,也没和任何人说。可是,我把你们当长辈敬重,你们却一心想让我死。”   苏母听了就要嚷嚷,楚锦瑶没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说道:“小时候你是如何对我的,你还记得吧?数九隆冬,你让我去河边洗衣服,姐姐偷偷给我端来热水,被你看到后,你当着我的面一脚踹翻,还罚我一天不准吃饭。你让我天没亮就去山上捡柴火,等我捡回来之后,你却一脚踢散,还骂我好吃懒做,而苏盛在床上一睡一整天,你却瞎了一样看不见。”   楚锦瑶说着就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嘲讽地看着苏母:“对了,今天你们来办这么大的事情,苏盛怎么没来?你们一定觉得苏盛是要考功名的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来别人家做这些地痞无赖的勾当。你们从小偏心,对我非打即骂,我认了,谁让我是个女孩呢?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并不是对所有女孩都这样残酷,是只对我这样!你们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们家的女儿,所以随便给口饭吃都觉得是恩惠,没折磨死都算是行善。可是,你们这样折磨我的时候,你们的亲生女儿在侯府了过的是什么日子?她锦衣玉食,奴仆如云,我的父母亲人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疼!”   玲珑听着难受,含泪唤道:“姑娘……”一旁的楚老夫人听了怒不可遏:“他们竟敢这样对你?”   楚锦瑶终于把憋了好些年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她没有理会外人,继续说:“当初是你们蓄意把我换走,想让你们的女儿过好日子,后来若不是我父亲做主,我这一辈子都会被你们蒙在鼓里。既然父亲把我找回来了,那人往前看,我也没打算计较过去的事情。可是,现在你们的女儿已经过上了富贵日子,她还是长兴侯府的四小姐,你们还要怎样?为什么还要跳出来毁了我的生活,我欠你们吗?”   院子里已经有人听不过去,扭过头不忍再听,就连郡王府的人都面露不忍。对于这些脚踩不到地面的贵夫人来说,她们哪里能想到底层的恶意会可怕到什么程度。旁边的人听着都觉得心绞痛,而楚锦瑶这个当事人却平静的很。她的委屈和难受,早就消磨完了。   苏父和苏母被楚锦瑶当面对质,被问得连连后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而这并没有完,算以前的老账有什么用,这些痛苦已经过去了,楚锦瑶真正要和他们算的,是现在这笔账。   楚锦瑶镇压了一下翻滚的情绪,继续道:“因为你们,我在外面过了十三年的苦日子,一冬天手上的冻疮都好不了。因为你们,我的亲生母亲和我不亲近,到现在还和我有芥蒂。而你们现在,竟然为了楚锦妙,还要再害我一次吗?你们为什么偏偏挑今天入府,你们为什么不说别的,偏偏说我名下的绣庄?没有内部人带着,你们两个外人连路都认不得,哪能走到这里。你们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怕我挡了你们亲生女儿的路,可是你们竟然还说,都是为了我好?”   赵氏听到楚锦瑶说了自己在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后,整个人惊讶又意外。她一辈子都活在富贵人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以为苏家虽然在农村,但只是吃穿用度差一些,其他的和侯府没什么差。现在听楚锦瑶说了,她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赵氏嘴唇蠕了蠕,想说什么,但却没机会说出来。她不知道楚锦瑶从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如果她知道,她不会疏忽楚锦瑶的。等赵氏听到楚锦瑶说亲生母亲和她不亲近后,赵氏更是心如刀绞,忍不住偏头哭了起来。   而苏母那边被楚锦瑶连环质问,已经有些慌了。这些问题她一个也说上来,她都是按照楚锦妙的安排做的,苏母不敢连累楚锦妙,忍着一眼都不往楚锦妙那里看,回道:“你对我们有怨言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把事情牵扯到别人身上去,这关四姑娘什么事?”   楚锦瑶自嘲地笑了:“你们对我非打即骂,却对一个只见了几面的陌生女子百般维护。果然,亲生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楚锦妙事不关己地远远站着,听到这句话后回道:“楚锦瑶你说话注意点,我又不认识他们,不要把这两个乡巴佬和我扯上关系。”   楚锦瑶讥讽地看着苏父苏母:“听到没有,你们为了她豁出命一般得罪豪门权贵,而她却还嫌你们粗鄙。你们能走到这里,多亏了楚锦妙带路吧。要不然,她的裙子上怎么会沾上墙灰。”   “你住口!”楚锦妙慌了一下,怒骂,“你有什么证据,就敢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裙子上的灰是方才散步时蹭上的。”   “你敢说你从没有去过二门,之前也不曾见过苏家三人?”   楚锦妙咬着牙说道:“我敢。”   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人僵持不下,郡王妃看了半晌,轻轻对楚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贵府两位小姐倒是伶牙俐齿。”   楚老夫人尴尬,女子最要紧的便是柔顺,口齿伶俐可不是什么优点。荣宁堂闹哄哄的,院外突然咚咚咚跑进来一个人,来人看到苏父苏母,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苏慧气得牙疼,粗鲁地拉起苏母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就说你们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原来是来欺负瑶瑶了。她过得好好的,你们就放过她不好吗?”   楚老夫人皱起眉:“这又是谁?后宅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了?”   林熙远和林熙宁的声音从外响起,二少爷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是我们带来的。”二少爷说道,“我听说后院有人闹事,就和世子一起过来了。我们路过时正好看到这个女子在门房处苦苦哀求。我问她五妹身边的人和事,她都能说得上来,世子说看她是真的有事情禀报,就一起带过来了。”   郡王妃见了儿子,表情缓和许多,她柔声问:“远儿,你怎么过来了?”   林熙远没有说话,他看着院子里这一片狼藉,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慧用力拉苏母出去:“你快省省吧,你从小就见不到瑶瑶好,现在人家都回家了,你还跑过来做什么?丢人现眼,你快和我回去!”苏慧一边扭着苏母,一边对楚老夫人和郡王妃说:“民女苏慧,曾是五姑娘的养姐。我爹娘他们脑子有问题,惯常爱说些有的没的,从前在村里就这样,几天疯病又犯了,各位太太不要当真。”   原来是这对夫妇的女儿,在场的几个夫人恍然大悟,既然他们家女儿都出来说了,看来是这对夫妇脑子不清楚。楚老夫人脸色一松,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一个疯子来说疯话,竟然还编排到我们五姑娘身上,真是无妄之灾。”   郡王妃的表情也松动下来,当真是疯病?楚锦妙一看要坏事,当下对苏慧恨得牙痒痒,她连忙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原来是脑疾吗?可是我看他们说话办事,不像是有病之人啊。为人儿女,这种诅咒父母的话可不能乱说,明明刚才我看他们说话有条理的很。” 第58章 婚事多磨   苏母见了苏慧底虚,不敢反驳,可是被楚锦妙这样一说,苏母顿时想起他们今日来是做什么的。只要今日事成,楚锦妙就能去参选太子的妃嫔,这可是他们老苏家天大的运道啊!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当娘娘,苏母彻底豁出去了,当下扯着嗓子嚷嚷道:“我才没疯,你个不孝女,竟然敢诅咒你的娘和老子!”   苏母猛地用力推开苏慧,对着楚锦瑶说道:“从前我们虽然亏待你,但棍棒底下出孝子,我也是为了你好,结果你却怀恨在心。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不识好人心,我们却还要拦着你,绝对不能让你走岔路。你现在觉得每个月有银钱是好事,可是你能知道对方打着什么样的心思?你年纪小容易被眼前的好处蒙蔽住,还反过来埋怨来提醒你的爹娘。可是我们做大人的,即便被记恨也要拉你回来啊!”   苏母突然醒悟,今日是来帮楚锦妙的,和楚锦瑶扯原来的账根本就是跑偏了。她只扯着楚锦瑶来路不正的银钱说话,现在坏了楚锦瑶的亲事,让她把这门好事让给楚锦妙,等楚锦妙当了太子爷的人后,苏母再过来给楚锦瑶澄清就好了。反正楚锦瑶是侯府的真千金,一门亲事不成,总还能说下一门。   林熙远听到这些话立刻皱起眉,他只听说里面女眷闹开了,他以为还是为了写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没想到这个村妇一开口就是这种话。今日是来和楚家说定亲的,可不能让这个村妇瞎掰扯。林熙远侧头嘱咐长随,让他们帮着苏慧将人拉走,可是还没等林熙远动作,郡王妃就走过来,按住了林熙远的手:“这不关我们的事,你不要插手。”   林熙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五妹妹的事,怎么能叫不关我们事。”   瞧瞧这说的叫什么话,郡王妃没好气地瞪了林熙远一眼,威胁道:“你别管。”   林熙远气得几乎站都站不住,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可能不给母亲面子。林熙远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念头,立刻去看楚锦瑶。四周吵吵闹闹,楚锦瑶一个人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万物皆与她无关。林熙远被楚锦瑶倔强又冷漠的表情刺的心疼,可是郡王妃在,他却不能做些什么。   楚锦瑶几乎要笑出来了,她认识苏母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见苏母这样机敏,这可惜这样的机敏,是为了对付她。楚锦瑶真是对天下的人情冷暖绝望,赵氏养了楚锦妙十多年,即使真相大白后也还照旧宠着楚锦妙,而养母苏家人一旦出事,也向着自家的亲女儿。所,她到底算什么呢?   楚锦瑶冷冷地看着苏母,几度心灰意冷。她近乎机械地反驳道:“若是按你这逻辑,那天下的生意都不必做了。谁家的夫人太太手下没有几件庄子铺面,若是掌柜按时送分红便是心怀不轨,那这些夫人太太怎么说?”   苏母一慌,连忙说道:“我可没说,我只说了你这件事。若不是魏家的另有心思,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让你白白入股,每个月按时给你送银钱?”   楚锦瑶只知道财帛动人心,所以这些天一直躲着,财不露白。可是没想到,人心的嫉妒贪婪这样可怕。仅是因为她每个月有现成的分银拿,楚锦妙就指示着苏父苏母这样说?   这时候,连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其他人也低声嘀咕:“是啊,为什么呢?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二房的媳妇阎氏想到楚锦瑶那几个用处不明的大箱子,更是不嫌事大地说:“我记得五姑娘还有五六个红木箱吧,母亲偏心,直接就给了五姑娘,我们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锦瑶长长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最后一次解释道:“只是报恩和赔罪而已,我问心无愧,你们若不信就去找证人。我言尽于此,剩下的我不想说了,你们爱信不信吧。”   阎氏听了这话撇嘴,觉得这是欲盖弥彰,连楚老夫人也帮着楚锦瑶遮掩。但是若让阎氏去找证人,阎氏还不去。   楚老夫人听到阎氏的话后大怒:“客人还在,你闭住你那张嘴吧!”她骂完阎氏后,转头对郡王妃道:“郡王妃,我们到里面坐着,不必管这些无稽之谈。”   言外在意,楚老夫人还想继续谈结亲的事。   郡王妃冷眼看了半晌,现在已经高高地把手揣到袖子里。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楚锦瑶倔强桀骜却是没跑了,她看着可不像是一个听话孝顺的媳妇。楚锦瑶都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自己的养母,即便养母做的事情不对,可是为尊者讳,长者错了小辈也该听着,不能让长辈下不来台。可是你看看楚锦瑶,她一样都没做到。这样的人,郡王妃怎么敢招做媳妇。   郡王妃对楚老夫人说:“老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坐了,今日的事情是贵府的事,我们本不该听,可是事关重大,我都不敢做主,还是回去让我们家老太太拿主意吧。”   楚老夫人听着莫名心里一惊,郡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是成还是不成?她还想叫住郡王妃细说,可是郡王妃却执意要走。   林熙远也不情不愿地被拉出门,他出门前,欲言又止地朝楚锦瑶看去,而楚锦瑶正木着脸听丫鬟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林熙远深深叹了口气,随着郡王妃出门。   林熙宁陪着大哥过来帮忙,他全称都没有出声搭话。现在要走了,林熙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执拗地盯着楚锦妙。   “四表妹。”   “嗯?”   “你当真不认识这两人,也完全没见过他们吗?”   楚锦妙坦然地对着林熙宁微笑:“当然。表哥,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竟然怀疑我?”   林熙宁神色奇怪地扯了扯唇角:“对啊,我怎么能怀疑你呢。我就算瞎了,也不能不相信你啊。”   楚锦妙还没来得及思考林熙宁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林熙宁大踏步走了。楚锦妙唤了好几声,他都反常地没有回头。   楚锦妙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楚老夫人无奈送走了郡王妃,回来后,她长吁短叹:“好端端的事,怎么就横生周折。”她想起那个坏事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那个疯婆子呢?”   “被看押着呢,那个婆子和她汉子大喊大叫,说是我们侯府欺压良民,被她女儿骂的安生了,再不敢说话。”   楚老夫人冷笑:“谁知道他们一家是不是在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唱大戏呢?先别管他们,忙正经事要紧。”   顾嬷嬷“哎”了一声,然后说:“老祖宗,他们一家是农户,还不是贱籍。士农工商,我们若能很快把他们发落便罢了,可是老祖宗还要忙其他事,一时半会恐怕没时间搭理他们。我们扣押他们太长时间,恐怕不妥。”   楚老夫人听了也生顾虑,她思量了一会,说道:“罢了,先把他们放回家吧。排个眼睛尖的去盯着他们,万不可让他们偷偷跑了。”   顾嬷嬷应了一声,领命下去了。楚老夫人被怀陵郡王府的事愁的脑仁疼。今天郡王妃的态度实在微妙,她不说准话,只说回去让老王妃做主,这让楚老夫人一时也拿不准,王府到底介意不介意今天的事。   楚老夫人坐在上首伤神,其他媳妇姑娘都站在下面等着。楚老夫人想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决意亲自去郡王府走一趟。拿定主意后,楚老夫人威严的目光慢慢扫过堂下的人,被看到的人一一垂首。楚老夫人敲打道:“我这几日腾不出功夫来,没时间整治你们,但是今日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一一记在心里。等我闲下来后,再一个个和你们算账。”   楚老夫人尤其不善得瞅了楚锦妙一眼:“你们也不必偷乐,以为能算计的了我。我实话告诉你们,早在四十年前,我做姑娘的时候就玩过这手,这么多年来,奸滑的下人,不安分的姨娘,心比天高的丫鬟,我不知见了多少。你们若想靠着这些就瞒过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今日先给你们记着,等过几日,谁在里面参合了一脚,或者暗暗推动了一手,我都能查个明明白白!”   姑娘们都恭顺地低下头,大气不敢出,搬弄过口舌的阎氏更是脸都青了。楚老夫人似乎倦极,挥了挥手,对他们说道:“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   楚锦瑶应了一声,随着姐妹往外走。她虽然脸色雪白,但是神态却很镇定。三姑娘本来幸灾乐祸,想要装模作样安慰楚锦瑶几句,待她看了楚锦瑶的神色,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锦瑶辞退所有各怀心思的姐妹下人,自己带着玲珑和桔梗往外走。赵氏见了楚锦瑶,欲言又止:“锦瑶……”   楚锦瑶站住身,平静地问:“母亲,你叫我何事?”   赵氏支吾了半天,竟然什么也说不上来。她今日才知道苏家人不是好东西,后知后觉地对楚锦瑶感到心疼,以及愧疚。可是面对着楚锦瑶冷淡漠然的脸,这让赵氏如何说出和好的话来?   赵氏嗫喏了很久,还是说不出口,楚锦妙远远看到,立刻呼唤赵氏:“娘,你在哪儿呢?”   赵氏未出口的话顿时一僵,楚锦瑶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母亲,既然你想过去,那就算了吧。有什么话,以后说吧。”   说完,她都不待赵氏反应,自己扭头便走了。   张嬷嬷跟在赵氏身边,见此长长叹了口气。人心都是肉长的,别说是五姑娘,就是她这个皮糙肉厚的老婆子,经此一次二次,她也该心凉了。罢了,以后,她也不再劝这种话了。   楚锦瑶辞别赵氏后,一路飞快地往朝云院走,玲珑和桔梗也都默不作声地跟着。等一进入自己的屋子,楚锦瑶淡然的脸上立刻出现裂痕。她一直呈现给众人一种她很坚强,她不在乎的态度,可是她怎么能不在乎?   楚锦瑶用手捂住脸,对玲珑等人说:“我累了,这里用不着你们,你们出去吧。”   楚锦瑶的眼睛被手指挡住,入眼一片淡红,让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况。楚锦瑶发话后,屋子里静静的,许久都没有听到人走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一行清亮的眼泪从指缝中漏出来。楚锦瑶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以为他们即便不喜欢我,但是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就是一只小猫小狗也该有感情了,可是他们对我却没有。”   “苏父苏母向着自己的亲闺女,母亲也舍不得养了十三年的姑娘。他们都向着楚锦妙,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说这话的时候,楚锦瑶声音平静,若不是她的眼泪汩汩往下流,谁能听出来她哭了。   桔梗年纪小,听了这话忍不住要哭,玲珑持重一些,担心道:“姑娘,您别哭了,为了这些人不值得,小心眼睛难受。”   楚锦瑶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早就知道自己在两个家庭里都尴尬,于是告诉自己不要强求,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分量至此。   玲珑看着心疼的不行,她本是楚老夫人的人,派到五姑娘身边来,一方面是帮衬,一方面也是眼线。可是跟着楚锦瑶久了,玲珑慢慢不舍得起来,再加上她比楚锦瑶大,在玲珑心里,楚锦瑶就和她的妹妹一样。玲珑觉得五姑娘实在是一个可人疼的姑娘,见了人总是安静地站在一边,你看过来时她就对你甜甜地笑,平时里能不麻烦人尽量不麻烦,有什么事都自己做了,哪有千金小姐的骄矜。这样一个懂事贴心的姑娘,怎么就没人疼呢?   玲珑心酸又着急,还要再劝,屋门却被人敲了一敲。玲珑知道这是外面的人提醒,她只得咽下口里的话,嘱咐了桔梗两句,自己赶紧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玲珑推门回来:“五姑娘,刚才老夫人派人过来通知,三天后去怀陵郡王府做客,让您早些做准备。”   楚锦瑶的眼泪已经收拾起来了,唯余眼睛红红的。她像个听话的木偶娃娃一样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另一边,苏慧扭着自己亲爹亲娘回去后,一关上院门就彻底拉下了脸:“我就说这几天你们怎么安安分分的,原来是谋算着别人呢。要不是我今日回来取东西,我还不知要被你们瞒在鼓里,戏耍多久呢!你们说,你今日去找瑶瑶,是不是受了人挑唆?”   苏母被自己女儿指着鼻子骂,脸色很是难看,她嚷嚷道:“你一个女儿家,都已经出嫁了,管娘家的这些事做什么?”   苏盛也说:“就是,这又不是你家的事,你守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苏慧一听简直气得倒仰,她从墙角拎起扫帚就往苏盛身上招呼:“你们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敢说这种话?我打死你们这群黑心鬼!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苏慧毕竟是晚辈,不好打苏父苏母,就把满腔怒气打发泄到苏盛身上,嘴上把这三个人都骂了。苏父听着讪讪,而苏母一看苏慧竟然敢打她的心肝宝贝,也要扑上来揪苏慧的头发。苏慧的丈夫张屠户见了,黑着脸,一把就把苏母推开了。   “你再动手试试?”   苏母险些被推到地上,她心里一寒,也不敢再上去拉扯苏慧了,只能站在一边忿忿地骂。等苏慧出了一口恶气之后,她叉着腰,没好气地问苏母:“你们刚来城里,连官差看到都怵,哪里有胆子去人家侯府找事。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听了什么人挑唆,这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为难瑶瑶了?”   苏母抵赖道:“没有……”   “是不是楚锦妙偷偷找你们了?”   苏母冷不防听到苏慧说出真相,脸上的表情大变。苏慧一看,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认得楚锦妙吗,怎么就能帮着她去害瑶瑶呢?你听听你们编排了一些什么,她毕竟在你们眼前养了十三年,你们怎么能这样没良心呢?”   苏父不屑一顾:“她又不是我们家的女孩,我们能给她口饭吃,已经够仁义了。但是妙儿却是我们正经苏家的血脉,这哪能比?”   “我就知道,是楚锦妙这条毒蛇出的主意。这些话,也都是她让你们说的?”   苏母听了很是不高兴:“那是你亲妹子,你怎么能向着一个外人,这样说你的亲妹妹?”   “我可没有她这样的妹妹。”苏慧呸了一声,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地说,“绣庄应该还没打烊,我赶快去找魏小掌柜去。”   苏母一听,急了:“你为了一个外人,要害自己人吗?”苏母想去拉苏慧,却被张屠户架住,苏慧趁这机会,赶紧跑出去了。   绣庄已经锁门了,魏良检查了门窗,就要回家,却隔着老远就被苏慧叫住了。苏慧气喘吁吁地跑到魏良面前,来不及问好,就连忙说道:“魏小掌柜,我有事要和您说。”   魏良奇道:“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都打门了。”   “不行,到明天就迟了。”苏慧将今天侯府的事情原原本本转述给魏良,顾不得说实话可能会得罪魏良,哀求道,“魏小掌柜,我妹子楚家五姑娘实在是冤枉,望您能和魏大掌柜的说一声,让他给我妹妹说句话,辟辟谣。”   魏良听了楚五姑娘,眼神也变了变,他也不急着回家了,干脆转了方向,说道:“苏大娘子,既然你都求到我跟前了,那我就替你说一声。事情成不成,还得看我爹的意思。”   苏慧顿时千恩万谢。也该是他们运气好,今日魏五还真在宅子里,往常他经常出去跑生意,或者去别处巡视产业,便是魏良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一次。   魏五似乎在忙什么大事,一抬头见是魏良,口气淡淡地问:“怎么了?”   魏良却知道,别看魏五口气好,若是他说不出个正经事来,一定得一顿好骂。魏良低着头,恭敬地说:“爹,是楚家五姑娘的事。”   魏五的脸色果然难看下来了,挥手让魏良滚下去。魏良不敢忤逆,耷拉着眉眼就要出去,可是走了两步又被魏五叫回来:“你说的楚家五姑娘,可是长兴侯府的五小姐?”   “正是。”   魏五放下了笔,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魏良试探地问:“爹,上头专门嘱咐了好几次,你看我们,用把这件事报给上面吗?”   魏五想起汤信义挨得那顿打,以及小林子挤眉弄眼话中有话的作态,最后魏五说:“我看太子爷对这个女子不一般。报上去,管不管是他的事,要是我们不报,万一揣摩错了,那以后这个娘娘随便吹点枕边风,都够我们受了。还是谨慎点,以防万一吧。你把今天的事,事无巨细,全部如实告诉我,我斟酌着去和主子说。”   “哎,是。”   很少有人知道魏五是太子的人,正如很少有人知道,商场上赫赫有名,人人见了都得拱手叫一声“魏爷”的魏五,其实是个宦官。魏良,事实上是他认养的干儿子。   魏五亲自动身去边关,长兴侯府的马车也朝郡王府驶去。   这一年长兴侯府和怀陵郡王府来往甚密,两家的马车时常走动,然而没有一次,让楚老夫人这样七上八下。   老王妃都已经答应了,这桩亲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在这种当口,可能不出现什么变故。   楚老夫人一行人到了郡王府后,一应待遇都和从前一样。楚老夫人沉着气,带着众多孙女去找老王妃。   老王妃看着还是笑眯眯的。楚老夫人不动声色,对楚锦瑶几个小辈说:“你们几个小姐妹玩得好,我们不留你们了,自己出去说话吧。”   楚锦瑶和县主等人于是坐到外间。等人都散了后,楚老夫人问老王妃:“老亲家,你之前和我提的事,现在怎么说?”   老王妃暗骂老狐狸,两府结亲本来是楚老夫人先提的,现在怎么成了老王妃先说的?老王妃呵呵一笑,不理会楚老夫人的陷阱,绕开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长辈也不好多做打扰。远儿这个孩子出息大,向来少让我们操心,所以婚姻之事也由着他,我们唯有一点要求,媳妇孝顺省心,能安家立户就够了。”   楚老夫人不知不觉皱起眉,老王妃这是暗地里嘲讽她们家五姑娘不够孝顺,不是安定家宅之人?楚老夫人冷笑:“谁家的长辈都盼着孩儿孝顺,姑娘家更是从小被念叨到大。不过,柔顺孝心容易,不拘长辈说什么,你应着就是了。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就这样顺顺当当地长大,可惜啊,我们这些长辈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可是能教得了一时,还能教一辈子不成?我们迟早要先他们一步走,我们在的时候还好,等我们走了,他们习惯了听话,到时候对着满门亲戚,又要听谁的话去?爱之则为之计长运,娶妇教女,总要教他们立起来。”   楚老夫人这话意有所至,老王妃听懂了,她是说她们家楚锦瑶虽然不够恭顺,但是性子强有性子强的好处。老王妃觉得有道理,她也想这样子教闺女,可是换成孙媳妇,她就不喜欢那种主意大的。   老王妃满心觉得自己家是郡王府,这辈子都不会有败落的一天,所以媳妇晚辈根本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乖乖听长辈的话就行了。   她从前中意楚锦瑶,是因为楚锦瑶模样好,好说话,对下人也和气,为此老王妃还用楚锦瑶给县主当样板。可是前几天她却听郡王妃说,这位五姑娘在自己家里很是强硬,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自己的养父养母。他们郡王府不是听信谗言的地方,苏母说的那些,老王妃其实不大信,可是楚锦瑶质问苏父苏母的那些话,却让老王妃很犹豫。   都敢控诉自己的养父养母对自己不公平,这怎么能行?晚辈怎么敢和长辈叫板呢?   老王妃打哈哈笑了一会,但是他们是男方,总是要矮半头,即使只是提了个信,还没有说死,也不能贸然改口。老王妃为了郡王府和林熙远的名声着想,于是后退半步,说道:“我看着五姑娘实在喜欢,之前我们提过此事,现在也不好当做没发生过。依我看,要不照样把五姑娘留下,以诰册之礼,娶做侧妃吧。” 第59章 正妃侧妃   楚老夫人听到老王妃的话,足足愣了半晌:“你说什么?”   花厅外,楚锦瑶被杨绮霞叫住:“五姑娘,留步。”   “何事?”   杨绮霞看着楚锦瑶,奇怪地笑了笑。因为心情愉悦,她的眼睛极亮,眼珠里的笑意简直让人不舒服:“难得见楚老夫人出府,上一次来还是为了给老王妃拜寿。五姑娘,这次楚老夫人亲自带着你们来郡王府,所为何事啊?”   楚锦瑶一听就明白了,杨绮霞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现在来和她炫耀羽毛。楚锦瑶不欲理会她,转身就往外走去,而杨绮霞却不肯轻易放过楚锦瑶,专门从后面追上来说道:“五姑娘,你还没回话呢,怎么就要走了?哦对了,你的养父养母怎么样了,你们一家人的情谊,还真是让人感动呢。”   如果只是针对她自己,楚锦瑶是懒得搭理的,可是杨绮霞实在过分,竟然扯到苏父苏母身上,还用这样嘲讽的口气。楚锦瑶停住身,目光凛冽地回头看向她:“杨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样不积口德,以后莫要下不来台。”   杨绮霞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消息一般,咯咯咯笑了,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威胁我?真是笑死人了。楚锦瑶,你还以为你是老王妃眼里的准孙媳呢?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你的美梦,包括你们家那些小心思,全落空了。你们处心积虑想抢别人的东西,到最后还不是要物归原主。有些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一些人再怎么费尽心机,也都抢不走!”   楚锦瑶好笑地笑了一下,忍不住说道:“杨姑娘,你把这桩婚事当做命根子,别人可未必。有这些功夫和我耀武扬威,不如多看看书,学些实在的。”   “哎你!”杨绮霞被楚锦瑶的话气了个半死,她心里恼怒,越发横了心,要让楚锦瑶丢脸。杨绮霞冷笑一声,说道:“你也就是现在狂一狂了,毕竟等以后,你还要给我敬茶,可不是要现在张狂够本么。”   楚锦瑶听了这话皱眉:“你说什么?”   杨绮霞扬起下巴,故意拉长音调说:“哦,难道五姑娘不知道吗,老王妃觉得你不配为正室,但又不忍心让你嫁不出去,于是打算让你给世子表哥做侧妃呢。”   楚锦瑶耳边仿佛响起炸雷,几乎惊得她站都站不住。杨绮霞满意地看到楚锦瑶脸色变白,她笑道:“以后你就是侧妃了,可不是要给我端茶么?哎呦,这样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妹妹呢。五妹妹?”   楚锦瑶脸色血色褪尽,她委实没想到,怀陵郡王府竟敢如此过分。她以为这件事无非就是郡王府满意和不满意,若满意,那就皆大欢喜做亲家,若不满意,那就彻底回绝,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谁也不会耽误谁。可是,郡王府怎么能这样折辱人,明明嘴上说没事,一回头却让她做妾?侧妃说得好听,可以上皇家玉碟,可是,这样就不是妾了吗?   楚锦瑶手脚冰凉,心里有对郡王府的失望,有被折辱的愤怒,也有被冤枉的不甘心。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苏父苏母上门来污蔑她的名声,她也是受害者,若是郡王府觉得这样会带累他们家的名声,那一口回绝了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折辱她?   楚锦瑶指尖冰凉,不知道是气得还是风吹的,而杨绮霞还非要在楚锦瑶跟前嘚瑟:“五妹妹,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外面风太冷了吗?”   楚锦瑶忍无可忍,冷冷看着杨绮霞说道:“我如果是你,现在就不会说这些激怒我的话,反而会找个地方,自己躲着偷笑。”   杨绮霞被楚锦瑶的眼神吓得心悸了一下,随即又不甘示弱地吊起眉:“我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凭什么要躲?”   “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就多提醒你几句。”楚锦瑶冷不丁转换了话题,“杨姑娘,你可还记得年末赏梅宴那次,你和兰泽做了些什么吗?”   杨绮霞心倏地漏跳了两拍,她还装作听不懂,强行推脱道:“你在说什么,我并不知道。”   “楚锦妙她们想骗我去换衣服,她们在门口遇到的那个小厮,是你的人吧?我就说怎么在王府里找不到这个人,因为本来,这就不是郡王府的下人。剩下的话,你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杨绮霞老实了,咬着唇不说话。楚锦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若是早点这么识相,何至于闹个没脸?我本来懒得说你,你却非要在我面前跳。我告诉你,你若再敢惹我,我就把这些告诉老王妃,你比我更清楚老王妃忌讳什么。到时候,我便能提前恭喜你,成为世子的侧妃。”   楚锦瑶说完之后,冷冷地扫了杨绮霞一眼,自己转身走了。玲珑连忙跟上,她不似楚锦瑶一般冷静,反而语气里满是焦躁和害怕,几乎要溢出来:“姑娘,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证明。”楚锦瑶快步走着,面容上冷静到可怕,“祖母呢?”   玲珑看到楚锦瑶的脸色,暗暗觉得心惊。听到楚锦瑶问话,她不敢怠慢,连忙回道:“老夫人在前面和老王妃说话。”   楚锦瑶点了下头,径直往前堂走去。楚老夫人听到老王妃的话极为气愤,她知道忍不住一时之气只会坏事,于是楚老夫人没有发作,而是按捺着气性,继续和老王妃说:“老亲家,我们也是十来年的老熟人了,珠儿为王府生下一对儿女,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任谁都挑不出错吧?”   老王妃眯着眼,笑道:“老二媳妇自然是个好的。”   “前有珠儿,后有我们家五姑娘,老亲家应该知道我们家的女儿都是好品行。我们是十来年的亲家,现在珠儿还在府里孝敬你,你便这样落我们家的颜面?”   “楚老夫人这话说得偏了。”老王妃回道,“我们也知道五姑娘是个好孩子,可是她和她养父母,甚至和那个掌柜的事,现在还没个说法。楚夫人,我们王府也是讲究人家,这样不明不白的,你让我们如何放心?”   楚老夫人还想再劝,让老王妃重新立楚锦瑶为正妃,可是还没等她想出说辞来,外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丫鬟们连声嚷嚷,似乎想拦人却没拦住,楚老夫人和老王妃都听到丫鬟的喊声,她们一齐停了话,转头朝门口看去。   名贵的木门被人大力一把推开,丫鬟跟在身后连连劝告:“楚五姑娘,老祖宗在里面说话,打扰不得!你不能进去。”   楚锦瑶不理会阻拦的丫鬟下人,她目光直视着楚老夫人和老王妃,不闪不避地喊了一句:“祖母。”   楚老夫人似有所感,站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还有丫鬟想拦在楚锦瑶身前,楚锦瑶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迈过门槛大步朝楚老夫人走来:“祖母,男婚女嫁本就是你情我愿,我不稀罕嫁给他们家。我们走!”   老王妃一听这话就怒了:“放肆,你说什么?”   楚老夫人听着楚锦瑶的话简直解气,她也受够林家这拿腔作势的嘴脸了。可是楚老夫人还是有些顾忌,人都在这里,她好好说一说,说不定还有转圜之机呢?   楚锦瑶走过来拉着楚老夫人的说,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祖母,这等无信无义的人家我看不上,我们回家吧。”   楚老夫人看着楚锦瑶坚定的眼神,突然心里就平静了下来。以她孙女的品貌,什么人家配不上?依楚老夫人看,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做得!楚老夫人回握住楚锦瑶的手,说道:“好,我们回去。”   老王妃刚刚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听到这些话气得险些没接上来气。她用手指着楚锦瑶和楚老夫人,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们……”   楚老夫人从没觉得这样扬眉吐气,她回过头对老王妃说:“已经应好的亲事还能反悔,甚至还能说出贬妻为妾这种话。郡王府真是有规矩,我们长兴侯府高攀不起!这门亲事,便作罢吧。”   说完之后,楚老夫人都不等老王妃反应,便带着楚锦瑶和丫鬟出去了。老王妃反应过来楚老夫人说了什么之后,越发怒上眉心,明明是他们家看不上楚锦瑶,凭什么让楚家说出亲事作罢的话?仿佛是他们郡王府被拒绝了一样!   且不提老王妃如何愤怒,楚老夫人从老王妃那里出来后,立刻让丫鬟跑过去传令,让几位姑娘收拾东西回家。   楚锦妙正在小心地哄县主高兴,以求县主成了太子妃后,张口能带她一程。冷不丁接到要启程的消息,楚锦妙计划被打乱,很是生气:“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   “四姑娘,你就快些动作吧,老夫人今日看着不大高兴。”   楚锦妙拉长脸,摔摔打打地出门去。到了二门,楚锦妙发现不光她一人觉得莫名其妙,就连楚珠都一脸意外。   “娘,您这就要走了?你不是正和我婆婆说话的么,怎的就要走了?我都还没和您好好说说话呢。”   楚珠一脸莫名,楚老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楚珠是林家人,楚老夫人狠了狠心,道:“你回去吧,我们先走了。”   “哎,娘……”   长兴侯府的马车疾驰而去,徒留楚珠一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林熙远这几天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他甚至还派人去打探苏父苏母的事。手下的结果过几天才能传回来,林熙远只能自己焦急地等着。今天他听说楚锦瑶来了,紧赶慢赶便往后院跑,然而等他来了之后,却只看到楚珠一人。楚珠带着丫鬟站在垂花门口,眼巴巴地瞅着前方。林熙远四周扫了一眼,不解地问:“二婶,怎么只有你?侯府的人呢?”   楚珠没好气的说道:“刚刚走了,你再早来一盏茶就能看到。”   “走了?”林熙远意外极了,“她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不知道。”楚珠说,“罢了,我们一起去问问老祖宗吧。”   等林熙远从自己的亲祖母口中听到这一切后,他几乎以为老王妃在开玩笑。   “祖母,你在说什么?明明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怎么会是侧妃?”   老王妃耷拉着眼皮,侧躺在罗汉床上,让小丫鬟一下一下地打着扇:“远儿,你是全家的命根,你的世子妃应当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不说言容德功,便是秉性性格,也该恭顺婉约,尽善尽美。长兴侯府的五姑娘,她没这个福气。”   “祖母,你怎么就知她不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林熙远压抑着怒火说道,“在我心中,她便是最好的女子。你们今天办的事简直荒唐,传出去后,我们郡王府还要如何立身?既然是给我选妻,那便是我说的算。”说完,林熙远便大步朝外走去。   老王妃一听大怒,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着孙儿的背影大吼道:“你给我回来!婚姻乃是父母之言,你莫非还想自己做主婚事不成?你不要自己的名声,莫非连那个女子的命也不管了?”   林熙远心里愤懑之极,可是听到老王妃的话,又不得不忍着气站住:“没有……”   “既然你没有这个念头,那就老老实实回去。这件事,自有我和你母亲做主。”   “可是,祖母……”   “我知道。”老王妃缓和了神色,随口安抚林熙远道,“我原先不知道,这才欠考虑了一些。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你的意思,自然会郑重对待。”   之后许多年,林熙远都在悔恨这一刻。他当时,若是再多问一句,那该多好。   林熙远看着老王妃慈爱又温和的眼睛,最终相信了自己的祖母:“好,那就仰仗祖母为孙儿做主了。”   .   楚老夫人凭着一腔意气拒绝了老王妃,气势汹汹地回到长兴侯府。可是等她坐到荣宁堂,冷静了片刻后,又觉得后悔。   当时她凭着意气怒骂老王妃,心里倒是舒坦了,可是之后该怎么办?   楚锦瑶和郡王府议亲的事许多人家都有耳闻,之前他们两家往来亲密,放在外人眼中便是板上钉钉的亲家,可是现在,突然传出楚锦瑶不曾婚配的消息,外人要怎么想楚锦瑶?   即使楚老夫人豁出这个亲家不要,和外人说都怪郡王府出尔反尔,大家除了口头上同情同情楚锦瑶,还会有什么用处?世子照样不愁说亲,相反,楚锦瑶退出后,有的是大家闺秀上赶着给郡王府挑。可是楚锦瑶呢?还能说到好人家吗?   更何况,楚珠现在还在郡王府做儿媳,楚老夫人根本不能和老王妃撕破脸面。   楚老夫人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让赵氏拿提亲人的庚帖过来,她亲自选看。   之前许多夫人试探着问过楚锦瑶的婚事,当时楚老夫人满心觉得楚锦瑶要做世子妃,哪里看得上这些人家?现在世子妃不成了,楚老夫人一下子着急,再从递庚帖的人家里挑,哪儿还能挑到好的。   楚老夫人沉默了两天,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把楚锦瑶叫过来说:“五姑娘,郡王府的事,你看怎么样?”   楚锦瑶很是意外:“不是已经结束了么?他们家欺人太甚,想让我给他们家做妾,简直做梦。”   楚老夫人看着楚锦瑶,就像在看一个正值叛逆期的小孩子,楚老夫人说:“你宁碎不折的心是好的,可是人生在世,总不能靠着骨气吃饭。因为之前忙着郡王府的事,耽误了给你说亲,而且现在许多夫人都知道你和世子的事,这件事若是突然被人知道黄了,恐怕对你,对家族都不好。”   楚锦瑶听着听着,简直觉得大开眼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可是祖母,他们让我去做侧妃,不是世子妃!姑母还在侯府做二房夫人,若我真的自甘下贱,给人做侧,那你让姑母和表妹们如何自处?”   “皇家的妾,和普通人家的妾,能一样吗?”   “可是他们又不姓秦!即便姓秦又如何,凭什么让我做妾?”   “住口!”楚老夫人简直要被楚锦瑶的话吓死,“什么姓秦的不姓秦的,天家的事是你能说的?这种话谁教你的?”   楚锦瑶咬住唇,说:“没人教。”   楚老夫人这才觉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看着楚锦瑶,忍不住长长叹气,苦口婆心地劝道:“锦瑶,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无奈。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会说这种话,我也想让你风风光光高嫁,好给怀陵郡王府那些人一个没脸。但是,世事偏偏不如我们的意啊!”   楚老夫人说到这里,难得的哽咽了:“这大概就是人的命,明明是一个什么都好的闺女,偏就遇不到好人。我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到了你,竟然还是这样。”   楚锦瑶眼里的光渐渐死寂下来,她听懂了楚老夫人的意思,楚老夫人确实找办法了,然而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不公,先毁约的人毫发无损,而她却要面临无人可嫁的局面。楚老夫人见楚锦瑶听进去了,继续说:“你放心,郡王府他们理亏,过几天肯定还会找人来做说客,倒时候你只管哭,表现的憔悴一点,我来给你争取说法。即便是侧妃,也要让他们给你不低于正室的待遇。”   楚锦瑶越听越觉得不至于,她忍不住说:“祖母,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一个郡王府,虽然比我们门第高,但是能高到什么地步?我们也是正经侯府,父亲亦手握兵权,凭什么要这样伏低做小,让我们自家的女儿去给他们做妾?”   “若是从前的怀陵郡王府,老王妃敢说出让我们嫡女做侧妃的话,我自然理都不理她,说不定会就此绝交。可是,现在她们家今时不同往日,要抖翅膀飞了啊。”楚老夫人说,“既然你都问到这里了,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林家花了大价钱,托人去给镇北侯府的老太太说话。镇北侯府老太太被哄得开心,亲口说,要进宫和皇后替县主说道。你可知镇北侯府是什么人家?”   “我知道。”楚锦瑶有些出神,低低地说,“镇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兄长,太子殿下的舅舅。”   楚老夫人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你知道也好,省的我和你解释。既然你知道镇北侯府的背景,就该晓得,虽然我们同为侯府,但是我们家和人家完全不能比。镇北侯府是皇后娘家,天子丈人,公主亲王见了都得退车避让,镇北侯府的门房下人比京城五品官还体面。林家他们竟然能找人说通镇北侯府的老太太,那太子妃之位,基本已经稳了大半。齐老太太是皇后的亲娘,她说话,皇后基本不会推拒,而皇上又对皇后言听计从,只要皇后准了,那这件事就可以拍板了。正是因为如此,老王妃和郡王妃才敢这样张狂,因为他们家,马上就要出一个太子妃了啊!”   楚锦瑶话几乎到了嗓子口,可是最终她还是忍住没说。太子因为文孝皇后的事,和小齐后势如水火,就连对镇北侯府也颇有微词。怀陵郡王府去找小齐后走动,真的是去说亲吗?   怕不是要结仇吧。   但是这些话楚锦瑶到底没说。太子、皇后的事和她实在太遥远了,县主即便找错了人,但是若真在小齐后那里留了名,就算太子妃不成,换个皇妃、王妃总还是可以的。县主的夫家无论如何都差不了,真正要担心的,其实是楚锦瑶自己。   楚老夫人也说:“怀陵郡王府让我们家嫡女做侧妃,这是他们当不得,可是若换成太子妃的娘家,你说当得不当得?”   自然是当得的。单论怀陵郡王府还是普通权贵,若是县主成了太子妃,那林家立刻就要成为第二个镇北侯府,跃入顶级权贵这一阶层了。让一个不上不下的末代侯府小姐做世子侧妃,实在是绰绰有余。   楚锦瑶闭了闭眼,心灰意冷:“祖母,一定要如此吗?我不能不嫁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物群【镇北侯府】【皇室诸人】要登场了哦,楚锦瑶要更新社交安装包了~ 第60章 横刀夺爱   “这怎么行。”楚老夫人被说的笑了,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即便你下了狠心不嫁人,那你后面的妹妹们怎么办?”   楚锦瑶这下彻底没话可说了,她给楚老夫人道了个万福,声音冷酷的不像是自己在说话:“我知道了。祖母万福,我先告退了。”   楚老夫人素来冷硬,饶是如此她也对这个孙女生起恻隐之心。明明是侯门嫡女,一出生却被换走,等好容易回来了,亲娘也把另一个闺女养熟了。家里费劲心思给她挑了门好亲事,眼看都说定了,最后却闹出这种事。   楚老夫人长长叹气,怜悯地看着楚锦瑶:“去吧,你自己好好静一静,等过几天,就要打起精神来筹划以后的日子了。”   楚锦瑶走后,楚老夫人自己坐了坐,还是不放心,于是让人把玲珑叫了过来。   玲珑原本在楚老夫人这里伺候,双方都熟悉的很。楚老夫人也没和玲珑废话,一上来就问:“五姑娘这几日精神可好?该不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吧。”   玲珑低着头,笃定说道:“不会,姑娘不是这种轻贱自己的人。”   “那就好。”楚老夫人放了心,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天的事情很好查,果然是楚锦妙在捣鬼。这种心思歹毒之人本该重罚,可是五姑娘和世子的事已经不成了,宁哥儿又很喜欢楚锦妙,若是我们发落了她,岂不是两头都占不住?”   玲珑听了心里一惊,楚老夫人见楚锦瑶的亲事不成了,竟然想将楚锦妙嫁给林熙宁,来保住和怀陵郡王府的关系?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不能动楚锦妙了。   玲珑沉住气,说道:“老夫人,你心思仁慈,自然把人往好处想。可是,四姑娘她和五姑娘没有利益冲突,都能因为嫉妒而这样残害五姑娘的名声。您之前因为打发四姑娘去庙里,大大开罪了四姑娘,恐怕四姑娘现在还怀恨在心。若是真让四姑娘嫁给宁少爷,您怎知四姑娘会不会在宁少爷、老王妃那里诬赖您,编排侯府的不好?”   楚老夫人一听,面露迟疑:“她只有我们侯府可以依靠,应当没有这个胆子吧?”   玲珑说道:“这话谁说得准,四姑娘很可能不会这样,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即使是这万中取一的机会,她一旦做了,那就是必然之事,这对我们侯府就大不妙了。”   楚老夫人听着有道理,有风险的事情没必要去做,他们家这么多孙女,再挑一个嫁过去得了,没必要便宜楚锦妙这个外人。   还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外人。   玲珑一直在观察楚老夫人的脸色,等看到她露出这种神情,玲珑就知道劝成了。楚老夫人以为玲珑还是自己的人,这才全心信任,这也是玲珑三言两语就能劝得楚老夫人改变主意的原因。可是楚老夫人怎么能知道,玲珑早已偏向楚锦瑶的立场。   玲珑从楚老夫人屋里出来,快步赶向朝云院,她推门进来之后,发现丫鬟们都静悄悄站在外面。   玲珑悄悄问:“姑娘自己在里面?”   丁香对着玲珑点头,用手指了指东稍间。玲珑心领神会,本来想进屋劝劝楚锦瑶,最后还是放弃了。   楚锦瑶一难受就喜欢去书房坐着,她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   屋内,楚锦瑶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翻从前写的大字。   她当初学这些花了多少功夫。她原以为努力吃苦的人才能过得好,心里很是看不上楚锦妙那种旁门左道的劲儿,可是最后证明,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楚锦瑶翻着翻着,就翻到一页遒劲有力、金钩铁划的字,楚锦瑶静静看了半晌,还是伸手盖住了。   她上次被姐妹欺负,孤立无助的时候有齐泽帮忙,可是她现在很快就要被逼着做侧室了,为什么她的身边就没有人了呢?   楚锦瑶在心里轻轻地说,齐泽,你之前不是说我这一辈子会过得开心顺遂吗,你还说无论我有什么愿望,你都会替我实现。可是现在,有人逼我做妾,你听不到了吗?   一滴泪从楚锦瑶脸颊上滑落,刚好滴在那张秦沂的亲笔字迹上,将“诺”这个字洇晕成一团墨色。   你食言了,齐泽。   .   魏五披星戴月,终于在一个日暮时分进入大同城。他甫一入城就往行宫赶,到了秦沂落脚的行宫后,守门的太监却说:“太子爷不在府里,殿下这几天都在军营。”   魏五顾不得满身尘土,上马朝军营赶去。等他终于见到秦沂,天边云霞已经褪尽,寰宇露出昏沉沉的暮霭来。   秦沂这几日似乎又瘦了些,越显得他骨骼分明,身姿如剑,眼神如刀。秦沂穿着一身银色甲胄,袖子上绣着明黄色的四爪蟒龙,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刀,锋芒毕露。   小林子也随侍在侧,现在他远远站在帐子角落,恨不得自己生来就不会喘气。魏五进帐篷后,他飞快地瞅过小林子,心里难掩讶异。   小林子是做了什么,竟然怕成这样?   秦沂坐在主位上,听到声音后,只抬头看了魏五一眼,复又低头翻看邸报:“你怎么来了?”   魏五顿时明白小林子为什么要躲那么远了。   魏五收拾住心情,恭敬小心地回话道:“回太子爷,太原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奴婢不敢定夺,故拿来禀报殿下。”   秦沂上次去太原,给怀陵郡王府老王妃做寿只是托词,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和京城里的人手接头。太子离开京城归离开,并不代表对京里的掌控就弱了。借着林家老王妃大肆贺寿的机会,京城里的人手以送礼之名来王府,而王府那几天闹哄哄的,无论是林家的人还是其他皇子的人,都很难看住每个人的动向,趁这个机会,大伙陆续聚在太子屋里,禀报宫里和朝中的动向,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做。太子军功已备,是时候找机会,凯旋归京了。   就连魏五都借着送礼的名,亲自去了趟怀陵郡王府。在原本的计划里,太子还会在太原停留好几天,等各方面都安排好了,再回边关收拢兵权,准备归京。可是不知为何,太子住了没多久,就一言不发的,直接回边关了。   计划被打乱,这给下头这些人带来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但并不是什么大事。真正麻烦的,是太子爷。   太子爷自从回来,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下面人全都暗暗提着心。魏五从前听人说还不觉得,等现在亲自看到,心里也狠狠沉了沉。   “太原的事?”秦沂时候顿了顿,然后就无意般问道,“是什么事?”   魏五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沂没说话,但以魏五这么多年的经验,立刻看出来这是太子不高兴了,魏五当下不敢再拖拉,赶紧说道:“其实是长兴侯府的事,和他们家五姑娘有点关系。”   “楚锦瑶?”秦沂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停下动作,问道,“她怎么了?”   太子连这位五姑娘的闺名都知道……魏五越发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不再迟疑,把苏父苏母闹事、苏慧求助、楚老夫人带着全家去郡王府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秦沂越听神色越冷,等最后听到楚老夫人和郡王府时候闹得不欢而散,早早就回了府之后,秦沂身周三尺几乎能冻出冰来。“他们倒好大的胆子。”   魏五拿不准太子爷说的这个“他们”是指林家,楚家,还是苏家那对夫妇,于是只好垂头不言,免得说错话。秦沂停了一会,深吸了口气,拿起茶盏给自己压火:“林家他们最后怎么说?”   “昨日我收到犬子飞鸽传来的消息,信上说,林家老王妃有意让五姑娘给世子做侧妃,她们……”   魏五还没说完,猛地听到一声瓷器炸裂的声音。魏五偷偷抬眼去看,发现秦沂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名贵的霁蓝瓷杯磕在桌上,仔细看蓝釉上有一道竖立的裂纹,竟然被秦沂生生捏碎了。   秦沂松手,刚刚看着还整齐的瓷杯顿时四分五裂,哗啦一声摔到地上。   魏五不敢说话,但是看着碎瓷片上点点血迹,又不敢不问:“殿下,您的手……”   “没事。”秦沂止住了想要上前来给他包扎手的太监,依然抬头看着魏五,“这事当真?”   “当真。”   “楚家人怎么说?”   “奴婢走时,长兴侯府还没有表态。昨日的飞鸽传信上,只说了郡王府意图让楚五姑娘做妾,侯府的态度没有提到。”魏五看着秦沂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应该还没答应。”   秦沂冷笑一声:“算他们识趣,若他们真敢答应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魏五低着头,不敢往下想太子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秦沂挥手道:“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是。”   魏五和小林子退下,出门时,小林子轻手轻脚地合上帐篷。   帐篷合上后,大帐里顿时暗了下来,关门时从外面旋进来一阵风,将烛台的火焰吹得上下跳动。秦沂眼睛盯着烛火,良久失神。   他曾经答应过自己,让楚锦瑶这一辈子活的安心。官场的事有他照看,楚锦瑶只需要做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闺阁千金,日后成为一个官宦太太,一辈子夫婿官途亨顺,儿子平步青云。她就这样养尊处优,糊里糊涂又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   他曾满心以为自己能做到。   可是事实却让秦沂说不出话来,他甚至都不敢面对这件事。   他是东宫太子,他是军中主心骨,他有太多的家国大义要考虑,所以不知不觉间,他便疏忽了自己曾经发誓要保护的那个人。出击鞑靼,对抗皇弟,周旋朝中势力,远远地遥控京中局势,他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而楚锦瑶被人诬赖名声、牟图财产时,他不知道,楚锦瑶被逼着做侧室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秦沂简直感到后怕,若不是魏五赶来禀报,他会放任这些人,酿下何等大错?   秦沂一个人在帐篷里坐了很久,他想了很多,最后,他开口唤道:“来人,备墨。”   .   紫禁城里,金狮怒目,蟠龙舞爪,朱服紫缨的朝官们低着头,肃穆又匆忙地在汉白玉石阶上穿梭。   宫内东庑南文渊阁外,人员来往越发规整频繁。从外面看这实在是一个所不起眼的小房子,然而出入这里的人,无不脸带自豪。原因无他,盖是因为这里便是内阁办公之所,是天底下文人的最高理想。   范正英一路走来,路上所见之人无不恭敬地停下,双手拱起,一脸笑意地唤道:“范首辅。”   首辅代天子批红,时常随侍皇帝身边,可以说是历代文人能走到的最高的地方,乃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范正英年过六旬,但是这个年龄对于内阁来说还很年轻,尤其他还是文渊阁大学士。范正英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他生性谨慎,走在路上遇到人问好,不论亲疏远近,他总会停下来点头笑一笑。可是今日范正英顾不得了,他几乎是一路跑着走向文渊阁。   路上问好的官员见了,无不惊奇万分。范首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紧不慢的,即便冬至大朝贺也慢悠慢悠,什么时候见他快走过两步?今日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范首辅这样着急?   旁边一个官员低声提醒:“似乎是太子来信了。”   官员一愣,随即掩饰不住地雀跃起来:“殿下终于肯回来了?”   对方高深莫测地摇头:“这就只有范首辅知道了。”   范正英赶到文渊阁后,刚进门就问道:“太子来信了?信在哪儿?”   其他人连忙把信件呈给范正英,范正英真是自家孙子成亲都没有这样着急过,他匆匆忙忙接过来看,等扫完之后,不可置信地说道:“太子竟然让皇上给他赐婚,册封太子妃?”   乾清宫内,皇帝也很是奇怪:“他一年不写一封信回来,这就罢了,冷不丁来一封信,竟然还是让朕给他赐婚?”   当然了,秦沂在信中可没说让皇帝“赐”婚,他说的是:“即册封长兴侯府第五女,楚氏锦瑶为皇太子正妃。”   百里之外的京城因为秦沂的一封信而天翻地覆,而大同城内,秦沂依次给皇帝、首辅、东宫詹士送信之后,自己则变的轻松闲适起来,连这些天心中隐隐的焦躁也一扫而空。与其说是侧妃的事逼着他表态,不如说是怀陵郡王府的做法,终于给了他一个横刀截胡的理由。   见鬼的侧妃,林家这几个人真是给脸不要脸,秦沂彻底被惹恼了,他决定自己亲自动手。林家的这群人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至于楚锦瑶的想法……哦,这不重要。如果楚锦瑶还是脑子被驴踢了一样想嫁给林熙远,哪怕做侧室也不顾,那秦沂更要拉她离开这个火坑了,顺便给她倒一倒脑子里的水。   小林子和魏五亲眼看着这封惊天动地的请婚旨意在自己眼前完成,现在他们俩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句话都不敢说。秦沂写完给范首辅的信后,轻松写意地铺开另一张纸,给自己的手下写信。他运笔飞快,刷刷刷写完后,直接塞给魏五:“把这封信给钟傅实,让他跟着你回太原,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解决掉。”   魏五双手接过信,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个解决法?”   钟傅实是锦衣卫,他又是个太监,他们俩习惯了竖来横去,可别被他们俩会错了意,给折腾狠了。   秦沂唔了一声,想了想,最后说道:“算了,到底是她的养父养母,苏家那个长女对她也还不错,就不要给她结仇了。罢了,轻轻敲打吧,若还是拿不准轻重,就去问太子妃。”   魏五听了这话狂流汗,这才刚刚送了信,这儿倒已经把太子妃叫上了。魏五已经明白轻重了,他躬着身倒退:“奴婢明白,奴告退。”   秦沂的心情比来时好了很多,甚至还和和魏五“嗯”了一声。小林子站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腹诽,太子爷还担心下手重了让楚姑娘难做,可是对待他们的时候,怎么从不担心下手重啊?   .   楚老夫人所料没错,七八天后,郡王府果然派人来做说客,这个担当说客的人正是楚珠。   楚珠是林家的媳妇,也是楚家的姑太太,她以出嫁女的身份回娘家,既不会冒昧也不会惹人注目,实在是合适之极。而楚珠已经出嫁,在怀陵郡王府生儿育女,根已经移过来了,老王妃也不怕楚珠不向着王府。   而楚珠知道了楚老夫人那天和老王妃说了些什么之后,对楚老夫人也甚是埋怨。她坐在荣宁堂,不住和楚老夫人抱怨:“娘你也真是的,有什么话好好说,你怎么能直接给老祖宗没脸呢?我因着这事,这几天没少被我婆婆和王妃挤兑。”   楚老夫人想到自己的闺女也在老王妃手下讨日子,投鼠忌器,说话就不由缓和了许多。楚老夫人说:“那天是我思虑不周。不过你婆婆也是,说的叫什么话,明明说好让锦瑶当世子妃,事到临头,突然就成了侧妃,贬妻为妾,这叫人干的事吗?”   楚珠听了却不赞同:“娘,你这话和我说说就罢了,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说。大嫂她们家姐儿眼看就要飞成凤凰了,能给郡王府的世子、县主的亲哥哥做侧妃,这已经是多少人家抢破头的好事了,你和大哥竟然还不乐意?”   楚老夫人见楚珠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忍不住问:“县主的事,已经定了?”   “宫中的旨意还没下来,不过镇北侯府的老太太已经答应了,说要进宫替县主说。镇北侯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家既然应承了,那肯定就稳了。”   楚老夫人好奇:“能说动镇北侯府的老太太,你们送了多少东西?”   楚珠比了个手指,楚老夫人咋舌:“这么多?”   “还不止呢,这还不算那四套衣服。银钱其实都是小事,这次能和齐老太太搭上话,全凭我婆婆早年的一个人情,这次多亏了人家,要不是她和齐老太太相熟,在老太太跟前能说得上话,要不然,我们就是送再多东西也递不到老太太眼前。”   原来如此,竟然靠的是老王妃早年的人情。难怪老王妃上次的态度那样嚣张,长兴侯府在这件事没能帮得上忙,怪不得老王妃不满意楚锦瑶,想要另择高枝。   楚珠和楚老夫人在里面说私房话,小辈们也一齐坐在外面,相对无言。   这次楚珠回来,把林熙宁和林宝环也带来了。林宝环还好,林熙宁却恍恍惚惚的,看着心神不宁。   “宁表哥,你怎么了?”六姑娘发现了林熙宁的异常,关心地问道。   林熙宁回过神,他忍不住朝楚锦妙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强迫着自己收回视线。   那天楚锦妙说她不曾见过苏家父母,林熙宁没有告诉她,其实他看到了。   他那时出来叫人,正好看到楚锦妙背对着他,低头和苏家那对夫妻说些什么。林熙宁那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那是一对仆人,楚锦妙可能吩咐他们做事情,正好里面在叫他,林熙宁没时间和楚锦妙说话,直接就回去了。因此,楚锦妙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后来,林熙宁在楚老夫人那里看到苏父苏母,这才发觉不对,他含着最后的希冀,自欺欺人般的,问楚锦妙:“表妹,你当真不认识这两人,也完全没见过他们吗?”   后来的答案不言而喻,林熙宁在那一瞬间怀疑自己,这些年,他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真的了解楚锦妙吗?   林熙宁想不出来,也不敢想。他回家后一直浑浑噩噩,隐约听到大哥和楚锦瑶的婚事似乎有变。林熙宁知道大哥很喜欢楚锦瑶,他为了这件事,已经暗暗准备了很久,如果在最后关头泡汤,那对林熙远也太残酷了。   林熙宁知道,只要自己和老王妃,和郡王妃,甚至和林熙远说了楚锦妙的事情,那林熙远和楚锦瑶的婚事立刻就会有转机。林熙宁去找林熙远,话已到喉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不舍得。就当他最后一次依着自己最爱的四表妹吧,这一次只能对不起大哥和五表妹,这是他欠他们的。   今天出门的时候,楚珠暗暗问过他,是否想和楚锦妙更进一步,从表兄妹变为夫妻。林熙宁怔了怔,罕见地沉默了。   最后,林熙宁告诉楚珠,说这件事不要再提,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   林熙宁为了楚锦妙,狠心欺瞒了自己最敬爱的大哥,眼睁睁看着大哥和楚锦瑶失之交臂。林熙宁心中愧疚得不行,现在在看到楚锦妙,只觉得有一团怒火在胸腔里冲撞,却迟迟找不到出口。林熙宁不想再面对楚锦妙,然而他以前实在太明显了,现在一旦忍住不和楚锦妙说话,别说楚锦妙,就连其他人也都发现了异常。   林熙宁神色紧绷,不想解释,连楚锦妙主动搭话也不理。楚锦妙习惯了被林熙宁巴着粘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林熙宁冷遇,楚锦妙心里不悦,脸色的表情马上就难看下来。   楚锦瑶没心情理会这两人的官司,事实上,楚锦瑶这几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从前深信不疑的行事准则,她脚踏实地,宽以待人,真的错了吗?   楚锦瑶神思恍惚,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苏父苏母的声音。楚锦瑶楞了一下,然后看到周围人都往外看去,楚锦瑶这才知道,她没有产生幻觉,确实是苏父苏母来了。   不过这次,苏父苏母不是自己走来的,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人。楚锦瑶看到其中一人的服饰,眼神骤缩。   飞鱼服,锦衣卫。   苏父苏母怎么会惹到这些煞星? 第61章 罪有应得   许多人都看到苏父苏母,以及他们身后的锦衣卫。长兴侯府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站起身朝窗外看去。   楚锦瑶眉毛皱的死紧,脸色严肃,苏父苏母怎么会惹上这些煞星?楚锦瑶定睛一看,除了苏父苏母,苏盛也被揪来了。苏慧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现在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人身边,低着头说好话。   楚锦瑶顺着苏慧的目光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魏大掌柜吗?他也来了?   楚锦瑶直觉不对劲。楚老夫人和楚珠在内屋看到不对,都惊的站了起来,楚珠吓得声音都变了:“娘,咱们家怎么会来锦衣卫?”   楚老夫人也是手都在抖,她磕磕巴巴地说:“不知道啊,我们家又没犯事,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别是家里哥儿不省心,在外面偷偷惹事了吧?”楚珠狐疑地问。   楚老夫人被这个可能吓得心胆俱裂,她定了定神,看到锦衣卫身后的那几个人,思绪终于慢慢回笼:“不像,他们是带着苏家这几个人来的。”   楚老夫人和楚珠说了半天,眼看外面的吵吵声越来越大,她们再不露面说不过去了。楚老夫人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说道:“侯爷应该已经往回赶了,他们毕竟是锦衣卫,没人招待不行,还是我去吧。”   权贵人家怕锦衣卫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楚珠是郡王府的二夫人,现在见了锦衣卫,还是吓得面都不敢露。楚老夫人往外走,楚珠躲在屋里看,赵氏阎氏两个儿媳妇没办法,不敢像楚珠一样躲开,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楚老夫人身后。   几个姑娘都在抱厦里朝外观望,见了楚老夫人,纷纷行礼,楚老夫人对身后的两个儿媳说:“你们脸皮嫩,就不用随我出去了,在这里好好看着这几个姑娘。锦衣卫素来是个混不吝的,别让他们冲撞了姑娘们。”   阎氏大喜,忙不迭应了。赵氏见了之后,隐约觉得自己是侯夫人,不露面说不过去,但是心里却很怵外面这些人,就这一犹豫的功夫,楚老夫人已经走出去了。赵氏这时候再跟上去太迟了,于是她也顺水推舟地留下。   楚老夫人瞥见赵氏的动作,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失望。看来,给二少爷选一门精明能干的媳妇,已是刻不容缓。   楚老夫人到外面后,客客气气地对这几个锦衣卫说:“各位大人好。大人光临寒府,有失远迎,不知各位大人来府上何事?”   长兴侯府的主事人这么久才出来,在这群眼高于顶的鹰犬看来,显然是极为失礼的,然而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嚷嚷,反倒客气地问:“您是长兴侯府的老封君?”   这态度,反而把楚老夫人镇住了,她越发小心翼翼:“没错。”   为首的锦衣卫对楚老夫人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人,我们长官钟傅实钟大人让我们替他给您问好。他琐务缠身,而且也不方便亲自上门,于是就派我们几个代为出面。听说前几日,就是这几个人来贵府闹事?”   楚老夫人听着腿肚子都在抖,若是他们一上来就跋扈不可一世,楚老夫人还觉得正常,可是现在他们好声好气,反倒让楚老夫人惊悚后怕。她是万万不敢让锦衣卫插手自家的家务的,楚老夫人连忙说:“不妨事,这就我们府里的一些小事,不刚劳动几位大人操心。”   楚老夫人是真没把苏父苏母当回事,现在她只关心侯府和郡王府的事要怎么办,至于这几个罪魁祸首,楚老夫人一直让人看着,不让他们偷跑了就好。反正最后的结果无妨是打一顿教训一二,他们还能怎么样?迟早教训都一样,索性就先放下,先解决岌岌可危的婚约为上。   直到今日,楚老夫人都还想着和郡王府重归旧好,楚锦瑶虽然为侧,但也要尽可能争取最大的利益,不能让长兴侯府蒙羞。本来楚老夫人就要和楚珠说到这件事了,突然锦衣卫上门,打断了楚老夫人即将出口的话。现在楚老夫人自然没心情再谈婚事,可是她也不希望另生波折。苏家的事有他们自家遮掩,若是让锦衣卫掺和进来,那就越闹越大了。   楚老夫人话里话外都想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才说话的锦衣卫笑了笑,说:“你们觉得是小事,别人可未必。现在,可不是你们家说了算。”   “什么?”楚老夫人皱眉,心里惊疑不定。   对方似乎不想多说,他对身后人抱了个拳,说道:“魏五爷,人已经给你带来了。这件事还涉及到您,剩下的事,我们就不掺和了。”   魏五点头,给锦衣卫回礼,说道:“有劳诸位,改日请各位喝酒。”   他们几人相互客套,苏父苏母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拽了出来,现在正惊讶又害怕地相互对视。苏盛更是衣冠不整地被拉到这里,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苏盛悄悄问苏父:“爹,这是怎么了?他们是谁,为什么抓我?”   锦衣卫虽然臭名昭着,但是在百姓眼里只闻其名,并不如亲身体验过这些鹰犬之可怕的达官贵人们害怕锦衣卫。苏父比苏盛见识多,隐约认出来这些人的衣服不对劲,但并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苏父见锦衣卫把他们拖到长兴侯府,只以为这是长兴侯府的人,于是安慰自己的儿子说:“没事,我们是农籍,士农工商,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苏盛放心,点头道:“那就好,原来还是为了苏瑶那个丫头的事。她狼心狗肺的,不晓得报答我们家就算了,怎么老是给我们家惹麻烦……”   苏盛话还没说完,猛然被人一脚揣在心口。他几乎是被踹飞了出去,落地后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苏盛面色又红又白,立刻就从嘴里流出血来。   满院子的人都没料到这个变故,顿时被吓得尖叫出声。楚老夫人被吓得倒退一步,楚锦瑶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她惊吓地低呼了一声,不由用手捂住了嘴。   和楚锦瑶一同站在屋里的姑娘们也都是如此,她们脸色惨白,紧紧和丫鬟握着手。三姑娘和黄姨娘学了许多市井习惯,最是泼皮,但是她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几乎吓得要哭了。   魏五听到苏盛还敢编排楚锦瑶,当下毫不客气地从他心口踹了一脚。丫鬟小姐们都吓得尖叫,而另几个锦衣卫却神色不变,甚至还带着微微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苏父苏母被方才那一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后,立刻哭天抢地地扑到苏盛身边,又是擦血又是扶他起来:“儿啊,你还好吗?你就是爹娘的心肝肉啊,你要是出了事,比杀了我们还痛啊。”   苏慧本来跟着魏五身边说好话,她万万没料到魏五竟然会做的这样绝。苏慧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顾不得和家里人怄气,赶紧也扑过去看苏盛。   魏五冷冷地看着苏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谁准你说话的?”   苏母平时最是宠爱自己唯一的儿子,现在看到儿子被人一脚踹了半条命出去,胆几乎都裂了。听到魏五这样说,苏母简直恨不得吃魏五的肉,和魏五的血,她不管不顾地朝魏五扑去:“你们这群天杀的,我和你们拼了!”   站在最外面的一个锦衣卫铮的一声半拔出刀来:“魏五爷看在你们夫妻俩是老弱的份上,不和你们计较,别给脸不要脸。”   这群人带着一种京城特有的跋扈。那是时常走于皇城根下,在权力边缘游走的人才能养出的眼高于顶,视道德与律法于无物。苏母在村里也是泼辣人,撒泼骂街不遑多让,她一见这个场面,立刻故技重施,倒下滚地撒泼。   “没天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官爷殴打良民啊!”   楚老夫人好容易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结果刚平定下来就听到苏母说这些话,楚老夫人大吃一惊,赶紧说:“住口!快把这个泼妇拉起来!”   楚老夫人真是吓都要吓死了,锦衣卫是些什么人物,你和他们玩这招?苏父苏母不想活了,可别带累他们长兴侯府。   为首的锦衣卫好笑地对魏五爷说:“还真是新鲜,在山西地界上,竟然还有人敢招惹魏五爷。编排人编排到魏五爷身上,你们真是嫌命长。少在我们面前来这一套,我们不知见过多少死人,要是真惹恼了我们,别说只是踹他一脚,便是把他打死了,也没人敢说个不是。”   苏母在地上打滚,没想到不见成效,还听到这样一席话。苏母在村里是有名的泼皮,一旦有事惹到苏母身上,苏母又是闹又是骂的,好些脸皮嫩的婆子媳妇被她顶的回不了嘴,有理也成了没理。苏母向来都为此沾沾自得,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可是现在对上这群人,苏母却发现自己从前撒泼打滚的经验全无用处。因为这群人,不需要讲理,也不需要别人评理。   苏父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如金纸的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心疼和什么似的。听到锦衣卫的话后,苏盛嘴里血沫横流,断断续续地说:“爹,救我,他们要打死我……”   苏慧听着泪流满面,苏盛从小就是家里的霸王,横行无忌,喜欢什么就抢,苏慧虽然看不上他,但到底这是她的弟弟,现在成了这样,她哪儿能不伤心。苏父听了苏盛的话,又气又恨,一时恶向胆边生,竟然拾起花圃里的一块石头,咬着牙朝那几个人掷去。趁着混乱,他竟然还想请抢对方的刀:“敢打我儿子,我和你们拼了!”   然而苏父是什么水平,能在锦衣卫这等倾轧严重的地方混出来的人又是什么水平,苏父很快就被人制住,而且经此一事,反而彻底激怒了锦衣卫。   “呦,踹你儿子一脚你就心疼的要死要活,那当初你们谋害别人闺女的名声,怎么不觉得心疼?”一个锦衣卫面色不悦,眼看着就要给苏父一些拳脚尝尝,楚锦瑶在里面再也看不下去,连忙掀开帘子说:“你们说话归说话,不要动手!他年纪大了,挡不住你们这一脚。”   楚老夫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说:“你快回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楚锦瑶急道:“再不拦着他们,他们就要打出人命来了!”   楚老夫人很想说这关你什么事?锦衣卫在侯府上闹出人命,这和侯府无关,可是若要多加阻拦,惹恼了这几个大爷,那可就麻烦了!   当着这么多人,楚老夫人不好明说,只是严厉地瞪楚锦瑶:“放肆,拉五姑娘回去。”   屋里的嬷嬷们追出来,强行拉住楚锦瑶的胳膊,就要把楚锦瑶拖走。这时,突然从下面传来一道声音:“住手。”   嬷嬷们心里一颤,不由松了手,楚锦瑶趁这个机会挣开,没好气地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   几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你就是长兴侯府的五姑娘?”   楚锦瑶警惕地看着他们:“是我。”   魏五反应快,已经上前一步,恭敬客气地楚锦瑶拜道:“五姑娘。”   楚锦瑶被吓得倒退一步,玲珑几个丫鬟立刻挡到楚锦瑶身前,目露警惕。   这是什么意思?   楚锦瑶惊讶极了,隐隐还有些害怕,魏五和这群锦衣卫怎么给她行礼啊?魏五对着楚锦瑶不好细说,现在赐婚旨意还没下来,魏五不敢泄露太子的事。何况,太子爷都沉得住气,没有告诉楚锦瑶太子妃的事情,若是魏五多嘴抢了太子爷的先……呵呵,你猜太子爷会怎么样。   剩下几个锦衣卫一看,嚯,原来这就是未来的东宫娘娘。他们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暗暗羡慕太子爷的福气。不愧是龙子皇孙,只有这种人才消受得了此等美人,其他人即便娶得起,恐怕也保不起。   自从楚锦瑶出来后,院子里形势立变。魏五恭敬,锦衣卫也似乎有所顾忌,微微避开了眼。楚锦瑶对此疑惑不已,但是人都已经出来了,她怎么也要说完接下来的话:“魏大掌柜,前些天我的养父养母给您添麻烦,还编排您的私事,您不要往心里去。”   魏五哪敢让楚锦瑶给他道歉,说起来,连累未来太子妃的名声,该死的应该是他。好在他是个阉人,太子爷也大度地没有计较,若不然,今天倒在那里的就是他了。   魏五为此愈发冰冷地扫了苏父苏母一眼,这两个又蠢又毒的人,险些给他惹出大祸来。太子说让他们来替楚锦瑶解决这件事,还说拿不准轻重就问楚锦瑶,魏五当时虽然应了,但是心里却知道不能问楚锦瑶。   这好歹是楚锦瑶的养父养母,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楚锦瑶是说处置好还是说不处置好?没有这种当下人的法,奴才就该想主子之所想,做主子之不能做,苏家的事,只能堆到魏五头上,他来忖度着楚锦瑶和太子的心思动手。   魏五于是说道:“五姑娘这话客气了,我不过一介商贾,耽误了五姑娘的名声,已经是万死难辞其咎,哪里敢承五姑娘的情?姑娘放心,小人经商多年,略略认得几个道上的人,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小的会托付给锦衣卫调查。等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后,再来和五姑娘禀报。”   被点到名的锦衣卫也抱拳说:“五姑娘放心,属下一定查个明明白白,给五姑娘出气。”   楚锦瑶很是意外,他们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客气?这些锦衣卫前一刻还张狂不可一世,现在为什么恭恭敬敬给她抱拳?更奇怪的事,他们为什么自称“属下”,还说要给她“出气”?不应该是还她一个清白吗。   楚锦瑶警惕又奇怪,楚老夫人在一边看着,就越发摸不准头脑了。楚老夫人斟酌地说:“谢谢几位官爷愿意给小女出头,可是,这是我们长兴侯府的家事,不敢劳锦衣卫插手。”   “老夫人,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为首的锦衣卫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你无非就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怕我们查出什么来,连累了你们府里的其他人。可是凡事都有公道,贵府五姑娘受了不白之冤,这事,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冤枉了谁,都不能冤枉五姑娘。”   楚珠躲在屋里听着,听到这话,她忍不住嘀咕:“这些人是谁找来的,为何对楚锦瑶这样维护,甚至都有些恭敬?”楚珠视线移到魏五身上,想到魏五方才的话,心中冷笑。她原本还觉得苏父苏母说魏家大掌柜心慕楚锦瑶是胡扯,可是现在看来,竟然还真有这么几分模样。就这样,还想着抬入他们怀陵郡王府?   楚老夫人心里也隐隐有这些苗头,不然,实在没法解释面前这些人的做法。锦衣卫对着她这个老封君是还不掩桀骜,一对上楚锦瑶就规矩的很,若说他们是给长兴侯府颜面,如何能越过她这个老夫人,反而去恭维楚锦瑶?   锦衣卫给魏五颜面,自然不可能说魏五是个阉人,魏五自己更不可能说。于是这样一来,外人不知其中内情,反而越发坐实了谣言。   魏五踹了在地上哼哼的苏盛一脚,然后对楚锦瑶说:“姑娘放心,这些人我们会处置,您就不必担心了。”   楚锦瑶一听简直吓死:“你们要做什么?”   魏五低头道:“不会出人命,姑娘大可放心,我们只会依照律法办事,让他们就事对事,罪有应得罢了。”   如果楚锦瑶,或者院内任何一人知道魏五的身份,就不会信魏五的这番话。一个心狠手辣的太监,也敢说依照律法,就事论事?   可是长兴侯府的人都对此一无所知,只能眼睁睁看着锦衣卫重新把苏家之人收押,要带回卫所去。今日拉他们过来只是为了给太子妃出气,正经办事,当然要避开娘娘。   楚锦瑶看着苏父苏母被人拉住,苏盛更是死狗一样由人拖着,楚锦瑶恨他们歹毒,为了自己女儿活生生要逼死她,可是楚锦瑶现在看了苏家人这副下场,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撇过头,说道:“你们说好了,绝不会出人命?”   “自然。”魏五一脸赔笑着给楚锦瑶行礼,即将出门时,他突然停下,状若无意地说:“怀陵郡王府家的人,现在应该也在府里吧?”   楚珠在里间听到,心里狠狠抖了抖,楚老夫人连忙说:“在。你……问这做什么?”   见了魏五和锦衣卫那谈笑自若的派头,楚老夫人已经不敢把魏五当一个商户看待了。   魏五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想提醒贵府,若想安安稳稳过好日子,这段时间可不要给五姑娘定亲。顺便请楚老夫人转告怀陵郡王府,五姑娘的人,不是他们能惦记的。”   这话听得楚珠勃然大怒,他们家马上就要成太子的岳家了,魏五一个商户,也敢说这样贬低他们王府?楚珠听得一肚子气,可是面上却屁都不敢放一个,楚老夫人更是堆笑着说:“好,我们明白了。”   她们明白了吗?楚老夫人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魏五和锦衣卫出府时,正好遇到紧赶慢赶赶回侯府的长兴侯。长兴侯一见他们,连忙从马上跳下来,疾步过来给锦衣卫见礼:“各位大人怎么这就要走了?”   锦衣卫和魏五看到长兴侯,态度也非常客气,但是对于长兴侯的挽留和套话却全然不理。长兴侯被闹得一头雾水,等人走远后,他疑惑不解地问身边的幕僚:“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幕僚也看不出,说道:“小的一时也看不出,若是侯爷想知道,不妨进去问问老夫人。她们见锦衣卫的时间长,兴许知道来龙去脉。”   长兴侯赶紧进去找楚老夫人说话不表。整个长兴侯府被突然上门,且态度诡异的锦衣卫弄得不得其解,人心惶惶,而另一边,时代为农的苏家,也遭受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锦衣卫亲自将苏家三口押解到村口,当着众多看热闹的村民的面,把苏家人扔到地上。锦衣卫不避讳人,大剌剌地隔着人群对村长喊:“这伙人到城里闹事,竟然敢诬赖贵人,彻底得罪了京中的大官人。他们家那个儿子似乎还想考功名,贵人说了,这家人心思不正,不堪读圣贤书。以后考试,就免了他的名吧。”   村长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何况这些还是朝廷的鹰爪,锦衣卫。能被锦衣卫称为贵人的,得是什么样身份的大老爷?村长不敢想,自然他们说什么应什么。   苏家人平日里做事就不得人心,现在苏盛还被剥夺了科举资格,显然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了。往常被苏盛欺负,被苏母骂过的人家心中大快,有些人暗暗痛快,有些人则要上前奚落几句:“呦,这不是苏家那个哥儿吗,你们家以前不是说攀上了贵人,亲生女儿在贵人家享福么?怎么现在连功名都被剥夺了?”   “你这话说的,他本来也没考上功名,怎么能叫功名被夺了?”   “哈哈这下好了,以后再也不用考了。”   村子里没有秘密,苏家得罪了贵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苏盛这些年游手好闲,一事无成,往日大家看在他读过书,以后能参加科举的份上忌惮他一二,现在知道苏盛这辈子彻底没机会了,顿时鄙夷毕露,人人唾骂。   苏父苏母一辈子重男轻女,把唯一的儿子当做命根子,直宠得他一无是处,现在被绝了功名之路,苏父苏母哭过一顿后,就想着给儿子娶妻,以后供孙子读书做官。然而家里有姑娘的人家见苏盛要财没财、要人没人,现在名声还臭了,哪有姑娘愿意嫁他。苏父苏母一心觉得儿子才是传承,女儿都是别人家的赔钱货,现在好了,没有别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他们视做命根子的香火传承,竟然断在他们的宝贝儿子身上。   这几乎比杀了苏父苏母还难受。   而由于苏母从前嘴上作孽太多,现在落难后,没人愿意替他们说话,反倒是落井下石不断。苏家不得人心,又被村长忌惮,不肯替他们做主,日子眼见的一日日难过下来。锦衣卫,或者说秦沂答应楚锦瑶的话没错,苏父苏母性命无虞,但是,以前做过的孽,全都反噬回他们自己身上。   罪有应得,就事论事。   大同军营里,秦沂毫不意外地接到了京城的旨意。   皇帝召皇太子回宫。 第62章 赐婚圣旨   皇帝召皇太子回宫。   秦沂好整以暇,让人备马。   其实大同说是边关,事实上离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也不过一天一夜而已。如果着急赶路,不进驿站休息,天不亮出发,或许晚上还能赶在关城门前入城。   但是去见皇帝,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秦沂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他艳阳高照时出门,晚上好生在驿站里休息,直到第二天上午,他的身影才出现在正阳门外。六部的人早听到了消息,现在都等在甬道两侧,看到秦沂出现后,许多老臣热泪盈眶,颤巍巍地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太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顿挫泣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内侍,见了秦沂无不低头,仿佛整个皇城此刻都静默下来。这是天底下权力的最高峰,下至桥梁河津,上至国威大事,每一个能改变这座庞然帝国的政令都从这里发出。然而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低头肃拜,静悄无声,恭敬地等候秦沂的脚步过去。   越是人多的时候越能彰显权力的可怕,整齐划一实在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秦沂一路走来,没有人乱动,没有人直立,更不会有人试图直视他。所有人都等着秦沂的走近,并且在他路过的那一瞬间,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秦沂从正阳门进来,穿过皇城,在承天门卸兵器,然后穿过长长的宫道,仅带着随身内侍,往乾清宫走去。   御前太监见了秦沂,客气地躬身笑道:“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嗯。”置身这座红砖绿瓦,威严肃穆的宫殿,秦沂不知不觉收起了一切神情,变得仪态完美,毫无破绽。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然而却从不能给他任何归属感。   过了一会,御前太监出来,弯腰给秦沂拉开帘子:“皇上已经知道您来了,现在在里面等您。”   秦沂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就跨步迈入殿中。皇帝在最里间,穿着一身明黄常服,站在窗前逗鸟。他回头见了秦沂之后,就见怪不怪地转过头,又去看他的御鸟。   “回来了。”   语气随意的,仿佛站在这里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什么很少谋面的臣子。   “是。”   “这几年你在边关可还好?”   秦沂极轻地笑了一下,毫不掩饰他的讽刺:“托你的福,我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听你说话。”   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低下头,不敢涉足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的对话。皇帝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听到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也是托他儿子的福,让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一听这逆耳的逆言。   刺耳自然是刺的,好在皇帝也习惯了。说来奇怪,如果秦沂温和有礼,孝顺恭敬,礼贤下士,那皇帝一定早就睡不着觉了,可是偏偏秦沂这样满身是刺的态度,每时每刻都让皇帝不舒服,却奇异般的不疑心。   皇帝想的很明白,他这个长子,因为母亲的事而怨恨他,到现在都不肯和他、和皇后好好说话。若说是怨恨自然是有的,但若说秦沂有谋逆之心,皇帝却不信。   人就是这样奇怪。   皇帝被刺了一通,有些讪讪,但也有一种习惯了的淡定。他没有恼火,而是继续说:“你不想见朕,朕也不想见你,干脆有事说事,赶紧说完散了吧。你上次写信来,说是要让朕给你和一个什么侯府女子赐婚?”   “不是赐婚,我是让你下旨册封。”   “秦沂,朕告诉你,全天下没有子女自己给自己做主婚事的道理,就算你是太子也一样,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自古以来但凡太子,遇到皇帝说“死”这个问题都会很敏感尴尬,可是秦沂半讽半嘲地轻呵了一声,就带过了这个话题:“你不用管这么多,下旨就是了。”   “哎你……”皇帝成功被秦沂气到,场面正僵持的时候,可巧外面传来唱喏声:“皇后娘娘到。”   秦沂一言不发,转身就要往外走,可把皇帝气了个半死:“你给我回来!那是你的母亲,你就这样的态度?”   “我母亲是文孝皇后,她算什么东西?”   小齐后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话,伺候的下人立刻低头,假装没有听到。小齐后也微微尴尬,她动作只停了一下,然后就继续恍若不觉得朝里走去。   “原来是太子回来了。真好,皇上这几天正寂寞着呢,敢巧太子就回来了。正好太子能陪皇上说说话,给皇上解闷。”   秦沂眼睛都不瞅小齐后,直接当着她的面说道:“解闷是你的作用,我可不是。”   饶是小齐后再好的养气功夫,被人当面说这话也掌不住脸了。小齐后委屈地朝皇帝看去,果然皇帝大怒:“混账东西,当着朕的面你都敢说这种话,可想私底下你要何等跋扈无忌。看来这两年边关的风还是没让你学会忠孝伦理,你给我滚回去,什么时候知道孝顺母亲什么时候再回来。”   秦沂一听还当真要往外走,御前的老太监见了,连忙圆场道:“皇上,太子,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太子风尘仆仆赶回来,必然是想早一点看到皇上,太子殿下年轻气盛,拉不下颜面,皇上您何必和太子较真?殿下您也真是的,皇上这几日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牵挂着您,您怎么能一开口就伤皇上的心呢!”   这就是下头人看眼力价的时候了,有了这个伺候皇帝多年的老太监转圜,皇帝和秦沂的脸面都能挂住,好歹说完太子妃这件事。   皇帝神情缓了缓,开口说道:“婚姻之命父母之言,你选妃是大事,等等再谈吧。若是你实在喜欢,先……”   “你也说了这是我选妃。”秦沂不想听到皇帝话语之后的那个词,干脆直接打断道,“我既然写信回来,必然是深思熟虑过了。我已经决定立她为太子妃,其他人和我无关,我也不想管。要是你还念着我是你的儿子,在这种事关我下半辈子生活的大事上,就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   皇帝因为大齐后的事情,虽然满朝文武没人敢说,但是面对自己的长子,还是完全经历了当年事情始末的长子,总有些心虚气短。秦沂都这样说了,还放出“下半辈子”这种话,皇帝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顿了顿,问:“你意已决?”   “对。”   “秦沂,你是太子。”皇帝难得的郑重起来,语气中也流露出一国之君的威严,“你娶妻选妃不仅是你自己的事,同时还是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的事。你喜欢什么人,可以把她纳入东宫,可是你的正妃却不能马虎,她不仅是你的妻子,皇室的太子妃,还要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小齐后本来笑盈盈地听着,一听到“未来的一国之母”,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就想不通了,秦沂孤傲,骄横,还屡次对皇帝和她不敬,这样一个人,为什么皇帝铁了心要让他当太子?   秦沂也沉着地说:“我当然知道。我既然敢写信给首辅和各位阁老,自然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她温良端娴,堪为太子妃;心思纯真,为人坦荡,堪为吾妻。皇帝陛下,请你下旨,册封长兴侯府第五女楚锦瑶为太子妃。”   皇帝听了秦沂的这番话,感觉到秦沂背后的郑重,渐渐也认真起来。他有些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她究竟什么人,竟然能让你说出这种话?朕是你老子,养你这么大也没听你这样夸过什么人。你不是这两年在大同戍边么,从哪里认识了这个女子?莫非她是边关的平民女子……不对啊,你刚才说她是长兴侯府的小姐。”   皇帝这就更想不通了:“她也不是边关的人,那你如何知道她,并且非她不娶的?”   秦沂微有些尴尬,说道:“这你不用管。”   “我怎么能不管!”皇帝一着急都用上了我,他突然表情一顿,狐疑地打量秦沂,“你该不会……”   “不是!”秦沂奇异般的猜到了皇帝的意思。他心里暗骂老色鬼,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但是秦沂想到自己和楚锦瑶奇特的相识方式,竟然意外地说不出话来。其实他的行径也算不得君子,在楚锦瑶还不知晓的情况下,他进入人家的闺房,还默默看了好几天楚锦瑶一举一动,从明着见客到私里就寝,他全部都在。若不是楚锦瑶在他面前哭,秦沂实在没忍住,那恐怕直到秦沂养好伤离开,楚锦瑶都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因着这个原因,秦沂心里总有一丝心虚,对着楚靖尤甚。好在长兴侯楚靖对此一无所知,面前的皇帝也是,所以秦沂尽可以大义凛然地说:“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龌龊,她很守规矩,从不曾行差踏错。”说完之后,秦沂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我也没有。”   皇帝看了秦沂一会,觉得自己长子不听话归不听话,但是大是大非上却拎的清,绝不会做小人行径。既然秦沂这样说了,皇帝也慢慢软化了很多,最重要的是,这是自大齐后死后,秦沂唯一一次和他提出要求。   如果是其他,其实皇帝已经允了,可偏偏秦沂要的是册封太子妃。皇帝觉得这样封妃实在有些草率,他甚至都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个女子。太子妃的册封是仅次于立后、立太子的大事,能这样轻率吗?   皇帝皱着眉问:“她是什么人?品行如何,今年什么年龄?她的父亲是什么人,我怎么没在京城里听过长兴侯。”   秦沂暗暗讽刺,看看他这皇帝当的,连京城里有什么侯爵都不清楚。秦沂只好提醒:“长兴侯楚靖,他的祖父当年平定南乱有功,故而封侯。早在第一代长兴侯的时候,楚家就迁回祖籍太原了。”   “所以这个女子是在太原长大?”   “对。”   “这就更奇怪了,你从小长在京城,第一次出京直接就去了大同,而这个女子却生在太原。大同离太原那么远,你是怎么知道她,并且要封她为妃的?”   秦沂暗暗道真是麻烦,挑起眉反问道:“你究竟肯不肯下旨?”   “你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皇帝怒瞪了秦沂一眼,换成别人敢催着他写圣旨,皇帝早让人推出去杖毙了。可是换成秦沂,皇帝却觉得很正常,符合他长子这种强横自专的性子,而且是为了心上女子,这些行为就更可信了。   皇帝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可是面上却不肯表露,只是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朕自有主张。”   秦沂知道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皇室的规矩无穷无尽,太子妃尤其是重中之重,皇帝若是一下子就应允才是问题。而且,选太子妃除了要说服皇帝,还要考虑朝中的势力。   秦沂装模作样质疑了一会,然后就顺势退下。整个过程中,他没有朝小齐后看过一眼。   小齐后保持着微笑,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秦沂的态度一般。等秦沂走后,小齐后倚到皇帝身边,跺脚娇声道:“皇上……”   皇帝搂着小齐后安慰:“他就是这种脾气,你不要在意。你是他长辈,多多容忍他一二吧。”   又是这样,小齐后心里暗恨,皇帝大部分时间都对她百依百顺,可是一旦涉及到太子,皇帝一下子就宽容起来。这些年小齐后明里暗里吹了不少枕边风,换成任何一个臣子,早死了千二八百次了,可是偏偏秦沂,还是深得皇帝信任,太子之位稳若金汤。   小齐后也真是想不懂了,乖巧孝顺的儿子皇帝不中意,偏要选最刺头、最恶劣的那个做继承人。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别人对他越差他越喜欢,就受不了好!   小齐后咬牙切齿地想完,面上还要温柔娇弱地表贤良:“皇上您放心,太子虽不是我生的,但是在我心中,他和我的亲子别无二致。”   皇帝很喜欢听到这种话,他说:“秦沂和你的血缘本就近,你们俩总该比普通后妃更亲近才对。早在他小时候,他还很喜欢亲近你,你们不要生分了才好。”   小齐后僵硬笑着应是。   小齐后和秦沂关系可不是亲近,那可是秦沂的小姨母呢。   秦沂在乾清宫见了小齐后,一整天心情都烦躁的很。秦沂从皇帝那里出来后就回了慈庆宫,外面常以另一个名称代指这座宫殿——东宫。   秦沂从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里,可惜这座宫殿却不能给秦沂任何“家”的感觉,事实上,从进皇宫开始,秦沂的情绪就不住调低再调低,脸上甚至都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秦沂突然想起楚锦瑶,在楚锦瑶身边,仿佛任何人都容易放松下来。即使是一些无意义的事情,可是看着楚锦瑶做,意外地让人安心。秦沂知道,不光他有这个感觉,其他人也有。   不过从以后开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   皇宫里因为太子册妃的事情,无声却剧烈地在内阁和深宫里引发一场地动。皇帝不曾表态,几位阁老各有各的心思,但不约而同觉得有些仓促。而小齐后却一反常态,积极地游说皇帝同意此事。   原因很简单,小齐后调查了这位神秘的长兴侯府五姑娘的背景,差点从被子里笑醒。虽然前几天她的母亲才进宫和她推荐了一个郡王府的小姐,可是这有什么要紧,她是皇后,她还需要对什么人负责不成?只要有更好的选择,落谁的面子都不能成为问题,镇北侯府拒了就拒了。小齐后可不会为了维护自己母亲的颜面,然后坏了自己的大计。   相比于范首辅的孙女,长公主的嫡女,小齐后实在太中意楚锦瑶了。在秦沂的备选太子妃名单中,怀陵郡王府的县主甚至都排不上号。一个异姓王的县主,在皇城这些实打实的权贵们眼里,甚至都不能算是真的县主。京城里这么多公主亲王,他们说话了吗?   小齐后积极劝皇帝答应秦沂的婚事,并且越早颁布赐婚圣旨越好。这一点,小齐后倒是意外和秦沂想到了一起。   而太原城的闺秀们对京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们现在聚在知府家的后院里,正在开怀地赏花,说笑。   楚锦瑶也受邀在列。因为上次的事,楚锦瑶和郡王府的事情彻底黄了。楚锦瑶不敢表现出来,但其实她非常开心,而楚老夫人因为魏五临走时的那句话,一时琢磨不准,也不敢贸然给楚锦瑶相看亲事。楚锦瑶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她开开心心,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而不必为出嫁发愁。说白了夫婿和婆婆都是陌生人,谁乐意搭理他们。   反倒是楚锦妙,因为苏家的事,在长兴侯府的地位越来越尴尬。她说她不认识苏父苏母,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和她无关——可是,谁信呢?   楚锦妙终于感觉到状况有些不妙,她一边巴结讨好县主,一边想和林熙宁和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然而林熙宁的态度,明显到全侯府人都能看懂。   事情没有定论前,楚老夫人不愿意将事情说死,所以这段时间一直任由楚锦妙蹦跶。相比之下,楚老夫人其实更愁楚锦瑶。   楚锦瑶现在彻底成了一句老话,高不成低不就。郡王府黄了,其他差不多的高门也很难进入,若是从中意楚锦瑶的人家里挑,楚老夫人又觉得可惜。楚锦瑶是嫡女,容貌惊人,性格稳妥,一看就是权贵人家才养得起的,若说嫁入普通官宦人家,楚老夫人总是不甘心。   最重要的事,魏五临走时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楚老夫人原来以为是魏五,可是她看到魏五对楚锦瑶毕恭毕敬,不像是喜欢,反而像是对待女主子。这更让楚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魏五究竟想干什么?   楚锦瑶因为暂时不需要忧愁嫁人,心情明朗了许多,只不过内心深处,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仿佛在她完全看不到的地方,一些事情正在失控。   楚锦瑶还去打听了苏家的事情,知道苏父苏母毫发无伤,只是苏盛这辈子被科举除名,再也不能参加科考,遑论做官。楚锦瑶很是吃惊,锦衣卫那位钟大人的一句话,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楚锦瑶这次彻底明白了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们又握着什么样的权力。   楚锦瑶很是感激锦衣卫钟大人的处置办法,苏家差点毁了她的人生——事实上,已经毁了,那就也让苏盛尝尝被耽误一辈子的感受。苏父苏母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最后却害了他们唯一的儿子,真是解气又活该。   楚锦瑶默默感叹,有权力真好。   感叹完之后,她就回到自己的世界,听周围的闺秀说最时兴的衣服首饰。   今日是知府夫人做东,许多人家上门捧场,众多官宦夫人带着自家姑娘上门,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妙龄小姐则坐在花园里,一块说笑玩闹。   吹来的风渐渐有些凉意,没一会,竟然飘起小雨来。雨丝不算大,姑娘们没有移到室内,而是坐在亭子里,一边看雨一边说话。   楚锦瑶正听一个闺秀说话,突然外面传来笑闹声,一个丫鬟笑着跑进来通报:“怀陵郡王府的小姐来了。”   楚锦瑶动作微微一僵,因着世子妃和侧妃的事,楚锦瑶和怀陵郡王府算是彻底闹僵了,虽然不至于反目成仇,可是也最好不要见面。   今日若是楚锦瑶知道怀陵郡王府的县主、小姐会来,她就不会出席了。可惜事与愿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楚锦瑶只能当做不知道,坐到最里面,微微避开林家的姑娘们。   可惜,她愿意避开,而其他人却未必。过了一会,县主众星捧月,专门来这里找楚锦瑶,一见面都不待楚锦瑶反应,迎面就噼里啪啦说道:“听说前几日二婶去找你说道,你还拿捏架子给她难看?你哪儿来的胆子,敢看不上我们王府?”   楚锦瑶不欲多说,她现在算是半被退亲,这种事情无论错在谁身上,吃亏的总是女方。楚锦瑶本来心情很好,并不想谈婚事,尤其是郡王府这门带有侮辱性的婚事:“县主,这种事涉及名节,不是我们这些姑娘该谈的。你若有话,以后单独再说吧。”   然而县主本来就是唯我独尊的性子,这些天被人捧着,更是越发把自己当太子妃,完全听不得一点不顺心了。她见楚锦瑶竟然不顺着自己的心意说话,还让她以后再说,县主不悦,声音尖利地说道:“你竟然还敢拒绝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是我的伴读,我问你话,你竟然敢不答?”   “县主,我是你的伴读不假,可是并不是你的丫鬟。”楚锦瑶站起身,想着惹不起躲得起,既然县主愿意待在这里,那她换个地方避雨好了。   县主见了楚锦瑶的表现大怒,用手指着楚锦瑶嚷嚷道:“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忘恩负义至此!她们说的果然是真的,你一直都心怀鬼胎,想借着我跃高枝!”   “忘恩负义?”楚锦瑶几乎要被气笑,一个按着别人头做侧妃的人家,竟然还敢在她面前说忘恩负义。楚锦瑶眼睛扫过县主身后的杨绮霞、楚锦妙,已经知道县主口中的“她们说”是谁了。   “县主,你说别人忘恩负义之前,最好提前了解一下,你们家又做了些什么勾当。”楚锦瑶站起身,冷着脸说,“麻烦让让,我要出去。”   县主也憋着一口气,高高扬起下巴,有恃无恐地说:“你对我们王府无礼,你还想走?你对我不恭敬就是对皇室不恭敬,以下犯上,我看谁敢放你走。”   县主这个“皇室”一语双关,她们家是异姓王不假,可是县主这个姿态,这个语气,所指分明另有其事。   早在县主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亭子里的姑娘见事不对,都找借口出去了。现在听到县主的话,许多姑娘脸色不变,但是眼角眉梢瞥向楚锦瑶的目光中,都带了掂量和撇清。   如今有所耳闻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模模糊糊知道,怀陵郡王府的县主,许是要有大造化了。   无论太子妃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县主的品级却是做不得假的。她本来就是二品县主,家世已经比这些闺秀们高了许多,现在还有可能嫁入真的皇家,谁会在这种当口给县主没脸?   .   细雨霏霏,一行人迎着雨丝,停在长兴侯府门口。   “爷。”一个短打装扮的人跑回来禀报,“门房说,他们家夫人小姐都去知府家赴宴了,现在府里只有老夫人在。”   “在知府家?”   说话的人年轻又俊美,纤细的雨丝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仿佛在轻柔地给瓷器拭水,越发凸显出瓷器鲜艳精致的底色。   “太子爷,雨好像渐渐大了,您要不要先去避避雨?”   “不必。”秦沂单手勒着缰绳,给战马掉了头,声音不高但不容置疑地说,“直接去知府府衙吧。” 第63章 圣旨突至   楚锦瑶本就站在角落,县主带着人来势汹汹,丫鬟侍从往左右一站,就将她堵住了。   楚锦瑶前后扫了一眼,相比于害怕,她更觉得好笑。这还是郡王府的县主,一个可能要封太子妃的高门贵女做出来的事呢,就和他们村口小孩子一样幼稚。   楚锦瑶这样想着,就说了出来:“县主,这种小孩子一样威胁人的把戏,你不觉得幼稚吗?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我对郡王府无礼,县主你说这话前,好歹想想你们家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莫非只能你们家欺负人,而别人连说句不对都听不得?”   楚锦瑶没好气地说完,沉着脸低喝:“让开,我要出去了。”   县主气得不轻,眼睛瞪得老大,而楚锦瑶也不是一个会低头说好话的人。场面僵持中,站在亭子外的一个女子说:“都是出门来赴宴,高高兴兴出门,也该高高兴兴回去。大家有话就和和气气地说,没话说就各干各的,这样堵着叫什么事。”   楚锦瑶很是意外,所有人都隔岸观火,竟然还有人敢出来说话?楚锦瑶朝说话的人看去,发现是一个高挑的姑娘,她脸部方正,眉宇英气,虽然看着精干,但放在长辈眼中,恐怕稍嫌硬气,不够柔和。   不过放在楚锦瑶眼中,这个姑娘敢在众人前说一句公道话,实在是一个很仗义的人。有了这个女子开口,东道主知府家的小姐也连忙过来,笑着说:“县主,楚五姑娘,你们竟然都在这里,外面风大,我们不妨到里面说话吧。”   这话就是在解围了。知府小姐作为主人家,在宴会上闹出事只会让她没脸,所以即使她丝毫不关心楚锦瑶和县主的事,但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明明有人递了台阶来,但县主还是觉得不痛快,不肯顺着台阶走。县主不晓得什么叫见好就收,楚锦瑶也不怕,就那样平静又坦然地和县主对视。   四周一片难言的寂静,围观的姑娘尴尬之余,还有些幸灾乐祸。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她们三三五五散在不远处,倒想看看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小姐们正窃窃私语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侍从模样的人走过去,笑眯眯地对着众人拱手:“各位姑娘,打扰了。”   众人惊讶地回头,纷纷皱眉,让丫鬟遮挡到自己身前,捏着帕子说道:“是谁这样失礼,怎么让小厮进院了?”   夫人小姐们宴客,放小厮护院这种外男进来是很失礼的事情,难怪姑娘们各个露出嫌弃的表情。而一众人中,县主的表情却完全不同,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忍不住往下走了两步:“林公公,你怎么在?”   “公公!”这些姑娘们比方才还要惊讶。不只是惊讶,这更像是惊吓。知府小姐更是惊呆了,他们家怎么会有公公?什么人身边能带着公公!   小林子没有理会这些女子前后迥异的态度,他依旧笑眯眯地,眼神对上楚锦瑶,远远作了个揖:“五姑娘。县主。”   楚锦瑶半疑半惑地给小林子回礼,而县主要激动的多,她顾不得回礼,立刻跑出亭子,举目朝四周望去。   果然,隔着半片湖,一个年轻男子负手站在回廊下,正朝这个地方看来。雨中湖水漫起茫茫白雾,把对方的身影遮掩的影影绰绰,但即使如此,隔着雨幕,也能察觉到对方那震慑全场的气势。   “太子殿下?”楚锦瑶轻轻喃呢,几乎以为自己踩在梦境里。要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理应在边关的皇太子?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楚锦瑶隐约觉得太子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很快转了过去,高贵又冷淡地侧头嘱咐了什么,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穿过回廊,身影被青翠的绿树挡住,掩掩映映,很快就看不到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都在倒抽冷气,楚锦瑶一定会以为自己出了错觉。   许多人手抖,心也在抖,她们握住身边人的手,激动地低语:“那便是太子?太子怎么会在这里!天哪,太子竟然这样年轻。”   对啊,太子怎么会在这里呢?楚锦瑶的心不由地沉下去,是因为县主吗?看来,县主的太子妃之事,当真成了?   在场的闺秀很少有傻子,楚锦瑶想到的,她们自然也想到了。这回,众人看县主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其中隐隐有着狂热。而县主,早在看到太子的那一刻起,脸颊便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县主雀跃难安,围住县主的人越发多,小林子发现自从自家主子一露面,他这个大内公公就毫无存在感了。小林子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激动不已的各位闺秀,他还没走呢。   小林子笑眯眯地问:“各位姑娘,方才太子爷看到你们围在这里,这才打发我过来问一问。不知各位所为何事啊?”   这下谁还会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回话:“没什么大事,公公不用挂心。”   “没什么大事就好。”小林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角瞅到楚锦瑶转身走了,这才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隐晦地扫了一眼这里的众人,微笑着离开了。   楚锦瑶趁着众人和林公公套近乎,自己悄悄走开。等走出那片地方后,楚锦瑶长长叹了口气。   玲珑只以为楚锦瑶是为了县主和郡王府的事心烦,对于这种事,玲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她只好说:“姑娘,您不要灰心。日子都是人过的,就算她们走的高,未必能如姑娘一样把日子过好。您放心,总有良缘等着您呢。”   “这话啊,也只能是我们自己说出来自我安慰罢了。”楚锦瑶说完之后,看着檐下滴答的雨滴,不由有些怅然。   县主和太子的事成了,那她这个胆敢拒绝怀陵郡王府,还当众和未来太子妃抬杠的人,想必是得不了什么好罢。   “玲珑,我们到外边走走吧。”   “是。”   楚锦瑶带着玲珑,顺着游廊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动。她走过一个拐角,突然发现前面的花架子下,正站着一个人。   绿叶爬满了整个木架,苍绿中间落地点缀着红花。雨水把红花绿叶洗的格外干净,红的越红,绿的越绿。细碎的雨滴穿过叶子缝隙,缓慢又规律地滴落到地面上。因为外面覆满了叶子,架子里面的光线略有些暗,人站在这里,简直像在发光一样。   “世子?”   “我刚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喜欢这里。”   楚锦瑶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林熙远看到这一幕,低头苦笑了一下:“你不喜欢吗?或者,现在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   “世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并不是真正的表兄妹,不好久待。雨大了,您自己保重,我先告退。”   “锦瑶表妹。”林熙远突然出声说道,“对不起。”   楚锦瑶不由停住了,这件事情发生了这么长时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和她说,“对不起。”   “我原以为,这会是一门良缘,可是我没想到,我的自以为是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一开始便是我错了,我已经和父亲请命,以后会去京城潜心读书,娶妃纳妾这些事,全部不必提了。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也就是说,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世子潜心向学,令人佩服。”楚锦瑶说,“祝世子前程似锦,步步青云。”   林熙远听了这些话,低头淡漠一笑。他当初留在王府里,为的是楚锦瑶,而现在离开家族,为的也是楚锦瑶。他多么希望能从自己妻子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可惜,生生毁在他的至亲手中。   林熙远甚至都不知道该怨谁。   他听到雨水打到叶子上的声音,楚锦瑶今日穿着红衣白裙,远远站在花丛外。周围雨水滴滴答答,楚锦瑶静静站在那里,背后的花仿佛骤然失去颜色,也仿佛变得愈加浓丽。林熙远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楚锦瑶的时候,一个眉眼漂亮的姑娘像是飞鸟一样从树上跃下,白紫色的裙摆宛如孔雀开屏一般旋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   他当时还在想,谁家的小姑娘,竟然这样活泼。   没想到一眨眼,她就变成这般沉静的模样。当她站在那里,不需要说话,便能让人想起花团锦簇、繁花堆锦等词语。   “锦瑶表妹,今日我本不该来,可是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这是最后一次。我代我的家人向你道歉,我从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做这种事。”   “世子,郡王妃和老祖宗都是为了你好,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终究是我们无缘,这些话,你不必再提了。”   “无缘……”林熙远似乎被这句话深深伤到了,他伴着清冷的残雨站在原地,眼神悠长悲伤。而楚锦瑶行了个万福,转身朝后走去。   “锦瑶。”穿过越来越大的距离,林熙远的声音清晰地从后传来,“从一开始,我就想以正妻之礼,风光体面地接你到我身边,除此之外,从没有过其他想法。哪怕现在。”   玲珑听到这话,微有些焦虑不安,世子这话委实直白,几乎是当面表白心迹了。楚锦瑶听到后,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   可是等楚锦瑶转过拐角,登时愣了。   方才她被那树繁盛的花架吸引走全部视线,并不曾注意,照着回廊继续走,转过一个拐角后,另有洞天。   楚锦瑶和林熙远都没有发现,就在回廊的拐角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楚锦瑶见了来人,足足愣了好几瞬,被玲珑悄悄捅了一下后,她才如梦初醒,连忙低头行礼:“太子殿下。”   秦沂真是没想到,楚锦瑶还没见到,反而先听到了这些。   身后的小林子已经是一副恨不得剁掉自己耳朵的表情了。   他已经站的够远了,他保证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小林子哭丧着脸,愈发觉得太子妃不一定有事,但是他怕是要凉了。   楚锦瑶被一个外男听到这些,还是一个身份了不得的外男,尴尬的脸都红了。林熙远发现不对,走过来看到秦沂,也吃了一惊。   林熙远不着声色地伸手,想送楚锦瑶离开,秦沂的目光几乎是立刻钉到林熙远手上:“你做什么?”   楚锦瑶发觉后,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   林熙远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说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敢问我。”秦沂看不出情绪地冷笑了一下,他对楚锦瑶微微撇了撇下巴,示意道,“你先走,我有话和他说。”   这个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楚锦瑶听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刻行了礼,自己走了。   走出那片地方后,玲珑也长长呼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姑娘,世子就不说了,我怎么觉得太子很是奇怪?”   楚锦瑶叹了口气:“我也觉得。”   她想着临走时太子的口吻,宛如在嘱咐妻子一般……楚锦瑶立刻打断自己胆大妄为的幻想,对玲珑说道:“算了,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我们先走吧。一会出去了,不要和别人提这些。”   “我自然知道。”   然而楚锦瑶两人刚走了没两步路,背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五姑娘留步。”   小林子从后面追上来,和气地给楚锦瑶作了个揖,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说道:“五姑娘,上次您的玉佩掉在怀陵郡王府,太子爷找到后觉得玉佩价值连城,只是丝络不好。太子爷回去后就立马吩咐人另做了一个,这次刚好找到机会递给姑娘。”   楚锦瑶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我上次的金丝络子找不到,不是丢了,而是被太子殿下……”   小林子笑容不变,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殿下觉得不好,就扣下了。这是新的丝络,太子爷命我送给姑娘,以后姑娘就可以换新的了。”   敢情这个络子还必须戴上?楚锦瑶和玲珑悄悄对视一眼,都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非但自作主张扣下了她的玉佩络,还让她换上自己指定的?   即便是再尊贵的人,也没有这种不讲道理的做法吧?   可是他是太子,他能。   玲珑明明觉得这都叫什么事,简直不合规矩至极,可是到最后还是得好声好气收下,一点不满都不敢有。太子赐下的东西,谁敢推辞?   小林子看玲珑收下后,双手交叠着放到身前,微微弯着腰,到楚锦瑶笑道:“五姑娘,您这两天可曾收到京城的信儿?”   “京城?”楚锦瑶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小林子。   小林子了然,太子爷打点完京城的事后,非要“顺路”来太原一趟。只是没想到,他们比传旨公公晚两天出发,他们都到了,圣旨却还在路上。   小林子不欲多说,主子的事他掺和做什么,于是道:“既然还没有,那姑娘就再等两天吧。这两天,姑娘尽可以在外面好好玩。”等接到赐婚圣旨后,皇家规矩大,恐怕就不好出门了。   小林子抛下一堆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对她们笑笑,就转身回去了。玲珑看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姑娘,你说太子是不是……”   “玲珑。”楚锦瑶的声音少见地严厉起来,她厉声喝道,“不许瞎说。”   但饶是如此,楚锦瑶也压不住心底越来越明显的揣测,她感到心惊。县主即将要成为太子妃,而太子身边的公公却对她这样嘱咐……楚锦瑶真是心都凉了。她心神不宁地走出花园,打算回宴客的地方坐着。可是她们刚出来,迎面就遇上一个丫鬟。   丫鬟看着焦灼不堪,等看到楚锦瑶后,明显松了口气:“五姑娘,你去哪儿了,倒让我们好找。你快随我来,夫人和四姑娘她们已经收拾好了,只等你回去就能出发了。”   “出发?”   “对,老夫人派人传过信来,说家里有大事,让所有人立刻回去。”   来传信的丫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到楚锦瑶后,耐不住性子直接上手拽着她走。楚锦瑶皱了皱眉,忍住没说,问道:“祖母说是什么事了吗?在别人家做客,这样不和主人打招呼就走,未免有些失礼。”   “具体没说,老夫人只吩咐是京城的事,让夫人姑娘没不拘做什么,即可收拾东西回去。”   京城的事……楚锦瑶和玲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诧。就在刚刚,林公公才问,京城有没有信儿来。   楚锦瑶急匆匆被人拉到二门,门外马车已经停好了,果然如丫鬟所说,除了楚锦瑶,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好上车了。赵氏看着楚锦瑶,眉宇间有些不悦,可是到底没在外人家门口说她,只是淡淡道:“就等你了,快上车,我们要走了。”   楚家的一众夫人小姐就这样风风火火又一无所知地赶回侯府。马车停下后,赵氏在婆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着急地把我们叫回来?”   “夫人,您别耽搁了,侯爷和老夫人已经在正堂了。传旨公公站了许久,再让公公等下去,恐怕就要降罪我们侯府了。”   “传旨?”赵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喊了出来。楚锦瑶心里不知为何一咯噔,而其他姑娘做梦都没料到竟然是这件事,立刻喧闹起来。   “竟然有公公来我们家?传旨是什么旨意,给谁的,是圣旨吗?”   赵氏大喝一声:“都别说了,快随我来。”   赵氏带着一串姑娘慌慌张张赶去前堂,这里是侯府最高最大的一间建筑,唯有婚丧嫁娶才会开动,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人。而现在,这座不允许晚辈轻易涉足的院子门洞大开,里面已经站了好些人,楚老夫人和长兴侯正坐在最上首,陪一个黄衣服的人说话。   赵氏等人进来后,头都不敢抬就行礼请罪。楚老夫人嗔骂道:“怎么才回来?”   “路上耽搁了。”赵氏小声解释道。   楚锦妙低低地说:“这可不怨我们,明明是一个人耽误了我们大家的时间。”   其他几个姑娘听到声音都朝楚锦瑶这里扫了一眼,楚锦瑶神色淡定,没有露出丝毫怯意。   “行了。”楚老夫人不欲在内侍公公面前多说,她抬高声音,严厉地说道,“既然人来齐了,就都到后面站好。”   然后楚老夫人看向黄衣公公,讨好地笑道:“我们家晚辈失礼,让公公见笑了。”   黄衣公公笑而不语,不知是不是错觉,楚锦瑶觉得公公特意从她们这一排姑娘们身上扫过,似乎在数什么。   公公和长兴侯、楚老夫人客套了一会后,清了清嗓子,尖声道:“长兴侯府听旨。”   楚老夫人和长兴侯站在最前,后面跟着家里的男子,按年龄辈分排好。等全部男子站完了才是女子,楚锦瑶和姐妹们站在一处,就连七岁的八姑娘也被奶娘抱着,安安静静站在后面。楚锦瑶这些小姐身后,又是乌泱泱一片奴仆下人。   层层下递,等级分明。   听到黄衣公公的话,长兴侯府众人立刻俯身,恭敬整齐地行跪拜礼:“臣(民)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诏曰:长兴侯府世代忠良,守边卫疆,乃我朝英良之臣。其女楚氏秉性柔嘉,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楚氏第五女待宇闺中,才德兼备,朕欲成人之美,以全姻缘,特将楚氏第五女楚锦瑶配为皇太子正妃。敕礼部与钦天监……”   剩下的楚锦瑶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事实上,没人能继续听圣旨下面写了些什么了。   公公刚才说什么?他说皇帝亲自下旨,册封楚锦瑶为皇太子正妃。   皇太子正妃?   楚锦瑶呆愣当场,她是太子妃?楚锦瑶做了最荒诞最恶意的揣测,几乎以为自己这辈子还是逃不脱名不正言不顺,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命运了。可是她刚才听到,她竟然取代了县主,被封为皇太子正妃?   她怕不是在做梦吧!   而楚老夫人更是觉得一个惊雷砸在她天灵盖上,几乎跪都跪不住了。   怀陵郡王府的县主不是在和宫里争取么,怎么太子妃跑她们家了?   黄衣公公念完之后,发现这些人跪在地上,和傻了一样,良久都没有动静,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拉长声音说道:“长兴侯,接旨吧。”   作者有话要说:皇宫认证大V:圣旨已发,详情请登录礼部官网www.******.com查看,今晚皇宫唯一指定账号还会直播皇太子和太子妃赐婚一事的始末,想要观看直播的亲请点赞哦~ 第64章 皇后娘娘   长兴侯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这杆绘龙描凤的圣旨。等沉甸甸的圣旨放到长兴侯手上,他感受到手上的重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女儿,要成为太子妃了!   公公笑着对长兴侯点头微笑:“恭喜长兴侯,生了个富贵命的好女儿。”   正堂里的气氛仿佛突然间爆炸了,众人惊诧又齐刷刷地朝楚锦瑶看去,身后早有机灵的下人,已经满面堆笑地围过来向楚锦瑶道喜了。   “恭喜太子妃,奴就知道五姑娘是人中龙凤。”   “五姑娘……”   玲珑笑的嘴都合不拢,她过来扶住楚锦瑶的胳膊,高声道:“恭喜姑娘。”   宫嬷嬷也是一脸笑意,整个朝云院的下人此刻全围到楚锦瑶这里,其他人见了赶紧让开路,一脸艳羡地看着这些人。   楚锦瑶还是有些晕,她要嫁给皇太子了?还是正妃?   她简直觉得在做梦,不,她做梦都不会梦这些。   公公避开套近乎的众人,径直朝楚锦瑶走来,路上的其他人看到,连忙让出一条道来。公公畅通无阻地走到楚锦瑶身前,笑容不变地俯身做拜:“奴才给太子妃问安。”   楚锦瑶被吓了一跳,这种时候她立刻从巨大的不真实感中回过神来,谨慎地回了个万福:“公公不可,小女尚未成婚,当不得您的礼。”   “怎么当不得。”公公明明笑着,却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圣旨已经公告天下,即使还没举行封妃大典,您也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日后,还请太子妃多多照拂一二。”   楚锦瑶连忙道不敢。长兴侯见此,快步走过来和公公寒暄,又让人给几位公公送谢礼。传旨的公公掂了掂袖子里的分量,脸上的笑这才真实了一些。   公公拢着袖子看了一会,慢悠悠对楚锦瑶说:“五姑娘,这封圣旨,还是殿下亲自向圣上请的。皇后听说了之后很是高兴,娘娘说难得太子有中意的人,特意让奴才过来,好好看看太子妃是什么样的妙人,等回去后告诉娘娘呢。”   楚锦瑶即便没在宫廷这种地方待过,也知道未婚女子被人中意不是件好事,即使那是皇太子。楚锦瑶仿佛迎头泼了盆冷水,立刻就清醒了:“公公这话说得客气,小女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圣上和娘娘看重。忝列妃位,小女十分惶恐,概是仰仗圣上和娘娘看得起。”说完后,楚锦瑶深深福了一礼:“谢主隆恩。”   公公看了之后笑容不变,可是楚锦瑶推脱到圣恩上,他倒不好再说了。公公半侧过身,做皇后娘娘吩咐的第二件事:“皇后娘娘早就盼着太子殿下娶亲,好让人进宫陪她,免得深宫清寂。娘娘盼了许多年,好容易盼来了太子妃,娘娘知道后高兴极了,特意派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来教太子妃宫里的规矩。免得以后太子妃嫁到宫里,适应不来。”   公公话音刚落,一直站在后面的两个嬷嬷就走上前来,一板一眼,仿佛没有情绪一般给楚锦瑶行礼:“见过太子妃。”   楚锦瑶心中一惊,连忙亲自把这两个嬷嬷扶起来:“嬷嬷不必如此,我还没有……正式受封,不敢当太子妃。嬷嬷以后也不必这样叫我。”   “是,五姑娘。”两个嬷嬷整齐又冷酷地应了。   楚锦瑶看到这一幕又想叹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还没感受到太子妃的真实感,皇后娘娘的下马威就已经到了。天上掉馅饼虽然是好事,可是当这个馅饼太大,而自己又没有这么大的嘴的时候,谁能说清这是福是祸?   .   长兴侯府的人风风火火走了,知府府里,宾客中有人意外,有人好奇,也有人漠不关心。   郡王妃就是这个漠不关心的。她冷眼朝赵氏的背影瞅了一眼,随口问:“她这么着急回去是做什么?真是失礼。”   “不清楚。”另一个夫人搭话道,“兴许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吧。刚才隐约听见,似乎是他们家老夫人说,家里来了京城的人。”   郡王妃点了点头,就懒得再关心这个话题。周围的夫人们看到郡王妃的脸色,知道郡王妃不喜欢听楚家的事,也都识趣地不再提。   过了一会,一个丫鬟过来,在郡王妃耳边低低耳语。郡王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丫鬟说世子去了花园,似乎楚锦瑶也在。郡王妃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若是赵氏在这里,她一定要刺赵氏几句,可是赵氏方才走了,郡王妃只能愤愤地骂:“没规矩!”   什么没规矩,在座的夫人们假装听不到,继续谈笑风生,讨论首饰和儿女。还没等她们把心中的幸灾乐祸消化下去,一个知府家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就对知府夫人喊道:“夫人,大事啊!”   “怎么了?”知府夫人不明所以。   “方才有人传信过来,说是京里的公公去长兴侯府宣读圣旨,赐封长兴侯府的五姑娘为太子妃!”   “什么!”   宛如一个惊雷炸在平地,不光知府夫人,其他太太也仿佛被烫了一般,纷纷惊叫出声。郡王妃的脸色尤其难看,她忿然又笃定地骂道:“不可能,瞎传这种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是真的,长兴侯府已经在街上放鞭炮了。”   郡王妃楞了一下,心里突然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寒意。其他的夫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派得力的人手出去打探消息。   刺探消息的人一波波回来,都带回同一个答案。长兴侯府的五姑娘被封为皇太子正妃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从官场传遍市井。   郡王妃赶紧带着县主回家,连夜托人上京问话。明明说好了是县主,怎么就成了楚锦瑶?是不是记错了人?   而京城里早已为这个消息轰动了许久。众多高门之女眼珠子都不错地盯了这么多年,最后太子正妃竟然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甚至还是个外地的闺秀?听说这位太子妃是侯门的嫡女,虽然从身份上来讲,也够得上太子妃之位,可是身份足够的适龄贵女,京城里得有多少?凭什么是她?   郡王妃亲自打发自己的心腹去京城,等心腹转了一圈,带了最新的消息回来后,郡王妃颓然后跌到椅子上。完了,她们信誓旦旦,把太子妃视作囊中之物,众人更是把林宝珠当未来太子妃对待,可是最后,真正的太子妃竟然另有其人?   这个人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楚锦瑶!她们之前还推了和楚锦瑶的亲事,甚至想把楚锦瑶纳为侧室,结果一转眼,楚锦瑶就变成了太子妃?   郡王妃拒绝接受这个反转,县主更是连日连夜地哭,瓷器花瓶摔了一地。楚锦瑶原来还是县主的伴读呢,县主信誓旦旦要当娘娘,还在众多闺秀姐妹前夸下海口,杂七杂八许诺了一堆。最后,竟然之前从来看不上的楚锦瑶压到了她头上。   老王妃一夜憔悴了许多,她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可是木已成舟,圣旨都颁布了,还哪有回天之力?想到这里老王妃就暗恨,之前那些人接了怀陵郡王府的东西,舌灿莲花满口应承,可是最后事情有变,老王妃不信镇北侯府没接到消息。可恨这些人吞了钱不吐骨头,看到事情不成了,别说给她们家一个交代,竟然连句口信都不往回传。好歹让她们有个准备啊!   然而对方是镇北侯府,老王妃能把人家怎么样。老王妃气得眼前发昏,连着几天都起不来床。可是这个局面总要有人出来收拾。家里郡王妃整日摔摔打打,县主更是发疯,无论谁去劝都要被劈头盖脸地喷一通,楚珠更是拿乔,每天在老王妃这里抱怨,说早按她的说法做该如何如何……老王妃被这些人气得病越来越重,最后只能强撑着身体,给长兴侯府送去一份重礼,有何用意不言而喻。   然而风水轮流转,如今的长兴侯府宾客盈门,车马如龙。楚老夫人听门房说怀陵郡王府送来了礼物,她冷笑一声,连看都懒得看,直接就让人堆到库房了。   原来老王妃在楚老夫人面前那般拿捏架子,现在好了,他们家心心念念的太子妃落到了自己孙女头上,楚老夫人连着几天做梦都在笑。她真是痛快极了,楚锦瑶劫了县主的太子妃之位,还狠狠打了对方的脸,楚老夫人简直是说不出的畅快。   至于抢别人的东西厚道不厚道这种事情……楚老夫人心想,怪不得从前那群小妾那么喜欢抢她的东西,果然,抢来的就是舒服。其实怎么能算抢呢,太子爷愿意封他们家的楚锦瑶为正妃,一眼都懒得看郡王府的县主,这能怪得了谁呢?   整个楚家都如爆炸了一般高兴,而少数几个院子里,却鲜明反差,压抑非常。   楚锦妙害怕又气愤,自从送来圣旨后她一直都暴躁不已,动辄拿下人打骂,这几天已经没人敢往楚锦妙眼前凑。楚锦妙气得直哭,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如果楚锦瑶没有回来,被封为太子妃的岂不就是她!长兴侯的嫡次女本来是她楚锦妙啊。   楚锦妙止不住地想,楚锦瑶她为什么没有死在苏家呢,既然抱错了,那楚锦瑶为什么还要回来呢?自从楚锦瑶回来,她的嫡女之位没了,她的身份地位没了,现在,楚锦瑶还要抢她的太子妃之位!   另一个院子里,丫鬟也屏气低头,畏惧地看着自家姑娘。六姑娘虽然心思深沉,但是她酷爱把自己伪装成软弱无害的模样,从不会这样将心绪写在脸上。   然而今天,六姑娘的脸阴沉得吓人。她死气沉沉地盯着某一个地方,眼睛中的暴戾几乎能溺痹活人。   六姑娘猛地挥手,狠狠将手边的茶杯推到地上。她再也忍不住一般大喊,声音宛如泣血:“我才是五姑娘啊!凭什么她夺了我的名字,还要将好东西霸占到自己头上!”   早在楚锦瑶没有回来之前,六姑娘当了十三年长兴侯府五姑娘,等楚锦瑶被找回了之后,剩下的姑娘被迫往后挪,六姑娘才成了“六”姑娘。她想到圣旨上的内容,“将楚氏第五女配为皇太子正妃”,就觉得心如刀绞。   其实,五姑娘是她啊。   可惜,圣旨上明明白白写了“楚氏第五女楚锦瑶”,六姑娘即使想在排行上做文章,因着名字也无从下手。秦沂太明白长兴侯府内错综复杂的关系了,他知道因为抱错一事,楚家有许多漏洞可以钻,秦沂干脆一击到位,将排行、身份、名字都写上去,省的有人用李代桃僵来恶心他。   侯府里兴奋若狂的,愤懑不甘的,还有暗怀鬼胎的,各有其数。可是无论外界有多么热闹,于楚锦瑶的干系都不大,因为她现在,已经没时间关注外面怎么了。   “啪”地一声,藤条打在楚锦瑶身上,一个干瘦死板的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姑娘,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仪容仪态决不能有丝毫差错。我们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前来管教你,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   “我知道。”楚锦瑶痛的皱眉,她忍着没有出声,苍白着脸色道,“嬷嬷继续说就是了。”   嬷嬷满意地点头,她说:“五姑娘明白就好。你现在的姿势正正好,劳烦五姑娘,将这个动作保持一刻钟吧。”   一刻钟!玲珑和丁香听了几乎要跳起来,维持半屈身的动作一刻钟,这是教导礼仪还是故意折磨人?可是这两位是皇后娘娘的人,现在即便是楚老夫人也不敢说什么,更何况她们这些丫鬟。玲珑敢怒不敢言,低下头一言不发,生怕自己说错什么,给楚锦瑶惹麻烦。   玲珑终于从姑娘成了太子妃的狂喜中清醒了一些,她慢慢意识到,楚锦瑶即将去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楚锦瑶如何不知这是皇后在敲打她,她的体质在闺阁小姐中已经算是极好,饶是如此,撑过半刻钟后,楚锦瑶也是腿脚发抖,腰隐隐作痛。她极其微小地晃了一下,嬷嬷眼尖,藤条立刻毫不客气地招呼在楚锦瑶身上。   “稳住,不许晃。”另一个又高又瘦,一脸刻薄的嬷嬷尖锐地说道,“若是到宫里见了贵人,你也这样乱晃不成?上头的贵人没让起身,那便要一动不动地维持,稍微动一动都是大不敬!我们娘娘好说话,不忍惩罚小辈,可是若见了皇上,太子妃你也这样怠慢,便是御前失仪了。”   御前失仪可大可小,重则丢官,轻则杖责。可是这些是对于朝堂上的官员们说的,对于她这个准太子妃,还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太子妃,别说御前失仪,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就要遭殃了。   藤条打在身上特别痛,伤在皮下,可是皮肤上却一点痕迹都不留,实在是很刁毒的惩治法子。楚锦瑶吃痛,但硬忍着不出声,撑着酸痛的身体,一声不吭地保持请安的姿势。   嬷嬷又借故打了楚锦瑶好几藤条,一下比一下狠。楚锦瑶硬是咬牙撑过了一刻钟,等时间到了之后,楚锦瑶浑身发抖,几乎站都站不住。宫嬷嬷见机把两个嬷嬷拉出去,玲珑几人连忙过来扶住楚锦瑶,心疼地说道:“姑娘,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和嬷嬷说一说,等歇一会再练吧。”   楚锦瑶面无血色,冷汗将头发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鬓角。楚锦瑶由玲珑扶着,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她深吸几口气,最后还是撑着说道:“我没事。我休息的差不多了,继续练习吧。”   “姑娘!”几个大丫鬟心疼,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连老实巴交地丁香都说:“姑娘,她们明明就在存心刁难,故意折腾姑娘。”   “不然还能怎么样?”楚锦瑶低声说,“只要她们有心,我们即使避过了这次,也逃不脱下次。不如识趣些,还能少受些打。”   桔梗气得直跺脚:“姑娘什么时候这样被人欺负过,打得那样重,我看着都疼。她们分明是没事找事,故意往姑娘身上招呼。”   “桔梗,不许诬赖宫里的嬷嬷。”楚锦瑶严肃地看着桔梗,“你再这样口无遮拦,我也保不了你了。”   桔梗悻悻闭嘴,但是脸上表情还是不服气。玲珑叹气,姑娘被赐婚给太子,这是好事也是危险,因为这意味着,姑娘的娘家不能给她任何助益了。说不定在宫里那些贵人面前,长兴侯府连句话都说不上。   好在两个嬷嬷被拉出去喝茶了,楚锦瑶借此多休息了一会,并低声嘱咐了玲珑几人一些话。楚锦瑶还没说完,两个嬷嬷就回来了:“五姑娘,你休息好了没有。”   楚锦瑶只能咽下口中的话,说道:“已经好了。”   短短几天,楚锦瑶快速地消瘦下去,明显到去给楚老夫人请安时,屋子里的人见了她都惊叹:“五姑娘,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锦瑶低头不语,众人看到楚锦瑶身后的嬷嬷,自然都明白了。   楚老夫人见了很是感慨,她隐约听过皇后和太子关系不善,没想到已经不善到这个地步。太子是天潢贵胄,国本根基,皇后不好对太子下手,便将气都撒到太子妃身上。若是娘家强势一点,皇后还有所顾忌,可是楚锦瑶一不在京城,二不是顶阶权贵的女儿,这可不是任由皇后搓扁捏圆。而这还只是开始,以后皇后就是楚锦瑶的婆婆,宫里规矩那么大,而小齐后又受宠,恐怕以后受磋磨的日子还长着呢。   其他人本来嫉妒楚锦瑶平白得了这种好事,可是现在看到楚锦瑶的模样,想到楚锦瑶之后的日子,她们也不由感慨,看来这好亲事,也不是好消受的啊。   楚老夫人有心想多留楚锦瑶一会,好歹让她借机松口气。想到此处,楚老夫人索性慢慢说:“五姑娘,过几日知府设宴,说要给太子殿下接风洗尘。知府夫人给我们家也发了请帖,你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二,到时不要坠了颜面。”   楚老夫人有心让楚锦瑶盛装出席,好好扎一扎从前那些人的眼。就她们还敢对楚锦瑶挑挑拣拣,现在人家成了太子妃,便是十个她们家叠起来也高攀不上。其中,楚老夫人尤其想在怀陵郡王府面前炫耀。   真是扬眉吐气,大快人心。本来打算和林家好好做亲家,林家非要给脸不要脸,竟然想让楚锦瑶做侧妃。呵,现在楚老夫人还真是感谢怀陵郡王府不娶之恩。   然而楚老夫人盘算的好,还没等楚锦瑶说话,后面两个嬷嬷就代替楚锦瑶回答了:“不行。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既然太子爷要去,那五姑娘就不能去了。”   这一句话堵得毫无回旋余地,楚老夫人说不上话来,楚锦瑶连忙说:“不要紧,我已经订婚,本就不该出门了。这次做客,祖母和母亲带着其他姐妹去吧。”   楚老夫人心里叹气,只好应下。楚老夫人给顾嬷嬷使眼色,顾嬷嬷心领神会,热情地拉着两个嬷嬷出去吃果子喝茶,两人推辞不过,就和顾嬷嬷走了。   等室内只剩下楚家自己人时,楚老夫人继续说:“我没想到,最后你竟然订给了皇家。合该你有福气,若是我之前给你订了婚事,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你。你已经和太子订婚了,太子比你大四岁,也到了该考虑子嗣的年纪,恐怕婚期就在这两年了。既然如此,我们家就得准备起来了,你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她们是女子,定亲倒好说,反倒是你二哥,他有些麻烦。”   长幼有序,长兄长姐没有成亲,下面的妹妹不可以出嫁。太子比楚锦瑶大,婚期比较着急,所以楚老夫人得赶快把楚锦瑶上面的姐姐们嫁完。至于楚锦瑶的嫡兄二少爷,他的婚事更是重中之重。二少爷现在不光是侯府的继承人,以后还会是太子妃的兄长,太子的大舅子,他的妻子可不能马虎。   事关姐姐兄长的婚事,楚锦瑶没有插嘴,她说道:“祖母安排就好。”   楚老夫人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果然楚锦瑶是个拎得清的,即便封为太子妃也没有张狂起来。楚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五姑娘,你还记得前两天去知府家,你在后面遇到的那个穿大红通袖、茜红裙,脸庞方正,个子略有些高的段家姑娘吗?”   楚锦瑶想了下楚老夫人的描述,很快就想起这个人。楚锦瑶当然记得她,当时县主无理取闹,是这个姑娘第一个出来说公道话。楚锦瑶心道,原来她姓段。   “我知道。祖母,怎么了?”   “她是布政使家的小姐,叫段莹华,听说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从十二开始就帮着家里操持家务了。若是原来,我们想也不敢想布政使家的姑娘,可是现在你身份完全不同,也该有一个会操持的嫂子。你看,把她说给你二哥如何?”   原来是布政使家的小姐,难怪敢当面说县主。楚锦瑶对段莹华印象不错,听到这位仗义的姑娘还如此能干,真是自愧不已。如果段莹华能成为她的嫂子,楚锦瑶当然乐见其成,可是,毕竟是给二少爷娶妻,她愿不愿意有什么用。   楚锦瑶说:“我也很喜欢段莹华姐姐,可是终究是个二哥说亲,还是问二哥的意思吧。”   楚老夫人见楚锦瑶也同意,笑着点头,对楚锦瑶说的话倒没怎么在意。楚锦瑶如今成了太子妃,即便是楚老夫人也再不敢忽视她,二少爷是楚锦瑶的嫡兄,以后会是侯府的继承人,二少爷娶妻,楚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越过楚锦瑶去。听到楚锦瑶同意了,楚老夫人放下心,她也很中意段家小姐,至于二少爷的意愿,楚老夫人根本不在意。   赵氏听到楚老夫人问了楚锦瑶之后,言语间便将二少爷的嫡妻确定了,一点都没询问过她这个母亲的意见。赵氏心中苦涩,婆婆越过她,反而询问女儿意思,可见一点都没将她这个侯夫人当回事。这让赵氏怀疑,她在侯府的这些年,岂不是一个笑话。   老夫人说完了段莹华的事后,心里也卸下一桩担子,轻松了许多。楚老夫人本来还想问问楚锦瑶,她想怎么处置楚锦妙,可是楚老夫人看着坐在一边的赵氏,顾忌赵氏的颜面,到底没有说。   就算楚老夫人问了出来,当着赵氏的面,楚锦瑶能怎么说?处罚无论轻重,都会让楚锦瑶和赵氏母女生隙,不如不提,让楚老夫人自己斟酌着处置。   楚老夫人心里有了成算,看时间差不多了,不敢再留楚锦瑶,以免皇后娘娘的两个嬷嬷对楚锦瑶生出微词。于是她对楚锦瑶说道:“要紧的事说的差不多了,你赶紧回去做你的正事吧,我就不留你了。过几日我们去知府做客,虽然你不能去,但是这是福气,你不要不痛快,更不要埋怨两个嬷嬷。”   “我明白的。”楚锦瑶应道。   几日后知府给秦沂设了盛大的接风宴,全城的夫人小姐一齐出动,想要见一见这位被封了太子妃的传奇人物。可是来了宴客之地,她们只见长兴侯府的几个小姐盛妆出席,唯独不见未来的太子妃。众人一问才知,这位五姑娘在和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和太子完婚之前,都不会出来参加太多的宴会了。   夫人们叹气,也不知心里是羡慕还是怜惜。嫁入皇家果然要吃苦头,可是这些苦,她们也愿意吃啊。   说起来还是福气,旁人就是有这个心,还没有这个命呢。   宴会上交谈的重心自然是楚锦瑶这位准太子妃,夫人们说起她时,总是会似笑非笑地提起县主。如今怀陵郡王府自然是没有脸面出来走动了,就连林宝珠,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同龄人口中的笑话。   秦沂本来是不耐烦赴宴的,他此行是来山西交接兵权,之后就要回京城去了。军营里的事一刻都等不得,而秦沂还耐着性子等在太原,现在还大给颜面地出席知府的接风宴。秦沂在宴上看了片刻,脸色越来越冷,最后他很是不善地把小林子叫过来:“她没有来?”   小林子听了不知该作何表情,他觑着秦沂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太子爷,未婚夫妻成婚前不得见面,您忘了吗?”   秦沂皱眉不语,小林子便知道了,秦沂果然是忘了。怪不得所有人都在催,而太子还是耐着性子待了这么久,原来,原因在这里呢。 第65章 妻妾之道   小林子说完后,果然不见秦沂答话。小林子觑着秦沂的脸色,小心试探道:“殿下,虽说婚前不得见面,可是您已经来了太原,若是不去岳丈家坐坐,似乎也说不过去。”   秦沂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他回头轻轻瞥了小林子一眼,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小林子顿时狗腿地说:“太子爷果然礼仪周全,都说人无完人,爷就是那个完人!太子爷您等着,奴才这就去给娘娘……啊不是,长兴侯府下帖子。”   秦沂眉目不变,没好气地扫了小林子一眼:“谄媚,滚吧。”   “哎。”小林子清脆地应了一声,麻溜地跑下去了。   一个合格的心腹太监,最要紧的是什么?当然是眼力劲儿啊。小林子立马给长兴侯府送了帖子,一边送一边觉得他简直太机智了。   .   楚锦瑶坐在临窗通炕上,顶着两个宫里嬷嬷不友善的目光,温和但坚决地让人把苏慧接到屋里。   两个嬷嬷到了侯府后,自然很快就知道楚锦瑶和楚锦妙抱错的事。她们第一反应就是荒诞,要进皇宫内院的女子,没在京城严格教养着长大就已经是底线了,怎么还能在穷乡僻壤,由粗鄙农妇抚养大?可是事到如今,赐婚圣旨已经昭告天下,说什么也迟了,两个嬷嬷只能忍着不满认下,转而更加严苛地要求楚锦瑶,力争把楚锦瑶“缺下”的教养恶补回来。   楚锦瑶今日听到门房递来的消息,说是一个自称苏慧的女子想要见楚锦瑶。楚锦瑶忙不迭允了,并让人把苏慧带过来。两个嬷嬷从听到消息起就一脸不赞同,可是楚锦瑶说话和气,态度却很坚持。两个嬷嬷发现怎么说楚锦瑶都不动摇,她们又不敢过分逼楚锦瑶,只好气哼哼地由楚锦瑶去了。   苏慧进来后,楚锦瑶亲自迎出去,笑着把苏慧拉到西次间。那两个嬷嬷看了又要皱眉:“五姑娘,您是太子妃,所见宾客除了宫妃娘娘,也该是诰命夫人、世家贵女,你怎么能和这等粗妇同坐一处呢?”   “玲珑。”楚锦瑶脸色不变,淡淡地吩咐,“天气热,你带两位嬷嬷去外面吃杯清茶。”   玲珑会意,过来请两个嬷嬷,顺势往两个嬷嬷手中塞了银子。   嬷嬷掂了掂,暗道太子妃虽然家世不显,但是出手倒管够大方。楚锦瑶毕竟是太子妃,即使有皇后撑腰,这两人并不敢太过得罪楚锦瑶,现在拿了银子,她们更是安安分分地和玲珑出去了。   等打发走这两个烦人精后,楚锦瑶才松了口气,笑着对苏慧说:“姐,你不要管她们,她们是宫里来的,看什么都觉得土气,我们都被挑刺挑习惯了。”   苏慧很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听人说,你被赐婚给皇太子,成了太子妃了?”   楚锦瑶这几天已经听习惯了这些话,对太子、太子妃之类的词已经麻木了,可是当自己的亲事从苏慧口中说出,楚锦瑶还是生出一丝羞赧。她脸颊微红,微不可见地点头道:“是。姐,你不必管这些,我们姐妹还和以前一样相处。”   苏慧的笑容却渐渐淡下去,她慢慢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本来就是侯府的嫡小姐,与我们家是天壤之别,现在更成了太子妃,哪是我们可以高攀的。”   楚锦瑶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喊道:“姐姐,你说什么?”   苏慧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遗憾:“瑶瑶,你和我们是不同的,我今日来,是和你辞行的。云织绣坊的工我已经辞了,我和你姐夫商量过,我们俩有手有脚,什么活不能干,哪能一直靠你接济。”   “这怎么能叫接济呢,明明你是在帮我啊……”   “瑶瑶,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是这就是事实。没有我还有许多人,魏掌柜招谁不好,怎么就非得是我了?你现在成了太子妃,我真心为你高兴,所以更是不能拖累你。刚才那个嬷嬷说得对,你身份不同,怎么能总是和我这种市井民妇打交道。一次两次还行,可是时间长了,肯定有人会说你,说不定太子爷也不乐意。”   这简直如同晴天霹雳,楚锦瑶经历过最初的震惊无措后,思绪慢慢回到正轨。她一双眼睛直视着苏慧,直截了当地问道:“姐姐,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苏盛的事?”   苏慧张了张嘴,本想否认,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长长叹了口气:“瑶瑶,我不是怪你,你做的没错。苏盛他不学无术,还整日惹是生非,是该好好敲打他。把他的功名革了也好,让他清醒清醒,以后老老实实种地,不要再幻想着做大官挣大钱。我们是农户人家,就该老实本分,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楚锦瑶突然撇过头,瞪大眼睛不肯让眼泪流出来,但是声音了却染上哭腔:“你明明还是怪我。”   “真的没有。”苏慧道,“你做的没错,爹娘他们心术不正,也该让人给他们一个教训。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如今我们两家身份差距越来越大,已经不适合继续联系了。再这样混乱不清地交往着,我怕我们两口子胃口越来越大,最后反而坏了我和你原先的情分,还让你在夫家难做。所以就这样吧,你去远走高飞,做你的太子妃,而我和你姐夫自己去找活。我们两姐妹都好好过日子,虽然不能见面,但是知道彼此都过得好,这不比最后渐生怨怼强?”   楚锦瑶不说话,苏慧见了,继续劝道:“瑶瑶,你长大了,要有自己的小家了。以后太子殿下才会是你最亲的人,我这个平民姐姐,已经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楚锦瑶心里越发悲伤,不是因为苏慧说的这番话,相反,楚锦瑶知道苏慧说的没错,正是如此她才会更加悲伤。苏慧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小时候她们俩相依为命,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苏慧所作所为已经殊为难得。楚锦瑶感激苏慧,在心底里把苏慧当亲姐姐对待,她真心想让苏慧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成长实在残酷,小时候苏慧笑着让楚锦瑶快快长大,楚锦瑶也想赶紧长大,和自己最亲的人好好生活。然而没有人告诉她,长大后,等待她的不是团聚,而是分离。   曾经那些最亲密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可避免地和她渐行渐远。楚锦瑶自己不介意被人说道,可是姐夫一定不愿意苏慧时常来找楚锦瑶,而太子,恐怕也是一样。   楚锦瑶沉默了一会,低声开口,不知到底说给谁听:“姐,你以后一定会和姐夫过得很好。”   苏慧笑了:“你也是,和太子好好过。他是皇子龙孙,和我们不一样,你对着他不要倔,好好收敛你的脾气,多顺着太子……”   苏慧犹如一个普通的民间姐姐一般,殷殷嘱咐妹妹夫妻相处之道,想让妹妹过好自己的小家。楚锦瑶听了却苦笑,她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是寻常百姓家,她哪里敢称呼太子一声夫婿?太子妃,这个妃字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是太子的妻,她只是他的正妃。   然而面对着一心替她谋划未来生活的苏慧,楚锦瑶到底什么也没说。她看着一脸急切和喜悦的苏慧,微微点头笑道:“姐姐说的是,我都记下了。”   说到最后,苏慧也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她笑道:“一家夫妻有一家夫妻的处法,你去了皇宫之后,多和太子亲近,有什么话都和太子说开,只要夫婿愿意站在你这边,那就什么都好说。至于妾室那些……”   苏慧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痛惜地看着楚锦瑶:“你是正妻,不必和那些莺莺燕燕争宠,最关键的还是太子的意思。适当的时候大度些,让太子知道你的贤惠,趁刚成婚,他愿意敬重你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怀上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脉,接下的的日子就好熬了。”   外人都在喧嚣楚锦瑶的运气,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替她考虑以后的日子。楚锦瑶听了之后越发酸楚,她含笑按住苏慧的手,微微用力:“我知道的。”   “以后就只有你自己了。日子是自个儿的,你自己保重,好好过日子。”   “嗯。姐姐也是……”   “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谁长大了不是这样。你以后要去京城,我应该一辈子都会留在太原,虽然以后见不着面,但是我的妹子可是太子妃呢,我肯定天天都能听到你的消息。只要你过得好,我从市井传言里听到,就也安心了。”苏慧站起身,对楚锦瑶爽朗地笑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楚锦瑶忍着泪,起身送苏慧出去。楚锦瑶知道这一别可能再见无期,她们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却因为身份、苏家、际遇等等原因,不得不分道扬镳。艰难时相依为命,待两人生活都有了起色,却不得不主动避开,割断联系。不是不能同富贵,而是因为,这样对双方都好。   楚锦瑶送苏慧到院门口,两个宫里嬷嬷就不让楚锦瑶往外走了。楚锦瑶只能站住身,望眼欲穿地看着苏慧渐渐走远。眼看苏慧就要拐弯了,楚锦瑶忍不住喊道:“姐姐,保重!”   苏慧转过头,笑着对楚锦瑶挥了挥手,喊了句“你也是”,就转过墙角走了。   楚锦瑶尽力伸长了脖子,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楚锦瑶颓然松懈,微不可闻地喃喃:“她走了。”   玲珑陪着楚锦瑶出来,她看到此处,悄悄扶着楚锦瑶,柔声道:“姑娘,外面太阳大,该回了。”   楚锦瑶点头,顺从地往回走,可是神色还是怏怏。桔梗有心讨楚锦瑶欢心,过了一会跑过来说道:“姑娘,方才大姑奶奶送来消息,说是后日要回侯府。”   楚锦娴?楚锦瑶的神色振奋起来:“长姐要回来?”   “对。”桔梗笑道,“肯定是因为姑娘封了太子妃,大姑奶奶心里高兴,要回来见见姑娘呢。”   听到这个好消息,楚锦瑶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些了。她原来还觉得,苏家楚家两个姐姐都对她很好,她会有两个亲姐姐,可是世事证明,唯有楚锦娴才能和她长久相处下去。出身和阶级,真是一个残酷的东西。   楚锦瑶因着楚锦娴要回来,心情转晴,立刻忙活着要给楚锦娴准备见面礼。两个嬷嬷看到楚锦瑶在临窗通坑上做针线,左右打量了半天,发现楚锦瑶的坐姿、礼仪都无可挑剔。她们挑不出刺来,又不可能拦着楚锦瑶不让她做女红,于是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了嘴,但一双眼睛还是黏在楚锦瑶身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楚锦瑶被折磨了这么久,别的不说,礼仪可谓飞跃性进步。若是从前还有些许瑕疵,站久了也会耐不住性子,但是现在不会了,她举止沉静,细节精致,就是成天嚷嚷着所谓皇家雍容气度的两个嬷嬷,也越来越难找到理由责罚楚锦瑶。   挨打果然是进步的最佳渠道。   楚锦瑶刚缝了两针,院门响了,还没等来人进屋,对方那独特的声音就已经传到楚锦瑶耳中。楚锦瑶只好叹了口气,放下针线。   “五妹妹,你在里面吗?”   其实三姑娘这话全是白问,如今楚锦瑶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按时去给楚老夫人、赵氏请安,剩下的时间全被嬷嬷关在院子里。阖府都知道五姑娘在自己院子里学规矩,三姑娘这样问,其实就是装个亲近罢了。   “我在。”楚锦瑶不急不缓地答道,“三姐怎么了来了?”   楚锦瑶说话也被嬷嬷刻意纠正过,语气不能快不能慢,要有宫妃的雍容气度,说话声音不能高也不能低,高了在宫里不恭敬,低了显得唯唯诺诺,有失身份。楚锦瑶为此没少受罪,藤条不知受了多少。好在她刻苦,忍性强,越被打越不服输,自己敢狠下心纠正,现在竟也逐渐进入正轨。   三姑娘和楚锦瑶虽为同房姐妹,但是两人并不亲近。楚锦瑶从前流落在外,去年刚刚被找回来,而三姑娘在长兴侯眼皮子底下长大,还有一个独宠的姨娘,她们无论怎么看,都不会亲近。   但是来着都是客,楚锦瑶客气地把三姑娘请到座位上,低声对丫鬟吩咐道:“去取新鲜的糕点来,给三姑娘上茶。”   三姑娘先是扫过楚锦瑶的衣服,然后眼睛滴溜溜瞅着她屋里的摆设,等丫鬟退下后,三姑娘略有些酸地对楚锦瑶说:“五妹妹当了太子妃就是不一样,这才几天,妹妹的通身气度就不一样了,就连屋里的摆设也比我们的贵气。”   楚锦瑶神色不变,纠正道:“三姐,我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啊?”   “你只是之前没来过,或是来了也没注意罢了。”   三姑娘尴尬,她从前确实没把楚锦瑶放在心上,她那时一心想着讨好长兴侯,在宴会上物色如意郎君,眼睛里如何能看见楚锦瑶这个刚回来的嫡妹?可是现在,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么。   三姑娘脸皮厚,她马上就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尴尬抛在脑后,继续死皮赖脸地和楚锦瑶说:“五妹妹,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当初楚锦妙受宠那会儿,我还给你说话来着。你看你住在东北角,自成院落,简直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太子主东属木,北又是位尊者方位,你看,你这不是注定要当太子妃嘛!”   真是能说会扯,楚锦瑶懒得听三姑娘说瞎话,直接问道:“谢三姐吉言。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三姑娘自觉套了近乎,于是嬉笑着说:“五妹妹,你看俗话常说,姐妹同心,外人如何能比得上姐妹亲啊!五妹妹你嫁去东宫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你孤零零一人,举目无亲的,以后说话都没个人。你看娥皇女英不还是一段佳话么……”   楚锦瑶已经听懂了,身后的几个大丫鬟更是既气又恼,几乎要轰三姑娘出去。而楚锦瑶还算镇定,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三姑娘问:“三姐,你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替什么人来说的?”   三姑娘神色一滞,嘻嘻笑道:“话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能替人说话吗?五妹妹真会说笑。”   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三姐先走吧,你说的这些,我绝不会同意的。”   三姑娘想到楚锦瑶可能不大高兴,但是她没想到楚锦瑶竟然敢直接拒绝。三姑娘愣了愣,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女言女德你不记得了吗,善妒可是七出之条……”   “即便是女德,也该由太子殿下来评判。”楚锦瑶也骤然抬高声音,端起茶杯送客,“三姐走吧,不必说了。你若真的想做陪房,那就让太子殿下来和我说。只要殿下有令,我绝不皱一下眉头,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哎,你……”三姑娘脸色难看,但是她脸皮厚,三姑娘想起自己姨娘的话,知道楚锦瑶是准太子妃,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楚锦瑶,于是眼睛一转,立刻又成了嘻皮笑脸的模样,“五妹妹何必这样,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是为了你好,这才想出这个损己但是利于你的法子。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呗。”   三姑娘见楚锦瑶还是冷冷的,一时有些下不了台,她自己站起身,自顾自笑道:“既然妹妹要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后日太子殿下要来,五妹妹早点准备准备吧。”   楚锦瑶本来不想理她,可是听到三姑娘的话,楚锦瑶忍不住转过头:“你说什么,太子要来?”   “对啊,帖子已经送来了,现在家里正脚不沾地地做准备呢。”   “太子也是后日?后天不是长姐要回来吗……”   三姑娘看着楚锦瑶笑了,还故意冲楚锦瑶眨了眨眼睛:“对啊,不然五妹妹觉得大姐为什么要定在这一天,她和赵家都精明着呢。”   楚锦瑶彻底拉下脸,说道:“时候不早了,玲珑,送三姐出去。”   玲珑立即哎了一声,半是客气半是强硬地“送”三姑娘出去。楚锦瑶自己坐在屋里,想来想去还是憋气。   三姑娘敢只身一人来和她说这种话,楚锦瑶不信楚老夫人、赵氏不知道,说不定父亲长兴侯也默默授意。楚锦瑶真是气得不轻,他们不想来说这些掉份的话,但是又想试探楚锦瑶的意思,便推三姑娘出来打头阵。楚锦瑶气愤过后,突然感到浓浓的无力,她还没嫁给太子呢,家里人已经和她玩起试探这一套来。楚锦瑶简直不敢想,太子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楚锦瑶突然隐隐摸到夫妻同体的意思。她从前只知道自己要嫁给太子做正妃,可是实际上,她对这件事毫无感觉。她理智上知道,但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就要嫁人了,而对方还是一国储君。直到今日,仿佛突然有人打碎了楚锦瑶身外的透明罩子,楚锦瑶也骤然意识到,太子妃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是太子的正妃,往后太子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太子荣华她不一定荣华,但太子倒霉她是一定要倒霉。同样这也意味着,她还没正式过门,她的家人就开始揣测试探她了。   楚锦瑶幽幽叹了口气。   等第三天的时候,果然楚锦娴的马车早早就到了。楚锦娴本就是娴静的性子,嫁人之后愈发端庄。她双手交叠,珠翠高耸,端正地走在回廊上,看到楚锦瑶后,才微微露出些笑意:“你在里面等就好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来接姐姐。”楚锦瑶笑着说完后,敛衽给楚锦娴和赵嘉致行礼,“姐姐,姐夫。”   楚锦娴还没动,赵嘉致已经虚虚伸手,虚拦住楚锦瑶:“太子妃不可如此。”   “礼不可废。”楚锦瑶微微一笑,说道,“何况我还没有册封,算不得太子妃,但大姐可是我的亲姐姐。”   楚锦娴也被说的笑了,她和赵嘉致在垂花门分手,自己随着楚锦瑶往后面走:“你被赐婚的时候我回不来,直到今日才能问你,这几日,你还习惯吗?”   楚锦瑶知道楚锦娴问的是宫廷规矩的事,她点点头,道:“多亏嬷嬷尽心,一切还好。”   “嬷嬷?”楚锦娴不着声色地皱眉,问道,“嬷嬷是……”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人。”   楚锦娴和楚锦瑶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她心里叹了口气,便略过不提。楚锦瑶陪着楚锦娴给楚老夫人、赵氏请安后,两人就坐到配间说话。出身和阶级的不同的确能影响许多东西,前天苏慧嘱咐楚锦瑶,多是说一些夫妻相处,操持家务之类的市井道理,而楚锦娴一开口,便是教她平衡后院。   “你以后去东宫,纳妾是免不了的,估计家里会给你准备陪房丫鬟。给谁开脸都是一样,但是你切记,公私分明,妾是妾,丫鬟是丫鬟,两者决不能混用。若是你得力的人,便不许她动其他心思,若是打定主意纳给太子,就不要给她安排要紧的活。”   楚锦瑶受教地点头,楚锦娴从小便是按大家闺秀、当家主母培养大的,她说的这些经验,对楚锦瑶用处甚大。楚锦娴继续说:“还有,千万不要太急着给……给夫婿纳妾,你是太子妃,婚后一个月太子都要宿在你的屋子,你可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糊弄了,在这段时间就给太子塞人。你先得趁这段时间把太子笼络住了,纳小的事不急,不要听着别人给你戴贤惠的高帽,你脑子一热,就都收了。立了一个就得立第二个,到最后没完没了,哭的就是你了。”   楚锦瑶觉得很有道理,被誉为女德典范的楚锦娴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针见血的话来。可是除此之外楚锦瑶还很尴尬,她红着脸说:“姐,你说什么呢。”   “皇宫里就是这样的规矩,婚后一个月,以及初一十五,都是正室的体面。你不要就顾着害羞,要往脑子里记。”   楚锦娴就差伸出指头点着楚锦瑶的脑门说话了,楚锦瑶羞恼地避开,不服气道:“我记着呢。”   楚锦娴看着楚锦瑶叹气,她这个妹妹自小坎坷,虽然被父亲找了回来,但是小时候耽误了,在管家用人、妻妾之道上,总是不如从小看这些长大的本地闺秀。而楚锦瑶去的还是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楚锦娴心情复杂地看着楚锦瑶,真是嫁的不好发愁,嫁的太好也发愁。   其实管理小妾这些应该是赵氏这个母亲教,但是楚锦娴和楚锦瑶都不敢奢望赵氏,最后只能由楚锦娴这个长姐代为履行母亲的义务。楚锦娴还想掰开来细细和楚锦瑶说,然而她刚刚起了话头,外面的小丫鬟就跑着过来通传:“老夫人,太子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锦瑶正在渐渐适应身份的转变,她身边人的变化,她的变化,都被我以文字的形势集中体现在一天里了。从侯府大事不管的深宅闺秀,到独当一面的太子妃,楚锦瑶也要自己摸索着成长啊。   对于现在的楚锦瑶,太子和齐泽是两个人,齐泽约等于惊鸿一见的白月光,而太子则是一个奇怪的陌生人……突然说不清谁给谁戴了绿帽【允悲】【什么你说我笑了,我笑了吗Hhhhh……】 第66章 我的妻子   太子竟然来的这么早?楚锦娴吃了一惊,她们俩只好打住,站起身迎接太子。   然而小齐后身边的两个嬷嬷见了,却皱眉道:“五姑娘,你和太子不能见面,这不是有规矩的女子该做的事情。”   而秦沂由长兴侯、赵嘉致等人陪着,正往荣宁堂走。   长兴侯问秦沂:“殿下,您怎么想起来太原?”   “我本来要去大同交接兵权,路过太原,便顺道来看看。”   路过?长兴侯和他的儿子、女婿默默“哦”了一声,没有追问这是怎么个顺路法。长兴侯继续问:“那就是说,之后殿下就要长留京城了?”   秦沂随意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虽然秦沂理论上也是长兴侯的女婿,可是长兴侯可不敢在太子面前拿捏岳父的架子,他还是如同原来一般,恪守君臣之礼,站在秦沂身侧,陪着秦沂往后面走。在长兴侯和秦沂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许多人,其中有侯府的晚辈男子,也有来侯府做客的属臣。   他们跨过一道门槛后,秦沂随口般提起:“长兴侯,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秦沂觉得他直呼自己的未来岳丈为楚靖不太好,没完婚前叫岳父也不对,他思来想去,就折中称呼侯爵封号。长兴侯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反倒对秦沂的问题愣了愣,太子问以后有什么打算,这是什么意思?   长兴侯试探地问:“殿下的意思是,寒舍对小女的安排,还是对后辈读书上的安排……”   秦沂没有回答,说道:“我记得第一位长兴侯是在京城受封,当了十来年京官后,才举家迁回祖籍。不知老长兴侯是否留下了遗训,让楚家子辈留守太原?”   哪有什么遗训,老长兴侯也想回京城,可是京城里的官缺哪是好得的,他们几次打点都打点不到尖子上,长兴侯说道:“先父并无遗诏,他在世时就劝我们这些后辈孜孜上进,可惜我们不争气,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秦沂“唔”了一声,突然道:“若是长兴侯愿意,调回京城也无不可。我记得五军营武臣还有空缺,长兴侯戍守太原,功劳赫赫,五军营亦需要你这种忠臣良将。长兴侯意下如何?”   长兴侯愣了,跟在后面的楚家少爷们有人不清楚五军营的武臣是什么,正低声询问同伴,而已经入仕的男子,一听五军营,就已经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长兴侯突然反应过来,太子在询问他是否愿意去五军营,而他竟然没有立刻应下来!长兴侯回过神,不再犹豫,一口应下:“臣惶恐,谢过殿下。”   “长兴侯客气了。”秦沂边走边说道,“等大婚过后,您便是我的岳丈,怎敢当您的谢。”   长兴侯听了腿都软了,他怎么敢让太子以“您”来称呼他。直到这时长兴侯才慢慢感觉到,他的女儿做太子妃到底意味着什么。不光是同僚的吹捧,困扰侯府已久的前途问题,太子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五军营可是宿卫京师的精锐兵力,乃是军中核心,然而太子一句话,就将这个人人为之争破头的美差放到了长兴侯手里。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的女儿是太子妃。太子给楚锦瑶颜面,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长兴侯现在才有了感觉,他们家,真的要做皇亲国戚了啊。   “兵部的调令还需要一段时间,长兴侯在京城里可有落脚之地?”   “有。”长兴侯连忙回道,“祖父受皇恩封侯之时,宫中一并赐了府邸下来,只是这些年我们久居太原,京城的宅子已经许久没人住了,只有几个老仆时常打扫。”   秦沂“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又问他们旧府的所在之处。秦沂的表情和态度实在太淡然了,长兴侯没有多想,如实地说给秦沂后,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毕竟府邸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等升迁令下来之后,他再派人去修缮打扫又不迟。长兴侯现在的全幅心神都在五军营上,他甚至忐忑地想,太子说将他调入五军营,应该是真的吧?   长兴侯就这样快乐又煎熬地走入荣宁堂,他们刚刚走进,就看到楚锦瑶站在侧门处,神色无奈,她的对面立着两个衣着华丽、神态尖刻的嬷嬷,似乎正对着楚锦瑶说些什么,然而看她们的神情,绝不是好话就是了。   秦沂的脸色倏然冷下去,明显到跟在一旁的长兴镇、赵嘉致等人都发现了。长兴侯尴尬,连忙上前一步,抬高声音道:“锦瑶,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嬷嬷因为楚锦瑶不配合,很是恼怒,正在揪着楚锦瑶教她“规矩”。陡然听到后面响起声音,两个嬷嬷都吓了一跳,她们一回头看到身后竟然站着一大票男子,更要命的是,最中间那位主子隐隐有些眼熟。   两个嬷嬷都吓了一跳,忙不迭滚过去给秦沂行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个嬷嬷一边行礼一边暗骂,太子爷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通报呢?明明之前传话的丫头刚走,她只说太子爷和长兴侯、姑爷等人从前院出发,怎么一眨眼太子爷就进门了呢?   这种时候两个嬷嬷再想不通其中关节就白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了。她们借着行礼的掩饰偷偷去看楚锦瑶,发现楚锦瑶微低了头,正保持着一个标准的万福礼。“父亲,众位哥哥,姐夫……太子殿下万福。”   长兴侯一听楚锦瑶竟然把太子放在最后,真是吓得胆都要裂了。而秦沂时候没有注意这些,他微垂了眼眸,目光轻且冷地从面前这两个嬷嬷身边扫过:“你们是哪里人?”   两位嬷嬷可不觉得太子殿下突然对她们的籍贯感了兴趣,她们更深地低了头,恭敬地回话道:“老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教五姑娘宫廷礼节。”   “你们来教她?”   两个嬷嬷不明所以,恭顺地应道:“是。”   她们觉得,虽然宫里盛传太子爷阴晴不定脾气不好,但是教宫廷礼节,中规中矩的,任谁能跳出错来?然而她们的估计却大大错了,秦沂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们也配。”   楚锦瑶的礼仪是他亲手教的,轮得着小齐后派人来指手画脚?   两个嬷嬷一怔,万没想到秦沂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们说错了什么不成,为什么她们竟然觉得太子有些震怒?   那个干瘦刻板的嬷嬷小心地回答:“老奴知罪。可是殿下,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指导太子妃的宫规礼仪。这是惯例,即便是普通宫妃进宫,也是要学习宫规的。”   “只是学习宫规而已。”秦沂琉璃一样清透的眼神落在嬷嬷身上,明明没有太过严厉的神色,嬷嬷却仿佛被冰针扎了一下,瞬间生出无边的冷意来,“你们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奴才,能来教她礼仪,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我倒想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我的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嬷嬷悚然一惊,立刻想明白太子看到了她们刚才训斥太子妃,这是来给太子妃出气来了。两个嬷嬷叫苦不迭,她们敢对楚锦瑶拉脸,完全是仗着管教嬷嬷的身份和皇后的默许,即便是皇家的儿媳妇,那也是媳妇啊。可是一旦太子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借给她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子不敬。若是惹恼了太子,便是将她们当场杖毙,皇后娘娘也不会说什么的。   两个嬷嬷心里苦不堪言,她们哭丧着脸,在太子面前连连讨饶,然而心里却又给楚锦瑶记了一笔。   任谁都没想到,太子会给未过门的太子妃出头。长兴侯已经完全呆滞了,他知道宫里来的两个嬷嬷对楚锦瑶很是苛刻,可是他却从没想过做些什么。虽然楚家也是第一次和皇室结亲,可是长兴侯以前也听说过,每个皇妃宫妃进宫之前都要被宫里嬷嬷磋磨,这是宫廷里习以为常的挫新人锐气的手段。   不过是嬷嬷对楚锦瑶说教了几句,庭院里所有人都觉得不是大事,为何太子殿下会这般震怒?而且,他刚刚说了什么,“我的人”?   现在的发展也出乎了楚锦瑶的意料,楚锦瑶被折磨掉了一层皮,她不至于愚蠢地反抗,也不会试图把这些抖露到外面,可是她至少知道,苦不能白受。   若楚锦瑶还是从前那个淳朴又一根筋的乡村少女,她被人磋磨,一定会硬气地一声不吭,然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牙练回来。可是现在楚锦瑶在后宅的勾心斗角里泡了一年,又去怀陵郡王府待了一段时间,心智已经成熟了许多,也明白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道理。她可以因为自己是太子妃而受罪,但是这些付出,决定不能悄无声息地发生,又悄无人知地消散,至少太子这个正主得知道。   楚锦瑶知道自己居心不良,有算计太子之嫌。可是,她为了他被磋磨了这么多天,捅给太子知道,不过分吧?   楚锦瑶难言的心虚,她前几天还生气楚老夫人、长兴侯等人试探她,可是一转眼她就这样子对待太子,楚锦瑶第一次做这种事,内心几乎要被愧疚淹没。在楚锦瑶本来的计划里,她想让太子看到她被皇后的嬷嬷苛待,除此之外就没了。楚锦妙不觉得太子会有什么触动,她只是想让这位爷知道这件事罢了。   而太子看到后,竟然停下来为她说话了,还威严地训斥这两个嬷嬷。楚锦瑶惊觉太子人竟然这样好,内心里愈发无地自容。   秦沂看到楚锦瑶瘦了一圈有余,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才过去几天,楚锦瑶竟然瘦成这样,可想而知这两个婆子有多么可恶。秦沂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虽贵为皇长子,但他五岁丧母,并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天真人物,相反,他对后宫那些阴私龌龊再清楚不过。他一直都知道,资历老的宫人会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折磨新入宫的宫女太监,美名其曰“教规矩”。秦沂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直到看到这些恶毒婆子把这些肮脏手段用在楚锦瑶身上,秦沂的怒气出奇地爆发了。   秦沂扫了眼两个嬷嬷,脸色冰冷,他抬头看向楚锦瑶的方向,问楚锦瑶身后的玲珑:“这两个人除了言语上不恭敬,动过手吗?”   玲珑愣了一下,楚锦瑶眼神投了过来,微不可见地摇头。   秦沂看了眼楚锦瑶,然后对玲珑道:“如实说。”   这下玲珑越发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开口。明明姑娘和太子还没完婚,玲珑竟然诡异地生出一种不知该听谁的惶恐感。   最后,玲珑咬牙,还是站在楚锦瑶这一边:“回殿下,没有。”   两个嬷嬷大松一口气:“殿下,您看太子妃也这样说,奴婢确实没有对太子妃不敬。”   然而秦沂看着玲珑和楚锦瑶的表情,已经了然。他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你们以下犯上,对主子指手画脚,这已然是大罪。让你们来教规矩简直是个笑话。来人,送这两个刁奴回去,告诉皇后,她们德行有失,不配来教太子妃。”   两个嬷嬷大呼一声,险些晕倒。等她们反应过来被送回京意味着什么后,她们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哀求:“太子殿下开恩啊,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啊!”   秦沂冷冷地扫了身后的小林子一眼:“愣着干什么?”   几个太监会意,立刻走过来拖嬷嬷出去,两个嬷嬷涕泪俱下地跪在地下哀求秦沂,而秦沂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   身外教养嬷嬷却被遣送回去,楚锦瑶即便不清楚宫里的规矩,也知道决对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要有性命之忧。楚锦瑶虽然讨厌这两个嬷嬷,但也没想过要对方的命,更何况,送走了这两个人,皇后就不会送人来了?   楚锦瑶顾不得合不合规矩,大着胆子上前说道:“太子殿下,两位嬷嬷尽心尽力,不曾有过分的举动,您不必这样重惩她们。”   小林子和其他几个太监都怔了一下,竟然有人敢质疑太子爷?   秦沂说:“她们对你不敬,这就已经足够让她们死一次,其他的账,我还没给她们加呢。”   楚锦瑶见秦沂当真铁了心要把人送走,那副生死不论的架势看的楚锦瑶心惊。楚锦瑶突然发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太子,一个从皇城里走出来的锦衣卫都那样跋扈,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人命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呢?   楚锦瑶从前总听人吹嘘太子的战绩,人人皆知太子孤军深入,屠鞑靼部落全族男丁。楚锦瑶以前觉得这样的战绩很漂亮很厉害,直到今日,楚锦瑶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只能说太子之前在她面前太随和了,让楚锦瑶觉得他只是一个身份高贵、脾气孤傲的皇子,完全疏忽了秦沂手里究竟握着多么可怕的权力。   楚锦瑶仿佛第一次认识秦沂,她想,原来这才是太子啊,这才是她要嫁的人。   她壮着胆子,又朝秦沂走了几步,抬起头目带恳切地看着他:“殿下,在您眼里或许两条人命不重要,可是她们是皇后娘娘派给我的教养嬷嬷啊!你若是真的把她们打发走,我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日后,我要如何去见皇后?”   秦沂听到楚锦瑶的话,眼睛里的浮光停了停。他测过脸去看楚锦瑶,楚锦瑶眼睛晶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低喊了句“殿下!”   秦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饶你们一命。若是再有下次……”   跪在地上鬓发散乱的两个嬷嬷一听有了转机,当下劫后逢生,立刻砰砰砰给秦沂磕头:“谢太子殿下,不会有下次了!”   “你们该谢的可不是我。”秦沂事不关己,凉飕飕地说。   两个嬷嬷会意,马上调转方向,用力给楚锦瑶磕头:“谢太子妃开恩,谢太子妃。”   楚锦瑶冷不丁被人磕头,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有心想说没成婚呢,别叫她太子妃。可是太子本尊都杵在哪儿,楚锦瑶没敢说。   秦沂说完,默默看着楚锦瑶。秦沂不动,其他人自然不敢先走,楚锦瑶也跟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太子在等什么啊,为什么不动?   楚锦瑶愕然地抬头朝秦沂看去,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她赶紧蹲身给院子里诸人行了万福,然后就带着玲珑往外走。   秦沂真是服气了,他开口:“你去哪儿?”   楚锦瑶停住,又愣了一下,转过眼珠去看玲珑。玲珑悄悄朝正房示意了一下,楚锦瑶惊讶地瞪大眼,她看向秦沂,发现对方的神态不像作假,楚锦瑶只好低低“哦”了一声,转头往屋里走。   果然,等楚锦瑶掀帘子进去后,秦沂才继续动作,他身后跟着的一串人这才敢动。   所以方才太子在等她进屋吗?楚锦瑶一边进屋,一边觉得神奇。   而院子里,小林子嫌弃地踢了两个嬷嬷一脚,道:“走吧!今儿你们能捡回一条命,全靠太子妃娘娘心软。你们撞了大运,还不快滚?”   两个嬷嬷如梦初醒,赶紧爬起来走了。她们也没想到竟然能从太子手下逃过一劫,这下保住小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轻视楚锦瑶?   等嬷嬷走后,小林子和其他几个近侍太监打眼色,他们跟了太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发出来的命令竟然还能收回去。   汤信义警告地瞪了小林子一眼,示意他专心办差,别想些有的没的。   .   屋里,楚老夫人、楚锦娴等人全程围观外面的闹剧。楚锦娴在外面看了一会,悄悄回来了,而楚老夫人光凭丫鬟转述,就已经够心惊了。   屋里的女眷全守在明间,看出秦沂进来,齐刷刷行礼:“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今天秦沂是以楚锦瑶未婚夫婿的身份上门的,当下很和气地把楚家女眷叫起来,并请楚老夫人上座。   楚老夫人战战兢兢地坐下,长兴侯、赵氏等依次入座,楚锦瑶站在楚锦娴下首。经过刚才那一茬,谁都不敢提未婚夫妻不得见面这等话了。   楚家的几个姑娘们都低着头,明明向往又好奇,但是一眼都不敢朝秦沂那里瞅。秦沂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坐在这里,整个屋子都没人敢大声踹气。   这种无言的威慑,真是令人害怕又令人心折。   几乎整个楚家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了,楚老夫人心惊胆战地陪秦沂说话。秦沂耐着性子周旋了一会,问道:“老夫人,请问您这里可有下棋的地方?”   下棋?   楚锦瑶一听这两个字就有不祥的预感,而楚老夫人还摸不着头脑,说道:“自然有……只是,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秦沂低下头慢慢喝茶,并不答话。和上位者打交道全靠猜,楚老夫人结合刚才听到的东西,突然福至心灵:“老身明白了,是老身疏忽,打扰殿下休息。顾嬷嬷,你去将抱厦收拾好,把库房里的七彩琉璃旗拿出来。”   然后楚老夫人对秦沂说:“还请殿下去后抱厦歇息一二,我等给殿下摆饭,等摆好了再去叫殿下。”   长兴侯也明白了,他看了眼画一样立在一边的楚锦瑶,心里隐约有些不满。他这个父亲还在这里呢,太子这样不妥吧!   秦沂果然起身走了,过了一会,抱厦门口隐隐传来楚锦瑶的声音:“林公公,这是厨房新做的糕点,祖母让我送给殿下。”   小林子和其他几个太监守在门外,一见楚锦瑶立刻笑嘻嘻地说:“多谢五姑娘,五姑娘里面请。”   楚锦瑶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秦沂面前,让身后的丫鬟给秦沂面前换上新做的糕点。   “太子殿下,祖母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嗯。”秦沂无所谓地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道,“坐。”   楚锦瑶发至内心地想拒绝。她今日看到了秦沂身为储君的另一面,到现在心里还有些畏惧,更加不愿意和秦沂对面而坐了。   秦沂修长的手指夹着琉璃棋,清脆地在棋盘上敲了三下,催促的意味非常明显。   楚锦瑶只好认命地坐下。秦沂对她轻轻扬了下下巴:“拾棋。我上次教你的,还记得吧?”   “我……应该记着吧。”   秦沂遂不再客气,率先出棋。楚锦瑶很快就没心思怕秦沂了,她的注意力全部被棋盘吸走。   秦沂看着楚锦瑶缓慢的落棋速度,再看看她皱成苦瓜的脸,真心觉得任重而道远。这样近了打量,秦沂才发现,楚锦瑶当真瘦了不少,她原本的鹅蛋脸都削尖了,下巴纤细的让人心疼。   楚锦瑶并没有发现秦沂在打量她,她看现在气氛还好,自己也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于是鼓足勇气说道:“方才谢谢殿下了。”   而秦沂却回以一声轻笑:“不用谢我,你以后,不,是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没人能给你委屈受。”   楚锦瑶实在没有料到竟然从秦沂口中听到“妻子”这样的字眼,一时愣怔,秦沂看到她的表情,微微眯眼:“怎么了?”   “没什么。”楚锦瑶回过神,立刻低头掩饰,“谢殿下。我刚刚反驳你的话,并不是对殿下不敬,而是我毕竟是新妇,不敢让皇后娘娘觉得我张狂,胆敢驳回皇后的人。”   “你不敢驳皇后的面子,就敢驳我的?”   “不是!”楚锦瑶慌忙抬头,急不择言地想给秦沂解释。然而她抬起头才发现,秦沂正含笑欣赏着她慌乱的模样,他的眼睛里染了笑意,璀璨如盛满星光,让人不敢逼视。   楚锦瑶都没意识到自己愣了愣,菩萨在上,太子性格不怎么样,但是脸是真的好看啊!   楚锦瑶眼睁睁看着秦沂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实在是太呆了。” 第67章 太子教妻   楚锦瑶这才发现她竟然看着太子愣神了!楚锦瑶羞愤地低头,脸几乎红到耳根。   真是太丢人了,怎么能因为他长得像齐泽,就被美色迷惑甚至还当着本尊的面看呆了呢!   秦沂因为这段时间京城中的事情,心情并不算好。尤其他刚才发落了人,并且被楚锦瑶挡了回来。秦沂本来心情不善,可是看到楚锦瑶,竟然奇异般地好转起来。   秦沂默默地想,可能,欺负楚锦瑶真的特别让人愉悦吧。   秦沂越发气定神闲,突然觉得京城和内阁的事也不算什么。或许他该催一下钦天监,把成婚的日子订的早一点,楚锦瑶这种开心果就该放在身边,毕竟朝堂和宫里的烦心事那么多。   楚锦瑶羞愤又尴尬,尤其是她发现太子的心情明显地好了起来。秦沂眼睛发亮,嘴角微翘,一看就心情甚好的样子。   楚锦瑶气呼呼瞪了一会,颓然放弃。算了,太子乃国家根本,未来储君,全天下百姓的希望,能让帝国的希望微笑起来,她被取笑就被取笑吧。   两人一替一子下棋,抱厦里的气氛竟然渐渐温馨起来,琉璃棋落在棋盘的敲击音仿佛也带上了岁月安好的味道。不知不觉间,楚锦瑶觉得对面的太子似乎不再那样遥远,她也有心思问一个她早就好奇的问题:“殿下,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做太子妃呢?京中甚至太原有这么多大家闺秀,为什么是我?我虽是侯门女子,但是家世并不算优越,更何况我还在外面长大。我家世不及许多贵女,头脑算不得聪慧绝伦,性情算不得蕙质兰心,容貌虽然还可以,但也不是绝色……哎殿下你笑什么!”   秦沂忍住笑,故意问她:“你把你刚才容貌那句,再重复一遍?”   楚锦瑶恼了,抬头用力地瞪着秦沂。秦沂见好就收,含笑道:“你也说了,你家世不算显赫,但是天底下还有比我更显赫的人家吗?自然没有,所以我为什么还要考虑我妻子的背景。你说你不算聪慧绝伦……这倒是真的。”秦沂眼看楚锦瑶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就如一只仓鼠一样,气鼓鼓的,别提多讨人喜欢,秦沂欣赏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虽然不算顶聪明,但是不笨,不会拖后腿,这就够了,毕竟我也不指望你去考状元。性情之类的更不是问题,我觉得舒服就足矣。对了,说到哪儿了,下一条是什么来着……”   秦沂摆出一副要思考的样子,楚锦瑶忍不住伸手探过棋盘,按住秦沂的手臂:“殿下,你就别取笑我了。”   她的手触碰到秦沂的袖子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入手是柔软光滑的锦缎,光摸着就知道很贵,而她微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布料之下秦沂修长结实的手臂。秦沂看着颀长,没想到手臂这样有力,明显有肌肉的模样……   楚锦瑶蹭地收回手,脸颊爆红,说话都不利索了:“太子殿下……我,我……我不是……”   秦沂看起来倒没在意,早在他还是齐泽的时候,楚锦瑶动手动脚的时候多了去了。秦沂见楚锦瑶脸红的快要滴血,实在于心不忍,说道:“其实你不必这样生分,再过上不久,你就要成为我的太子妃了。夫妻一体,同进同出,外人把我当太子,你却不用。”   楚锦瑶愣愣地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听进去秦沂说了什么。过了一会,楚锦瑶感觉脸颊上的热度好一点了,这才说:“殿下,谢谢您。你让我免于婚事的尴尬,现在还好心安慰我。要不是你,我都不知我要怎么办了……”   秦沂赶紧用棋子敲棋盘,口气不悦:“我还在这里呢,你就敢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你还想是这个意思?”   楚锦瑶深刻觉得这位太子爷不太讲道理啊,其实她本来还打算问问那次在知府府里,太子撞见她和林熙远的对话后,后来单独和林熙远说了什么……可是现在看来,楚锦瑶觉得她最好不要问出口,于是她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殿下,你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日后等……咳,成亲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楚锦瑶一腔热忱地想道,虽然太子这个人非常复杂,已不能用好与坏、善与恶来评判,可是在她名下,太子已经管够仗义了。她当初谣言缠身,因着怀陵郡王府的事情几乎都说不了亲,是太子在危难中拉了她一把,还赐予她正妃之位,现在她被两个嬷嬷磋磨,也是太子出面替她做主。楚锦瑶觉得,无论别人怎么说太子,她一定要对太子很好很好,太子想纳谁为妾她就去说亲,太子宠爱谁她就给谁最好的待遇……总之,她要尽心尽力,来报答太子的恩情。   楚锦瑶满腔热血,而秦沂不知道楚锦瑶在想什么,他自己又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沂听了楚锦瑶说要“报答”的话,眼神躲闪了一下,握拳在嘴边轻轻一咳,莫名转过了目光。即使如此,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两个人谁都没好意思说自己心里的想法,竟然意外地和谐。过了一会,秦沂许是觉得他得给楚锦瑶一个回应,于是说道:“报答嘛,完婚后慢慢说。楚锦瑶,我的妻子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和你的母亲、姐姐们也不一样。寻常夫妻担忧的无非生计仕途,而我,需要同时考虑许多。因为我的身份,你不仅需要做我的妻子,同时还要扮演太子妃。就如今天这两个嬷嬷,她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懂吗?”   楚锦瑶的神色严肃起来,她知道这是太子在嘱咐她,于是她大胆地直视着秦沂,郑重点头道:“我懂。我会慢慢学,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正妃,不让殿下失望。”   “不必推到以后学,其实现在就可以。”秦沂若有所指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今天来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好几拨人,送东西的,迷路的,干什么的都有。”   楚锦瑶一惊:“她们竟然……”楚锦瑶立刻就要起身请罪,秦沂伸手,稍微用力就把楚锦瑶按住了:“我又没说你,你为什么要请罪。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对你,或是对楚家的门风有意见,因为这些事,我实在见习惯了。若是其他人家的女子,我让人把她们赶走就算了,可是长兴侯府不一样。她们这样做,就是不把你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你明白吗?”   “我明白。”楚锦瑶低低道。   “这种事情,我是无法出手的,所以要靠你。你要记住,你是太子妃,我秦沂的正妻,皇家面前无大小,楚家所有人见到你,先行君臣之礼,然后才论亲缘。我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帮你,所以这次要靠你自己了。”   楚锦瑶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谆谆教导。苏家父母不说也罢,回到长兴侯府后,长兴侯完全不管后院的事,赵氏放不下楚锦妙,楚老夫人高高在上,只权衡利益,并不会真情实意地教她这些。只有楚锦娴担心过楚锦瑶以后的生活,可是楚锦娴教她,也是直接把现成的道理拿给楚锦瑶,并不曾这样,一步步引导着楚锦瑶往前走。楚锦瑶恍惚间仿佛回到过去,那时齐泽教她写字,也是这样一笔一画,尽心尽力。   楚锦瑶突然涌上一股感动,除了感激太子愿意教她,还感激太子的信任。太子说的对,三姑娘暗搓搓想借她的东风飞入东宫,其他几房的姑娘虽然没说,但是也在太子临门之时悄悄试探。而楚老夫人呢,完全放任。恐怕楚老夫人也觉得,一个女孩子进去不保险,若能再陪一个进去,多一份受宠的希望,这样对侯府更好。   他们这样做,说白了就是不把楚锦瑶放在眼里。他们想利用她,却不畏惧她,这是太子妃该有的待遇吗?   秦沂目露赞赏:“我留几个人给你,你不好下手的,全推我头上。”   “谢殿下。”楚锦瑶诚心诚意地致谢,然后说,“可是,这是我自己处事不周,叨扰到殿下已经很对不住了,怎么能收殿下的人?”   秦沂看起来却完全不理会:“我待会叫他们进来,给你磕头。”   “殿下!”   秦沂回头看楚锦瑶,对视不过片刻,楚锦瑶就怂了下来:“好吧。”   秦沂笑了,似乎想伸手揉楚锦瑶的头发,然而最后却忍住了。他克制地放下手,说道:“你不必紧张,就像你今天做的就很好。”   楚锦瑶悚然一惊,失声道:“殿下……”   “没事。”秦沂笑着止住楚锦瑶的话,眼神包容又璀璨,几乎在发光,“你懂得借力打力,利用可借之势,这很好。”即便利用的那个人是他。   外面有人低低地唤秦沂,秦沂站起身往外走,在他出门之前,楚锦瑶忍不住追了两步,问:“殿下,其实最开始那个问题,我还是不明白。”   “满城闺秀有那么人,其中聪慧的、美貌的、得力的不知凡几,为什么偏偏是我?”   是啊,为什么是她呢?   秦沂停下身,没有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轻轻点了下楚锦瑶额头:“你自己想,我是为了什么。” 第68章 千金归位   “所以,我们要迁到京城去了?”   “对。”楚老夫人一脸喜意,说道,“等你们父亲的调令下来,我们就搬到京城去。京城那座宅子空置了许多年,现在可算能用到了。”   楚家迁回太原是第一代长兴侯,也就是楚靖的祖父、楚老夫人的公公,所下令的。楚老夫人刚嫁入楚家时,还曾短暂地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楚老夫人从青葱新妇到垂垂老朽,他们总算有机会再回京城。   长兴侯要调入五军营了,他们也能借机回到京城,一时间楚家人人欢欣。在大家眼里,能任京官才是最能耐的,外放官无论官居几品,总是不如京城的官圆满。荣宁堂里谈笑恣意,热闹非常,而楚老夫人看楚锦瑶的眼光,也尤其明亮。   这是一件明摆着的事情,长兴侯突然间调入京城,概是托了太子的福。太子提拔岳家,固然有为自己增添势力的念头,可是根源,还不是在楚锦瑶身上。   周围人兴致高涨,而楚锦瑶却不怎么兴奋,相反,她镇定地过了头,甚至有些冷淡。   阎氏兴致勃勃地想和楚老夫人说楚二老爷的事,毕竟长兴侯府眼看要成为京城新贵,未来太子妃的二叔怎么能没有个像样的职位呢?阎氏对楚老夫人挤眉弄眼,想让楚老夫人把其他人都赶出去,她们单独来谈这件事情。楚老夫人会意,心里看不上阎氏的做派,但当真作势要下逐客令。   “祖母。”楚锦瑶突然开口,截住楚老夫人即将出口的话,“我有事和你说。”   阎氏怔了一下,楚老夫人看了她们一眼,慢慢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今日送走太子就已经很晚了,等楚锦娴、赵嘉致收拾妥了告辞后,长兴侯府已然折腾了许久。然而众人虽然身体劳累,可是精神却亢奋的很。   楚老夫人这样发话,其他人只能陆续起身。众人来往纷纷,而楚锦瑶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所有人出门前,都忍不住朝楚锦瑶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要说什么?或者,今日太子和她说了什么?   等人都散开了,丫鬟在桌子上换了新的茶盏瓜果,楚老夫人对楚锦瑶示意了一下,说道:“坐吧。你今日特意留下来,是想说什么?”   搁在平常,楚锦瑶不会就这样大意地坐下,她一定会乖巧地站在原地,站着听楚老夫人说话。然而今天,楚锦瑶看了座位一眼,当真走过去坐下了。   楚老夫人略有些意外,还没等她意外完,楚锦瑶就说话了:“祖母,您应当知道,太子殿下今日特意留下,和我说了一些话。”   楚老夫人当然知道,她看着楚锦瑶意味深长地笑了:“那殿下说了些什么?”   楚锦瑶太熟悉楚老夫人的眼神了,其实自赐婚以来,所有人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在这些人眼中,大概只是一个因为貌美而被贵人看上,遂一步登天的花瓶罢了。事实上不错,楚锦瑶如今确实是太子的附属物,天底下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貌美者依附权贵,普通人嫁鸡随鸡。   然而楚锦瑶可以容忍外人这样看她,但是和她荣辱与共,享受了她封太子妃好处的楚家人,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自从正月选伴读,五月亲事受损,六月却又被封为太子妃,楚锦瑶已经习惯了像浮萍一样,被水流推着走。她知道自己没有根基,没有人给她依靠,在侯府里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她选择屈服,只要不过分,她听从家族的安排。   可是即便是浮萍也是有脾气的,郡王府那次,如果不是她激烈反对,楚老夫人真的能把她送上去给人做侧妃。然而讽刺的是,其实起作用的不是她的反对,是锦衣卫的上门。   现在想想,锦衣卫凑巧在那个时候上门,凑巧挑了楚珠在的时候,恐怕也是受了太子的指示。   楚锦瑶刚回家时,以为自己终于回到亲生家庭。她雀跃难安,欢欣鼓舞,虽然处处碰壁,但次次都愿意主动伸出触角去接触其他人。然而她终究太天真了,转眼一年半过去,她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像一个大家闺秀,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人人都说五姑娘脱胎换骨,这么快就成了合格的侯府小姐,其实楚锦瑶知道,她只是想明白了而已。   她不是一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从苏家都侯府,都是一样。   太子的垂青是天大的恩赐,把她一手从泥潭了拉了出来,楚锦瑶真心感谢太子,她愿意全心全力给太子操持内务,管理嫔妾。哪怕因此被皇后的人磋磨,楚锦瑶也觉得没什么,这是应该的。   京城里的人,宫里的人,都觉得楚锦瑶撞了大运,靠着太子的垂青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做凤凰。要不然,太子妃之位如何能落到楚锦瑶头上?外人这样想没关系,反正楚锦瑶也不敢奢望自己有资格做太子妃。可是她的家人,把她一出生就弄丢,隔了十三年又把她找回来的家人,凭什么这样想她!   楚锦瑶曾听说,开国的时候,开国皇帝不想让外戚专权,所以下令,皇子、公主、王爷的正房全部从清白出身的平民里挑,一时间诞生许多平民皇后、平民王妃。随着时间过去,皇室和大臣为了各自的利益,不约而同地遗忘了这条规矩,然而本朝情况特殊,楚锦瑶以为太子选她做正妃,是出于朝堂上的考虑,想要效仿先人,可是今天太子亲口和她说,她要自己学着做一个太子妃。   太子愿意把太子妃的权力交到楚锦瑶手中,楚锦瑶感激不已,求之不得。太子大概算是第一个愿意让她依靠的人,于是楚锦瑶也跌跌撞撞,头一次试探着为自己说话,为自己活。   “祖母。”楚锦瑶开口前还忐忑难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等一旦开口后,她竟然慢慢平静下来,“殿下和我说了三姐的事。”   楚老夫人神色尴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原样,她端起来喝了口茶,平淡地说:“哦,这是怎么了?”   “您应当也知道,殿下和如今皇后是什么关系。殿下的生母是文孝皇后,小齐后是殿下的小姨,当年因为小齐后的事,文孝皇后重病中被生生气死,所以,殿下说,他特别忌讳姐妹间牵扯不清,同侍一夫。”   楚老夫人又尴尬地咳了一下。人心真是奇怪,楚老夫人和长兴侯对今圣上娶小姨子为妻满脸不赞同,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家,只是换了个立场,他们就觉得似乎无可厚非,可以一试。但是这种话捅出来就没意思了,楚老夫人探究地看着楚锦瑶,慢慢问:“这真是太子殿下说的?”   “祖母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楚锦瑶对这楚老夫人莞尔一笑,“如果是我说的,又如何?”   楚老夫人心中一惊:“你……”   “祖母。”楚锦瑶彻底收起笑,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端庄威严,望之可畏,“太子不喜欢这种事,而我,也不愿意看到我的亲姐妹动这种心思。以如今我们家的门楣,提亲的好人家多得是,好好的正妻不做,何必非要惦记着给人做妾?”   楚锦瑶这话很不客气了,楚老夫人尊贵多年,已经许久没听过这样的语气了。她不知不觉眯起眼,语气中暗含质问:“仅是因为今日你见了太子一面,你就这样对长辈说话?”   看看,又是这种虽然我利用你,但是我其实看不起你的口吻。楚锦瑶横下心,破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你们都觉得我以色侍人,那我干脆告诉你们,历朝历代都是怎么亡国的!反正所有人都这样看她,那她就干脆真的去吹枕边风好了。   “祖母说的不错,今日我见了太子。其实不光今日,以后年年岁岁,日日夜夜,我都会时常见到太子殿下。”   哎呦这叫什么话!楚老夫人气血上涌,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从前楚老夫人暗暗自豪于楚锦瑶颜色好,是柄利器,可是楚老夫人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柄利刃竟然敢掉头转向,反过来威胁她!   楚老夫人忍不住唾弃楚锦瑶一个姑娘家不害臊,可是,祸国妖妃有祸国妖妃的道理,尤其他们秦家这些皇族,一个个杀起臣子兄弟来特别狠,可是对女人一个赛一个大方。太子现在看着还明智,可是,多少太子上了台就开始当昏君啊。   思来想去,楚老夫人到底不敢把话说死,楚锦瑶嫁人后需要依仗娘家不错,可是如果她的夫婿是太子呢?夫家权势太大,到底谁仰仗谁就说不准了。尤其太子还是一个为了见楚锦瑶一面一定要“顺路”来太原一趟的主……原来楚锦瑶和气的时候,楚老夫人敢算计其他,可是一旦楚锦瑶强硬起来,楚老夫人立刻就要维护和楚锦瑶的关系。   “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你是不满这些。”楚老夫人转了笑,但是因为表情变化太快,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毕竟阖府里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你。估计你父亲的调令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一时半会搬不走,干脆趁这段时间,把你几个姐姐的婚事定了吧。”   楚老夫人做出了让步,楚锦瑶神色不动,问:“是哪几个?”   楚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楚锦瑶说的是什么。她有些惊讶,试探地看着楚锦瑶:“你想如何?”   “听说有一个故事叫鸠占鹊巢,虽然母鸟抚养错了,但是等幼鸟长大之后,他们就会各自去找各自的母亲。”   楚老夫人意外地挑眉:“你是说……”   “我们要去京城了,总是让人家骨肉分离,这样不好。不是吗?”   “不错。”楚老夫人像是第一次认识楚锦瑶一般,眼神明明灭灭,嘴边还带着奇怪的笑意,“我会通知下去,让他们安排。”   楚锦瑶从屋里出来后,守在外面的玲珑立刻迎上来,焦急地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您和老夫人说什么了,没和老夫人起冲突吧?”   “没有。”楚锦瑶走得飞快,硬邦邦说道,“我态度特别好,还和她商量妥了好几件事。”   玲珑惊讶,这几天姑娘虽然听话,但一直不大高兴,玲珑这些下人看着就揪心不已。但今儿是怎么了,姑娘怎么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   楚锦瑶一路快走回自家院门口,直到身上都出了薄薄一层汗,楚锦瑶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一点。她停在院子门口,不禁抬头去看漆黑深邃的夜空。   她其实知道,今日楚老夫人会让步,全是因为太子来了,还摆明了要见她。如果太子没有来,如果太子没有“不经意”地给她留下几个人手,其实一切都不会改变。   楚锦瑶依然没有依仗和楚老夫人叫板,楚老夫人也不会为了她的心情而改变家族利益。   苍穹浩渺无极,而我苟且一人。   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太子现在趁着新鲜,愿意捧她,可是还能新鲜多久?   第二天,大家懒洋洋去楚老夫人屋里聊天说话,消磨时间,并没有有何不一样的地方。楚老夫人神情自若地喝了一盏茶,然后放下瓷杯,突然开口说道:“趁这几日不用搬家,我们把该忙乎的事忙完吧。”   众人都放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楚老夫人。   “你们都长大了,二姑娘已经定了亲,三姑娘也该忙乎起来了。”   三姑娘一惊,姨娘不是和长兴侯说好了,让她搏一搏富贵吗?怎么现在楚老夫人突然转了口风……   “这几日我收到不少人家的名帖,其中不乏才俊。赵氏,你就辛苦些,多替三姑娘看看吧。”   赵氏受宠若惊地起身,诺诺应下。不等黄姨娘发问,楚老夫人已经转向黄姨娘:“虽说姑娘的婚事没有妾室过问的道理,可是你终究生养她一场,你这几天就多到赵氏身边伺候,顺道听一听,看一看。若有什么建议,那就告诉赵氏。”   黄姨娘本来震惊于楚老夫人的突然变卦,可是听楚老夫人开恩让她参与三姑娘的婚事,黄姨娘喜出望外,立刻应了。即使只能跟在赵氏身边旁听,最终的主意还要赵氏拿,但黄姨娘也心满意足了。   赵氏应下后,暗暗称奇,她以为以楚老夫人这样冷漠专断、利益至上的性子,总要把三姑娘的最后一丝价值榨干才算。没想到,她这婆婆居然愿意放三姑娘好好嫁人了。   赵氏想到这里,猛地悚然一惊。楚锦瑶之上有三位姑娘未出阁,楚老夫人说了二姑娘、三姑娘,那楚锦妙呢?   赵氏苍白着脸,说:“娘,既然要给姑娘们说亲,那妙儿要不一道相看起来?”   几乎是立刻,全屋人的目光都转过来,静静等着楚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楚老夫人慢慢捻着佛珠,片刻后才说:“头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我们到底不是楚锦妙的正经长辈,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她的亲生父母更好。”   赵氏手里的茶盏突然掉到了地上,伴随着咔嚓一声,她的脸上血色全失,宛如行尸。   赵氏几乎同时掉过头来看楚锦瑶,楚锦瑶慢慢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完了。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母亲了。   三姑娘要说亲,而楚锦妙即将被送回苏家的事,很快就传遍全府。   赵氏连着几天痛哭,楚锦瑶去给赵氏请安,被丫鬟挡在门外。她听到赵氏在屋里喊:“你是太子妃,天底下数一数二尊贵的人,我这等民妇,不敢当你的请安!要请安,去宫里给太子皇后请去!”   张嬷嬷面露不忍地看着楚锦瑶:“五姑娘……”   “没事。”楚锦瑶说,“既然母亲不愿意见我,那就罢了吧。张嬷嬷,劳烦您多看着母亲的身体,不要让她哭坏了眼睛。”   “五姑娘,夫人她只是一时接受不来,您……”   “嬷嬷继续忙吧。”楚锦瑶笑着打断了张嬷嬷的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楚锦瑶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走远,明明只有她一个人,看着却比一家子出行都要庞大。等走出赵氏的院子后,楚锦瑶隐约听到跨院里有摔摔打打的声音。   楚锦妙哂然一笑,玲珑悄悄俯过身问:“姑娘,我们准备的东西……”   “祖母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楚锦瑶反问。   “对。”   楚锦瑶轻轻点头。她双手交叠腹前,如同任何一个端正典雅的闺秀一般,轻轻柔柔地走在蜿蜒回廊上。除了仪态,楚锦瑶的声音也是那样无懈可击,温柔如情人低语:“让小钱子去吧,陪着四姑娘归乡。对了,等到了苏家后,务必要当着苏父苏母的面,把我给四姑娘准备好的贺礼嫁妆,悉数转交给她。”   “奴婢明白。”   亲缘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即使素昧平生,一出生就被别人抚养,亲生父母依然愿意为了亲生女儿牺牲。就是不知,等楚锦妙还带着“天价嫁妆”回去的时候,苏父苏母会不会更疼她。   楚锦妙百般抗拒,可她一个人如何拗得过侯府主人楚老夫人的指令,她很快就被强行押上马车。说起来楚锦瑶是真的佩服楚老夫人,楚锦瑶能说出这种话,是因为身份天生对立,以及楚锦妙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毒手,最重要的是,楚锦瑶和楚锦妙没有相处情分。可是楚老夫人,可是真心实意把楚锦妙当孙女疼了这么多年啊,说送走,竟然就能送走。   赵氏红着眼睛将马车追出很久,她舍不得女儿离开,硬是不顾楚老夫人反对,给楚锦妙备了许多金银珠宝,因为怕楚锦妙受苦,还塞了一个得力能干的丫鬟。楚老夫人看着赵氏的举动,几次想要说话,但是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   楚锦妙眼睛都几乎哭瞎了,她眼睁睁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芜,她熟悉的太原城渐渐看不到影子,周围来往的人中,布衣百姓越来越多。   侯府华丽的马车终于驶入苏家村,村口的人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前两天刚刚来了锦衣卫老爷,把苏家那个小子扔了回来,今天又是谁家来了富贵亲戚?   村民们自动跟在马车后,看着马车左拐右拐,最后竟然也停在苏家门口。村民哗然,连忙招呼亲近的人,赶紧过来看热闹。   楚锦妙把车帘掀开一条缝,等她看到苏家那柴火遍地、破破烂烂的院子后,立刻嫌弃地关上帘子。她的眼睛又红了,她为什么这么命苦。   被一同送过来的丫鬟也心中冰凉,这里竟然还住着草屋,墙上黑一块白一块,摇摇欲坠,丫鬟甚至担心下一刻它就会倒塌。侯府里,即便是最低等的粗使下人都住砖房……丫鬟想起整齐威严的侯府,越发气闷。   谁愿意陪她来这种地方!她本来是侯府里的二等丫鬟,吃穿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都好,楚锦妙这个假千金被送回家,凭什么要让她跟过来伺候!   不过是一个村妇的女儿而已,谁比谁金贵还说不准呢,她为什么还要给楚锦妙当丫鬟?   楚锦妙阴着脸坐在马车上,仿佛不掀开这道帘子,不下车,她就不用面对这些。可是,车外的人并不愿意成全她的躲避,小钱子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四姑娘,下车吧。”   四姑娘。   呵呵,楚锦妙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这真是讽刺。命运为何对她如此不公,要么一开始就不要赐予,既然给了她荣华富贵,为什么又要夺走?   楚锦妙半驾半扯地被“请”下车,后面看热闹的村民们看到竟然是一个小姐,顿时哗然。   苏父苏母早就听到动静了,现在他们正躲在门后观望。小钱子见屋里不出来人也不在意,他对着空荡荡的农院,说道:“建兴七年的时候,苏家蓄意调换了侯门的千金,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侯府,假装是千金小姐。侯爷后来找回了我们家姑娘,但是看在养育一场的份上,并不打算把假千金送回来。可惜,侯府愿意多养一个女儿,但是贵家的小姐实在有手段,饶是侯府也不敢养了,只好送回给你们家。”   小钱子回头看楚锦妙:“四小姐,请吧。”   楚锦妙几乎恨死了面前这个人,她知道这是楚锦瑶的人,故意过来羞辱她。而楚锦妙更知道,再往前一点,这是太子的人。   楚锦妙撇过头,拒绝进入这个邋遢、满地垃圾和杂草的院子。小钱子被人无视也不恼,他拍拍手,立刻有人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箱子。不知为何,搬箱子的人突然脚下一歪,绊了一跤,沉沉的一个木箱也由此摔到地上,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   小钱子没什么真心地说道:“哎呀,真是失礼,竟然把四姑娘的东西摔了。这些金银珠宝,以及最里面的几匹绸缎,都是我们姑娘送给四姑娘践行的。以后,这些就都是四姑娘的东西了,算上夫人给的,四姑娘自己的身家也算不少,这辈子是衣食无忧了。”   楚锦妙很奇怪,楚锦瑶没事送她钱财做什么?她粗粗一扫,知道箱子里面的东西并不少。楚锦瑶这是做什么?   楚锦妙并没有注意到,一辈子穷惯了的苏家人,以及后面从没见过整块银子的村民,那直勾勾的,发红的眼睛。   楚锦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苏父苏母不是喜欢钱吗,好,她将他们最爱的女儿,成箱的珠宝,一起送到他们面前。   被废了前程的儿子,突然带着大批金银回家的女儿,女儿身边甚至还带着一个妙龄丫鬟。   都说富人家勾心斗角,为富不仁。其实,当人穷到一定程度,连活着都要用尽全部力气的时候,律法,道德,算的了什么? 第69章 迁入京城   昨天夜里下了雪,今早起来,入眼全是雪白,一片银装素裹。   朝云院里,玲珑呼出一片白气,搓着手掀开了帘子。   “姑娘呢,姑娘还没醒吗?”   “姑娘醒了,现在正在西稍间梳妆呢。”   玲珑哎了一声,等把身子烘暖之后,就轻手轻脚地往西稍间走去。   楚锦瑶正坐在梳妆镜前,桔梗在后面捧着一面圆镜,替楚锦瑶调整发髻上的银簪。楚锦瑶从梳妆镜里看到了玲珑,问道:“消息传回来了?”   “是。”玲珑回答,“开春之前,侯爷要去京城报到,所以老夫人趁这两天,把二少爷和段家小姐的婚事定下了。”   长兴侯三月就要去五军营点卯了,而侯府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在年前搬入京城,所以刚刚过了年,还不等爆竹的味道消散,长兴侯府就又忙碌起来。所有人都脚不沾地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搬迁。   桔梗颇有些兴奋地说道:“我昨天听老夫人跟前的丫鬟说,二月底我们就能搬到京城了。看来,姑娘的及笄礼能在京城里办了!”   满屋子的丫鬟都处在一种欢欣雀跃中,楚锦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宫里送来的两个嬷嬷进来,听到桔梗的话,问道:“原来五姑娘的生辰在春日?”   “对呀,在三月十六。”楚锦瑶说,“那时土地解冻没多久,鞑靼人经过一冬的雪灾,到春天没东西吃,所以南下侵扰。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出生在战乱中,并且被调换了。   两个嬷嬷被送来半年,到现在才知道楚锦瑶的生辰,她们俩脸上都有些讪讪。一个嬷嬷解释般地说:“等到了京城就好了,姑娘是准太子妃,及笄礼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两个嬷嬷被秦沂吓了一顿后,自此之后老实多了。他们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当然知道在宫里,什么才是最要紧的。   小齐后为什么能在宫里说一不二呢?不是因为小齐后手段多么厉害,或者家世多么显赫,其实根源全在皇帝身上。   许是因为小齐后得到的方式特殊,这些年来,皇帝对自己的新妻子,曾经的小姨子,可谓有求必应。别说后宫的诸多事宜,即便是朝堂上的事儿,只要小齐后开口,多撒撒娇,皇帝也会撑不住答应了。   正是因为小齐后得皇帝宠爱,甚至还能说动皇帝,外朝内宫才对小齐后忌惮非常。众人怕小齐后,敬小齐后,说白了都是因着她背后的皇帝。   太子都能因为不敬小齐后而被扔到边关,更何况其他人。   越是门第高的地方,地位悬殊越明显。普通人家的妻子还能靠着自己的强势能干,和丈夫婆婆分庭抗礼,给自己争下一席之地。可是在皇家不存在的,话语权永远只集中在那几个人手里。   说得不好听些,皇宫里的主子只有皇帝,太子,及几位皇子,如今皇后娘娘也算一个。这就是宫廷,妃嫔贵人伺候皇家主子,下面的奴婢太监伺候这些娘娘。   两个嬷嬷看到这位准太子妃似乎很得太子爷看重,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她们俩一合计便有了主意。虽然皇后娘娘的命令不能抗拒,但是这位新太子妃也不能得罪狠了。   万一楚锦瑶入宫后,还是甚得太子殿下喜欢,那就了不得了。   两个嬷嬷原来敢对楚锦瑶下狠手,一是仰仗皇后娘娘撑腰,二是因为新太子妃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一个外地的、爵位传到最后一代的侯府,在她们眼中,连末流权贵都算不得。   可是如果新太子妃受宠,那就是两码事了。两个嬷嬷自从上次差点被送回京城后,自此就长了心,对楚锦瑶渐渐客气起来,学规距的尺度也不知不觉放松。毕竟和命比起来,脸面算什么?   楚锦瑶自然也察觉到了,她装作不知,继续和两个嬷嬷和和气气地处着。毕竟她们是皇后的人,还担了教她学宫规的教养之名。无论皇后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明面上,这两个嬷嬷就是楚锦瑶的恩人。她非但要好好地供着,还要对着两人尊敬客气,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对这两个嬷嬷,也就是对皇后娘娘的孝顺之心。   相反,她若是真的任由秦沂把这两个人送回京城,那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没有人会听的。外人只会看到楚锦瑶一个未过门的新妇,胆敢驳回皇后娘娘的好心,将皇后娘娘送来教她学宫廷规矩的嬷嬷送了回去。更要命的是,还是借由太子的手。   不用等她正式册封,一个狐媚惑主、不敬婆婆的帽子马上就能扣到她头上。女子的名声就是一把双刃剑,楚锦瑶从前做姑娘的时候都差点被名声逼的嫁不了人,更何况是当朝太子妃呢?   太子只有一个,但是太子妃可以有很多。楚锦瑶很感谢太子愿意替她出气,可是她真的只有一条命。   说起及笄礼,屋子里丫鬟们都叽叽喳喳的,想说的话太多了。及笄是女子一生中,仅次于婚礼的大事,如今楚锦瑶还是太子妃,她的及笄礼,自然是长兴侯府最大的事情。   丫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及笄礼的事情,而楚锦瑶却不合时宜地想到,等及笄之后,就该走六礼了吧。   楚锦瑶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要嫁人了。   等到正月接近尾声的时候,长兴侯府内外,处处都是打包整齐的箱笼。各房各户都收拾好了细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嘱咐小辈和丫鬟,慌忙但又欣喜地等待着正式出行。   楚锦瑶在众人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玲珑小心地放下车帘,车夫清喝了一声,抽起鞭子,驭使着马朝前走去。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楚锦瑶随意地听着丫鬟们说话,以作消遣。丫鬟们翻来覆去说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三姑娘已经在去年八月定亲,今年春天会从京城里出嫁,而二姑娘已经赶在年末,彻底离开长兴侯府了。   楚锦瑶还隐约听说,楚锦妙回到苏家后,似乎也被家里强逼着说亲,而她的嫁妆,自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赵氏当时怕楚锦妙受委屈,特意给她拨了个丫鬟,想让丫环去服侍她,替她做重活。不过现在,似乎适得其反。   毕竟楚锦妙下面,还有一个娶不到媳妇的弟弟啊。   不过这些已经和楚锦瑶没有关系了。楚锦瑶什么也没做,她甚至还好心地给顶替了自己身份的假千金送了许多财物,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们自家人过得不好,和楚锦瑶有什么关系呢?   楚锦瑶离开太原前,还有好事的人过来和她说,似乎怀陵郡王府县主的亲事也不太好说。毕竟楚锦瑶和县主的事虽不算众人皆知,但是该知道的人家也都清楚。   女子的名声实在脆弱,当初郡王府用这个逼楚锦瑶,现在,轮到他们自家品尝当初种下的恶果。   当初气势汹汹要当太子妃,如果成了众人称道,如果没成,那就是别人口里的笑话,更别说还得罪了真正的太子妃。再加上县主脾气骄纵,唯我独尊,楚锦瑶也觉得她不太好嫁。   长兴侯府的车队走走停停,走了三四天,终于在日暮时分赶到了京城。车马劳顿,长兴侯府的人都疲惫万分,只想赶快进府好好睡一觉。   长兴侯府在京城里的府邸比起太原的实在差太多了,不过,京城寸土寸金,若不是宫里赏赐,长兴侯府还买不到在这个地段的府邸呢。   不过,等他们抵达侯府后,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看门的老仆说,侯府东边的那间宅子空置了很久,据说是别人家的祖宅,许多人过来问都不卖,但是前几天,突然被人买下了。   然后,老仆拿出了隔壁宅子的地契。   长兴侯愣了一下,猛不丁想到上次太子来时,似乎随口问过他们家京城的宅子在哪儿。长兴侯沉吟片刻后,接过地契说道:“我明白了,你不用管这件事,我自有安排。对了,这张地契是谁送来的?”   老仆摇头不知,他说:“是一个黄衣服的人送来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把东西交给我,让我好好收着,然后就走了。”   “他留下什么话不曾?”   “不曾。”   “侯爷。”赵氏过来对长兴侯说,“其他事情暂且缓缓,时间不早了,先让母亲和姑娘们进去休息吧。”   长兴侯朝后看了一眼,楚锦瑶刚刚从车上下来,她身后的丫鬟奴仆正忙着从车上搬箱笼。长兴侯看了一会儿,问赵氏:“锦瑶的院子安排好了吗?”   “娘早就吩咐人打扫好了,只等人来了就能住。”   “先暂且留着,不要让她搬进去。这两天就让她在母亲院里歇息几天吧。”   “姑娘。”桔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和楚锦瑶说,“老夫人说你的院子还没收拾好,让我们先把东西搬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没收拾好?楚锦瑶直觉不对劲,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事,她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先叨扰祖母几天了。”   而长兴侯呢,当天他先去隔壁宅子里看了一圈,发现院落修缮得极好,柱子上的漆都是新上的,只需搬过细软来就能住。长兴侯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作为父亲他有些微妙,作为臣子,似乎还得感谢太子的恩情。   主子的意思,真的全得靠猜。   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的抱厦里住了三天,可算慢慢恢复了元气。只是她的箱笼太多,都堆在老夫人这里,未免不方便。然而没过几天,楚锦瑶意外地接到了消息:“你说我们家把隔壁的的宅子也买下来了,现在让我搬到那边去住?”   “侯爷已经把两家中间的墙打通了,出入方便,起居也利索,专门留给姑娘住。”   什么情况,长兴侯好端端地扩充宅子做什么?楚锦瑶一头雾水地搬到了东边。不过下人们说的没错,东边这个宅子本来是独立的,虽然算不上大,但是前厅花园应有尽有,和侯府打通之后,楚锦瑶随时能回去请安,但是一合上中间的门,她便仿佛独立门户一般,自在极了。   楚老夫人原来预计二月底搬到京城,没想到实际上要快得多,二月中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京城安顿好了。   长兴侯府刚刚落脚,还没等他们踹口气,京城对这个新晋皇亲的试探就已经到了。   荣安长公主的独女,亦是魏国公府的二小姐,邀请楚锦瑶去魏国公府做客。   而在宴会当天一同出席的,还有瑞王府的宝庆郡主,以及镇北侯府的两位小姐。   楚锦瑶看到这些名字的时候就心中一震,这四个人几乎是京城顶尖贵女圈的代表,个个都是皇亲国戚,时常在皇帝皇后面前走动。她们的态度,可以说是全京城贵女圈的态度。   楚锦瑶接受了京城对她的试探,在宴会当天,楚锦瑶换上大红云锦宝相花裙,上搭妆花缎银白袄,孤身赴宴。   这是她第一次不必顾忌身份,全身上下都换上寸锦寸金的名贵布料。云锦本就灿若云霞,而经由楚锦瑶精心改动了细节后,愈发显得素艳得宜,光彩照人。   这种宴会,就算楚锦瑶愿意带人,侯府里其他几个姑娘也不愿意去。   快算了,刚刚成精的小妖,就不要在真龙凤凰面前摆弄。还是让楚锦瑶自己去吧。   .   去年皇太子突然写信回来,让皇上给他和一个女子赐婚。虽然秦沂和小齐后的关系比较复杂,但是富贵险中求,太子妃之位一直是京中众多人家争夺的香饽饽。然而,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新人截胡,京城中谁能甘心,就连内阁也颇有微词。可是谁让太子坚决要求,皇后煽风点火,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皇上也没什么意见了。   天底下最尊贵的三个人都同意了,其他人再反对又有什么用?众人眼睁睁看着赐婚圣旨从宫里发出,由礼部昭告天下,太子妃的人选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自从去年六月起,京城中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太子妃就十分好奇,眼看着年末考绩时,长兴侯被掉入京城五军营,闺秀们这下再也按捺不住,由荣安长公主的独女带头,主动给楚锦瑶下帖子。她们倒要看看,这位能让太子主动请婚的女子,究竟长了几头几臂。   宝庆郡主和镇北侯府的两位小姐早早就到了,她们坐在魏国公府的暖阁里,奴仆如云,举止优雅,轻声谈笑。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唱喏声:“长兴侯府五小姐到。”   众人不由停下了说笑,抬头看向外边。短暂的寂寞后,四位尊贵的小姐都在心里轻呵了一声。   呵,男人啊。皇太子秦沂从小就在京城里独树一帜,不屑和那些走马斗鸟、眠花宿柳的二世祖为伍。她们以为太子是不一样的,可是事实证明,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宝庆郡主笑道:“这位准太子妃倒是好相貌,太子哥哥艳福不浅。”   楚锦瑶进屋后,按规矩给宝庆郡主行礼。虽然在座的个个都家世惊人,但唯有宝庆郡主是有品级有封号的,所以楚锦瑶只给宝庆郡主请安。至于剩下几位,譬如公主的女儿,皇后的侄女,固然身份贵重,但是严格来说还是白身,楚锦瑶只以平辈之礼点头问好。她自己也有太子妃的封号在身,即使没有成婚,她也不能这样放低自己的身份,屈膝给这几人行礼。   宝庆郡主看着楚锦瑶笑道:“原来你就是楚家姐姐,快起来,我们亲姐妹计较这些做什么。”   话虽如此说,她还不是等楚锦瑶行礼后才开口。   赵兰辉也笑着说:“我都看呆了,竟然被你抢了先。”她看向周围的丫鬟,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楚姑娘看座。”   楚锦妙保持着温软又略带腼腆的笑意,一个一个和在座几人问好。   东道主赵兰辉是荣安长公主的独女,容貌应当是像了父亲,容貌秀雅,不似当今皇族,眉眼中自带锐气。荣安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京城里最受宠的公主,及笄后被指婚给了魏国公的嫡次子。本朝驸马不可参政,故而和公主成婚后,魏国公的二公子只能在清闲部门领一些闲差,无望仕途。因为开国皇帝定下的这些严苛规矩,大多数公主和驸马的婚姻都不算好,荣安长公主也是一样,和驸马成婚多年,膝下唯有一女而已,正是赵兰辉。   虽然公主和驸马感情不好,但是他们的女儿赵兰辉却并不是什么小可怜。赵兰辉靠着身份尊贵的母亲,无论在魏国公府还是在皇宫里,都很说得上话。   赵兰辉旁边坐着的是宝庆郡主,宝庆郡主是瑞王的女儿。还是开国皇帝留下来的遗诏,皇子一旦成年,如果不能成为太子,那就要封为亲王,滚回封地,被称为之国。若是亲王无召回京,视同造反。   然而瑞王却是个例外,他虽然人在封地,但是因为从小和皇帝亲近,这些年一直想着和皇帝拉近关系。他的嫡女从小就被送到京城,托小齐后抚养,事实证明,瑞王的办法是对的,宝庆郡主因为养在小齐后跟前,特别受皇帝宠爱,在宫里的待遇几乎比公主还好。皇帝甚至为宝庆郡主破例,不等她出阁,早早就给她赐了封号。   至于剩下的两位姑娘,那就更简单了。年纪长些的那个叫齐萱,小些的叫齐蓉,都是镇北侯的女儿,而齐蓉是嫡女,还要再尊贵些。   镇北侯府连出两位皇后,大齐后育有皇太子秦沂,小齐后宠冠六宫十余年,膝下有一个嫡皇子和一个嫡公主,可谓是地位稳固,炙手可热。小齐后的娘家镇北侯府也因此更上一层楼,权势滔天。   大概镇北侯府如今唯一的不如意,就是和皇太子秦沂有些隔阂吧。   楚锦瑶想了一下在座众人的身家背景,越发觉得肩头沉重。荣安公主的独女赵兰辉不好说,但是宝庆郡主、齐萱和齐蓉,恐怕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其实楚锦瑶还真猜了个七七八八。齐蓉现在看着楚锦瑶,颇有些打量的味道。镇北侯府尝到了甜头,有心让自家再出一个皇妃,若不是小齐后不愿意,说不定现在的太子妃就是齐蓉了。   然而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却都是和和善善的。宝庆郡主拉着楚锦瑶的手,不住地询问楚锦瑶路上可好,京城可住的惯,最后甚至还问起了山西的风土人情。   楚锦瑶信奉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大部分时间都装作腼腆地笑,偶尔被问到了才回话一二。楚锦瑶知道自己不是这些天之骄女的对手,所以她只能加倍小心,至少不能让自己出错。她现在不仅仅是楚锦瑶,她的言行还代表着太子的面子。   宝庆郡主问了一会儿,觉得很是没意思。她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儿:“小嫂子,听说你很快就要及笄了?”   楚锦瑶吓了一跳,连忙说:“郡主不可,不敢当郡主这样的称呼。”   宝庆郡主挥了挥手,说:“这有什么的,圣旨都发了,现在宫里只等你及笄。一过及笄,礼部就可以走六礼了。对了,小嫂子,你初来京城,赞者打算找谁?”   这个问题可算问到点子上了,及笄礼上正宾选德高望重的夫人,赞者一般是女子自己的好友姐妹。若是原来,楚锦瑶让楚家的姐妹来替她作赞者就可以了,可是现在她还代表着太子的颜面,楚锦瑶是真的有点发愁了。   楚锦瑶笑道:“我刚来,对京城不熟悉,也没想好呢。”   齐蓉和宝庆郡主低头笑了笑,并不言语,还是赵兰辉说道:“不用急,以你如今的身份,想请谁来请不到呀?若是你有了主意,尽管告诉我,我去替你当说客。”   楚锦瑶不得不佩服赵兰辉说话水平之高,这话听着热心,满心为她打算,可是也同时透露出,赵兰辉不会帮她做赞者。   “多谢二姑娘了。”楚锦瑶也笑着回话,神态淡淡,似乎对此并不焦急。齐蓉本来想在楚锦瑶脸上看到仓皇无措等神色,可是她端详了半响,悻悻地放弃了。   罢了,到时候让楚锦瑶这个乡下丫头自己着急去吧。   整个下午,楚锦瑶多笑少说,一直专注地听另外四位姑娘说京城里的八卦,或是宫里的趣事。其实楚锦瑶完全一头雾水,她连话中的名字都听不懂,可是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全程奉陪。   等天色微暮,长兴侯府的马车驶出魏国公府后,玲珑激动地拉着楚锦瑶的手,说:“姑娘,你今天真是太镇定了,简直就像戏文里说的世家贵女一样,安静又温柔。”   “我安静,是因为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楚锦瑶上了车,这才敢放纵自己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感觉到自己肩上的压力又重了许多,如果说从苏家回到长兴侯府,楚锦瑶犹如一只井底之蛙来到了地面上,那么现在,她就如看到了天空的高远。   怪不得京城的闺秀看不起外地,人家是真的有资本骄傲。本来就有显赫的家世,从小又接受着最精心的教育,随着年龄增长,这些顶级贵女和其他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玲珑有些担忧地看着楚锦瑶,楚锦瑶摇头,摁住她的手,说道:“别说了,先回府。我们回府后再下功夫。”   等楚老夫人听说了楚锦瑶今天的事情后,老夫人也为难地皱起眉头。本来她打算让山西布政道的小姐段莹华来给楚锦瑶当赞者,但是赞者一般是未许亲的姑娘,段莹华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但是若最后实在找不到,也只能请段莹华来。毕竟这是楚老夫人知道的,身份年龄名声等各方面最好的人了。   楚锦瑶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屋就立刻让桔梗给她找书来。今天听宝庆郡主、赵兰辉说话时,楚锦瑶听到了许多她不懂的典故。直到最后她才听明白,原来这些都是史记上的。   原来楚老夫人信奉姑娘要娇养,平平安安养到嫁人就够了。而楚锦瑶也不知,原来京城的贵女并不是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如宝庆郡主、赵兰辉这几位,她们也是从小翻着四书五经长大,赵兰辉小时候甚至和堂兄一起开蒙。   这太可怕了,楚锦瑶立刻托人去二少爷那里,让哥哥给自己推荐几本书。临阵磨刀,不快也光,楚锦瑶只能寄希望于恶补有用了。   楚锦瑶拿出考状元的劲,焦头烂额地翻了好几天艰涩难懂的典籍,最后她几乎连觉得自己连字都不认得了。同时,楚老夫人也在打听京城里的情况,她托人问了许久,最后只能无奈地写信,想让人去请段莹华过来。   年末考绩的时候,段大人一家也喜迎升迁,调回京城里了。   然而世事难料,还没等楚老夫人把信送出去,宫里就来人了。   皇后娘娘请楚锦瑶进宫,陪她说说家常话。   家常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boss小齐后即将登场】 第70章 初见皇后   楚锦瑶长这么大,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进宫。   随即她想到她下半辈子都要宫里度过,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其实在宫里度过半生还是最好的打算,古往今来这么多太子,顺利成为皇帝的能有几个呢。   楚锦瑶随即就唾骂自己,呸,想什么呢,不能这样诅咒太子!   如同楚锦瑶去赴赵兰辉的宴会一样,这一次还是没有人愿意陪她进宫。楚老夫人本来打算跟着去,可是前来传旨的公公笑眯眯地说,皇后娘娘只请了五姑娘一个人。   得,这下没的说了,楚锦瑶只能在众人保重的目光中,严阵以待地跟着公公进宫。   这次楚锦瑶没有像上次赴赵兰辉的约一样,穿精致典雅的红色衣裙,她换了一套淡蓝色的衣服,布料也是低调稳重的潞绸,尽力让自己显得温顺柔和。   楚锦瑶随着公公进宫,长兴侯府的马车只能走到宫门口,楚锦瑶递了名帖,等接到宫里的回话后,这才下车,随公公步行。   走在路上,她不敢左顾右盼,饶是如此,她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一路走来,朱甍碧瓦,雕梁画栋,屋檐高高翘起,屋脊上坐着张牙舞爪的脊兽。来往的人盖是低着头,匆匆而行。走在宫道上,不需要刻意强调,楚锦瑶已经感受到一股肃穆威严的皇权压力。   这里是整个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   举国上下的官宅民舍不可以比奉天殿高,门钉数目亦不许超过皇城,若不然便是抄家谋逆的死罪。全天下的读书人寒窗苦读十余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走入这片宫宇。   楚锦瑶意识到这一点,脊背上不由窜过一股麻意。她越发肃目敛眉,步步小心地朝皇后的宫殿走去。   到了坤宁宫后,传话的公公停住身,转过来说道:“楚姑娘,咱家进里面禀报娘娘,劳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楚锦瑶自然应下:“这是自然,公公请便。”   带楚锦瑶进宫的公公对她笑了笑,甩了下拂尘,然后就弯腰进去了。   而他这一走,便许久都没有信。   楚锦瑶敛目站在宫殿外,身边来来往往进去好几拨宫女下人,唯独早早就报信的太监还是没有出来。   这个地方没有荫凉,日头直直射在楚锦瑶身上,她的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来。但是楚锦瑶一直忍着,她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   楚锦瑶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太阳都移了方位,富丽堂皇的坤宁宫里终于走出来一个宫女。宫女年纪不小,眼角已然爬上细微的皱纹,看着像是一位管事姑姑。这位姑姑和她说:“楚姑娘,娘娘方才在和几位公主说话,一时没顾得上你,让姑娘久等了。楚姑娘不会怪罪吧?”   “怎么会。”楚锦瑶连忙说,“既然娘娘忙,我怎么敢打扰呢?我不过在外面略微等了等,并不妨事。”   管事姑姑笑了笑,她隐晦地打量了楚靖瑶一眼,让开身说道:“楚姑娘真是明理,娘娘已经在里面了,姑娘随我来吧。”   楚锦瑶被管事姑姑带着走入坤宁宫。坤宁宫不愧是皇后的住所,极为广阔宽大。楚锦瑶由人引路,穿过屏风,绕过几道隔扇后,隐约听到华丽的帘子后传来问好声。楚锦瑶立刻明白,里面便是皇后了。   楚锦瑶没有抬头,立刻端端正正的给里面的人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上首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但是良久不见唤她起来的声音。楚锦瑶被嬷嬷训练了许久,此刻身子动都不动,仍是稳稳地维持着万福。   坐着上面的人不知是满意了还是觉得没有意思,她懒懒地说:“原来这位就是楚五姑娘。太子前些日子说起的时候,我还奇怪这是谁家的姑娘,竟能惹得太子动心。今日一看,果然是个美人。”   “皇后娘娘谬赞。娘娘贵为一国之母,百花之首,在您的面前,好如萤火与日月争辉,臣女怎敢当娘娘的赞。”   小齐后轻轻笑了一声:“原来还是个会说话的,起来吧。”   “谢娘娘。”楚锦瑶谢过之后,才慢慢站起身,借着起身的机会,她的眼睛微不可察地朝室内扫过。   这么一看她才有些吃惊,原来里面还坐着这么多人。被簇拥着坐在中间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小齐后,自她入宫以来,圣宠十余年而不衰,更甚者还能说服圣上,插手前朝的局势,实在是位厉害的角儿。   从前楚锦瑶只在民间传说里听说过小齐后,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果然不假。小齐后确实是位美人,她脸颊大概只有巴掌大小,眉毛修得精致,眼角也是尖尖的。小齐后不是楚锦瑶想象中那样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而是一位五官精致、颇有灵气的小美人。   其实也是,只有这样很“灵”的美人,才能勾住皇帝十多年。   小齐后旁边还坐着几位年轻女子,看她们的发髻是未出阁的姑娘,再加上她们那华丽的衣着,贵重的头饰,楚锦瑶很轻易地就猜出了她们的身份。   大概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妹妹,大燕朝的几位公主了吧。   楚锦瑶突然有些好奇,不知太子究竟像谁呢?观这几位公主,也都是柔和清新的长相,为什么偏偏太子长的那样凌厉又漂亮呢?   楚锦瑶认出剩下几人的身份后不敢耽搁,立刻给公主们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其中那位眉眼最漂亮,衣冠也最华丽的公主偏过头,正和另一位公主说话,并没有理会楚锦瑶。另一位圆脸的公主微微点头而笑,对楚锦瑶说道:“快快请起,再过不久你就要成我们的嫂子了,再给我们行礼岂不是乱了尊卑?”   “岂敢。我如今不过一介白身,不敢放肆。”   圆脸公主笑道:“好吧,我说不过你。”她看向自顾自说话的另两位公主,依然轻轻柔柔地说:“未来的嫂子来了,你们不赶快过来说说话?”   另两位公主,主要是那位红衣服的漂亮公主这才收敛些。她一身大红,衣角绣着金色的凤凰,华丽的几乎能灼伤别人的眼睛。这个公主紧紧挨着小齐后而坐,她神情高傲,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锐利,现在正不甚友善地打量着楚锦瑶。   圆脸公主没有理会红衣公主的不配合,她一个个指着人介绍道:“这是二公主,名唤秦妍,这是三妹秦妆。”   说完后,她微微一笑,道:“我是秦淑。”   楚锦瑶这才把这几个人一一对上号。原来这位脸庞圆润,看着便很友善的公主就是大公主秦淑;那位穿着红衣服,漂亮而高傲的公主是二公主秦妍,亦是小齐后的嫡出女儿;被二公主拉着说话的那位是三公主秦妆,和二公主只差一岁。   这就有些微妙了,看来三公主的母亲是在小齐后怀孕期间怀上龙种的,怪不得三公主看着有些惧怕二公主。就如刚才,三公主有心和楚锦瑶说话,可是二公主故意拉着她,她也不敢抗拒。   皇上共有三子三女,今天楚锦瑶运气倒好,竟然把三个公主都见到了。   楚锦瑶和三位公主相互见礼,小齐后就笑着坐在一边默默观看,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她们几个说完话后,小齐后才笑道:“果然,小姑娘们之间才有话说,你们在我面前呆了这么久,哪儿见你们这样活泛过?好在楚家的姑娘很快就能入宫了,等到时候,你们就不用憋在我这里讨没趣了。”   这话试探和威胁的意味极浓,在座没人敢应。楚锦瑶装作惶恐不迭地低头,连忙请罪,而另外三个公主也赶紧和小齐后撒娇卖痴,过了好一会儿,气氛才缓和过来   小齐后装作无奈地虚点三位公主的额头:“你们呀,就会说好话哄我。”然后她看向神态惶然的楚锦瑶,轻轻一笑:“我们很快就要成一家人了,你吓成这样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吃人的妖怪呢,竟然把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吓成这样。”   楚锦瑶依然低着头,声音都有些颤抖:“臣女不敢。”   小齐后似乎终于满意了,她笑着说:“你怎么这样拘礼,快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楚锦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战战兢兢地坐下。她虚虚坐在圆凳上,这才感觉到后背的凉意。   方才太过紧张,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后背出汗,竟然把里衣都打湿了。   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楚锦瑶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示弱是对的,她猜测以太子那个脾气,不太可能给小齐后好脸,所以小齐后无论出于什么立场,都更喜欢一个家世不高,懦弱而好摆布的太子妃。   楚锦瑶当然知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太子这一边。然而问题是,太子和小齐后是继子继母,太子顶撞小齐后不会有任何问题,朝臣反而还觉得太子正义血性,可是楚锦瑶和小齐后是媳妇婆婆,她要是敢顶撞皇后……   太子恐怕很快就能换个新的妻子了。   所以,楚锦瑶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既帮助太子,又不惹恼小齐后。   楚锦瑶自认为没有高超的心计,也没有精湛的演技,不敢尝试双面讨好、里应外合等高难度计谋,她只能装怯弱,装听不懂,永远不和皇后娘娘在同一个段数上。   楚锦瑶坐下之后,小齐后问:“你刚来京城,这几天可还习惯?”   “谢谢娘娘关心,由长辈安排,一切都好。”   由长辈安排……真的这么听话?小齐后又问:“听说你快要及笄了?”   楚锦瑶心里一惊,小齐后连这都知道?她随即想到之前的宝庆郡主,心里了然。看来,京城里这些大人物,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了解她自己。   小齐后看着楚锦瑶的神色,慢慢说:“宝庆上次来还和我说,太子看中的人是个极漂亮的妙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说钦天监已经选了好几个日子,我今日见了你的人,越发想早点把你接进宫里来,好陪我说话。宝庆不能时时陪在我面前,大公主也要说亲了,我眼前突然就空了一半。好在你要进来了,这样一个青葱一样的姑娘放在眼前,看着就让人舒心。”   然而楚锦瑶听小齐后的语气,并不觉得她当真舒心。   楚锦瑶只是腼腆地笑,似乎不晓得该如何回话,只是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地说:“娘娘谬赞了。”   小齐后心里轻轻啧了一声,这个丫头也未免太不会说话了,来来回回只有这几句。不过安静点的也好,能说会道的多半会折腾,宫里会说话的巧嘴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倒不如楚锦瑶这样的,看着就安静听话。   小齐后暗暗称奇,秦沂不依不饶地闹腾了这么多年,选妃的时候,怎么突然挑了这样一个省心的呢?   小齐后还是不太信,继续试探道:“我见了你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明天就把你接到宫里来。回头我就告诉圣上,让他催一催礼部和钦天监,早日给你和太子举办大婚。”   小齐后这是在炫耀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力?楚锦瑶颇想告诉皇后不用催,但是她不能,于是楚锦瑶只好低下头,一副任由长辈做主的样子。   小齐后笑着看楚锦瑶羞涩的样子,突然毫无预兆地转了话题:“我送给你的那两个嬷嬷,你用着可还习惯?”   楚锦瑶心中一惊,保留地说道:“两位嬷嬷很好,负责又严谨。”   “她们对你可好?”   “嬷嬷自是负责,臣女受益匪浅。”   “那就好!”小齐后笑道,“眼看你就要入宫了,两个嬷嬷恐怕不够使唤。这样吧,你从我这里带四个侍女回去,让她们好生伺候你起居。”   还要给?并且是四个?楚锦瑶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光两个嬷嬷就已经很麻烦了,皇后竟然要塞给她四个侍女?皇后是打算把她身边的人全部架空吗?   楚锦瑶感到棘手,她面上含笑,露出感激的神色:“谢皇后娘娘恩典,但是我身边已经有六个丫鬟了,您赐给我也用不过来,反而辜负了娘娘的好心,白白浪费四位宫女姐姐的才干。娘娘一片好心,但是我把人带走了也是屈才,还害的娘娘这里无人可用,这当真是我的罪过了。不如,还是让这四位姐姐留在娘娘身边侍奉吧。”   “不过是四个宫女罢了。”小齐后笑道,“我这里有的是人,你不用担心这些。反倒是你自己,身边竟然只有六个丫鬟。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伺候的人怎么也该有百人之数,你太委屈着自己了。这些人你先拿去用,等之后我再给你安排。”   楚锦瑶听着头皮发麻,她还想试着推辞,突然发现小齐后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探究。   皇后还在试探?楚锦瑶心神一凛,立刻收回了即将出口的话,低下头笑道:“娘娘真好,那我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小齐后闻言满意,她拉过楚锦瑶的手,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背:“你以后就是我的儿媳妇,和我的女儿也不差什么,我当然要给你考虑。”   楚锦瑶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笑着应了。   楚锦瑶进宫时孤身一人,等出坤宁宫的时候,身后便跟了四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宫女。   大公主跟着楚锦瑶一同告退。走出坤宁宫后,两人同行了一段路,经过一个小花园时,大公主停下身,主动邀请楚锦瑶进去赏花   楚锦瑶当然应允。两人缓缓散步,大公主给楚锦瑶介绍了几朵名花后,突然似笑似叹地说起:“你竟然比我还小,及笄礼还没过呢。”   这话楚锦瑶没法接,只能尴尬地笑。太子比她大了四岁,如今楚锦瑶将满十五,而太子不过十九。其实他们两人的年龄都不算大,为什么被大公主这样一说,就像差了多大一样。   大公主看着楚锦瑶,继续说道:“太子哥哥特意和我说了,让我多照看你。等你过几日及笄,我去给你当赞者如何?”   大公主当赞者?楚锦瑶愣了一下,立刻答应:“多谢公主,我荣幸之至。”   大公主抿嘴而笑,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今日大公主特意跟出来应当就是为了这件事,果然说完之后,大公主和楚锦瑶又站了一会,就先回宫了。   而楚锦瑶继续带着人往外走。宫廷里站队无处不在,显然,看今日的情形,大公主是站在太子这一方了。   其实,大公主并没有问楚锦瑶是否有赞者,她一出口就是肯定的语气。楚锦瑶在心底感叹,说白了还是皇家人,即便是温和的大公主,也不会和人商量。   长兴侯府的马车一直停在宫门外,玲珑和车夫在马车上等了整整一下午。玲珑望眼欲穿,好容易从宫门里看到楚锦瑶的身影,玲珑雀跃不已,然而下一瞬间,她就愣住了。   玲珑怔怔地问:“姑娘,这几位是?”   “皇后娘娘体恤,这是她赐给我的宫女。”   玲珑的表情显然有些无措,楚锦瑶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先带着人上车,一切等回府再议。   等夜深后,从皇后来的那两个嬷嬷,以及今日的四个宫女都去睡了。玲珑一边给楚锦瑶整理床铺,一边悄声说:“姑娘,那四个宫女打扮的妖妖娆娆的,我总觉得她们心思不纯。”   何止心思不纯,皇后娘娘的用意只差明说了。楚锦瑶叹了口气,道:“柿子要挑软的捏,皇后她就是仗着我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所以这是从我这里,强行给东宫塞眼线呢。”   “姑娘,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们不能动她们,等入宫后,慢慢解决。”楚锦瑶说道,“何况,我们未必是防守的一方。既然是人就总有自己的心思,若是我们用的好,指不定有反间的机会。那句话是怎么背的来着,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玲珑惊讶地看着她,表情实在太过明显,楚锦瑶忍不住摸了摸脸:“我没背错吧?”   玲珑叹气:“姑娘,你这几日就跟着魔了一样,稍微闲下来就在背书。每日学规矩就够累了,你又不是要去考进士,用不着这样逼自己。”   楚锦瑶想到熟读四书五经的齐蓉,再想想和兄弟们一起上学的赵兰辉,深觉前路艰险,而自己足足差了人家十三年!楚锦瑶摇头,还是坚持道:“这是二哥教我的,他说我要入宫,先看三十六策比较管用。”   玲珑听了只想叹气。她只好郑重地看着楚锦瑶的眼睛,不知道想说服楚锦瑶还是说服自己:“姑娘,你吉人自有天相,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楚锦瑶听了后失笑:“希望吧。”   她没有根基,没有家族做后盾,还要小心地在太子和皇后之间辗转求生。现在不等她进宫,皇后便赏赐了四个美貌的丫鬟下来,想要分她的宠,日后亦可以预料,东宫的女人绝不会少。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她还不一定能得到太子的看重呢,何来分宠?   楚锦瑶对日后的生活很是茫然,她感激太子,想做一个宽厚听话、兢兢业业的正妃,可是,太子殿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真的需要这样的一个正妃吗?   随着婚期越近,她心底的焦躁就越重。都不等楚锦瑶察觉,她的及笄礼就到了。   而楚锦瑶竟然能让大公主出宫作赞者的消息立刻就轰动了,及笄礼上的赞者一般是女子的好友或姐妹,能请动公主,显然是极其有面子的事情。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三月十六这天,楚锦瑶的及笄礼上观礼者甚众。赵兰辉许是出于中立态度,没有贸然应承楚锦瑶。但是当她看到楚锦瑶请来了大公主,赵兰辉意外之余,当下便决定给楚锦瑶面子,亲自前来捧场。而镇北侯府许是接到了小齐后的旨意,齐家两姐妹当天也相携到来。京城里最有脸面的几位贵女都要前来观礼,其她的闺秀们闻到了风向,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上门。   楚锦瑶在自己十五岁生日这天,最大的收获不是盘起发髻,而是认识了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人。   除了众多郡主、县主等宗室女子,她还见到了文人中的传奇,内阁首辅范大人的嫡亲孙女。当时旁人给她介绍的时候,楚锦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是神奇,从前的楚锦瑶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一个生辰,竟然能惊动这么多人呢。   范首辅的孙女和赵兰辉、齐蓉等并不是一个圈子,毕竟一个是文官清流,一个是皇亲权贵,虽然两拨人面子上和气,但可能私底下谁也看不上谁。   然而在楚锦瑶的及笄礼上,她们两方人都和气非常,给足了楚锦瑶这个未来太子妃颜面。   楚锦瑶过了一个自己有记忆以来最盛大的生辰。德高望重的宗室夫人为她簪发,皇室的大公主站在她身边坐赞者,周围观礼的姑娘个个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未来的的生活仿佛缓缓向她拉开了一个角,让楚锦瑶得以窥见,她即将进入的是一个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   楚锦瑶的及笄礼后,朝堂上有越来越多人提起皇太子大婚之事。秦沂作为一个皇太子,结果因为脾气不好而早早成名,他十六岁在万军之前射杀皇后的宠婢,十七岁被扔到边关,十八岁抗旨,带军出击鞑靼,到如今不过十九而已,文武百官却都觉得秦沂已经在眼前晃悠了太久,早该成家了。   四月,太子大婚一事被送入内阁,范首辅和其他几位阁老联名请奏,请皇上主办太子大婚一事。这封奏折很快上达天听,皇上在一日早朝时,亲口给礼部下口谕:“皇太子年既长成,婚礼宜举。礼部其会翰林院查议以闻。”   礼部尚书立刻应允,随即半个朝堂都运转起来。   太子大婚,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大婚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出自《三十六计》。   “皇太子年既长成,婚礼宜举。礼部其会翰林院查议以闻。”——出自《明宪宗实录》 第71章 太子大婚   婚丧嫁娶自古以来都是大事,而皇太子大婚,更是整个国家的大事。   皇家的六礼和民间微有不同,分为纳采、问名、纳徵、告期、册封、亲迎六步,之后楚锦瑶还要朝见皇帝皇后,谒见太庙,接受百官与命妇朝贺。规矩繁琐,无穷无极。   自四月起正式操办太子大婚,然而直到入冬,楚锦瑶才刚刚被册封。   庞大的礼官队伍从奉天殿出发,一路由锦衣卫开道,庄严又张扬地将皇太子妃的冠服送入长兴侯府,同时,还带来了太子妃的仪仗。仪仗从中堂一直蜿蜒到大门口,见者无不咋舌,暗暗心惊皇室的权势和威仪。   而冠服一进侯府,经过众人的跪拜后,立刻送入楚锦瑶屋里。楚锦瑶在众多女官的服侍下换上全套的太子妃翟衣,翟衣是深青色,上织翟纹,共一百三十八对。礼服并不花哨,相反,整套衣服看起来格外古朴庄重。楚锦瑶神情肃穆,几乎是怀着敬畏之心换上了这套衣服,她的身边或蹲或跪围了不少女官丫鬟,都在替她整理裙角,系蔽膝、革带、玉佩等。最后,楚锦瑶戴上了太子妃四凤冠,全套衣服加上这顶礼冠,这重量可委实不轻。楚锦瑶努力保持平衡,步步庄严地朝中堂走去。   宣读册书的女官站在香案左侧,她看到楚锦瑶后,先深深拜了四拜,然后缓慢而悠长地喊道:“皇太子妃楚氏受册。”   楚锦瑶在女官的搀扶下跪下,听女官宣读册封书。宣读完毕后,女官双手将册书交给楚锦瑶,楚锦瑶谢过,递给她右侧的女官,然后才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她刚刚站立,正堂内外立刻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喊声:“恭喜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从今日起,即便楚锦瑶还未大婚,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大燕朝唯一的太子妃了。   楚锦瑶正式受册后,六礼已经走到最后一步,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太子亲自前来迎亲了。   亲迎的日子被钦天监和礼部选了又选。相比于朝官的认真严肃,皇帝这个亲爹就显得很不上心了。内阁经过几次商议后,珍而重之地将几个吉时递给皇帝。皇帝看了看,随手指了一个说:“折腾了一年了,还是赶在年前让他把人娶回来吧。就这个吧。”   范首辅一看,皇帝挑了最近的一个,十二月初八。   秦沂听到这个消息后,头一次觉得皇帝办了件人事。   从进入十二月起,整个京城的气氛都不一样了。楚锦瑶紧张了几个月,仿佛弓绷到了极致,突然间就安心下来了。楚锦瑶这个当事人开始好吃好喝,她身边的人反倒彻夜失眠。   亲迎前一天,楚锦瑶最后一次去给楚老夫人请安时,楚老夫人心情复杂地把她留了下来:“一转眼,你都要出嫁了。”   在这一年里,为了赶楚锦瑶的婚期,三姑娘和二少爷接连成亲。楚老夫人只觉得一闭眼一睁眼,家里的姑娘就少了很多,到如今,只剩六姑娘和下面那几个小的了。   段莹华站在楚老夫人旁边笑:“儿女成婚,家族兴旺,这是福气啊!更别说五妹妹要去的还是皇家。”   如今所有人都唤楚锦瑶为太子妃,唯有段莹华叫她五妹妹。   因着楚锦瑶的缘故,二少爷和段莹华的婚礼其实有些赶,好在段家人体谅长兴侯府,并不在意,反而配合着长兴侯府走六礼。段莹华如今已经进门一个月,还做着新妇打扮,现在正笑吟吟地看着楚锦瑶。   楚锦瑶对这位二嫂印象很好,她知晓娘家的重要,赵氏和她的感情降到冰点,楚锦瑶只能另想办法。好在,段莹华是个聪明又能干的。   段莹华和楚锦瑶不一样,楚锦瑶看着便是个安静内敛的性子,而段莹华一见面就能让人感觉到她那咄咄的气势。虽然两个人性子南辕北辙,但是一动一静,姑嫂二人倒也能相处得正好。所以段莹华有意地结交楚锦瑶,楚锦瑶也由着段莹华叫她五妹妹。   “我才进门一个月,五妹妹就要走了,真是舍不得。”段莹华笑着说道。   楚锦瑶听了笑道:“二嫂若是想见我,随时去东宫便是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   段莹华拍手笑道:“这感情好,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宫呢!托五妹妹的福,我这个土包子也能进宫开开眼界。”   这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笑。可是大家心里都知道,进宫哪有那么容易呢。如今宫里没有太后,小齐后一家独大,依小齐后这塞人的劲儿,楚锦瑶入宫后恐怕也过不上安稳日子,更遑论时常接娘家人进宫呢。   然而大婚当前,没人想提这些丧气话。段莹华瞅了眼外面的日头,笑道:“现在太子正在宫里醮戒呢,想来一整天都有的忙。”   “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喜,恐怕太子殿下即便忙,也是乐意之极呢。”   众人都看着楚锦瑶笑,楚锦瑶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一想到宫里女官昨日交给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图册,就觉得心里发虚,尴尬至极。   楚老夫人很是喜欢段莹华这种大包大揽、能干强势的性子,等再磨练几年,楚老夫人就有心把府里的中馈交给段莹华,现在看到段莹华和楚锦瑶相处的好,楚老夫人也乐见其成。楚老夫人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再一次确定明日大婚的事:“明日的席面,太子妃出嫁时需要的礼器,都准备好了吗?”   “老夫人,我们已经上上下下查了好几遍,不会有事了。”   “那就好。”越是事到临头,楚老夫人越是悬心,生怕明天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楚老夫人平静了一会心情,看向楚锦瑶,说道:“你明日就要出嫁了,皇家规矩大,更别说是太子的婚礼。恐怕明天得折腾一整天呢,趁现在,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楚锦瑶应诺,顺势告退。   而楚锦瑶回屋后,其实也没有休息多久,就又被人折腾起来。   当天傍晚,刚刚吃过饭不久,楚锦瑶就被女官推去洗澡,一群人围着她,又是放花瓣又是给她身上擦东西。楚锦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剥了皮的鸡蛋,现在她们就在给她身上撒调料。   楚锦瑶被自己奇怪的想法弄得毛毛的,等终于折腾好后,都不等楚锦瑶喘口气,就又被催着睡觉。   一个掌事姑姑模样的人对楚锦瑶说:“太子妃,明日的礼节讲究的很,奴婢让您快些休息,这是为了您好。”   玲珑也说:“太子妃,您就安心歇息吧,宫嬷嬷已经去宫里给您压床了,等明日您一去,一切都安排好了。”   楚锦瑶暗暗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时候不早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明天还有一整天呢。”   宫人们齐声应诺。丁香给楚锦瑶拉上床帐,桔梗和另一个丫头睡在外面的脚踏上,给楚锦瑶守夜。   楚锦瑶以前从不让别人守夜,最开始是因为齐泽,后来她也习惯了,别人睡在屋子外面,她反而睡不着觉。不过自从宫里的人来了,楚锦瑶的诸多习惯都跟着改,就如现在,她也必须安排人睡在她的床外,据说这是为了主子的安全,宫里人都这样。   楚锦瑶往常睡眠很好,而今天她却有些失眠。她甚至有些愣怔地想,今天怕是她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床上安心入睡,过了今夜,她就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每天面对一群陌生的人。   楚锦瑶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一会想到小齐后,一会想到宫里的琉璃瓦,最后,她背着明日冗长的流程和礼节,迷迷糊糊陷入睡眠。   楚锦瑶出阁前的最后一夜,没有母亲的殷殷教导,没有姐妹的安慰,只有一屋子人偶般严苛的宫人,和一室清冷的月光。   楚锦瑶因为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才睡着,结果她刚刚睡得安稳下来,就被人强行叫醒了。   女官一脸严肃站在她床前,毫不留情地说:“太子妃,您该起了。上妆更衣足足要两个时辰,今日要醮戒,需要换两套衣服。若是您继续睡,就要误了亲迎的吉时了。”   太子大婚不是小事,皇上百官都会在奉天殿等候吉时,误了吉时可不是说笑的。楚锦瑶听了这话,哪里还能睡得下去,赶紧强撑着精神起来了。   楚锦瑶昏昏沉沉地被人摆弄着换上沉重的燕居服,套上大红的纻丝大衫,等一切妥当后,女官捧来太子妃燕居冠。燕居冠前后有牡丹珠花,两侧插金凤衔珠,后面还有四副微微晃动的博鬓,戴上这个发冠后,楚锦瑶连脖子都不敢动了。若是稍微有些动作,这些上上下下的珠翠流苏一起晃动,那就太尴尬了。   楚锦瑶僵硬着去给父母请安,辞别家庙。楚锦瑶站在祠堂中央,按照指示给祖宗牌位行礼,祭酒,下跪起身不知折腾了多久,可算捱到礼毕。随后,楚锦瑶被带到正堂,长兴侯和赵氏已经在那里坐着了,楚锦瑶在女官的指引,或者说帮助下,深深给长兴侯拜了四拜。   长兴侯看着这个自小命运坎坷的女儿,突然感慨万千。长兴侯还记得楚锦瑶刚回来时,身形瘦弱,眼神胆怯,哪里像是侯府的千金。没想到转眼三年过去,曾经最不起眼的楚锦瑶,竟然成了皇太子妃,甚至如今整个家族的兴旺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人生的际遇何其奇妙,长兴侯一边感慨,一边说道:“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楚锦瑶突然涌上一股泪意,她忍住泪,继续给赵氏深拜。   赵氏如今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楚锦瑶,她原本觉得楚锦妙和楚锦瑶都是自己的女儿,她两个都疼就好,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一夜间同时失去了两个女儿。楚锦妙此生难见,楚锦瑶也和她母女成仇。   然而今天赵氏突然发现,原来在她刻意回避楚锦瑶的时候,楚锦瑶已经长这么大了。她已挽起妇人发髻,这就要嫁人了。   赵氏突如其来感到酸楚,可是今时今刻,她只能忍着心绪说:“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楚锦瑶深深应下,来不及等她平息感情,她又被人拥着往下走,一个个拜别亲长。   楚老夫人、二叔二婶、三叔三婶……楚锦瑶认认真真地给这些亲人拜别,即使以前有过龌龊,如今都化作深深一拜。此后,她再回来就是客了。   辞别了亲人后,楚锦瑶如一个木偶般被拉走,回屋换大婚的正式礼服,太子妃翟衣。一天内连换两套大衣服,再一次梳妆完毕后,楚锦瑶已经感到很累了。   可怕的是,真正的婚礼流程还未开始。   楚锦瑶穿着沉重的翟衣,头上顶着华贵的四凤冠,身上还林林总总挂了一堆绶带、玉佩,她艰难地坐在床上,等待秦沂前来迎亲。平心而论,楚锦瑶觉得自己头上这顶凤冠实在漂亮极了,她粗粗估摸了一下,光这一顶凤冠,红、蓝宝石足有一百多块,大小珍珠怎么也有三四千颗。这顶凤冠实在华美,实实在在的珠光宝气、流光溢彩,看着是真的好看,戴着也是真的重。   楚锦瑶现在特别希望太子快点来。   楚锦瑶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听到府外传来吉乐声,紧接着就响起一阵热闹的叫嚷。玲珑丁香几人面露喜色,一个女官快速但平稳地走进来,对楚锦瑶行了个礼说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来了。”   还不等楚锦瑶有什么反应,她就感觉眼前一红,紧接着什么都看不到了。许是因为看不到,未知更让人紧张,楚锦瑶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动起来,越跳越激烈,她的手心也渐渐渗出汗来。   又不知多久,不知什么人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起身朝外走去。楚锦瑶全程都很懵,她隐约知道自己被扶到什么人身边,隐约有人放了只大雁,还有人在念着什么。楚锦瑶真心觉得她这个婚礼糊涂极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她被蒙在盖头里,一无所知。   祝词结束后,楚锦瑶被扶着向前走,她正晕头转向间,突然感觉身边停了一个人。   楚锦瑶心中一惊,偷偷转过眼睛去看,却只能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到一片绛纱衣角。   是太子。   楚锦瑶愣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礼官已经唱喏完毕,身边的人率先出门,然后楚锦瑶才被人搀扶着,慢慢走下台阶。楚锦瑶忽然意识到,她这就要走了。   楚锦瑶被慢慢扶到骄子里,很快,礼乐奏起,骄子起驾,晃晃悠悠朝皇宫走去。   楚锦瑶使劲攥着手里的玉圭,一时都不知该做何等心情。   后来的事情楚锦瑶依然是迷迷糊糊的,她被人全程摆弄着,让下轿就下轿,让抬脚就抬脚,模糊间似乎进入一间宫宇,楚锦瑶猜测,这应该就是慈庆宫了。   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宫。   接下来时今日大婚的最后一道程序,合卺礼。   楚锦瑶已经被折腾的没脾气了。然而这还不算完,合卺礼亦有甚多讲究,楚锦瑶一次次被扶着坐下,起立,然后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深深下拜。太子站在楚锦瑶身边,每次行礼极为利索,楚锦瑶不由佩服起太子的耐心来。   最后,楚锦瑶被扶着坐到床上。触碰到柔软的锦被的那一刻,楚锦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真的结束了吗?   还没等她想完,眼前突然一亮。楚锦瑶被蒙了大半日,骤然遇到光线,眼睛不受控地眯了眯。   以今天一整日的行礼节奏,楚锦瑶本来以为掀盖头时会有唱喏,念完文绉绉的祝词后才会有人引导太子掀盖头。可是……为什么这样突然呢?楚锦瑶毫无准备,若不是她实在累了,脸上没力气做多余的表情,恐怕她今日就要失礼了。   秦沂砰地一声把喜秤扔到托盘里,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结束了,你们都下去吧。”   站在一旁的司礼太监愕然地闭住嘴,楚锦瑶便明白了,她刚才还钦佩太子有耐心,其实太子早就烦的不行了。   楚锦瑶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这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以往见他时,他总是穿着窄袖便服,颜色也多是靛青、赭红等深沉威严的颜色,让人望之生畏。而今日他换了一身正红,温暖的眼神中和了他周身的冷淡,他原本略有些凌厉英气的眉眼也柔和下来,只余下灼灼其华的精致。满室之中,他整个人炫目的几乎在发光。   而秦沂此刻也在看楚锦瑶,他不知该说她呆还是该赞她镇定,新婚当日,被夫君掀开盖头后,除了最开始反射性地眯了眯眼,之后就毫无表情,没有羞涩也没有惊慌。   一旁的监礼嬷嬷见势不对,连忙上前,堆笑说道:“恭喜殿下和太子妃礼成。请殿下和太子妃饮合卺酒。”   嬷嬷手中端着一个大红托盘,楚锦瑶单手压住广袖,伸手接过托盘上的酒杯。   秦沂的衣袖也极为宽大,若是各喝各自的酒自然不是问题,可是这个环节他们要绕过手臂,然后再饮酒。楚锦瑶正在为难这要怎么办,秦沂已经坐到她身边,微微朝她倾身,绕过了楚锦瑶的手臂。   楚锦瑶委实没料到太子适应起来竟然这样利索,她这一愣就慢了半拍,秦沂已经做好动作,而楚锦瑶还僵硬着。隔着极其近的距离,秦沂眼珠上移,定定看着楚锦瑶。   那一瞬间几乎呼吸相闻,楚锦瑶立刻回过神,配合着太子伸手喝酒。她尽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可是脸颊却不知不觉红了。   喝酒之后,慈庆宫里的宫人大喜,不要钱一般往外说着吉祥话。监礼的太监上前对二人拱了拱手,说道:“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请殿下和太子妃更衣。”   楚锦瑶听了这话后,发自真心地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脱下这顶漂亮的凤冠了。然而楚锦瑶还惦记着自己已经嫁人,和从前做姑娘时不同,于是她没有起身,而是先偏过头,问道:“殿下?”   秦沂看着楚锦瑶这一身华服,美则美矣,但是她却有些没精神。想来也是,今日折腾了这么久,估计她已经很累了吧。   秦沂站起身,说道:“你先去更衣吧,我换身衣服,还要出去。”   秦沂和楚锦瑶不同,礼成之后,他还要应付外面的朝臣。   殿里的奴婢一时都有些愣,太子爷这是在和太子妃解释?诚然夫婿要出去应付酒席,和妻子说一声再寻常不过……可是,这是太子啊!   然而楚锦瑶却没有意识到这些,她闻言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目送秦沂去净室更衣。楚锦瑶回过头,发现宫殿里的下人都愣愣的,楚锦瑶不由唤了一句:“公公?”   监礼太监回过神,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对楚锦瑶拱手:“恭喜太子妃。不知太子妃有何吩咐?”   楚锦瑶对着监礼太监微微点头,笑道:“今日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玲珑?”   玲珑会意,立刻上前给众人分发赏钱。其实太子已经打赏过一次了,可是,楚锦瑶作为太子妃,在宫里第一次露面,总不能让人看轻。伺候的宫人们自然乐意拿两茬赏钱,一时殿里人人欢喜。等宫殿里其他下人都高高兴兴地走后,只剩下楚锦瑶自己带来的丫鬟,她才忍不住露出疲态。   “姑娘。”玲珑立刻上前,说道,“我伺候姑娘卸妆吧,先把凤冠取下来,姑娘都顶了一天了。”   楚锦瑶点头说好,一旁的宫嬷嬷提醒:“以后要叫太子妃。”   玲珑慌忙应诺。今日她也是着急了,自从楚锦瑶册封后,家里的几个丫鬟都改了口,可是今天一着急,玲珑就又把从前叫惯了的称呼说出口了。   东宫占地广阔,自然也不缺净室。等楚锦瑶在另一间净室里换了身家常衣服出来后,便得知太子已经出去很久了。   既然太子已经走了,楚锦瑶索性更不急了,她又回到净室,好好散了头发,泡了澡,洗去一身疲劳后,这才舒舒服服出来。   等楚锦瑶沐浴完毕,她早已饿过了劲。宫嬷嬷早就替她备好了膳,一直用水热着,看到楚锦瑶除来,屋里人连忙传膳。   楚锦瑶坐下,本来打算动筷,突然间想起自己嫁人了。她问:“殿下呢?”   “殿下还在外面和圣上、各位大人作宴,一时半会回不来,太子妃先用膳吧。”   听着很有道理,楚锦瑶动了两口,还是放下筷子:“算了,还是给殿下备下吧。若是他回来晚了,再传膳恐怕来不及。”   楚锦瑶特意问了宫人秦沂爱吃什么,让人专门给他留出来。   即使太子极大的可能是不需要这些安排的,可是,万一呢?万一他回来的晚,或者饮酒过度,需要饭菜略微垫一垫呢。   楚锦瑶用了饭后,一天劳累,立刻便有些困了。她一开始努力撑着,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竟然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楚锦瑶是被门外的喧哗声突然惊醒,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内殿的门便已经被推开。楚锦瑶登时清醒,暗暗埋怨自己怎么睡着了,赶紧起身去迎太子。   “殿下,您回来了。”   寒冬腊月,夜里的风已经非常冰凉刺骨。秦沂今日迎亲折腾了一天,在宴会上被灌了不少,回来时被夜风一吹,便有些头疼了。然而等他进入内殿,看到一身常服、睡眼朦胧的楚锦瑶迷迷糊糊地迎过来,头里的刺痛突然就好些了。   “你睡着了?”   楚锦瑶暗暗说难道就这样明显吗,但是面上却坚定地摇头:“不曾。”   “脸上褶子都压出来了。”   楚锦瑶闻言去摸脸,手刚伸到一半便明白太子在诈她。然而这时再放下手也太刻意了,楚锦瑶有些拿不准如何是好,秦沂看到她这副表情,忍俊不禁:“行了,你今日累了一天,也该早些睡。先到里面去吧,外面冷,小心着凉。”   秦沂一伸手,就揽着楚锦瑶的肩膀往里走。隔着薄薄的衣衫,楚锦瑶能清楚地感觉到秦沂身上的冷气,以及和她接触过的人完全不同的,强势的男子气息。   她的脊背登时就僵住了。   秦沂并没有注意楚锦瑶的僵硬,把楚锦瑶按到床沿上后,他就进净室洗漱更衣去了。楚锦瑶一个人坐在大红的喜床边,浑身僵直,良久都缓不过来。   今日非但是他们大婚之日,同时还是洞房花烛夜。   秦沂换了衣服出来后,就发现楚锦瑶依然坐在原来的地方,看样子动都没动过。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等秦沂走近坐到床上,她的神情就更奇怪了。   秦沂心里明白,他想笑,但一直忍着,就那样默默地看着楚锦瑶。两人一个怡然自若,一个强装镇定,果然,最后还是楚锦瑶先败下阵来:“殿下……”   “嗯。”   楚锦瑶尝试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这种时候能说什么。她眼睁睁看着秦沂的眼神越来越亮,嘴边也似乎含了笑意。楚锦瑶实在受不了了,咬着牙说:“殿下,我有事想和您说!”   作者有话要说:成功暂停在洞房花柱:)   父命之曰: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母命之曰:尔父有训,尔当敬承。妃听受讫。——《明宪宗实录》 第72章 我字以泽   秦沂听了这话顿了顿,在洞房之夜说事情?他可不愿意。   但是秦沂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楚锦瑶,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于是,秦沂很是大度地抬手示意:“你说。”   楚锦瑶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气势突然泄了:“我给您备好了饭菜,您要用吗?”   秦沂的脸色立刻沉了,他冷冷地说:“不。”   不用吗……那楚锦瑶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借口了,秦沂看着楚锦瑶,挑眉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楚锦瑶的样子显然是没有的,秦沂伸手过来揽楚锦瑶的肩膀,在他的手碰到楚锦瑶肩的那一瞬间,楚锦瑶突然反手握住秦沂的胳膊,颇为大义凛然地喊了一句:“等一下。”   趁着秦沂没动作,也趁着自己还有勇气,楚锦瑶利索地爬上床,双膝并拢跪坐在秦沂面前,两手甚至乖巧地放在膝上:“殿下,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您说。”   秦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回头去看缓缓燃烧的龙凤喜烛,幽幽地说:“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听。”   “殿下,真的很重要。”   秦沂抬手摁住眉心,很是忍耐了一会,叹气道:“行吧,你说吧。”   “殿下,您可曾有……孪生兄弟?”   秦沂默默看着她,楚锦瑶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蠢极了。天家无私事,皇上有几个皇子几个公主,京城里传的明明白白。太子是文孝皇后独子,既长且嫡,哪有什么孪生兄弟。   可是除此之外,楚锦瑶也不知道要如何切入她想说的话了,于是,楚锦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殿下,您小时候有没有请过高僧,或者供过什么护身神像之类?”   秦沂直视着楚锦瑶的眼睛,慢慢问:“你想说什么?”   事到临头,楚锦瑶也坦然了。她知道在新婚之夜,自己对几面之缘的丈夫说这些实在是蠢透了,若是一个不好,被丈夫认为不贞,就此失宠也是完全可能的。可是楚锦瑶实在惦记了太久,她在怀陵郡王府的时候就隐隐怀疑,可是她找不到机会问,即便问了,是又如何,不是又该如何?   楚锦瑶本来打算将这件事深埋心底,她一个人记着齐泽,怀念着齐泽就够了,只要不说出来,她可以和自己的夫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像任何一对高门夫妻一样,客气恭敬地度过一生。可是今天夜里,看着另一个和齐泽无比相像的脸,楚锦瑶还是忍不住走神,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殿下,这件事情说出来您肯定会觉得惊世骇俗,可是,您是我的夫婿,日后要和我度过一生。我觉得,您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楚锦瑶的手原来还有些抖,到现在,奇异般的平静了,“殿下,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曾在自己的贴身玉佩里,见过一个和您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楚锦瑶说着就想去衣领拉自己的玉佩,即使是今日这样重要的局面,楚锦瑶也不曾脱下玉佩,而是像原来一样,系到衣服最里面,贴着心口放置。   可是今日,她伸手伸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对。秦沂坐在床沿,正灼灼看着她,楚锦瑶委实没办法解开自己的衣领,去取玉佩出来。   “殿下?”楚锦瑶尴尬地唤了一声。   秦沂叹了口气,只好扭过头,说:“好吧,我不看,你先把东西取出来。”   其实楚锦瑶想的是不用取了……她既然说了出来,还能造假不成?最重要的是,当着一个男子解开衣领,将贴身存放的玉佩拉出来,这叫什么话。即使秦沂偏过了脸,但是,他人也在这里啊。   楚锦瑶只好尽量放轻动作,静悄悄地取出玉佩,可是即使她再小心,也不能避免地触碰到衣料,发出簌簌的摩擦声。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楚锦瑶脸又红了。   “殿下,在这里。”楚锦瑶解下玉佩,低低地说。   其实看不到反而更容易浮想联翩,秦沂听着楚锦瑶故意放轻的动作,解开领口时细微的摩擦声,喉结不受控地动了动,他觉得今日的地龙烧的太热了。   然而等秦沂一回过头,就发现楚锦瑶双颊微红,一手摁着领口,一手托着一块清透妖异的玉佩。经过刚才的折腾,她的衣领有些散乱,肩膀处的衣服明显松了许多。   秦沂越发觉得,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究竟为什么要陪着楚锦瑶谈心。楚锦瑶等了一会,发现太子以一种奇怪,还隐隐有些妖异的眼神看着她,楚锦瑶不明所以,心里隐隐升上些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太子生气了?   楚锦瑶自以为隐蔽地偷瞄秦沂,眼神如同一只换了新主人的猫一样,充满了试探和小心。秦沂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先不急,今天不把楚锦瑶心里的这些顾忌撸顺了,恐怕她放不开。   秦沂从楚锦瑶手里接过玉佩,以非常熟稔的姿态在指间转了转,突然说:“我送你那个络子,怎么不用了?”   “不好看。”楚锦瑶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连忙补救般地说,“殿下送我的那个我供着呢!”   “你不是说,等以后实现了愿望,要换一个纯金的络子么。”玉佩在秦沂手里转了一个圈,他偏过头,眼神里是漾然的笑意,“纯金的太俗气了,我便给你换了一个新的,价值不下于纯金。”   楚锦瑶眼睛慢慢瞪大了,秦沂看着她,突然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叫秦沂。沂,乃大江浩泽也,当恩泽万物,所以,我字以泽。以后,你可以唤我秦沂了。”   楚锦瑶捂住嘴,眼泪簌簌滚落。她当然记得第一次见齐泽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叫齐泽。你唤我齐泽吧。”   “怎么还哭。”秦沂没辙,只好坐近,伸手虚虚揽住楚锦瑶的肩膀。其实他是想完全揽住的,只是觉得太唐突了,他怕吓到楚锦瑶。   楚锦瑶想起这三年来的种种,从她刚刚被找回侯府,到齐泽离开,到怀陵郡王府和太子同檐避雨,最后,她想到那封莫名到来的赐婚圣旨。   原来,一直是他。是啊,除了齐泽,还有谁会在她被逼着做侧室的时候,突然以正妃之礼把她接走呢。   “那齐掌柜给我送东西,是你指示的?”   “嗯。”   “还有太原的魏掌柜,其实也是你的人?我就说他们为什么突然把现成的铺子递给我,还每个月按时送分红,其实是你是吗?”   “是我。”   “苏家那次,锦衣卫也是你安排的吗?”   秦沂叹了一声,不再避讳,伸长手把楚锦瑶完全圈在怀里:“别哭了。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然而秦沂嘴里说的好听,心里却在想,不拒绝就是默许,所以他大大方方把手放在楚锦瑶肩背上,更甚者还体验了一下手感。   楚锦瑶抱着膝盖哭了很久,直把这段时间的压抑委屈都哭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人注视着她,保护着她。她就说在齐泽离开后,有一段时间她做什么都特别顺利,她以为是上天保佑,可是老天爷那么忙,哪会保佑什么人呢?   哪里有那么多幸运顺遂,只是有人刻意挑选过,然后才放到她身边罢了。   楚锦瑶少有地情绪失控,等她心情慢慢平复了,脑子也恢复了工作,这才僵硬地意识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动作。   他什么时候坐过来的?这要怎么办,动还是不动?   楚锦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躲在膝盖里装哭,秦沂又等过了一会,实在忍无可忍,强行把她的脸从膝盖里抬起来:“我问你,今日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初八。”   “外面烧着的是什么?”   楚锦瑶顺着秦沂的指示看去,脸不知不觉红了:“喜烛。”   “那好。”秦沂抬起楚锦瑶的下巴,让她抬头和自己对视,“我陪你闹了半个晚上,你又哭又笑,现在应该尽兴了吧?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听我的了?”   “其实我还有些地方不懂。”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抵,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异常诚实地说,“如果是你一个人,那当初你不是在边关吗,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玉佩里?你一个人为什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秦沂强行按住楚锦瑶的头,手臂上稍稍用力,就压着她朝后倒去。楚锦瑶不受控地往后仰,心里惊讶,反射性地想抓着什么东西:“等一下……我还没问完……”   “以后再说。”   “不行,我得洗一下脸……”   当天夜里,他们俩都闹到很晚才睡。侯在外面等着送水的公公下人,轻轻在心里啧了一声。   太子大婚是全朝的大事,寻常人家的新妇婚礼上忙一天,等第二天去拜见公婆后就能歇歇了,而楚锦瑶却不行。她都觉得自己刚刚睡下,外面马上就传来敲门声。   “太子,太子妃,时候到了,该起了。”   楚锦瑶睡得迷迷糊糊,她想,今日玲珑为什么这么早叫她起床,似乎天还没亮。楚锦瑶朦胧间感觉到身边的被褥微微一陷,她心里一惊,撑着睡意挣开眼睛,便看到满目的大红。   入眼是大红的帐顶,上门绣着精致的龙凤花纹,楚锦瑶慢慢想起来,她昨日已经嫁人,这里不是她的闺房,而是慈庆宫。   秦沂也被声音惊醒,他已经坐起身,去床外披了中衣回来。他本来打算进来唤楚锦瑶起床,没想到掀开帘子,楚锦瑶已经半支着身体坐起来了。   “醒了?我还打算让你多睡一会。”   楚锦瑶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中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虽然已经坐起来,但是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她用冰凉的指尖抵着眉心醒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经过一晚上的睡眠,她的里衣微微散开,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和半截若隐若现的香肩。因为她一手还撑着床铺,露出来的那半边锁骨凹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而美人云鬓散乱,衣领松散,正柔弱无力地陷在大红锦被中,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惺忪。   秦沂忍不住又坐回床上,自从他十岁被册封太子后,他便再也没有赖床、睡回笼觉等习惯了。可是如今,他坐回床沿,给楚锦瑶拢了拢衾被,眼睛越朝楚锦瑶若隐若现的锁骨看去,那眼神不知道是想替她拉上衣领还是彻底拉开。   “要是困得话,要不再睡一会?他们多等一会没什么。”   楚锦瑶还没有说话,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作势要起身:“不行,必须得起了,今日要朝见皇上皇后,万万不能迟了。”   楚锦瑶半跪着起身,艰难让自己从温暖的锦被里出来。然而随着她的动作,衣领散的更开,几乎能隐约看到其间沟壑了。楚锦瑶本来迟钝的脑子被外面的空气一激,突然清醒过来,她发现秦沂的眼神不太对劲,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顿时又羞又恼,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衣领,红着脸低喝:“你干嘛?”   秦沂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从床沿站起,说道:“快更衣吧,翟衣不好穿,一会还有的折腾呢。”   “好。”   楚锦瑶依旧捂住领口,秦沂看了一会,问:“你怎么不动?”   楚锦瑶真是无话可说:“你站在这里,我怎么换衣服?”   昨日睡得晚,她沐浴完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胡乱穿了里衣就睡了。也就是说,楚锦瑶除了外面这件白色的宽松细绸衣,里面并没有穿其他。   太子的婚床极大,放着新衣服的箱笼就在床上。可是,秦沂站在这里,这让楚锦瑶怎么换?   “为什么不能?”秦沂说,“外面女官已经等了许久了,你快点。”   仿佛是为了印证秦沂的话,他话音刚落,门外的宫女加大了声音又喊:“太子殿下,太子妃,该起了。”   宫嬷嬷也跟着焦急地说:“太子妃,您起了吗?”   秦沂一脸“你看果然如此”的模样,继续站在床边,语气淡然地说:“外面已经等了很多人了,你总不想以这个样子去见那些女官吧。”   楚锦瑶红着脸,气恼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当然知道昨日的情况,可是现在竟然还说这种话!楚锦瑶因为小时候什么都是自己做,并不习惯被人伺候,即便逼着自己适应长兴侯府的生活,也是自己穿好贴身小衣,套上中衣后,才由玲珑等人侍奉着穿外面的衬裙、袄裙。   因着她是半路才回来的,所以楚锦瑶一直要求自己端庄守礼,处处注意,哪能干当着丫鬟的面穿小衣这等事呢?更何况外面还有严肃周正的女官……楚锦瑶气得不轻,可是时间耽误不得,她换衣服后还有上妆,已经没时间了。楚锦瑶只能脸红欲滴,咬牙切齿又低低地说:“殿下,我里面还没有穿衣服。劳烦你先出去,我要换小衣。”   秦沂听着这番话,脸上还好,耳尖却立刻红了。他偏头咳了一声,这次就先算了。秦沂转身去了外面,而心里却在想,呵,本太子想干的事情,什么时候落空过。   楚锦瑶见秦沂出去,立刻拉下最里面的床帐,飞快地从床上的箱笼中取出全新的小衣,手指如飞地系上扣带。她本来还防备着身后,结果发现秦沂在这方面还算君子,要么不出去,要是出去了就不会回头。   等楚锦瑶系好小衣,又换上干净的白稠里衣后,屋外的宫婢女官已经进来了。一大波人去伺候秦沂,而女官和玲珑几个丫鬟则捧着梳洗用具,停到楚锦瑶跟前。   楚锦瑶赶紧下床更衣。今日要朝见皇帝皇后,以及众多皇室宗亲,要穿最郑重的皇太子妃翟衣。因为和秦沂耽误了太多功夫,楚锦瑶更衣梳洗时一直匆匆忙忙的,险险在预计的时辰前打点好一切。   楚锦瑶顾不上吃东西,带着满身环佩朝外走去。秦沂已经等在外面了,等楚锦瑶转过帘帐,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   昨日她盖着盖头,绝大部分只能看到自己的裙角。她只知道秦沂穿着红色的礼服,但是礼服具体是什么样,其实她都记不清的。   然而今日,秦沂换上了皇太子冕服,全天下仅次于帝王冕服的尊贵服饰。冕服用色崇古礼,是庄重的黑色,肩膀上绣着精张牙舞爪的龙,背后、袖口都绣着古老的纹饰。他腰间还系着朱红色的蔽膝,靴子亦是红色,身周挂着繁复琐碎的玉佩、绶带。秦沂本就颀长,眉眼亦是那种有攻击性的漂亮,换上这身黑红搭配的盛大冕服,凌厉和艳色搭配适宜,竟然意外地契合他的气质。   秦沂眼前垂着九道珠旒,看到楚锦瑶的视线,他转过头来,冕上的垂旒也跟着晃动。   “怎么了?”   楚锦瑶看着秦沂身上的衣服,由衷道:“殿下龙章凤姿,威仪自成,让人不敢逼视。”   这是真的,自从秦沂出来,整个宫殿的人都低下头,双眼畏惧地看着地面,身体亦微微颤抖。   见了这套冕服,才能直观感知皇权之不容侵犯。   秦沂每次祭祀、冬至、元日就要穿一遍,他自己早已不觉得有什么,自然不能理解楚锦瑶此刻的震撼。穿着一整套冕服不好有太大动作,秦沂缓缓朝楚锦瑶伸出手,道:“走吧,他们已经在乾清宫等着了。”   皇宫里如今没有皇太后,于是楚锦瑶免去了这一截礼仪,只需去乾清宫朝见皇帝皇后,然后见皇室其他宗亲就可以了。但是要紧的只有拜见皇帝皇后,因为楚锦瑶是太子妃,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人,即便见了皇室宗亲也是接受他们的朝拜,相对好些。   婚后朝见虽然庄严,但是说白了,和民间新人夫妻拜见父母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他们的父母身份特殊了一点。今日没有礼官处处盯着,规矩上要稍稍自由一些,楚锦瑶也能站在秦沂身侧,以妻子的身份陪着他一同登场。   要知道昨天大婚,即使是入东宫行合卺礼,也是秦沂这个皇太子先行,楚锦瑶被女官拥护着缀后。   走近乾清宫后,果然宫门外已经等候了许多人。楚锦瑶和秦沂在太监的引导下从左门入,在正殿朝见皇上和小齐后。这是楚锦瑶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面见圣上。面圣在礼法上是极其神圣的事情,听说科考殿试的时候时常要备着急速救心丸,以防考生看到圣颜太过激动,当场昏死过去。楚锦瑶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然而等真正见了皇上,她一想到面前这位顶顶尊贵的人是秦沂的父亲,心里的敬畏就不知不觉就被冲淡了。   在秦沂的世界里,皇帝可不是一位好父亲,更甚者,他都不是一位好君王。   楚锦瑶跟着秦沂给皇帝行四次拜礼,然后接过身旁宫人的枣栗盘,微垂着头递给圣上。皇帝自然不会亲手接,他动了动手,自有身边的宦官代劳。   之后,对小齐后也是一样的礼仪,只不过上呈的果盘变了。民间媳妇给公婆敬茶,到了皇家职责不同,上供的也是枣栗等物。   他们俩行礼后,按理便是皇帝和小齐后训话。因着皇帝在民间口碑不太好,楚锦瑶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眼神浑浊、标准昏君模样的皇帝。可是意外的是,皇帝年过四十依然身材适中,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一样发福,而且他面容白皙,脸庞微圆,看着很是和蔼。他似有感慨地看着下面的新婚夫妇,说道:“成婚了就好。以后,你们夫妻两人要好好过日子。”   说完了之后皇帝看向秦沂:“你脾气不好,因着你的身份这么多年以来无人说你,可是如今你也成家了,不可对太子妃发脾气,要好好待她。”   然后皇上看向楚锦瑶,说:“他若是做的过分,你尽管来和朕说。”   楚锦瑶受宠若惊,寻常人家第一天都会煞一煞新妇的锐气,没想到堂堂皇家,皇帝竟然对她这样和蔼?楚锦瑶连忙低头,应道:“谢陛下。”   秦沂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可是楚锦瑶站这么近自然听到了。她见秦沂没有动作,忍不住悄悄碰秦沂的胳膊。   以今日的场合,秦沂当然不会蠢到顶撞皇帝,可是他也没打算应皇帝的话。皇帝身为一个丈夫,生生气死了原配发妻,有什么资格教育秦沂夫妻之道?然而他感觉到楚锦瑶的袖子轻轻动了动,触碰到他的袖摆,似乎怕他和皇帝杠上。看在楚锦瑶的面子上,秦沂难得给皇帝面子,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隔着宽大的衣摆,楚锦瑶的动作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然而饶是如此,还是被坐在上首的小齐后看出端倪。   小齐后心里记下,然后笑着对秦沂和楚锦瑶说:“一眨眼太子都成亲了,看着真是舒心。你们两才貌匹配,天作之合,以后可要好好相处,万不能辜负了皇上对你们的期望。”   楚锦瑶再次深深福身,应下小齐后的话。   皇上在国事上没有作为,对女子倒意外地好说话,有皇帝在,皇后也不好多说什么,笑盈盈地宽慰了几句,就让这对新婚夫妇回去了。楚锦瑶意外之余,竟然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皇上对女子这样宽容,于后宫、于底下的儿媳是好事,只是对于整个国家,就有些头痛了。   接下来楚锦瑶跟着秦沂,去另外一个宫殿见了宗室里的其他长辈,宫里的三位公主、另两位皇子也在,依次上前给楚锦瑶见礼。认亲冗长又无趣,楚锦瑶顶着重重的冠服,昨日又没有休息好,实在累的够呛。   等她回到慈庆宫,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卸下自己脖子上的凤冠。楚锦瑶揉着几乎要折断的脖子,随口和玲珑抱怨:“从前我看着别人戴冠特别漂亮,今日自己试了,才知真不是人干的事。”   然而这次楚锦瑶没有等来玲珑的安慰,反而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温暖有力地按到楚锦瑶后颈上:“累了?” 第73章 初识往事   楚锦瑶惊讶,慌忙回头,想顺势站起身:“她们人呢,竟然殿下来了都不和我说一声,实在太失礼了。”   楚锦瑶转身转的急,加上连着两天没有休息好,猛地站起来时竟然晕了晕,秦沂眼疾手快把她揽住,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怎么了?”   还不等楚锦瑶反应,他一把将楚锦瑶打横抱起,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说:“宣太医来。”   楚锦瑶头晕刚刚缓过来,身体猛然失重,她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攀住身前可以支撑她的东西。她惊魂甫定,听到秦沂的话,楚锦瑶连忙说:“不要!殿下,我没事,只是没休息好,所以有些晕罢了。”   “真的?”   “真的!”楚锦瑶说完之后,发现自己双手正攀着秦沂肩膀。秦沂看着清瘦,没想到身上的肌肉却修长结实,肩膀紧实,托着她的手臂也颇为有力,一路急行,竟然晃都不曾晃过一下。   楚锦瑶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可是没有攀附的东西,楚锦瑶总觉得自己要掉下来,她只好说:“殿下,我真的没事,你先把我放下来。”   “真的没事?”秦沂很是怀疑,“你方才脸都白了。”   楚锦瑶尴尬地捂住眼睛,低声说:“我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肯定就没事了。”她只是早上没吃东西,饿得有些头晕而已!   秦沂还是将信将疑,他将楚锦瑶俯身放到榻上,楚锦瑶立刻就要自己坐起,然而秦沂没有起身,就着这个姿势把她压了回去:“好好躺着,不要动。”   然后他才回头去吩咐屋里的宫人:“传令下去,摆饭。”   玲珑几人看到太子进来后,还没等说话,就被太子示意退下。她们不敢违抗,只好乖乖退到一边,亲眼看着太子给楚锦瑶捏后颈,还抱着太子妃坐到榻上。   殿里的几个宫人看的都脸红,长兴侯府的几个陪嫁丫鬟既羞又喜,笑着退下,到外面给楚锦瑶摆饭去了。   楚锦瑶直等所有人都退去后,才有脸从榻上坐起来。她不太习惯地往后挪了挪,然而一张榻只有这么大,楚锦瑶再挪,还是避不开秦沂。   内室里没人了,楚锦瑶才敢低低地问:“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秦沂看着楚锦瑶,片刻后挑眉:“你还是没有接受我的身份?”   “不是没有接受……”楚锦瑶看着秦沂,微微叹气道,“只是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罢了。”   她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皇太子至高无上,楚锦瑶只要升起太子和齐泽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念头,都觉得自己在亵渎皇室。然而昨天秦沂不容拒绝把这个爆炸性消息摊在她眼前,齐泽和太子,从来就是一个人。   这太有冲击力了。昨天晚上过于混乱,楚锦瑶被摆布到半夜,没力气想这件事。等今天看到秦沂,真是哪哪儿都别扭。   “说起来怪我,是我最开始瞒了你。”秦沂长这么大,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认错,“其实,那会儿我没打算暴露身份,我甚至都不打算管你。”   楚锦瑶可以理解秦沂的顾忌,人心是最经不得考验的,若是她但是知道了秦沂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她能忍住不和秦沂求些什么吗?即便她能忍住,其他人呢?   楚锦瑶很是理解地点头:“我明白,殿下这样做是对的。我当时刚刚回来,什么也不懂,若是知道了殿下的身份,难免会贪心不足,和殿下要东要西的。”   秦沂听了之后简直失笑,楚锦瑶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太子,竟然只是想着要东西财物?真是……天真的可爱。   “你看看你这出息,你应该想的是和我要官职、人脉,而不是一些黄白死物。要是你胆子大些,借着我当时需要玉佩养伤,要一些更大的也未尝不可。”秦沂意有所指,若是当时不是楚锦瑶,而是换成什么其他敏锐的、有野心的官家女子,说不定就想着做皇妃了……秦沂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楚锦瑶傻兮兮地什么都没发现,最后他还不是把太子妃之位送了过去。   秦沂的眼神很是古怪,楚锦瑶没有发现秦沂再想什么,她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当时她知道了秦沂是太子的话……楚锦瑶看向秦沂,异常感慨地说:“若是你说了你是太子,那我当时一定不敢留你了,肯定连玉佩带你都扔了。”   本来这是极其大逆不道的话,然而秦沂听了不见生气,反而笑意一阵阵上涌,忍都忍不住:“对的,你能干出来这种事。这么说,我当初那样做,还救了自己一命?”   “也不能这样说。”楚锦瑶被笑得难为情,她等秦沂笑完后,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问,“殿下,你刚才说,你当时在养伤?”   秦沂“唔”了一声,不甚在意地摸了摸下巴:“我刚才说出来了?”   “所以,你会出现在那里,完全是因为受伤?”楚锦瑶慢慢明白为什么秦沂一个人能出现在两个地方,恐怕是秦沂当时受了伤,边关封锁消息,他们才毫无所知吧。等消息一重重过滤,传到楚锦瑶这里,她更是什么都不清楚,这才一直没把齐泽出现的时间和太子昏迷对应上。   能让人的魂魄在出现在千里之外,足足养了两三个月才回去的伤,这得重成什么样子啊!楚锦瑶越发觉得震慑,她低低地问:“殿下,你当时的伤,现在好了吗?”   秦沂失笑,忍不住又想摸楚锦瑶的脑袋:“自然,早没事了。你倒听的仔细。”   又是这样不在意的态度,楚锦瑶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说只是马后炮,有虚假关心之嫌。她闷了闷,觉得以后她能时常看着秦沂,自己私下当心好了,于是略过这个话题,闷闷地说:“我非但听得仔细,还记得殿下刚刚说原本不打算管我呢。”   秦沂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楚锦瑶说这话时,明明很是委屈,却偏偏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特别想让人继续欺负她。秦沂这样想着,果然伸手去抓楚锦瑶过来:“最后我不也是没忍住管你了么。你别的不敢说,但哭起来是真的磨人。”   楚锦瑶想着自己是太子妃,一定要端庄,然而今日被秦沂堵到榻上就算了,现在他竟然还来捉弄她的发髻。楚锦妙想往后躲,可是她刚刚有了动作就被秦沂察觉。秦沂单手就把她两只手都扣住,轻轻松松地拉到自己身边。   楚锦瑶气急败坏地说:“殿下,你端庄些!”   “这在我自己的宫里,我想做什么做什么。”秦沂将人拉过来,仔细去看她的眼睛,“还好,昨日哭了那么久,今天眼睛没有肿。”说完后,秦沂拍拍楚锦瑶的脑袋,说道:“有点你是太子妃的自觉。”   秦沂的语气显然另有所指,楚锦瑶想明白后,脸顿时爆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楚锦瑶每次生气时就说这句话,对秦沂来说真是毫无杀伤力。秦沂看着楚锦瑶气鼓鼓的脸,瞪得圆圆的眼睛,突然怀念道:“自从我归位后,已经许久不见有人这样瞪我了,时间长了,竟然有些怀念。”   楚锦瑶心里咯噔一惊,她险些忘了,这是太子。楚锦瑶立刻就要坐直身体,给秦沂请罪:“殿下,我……”   “你看,你又来了。”秦沂很是不悦,楚锦瑶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他身边躲开,坐直了请罪。不等楚锦瑶说完,秦沂又伸手强行把楚锦瑶拉到自己身边,楚锦瑶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榻上,还不小心撞到了秦沂的胸膛。   楚锦瑶脸蹭的就红了,她抵着秦沂的胸膛想坐起来,但是秦沂的手覆到楚锦瑶肩胛上,止住了她的动作。楚锦瑶浑身僵硬,一手抵着自己和秦沂身体之间,另一手别扭地撑着坐榻。   楚锦瑶清爽浓密的发髻正好搁在秦沂肩膀处,他只需微微低头,就能看到黑瀑布般的云鬓,以及楚锦瑶雪白修长的脖颈。   女子的头发实在是一样神奇的东西,秦沂被楚锦瑶的头发弄得微微有些痒,心也不可思议地柔软下来。他难得温声对楚锦瑶说:“其他人对我诚惶诚恐,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那应当如何呢?秦沂也不知道。他主动向皇帝请旨赐婚,一方面是被怀陵郡王府的做法恶心到了,然而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领域内的东西被人侵犯,占有欲爆棚,极度不爽罢了。若说对楚锦瑶有多么深刻的感情,譬如非她不可等,似乎也说不上。   楚锦瑶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动作,她身上没有支撑的点,若是把全身重量放到秦沂身上,就好如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楚锦瑶不敢,可是不朝秦沂借力,她的腰又有点支撑不住。   她前后为难之迹,听到秦沂说“你不必如此”。说这话时,他的胸腔微微震动,楚锦瑶的手还撑着他身前,自然清晰地感觉到了。这样一个动作,莫名让人觉得格外亲近,比昨天晚上那样……还要亲近些。   楚锦瑶的身体也慢慢柔和下来,她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从旁人口中听到了秦沂的事。秦沂五岁时,文孝皇后在病榻前发现丈夫和妹妹苟合,怒火攻心,病情加重而死。那段时候,秦沂作为文孝皇后的独子,是不是需要每日去侍疾呢?   楚锦瑶猜测,大概是要的。文孝皇后病逝不过两个月,小齐后就抬入宫中做继后,全然顶替了文孝皇后的宫殿、地位、身份,还有丈夫。年底十一月的时候,三皇子就出生了。算算这个时间,显然文孝皇后生病前,小齐后就已经暗结珠胎。和皇帝勾搭在一起,更不知道在多久之前。   听说秦沂小时候很是喜欢和小齐后亲近,然而自从事情暴露后,秦沂就和曾经的小姨母怒反目成仇,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之后,年仅五岁的皇长子无人抚养,小齐后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出了这种事情,无论谁都不能让小齐后抚养秦沂了。那时皇帝已有立太子的意思,秦沂是嫡长子,聪颖机警,不管从礼法上还是才能上,都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的打算阁老们也十分赞同,所以,秦沂从五岁起,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待在文华殿,读书,背经,习字,一门课刚刚结束,下一个太傅就已经到了。   十岁时,秦沂举行冠礼,被封为太子,正式入主东宫。此后长达六年,他都独自住在慈庆宫,学习经史子集,学习家国大义,学习帝王权术。他十六岁那年,非常高调地得罪了小齐后,被毫不留情地发配边疆。在朔风如刀的边关,他受了很重的伤,灵魂离体,险些出事,可是这一切,除了心腹亲信,没有人知道。   皇太子年不及弱冠便能带军大获全胜,扭转战局,可是这些,岂是轻轻松松就能实现的?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秦沂又受了多少伤呢?   楚锦瑶身体慢慢放软,渐渐不再排斥靠在秦沂身上,她轻轻地说:“殿下,我现在有时候觉得你是齐泽,有时候觉得你是太子,其实我把你当太子的时候更多一些。”   楚锦瑶感觉秦沂极其轻地笑了一下,胸腔微微震动。楚锦瑶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蠢,秦沂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是楚锦瑶还是很认真地,想和秦沂好好说开:“你之前和我说你叫秦沂,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可是我直到昨天晚上才发现一切。以后,我会努力把你当秦沂看。你既是齐泽,也是太子。”   秦沂听了这话其实是有些吃惊的,就如楚锦瑶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名字,其实对于天下大部分人来说,他是谁无关紧要。众人只知有太子,至于太子叫什么,喜欢什么,是什么性格,其实并不重要。   宫里人都叫他太子,朝中阁老文绉绉地唤他殿下,周围的奴才叫他主子,唯一一个有资格叫他名字的皇帝叫他……哦,皇帝一般不和他见面,即使不得不碰面,也会以“你”这种不客气的字眼指代他。   很少,或者说没有人,能用认真诚恳的语气和他说:“以后,我会努力把你当秦沂看。”   秦沂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一时还不适应这样亲近的语气。他是太子,没有人敢和他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言语上更不必说,秦沂也不屑地认为自己不需要。今天他总是摆弄楚锦瑶,其实是因为昨日第一次接触到女色。年轻人血气方刚,这才难以自持。   何况,这可是他的太子妃。   但是听了楚锦瑶的话后,秦沂不屑又高高在上的心也柔软了一瞬。即使这片刻的动容稍纵即逝,但这对秦沂来说,已是石破天惊的第一次。   秦沂突然觉得,身边放着这么一个无害的呆头鹅也不错。她自己愿意折腾,那就让她折腾去吧。   楚锦瑶静静等过了一会,虽然秦沂没有回答,可是她也觉得满足了。她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独守空房、婚后无宠、空壳太子妃等,她都设想过很多次,现在意外得知了秦沂便是齐泽,她已经很知足了。齐泽是她的恩人,太子也是,所以,她越发要对他很好很好。   秦沂不喜欢房里人也对他恭恭敬敬跟臣子似的,那她就努力改。至于如何把握好冒犯和亲昵这个度……那就要靠楚锦瑶自己学习了。   楚锦瑶心说,反正她要学的有很多,也不差再多一个。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都不舍得此刻温柔的氛围。然而饭总是要吃的,奴婢侍女们早就摆好了饭,但是看太子和太子妃似乎颇为亲近,他们怕撞到什么不该看的,都不敢打扰,在外面乖乖等着。   秦沂主动站起身,俯身又要抱楚锦瑶:“走吧,先用膳。今日晚上还有宫宴,你还要穿礼衣,估计要折腾很久。”   楚锦瑶来不及感叹晚上还有事情,就赶紧拦住秦沂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殿下,在外面要端庄,你不能这样。”   “这又不是外面,这是我们自己的宫殿。”   “那也不行。”楚锦瑶趁秦沂不注意,自己从榻边溜下来,端庄肃穆地挺起腰,“东宫里这么多下人,我是太子妃,怎么能失仪。”   行吧。秦沂纵容着收回手,带着楚锦瑶去外间用膳。等用饭过后,两人一进内间,秦沂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然后就打横抱起楚锦瑶。   楚锦瑶低低惊呼了一声,她刚要挣扎,就看到秦沂低头,沉沉注视着她说道:“听话。”   他音色清澈,低声说话的时候宛如金玉相击,好听的不得了。连着这两个略带着些强势的字眼,也变得缱绻起来。   楚锦瑶眼睛闪闪发光,一时间被美色所惑,竟然乖乖应了。她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毫无挣扎地由着秦沂抱她进屋,然后放到了床上。   脊背接触到被褥的那一瞬间,楚锦瑶猛然清醒,上半身慌忙支起:“殿下……”   秦沂把她放好之后,自己也除靴上了床,坦然地将手放到楚锦瑶腰迹,稍一用力就把人搂到怀里:“你昨天没歇好,趁今天下午有时间,多睡一会吧。”   只是午睡啊……楚锦瑶默默把脸埋到被褥里,羞愤欲死地“嗯”了一声。   楚锦瑶这些小动作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秦沂,他仗着楚锦瑶看不见,眼里都是放肆的笑意,而嘴上还特别正人君子地说:“别乱想,好好睡吧。”   谁乱想啦!楚锦瑶埋在柔软的锦被里,很是气愤地暗骂了一句。若不是他动作很是惹人遐想,手也……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去!   楚锦瑶气归气,但是她自小能吃能睡,她想着自己晚上要以太子妃的身份参加宫宴,明日舆馈回门,后日庙见,大后日行庆贺礼……杂七杂八想了一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等楚锦瑶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以后。   玲珑几人守在外面,一听见声音,立即掀开帘子,轻手轻脚走进来:“太子妃,你醒了?”   “嗯。”楚锦瑶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慢慢从被褥里爬起来,“殿下呢?”   “殿下一个时辰前,已经去前面接见外臣了。“”   太子大婚自然有婚假,但是这婚假对于秦沂来说,仅是不需要上朝,其他的事情却不能耽搁。   楚锦瑶终于睡了几天之内唯一一个饱觉,脑子里的弦也放松许多。她懒懒地从床上起身,轻轻掩嘴打了个哈欠,问:“殿下出去的时候你么怎么不叫我?殿下起身而我还睡着,太失礼了。”   “是太子不让我们打搅太子妃。”玲珑走过来,体贴地扶着楚锦瑶起身,她低低在楚锦瑶耳边说道,“太子妃,东宫的几个老人想要见您,被太子拦在外面,说等您醒了才能进来,太子妃您看……”   “已经等了这么久?”楚锦瑶吃了一惊,连忙道,“快请。”   慈庆宫作为储君的宫殿,林林总总的下人管事足有五六十个,这还不算楚锦瑶带来的陪嫁。即使如此东宫也算人手清减,听说坤宁宫仅是伺候皇后,便足有一百余人。   皇帝耽于风花雪月,后宫真可谓美人如云,下面伺候美人的奴婢就更不用说了。小齐后在后宫独大,未出阁时她便是骄奢拔尖的性子,等如今成了皇后,自然愈发不委屈自己。   慈庆宫算是紫禁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宫殿群了,除了乾清宫、坤宁宫,再往下就能排到慈庆宫。若是算上慈庆宫前面议论“外事”的地方,便是皇太后的慈宁宫也不及这里大。   慈庆宫一如紫禁城,也是前朝后宫的布局,前面有太子接待外臣,后面是太子及妻妾的住宅。如今东宫里只有楚锦瑶一个人,倒是清净。   楚锦瑶走到内殿正堂,大堂外的院子里已经站了满满当当的人。秦沂娶亲以前,在内宫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慈庆宫后院全交由管事姑姑和霍嬷嬷管。霍嬷嬷是个顶个的老人了,早在文孝皇后还在时,她就奉命伺候在秦沂身边,到如今,已经快二十年了。   慈庆宫的内务集中在紫烟姑姑手中,紫烟资历老,因为处事公正、精明能干,很是受重用。然而紫烟精力有限,她总揽全局,下面实际管事的又有四个大宫女,再下面做事的、洒扫的,不胜其数。霍嬷嬷和紫烟带着众人给楚锦瑶磕头,楚锦瑶略微训了几句,就让玲珑给他们发赏钱。   楚锦瑶如今是新人,太子妃的位置还没坐稳,并不急着揽事夺权。不如暂且让慈庆宫维持原样,反倒是她,趁着新婚第一个月不得外宿,先和秦沂打好感情基础才是要紧事。   楚锦瑶晚上还有事,所以等宫人们磕头后,就让众人散了。楚锦瑶回到内殿,玲珑悄悄过来和楚锦瑶说:“太子妃,今日您午睡的时候,是迩花进来服侍的。”   楚锦瑶顿时警醒起来。迩花是皇后送给她的四个宫女之一,她还在午睡,迩花抢着进来做什么,不言而喻。楚锦瑶摇摇头,说:“她太着急了。”   玲珑亦有同感,东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说句不好听的,心里有小九九的该有多少。可是今日才是楚锦瑶过门第二天,迩花这样,吃相也太难看了。   皇后送来的四个人,分别叫迩风、迩花、迩雪、迩月。从这名字上,楚锦瑶就能感受到小齐后的“良苦用心”。   好一个风花雪月。   这四个人迟早都要收拾,无论她们做出什么,楚锦瑶都有心理准备,她反而更关心另一点:“殿下呢,殿下怎么说?” 第74章 新婚磨合   “殿下啊……”玲珑俯下身,悄悄附在楚锦瑶耳边,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殿下不太高兴,打发她到外边去,好在林公公很快就进来,这才没有出事。”   楚锦瑶若有所思地点头,秦沂不高兴,甚至呵斥迩花出去,她完全可以料到。然而楚锦瑶无法保证,秦沂不高兴,是因为这个婢女自作主张,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小齐后的人?   楚锦瑶本来打定主意让自己做一个端庄贤惠的太子妃,她出身算不得好,所以更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可是今日仅仅是一个迩花,就让楚锦瑶生气了。   而更可怕的是,楚锦瑶能隐约感觉到,她生气的源头,因迩花而起,却不是迩花。   楚锦瑶赶紧压下自己有些过境的思想。她很感激秦沂不错,也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可是,她终究是个人,对别人好之前,不可能不替自己打算。   说白了,太子只有一个,而太子妃却可以有很多。秦沂过得好,并不代表她这个太子妃可以过得好,尤其是,太子的妾室是礼法上规定的,甚至都有正式的等级封号。   没有女人愿意看着丈夫纳妾,民间或许还能和夫婿、婆家闹,可是在皇宫里,谁能闹?何况,秦沂那样强势有主意的人,真想纳妾,她管的了吗?   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维持着现在这种状况,楚锦瑶拿出一部分真心关心秦沂,但也守着界线不如自己越境,这条界线就是妾。这样对双方都好,她不会因着一时的宠爱冲昏了头脑,到最后做出面目可憎的事情,而秦沂也惦记着两人旧年的交情,始终给她正妃的体面厚待。   这样很好,这才是高门大户中最体面的夫妻状态。像因为婢女接近他而生气这种事,不许有下次了。   楚锦瑶暗暗警戒了自己,这才作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来轻松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   楚锦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迁怒:“这四个婢女,不处置不行了。”   玲珑深表同意,立场不同,想法也截然相反。玲珑站在楚锦瑶这一边,自然看这几个妄图分自家姑娘宠爱的人格外不顺眼。虽然才入宫两天,可是东宫内外谁看不出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很是纵容,今日宣太医,再到用膳,后面还不让人打搅楚锦瑶睡觉,这哪一条不是极为难得的例外?   想必风花雪月四个丫头也是看到了殿下对太子妃的态度,这才心思松动起来。若不然,真当太子的赫赫凶名是传着玩的,东宫至今没有其他女人,并不是没有人动爬床的心思,而是胆敢爬床的人,都被太子严厉处置掉了而已。   玲珑说:“姑娘,您不值得为她们生气。她们是看了殿下对您的好,以为她们这些蒲柳之姿也能得殿下此般看重,这才胆敢一试。依奴婢看,这个迩花是被人推出来试水的。”   没人的时候,玲珑还是习惯叫楚锦瑶为姑娘。今日楚锦瑶听着这些话莫名心烦,她戒告玲珑:“不许说这种话。我们刚入宫,正是需要谨慎的时候,哪儿能因为太子殿下一时的新鲜和纵容,就得意忘形呢?这种话你不许说,一会你去敲打另外几个丫头,万不要觉得我们当真受宠,就敢掉以轻心了。这都是一时的假象,我们还是要靠自己立足。”   玲珑听着这话却皱眉,她几次想告诉楚锦瑶不是这样,今日楚锦瑶头晕时,太子骤然沉下的脸色做不得假。太子在深宫沉浮这么多年,若真是一时新鲜,能让自己的神情流露在外吗?必然是真心担忧,这才顾不得其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的。   然而当局者迷,楚锦瑶不肯轻易放下心防,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托付给太子,这也是人之常情。玲珑可以理解,所以她最终没有劝楚锦瑶,而是任由楚锦瑶慢慢试探太子的底线。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在深宫中谨慎些、多疑些也好。   玲珑不再提太子的事。她也发现了,楚锦瑶不知道怎么了,一提太子就自己和自己生气。玲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姑娘,风花雪月那四个丫头,要怎么处置?”   说到正事上,楚锦瑶斩断那些没用的心思,而是认真地安排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管理后宅也是一样。若是我们出手处置她们,那就太掉份了。我是太子妃,出手对付几个宫女,也太给她们面子了。”   “您的意思是……”   “分尔化之。”楚锦瑶说,“她们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解决。这么大的慈庆宫,又不是没有其他宫人。”   玲珑已经明白了:“奴婢明白了。那我们要做什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楚锦瑶若有所指地说道,“我们只需要捧出来一个人,给她体面,给她赏赐。剩下的,就交给她们自己了。”   “太子妃妙计。”   “你少哄我了,也就是你肯用这种话骗我开心。”   那另一个不肯哄楚锦瑶的人是谁?玲珑笑而不语,贴心地退下:“奴婢下去安排。对了,太子妃,昨日我们搬了嫁妆过来,现在还在后殿锁着,您可要看嫁妆单子?”   大婚当日,楚锦瑶的嫁妆也一并抬入东宫。嫁妆可以说是女子最重要的依仗,若是嫁妆丰厚,女子在夫家也有底气。楚锦瑶作为皇家的儿媳妇,不用想着在皇帝、太子面前有底气了,可是这并不代表嫁妆不重要。宫中什么地方都缺不了打点,无论宫妃还是皇妃,在宫里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即便有宠爱傍身,也是不太好走的。   楚锦瑶想了想,说:“你拿过来吧,我比对一下。”   楚锦瑶的嫁妆颇为不菲,毕竟她是皇太子妃,就是为了门面,长兴侯府也不会在嫁妆上露怯。长兴侯府在太原经营了三代,算得上是地方豪贵,仗着地利,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也算不少。只是可惜被楚锦瑶的祖父败了一些,但是即使如此,给她那一副体面的嫁妆,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长兴侯对楚锦瑶寄予厚望,这几乎算得上是押注投机,说不定这个侯府的未来都靠楚锦瑶。存了这份心思,那长兴侯对楚锦瑶的嫁妆就更上心了,皇家送来的聘礼全部带走,楚家还陪了与皇室聘礼等值的嫁妆。   所以楚锦瑶的嫁妆单子就尤为可观,她的婚礼繁琐而耗时长,六礼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礼部算了好日子来的,每次来都会带相应的礼物。太子大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这是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国家的事情,每一样东西都是礼部精挑细选,从国库里取出,再送到楚锦瑶身边。她的聘礼可讲究极了,每一样东西有几样,什么成色,重多少分量,都清清楚楚记录在单子上,以后是要进国史的。所以楚锦瑶看嫁妆单子时很是放心,一时半会,没人敢动这些东西的。   楚锦瑶仔细地比对嫁妆单子,她的东西多,所以更要自己心里有数。名义上她的花销都是从内务府拨出,然而,真正费钱的地方,并不是她自己的吃穿用度。   想到这里楚锦瑶叹气,宫里的花销真是可怕,在这个地方,没有打点根本什么都干不了,每日光散出去打点宫女、太监的银子就很是惊人。楚锦瑶放下单子,望向屋外瓦蓝的天空,琉璃瓦的缝隙里残留着未消融的雪,在日光中闪着冰冷的光。   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这里的肃穆,华丽,和冰凉。十二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临近日暮时分,冷风从各个方向窜出,白日里看着鲜艳的宫殿群渐渐沉寂下来,宛如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而在阴影处,面无表情的宫女、太监低着头,匆匆从冷风中走过。   这就是她接下来半生要生活的地方。能住多久,取决于她能活多久。   冬日的黄昏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在紫禁城里尤其如此。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嫁妆单子,打算叫人进来更衣。她刚站起来,突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繁杂起来,门外有人喊道:“太子殿下回来了。”   楚锦瑶不觉精神一整,立刻朝外跑去:“殿下!”   秦沂刚进屋,迎面扑来一股甜丝丝的暖气,然后从西间走过来一个人,清脆地喊了一声:“殿下!”   秦沂在内使的服侍下解下大氅,一回头看到她,声音中不知不觉就带了笑:“你醒了?”   其实今天秦沂本来是不想出去的,新婚第二天就被叫出去见朝臣也太扫兴了,然而他的婚礼牵涉极广,许多人借故给他塞礼,而借着婚事这个幌子,他也要适当见几个人。他的弟弟们渐渐大了,麻烦事总是不缺。   他把楚锦瑶一个人留在后殿,心里多少都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接见臣子时,也总是在想这件事。等见过几个重要的人物后,秦沂不知为何,就是想回来看一眼。楚锦瑶不是个能说会道、轻易和人打成一片的性子,她被接回楚家都适应了那么久,现在贸然进宫,恐怕会不习惯。   等秦沂冒着寒风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楚锦瑶“蹦蹦跳跳”地过来迎接他。楚锦瑶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不可能像小孩子一样又跑又跳,然而在秦沂眼中,她的神态、动作、言语,无不印证着这一点。   “早就醒了!”楚锦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秦沂解下沉重的外衣,伸手拉出楚锦瑶的手,带着她往内殿走去:“昨日大婚,今日有许多人过来送礼,我不好不出面。我走的时候还早,看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   这是在和她解释吗?楚锦瑶受宠若惊,回道:“我明白,殿下是储君,自然有许多正经事要做。”   “正经事。”秦沂不知道想到什么,瞥了楚锦瑶一眼,忽然笑了。   楚锦瑶本来认为自己说的特别贤惠特别懂事,然而秦沂这样一笑,她就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对。如果外面的事是正经事,那什么是不正经事?   楚锦瑶有些不好意思,竟然自己把自己给骂进去了,她见秦沂还在笑,微恼着低喊:“殿下!”   秦沂见楚锦瑶真要恼了,于是忍住笑,拉着她坐到榻上:“今日还习惯吗?”   楚锦瑶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是否习惯东宫。楚锦瑶听到这里,心里很是感动,她刚认识秦沂时,他是多么高傲嚣张的脾气,怎么会关心旁人是否习惯这等小事呢?即便脱离秦沂的性情,光论太子这个身份,他能注意到这里,也相当难得了。   楚锦瑶心中感动,眼神也不知不觉柔软起来:“都还好。只要一想到殿下就在前面,即使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这话说的,直接戳到秦沂心坎里了。他也笑着,抬手去捏楚锦瑶的脸:“你这是跟谁取了经?几日不见,你倒会说话了。”   “哪有人教。”楚锦瑶斜着睨了秦沂一眼,似乎很是不满秦沂的话,“我明明是见了殿下,自然而然说出来的。”   秦沂忍俊不禁,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朝历代里总有君王栽在女色上,太傅也总是劝他女色皆为虚妄,要勤政爱民云云。就冲着楚锦瑶这两句话,她接下来便是再求什么官职恩典,秦沂也觉得自己能脑子一昏,全都允了。   他们两人在内殿里低低说话,屋外渐渐阴沉的天空,呼呼作响的寒风,仿佛也都被拦在外面了。   今日晚上他们俩不在自己殿里吃,皇帝皇后设了宴会,楚锦瑶和秦沂依然要穿着礼服出席。对比于昨日的国宴,今日便是家宴了,秦沂和楚锦瑶很快就都换好了衣服,相携出门。   秦沂陪着楚锦瑶,慢慢走出慈庆宫。楚锦瑶是新妇又是太子妃,今日自然穿的红彤彤的,走在四合的暮色里,稳如一团燃烧的火。   对于男人来说,自己身边站着一位绝色美人实在是件心情舒畅的事情,即便是秦沂也没法免俗。秦沂看着楚锦瑶,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绷着脸?”   楚锦瑶很认真地看向秦沂:“这样看起来威严,有气势。”   秦沂轻轻笑了一声,见楚锦瑶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于是笑着点点头,说道:“行吧,你自己玩。”   楚锦瑶上次入宫还得靠走,今日便可用步撵代步了。她和秦沂出现后,立刻引起极大的轰动,沿路的宫女太监远远地就停下跪拜,传信的太监见了他们,立刻高喊:“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宫殿里谈笑的人都顿了顿,无数人站起来给秦沂和楚锦瑶行礼:“参加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楚锦瑶走在秦沂身侧,微微落后半步,随着他神色淡然地从人群让开的道路中穿过。等走到左边第一张席面后,秦沂才站住身,回身说道:“免礼。”   楚锦瑶跟着秦沂身后,见状抿出一个轻微又得体的笑,对底下众人轻轻点头示意。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身份越高的人越晚登场,秦沂和楚锦瑶是全天下仅次于皇帝皇后的尊贵存在了,他们俩到来的时候,除了帝后,其他人都已落座。他们二人甫一露面,所有人都赶紧起身,楚锦瑶站在上方,看着乌泱泱一片人齐刷刷给他们行礼,真可谓震撼不已。   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入座,很快,皇帝和皇后也到了。众人给皇帝问礼后,这个盛大的皇室家宴就开始了。   这次宴会是为太子大婚所办,秦沂和楚锦瑶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而楚锦瑶是第一次正式亮相,更是众人关注重心中的重心。   骤然出现在这种场合,楚锦瑶不由有些无措。好在这样的宴会对女子的要求很统一,那就是端庄,微笑,举止得体。楚锦瑶还是新妇,占着这个便宜,她大多数都只是笑,不说话。若有人来敬酒,秦沂喝她就喝,把说话的任务完全交给秦沂。   这样过了一会,楚锦瑶轻轻碰了碰秦沂,悄悄说:“殿下,我有点晕。”   秦沂一听,无奈地转过来瞥了楚锦瑶一眼,然而手已经直觉地撑住楚锦瑶的胳膊:“我见你喝得痛快,以为你酒量不错。结果,你就是空有架势,这才喝了多少,你就晕了?”   楚锦瑶感觉自己的头在飘,宛如整个人都踩在云彩上,茫茫然没有着力的地方。一片混沌中,唯有自己的左臂被一只手有力地撑着,仿佛她全身上下都只剩这一个着力点。楚锦瑶知道那是秦沂,只要想到这一点,即便这是盛大威严的皇室家宴,即便她不小心喝醉了,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因为秦沂在。   秦沂将动作藏在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扶住楚锦瑶,让她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秦沂借着给楚锦瑶布菜,低声对她说:“我让人给你上醒酒汤。一会若有人来敬酒,你不必喝了,有我挡着。”   “嗯。”楚锦瑶应了一声,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真情实意地补充道,“殿下,你真好。”   楚锦瑶的眼睛色泽潋滟,平常的时候就晶莹透亮,比别人含着泪还要水润,如今微醉后,愈发波光潋滟,眼梢如钩。秦沂看了一会,突然笑着俯下身,低低问楚锦瑶:“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锦瑶迷惑地眨了眨眼,显然是不知道的。   秦沂见楚锦瑶这个模样,也不和她追究,只是略含深意地笑了笑。   二皇子和三皇子过来敬酒,正好看到秦沂和楚锦瑶方才的动作。二皇子一愣,立刻暧昧地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秦沂如今已经完全没心思搭理这些应酬了,等他看到来人,脸上的笑意又淡了淡:“原来是你们,二弟,三弟。”   二皇子举起手中的酒樽,朗声对秦沂说道:“祝贺皇兄新婚,祝皇兄和皇嫂百年好合。”   二皇子和秦沂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秦沂五岁就单独在文华殿读书进学,而二皇子却在乾西五所长大,这么多年以来,秦沂和二皇子碰面的机会寥寥可数,私下交情更不必说。至于三皇子,小齐后的嫡子……呵,那就不必提了。   秦沂听了二皇子的话,爽快地把一樽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就想打发这几个人离开。楚锦瑶如今醉态横生,凭什么给其他男人看?   二皇子见秦沂毫不推脱,一饮而尽,心里很是吃惊。秦沂什么时候这样给人颜面了?   二皇子笑道:“都说成婚后就不一样了,我原来还不信,现在看了皇兄,才知果然不假。皇兄和皇嫂新婚燕尔,实在令人艳羡,只是皇嫂不喝一杯吗?”   “她不胜酒力。”秦沂手上使力,将楚锦瑶挡在自己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二皇子:“二弟若真心想给我们夫妻敬酒,我出面就够了。”   “这是自然。”二皇子笑着称了一句,眼神扫过秦沂和楚锦瑶,不着声色地饮完杯中之酒。站在二皇子身后的三皇子眼中闪过不屑,敷衍地举杯示意了一下后,就随着二皇子离开。   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没有成婚,他们的座位非常近。到了自己的坐席后,三皇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屑:“我们的大皇兄还是一如既往地眼高于顶,尊贵高华。”   三皇子也是嫡皇子,母亲还是受宠的小齐后,说起话来自然无所顾忌。二皇子听了,连忙笑着过来和稀泥:“我看太子妃似乎喝醉了,皇兄不想让人看到,也是人之常情。”   三皇子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二皇子朝秦沂的方向看了两眼,笑着对三皇子说:“你还没有开窍,自然不懂其中妙处。等你过了明年,皇后给你安排了人后,你就懂了。”   三皇子今年十四,确实还不到安排专门女官的时候,但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天生早熟,三皇子一听,就知道二皇子在说些什么。   三皇子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而二皇子却想到方才惊鸿一见的女子醉态,心里默默地琢磨,似乎,他也该选一个王妃了。   楚锦瑶对家宴的后半段印象很模糊,她头很晕,还总觉得自己在晃,但是害怕自己出丑给秦沂丢脸,于是一整个宴会都逼着自己笑。将近两年的宫规操磨,已经能让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下意识地保持标准微笑了。   后来终于捱到皇帝尽兴,宣布散宴,楚锦瑶慢慢地走出宫殿。好在宫里快是忌讳,而慢却慢不出错来。等她再有意识,就发现自己被人抱着,正在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   楚锦瑶惊讶,脑子里的酒意都被吓醒七分:“太子殿下?”   “是我。”   楚锦瑶这才长松一口气,也是,深宫里敢抱着她的,除了秦沂,还能有谁?楚锦瑶歇了心,放松地把头靠在秦沂臂弯上,过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不对:“这是在东宫?”   “不然呢?”   “你怎么能抱我回来呢?这,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行了,安分点。”秦沂手臂用力,把妄图乱动的楚锦瑶死死扣住,“已经到家了,今天你说的话,我们慢慢算。”   家?楚锦瑶被这个字眼吓了一跳,原来,东宫已经是家了吗?   许是因为喝醉了,楚锦瑶的言辞比清醒时大胆许多。她极轻地嗯了一声,脸颊在秦沂身上蹭了蹭,低低说:“有殿下的地方,就是家。”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酒壮怂人胆   世上大凡感情,等意识到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第75章 三日回门   第二天醒来,楚锦瑶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腰部尤甚。   楚锦瑶懵懵地从被子里支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的肌肤是裸露的,并没有穿里衣。   楚锦瑶赶紧又拉起被子,遮住身前。她正错愕着,就听到床帐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最里面的帘子掀开,床铺微微陷下去一块。   秦沂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问:“你可记得,昨天你说了些什么吗?”   楚锦瑶一手拥着被子,愣愣地摇头。   她说了什么?莫非她酒后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惹恼了太子殿下,然后她才会浑身疼?可是即使如此,为什么会是那个地方疼!   秦沂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无奈:“看你这样子也知道,你肯定什么都不记得。要不然,你怎么敢?”   楚锦瑶听了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昨日回来后……我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太子用上你怎么敢这等形容,想必,是有些严重的。   秦沂笑而不语,突然俯下身,在楚锦瑶唇边啄了啄。眼前骤然一黑,楚锦瑶因为刚睡醒,反应慢了许多拍,等秦沂移开嘴唇后,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一手护着被子,双臂露在外边,脸没出息地红了。   秦沂亲完之后没有移开,依然用那样近得心惊的距离,默默看着楚锦瑶。眼看楚锦瑶脸越来越红,秦沂终于大发慈悲,主动挪开了身体。   今日她要去见皇后,舆馈,还要回娘家。有许多正事要干,还是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   等秦沂放下帘子出去后,楚锦瑶呆愣许久,突然用被子把整个头都蒙住。   天啊,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竟然,太子竟然……   楚锦瑶一整个早上都躲躲闪闪,连眼睛都不敢往秦沂那个方向上放。早膳吃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等秦沂放下筷子后,楚锦瑶非常过分地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用膳结束,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出门,去给皇后请安了。   然而楚锦瑶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和秦沂请辞,就被秦沂打断:“快去快回。”   楚锦瑶怔了一下,委婉地说:“殿下,今日是我第一次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要在后宫面前举行舆馈礼……”   “我知道。”秦沂说,“你就告诉皇后,是我让你快去快回。”   还没等楚锦瑶害羞完,就听到秦沂继续说:“一会还要出宫行回门礼,一出一进很麻烦,不要误了时候。”   “……哦。”楚锦瑶面无表情地应了。   楚锦瑶从慈庆宫出来后,立刻赶往坤宁宫。今日她要拜见皇后,之后还要回长兴侯府,时间上很紧张。   因为今日是太子妃舆馈的时日子,后宫其他宫妃也早早赶来看热闹。深宫百无聊赖,稍微有些大动作,便是全宫人的盛会了。   前两天是大典,能出席的都是一等一身份的人物,所以楚锦瑶今日才看全了皇帝陛下的后宫。楚锦瑶心里默默想,不是说小齐后宠冠六宫、后宫独大么,为什么皇帝的后宫还有这么多美人?   随即她自己就想明白了,他们的皇帝陛下深情不假,但是,也没说只对一个人深情。   小齐后坐在上首最中央,后面站了许多执扇、端盘的宫女。下面左右两侧的圈椅上,满满当当坐了许多美人。环肥燕瘦,各有春秋。   开国时祖皇帝严苛,规定后宫只能有后、妃、嫔三种等级,对数量也多有限制。而开国皇帝有多么自律严苛,他的后人就有多腐败放浪,皇位传至今日,后宫人数一倍倍翻,等到了当今皇帝,后宫美人如云,除了皇后、妃、嫔等份位,皇帝还拿来了前朝的婕妤、昭仪、才人等名号,后宫里好一通大乱炖。今日是楚锦瑶给皇后奉舆洗、膳食,能出席的都是九嫔以上的高位妃子,即使如此,坤宁宫里也坐了个满满当当,可惜而知,下面的低位嫔妃还有多少。   楚锦瑶心里感叹不已,但行动上却毫不含糊。楚锦瑶穿着翟衣,在宫人的引导下给小齐后拜了四拜,接过尚食局女官准备好的膳食,双手置于小齐后案前,然后退下。这是侍奉舅姑舆洗及进膳食的意思,表示楚锦瑶这个新妇的孝顺。小齐后看着自己案前的膳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没有动筷,而是笑道:“时间真是快,一转眼,太子都娶妃了。难怪我们这些人要老,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太婆,要给新人让路啊。”   小齐后看着楚锦瑶身上的翟衣,眼睛都被刺痛了。   当初小齐后进宫匆忙,封后大典自然仓促地糊弄过去了,那里像楚锦瑶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整个前朝后宫,都跟着他们夫妻俩的步调走。哪个女子不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呢,楚锦瑶和秦沂觉得麻烦,而在后宫这些人眼中,不知道有多么艳羡。   小齐后原来还安慰自己,她当初因为有孕,为了不让事情更加难看,只能提早进宫,封后的礼仪也能省则省。只要一样是正妻皇后,一个过场有什么要紧的?可是现在看了楚锦瑶的婚礼,看着朝堂上下对他们大婚的看重程度,小齐后心底里那根隐秘的刺又在隐隐作痛。   正如皇太子的冕服和皇帝冕服极为相似,只在绣纹、冕旒等细节处降一等,皇太子妃的翟衣和皇后翟衣也很像。太子是储君,那太子妃呢,岂不是预备的皇后?   小齐后看着楚锦瑶身上那和皇后礼服格外相似的衣服,心里堵气,这让小齐后有一种错觉,仿佛楚锦瑶是过来取代她的。   而这个人,还不是自己的儿媳,是别人留下来的香火。   小齐后不由得想,当初既然姐姐的东西被她夺过来了,那就都是她的。凭什么兜兜转转,又要回到大齐后的手中呢?   太子之位不要紧,未来的皇帝皇后之位,一定是她儿子的!   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小齐后没有接过太子妃的舆馈,反而还说了一些感叹光阴的话。观礼的几个妃嫔相互交换眼神,饱含深意地笑了。   楚锦瑶出门前就料想过,没有外人在,小齐后可能会为难她。如今果然成真,楚锦瑶没有慌了神,继续微垂着头,恭敬又温顺地说:“皇后娘娘多虑了,我刚来京城,什么也不懂,就能见到娘娘这等神仙人物,已经是福气了。我母亲和祖母也教我,说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十载,从不出错,是极其出挑的人物,让我好好跟着娘娘学。我以后,还得仰仗皇后娘娘教我呢。”   楚锦瑶如今的打算就是一个字,拖。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只要不出错,不惹太子厌弃,不需要折腾就能赢。外面朝堂上的事楚锦瑶不能插手,也插手不了,若是秦沂输了,楚锦瑶没辙,若是秦沂熬到上台,那她只要维持现状,就能做皇后。所以,楚锦瑶在小齐后面前不出头、不讨好也不得罪,如果能给小齐后留下一个她很柔弱很没用的印象,让小齐后不要针对她,这就更好了。   其他几个妃子听到这话只觉得新太子妃在自谦,而小齐后听了,却不由想起楚锦瑶的身世。   听宫外嬷嬷传回来的话,楚锦瑶原本是长兴侯嫡夫人的女儿,只是一出生遇上战乱,被抱错了。楚锦瑶的前十三年都在农人家长大,接回长兴侯府不过三年而已。而这三年中,光备嫁就花了一年。   权贵家的姑娘都是十岁前精心教养,等过了十岁,就由母亲长辈带着出门交际了,楚锦瑶这样十三岁才回来的,可以说把贵女教育误了个全。一个几乎算是山里出来的丫头,能有多少心机手段,最好的证明就是楚锦瑶说话,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一听就是长辈临时教的。哪像本地精心培养大的闺秀,无论活泼的还是文静的,只有一开口,都能说到点子上。   小齐后一辈子顺风顺水,自诩高贵,出嫁前只和京城里最顶尖的几个贵女比,等后来一跃成了皇后,能和她当对手的都是淑妃、丽妃这等顶尖的聪明人。楚锦瑶这种,小齐后委实提不起兴致。   小齐后暗暗笑自己,和一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计较什么,没的跌了自己的身份。小齐后拿起筷子,没有动手,而是说:“太子这个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只是他自从长大后,不知听了什么人的挑唆,竟然渐渐和我疏远了。继母难为,我作为他的继母,好些时候只能干着急,不好插手他的事情。不过现在他已娶了你,我也能放心了。以后,你要多多规劝太子,明白吗?”   楚锦瑶心说,你这话幸好没让秦沂听到,要不然,看看秦沂会不会当场给你没脸。不过小齐后非要装贤良后母倒也好,楚锦瑶假装非常感动,说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气气的,娘娘的话,儿媳记下了。”   小齐后听了这话都愣了一下,这些年秦沂从不肯给她好脸,而他娶回来的太子妃,竟然这样好摆弄?什么一家人就要和和气气,谁和他一家人。   坐在一边的淑妃听了,笑道:“太子妃真是孝顺,皇后娘娘好福气。”   淑妃年过三十,比小齐后还要大些。淑妃进宫早,再在文孝皇后在时就册封了,因着她资历长,虽然近些年已经无宠,可是皇帝依然很给淑妃体面,一个月总会去淑妃那里坐一坐。因此,淑妃在宫中非常有地位,就是小齐后,也得给淑妃三分颜面。   小齐后和淑妃算是老对手了,淑妃这话听着好听,其实在拐弯抹角戳小齐后的肺管子。太子妃孝顺,可是却不是你的儿媳啊。   楚锦瑶听了暗暗揪心,宫里的两位尊神打架,可不要拿她做筏子。楚锦瑶对着淑妃温温柔柔地笑:“谢淑妃娘娘夸赞。我做的不好,若是惹皇后娘娘生气,还请淑妃娘娘多多提点我。”   淑妃一听愣了一下,她可没有在夸赞楚锦瑶……淑妃习惯了宫里人一句话转三圈,话里话外都含刀的方式,突然遇到楚锦瑶这种真心道谢的,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了。   淑妃顿了顿,笑道:“你是太子妃,我可不敢指导你,皇后娘娘都没发话,我哪敢说什么。皇后娘娘如今把你当女儿一样疼,若是说重了,娘娘可绕不了我。”   小齐后对这话只是抿嘴一笑,没有应承也没有反对,丽妃见了,掩唇娇笑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姑妇和睦,母慈子孝,真是让人艳羡。”   丽妃从封号上就能看出来,这是近两年新起的妃子,宠爱正盛。小齐后的长相是灵秀型,五官算不上大气美艳,独独眼角自带几分勾人的灵气,而丽妃则相反,丽妃的五官极美,呈现出一种精致到极致的丽色。   敢在这种场合接皇后话的都是极有依仗的人,淑妃靠资历,而丽妃靠的是美貌。小齐后在这两个宿敌面前不肯丢了颜面,于是笑道:“太子妃是精挑细选才娶进宫里的,自然是个好的。”   小齐后的语气着重落在“娶”这个字上,果然殿里的妃子们一听,脸上都算不得好看。小齐后自负扳回了一局,心思转了转,继续问楚锦瑶道:“你这个孩子心思纯孝,话也说的巧,想必侯府的长辈没少在你的教养上下功夫吧?”   楚锦瑶露出愕然的神色:“孝敬舅姑,侍奉长辈,这都是应做的啊。娘娘,难道我说错了?”   小齐后了然,这个丫头估计在民间长大,看民间都是这样,就觉得天底下都应如是吧。想来也是,她不在高门大户里长大,和那些从生下来就接触大家族倾轧的贵女不一样,如何懂勾心斗角,话里藏针。一个贵女教育完全空白的人,竟然也敢入宫。   小齐后顿时失去了兴趣,和淑妃这种老油条对话,她还能感受到针尖麦芒、见招拆招的得意感,可是和楚锦瑶……小齐后连话都不想说。   小齐后深深觉得这是在浪费自己时间,她这次不再犹豫,举箸示意地挑了两筷子,然后就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说出:“好了,你是个好孩子,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回去见父母,我就不留你了。”   小齐后这话一出,楚锦瑶低头应诺,周围坐着的妃嫔也起身,给楚锦瑶蹲身行礼:“太子妃慢走。”   楚锦瑶回了半礼,就走出坤宁宫。楚锦瑶出门前,衣袖不小心扫到一个人身上,那个妃子模样的人吓了一跳,慌忙往后挪了几步。   她的动作实在太突兀了,把楚锦瑶都吓了一跳。楚锦瑶忙问:“这位娘娘,你可还好?”   “没事。”这个女子头发盘起,但是神态却丝毫不像个宫妃。她低着头,双手局促地放在腹部,不敢和楚锦瑶对视。这个女子长得颇为秀气,眉毛细伶,眼角下垂,看着我见犹怜。楚锦瑶暗暗道,皇帝口味倒是广。但是看这个妃子的样子,方才似乎被吓得恨了,眼睛都惶恐起来,楚锦瑶过意不去,只好说:“方才是我疏忽,惊扰了娘娘。若不然,娘娘宣太医过来看看?”   虽然楚锦瑶只是袖子不小心扫到这个人,实在算不得惊扰,可是对方这样惊惶,楚锦瑶都觉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女子一听要传太医,仿佛吓得更厉害,她慌忙摇头:“不用叫太医,谢太子妃关心。”说着,她给楚锦瑶深深蹲身行礼,说道:“谢太子妃关心,奴叨扰了太子妃出行,实在是大罪。请太子妃恕罪。”   被人反过来行礼赔罪,楚锦瑶越发没辙了。好在楚锦瑶已经走到门口,离里面远,并没有引起里面那几位的注意。楚锦瑶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新封的妃子,只是位份不高,依然要做宫女的活计,这才会露出这种惶然的神色。想来对她而言,楚锦瑶也是一个可怕的大人物吧。   楚锦瑶不好再为难她,也不提请太医的事,对这个女子点了点头就走了。等走出坤宁宫后,楚锦瑶登上太子妃的轿辇,悄悄把宫人叫过来:“方才出来是我们遇到的那位,是什么身份?”   “回太子妃,她是皇上新宠幸的宫女,原来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小宫女,被皇上看上后得了圣恩,就此飞上枝头。”   “哦?”楚锦瑶问,“那她可有封号?”   “不曾,圣上并未赐下名分。”   果然。楚锦瑶心里有数了,一个普通宫女被皇帝宠爱了一夜,皇帝的新鲜劲过了,自然抛在脑后。可怜的是这个宫女,整个人生都被改变。   若只是如此,楚锦瑶也不至于关注她,宫里这样的可怜人多了去了。真正让楚锦瑶奇怪的是那个宫女的动作,只是被袖子扫到,再胆小的人也不至于有那样大的反应。而且,宫女被惊吓后的第一反应,是将手放在腹前。   楚锦瑶想了一会,暂时把这个念头压下。皇帝后宫的事,她这个太子妃是最好不要插手的,最多和秦沂提一嘴,之后怎么办,她就不管了。   楚锦瑶回慈庆宫后,果然秦沂已经不在了。楚锦瑶转了一圈,颇有些吃味地问:“殿下呢?”   “殿下在前殿书房。”传信的小太监看着楚锦瑶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这就去给殿下传信,说太子妃已经回来了。”   还让她早去早回,他就是这样的!楚锦瑶气呼呼换了衣服,等从内室里出来,就看到秦沂坐在外面的坐榻上,见了她,秦沂合上手中的书,随手放在桌上。   “走吧。”   秦沂回来等她,楚锦瑶反而过意不去了:“殿下已等了许久?”楚锦瑶说着瞥向后面的侍女:“殿下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宫女都低头,显然这是秦沂的话,她们不敢违背。楚锦瑶也没打算和她们要一个答案,她快步走到秦沂身边,说道:“殿下久等了,我们走罢。”   今日是楚锦瑶三日回门,太子也会随同一起回来,这可是大事。长兴侯府早早就准备好了,全府人都身穿朝服,长兴侯带着男子侯在门外,而老夫人则领着内宅所有女眷、丫鬟仆妇等在二门。   皇室的仪仗渐渐出现,长兴侯看到仪仗,立刻俯身跪下,等太子和太子妃的马车停下后,他带着人高声大喊:“参见皇太子殿下,参见皇太子妃。”   秦沂下车,亲自去扶长兴侯:“岳丈请起。”秦沂留在前面和众人寒暄,而楚锦瑶的马车直接驶向二门。   等楚锦瑶进入二门后,自然又是好一番见礼。楚锦瑶亲自把楚老夫人扶起来,陪着她们进屋里说话。   荣宁堂内,楚老夫人作势给楚锦瑶行礼:“请太子妃上坐。”   “祖母。”楚锦瑶扶住楚老夫人,说道,“祖母这是哪里话,您始终是我的长辈,我即使嫁人,也是侯府的女儿,怎么能劳您行礼。”   楚老夫人和楚锦瑶客气了几句后,这才半推半就坐到上首,楚锦瑶扶着楚老夫人坐下,然后在楚老夫人对面落座。剩下赵氏、阎氏等人在楚锦瑶坐好后,依次按辈分坐在下面两侧。   楚老夫人是辈分最大的人,兼之是主,自然坐最高位。而楚老夫人对面的位置往常只有长兴侯能坐,楚锦瑶从前只能远远坐在下面,到现在,她也能和楚老夫人平起平坐,甚至比自己的母亲、婶母还要高。   分宾主坐好后,楚老夫人寒暄了一会,就问楚锦瑶:“太子妃,您在东宫,这几日可好?”   这个好是指什么方向上的好,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   所有人都盯着她和太子的私房事,楚锦瑶略有不适,可是思及这是自己的娘家,她总要给长兴侯府这个体面,于是她点头,含糊地说:“还好。”   楚老夫人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们如今全家都盼着楚锦瑶受宠,更甚者生一个皇孙呢,楚锦瑶这样一言带过,实在难以让楚老夫人安心。楚老夫人还要问,站在地上的段莹华看出来楚锦瑶不太乐意,连忙笑道:“太子妃貌美心善,蕙质兰心,入宫之后自然得皇恩看重。老祖宗和娘为太子妃挂心了好几天,今日见了殿下和太子妃,可算能歇心了。”   段莹华是孙媳妇,赵氏这种已经生儿育女的儿媳有体面,可以落座,而段莹华却不行。除了段莹华,阎氏的几个媳妇也在身后站着,只不过他们不及段莹华和楚锦瑶熟,这才不敢在这位太子妃小姑面前说话罢了。   段莹华打岔,楚老夫人深有眼力,不再追问楚锦瑶的房里事。楚老夫人笑呵呵地说了许多家里的变化,比如楚锦娴来信有孕,家里又添一个庶哥儿之类。楚锦瑶听着,渐渐也露出真心的笑。   而楚锦娴有孕,大概是她今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楚老夫人见楚锦瑶脸上的笑渐渐柔和下来,不再是宫里那种特有的标准笑容,这才挥手示意下人出去。说来也奇怪,楚锦瑶入宫不过两天,再回来就已经完全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身上已经弥漫出一种宫廷贵气,楚老夫人面对着楚锦瑶,不敢再用原来那种命令的、吩咐的语气,不知不觉就小心起来。   不光是楚老夫人,其他人也在暗暗咋舌。怪不得别人都说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从前她们看楚锦瑶,心里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安静貌美的小姑娘,而如今,楚锦瑶换了红色妆花衣服,头上环翠叮当,侧着身坐在那里,端庄又遥远。即使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也没有人敢把现在的她和未出阁前的楚锦瑶弄混了。   如今屋里只有自己人,楚老夫人也敢问起一些私房话:“太子妃,皇后娘娘对您可好?房里的陪嫁丫鬟,用不用家里再给您准备几个?” 第76章 陪嫁丫鬟   果然还是提起这件事了。楚锦瑶才成婚第三天,所有人都想替她安排通房,还美名其曰为她打算。   楚锦瑶心里不舒服,淡淡说:“不必。”   “太子妃,老身知道您新婚燕尔,看不惯这些手段。可是但凡出嫁的姑娘,哪个房里不备着几个漂亮丫头?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太子对您新鲜,赶紧留住太子,能怀上皇家血脉就更好了。太子妃若觉得看不顺眼,等她们生下孩子,无论男女,您抱过来自己养,把丫鬟远远打发了就是了。”楚老夫人自认为苦口婆心,“这一个月是规矩,你不能因为一时意气,错过了这大好时机啊!”   新婚第一个月要留在正室房里的规矩是仅针对皇室的。皇帝后宫美人如云,皇后身为国母,应当为六宫表率,自然不能干出争宠之类的事情。这样一来,嫡出皇嗣就尤其艰难,宗法根基嫡长子就更是难上加难。为了保护嫡长子继承制,宗室只能制定这个规矩,新婚第一个月,皇帝须宿在皇后宫里,让皇后为皇室开枝散叶,早日诞下嫡皇子。   太子作为储君,一起礼仪都是比照皇帝,规格上降一级。东宫完整的人手配置完全比照朝廷,在新婚规矩也是如此。   但是,这个规矩也就是说说罢了,皇帝或太子想要睡别的女人,皇后和太子妃还能拦着不成?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面,能不能遵守,全靠皇帝和太子的自觉。   楚老夫人生怕楚锦瑶留不住太子,若是太子在头一个月就去宠幸别的女子,这就太没面子了。虽说太子大婚时没有顺势抬几个“如夫人”,可是,都已经成婚了,这还能免得了吗?东宫里貌美如花、年轻又想往上爬的女子可太多了。   楚老夫人以为楚锦瑶不愿意,继续劝道:“头一个月涉及你的脸面,与其让太子去外面尝鲜,不如你来开口,还显得你贤惠大方。只要你房里的丫鬟能将太子留下,便也算太子宿在你屋里。你喝几幅调养身体的药,若是能借此一举怀上皇孙,那就太好了。”   从楚老夫人的角度来说,她们确实是为了楚锦瑶好,楚锦瑶也知道,作为一个太子妃,主动给太子纳妾是非常理智的做法。   可是她光想想楚老夫人描述的这副画面,就觉得糟心透了。皇后那里还杵着四个人呢,现在她的娘家人也这样说。   楚锦瑶自小长大的环境是一夫一妻,村里的那些人娶妻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有余地纳妾?她见惯了夫妻俩吵吵嚷嚷,但是吵完了继续扶持着往下走。她不太喜欢高门里这种主动给丈夫纳妾,不纳妾就是善妒不贤的做法。可是,她嫁的人是太子。   楚锦瑶仔细地想了一下,最后咬牙下定决心,她不主动提,但是如果太子要,那她就纳。   这是她入宫前就想好的事情,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要让自己露出嫉妒怨恨等丑态。至少,体面地在宫里活下去。   楚锦瑶下定了主意,抬手止住楚老夫人的话:“祖母,这些道理我明白。只是皇家重视嫡出血脉,何况,我是太子妃,总要听殿下的安排。殿下都还没提,我贸然安排,恐怕会惹殿下不快。”   楚老夫人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地笑笑:“给他们纳妾,还会有男子不乐意?”   ……好吧,楚锦瑶也觉得不会,可是事关她自己,她还是硬着头皮说:“殿下又不是普通人,岂能用常理推之?”   楚老夫人一听没辙了,赵氏听了许久,此刻忍不住说:“她既然不愿意,那就缓缓吧。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   楚锦瑶意外地看向赵氏,自从楚锦妙被送走后,赵氏和楚锦瑶已经许久不曾说过话了。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赵氏居然会替她说话。   其实赵氏也是妾的受害者,她恐怕对楚锦瑶如今的心情,深有体会吧。   然而隔阂了太久,楚锦瑶习惯了和赵氏形同陌路,赵氏突然主动开口,楚锦瑶也不知该如何接。段莹华看局面又要僵,连忙笑着说道:“太子妃和太子感情真好。”   屋里其他年级大的婆子也接口:“可不是么,我们什么都没说,太子妃便开口维护太子。在太子妃眼中,太子殿下当然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了。”   新妇最容易被人开涮,楚锦瑶是太子妃也不例外。好在大家借着这个话题打趣了一会,就将方才的尴尬带过去了。   他们来到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很快,丫鬟就来禀报饭摆好了。秦沂被长兴侯留在前面吃饭,楚锦瑶陪着家里人在后宅吃。饭后,众人的情绪都松懈了许多,说话更加肆意,楚锦瑶趁这个时间,细细问楚老夫人楚锦娴怀孕的事。   楚锦娴嫁人已经两年多,只是可惜子嗣艰难,到现在才怀孕。好在她嫁回了舅家,夫婿也是知根知底的表哥,有外祖母压着,楚锦娴的婆婆才没说什么。等楚锦瑶被赐婚后,楚锦娴有了一个太子妃胞妹,赵家更没人敢对楚锦娴指点了。然而即使有娘家和妹妹撑腰,女子没有子嗣依然是致命伤,楚锦娴如今终于怀孕,楚锦瑶由衷替她高兴。   她们正在说话,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楚锦瑶听到这种整齐的走路声时就站起来了,门外报信的小丫鬟也赶紧跑进来通报:“老夫人,太太,太子殿下来了!”   楚老夫人怒瞪这个小丫鬟:“没规矩,没见太子妃也在这里吗?”通报的时候,竟然不把楚锦瑶放在最前面,简直愚蠢。   小丫鬟这才意识到,连忙向楚锦瑶问罪。楚锦瑶没有理会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她说了句“无妨”,就快步走到外面:“殿下,你怎么来了?”   秦沂已经进入穿廊,绕到抄手游廊上。楚锦瑶快步朝秦沂走去,秦沂接住楚锦瑶的手,略带歉意:“我方才突然接到传信,文华殿里有些急事,需要我出面处理。”   楚锦瑶了然:“殿下有急事,自然先紧着这些,我没事的。”   秦沂很是抱歉,今日是楚锦瑶回门,她难得能回来一趟,他却不能陪着她。秦沂问:“今日事情实在急,等日后我再陪你回来。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再等一会?”   “我和你一起走。”   秦沂本来觉得自己把一起走放在前面,就已经非常虚伪了,然而没想到楚锦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秦沂心里熨帖,缓声道:“你不必勉强,若是不舍得,我过一会派人来接你。”   楚锦瑶摇头:“没事,我当然跟着殿下一起行动。”   秦沂用力握着楚锦瑶的手,道了句“好”。长兴侯等人已经跟过来了,看了现在这个情形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虽说女子出嫁后要以夫婿为先,但是回门大礼上,太子两句话就勾走了自家女儿,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楚老夫人几个女眷都在门口站在,她们看到楚锦瑶很自然地迎上去,太子也很自然地握住楚锦瑶的手,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在贵族传统里,妻者,齐也,这是用来敬的,私下里都不能过于亲狎,而太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握楚锦瑶的手?   还没等楚家众人惊讶完,楚锦瑶匆匆走过来,给楚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说道:“祖母,殿下在朝中有事,我先陪着他回去了。”   赵氏吃惊:“这就要走了?”而楚老夫人已经反映过来:“出嫁从夫,这是自然。你们快回去吧,不要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楚锦瑶又给众人行了个万福,以示赔罪。楚锦瑶如今是太子妃,即使站着的多是她的长辈,也没人敢当真受她的礼。众人都微微欠身避开,楚锦瑶和楚老夫人说完情况后,就赶紧转身朝秦沂走去。秦沂正在游廊上等她。   楚锦瑶走到秦沂身边,秦沂远远对楚老夫人点头示意,然后就把人带走了。等秦沂和楚锦瑶的背影都远去后,阎氏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咋舌道:“这样看来,太子对五姑娘还真是不错,朝里有急事,顶多派个人到后面说一声就好,太子竟然还亲自过来接人。”   楚老夫人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有斥责儿媳妇口无遮拦,非高门妇之言,而是语气平淡地提醒:“什么五姑娘,该叫太子妃。”   秦沂把楚锦瑶送回慈庆宫,他就赶紧去文华殿了。慈庆宫和文华殿很近,出了慈庆宫前殿,穿过甬道,再过一道门便是御药房。御药房的后面,就是文华殿了。   楚锦瑶看着满眼大红的摆设,不由松了口气。这才几天而已,她从长兴侯府回到慈庆宫,竟然有了一种放松和归属的感觉。   秦沂去忙了,皇后那里上午也去过了,楚锦瑶一时竟然有些无所事事。她在慈庆宫里转了一圈,决心改一改殿里的摆设。她要在这里住很久,宫里的一草一木自然要陈设的合乎自己心意。   不过在她有大动作之前,她先得解决几个人。   楚锦瑶如今最严峻的挑战就是糊弄皇后,在皇后面前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她在外面维持的辛苦,若是被宫里这几个眼线捅到皇后面前,那就全完了。   楚锦瑶在玲珑的服侍下换了回门的妆花衣服,换上一声茜红色的家常袄裙。楚锦瑶坐到临窗的通炕上,对玲珑说:“我今日出宫有些乏了,你把迩雪叫进来,让她陪我说说话。”   现在屋里只有她们两个,楚锦瑶压低了声音,和玲珑提起之前商议好的计策。玲珑立刻心领神会,不过,她略有些不解:“太子妃,迩雪看着是个有头脑的,若是您想捧杀,为什么不挑迩花?迩花骄纵浮躁,把她捧起来后,自然会得罪很多人。等有人给迩花使绊子,您借着惩治的由头,既发落了背后之人,也解决了迩花,岂不是一石二鸟?”   楚锦瑶明白玲珑的意思,迩花没脑子,把迩花捧起来之后,风花雪月内部肯定有人看不惯,等她们解决了迩花之后,楚锦瑶再出面惩治幕后黑手,这样一来,楚锦瑶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至少两个人,还能搏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相反,迩雪是四人中最聪明的,若是挑她,同样的套路不一定行得通,还可能会被她察觉。   楚锦瑶笑了笑,道:“若是真挑迩花出来,第一次自然非常顺利,可是以后,留下的几个都是聪明人,我们就拔不出来了。”楚锦瑶若有所指地看着玲珑,说:“即便是借刀杀人,也要挑最利、使用时间最长的刀。”   玲珑似乎琢磨到一些门路,躬身行礼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叫迩雪来。”   楚锦瑶侧坐在软垫上,慢慢看手里的花样。很快就要过年了,内务府送来了许多布料,同时还附送了一厚沓花样。内务府的太监特意留下话来,若是楚锦瑶喜欢什么样的花样,仅管差人送到内务府,他们立刻安排宫女去绣。   楚锦瑶一张一张细细地看,宫里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花样也比宫外的繁荣许多,花团锦簇,工整团圆,看着就舒服。听说尚工局有许多针线厉害的宫女,苏绣、蜀绣样样精通,只有想不出来的,没有她们绣不出来的。   楚锦瑶把看中的花样放在一边,打算待会再挑第二遍。今年她非但要操心自己的过年衣裳,秦沂的衣服,也该由她来安排。   楚锦瑶看的认真,不知不觉就入了迷,等她醒过神后,发现迩雪已经在她下面站了许久了。   全程,迩雪都保持着万福的动作,楚锦瑶没有说话,她就不曾动。   楚锦瑶默默哎呦了一声,无意之间,她就成了那个苛待宫婢的坏主子。楚锦瑶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润了润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起来吧。”   迩雪慢慢起身,保持半蹲这么长时间,显然是极累的,可是迩雪脸上却不见一点异样。楚锦瑶心里赞叹迩雪沉得住气,她们估计以为这是楚锦瑶在下马威,然而天可怜见的,楚锦瑶是真的没发现。   然而多解释无用,就让她们这样误会吧。楚锦瑶对迩雪招招手,示意迩雪走近:“你们四人来我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没时间和你们好好说话。现在没有外人,我不妨直说好了,你们四个里边,我最是欣赏你。迩雪,实在是好名字,真真当得起冰雪聪明这个词。”   迩雪的眼神极为戒备:“奴婢蒲柳之姿,不敢当太子妃的赞。”   “这有什么,若说长得好看,不同人有不同的眼神,可是聪明就是聪明,怎么就不能夸了呢?正好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缺人手,以后,你就调到内屋里,替我看管首饰吧。”   后宫的女主子身边大宫女也是有定例的,若是成了大宫女,以后便不用做外面的粗活,只需要在室内伺候女主子。每个大宫女都负责一样事物,有人掌管衣服,有人掌管厨房,而能看管太子妃的首饰,这显然是大宫女里面的体面活了。   楚锦瑶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迩雪,屋里伺候的其他宫女立刻露出艳羡的神色。而迩雪本人却并不高兴,反而试图推辞:“太子妃,奴婢是粗鄙之人,又蠢又笨,哪里敢接这么重要的活?奴婢看太子妃身边的玲珑姐姐特别妥帖,太子妃还是交给玲珑姑娘更好。”   玲珑进来换热水,听了这话,笑道:“你可给我戴高帽了,你若是蠢人,那我们可怎么办?太子妃把这等重要事交给你是信任你,你更应该接下,发挥你的才干,别让太子妃失望。”   “正是如此。”楚锦瑶笑道,“我也是出于爱才之心,你这样聪慧有方寸的人,就该在合适的地方闪闪发光,埋没了总觉得可惜。就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进来伺候我梳妆。”   楚锦瑶不容置喙地给此事拍板,迩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权力。只要楚锦瑶想办什么,即使迩雪知道这其中有诈,也不能拒绝,只能乖乖地顺着楚锦瑶安排好的路线走。   楚锦瑶提拔迩雪的话很快就传出去了,和迩雪一同送过来的另外三人听了,立刻沉下脸来。   迩雪是四人中最聪明最谨慎的,她们四人性情各异,长相也各有千秋,私下里谁都不服谁,可是关键时刻,她们都听迩雪指点。她们都知道自己被皇后送给太子妃,恐怕讨不了好,因着这份惺惺相惜,她们四人至少在外面同进同出,同仇敌忾,而迩雪就是四人中的主心骨和大军师。然而现在,迩雪抛弃她们三个,自己高飞了。   能进屋给太子妃梳妆,这意味着什么?这一个月太子都会宿在太子妃这里,迩雪靠着梳妆,能时时在太子面前露脸,这岂不是……太子妃有意抬举迩雪,要给迩雪开脸了?   另外三个人立刻就炸了,迩花最先露出不满,冷笑道:“怪不得她总是劝我们低调,不要出头,这几日也不要往太子跟前凑。我一直就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原来,人家的盘算在这里呢!”   她们四人住在一个屋里,迩雪一进门就听到这样一番话,迩雪脸色不好,伸手去拉迩花:“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不能看表面,你坐下听我细细说。”   迩花刷的甩开迩雪的手,怒目道:“谁要听你解释,你靠着这一套,还想糊弄我们多久。”   迩花说完,用力地摔门走了,迩雪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另外两个人连忙唤了几句“迩花”。她们看看神色不明的迩雪,再看看怒而离去的迩花,轻轻叹了口气,年纪最长的迩风说了句“我去追她”,就掀帘子出去了。迩月站了一会,也找借口走了。   迩雪一个人站在原地,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她大概明白她们这位看似安静美丽的太子妃想要做什么了。然而她明明清楚,却无计可施,就算她不要命出去给皇后娘娘送信,也没法向皇后揭露什么。   太子妃只是想抬举她而已,更甚者都不惜于让她在太子面前露脸。即便皇后听了,也会觉得太子妃是个好性。   杀人不流血,莫过如是。   楚锦瑶走了第一步棋后,悠哉悠哉地继续挑花样。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了,只需要考虑喜好,不需要操心价钱、工期等事。尤其是今年还要替秦沂挑衣服,楚锦瑶就更有干劲了。   大概点灯的时候,秦沂从外面回来,楚锦瑶听到声音,立刻扔下花样子,走过去找秦沂。秦沂一看就刚从外面回来,都还没走近,楚锦瑶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凉意。   “殿下,你回来了!今日的事情麻烦吗?”   “不麻烦。”秦沂将外衣扔给身后的太监,自己过来揽着楚锦瑶往里走,“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耽误了你回家。”   “这有什么。”楚锦瑶被秦沂揽着坐在榻上,非常自然得挨着秦沂而坐,“长兴侯府就在京城里,又不会跑,我什么时候回去不行?既然殿下有事,当然要先紧着殿下,我们一起出去,当然要一起回来。”   “好。”秦沂被说的笑了,“以后我们都这样,同进同出。”   同进同出这个词听着就让人欢心,楚锦瑶粲然一笑。都说灯下看美人,楚锦瑶本就肤质白皙细腻,现在被烛火照着,越发像上好的细瓷一样。秦沂看着看着就想动手:“你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   楚锦瑶赶紧躲开,捂着脸没好气地瞪秦沂:“我都多大了,你不要总捏我的脸。”   “你能有多大。”秦沂不屑,“我在边关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哭鼻子呢。”   楚锦瑶知道秦沂说的是他们初见时的事情,或许不是初见,那是楚锦瑶第一次见秦沂。在此之前,鬼知道秦沂偷偷看了多久。   “我就哭了那么一次,还被你看见了。其他时候我又没哭。”   秦沂听了就笑:“你这话骗骗别人就罢了,在我面前,也敢这么说?”   楚锦瑶瞪圆了眼睛,想要反驳,可是她眨眨眼,硬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楚锦瑶觉得气势不能输,于是强撑着架势说道:“哼,你还敢说我?要不是我那次哭的实在伤心,你自己说你要干什么。”   果然一提这个秦沂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楚锦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扳回了一局,意外又洋洋得意地看着秦沂,秦沂看着楚锦瑶那个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又想去捏楚锦瑶的脸。楚锦瑶发现这个人竟然顶风作案,屡教不改,她气恼地捉住秦沂的手,不肯给他捏。秦沂也不急,不紧不慢地看着楚锦瑶,慢慢说:“我记得有一个人,我先是帮了她,之后还几次三番提醒她,然而她什么都没发现。甚至在看到我的那一天,从楼上扔东西砸我。”   楚锦瑶的眼神顿时萎了,秦沂慢悠悠地继续说:“我当时还是重伤状态呢,不惜泄露身份提醒她,她竟然认不出来。你说,她是不是特别恩将仇报,背信弃义。”   楚锦瑶对于自己当初没认出秦沂,确实心存愧疚。听到秦沂这样说,她越发受不了:“我怎么就恩将仇报了?”   秦沂看着她,眼睛中倒映着烛火,笑着不说话。楚锦瑶踌躇:“可是,我要保持太子妃的仪态啊。总是被你捏,我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立威?”   “没有下人。”秦沂朝四周示意,“宫里的人比你有眼色多了,我拉你进来的时候,他们就都出去了。”   楚锦瑶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你想捏就捏吧。但是不能在外人面前!”   秦沂如愿以偿,更甚者这个小动物还主动把脑袋凑回他的手中。秦沂可没打算只是捏捏脸抓抓手,过了一会,楚锦瑶气喘吁吁地说:“还没吃晚膳呢,外面有人!”   再后来,她就没心思考虑有人这个问题了。 第77章 宫闱秘闻   第四日庙见,楚锦瑶去拜见了大燕朝的列祖列宗,从此便是有名有姓的皇室一员了。等庙见之后,繁琐的婚礼终于落下帷幕,秦沂也恢复了平常的作息。   今日一早,楚锦瑶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紧接着身边一空。楚锦瑶混沌的脑子慢慢想起,对了,今日秦沂就要恢复上朝了。   太子上朝,她这个太子妃是要起来服侍太子更衣的。楚锦瑶艰难地从被褥里爬出来,秦沂听到床帐里的动作,先让小林子等人安静,然后他走到小房子一样的婚床里,轻轻把楚锦瑶按住。   “外面还早,你用不着这么早起来。”   “殿下今日早朝,我得服侍你穿朝服,怎么能继续安睡呢?”   “没事,有小林子他们呢。”秦沂说,“反正你也不会穿朝服,先睡吧。”   真是有道理,楚锦瑶心中动摇,犹有一丝迟疑:“殿下,那我继续睡了?”   “嗯,睡吧。”   楚锦瑶躺回温暖的被子里,心中可耻地松了口气。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乌黑的长发如水一般倾泻在枕上。楚锦瑶发现秦沂还坐在床边看着她,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殿下,我马上就学怎么穿朝服,等以后就能服侍你更衣了。”   秦沂失笑,伸手覆住她的眼睛:“我知道,安心睡吧。”   小林子和其他几个近侍捧着朝服站在外面,发现里面有动静后,太子爷二话不说回去安抚太子妃,两人还在床帐里低声细语地说了很久。小林子扭过头,和旁边的太监使劲挤眉弄眼。   然而一等秦沂出来,几个人立刻恢复成肃穆的样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分工明确,秩序井然地服侍秦沂穿上全套太子朝服,然后就拥着秦沂往奉天殿走去。   秦沂天不亮就走了,楚锦瑶听到外面的动静渐渐没了,这才安心陷入沉睡,一直到自己惯常起身的时间,才又悠悠转醒。   她坐在床铺里,用力地活动了活动筋骨,然后就披上中衣,开口叫玲珑和丁香等人进来。   以后,秦沂要每日去上朝,她也要去给皇后请安。毕竟她说白了是皇家儿媳,每日给婆婆晨昏定省,这是不能少的。   只是冬日每日早起实在太艰难了,必须上早朝的男子们没办法,可是女眷本就娇生惯养,皇后也要睡懒觉。于是皇后定了规矩,后宫众妃每逢一、五去请安,不必每日走动。楚锦瑶这个儿媳也是一样。   然而都说了楚锦瑶是儿媳妇,皇后可以这样说,但是她却不能真的这样做。所以楚锦瑶每日都要去坤宁宫走一趟,即使最后没见着皇后,只是白走一趟,也好过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楚锦瑶去坤宁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楚锦瑶身穿银红色的披风,手里捧着暖炉,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套,带着一干宫人走在乾宁宫环廊下,笑着朝蓝玉走去:“蓝玉姑姑,娘娘起了吗?”   蓝玉就是上次小齐后召楚锦瑶进宫时,最后引着她进来的掌事姑姑。蓝玉年纪已经不小,眼睛已有细碎的皱纹,她是皇后身边最得力、最依仗的心腹。阖宫上下,见了蓝玉,都得屈身叫一声“蓝玉姑姑”。   蓝玉看到楚锦瑶,也停下身,等楚锦瑶走近后行了个万福:“太子妃来的早,娘娘刚起,现在还在里面梳头呢。”   楚锦瑶对蓝玉点头笑笑,道:“劳烦姑姑替我通传一声。”   蓝玉笑着应下。楚锦瑶在屋外等了一会,挂在殿门外的厚重帘子被掀开,一个小宫女出来传话:“娘娘请太子妃进来。太子妃随奴婢来。”   宫殿里烧着地龙,比外面暖和了许多。楚锦瑶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披风,把身体烘热后,才往里面走去。   “皇后娘娘。”   小齐后从镜子里看到来人,轻轻笑了笑:“不是说每逢一、五的时候过来请安就行了么,你怎么又来了?”   “我在宫里待着也没事干,就来娘娘这里,多少学些东西。”   小齐后听了就笑:“你们新婚燕尔,小夫妻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合该多和太子待着才是,总往我这里跑做什么?”   楚锦瑶装作惶恐地低下头:“太子自然要忙正事,怎么能在后宫多流连呢?我身为太子妃,自然要劝诫夫婿,侍奉姑舅,岂能歪缠太子?”   小齐后笑着点头:“你说的极对。”然而心里却在想,这个傻子。   果然,不是正经母亲拉扯大的姑娘,非但心机手段、人情世故上跟不上,就是笼络男人,也差得远。   小齐后叮叮当当往头上簪首饰,各色宝石镶嵌的簪钗堆了一桌子,楚锦瑶站在后面,时不时给小齐后递根簪子,就算服侍婆婆梳妆了。   她毕竟是太子妃,若是把姿态放的太低,给小齐后端茶送水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沂和小齐后的关系众人皆知,她即便要和小齐后维持和气的假象,也不能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到时候秦沂面子不好看,旁人也要在私下里耻笑。   所以,侍奉婆母真的是项技术活,干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动不行,做得太多像个丫鬟也不行。想楚锦瑶这样,做些看起来很多,但事实上体面又轻松的活,刚刚好。   小齐后最爱美,她盘了好几次发髻都觉得不满意,头面也换了一套又一套。楚锦瑶在旁边站着,看到小齐后那众多只戴一次就不肯再用的发簪,心中咋舌。   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用度奢华一些,楚锦瑶可以理解。可是,差不多就行了吧……   若说用的是自己的银钱,那无论多么奢侈都是自己的事,别人没资格置喙。但是,小齐后用的是国库的钱啊……   楚锦瑶暗暗感叹了一会,也深觉无话可说。小齐后一人都这样,那依皇帝对女人有求必应的劲儿,他的整个后宫,每日花销该有多么庞大?   怪不得长兴侯之前提到当今圣上的时候,神色总是欲言又止,也怪不得内阁阁老把秦沂看的比亲孙子都紧。恐怕朝中许多人都在默默等着,等皇帝驾崩,换太子上台吧。   楚锦瑶赶紧掐灭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别人可以失误露出这类心思,但她绝对不可以。她是太子妃,她的错误是会牵连秦沂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丝毫不恭、急切。   想到这里,楚锦瑶突然觉得皇家人丁算不得兴旺,但是彼此之间却很有意思。秦沂身为太子,不礼贤下士,不温润如玉,反而由着自己得罪皇后,公然抗旨。而皇帝呢,面对这样一个不太典型的太子,虽然时常没有好脸,但却从不曾有过换太子的念头。   楚锦瑶原来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秦沂是脾气烈,这才时常顶撞圣上。楚锦瑶之前还总是担心秦沂太过桀骜,惹恼了皇上,她在大婚第二日的时候还悄悄提醒过秦沂。可是她这些天就近观察下来,发现事情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一个完美的太子是很可怕的,秦沂和皇帝本就有积年旧怨,若是秦沂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楚锦瑶这个外人也会觉得太子城府深,遑论皇帝。可是秦沂偏偏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怨怼表现在皇帝面前,日复一日地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但每次都恰到好处,让皇帝生气,却不愤怒。   这其中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就很可怕了。   楚锦瑶深深佩服,秦沂就是秦沂,怪不得能稳坐太子之位十多年,就是小齐后也在秦沂面前也讨不到好。现在确实是小齐后独宠后宫,看起来占了上风,可是秦沂太子啊,他完全等得起,但是小齐后呢?   小齐后如今就是水中之沙,看着宏伟巍峨,然而每一天每一年过去,她的优势都在流失。所以楚锦瑶如今也是一样的打算,她才不和小齐后斗,她只等着,耗着,就能赢。   小齐后挑挑拣拣太半天,一个时辰过去,她终于打扮满意了,楚锦瑶也跟着站了一个时辰。小齐后满意地看着镜子,伸手去摸自己头上的红宝石簪子,没什么真心地对楚锦瑶说:“太子妃站累了吧。今日梳头梳了这么久,有劳你一直等着。”   “娘娘多虑了,您天生丽质,我看着你梳妆,不知不觉偷学了许多,巴不得再看一会,怎么会累呢?”   小齐后噗嗤一声笑了,没有女人不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小齐后对自己的容貌自负,更是如此。她慢悠悠站起身,让蓝玉扶着她往外走去:“太子妃真是会说话。宫里日子无聊,也就你来陪我本宫说话,哄本宫开心了。”   小齐后突然用上了“本宫”,楚锦瑶暗暗提起心,小齐后语气好时总是自称“我”,她若换成尊称,那必然心里有不痛快了。   方才还好好的,并没有人惹小齐后不悦,她这是想起了什么,心情转变这么大?   楚锦瑶嬷嬷琢磨小齐后方才的话,慢慢体味出来,症结应当出现在皇帝身上。   毕竟小齐后即使盛宠不衰,可是后宫有这么多美人,皇帝一天天分下来,留在小齐后这里的日子能有多少?楚锦瑶亲眼见过皇帝后宫的盛况,说是美人如云,一点都不夸张。   这是皇帝和小齐后的事,楚锦瑶除了心里想一想,并不打算管。公公婆婆感情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何况这还是继婆婆。   楚锦瑶来的时候正是日出时分,朝气蓬勃,而等小齐后懒懒散散打扮完,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大半天时间就这样消磨了。   宫里人都过着这样闲适、奢靡的生活,都已经日头大中,二公主也才刚刚梳洗完,过来给小齐后请安。小齐后见了自己女儿立刻喜笑颜开,她嫌楚锦瑶碍事,三言两语就把楚锦瑶打发走了。   楚锦瑶心里求之不得,顺势告辞。等走出坤宁宫后,楚锦瑶似有所感,朝坐在窗前朝小齐后撒娇的二公主看了一眼。   宫里一共三个皇子三个公主,秦沂、二皇子、大公主都是小齐后入宫前出生的,三皇子、二公主是小齐后所出,也就是说,在小齐后登上后位之后,除了小齐后自己,宫里只有三公主平安降生了。   而三公主的母妃还是在小齐后怀孕期间,偷空怀上的。因为这件事,至今三公主都跟在二公主后面,唯唯诺诺,不敢自主。   楚锦瑶突然就想起那日她出门时,不小心扫到的那个宫女。   楚锦瑶心里想了很多,但是表情上还是如常。这里的水太深了,她最好不要涉足,即便不得不用,也一定要扔在刀刃上。   楚锦瑶若有所思地回到慈庆宫,她坐下不久,玲珑轻手轻脚地进来,悄悄和楚锦瑶说:“太子妃,这几日,那四个人似乎闹别扭了。迩雪处处忍让,似乎想挽回她们四人的信任。”   “这可由不得她。”楚锦瑶说,“从箱子里那一匹潞绸出来,挑浅蓝如意缠枝的那一匹,送给迩雪做打赏。”   玲珑领命,她又说:“太子妃,之前教您规矩的两个嬷嬷无所事事,还仗着是您教养嬷嬷的身份,在宫里指手划脚,您看,我们是不是……”   楚锦瑶听了这个也很头疼,这两个嬷嬷是皇后送来的,担任婚前给楚锦瑶教规矩的名。碍于教养嬷嬷这个名头,楚锦瑶不好动她们,但是又不能让她们管事,只能高高供着,花钱买平安。这两人无需做事就能得到不菲的供养,偏偏还不安分,在慈庆宫里指手画脚,妄图耍太子妃恩人的威风。楚锦瑶如何能留着她们继续败坏自己的名声,何况,她若想继续在皇后面前隐瞒下去,这两个人必须除去。   但是,如何除去,也是有讲究的。   楚锦瑶想了一会,对玲珑摇头:“我们不能出手,先暂且留着她们。之后,我另有安排。”   玲珑“哎”了一声,就下去了。   楚锦瑶从坤宁宫回来的时候,上午就已经过了大半,她稍微问了问宫里的事,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刚才小林子过来禀报,说秦沂今天中午不回来了,楚锦瑶只能自己吃饭。   宫里的饭菜都是从御膳房送过来的,送给东宫的饭食没人敢苛待,这么冷的天,送过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显然是御膳房先做东宫的定例,等一出锅立刻就遣小太监送过来。楚锦瑶让人给小太监拿打赏,小太监一捏荷包里的银子,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忙跪下给楚锦瑶磕头。   宫里规矩大,各宫依据位份不同,每日三餐都规定了几菜几汤,若是宫里的娘娘有另外想吃的,那就花银子去请御膳房开小灶。宫里只有极少数几个大宫殿有自己的小厨房,譬如坤宁宫、慈宁宫、慈庆宫等,然而这些灶上只能煮粥烧汤,若想做大菜,还是得去御膳房。   不过即使如此,有了小厨房也方便许多,比如楚锦瑶想用热水,从来不必考虑别人的眼色。什么时候想用,让自己宫里的人去烧就好了。   楚锦瑶用了饭,在榻上舒舒服服睡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起身安排另外的事情。慈庆宫因着是历代太子居住的场所,常年修缮,庄重广阔。慈庆宫从外面看是一个长长的院子,前面一重是外殿,秦沂读书、接见近臣,包括接圣旨都在这里。   从中间的穿堂走过就到了内殿。走入穿堂迎面是一道影壁,绕过影壁,正面是五间高大的宫殿,坐北朝南,前后各有三间抱厦,左右两边有耳房。主殿的东西两侧是三间偏殿,南面穿堂两边是四间倒坐房,用于安置下人。四面的房檐下面用抄手游廊连接,四个角开了小门,开着时可以方便地汇入外面的甬道,一旦关闭,这就是一个独立的宫殿群了。   主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在耳房后面开了一道小门,不和外面的宫道相连,若想出去,必须经过楚锦瑶所在的主殿。现在用来存放大件物品,等到东宫里有了其他妃嫔,那就该搬到这里了。   楚锦瑶就住在主殿,主殿宽五间,南北还各延伸出三间抱厦,空间相当广阔。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园林,最忌讳一眼看到底,所以宫殿里用屏风、隔断、纱橱分割了许多空间,楚锦瑶和秦沂的寝殿在西边最靠里的一件。楚锦瑶常在前面三间抱厦待客见人,后面的三间抱厦离他们的寝殿近,已经是很私密的地方了。   楚锦瑶今天就打算整理一下慈庆宫主殿的摆设。秦沂从前一个人住在这里,他又时常待在前面的外殿,所以除了寝殿很少用到其他地方。倒不是说宫殿的其他地方荡了灰、摆设冷清,相反,百宝阁上的玛瑙、瓷器天天有人擦拭,人工隔出来的隔扇门两边的挂幔也定时更换,只是宫里的摆设虽然华丽,但是总有些冰冷的感觉,楚锦瑶想把这里改的有人气一点。   楚锦瑶走到东边,慢慢打量。这里采光好,地方也够大,倒是适合做书房。秦沂自己的书房在前殿,楚锦瑶嫁妆里带了笔墨琴棋,虽然不常用,但是她也想有个地方供自己静静心,练练字。   楚锦瑶无论走到哪,身后都会跟着一大票宫女太监。楚锦瑶在东边这间屋子看了一会,想好了怎么改动,就吩咐身后的小太监:“把这几个花瓶,还有这个木格子搬到前面的抱厦,把这个木柜推到墙角,先把窗户露出来……”   楚锦瑶在这里指挥众人,声音很快就传到外边。大宫女秋蝉跑进来,一看这伙人在动太子殿下的摆设,登时气得瞪眼:“放肆!殿下的东西,你们也敢动?”   楚锦瑶从外面回来,听到这话眉毛拧了拧,淡淡接口道:“是我让他们改的。”   秋蝉回身看见是楚锦瑶,先忍着不悦给楚锦瑶行礼,然后说:“太子妃万福。太子妃,这是殿下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您贸然改变,恐怕殿下会不悦。”   楚锦瑶扫了秋蝉一眼,认出来这是秦沂身边的大宫女,跟在紫烟身边做事,已经许多年了。秋蝉现在还管着慈庆宫内殿的事务,楚锦瑶不想显得自己着急,于是任由宫里一切照旧,让各项要务都握在这些老人手里。反倒是楚锦瑶身边的大丫鬟玲珑、丁香等,这些天只跟着楚锦瑶身边伺候,还没有分配事务。   楚锦瑶语气平淡,不动声色地回呛了过去:“这是我和殿下的事。若他不喜欢,自然会和我说。怎么殿下还没说什么,你倒急吼吼跳出来了?”   楚锦瑶看在秦沂的面子上,在没有熟悉之前不动他的部署,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一个小小的宫女也可以质疑她的决定。楚锦看了一会,发现秋蝉还是站在原地,楚锦瑶瞟了一眼,说:“秋蝉,他们还要搬东西,若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挡路,先把路让开吧。”   秋蝉抿着嘴不说话,另一个大宫女雨燕听到声音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把秋蝉拉开:“太子妃恕罪,秋蝉她心直口快,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直接问出口,并不是怠慢太子妃的命令。奴婢代她给太子妃请罪!太子妃想要搬什么东西,奴婢来搭把手。”   楚锦瑶看了雨燕和秋蝉一眼,秋蝉被雨燕拉在后面,似有不服,但是被雨燕牢牢握住了手腕。楚锦瑶没心思和两个宫女计较,于是敲打了几句,就摆摆手说:“东宫中我虽比不上殿下,但也不喜欢有人连事情都弄不清楚,就着急里慌忙地跑进来阻拦我的命令。这次念你是初犯,在外面也管着人,我给你这个面子,不追究你失职的罪,若有下次,我也保不了你。行了,出去吧。”   雨燕赶紧给楚锦瑶行礼,然后用力拉着秋蝉出去了。等到了无人之地后,雨燕回过头瞪她:“你疯了吗,那是太子妃,你竟然质疑太子妃的意思?”   “可是那是太子殿下的摆设,多少年都是那样,我们每日都要擦拭两边,她才来了多久,这么能说改就改呢?”   雨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想什么!太子妃是殿下的正妻,整个东宫内务都归太子妃管,不过换几样东西罢了,这算得了什么事?”   秋蝉犹是不服。她们两正争执着,穿堂里突然走出来一行人。秋蝉眼睛一亮,立刻跑过去:“太子殿下!”   小林子伸手把秋蝉拦住。小林子在东宫地位极高,秋蝉雨燕这几个虽然是管内务的大宫女,但是和小林子这种随侍太子的大红人没法比。秋蝉见了小林子很是兴奋,她叫了声“林公公”,然后就隔着人群给秦沂行礼:“殿下,你暂且还不能进殿。”   秦沂不由停住脚步,问:“为什么?”   “太子妃在里面指挥着下人搬东西,说是要大改东宫的摆设。”   秦沂心中没好气,吓他一跳,他还以为怎么了。秦沂不怎么在意地继续往里走,说:“她想改就改吧,别把自己磕着了就行。”   秋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可是殿下习惯了十来年的摆设,怎么能说改就改呢!秦沂已经快步走开,秋蝉低着头,默默咬着自己的嘴唇。   雨燕在一旁恭送秦沂,等秦沂进屋后,她走到秋蝉身边,目光洞明地看着秋蝉:“今日之事我暂且瞒着,不告诉紫烟姑姑。你好自为之,若是再有下次,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楚锦瑶在屋内折腾了许久,好容易摆出个大概模样。她隐约听到秦沂回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往明间走去。   “殿下?”楚锦瑶出来后,发现竟然真的是秦沂,简直喜出望外,“殿下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文华殿没事了,我就先回来了。”   其实并不是。秦沂住在慈庆宫,但是日常处理朝务,代皇帝批红是在文华殿。文华殿距离内阁所在地文渊阁很近,只隔了一重门,而从文渊阁到太子住所慈庆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所以说,太子真是一个很要害的职位。内能时常面见皇上,外能和内阁诸人朝夕相处,说太子是储君,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往常秦沂因着自己敏感的身份,从文华殿处理朝政回来,总要在外殿多呆一会,和东宫詹士商议近日的得失,或者自己看一会书,静一静神。可是最近,文华殿的事情一毕,秦沂就想回后面。   这些楚锦瑶没必要知道,秦沂习惯性地拉过楚锦瑶,问:“听说今日你要收拾书房?自己待着是不是太闷了?”   “倒也不是。”楚锦瑶不好意思承认,而是推脱说,“我总觉得我差了太多,想趁下午没事,自己补一补。”   秦沂听着被勾起兴趣:“你想补习什么?”   楚锦瑶带着秦沂去看自己带过来的书,秦沂一手揽着楚锦瑶,另一手抽出几本书,大致地看了书名,就忍不住笑起来。   “你看这些做什么?”   “补习四书五经啊。”楚锦瑶很认真地回答,“我那次去见宝庆郡主,听她们说,她们自小被家里管教着看这些,赵兰辉更是跟着族里兄弟一起开蒙读书呢。”   秦沂笑的越发不可自抑,他抱着楚锦瑶坐到一边的榻上,笑意盎然地看着楚锦瑶:“这种话,也就你信了。” 第78章 整治嬷嬷   楚锦瑶慢慢拧起了眉,怀疑地看着秦沂:“怎么说?”   秦沂显然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翻了翻手里的东西,忍俊不禁:“四书,书经,大学衍义……你这段时间就在看这些?”   楚锦瑶隐约觉得不对:“不是说京中贵女都会看这些吗?”   “她们说的话,你也信。”秦沂实在忍不住笑,伸手去揉楚锦瑶的头发,结果被楚锦瑶气急败坏地躲开了。秦沂也不恼,就势屈指,敲了敲楚锦瑶的额头:“你自己想,在一个新来的太子妃面前,宝庆她们为了面子,会说什么?至于荣安长公主的那个嫡女,她就是小时候跟着魏国公上过几天学,此后就一直拿这个吹嘘。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我还能不清楚?”   楚锦瑶听了之后完全愣怔:“竟然是假的?我还以为京中讲究人家教女,不拘礼法,也让女子读四书。我为了这件事,出嫁前一天还在翻书呢。”   秦沂噗嗤一声笑了,楚锦瑶怒目而视,秦沂好歹收敛了一些,忍笑道:“没事,多读些书也好。你可真是……”   秦沂没想好合适的词,楚锦瑶听了,意外地沉闷下来:“殿下,我是不是比别人差了许多?”   “什么?”   “每个方面。”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楚锦瑶心上,今日终于说了出来,“我小时候被耽误了,回侯府后才见识了人间富贵。我的请安礼仪,坐卧规矩都是赶着学出来的。可是这些明面上看得到的可以学,那些看不到的呢?我小时候没人教,比起有女性长辈看顾的闺秀实在差了太多,但是后来殿下不嫌弃,立我为太子妃。我自然是感激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差多少我就补多少,可是等我来了京城才知道,这里的女子不比我松懈,她们起点比我高,功夫也比我深。殿下,若不是你提前认识了我,我根本做不了太子妃,是吗?我要很努力才能不拖你后腿,可是换成别的女子,还能反过来帮助你。”   秦沂最开始听的时候不太舒服,等到了后面,他脸上收敛了笑意,但还是任由楚锦瑶说完。楚锦瑶吐出这么大一段话后,突然觉得沮丧极了,只觉再没有脸面面对着秦沂。楚锦瑶撇过头,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殿下本就劳累了一天,我还说这些丧气话。我去给殿下摆饭……”   楚锦瑶说着就想起身,顺势离开秦沂身边。她刚刚站起,就被秦沂拉住了手腕。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觉得的。”秦沂微叹了口气,把楚锦瑶拉回身边,放到自己膝上。楚锦瑶也没有反抗,顺从地坐下。   秦沂单手揽着楚锦瑶,没有继续方才的话,而是突然问:“我那次去太原,你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我怎么说?”   “你说让我自己想。”   “你可真会记。”秦沂无奈,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楚锦瑶的头,“前一句。”   楚锦瑶只好努力回想,她回忆了片刻,试探地说:“你说我性格还算舒服,头脑虽算不得极顶聪明,但是不笨,会省时夺度……”   “其实,这些都是漂亮话,冠冕堂皇,但并没什么信息。”   楚锦瑶登时瞪了秦沂一眼:“你是说你其实是骗我的?”   秦沂被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楚锦瑶会注意到这种地方,他叹气,只能给自己圆场:“倒也不是完全的套话,我既然能说出来,就不会是违心之语。你被封为太子妃,一时之间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你不妨反过来想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秦沂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总不会是为了照顾她,就搭上了自己。若是他不满她的婚事,大可以下旨,给她另外赐婚。   秦沂如今已经位及太子,皇帝信任,朝臣支持,去年还立了军功,在民间呼声也极高。这样的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为什么偏偏是她?   楚锦瑶诚实地摇头,她正是想不通,才会一次次怀疑,不安。秦沂总不可能是为了她的美貌吧?他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吧。   “唉。”秦沂叹气,他一手揽着楚锦瑶腰上,另一只手在她腿上有节奏地点了三下,“锦瑶,我问你,在宫里,为什么会揣测上意的人混的最好?”   楚锦瑶模模糊糊想到什么,秦沂没有继续说,而是轻轻一笑,道:“你说的那几个人,她们就算聪明善谈如何,自小熟读诗书又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秦沂伸手捉住楚锦瑶的下巴,在她细嫩的下颌蹭了蹭,一双眼直视着楚锦瑶,说:“你自己想。”   秦沂说完这句话,就放下楚锦瑶,自己走了。楚锦瑶默默坐了一会,也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   她默默腹诽,宫里人这都是什么毛病,有什么话不明说,非要让人猜。   不过经过这次,楚锦瑶虽然还不摸不清秦沂的心思,但是至少明白,秦沂并不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娶她。楚锦瑶得知了这一点后,内心深处的不安退散了许多。纵使其他女子再优秀,再能说会道、精于世故又如何,秦沂娶的人是她,那这就是他们俩的事情,和旁人并没有什么相干。   其实楚锦瑶摸不准秦沂的心思也难怪,因为秦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宫里的主子都不喜欢把话说的太明白,因为有些时候,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是上位者一言九鼎,朝令夕改是大忌,所以,他们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让下头人揣测,若是有人能摸准主子的心意,把主子最喜欢的那个结果摆到面前,主子顺水推舟,这可不是立了大功劳么。   秦沂如今就是如此。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实话说,楚锦瑶并不是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他如今羽翼渐丰,并不必仰仗妻子娘家的势力,太子妃家世这一条已经弱化,可是即使如此,娶一门根基在外地的妻子,也不是一个理智的主意。   但是,秦沂竟然诡异地愿意这样做。他为什么愿意,秦沂自己也想不明白,于是就告诉楚锦瑶:“你自己想。”   秦沂也很期待,楚锦瑶能想出什么结果来。   楚锦瑶忙碌了几日,终于把东殿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她平日里无事,就时常在这里打发时光。秦沂的话给楚锦瑶定了心,秦沂并不曾嫌弃过她,既然如此,她越发要努力,跟上秦沂的步调了。   楚锦瑶今日正舒舒服服倚在阳光下读书,书房的隔断突然被敲了敲。   “太子妃。”   楚锦瑶抬头见了来人,了然地笑了笑。“迩雪,怎么是你?”   “奴婢来给您请安。”迩雪站在隔断外,深深给楚锦瑶蹲下去,“奴婢有些话,想和太子妃说。”   从楚锦瑶提拔迩雪那日算起,已经十天过去了。看迩雪的脸色,这十天,她过得并不好。   楚锦瑶把人叫起来,合上书说:“进来吧。”   迩雪站在门口,并不动作,眼睛朝周围侍奉的人身上梭巡了一圈。   “怎么了?”楚锦瑶问。   “太子妃,奴婢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   迩雪这话一出,站在屋里的其他丫鬟不高兴了,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向迩雪。楚锦瑶轻轻挑了挑眉,说:“你们先出去吧。”   屋里侍奉的宫女齐齐蹲身,静悄悄地退出去。迩雪站在门口,宫女们经过迩雪时,都暗暗瞥了迩雪一眼。   迩雪脸上神色不变,但心却渐渐沉下去,经过这一出,想必很快,她偷偷和太子妃说话的事就会传遍慈庆宫。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等人都走后,迩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附地,决然地将头磕手上:“奴婢有罪,请太子妃饶恕。”   楚锦瑶不接腔,而是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何罪?”   迩雪咬牙说道:“奴婢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前来太子妃身边,监视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行动。奴婢来东宫这么多天,眼看着太子妃端方贤德,处事公正,奴婢自惭形秽,不忍再用这等魍魉诡计,故来和太子妃认罪,请太子妃降罪。”   迩雪决然地说完,大义凛然地等待着楚锦瑶的动静,无论楚锦瑶是欣喜还是假装震怒,她都有准备。然而她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楚锦瑶有反应。   迩雪实在没忍住,悄悄抬眼去觑楚锦瑶:“太子妃?”   楚锦瑶正在慢悠悠喝茶,新上来的茶水有些烫,她撇了好几次,才轻轻呷了一口。听到迩雪的声音,楚锦瑶合上茶盏,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迩雪整个人都震惊了,这是什么反应?她说出了这么严重的消息,楚锦瑶假装不可置信也好,恩威并施也好,怎么会平平淡淡“哦”了一声就算完呢?   “太子妃,奴婢这番话字字真心,绝不敢欺瞒您。您若是把奴婢方才所言当玩笑话,那就冤枉奴婢了。”   “哦,不然我该如何呢?”楚锦瑶悠哉自若地看着迩雪,“是欣喜地接受你不太真心的投诚,还是干脆去皇后娘娘那里,揭露你挑拨关系,妄图两面讨好?”   迩雪心里狠狠一沉,遍体生凉。她今日来,多少存了拖延怠慢的心思。太子妃突然大力捧她,宛如把迩雪架在火上烤,让她里外不是人。被所有人针对的感觉委实不好,迩雪想了几日,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她自恃是聪明人,因着这份聪明,她今日过来时,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轻慢。   她试图给自己辩解:“太子妃,奴婢不是,奴万万不敢有这等心思……”   “你不敢。”楚锦瑶轻轻笑了一下,放下茶盏,继续翻开自己的书,“我看你敢做的有很多。”   楚锦瑶气定神闲地看书,彻底不再理会迩雪。迩雪趴在地上,她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亮堂气派的书房里只能听到楚锦瑶细微的翻书声,楚锦瑶看似一点都没在意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继续干自己的事情。迩雪跪在地上,度过了她这一生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将后背的衣服都打湿了。   楚锦瑶正在看书,窗外突然传来两个教养嬷嬷的声音,似乎在训斥什么丫鬟。宫里禁止喧哗,宫女太监若是地位不高,更是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而这两个嬷嬷却这样张扬,骂人的声音连宫殿里面都能听到。   迩雪跪在地上,自然也听了个分明。她愈发低了头,大气不敢出,正在她紧张的时候,楚锦瑶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手中的书。   “真是麻烦。”楚锦瑶叹了一句,轻飘飘地朝迩雪投过去一个眼神,“出去吧。”   迩雪求之不得,立刻磕头退下。其实楚锦瑶还没说到底接受不接受迩雪的投诚,然而,迩雪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问了。   迩雪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还多汗。短短的一炷香时间,迩雪的心态已经全然不同,她心里七上八下,真心恐惧起大殿里那个温柔漂亮,绝艳的像是画里走出来一般的太子妃。她迎面碰上两个耍威风的嬷嬷,嬷嬷们见了她,笑嘻嘻地停下来和她说话。迩雪目光从这两个威风八面的嬷嬷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不明的意味。她给两个嬷嬷行了个福礼,就赶紧低着头走开了。   等迩雪出去后,玲珑才进来,悄悄说:“太子妃,方才那两个婆子又在外面训斥人。她们俩嗓门大,不知可否惊扰了太子妃?”   “明知我在宫里,还敢这样大声喧哗。”楚锦瑶笑了一声,说道,“果然足够张狂。”   “太子妃,那我们是继续捧着她们,还是是时候给她们一个教训了?”   “在宫里训斥他们,无非就是说她们没体统,让她们丢脸罢了。既然要整治,那就来一个大的。”   玲珑低着头不说话,楚锦瑶说完之后,想了想,突然说:“年末了,无论民间还是新年,都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   玲珑不明所以,她只当楚锦瑶真的期盼起新年,于是笑着说:“可不是么,这几天宫里真的热闹极了。平时宫里总是规规矩矩的,唯有这等时候,能透露出些许活泛气来。”   楚锦瑶笑着应了一声:“对啊,一到过年,任是谁,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了。”   .   要过年了,刘嬷嬷也蠢蠢欲动,想给自己讨些好吃好酒尝尝。然而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任你有天大的颜面,手上没钱,说什么也没辙。   想到这里刘嬷嬷心里苦,别人只看太子妃对她们两个嬷嬷大方,赏赐如流水一般拨下来,然而这些都是玉器钗子、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虽然看着好看,但是不能当银子使啊。偏偏上上下下的太监都觉得她身家颇厚,各个想套她。刘嬷嬷被捧的没边,越是被人吹捧越不肯掉份,出手十分阔绰,那些小太监得了好处,越发哄着她。   渐渐地,刘嬷嬷手里的银钱不够使,楚锦瑶的赏赐也不能变现,后来她听人提了一嘴,可以托太监给自己办年货。刘嬷嬷仿佛灵光一闪,偷偷拿了赏赐,去东直门托人变卖,然后换现银给她。   最开始的一两次刘嬷嬷心惊胆战,生怕被人发现,后来发现根本无人知晓后,胆子越来越大。她最开始变卖自己拿到的赏赐,等渐渐的,她被银子迷了眼,就把主意打到宫里的摆设上。   她当然不敢动东宫的东西,这里的摆设都是有定数的。可是宫里的宫殿那么多,不是每一处都住人,在被荒废的宫殿里拿些古玩摆设,偷偷拿一两件,根本没人发现。   刘嬷嬷整日无所事事,在外面到处跑也无人注意,但是她的动静却瞒不过同住一屋的洪嬷嬷。洪嬷嬷觉得刘嬷嬷简直疯了,等后来看着刘嬷嬷一包一包的往回拿银子,她竟然也有些意动。   她们俩是坤宁宫出来的,原来她们在坤宁宫不过一个普通嬷嬷,都没有脸去皇后娘娘身边说话。后来听说皇后娘娘要往太原选人,洪嬷嬷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出头之机,她花了养老本买通人手,这才得了这个缺。   后来的发展告诉洪嬷嬷,她的预计没有错。新的太子妃娘家不够硬,对着她们总有顾忌,后来太子的事也印证了这一点,太子妃并不敢得罪她们,因为得罪她们就是得罪皇后。   因为内心里有这个依仗,两个嬷嬷行事越来越大胆,东宫里的奴才下人见了她们都乖乖低头,她们想训斥谁就能训谁。即便是太子妃身边最倚重的玲珑,见了她们俩,也一样要低头避让。两人渐渐摆起了太子妃教养嬷嬷的谱,这架子一端,就再也不舍得放下来。这个错觉让洪嬷嬷觉得,自己无论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敢罚她。   洪嬷嬷就跟中邪了一样,在日暮时分,偷偷跟着刘嬷嬷往东直门溜去。   即使是威严的紫禁城,私下里的门道也特别多,不乏有胆大的宫女趁职务之便偷拿宫里的东西,然后托给交好的太监,让他们去宫外变卖。宫女不得出宫,但是负责采办的太监却可以。   今日刘嬷嬷照例走到和熟人约定的地方,还带来了洪嬷嬷。洪嬷嬷担忧地左右探看:“不会被人发现吧?”   “不会,我都走了好几天了。都说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这是我走熟的路,怎么会有岔子。”刘嬷嬷说着对洪嬷嬷挤眉弄眼,“说好了,这次变卖的银子,我分一成。”   洪嬷嬷托了刘嬷嬷的门道,自然要给刘嬷嬷好处,然而即使如此,洪嬷嬷听了之后还是狠狠地咬牙。然而这次,不知为何,刘嬷嬷的熟人久久未至,洪嬷嬷越等越心惊,不由说:“今日天晚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变卖的事下次再说吧。”   “什么下次,快过年了,这几日外面的价钱炒的正高,不趁这次机会大捞一笔,还等什么等。看你这老鼠胆,他们这些太监有差事在身,偶尔来迟了也是有的,怕什么。”   洪嬷嬷的心口砰砰直跳:“可我总觉得不踏实……”   还没说完,背后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洪嬷嬷,是什么不踏实啊?”   两个嬷嬷悚然一惊,手里的东西没拿稳,直接掉了地。   .   楚锦瑶正在屋里看年仪,过了一会,玲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微微含着笑意,低声说:“太子妃,宫嬷嬷带着人,把那两个嬷嬷抓住了。”   楚锦瑶听到耳中,抬起视线,啪地合上了年仪单子。   其实楚锦瑶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奇怪,她为了这一天已经铺垫了许久,她故意不给刘嬷嬷现银,引着刘嬷嬷去东直门倒卖。包括刘嬷嬷和外面的太监接触,楚锦瑶也都看在眼里,若不是为了把另一个洪嬷嬷也套进去,她何必忍到现在。   “她们在哪儿?”   “被宫嬷嬷逮了个人赃俱获,现在正在外面跪着,等待发落呢。”   楚锦瑶站起身,说道:“备椅。还有,把宫里人都叫过来,在中庭等着。”   宫嬷嬷扭送两个嬷嬷回来的事,许多人都看到了,只是碍于太子妃的颜面,没人敢问。过了没一会,他们就听到传唤,说太子妃召集,让所有人都去中庭。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放下手里的活去了。等到了后殿中庭,宫女们站在西边,太监们站在东边,都低头垂首立着。   众人前面让出来的空地上,两个嬷嬷被推搡着跪在正中,面前放着她们的包裹。刘嬷嬷和洪嬷嬷大气不敢出,都低着头等待楚锦瑶的出现。   大殿正中,玲珑早早搬了一个红木椅过来,隔着殿门正对外面的宫人宦官。这就是太子妃的地位,即便是审问下人也隔着门,楚锦瑶坐在殿内,而他们站在殿外。   楚锦瑶步伐从容地才东殿走过来,在桔梗的搀扶下坐在圈椅上。她一手屈起,关节放在木圈上,而脊背和身子却是挺直的。   楚锦瑶一出现,明显宫殿外静了静。众人齐刷刷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万福。”   刘嬷嬷和洪嬷嬷跪在地上,也跟着磕头:“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老奴冤枉,请太子妃明察。”   楚锦瑶看着她们面前那堆东西,轻轻笑了笑:“你们倒是体面,我因着旧时的情分厚待你们,而你们却头一个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楚锦瑶这话一出,院子里站着的其他宫人连连下跪,都低着头,小心道:“太子妃息怒。” 第79章 宫中立威   满院子的人都黑压压跪着,垂眸敛首,不敢直视。跪在前面的两个嬷嬷给楚锦瑶磕头:“太子妃,老奴冤枉,奴婢教导太子妃规矩,陪太子妃从侯府嫁到宫里,一路忠心耿耿,任是谁对不住太子妃,都不会是老奴啊!”   这两个人又在扯从前的功劳,楚锦瑶不接茬,而是问宫嬷嬷:“面前这两个包裹,是怎么回事?”   宫嬷嬷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刘嬷嬷害怕宫嬷嬷给她告状,忙不迭抢话道:“太子妃,这是误会……”   “住口!”玲珑站在楚锦瑶身边,呵斥道,“太子妃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楚锦瑶微微抬了下手,玲珑低着头后退。楚锦瑶继续对宫嬷嬷点头:“宫嬷嬷,说吧。”   “是。”宫嬷嬷得意地瞥了地上那两个人一眼,说道,“老奴今日给太子妃熬汤,刚从小厨房出来,就看到这两个嬷嬷抱着包裹,从角门出去了。老奴以为这两个嬷嬷有事务在身,从后面叫了她们两声都没应。老奴看她们的神情不对,害怕出了岔子,这才跟上去看看。没想到,正好看到她们躲在一个墙角,说要把宫里的东西变卖了换钱。”   庭院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楚锦瑶在,宫人太监们不敢露出大的动作,只敢在私下里和旁边人交换眼神。宫里的东西都是皇帝的,若是有人敢偷东西到宫外,显然是嫌命长。楚锦瑶终于看向刘嬷嬷和洪嬷嬷:“你们当真拿宫里的东西到外面变卖?”   刘嬷嬷脸色仓惶,眼珠子乱转,洪嬷嬷见势不对,连忙撇清自己:“太子妃明察,老奴只是带着自己积攒下的体己,托人到外面代买,好换些养老的银钱。老奴知道这有违宫规,只是身边实在没有可用的现钱了,恰巧刘嬷嬷说,她有办法,老奴这才跟着她,万万没想到……是老奴眼皮子浅,违背宫规,请太子妃责罚。”   刘嬷嬷一听怒不可遏,洪嬷嬷忙着撇清自己,这是将事情都推到她头上了?刘嬷嬷赶紧说:“太子妃,奴婢冤枉。奴婢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太原,教您学了一年宫廷礼仪后,又陪着您来到京城。这一来一回已有千里之遥,老奴又尽心尽力地教您规矩,这其中的情分,竟然还比不上旁人的一句诬告吗?”   这简直就是刘嬷嬷的依仗,仗着自己有功在身,每次都拿这个来说。她们没说烦,楚锦瑶听都听烦了,楚锦瑶理了理衣袖,叹气道:“我也想以教养之恩供着两个嬷嬷,在侯府,我处处以两位嬷嬷为先,就是到了宫里,我也不舍得让两位嬷嬷做重活,我宁愿把多余的活分摊到宫嬷嬷和玲珑等人身上,也不肯让两位嬷嬷受苦。除此之外,嬷嬷们的赏赐,是不是宫里头一份?我真心以恩情供着两位,而你们,却干出这种事情来。你们还是我的教养嬷嬷,却偷偷换宫里的东西到外面买,今日是被宫嬷嬷撞到了,若是换成其他人,岂不是以为是我这个太子妃指示?我对二位真心相待,只是两位嬷嬷,却不肯领情啊。”   越是掺和了情分,越不能被人留下话柄。两个嬷嬷想用恩情来要挟她,楚锦瑶反要把这一切都说开,给两个嬷嬷安一个挟恩图报、得寸进尺的名头。   两个嬷嬷这些天的作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台下的宫女太监都觉得太子妃已经仁至义尽,两个嬷嬷还仗着太子妃的尊敬作妖,实在是太过了。两个嬷嬷被楚锦瑶说的抬不起头来,今日被逮了个人赃俱获,简直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刘嬷嬷还抱着一线希望,她是皇后送来的人,楚锦瑶骂一骂就罢了,绝不敢和她动真格。怀着这个念头,刘嬷嬷说:“太子妃,您不能听信小人之言,就害了我们这些老功臣啊。奴婢是奉了宫里的命来太子妃身边,教导太子妃言行的,太子妃即便不信老奴,也不能不信娘娘啊!”   “放肆!”楚锦瑶突然抬高了声音,暗含压迫道,“你个奴婢还真敢攀扯,莫非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偷买宫里的东西,都是皇后娘娘指示了?”   刘嬷嬷立刻低下头:“老奴不敢。”   “简直胆大妄为。既然你说冤枉,那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给你一个明白。”楚锦瑶侧过脸,玲珑立刻上前,“太子妃。”   “带着人去她们屋里,好好搜一搜,看看是不是冤枉了她。”   玲珑领命去了,过了一会,玲珑带着人拿来许多包裹,玲珑侧身站在台阶上,先给楚锦瑶掀开看了看,然后转过身,给下面的众人看。   小宫女们都倒抽一口凉气,这些包裹里面,竟然都是碎银。楚锦瑶叹气,露出很失望的神色:“我处处敬重你们,没曾想竟纵出些仇人来。这些银子,你又要如何辩解?莫非也是皇后娘娘指示的不成?娘娘统领六宫,德行高尚,而你们明明是自己作恶,却偏偏要赖到娘娘头上!真是罪无可赦。”   楚锦瑶这一番话把两个嬷嬷的行为和小齐后分剥来,她处置的是犯了事的嬷嬷,可不是皇后派来的人。洪嬷嬷脑子转得快,马上跪下磕头,说道:“太子妃,这些都是她的东西,和奴婢没有关系!”   “哎你!”刘嬷嬷大怒,正要说什么,被楚锦瑶挥手拦住了。   “行了,在宫里相互攀咬,成何体统。”楚锦瑶示意玲珑,赶紧把这两个人拉下去,剩下这些话有用的很,楚锦瑶可不能让她们说在外面。   玲珑会意,立刻招呼了太监过来,把这两个人拉走。刘嬷嬷还想再求情,却被玲珑喝止:“住口,深宫之内,岂容你喧哗?把她们关到后面的空屋子,等候太子妃发落。”   两个嬷嬷被堵住嘴走了,挣扎声渐渐远去,倒反衬得这里越发寂静。   楚锦瑶眼神慢慢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紫烟身上:“紫烟姑姑,她们倒卖东西,有多久了?”   紫烟应声出列,听到这话,深深蹲下行礼:“奴婢不知。”   “那她们卖掉的东西,可有东宫之物?”   紫烟一时语塞,竟然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东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紫烟料她们也不敢动东宫的东西。可是,万一呢?   见紫烟不说话,楚锦瑶轻轻笑了一声,道:“紫烟姑姑,你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姑姑,殿下信任你,我便信任你。姑姑,你说是不是?”   紫烟冷汗涔涔,她就说,处置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嬷嬷罢了,为何要把众人都叫来,当面审理。原来,今日这一出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两个婆子,太子妃要震慑的,分明是她们。   紫烟赶紧下跪,紫烟一跪,另外四个大宫女也不敢站着,赶紧跟着跪下。紫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太子妃教训的是,以后紫烟必会严格约束宫人,今日之事,再不会出现了。”   秋蝉有些不服,是太子妃的教养嬷嬷闹出事,明明该是太子妃自己丢脸,凭什么赖到紫烟姑姑头上?秋蝉愤愤不平,雨燕按住秋蝉,强拉着她一起磕头:“谢太子妃恩宠,奴婢不敢辱命。”   楚锦瑶看着东宫原有的一套班子请罪,让她们跪了一会,就宣她们起来:“行了,起吧。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能干的,此事只许其一,以后,不许再发生了。”   紫烟满脸冷汗地站起来,等她们站好后,楚锦瑶站起身,走到殿门口,对着台阶下乌泱泱的宫人们说:“今日之事,你们不要以为打骂了涉事的人便算完了。紫烟姑姑掌管着这么大的摊子,哪能事事都亲自处理,你们不要仗着紫烟忙不过来,就妄图偷奸耍滑,糊弄了事。今日被逮到的是我的嬷嬷,我心里虽痛,但还是一样按照宫规处置,若是下次有其他人不守规矩,别管你有什么体面,在东宫里有什么门道,是什么人的亲戚好友,只要犯了错,一概以宫规处置,我绝不和你们讲情面。明白吗?”   “明白。”下人们都被说的脸色煞白,战战兢兢。楚锦瑶见众人都应了,视线扫了一会,发现没人敢乱动,也没人敢露出不耐之色,这才觉得今日的敲打火候已到。她走回座位,抬起茶示意散场:“今日的事就是警钟,你们要时刻记在心里。时候差不多了,都散了吧,自去做各自的活。”   所有人齐齐给楚锦瑶行礼,然后低头肃目,不敢先走。玲珑和丁香碎步进门,扶着楚锦瑶起身,等楚锦瑶的身影看不见后,中庭的众人这才敢慢慢散开。   到了内殿,丁香老实巴交地对楚锦瑶说:“太子妃,你方才真是厉害。”   楚锦瑶到了没人之处,这才敢坐下喝杯热菜润口。她听了丁香的话,忍俊不禁:“我还厉害?那你说,我怎么个厉害法?”   丁香是楚锦瑶身边时间最长的丫鬟了,自从楚锦瑶回到长兴侯府,丁香就被拨过来照看楚锦瑶。丁香为人木讷老实,因为不如玲珑精明谨慎,楚锦瑶后面不可避免地倚重起玲珑来,可是私心里,她还是对丁香更有感情。   丁香想了想,如实说:“太子妃刚才训人的时候,声音不大,脸色也不吓人,但就是有气势,让人不敢抬头。”   这话说的楚锦瑶和玲珑都笑了,见楚锦瑶笑,丁香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方才太子妃训紫烟的时候,像太子殿下。”   “瞎说。”楚锦瑶白了丁香一眼,眼波流转,笑意盎然。   玲珑站在一边补充:“太子妃,丁香话说的老实,但是还真在理。您最近越来越像太子殿下了,尤其发落人的时候,不动声色,威仪凛然。”   “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过来哄我开心。”楚锦瑶不太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她嘱咐道,“那两个嬷嬷,今天饿她们一晚上,明天除了送饭,不要和她们说一句话。对了,千万把这两人分开关,不要让她们相互套了说辞出来。”   玲珑福身:“太子妃早就说过了,奴婢记着呢。太子妃,这两个婆子要如何处理?”   “先关着她们,不要让人和她们说话,等过几天,她们的心气就磨没了。到时候,我们再过去,和她们套一套其他的事。”   “太子妃,您说的是……”   楚锦瑶瞥了一眼过来,玲珑立刻低头。借着这两个婆子心神失守,正好可以打听小齐后宫里的事,然而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楚锦瑶坐在罗汉床上,玲珑和丁香都站在楚锦瑶身边陪她说话。主仆几人正在聊天,隔间外的的珠帘响了。紫烟走过来,笑着给楚锦瑶问好:“太子妃万安。”   楚锦瑶坐在上首不动,片刻之间她的眼睛已经扫过紫烟手里的对牌。楚锦瑶不动声色,笑问:“紫烟姑姑怎么过来了?”   紫烟道:“奴婢承蒙太子殿下信任,掌管内务多年。只是奴婢愚钝,许多事情都处理不好,只因不敢辜负殿下的信任,这才绷着头皮硬撑着罢了。好在如今殿下大婚,东宫里有了太子妃,奴婢也能功成身退,把内务交给太子妃了。”   说着,紫烟就要递上钥匙和对牌,楚锦瑶没有接,而是问:“好端端的,姑姑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你掌管内务多年,你的功劳苦劳,人人皆知。我和殿下日后还要继续仰仗你,姑姑怎么就说起这种话?”   紫烟见楚锦瑶不肯接东西,心知这比痛快收下更难缠。楚锦瑶今日故意当着紫烟的面发作,就是想借那两个嬷嬷来敲打她,后面的事闹得那么大,前殿连个问话的人都不曾来过。方才众人散了,紫烟特意托人去前面问,太子殿下在哪儿?   前面的太监传回消息,殿下今日从文华殿带了许多朝务回来,如今正在书房批复。紫烟的心一下子就沉了,她本以为太子今日有事,还没回来,现在才知原来他一直都在。不表态就是最大的表态,紫烟静下心想了一会,决心来见太子妃。   可是紫烟带了钥匙和对牌来表态,太子妃却不肯收。若是太子妃随便推辞两句就收了,这说明太子妃急切,反而好应对。然而,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就比较费脑筋了。   紫烟闪念间想了许多东西,她愈发小心地对答:“奴婢愚钝,承蒙殿下不弃,才能留在东宫当差。如今太子妃来了,您才是东宫之主,内务这些事,自然要交到主母手中,奴婢再代您管着,成何体统?”   “姑姑这话就太妄自菲薄了,殿下将内务交给你管,自然说明姑姑才智过人,殿下绝不会看错人。既然殿下信任你,那我也信你,我今日虽然在众人面前说了你,但是我们宫地位特殊,我不能让外人抓住把柄,这才忍痛将你一起骂了。若是你因此记恨,撂担子不干,那可就错怪我了。”   “奴婢岂敢!”紫烟连忙请罪,“太子妃今日所言句句在理,是奴婢治理内务失职,奴婢岂敢因此记挂在心?”   “这就好。”楚锦瑶亲自把紫烟扶起来,说道,“你不埋怨我就好。你是太子依仗的能人,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想他所想,用他所用。你今日卸职的事不必再说了,我只当没听过,以后还要劳烦姑姑,继续为我们夫妻二人管着下头的宫女太监呢。”   楚锦瑶处处提“我们”“夫妻”这等词,紫烟如何还不明白,她给楚锦瑶行礼:“谢太子妃体恤。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子,能为太子妃效力,是奴婢之幸。”   “姑姑过谦了。不过话说开了就好,姑姑日后可不许说卸任不干这些话了,慈庆宫可离不了你呢。”楚锦瑶看向紫烟手里的钥匙,随意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姑姑,你的心意我懂了,快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吧。”   紫烟固辞,双手把钥匙对牌放在楚锦瑶手边的桌子上,说道:“奴婢为殿下和太子妃效命是福气,之前太子妃还未入门,奴婢斗胆,暂时替太子妃收着钥匙,如今太子妃已经来了,自然要物归原主。”   楚锦瑶又劝了两句,看紫烟执意不肯,才微微笑道:“姑姑委实客气,殿下将内务交给你,果然没错。玲珑,这是紫烟姑姑的一片心,你收起来吧。”   “哎!”玲珑应了一声,喜气洋洋地把东西拿过来,锁到屋里的箱笼中。楚锦瑶留了紫烟的职,但是却拿了紫烟的权。日后紫烟依然是慈庆宫管事姑姑,只不过,处理大事的时候,都要来回禀楚锦瑶这个太子妃了。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楚锦瑶把紫烟撸了倒简单,可是之后,她换谁上去管啊?管得好管不好都是麻烦,不如保持原样,让紫烟这个主事人明白该听谁的。   她们是侍奉太子的老人不错,楚锦瑶也愿意给她们这个体面。只是,她们必须得知道,除了太子,她这个太子妃也是主子。   至于对楚锦瑶不太恭敬的秋蝉,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楚锦瑶随时能换了她。区区一个宫女,都不值得楚锦瑶记在心上。若是她再敢对楚锦瑶不敬,楚锦瑶直接就把人交给紫烟,让她们自己处理。   紫烟交了钥匙之后,心里也不知是放松还是怅然。不过紫烟今儿算是看明白了,她们这位太子妃,看着安静温柔,漂亮的跟幅画一样,其实什么该捏紧什么该放手,心里门儿清。   紫烟又站了一会,把厨房和库房管事两个职位让了出来。楚锦瑶身边这几个大丫鬟还没有管事呢,紫烟从前当做不知道,今日却不敢不知道了。   厨房是要害,吃饭喝药都从这里出来,自然要抓到自己人手中,库房就更不必说了,钱财什么时候都是根本。紫烟识趣地把这两处让出来,楚锦瑶也接受她的示好,痛快地收下了。   紫烟把自己的人调走,给楚锦瑶腾出空来。楚锦瑶想了想,把宫嬷嬷安排去厨房,丁香做副手。宫嬷嬷年纪大见识多,那些女子的药理、忌讳等都明白,让她来看着厨房正好。宫嬷嬷虽是楚老夫人的人,可是在这方面长兴侯府和楚锦瑶利益一致,而一旦进了宫,宫嬷嬷也明白厉害,她以后能依仗的,可不是楚老夫人,而是楚锦瑶,故而宫嬷嬷也尽心表现,想让楚锦瑶看到自己的用处。   楚锦瑶身边两个大丫鬟,丁香老实,也是楚锦瑶最信任的人,所以楚锦瑶将她安排到厨房,起个制衡的作用。至于精明有眼色的玲珑,当然就去看管库房出入了。   楚锦瑶把自己的人做了安排后,看着外面的天色,突然奇道:“殿下呢?往常这个时候早该回来了。”   旁人不敢搭话,楚锦瑶站起身往外看了一会,打发一个小太监去前殿:“你去前殿问一问,看看殿下可曾回来了?若是殿下在,你就告诉林公公,说该吃饭了,赶紧让殿下回来。”   小太监应了一声,麻溜地跑了。楚锦瑶等了一会,没等来传信的太监,直接把正主等到了。   “殿下。”楚锦瑶走到明间门口,亲自去解秦沂身外的披风,“你今日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口吻,活脱脱一个抱怨丈夫晚归的妻子。按道理这是有些失礼的,太子忙于朝事,岂能由女眷过问?楚锦瑶刚说完就有些后悔,然而秦沂看起来并不在乎,他说:“年关将至,六部都积压了许多杂务,这才耽误了。”   楚锦瑶偷偷看秦沂的脸色,秦沂让她看了一会,然后回过头逮住她的视线,含笑问:“怎么了?”   “没事。”楚锦瑶笑着挽上秦沂的胳膊,“我怕你怪我问得多。”   秦沂任由楚锦瑶粘过来撒娇,他很轻很轻说了一句:“没事的。”   秦沂没有说,自从文孝皇后死后,已经许久没有人关心过他回来的早与晚了。这些话没必要说,不过,秦沂倒发现一件事,楚锦瑶平日里特别“正直”,若是一说错了话,或者有事求人,就变得特别殷勤,撒娇技能无师自通。   秦沂心里明白,但是不表现,由着楚锦瑶带他去吃饭的宫殿。一顿饭期间,楚锦瑶又是夹菜又是递茶,殷勤的不得了。   饭后,楚锦瑶让人把饭菜都撤下去。等没人后,她坐在秦沂身边,用小指勾了勾秦沂的衣袖:“殿下?”   秦沂神色不动,从容地看向她:“什么事?”   “今日我训了你的人几句,你不生气吧?”   “我生气不生气,你不都训完了么?”   “不是这样。”楚锦瑶又往近挪了挪,拽着秦沂的袖子解释,“我并不是拿你的人开刀,也不是想落殿下的颜面,我只是……你看,这是你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人也都是你熟悉的人,可是我一个人都不认识,突然就搬到你的东宫里来,我肯定得做些什么呀。要不然,他们都不认我。”   秦沂本来故意逗她,听到楚锦瑶说“这是你长大的地方”,心里突然就动了动。即使他不愿意承认,这里也是承载了他大部分记忆的地方,而现在,楚锦瑶搬到这片记忆里了。   秦沂心里叹口气,不忍心再逗她了:“我就是逗你玩,你不必当真。以后你做什么都不必怕,只要我没阻止你,那就放心去做,不会有事的。”   “刘嬷嬷手不干净,我怕我们宫里的东西也被她拿走了。我想让人把东宫里的东西全部清点一边,重新造册,可以吗?”   “你不是说了么,你是太子妃,当然你来安排。”   “真的,你不生气?”其实楚锦瑶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因为刘嬷嬷是她故意纵出来的,刘嬷嬷犯第一次,楚锦瑶不去管,一直养得她胆子越来越大,都敢拿宫里的东西了。虽说楚锦瑶这样是为了自保,可是站在东宫的角度,凭什么呢?若是东宫为此真丢了东西,这笔账怎么算?   “生气倒也是气的。”秦沂慢慢说,“我今日听小林子说,你在后殿立威,我不好打扰你,就先去前殿处理奏折。你倒也是厉害了,我不回来,你就一直不问,要不是最后你自己饿了,是不是还想不起我来?”   “哪有?”楚锦瑶发现秦沂当真不怪她,也愿意给她撑腰,心里早就安定下来,哪会怕这些调笑,“我一直都惦念着你呢。我以为你在前面处理政事,所以不让人去打扰,你现在还怪我!”   楚锦瑶说完之后,自己心里也在感叹。人真是天生就得寸进尺,从前在长兴侯府,若是在楚老夫人、长兴侯面前,她哪敢这样。可是如今换了理论上更可怕的秦沂,她却敢反驳秦沂的话,还敢反过来倒打一耙。   从前楚锦瑶总听人说要守本分,她也深以为然,直到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楚锦瑶突然发现守本分实在太难了。   得寸进尺说得便是现在的她吧,得了一点点好,就想要更多。 第80章 恩威并济   寒气凛凛的上午,慈庆宫的宫人突然勤快起来,她们撩开帘子,彼此传话道:“太子妃回来了!”   宫嬷嬷赶紧迎出来:“太子妃,您回来了,今日外面可冷!”   “可不是么。”玲珑搓着手,赶紧让楚锦瑶进屋。屋里的宫女全都挤到门口,换暖炉的,解披风的,充满了活泛气。   楚锦瑶走进屋里,被地龙烤了一会,这才感觉慢慢活过来了。昨夜下了大雪,今天早上简直呵气成冰,楚锦瑶不过出去了一趟,冻得手都伸不直了。   楚锦瑶坐到临窗通坑上,背后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慢慢恢复身子里的温度。桔梗侧坐在脚踏上,她今日没跟着楚锦瑶出去请安,所以手还是热乎的,现在正用手心给楚锦瑶捂手。宫嬷嬷悄悄去问玲珑:“来回都有轿辇,太子妃的手怎么会凉成这样?”   玲珑正在用手捏耳朵,听了这话,她用眼神示意:“太子妃今日去请安,在殿外等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后来蓝玉姑姑出来,说是昨夜大雪,皇后娘娘晚间没睡好,今日早上起来被冷气吹得头疼。皇后娘娘要温养,不能见冷风,所以就让太子妃先回来了。”   这话就说的就太过分了,皇后怕冷,她们太子妃就不怕了?若是真的嫌冷,不想见外客,那提早排下人过来说一声,让太子妃不要出门不就成了。非要等太子妃已经去了,在外面等了两刻钟,这才说皇后娘娘不见外人。宫嬷嬷不悦:“这不就故意折腾人么?”   “行了,都别说了。”楚锦瑶语气平淡地喝止。尽管现在屋里都是长兴侯府陪嫁来的人,但是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为好。楚锦瑶感觉这两年也是自己养的娇了,若是以前没回侯府时,什么苦不得吃啊。   桔梗小声地说:“太子妃真是太辛苦了,费心费力管着宫里的事,外面还得……”被皇后折腾。   楚锦瑶瞅了桔梗一眼,桔梗心有不甘地咽下剩下半句话。不过桔梗的话倒是提醒了楚锦瑶,楚锦瑶问:“那两个嬷嬷,现在怎么样了?”   宫嬷嬷说:“昨夜又刮风又下雪,后院没有炭盆,可把她们冻了个够呛。太子妃您出去后,老奴按您的吩咐,进去对刘嬷嬷说洪嬷嬷已经全招了,偷拿东西、往外倒卖都是刘嬷嬷主使。果然那个婆子一下子就怒了,大骂洪嬷嬷不要脸,招供了许多洪嬷嬷的事。”   “哦?”楚锦瑶生出兴趣来,“都是些什么?”   宫嬷嬷附耳在楚锦瑶身边,悄悄说了。楚锦瑶听了之后,轻轻摇头:“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宫嬷嬷,把洪氏带过来吧。”   洪嬷嬷被关在后院的一间空房子里,这里是用来堆积杂物的,没有人居住的气息,自然不会烧炭。她被关了一天一夜,没人和她说话,也没人过来看她,仿佛她被外面喧闹富丽的宫廷世界抛弃了。等晚上下了一夜大雪,洪嬷嬷几乎被冻个半死,更是什么心气头都没了。   现在突然进入温暖红火的正殿,洪嬷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恍如做梦一样,洪嬷嬷听到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从满堂金玉中传来:“洪嬷嬷,你可识字?”   洪嬷嬷愣愣点头。她是从民间层层选秀,选入宫里做宫女的,本朝宫女太监一旦进宫就不会再出去了,即便死了,也是胡乱堆在宫人冢。宫里有专门教太监、宫女识字学习的地方,毕竟太监是要帮着皇上批红的,不识字怎么成。她在那里勉强学了两年,不及同期的聪明人,可是识字还算凑乎。   “那好。”楚锦瑶把东西递给玲珑,让玲珑转到洪嬷嬷手里,“既然你识字,那就省了念给你听的功夫。洪氏,你自己看吧。”   洪嬷嬷不明所以地接过这张纸,粗粗扫了几眼,顿时又惊又怕:“这……这是什么?”   “这是刘嬷嬷对你的指认。”楚锦瑶轻轻一笑,“洪嬷嬷,我倒不知,你私下里竟然还做了这么多。洪嬷嬷,你在宫里呆的时间比我长,你自己来说,这一条条累积起来,若是递给掌邢司那边,会怎么样?”   洪嬷嬷浑身轻颤,她做的这些其实没什么,都是宫里老油子惯用的把戏,可是私下里这样做没人会说,一旦拿到台面上,被掌邢司逮到,还是不会有好果子吃。洪嬷嬷委实没想到,刘嬷嬷为了自己保命,竟然会这样害她。   洪嬷嬷深深叩首:“请太子妃明察,这些都是姓刘的那个婆子为了自保,刻意给奴婢身上泼脏水!”   “洪嬷嬷是说,这些都是假的?”   洪嬷嬷顿时失语,她当然不敢说。她停了一会,用力地给楚锦瑶磕了三个头:“请太子妃救奴婢。”   “救你?”楚锦瑶侧身坐着,理了理自己袖口上的褶子,慢慢说道,“如何救?”   洪嬷嬷咬牙,说:“刘氏那个婆子惯会偷奸耍滑,两面三刀。她为人奴婢却不守本分,不管在谁手下当差,只要外人给她塞银子,她就能把主子的情况全部透露出去。太子妃,这样一个无耻之徒,您怎么能相信她的话呢?若是太子妃不信,奴婢可以证明!”   “只要有人塞银子,她就知无不言。”楚锦瑶突然看向洪嬷嬷,眼神也变得锐利,“她说过什么?”   洪嬷嬷语塞,半晌后,支支吾吾地说:“太子妃刚入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派人问过太子妃的性情和喜好,不过除了那次,之后就没有过了。”   楚锦瑶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盯着洪嬷嬷,直把洪嬷嬷盯得汗流浃背。她不敢大意,连忙把整个身体都伏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太子妃饶命,那一次是娘娘想打听太子妃的性情,奴婢只说了太子妃性格温软,是个好相处的,刘嬷嬷也只说了太子妃陪嫁丰厚。其余的,奴婢都没有说。”   “没有说。”楚锦瑶冷笑,“是没机会说吧。”   “太子妃饶命!”洪嬷嬷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当时坤宁宫的人过来问,奴婢不敢不说。何况,新妇入门,婆家总会让人来打听新媳妇的性情喜好,以后也好相处。皇后娘娘也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这才想知道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啊。”   “呵,都现在了,还想用这种话来糊弄我。”楚锦瑶声音陡然转厉,说,“把她拉下去,交给掌邢司打死。对了,为了防止她再‘出于好心’透露东宫的消息,把她的嗓子毒哑。”   “太子妃!”洪嬷嬷被吓坏了,用力挣开身上押着她的仆妇,膝行几步爬到楚锦瑶面前,想拽楚锦瑶衣服又不敢,只好虚虚揪着她的裙角,“太子妃,奴婢知道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下次若再有人问,无论是谁,老奴都绝不敢透露太子妃的事。”   楚锦瑶没有理会揪着自己裙角的洪嬷嬷,而是端起茶盏,给自己润嗓。似乎茶水有些烫,楚锦瑶掀开盖子吹了两下,没有入口,而是缓慢地摩挲瓷杯上的花纹。   在这种寂静中,洪嬷嬷慢慢明白了。她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了一下:“太子妃,您……”   “洪嬷嬷,我入宫以来,从不出头,也从不结交宫妃。我只是想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你明白吗?”   洪嬷嬷听明白了,楚锦瑶是让她照着这个说辞,传达给皇后那边的人听。   这……一旦被皇后发现,洪嬷嬷岂不是自找死路?   正在洪嬷嬷犹豫的时候,楚锦瑶又继续说:“不过我也不会白用嬷嬷,你在我身边已经跟了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再过两年,长兴侯府的几个妹妹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你愿不愿意出宫,去侯府里教她们规矩?若是嬷嬷不愿意,那我也不好强求,我在城外有一个陪嫁庄子,嬷嬷去那里养老,也是可以。”   “太子妃……”   “嬷嬷自十四岁入宫,如今已有快三十年了吧。就是不知道,嬷嬷愿不愿意去宫外过一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了。”   宫女一旦进了宫门,除了死,终身都不得逃脱。但是也有极少部分的人,得了后妃娘娘的看重,以赏赐的名义送到自己娘家,给小姐们当规矩嬷嬷。说是教养姑娘,其实就是养老,毕竟宫里人见多识广,宫外的小姐得了这样一个嬷嬷,哪个不是笼络着做助力,日后去了夫家荣养。何况楚锦瑶还说,如果洪嬷嬷不愿意出了宫门入宅门,那也可以去郊外庄子,从此过普通农人的生活。   洪嬷嬷愣怔良久,最终没有抵抗住自由的诱惑。她深深跪下,将手放在额前,端正地给楚锦瑶磕头:“谢太子妃体恤。太子妃性婉淑均,与世无争,不爱交际,这样的性子无论进了谁家,都是夫家的福气。”   “嬷嬷明白就好。”楚锦瑶放下茶盏,微微抬高了声音,“丁香,带洪嬷嬷去梳头换衣服。”   洪嬷嬷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她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太子妃,那刘嬷嬷呢?”   “刘氏倒卖宫里的物件,诬陷同宫之人,引得宫里人心不齐,这种人,自然要送去掌邢司惩治。洪嬷嬷说呢?”   “这是自然。”洪嬷嬷躬着身应下,她这次得罪狠了刘氏,为了防止疯狗反咬,当然要趁现在一棍子打死。还有,若是以后洪嬷嬷想糊弄皇后那边的人,那为了不露馅,也不能让另一个人存在了。   等人都退下了,玲珑过来给楚锦瑶传话:“太子妃,刘氏已经送过去了,掌邢司那边也传了话。就光凭她偷卖宫里物件这一条,便不算冤她了。”   “嗯。”   “太子妃,为什么不趁着洪嬷嬷被我们抓住,一次性把洪嬷嬷也处置了呢?”玲珑想了许久都不懂,今日终于问了出来。   “皇后这几天忙着安排过年,顾不得我们。等开春她闲下来了,派人过来接头,发现她送来的两个嬷嬷都没了,她能善罢甘休吗?不如恩威并施,买通洪嬷嬷。洪嬷嬷是坤宁宫出来的,她说一句话,比我们自己说一万句都有用。我们自己去和皇后说,她肯定不信,若是有洪嬷嬷从旁佐证,这就容易多了。我们辈分低,和皇后对上不会有好果子吃,能多糊弄她一天是一天。让她不要关注我们,低调过日,这比什么都强。”   玲珑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酸:“太子妃,您过得实在太辛苦了。非但要收服东宫里的各股势力,外面还有应对皇后的为难和试探。旁人家的新妇,那用这样步步小心?”   “你也说了,那是旁人家的新妇,我是吗?”楚锦瑶都笑了,她点了点玲珑的额头,说道,“太子妃是从一品,普天之下除了皇后、皇太后,不需要给任何女人行礼,你以为这是白来的呀?”   “奴婢还是觉得心酸。”玲珑压低了声音说,“太子妃你周旋得这样辛苦,太子从来不提!要不奴婢在太子面前不经意地提一嘴?”   “不用。”楚锦瑶笑着摇头,眼睛中仿佛闪着璀璨的光,一时之间玲珑竟然看呆了,“他知道。”   “啊?”   “他连我训了个丫头都知道,还能不清楚我每日要在坤宁宫待多长时间?他只是不说罢了。”   玲珑将信将疑:“新婚夫妇最是粘乎,即便是寻常人家,媳妇在亲娘那里受了委屈,夫婿都要好生心疼一段时间呢,若是新婚都不说,那以后就麻烦了。太子妃您这还是继婆婆呢,太子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   “他不是会说这种事情的性子。”楚锦瑶意外地笃定,“他连他自己想干什么,都从来不说,一定要让人猜。”楚锦瑶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怎么养出了这种性格。”   玲珑也跟着叹气,宫里谁都过得不容易。楚锦瑶好歹只用应付皇后,其他人万万不敢对楚锦瑶无礼,这些,自然是太子积年的威慑。早在她们进宫之前,丧母年幼的太子,又是怎么熬出来的呢?   楚锦瑶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她收了话,去门口接秦沂。   今日实在是干冷干冷的,楚锦瑶自己在外面站了一会,深有体会。而秦沂每日上朝都要站在奉天殿外面的广场上,天不亮就要到场,真是想想都要命。   楚锦瑶探了探秦沂的手,顿时皱眉:“这么凉。”   她把披风递给旁边搭手的宫女,顺手把自己的暖炉往秦沂手里塞。   秦沂握住她的手腕,挑眉问:“你做什么?”   “你手这么凉!”楚锦瑶没好气地瞪他,“罢了,你不要我自己留着。”   秦沂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拿女子才用的暖炉,楚锦瑶心里鄙视这个人,但是自己还是很心疼地给秦沂暖手。“殿下,你每日都要上朝,太辛苦了。”   “这是规矩,大家都不好受。”秦沂身为皇太子,每日早朝不能缺,还站在最前面,连个挡风的都没有。但他好歹住得近,其他大人四更天就要起身,在宫门口吹半天冷风才能进宫。而皇帝坐在奉天殿台阶上,也没好受到哪儿。也正是因此,今日早朝没人有心思商讨国家大事,大概走走流程,就赶紧散了。   楚锦瑶和秦沂坐到内室,让人赶紧换热茶,而她自己则握着秦沂的手指,轻轻给秦沂呵气。   每日下朝回来,有这么一个人知冷知热,委实是件让人上瘾的事。秦沂默默看着楚锦瑶专心地给他暖手,突然反手握住楚锦瑶的手心。   “怎么了?”楚锦瑶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秦沂缓慢摩挲楚锦瑶纤细的手指,想起眼线方才禀报的事情。   楚锦瑶大清早去坤宁宫,在外面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连屋子也没进,就被小齐后打发回来了。   他从前对小齐后无感,觉得这个人鲜廉寡耻、骄奢无脑,除了厌烦,并没有其他情绪。可是现在,小齐后成功地让他厌恶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朝片场:   镜头里:   文东武西,仪态凛凛。阁老们矍铄睿智,皇帝高高在上,皇太子端重勤政,其他臣子们专心议政。   事实上:   皇帝内心:坐的有点高,风好大……   阁老内心:这里有人虐待老人家啊   皇太子:讲真,反正最后也是在文华殿或者内阁出解决办法,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吹风?   其他文武大臣:好冷啊,为什么上奏的这个人这么能说呢!   御史:我不冷,我要盯着看这期兔崽子谁御前失仪!放开我,我不冷! 第81章 琴瑟在侧   “殿下?”楚锦瑶见秦沂摩挲着她的手指,许久不说话,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秦沂回神:“没事。你的手指怎么总是冰凉的,是不是他们地龙烧的不够热?”   “不是,我冬日总是这样。”楚锦瑶抽回手,在自己脸上感受了一下,确实有微微的凉意。楚锦瑶说:“我似乎体寒,每到冬日手脚都是凉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到了夏日,我就比别人要舒服了。”   秦沂听后失笑:“好,你倒会给宫里省冰钱。你不是收拾了书房么,走吧,我今日带了几封折子回来,真好借你的地。”   这种时候提起前殿的书房就太不解风情了,楚锦瑶默默笑着,让人给秦沂添座。等两人坐下只后,楚锦瑶看着小林子摊到桌案上的折子,被吓了一跳:“殿下,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那群老狐狸精得很,天这么冷,他们比谁都想赶紧回家。反正也要放年假了,文华阁偶尔缺几天,根本没人在意。”   楚锦瑶听着也感叹:“从前觉得出入皇城这些官老爷太厉害了,国家大事都从他们手中过,现在看来,谁的生活都不容易啊。”   “就你还关心别人。对了,我昨日给你讲的东西,你看到哪儿了?”   楚锦瑶听到这个顿时头疼。楚锦瑶她不久前被宝庆几个人吓住,白做了许多无用功,死记硬背塞了许多自己完全不懂的艰涩条文。她被秦沂点穿后,之后几天越想越生气,实在不甘心做冤大头,于是硬是缠着秦沂给她讲。她已经硬着头皮背下许多,若是就此放弃,那还真是被人溜了一路,不如将错就错,把这些没消化的东西琢磨透,好歹能骗自己是为了学习。   楚锦瑶今天一大早去给皇后请安,请安之后又收服洪嬷嬷,实在没时间复习昨日秦沂所讲的公治长。现在秦沂问起,她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不敢说话,就用这样可怜的眼神一直盯着秦沂。   秦沂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操心别人的功课,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妻子。现在自己唯一的学生用眼神撒娇,妄图徇私舞弊,秦沂为人师为人夫的尊严马上松动了:“正好我要看折子,你先趁这段时间温习吧。”   “嗯。”楚锦瑶赶紧补了一句,“殿下你真好。”   楚锦瑶见自己顺利过关,赶紧翻开书复习。她一边回想秦沂昨日是怎么讲的,一边把书文墨义全部誊抄一遍。   秦沂坐在楚锦瑶对面,终于翻开从前朝带回来的公务,慢慢批复。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屋子里的气氛格外温馨。秦沂翻开折子时总是先思索一会,等拿定主意后,就下笔如飞,快速地在折子上写批复,字迹飞扬又俊秀,毫不拖泥带水。   秦沂连着写了七八封折子,渐渐有些厌倦。他站起身,绕到另一边去看楚锦瑶。   相比之下,楚锦瑶的态度就端正许多。她每一笔都写得用心,即使过了这么久,她的手腕和精神都有些受不住,但是还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她就不肯停手。   秦沂看了一会,很是欣赏楚锦瑶的韧劲,如果这是自己的某个属下,他一定非常开心。但是楚锦瑶不是,秦沂非但不开心,反而还有些心疼。   “写了这么久,累不累?”   “有些。”楚锦瑶深吸一口气,说,“再等一等,我写完这页就好了。”   秦沂看了片刻,忍不住俯身,右手绕过楚锦瑶的肩膀,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纸上运笔。   “你打钩的时候太刻意了,要这样。”   阳光静静打在两人身上,空气里仿佛漂浮着金色的粉尘。他们俩一个凌厉清隽,一个锦绣富贵,本来是完全相反的两种长相风格,然而现在侧脸交叠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契合。   小林子守在书房门口,虽然他并没有刻意往里瞅,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把屋里的情形看了个遍。小林子亲眼看见自家太子爷给太子妃讲墨义,之后还亲自带着太子妃写字,那耐心,当年的太傅看了绝对能哭出声来。怎么说呢,反正小林子是没眼看。   小林子压低了声音,悄悄和身边另一个近侍说话:“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大婚后,太子爷笑的时候多了许多。”   显然另一个近侍也深有同感,早两年太子爷是什么人啊,他的威名紫禁城里无人不知。出身尊贵,得天独厚,又是后宫前朝集体捧在手心的人,秦沂简直是与生俱来的跋扈倨傲。京城里嚣张、混不吝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可是只要一听太子爷这三个字,人人都要退让三分。谁能想到两三年以后,太子爷也有耐心细致,教人写字的一天呢。   小林子虽然嘴上里啧啧啧,但是内心里却由衷替太子高兴。他来太子身边的年限浅,等他见到东宫的时候,秦沂已经被封为太子,并且养成了冷淡不耐烦的性子。这些年风风雨雨走下来,不是没有艰难危险、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女人向太子示好,想攀上东宫这条大船,可是秦沂一直是不冷不淡的模样。文孝皇后的早逝,父亲和姨母的双重背叛,带给秦沂的伤害太深了。这种影响直到秦沂长大,按理他已经足够强大,可是却依然无法摆脱。   所以小林子看到如今的场面真的很高兴,听汤信义说,自文孝皇后走后,太子就少有和什么人好好说过话了。阁老和太傅热切关注秦沂的学业,生怕他长歪,可是哪里会和秦沂说冷说热,关心年幼太子的心理状况?相反,一个理智、冷淡、不留情面的继承人,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小林子也觉得太子爷是个厉害的储君,以后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可是他作为太子身边的跟班近侍,立场和外面的臣子又不一样。如今太子妃来了,能和太子说说与朝政无关的“闲话”,关心太子冷暖,小林子觉得这很好。   屋外的雪尚未消融,空气中都带着生硬的冷意,而隔着一道纱窗的宫殿里,金猊兽袅袅吐出清香,五扇的宫屏富贵典雅,和外面的寒冬宛如两个世界。秦沂握着楚锦瑶的手,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字,楚锦瑶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琴瑟在侧,莫不静好。从前觉得抽象的诗,突然就形象起来。   书房里,楚锦瑶在秦沂的“帮助”下写完了一页大字,非常愉快地结束了今日的课业。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撑着下巴看秦沂干正事,一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沂说话。   楚锦瑶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突然想起来那个疑似怀孕的妃子还没和秦沂说。楚锦瑶趴在桌子上,悄悄拉秦沂的衣袖。   “殿下,我有一件要紧事和你说。”   秦沂听了只是轻轻一笑,显然并没有把这所谓的“要紧事”当真。从前他处理朝务都是极其严肃的事情,无论是内侍还是谋臣,看到他在写东西都不敢打扰,可是今日多了一个楚锦瑶,时不时就来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奇怪的是,这种感觉还不算坏。   至于楚锦瑶所说的要紧事,秦沂是不太在意的。他抱着哄楚锦瑶的心思,配合地问:“是什么?”   楚锦瑶越发压低了声音,四处看周围确实无其他人后,才低低地说:“惠妃身边有一个宫女,虽受了圣恩但是却没有册封。我怀疑,她可能怀孕了。”   秦沂的笔尖不由一顿,抬头看向楚锦瑶。   楚锦瑶接触到秦沂的目光,知道此事严肃,脸色也郑重起来:“我给皇后舆馈之日,出门时不小心扫的那个宫女,她反应特别大,而且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我这几日让宫女仔细注意过,发现她的行迹确实可疑,她几乎是刻意地避开了所有人的接触,神情也非常惶恐不安。我刚刚来,宫里人都认识我的陪嫁丫鬟,我不敢过多接触她,就只能试探到这里。”   秦沂已经放下了笔,微垂眼思索起此事。楚锦瑶不打搅,静静地等着。   如果那个宫女真怀了龙种,这应当是大喜事,为何会战战兢兢不可终日呢?而且,看她那处处躲避,不敢让旁人知道的表现,愈发可以断定这其中有鬼。   自从小齐后入宫后,宫里的女子除了小齐后自己,其他人再难怀孕,即便怀孕也很难平安生下。那个宫女惶恐的表现,可能正出于此处。   秦沂想了一会,把楚锦瑶拉过来,低声问:“你可知,为何宫里最大的孩子已经十二,而我和另两个皇弟相差不过一两岁,就是秦淑她们几个,也都相差不大?”   楚锦瑶有猜测,但是不敢说。她摇头:“不知。”   秦沂抱着楚锦瑶,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楚锦瑶知道这是他在想事情,于是安安静静地不去打扰。过了一会,秦沂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自己的安危为上。那个宫女的真假和底细,我来安排人试探吧。若这次是真的,倒是个好时机。”   好时机?是做什么的好时机呢?楚锦瑶手发凉,但是无论如何,她都站在秦沂这一边。秦沂思索,而楚锦瑶也没有接话,屋里气氛正有些凝肃,隔间外突然传来小林子刻意加大的声音:“太子爷,太子妃,午膳摆好了。”   “先用膳吧。”秦沂把楚锦瑶拉起,一起去外间用饭。等用完午膳后,他们两人回了内间休息,秦沂和楚锦瑶相对坐在榻上,迩雪进屋来换茶。   迩雪全程低着头,动作利索又安静。秦沂本来在听楚锦瑶说话,见到迩雪进来,眼神探究地落在迩雪身上,不辨喜怒。   楚锦瑶顿时警惕起来,迩雪美貌又聪慧,在宫里跌打滚爬了许多年,没有被倾轧严重的宫廷底层同化,反而打磨出一种坚韧感。这样的女子应当是很讨男子喜欢的,而之前楚锦瑶为了练规矩下苦工的时候秦沂就说过,他很欣赏这种韧性。莫非,秦沂正好喜欢迩雪这种类型?   迩雪已经躬着身子退出去,而秦沂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楚锦瑶心生不悦,顾不得失礼,越过桌子,伸手去堵秦沂的眼睛:“不许看!”   秦沂哭笑不得地拉下她的手,无奈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楚锦瑶“哼”了一声,蹭地背过身子,闷闷道:“没事。”   这声“没事”九转十八弯,酸意几乎要溢出来了,怎么可能是真的没事。   秦沂自己在心里笑了一声,伸手去挠楚锦瑶的耳朵:“怎么了?”   楚锦瑶不说话,秦沂眼睛中的笑意更甚,他回头轻轻递了个眼神,对屋里伺候的下人说道:“下去吧。”   屋里侍奉的宫人怎么可能看不懂,当然马上低着头退下。等没有闲人后,秦沂站起来走到楚锦瑶面前,弯腰去挑楚锦瑶的下巴,语气里满含笑意:“来,太子妃,抬头让我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秦沂大拇指垫在楚锦瑶下颌上,这个姿态有多轻佻有多轻佻,俨然是一副轻浮公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楚锦瑶用力朝后躲,却没有挣开。她愤怒地抬头去瞪秦沂:“你这是和谁学的,轻浮!”   秦沂发现楚锦瑶骂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就像现在,明明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眼珠子湿漉漉的,宛如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食草动物。然而即使这样,她也只会瞪着眼睛骂:“你轻浮!”   楚锦瑶自觉很有气势地骂完人之后,眼睁睁看着秦沂开始笑。他先是眼睛亮起光来,耀眼的让人不敢逼视,随后唇边浮起笑意。他的整张脸都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秦沂五官清艳,当他冷冷看着一个人时,那姿态宛如高山之雪孤江之月,明明倨傲得不行,却让人生不出讨厌之心来,仿佛这个人生来就该站在众生之上。楚锦瑶印象中的秦沂一直是这个模样,等成婚后,楚锦瑶才发现原来秦沂也会笑,即使笑意里仍然带着调侃和讥诮,可是他淡淡一笑,容貌的杀伤力显然成倍翻转。平日里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笑容自然觉得赏心悦目,可是如今她在生气,而秦沂还这样笑,这就很气人了。   “你还笑!”   “好好,我不笑。”秦沂虽然这样说,可是眼睛里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收敛。楚锦瑶这样炸毛的模样太可爱了,越发勾动秦沂骨子里的恶劣因子。   秦沂伸手去揉楚锦瑶的发髻,直到把她整齐端庄的发髻弄得一团糟,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秦沂见楚锦瑶还绷着脸,于是拔下她头发上的簪子,调整到自己喜欢的位置,一边拔,一边慢慢说:“我方才看那个宫女,只是想知道这些天太子妃究竟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往哪儿想呢?”   楚锦瑶就知道她的动静瞒不过秦沂,楚锦瑶有些吃味,他对她的东西了如指掌,可如果秦沂在外面搞些什么,她铁定被卖了都还在数钱。楚锦妙说:“她们可是皇后送给你的美人,我哪儿会做些什么。”   秦沂笑了一声,轻轻捏着她的鼻子,说:“倒打一耙,和我还嘴硬。”秦沂顿了顿,突然意有所指地说:“你若是在后宫平衡势力,走得辛苦,不如换个法子。”比如,说动他,让他来出面打发走四个宫女。这可谓简单又省事,不会有任何麻烦。   楚锦瑶听到这里,故意朝后抛了个又娇又勾的眼神:“太子殿下是这么没原则的人吗?”   “不一定。”秦沂也笑着看她,“你不妨试试。”   楚锦瑶终于绷不住笑了:“殿下,您是储君,国之根本,你可别这样!”   秦沂也被逗笑,他手指从楚锦瑶的头发中穿过,心里缱绻之余,也微有些遗憾:“你还是想自己做?”   “嗯。”楚锦瑶低低应了一声,“我不能总是靠你。”   秦沂颇想说怎么不能,他是她的夫婿,理应一辈子让她来依靠。但是秦沂也明白楚锦瑶的顾忌,一次两次能靠秦沂摆平,日后呢?秦沂毕竟不能时常在后宫待着,他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楚锦瑶自己试探着出手,学习在后宫中立足,其实是最聪明的法子。   “立人者,唯有自立。”楚锦瑶说,“殿下,这可是你在长兴侯府教我的,我一直在学。”   “对啊。”秦沂不知为何想叹气,理智上是一出,实际上又是一出。秦沂喟叹道:“我后悔教你这些了。”   “为什么?”   因为他没想到最后楚锦瑶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教来教去坑回了自己身上。但是秦沂没有说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故意说:“可能是因为你太笨吧。”   楚锦瑶满心欢喜地等着接下来的话,结果一听是这些,登时恼了,回身就用拳头锤他:“你说什么!”   秦沂一只手就能握住楚锦瑶两个拳头,笑着任由楚锦瑶撒气,而楚锦瑶下手也很有分寸,这点力道打上去,就跟撒娇一样。   等两人闹累了之后,主要是楚锦瑶累了,两人静静依偎着休息。楚锦瑶靠了一会,低声问:“殿下,我这几天做了什么,你都知道?”   “显然。”   “那我这个学生有没有给你丢脸?”   “没有。”秦沂也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低低道,“你做得很好。”   楚锦瑶也知道这话哄她的成分很大,不过她不愿意细究,而是握住秦沂的手,目光湛湛地看着他:“殿下,我一定会成长为那个能与你比肩的太子妃。”   “好啊。”秦沂看着楚锦瑶的眼睛,几乎要陷在这片绚丽的光晕里,“我等着。” 第82章 皇嗣艰难   建兴二十二年逐步进入尾声,随着元日越来越近,宫里的气氛也渐渐欢快起来。   从二十八开始,通政司不再奏事,各大官署也尽量把公事押后,等到三十这一天,乾清宫前搭起高高的鳌山灯棚,往来的宫人太监见了面相互道好,人人都穿着新衣,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笑脸。   今日是除夕,楚锦瑶换了一身大红妆花斜襟袄,下面系了织金马面裙,发饰也换上了全套红宝石掐金头面。楚锦瑶难得让宫人给自己上了浓妆,她本就乌发雪肤,唇红齿白,颜色冲撞非常明显,等画上隆重的妆容后,铜镜里的人眉目湛黑,唇角精致,乌发红唇和瓷白如玉的肌肤对比越发明显。楚锦瑶的长发被全部盘起,在脑后高高堆叠起来,当真是鬓发如云,不时有金玉之色在发间流转。楚锦瑶平日里为了不喧宾夺主,除了新婚朝见那日,其他时间都是淡妆。然而今日是大场面,后宫所有妃嫔都会盛妆浓抹,若是被人压住了场面反而不好。楚锦瑶不能给东宫丢面子,于是也放手让宫人打扮。   等最后一根簪子插好后,梳头的几个宫女由衷感叹:“太子妃今日真好看。”   “什么叫今日真好看。”桔梗嘴快,最是爱在言语上占便宜,她捧来铜镜,从后面照着让楚锦瑶看脑后的发髻,“我们太子妃每天都是最好看的,太子妃您说是不是?”   楚锦瑶被逗笑,玲珑站在一边,听了这话过来轻轻拍桔梗:“就你会说话,故意讨太子妃欢心。”   “本来就是,奴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太子妃,您可要给奴婢评评理啊!”   “都行了。”楚锦瑶笑着喝止住她们,“你们伺候了一年辛苦了,一会都有赏钱。”   这下屋里的宫女们越发欢喜,齐齐给楚锦瑶行万福。楚锦瑶扶了扶发髻,站起身说道:“走吧,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去晚了就太失礼了。”   坤宁宫里也是处处张灯结彩,楚锦瑶带着人端端正正地给小齐后行礼:“恭祝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小齐后今日也盛装打扮,她眉目尖尖,丽色照人。小齐后看到楚锦瑶后,眼神一缩,眯着眼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后,才慢慢叫楚锦瑶起身:“太子妃起来吧。”   这时小齐后已经见完前来请安磕头的嫔妃,挪到更家常的后殿来了。楚锦瑶是儿媳,和公主等人一样,是皇室自己人,请安时自然和家人一样,在后殿进行。而其他妃子都是妾,两者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两拨人请安也不在一处。   如今在小齐后自己的内殿,能留下的都是小齐后身边的红人,因为今日是除夕,丽妃、淑妃这两个高位嫔妃也在。楚锦瑶给小齐后问安的时候,除了小齐后,其他人都站起身避开这一礼。等楚锦瑶被叫起后,这些妃子又齐齐上前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   楚锦瑶敛目回半礼。按礼法来说,楚锦瑶是从一品宫眷,比后宫诸妃都尊贵。可是这些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勉强算是她的庶母,楚锦瑶也不会当真大剌剌地受了这些嫔妃的礼。   等再次按尊卑坐好后,淑妃看着楚锦瑶,笑道:“太子妃本来就是个难出其二的美人,今日打扮后,姿容越发出众了。”   以美貌自恃的小齐后和丽妃听了这话都不舒服,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忌讳有人比自己美,在这种群芳荟萃的场合被夸赞美貌,可不见得是件好事。楚锦瑶看了淑妃一眼,笑道:“淑妃娘娘折煞我也。我不过是略施粉黛,东施效颦,那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贵为国母,盛宠不衰,时至今日依然是二八少女的容貌,这才是极富极贵的命格啊。”   话题被扯到小齐后身上,屋里的人自然都附和,小齐后被捧的舒心一笑,便没有理会方才淑妃的话。   淑妃一击不成,瞅了楚锦瑶一眼,也抿嘴一笑,不再追击。楚锦瑶比小齐后年轻漂亮是事实,所嫁之人还是东宫太子,即便楚锦瑶能哄住小齐后一次,那十次二十次呢?淑妃不急,她大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小齐后心上扎钉子,她就不信小齐后真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众人都变着花样夸皇后,楚锦瑶说了这一句,之后就不肯再说。多说多错,何况她是太子妃,对皇后太冷淡太谄媚都不好,这个度越发要谨慎拿捏。   楚锦瑶趁着众人说笑,一双眼睛无声地扫过在场之人。淑妃侧坐在皇后对面,仪态温婉端庄,说话轻声慢语,看着就是位淑贤人。然而这样一位看起来和气的妃子,却屡次挑拨楚锦瑶和皇后的关系。而淑妃的着力点,偏偏还是楚锦瑶最忌讳的容貌这一块。   楚锦瑶和小齐后的关系本就复杂,楚锦瑶不能在小齐后面前拔尖出头,但是为了东宫体面,她也不能退让太过。楚锦瑶为了维持这个脆弱的平衡,费尽心思,而淑妃还要时不时推上一把。若是其他方面,楚锦瑶还能故意藏拙,可是淑妃专挑容貌和年纪踩,委实老道狠辣,一击到位。   女人的嫉妒心非常可怕,而小齐后的尤其可怕。淑妃这样做,矛头究竟是冲着皇后,还是冲着太子呢?   楚锦瑶细想下去,不寒而栗。淑妃是宫里最有资历的妃子,从她的封号“淑”上就能看出地位,更何况,淑妃还是二皇子的养母。   二皇子是宫人之子,生母病逝后,他就被抱到淑妃宫里抚养。至于二皇子的生母是谁,为何去世,因何逝世,早已没人提了。   二皇子需要一个有名声有势力的养母,淑妃也需要一个儿子作为依仗,这是双赢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只比秦沂小两岁,眼看也到了成婚的年龄。成婚之前必封王,而一旦有了封号,便该就藩了。   楚锦瑶想到此处默默叹气,皇后是全后宫女子的敌人,而太子,大概是所有皇子的敌人。不光小齐后有心思,就连淑妃,也不甘寂寞啊。   楚锦瑶心思百转,神态上更加谨慎。她大多数时间都不说话,只是保持着微笑,有人看过来就轻轻点头示意。饶是如此,楚锦瑶也全程精神紧绷。今天还是年三十呢,往年的这日,无论是长兴侯府还是苏家,此时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一家人聚在一起拉家常。然而现在,楚锦瑶身边的摆设精致了许多档次,她要面对的人也鲜妍许多,可是楚锦瑶却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感觉。   几个公主也陆续到了,后宫女眷当真是济济一堂。宫殿拐弯抹角的谈笑声正持续着,外面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喏:“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二皇子、三皇子到。”   屋里女眷都齐齐一惊:“皇上来了?”   早朝不论寒暑,风霜不改,终于能在元日停三天。皇帝被逼着上了二十多年的朝,当真没睡过几个好觉,今日终于盼来了短暂的停朝,真是又心酸又感动。今日是建兴二十二年最后一个早朝,臣子们都识趣的很,没有多过耽搁,早早就散了。皇帝一高兴,想起今日在民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便也想着享一享天伦之乐。他听太监们说,各位后妃、公主以及太子妃都在皇后这里,皇帝什么都不顾,立刻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过来了。   听说皇帝来了,同行的还有太子和两位皇子,年轻的后妃们顿时又喜又慌。喜的是难得能在过年时看到皇上,她们不是皇上的妻,可是皇帝却是她们唯一的夫,谁不想和夫婿一起过年呢。慌的是……皇帝怎么这样莽撞,他自己来坤宁宫就罢了,怎么把三个皇子也带来了?尤其是太子和二皇子,这两人年纪已经不小,后妃和皇子间即便有庶母的名头,也该避讳一二。   不过小齐后是没有这个忌讳的,她喜不自胜地迎到宫外,亲自接皇帝进来。年轻的后妃呼过万岁后,就低着头,躲在后面的隔间里,而淑妃、皇后这些,却不必避开。   楚锦瑶跟随众人给皇帝行礼后,随后,她轻巧地给秦沂见礼:“殿下。”   明明还是一样的环境,可是见了秦沂,立刻就让人安心下来。   秦沂身上穿着太子朝服,重重叠叠,愈显威仪。秦沂早就看见楚锦瑶了,但是这是坤宁宫,到处都是眼线,秦沂不好和楚锦瑶太过亲密,只好冷淡地点了点头,就示意楚锦瑶到他这边来。   楚锦瑶很自然地跟到秦沂身侧,淑妃的注意力本来在皇帝身上,余光扫到这一幕,不免有些酸涩复杂:“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尔,夫唱妇随的,真是让人艳羡。”   二皇子和三皇子这时候也上前给楚锦瑶行礼:“大嫂。”   楚锦瑶回万福礼。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女们相互见礼,心里久违地涌上一股柔情:“就要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好,让老二和老三也快点娶妻,宫里的人丁还是太少了。”   这话皇帝自己浑然不觉,而其他人都露出些微妙的神色。像淑妃、丽妃这等没有子嗣的后妃觉得皇帝这是不满她们没能生下皇嗣,小齐后心里被戳了一下,脸色也不好看,而几位有资格竞争皇位的皇子们,当然是低头不语了。   楚锦瑶心想,您后宫都这么多妃子了,恐怕皇帝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女人,这还人丁少?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很快,宫里的伶俐人们就笑着把场面活动开了。   “皇上。”淑妃温柔笑道,“您若是想让后宫孩子多一些,这还不简单。太子妃已经过门,而且和太子感情深厚,东宫岂不是很快就能添丁了?”   楚锦瑶顿时有口难言,这件事人人都在盯着,所有人都在催她赶紧怀孕,最好一举得男。可是这种事情岂是她能控制的?楚锦瑶的压力极大,偏偏还没法说。   秦沂站在楚锦瑶身侧,听到这话,他淡淡看了淑妃一眼,说道:“儿女都是缘法,这事急不得。何况,孤和太子妃都年轻,淑妃娘娘竟比我们还急着让东宫添人。”   太子和皇帝一直是很微妙的关系。若太子在政事上精明,又早早有了嫡长子,这可未必是好事。   秦沂一语扎准了淑妃的心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极其隐晦而危险地警示了淑妃。淑妃被这样一呛,脸色变白,立刻不敢再说了。   楚锦瑶默默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秦沂在身边,满屋子的女眷即使心怀不轨,也不敢再往楚锦瑶身上扯话题了。秦沂只是站在这里,就比镇宅的狮子还要管用。   淑妃讪讪不敢接话,皇帝仿佛没有发现下面的刀光剑影,他还在兴冲冲地说二皇子的事:“老二过年就十八了,也该娶妃了。”   小齐后笑容变淡,应道:“是,臣妾会张罗起来。”   淑妃的注意力立刻被“娶妃”这两字吸引走,她是二皇子的养母,她当然关心未来的二皇妃人选。皇帝是个甩手掌柜,他把事情扔给小齐后,自己就不管了。小齐后依旧巧笑倩兮,开开心心和皇帝说话,但心里早就琢磨开了。至于淑妃,自然也小心地打探圣意。没有孩子且避居屏风后的丽妃听到,很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不由抚向自己的肚子,她也年轻,没比太子妃大几岁,她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皇子呢?   皇帝和他那一票妃嫔享受天伦之乐,秦沂没兴趣听,待了一会后就带着楚锦瑶告退了。因着皇帝亲临坤宁宫,整个后宫都轰动起来,妃嫔们梳妆打扮越发上心。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的除夕宴。   今日这是家宴,除了后宫妃子、皇子公主,皇帝还特意召了几个近臣入宫,君臣同乐。虽然除夕夜也被留在宫里,但是几位大人各个红光满面,能出席皇帝的家宴,显然是很受恩宠的事情。   小齐后带着众多嫔妃,隔着珠帘,一边谈笑用宴,一边看外面的戏台。在这种场合,楚锦瑶依然是谨守礼法的样子,作势要站在小齐后身边伺候婆母用膳,小齐后在人前自然要摆慈母架势,连忙拦住楚锦瑶,随口勉励了楚锦瑶两句,就让楚锦瑶入座了。   楚锦瑶这才就势坐下,但凡在人前,她决不肯给人落下话柄。小齐后可以不慈,但楚锦瑶一定要给自己博一个孝顺名声,等从小齐后身边回来后,楚锦瑶才有心思看珠帘外的戏台。   台子上是教坊司的人在歌舞助兴,因为皇帝喜欢民间的新鲜玩意,席间还有杂耍。有着珠帘分隔,后妃既能听到皇帝说话,又不失后宫体面。在这种宴席上,楚锦瑶没打算吃东西,她挑小巧的菜动了几筷,就算自己吃过了。慈庆宫另外备了菜,真想吃什么,等回自己的地盘再说吧。   周围的嫔妃也都是这个模样,吃的比猫还省。楚锦瑶刚刚打算放下筷子,就听到珠帘外有臣子在歌功颂德,为了讨皇帝欢心,他连小齐后也一起带上了,什么“母仪天下”、“德化万民”、“千古贤后”,什么词都敢说。   楚锦瑶默默腹诽,说别的便罢了,也亏他们敢吹捧小齐后“有德”,还是当着秦沂和她这个太子妃的面。然而世事就是这样,虽然小齐后当初上位的缘由很是让人不齿,可是笑贫不笑娼,想讨好小齐后的人远远比不屑她的人多。   里面的女眷们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夸赞声,许多妃子笑着应和:“可不是么,皇后娘娘恩泽六宫,所言所行都堪为天下女子仪表。有皇后娘娘统领六宫,真乃我等之福。”   在这种场合被人恭维,任谁都觉得开心,更何况小齐后性喜奢华,最好排面。听了这些话,小齐后只是轻轻一笑,并不搭话,但她脸上的得意之色是骗不了人的。   楚锦瑶得体地微笑,不露丝毫异色。其他人赔笑,二公主、三皇子也都与有荣焉。正在小齐后一系人马风光得意的时候,外面的声音一转,突然说起一件事来:“皇后娘娘什么都好,唯独后宫子嗣实在遗憾。这近十年来,后宫竟然没有增添新的龙子公主,委实是憾事。”   小齐后的脸色微微变了,本来和乐融融的妃嫔们也仿佛被踩到痛脚,顿时都失了声。   小齐后不太高兴地说:“本宫这些年尽心尽力为陛下管理后宫,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后宫妃子不孕,如何能埋怨到本宫身上?”   “臣不敢。”外面说话的人跪下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只是皇嗣不丰,实在不是大兴之兆。皇后娘娘统率六宫,应该替陛下广纳后宫,雨露均泽,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   当着众人的面,小齐后不好翻脸,只好绷着脸说:“这是当然,本宫是正宫皇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楚锦瑶突然隐隐有了预感,她不动声色地偏过视线,隔着轻轻晃动的珠帘朝秦沂望去。秦沂端坐在席位上,正专心地看着酒樽的花纹,似乎没有注意外面再说什么。   小齐后话音落后不久,殿内一个人跪下,端正地给主位上的皇帝行了跪拜大礼:“恭喜圣上!”   皇帝奇怪:“何喜之有啊?”   “方才臣在配殿,刚好看到一个娘娘晕倒了,臣为了娘娘玉体安康,斗胆把脉,发现娘娘竟然是喜脉!”   秦沂细微地勾起唇笑了笑,楚锦瑶也心有所感,侧脸去看小齐后。   小齐后听完这话,脸立刻就黑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先套了她的话后,才禀报有妃子怀孕的事?这是暗示她这个皇后善妒失德吗! 第83章 皇后危机   除夕宴因为出现了宫女有孕的事,人心浮动,后面的宴会众人都没心思看了。   小齐后自觉被人打了脸,后半个晚上都没好脸色。她在后宫为所欲为十余载,早已忘了被人辖制、被人胁迫的感觉,更何况,今日这些狗奴才就是在故意耍她。有后妃怀孕便怀孕,理应第一个禀报她这个正宫皇后,接下来是传报皇上还在拟定位份,都该小齐后来安排。可是,他们故意当着后宫和皇帝的面捅出来,这什么意思啊?她堂堂皇后还能害了这个贱婢不成?   小齐后简直要气炸了。   除夕宴上有宫人诊出有孕,几个外臣极为高兴,都跪下高呼“双喜临门,恭贺圣上”。朝臣觉得是好事,但是妃嫔可未必。后宫众妃们脸色都讪讪,丽妃更是又急又气,看着人多才勉强忍着。而惠妃知道怀孕之人正是自己宫里的小宫女后,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于食不知味的后妃们相反,楚锦瑶兴致却好得很。小齐后捉弄了她怎么久,能看小齐后露出暴怒但不得发作的憋屈神色,楚锦瑶别提有多开心了。当然,她才不会让自己的兴奋流露出来。   后半截家宴就这样过去了,新年的时辰一到,乾清宫外立刻响起鞭炮声,绚丽的烟火一朵接一朵飞上天空,在夜空里炸开五彩流光。皇帝兴致颇好,带着众人去外面看烟火,内使太监为了讨皇帝欢心,将一框一框的爆竹搬到殿前,噼里啪啦地放炮。女眷们也从殿内出来,只不过都站在汉白玉栏杆里,矜持地远远看着罢了。楚锦瑶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繁多绚丽的烟花,每点响一个,她都要在心里“哇”一声。   楚锦瑶深觉自己就是个土包子,不过殿外站了这么多女眷,恐怕只有她有心思看烟火了。小齐后忍着气在外面站了一会,看意思已经到了,就主动说:“夜深风寒,本宫累了,先走了。”   众妃都赶紧过来请安,大多数妃子跟着小齐后一道离开。楚锦瑶因为要等秦沂,自然等在最后。天上的烟花又炸了一会,楚锦瑶双手捧着暖炉,专心地抬头看天。噼啪的鞭炮声掩盖了其他声音,等楚锦瑶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肩头一重,秦沂正微皱着眉,拍打她肩上的碎雪。   “你一直在外面站着?”   “嗯。”   “为什么不先回去?”秦沂问。   “等你啊。”楚锦瑶伸手探了探秦沂的手,还好,是温的。   楚锦瑶的这句“等你”浑然天成,理直气壮,秦沂一时都接不上话来。他想说什么,但是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都已经子时了,外面这么冷,你先回去就好了,何必在这里干站着。”   “天这么黑,我当然要等殿下一起回去。何况,我又不是干等着……”话没说完,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特别大特别亮的烟火,楚锦瑶的脸也被烟花照亮。她眼中满是惊艳,立刻伸手去指:“殿下,你看!”   秦沂“嗯”了一声,伸手给楚锦瑶紧了紧披风。美丽的烟火一转即逝,楚锦瑶回过头,不满地看着秦沂:“你都没看!”   “我看到了。”   楚锦瑶抬头瞪了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个人又在敷衍她。楚锦瑶今日盛装打扮,画一样的脸簇拥在毛茸茸的斗篷领子中,这样抬眼瞪人,眼波流转,娇俏动人,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撒娇。   秦沂又想捏她的脸,思及这里是外面,到底忍住了。他们俩肩并肩,走下精雕细琢的汉白玉石栏,往慈庆宫走去。   其实秦沂方才没有糊弄楚锦瑶,他确实看到了烟火,在楚锦瑶的眼睛里。   骤然炸开的烟花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刻意放慢了一般,璀璨不可方物。再绚丽的烟火,在她的眼睛面前都黯然失色。   楚锦瑶和秦沂都有步撵,可是今日他们谁都不想提起,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并肩走在辞旧迎新的紫禁城里。夜色黑的惊人,冷硬的风里还带着新年特有的硫磺味,黑沉沉的宫殿仿佛潜伏的夜兽,换成平日楚锦瑶一定吓死了,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非常安心。   太监宫女都在后面远远跟着,保持在一个看得见却听不到主子说什么的距离。楚锦瑶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秦沂:“殿下,今日是你吗?”   秦沂轻轻笑了:“什么?”   “你说是什么!你明明知道。”   “要是我不知道呢?”   楚锦瑶赌气地瞪着他,秦沂将楚锦瑶拉到身边,将夜风堵在自己身后:“风大,你走近些。”   安静了一会,楚锦瑶又低声问:“今日的那个太医,应当是你安排的吧?”   按那个太医的说法,他在配殿整理药箱,突然听人说有宫人晕倒了,这才斗胆前去查看情况,意外发现晕倒的这位宫女竟然怀孕了。他不敢定夺,就禀报给皇帝了。   这样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皇帝摆家宴,为了以防万一,总要在偏殿里准备一两位御医。这个太医说他是听到声音才去诊治,也合情合理,毕竟除了这种场合,嫔以下的妃子即便病了也不许召太医,更别说宫女。这个侍过寝的宫女因此被发现有孕,逻辑上说得通。   然而就是因为处处说得通,这件事才显得奇怪。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再加上楚锦瑶前几天刚和秦沂说了这件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楚锦瑶就是直觉,这是秦沂的安排。   秦沂不说话,相当于默许了。楚锦瑶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她想到当时小齐后的脸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今日做的也太绝了,你没看到当时皇后的脸色,简直立刻就拉长了脸,一副生气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其实也难怪小齐后当场黑脸,外殿先是大肆吹捧小齐后,等小齐后飘飘然的时候,突然就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种落差谁能忍得了。小齐后才刚刚说了自己谨守皇后之德的话,紧接着一个太医就跪下,说出宫妃有孕的事,这样一来,仿佛小齐后骄横善妒,容不得后宫妃子有子嗣一样。   虽然事实上,还真可能是如此。不光楚锦瑶有这种猜测,恐怕淑妃丽妃她们,也多多少少有怀疑吧。只是从前大家都没有证据,碍于小齐后声势,没人敢放到台面上说罢了。   秦沂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实在狠绝,后宫十多年来没有新出生的孩子,不光后宫,就是前朝也隐隐有猜疑,是不是皇后做了什么手脚?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也太明显了,自小齐后入宫,除了她自己,别人就生不下孩子来。但是这种的念头也就是想想罢了,因为这种事不好提,万一,是皇上的问题呢?   现在好了,一个无声无息承了宠的宫女有孕,替皇帝正名的同时,也更印证了众人心中某种阴暗的猜测。秦沂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形式把宫女有孕的事捅在大家面前,他一字未提,可是众人都朝着他想要的那个方向走。而之后小齐后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气急败坏等情绪。   玩弄人心的高手啊。   楚锦瑶感慨万千,她想起很久之前,秦沂教她平衡盟友、过河拆桥,当时楚锦瑶还担心秦沂会不会给她来这么一手,秦沂听到后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楚锦瑶那时还不服气,现在她承认了,秦沂确实有资格嚣张。   楚锦瑶真情实意地说:“殿下,幸好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敌人。”   秦沂听到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伸手拥紧了楚锦瑶:“对啊,幸好。”   楚锦瑶差一点就嫁入怀陵郡王府,险些成了他的臣妻。   “殿下,那个宫女要怎么办?”   秦沂似有所感地低头:“你在担心她?”   “倒也不是……”楚锦瑶纠结了一会,最后无奈承认,“好吧,确实是。我见过她,她楚楚可怜,胆小慎微。宫女在宫中讨日子本来就不容易,她被皇上宠幸后没有名分,还要继续做宫女的活,可想而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她怀了龙胎不知是福是祸,但是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宁愿自己因此丧命也不想打掉孩子,母亲的心大抵总是这样慈悲。她是因我才被人发现,我……”   秦沂习惯了利用一切能用之物,这个宫女于他也不过是一个推动局势的棋子。他没有想到,楚锦瑶心里竟然想了这么多。如果这个宫女最后受难,恐怕楚锦瑶也会很愧疚吧。   按秦沂本来的计划,这个宫女之后的死活是与他无关的,按小齐后那善妒、排除异己的劲,这个宫女在小齐后眼皮子底下怀孕,还偷偷藏了这么久,之后的生活多半不会好。可是如果楚锦瑶过意不去……   秦沂面不改色地说:“你放心,时隔十年,她是唯一一个再度怀孕的,因着这份不易,她的份位也不会低。到时候自会有很多人助她保胎,若这样还保不住,那就是她没这个命,与你无关。她迟早都要暴露,能让她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暴露,并且得一个不错的份位,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这个宫女如何得到一个不错的份位,那就悄悄运作一二吧。   楚锦瑶听到宫女会册封份位,不由松了口气。人生都是自己的,楚锦瑶没有义务帮着宫女保胎,能不能平安诞下孩子,还是要靠宫女自己。楚锦瑶想了很多,她低声问:“殿下,我是不是很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没有。”秦沂说,“你要是心狠手辣,能看着别人因自己涉险而无动于衷,那就不是你了。”   最一开始打动秦沂的,就是那个温暖乐观,明明自己四面楚歌,却还认真替别人打算的楚锦瑶。   楚锦瑶伸手抱住秦沂,突然说:“殿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能遇到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秦沂停顿了一会,半叹了口气,问:“你今儿是不是喝酒了?”   楚锦瑶疑惑地咋了眨眼:“为什么这样问?”   秦沂低头看楚锦瑶的眼睛,果然有些不正常的晶亮。秦沂不知道是叹还是笑地点了点楚锦瑶的脑袋:“迷迷瞪瞪的。”   同一截路,秦沂和楚锦瑶走了许久才到慈庆宫。慈庆宫也挂了高高的灯笼,他们两人刚刚进门,就看到阖宫的宫女太监都站在院子里,在紫烟的带领下,喜气洋洋地给他们夫妻二人拜年:“恭祝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万福金安。”   新年最重要的就是好彩头,刚回来就能听到吉祥话显然让人心情愉悦,秦沂心情不错地点头道:“赏。”   小林子跟在秦沂身后,听了这话美滋滋地应下。紫烟他们时间掐地这么准,显然少不了小林子这几个近侍的“功劳”。不过大过年的,秦沂不和这些猴子们计较就是了。   楚锦瑶听了,也抬头笑看秦沂:“殿下,新年有压岁钱,那我呢?”   秦沂在下人面前很注意威仪,做什么都是清清淡淡的模样。这次听了楚锦瑶的话,秦沂没绷住笑了,他瞥了楚锦瑶一眼,声音满含笑意:“你也有。”   小林子跟在后面,简直觉得自己跟了一个假太子爷。太子爷在太子妃面前,也太好说话了吧?   玲珑带着人在屋里给楚锦瑶磕头拜年,有秦沂珠玉在前,楚锦瑶这个太子妃也不好太抠门,自然也大方地给宫人们赐了赏钱。慈庆宫的人得了两茬赏钱,各个走路生风,笑的合不拢嘴。玲珑得了赏后不敢再用俏皮话耽搁楚锦瑶,赶紧伺候楚锦瑶卸妆歇息。正月初一停早朝,可是却要举行盛大的元日朝贺,楚锦瑶作为太子妃,也是要出席的。   楚锦瑶明白深浅,梳洗完后就赶紧上床。帐子合下后,楚锦瑶悄悄拉秦沂的手:“殿下。”   “怎么了?”   “明日你醒来后,可千万要叫我啊!”   秦沂又气又笑:“你这话说的,我还能不管你,自己偷偷走吗?”   “我怎么会这样想光辉正义的太子殿下!”楚锦瑶臭不要脸地抱住秦沂的胳膊,“殿下,那我们说好了?”   寝衣本就单薄,楚锦瑶这样抱过来,秦沂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某些柔软的触感。秦沂眼神变了变,语带威胁:“好好睡。”   “就不!”   “你果然是不想睡了。”   “没有……哎,殿下!”   ……   .   刚刚四更天,楚锦瑶就被人挖起来梳妆换衣。昨夜她自己作死,闹得很晚才睡,然而今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换翟衣,真是眼睛都是花的。   楚锦瑶头晕脑胀地换好沉重的太子妃翟衣,顶着沉甸甸的凤冠,楚锦瑶本就缺眠,现在头越发刺痛。可是她知道今天是大日子,绝对不能失态,于是她用指甲掐着自己手心,强逼着自己清醒。   等她到了今日朝贺的地方,看到众人都是一副没精神的模样,心里才松了松。女眷不需要上早朝,猛然这么早起床,谁家的诰命夫人也吃不消。楚锦瑶一到场,妇人们无论老少,全都站起身给她行礼。今日所有有诰命在身的夫人都要进宫朝贺,即便是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也不能免。看着这些夫人身披全幅霞帔,颤颤巍巍地给自己行礼,楚锦瑶真是感慨万千。太子妃这个名号,实在承担了太多。   过了一会,小齐后也出来了。不出意料,小齐后的气色也不好,也是,后宫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怀孕的妃子,而她竟然一无所知,谁能睡个好觉。小齐后除了感到自己身为皇后的颜面有损,同时也生出一种深深的失控感来。   怀孕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件事情,为什么她都不知道,就被人抓到了端倪呢?   元日朝贺实在是件折腾人的事情,下面的命妇不好受,上面的皇后、楚锦瑶也受累。可饶是如此,许多命妇都把此事当做无上荣耀,即使受罪也一定要入宫朝见皇后、太子妃。   男子在前朝,女子按丈夫的品级在后朝朝贺。等把繁琐的流程走了一遭后,楚锦瑶跟着皇后退场,各家小辈这时候才能搀扶长辈,赶紧到一旁歇着。   退场后,小齐后就能在坤宁宫后殿歇息了,然而楚锦瑶还不能松懈,她要侍奉继婆婆小齐后,当然不能坐下。小齐后看着面前礼服和自己有八成像的楚锦瑶,眼睛慢慢眯起。   若说除夕宴上没有主使人,那小齐后是万万不信的。然而问题就在这里,发现这件事,并且暗暗推动这一切的人,会是谁?   小齐后昨夜想了一宿,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明显。一个能麻雀变凤凰,风风光光嫁入东宫的女子,当真会是安静无害的性子吗? 第84章 二皇子妃   元日大朝贺是重礼,礼仪结束后,命妇们并不是立即出宫,而要在宫里用过午膳后再走。这些夫人们身份各异,性情各异,但此刻都提心吊胆地站在大殿里,字字小心地和人交际,唯有一少部分有体面的人,能被皇后叫到暖阁说话。   魏国公府、镇北侯府是皇亲,很快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被引到内殿了,然而今年,众人艳羡的目标还多了一个,正是新晋的长兴侯府。   楚老夫人战战兢兢地跟着女官进来,一进暖阁,她眼角都不敢抬,立刻跪下行跪拜大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长兴侯家的老夫人。”小齐后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目光扫过一脸严肃的楚老夫人,以及紧紧低着头、几乎都不敢呼吸的赵氏,心里笑了一声,这才慢慢说道:“免礼。”   赵氏连忙扶住楚老夫人起身。楚老夫人年纪已大,大清早起身,还在冷风中折腾了这么久,身体实在受不住。然而楚老夫人一辈子强硬心狠,尤其不肯在媳妇面前露出疲弱,她刚刚站直就转过身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   不等楚老夫人跪下,楚锦瑶连忙让女官扶住楚老夫人。她给楚老夫人和赵氏行了个家礼:“祖母,母亲。”   赵氏和楚老夫人自然都侧过身避开。小齐后坐在上首看了半晌,此时笑着说:“太子妃和娘家人感情真好。”   陪坐一侧的荣安长公主说:“可不是么,太子妃端庄有礼,实在是我朝之福。”   “娘娘和长公主谬赞。”楚锦瑶谦辞道。   “还叫长公主呢!”荣安长公主爽朗笑道,“我还以为能和太子妃捞个姑姑当。我都准备好了压岁钱,没想到竟然送不出去。”   荣安长公主这话说毕,众人都笑了,楚锦瑶也站起身,以玩笑的意味给荣安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既然荣安姑姑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福庆郡主和几位公主有品级,此刻也都坐在这里,听了这话,福庆郡主笑着说:“姑姑偏心,有压岁钱只想着太子妃。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啊?”   荣安长公主大笑着应下,小齐嗔怪地点福庆郡主的额头:“你啊,牙尖嘴利的,就知道耍宝!”   上面的皇家内眷们笑成一团,楚老夫人不敢搭话,只敢跟着笑。楚老夫人自诩一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婚后无宠、丈夫宠妾灭妻、爵位险些旁落,这些苦她都经历过,后来她儿子争气,她也当过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可谓受过多少苦就尝过多少甜。饶是如此,楚老夫人见了皇后依然腿软,可是楚锦瑶却敢和这些公主皇妃打趣,她待在那个环境里轻松自然,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此刻楚老夫人才直观地认识到,楚锦瑶和当初那个刚回侯府的怯弱小姑娘,已经完全不同了。在她们仰望那个顶阶圈子的同时,楚锦瑶也成了这个圈子的一员。   楚老夫人和赵氏都感到一丝窘迫,在这种环境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怎么迈步。好在宫里少说话是福气,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反而最好。   小齐后和众人说话,不知道怎么就说道赵兰辉的身上:“这几日不知为何,本宫总是觉得冷清,恨不得多几个孩子在眼前晃荡。等过几日宫里点灯,荣安不妨让二娘进来吧,把她们几个孩子聚到一处,也好热闹热闹。”   小齐后口中的“二娘”是赵兰辉,赵兰辉在魏国公府中行二。荣安长公主听到小齐后说孩子本来心中一紧,她也听说了宫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怀孕宫女的事,生怕惹了小齐后不悦,给自己沾一身骚,后来一听小齐后竟然说的是女儿赵兰辉,这就有些惊奇了。   荣安长公主试探道:“能进宫来陪娘娘说话,显然是她的福气,就是怕她太闹,打扰了娘娘。”   “这有什么。”小齐后若有所指地拍了拍荣安长公主的手,“本宫巴不得二娘留下来,给宫里多添些生气呢。”   楚锦瑶笑着侧坐在旁,听到这话,她笑容不变,眼中闪过深意。   昨夜是辞旧迎新,皇帝当然要留宿在正宫小齐后这里,看来昨天晚上,皇上已经和小齐后说过二皇子妃的事了。   皇上竟然属意赵兰辉?赵兰辉是荣安长公主独女,再嫁回皇家当然是佳话,更何况赵兰辉背后还有魏国公府,魏国公府在朝中的势力可不小。只是不知,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二皇子的意思。   无论是哪一点,这背后的关系都很难缠。如果是二皇子主动和皇帝求的,那他给自己找一门家族如此强悍的正妻,其野心不可谓不小。如果这是皇帝选的,那皇帝此般壮大二皇子的势力,对东宫可不妙。   楚锦瑶想到这里,好想赶紧回去告诉秦沂。虽然秦沂恐怕早已知晓,但似乎一告诉了他,再大的难题,都不算什么了。   楚锦瑶心思如电,荣安长公主也在顷刻间想了很多。听皇后这话,似乎想把赵兰辉留在宫里。能再次和皇家结亲,荣安长公主当然愿意,只是,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别看这两个皇子只差一位,但是这其中的意味可差太多了。三皇子是嫡皇子,虽说这样想大不敬,但是,若太子有了意外,三皇子荣登大宝的胜算最大。   至于二皇子,他是宫人之子,虽说有淑妃这个挂名养母,但是淑妃还是个妾呢!在正统出身的荣安长公主眼里,一个妃子,还不是贵妃,算的了什么。   荣安长公主越发小心地说:“她能进娘娘的眼是她的福分,我这个当母亲的只有开心的份。若她能时常在坤宁宫陪伴娘娘左右,替娘娘解闷,实乃家门之幸。”   荣安长公主的话很有内涵,她第一句应承了小齐后的试探,若能进宫做皇妃,她这个母亲当然愿意。后一句特意说了坤宁宫,儿媳妇需要立规矩,这才能时常伴在皇后左右,荣安长公主这是在试探小齐后,是不是给三皇子说亲。   楚锦瑶坐在一边,心中感叹,这些常年厮混宫廷的人就是不一样,短短一句话暗含乾坤,门道一套又一套的。只不过荣安长公主要失望了,说亲的并不是小齐后所出的三皇子,而是不打眼的二皇子。   果然,小齐后说:“年轻姑娘青葱一样,要是时时刻刻杵在本宫这里,不得憋坏了?你这个母亲舍得,本宫可舍不得。”   荣安长公主赔笑着称是,心里却有些遗憾,竟然不是三皇子,可惜了。   镇北侯府的太太们坐在一边,听到赵兰辉被选为皇妃,她们自家也坐不住了。齐老夫人给小齐后使眼色,小齐后也需要和娘家说些悄悄话,于是就说:“太子妃自进宫以来,还没好好和家里人见面吧!老夫人进宫一趟不容易,本宫就不耽误你们祖孙团聚的时间了,你们出去好好说说体己话吧。”   这就是赶人了,明明是为了自己,偏偏要用楚锦瑶的名义,来显示小齐后的仁德。楚锦瑶站起身,应道:“谢皇后娘娘。”   其他人也纷纷称赞皇后心慈,有国母之风。之后楚锦妙就走出了坤宁宫,后面的话没有再听了。   楚锦瑶带着长兴侯的人回到慈庆宫,让玲珑等人给楚老夫人看座。今日有诰命的人才能进宫,所以只进来了楚老夫人和赵氏,楚老夫人看着周围富贵大气的摆设,再看看楚锦瑶指挥自若的神态,发自内心地说道:“看来太子妃在宫里过得很好,这样老身就放心了。”   在宫里过得好?楚锦瑶不应承,而是说:“太子殿下行事公正,自然是好的。”   楚锦瑶只说太子而不说皇后,楚老夫人很快就听明白了。但是楚老夫人依然觉得楚锦瑶算是重新投胎了,哪个新妇不受婆婆磋磨,能有夫婿对她好,已经是撞了大运。何况,受皇后的气,这能叫受气吗?这是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若是寻常人家,谁把闺女送到宫里都心疼得睡不着觉,而楚老夫人却只看到了这背后的利益。楚锦瑶也没奢求自己所谓的亲人能真的替自己考虑,长兴侯府只要不添乱就足够了。   楚老夫人巡视着东宫的摆设,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她探过身,压低了声音问:“太子妃,一个月就快过去了,您可怀上了?”   今日已经有许多人自以为隐晦地打量楚锦瑶的肚子,现在她自己的祖母也这样问,楚锦瑶真不知道该恼还是该羞,她微有些尴尬,脸也不由红了:“还不曾。”   还没怀上啊……楚老夫人有些失望,她问:“太子妃,这几日太子殿下可是宿在你的屋里?”   楚锦瑶眼前突然闪过昨夜的事,其实直到现在她还有些腰酸。然而这是他们夫妻的私事,被人这样打听,楚锦瑶尴尬之余,还有些不舒服:“殿下明礼端重,省得轻重的。”而且,楚锦瑶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什么叫她的屋子,这分明是他们俩的屋子。   太子明礼端重?楚老夫人几乎怀疑她和楚锦瑶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不过楚锦瑶既然这样说,至少说明太子愿意给楚锦瑶正室的体面,这就够了。不过楚锦瑶竟然说太子端重,莫非太子私下里和楚锦瑶并不亲密,而是夫妻相敬如宾?   赵氏有点揪心,这可不是好兆头。楚锦瑶并不知道自己习惯性地给秦沂贴金,竟然在楚老夫人和赵氏这里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楚锦瑶和她们略微坐了坐,就让楚老夫人在宫里歇息,自己赶快回坤宁宫了。她是太子妃,今日要见许多人,可不能缺席太久。   坤宁宫里,小齐后和镇北侯府也说了些私家话。只是看齐老太太的脸色,这场交谈并不愉快。镇北侯府尝到了外戚的好处,有心让自己家再出一个皇妃,齐老太太最开始是盯着太子妃之位的,而小齐后不乐意,秦沂更不会同意,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旁落。现在太子妃已经黄了,镇北侯府就盘算起三皇子来。   虽说三皇子今年才十五,选妃还有些早,齐蓉甚至还比三皇子大一岁。但是娶妻娶大是福,齐家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反而认为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岂不正好?   可是小齐后却没有应下,她不是觉得自己的侄女不好,只是,她觉得自己儿子应当有更好的。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心思,小齐后想给三皇子找一门助力更大的妻子。二皇子已经选了赵兰辉,她也要早早给儿子打算起来,比方说,范首辅家的孙女就不错。   对于娘家亲上加亲的提议,小齐后没有答应,但也不回绝,就那样模棱两可地吊着。齐老太太和镇北侯夫人当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两方人闹得不欢而散。   今年元日许多人都提心吊胆,这几年宫里的动向越来越诡谲了,先是一个宫女瞒着众人的眼睛,偷偷有孕,被圣上赐封为怜嫔,一举从宫女跳成了九嫔之一。还不等外面的人梳理出头绪来,另一个消息也悄悄传开了。   魏国公府的二小姐,荣安长公主的独女,似乎要成为二皇子妃。   久浸权力场的老狐狸们都从中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皇帝同意给二皇子找一门强大的妻族,也不晓得要做什么。天下承平已久,看样子,这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楚锦瑶才坤宁宫回来后,已经累得浑身发虚。即使如此,她也第一时间和秦沂说了魏国公府的事。她担心了整整一天,而秦沂听了却很坦然:“我知道。”他看着楚锦瑶,忍不住笑了:“怎么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当然没有。”楚锦瑶觉得自己被看轻,不服气地睨了秦沂一眼。过了一会,她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担心:“殿下,真的没事吗?皇上是不是……”   秦沂用一只指头堵住楚锦瑶的嘴,挑眉道:“慎言。”   “我知道。”楚锦瑶本也没打算说,提起皇帝就足够意会了。按理秦沂这样从容,一定是早有准备,然而楚锦瑶第一次真正参与到这种权利斗争中,一上手就是皇权斗争,她多少都有些慌。这种时候,也唯有身边的秦沂能给她安全感了,楚锦瑶主动坐到秦沂身边,靠在秦沂肩膀上,低声问:“殿下,你会一直在的,是吗?”   秦沂的心也不知不觉软化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他身上担着许多人的希望,甚至是身家性命。可是,这是他头一次直观地感觉到自己被人需要着。秦沂伸手揽住楚锦瑶的肩膀,手中微微使力:“当然。你不用担心,有我呢。”   这一声“有我呢”不洪亮也不磅礴,但是莫名让人觉得安全。楚锦瑶用力点了点头,也紧紧握住秦沂的手,试图传达自己的心意:“我也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样迷人的情话真是好听,比最毒的蛊药还能迷惑人的心智。秦沂第一次听时还下意识地想抽离,可是听得次数多了,竟然渐渐沉迷起来。不得不说,人都是一种贪婪又不知轻重的动物,以前孤身一人时从不觉得,一旦有了温暖,抓住了之后就不想放手,而且还会贪婪地想要更多,即便前面是深渊也顾不得。秦沂觉得自己现在就处在这种危险的边缘上,深入骨髓的继承人教育警戒他赶紧脱身,而内心深处的贪欲却告诉他,再沉迷一会好了。   秦沂最终还是反握住楚锦瑶的手,声音低沉又迷人:“好,这是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   #御药房诸位神医的深夜话题#   主人公:亲密关系中典型的回避型障碍患者——秦沂。   病情分析:从小不习惯表达爱(也有可能是没爱),所以长大后从来不肯好好说话,遇到表白、夸赞、示爱(?)等很正面的情感表达,第一反应就是回避,故意用其他的言辞岔开话题。对付这种患者,最好的办法就是——脱敏治疗,听多了就习惯了。如果在治疗途中出现其他并发症,诸如上瘾等,那就再议。   备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医倾情提示,他们就是瞎**扯,如果出现医疗事故,本神医联盟概不负责。 第85章 正室格局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秦沂正好不需要上朝,所以就陪着楚锦瑶出宫,两人一起回长兴侯府。   五姑爷在侯府一直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就连长兴侯也不晓得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女婿。好在秦沂对岳丈很守礼,长兴侯一半君臣之礼夹着一半翁婿之谊,倒也能与秦沂和和气气地相处下去。   昨日楚老夫人和赵氏刚刚见过楚锦瑶,今日见了不觉得有异,而无缘参加元日朝见的楚家其他女眷看到楚锦瑶,却都难掩吃惊。   每一次见到楚锦瑶,都能明显地看到她在飞速成长。去年十二月出阁时,楚锦瑶行为沉静,从她的眼睛中还能看到对未来的忐忑,三日回门时,楚锦瑶身上的彷徨消散了很多,但举止还带着谨慎拘谨。但是这次再回来,不过间隔了一个月,楚锦瑶的气质又沉静许多,这种静不是从前那种小心翼翼害怕出错的静,而是一种从容坦然,不必担心失去的沉静。   阎氏站在下首看了很久,她想起自己见过的新妇,最后不得不承认,楚锦瑶才是真正的天生好命。她不是没见过高嫁的人,那些女子衣冠华丽,但是眉目间总是带着小心,说话也再三斟酌才肯出口,可是楚锦瑶却不一样,她明明去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门,可是一言一笑都自然而然,显然是心里有依仗有底气,才从不害怕说错,或者做错。同样是新妇,段莹华就比楚锦瑶早嫁一个月,但是让她们站在一块,很明显能看出不同来。一个女子婚后过得好不好,神态是骗不了人的。   楚锦瑶的婆母是小齐后,既是继母又和太子有积年旧怨,绝不必奢望姑妇和睦这等佳话了,那么楚锦瑶的底气,就只能来自太子了。   阎氏叹气,真是不知该羡慕楚锦瑶命好还是长得好。有些东西真是眼红不来,一样是侯府的嫡女,如果楚锦瑶不回来,换成楚锦妙,以她那小器扭捏的性子,恐怕也享不了这等福。   楚锦瑶和长辈坐了一会,让下面几个妹妹排队进来给她磕头后,她就提出要出去走走。自她嫁人后,她还没回过自己的闺房呢,也不知道从前的院子成了什么模样。   楚锦瑶要出去,当然没人敢拦着。楚锦瑶带着玲珑、桔梗往东边走,几人看到旧景,都感慨不已。   “太子妃,我们从前的院子,还有人打扫着呢!”   京城的这个院子依然叫朝云院,即便楚锦瑶出嫁了也还保留着,定期安排人进来打扫。楚锦瑶进屋看了一圈,大件东西还在,可是却少了很多生人气息,一看就知道这里已经没人了。   桔梗还在絮絮叨叨:“东西还是好好的,就是没人住,屋子里有些阴。太子妃,用不用搬一盆炭火过来?”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就是过来看看,不必兴师动众。”   “这能叫兴师动众?”   楚锦瑶和桔梗都是一惊,桔梗立刻低头退后:“太子殿下。”   楚锦瑶本来在床上坐着,听到秦沂的声音,也赶紧站起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听人说你到东院了,就也过来看看。”秦沂自然地握住楚锦瑶的手,眉尖微不可见地一动,“手这么凉?”   桔梗已经懂了,识趣地说:“奴婢这就去端炭火来。”   等桔梗出去后,玲珑还在换茶水,现在没有回来,屋里就只剩下楚锦瑶和秦沂两个人。楚锦瑶瞅了眼秦沂,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撇了撇嘴,没说。   秦沂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了:“想说什么?”   “我本来想说,这是姑娘的闺房,你就这样进来似乎不好。但又觉得以太子殿下的性格,我这些话说了也没用,就省得浪费口舌了。”   秦沂还真不觉得自己进姑娘的闺房有什么,这里是他特意买给楚锦瑶的,他本来也进来过。何况,就算楚锦瑶在太原时的闺房,他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住了一段时间。   于是,秦沂不甚在意地说:“你我都是夫妻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楚锦瑶就知道说不动秦沂,她也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反而兴致勃勃地带着秦沂去看自己留下来的东西,一样一样讲待嫁那一年,她是如何度过的。   “……这个是绣棚,光线好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做针线。为了嫁你,我足足学了一年的刺绣。姐姐听说我在绣嫁妆,还特意写信过来教我……”   秦沂很少接触这些闺阁女儿事,虽然琐碎,但是从楚锦瑶嘴里说出来,似乎带上了特别的魔力,秦沂仿佛也参与到楚锦瑶那时的生活中。察觉楚锦瑶似乎心情低落,秦沂敏锐地问:“怎么不说了?”   楚锦瑶轻轻叹了一声:“我在想大姐。我们全家都搬到了京城,她一个人在太原,不知道夫家有没有欺负她。她成婚两年才有孕,想必是很艰难的,而娘家还不在身边……”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秦沂觉得这压根不是什么问题,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若是想你长姐,那把赵嘉致调到京城就可以了。”   楚锦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可以吗?”   “可以。”   楚锦瑶眨了眨眼,悄悄问:“这算不算走后门?”   秦沂笑着看向楚锦瑶:“显然是。”   楚锦瑶噗嗤被逗笑,她看左右没人,用力地搂住秦沂的胳膊:“谢殿下!”   “诚意呢?”   这人真是得寸进尺,任性妄为。楚锦瑶抬头瞪了秦沂一眼,眼神示意周围:“这是在外面,你别瞎说。”   “我觉得是你在瞎想。”秦沂慢悠悠说道。   “你住嘴!”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楚锦瑶的卧房,往其他地方走去。小林子回过头,一脸果然如此,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看,我说不用进去送炭盆吧。”   桔梗捧着一个火盆,被迫顶着寒风烤了半天的火:“林公公说的是。可是,这个火盆怎么办?”   小林子沉吟了一下,说:“先端着吧。若是送回去,一会太子爷没看见东西,以为我们偷懒,多半会生气。但若是进去添火,太子爷肯定生气。所以先端着吧,不急。”   桔梗应了一声,她好想说林公公您可真懂,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用过午饭后,秦沂就带着楚锦瑶告辞。长兴侯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再看看秦沂和楚锦瑶身上明显同出一人之手的紫色衣服,最终决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痛快如了太子的意。   楚锦瑶今日穿的是白色妆花袄,下搭紫色山河纹马面裙,秦沂也是一样的紫色山河曳撒,两个人站在一块,长兴侯这个老丈人真是没眼再看。   如今,即便太子大婚没有昭告天下,朝廷百官靠眼睛也能看出太子殿下最近正值新婚了。秦沂不止笑容变多,而且神情一看就知最近的夫妻生活春风得意,便是瞎子也能看见了。   他们早早就从长兴侯府出来,楚锦瑶本以为要回宫,最后却发现秦沂带着她去京城里看热闹。楚锦瑶确实从没好好看过京城,今日有秦沂护航,她很是开心地转了一下午,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进宫。   然而一回到宫里,楚锦瑶瞬间回到现实。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宫外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不属于她,她是太子妃,她要面对日渐起疑的皇后,心机深沉的后宫众妃,还要面对看不清前路的时局。   今日秦沂陪了楚锦瑶一天,一回来就得去前殿处理朝事,等秦沂走后,楚锦瑶也把宫人管事唤进来,询问今日宫里的事。   丁香今日没出宫,留在慈庆宫看门。看到楚锦瑶楚锦瑶回来,丁香搬来一叠衣服,说道:“太子妃,这是今日尚工局送来的衣服,您要过目吗?”   “拿来给我看看。”   丁香招手,唤身后的小宫女上前,楚锦瑶仔细翻了几件,在几个丫鬟的帮助下展开细看。玲珑摸着衣领上的绣花,说道:“太子妃,这些绣花真是精致,果然,论绣工还数宫里厉害。”   丫鬟们对尚工局送来的衣服爱不释手,楚锦瑶却相反,这些绣花美则美矣,只是总不如自己做的合心意。她选了花样和布料后,特意和尚工局的女官说了些细节,但饶是如此,腰身、袖口这些地方的收放还是不合楚锦瑶的预期。   看到楚锦瑶的脸色,玲珑也能看出楚锦瑶不太满意。几个丫鬟说:“太子妃,若是您不满意,不如拿回去让她们重做?”   “算了,是我要求多,别人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尚工局还要给全宫的娘娘赶制衣裳,这两天过年,宴席多,估计她们忙的厉害。还是算了,别给她们添麻烦了。”   桔梗嘴快说道:“姑娘,您现在是太子妃,这哪是麻烦她们?”   若是其他从小娇养的贵族姑娘,必然什么事都随自己心意,不惮于折腾下人,直到改到自己满意为止。可是楚锦瑶不会这样,推己及人,她要是费心费力裁好一件衣裳,肯定也不乐意别人什么也不干,但一直指手画脚,要动要西。楚锦瑶说:“罢了,以后送来衣料,我们自己留着做吧,自己经手总要合意些。”   就比如秦沂今日的衣服,从布料到花纹,都是她主导做成的。而且楚锦瑶自己也爱美,什么地方收腰什么地方放量,这些琐碎的要求特别多,但是尚工局每日经手的衣服众多,成衣难免会中规中矩,楚锦瑶也不好一遍遍麻烦人,干脆留下衣料,她自己指挥人做好了。   楚锦瑶发话,其他人都齐声应下。楚锦瑶让人把衣服都收起来,她正在问丁香厨房的事,突然洪嬷嬷走进来了:“给太子妃请安。”   屋里的气氛静了静,楚锦瑶停下正在说的话,对众人使眼色。玲珑明白,三五下抱起衣服,把其他人都赶出去,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洪嬷嬷这才悄悄和楚锦瑶说:“太子妃,今日那个宫里来人了。”   洪嬷嬷说的是坤宁宫,她不能直说主子的事,只好用一些模糊的词代指。楚锦瑶会意,问:“她们问了什么?”   “和上次一样,无非是问太子妃这几日在做什么。不过这次,那个宫女不知想听什么,特意打听了太子妃如何管理宫务。”   竟然打听这个,楚锦瑶提起心,问:“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只说太子妃和气,时常在屋里看书,宫里的事都由着紫烟姑娘安排。”   楚锦瑶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她可曾问起刘嬷嬷的事?”   “未曾。”洪嬷嬷摇头。   坤宁宫的人和洪嬷嬷联络自有一套手段,这一点洪嬷嬷早就告诉了楚锦瑶。洪嬷嬷一旦看到了图标,就去指定的位置和对方接头,洪嬷嬷本就是坤宁宫选好的接头人,所以每次只有洪嬷嬷出现,并无疑问,这也是楚锦瑶选择留下洪嬷嬷的原因。然而,掩饰的再好,刘嬷嬷也终究不在了,只要坤宁宫有心,打听一二就能知道。   但是楚锦瑶必须处置刘嬷嬷来杀鸡儆猴,而一旦动了皇后的人,坤宁宫那边迟早都会起疑,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局。洪嬷嬷看着楚锦瑶的脸色,小心地劝道:“太子妃,那边并没想起刘氏,宫里这么多宫人太监,少一个婆子,谁能发现?”   “未必。”楚锦瑶摇头,“她们这次不问,下次就要问了。”   “怎么会!刘氏是因着手脚不干净被打发走的,这一切合情合理,那边听了也不会怀疑到太子妃身上。”   或许小齐后会相信她,但是别人可以有侥幸心理,而楚锦瑶却不行。楚锦瑶说:“下次她们再来人,你就透露出些许怀疑吧。就说刘嬷嬷被打发的很奇怪,我可能已经对你们起疑了。”   “啊?”洪嬷嬷大吃一惊,“太子妃,您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楚锦瑶却坚持:“按我说的做。”   洪嬷嬷还是想不明白,明明皇后没有提起,楚锦瑶自己说自己可疑,岂不是自寻死路?楚锦瑶不愿多说,小齐后经过怜嫔的事已经对她起疑了,这种时候拼命掩饰只会适得其反,反正人只会相信自己想听的话,既然小齐后怀疑,那就顺着她的想法说,反倒能借机保住洪嬷嬷这颗暗钉。   楚锦瑶猜测,之后小齐后还会伺机往慈庆宫里安插暗线,和洪嬷嬷一明一暗,一起监控她。从前小齐后没把楚锦瑶放在心上,这才疏忽,一旦她上了心,那就会像对待宫妃一样对待楚锦瑶了。不过楚锦瑶的目的也达到了,她本也没奢望能在小齐后眼皮子底下瞒多久,如今已经争取了一个月,足够她立稳跟脚,捋顺自己宫里的人手。若是一入宫,楚锦瑶还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就被小齐后针对试探,那就完了。   等洪嬷嬷走后,楚锦瑶叫来暗地里盯洪嬷嬷的人,确定洪嬷嬷今日所说都对得上号后,这才放下心。小齐后已经起疑,而皇上给二皇子赐婚这件事也很诡异,她如今是压上全幅身家性命在赌,楚锦瑶越发要步步小心。   不过,洪嬷嬷的话也给了楚锦瑶提示,楚锦瑶隐隐猜到小齐后下一步的动作。自此之后,楚锦瑶出门请安时留下了桔梗和白芍,而是唤迩雪和迩花跟着她走动。   太子妃突然这样给迩雪、迩花体面,慈庆宫中许多人都不服。但是楚锦瑶的预感果然没错,初八上灯那天,小齐后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就说起一件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初八了。本宫记得太子妃便是腊月初八进门,本宫还感觉这是昨天的事,没想到,竟然都一个月了。”   楚锦瑶起身,轻声应道:“是,承蒙娘娘关照,已经月余了。”   “已经一个月了呀。”小齐后看着楚锦瑶笑,“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皇上、太子第一个月都要留宿在正室房里,不得乱了嫡庶尊卑。祖宗给正室体面,我们这些晚辈也要谨遵妇道,拿出正室的格局来,太子妃你说是不是?” 第86章 安排侍妾   “儿媳明白。”楚锦瑶一副乖巧模样,伶俐地应下,但是只说自己明白,却不说自己怎么个明白法。小齐后没办法,只能说的再明确一些:“既然太子妃是个贤惠大度的,那东宫侍寝要如何安排?太子是储君,早日留下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太子妃应当明白吧?”   说完之后,小齐后看戏似的看着楚锦瑶。圣贤之言总是教女子贤惠大度,女经女戒谁都会背,可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大道理讲再多,真的让正房给夫婿纳妾的时候,哪一个能愿意了?   而且,楚锦瑶的夫婿还不是普通人,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子。皇太子连续一个月宿在自己屋里,同寝同卧,任何一个小姑娘都能被虚荣和贪婪冲晕了脑袋。小齐后就不信,楚锦瑶一个没受过良好的贵女教育、没被母亲教导过夫妻之道的新妇,真的能忍心把太子割舍出去。   皇后的话一出,宫殿里的说话声一下子都低了。今日初八,宫里要点元宵花灯了,鳌山灯塔也会在今日亮起,后宫妃子们都来坤宁宫里等灯,没想到花灯还没看着,倒先看了一出好戏。   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女子杠起来了,还有什么戏能比皇后和太子妃的这一出耐看?   赵兰辉也在坤宁宫里,她已经得知了自己日后的造化,今日便被荣安长公主送进来经营婆家关系了。赵兰辉关注的重点自然是皇后和几位公主,她和公主们坐在暖阁里,听到外面皇后和楚锦瑶的对话,赵兰辉也安静下来。   日后,她也会成为那个位置的一员,皇后会成为她的嫡婆母,太子妃会成为她的妯娌。赵兰辉现在听着皇后劝楚锦瑶纳妾,她既有些与有同焉的戚戚,又觉得若是自己在那个位置上,绝对比楚锦瑶做得好。   人心总是无尽而贪婪。赵兰辉敛眸,看到高傲骄纵的二公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淡淡一笑,心中却想,自己占了身份之利,二公主显然和自己更亲。赵兰辉有自信,自己这个二皇子妃会比太子妃更加能干,更加得人心。   而外间,小齐后也步步紧逼地盯着楚锦瑶。在小齐后的预想里,楚锦瑶无论多么能忍,听到这种话总会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接下来小齐后以女戒做武器,轻轻松松就能制掣住楚锦瑶,如果楚锦瑶没有露出丝毫不情愿……呵,那她的这个继子儿媳就厉害了,这一路瞒得她可好苦啊。   楚锦瑶在满堂皆静中,轻轻颔首地对小齐后笑了一下。后宫皆美人,但楚锦瑶的美貌风格非常明显,那是一种繁花盛开、花团锦簇的美,宛如海棠春深,雨后芍药,安静而浓艳,非富贵人家不能养。   平时人多还不觉得,此刻满屋子女眷静静看着楚锦瑶,越发感到楚锦瑶的容貌之盛。楚锦瑶刚才颔首一笑,包括皇后在内,许多人都感到微微的自惭形秽。这世上当真有如花美眷,女子看了都觉得这是人间珍宝,更何况男子?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楚锦瑶就清脆应了一声:“好啊。”   旁人对这个答案都是一愣,她说了个什么?不等这些人反应,楚锦瑶就对身后招手,示意迩雪和迩花上前来给小齐后磕头:“我这几日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今日可算找到机会让她们给娘娘磕头了。”   小齐后被这个走向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愕然皱眉:“你做什么?”   “娘娘忘了,这是您赐给我的婢女啊,个顶个都是美人。”楚锦瑶笑道,“儿媳时刻谨记娘娘的教诲,有娘娘安排,我都省了找人的功夫。娘娘这样替东宫考虑,实在是心细如发,细致妥帖。”   小齐后本想说正妃不得妒的事,被楚锦瑶这样一打岔,她还真不好提了。小齐后毕竟不是亲生婆婆,她已经给东宫塞了四个婢女,楚锦瑶现在更是把人带到台面前,若是小齐后继续干涉,反倒像是故意插手继子的房里事,这个名声就难听了。   小齐后被堵了一下,再开口就含糊了许多:“你有心就好。你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理应贤惠大度,断不能做出争宠之类掉身份的事情,你可明白?”   “谢皇后娘娘教导。”楚锦瑶答应的顺溜,但心里却觉得可笑。正宫不得争宠,呵,也亏小齐后说得出来。楚锦瑶装作不知,故意笑着说:“皇后说的是。我毕竟年轻,东宫的许多事情都不会管,皇后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尽可以指出来。”   楚锦瑶都这样说了,小齐后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说:“没事,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你做的已经不错了,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谢娘娘体恤。”楚锦瑶“真情实意”地蹲身道谢。   话说到这一步,这个话题就没法再继续了,小齐后只好再起别的话茬。皇后开头,其他妃子纷纷凑趣,就这样把方才的事情揭过去了。   坤宁宫里再度热闹起来,楚锦瑶坐回自己的座位,看似在认真听旁人说话,但是神态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小齐后只做不觉,而其他妃子看到了之后,也暗自舒心。   宫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怎么能有人例外呢?才两个婢女罢了,楚锦瑶至少还能分到十天,已经该知足了。   众人说得热切,完全没有意识到,楚锦瑶虽然说了许多话,还把迩雪、迩花叫上来给皇后磕头,可是,为什么磕头啊?按照众人的理解,给女主子磕头,可不就是纳小的意思。众妃们按着惯常的思路想,没觉得不对。而事实上,楚锦瑶从头至尾,都没说过要给这两个宫女名分。   她只是让两个宫女上来给皇后磕头,谢皇后赐人。之后楚锦瑶满口应承“娘娘说得对”,但并没有说自己会这样做。   楚锦瑶第一次感谢起宫里说一半猜一半的毛病,这次可帮了她大忙。   然而奇怪的是,楚锦瑶明明靠着文字官司度过了这次难关,但她并不觉得开心。   她可以靠小计策拒绝小齐后,可是她能拒绝秦沂吗?   因为这件事,楚锦瑶即使见了华丽巍峨的鳌山灯塔,还看到许多极尽精巧的宫灯,也再找不回除夕看烟火的心情了。   楚锦瑶的情绪很快就感染了她身边的侍女。玲珑担忧地看着楚锦瑶,迩雪沉默不语,而迩花自认为见了皇后,她的身份已经和普通宫女不同。迩花心里雀跃,但当着楚锦瑶的面,不敢显露。   迩花心思勃勃,看着迩雪的眼神匆忙了挑衅和防备。迩雪冷笑一声,暗道:“蠢货。”   同时迩雪也知道,这下她彻底没有了后退之路。迩花被领出来是因为莽撞且无脑,而迩雪也在外面,这就是楚锦瑶无声的威胁了。要么和洪嬷嬷一样,成为太子妃手里的刀,要么,被东宫那些妄图爬床的女人撕成碎片。   迩雪最为人称道的就是识时务,既然太子妃看得起,迩雪也愿意择良木而栖。太子妃是尊贵人物,怎么能和区区宫女计较,所以,出面打压慈庆宫中别有用心之宫女的,只能是另一个同样出生底层,心狠而手辣的宫女迩雪。   回到慈庆宫后,宫嬷嬷本来欢欢喜喜地迎出来,一见楚锦瑶的脸色,宫嬷嬷就愣了。她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玲珑:“太子妃怎么了?”   玲珑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又扭腰又抿发的迩花,又飞快地指了下西北方向。宫嬷嬷大概猜懂了今晚的变故,恐怕坤宁宫那位又拿这些美貌宫女说事了。   等进入室内,宫嬷嬷把外人都打发出去,轻声轻语地问道:“太子妃,老奴伺候您散发?”   “嗯。”   华丽的珠花一样接一样放到桌子上,宫嬷嬷从镜里觑着楚锦瑶的脸色,小心说道:“太子妃,您是东宫的女主人,那位和殿下生隙已久,太子妃您受的委屈都是为了殿下,您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   楚锦瑶从前也被皇后刁难过,但还不至于这样没精打采,宫嬷嬷隐约摸到了症结:“太子妃,莫非,您在愁纳小的事?”   楚锦瑶不说话,宫嬷嬷却不由松了口气:“太子妃,您是什么人,哪能和她们计较?殿下明白事理,还愿意听您说话,这已经比多少正房强了!这些女子就是个玩物,她们再作妖,还能越过您去?”   玲珑赶紧把宫嬷嬷推走,再让宫嬷嬷劝下去,心结就越劝越大了。等没人后,玲珑蹲下,靠在楚锦瑶的腿边,仰头殷切地看着楚锦瑶:“太子妃。”   玲珑不愧其名,这些年下来,楚锦瑶和玲珑名为主仆,但她心里已经把玲珑当半个姐姐对待。玲珑推心置腹地看着她,楚锦瑶也放下心防,略有些茫然地问出自己的心里话:“玲珑,你也觉得我该主动给殿下纳妾吗?”   玲珑没有立刻答话,她想了一会,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掌心温暖又有力:“太子妃,这是您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得问您自己和殿下。奴婢这些天旁观,发现殿下对您很是用心,您若是一句话都不说就给殿下找了其他的女人,恐怕殿下会生气。”   楚锦瑶又何尝想。她发现自己如今的心态非常危险,她明明告诫自己谨受本分,不要被繁荣虚华迷住了眼睛,最后因为嫉妒而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想像赵氏那样一辈子为妾室吃醋,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也不想像其他女子那样哀哀怨怨,一生都在等待夫婿那短暂的“体面”和温存。她本来是想做一个潇洒又漂亮的太子妃的。   明明刚成婚时还没事,可是这才多久,楚锦瑶就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她一点都不想看着秦沂去找其他的女人,对着她们笑,陪她们写字,晚上还和她们做那种事。   楚锦瑶眼睛里不知不觉就盈上泪水,玲珑看着这双美丽惊人的眼睛盈盈含泪,她身为一个女子都心痛了。玲珑就这样一拍脑门,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太子妃,您今日回来的时候不是被冷风呛了,刚进门时有些咳么,要不您顺势装病,就说自己受了风寒。等太子回来后,您只管装病,奴婢来和太子说皇后逼您纳妾的事。到时候,太子出于怜惜,肯定就不忍心收用别的人了。”   楚锦瑶一听,有道理,她正好能借着病打探秦沂的口风。两个人商量妥了,立刻动手收拾东西。   秦沂从晚宴上回来时,天已经大黑。皇帝不关心朝政,花样百出的宴会名头倒不少,再加上皇帝中年得子,以他这个年龄来说确实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所以君臣都高兴,今日宴会一直闹了很久。   在这种场合,秦沂喝酒、敬酒都是难免的,直宴饮到皇帝尽兴,秦沂才能脱身。他自由后立刻就往慈庆宫走,明明以前还没这毛病,现在殿里住了另一个人,他回的晚了总是觉得不放心。   然而今日,秦沂进屋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自然认得楚锦瑶身边的几个丫鬟,其中时常跟在楚锦瑶身边的玲珑面色寡淡,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沂问。   玲珑终究还是低估了面对秦沂时的压力,她声音不由变低,细若蚊蝇:“太子妃似乎病了。”   秦沂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顾不得换朝服,挥开身边的太监就大步朝里面走去。玲珑心惊胆战地跟上去,她守在寝殿门口,一只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另一边还把周围的人都赶走。   秦沂进屋后果然没看到楚锦瑶的身影,隔着床幔,隐约能看到楚锦瑶背着身子,面朝里躺着。秦沂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利,而脚步声却放轻了。   “锦瑶,怎么了?”秦沂轻轻坐在床沿,手本来已经伸出去,但是在触碰到楚锦瑶肩膀时却停住了。他怕自己力道太大。   楚锦瑶慢慢转过身,脸颊红扑扑的:“殿下。”   “怎么突然就病了?因为什么,叫太医了吗?”   “没有,不用麻烦了。”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脸色,眉目紧皱,说着就要起身:“这怎么能行,我让他们接高太医进宫。”   楚锦瑶一听,赶紧伸手拽住秦沂的袖口:“殿下,都已经落锁了,不必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你安心躺着就好。”   “殿下。”楚锦瑶实在没办法,只好半抬起身抱住秦沂的胳膊,强行拉住要往外走的秦沂,“不是什么大病,我好好捂一晚上就好了。真的,不用找太多人过来,殿下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秦沂停在床前,定定看了楚锦瑶一会,果真坐了回来:“好。”   “殿下,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楚锦瑶尽量装作随意地切入正题,她看到秦沂的肩膀上有细碎的红色纸屑,似乎是从花灯上掉下来的,楚锦瑶忍不住伸手去弹。然而还不等她碰到对方的肩膀,秦沂突然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腕。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会,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俯身将手掌覆在楚锦瑶的额头上。   秦沂的手掌有些凉,楚锦瑶眨了眨眼,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秦沂探了一会,慢慢坐回去。他脸色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楚锦瑶陷在柔软的大红枕头里,睁大了眼睛看向秦沂,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秦沂和楚锦瑶对视一会,忽然轻轻一笑:“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   秦沂唇边的笑与往常一般无二,但是眼睛里的光却让楚锦瑶本能地觉得危险。楚锦瑶有些结巴,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沂就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她的话:“你胆子大了,都敢和我装病。”   楚锦瑶立刻确定,秦沂生气了。楚锦瑶心想她竟然能把秦沂惹生气,这简直能写进功德本,不过她现在不敢大意,小心地去扯秦沂的袖子:“殿下?”   秦沂不说话,但他的眼神简直能砍死人。若是和秦沂打过交道的臣子看了,现在保准已经惊骇跪地,不敢言语,但是楚锦瑶不是他的臣子,所以看到这种情况,楚锦瑶非但不怕,反而还敢继续动用女人的天赋杀招,撒娇。   “殿下,你生我气了?”   秦沂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刚听到消息时他心神剧震,仿佛一股寒意从头漫到脚,他几乎都要下令让人拿着他的腰牌去开宫门,把高太医从家里捞出来,至于是不是有违宫规,谁管这些。可是,楚锦瑶把他吓了好半晌,结果竟然是假的。   秦沂冷着脸,作势要起身出去。楚锦瑶一看不对,这种时候让秦沂真走了就麻烦了,她立刻不顾身段,扑过去搂住秦沂的腰身,秦沂似乎僵了一下,紧接着就想拉她下来。楚锦瑶不肯放手,还是不管不顾地抱着,语调也带上了哭腔:“殿下,你要走吗?” 第87章 溃不成军   秦沂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是太子,长这么大都没人敢碰他,更何况是腰腹这种敏感部位。有楚锦瑶之后,秦沂渐渐给楚锦瑶开放了这个禁区,但是楚锦瑶也只是在撒娇或者有求于他的时候拉手、挽胳膊,在穿着衣服的情况下这样亲密,还是少有。秦沂试图挣脱,但是越动楚锦瑶越使劲,秦沂又不敢真得拉她,害怕下手重了把她捏伤。最后,秦沂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不走,你先松手。”   “我不。你肯定想去找别人了,这才故意来说我。”   这是什么跟什么,秦沂被倒打一耙,简直莫名其妙。秦沂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往常在床上或者榻上,都是他主动,性质自然不一样。然而这次是他被抱住,而且楚锦瑶因为姿势问题,上身挤在他的腰腹上,一旦用力就越发明显。秦沂真是没辙了,只好试图放松身体,伸手环住楚锦瑶的肩膀:“没骗你,真的不走。你先放手……”   秦沂说着就顿了一下,赶紧弯腰去抬楚锦瑶的下巴:“你哭了?”   楚锦瑶避开秦沂的手,蹭地把脸扭到另一边:“我没哭!”   这世上能让秦沂害怕的东西数不出几样来,然而女人的眼泪就在其中。秦沂叹气:“真是没见过比你还会倒打一耙的了,明明是你骗人,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哭了。”   楚锦瑶还是埋着头不肯出来,秦沂心早就软了,慢慢搂着楚锦瑶的肩膀坐下,哪里还记得自己应该在生气这种事。等坐好后,秦沂给楚锦瑶擦眼泪:“好了,我没打算凶你,别哭了。”   “你不走了?”楚锦瑶渐渐止了泪,抬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任谁被这样的眼睛一看都生不起气来,秦沂原来还觉得只有他亲爹那种人才会被女人的眼泪打动,但凡一个心智坚定、成大事者都不会动摇,可是等换到自己身上,秦沂才发现原来他也一样没原则。秦沂听了楚锦瑶的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里是我的宫殿,我能去哪儿?”   没想到楚锦瑶听了这话并不开心,还是一样的低沉:“殿下,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秦沂微微挑眉,楚锦瑶想问的绝不是“正月初八”这种答案,他默默回想最近还有什么事情能影响楚锦瑶的心绪。好在太子殿下从小被太傅称赞机警聪慧、记忆力极佳,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今日是我们成婚一个月的日子。”   楚锦瑶听到这个答案后越发悲伤:“殿下,对你来说,这是大婚满一月,可是对我来说,这是祖宗规矩结束,我应当给你准备侍妾丫头的日子。”   秦沂这才想起,皇宫里确实有新婚头一个月不许外宿的规矩,这是原配嫡妻才能有的待遇,即便是继后都不成。但是说实话,这条祖宗规矩,大多数时候都放在那里装好看,秦家的男子就没几人把它当回事。   楚锦瑶的这句话,再联合方才她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秦沂不难想出今日的异常出于何处。秦沂抬起楚锦瑶的下巴,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却非常笃定:“她逼你给我纳妾了?”   “哪里用得着逼迫呢,这是礼法。”楚锦瑶想抽回自己的下巴,但是她只是一动,就被秦沂用巧劲扣住。到最后楚锦瑶放弃了,她垂下视线,不与秦沂对视:“殿下,这是迟早的事。你是太子,不说三宫六院,至少三妻四妾是应当的,等过几日,你还会从大臣家选才德兼备、家世优良又温柔贤淑的名门之女做才人,做选侍。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能陪你谈论文史琴棋,也不能为你分析朝堂大事,不过好在还有其他女子,她们熟读诗书,一定更得殿下喜欢。”   秦沂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你今日装病的原因。”   “殿下!”楚锦瑶瞬间炸毛了,“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秦沂本来想维持太子兼丈夫的威严,但听到楚锦瑶的话,他没忍住笑了。他眼睛中星光闪闪,笑着看向楚锦瑶:“你都敢吼我,还用怕这些?”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暗暗心惊于这双眼睛的美丽。然而如同自然中的铁律,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这双眼睛会对她笑,可是也会睥睨天下,三言两语间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生杀予夺,恣意张扬。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神色,也渐渐收敛了轻佻,温柔又认真地捧住她的脸,缓慢靠近,直到两人呼吸相闻,眼睫毛几乎要触碰在一起。   楚锦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秦沂看着楚锦瑶这个紧张的模样,不觉一笑:“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的。”   “你骗我。”   “真的。”秦沂说,“东宫位置微妙,不适合和朝臣结下更深的关系。何况不患寡而患不均,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总不可能把所有大臣的女儿都挑一个进来。所以,我一个都不打算要。”   “那宫女呢?宫里的女子也是从民间层层选拔的清白良家女,其中不乏貌美多才的,她们呢?”   秦沂高傲无比,但又理所应当地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本太子爷看不上。”   楚锦瑶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近,美人展颜一笑,整张芙蓉面都因此活色生香起来。秦沂顺从自己的心思,俯身探向那张嫣红的樱唇。楚锦瑶本以为这个吻会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然而没想到秦沂这次不打算轻轻放过,吻逐渐加深,楚锦瑶如同海浪里的小舟,完全失控,随波逐流,腰身渐渐往后仰,最后深深陷入大红锦被中。   楚锦瑶感觉到秦沂的手探向她的衣襟,楚锦瑶脑子一惊,立马清醒过来:“殿下,不行!”   这种时候被喊停绝对不是件高兴的事,秦沂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向她,楚锦瑶脸颊爆红,细细地说:“殿下,你忘了,我小日子来了!”   作为一对婚后夫妻生活非常和谐的新婚夫妇,秦沂当然知道楚锦瑶哪几天来,一共持续几天。记性甚好的太子殿下皱起眉:“怎么是今天?”   “我也不知道,这次提早了。”   秦沂深深叹气,他都已经完全被挑起了,结果却不行。楚锦瑶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这又不能怨我。殿下……”   楚锦瑶伸手去摇秦沂的袖子,秦沂对自己的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大宝贝没辙,只能压抑着自己,伸手给楚锦瑶盖被子,并把她的两只胳膊都放到被子里去:“先给你记着,下次一起讨回来。”   楚锦瑶被塞回被子里,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你不生气了?我今日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没办法嘛,我又不能和你直说。”   秦沂却反常地笑了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楚锦瑶有求必应,而是说:“一码归一码,你和我耍小聪明没关系,但是有些界限却不能过。这次都敢装病来吓我,下次呢,你还想做什么?”   “我……”   “嗯?”   “好嘛,是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今天的事少不了玲珑吧,按宫规罚她三月月俸,念她还要跟在你身边当差,杖责就先留着,日后若敢再犯,一起领了。”   玲珑一直守在外面,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进门,远远跪着领罚。楚锦瑶听到后面很是着急,她想从被子里出来,又被秦沂一只手按了回去。   “殿下,是我做的事情,你罚她做什么?”   秦沂从容自若,戏谑地看着楚锦瑶:“你不是病了吗,主子受寒,伺候的人不该受罚吗?”   “不是这样……”   不等楚锦瑶说完,玲珑立刻磕了头,一口把惩罚应下:“殿下教训的是,奴婢领罚。”   楚锦瑶还要再说,玲珑却悄悄对楚锦瑶摇头,她对楚锦瑶做了个口型,然后就合门退下了。   等玲珑走后,秦沂眸光淡淡地看着楚锦瑶,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楚锦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装病这种事只此一次,不许再来。秦沂不舍得罚楚锦瑶,但是下面的奴婢却一个都逃不掉。   楚锦瑶躺在被子里,她看着秦沂,真是深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折腾不出他的掌心。秦沂又给楚锦瑶掖了掖被角,说:“不要乱想了,好好睡吧。”   楚锦瑶无意识应了一声,紧接着她猛地反应过来,秦沂刚刚和她挑起了火气,他让自己睡觉,那他去哪儿?   都不等楚锦瑶反应,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动作。楚锦瑶的手蹭地抓住秦沂的手臂,动作之麻利利索简直让人惊叹:“你要去哪儿?”   “我不出去。”秦沂无奈地把楚锦瑶的手扒下来,塞回被子里,“你安心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动作,发现他确实没有出去的意思,这才安心地躺回锦被中。“殿下,你……早点睡。”   楚锦瑶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省略了中间的那部分话。秦沂没好气地看着她,好在楚锦瑶闹了一晚上,已经累了。演装病不是轻省活,她演技不好惨被当场拆穿,之后还和秦沂说了许久的话,一旦安静下来,她很快就睡着了。   秦沂就这样看着楚锦瑶慢慢沉静下去,最后陷入梦乡。   其实秦沂方才说的话,一半都是鬼话。若是害怕从大臣家里挑女儿会导致前朝失衡,那宫里这么多妃子哪儿来的?臣子再势大也是臣,从大臣家选妃只会让他们感恩,并且为了自己的利益越发卖力地做事。君王之道在于平衡,平衡后宫,本来就是必备的生存之技。   可是秦沂答应楚锦瑶“不会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楚锦瑶被哄过去了,如今安心入眠。可是秦沂骗不过他自己,秦沂在心里一遍遍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他当初请赐婚圣旨,到新婚之夜陪楚锦瑶谈心,再到今天纵容楚锦瑶用装病骗他,秦沂其实一直在想。他在帝国最精密、最严苛的教育模式中长大,他对臣子狠得下心,对自己越发狠,二十年来,他从不吝于逼问自己,挑出自己内心里的懒惰、犹豫和侥幸,把这些阴暗缠绵的烂肉从他的骨血里剔除,然后以一身钢筋铁骨大步往前走。   许多年前太傅就说过,皇太子秦沂天生机警,不只读书一点就通,骑马射箭这些运动上比别人学得快,就连人心,也能在电光火石中飞快地感应到。他都能算得到朝堂那些人精的心思,岂会这么久都看不懂自己的心。   他真的想不明白答案吗?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由着楚锦瑶一步步靠近他,却每次在楚锦瑶问起为什么的时候,自欺欺人地回避。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沼泽也越陷越深,星星之火在他的纵容下终于壮大成燎原之势,直到今日,秦沂猛然意识到,他似乎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现在,秦沂在暖黄色的烛光中看着楚锦瑶的睡颜,她肌肤瓷白如玉,眉眼浓丽,菱唇嫣红,简直就是一副精心调色的仕女美人图。   哪有那么多例外呢,所有的例外,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特殊罢了。第一次为一个人破例的时候其实就应该警惕了,可是秦沂不忍心,等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兵败如山,溃不成军。   但凡感情,等察觉到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   第二日楚锦瑶醒来时,秦沂已经不在了。   身边还有他的余温,楚锦瑶指尖抚到这微微的热度,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小齐后逼她纳妾,她大可以虚与委蛇;东宫的宫人暗地里不服她,她也可以慢慢收服,可是如果她的丈夫不站在她这一边,那她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纳妾,掌宫,驭下,这些诚然考验主母的霹雳手段,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男主子的态度。   楚锦瑶想到这里,心里突然蹿上一股热流。在她迄今为止、并不算长的半生中,再没有人比秦沂对她更好,予她教导,予她身份地位,现在还将最难得的信任交到她手中。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说出“只有你”这种话,更何况他还是太子。   时人讲究一诺千金,他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想必心里是仔细想过的。秦沂率先伸出了一只手,楚锦瑶就愿意用尽全力去相信他,而不是想着万一他以后变心怎么办。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需要你来我往,彼此都用心呵护,夫妻尤甚。   楚锦瑶这样想着,心里陡然生出蓬勃的干劲来。小齐后虎视眈眈,淑妃挑拨离间,日后还有一个态度暧昧的妯娌赵兰辉,需要她这个太子妃的地方还多着呢。   楚锦瑶一早上都保持着朝气蓬勃的劲,伺候的侍女们暗暗嘀咕,宫里都传迩花迩雪这两只麻雀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为什么太子妃不见警惕,反而还格外高兴呢?   知道内情的玲珑笑而不语,她今日一见楚锦瑶就知道太子妃和太子的心结解了,至于那被罚掉的俸禄她才不放在心上,这罚领得光荣。   元宵一过,年味就散了,各处都恢复了办公,进入二月,宫里又忙活起来,大公主的下降日子到了。借着公主大婚,人事调动频繁,一些新面孔悄无声息地流动起来。盯着洪嬷嬷的人悄悄进来禀报:“太子妃,那边又来人了。”   楚锦瑶面色不变,眼神镇定。想必这一次,皇后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真心实意地把楚锦瑶当对手试探。接下来,就不是用装傻糊弄能应付得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中最重要的分水岭已到,接下来就是剧情线占主了 第88章 青萍之末   二月,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今日是大公主出阁的日子,当然要热热闹闹的。   楚锦瑶穿着太子妃朝服,微笑着拍了拍大公主的手,然后就让开位置,让喜婆给大公主披上红盖头。等宫里的仪式一毕,楚锦瑶就套车往汝宁公主府走。   大公主被册封为汝宁公主,下降给宜春侯柴家的小公子柴安。汝宁是宫里头一个公主,她的婚礼连皇帝都过问多次,自然是盛大非常。楚锦瑶作为汝宁公主的长嫂,缺了谁也不能缺她,楚锦瑶亲自来大公主的宫殿,陪着公主梳妆换喜服,之后还要陪她一起去公主府压场子。有太子妃亲自送嫁,这简直是历代公主的婚礼中最有脸面的事情。   楚锦瑶即便是大公主的嫂子,同时她更是太子妃,到场时辰绝对早不了。等她的车架仪仗到达汝宁公主府时,坐喜宴的人已经来了不少,柴家人早就收到了消息,都守在二门口等着。   这就是娶皇家女儿的不同了,寻常婚娶喜宴的主场都在婆家,可是公主不一样,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并不和婆家人住在一起。所以婚礼当天,真正的贵客都在公主府,宜春侯府虽然也摆了宴席,但是却要分几个人到公主府这边,来招待皇室的客人。   宴客厅里女眷们拖家带口,本兴高采烈地交谈着,突然听人说太子妃来了,大堂里登时一静,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楚锦瑶穿着大红色太子妃规格的礼服,在柴家大太太的陪同下慢慢走来,里面的夫人们一看果真是太子妃,立刻带着女儿们过来给楚锦瑶行礼:“参见太子妃。”   问好声此起彼伏,一位夫人发现太子妃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登时脸面有光。然而事实上,问好的人太多,楚锦瑶连这些人的脸都记不住。   她先去新房看过了新娘子,然后才回到前厅作宴。现在吉时未到,宴席还未开始,这段时间就是女眷们宝贵的交际时间了。   想和楚锦瑶搭话的人数不胜数,楚锦瑶作为汝宁公主的嫂子,要给小姑子撑场面,所以全程都对柴家大奶奶微笑以对,连宜春侯府的几个姑娘上前行礼,她也叫过来说了几句话。   一时间宜春侯府的人都脸上生光,柴家这几个小姑娘更是在小姐妹面前赚足了体面,雀跃不已。和皇家人做亲戚就是不一样,换成以前,她们哪有机会和太子妃说话。   前来请安的夫人络绎不绝,一波接着一波,尤其是她们还带了自己的女儿,拉着过来给楚锦瑶看。楚锦瑶一次性见了这么多红彤彤光灿灿的小姑娘,真是眼睛都看要花了。趁着一拨人下去,楚锦瑶瞅到空,赶紧带着人出来了。   这群夫人实在是能说会道,不知道她们如何,反正楚锦瑶这个听着的人是累得不行。楚锦瑶带着人在清净处歇息,好容易感觉自己的耳朵活过来了,突然亭子外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妃。”   楚锦瑶听到这个声线,愣了一下,惊喜地站了起来:“长姐!”   楚锦娴笑着走过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正要敛衽行礼,却被楚锦瑶拦住:“长姐,你这是做什么!”   “礼不可废,你如今是太子妃,不得马虎。”   “你还是孕妇呢,我哪儿能让你给我行礼。”楚锦瑶嗔怪地说了一声,又高兴地招呼桔梗取毛毯子来,小心地扶着楚锦娴坐下。   “姐姐,小外甥应该有五个月了吧?”   “对。”提起孩子,楚锦娴也柔柔地笑了,脸庞上散发出母性的柔光,“去年出了三个月才敢给家里送信,当时胎象不稳,不能出门,也就没赶上你的大婚。”   虽然出嫁时姐姐没来送嫁有些遗憾,但是这和楚锦娴肚子里的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比起来,显然算不得什么。自从楚锦娴出嫁,她们姐妹就见得少了,后来等楚锦瑶赐婚,之后又搬来京城,她们俩见面更是难于登天。这样算算,她们姐妹已足有一年多没见了。   楚锦瑶既是遗憾又是满足:“好在姐夫调到京城了,以后我们也能时常见面。对了,姐姐,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楚锦娴知道楚锦瑶在问什么,她在子嗣上实在艰难,足足两年才怀上孩子,若不是有外祖母看着,楚锦瑶又嫁给太子,那恐怕楚锦娴在婆家要有的受了。楚锦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如今我一切都好,没什么可牵挂的。”   也对,人总是要往前看,楚锦瑶不欲提起楚锦娴的伤心事,于是岔过这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起孩子的事。说起这个,素来冷淡的楚锦娴也有许多话可说:“……我这一胎来的艰难,足足喝了一年的药才怀上。我天生体寒,刚怀上那会胎象不稳,前三个月都不敢下床……不过等过了最艰难那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他月份大了,不再折腾我,我的胃口反而好了许多。”   楚锦瑶听着这只言片语都感到心惊,她只知楚锦娴子嗣不易,没想到情况竟然这样严重,算算时间,楚锦娴喝药那一年,长兴侯府正好举家搬到京城,楚锦娴一个人在太原府,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楚锦瑶当时备嫁,她自己也不是自由身,竟然对楚锦娴的消息一无所知。楚锦瑶有些愧疚,但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故意说这些话惹人伤心,于是故作欣慰地说道:“没事,都说苦尽甘来,小外甥这么能折腾,以后肯定是个活泼的哥儿呢。”   楚锦娴也笑了,她们俩都不提如果这是个女儿怎么办。楚锦瑶其实无所谓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肯定像姐姐,楚锦瑶更加喜欢,但是子嗣就是女人头上的刀,楚锦娴这一胎来的如此艰难,楚锦瑶真心希望她能一举得男。   楚锦娴大概能猜到楚锦瑶的心思,她自己倒没什么所谓,于是反而安慰楚锦瑶:“我没事,赵家没人敢苛待我,而且你姐夫也明白我的辛苦,并没有为了子嗣而急吼吼纳妾。家里搬到京城只会给我增加底气,哪有人会不长眼到这种地步,因为我娘家不在本地就轻慢我?你们过得好,只会给我添光,反倒是我没能来送你出嫁,也没能见识到皇家婚礼的阵仗,反而遗憾的厉害。”   姐妹二人彼此体谅,慢慢把这一年的结都说开,心也贴得更近了。楚锦娴说了一会孩子的事,慢慢问起楚锦瑶:“你呢,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楚锦瑶看到楚锦娴眼底的忧虑,明白她是真心担忧,但是又怕戳到楚锦瑶的痛处。楚锦瑶笑了一下,握住楚锦娴的手说:“我也都好。”   楚锦娴低声问:“有消息了吗?”   一提起这个楚锦瑶就丧气,她小幅度摇头,楚锦娴见了也忧叹:“我天生体寒宫寒,不易受孕,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楚锦瑶是真的不知道。本来她觉得不用急,她和秦沂都年轻,有什么可着急的,可是身边人每个都对她还没怀孕这件事焦虑得不行,慢慢的,楚锦瑶自己也急起来了。   可是怀孕又不是说一说就能完成的事。寻常正室难孕是因为夫婿不过夜,可是以秦沂的劲头,楚锦瑶绝不是这种情况。赵氏子嗣艰难,现在楚锦娴也是一样,莫非,这是她们母女的体质问题?   楚锦瑶心里有些丧气,楚锦娴见了,细声安慰道:“没事,体寒之人虽然难受孕,但是女子之中体寒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轻重不同罢了。我给你几个调理的方子,你平时膳食也多注意些,慢慢调理,自然而然就有了。”   只能这样了。记方子这种事自然用不着楚锦娴和楚锦瑶,她们俩的大丫鬟早就伶俐地到一边交流去了。楚锦瑶又和楚锦娴说起长兴侯府的事,楚锦娴虽然话少,但都认真地听着。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宴客厅的方向传来小小的骚动,楚锦瑶和楚锦娴都抬头,玲珑适时地过来禀报:“太子妃,荣安长公主和赵二姑娘来了。”   原来是赵兰辉。   楚锦瑶回头和楚锦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慎重。正月的时候赐婚圣旨已下,婚期定在今年六月,可以说赵兰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妃了。即使尚未完婚,可是有了圣旨,没人还敢把赵兰辉当姑娘看,赵兰辉显然也明白自己身份的变化。可是今日赵兰辉比她这个太子妃来的都晚,即便可以推脱到荣安长公主身上,但也太张扬了。   随着赐婚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封王旨意。皇帝可能是懒得再折腾一遍,于是给二皇子分封的同时,把三皇子也捎带上了。二皇子被封为肃王,藩地庆阳府,三皇子被封为潞王,藩地洛阳。   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啊。   楚锦瑶和二皇子、三皇子相交甚浅,在楚锦瑶的印象里,二皇子恭谦俭让,三皇子骄傲直率,两人各有千秋,但都是世俗中期待的皇子模样,当然,现在该叫他们王爷了。相比之下,秦沂反倒有些不近人情,稍显跋扈。   楚锦瑶越想越觉得不对,看这个走向,怎么和史书里的那些太子越来越接近了?肃王本人很是低调恭谦,然而架不住未来的肃王妃娘家实在厉害,因为荣安长公主和魏国公府的关系,这几天肃王在朝中的势头也渐渐兴盛起来。   至于潞王,他本身就是天之骄子,视线焦点,倒没肃王的变化明显。   楚锦瑶从前还不懂得,但是她进宫之后,朝堂上的事情渐渐也能看懂三分。肃王如今声名大盛,如果说这都是因为赵兰辉太高调,不知收敛,那就是哄骗小孩子和门外汉了。   楚锦瑶敢确定,一定是有人在顺势造势。至于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皇帝现在确实没有换太子的念头,可是皇帝的想法和太子总是不一样的,皇帝作为父亲,属意太子的同时,也想让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尽享荣华,代代显赫。皇帝自己倒是没动过太子的念头,可是被他给予厚待的儿子们呢?   楚锦娴担忧地看着楚锦瑶,显然也觉得未来的肃王妃太喧宾夺主了,楚锦瑶按住楚锦娴的手,摇头示意没事。   赵兰辉都来踢场子了,楚锦瑶如何能放任她嚣张下去。她没有立刻回宴客厅,而是又坐了坐,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赵兰辉自从一露面就繁忙的很,从前就追捧她的闺阁少女过来奉承她,就连不是一个圈子的年轻夫人也过来和赵兰辉说话。婚期已定,赵兰辉即将成为肃王妃,谁都想早早来占个好。   赵兰辉身边围着许多人,她也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这些示好,宴客厅里一派热闹。赵兰辉正打算和回应一个侯府家的嫡女,突然整个大堂都静了静,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另一边。   一时间,说笑的、联络感情的、谈论儿女亲事的,全都停下动作,让开道路给来人问安。   “太子妃万福。”   楚锦瑶陪着楚锦娴慢慢走着,都这些问好都回以轻柔一笑。楚锦瑶一出场,赵兰辉立刻被衬成一个小姑娘,赵兰辉家世再好,母亲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太子妃品级。楚锦瑶身穿从一品礼服,发髻珠翠琳琅,手腕上挂着清澈的玉镯,周身的气质沉静又富贵,一路走来,轻轻颔首微笑,两边的人无不赞叹这才是皇家的沉着气度。与楚锦瑶一比,赵兰辉就太喧闹了,尤其和之前一对比,赵兰辉把宴客厅闹得吵吵嚷嚷的,可是楚锦瑶一出现,立刻就安静下来。   这样一动一静,对比就太明显了,因为真正有身份的人,不需要标榜自己的身份。   而赵兰辉还得在这种诡异的尴尬中,恭顺地上前给楚锦瑶行礼:“参见太子妃。”   “赵二表妹也来了,快起吧。”楚锦瑶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看向荣安长公主,“荣安姑姑。”   荣安长公主笑着回了半礼,轻缓又热切地和楚锦瑶说话。她们两人坐在上座,而赵兰辉只能在下面站着。   这一刻,不光是赵兰辉,其他人也深深意识到,赵兰辉只是肃王妃,而楚锦瑶却是太子妃。太子妃可以随和地和在场任何一个高辈分的老祖宗对话,平起平坐,而肃王妃却不行。   这种无声的击败实在是太狠了,赵兰辉脸色不显,但是眼神中却憋着被忽视的屈辱。若是楚锦瑶急吼吼地回来找场子,她还可以认为楚锦瑶也在紧张,但是楚锦瑶没有,楚锦瑶慢悠悠归来,完全不在意她做了什么的样子。甚至楚锦瑶进屋后都没有朝这里投注视线,而是熟稔地和荣安长公主搭话,这让赵兰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故意和大人示威。   简直岂有此理,楚锦瑶还比赵兰辉小一岁呢!赵兰辉心里不忿,一年之前,还是她和宝庆郡主几个联手审视楚锦瑶,到了今日,境况竟然完全颠倒了。   等开宴之后,声音嘈杂,说话也方便了。许多夫人都在偷偷问同桌之人:“方才和太子妃一起进来的,就是长兴侯府的嫡长女,太子妃的同胞姐姐?”   “正是,这个月刚刚调回京城。”   “哎呦,看人家这姐妹俩。”说话的夫人不知道感慨还是艳羡,“这两人一走过来,就跟九天玄女下凡一样,端重又好看。任谁家得了这么一对姐妹花,这肯定是福气啊。”   听者也有同感。楚锦瑶和楚锦娴两人一看就是姐妹,都是美貌拔群、气质出众的那一挂,而其中楚锦娴要端重严肃些,楚锦瑶更鲜妍明丽、活色生香。   宫里,小齐后也在问今天汝宁公主婚宴的事:“添妆都准备好了吧?”   “都妥了,现在已经让人送到公主府了。”   小齐后作为嫡母,除了嫁妆中要送贵重的添妆,婚宴当天也要赐礼物过去,以示皇恩浩荡,公主得宠。这些东西都是下人打点,小齐后得知坤宁宫的赏赐已经送去,心里放下这桩事,反倒感叹起来:“当公主就是好,不用伺候婆婆,不用看夫婿脸色,出嫁后吃的住的都是皇家的,这才是好命。”   这话蓝玉不能赞同,她轻轻说道:“娘娘此言差矣,若是公主命好,那她们为什么还要想尽办法把女儿嫁回皇家来?明明娘娘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命。”   这话说的取巧,小齐后被逗笑,看她的神色,显然她也觉得当皇后比当公主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人的荣辱性命都系在皇帝一人身上,显然当最强者的女人更令人荣耀。   若她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任皇帝,那就更好了。   而这时,蓝玉悄悄说:“娘娘,我们的暗桩传回太子妃的消息了。” 第89章 宫廷异象   小齐后顿时打起精神:“他怎么说?”   “他说太子妃确实不多话,大部分时间都待着屋子里,不大理事的样子。洪嬷嬷和暗线说的一样,看来是可信的。”   “哦?”小齐后显然是有些意外的,她以为楚锦瑶在和她玩明一套暗一套,竟然暗处的眼线也这样说?她追问:“那四个宫婢呢?”   “也都照常伺候,没有被远远隔开。”   小齐后就奇了:“既然能见到太子,那为什么还没被收房?”   蓝玉低头不语,小齐后琢磨了半晌,想出一个结论来:“定然是因为她们是本宫明着送过去的,秦沂才不肯收用。罢了,她们四个都是弃子了,再悄悄送几个年轻新鲜的宫女到东宫。无论如何,务必要在秦沂枕边安插了人才好。”   “娘娘英明。”   小齐后深知枕边风的重要,所以对付其他人时也逃不脱这个思路。小齐后自觉十分了解男人,只要眼前有年轻新鲜的人晃荡,无论美丑,他们总要尝尝,皇帝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小齐后不想让秦沂增添势力,所以从不提给秦沂选才人的事,朝堂上有人提,小齐后也使劲吹风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东宫和后宫一样,才人、选侍都是有品级的,多半都是官宦出身的清白女儿,小齐后坚决不许。   蓝玉看小齐后还是一副忧虑模样,于是劝道:“娘娘,暗线和洪嬷嬷说的一样,太子妃确实是个没经过事儿的,这种人即便有几分聪明,又怎么能瞒过娘娘呢?娘娘兴许是多心了。”   小齐后也不想接受自己前段时间被一个小姑娘蒙骗过去的事,她现在还在试探楚锦瑶的真假。蓝玉自负资历,不知不觉就对楚锦瑶这种没背景、没经历的小姑娘心存轻视,小齐后听了,好笑地摇头:“是真是假又如何呢,无论她之前是不是藏拙装弱,她都是太子妃。”   “娘娘……”   “所以,何必纠结真假呢。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小齐后笑着拂过自己的指甲,阳光反射在她精心修建的丹红指蔻上,红的刺眼。   等楚锦瑶回来后,她很快就得知自己宫里的微小变化。楚锦瑶按兵不动,她已经让人盯着,皇后的暗线是谁,她心里有数。小齐后不想让东宫增添势力,所以重来不提从大臣家选新人的事,这倒正和楚锦瑶的心意。只要东宫不进来有品级的大臣子女,区区宫女,楚锦瑶并不放在眼里。太子妃和宫人地位相距悬殊,在她的授意下,迩雪就足够对付底下不安分的宫人了。   汝宁公主的婚礼一直热闹了许多天,似乎太子大婚打开了一个开关,在这之后,皇室频繁地举办起喜事,二月份大公主下降,六月份二皇子肃王大婚,而二公主、潞王也开始议亲。等肃王的婚礼结束后,怜嫔的产期也近了,到时候还有洗三满月,喜事连连。   伴随着这股喜气,紫禁城中的垂柳也渐渐冒出新绿,皇帝这段时间心情极好,新的宠妃有孕,儿子女儿接连成婚,仿佛天上的神佛都故意站在他这一边。皇帝本来就喜欢热闹,这样一高兴,更是处处笙箫,宴会不断。   四月春光正好,皇帝在西内大宴群臣,公主宗室、王孙公侯全都受邀在列。西苑放眼望去全是大片水泽,最中心的岛上修建了华丽精美的宫殿,亭台水榭样样俱全,宴会就定在此处。身份尊贵的公侯权贵带着家眷一路分花拂柳,穿过一道道拱桥,在绿衣宫女的引导下往宴客之地走去。   宴客的宫殿早在三天前就准备好了,因为害怕让皇上扫兴,宫殿周围的时令花都是新移植过来的,不管能不能活,但此刻都是鲜艳绚丽的模样。而宴席上的饮食,早半个月宫里的太监们就开始琢磨了,一应酒水也都是宫中太监所酿,全部都不假人手。   楚锦瑶待在慈庆宫里,等秦沂处理好文华殿的事情后,两人才一起往西苑走。这一路繁花烹油,楚锦瑶都默默看着,等到了宴客之地,就算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惊到了。   身后的玲珑、桔梗早见了许多大场面,但是此刻也暗暗咋舌。桔梗甚至忍不住默算起这一日所需的花销,不说别的,光点心酒水就是一笔大数字了。   楚锦瑶偷偷去看秦沂,果然秦沂脸色不太好,但好歹忍住了。西苑相当于皇家水上园林,规矩比紫禁城里轻松些,但饶是如此,男女也不能共同赴宴。   秦沂要去东殿,那里已经有许多臣子等着了。秦沂不知为何有些不放心,他嘱咐了几句,才不甘不愿地朝东殿走去。楚锦瑶目送秦沂走远,等他的背影看不见后,这才登上轿辇,朝宴请女眷的西殿走去。   一进西殿,自然又是一通请安问好声,一个侯夫人嘴快说道:“路上的时候我曾远远看见过太子妃的轿辇,我还以为我们来迟了,不成想我们竟然先太子妃一步到。太子妃您路上可好?是不是被什么耽搁了?”   另一个有脸面的国公夫人笑道:“这就要问太子殿下了。我进来的时候从另一条路走,刚好看到太子殿下正和太子妃说话。这么漂亮貌美的太子妃,殿下可能是放心不下,怕我们欺负太子妃,这才多教了几句吧。”   周围的人听到全都笑了,刚才的侯夫人笑道:“竟然是如此,怪我多嘴了!太子妃和殿下感情真好。”   “两位夫人说笑了。”楚锦瑶笑着推脱过这个话题。楚锦瑶不觉得有什么,而其他夫人虽然是奉承,但其实也都是心里话。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大多数公侯对正室夫人的态度都是疏远又尊敬,对妾室才有男女之间的亲近狎密。太子都和太子妃成婚几个月了,在外面还跟新婚夫妇一样,众夫人们看在眼里,不觉有些酸涩。   众人或真或假地开着玩笑,她们正说着话,皇后来了。   皇后一旦到场,宴席很快就开了。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太监从东殿跑过来,附耳和小齐后说了一句,小齐后就抬手道:“开宴。”   女眷宴席也有歌舞助兴,但这些歌舞都是宫廷雅乐雅舞,美则美矣,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楚锦瑶坐在皇后右下首,席位比其他人都高,在楚锦瑶下面,才是淑妃、丽妃这些高位嫔妃,宫眷过后,外命妇按品级继续往下排列。   相比于缓慢优雅的歌舞,楚锦瑶更喜欢看宴席上的这些女人。宴席的座次可大有讲究,谁和谁不睦,谁最近风头高,光从座位上能看出许多门道来,这可比歌舞有意思多了。   不过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怜嫔也出席了,而且座位仅在丽妃之下,和惠妃同位而坐。怜嫔就是前段时间偶然被楚锦瑶撞到有孕的宫女,除夕夜被人“发现”后,皇帝大悦,当场封她为怜嫔。从小小宫女一跃跨入高位妃嫔,非但成为九嫔之一,如今还能和原来的主子——惠妃同席而坐,怜嫔这等风云际会,也是难得了。   当然,如果怜嫔能成功生下龙子,那才是真的翻身成凤凰。自从皇帝知道自己多了个未出世的孩子,他龙心大悦,对孩子的母亲也怜惜起来。怜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非常符合皇帝怜香惜玉的标准,因而怜嫔虽然不能承宠,但也靠着孩子成为后宫中新的宠妃。她受宠的势头已经能和丽妃一较高下。   在座的丽妃、淑妃要么自视甚高,要么受宠已久,谁能受得了和一个卑贱的宫女同位而坐。至于惠妃,那就更怄得慌了,怜嫔从前是她的宫女,平时只能做些粗活,惠妃从未把这种奴婢放在眼里,然而现在,怜嫔一跃成了她的“姐妹”,和她坐在一块,更要命的是还比她得宠。   惠妃一整个宴席脸皮都在抽搐,显然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其他。可惜即使其他妃子再不屑又如何,谁让怜嫔怀了龙种呢?要是这一胎生下来,封妃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楚锦瑶看了一会,深深觉得看女人斗女人真是有意思。她举箸挑了一颗被雕成珍珠状的豆粒,发现即使是一颗不起眼的豆子也是用鸽子汤吊过的。还不等楚锦瑶感叹完皇家人的奢靡,身后突然传来悠长的歌声。   哪里来的乐声?何人敢在这种地方唱歌?楚锦瑶侧过身,看到宽广潋滟的水域上,慢悠悠划来一艘画舫,船头站着一个绿衣女子,正在妩媚地舞动袖子,一张俏脸时隐时现,反而更勾起旁人的探究之心。船舱里还坐着几个弹琴、奏琵琶的伶人,歌乐声就来自这里。   和楚锦瑶一样看向外面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小齐后也被吸引了视线。宴客厅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都在询问这些人是谁,大殿中央本来正在跳舞的宫女渐渐停下动作,她们神色惶然,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只是西殿,东边男客那边也被吸引住了。楚锦瑶心里有数,恐怕,这是西苑的太监们给皇帝准备的“惊喜”吧。不得不说太监实在是会琢磨上意,皇帝爱美人也爱浪漫,这确实是皇帝会喜欢的节目。   果然,没一会东殿那边就走出了一个太监,掐尖了嗓子喊:“继续跳,若是你们表演的好,皇上重重有赏。”   东殿和西殿也是对称而建,因为西内四面环水,东西两殿都有一面朝着水域,现在这个画舫就走这片水域上奏乐起舞。东殿这个太监显然是奉了皇帝的旨意,画舫上的人能听到,西殿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船头的那个女子听到,喜不自胜地对着东殿行礼,等站起身后,她不再做一些小动作,而是站在船头飞快地旋转起来,在画舫这等方寸之地还敢跳这么激烈的舞,可见她对自己的舞技身段颇为自恃。   楚锦瑶不知道东殿现在是什么样的景象,但是在坐满了女眷和宫妃的西殿,大家的脸色普遍不好。隔得远看不见这个女子的样貌,不过光看她那柔软的身段,就知此女绝对是尤物。楚锦瑶其实还蛮想看这段舞蹈的,只是她端着太子妃的身份,以及多少要给皇后面子,所以她除了在开场时扫了一眼后,之后就转过身,端庄稳重地看着殿内地砖。   女眷们也发觉这样看着外面不守规矩,陆陆续续都收回视线。小齐后看着殿内众人,扯了扯嘴角笑道:“西内的奴才有心了,船上起舞,到颇有古时掌中舞之遗风。”   丽妃拿帕子沾了沾唇角,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丽妃的话,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对面传来掌声,竟然是皇帝带着人出来观看了。   楚锦瑶忍着笑继续看地砖,丽妃被打脸,气得狠狠一甩帕子。小齐后扫了丽妃一眼,说道:“我等后宫诸妃,自然要以皇上为先,为皇上分忧。既然皇上和诸位大人已经出去,我等怎么还能坐在这里。蓝玉……”   蓝玉姑姑应了一声,小齐后说道:“起驾,我们也出去。”   小齐后发话,其他人都诺诺应下,随着小齐后往外走。楚锦瑶第二个起身,跟在小齐后之后,等她走了,其他人才能陆续动身。   西苑的特点便是水,宫殿外也设了回廊水榭,方便贵人们临水游玩。皇后带着众人站在游廊中,外面视野开阔,能更好地看到水中那位舞姬。   一旦出来,玲珑几个人就暗暗警卫起来,拱卫在楚锦瑶身边,楚锦瑶也暗自警惕着。她是太子妃,没人敢站在她的前面,所以楚锦瑶只能站在环廊的最前面,再往前就是水波。   楚锦瑶眼睛平视前方,但是心神却一直防着后面。画舫中的那个女子跳舞已经跳到最精彩的一段,她柔若无骨地下腰,眼神如秋波,还不等皇帝反应就直起身飞快地旋转起来。盛大华丽的裙摆一层层转开,震撼至极,而这个女子还穿着绿色的衣裙,裙摆散开之后宛如荷叶,而她的身子就是荷叶上的花蕊,楚锦瑶已经听到人群中的赞叹声,无非是“灼若芙蕖出绿波”“身轻如燕”等溢美之词。   楚锦瑶也暗暗点头,她也觉得好看。楚锦瑶正以纯欣赏的眼光看着,突然水中央的那个女子惊叫一声,还不等旁人反应,她的裙子上就蹿出火光来。楚锦瑶被吓了一跳,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女子裙角噼啪作响,更可怕的是滚滚白烟随风而起。   谁都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夫人们再也保持不了风度,惊恐地尖叫起来,楚锦瑶也吃惊地后退一步,桔梗玲珑几个人立刻上前围住楚锦瑶。   “这是怎么了?”   女眷这里惊慌失措,男子那边也骚动起来,不断有臣子、太监疾呼:“护驾!有刺客,快来护驾!”楚锦瑶赶紧往东边看了一眼,隐约看到秦沂被众人护在中间,这才松了口气。   好端端的水上舞蹈,怎么会着火呢?   变故发生之后众生嘈杂,然而事实上不过过去了瞬息而已。船上的那个女子看到衣裙上着火也吓得半死,她手忙脚乱地扑打裙子上的火焰,发现没有效果之后,就一咬牙跳入水中。然而更妖异的情况出现了,这火遇水没有立刻熄灭,反而随着那个女子的剧烈挣扎,在水中时隐时现地燃烧着。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平日起火,还入水不灭?   不知谁喊了一句“妖火”,西环廊上的女子们越发慌了。她们本就娇生惯养,被针扎了都要叫郎中,现在亲眼看到这种诡异情形,简直三魂四魄都吓丢了一半。变故陡生,小齐后、楚锦瑶身边都牢牢被人围住,而其他根基浅的嫔妃就没这福气了。怜嫔是刚刚提起来的,平时还不显,一到这种时候就暴露出身边无人的窘境,她护着自己的肚子正惊惶失措,突然腰后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她毫无防备,“啊”地尖叫一声就朝水里扑去。   楚锦瑶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尖叫吓了一跳,还不等她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抓住了。紧接着“扑通”“扑通”两道破水声响起,回廊上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惊叫:“太子妃和怜嫔娘娘落水了!” 第90章 东宫失德   直到水漫过双眼,楚锦瑶都觉得自己这水落得冤枉。   人群一乱她就让人做好防备,玲珑、桔梗几人牢牢盯着后面,谨防有人趁乱下黑手。然而没想到变故没有发生在背后,而是来自于前面。怜嫔被人推下水,她即将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出于求生欲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然把楚锦瑶给拽住了。楚锦瑶毫无准备,被怜嫔抓的一趔趄,竟然也一起摔下来了。   然而这还没完,楚锦瑶无辜受累,好歹她会水,在水池里还不至于慌了手脚。若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太原府闺秀,那她不可能会凫水,可是楚锦瑶小时候在山村里长大,她们村口又有一条河,楚锦瑶便这样无师自通,多学了一门保命技艺。   可惜她能稳住阵脚,而旁边这位怜嫔娘娘却不能。怜嫔尖叫着使劲扑腾,手脚还紧紧缠着唯一能抓到的东西。楚锦瑶被她折腾的没法,只能用劲对怜嫔喊:“怜嫔娘娘,你先放手,我会凫水,我带着你游回去!”   然而一个溺水的人是听不到别人在喊什么的,楚锦瑶手脚都被怜嫔缠着,竟然渐渐也有了要溺水的感觉。好在西内时刻备着会水的宫女婆子,很快各处都有扑通扑通的跳水声,玲珑几人焦急地在岸上喊着:“太子妃!”   一个宫人把怜嫔拉开,没了另一个人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楚锦瑶这才觉得能自由呼吸。宫女带着楚锦瑶游向岸边,一接触到实地,玲珑就展开宽大的斗篷,牢牢罩住了楚锦瑶。   春日的水依然是冰冷的,楚锦瑶入水走了一遭,现在浑身都在打战。她脸色苍白,勉强撑着精神对周围人说:“没事,我还好。”   玲珑几人看到楚锦瑶除了受惊,确实没受其他的伤,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不过另一个人就没有这等好运气了,怜嫔被救上来时面无血色,已经彻底昏厥,而她还身怀六甲,状况委实不好。   小齐后看着这一切脸色铁青,白日失火,太子妃和怜嫔落水,现在唯一有孕的妃子还昏迷不醒,少不了这又是她治宫之过。小齐后没好气地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宣太医,抬轿辇过来!”   楚锦瑶身边裹着披风,眼睛朝怜嫔那边看去。怜嫔昏迷不醒,周围的宫女有哭泣的,有呆滞不知所措的,可谓是一派兵荒马乱。楚锦瑶眼睛扫过众人,变故刚发生时最容易看出端倪,是谁想要害怜嫔呢?   楚锦瑶看的专注,玲珑只能轻轻在楚锦瑶耳边喊:“太子妃,四月的水寒凉,轿辇已经在路上了,您再多忍一会。”   “我撑得住。”楚锦瑶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大片下跪问安声,楚锦瑶拽着披风回头,一眼就看到秦沂沉着脸,大步朝这里走来。   岸边的人女子们愣了一下,连忙下跪:“参加太子殿下。”   秦沂理都没理,径直往楚锦瑶走来,楚锦瑶顾不得衣冠不整,就着这个姿势正要行礼,却被秦沂一把拉住。   “怎么落水了?”秦沂抓住楚锦瑶的手,被她手指的凉意吓了一跳。他的眼神立刻变了,缓慢又冰冷地扫过后面站着的下人。明明秦沂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后面伺候的几个人额头上都渗出细汗,玲珑桔梗几个人更是辩都不敢辩,直接低着头跪下。楚锦瑶抓住秦沂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他注意此刻的场合:“殿下,我没事,今日怨不得她们。我们先回去吧。”   秦沂的眼神依然尖锐,楚锦瑶又握了握他的手,眼中也带上恳求之意,秦沂这才压制住脾气,瞥了眼地上的下人,道:“回去再说。”   正好这时小林子跑了过来,弓着腰回禀道:“殿下,太子妃,轿辇到了。”   秦沂轻轻点头,还没等楚锦瑶反应过来,就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楚锦瑶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拽住秦沂的衣襟,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又急又羞:“殿下,快放我下来,这里还有许多命妇夫人呢!大庭广众之下,你……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立威,怎么见人?”   “怎么都开始哆嗦了。”秦沂皱着眉,给小林子使了个眼神,“再拿一个披风过来。”   小林子赶紧让人取来秦沂的披风,秦沂就着这个姿势裹在楚锦瑶身上,边边角角也一起塞紧。楚锦瑶绝望了叹了口气,要不是两人距离十分近,楚锦瑶几乎要怀疑秦沂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她要做一个端庄淑娴的太子妃啊,这下全毁了。   楚锦瑶就这样自暴自弃地被抱上轿辇,好在上了骄子就隐秘多了,楚锦瑶现在还裹着秦沂的衣服,她实在不想被参观一路。   骄子刚刚停下,楚锦瑶反抗无效,又被秦沂抱回东宫。慈庆宫早就接到消息,热水已经烧好了,要不是楚锦瑶坚决反对,秦沂能直接把她放进浴桶里。   被一潭冷水泡了半晌,路上又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楚锦瑶已经冻得浑身打颤,直到浸入温热干净的浴水中,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好好泡了一会,又洗干净头发,这才披了中衣出来。   净室外面,宫嬷嬷等人已经准备好了驱寒汤。秦沂正等在外面,看到楚锦瑶出来,他招手示意楚锦瑶过来喝药。   驱寒的汤药是刚刚烧好的,药材味呛鼻,楚锦瑶强忍着异味喝完。秦沂看着楚锦瑶喝药,见她又是皱眉又是含蜜枣,看的心疼不已。   他哄着纵着,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珍宝,凭什么被其他人折腾成这样?等药撤下后,玲珑和宫嬷嬷识趣地退下,秦沂先是探了探额头,然后又去握楚锦瑶的手,见她的身体暖过来了,这才有心思问今天的事:“你怎么还是掉到水里去了?”   说起这个楚锦瑶也叹气:“我一直都防备着呢,可是谁能想到,别人没对我下手,而是使劲推了怜嫔一把。怜嫔和我站的很近,她突然落水,下示意地就抓旁边的人,我只顾着防身后,怎么也没想到被怜嫔从前面拽了一把,就这样,我就也掉下去了。其实我会水,若不是被怜嫔缠着,我哪用在水里待泡那么久。”   秦沂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皱着眉,很是无奈地叹道:“女人多真是麻烦,也不知道他娶这么多放在后面,整天争来吵去,有什么用。”   楚锦瑶抿嘴笑笑,不搭话。秦沂是太子,他可以说皇帝的不是,楚锦瑶可不能。过了一会,楚锦瑶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她见屋里没人,悄悄问秦沂:“殿下,你说今日是怎么回事啊?”   “嗯?”   “就是今日船上那个宫女,好好跳着舞,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着火了呢?而且那个火也诡异,在水里还烧了一阵才灭。还有怜嫔,她怎么样了?”   “这得问策划失火的那个人。”秦沂停顿了一下,说,“至于怜嫔,她多半是顺带的。”   这一句话消息量太大,楚锦瑶都不知道该惊讶哪一个。“你是说,今日燃火是有人刻意为之?而怜嫔被人趁乱推了一把?这……我都不知道该说谁更倒霉了。”   秦沂显然也在思索,两人静静地倚靠着,各想各的思路。过了一会,楚锦瑶说:“殿下,我仔细回想,总觉得看今日那个舞姬的表现,她不像是知情人。既然跳舞的人都不知道,那她的裙摆,怎么会突然着火呢?众目睽睽之下,画舫上没有任何火源,而且火是舞姬转圈时突然烧起来的,不存在被人刻意点火。这一切都诡异的很,就像那火是自己烧起来的。如果这是人为,那背后之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秦沂笑着看向她:“我说是人为,你就真的信了?万一是天降异火呢?”   楚锦瑶被反问地有些懵,即使如此,她的眼神依然笃定:“殿下说是人为的,那自然就是了。”   秦沂被这样全然信赖的眼神注视着,因今日之事而暴戾不已的内心也渐渐柔和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对自己的这根软肋没有办法。他搂紧了楚锦瑶,片刻后,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他们想做什么,看着就是了。”   皇上在西内设宴,结果先是歌姬起火,接下来宠妃怜嫔、太子妃被人趁乱推下水。怜嫔经冷水激了一通后,当夜就肚子痛,龙胎不保。皇帝大怒,先是给太医院发了一通火,勒令他们务必保住龙胎,然后就下令彻查起火一事。   然而诡异的时,那日献舞的宫女,船内伴奏的教坊乐伶,包括出主意的太监宫人,所有人都如实招供,但还是查不出是何人纵火。其实当日的事情大家都看的分明,那火是自己突然蹿起来的,根本不是人为,但锦衣卫不敢那种话交差,只能加倍逼供,想找出个“放火”的元凶出来。   因为舞女自燃一事实在骇人听闻,而当日目击者太多了,想封口都封不过来,没等锦衣卫逼问出个所以然来,一些鬼怪流言便已经悄悄地散播开来。   尤其是怜嫔肚子里的龙种现在还在危险中,太医院的老先生们各个愁眉苦脸,深觉人头不保。上面的主子心情不好,下面的奴才也都人人自危。紫禁城里多宫女太监,再加上多年宫廷倾轧严重,死于非命的宫人数不胜数,有些地方难免鬼气森森的,故而宫里颇多忌讳,迷信鬼怪的人也格外多。   不知从何处传出,有人将这次的怪事归结为鬼神发怒,转了几手之后,惹怒鬼神的罪魁祸首竟然和东宫扯上关系。紫禁城里的流言甚嚣尘上,说是太子命硬,刑克鬼神,所以这些年来宫里没有新生的龙子皇孙。好不容易瞒着天上的眼线怀了一个,结果惹怒了紫禁城里的鬼神,所以鬼神在宴会之日降阴火于一个青衣女子身上,来警戒宫里的人。而且,没见鬼神刚降下天火,之后怜嫔娘娘就落水了,到现在还卧床昏迷,肚子里的龙种也凶多吉少,这就是报应。   等楚锦瑶听到这种流言的时候,宫闱内外已经传遍了,即使皇后马上下令严禁谣言,也于事无补了。   很快,宫里的风波延续到外面,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上奏,委婉提出这次的怪事可能是上天警示,皇上和太子应当自省云云。之后几个四品文臣上奏,随后是御史,再后来内阁都被惊动。奏事之人的身份由小到大,言辞从委婉到激烈,宛如海啸蓄力,层层叠加,最后掀成惊天骇浪之势。   东宫失德的言论席卷后宫前朝,自古天象有异,或者灾害频发,臣子们都认为是天子失德,故而上天降下异象警示。这种时候便是皇帝也没辙,只能承认自己言行不够虔诚,德行不够崇高,先发罪己诏,然后祭祀焚香,以求上天原谅。可是这次起火一事实在怪异,而且当日那个宫女穿青衣,画舫飘在万顷碧波上,而东宫位东主木,青色历来都是太子的代表色,似乎重重元素都指向一个人。   尤其可以作为佐证的是,秦沂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温润如玉、礼贤下士的太子,他自册封以来,行事无忌,乖张跋扈,似乎有道理为上天所不喜。   事情发展到今日,楚锦瑶算是明白,为什么秦沂说“他们想做什么,等着便是”。看似无头无脑的一件疑案,背后竟然潜伏着这么阴毒的心思。很明显,这件事幕后之人已经策划了很久,这才能在一个小小的引子点爆之后,先是煽动流言,等后宫人心惶惶之后,迅速联动前朝,一起弹劾东宫。   下面人唾沫横飞,弹劾的激烈,而内阁和皇帝都尚未表态。出于本朝传统,一旦臣子被弹劾,当即便要自辞公务,赋闲在家,以显示自己不贪慕权势之气节。只不过原先被弹劾的都是各位阁老,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被大规模弹劾的人竟然成了皇太子。   今日清早,楚锦瑶让人把正殿的窗户都打开,昨夜下了雨,今日的风里还带着独特的水气,清凉又温柔。清风毫不吝啬地吹入宫殿,掀动薄如蝉翼的轻纱,惊扰静静吐香的金猊兽,还将书桌上未看完的书吹得霹啪作响。   楚锦瑶拿起了久违的棋子,在秦沂的指点下慢慢放棋。秦沂被弹劾后不必再去上早朝,下午也不必再去文华殿,他突然有了大把的时间,就又想起楚锦瑶半途而废的棋艺。楚锦瑶一整天都能看到秦沂,她当然高兴,而更多的却是不习惯和担忧。   “专注。”秦沂屈指敲了下楚锦瑶的脑门,挑着眉看她,“你是一直这样容易走神,还是只对着我这般?教你写字走神,说话走神,现在连下棋也走神?”   “我没有。”楚锦瑶不服气地扫开秦沂的手,而自己心里却轻轻一动。她是不是容易走神先不提,秦沂觉得她容易跑神,其实是因为楚锦瑶如今会的许多东西,都是秦沂教的。因为只有他,所以每一样走神一两次,他就觉得很多了。   楚锦瑶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又酸涩又感动。她轻轻放下一颗棋子,努力将注意力都收回棋盘上,但还是成效不大:“殿下,外面……怎么办呢?”   秦沂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胆敢弹劾他的人十分看不上。不过在楚锦瑶面前,秦沂没有提起那帮蠢材扫兴,而是说:“我能有时间多陪陪你,这不好吗?”   “我当然愿意多看到殿下。”楚锦瑶说,“可是,你每和我多待一天,你就要多被他们泼一天污水。他们凭什么啊?再说,外面的事总是要解决的。”   这几日不时有东宫的属臣来找来议事,他们也义愤填膺,不过理由都是藐视皇权、动摇国本这些,只有楚锦瑶说,外面那些人在伤害秦沂这个人。   这大概是秦沂听过最天真的理由,可从他的心却柔软的不可思议。楚锦瑶还在本着脸从棋盘里拿棋,手指夹起一颗后重重扣下,在棋盘上碰撞出“噔”地一声巨响。秦沂看着楚锦瑶的动作失笑,光看她捏棋子的力气,就知道她现在有多生气了。   “没事的。”秦沂伸长手臂,在楚锦瑶脸颊轻轻摩挲,“反正我也不想去上朝。正好,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会,至于那些琐碎的杂事,他们谁爱操心就操心去吧。”   秦沂说着就变得严肃起来,楚锦瑶也认真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结果就听到他说:“这段时间已经有许多人问起你有没有怀孕,我觉得既然这是臣子的意愿,那我们不能忽视。”   “哎呀殿下!”楚锦瑶顿时气结,很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胳膊,“我认真和你说事呢,你正经些!”   秦沂笑着捉住楚锦瑶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逗完楚锦瑶他的心情都会奇异般的转好,秦沂心里的气通了,反而有心思考察起楚锦瑶来:“既然你对这件事这么热衷,那我考考你罢。你觉得策划失火,煽动流言,还一手推动朝堂弹劾的人,会是谁?” 第91章 幕后黑手   听到秦沂的问题,楚锦瑶也严肃起来。她直起身沉吟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说:“是皇后吗?”   秦沂意外了一下,随后就饶有兴致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随便猜的。”楚锦瑶说。   “我当然知道。”秦沂不甚在意,他还是想听楚锦瑶的理由,“虽说他们未必真的能动及我,但是抛开这一点不提,肃王年长,在朝中名声不错,潞王是嫡子,也是一部分老臣的拥护对象。而放在后宫里说,皇后、淑妃、丽妃都有动机,你为什么觉得是皇后?”   “因为当日在西内的时候,那个舞姬一出场就占尽风头,以皇后的性格,她绝不会给这种女子好脸色看。可是那时她却主动带我们去外面看舞姬跳舞,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后来果然出事了。”   秦沂听到这个理由,显然怔了怔:“就因为这个?”   “对啊。”楚锦瑶坦然说道,“女子大多善妒,皇后尤其容不得人,她怎么会做长他人威风的事情?反常必有妖。而且,西内的太监们就算再大胆,没跟皇后娘娘通过气,怎么敢给皇上献美人。所以依我看,皇后当时一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这才带着众人出去围观。”   角度非常刁钻,秦沂竟然说不出话来。楚锦瑶看着秦沂的脸色,惊讶道:“我说对了?”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八九不离十。能同时在后宫前朝推动这么大能量的人,本来也不多。”秦沂瞥了眼楚锦瑶,说,“不过我可没你这么观察入微,因为女子善妒这一条就揪出不对来。”秦沂是从政治的角度上,结合前几□□中的动向,再分析如今出来说话的人背后的势力,这才推敲到皇后身上。而楚锦瑶的角度显然很是清奇,而更奇的是,她还蒙对了。   楚锦瑶噗嗤一笑,说道:“殿下,后宅虽然比不得前朝风起云涌,见微知着,但是既然是人,就必有自己的私心,混在女人堆里,也能推敲出不少呢。”   秦沂彻底没话说了,这样看来,他还是疏忽了后宅女子的力量。楚锦瑶虽然靠着直觉锁定皇后,但是和秦沂不同,她对整件事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具体细节还有许多不懂。   楚锦瑶缠着秦沂讲,秦沂意思性地推辞了一下,就接过来说道:“皇帝去西内设宴,皇后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就如你所说,西内的奴才即便想要讨巧,也不敢完全越过皇后。皇后得了消息,这才打算将计就计,让那个舞姬换上青绿色的衣裙,还让她当在众人面失火,这样就有把柄把一切扯到东宫上来。至于前朝那些臣子,年轻些的被四书五经教昏了头,动不动就拿圣人那套约束我,想当圣人自己当去啊,我想做什么管他们什么事?这群愣头青经不得激,只要朝堂上有人起头,他们就真的觉得是东宫失德,这才会天降异火,而年老的狐狸即使感觉出不对也不会贸然出声,就这样,只要有人煽动一二,之后自有人把他们想说的话说出口。”   楚锦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们这样说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秦沂笑了,“弹劾太子,成了这叫为民为国,不成这叫不畏强权,我还能杖责他们不成?那反倒更成全了他们的耿直美名。”   本朝的弹劾制度很是极端,楚锦瑶听了也唯有叹息。她本来想安慰秦沂清者自清,突然发现不对:“殿下,我落水那天你说过,怜嫔只是顺道。早在当时,后面的弹劾还没来的时候,你就猜到后面这一切了?”   “对啊。”秦沂不紧不慢地说。楚锦瑶看着他,良久都说不出话来,枉她这几天担心秦沂因为被人弹劾而心情低落,其实,他一开始就猜到皇后要用这个做文章,包括现在被弹劾而卸职,说不定他也猜到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阻止,是吗?”秦沂笑道,“锦瑶,这我这个位置上,有时候怕的不是明刀暗箭,而是怕他们没有动作。天底下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只要他们动手,就有机可乘。”   小齐后和潞王想伺机从秦沂身上咬下一块肉的同时,秦沂也在注视着他们。高手过招,若不能一击必杀,那就已经输了。   原来他什么都料到了,楚锦瑶不得不承认自己白白担心了好几天。她叹道:“你之前总是嫌弃我果然是对的,是我配不上当殿下的对手,谢殿下手下留情。”   秦沂笑着弹楚锦瑶的脑门:“这可未必,太子妃能靠皇后的一句话就推断出真凶,迅速又精准,靠这份敏锐,你都能进东宫当幕僚了。”   楚锦瑶就知道秦沂会抓着她说的那句“女子大多善妒”做文章,果然,他一遍又一遍提起,完全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楚锦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失火是皇后刻意为之,那怜嫔呢,她怎么掉水里了?”   “不好说。”秦沂不甚在意地说道,“问问她得罪了谁吧,恐怕后宫里有挺多人想让她掉胎的。”   也是,皇后精密布置了一个圈套,趁当时人人惊惶,局面大乱,瞅准时机推怜嫔一把,实在没有任何成本。相反,皇后有大事要做,肯定是不希望节外生枝的。怪不得秦沂当时就敢说怜嫔被牵连了,那时候淑妃、丽妃、惠妃,或者任何一个妃子都可能动手,但唯独不会是皇后。那时怜嫔拉着她一起落水,皇后气急败坏,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把落水这个环节也加到后宫谣言里来。   楚锦瑶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就剩最关键的问题了:“殿下,那天我们也亲眼看着,舞姬的跳舞跳得好好的,为什么裙摆会突然着火?”   秦沂叹气:“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的局面破局不难,只是绕过这个关键点,就不能狠狠打击到她们,未免有些可惜。”   “你明明说今天要好生教我下棋,结果你在思考着火的事。”楚锦瑶哼了一声,含笑嗔了他一眼,“我再也不信你说的话了。”   秦沂好笑地去捏楚锦瑶的脸:“强词夺理。”   楚锦瑶躲过秦沂的手,一边放子一边问:“殿下,你说皇后搞这么大阵仗,到底想做什么呢?”   靠着这莫须有的天火就想扳倒秦沂?未免有些天真。秦沂这些年并无大错,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脾气不好,但是脾气不好、不能团结朝臣这一点,在皇帝那里并不是错误。所以,小齐后图什么呢?   楚锦瑶等过了一会都没等到秦沂回话,楚锦瑶疑惑地抬头,就看到秦沂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是不让我想外面的事么。”   楚锦瑶顿时被堵了个正着,良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她幽幽道:“殿下,你真是又记仇,又锱铢必较。”   秦沂冷冷哼了一声,不做回答。楚锦瑶厚着脸皮,用充满求知的眼神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秦沂实在没辙了,就含糊地提点道:“民间有一些人,他本来想侵占一亩地,但是怕对方不同意,他就提出要白拿十亩,对方自然不会同意,等把事情闹大,甚至惊动官府后,他再提出若十亩不行,那就给他一亩地如何,其他人多半就同意了。”   楚锦瑶听得似懂非懂,秦沂笑而不语,轻轻点了下楚锦瑶额头,说:“且先等着。”然后就站起身出去了。   楚锦瑶揉着自己额头,隐隐摸到什么门道,但又稍纵即逝。   因为秦沂故弄玄虚,不肯说明白,楚锦瑶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下午的时候,一个宫女从外面端来一碗药膏,楚锦瑶看着一愣:“这是什么?”   “回太子妃,今年新送的药材来了,御膳房熬了两仪膏,给各位娘娘和太子妃送来滋养身体。”   楚锦瑶让宫女把东西放下,她用汤匙慢慢搅了搅,碗里的东西呈凝膏状,入鼻有一股清凉的药味,并不刺鼻,反而有一种清润之感。前来送东西的老太监看到,连忙说:“太子妃,这两仪膏可是宫廷里最出名的补药,它用人参、熟地等熬成,却不像直接用人参一样上火,而是以食入药,温和绵长,滋阴养颜,最是适合女子的体质。若是每日按时服用,非但能滋阴排毒,贵人的气色也会越来越好。只是御膳房会熬药膳的人不多,每天紧赶慢赶也不过熬出几碗,许多娘娘花钱都没处求呢。这是今年新到的第一批参,入药的效果最好,许多娘娘都来御膳房打了招呼,奴才们惦记着尊卑有别,熬制好了之后不敢声张,先给太子妃送来了。”   “那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有两碗,已经送过去了。”   “我竟不知还有这种东西。”楚锦瑶笑了笑,用勺子剜了一口,说,“味道确实不错。你有心了,出去领赏吧。”   送东西的老太监见楚锦瑶脸上确实有满意之色,当时美滋滋地应了一声,喜不自胜地出门领赏钱去了。而等人一走,楚锦瑶脸上的笑顿时收了,玲珑端了舆盆过来,楚锦瑶摆摆手,说:“不用。明着送来的东西,没人敢做手脚。”其实真正的原因楚锦瑶没好意思说,她本来不打算吃,但刚才不小心给咽下去了。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玲珑一想也是,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楚锦瑶靠到扶手上,缓缓叹道:“本来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这个太监说了这么长一通话,把这种药膏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就未免刻意了。”   玲珑一听越发担忧:“太子妃,您刚才尝了一口,用不用叫太医过来?”   “这倒用不着。”楚锦瑶失笑,“我猜,这种药确实是补药,不然皇后不敢明着送过来。刚才那个太监话里话说都在暗示,吃了这个可以养颜,就是想引我多吃,最好每日一例。我看问题就在这里,这种药膏确实滋补,只是若吃得多了,恐怕不妥。我刚才只是尝了一口,不会有事的。”   玲珑还是不放心,打算一会以平安脉的名头叫太医过来,给楚锦瑶号脉。谨慎些总没有坏处,楚锦瑶便允了。   正说话间,洪嬷嬷进来了。她看见桌子上的东西,神色怔了怔,然后就来看楚锦瑶的脸色。楚锦瑶看的分明,直接说道:“嬷嬷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必看我的脸色。”   洪嬷嬷尴尬地笑了下,问:“太子妃,这可是两仪膏?”   洪嬷嬷看到楚锦瑶没有否认,心里便明白了:“太子妃,两仪膏确实是宫廷补药,只不过,吃起来还有些忌讳。”   “哦?”   洪嬷嬷见楚锦瑶没阻止,就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在鼻尖闻了闻,点头道:“确实,这个方子是寒性方,按道理春日吃这些败火的方子没错,只是太子妃天生体寒,前几日还落了水,若是时常吃这个,恐怕会对子嗣有碍。”   洪嬷嬷语惊四座,女子的子嗣何其重要,若是时常吃这个会导致不孕,这背后的心思就太恶毒了。玲珑脸色忿忿,楚锦瑶用汤匙搅了几勺,也敬而远之地将其推远。   她最怕的就是小齐后在这个方面做手脚,她是太子妃,若是东宫久久没有嫡子,这显然极为不利。虽然不能证明这次是皇后做的手脚,但是后宫不想让她怀孕的人多了去,皇后、淑妃、肃王、潞王,每一个都有可能。这次的幕后黑手还真是有心,竟然用养颜这等由头吸引她,哪个女子不爱美,若是她没有防备,真的每日进补,岂不是被害了一辈子。楚锦瑶本来就没打算靠药补来怀孕,经过今日这一招,她更连每月的平安药也不想喝了。是药三分毒,多动一动,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楚锦瑶让玲珑把东西倒了,然后吩咐剩下几个亲信:“以后若是御膳房再送来两仪膏,什么也不要说,先留下,之后悄悄倒了就成。除此之外,以后外面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要仔细检查,明白吗?”   无论是谁不想让她怀孕,现阶段都不宜打草惊蛇。楚锦瑶暂且把东西收下,既能麻痹对方,也给自己争取了取证的机会,总比现在毫无证据就嚷嚷出来好。   几个大丫鬟都屏息应下。楚锦瑶看向洪嬷嬷,说:“嬷嬷今日有功,理应重赏。不知嬷嬷想要什么?”   洪嬷嬷连忙低头哈腰地说:“不敢要太子妃的赏。老奴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在宫里多混了几年,对后宫的药物识得一二。承蒙太子妃不弃,已经是老奴的造化了。”   楚锦瑶听了淡淡一笑,洪嬷嬷显摆出自己的用处,之后又暗暗提醒楚锦瑶当初的承诺。楚锦瑶明白洪嬷嬷的心思,于是说道:“嬷嬷放心,两年而已,只要你能平安活到,那自由就是你的。”   这话与其说是拉拢,不如说是威胁,洪嬷嬷虽然笑着,但心里发紧。太子妃若是好言好语的拉拢还好,但是她恩威并济,不假情面,反倒让洪嬷嬷琢磨不透楚锦瑶的心思,心里也不知不觉敬畏起来。   洪嬷嬷出去后,玲珑把东西收拾好,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我们发现的早,要不然就坏了。”   楚锦瑶想起自己按时到来的月信,内心也隐隐焦灼。她和秦沂成婚已经快五个月,但是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她和秦沂虽然还算不得大,秦沂也从来不急孩子的事,但是他们两位置特殊,秦沂需要一个嫡子,楚锦瑶也需要。   所以说,楚锦瑶真的很想怀孕啊。   非但是楚锦瑶,其他人也一直盯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多人隐晦地提起此事,还有人给她送求子的方子,楚锦瑶着急归着急,可是却从不打算靠吃药和偏方怀孕。   她每日困在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经够娇弱了,若是再时常吃药,靠药调养,那没病也要把自己憋出病了。楚锦瑶还是觉得多活动才能保持身子康健,可是这个想法在细弱成风的贵族圈里,无疑是有些粗野的。楚锦瑶想起这个就不吐不快:“祖母成天让我吃药来调养身体,要我看这都是富贵病,以前我满山野跑,我周围的那些妇人也什么活都干,反而从不见生病。我五岁的时候因为捉弄人,被人追的滚下山坡……”   楚锦瑶突然停住了,玲珑听的心惊胆战,太子妃竟然还滚下山坡?原因竟然还是捉弄别人被人追打?玲珑不知道该腹诽哪一点,但是见楚锦瑶停住,她很是奇怪:“太子妃,您怎么了?”   .   弹劾之后的第五天,东宫还是没有任何表态,这让朝堂上的正义之士们越发愤怒。本来出于好意的弹劾制度越来越极端,文人以死谏自豪,可是他们的“死谏”,越来越成为要挟上意的手段,而不是真的为国请命。就比如现在,政务上素来清明的太子只是没有按照文臣的想法来行动,他们就出奇地愤怒起来。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一边是不打听话的长子,一边是义愤填膺的文臣集团,皇帝也很难办。其实如果秦沂现在出来顺势认错,承认是自己近日疏于自省,言行没有达到圣人的要求,然后再自谦一下,文臣们有台阶下,皇帝和内阁也能顺势和稀泥。然而问题的症结偏偏出现在这里,当年秦沂敢在皇帝面前射箭杀婢,皇帝这个亲老子发怒他都不肯服软,更别说一群天真自大的臣子。让秦沂主动认错,还不如期待皇帝有一天能勤政。   深知太子秉性的范首辅心里发苦,因为太子消极抵抗,范首辅也被迁怒,弹劾首辅的折子都甩出来了。这种时候有人趁乱摸鱼,提出或许可以效仿理宗朝,为保皇位传承,除了太子,再留一个皇子在京。东宫还是东宫,但是万一太子出现什么闪失,这另一个皇子就用得上了。   这种话绝对是有其他势力的人在搅浑水,既然已立太子,再留一个皇子岂不是动摇储君的正统性?若是平时这种想法一定能被臣子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现在朝堂上吵做一团,而秦沂死不认错的态度又让一些文臣不满,这种说法竟然得到了一部分人的应和。   皇帝也渐渐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他实在不懂,不过一件小事,何至于发展成今日这个地步?这几日他连听曲都没兴致,后宫诸爱妃那里也少去了,而是去坤宁宫,找小齐后说起心里的烦闷来。   这才是小齐后盛宠不衰的原因,以色侍人能得几日好,迎合了皇帝的内心需求才是最重要的。因为皇帝只愿意和小齐后说心里话,所以小齐后才能在前朝后宫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小齐后真心实意地笑着,装作认真地听皇帝说这段时间的事情。她今日的笑还真是发自内心,小齐后最近如有神助,东宫在她的算计下连连栽跟头,事情顺心的不得了。小齐后欣喜若狂,她还准备了许多后招,没想到竟然一个也没用着。小齐后暗暗不屑,枉费她为了算计秦沂准备了这么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东宫毫无反攻,小齐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以为是自己的计策太厉害,以至于东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等皇帝说完后,小齐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苦恼地皱起眉:“臣妾身处后宫,竟然不知几日的功夫,外面已经发生这么多事情。太子这些年协力皇上治天下有功,内阁阁老们也全都支持太子,连妾室都听说过太子贤德能干之名,怎么会有人对太子不满呢?”   这话听着不太舒服,皇帝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朕也想不通,本来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怎么就发展成如今这样。”   皇帝真心沉浸在忧愁中,并没有发现小齐后正盯着他的侧脸,脸上明明挂着温婉的笑,但是这笑却让人胆颤:“皇上,你刚才说,有人提出效仿理宗朝,多留一个皇子在京?”   “是有人说过。”   “您意下如何?”小齐后的声音不觉有些急切,而皇帝虽然耳根软,但是摇头时神色却很坚决:“使不得。理宗当初留皇子在京是因为太子年幼,害怕太子活不过及冠,这才多留了一个。如今秦沂年纪已长,甚至已经成婚娶妻,实在没有再留一个皇子的道理。何况,若是真这样做了,下面的人不免要以为朕对秦沂不满,有心另立太子。他毕竟是朕的儿子,朕知道他,虽然高傲跋扈,眼高于顶,但是却是个有才干的,以后让他来接这片祖宗基业,朕放心得下。”   小齐后眼中的光渐渐暗淡,最后化成忌恨和怨怼。她转了转眼珠,突然心生一计,笑着说道:“皇上一片慈父之心,真是让人动容,可惜太子素来和我们不亲近,不能明白皇上的苦心。皇上,你看宫里这段时间事故频发,那天的火也烧的诡异,而且先是太子妃落水,后面又是太子被弹劾,东宫似乎背运的厉害。要不,我们请人进宫,好好做一场法事,也给太子和太子妃祛一祛晦气?” 第92章 骗局反转   “做法事?”皇帝怔了一下,随即抚掌称赞,“这个主意好!也是,宫里这段时间晦气事这么多,也该请个高人做法。”   小齐后笑道:“可不是么,太子这次实在冤枉,或许让大师过来看看,太子的事就都解决了呢。”   皇帝感叹:“你实在是慈母心肠,秦沂他总是不正眼看你,连在外人面前都不给你面子,你还这样为他着想,实在是难为你了。”   小齐后本来笑着,听到皇帝的话,她的脸色越来越僵硬。她当然知道这都是现实,可是被皇帝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小齐后会觉得自己特别轻贱。要不是知道皇帝不会有这么聪明的心思,小齐后几乎以为这是在故意恶心她。   皇帝对小齐后的堵心一无所知,他还在问:“皇后,那依你看,让谁进来合适?不如请护国寺来?”   小齐后定了定心,笑道:“何必大老远去找护国寺的高僧,这一来一回的,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功夫。依妾身看,找个道家高人就不错。皇上,你可记得汪明赐汪道长?”   皇帝对汪明赐这个人有印象。皇帝养了好一批方士,经常服用方士进献的仙丹,汪明赐就是其中之一。皇帝说:“朕记得汪明赐对炼金术颇为痴迷,没想到他在道法上也颇有建树。”   “这是当然。”小齐后对皇帝甚为了解,知道皇帝大多数时候都是软耳根,于是小齐后就这样半提议半强硬地替皇帝做了主,“皇上,臣妾这就派人去请汪道长,请汪道长择吉日入宫施法。”   “好。”皇帝欣然说道,“你让他多准备些法器,正好顺道给怜嫔祛祛晦气,这几日她瘦的太厉害了。她有孕在身,和你们不一样,要格外娇贵些。”   小齐后心头又是一梗,她咽下喉头被气出来的血,勉强笑道:“好,臣妾省得了。”   .   有皇帝亲口应允,小齐后将这次法事安排地格外盛大,国库为此的支出更是一笔巨款。法事当日,除了皇帝皇后,后宫有份位的妃嫔,以及几位皇子公主都要出场。汪明赐穿着宽大的道袍,盘腿坐在道场中央,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浑身一震,阵盘噼啪作响,眼珠子更是飞快地转动,骇人不已。观礼的女子们都被吓得后退一步,楚锦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警惕地退了半步。   秦沂察觉到她的动作,虽然没有回头,但手却精准地握住她的,安抚地握了握。楚锦瑶的心安定下来,继续往下看。   汪明赐的抽搐好容易停止了,他睁开眼,旁边的小童立刻递上帕子。汪明赐接过来擦了擦额头上实际并不存在的汗,然后神色郑重地站起身,对皇帝长长作揖道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贫道方才施法,确实看有邪祟之物在宫廷盘桓,这几日的不祥之兆都是它招致来的。只是其道行高深,且生性狡诈,恐怕极为凶险。”   皇帝多年听道,对这些鬼神之言也很信任。听到汪明赐这样说,皇帝又惊又怕:“宫里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朕乃真龙天子,这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到宫里来?”   汪明赐抚须做出一副高人架势,摇头道:“圣上有所不知,这种东西是阴火,乃是极阴极恶的东西。它是天下极阴晦之物,所以酷爱往阴气重的地方钻,虽然皇上是九五之尊,但是后宫本就阴气重,少阳刚之气,而且总有皇上的龙气到不了的地方,故而这物潜藏在后宫,并且频频害人,惹出不祥之事。”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女眷,现在一听自己住的地方来了这么个可怕的东西,立刻都吓得花容失色。皇帝听着也瘆得慌,问:“那可有破解之法?”   汪明赐露出凝重的神色,说:“贫道斗胆一试。”   汪明赐让童子端来一个道炉放在阳鱼阵眼上,然后在阴鱼中贴了三张符纸。汪明赐手握桃木剑,先是跳了一段奇怪的舞,然后将剑伸到炉子上面,口中念着谁都听不懂的咒语,突然他大喝一声,用力地将剑朝符纸刺去。汪明赐忽然的大叫吓了众人一跳,还不等妃嫔们缓过来,就看到符纸霍地燃起青色的火焰,火焰飘忽,明明是火却是没有热度,仿佛来自阿鼻地狱,骇人至极。   道场外观礼的人都被吓得连连倒退,就连肃王这个不信鬼神的男子也被唬地退了一步。肃王顿感尴尬,好在周围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倒没人注意他的动作。   符纸上突然蹿出青色的火,楚锦瑶也被吓了一下,秦沂伸出手护住楚锦瑶,低头询问地看向她。楚锦瑶定住神,轻轻摇了摇头,秦沂这才放心地看向场内。   经历了燃火这一招,观礼之人的态度都大大变了。淑妃本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是见了现在这一幕,她心中也生出迟疑,至于皇帝这种原本就信道的人,现在早已拜服不已。   汪明赐让道童拿来一个瓮,大喝一声扣住了符纸,飘忽诡异的青色火焰也就这样被扣住。汪明赐做了个收功的动作,皇帝抚掌称赞道:“好好好,道长果然有大道行。”   小齐后也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宫里这段时间意外频发,想必就是这种东西在作祟。现在妖物已经被汪道长收服,道长护驾有功,合该大大有赏。”   皇帝也深以为然,他这些年一直在吃方士们的仙丹,可是这些人哪如汪道长一样有本事。皇帝顿时决定散了原来那些庸才,换汪明赐来重用。皇帝问道:“道长果然是得道之人,不知道长是如何修炼的,可有丹药辅助?”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是打算重用汪明赐了。方士对皇帝的影响特别大,他们借献药之便,时常能伴在皇帝左右,而当今皇帝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十分偏听偏信。若是汪明赐真的取而代之,成了皇帝身边最倚重的方士,那汪明赐立刻就能成为前朝后宫争相巴结的对象。   汪明赐端着高人的架子推辞,即使他刻意做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眼中也掩饰不住地露出得意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的运道果然来了。   皇帝新得了一个得道仙人,心里兴奋不已。他想起自己命运多舛的爱妃,立刻说道:“道长快来看看怜嫔,她最近衰弱的厉害,是不是也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汪明赐应声而去,小齐后斜着眼睛瞥了战战兢兢的怜嫔一眼,低头掩饰住眼角的讽意。   汪明赐打量了一会,奇怪地咦了一声,皇帝立刻问:“道长,怎么了?”   “怜嫔娘娘腹中有紫气,显然是怀了龙种,只是她身周还缭绕着阴气,想来是不慎被阴火纠缠过。若是阴气不除,恐怕怜嫔娘娘这一胎保不住啊。”   怜嫔尖叫了一声,眼中立刻弥漫上水雾:“皇上……”   皇帝心疼地看着宠妃,问:“道长,你有什么破解之法?”   “要破解也不是没有办法,怜嫔娘娘多喝几道符水就是了。不过,怜嫔娘娘身上的阴气不是根本,即使除了,恐怕日后也还会缠绕上来。”   皇帝大吃一惊:“这……这岂不是说,以后后宫诸妃没人能平安诞子吗?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莫急,待贫道细细查看,找出阴火藏身之地,自然能根除之。”   涉及子嗣,别说皇帝,妃子们也巴不得汪明赐赶紧看。汪明赐慢慢从各宫主子面前走过,走进东宫时,突然“哎”了一声。   “怎么了?”皇帝连忙问。   汪明赐欲言又止,秦沂单手护住楚锦瑶,自己不动声色地堵在她前面,目带讥诮地问道:“汪道士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太子殿下请恕贫道无礼。只是此事事关皇上龙体,以及皇后娘娘和后宫诸位娘娘的安危,贫道只能直言不讳。贫道刚才抓住的是母火,还有一簇子火潜逃在外。这火属阴,火焰是青色,而东宫便是主木,这子火,正是藏在东宫中!它借着太子的贵气遮掩,这才逃过奉先殿诸位先祖的龙气庇佑,潜藏在宫中为非作歹,包括怜嫔娘娘胎气弱,也少不脱是它作下的孽!”   汪明赐这话一毕,众人看东宫的眼神立刻变了。丽妃更是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警惕地看着秦沂和楚锦瑶方向。小齐后眼珠子转了一圈,压抑着心里的高兴,故作担忧地问道:“道长,太子是储君,出不得差错,可是陛下的子嗣也一样重要。道长你说该怎么办?”   众人都眼巴巴望着汪明赐,汪明赐抚了抚胡须,吊足了胃口后,这才慢悠悠说道:“办法倒也有,只是需要太子殿下配合。贫道用血画三道符,贴到东宫的正门、内门和屋内正梁上,再在东宫外摆一个法阵,殿下只需在法阵里待够七七四十九天,这子火自然除了。不过,若是中途破坏,那前功尽弃且不说,恐还会被反噬。”   秦沂眼中闪过讥笑,但是他还沉得住气,继续听这个牛鼻子老道到底想做什么。皇帝对汪明赐的话深信不疑,只要能彻底除去妖火,在宫中摆法阵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太子也不能出来,这就……   小齐后察言观色,当下便把皇帝的心思捅破了:“太子是储君,每日上朝都耽误不得,若是在东宫里避四十九天,耽误了国事怎么办?可是若让太子照常行走,臣妾倒无所谓,只是怕被这些脏东西沾染了皇上。皇上,您说这可怎么办?”   皇帝也皱着眉,想不出什么办法。小齐后继续说道:“道长,这事能不能让旁人代为受劳?”   汪明赐为难地皱眉,过了一会,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道:“倒也能行,左不过贫道多付出些代价罢了。太子朝事不能误,不如让太子和太子妃暂时搬离东宫,贫道在宫外施法,困住子火,另外再选一个人在内代替太子斋戒,应当也能化解此劫。”   楚锦瑶一听心里就笑了一声,说了半天,原来目的在这儿呢。怎么说呢,皇后这司马昭之心,也未免太明显了。竟然想逼他们搬离东宫,虽说太子住在哪里,哪里便是东宫,可是慈庆宫已经有三四代太子居住,一般来说,这里已然成了太子的代表。皇后串通道士让秦沂搬离,那之后代替秦沂入住的人是谁?说是七七四十九天,恐怕他们搬离慈庆宫容易,日后再回来,事情就麻烦了。   淑妃一听这话就不对劲,她连忙说道:“让人代太子斋戒一事闻所未闻,不过若皇上和皇后执意,臣妾也愿意为皇上解忧。肃王是太子之弟,侍奉兄长本就是他该做的,不如让肃王去吧。”   淑妃这话说的巧,先是说这种法子闻所未闻,并不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免得得罪了秦沂,之后又说愿意为皇帝分忧,推荐肃王代太子斋戒。这一句话既左右逢源又给自己争取了好处,实在是一等一的伶俐。   可惜,淑妃即便反应快也快不过小齐后,小齐后笑着说:“肃王成婚的日子刚好就在下月,这……恐怕不够四十九天啊。”   淑妃和肃王登时气结,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样一来,适合的人只有一个了。   秦沂和楚锦瑶站在一边,默默欣赏这场大戏。他们还没同意搬离呢,这几个人便已经为谁搬进来一事咬了起来。淑妃不服,还想争取一二,可惜她还还没出口就被秦沂打断了:“诸位暂且等等,孤还有一事不明。”   秦沂一开口,所有的视线都朝他这里汇聚而来。皇帝也看过来,奇道:“你想问什么?”   秦沂看向汪明赐,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汪道士,你说你把那种青色的阴火收服了?”   汪明赐没想到秦沂竟然问起这个,他格外得意地抚须点头:“正是。”   “也就是说,宫里再不会出现这种阴火了?”   汪明赐顿了顿,补充道:“除了东宫那簇子火还在潜藏,其他地方已经无碍。”   “好。”秦沂才不管汪明赐挖了什么陷阱,他一口将事情应承下来,说,“姓汪的,你可记住,这是你自己说的。”   汪明赐顿时便有些不悦,皇帝都对他以礼相待,秦沂这是什么态度?他暗道本朝这位太子还真没被传言埋汰,这脾气,比他老子皇帝都横。   秦沂对汪明赐没好脸,汪明赐忍着不发作,果然皇帝就已经看不过去了:“秦沂,你做什么!”   秦沂置之不理,他让后面的人随便从道场上搬了个香炉过来,之后小林子小心翼翼地端来一壶水。汪明赐本来胜券在握地站着,看到秦沂带着水出来,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林子掀开壶盖,看着水里的东西,忽然有些犯难。这种东西来之不易,现在都是水底下泡着,他们原来试验的时候,直接用手捞就是了,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再把手塞进壶里掏东西,这也太不雅观了。   小林子稍稍迟疑了一下,楚锦瑶一想就明白了,她当机立断,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殿下,若是要从水里取东西,或许这个用得上。”   小林子顿时对楚锦瑶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子妃简直是个人才啊!秦沂应允后,小林子接过簪子,小心地用簪子把颗粒状的东西挑出来,然后拿了张纸,垫着把东西放在地上。小林子给楚锦瑶作了个揖,低声赔罪,然后就用楚锦瑶的簪子在香炉里烧了烧,小心地点到方才取出来的颗粒上。   众人都对这一出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做什么?皇帝也觉得荒谬,小齐后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简直觉得秦沂疯了,这才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小齐后暗喜着看向汪明赐,想和合作人交换喜悦,却意外地发现汪明赐的脸色极为难看,像是看到什么极可怕极惊骇的事情一般。   怎么了?小齐后不明所以,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小齐后回头,就看到道场中也燃起一股青火来,同时还冒着白烟。若不是这火烧着的是寻常白纸,旁边拿着金簪引火的也是小林子,小齐后几乎以为这是汪明赐在施法。   小齐后愣了愣,背后突然渗出冷汗来。这是怎么回事?汪明赐明明说这是不传之秘,全天下除了他再没人知道,为什么秦沂也能原封不动地烧出这种火来?   楚锦瑶看到这里,低头轻轻一笑,一切同计划别无二致。秦沂也彻底沉了脸,肃目对汪明赐喝道:“姓汪的,你还有何话可说?能燃出这样青火的明明是这种小石粒,你竟敢欺君罔上,说这是你的功法道行。你先是欺君,之后用鬼神之言煽动人心,甚至还妄图让孤搬离慈庆宫,动摇国本。汪明赐,你该当何罪?”   汪明赐脸色骇然,但还是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高人架子:“不知太子殿下从何处找来了这种东西,这和贫道降妖并没有任何关系。贫道道法高深,难免会被同门之人忌恨,太子定是听了这些人的挑唆,这才来误会贫道。”   秦沂冷笑一声:“还不认罪。来人,把他身上的符纸搜出来。”   这可是他保命的东西,汪明赐自然不肯,可惜方才众人敬畏他是因为皇帝的态度,现在皇帝也将信将疑,那汪明赐在秦沂面前就毫无还手之力。东宫的太监很快就搜出来东西,小林子依法炮制,将金簪的一头加热,然后点到符纸上,果然符纸一张接一张点燃,形态和方才汪明赐捉鬼时一模一样。   这些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怒,用力地一甩袖子,指着汪明赐怒喝:“大胆!竟敢用魍魉技巧欺君犯上!”   什么阴火母火子火,其实都是汪明赐提前准备好,特意摆出来吓唬人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东西会烧出青色的火焰,但是皇帝接触炼丹和方士多年,自然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格外奇巧,既然木头点燃是红色的,那么某种石头一样的东西点燃是青色的,便也不足为奇。皇帝刚才真情实意地信了,现在发现都是假的,自然也加倍愤怒。   汪明赐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他现在已经完全没了方才道骨仙风的模样,他浑身发抖,没有任何仪态地爬向皇帝,妄图求情:“陛下,这都是误会,贫道可以解释……皇后娘娘,您知道贫道的本事,娘娘你要救贫道啊!”   小齐后嫌恶地后退,避开这个疯子。皇帝即便脾气好耳根软也是皇帝,天子一怒,便是小齐后也心慌不已,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开,这次暗算秦沂不成还有下次,她可不能被皇帝迁怒。至于汪明赐,小齐后完全不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皇上,这个妖道信口雌黄,臣妾关心则乱,这才被他蒙骗。皇上,臣妾只是想为你分忧,对这个妖道的一切并不知情啊!”   皇帝气归气,还不至于迁怒到引荐汪明赐的爱妻身上。皇帝正要安慰梨花带雨的小妻子,突然被秦沂截断:“等一下,这件事还没完。汪明赐不止今日装神弄鬼,之前他还和宫里的内鬼勾结,在宫里行乱。前几日的西内宫女起火事件,便是他和内鬼的手笔。”   小齐后听了心神俱惊,怎么可能,宫女那件事另有乾坤,即便是汪明赐都不知道其中缘由,秦沂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种神秘的小颗粒是白磷(不能出现学名真是好难受啊),白磷燃点是40度,所以这一章中用簪子或者桃木剑加热后就可以燃烧。白磷在白天燃烧其实是黄光,但是这里的白磷制作方法特殊,以及为了艺术效果(绿光好酷啊),所以强行将燃烧光掰成青色的。一句话总结,作者全程想当然,瞎掰的瞎掰的瞎掰的,化学专业的同学请见谅。   下期预告:如何在落后的古代搞出剧毒物白磷,并且装神弄鬼,装逼搞迷信,更甚者用到军事用途上(自从写文收集到好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比如用硝石制冰给自己搞不在场证明,比如制白磷陷害宫里看不顺眼的妃子) 第93章 诡计真相   皇帝震怒之中听到秦沂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不过好在他到底是个君王,脑子还没彻底昏掉,他明白这件事的轻重,所以在发了一通火后,皇帝单独将秦沂带到乾清宫说话。   按道理这是皇帝和秦沂父子君臣两人说话,其他人不得,也没有资格参与。可是皇帝走前扫了楚锦瑶一眼,突然就说:“太子妃也一起来吧。”   楚锦瑶要一起去,小齐后当然不甘示弱。小齐后对自己的计划极有信心,但是事关己身,还有什么比当场看着更放心的?   到了乾清宫,皇帝看了秦沂和楚锦瑶半晌,问:“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并不是傻,他这样说就是不想听那些空话了。   秦沂也不客气,直接说道:“这个道士用魍魉手段装神弄鬼,所谓青火,其实不过是一种特殊现象。皇上应该记得,之前西内那次,那个宫女裙子上的火也是青色的。”   其实皇帝没有印象了,献舞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美人身上,之后事故突发,皇帝立刻被大臣、太监、侍卫围住,那里记得这些边边角角。今日听秦沂一说,他模模糊糊回想,时候确实是这样。皇帝轻微点了下头,说:“朕知道,你继续说。”   秦沂也不关心皇帝是不是真的知道,他继续说道:“汪明赐能用这种异术装神弄鬼,之前的宫女自然也能。那个女子身上的火焰,应当和今日的是同一种东西。”   小齐后听到这里坐不住了:“太子的猜测真是有趣,只是,我们众人都看见了,今日汪道长引燃符纸用了桃木剑,之后太子拿出东西来,也用了金簪,本宫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是顺着猜测,应当是此物点燃需要什么引子。可是西内当日的情形大伙都看见了,那个宫女正在转圈,突然就起了火。并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碰到她身上,显然和今日的情况不大一样。”   “是不是一样,把锦衣卫叫来问一问便知。”秦沂没有理会小齐后,而是对殿外的人吩咐道,“去诏狱喊人过来。”   小齐后眉心一跳。说起来小齐后最近真是时运不利,仿佛好运气都在开始用完了。她本来精心策划了青衣舞姬失火,并造势说天降异火乃东宫失德,以说服皇帝多留一个皇子在京,以备后患。没想到事情闹得那么大,皇帝还是不打算换人,小齐后废了这么大劲,除了让秦沂多歇息了几天,竟然毫无所获。小齐后气得牙痒痒,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联络了汪明赐,打算今□□秦沂搬离慈庆宫,并且在皇帝身边安插一个亲信。没想到汪明赐被秦沂当场拆穿,小齐后计划落空不说,还落了个引荐不利的坏处。接连两击落空,小齐后已经觉得很晦气了,而秦沂竟然还打算翻以前的旧账。舞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小齐后并不想让他们节外生枝。   小齐后扫了秦沂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太子真是好大的威望。本宫记得,这个宫女图谋不轨,有刺客之嫌,这种重案皇上都没有发话,太子竟然能指挥锦衣卫,说提审就提审。”   小齐后实在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现在这一下更是扎到点子上了。锦衣卫是皇帝的喉舌,而秦沂在锦衣卫中的势力也不弱,他让锦衣卫审问几个人,确实不是难事。虽然秦沂的目的是查明真相,但是在皇帝眼中,恐怕恰恰相反。而小齐后还特意提醒皇帝这一点,真是像苍蝇一样,烦人至极却打不死。   皇帝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不知是不是楚锦瑶的错觉,乾清宫里的气氛慢慢凝固起来。   秦沂脸色冷肃,显然对自己这个小姨烦透了,若是寻常,秦沂少不了要呛小齐后几句,给自己出气的同时,也绕着弯打消皇帝的疑心。只是这样做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因为总是在这种关头和小齐后起冲突,秦沂在皇帝这里的印象之中越来越差。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秦沂正打算说话,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秦沂心中一动,忍住要出口的话,把说话的机会交给楚锦瑶。   小齐后像只苍蝇一样时刻在嗡嗡嗡,别人或许不敢骂她,但是秦沂却从不给皇后颜面。公然被怼,小齐后固然丢份,但是这也给了她买可怜的机会。这是女人的陷阱,就该交给交给女人来对付。   楚锦瑶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然后对皇帝说:“皇上,自从发生西内的事情后,太子殿下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他对当日的事情耿耿于怀,好端端的跳舞,为什么会突然着起火来?这次只是着火,若是下次换成什么火器,这可怎么办?太子虽然不说,但心里很是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从西内回来后,他一直在用心查当日的事情。妾身也觉得这件事涉及陛下的安全,多上心是应该的,可是,这竟然是不能查的吗?”   小齐后的依仗不过是皇帝信任而已,所以楚锦瑶才懒得和小齐后多说,她一上来就将矛头对准皇帝。皇帝在女子名下一向和蔼,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儿媳妇,历来都安静娴雅,和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完全不一样。皇帝对楚锦瑶印象很好,现在楚锦瑶说话,皇帝也很给面子:“这是锦衣卫的份内事,既然太子有疑惑,那提审就提审了,算不得什么。”   楚锦瑶长长松了一口气,对皇帝行万福:“这就好。方才皇后娘娘这样说,妾身还以为我们做错了。”   秦沂虽然觉得楚锦瑶刚才那段话有些肉麻,但不容辩驳,楚锦瑶的话给自己解了围。既然如此,秦沂也顺势说道:“皇上不怪罪儿臣擅作主张就好。来人,把主管此事的锦衣卫叫上来。”   有楚锦瑶缓冲,皇帝便允了秦沂的安排。小齐后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天,以前一直都是她左右皇帝,堵得别人有话没处说,让秦沂吃暗亏。小齐后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感受到同样滋味。她心头窝火,看向楚锦瑶的眼神极为尖锐阴毒。   楚锦瑶权当自己看不见,她和皇后迟早都有这么一天,而现在趁着东风,能打击到皇后也算不亏。   锦衣卫来了之后上呈了供词,那个宫女被反反复复审问了好几次,供词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她对着火一事一无所知,唯有在前一天舞裙被不小心划破,这种时候显然没有时间再做新的,她只好托人把裙子补好。不过她也知道事情轻重,另一个宫女给她补裙子时,她就在现场看着,一切事情都没有异常,献舞的宫女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从供词上看,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皇帝很是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干系?”   小齐后低头喝了口茶,也抬头笑道:“可不是么,那天我们都看到分明,并没有木剑、金簪之类的东西碰到她,船上也没有任何明火。除了上天示警,还有谁能凭空让一个人身上起火呢?”   这件事情,恐怕拿出东西的汪明赐也不清楚。汪明赐尚且要加热木剑,用剑尖的热度引燃这种白霜一样的颗粒,小齐后又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凭空降火在一个宫女身上呢?   秦沂没有回话,而是直接吩咐:“呈那件衣服上来。”   诏狱里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呈到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这等天底下第一第二尊贵的夫妻面前,等锦衣卫拿了证物上来,在乾清宫廊下,一群宫女按照秦沂的指示,把残余的裙子一点点拆开,果然倒出来一些粉末。   小齐后看到这些粉末,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那日重新缝衣服时,另一个宫女当着面缝入舞姬裙角的。按她们的话说,这些都是香料,全是为了当日献舞好看。这里面确实混了香料,只不过更多的,还有贝壳粉。”   太监捧着粉末远远站着,一个太医大老远被叫来,不明所以又战战兢兢地挑了挑粉末,又是闻又是搓,最后终于下了定论:“回禀皇后、皇后娘娘,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这里面除了常见的香料,确实还掺了贝壳粉,除此之外,还有一物臣不能辨认。”   被老太医挑出来的,赫然是不久之前才演示过的异火颗粒。皇帝的记性还不至于这样差,他认出了这个东西,隐隐有些动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沂完全没有动口的意思,而太医更是一头雾水,被质问得瑟瑟发抖。楚锦瑶看不过去了,问道:“太医,这贝壳粉既然不是香料,为何会混在这些粉末中?它用起来可有禁忌?”   这个太医知道:“禀太子妃,贝壳粉是将贝壳灼烧,烧成粉末后就成了这样。它也没什么用途,只是要注意不能混入水中,不然它会滚沸,恐会烫伤。”   “原来忌水。”楚锦瑶笑了笑,把最关键的一句话摆到了皇帝跟前。   “西内的奴才为了讨主子欢心,在献舞当日,船上特意藏了两个小太监,趁舞姬转圈的时候悄悄泼水,以营造清水出芙蓉之感。这种小石粒被烧烫的金簪碰一下都会引燃,若是贝壳粉遇水发热,也足以引燃使其起火。”秦沂如同收网一般,轻描淡写但是步步紧逼,将这一切都穿联起来,“舞姬前一天被人在裙子里加了特质的香粉,第二天当众献舞,船上的太监按之前说好的办法给舞姬泼水,结果这样一来正中圈套,舞姬裙子被引燃,她惊慌之下跳入水中,反而更加助长的异火,这就是她跃入水中火没有立即熄灭的道理。后来,宫里流传出青衣舞姬白日起火,而且入水不灭,这是天火降临的流言,紧接着前朝也有人提起,青衣女子起火,是上天在警示东宫失德。”   秦沂话只说到这里,皇帝只是贪图享乐,但他并不是傻。这样环环相扣,且指向明显的圈套,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而秦沂被弹劾之后,小齐后马上就提出找道士入宫驱邪,刚巧她推荐的人是汪明赐,刚巧汪明赐提出让秦沂搬个地方住。   皇帝闭上了眼睛,脑子思绪繁杂,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信谁的。   小齐后脸色已经煞白,她从拆裙子时就知道事情不对,可是已经没法阻止。之后请太医,太医说出贝壳粉的禁忌,秦沂将这一切还原,小齐后心急如焚,却什么都没法做,皇帝就在这里坐着,她能以什么借口让秦沂住嘴?   “皇上……”小齐后脸色苍白地唤了一声,事到如今,她只能拼命否认。小齐后确实是最可疑的人选,但是她已经将知情人都处理干净了,即便皇帝和秦沂都怀疑她又如何,他们并没有证据。小齐后顾不得在秦沂和楚锦瑶面前端架子,她站起身,放软了身段给皇帝行礼:“臣妾知道皇上和太子都怀疑妾身,可是妾身千真万确,确实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得出这么复杂的计划?妾身即便是听太子说都听得迷迷糊糊。若皇上还是不信妾身,那自可以去查,那个缝衣服的宫女,或者汪明赐,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妾身的手脚。皇上,妾身跟了您十来年,生了一个皇儿一个公主,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啊!您可不能这样冤枉妾身!”   小齐后说着就落下泪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迹,看着楚楚可怜。这副场景不适合外人看,楚锦瑶低下头,秦沂也别开眼。小齐后哭的可怜,皇帝最终还是心软了,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这件事情,朕自会派人手查。”   这就是不让秦沂插手了。楚锦瑶心里不服,但是低着头不泄露神色,秦沂看着也一样平静,他们二人行了告退礼,然后并肩从乾清宫出来。随着秦沂和楚锦瑶的动作,乾清宫其他宫人也无声退下。   等回到慈庆宫后,楚锦瑶终于忍不住说:“殿下,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多半是。”秦沂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若有所指地笑了一声,语气中不无讽刺,“他自己查,能查出来个什么来。”   秦沂无论是对自个儿父皇的办事手段还是性格秉性都清楚得很,这件事皇帝自己来查,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何况,小齐后哭一哭,他恐怕就忘了继续查了。   楚锦瑶听了之后,真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竟然就这样?皇后露出来这么多马脚,对你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皇上竟然不管吗?”   秦沂倒没料到楚锦瑶这样生气,他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气劲这么大?”   楚锦瑶忍了好一会,还是觉得这叫什么事:“我替你不服。”   秦沂失笑,他突然想起许久之前,楚锦瑶被楚老夫人打手心,楚锦瑶这个当事人没什么,他反倒气得不行。大概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当事人不在乎,而关心的那个人却气不过。   秦沂这样想着,心底就柔软起来,嘴边的笑也更加柔和:“你就和一个小孩一样,都多大了,竟然还惦念着不公平。”   楚锦瑶疑惑地抬头,就看到秦沂微微眯着眼,就像一只狩猎的猛虎一般,笃定又危险地笑着:“只有小孩子才想着公平,政治场上只关心利益。何况,皇后她已经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了。”   小齐后手脚确实做得干净,可能皇帝和秦沂找不出这一切都是她指示的证据。然而这就是小齐后的可笑之处了,一个帝王起疑,会和你讲证据吗?皇帝多年来把小齐后当知心之人,就是因为信任小齐后,这才有什么话都愿意和小齐后说。可惜,恐怕经此一事,小齐后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就要打个折扣了。   越是亲密的人,越是无法容忍对方的欺骗。小齐后的信任根基被动摇,这才是此次最大的收获。即使小齐后毫发无损又如何,秦沂又不是小孩子,那里会说出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受到惩罚这种话。皇帝欠他一个公道,既然皇帝给不了,那他不会自己取吗?   楚锦瑶看到秦沂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不在乎公道自然是很成熟的想法,可是,楚锦瑶却莫名心疼。皇帝除了是君,他还是秦沂的父亲啊。   秦沂的少年时代,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呢?楚锦瑶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心疼,秦沂飞快地盘算接下来的势力布局,不过一错神的功夫就发现楚锦瑶脸色低落。秦沂奇了,他把人拉过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锦瑶闷闷地说,“只是想若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秦沂没想到她竟然在想这些,他不由愣了一下。过去那些经历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没想到另一个人却铭记在心,甚至还为他低落。他慢慢把人抱紧,明明心中激荡,可嘴上却一句都说不出。秦沂静静抱了一会,楚锦瑶也不打扰,只是回手抱住他的腰身。   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秦沂问:“你这次可立了大功,我还没问,你是如何知道制那种异火颗粒的?”   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皇后给我送来两仪膏,我想起小时候闹下的蠢事,这才联想起来。我五岁之前皮得很,整天在外面疯跑,有一次我和玩伴不知道想起什么,把尿液和砂石一起加热,最后竟然弄出一种蜡一样的东西。我试着点着,就发现这种东西的光很奇怪,把我们一群人都吓跑了,我因此记得特别牢。我总觉得舞姬衣裙上的火焰很眼熟,那天被人一提醒,我才想起,这正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么。”   “等一下。”秦沂没有追问这种奇怪的物质,反而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小时候为什么会想起玩这种东西?”竟然是尿液和沙子一起加热,她小时候到底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就是危险药品白磷的制作方法。以上全部来自百度,我没试过,如果出现穿越事故,概不负责。   另外,贝壳使劲灼伤后会变成氧化钙,也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发热这个方程式应该不用细说,而同样因为生石灰遇水后变成氢氧化钙,碱可以去油,所以在古老的年代有人用这个美白。   哦我的天,我仿佛在做化学题……   最后再注:利用放热反应来引燃白磷这个计划只存在于理论上,实际是否可行并没有实践,我也并不想实践就是了。大家明天见~ 第94章 东宫稳固   被人问到这个问题,对方还是自己的丈夫,当朝皇太子,楚锦瑶难免超级尴尬。她妄图含糊过去:“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继续说下一件事……”   “我不觉得。”秦沂看着楚锦瑶笑,“我很想知道。”   楚锦瑶被逼问地恼了,没好气地瞪了秦沂一眼。秦沂这种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非得把人惹毛了,被瞪上几眼,他才肯转移话题。   秦沂忍着笑,配合地问:“那下一件事呢,是什么?”   被秦沂这样一打岔,楚锦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想了一会才继续说:“主要是这个火焰太特殊了,见一次就忘不了。我靠着这个想到那天舞女起火的罪魁祸首,但是我一直想不懂,这种东西虽然易燃,但总要有个引子。后来你拿来了锦衣卫里的口供,我拆开衣服,才发现竟然是贝壳粉。”   “这个又是什么道理?”   “殿下,你料事如神,在朝堂上举重若轻,没想到你也有不懂的地方。”楚锦瑶看着秦沂噗嗤一笑,双眼亮如星辰,“这贝壳粉可有大用。它是用贝壳烧成灰,放在洗脸水中可以让皮肤变白,只是它一碰水会发热,容易烧伤,后来姑娘们才渐渐用得少了。只不过这个方子依然流传,若说姑娘爱美,知道这个也不稀奇。”   楚锦瑶在乾清宫推说自己不知道,引着太医说出了贝壳粉遇水发热的禁忌。可是事实上,楚锦瑶却对这种美白偏方了解得很。楚锦瑶因为爱美,平时爱收集这些偏方,而小齐后也是个爱打扮的人,推己及人,楚锦瑶推测小齐后也知道这个。事实证明,她果然知道。   秦沂着实吃惊,他完全没有料到原因竟然是这样。秦沂和幕僚商议了许久,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起火。然而没想到,这最后的关窍竟然是楚锦瑶打通的。那种异火颗粒是方士才能接触到的,而后面靠美白方子来发热引火,这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笔。按道理这两样相差太远,即便有人涉猎广博,了解方士之道,那他想到了前面一样,却未必能猜到贝壳粉。毕竟美白的东西,哪个男子会关心这些。   这两重诡计相生相克,简直是天然的圈套,可是偏偏楚锦瑶两样都占了,顺顺当当破案,简直如有神助。秦沂看着楚锦瑶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心神动摇,等他回过神后,故意笑着说:“看来女孩子淘气一点也好,说不定以后就派上大用场了呢。以后我们的女儿就按这个法子养。”   “殿下。”楚锦瑶羞恼地唤了一声,她听到秦沂说“我们的女儿”,心里轻轻一动,随即柔软的不可思议。楚锦瑶默不作声地抚到自己的小腹,这里什么时候会有小生命呢,一个属于她和秦沂的孩子。   秦沂也知道楚锦瑶的心结,其实秦沂是真的不急,他们俩才多大,为什么要急着要孩子?可是他也明白楚锦瑶是不一样的,她是太子妃,压力不可同日而语。秦沂握住楚锦瑶的手,说:“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楚锦瑶点头,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楚锦瑶不想破坏氛围,赶紧说道,“殿下,我这次是不是立了大功?”   “当然。”秦沂也笑道,“太子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你一个人,远比东宫一杆子幕僚都管用。”   在妻子面前,秦沂毫不犹豫卖了自己的一班下属,随便还要踩上一脚。楚锦瑶听了略羞涩,道:“我哪里能和东宫的智囊比。对了,还有我的簪子,你要一并赔我!”   秦沂被逗得直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会我让他们另外给你打一套全新的。”   出了汪明赐这件事后,小齐后被收拾地老老实实,后宫的人察觉风头不对,也都安静的和鹌鹑一样。然而事情远远没完,秦沂在法事结束的第二天恢复上朝,之前义愤填膺弹劾秦沂的人,现在看了秦沂都不敢说话。   秦沂是何等记仇的人,现在恢复清白,重回朝堂,能让这些人得了好才怪。早朝上气氛诡异,而秦沂气定神闲地站在最前端,等早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秦沂上前一步,说道:“儿臣有事启奏。”   小齐后的事不了了之,秦沂什么也没说,就放这件事过去了。皇帝松了口气之余,心里也有些愧疚。他即便不通国事,但至少不瞎,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小齐后对不住秦沂。然而,小齐后是他的妻子,还比皇帝小了十多岁,皇帝不舍得,也不可能对小齐后怎么样。   因着如此,皇帝面对秦沂便有些亏欠,如今秦沂在早朝有话要说,皇帝便允了。   “前几日儿臣未能上朝,辗转从詹士那里听说,有肱骨之臣提出多留一个皇子在京城。”   秦沂此话一出,文武百官明显躁动了起来,站在最前面的内阁阁老们还沉得住气,可是后面年轻的臣子,难免就交头接耳,和身边的同僚交换惊讶。这件事显然是埋在东宫脚下的炸弹,如今秦沂洗清嫌疑,被皇帝亲自起复归朝,前些日子意气上头的臣子现下也都冷静下来,俱识趣地不再提这件事。可是任谁都想不到,朝臣主动避开,而秦沂却自己主动提了起来。   皇帝明显也惊讶了。秦沂眉眼不动,没有理会身后的浮动,语气沉着的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儿臣觉得此提议甚好。如今宫中只有两位亲王,待二弟三弟就藩后,若京中发生什么变故,山长水远,恐怕一时来不及唤两位贤弟回来。所以,多留一位亲王在京,以保江山传承稳固,儿臣觉得甚好。”   最前面的阁老现在也都掀开眼皮,飞快地揣测着秦沂的意图。秦沂继续说道:“依儿臣看,二弟肃王恭谦有礼,礼贤下士,留他下来最好不过。不过潞王是中宫嫡子,似乎礼法上更合适。两位弟弟各有所长,儿臣不敢定夺,请皇上和诸大人商议。”   肃王听了这话再也站不住了,赶紧出来推辞,刚和肃王做了亲家的魏国公府也没法装作看不见。肃王和肃王妃娘家都表态了,镇北侯府这时候再站着不动就白活了这么多年,镇北侯也站出来,替潞王表态。   秦沂坚决要求,一干臣子又是陈情又是说理,最后内阁阁老也站出来劝。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烈,肃王脑门上渗出来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他眼见一群忠贞老臣们又是下跪请命又是老泪纵横,肃王腿脚发软,实在扛不住了,只能咬牙站出来说:“太子之言实在让臣无地自容。太子既嫡又长,自入朝以来勤政端方,乃是与世不出的贤德储君,更是臣等典范。臣弟心慕太子高义,岂敢起不敬之心,坏了祖宗礼法?儿臣不孝,在此恳请皇上恩准,待臣完婚之后,立刻前去庆阳就藩。”   潞王还不到入朝的年纪,故而今日早朝他并不在场。肃王这番明确表态的言论一出,整个承天殿都静了静。随后,就是一群赞叹肃王明礼的声音。   秦沂这才满意,半推半就地“顺应民意”,“收回成命”。肃王和前段时间同意留人的臣子都被这一通闹得很没脸,便是之前没表态的,现在也都觉得老脸火辣,神态讪讪。皇帝因着对秦沂有愧,今日一直沉默,等下面讨伐完了之后,他才出来定调:“太子既嫡又长,顺应礼法,这些年来也并无错处,以后这种话不必再提。既然肃王想早些去庆阳,那等大婚过后,就让礼部着手准备吧。”   皇帝的话无疑给这件已经定型的事敲上最后一颗钉子,至此,肃王就藩之事已成定局。潞王的事虽然皇帝没有提,可是肃王的例子已经摆在这里,等潞王定下王妃后,便是潞王不想走也不行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内起火案就此盖棺定论,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牵扯到皇太子身上,最后竟然酿成大规模弹劾,以至于堂堂太子都得卸职以避风头。可惜前段时间的弹劾风波有多汹涌,之后东宫的反扑就有多猛烈。自认正义的文臣们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素有谦名的肃王不得不自请离京以示清白,天之骄子潞王也被打压得一句话都不敢哼。便是浸淫权力场多年的内阁也不得不承认,皇太子确实是个合格的储君,不止合格,现在更应该换成可怕。之前那么猛烈的弹劾风波,皇太子愣是一声不吭,直到最后关头才猛然发力,雷霆万钧,震慑全国。至此,别说官场,便是平民百姓也能看出来东宫地位之稳固。秦沂,已然是拍板的下一任国君。   楚锦瑶的感觉最为明显,以前众人诚然毕恭毕敬,但是这多是出于礼法,供着她这个太子妃罢了。可是现在,无论宫内宫外,无论是一品的国公夫人还是低微的宫婢,见到楚锦瑶越发恭敬不说,恭敬中还带着许多热切和巴结。毕竟秦沂的地位有目共睹,而太子妃和太子感情稳定,至今没有侍妾,如今诰命夫人看楚锦瑶的目光,简直是在看未来的皇后。   东宫扬眉吐气,相应的,其他宫气氛就要低沉。肃王因为之前留京的事闹了好大个没脸,婚礼自然也不敢太张扬,赵兰辉就在这种压抑别扭的气氛中抬入肃王府。皇室的这两场婚礼相差不过六个月,但是待遇却截然不同,楚锦瑶大婚时盛大张扬,整个帝国都殷切注目,而赵兰辉的就截然相反。   可是这还没完,赵兰辉不甘不愿地认了婚礼的差距,还没等她调整好心态,就要准备离京的事情了。庆阳和京城所去几千里,这一走,恐怕就再难看到京城的红砖绿瓦了。   赵兰辉自负是公主之女,背靠魏国公府,从小压着别人一头长大,然而现在却被全面压制,她心态如何能不崩。   好在皇帝也是凡人,肃王到底是儿子,在眼前养了十八年,感情哪能说断就断。肃王这一走,恐怕只有在他殡天奔丧的时候才能回来了,皇帝每想到这里都觉得痛心,越来越不舍得看肃王离开。然而就藩的事是皇帝亲口说的,天子一言九鼎,断没有反悔的道理,皇帝只能下令去行宫避暑,借此多留肃王一两个月,等从行宫回来后,再让他们两口子动身。   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去行宫避暑,这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挪窝,整个帝国机构都得跟着挪。   楚锦瑶对此倒没什么看法,反正秦沂在哪里她在哪里,没什么不习惯的。行宫的规模当然比不上紫禁城,宫殿的一砖一瓦不像皇宫那样壁垒鲜明,后宫森严的等级也随之弱化许多。搬到行宫后,无论是皇帝还是伴驾的人,背地里都偷偷松了口气。   规矩压死人,下面的人胆战心惊,上面被供着的人也累啊。   浩荡的依仗队到达行宫,楚锦瑶早被马车颠地浑身都疼。太子妃的銮驾都坐着难受,其他人更不必说了,车队里的人心里都叫苦连天,恨不得立刻扑到床里休息。可惜皇帝和皇后可以歇,他们还不行,楚锦瑶下车,先随着秦沂去皇帝、皇后的寝殿请安,履行了晨昏定省、伺候长辈的义务后,这才能回自己的寝殿。   楚锦瑶和秦沂请安的时候碰上了肃王夫妇,皇帝和小齐后都累的够呛,随便说了两句就放他们出来了。四人一起退出,走出帝后寝宫,肃王主动给秦沂和楚锦瑶问好:“皇兄,皇嫂。”   肃王都主动说话了,赵兰辉也只好半屈膝行礼,只不过她唤的是“太子”、“太子妃”,这一下就疏远了许多。赵兰辉面对楚锦瑶还有些别扭,而楚锦瑶却完全没有在意她:“肃王和王妃有礼了。”   肃王客气地寒暄了一会,就对秦沂说:“皇兄,今日时候还早,你可否要去围场转转?听说今日新送来一批猎物。”   既然来了行宫,围猎自然是重头戏,男人很少有不热衷打猎的,秦沂也不例外。楚锦瑶被路途折磨的一脸虚弱,但是秦沂却精神奕奕。他和皇帝不一样,不需要休养生息,趁日头还没落,正好去围场过过手瘾。这是今年第一批猎物,哪个男子不心动,不过抢在皇帝之前狩猎可谓大逆不道,也唯有几个皇子敢下场尝尝鲜了。   秦沂意动,说:“正好孤也有此意。不过女眷还在,先把她们安置了。”   肃王很明显怔了一下:“行宫有禁卫军看守,又出不了什么岔子,让侍卫婆子护送就够了罢。”   楚锦瑶也说:“殿下,你去围场吧,我自己带人回去。”   “这怎么行。”秦沂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对肃王说,“你先带着人过去,我片刻就到。”   肃王朝楚锦瑶身后一大帮随众扫去,很是觉得秦沂小题大做,这么点路,还怕人走丢了不成?不过这是秦沂的事,肃王并不表态,而是笑道:“臣弟遵命,皇兄先请。皇兄皇嫂慢走。”   赵兰辉目送地楚锦瑶走远,她刚回过头,就听肃王说:“本王要去围场了,王妃便先回去吧。”   赵兰辉惊讶地挑起眉,她本来想说明明太子都送太子妃回去了,肃王竟然让她自己走?但是到最后,赵兰辉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下:“好,王爷慢走。”   肃王头也不回地带着一大帮人走了,赵兰辉看看相携走远的秦沂、楚锦瑶,再看看大步离去的肃王,沉沉地叹了口气。   赵兰辉走到半路遇到了齐蓉,她不想一个人面对冰凉的肃王府,于是就拉齐蓉过去。坐在寝殿中,赵兰辉对齐蓉诉苦:“以前随着母亲进宫只觉得宫廷威仪,这才是天家气象,如今真的嫁入皇家才知,儿媳妇难做,皇室的儿媳妇尤其难做。”   肃王马上就要去封地了,而去封地的缘由还格外尴尬,赵兰辉这个肃王妃在外行走时很是没脸面。外面地位尴尬,那就不出去,可是即使赵兰辉待在自己的王府里,眼前也依然不能清净。   肃王生母早逝,虽然后来有了一个高贵的养母,但也依然吃过许多出身不高的苦。肃王有一个陪伴多年的红颜宫女,一直陪着他从宫廷黑暗到封王建府,成婚第二天,肃王就把这个宫女领到赵兰辉面前,明确给这个宫女抬了身份。除了这个共患难的红颜不能动,淑妃娘娘也赐下几个美人,说是伺候赵兰辉,替她管理王府,可是赵兰辉哪能不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赵兰辉倒是也想效仿楚锦瑶,明面收下,实际上远远打发,可是淑妃只是和肃王提了提,肃王就把人抬举了。   赵兰辉这才惊觉,楚锦瑶给了她一个天大的错觉,让赵兰辉以为所有女子都能这样。说起来她和肃王还在新婚头一个月里呢,赵兰辉便已经有了好几个姐妹。赵兰辉心中酸涩,看今日的情形,明明楚锦瑶和太子比她更像新婚。   赵兰辉见了从前的手帕交,尽情倒起苦水:“说起来那位真是好命,都成婚六个月了,她身边的宫女还没人挽起头发,太子竟然也由着她!也亏是皇后娘娘性子好,同时是继婆婆也不好插手,若不然,别说是皇家,便是普通勋贵人家也容不得她这种善妒的正妻。”   齐蓉听着眼波动了动,不可置信道:“你是说,自去年成婚至今,太子表哥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赵兰辉轻轻点了下头,齐蓉越发震惊了。同时,她心底的嫉妒不可抑制地滋长起来。   她和太子是姑表兄妹,她甚至还比楚锦瑶更早认识太子表哥!若不是请小姑母下旨时迟了一步,太子妃本该是她!而今日听到的消息,无疑更是一把尖锐的刀,深深扎进齐蓉的心里,鲜血淋漓。   楚锦瑶凭什么呢?齐蓉她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明朝是没有行宫和避暑这一说的,明朝的皇帝去城外祭天太频繁都会被臣子弹劾,怎么说呢,唉……   但是待着宫里大家住太远了,不好发展下一段剧情,所以就给他们换个地图吧~ 第95章 碰瓷纳妾   齐蓉心中的不甘就如熊熊烈火,已经折磨了她许久,就连面前这位曾经的闺中密友,也一样让齐蓉不舒服。   明明之前同起同坐,可是成亲后就会慢慢拉开差距。齐蓉,赵兰辉,还有宝庆郡主,她们三人是京城中贵女之首,一言一行都引领着京城闺秀圈的风尚。她们三自成一个小圈子,外人连羡慕都羡慕不着,可是现在,齐蓉却感觉到危机感,她的手帕交们还在这个圈子,而齐蓉却要被挤出去了。   宝庆郡主本就是皇族女,她嫁给谁都没什么影响,而赵兰辉也做了王妃。赵兰辉和齐蓉诉说的这些烦恼,在齐蓉听来分明是炫耀。   齐蓉一直都被家族当皇妃养,她自己也以这个身份自傲。然而后来太子冷不丁赐婚,镇北侯府虽然意外,但也还稳得住阵脚,之后齐老太太一直和小齐后争取另两位皇子正妃,可是眼看着赵兰辉赐婚给肃王,潞王虽然没说,但看小齐后的意思也有主了。镇北侯府至此终于死心,现在已经张罗着给齐蓉相看外面的男子了。   但是齐蓉自小出入宫廷,她的两个姑母都是皇后,太子和三皇子是她的表兄,齐蓉看惯了皇室尊荣,如何能看得上普通官家的男子?就算读书好前程似锦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给帝王家做事,至于出身尊崇门第高贵就更可笑了,他们再如何家世好,能好的过皇家吗?   齐蓉深深的不甘心。她美貌不输小姑母,两个姑姑可以做皇后,为什么她就要嫁给普通人呢?而且宝庆本来就是郡主不必说,赵兰辉都能做王妃,凭什么齐蓉要嫁给普通男人,日后见了手帕交还得行礼?   齐蓉断然不能忍受这样的落差。至于赵兰辉说的这些苦恼,齐蓉表面上静静听着,心里却是嗤之以鼻。得了便宜还卖乖,齐蓉心里如是评价。   其实齐蓉心里还是最喜欢太子表哥的。镇北侯府出了两位皇后,齐蓉几乎算是在宫里长大,比起公主来也不差什么。她们这些皇亲国戚、宫廷伴读也是一个圈子,从小,秦沂就是圈子里最聪明、最耀眼的存在。只是可惜,秦沂很少参与他们的事,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些,饶是如此,圈里人对秦沂的一举一动都关心的很,并且远远地仰望着。   在校场学骑射,秦沂运动天分高,指点一遍就能上手,并且立刻成为所有人中最好。读书秦沂也记得快,不怎么用功就能遥遥领先。齐蓉这些人不敢接近,但背地里谁不向往着皇长子秦沂。后来,秦沂越来越远地走出他们的视线,他被单独授课,再后来,他成了太子。   齐蓉等人再也看不到秦沂了。然而即便如此,秦沂的消息还是不缺,他们时常能从家里大人的口中听到对太子的称赞。直到秦沂十六那年,他因为得罪小齐后被发落边疆,齐蓉为此还偷偷哭过。但齐蓉并不担心,她依然在小齐后膝下承宠,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因为她知道秦沂一定还会回来。   他确实回来了,但更先到一步的是请婚旨意。   齐蓉暗搓搓期待了许久的太子妃之位,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易了主。若说齐蓉原来还能安慰自己,太子妃自古都是个苦差,吃力又不讨好,可是等她看到秦沂对另一个女子这样好,好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齐蓉出奇地不平起来。   早知如此,她绝不会放过此等良机。赵兰辉又絮絮叨叨倒了许多苦水,她突然发现好友没有反应,赵兰辉奇怪地问道:“齐蓉,你怎么了?”   齐蓉回神:“没什么。对了,你这就要随着肃王去藩地了?”   赵兰辉一听到这里就叹气:“可不是么。庆阳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我从来没离开过京城,母亲和家族都在城里,我实在是一点都不想走。”   齐蓉完全可以理解,换成她,她也不想离开京城。不过齐蓉问这个并不是为了同情即将背井离乡的好友,她的目的还在别处:“既然肃王走了,那潞王过了年,是不是也要去洛阳了?”   “多半是。”赵兰辉感叹道,“皇上对太子倚重非常,东宫稳固,太子本人也不是好惹的,谁敢留下?”   齐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她眼珠子慢慢转动,如果这样说,那再过几年,太子岂不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帝?到时候东宫的妻妾自然也全部跟着飞升。听说新帝继位,潜邸里的老人无论出身,至少都能封嫔位。若是官家女子,一举封妃再正常不过,这就是朝中官员不嫌丢人,也要送女儿给皇子、王爷做妾的原因。皇家的妾能叫妾吗?一个家族供一个宫妃出来需要多少资本和运气,可是若前期压准了,一举就能翻身。   宁做皇家妾,不做寒门妻。齐蓉的目光慢慢坚定起来,精美的衣袖下,齐蓉的手渐渐握紧,因为太用力,红色的指甲甚至戳进肉里去。   .   夏日寂寂,行宫中唯有蝉声。   麒德殿的下人偏房中,迩花正百无聊赖地做着针线,迩风掀帘子进来,看到她手里的绣样,笑道:“呦,你这蹄子是发浪了不成,竟然绣起并蒂莲来。”   并蒂莲是出名的夫妻花,而在东宫里,有资格用这个的,只有太子妃。   麒德殿是太子和太子妃在行宫的住所。迩花听了迩风的话,砰地一声把东西撂下,骂道:“说谁发浪呢,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跟我装什么腔啊。”迩风乜了迩花一眼,鄙夷道,“你有本事和迩雪摆脸色去,人家是太子妃面前的红人,甚得重用。你不敢得罪人家,就来和我抖威风。”   说起这个迩花越发气,她们四个都是一等一的品貌,被送来东宫当侍妾。可是都六个月过去了,她们连太子的衣角都没摸着,现在还是处子之身。迩花每日看着太子出入东宫,心里早折服不已,太子身份尊贵,手握大权,还年轻俊美,长身玉立,别说迩花这种出身平民的宫女,就是外面的大家闺秀、书香小姐见了太子,也都背过身脸红。能给这种风仪的男子做女人,即便没有名分也有大把的女子愿意,但迩花可好,顶着太子侍妾的身份,却迟迟没有被收用,太子每日只宿在太子妃屋里,她们四个美人越来越活成一个笑话。迩花气道:“你别和我提迩雪这个叛徒,她倒聪明,早早投了太子妃的好,抛下我们这群患难姐妹不管,甚至还要发过来打压我们。”   迩风笑而不语,看着迩花,说道:“你若是不服气,尽可以一起去,现在宫里上下,谁不晓得太子妃在太子面前份量甚众,太子妃说一句话,比旁人说一千句都有用。”   迩花当然知道东宫里许多人都在削尖了脑袋讨好太子妃,可是她明白归明白,就是拉不下脸面。她也是美人,虽及不上太子妃,可是也不差啊。迩风看着迩花的脸色,状若无意地提道:“太子妃也是命好,得太子宠爱,这才能有今日。只是可惜了我们,同是太子的人,却没有太子妃的命,反要受人轻贱。若是有太子妃十分之一的宠爱,恐怕也足以在后宫立足了。”   迩花揪着帕子坐了一会,不服气道:“未必是我们姿色不如人。如果不是太子妃善妒,拦着不让人亲近太子,我们也未必落于人后。”   男人对女子有征服欲,女人同样有。迩风听了笑道:“你倒是有野心,也不怕我将你的话告诉太子妃?”   “本来便是如此,和不让人说了?”   “那行,既然你心比天高,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迩风示意迩花靠近,悄悄说,“我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太子殿下一个人在清和宫荷池后面的亭子里坐着,身边只带着几个公公,并没有太子妃身边的人。”   迩花吃惊地张大嘴,迩风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若是真有打算,趁现在岂不是正好?太子妃现在在宫里安置箱笼,过一会还要去接见前来请安的命妇,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你若是能趁这段时间被太子收用,那你的命可就完全改了!你也知道东宫是殿下说了算,只要太子收了你,太子妃无论如何都得给你名分。我们不敢和太子妃比,但只要太子对你有对太子妃的千分之一好,东宫里还有谁敢不给你体面?”   迩花得知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太过紧张,竟然都有些结巴:“可是,殿下料事如神,威仪疏离,我怎么能……”   “你傻啊!”迩风恨铁不成钢地怼了下她的脑门,“我们被皇后送过来之前,坤宁宫的嬷嬷教了你那么多,你竟然都忘了不成?太子再如何高高在上也是男人,你在自己的衣领里藏些香,到时再穿的轻薄些,还怕事情不成吗?”   这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迩花喜上眉梢,迩风干脆送佛送到西,帮迩花打扮好了,又给她藏了特殊的香料,这才掩护着她离开。   迩风亲眼看着迩花走远,等确定再也看不到后,迩风冷笑一声,收拾好行迹,去麒德殿外偷偷见了一个人:“劳烦传话给齐姑娘,就说奴婢已经把人安排过去了。”   齐蓉接到丫鬟的传话,心里得意非凡。替罪羊已经找好了,接下来就该她上场了。   .   行宫回廊曲折,眼看不远处已经出现一大片荷池,秦沂突然停住了脚步。   传话的人心中一惊:“太子殿下?”   “你说太子妃在这里?”   “是。”传信的太监小心地说道,“太子妃在宫内游览,看到此地荷花万顷,十分壮观,故而前来请太子共赏。”   秦沂抬眼望向前方的荷田,眼中似乎笑了一下,但这一切转瞬即逝,传信太监还在疑惑是不是他看错了,就听到秦沂说:“既然如此,前方带路吧。”   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几乎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其中亭亭点缀着或火红或洁白的荷花。碧波中矗立着一方小巧的亭台,四周垂着竹帘,清风徐来,竹帘下的吊穗轻轻晃动。在这种地方临风赏荷,实在是风雅至极。   等秦沂走上石桥时,那个传信的人退让一边,不敢上前打扰太子和太子妃。随行的小林子看着有些不对,正要跟秦沂一起进去,却被秦沂挥手拦住:“既然她这样说了,你们暂且留在外面。”   小林子以为这个“他”是指传信人,那个太监也是这样想的。一堆人恭敬地退到一边,秦沂独自走到亭子里,单手挑开竹帘。   轻轻摇晃的竹帘里坐着一个清雅美人,正坐着烹茶。如此美景,再配上素手烹茶的美人,实在是赏心悦目至极。   齐蓉默默等了很久,她特意换了衣服,还精心打扮了好久,揽镜自顾,齐蓉也觉得自己美极。在这样风雅的场所,隐约窥到一个清新美丽的少女,那个男人不会怦然心动?齐蓉听到身后隐约的脚步声后,她心知秦沂来了,她既羞又喜地等了好久,良久没见身后动作。   齐蓉不明所以地回头,就看见秦沂好整以暇地站在亭台入口,眼神讥诮:“你这是何意?”   太子表哥竟然没有被她精心挑选的侧影惊艳?齐蓉吃了一惊,故意缓慢而优雅地站起来,低头娇笑道:“表哥。”   这一声表哥绵长婉转,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仿佛已含了无尽的女儿心思,任哪个男人听了都要酥掉半边身。齐蓉含羞带怯地低头,角度拿捏的特别好,确保将自己最美最温柔的低头侧影呈现在秦沂面前。可惜齐蓉的用心只能打了水漂,她还在微调角度,就听到秦沂冷淡地说:“叫我太子。”   齐蓉整个人都愣了:“什么?表哥……”   “没听到?”   齐蓉只能委屈地低了头,低声说:“是,太子殿下。”   齐蓉暗暗埋怨秦沂为什么这样不解风情,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她记得自己今日目的,于是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太久,她轻轻扶住袖摆,露出一截皓腕,轻轻柔柔地说:“太子表哥,我新学了烹茶,您尝尝。”   秦沂接过茶盏,在手里转了转,没有动。他看向齐蓉,说道:“你假传太子妃的口信,该当何罪?”   “表哥!”齐蓉嘟着嘴唤了一句,娇声撒娇道,“太子表哥,我们是姑表兄妹,青梅竹马,一直都是最亲近的人。现在长大了,反而比小时候还生分。”   青梅竹马,最亲近的人?秦沂眉毛都没动一根,冷淡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齐蓉连续被怼,现在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她干脆横了心,鼓足勇气喊道:“太子表哥,蓉儿心慕于你!”   秦沂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浪费一会时间,想搞清楚齐蓉搞什么把戏,结果竟然听到这么一番话。秦沂是真的被恶心到了,扭头欲走,齐蓉急了,抢到秦沂面前,急切地说道:“我知道太子表哥已经娶妻了,可是男子都三妻四妾,蓉儿愿意和太子妃一起侍奉表哥!只要太子妃容的下我,蓉儿就绝不争风吃醋,不和太子妃争宠。只要能留在太子表哥身边,蓉儿愿意受委屈。”   秦沂冷笑了一声,真是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受委屈?你是什么人,孤为什么要为了你委屈太子妃?她是你的表嫂,你却动这种心思,你自己也不害臊。”   齐蓉听了泪都要出来了:“太子表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蓉儿自小就心慕与你,现在我不求名分,只求能侍奉在你身边。表哥,我就这么一点心愿,你都不愿意答应我吗?”   齐蓉长相肖似小齐后,巴掌大的小脸,落泪时更是楚楚可怜。她姿色出众,现在更是情深义重地表白,再联系上青梅竹马的情分,齐蓉实在想不到哪个男子能忍心拒绝这样的痴情。她见秦沂的衣摆动了动,她满心以为秦沂要过来抱她哄她,立刻破涕为笑,低头等待。可是她低了头,却看到秦沂的衣摆从她身边掠过,那速度仿佛怕沾到什么一般。齐蓉愕然抬头,就看到秦沂拿着她刚刚烹好的茶,直接掀开香炉,一股脑倒了进去。   香炉小巧精致,放在这里自然是为了雅致。秦沂毫不留情地把一杯茶都浇进去,香炉里轻轻滋了一声,袅袅熏烟立刻灭了。   齐蓉看到这里,脸色彻底变了:“太子表哥……”   “你也是镇北侯府的嫡出小姐,我看着母亲的份上,一直给你们颜面,而你们就干出这种下作的事情?”秦沂把添了特殊佐料的熏炉浇灭,回头再看齐蓉时,目光里满是失望和讽刺。   真是无知得可怕,竟然跟在他的面前玩这种下作把戏。这香里添了催情成分,高门大户里不乏有人用这个做闺房情趣。可是,齐蓉竟敢把这些用在他的身上。   秦沂看着齐蓉,宛如在看一个死物:“真不知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真该让镇北侯过来看看这些东西,瞧瞧他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齐蓉被吓得倒退一步,她不怕秦沂叫镇北侯,秦沂毕竟是大姑母的独子,他不会真把这种事闹开。真正让齐蓉心颤的,乃是秦沂看她的眼神。那种轻视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神。   齐蓉也是自小娇惯,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个。她气不打一处来,不顾一切扑上去,死死拽住秦沂的衣袖:“为什么?我一片痴心对你,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秦沂没料到齐蓉竟然这样没皮没脸,他也彻底怒了:“放手。”   “不!你为什么不接受我,我们青梅竹马,你不可能不喜欢我!对,一定是太子妃,一定是她在背后挑唆。表哥,你是太子啊,怎么能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呢?女子就该贤惠大度,她还是太子妃,越发要以身作则,她这样善妒,你怎么能容得下她呢?”   “住口!”秦沂震怒,他眼眸黑如穹宇,在不知名的深处仿佛潜藏着足以毁天灭地的旋涡,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惊骇到灵魂里,“你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齐蓉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手也不知不觉松了,待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彻底崩溃:“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   这种问题在秦沂听来简直可笑,他拧着眉抖开方才被齐蓉抓过的衣袖,冷脸朝外走去。他刚要掀开珠帘,突然听到外面穿来脚步声,听足迹不止是一个人。   秦沂脸色一沉,目光不善地朝齐蓉看去。果然见她狠狠擦了泪,挑衅地看着他。 第96章 自食恶果   楚锦瑶指挥人把从皇宫带来的箱笼放好,又安顿婢女准备她和秦沂明日的衣服,等一切安排好后,下午已经过了一半。   楚锦瑶坐下,玲珑连忙过来端茶。迩风进来时,正看到一堆丫鬟围在楚锦瑶身边,有说有笑,生怕太子妃累着。   迩风眼神动了动,然后毫无异样地笑道:“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奴婢在前面看到一大片花田,像是什么野花,长得又浓又密,好看极了。那个地方离这里也不远,太子妃要不要去散散心?”   “花田?”楚锦瑶眼睛朝下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儿看到的?”   迩风忙不迭说了一个地点。众人皆知,楚锦瑶特别喜欢花,不拘清雅还是浓烈,生于富贵还是遍于山野,楚锦瑶都喜欢,而花这种东西,自然是开成一大片好看。迩风偶然发现一片花海,立刻便过来告诉楚锦瑶,一看便知是想讨楚锦瑶欢心。   楚锦瑶似乎真的被说动,站起身就往外走去。临出门时,她突然问迩风:“迩花呢,怎么不见她。”   迩风心里哆嗦了一下,随后笑道:“许是出去办差了吧,太子妃您也知道她,是个坐不住的,一瞅空就往外跑。”   楚锦瑶轻轻点了下头,慢悠悠说道:“她去哪儿了?叫她回来,我有事问她。”   迩风的脸色慢慢僵硬:“太子妃……”   玲珑跟楚锦瑶这么久,现在已经看出不对来,她沉住气不说话。迩雪却没什么顾忌,她的定位本就是嚣张跋扈的“刀”,于是迩雪瞥了迩风一眼,道:“太子妃问话,你吞吞吐吐作何?迩花究竟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说?”   被迩雪抢白,迩风的脸色越发难看,她还想辩驳什么,而楚锦瑶已经不想听了。   “胆子真大,竟敢糊弄我。”楚锦瑶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婆子立刻上前把迩风押着跪下,“来人,去搜她和迩花的屋子。”   迩风听着想要挣扎:“太子妃,奴婢做错了什么,无凭无证的,怎么能搜奴婢住处?”   凭证?她的身份便是凭证。楚锦瑶懒得搭理迩风,很快,桔梗就从迩风和迩花的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用布抱着的木匣,玲珑当着楚锦瑶的面打开,楚锦瑶用手拨了拨,认出来这是齐蓉的首饰。   竟然是齐蓉。齐蓉是皇后的侄女,而迩风也是坤宁宫出来的,她们俩搭上线倒不意外。迩风看到首饰后格外激动,几次想要挣脱。可是东宫这么多人又不是摆设,迩风稍有动作就被死死扣着,楚锦瑶神色冰冷,说:“押她下去,听候发落。没我的旨意,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宫女们低头应诺。楚锦瑶吩咐完后就继续往外走,玲珑快步跟上,问:“太子妃,您怎么知道迩风话语有异?”   “她说她是从北边围场过来,可是她的裙角却沾着白色的碎花瓣。这种花只在清和宫附近生长,迩风必然是去过清和宫,而她却故意说了相反的方向。”楚锦瑶眼神冰凉,一张俏脸也沉了下来,“反常必有妖,她若不是自己有鬼,为什么要骗我?我出门前故意用迩花试探,她和迩花是同屋姐妹,理应相互照应,可是她竟然在我面前说迩花出去偷懒了。呵,真当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竟然是这样,玲珑想明白了迩风的露馅之处,之后却陷入更深的迷惑中:“太子妃,迩风收了齐姑娘的东西,还想把您带到外面去,她们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问问镇北侯府就知道了。”楚锦瑶停住身,示意小钱子上来。小钱子还是在太原府时秦沂留给她的人手,为人机警伶俐,也算是她的亲信。楚锦瑶低声吩咐了几句,小钱子了然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弓着腰快速退下。等小钱子走后,楚锦瑶在原地站了一会,随便拉来一个路过的宫女,问:“镇北侯府的世子夫人在何处?”   齐大奶奶是镇北侯的长媳,小齐后的侄子媳妇,她的丈夫甚得小齐后喜爱,已经被立为世子。镇北侯府的背景可了不得,有宫里那位得宠的小姑母在,齐大奶奶在外行走也很有脸面,众人见了她,总是恭敬客气地喊一声“世子夫人”。   不过今日齐大奶奶却有些心神不宁,她默默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该行动了。她刚刚走了两步,突然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叫住:“世子夫人,你要去哪儿啊?”   齐大奶奶回头,看到对面的回廊上,一个宫装美人正隔着一丛芍药静静而立。她乌发雪肤,眉眼黑且浓丽,似乎天生就适合盘富丽堂皇的发髻。她身后站着许多宫女,俱垂眼恭立,她这样被人簇拥着站在芍药花后,竟然丝毫没有被艳丽硕大的芍药夺去颜色,反而越显精致,仿佛是晨霭中的海棠芍药,有一种安静的热烈美丽。   齐大奶奶不知为何心里一咯噔,身后的侍女悄悄提醒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给对方行礼:“臣妇参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不知太子妃大驾,实在失礼,只是不知,太子妃唤臣妇何事?”   “世子夫人客气,我也不过是四处看看罢了。”楚锦瑶笑着慢慢走近,皇帝搬来行宫避暑,行宫的前朝后宫分界并不明显,许多随行的官眷来后宫朝见宫妃皇妃也方便很多,不必像紫禁城那样束手束脚。齐家的夫人小姐是宫里的常客,如今到了行宫,也能自在出入禁庭,四处行走。楚锦瑶走到齐大奶奶身边,扫了眼齐大奶奶的穿着,笑道:“想必世子夫人刚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既然如此,世子夫人也不急着出宫。我还是第一次来行宫呢,世子夫人不如陪着我走走?”   太子妃发令,齐大奶奶怎么敢推拒,她自然赔笑着应了。陪楚锦瑶四处游览倒也没什么,反正齐大奶奶也闲暇无事,可是,今日她却有事情在身。   想到这里齐大奶奶心中一动,小姑子托她这件事,或许把太子妃拉到现场也是好事。让楚锦瑶亲眼看到,她就不得不给个说法,省的她再玩文字游戏推脱。   小齐后送给太子四个美貌宫女的事齐大奶奶也知道,要不是听小姑子说,齐大奶奶都想不到,太子妃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婆母赐了人下来,她还敢不明不白地拖着,就是不给开脸。别说太子妃,就是寻常的侯门公府,也没媳妇敢这么干。   齐大奶奶觉得太子妃实在是善妒过了头,成婚六个月,便是家规最严的诗书人家也早早置了通房妾室,妻妾成群的勋贵更不必说,而皇太子身边,竟然还只有楚锦瑶一个人!这简直突破了齐大奶奶的想象,无论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她就没见过这种事。   齐大奶奶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些个娇妾美姬,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出于这种心思,齐大奶奶有意无意地引着楚锦瑶往清和宫走。   楚锦瑶很快就发现了。她诚然方向感不太强,可是秦沂非说她能把自己走丢,刚来的第二日就带着她在行宫里转了一圈,让她强行记地标不说,晚上回去还抽查!如果抽查不对,这个混账就借机提一下奇奇怪怪的要求,托了秦沂的福,楚锦瑶不敢说闭着眼睛都能走,可是对几个大型的宫殿,她完全能认得出。所以,楚锦瑶很快就发现齐大奶奶在引着她往清和宫走,楚锦瑶心里明白,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样正好,即便齐大奶奶不说,楚锦瑶也要往清和宫走一趟呢。   渐渐已经能看到荷池了,齐大奶奶看到水中的小凉亭,眼睛闪了闪,说道:“太子妃,这一路日头也不小,不如我们去凉亭里歇一歇?”   楚锦瑶笑了一下,点头道:“好。世子夫人请便。”   齐大奶奶引着无知无觉的太子妃往凉亭走去,大热的天,凉亭四周的竹帘却遮了个严实,看不到里面发生着什么。同为女人,面对此情此景,齐大奶奶都不知道该替太子妃心酸好,还是替自家小姑子高兴好。   齐蓉前几天和她说过,她想嫁给太子,即便是妾也没关系。这种事情齐大奶奶本来是不想管的,小姑子想嫁给谁,关她什么事啊?可是齐蓉却详细和齐大奶奶说了她的计划,并且让齐大奶奶掐着时间去凉亭捉奸。   说是捉奸也不恰当,毕竟里面勾引人的事自家的闺女,不好用这种词。齐蓉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和母亲说,就来托嫂子帮她“撞破”,并且顺理成章地闹到小齐后那里去。齐蓉到底是镇北侯府的嫡出小姐,和太子发生了男女之事,足够小齐后震怒,并且责令太子对齐蓉负责了。以齐蓉的身份,再加上小齐后施压,侧妃绝对是稳妥的。   东宫现在如日中天,太子在官场权势极大,而在民间亦有赫赫声望,皇帝的身体眼见越来越差,可以预料,用不了几年,太子就要登基为新帝了。   到了那时,皇后之位不好说,但是身为侧妃的话,捞个四妃甚至贵妃当当绝对没有问题。齐大奶奶一想到自家要出个贵妃就雀跃不已,而且,齐蓉模样好、脑子转得快,宫里还有小齐后帮衬,反观楚锦瑶却没什么依仗,说不准,楚锦瑶这个太子妃还升不了皇后呢。   齐大奶奶整个脑子都被齐家要出第三个皇后这个念头糊住了,这个梦太美,竟使得齐大奶奶不顾名声不顾家规,背着婆婆答应了。她和齐蓉商量好,齐蓉假借楚锦瑶的名义把太子约过来,齐蓉以情意和痴心打动秦沂,再结合特制的催情香料,等齐蓉情不自禁和太子发生关系的时候,齐大奶奶来凑巧经过,不小心撞破,接下来又哭又闹地闹到皇后那里主持公道。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的立场总是吃亏的。即便太子说出实情,说他是被设计的,谁信啊?于情于理,太子都要收了齐蓉。即便太子恼她们算计他也不怕,男人嘛,等齐蓉入门,在床笫之上求一求,哪个男人还愿意深究。说不定,有一个痴心到不要名分的表妹,男人心中还暗暗得意呢。   不过齐蓉想的要更深远些,她想要用这种手段嫁给秦沂,但却不想背负勾引之名。小齐后贵为皇后,可是因为当年的事,背地里难免被人指指点点,秦沂公然不敬继母,小齐后也屁都不敢放。齐蓉不想走小姑母的老路,而且她的起点比当年小齐后还要低一点,她本来就是侧,若名声有污,等日后秦沂登基册封时,她恐怕不好拉楚锦瑶下来。   所以齐蓉另外备了一个替罪羊,这个人正是迩花。反正这里的帘子都牢牢盖着,亭里做这种事的人究竟是谁,岂不是任凭齐蓉一张嘴?到时候她如愿嫁给太子表哥,就把用香料勾引主子的罪名扔给迩花,反正迩花张扬妖媚,看着就像是做这种事的人。至于迩花之后的下场,那就不是齐蓉关心的事情了。   齐蓉安排的很好,齐大奶奶听了也觉得小姑子简直冰雪聪明,面面俱到。她非常明白一会儿掀开帘子会看到什么,因此,齐大奶奶现在看着楚锦瑶,不知不觉就带上一股怜悯。   所以说,女子真是不能善妒。楚锦瑶若是早早给太子准备好妾室,让齐蓉顺顺当当嫁给心上人,那她何必受今天的这份轻侮呢?   齐大奶奶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楚锦瑶笑着对上她的视线,问:“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没什么。只是想到圣人的教诲果然是对的,女子就要贤德,善妒能得一时好,可是长久不了。”   “哦?”楚锦瑶笑了一下,说,“这样看来,世子夫人一定是个不争不妒,积极给世子纳妾的贤德人了?夫人想世子所想,一点都不计较后宅添人,反而还用心安置世子的女人,实在是贤妇典范。”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痛,齐大奶奶理所当然地接话道:“这是自然。我自小在母亲的严格教养下长大,恪守女经女戒,当然不会犯善妒这种罪过。”   “这样真好。”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凉亭了。楚锦瑶站在竹帘外,伸手示意道:“世子夫人,请吧。”   按道理齐大奶奶是不能走在太子妃前面的,可是楚锦瑶主动要求,而齐大奶奶也怜悯楚锦瑶将要看到的事情,于是没有推辞,让丫鬟打了帘子,自己先进去了。   竹帘被掀开一个角,楚锦瑶却反常地一动不动,两手交叠,静静地站在竹帘外。   果然不过瞬息,亭子里面便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齐大奶奶本来志满意得,她心情愉悦地走进凉亭,眼神自然而然地放在亭子中心的睡塌上。可是,等她慢慢看清榻上那人的脸时,齐大奶奶整个脑子都懵了懵。随后,她不可置信地调转视线,看到塌里边还睡着一个人,她身段风流眉眼妖媚,身上还穿着宫女的服饰。   齐大奶奶顿时爆发出一声尖叫。迩花脸颊通红,身体从某个不可言说的部分散发出一种燥热,唯有依靠着身边人才好一些。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女子尖叫,她才转醒就被一个女子拖着拽下睡塌,齐大奶奶双眼通红地瞪着迩花,那眼神几乎能吃了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睡在世子身边?我打死你个狐媚子……”   镇北侯世子齐大少爷也被吵醒了,还没等他明白什么情况,就看到自己的妻子揪着一个女子的头发又喊又叫,连他也被波及。凉亭里面正热闹着,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呵斥声:“放肆!”   这声线一听就是太监,齐大奶奶和世子愕然地回头,就看到端庄貌美的太子妃站在竹帘外,隔着摇摇晃晃的竹帘,只能看到她对着他们笑了一下,然后慢慢说:“你们好大的胆子。”   齐大奶奶被狐媚子冲昏的脑袋慢慢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女子不是侯府里那些狐狸精,她更是一个宫女!宫女是什么人,地位卑微归卑微,可是这都是皇帝的女人! 第97章 撕破假面   齐大奶奶和镇北侯世子两人面面相觑,突然感到脊背蹿上一股寒意。   若是镇北侯世子睡了一个普通女子,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女子能不能进门全看世子夫人点不点头。可是,如果世子碰到的是宫女,即便是个再卑微不过的洒扫宫女,这其间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宫女都是从民间千里挑一,层层选拔出的良家女,送进宫里伺候皇上,如果命好被皇帝看重,那就可能像怜嫔一样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不必做活,反而还能被别人伺候。换言之,紫禁城里的宫女确实没地位,也可能终其一生也见不到皇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别的男人可以染指。   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除非赐给皇子,那她们就变成皇子潜在的侍妾。而现在,镇北侯世子和一个皇后赐给太子的宫女同塌而眠,还被太子妃逮了个正着。   跟皇帝皇子抢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齐世子腿肚子都软了,他悄悄去看太子妃,发现太子妃一脸肃穆,端庄的就像庙里的菩萨,齐世子不敢再看,又不敢对莫名出现的迩花发怒,于是将一腔怒火都转移到齐大奶奶身上。   “泼妇!在太子妃面前,你如此作态成何体统?”   齐大奶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立刻想和世子闹,但她毕竟顾忌楚锦瑶,最后只能压低了声音:“你还说我?这是内宫,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还和一个宫女滚到了一起?   说起这个齐世子也头疼,他仔细想了一会,终于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晕倒的:“不是你们传信过来,说是蓉姐儿脚崴了,没法移动,这才让我过来吗?”   “什么脚崴了,蓉姐儿何曾传过这种话?”齐大奶奶说道此处悚然一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不对,蓉姐儿呢!”   齐大奶奶一喊出来就立刻捂嘴,可惜已经迟了,楚锦瑶悠然地站在竹帘外,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齐小姐这又是哪一出?看来,世子和世子夫人非但胆子大,连欺瞒手段也高超的很。走吧,世子,世子夫人,我们去皇后娘娘跟前说个明白。”   “太子妃!”齐大奶奶慌了,这下还哪顾得上置气,赶紧将姿态放的极低,好声好气地哀求,“太子妃,今日是我们不对,请太子妃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就当没看见此事吧!”   “这怎么能行。”楚锦瑶看着齐大奶奶,眼中隐约浮现出笑意,“迩花是皇后赐下来的宫女,长者赐不敢辞,发生这种事,我怎么能做主呢?而且,世子夫人方才不是还说么,女子最要紧的就是贤惠大度,这个宫女和世子有了首尾,我们总该在皇后娘娘面前把一切问明白,这才好给她安排份位啊。世子夫人,你说是不是?”   齐大奶奶脸都僵硬了,她努力想挤出笑来,可是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这是皇后赐给太子的美人,而太子还没有收用,世子和太子是表兄弟,虽然不太好听,但他们俩是同辈,只要太子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子妃这个主母处理一下,那这件事也就遮掩过去了。毕竟后宫宫女足有九千余人,来了一趟行宫,回去后少了一个宫女,谁会注意到?   只是楚锦瑶会配合他们和稀泥吗?简直做梦。现在想起来要相互包容勿伤和气了,之前和齐蓉配合算计她时,怎么不想着勿伤和气。楚锦瑶按之前齐大奶奶说的,微笑道:“世子夫人的贤德令我钦佩不已,只可惜这不是寻常的宫女,我也做不了主。既然迩花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人,那就交由皇后定夺好了。来人,给世子和世子夫人整理仪容,我们这就去找皇后娘娘拿主意。”   齐大奶奶还是哀求,想求楚锦瑶通融,然而楚锦瑶却坚定,务必要满足了齐大奶奶的心愿,闹到皇后那里去。一个太监无声无息地走在楚锦瑶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楚锦瑶回头,就看到秦沂站在荷池外面,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满池碧叶。   楚锦瑶立刻抛下这对夫妇,快步朝秦沂走去。   “殿下。”楚锦瑶走近了,刻意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秦沂脸色冰冷,楚锦瑶还是第一次看到秦沂这样的脸色。在她面前,秦沂总是气定神闲、风流含笑,倒让楚锦瑶忘了最初见到他时的模样。秦沂许是注意到自己神色太厉,他刻意收敛起锐气,看向楚锦瑶:“吓到你了?不是对着你的。说起来我真是许久没有这样生气了。走吧,先把这几个蠢货处理掉。”   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楚锦瑶点头。她倒不怕秦沂的脸色,相反,她还很好奇,齐蓉对秦沂说了些什么,竟然能把秦沂气成这样。   齐大奶奶和齐世子看到楚锦瑶突然往外走,他们顺着楚锦瑶行动的方向抬起头,竟然看到一个最不想看到的人。这夫妻二人立刻哭丧了脸,完了,太子妃会讲道理,太子可不会。秦沂一现身,立即有太监里强行拖着这几人走,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齐大奶奶刚才剧烈撕扯迩花,鬓发都有些乱,而齐世子就更不必说了,他刚从榻上起来,衣服都不太齐整。他们几人就这样一路仪态全失,强行被拉到小齐后寝宫。   小齐后自从舞姬和汪明赐那件事后,她自知在皇帝面前丢了脸面,于是这几天闭门不出,很是低调。她今日懒懒地坐在行宫里,正在慢慢搅动新鲜的莲子羹,突然听到宫外传来喧闹声。小齐后嫌恶地皱起眉:“这是怎么了?在本宫宫里,何人这样放肆?”   一个小宫女快步走过来,诚惶诚恐地跪下:“娘娘,是世子和大奶奶。他们被人拉过来了。”   小齐后惊讶,她扔下莲子羹,快步朝殿外走去。一看到外面的景象,小齐后大怒:“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动本宫的侄儿?”   “皇后好大的怒气,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出息的侄儿,他做了什么?”   秦沂满目冰霜地走入宫中,楚锦瑶紧随其后。齐世子和齐大奶奶听了这话都脸色讪讪,小齐后看着眼前这情形,皱起眉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迩花也被人推着进来了。迩花跪在堂下,双颊发红,头发散乱,衣裙上还满是褶子,一看就是春睡刚醒。小齐后慢慢眯起眼,认出这是自己送去东宫的宫女,她忍着怒气,指向迩花说道:“你来说,这是怎么了?”   “娘娘,您要给奴婢做主啊。”迩花眼中还泛着刚睡醒的水汽,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一醒来就发现世子睡在奴身边,还没等奴想明白,世子夫人就扑进来喊打喊杀,奴婢……奴婢冤枉啊。”   “白日不端,在宫闱内衣冠不整,还染指宫女。”秦沂一桩桩数给小齐后听,“皇后,你时常宣他进宫,就是让他做这些事的?”   小齐后听到后本来将信将疑,可是等她看到齐世子和齐大奶奶躲闪的眼神,顿时怒不可遏:“这都是真的?你们……你们这群没出息的废物!”   齐世子和齐大奶奶面皮涨红,赶紧垂着头跪下。小齐后气得心口疼,周围的宫女连忙涌过去扶住。她是皇后,而她的娘家人在宫里干出这种事,还愚蠢地被秦沂当场逮住。她刚刚才在皇帝那里丢了体面,她的好侄儿好侄媳就这样帮她!小齐后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可是这还没完,秦沂朝小林子丢了个眼神,小林子会意,一会又推出一个人来。   “蓉姐儿!”齐大奶奶跪在地上,一见来人就激动起来,她想过去,但是顾忌到小齐后还在气头上,不敢像往日那样放肆,于是只能压抑着说,“你跑哪儿去了?你哥这里全是误会,你来和娘娘说。”   “误会。”楚锦瑶重复了这个词,轻轻一笑。都被人捉到榻上了,这还好意思叫误会?   楚锦瑶说这话时并没有避讳人,虽然声音不高,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齐大奶奶听到后也觉得尴尬,可是,他们夫妻两人都是为了帮齐蓉,结果齐蓉自己失手不说,不知道怎么着还把世子坑了进去,齐大奶奶当然要让齐蓉说个明白。   齐蓉满脸通红,简直觉得没脸见人,可是身后的宫女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明搀扶实胁迫地把她拉到众人眼睛底下。小齐后被这一出连着一出搞得头痛:“蓉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齐蓉嗫嗫,低着头说不出话来。秦沂冷笑一声,说:“她当然不好意思说。莫说她,便是我,也觉得这等品行的女子有辱文孝皇后的门楣。”秦沂示意小林子等人把齐蓉准备好的茶水、香炉都扔到小齐后面前,鄙夷道:“她做了什么,你自己看吧。”   天底下的魅惑手段不一定都在青楼,相反,可能越是宫廷侯门,精通此道的人越多。小齐后一看香炉就明白了,她怒火攻心,简直感到眼前发晕:“你们……你们一个个的,丢人现眼!”   齐蓉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敢大着胆子对秦沂表白,但是被捅到皇后跟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种腌臜事摊开,她哪能受得了。齐蓉羞愧欲死,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齐蓉哭,齐大奶奶着急洗脱自己,见状也哭。迩花在底层沉浮许多年,爬高踩低的眼力价颇好,她现在清白已毁,跟着太子已经不可能了,那当然要用尽一切巴住眼前这个世子,迩花眼珠子一转,也委屈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小齐后宫里三个女人都在哭,这局面就尴尬了。小齐后气得手指都在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女眷一直哭也不是事,解决问题才是最要紧的,秦沂是男子,他也被这三个人哭的心烦,楚锦瑶微微迈出一步,开口道:“齐小姐,齐大奶奶,若是哭一哭就能结事,那当然要使劲哭。可惜却不能,所以,你们还是把眼泪收一收,我们把事情处理好了,你们再哭不迟。”   齐家的人全都脸色铁青,楚锦瑶权当自己看不见她们这几乎要吃了她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道:“先说迩花的事。齐大奶奶,你今日一路都在和我提女子忌妒,想来是个极其大度贤德的人。太子和齐家毕竟有亲,这种事闹出去,对殿下的名声也不好,依我看,不如一床锦被遮盖,这个宫女让世子带走,我就替你们背了这个锅,在宫里将迩花的事情掩饰过去。所以,齐大奶奶,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个女子啊?”   齐大奶奶语塞,镇北侯府毕竟是太子的舅家,闹大了小齐后丢脸,太子也不好看,所以太子妃到底同意将此事遮掩过去。不过,如何安置?   齐大奶奶看着迩花那妖媚的长相,气得血都呕出来了。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直在劝楚锦瑶大度,给太子收人,万万没想到才一段路的功夫,她的话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齐大奶奶脸色僵硬,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谢太子妃通融,我又不是容不得人的,这个女子我自会替大爷妥帖安置。”   “那就好。”楚锦瑶“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她毕竟是宫里人,还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世子夫人可要给她体面,不能亏待她。”   齐大奶奶指甲都几乎捏碎了。处理完迩花,楚锦瑶看向齐蓉。楚锦瑶如何能不知齐蓉背着她干了些什么,竟然敢用这种手段赖上秦沂,楚锦瑶能轻饶了她才有鬼。楚锦瑶一路上都憋着气,现在见了真人,气过了头,反而平静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齐小姐做了些什么,为何也到了这里?”   齐蓉顿时脸红到脖子,随即又一点点转白。礼教对女子的束缚非常严苛,私相授受都能让一个女子沉塘,更别说齐蓉这种下药的卑劣手段了。出了这种事,一整个家族的女孩声誉都要受损,便是贵为皇后的小齐后,此刻被人这样说都臊得慌。   “行了。”小齐后又气又怒地打断,说道,“蓉姐儿毕竟是个姑娘家,她的事,本宫来处理便是,太子妃不必插手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娘娘竟然这样看重?”楚锦瑶瞥了眼地上的香炉,慢慢把目光移到齐蓉身上,然后,这才抬起头对小齐后笑道,“不过镇北侯府贵为皇后的娘家,自然是极其有规矩、极其注重后辈教养的人家,皇后娘娘自己处理自己的家事,肯定是最公道不过。外人知道了只有钦佩仰慕的,皇后娘娘,世子夫人,你们说是吗?”   这话字字是称赞,但字字都让齐家人抬不起头来。小齐后听到“规矩”“教养”等字眼刺耳的很,齐蓉干出这种蠢事,小齐后气她不自重,也气她让自己在楚锦妙面前掉了颜面。人越是缺什么就越要标榜什么,小齐后时常把规矩挂在嘴边,还总是用规矩压楚锦瑶,但是今天,齐蓉一个姑娘家勾引太子,他们镇北侯府的世子还和宫女发生了首尾,小齐后简直在自己打自己巴掌。娘家人犯下这么多丑事,她以后还如何在楚锦瑶面前摆婆母的架子?   小齐后阴沉着脸,她甚至疑心楚锦瑶的这番话是在暗讽她勾结姐夫,未婚先孕。思及此处,小齐后看着楚锦瑶的目光越发尖锐如刀,几乎恨不得用目光把楚锦瑶捅出一个洞来。   楚锦瑶不卑不亢地回视,小齐后见楚锦瑶竟然敢直视她,更是气得冷笑:“太子妃如今胆子大了,都敢接婆母的话。”   “不及齐姑娘胆子大。”楚锦瑶淡淡说。   “你放肆!”小齐后暴怒。这是楚锦瑶的战场,秦沂一直没有插话,听到皇后尖锐的喊声,秦沂顿生不悦,正要说话却被楚锦瑶比手势拦住了。   楚锦瑶悄悄拦住秦沂,然后才看向小齐后:“我对皇后娘娘自来尊敬,便是镇北侯府的世子做出这等冒犯的事,我也替齐家遮掩,不欲声张。反倒是齐家的蓉姑娘,屡次不敬不说,今日仿佛还在宫闱里做出一些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情。皇后以德行感化六宫,可是,您的娘家呢?”   “你,你……”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麒德殿收拾东西,就不陪皇后娘娘教导家人了。哦对,宫闱到底不比其他,齐蓉姑娘如今,应当不大方便在宫里留宿了罢。世子夫人和齐蓉姑娘若要出宫,可以赶快了。”   楚锦瑶说完都不等皇后反应,自顾自给皇后行了一个告退礼,然后就走到秦沂身边,轻轻喊了一句“殿下”。秦沂点头应了一声,没有理会后面几乎要气炸的小齐后,也没管无地自容的齐家众人,他握住楚锦瑶的手,两人头也不回,直接并肩出去了。   身后,隐约传来小齐后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其中还夹杂着齐大奶奶的辩解,又哭又叫,可谓一团糟糕。   自从汪明赐的事件后,楚锦瑶和小齐后就暗暗对峙起来,不过两人都是宫廷中人,表面上的和睦还能维持住。然而今日楚锦瑶和皇后连最后的温情假面也不要了,经此一事,她们两人正式撕破脸面。   发了一通气,皇后被气得手抖,楚锦瑶自己倒降火很多。可惜齐家和秦沂毕竟是真的亲缘关心,若不然,何必给她们留着脸面,直接就抖到外边去了。不过今日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从此以后,小齐后是没有脸置喙东宫的内务了。   直到走远了,秦沂才笑着看了楚锦瑶一眼:“你今儿气性大,都敢明着讥讽她了。” 第98章 所谓吃醋   “我本来还打算维持个面上好看的,可惜啊,人家不领情。”楚锦瑶走出好远,心里的气总算顺了,“她们竟然敢做这种事,又是用药又是捉奸的,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我不狠狠在她们脸上挠几道,我能把自己气死。”   “什么捉奸,可别把我算进去。”秦沂想起下午的事也恶心,他说,“就他们那脑子还敢算计我,今日只是让他们名声有亏,若不是因为闹出去对母亲声誉不好,他们怎么可能还全须全尾的。”   秦沂说的母亲是文孝皇后。秦沂从来没有唤过小齐后“母亲”,重要场合上不得不称呼,他也会用“皇后”代指。因着这个原因,楚锦瑶也从不叫小齐后婆母,她总是叫小齐后“皇后”或者“娘娘”。   镇北侯府终究是秦沂的舅舅,正是这种真正的亲人才越伤人。今日发生的事情,没有谁是赢家。   等到晚间,楚锦瑶卸妆梳洗,瀑布般的长发自然垂下,还带着微微的水气。这么长的头发,晾干还需要一段时间,楚锦瑶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便穿着轻便的夏衣去书房找秦沂。   秦沂即便来了行宫也不能清闲,皇帝看不懂也不关心国事,那就总得有一个人操心。楚锦瑶熟门熟路地窝到秦沂身边:“殿下?”   楚锦瑶刚刚洗完澡,靠近了还能闻到氤氲的水雾,夏日的风从窗外吹入,将桌案上的书信轻轻掀动。楚锦瑶动手用镇纸压住不安分的纸张,随口道:“看这情形,许是要下雨了。”   夏夜安静,娇妻在侧,秦沂甚至能闻到楚锦瑶身上自然的清香。这样平淡的情景仿佛有特殊的魔力,秦沂的心不由就沉静下来,甚至隐隐沉溺。   “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也不怕着凉。”   “都什么月份了,哪能着凉。”楚锦瑶笑着睨他一眼。   时间已进七月,白日越来越毒热,行宫草木多,还稍微好些。秦沂也知道自己多虑了,但是今夜起风,恐怕即将有一场大雨,心里总是担心她受凉。秦沂伸手试了试楚锦瑶的手臂,笑道:“果然,冬天的时候你冻得和鹌鹑一样不肯伸头,夏天就好受很多。有你在,哪还用得着冰块。”   楚锦瑶皮肤上带着自然的凉意,柔软白皙,摸起来手感实在好。秦沂左捏捏右捏捏,手渐渐就不老实起来,楚锦瑶毫不留情地扣住他的手,问:“殿下,白天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竟然把人换成了齐家世子?”   老实讲,温香软玉在怀,秦沂显然不想提另外的话题,他现在想起白日的事还是很膈应。秦沂漫不经心,说道:“这几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平生最恨别人挟持和欺骗,他们一次占了俩。正好我接到了小钱子的信,便干脆将计就计,把齐大引过去了。”   以秦沂的高傲,被齐蓉这样算计,还做好了后手威胁碰瓷,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了。下午齐蓉说了那番不着四五的话后,秦沂动了真怒,当即就打算走,结果还没出去就听到脚步声。齐蓉真应该庆幸,来的是小钱子,而不是什么其他人,若不然,事情远不是现在这个局面能收拾的。小钱子是奉楚锦瑶之命,来清和宫四周查看有疑点的地方,这个亭子自然是重点探查的对象。   只能说女人在这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察觉出不对来。小钱子才不过查了两个地方,竟然还真找见了自家太子爷。秦沂见到小钱子,知道楚锦瑶那边也有准备,突然就生出一个计划来。   秦沂当即让人把齐蓉控制起来,然后派人去给齐世子传信,托辞齐蓉脚崴了,让齐世子来接人回去。秦沂顺便撬开了齐蓉的嘴,找到早早被齐蓉弄昏迷的迩花,精心给齐世子备好。等世子一来,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晕倒了,而同时,楚锦瑶也在引着齐大奶奶往凉亭走。   到底谁勾谁入陷阱,还真不好说。   楚锦瑶问:“殿下,你说皇后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秦沂一下就听明白楚锦瑶想问的是齐蓉,只不过女人在这种事情上总要绕一绕,便是楚锦瑶也一样。秦沂没有点破,说:“齐大和他夫人不好说,左不过回去被抽一顿罢了。齐蓉的话……”   秦沂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楚锦瑶眼睛都亮了,明明急切却偏要做不关心的模样,秦沂心里笑了一下,没有继续逗她,把剩下半句说完:“她应当很快就会被嫁人了,出了这种事,齐家才是最害怕的。”   毕竟,一闹出来,秦沂是太子,于名于利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是镇北侯府整个家族的未婚姑娘就都嫁不出去了。便是已经成婚的姑奶奶,恐怕也要被娘家带累,要不然,小齐后今天也不会气成那样。   说到底这个世道对男子到底是不一样的,镇北侯府的世子睡了一个宫女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齐后是皇后,怎么能摆不平这种事,顶多有些丢人罢了。可是齐蓉被抓个了现行,这才是真正致命的。   尤其要命的是,这个致命把柄还掌握在秦沂和楚锦瑶手里。楚锦瑶异地处之,心想她若是镇北侯和侯夫人,现在急都要急死了,哪里还敢来找东宫的不痛快。今天晚上镇北侯府想必热闹的紧,齐家可是后族啊,结果出了齐蓉这么个自轻自贱的女儿,而长媳竟然还瞒着长辈帮齐蓉设局!楚锦瑶想想都叹气,她要是镇北侯夫人,现在恐怕恨不得打死这对蠢货。   哦对了,齐家的世子,未来的镇北侯,还顺便领了个千娇百媚的侍妾回去。迩花今天跑出去本就是为了爬床,楚锦瑶对她没有任何好感,迩花如今被齐家世子领出去,也算求仁得仁。至于她一个小宫女,刚去第一天就得罪了大妇和当家婆婆,能不能在侯府过得好,这就不是楚锦瑶关心的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迩花被齐家接手,迩风吃里扒外,早就被处置了,四个美人一下子只剩两个。而迩雪聪明地转换了阵营,剩下的那一个已然不成气候。齐蓉也得到了她的报应,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哪个的夫婿不是精挑细选,父母足足选了一年才敲定的。齐蓉仓促之间便要嫁人,即使不是低嫁,对方的品性也不好担保。   楚锦瑶潜在的情敌一下子就少了三个,剩下那些想要爬床的宫女,没了皇后赏赐这层保护光环,光玲珑和迩雪就足以打压得她们出不了头。秦沂承诺过不会有别人,可是这并不代表着楚锦瑶不需要防范,秦沂都不需要做什么,他这个人一站在这儿,就和夜晚里的油灯一样,太招蛾子飞虫了。   防范别有用心的下人不能由她这个太子妃出马,以物克物才是聪明的做法。迩雪和玲珑一明一暗,下面这些风起云涌、勾心斗角都传不到楚锦瑶眼里,楚锦瑶也能清清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楚锦瑶刚到京城的时候就感觉到齐蓉的敌意,对于这个和秦沂有表兄妹兼青梅竹马情分的顶级贵女,楚锦瑶虽然不说,但心里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如今齐蓉已兵不血刃地解决掉,楚锦瑶本该松一口气,可是,她还是莫名不安生。   “殿下,齐蓉毕竟是你的表妹,你们今日……就没有说些什么吗?”   秦沂装模作样思索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大概就是年少读书的事。”   年少读书的事情……楚锦瑶心中复杂,青葱年少,这是多么美好的年龄。这么长一段岁月,齐蓉和秦沂一起读书,一起长大,而那个时候,楚锦瑶甚至还没被长兴侯找回去。   秦沂见楚锦瑶不说话,心想莫非是逗得过了头?秦沂低头看楚锦瑶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楚锦瑶闷闷地说,“只是羡慕殿下和齐蓉姑娘青梅竹马的情谊罢了。”   果然。也怪秦沂嘴贱,非要故意含糊其词,等把人说的不高兴了,他再过去哄。如此循环往复,秦沂乐此不疲。   秦沂默不作声地看着楚锦瑶的脸,楚锦瑶被盯得心烦,低哼了一声偏过头。秦沂声音里含了笑意,问:“你这是在吃醋?”   楚锦瑶心里惊讶了一下,但是表面上还嘴硬:“没有。”   秦沂笑着抬起楚锦瑶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挑眉道:“这还叫没有?”   楚锦瑶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笑,一派意气风发的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楚锦瑶横了心,突然伸手环住秦沂的脖颈,说道:“我便是吃醋了,殿下打算如何?”   秦沂被楚锦瑶这个眼神勾得心里又疼又痒。感情大概是世界上最坚固又最脆弱的东西,坚固到可以让人违背多年习惯,脆弱到一点点风吹雨打都可能毁了它。这是秦沂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心动,他惊讶而好奇,但也如孩童一般蹒跚学步,他愿意突破自己多年原则,用尽全力对另一个人好,但也害怕这只是自己一头热。   感情都是需要反馈和肯定的,现在秦沂从楚锦瑶的眼睛里,突然就看到自己心尖尖上这个人的肯定。   秦沂在宫廷里长大,情情爱爱不知道见了多少,判断真情假意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他才不信圣人之言里胡扯的那些鬼话,一个女子若是不介意纳妾,大度贤德又一碗水端平,那不是女子品行好,这是因为她不爱。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眼睛,心底无声地说道:“你能吃醋,我很高兴。”   “殿下?”楚锦瑶隐约觉得秦沂想说什么,她轻轻提醒了一声,秦沂回过神,摇头说:“没什么。齐蓉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她以后不会再打扰到你了。”   “那殿下你呢?”楚锦瑶欺身凑近,问道,“别的女子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殿下你的心意。”   秦沂顺势揽住楚锦瑶的腰,温香软玉抱了满怀不说,这快玉还特别主动。秦沂叹道:“你这是和谁学的?”   “没办法啊,我要是再不主动些,殿下你都要被这些青梅竹马勾走了。我十三岁才认识殿下,谁知道你在之前有多少个玩伴,又有多少个红颜。今日有齐家表妹,过几日再多来几个姐姐妹妹,我这个旧人岂不是迟早被抛在脑后?”   “胡说。”秦沂不喜欢听这些新人旧人的言论,这让他觉得自己会失去怀里的这个人,秦沂下意识地排斥这种失控感。“你不要瞎想这些没有的事,不会有其他人,无论从前,还是以后。”   “真的?”   “自然。”   “为什么?”楚锦瑶凑得更近,秦沂了然她的意图,明明板着脸,但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心情:“你不知道?”   “不知道。”楚锦瑶说着就笑了,以秦沂的性格,说到这里已然是极限,再逼也不会有结果。秦沂看着楚锦瑶这样笑,心里不知该恼还是该宠:“没大没小。”   “还不是你惯得,而且,我只和你这样。”楚锦瑶松开胳膊,好好坐回原来的地方。她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当然也就不再纠结齐蓉的事。女人吃醋,根源在于男人,另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楚锦瑶心情大好,殷勤地给秦沂研墨:“殿下,你批阅公事辛苦了,我给你研墨。”   而秦沂却放下笔,说:“若是太子妃真的心疼我朝事辛苦,该做的可不是研墨。”   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最流氓不过的话,楚锦瑶脸慢慢涨红:“你……”   “走,我们到里面研墨。”秦沂说着就起身抱起楚锦瑶,楚锦瑶这下连耳根都红了,“你下流!哎,这些奏折呢……”   “明天再说。” 第99章 怜嫔事起   齐蓉的事到底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宫里的众人只是觉得几日未见,突然就听到镇北侯嫡女定亲的消息,并且齐蓉为了备嫁,现在已经送回京城了。   即使许多人都觉得这亲事订的猝不及防,甚至可以说是仓促了,但是除了心里嘀咕几句,也并没有人过度追究。说到底这是别人的事,当事人觉得天崩地裂,而对其他人来说,还不如晚上的蚊虫更挂心。   相比之下,后宫这些妃子们反而更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妃和皇后之间的对峙,似乎又升级了。小齐后以前总爱装出一个贤母模样,而现在,楚锦瑶来请安的时候,小齐后当场就能变成冷脸。   赵兰辉看到了,但是屡次都做不知。从行宫回去后她就要跟着肃王就藩了,庆阳离京千里,山长水远,什么消息都不方便,所以赵兰辉这几日格外小心地在小齐后身边侍奉,务必要讨好了小齐后。肃王深知小齐后对皇帝的影响力,故而特意嘱咐了赵兰辉,千万将小齐后哄好,以后等他们离京,还要仰仗小齐后在皇帝耳边说好话呢。   赵兰辉侍奉小齐后的同时,也提心吊胆地注意着淑妃的心情。淑妃是肃王养母,赵兰辉对皇后太过巴结,恐怕会惹淑妃不悦。夹在两重婆婆之间,实在是步步艰辛,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再三斟酌。   今日请安的时候,赵兰辉看到楚锦瑶站在行宫里,神色淡淡,目光微垂,上面小齐后的冷脸权当看不到。楚锦瑶站了一会,等时间够了,不会落下轻慢婆母的把柄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赵兰辉看着楚锦瑶近乎大胆的动作,心惊不已。新媳妇在婆婆面前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可是楚锦瑶八风不动地站着,时间到了就走,完全不把小齐后当回事,这简直……不孝至极,大逆不道。   前几天的事情赵兰辉多少听到些风头,若说同情齐蓉,似乎还不至于,可是楚锦瑶和皇后撕破脸的架势,竟然莫名让赵兰辉觉得羡慕。   女子在娘家是娇客,出嫁后就要仰仗婆婆的脸色过活,可是说到底,要和她共度一生的是夫婿,并不是婆婆。楚锦瑶敢和继婆婆撕破脸对峙,这等底气只能来自于夫婿。   许多人都暗暗和赵兰辉说楚锦瑶的不妥,赵兰辉也觉得这样做太放诞,不是贤德妇人所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楚锦瑶和太子,赵兰辉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羡慕之情。楚锦瑶正经婆婆已经病逝,小齐后是继母,再加上当年的事,小齐后这个继婆婆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即便楚锦瑶受再多刁难又怎么样,要知道在婆婆这件事上,太子和楚锦瑶是同一个立场啊,这几乎算是没有婆婆。   夹在两重婆婆里面受罪的赵兰辉发自内心地羡慕。哪像她,肃王敬着嫡母,听从养母,她这个肃王妃夹在其中,就格外受罪。   赵兰辉看着楚锦瑶自顾自离开,等楚锦瑶的背影看不到后,上首小齐后的脸色已经阴沉的不能看了。行宫里的人看到了只做不觉,太子妃和皇后斗法,她们小虾小米,可不要掺和进去做炮灰。   楚锦瑶从小齐后宫里出来后,对着外面的阳光长长呼了口气。小齐后看到楚锦瑶心情不爽,楚锦瑶还不想看见小齐后呢,要不是为了这个“孝”字,谁耐烦来见她。   玲珑问:“太子妃,我们这就回麒德殿?”   “先不急。”楚锦瑶说,“今日天气好,我们顺道去花园里走一圈,然后再回宫。”   “是。”   楚锦瑶在花园里慢慢逛,正巧遇到了怜嫔。自从怜嫔被“发现”有孕后,小齐后为了撇清自己,就特意恩准怜嫔不必去请安,安心养胎就是。怜嫔眼看月份越来越大,这几日听了太医的劝,多在外面走动,正巧在花园里遇到了楚锦瑶。   怜嫔见了楚锦瑶很是热情,专门上前来和楚锦瑶说话:“太子妃,你也来花园里散心?”   “从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回来,顺路过来走走罢了。怜嫔娘娘小心,你身子重,须得仔细脚下。”楚锦瑶笑着和怜嫔说话,但是却暗自注意着她和怜嫔的距离。怜嫔有孕在身,而且宫里许多人都看不得她平安生产,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楚锦瑶一直和怜嫔保持距离。楚锦瑶可不想怜嫔被什么人暗算,不小心摔上一跤,最后赖到她的头上。   怜嫔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其实她对楚锦瑶一直很敬仰,论身份楚锦瑶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妃,论情理,怜嫔被太医诊出有孕,少不得太子推动,而且那次皇帝请汪明赐进宫驱邪,要不是楚锦瑶和太子揭穿,怜嫔就要喝下驱邪的符水了。当时怜嫔被吓住了,一门心思想让道长替她祛走阴火,可是等回宫后慢慢反应,怜嫔立刻就吓出一身冷汗。   怀孕之人颇多禁忌,入口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如果她真的喝了汪明赐的符水,她还能好端端地怀着皇儿吗?   怜嫔不敢细想下去,事后皇帝果然没有追究小齐后的罪责,怜嫔越发吓破了胆,一个字都不敢提。后宫的形势就是如此,流水的宠妃铁打的小齐后,没人能和小齐后正面争锋。因此,怜嫔越发感激楚锦瑶当日的恩情,她说道:“自西内一别,我身子不便,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和太子妃道谢。四月落水那次,多谢太子妃。”   怜嫔说的不只是落水,更多的是汪明赐装神弄鬼,可是这件事涉及小齐后,怜嫔和楚锦瑶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不提。楚锦瑶心里明白,于是说道:“怜嫔娘娘客气了,这不过是应尽之义。何况,当日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跳下去救娘娘上来。娘娘尽可放宽心,你有祖宗保佑,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样说,但太子妃对我终究有大恩,妾理应当面道谢。”怜嫔还是坚持,甚至要给楚锦瑶行谢礼,楚锦瑶连忙让丫鬟扶住她,众人一通兵荒马乱,怜嫔这才作罢。   楚锦瑶见怜嫔终于消停了,内心也暗暗松了口气。怜嫔的心是好的,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后宫公敌,楚锦瑶可不想沾染,而且怜嫔今日特意过来,除了道谢,是不是也存了和东宫交好的念头?   怜嫔太明白后宫里的黑幕了,她当日怀孕后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惹怒了小齐后,即便现在被封为嫔,还得到皇帝的宠爱,但她依然害怕。所以,无论于情于理,怜嫔都很想和楚锦瑶交好,她这个孩子和太子差了二十岁,皇帝是必然指望不上了,可以说她们母子的命都捏在太子手里,怜嫔没有胆子去求太子,就只能加倍讨好太子妃。   怜嫔的想法并不难猜,楚锦瑶对此不置可否。后宫的妃嫔们把怜嫔视作眼中钉,可是这对楚锦瑶却没什么影响,就算怜嫔果然生下一个儿子又如何,这个皇子和秦沂差了二十岁,即便皇帝再宠爱小儿子,也不会对秦沂有任何威胁。二皇子不过比秦沂小了两岁,一步低步步低,现在也不得不就藩以避东宫,更别说怜嫔肚子里这个连性别都不知道的胎儿。   楚锦瑶无意掺和后宫争斗,她和这些妃嫔的层次不一样,她并不关心谁受宠谁不受宠,但是怜嫔却截然相反。所以一路上,怜嫔都在很主动地寻找话题,渐渐地,两人说到孩子这件事上:“怀孕当真是折磨人,这几日我越来越怕热,幸好皇上开恩,恩准我伴架随行,行宫毕竟比皇宫清凉许多。若不然,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楚锦瑶听了之后笑:“这怎么是折磨,明明是福气才对。”   怜嫔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脸上不觉笼上一层柔光:“什么福气,我现在恨不得他赶紧出来,省的再折腾我。”   “怜嫔娘娘急什么,你现在已经八个月了,再有两个月,孩子要出来,你拦都拦不住。”楚锦瑶说着思绪漂移,“已经七月了,我姐姐的月份也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临产。”   楚锦娴身子已经很重了,生产日期就在七月,故而这次避暑并没有随行,而是待着京城里待产。但是楚锦瑶身为太子妃却不得不伴架,留楚锦娴一个人在京里待产,楚锦瑶说不出的担心。   怜嫔听到,奇道:“令姐也在这两天待产?真是福气,前一胎是个公子还是小姐?”   楚锦瑶笑容不变,纠正道:“这是家姐的头一胎。”   怜嫔顿时尴尬,楚锦瑶都成婚半年多了,听说当年备嫁都足足备了一年,她以为楚锦瑶的姐姐已经不小,这才问出前一胎是什么,想说刚好能凑个好字。没想到,楚锦瑶的姐姐竟然也是头胎。   怜嫔脸色讪讪,这样看来,太子妃的家姐在子嗣上实在艰难,怜嫔不由就想到楚锦瑶,顿时不好再说。   楚锦瑶不难明白怜嫔的顾忌和尴尬,后宫前朝全盯着东宫的子嗣,而她却迟迟没有动静。其实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东宫里并没有侍妾,秦沂每日都留在她身边,这样还没有怀孕,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怜嫔不小心碰到太子妃的忌讳,心里尴尬又害怕。楚锦瑶反倒来安慰她:“娘娘小心脚下。”   怜嫔应下,她们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何况怜嫔自忖触及了太子妃的隐忧,越发不敢杵在这里讨嫌,楚锦瑶和怜嫔又客气了几句,然后就回宫了。   麒德殿里,秦沂穿着白色金边常服,大步从外边回来。他径直走入正殿,在室内转了一圈后,回头问:“怎么没人?”   小林子眉梢跳了一下,他眼角扫过大殿里满满当当的侍女,心道这些就不算人?即使心里腹诽,但是小林子还是乐呵呵赔笑道:“太子妃去请安了,尚未归来。殿下,要不奴才去找太子妃回来?”   去请安?秦沂不知不觉就皱起眉,现在还没回来,莫非小齐后为难楚锦瑶不成?秦沂沉着脸,二话不说便朝外走,小林子几人忙里忙慌跟在后面:“太子爷,您要去哪儿?”   “殿下?”楚锦瑶刚刚进门,正巧看到秦沂阴着脸往外走,她奇道,“殿下,你怎么了?为什么又要出去?”   秦沂看到楚锦瑶,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今日请安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回来时路过花园,正巧遇到怜嫔,便停下来说了一会。”楚锦瑶疑惑地看着秦沂身后的阵仗,“殿下,你这是要出去?”   小林子眼睁睁看着秦沂的脸色瞬间阴沉,又瞬间好转。秦沂都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小林子几人就乖觉地退下。楚锦瑶随着秦沂一起往里面走,她看到小林子几人的表现,心里也明白了:“殿下,你莫非是要出去寻我?”   楚锦瑶都有些受宠若惊。秦沂没有回答,等两人走去室内后,秦沂拉楚锦瑶在自己身边坐下,他仔细看了一会,问:“她今日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她”是指谁不言而喻。楚锦瑶摇头,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瞒不过秦沂,所以压根也想过瞒着:“没有,她虽然没好脸色,但是对我还算客气,并不曾刁难。”   说起这一点楚锦瑶都觉得不可置信,她那天因为齐蓉的事和皇后闹翻,楚锦瑶都做好被小齐后花样刁难的准备,可是意外的是,小齐后只是冷着脸,把她晾在一边不闻不问,除此之外竟然没有其他的动作。楚锦瑶意外之余还暗暗警惕,她不觉得小齐后是个大度的人,小齐后为人阴狠,气量狭小,决计不是个就事论事、公私分明之人。现在小齐后没有动作只能让楚锦瑶感到危险,这仿佛山雨到来前最后的平静。   秦沂显然也有准备,敌不动我不动,但是暗地里,楚锦瑶身边的防护已经严密了许多。秦沂明明做了许多准备,可是每次楚锦瑶独自出门,他还是百般不放心:“行宫人多眼杂,你自己在外务必小心。若是想去什么地方就差人来寻我,我陪你去。”   楚锦瑶听到这句话心生感动,秦沂是皇太子,这段时间在行宫要侍奉皇帝,要接见臣子,还有抽空处理国事,忙得能一个人掰开当两个使,即使如此,他还惦记着自己。楚锦瑶知道,只要她派人去和秦沂说,秦沂一定会想办法推迟公务,抽身过来陪她,可是夫妻之间是要相互体谅的,秦沂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楚锦瑶并不会这样不懂事,让他在臣子面前难做。   楚锦瑶心里明白,但是却并不会在嘴上推辞秦沂的好意,反而十分领情地应了下来:“谢殿下。以后若是我时常去搅扰殿下,你可不许嫌我烦!”   秦沂是洞察人心的高手,看着楚锦瑶的表情就知道她并不愿意这样做。他心底微叹,楚锦瑶一直都是一个懂事又识大体的人,秦沂向来觉得懂事是一个女子最难得的美德之一,可是换在楚锦瑶身上,却总觉得心疼:“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小心,恃宠而骄也没什么。”   楚锦瑶粲然笑了,那一瞬间眼睛亮如星辰:“这可是你说的,妾身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秦沂只是陪楚锦瑶小小坐了一会,就去书房回复信件去了。楚锦瑶闲着没事,便也去处理宫中事务。行宫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一天下午,玲珑突然喜气洋洋地进来,行了个万福说道:“太子妃,刚刚赵家派人从京城里传过信来,说是大姑奶奶生产了!”   楚锦瑶又惊又喜:“真的?姐姐如何了?”   “母子平安,大姑奶奶生了个公子哥!”   楚锦瑶心中大定,这时候铺天盖地的喜悦才涌上来:“母子平安就好,真是上苍保佑!”   楚锦瑶又和玲珑问了许多细节,她越问越开心,干脆让人取出最新送来的细绸,她亲自给小外甥做小衣服。   其实自楚锦娴怀孕以来,楚锦瑶已经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的衣服,只不过今日终于瓜熟蒂落,楚锦瑶高兴得不行,还要再做几件。麒德殿里喜气洋洋,玲珑去取针线篓,楚锦瑶看着殿外一簇簇花,眼睛微微一凝:“那里有株花枯了,一会让人处理一下。”   桔梗几人听见连忙应下。因着楚锦娴的事,楚锦瑶这里连着几日都欢欢喜喜的。然而这世上的喜气总是顾此失彼,一个午后,万籁静寂,凉风习习,楚锦瑶正翻看着小孩子的衣服,石阶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楚锦瑶预感到什么不对,应声抬头。报信的太监跑的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子妃,大事不好,怜嫔娘娘小产了!” 第100章 流产元凶   听到太监的传话后,楚锦瑶的心情狠狠一沉,她立刻起身,让玲珑几人给她换衣服。   怜嫔流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行宫,楚锦瑶赶到怜嫔宫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   小齐后已经到场了,她坐在正堂扶椅上,正沉着脸交待几个太医:“怜嫔这一胎来之不易,皇上和本宫都十分重视,你们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龙胎,要是皇嗣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几个太医满头大汗地应下,可是人力终有所不逮,太医即便再医术高超也是人,如何能起死回生。院子里气氛凝重,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楚锦瑶心情沉重,轻轻走到中堂,给皇后见礼:“皇后娘娘。”   小齐后冷淡地看了楚锦瑶一眼:“太子妃也来了。”   楚锦瑶点头应下,等楚锦瑶站好后,赵兰辉和其他几位妃子上前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万福。”   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楚锦瑶随便点了点头,让赵兰辉几人起身,然后就问:“怜嫔娘娘怎么样了?”   小齐后阴沉着脸不说话,份位最高、资历最老的淑妃接话道:“太医院的几个太医都叫来了,现在正在里面抢救,具体怎么样还要等太医的说法。”   “怜嫔娘娘怎么会突然流产呢?”楚锦瑶问,“几日前我在花园里遇到怜嫔时,她面色红润,胎象稳固,并不像是流产的征兆。”   这话没人能答,淑妃也愁眉苦脸地应和,似乎对怜嫔意外滑胎颇为痛心,其他几个有体面的妃子一应一和,仿佛一个个都是心软怜弱的善心人。丽妃站着一边听着,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低头笑了笑。   这些妃子看上去一个赛一个心痛,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快笑破了肚子。后宫里从来容不得一枝独秀,这么多妃子美人都怀不上皇嗣,怜嫔不过一个宫女,凭什么?   小齐后似乎也看不过去了,肃着脸呵道:“都给本宫安静些!怜嫔还在里面躺着呢,你们若真是心痛,一会再进去和她说,现在不要耽误太医救人。”   “是。”众妃低头应诺。楚锦瑶也不再询问,而是将目光投注到下垂的挂帘上。   人间的际遇真是让人唏嘘,楚锦瑶前一刻还在欢欢喜喜给楚锦娴的孩子缝小衣裳,然而现在就得面对另一个小生命的逝去。民间有句俗话叫七活八不活,意思是一旦早产,七个月的孩子能活下来,但是八个月反而不易成活。怜嫔如今,正好是八个月。   楚锦瑶心里很是痛惜,她和怜嫔相交甚浅,但同为女人,楚锦瑶很是希望怜嫔能保下自己的孩子,母子平安。她上次在花园里遇到怜嫔时,怜嫔眉宇间依然有浓浓的惶然谨慎,但是提起肚子里的孩子时,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嘴边的笑也带着发自内心的温柔。那时她们还说起了楚锦娴,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月,楚锦娴平安生下一个小男孩,而怜嫔却躺在里面,生死不知。   宫殿里的气氛十分凝重,突然内室的帘子一动,一个太医出来了。太医见了小齐后直接下跪,头也不敢抬地禀报道:“禀皇后娘娘,臣等无能,没能保下小皇子。”   屋里的女眷都低低惊呼一声,丽妃用手遮住嘴,问道:“怜嫔这一胎是个男孩?”   “是,臣拼尽毕生所学,提早把小皇子引产出来,可是小皇子出来时脸色发青,已经气绝了。”   楚锦瑶听着面露不忍,沉沉地叹了口气。小齐后念了句佛,训斥了太医两句,就说:“看来是这个孩子和皇上无缘,我们也强求不得。蓝玉,去把这个消息传给皇上吧。”   蓝玉领命去了。怜嫔出意外后没人敢通知皇上,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孩子彻底没了,小齐后这才让人把消息告诉皇上。里面的怜嫔似乎也听到宫女禀报是个皇子,里面的声音顿了顿,立刻爆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声。怜嫔的哭声传到外面之后,众人都低头垂眼,没人说话。   小齐后坐了一会,愤怒地拍了下扶手:“皇上子嗣稀少,至今膝下不过三个皇子而已,眼看四皇子已经八个月了,马上就能平安出来,在这个关节眼上竟然会流产。太医,本宫问你,怜嫔好端端的,如何会流产?”   几个太医诚惶诚恐地跪下,声音都在抖:“回禀皇后娘娘,怜嫔娘娘怀胎八月,之前的胎象又很稳固,并无早产之兆。如今突然流产,恐是外力所致。”   外力所致?   在场的都是宫廷里的人精,哪里不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其实八个月流产本来就很奇怪了,这么大的月份滑胎,动手的人这是要让孩子和大人一起去死啊。   楚锦瑶听懂了,但是在这种场合她十分慎重,并不肯多说话。小齐后听到太医的话后越发愤怒,她挥袖将桌子边的杯盘全部扫到地上,瓷器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楚锦瑶站着没动,而身后的丫鬟立刻跪下,低头屏气。   小齐后阴沉着脸,目光如同火炬:“竟敢谋害皇嗣,简直是胆大包天。无论是谁动的手,若是让本宫查出来,本宫决不轻饶。”   小齐后一声令下,立刻让人去搜查可疑的东西。怜嫔是宫女出身,她出身低微,晓得自己这一胎凶险,所以平日十分小心。熏香这类容易出问题的东西早停了,安胎药必要拿回自己宫里煎,平时吃的喝的,但凡入口的东西都再三核查,实在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怜嫔已经足够小心,小齐后让人在宫内查,并没有查出任何端倪。楚锦瑶站在一边看,实在是忍不了了。   “皇后,怜嫔刚刚流产,现在正是体虚需要静养的时候,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查,是不是会惊扰怜嫔休息,好心办错事,反而害了她?”   怜嫔这么高的月份流产,现在想必元气大伤,小齐后这乒乒乓乓,又是翻东西又是提审的,是想帮怜嫔还是想让她死啊?楚锦瑶和怜嫔交情不深,可是她的姐姐也才刚刚生产,无论出于什么角度,楚锦瑶都看不过小齐后这种行为。   小齐后瞥了楚锦瑶一眼,似笑非笑:“本宫是为了给早逝的小皇子伸冤,怜嫔作为小皇子的生母,想必也想知道是谁害了他。太子妃一反常态地阻拦本宫查明真相,这是何意?”   “我自然也想查明真凶。孩童何其无辜,竟然有人对孩子下手,还妄图一尸两命,同时害死怜嫔,这种人早该有报应了。若是能抓到这个人,自是大快人心,六宫同庆。只不过,逝者已去,怜嫔已经失去了孩子,我们总该替她的身体想一想。这样大张旗鼓,恐怕还没找出来真凶,怜嫔就先被惊扰地受不住了。”   楚锦瑶这一番话夹带了很多,小齐后听到“报应”两字,眼神微微变了变,可是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还不等人发现,小齐后就又掩饰好了。但是楚锦瑶一直注意着小齐后,她眼尖地发现了小齐后的变化,楚锦瑶立刻确定了,这一次果然少不了小齐后的手笔。   其实楚锦瑶早就起疑了,小齐后今日很是反常,她平时最是注意仪态和名声,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发怒,还做出将茶杯扫到地上这种不雅的动作?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小齐后借着怜嫔的事,另有后招。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宫女神态躲闪地走进来,小齐后看到立刻呵斥:“大胆!做什么呢,鬼鬼祟祟。”   宫女跪下,支支吾吾地说:“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并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奴方才在宫殿后面的花圃里看到几个脚印,还有……一缕烧焦的头发。”   头发?楚锦瑶皱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尤其重要,并不能随便处置。而且,把头发烧焦这个动作,本身就很有涵义。   小齐后让人跟着宫女去找,一个太监回来后,附在皇后耳边禀报:“娘娘,后面确实有一节断发,已经烧焦了大半。除此之外,头发边还散落着几枚紫色花瓣,像是什么人粘在鞋底,不小心落下的。”   太监说着就让人呈上这种花瓣。大殿内众人虽然听不到太监和小齐后说了什么,可是看着盘里的东西,她们大概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楚锦瑶看出盘子上的紫色碎物时便皱起眉,小齐后听完太监的禀报,目光威严缓慢地扫过堂下众人,开口道:“怜嫔这胎落的奇怪,后院还发现了一截烧焦的断发。本宫身居凤位,绝不允许后宫出现这种事,所以,这件事本宫一定会彻查到底。来人,去查,行宫里什么地方有这种花瓣。”   太监领命过下,妃嫔们看着盘子里的东西,也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消息。赵兰辉无声看了楚锦瑶一眼,赵兰辉以为自己做的隐蔽,但是楚锦瑶已然察觉到了。楚锦瑶只作不知,依旧坦然端庄地站着。   最后,下人传来消息:“这种花叫紫翠,培植不易,只在皇级殿、承乾宫制种。另外,便是麒德殿了。”   紫色的花不能乱种,皇级殿、承乾宫是皇帝议朝、起居的宫宇,而麒德殿,便是楚锦瑶和秦沂的宫殿了。   楚锦瑶已经确定,这次是冲着她来的。众人或隐晦或明显地打量楚锦瑶,小齐后也抿了口茶,问:“太子妃,你可有话要说?”   楚锦瑶不闪不避,甚至带着些许笑意,落落大方地看向小齐后:“皇后娘娘这是何意,我听不明白。”   “栽种这种花的地方寥寥无几,皇级殿和承乾宫是皇上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错,而另一个地方,便是麒德殿了。”   “是啊,妾身知道。”楚锦瑶笑着应下,“所以呢?”   小齐后懒得再和楚锦瑶兜圈子,直接撂下脸说道:“都说清者自清,本宫相信太子妃的人品,故而决不能容忍有人玩弄把戏,中伤太子妃的清誉。正好怜嫔需要静养,那就让她先好好歇着,本宫去麒德殿走一趟,看看这种花瓣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锦瑶微笑应下。小齐后要去东宫,其他的妃子哪个敢回去,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麒德殿走去。   小齐后一路上都在若有若无地关注着楚锦瑶,不让她派人回去通报消息。等到了麒德殿,小齐后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太监,而是径直往花圃走去。   “娘娘,您看!”   小齐后点头:“竟然是这个,这样看来,花瓣果然一样。”小齐后说着看向楚锦瑶:“太子妃,本宫知道你甚爱侍弄花草,只是这涉及后宫规矩,皇子的命总比其他事情重要。本宫要让人查一查这些花,太子妃应当不介意吧?”   “皇后想挖便挖吧。”楚锦瑶觉得小齐后很是可笑,都到这一步了,何必惺惺作态。   小齐后也冷笑了一下,随后下令:“来人,把这几株花挖开。”   整齐漂亮的花圃马上被捣弄地不成样子,玲珑看着气愤,而楚锦瑶平静地看着,眉毛都没有动过一下。   拿着锄头的太监突然惊叫了一声,他赶紧弯腰,从土里刨出一个木盒来:“娘娘,土里有东西!”   身后传来一股高高低低的抽气声,小齐后看着那个盒子,目光惊疑地看向楚锦瑶:“太子妃,这是怎么回事?” 第101章 巫蛊之祸   今日小齐后大张旗鼓带着众人逼临东宫,后面这些人多少猜到些端倪,但是她们都没想到,一进门就有这么猛的料。   怜嫔莫名流产,这个万众瞩目的孩子就这样化为一滩血肉,而在太子妃的花圃里,挖到了一个看着就很古怪的木盒。   这个局面不需要任何想象力,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皇后和太子妃在斗法。不过,看样子太子妃技差一筹,恐怕要倒霉了。   赵兰辉眼睛扫了一圈,悄悄和淑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幸灾乐祸地垂下眼,静待事情发展。皇后和太子妃相争,这个局面对肃王一系再有利不过,淑妃巴不得这两人死命咬,最好两方一起陨落。   身后躁动声不止,就连东宫的下人也面露惊疑。旁人吓都要吓死了,而楚锦瑶这个当事人却十分坦然,她甚至微微笑了笑,说:“皇后娘娘,您都没有问这是什么,便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这可真是奇了,你都不打开,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齐后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卖了个破绽。小齐后见一切如自己所料,便厉声质问,反倒疏忽了木盒尚未开启,她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小齐后不着声色地带过这个话题,绷着脸说道:“这个盒子看着古怪,来人,将它打开。”   坤宁宫的人将小齐后护住,说道:“娘娘往后站,这个木盒诡异,娘娘不可靠近。”   其他妃子也都往外躲了躲,楚锦瑶在宫人的簇拥下后退。等将中央一片地方让开后,一个太监才小心翼翼把木匣子挑开,小齐后已经做好准备,没想到等了等,却见太监定定站着,面色古怪。   小齐后皱起眉:“这是怎么了?”   捧着木匣的太监欲言又止地抬头,看向小齐后:“皇后娘娘,这个木盒……是空的。”   “空的?”   这下不止小齐后,便是其他妃子也吃惊了。淑妃狐疑地看着木盒,这次明显是皇后在设套,可是,皇后费老大劲儿在东宫做了手脚,竟然只是埋了个空盒子不成?   显然小齐后不会做这种蠢事,她眉头皱得死紧,上前两步亲自看了木匣。这个木盒外面带着泥土,缝隙里还塞着断根碎叶,一眼便知是新埋进去的。只是,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走得近了,蓝玉这才看出些破绽,她慢慢皱起眉,她怎么觉得,这个木盒的花纹不太对?   还没等蓝玉想明白,就听到楚锦瑶开口了:“皇后娘娘,你愁眉不展,莫非不应该是这个木盒?皇嗣之事事关众大,若是您不满意,尽可以继续挖。”   后面众人听着这话,赶紧都低头用帕子掩唇,好掩饰住嘴边的笑意。小齐后看到这里已经察觉到事情有变,她把心思稳定下来,说:“本宫从未料到这种事,这才出神而已。”   蓝玉飞快思索着应变之策,笑道:“久闻太子妃心灵手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在花圃里埋木头,想来是什么新的种花技巧吧。”   “是不是种花技巧,我也不知。”楚锦瑶端着手站在回廊上,眼神轻轻扫了蓝玉一眼,“蓝玉姑姑若是真想知道,不如去问埋木盒的人好了。”   众人皆惊,丽妃没忍住,问道:“这竟然不是太子妃埋的?”   “不尽是。”楚锦瑶颔首一笑,说道,“我前几日看到花圃里有一株花枯了,心中疼惜,便让下人去侍弄一二。谁能想到,土还没松完,便在土里挖出来一个木盒。我年纪小,不知这是何物,不敢擅动。皇后娘娘见多识广,正好让娘娘来给我掌掌眼。宫嬷嬷,把东西拿出来。”   宫嬷嬷应了一声,从后面捧出来一样东西,竟然是另一个大小相似的木盒。宫嬷嬷远远站着,拿了根长银针挑开盒子上的锁眼,宫嬷嬷看到里面的东西立刻色变,后面捧着木盒的小太监见了惊呼一声,一下子脱手,把木盒扔了下来。   木盒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个色泽奇异的木偶。木偶身上涂着诡异的涂料,它眼睛极大,空洞地望着一个方向,看着十分瘆人,而最可怕的是,它腹部被什么东西撑得隆起,上面盖着一张黄色符纸,符纸上扎着许多细长的针。   妃子们都吓得尖叫,人群中已经有人叫出了它的名字:“巫蛊!”   楚锦瑶皱眉,伸手遮在眼前,侧着脸避开。玲珑几人连忙堵在楚锦瑶身前,说道:“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怎么会埋在麒德殿?这群下人真是失职,竟然让这种不祥之物待在太子妃眼皮子底下。”   小齐后偏头看看埋在土里的木盒,再看看摔在地上的另一个,哪里不知道这是被楚锦瑶调换了。楚锦瑶不知为何发现了土里有东西,挖出来后没有声张,而是换成另一个颜色、大小都相似的匣子,竟然把小齐后都骗过去了。小齐后心里动怒,表面还不动声色:“太子妃,巫蛊乃宫中大忌,你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事儿臣亦不知。”楚锦瑶说,“我偶然发现花圃里有花枯萎,让下人打理时意外挖了这个东西出来。我不知这是什么,便原封不动地留下,想择日拿来询问皇后娘娘。我也是第一次打开这个木匣,才知它竟然装着巫蛊之物,显然,这是有人想用此物谋害怜嫔,并陷害给东宫。”   如果今日被当着众人的面挖出来这个东西,楚锦瑶确实百口难辩,可若是她自己拿出来的,那同样的东西,意义就完全不一样,楚锦瑶当然可以说这是旁人陷害。这样一来,大张旗鼓挖东西的小齐后反而微妙起来。小齐后花了大力气买通人手,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内奸趁夜深在东宫里埋了巫蛊之物,心慌意乱之下挖断了许多根茎,而紫翠这种花最是娇贵不过,不出几天便露出枯萎之兆,楚锦瑶眼尖发现,让人打理花草的时候发明附近的土被松过,楚锦瑶直觉不对,让人在这附近仔细挖,果然找出了装着巫蛊人偶的小木匣。   楚锦瑶虽然宫廷经验浅,但也知道巫蛊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死于此物的太子、后妃数不胜数。楚锦瑶厌恶小齐后恶毒,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掩盖住,并且换了另一个匣子埋进去。小齐后此计阴毒,但是楚锦瑶并不知道小齐后要如何发难,所以没有打草惊蛇,反而装作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直到今日,怜嫔流产,小齐后以莫须有的理由将众人带到麒德殿,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诬陷东宫动用巫蛊。楚锦瑶看到这里既厌恶又庆幸,她厌恶小齐后心术不正,手段阴损,害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不说,现在竟然想用这种罪名拖东宫下水,同时她也庆幸自己发现的早,巫蛊是后宫大忌,被人抓包和自己亲手呈上显然是两个概念。   小齐后原本胜券在握,可是没想到在最关键的一环出了岔子,现在的情况反而对自己不利。小齐后定了定神,说:“太子妃倒是能言善辩,可是仅凭太子妃一家之言,谁能知道太子妃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发现事情泄露,这才顺水推舟将东西拿了出来。”   这话简直不要脸至极,楚锦瑶眼中冷淡,说:“若这些东西真是我做的,我为何要当着众人面拿出来,私下毁了岂不更好?何况,那个木匣外面有泥土的痕迹,可见这个巫蛊人偶确实埋在土里,若这都是我自导自演,那我何必多此一举,埋入土中又再挖出来呢?”   “对啊,后宫对巫蛊避之不及,太子妃确实没有必要把这种东西留在自己身边。”人群中有人说道。   小齐后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样,人群中顿时不敢再言。小齐后说:“难保太子妃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她故意反其道而行,以此来打消自己身上的嫌疑。来人,去查人偶的材料,查查东西出自那几宫。”   有胆子大的宫人去查看人偶身上的布料,过了一会回话到:“禀告皇后、太子妃、各位娘娘,这个邪物用的是今年新贡的湖细绸,细绸本来也没多少,在内务府一查便能知道去向。”   妃子们听到这里,好几人都出来作证,有资格分到湖细绸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宫。小齐后叫内务府送账册过来,淑妃、丽妃几人也叫人拿了自己宫里的造物册,她们几人都不缺东西,所以湖细绸还没来得及用,小齐后一一比对后,可以证实做人偶的布料不是出自淑妃、丽妃和坤宁宫。楚锦瑶皱眉,东宫也分到了最新的湖细绸,但是她为了给小外甥做衣服,已经裁开了半匹,这反倒有些百口莫辩了。   楚锦瑶说:“东宫的细绸在我这里收着,只不过家姐喜得麟儿,我裁了半匹给孩子做小衣裳,裁衣的时候难免有折损,但是我敢保住,这个东西所用细绸并不是出自东宫。”   小齐后嗤笑了一声,说道:“太子妃这话难以服众,东西是你拿出来的,你宫里也少了相应的布料,你还一口咬定你一无所知,这让本宫如何相信?”   楚锦瑶也觉得这个理由单薄,疑罪从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证明自己没做过某件事。楚锦瑶破了小齐后的毒计,可是小齐后诡辩,非将此事赖给她,楚锦瑶也没法证明自己没做过这个人偶。   两方人僵持片刻,最后谁也占不到便宜。小齐后没能“捉奸捉双”,楚锦瑶也没法证明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小齐后心知此事还须再加火候,她又留了一会,就脸色不善地回自己宫殿了。小齐后一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告退。   等人走后,楚锦瑶带着人走入麒德殿,一直皱着眉思索。玲珑见了楚锦瑶后宽慰:“太子妃,您歇歇吧,您今日阻止了那位的毒计,让她铩羽而归,应当是她皱眉,您还忧愁什么。”   楚锦瑶叹气:“话不能这么说,我虽然提前察觉端倪,避开了致命一击,但是也没法完全撇清。总是被她追着打太被动了,我不可能永远这样幸运。”   这话玲珑和几个近侍就不同意了:“太子妃,您今日已经做得很好,要不是你发现的早,今日绝不是这样的收场。那位预谋已久,您在这种劣势下都能和她打个平手,已经很厉害了。”   楚锦瑶摇头:“远远不够。这样被动防守并不是办法,我得主动出击才是。诚然我没法证明人偶不是我做的,那我就去找,别人动手的证据。”   这一出显然又是小齐后在弄权,这样看来,怜嫔流产也是小齐后所为。楚锦瑶皱着眉想了许久,最后说道:“看来,还是得从怜嫔那里入手。玲珑,备礼,还有,宫里的内奸找出来了吗?”   小齐后这一计既狠又毒,她对巫蛊寄托了极大的希望,所以动手时不惜动用老底,也要在东宫里埋下东西。可惜今日这一招小齐后又落空了,她在东宫埋藏多年的暗桩内奸也因此暴露。   楚锦瑶收拾这几个人可是毫不留情,小齐后听到消息后又是痛又是气,恨得直在宫里砸了好几个花瓶。   她这一出颇有破釜沉舟的架势,小齐后原以为已经万无一失,没想到又打空了。小齐后气得牙痒痒,被楚锦瑶这一打岔,东宫偷用巫蛊的事并没有坐实,小齐后只能拼命补救,在皇帝面前去吹枕边风。只是自从汪明赐的事情后,皇帝对小齐后冷淡了许多,而这时皇帝期待已久的孩子还流产了,皇帝哪有心思和小齐后缠绵。听说当日皇帝听到是个皇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小齐后碰壁的同时,楚锦瑶也带着温补之物去探望怜嫔。   “怜嫔娘娘,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第102章 无孕毒计   怜嫔倚在靠枕上,面无血色,下巴尖的几乎只剩骨头。   楚锦瑶看到怜嫔这副模样,心中叹气:“怜嫔娘娘,身子骨是自己的,你也自己保重。”   怜嫔面色凄苦,她手里攥着红色的小衣服,眼泪又滚滚而下:“明明只有两个月了……是我命薄,没资格生下皇嗣,他若是投生在其他妃子的肚子里,何至于如此。”   怜嫔抱着小衣服痛哭,楚锦瑶这个旁观者看着都心酸不已。楚锦瑶说不出“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这种安慰的话来,她们俩都心知肚明,怜嫔得宠全是赖以孩子,自从皇子流产,皇帝除了第一天过来坐了一会,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皇帝多情,而后宫女人又都虎视眈眈,怜嫔没有机会怀第二个孩子了。   不光失去了骨肉,日后的生活也看不到出路,这种事情谁能接受。怜嫔哭的眼睛都是红的,楚锦瑶陪着她坐了一会,轻声安慰道:“怜嫔娘娘,你小产身子虚,小心哭坏了眼睛。人总是要向前看,若是四皇子在天有灵,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怜嫔依然怔怔的,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楚锦瑶顿了一下,干脆从怜嫔手里的小衣服入手:“娘娘,这些衣服,都是你做的?”   “对。”怜嫔看着手中精致小巧的老虎衣服,目光温柔又哀伤,“这是我们家乡的做法,我入宫太久,都已经记不清细节了,只能靠回忆摸索着做。”   楚锦瑶问起怜嫔的故乡,慢慢引导着,问出许多流产前后的细节。怜嫔也知道自己没有家世,斗不过宫里这些权贵子女,所以自从怀孕后非常小心,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入口的东西也再三小心,楚锦瑶听了半晌,实在没找到什么疏漏。   楚锦瑶看着内殿最角落里放着一尊香炉,于是问:“怜嫔娘娘,你习惯熏什么香?”   怜嫔顺着楚锦瑶的目光看到屋角的香炉,摇头道:“我闻不习惯这个味,平时就不怎么用,等怀了孩子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怜嫔并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哪有熏香的习惯,楚锦瑶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又和怜嫔说了会话,然后就起身告辞,不打扰怜嫔养病。   怜嫔作势要起身相送,被楚锦瑶拦住,宫女扶着怜嫔慢慢靠回床上,怜嫔捂住嘴咳了两声,对身边的宫女说道:“有劳太子妃还记着我,我无法起身相送,归雁,你去送太子妃出去。”   归雁大概是怜嫔身边少有的得力人,归雁对楚锦瑶行了个万福,然后引着楚锦瑶出门。楚锦瑶如今满脑子都是疑问,她因为对巫蛊一事没有头绪,这才试着来怜嫔这里寻找突破口,可是和怜嫔聊了半天,她反而越发迷惑了。光听怜嫔的描述,小齐后似乎没有可乘之机,可是即便防护的这样周密,怜嫔还是中招,被算计地流了产,还险些一尸两命。   楚锦瑶隐约从怜嫔的话中听出什么,可是这种灵光一闪而逝,她并没有抓住。   出门时,楚锦瑶正巧遇到一个宫女。宫女正抱着一堆衣物到后院去洗,看到楚锦瑶,她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   归雁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楚锦瑶却奇怪地停下,问:“这是怜嫔的衣物?”   洗衣的小宫女发现太子妃竟然在问她,顿时又惊又怕,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回太子妃,是娘娘的衣物。”   归雁一脸奇怪:“太子妃,这个宫女有什么问题不成?”   “没什么。”楚锦瑶摇头笑笑,“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归雁将信将疑。等楚锦瑶带着玲珑等人走出来后,楚锦瑶坐在辇上,低声吩咐小钱子:“你一会想办法绕到怜嫔后院,偷偷拿一件怜嫔的衣服出来。”   啊?小钱子非常明显地愣了愣,但还是什么的不问,绝对服从命令。玲珑站在一旁也听到了,她一路欲言又止,等回了麒德殿后,她才偷偷问楚锦瑶:“太子妃,您拿怜嫔的衣物做什么?”   宫里一些太监有特殊爱好,所以喜欢偷偷顺走宫女的衣物。可是,太子妃做什么要拿怜嫔的东西呢?   楚锦瑶也觉得这件事很尴尬,她就是觉得不好当面开口,这才私底下让小钱子去顺。楚锦瑶现在没法解释,她摇了摇头,说:“我另有用处。”   她需要用怜嫔的衣服,证实自己的一个猜测。   那天小齐后铩羽而归,当天晚上秦沂便知道了巫蛊的事情。秦沂简直烦死小齐后了,她就像一只苍蝇,打又打不死,却还要嗡嗡嗡飞来飞去,使出一些下作又不上台面的招数。因为巫蛊的事没有坐实,所以这件事目前还属于后宫范畴,秦沂不好直接插手,便给楚锦瑶留了许多人手,悉听调遣。有了秦沂的助力,楚锦瑶办起事立刻方便许多,没过多久,小钱子就把她要的东西送来了。   楚锦瑶拈起衣料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玲珑站在一边看着,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怜嫔说她不爱用香料,自从怀孕后更是完全停了。我当时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没有抓到,等后面遇到那个洗衣服的小宫女,我才恍然大悟,怜嫔说她不爱用熏香,可是我之前几次见她,她的身上都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只不过宫里处处燃香,这才没人注意到罢了。”楚锦瑶仔细顺着怜嫔的衣裙找,摸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楚锦瑶神色凝重,对玲珑说道,“你们几个拿针线来,把这个地方的线全部拆掉。”   玲珑也意识到事情重大,忙不跌转身去了。楚锦瑶指挥着几个丫头,把怜嫔前胸处的花纹一点一点拆开。宫里的绣样富贵,各种花鸟都是用纯金丝抿了棉线,压成金线绣的,楚锦瑶挑起拆出来的金线,左右看了看,唤小钱子进来,低声嘱咐了一件事。   过了一会,小钱子面色凝重地回来,悄声对楚锦瑶说:“回禀太子妃,您的猜测没错,那些金线确实有问题。我师父说金线上有麝香、红花等物的味道,恐怕是用特殊手法炮制的,只不过娘娘们喜欢在衣服上熏香,这才掩饰住了绣花上的味道。”   楚锦瑶听到这里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同时后背也蹿起一股寒意。小齐后必然是买通了尚衣局的绣女,用特殊香料处理绣线,这一点点香味必然不会影响什么,可是积年累月得穿,那也足够可怕了。尤其是宫里娘娘爱奢华攀比,衣物上处处都有绣花,连贴身的里衣也不放过,这样贴身接触,难怪数十年过去,后宫无人可以怀孕。   想到这里楚锦瑶悚然一惊,后宫的衣服都是尚衣局统一做的,那楚锦瑶穿这样的衣服,已经多久了?   玲珑几人突然发现楚锦瑶脸色不对,她们吓了一跳,连忙问:“太子妃,您怎么了?”   楚锦瑶脸色发白,勉强镇定:“去把我箱笼里的衣物全部翻出来,快!”   玲珑不敢大意,连忙打发桔梗去取衣服。楚锦瑶站起来时头都晕了一下,玲珑连忙撑住:“太子妃?”   “我没事。”楚锦瑶让人把衣服摊到坐榻上,她亲自一件一件认。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楚锦瑶嫌弃尚衣局的衣服裁剪的不合心意,便不太喜欢穿尚衣局的东西,而是自己拿来布料,亲自指挥丫鬟们做。既然衣服是自己裁剪,自然不好意思送去尚衣局绣花,所以楚锦瑶大部分衣服上的刺绣都出于身边宫女之手。这样一来,她接触麝香的时间非常之短,应当无损子嗣。   玲珑几个丫鬟见楚锦瑶急急忙忙取衣服出来,立马也想通其中关节,吓得脸色煞白。桔梗着急道:“太子妃,要不宣太医过来给您看看?”   “不可。”楚锦瑶摇头,“小齐后隐藏甚深,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若是来的太医暗中和小齐后勾结,那就坏了。”   秦沂今日回到东宫时,敏锐地发现气氛不对。   宫里伺候的人依然恭敬地候着,看似和往常无二,可是秦沂莫名觉得安静了许多。秦沂不动声色,但在吃饭时一直默默观察楚锦瑶,等一顿饭结束,他便明白症结出自哪里了。   饭毕,宫女收拾杯盏,秦沂将楚锦瑶带到内室。楚锦瑶一晚上都兴致不高,秦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今日怎么了?”   楚锦瑶讶然:“我已经尽力掩饰了,原来很明显吗?”   “算不上明显。”秦沂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只是在我这里明显。”   楚锦瑶丧气:“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我尽力掩饰,就是不想影响你用膳的兴致,结果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怎么了?”秦沂放柔了声音,轻声问。   “事关子嗣。”楚锦瑶想起这个还是觉得不舒服,她忍不住想,她至今没有身孕,是她体质的问题,还是小齐后的计策成功了。   楚锦瑶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是她控制不住。   楚锦瑶停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殿下,今日我让人查了一件事情,就先从怜嫔讲起吧。”   怜嫔也是可怜人,后宫多年无孕,唯独承宠一次的怜嫔怀了皇子,原来后宫众人只以为是怜嫔运气好,可是现在想来,小齐后也功不可没。   小齐后这一招委实毒辣,众人防着吃防着用,但谁会想到衣服身上。宫中的布料都是各地贡品,内务府分发给各宫,然后再由尚衣局裁剪成成衣。地方官给皇宫上呈贡品,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贡品上动手脚,所以衣料不会有问题,问题就出在尚衣局。   宫中绣娘的技艺出名的好,而尚衣局有一位宫女手艺特别突出,许多受宠的妃子都喜欢让她绣花纹。可是谁能想到,这个女子是皇后的人,她用特殊处理过的线绣花,绣成之后有淡淡的香气,但是宫中多爱焚香,这一丝甜香并没有引起注意。就这样日积月累,楚锦瑶也不知道小齐后在尚衣局发展了多少绣女,但是毫无所觉的妃子们,便这样为小齐后的嫉妒付出了代价。   怜嫔是个宫女,即使承宠之后也没有册封,自然没有资格让尚衣局做衣,所以她就这样逃过一劫,因此有孕。后来怜嫔怀孕一事暴露,难怪小齐后的震怒压都压不住。小齐后当然容不下怜嫔,所以故意在怜嫔八个月的时候,给她在衣物中下了重料,让怜嫔很快流产,并取了怜嫔的一缕头发,烧焦后留在后院,借着紫翠花瓣将人引到东宫来。之后,若按小齐后的计划,她应该会“不经意”地在东宫的紫翠花下挖到巫蛊人偶,这个人偶腹部隆起,指向性非常明显,更何况上面还贴着怜嫔的生辰八字。   可惜成也萧何败萧何,小齐后将东西埋在花底下,却因此被楚锦瑶发现花朵枯萎,提早识破了小齐后的计划。一步错步步错,小齐后没能当众挖出巫蛊,也就没法诬陷东宫为了稳固地位,故意残害未出世的皇子。因为东西是楚锦瑶主动拿出来的,证据并不充分,小齐后硬说巫蛊是楚锦瑶做的,而楚锦瑶也拒不承认,两人一半一半,皇帝也拿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面楚锦瑶去找怜嫔,而小齐后为了确保怜嫔流产,特意下了猛料,所以怜嫔衣服上的香气格外重,楚锦瑶一直隐约觉得不对,直到当日见了怜嫔的衣服,她终于想出来哪里违和了。   怜嫔说自己从不熏香,但是她的衣物却幽香阵阵,怜嫔和宫女粗心,只以为这是尚衣局提前熏好的,哪里能想到这是小齐后苦心孤诣,想要怜嫔的命。   秦沂越听脸色越沉:“她竟然敢在衣服上动手脚?”   “是绣花上。”楚锦瑶纠正。   这些在秦沂看来都一样,秦沂的脑子转的极快,难怪楚锦瑶今晚心情不好,小齐后的毒计有没有影响楚锦瑶呢?秦沂不关心皇帝这些女人,可是动到楚锦瑶身上就不行。他脸色冰冷得可怕,立刻叫小林子过来:“去请高太医来。”   楚锦瑶这次没有阻止,她白日不敢请太医是不敢保证太医的阵营,但是秦沂开口,必然是他自己的人。   高太医还没来,秦沂握住楚锦瑶的手,力道有些大,楚锦瑶被握得生疼。可是楚锦瑶宁愿忍着都不想提醒他,这种情况下,唯有身边的他才能让人安心。   “不会有事的。”   灯下,秦沂的眼睛亮得惊人,其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也在拐角埋伏着致命的危险。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突然鼻子一酸:“嗯。”   她实在不敢想,如果自己真被小齐后害的得子嗣无望该怎么办,可是这一刻,楚锦瑶愿意孤注一掷,相信秦沂。   秦沂不会让她有事的。 第103章 龙有逆鳞   高太医很快就来了,他在太医院沉浮许久,很明白宫里的厉害,所以一进门高太医什么也没问,请安后就上前给楚锦瑶号脉。   高太医垫着一张帕子诊脉,秦沂就站在一边看着。高太医仔细摸了一会,起身对秦沂行礼:“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太子妃虽体质偏寒,但只要坐卧饮食调理得当,并不会妨碍子嗣。”   楚锦瑶听到这里长长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秦沂一眼,秦沂会意,带高太医到外边问话,顺便看些其他东西。   过了一会,秦沂回来了。楚锦瑶等在内室,看到秦沂连忙起身迎过去:“殿下,太医怎么说?”   “你猜的没错,绣花的线里确实有古怪。那些线用特殊手法炮制过,药性霸道又绵长,即便洗过几次后依然还有药效,为了掩饰药味,便混了些香料进去。”   楚锦瑶心中猜测证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能想出这种法子也是奇才,只是可惜,她把聪明净用在害人的地方。”   秦沂意外地没有接话,他脸色出奇凝重,轻轻揽着楚锦瑶往床榻走:“你今天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楚锦瑶确实累了,小齐后的事让她身心俱疲,若不是等秦沂,楚锦瑶早就睡了。   楚锦瑶已经卸了钗环外衣,她拉上锦被,发现秦沂没有入睡的意思:“殿下,你还不睡吗?”   “我还要安排些事情。”秦沂说,“你安心睡吧。”   楚锦瑶也大概猜到秦沂要出去安排什么,怜嫔的衣服上发现了这样重要的东西,这等天赐良机,秦沂没有道理放过。若想又狠又痛地给皇后来一下,那在揭露之前,要提前安排的事情就多了。   楚锦瑶自己躺在被子里,看着大晚上也不能消停的秦沂,真是又心疼又惭愧:“殿下,这些本该是我的事情,你白日忙于朝事,我不能帮你分忧便罢了,现在还要让你操心后宫的事……”   “这可不是后宫的事。你发现了小齐后的诡计,这已经是大功一件,后面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这倒也是,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收网和回击,这些交给资深人士秦沂显然更好。楚锦瑶说:“殿下,你过几日要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啊。”   “为什么?”   楚锦瑶笑道:“这件事我也有功在身,我怕你独吞功劳,可不是得看着你么。”   秦沂被这句话逗得轻笑了一声,他看着楚锦瑶,眼中满是无可奈何:“好。”   秦沂知道楚锦瑶是怕他一个人,所以才要陪着他,按道理这是一种不信任,可是秦沂察觉到这一点时,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满心都是无奈。   楚锦瑶见秦沂应下,立刻笑眯了眼睛:“我就知道殿下清正,才不会干这种事。对了,殿下,你说怜嫔该如何?”   秦沂挑起眉:“你问我?”   楚锦瑶也意识到不对,怜嫔毕竟是皇帝的妃子,这样问确实不太对。楚锦瑶叹了口气,认命解释自己本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怜嫔的衣物应当是下药最多的,而且她刚刚落胎,我们若想取信皇上,怜嫔便是最有力的证人。只是我们若想取得更多证据,少不得要和怜嫔要衣物,这……我要怎么说?”   秦沂本来一派持重,他想到今日楚锦瑶做的事情,本来想本着脸,但还是没绷住,眼睛中流转出些许笑意。他好气又好笑地瞥了楚锦瑶一眼:“你倒是能耐了,瞧瞧你今日做了些什么。”   楚锦瑶也很尴尬,不过在秦沂面前她更丢人的事情都干过,这种小事就算不得什么了。楚锦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算了,明天我去想办法吧。不能打草惊蛇,但也得把事情和怜嫔说清楚,宫里讨生活不易,没必要连累洗衣服的那个小宫女。”   其实楚锦瑶完全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小钱子手脚做的很干净,没人会把怜嫔丢了件衣服和东宫联系起来,可是这样一来,洗衣服的小宫女就少不得受罚。秦沂看着楚锦瑶,再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宛如瑰宝,每次能让他发现不一样的东西:“你倒是还想着别人,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   “一码归一码。”楚锦瑶摇头,显然不赞同,但又懒得细说。秦沂见楚锦瑶还是眨巴着眼睛不肯老实睡觉,干脆伸手覆住她的眼睛,说:“行了,别想这些了,安心睡吧。”   楚锦瑶的眼睫毛若有若无刮在秦沂手心,秦沂还没如何,楚锦瑶自己就笑出来:“好痒!殿下,那我真睡了?”   “嗯,我就在外面。”   这句话真是让人生出无尽的安全感,秦沂就在不远处,她一出声就能找到他。楚锦瑶安全感倍增,当真安心地闭住了双眼。   过了一会,楚锦瑶呼吸渐渐均匀,秦沂脸上的柔和之意也一点点冷却下来。   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孩子,秦沂早就怀疑是小齐后动了手脚,只是小齐后是名正言顺的皇后,集后宫大权于一身,即便秦沂也不好插手后宫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秦沂空有怀疑,但一直没有行动。   更何况,秦沂也没必要阻止小齐后。秦沂毕竟是储君,东宫势大而惹皇帝猜忌的例子太多了,秦沂并没有兴趣冒这个险,所以皇帝的儿子少一点,对秦沂来说也是好事。小齐后这些年或明或暗地残害皇嗣,秦沂大多数时间都懒得管,他要做的可不是阻止小齐后的暴行,而是积攒小齐后的破绽。   可是现在,秦沂改变主意了。小齐后祸害皇帝的子嗣尽可随意,但若是将主意打到楚锦瑶身上,那就太不知死活了。   他的子嗣必然由楚锦瑶所出,早在楚锦瑶刚入宫,还没想到怀孕一事时,秦沂就调动人手,严密把控着东宫的药物饮食。从前可以袖手旁观,可是现在他已有妻子,不远的未来还会有子嗣,小齐后这个毒瘤,也是时候挑开了。   其实秦沂手里握着大大小小不少证据,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小齐后最主要的毒计竟然出自衣服上。秦沂的眼神中已然是万里冰封,东宫在他的看护下竟然出现这样大的纰漏,幸亏楚锦瑶机警,没有用尚衣局的衣服,要不然……秦沂光想到可能的后果都觉得心中暴虐,几乎无法自控。   以前皇后也有小动作,不过这些在秦沂看来都是小打小闹,尚停留在可控的范围内,但是这次,小齐后真的是差点就成功了。   秦沂眼神平静,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气,而身周却萦绕着一种莫名的危险。他静静看着楚锦瑶的睡颜,安静,柔美,全然信赖。   秦沂心中惊涛万丈,可是手中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他轻轻吻了吻楚锦瑶的额头,无声地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迈出屋门后,秦沂抬头看向苍穹。夏日的夜空黑的纯粹,而秦沂眼中的暗光,几乎比夜幕还要幽深,杀机隐现。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小齐后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   东宫和皇后隐隐绷着,后宫中人心知肚明。行宫规矩比皇宫轻松,内外宫眷走动频繁,东宫和皇后角力的事情也逐步扩散到宫外。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一体的,伴架的官员不少都听说了巫蛊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没有闹大,也没有找到元凶,那这便依然是后宫的事,前朝并没有掀起多少风波。小齐后每想到这里就气的心口痛,她苦心孤诣策划了这么久,最后扑空了不说,还给自己惹下一身骚。   小齐后心情不好,说话的口气也很冲。宫里没人敢惹皇后的霉头,即便挨了骂也不敢争辩,都静悄悄地低着头。   小齐后由着性子发脾气,好容易心里的气通顺了一些,她搅了搅冰粥,突然想起一件事:“太子妃呢?今日怎么不见她来给本宫请安?”   蓝玉早就发现了,按理太子妃惯常过来请安的时辰已经过了,可是今日却迟迟不见太子妃。蓝玉不知为何心里一悚,勉力说道:“许是路上耽搁了吧。”   与此同时,皇帝讶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秦沂,你这是要做什么?”   皇帝不爱理事,到了行宫每日寻欢作乐都不够,怎么能奢望他关心国家大事。今日皇帝也是一样的打算,他正打算带新宠的美人出去踏青,还没出门,便被理应在旁听国事的秦沂堵住了。   “儿臣有事禀报,烦请皇上留步。”秦沂虽然这样说,可是他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他说完之后,朝身后人轻轻一瞥,小林子便识趣地带人上来。   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宫女捧着托盘入内,而怜嫔竟然也一起来了。皇帝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捧着东西的宫女应声跪下,长跪在地:“禀皇上,怜嫔娘娘前段时日不幸流产,奴婢斗胆,发现这其中有疑。”   秦沂镇静自若地站着,楚锦瑶也静静站在秦沂身侧,怜嫔一双美目泫然欲泣地看着皇帝。皇帝扫过这些人,突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他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感觉,因为他有预感,等这个宫女一开口,皇帝所习惯的,甚至赖以为生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皇帝沉默,神色也变得莫测。良久后,他问:“何疑?”   宫女掀开托盘上的红绸,声音清晰而有力:“回禀陛下,这是怜嫔娘娘的衣物。自娘娘流产后,奴婢为了找出元凶,斗胆拆开了娘娘的贴身衣裙,这些线便是绣在花纹上的。奴婢闻着味道不对,便托人去太医院问,竟然发现这种线用特殊的香料炮制过,内含麝香、红花等对女子不利之物。寻常女子接触到这种东西伤阴,时间久了更可能会妨碍子嗣,而有身孕的女子触碰到,腹痛,乃至落红、滑胎,都是可能的。”   皇帝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不是一个好君王,但他并不是傻子,皇帝当然知道这背后是什么意思。怜嫔前些日子滑胎,现在就查出有人在怜嫔的衣物上做手脚,更甚者,后宫这么多妃嫔,其中生下子嗣的却寥寥。   这背后的涵义委实阴毒,皇帝几乎不愿意深想下去。   皇帝黑着脸,心中也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沉声道:“宣太医。”   太医院当值的几位太医很快就来了,太医上前接过衣物和绣线,嗅过之后,神色莫名,都诺诺不敢言。宫女甚至让人当场把怜嫔近日的衣裙拆开,这些线也一样有毒。   皇帝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殿中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唯独秦沂神情自若,不闪不避地看向皇帝:“皇上,先是有人给怜嫔的衣物动手脚——或许不只是怜嫔,随后四皇弟流产,紧接着,宫里就流传出东宫容不得新出世的皇子,甚至还在麒德殿里挖出一个巫蛊人偶。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巫蛊、东宫,甚至还牵扯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请皇上明察。”   皇帝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四月才刚刚发生过一次。   皇帝不说话,下面的人或跪或立,没人敢吭气。而秦沂保持着奏事的姿态,虽没有表态,但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大殿中一片静默,外面突然传来尖细的唱喏声,宛如尖刀划过水面,立刻搅乱了宫殿中的平静:“皇后娘娘到!” 第104章 万丈高楼   小齐后来了。   小齐后妆容精致,神情高傲,虽然因为事发突然而有些仓促,但依然不损其奢华排场。她进殿后,眼睛阴狠地扫过楚锦瑶和秦沂。   小齐后在路上的时候就听说了一部分,她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皇帝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清楚的很。可是等小齐后真的站到大殿里,还是心惊,她似乎把情况预估浅了。   小齐后眼睛扫过托盘中的衣物,即使心中震惊,但脸上依然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娉娉袅袅给皇帝行了礼,然后坐到皇帝身边,娇声问:“皇上,臣妾今日在宫里等了许久,都不见太子妃过来请安,招人一打听,才知道太子妃和太子到皇上这里来了。皇上这里倒是热闹,这么多人,这是做什么呢?”   皇帝没有说话,怜嫔看这形势,自己哀弱可怜地站了出来:“皇上,皇后娘娘,嫔妾前些日子滑胎,妾本以为是自己福薄,没资格抚育皇子。可是谁知,这件事却另有曲折。皇上也知道嫔妾不爱熏香,可是前些天妾身却闻到衣服有香,嫔妾以为是下人自作主张,问过之后才知道不是她们做的,妾身想不明白,便去问了太医,谁知道,这衣服上的香竟然是害人滑胎的。皇上,娘娘,嫔妾一个人受累,是妾福薄,可是这件事不查清楚,后宫这么多娘娘,若再有皇嗣被害,这可如何了得?”   怜嫔这番话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皇后容不得她,她只能另找出路。   小齐后袖子下的指甲越攥越紧,她行事素来小心,下在众妃身上的药都是极轻极淡的,日积月蚀地毁了这些贱人的子嗣。怜嫔是小齐后最冒险的一次,因为后面还接着东宫的巫蛊案,所以小齐后孤注一掷下了猛料,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次失手了。多年的阴谋暴露,小齐后心里说不慌是假的,可是她毕竟做了多年皇后,她当初能爬上这个位置,便不是个省油的灯。   “本宫是中宫皇后,为皇上治理后宫、开枝散叶是本宫的职责,但是本宫却没想到,后宫中竟然还有人敢做这种事情。”小齐后说着瞥了怜嫔一眼,“怜嫔,你既然发现有人对你不利,你为何不来和本宫禀报,反而越过本宫,过来找皇上哭可怜呐?”   怜嫔被说的脸色一白,小齐后已经调转了视线,高声对外面说道:“竟敢残害皇嗣,实在是罪大恶极,来人,押做衣服的绣女过来。”   经手衣服的那个绣女被压在堂下,小齐后沉着脸喝道:“说,是不是你在怜嫔的衣服上动手脚?”   楚锦瑶听了皱眉,小齐后这话指向性太明显。果然,在小齐后逼问下,这个宫女很快撑不住了,她磕头说道:“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嫉妒怜嫔娘娘同为宫女却能受宠,一时鬼迷心窍,就在娘娘的衣服里藏了东西。奴婢罪该万死,娘娘饶命!”   壁虎断尾,楚锦瑶心中赞叹,皇后的反应倒是快,这里不过才刚刚起了个头,皇后那边就把替罪羊准备好了。楚锦瑶往前走了一步,问:“你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哪里来的这种胆子,胆敢谋害怜嫔?何况,麝香等物不是等闲能接触到的,你是如何取得这些配料的?”   宫女被反问地说不出话来,楚锦瑶收回目光,给皇帝行礼:“皇上,这个宫女确实其心可诛,但她不过一个棋子罢了,没有人指点,她怎么敢,又怎么能做到这一步?”   小齐后不慌不忙,接过话问:“本宫问你,是否有人指使你?”   宫女摇了摇牙,决然地磕在地上:“不曾有人。在线上动手脚,给怜嫔娘娘绣衣,概是奴婢一人所为。”   楚锦瑶半是提点半是威胁地问了一句:“你可知,你犯下这种事,去了慎刑司便是死罪,把慎刑司里的酷刑全部轮一遍都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你当真要认?”   宫女伏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但依然咬着牙不反口。小齐后志满意得地接过话茬:“怜嫔早产,本宫甚是可怜她,现在元凶找到,这是好事,理应为怜嫔和逝去的皇子高兴。可是太子妃看着却并不高兴,反而,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呢。”   宫女一口把罪咬死,皇后毫不知情,顶多不过是治理后宫不严罢了。小齐后做了这样阴毒的事,毫发无损不说,现在还有心情挑拨东宫和皇帝的关系,小齐后的能量果然不容小觑。   可惜,楚锦瑶并没有小看小齐后,要不然,秦沂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小齐后也看到了秦沂,她甚至还很是得意地讽刺了一句:“太子原来也在,怜嫔是宫妃,她不小心流产也是后宫的事,太子每日操心国事便罢了,怎么还插手起后宫的事情来了?”   怜嫔听到这里悲从中来,今日眼见不能伤到皇后了,皇后没事,她这个胆大包天的宫女就要出事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怜嫔干脆横了心,指着地上的那个宫女咒骂:“你个杀千刀的毒妇,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你都能下手,你晚上睡觉就不怕被冤魂索命吗?没能顺利降生的婴孩怨气最重,你日后一定会得到报应,让你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怜嫔指桑骂槐的意味太重,小齐后的眉毛不受控地挑了挑。婴孩怨气重这一点无疑戳到了小齐后痛处,小齐后没有因由地心悸。她捂住心口,刚刚换匀了气息,就听到秦沂嗤笑一声,终于下场了:“皇后说的是,孤本来没打算插手后宫的事,是非曲直都交由皇后判定。若不是这次怜嫔流产,牵连出巫蛊,并栽赃到东宫头上,孤还真没打算查这件事。”   小齐后脸色微变,楚锦瑶低头轻笑,皇后实在得意的太早了,她自己心里得意便罢了,还非得去秦沂跟前招摇,现在开心了吧。   秦沂从后瞥了一眼,立刻有太监躬身退下,再上来时,便带了一整套东西。   禀事的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太监,他声音清脆,逻辑分明,一样一样给皇帝展示证据,比如认罪这个宫女方才见了谁,家中有什么亲人。这个宫女在紫禁城中的私库也被带来了,小太监一件件拿起来给众人看,其奢华贵重,显然不是宫女能用得起的。除此之外,麝香及其他几样材料从哪儿买的,在哪儿炮制从滑胎药,如何递进宫来,甚至跑腿传话的太监也不能幸免。秦沂几乎是将他们一整条线连根拔了出来。   小齐后这下是真的慌了,事情败露,她能推一个人出去顶罪,可是若对方早就把一整条线都摸清,那便不是顶罪能完事的了。秦沂陈列完证据后就懒得理会了,他没有指出自己怀疑的人,但是事已至此,根本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小齐后眼睛滴溜溜转,她故技重施,说:“太子可真是手眼通天,明明人在行宫,可是紫禁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这些东西都是京城的吧,没想到太子人都不在,却在京城里想查什么就查什么。”   小齐后又在挑拨,给秦沂制造麻烦,以解自己之困。即便秦沂没烦,皇帝都烦了。   皇帝脸色阴沉,这些人一个个都好得很!一个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另一个把他当傻子,都这种时候了,还妄图转移视线。残害皇嗣,在宫里埋巫蛊,害妃子流产,这还只是怜嫔,更早以前,说不定还有多少个。   皇帝气愤地闭住眼,他突然生出一股疲惫,他知道长子和小妻子不合,但他没有料到,事态竟然已经发展成这种模样。皇后恣意排除异己,而东宫,也在不知不觉中膨胀成一个庞然大物。   小齐后就是吃这碗饭的,她最快发现皇帝情绪不对。小齐后心中狠狠一惊,完了,皇帝当真信了秦沂的话?小齐后几乎都坐不住了,她立刻憋红了眼睛,委屈又可怜地拿帕子拭泪:“皇上,您当真怀疑臣妾不成?臣妾入宫十多年,一片痴心向您,还给您生了潞王和妍儿,您便这样猜疑妾身?臣妾已经是皇后了,而且膝下有儿有女,何必还要嫉妒别的嫔妃,更别说暗害她们了。”   这简直是流氓逻辑,谁说皇后便不妒了呢?秦沂没想到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小齐后居然还能厚着脸皮不认,而皇帝居然也由着她歪曲事实!   这就是男子和女子思路的不同了,秦沂觉得皇帝瞎,铁证如山为什么还不承认,而小齐后却深谙皇帝之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便是大理寺定了案子,若不合皇帝心意,那这就错案,要重审。小齐后现在便是打感情牌,而且看势头,还当真有效。   秦沂看出来皇帝微妙的变化,当下又想骂皇帝昏君。楚锦瑶轻轻伸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眼泪是女人的专属武器,所以,也只能由女人来对战。   楚锦瑶给皇帝行了个万福,不紧不慢地说:“皇后娘娘治理六宫,养育公主皇子,自然功劳不斐,只是,皇后娘娘委屈,难道怜嫔就不委屈了不成?那个命苦的孩子,本该是四皇子才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怜嫔立刻会意,也期期艾艾地哭起来。皇后在上面哭,怜嫔就跪在地上哭,皇后能哭自己的痴心和辛苦,怜嫔刚落了孩子,哭的更名正言顺,可怜可叹。   对症下药这句话当真不错,秦沂摆明证据、搬出家国大义都没用,但是以纤弱可怜着称的怜嫔一跪一哭,皇帝明显就动摇了。   秦沂别过眼,气得不想再看,而楚锦瑶看到这一幕也心情复杂。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楚锦瑶继续说:“皇上,后宫这么多娘娘,您就是她们的天,如今宫里竟然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若不是怜嫔娘娘落胎,这种阴损之物指不定还要祸害多少人。而且,谁能知道之前,有没有娘娘因此而与子嗣无缘。皇上,便是为了后宫安宁,您也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啊。”   怜嫔一个人没法和小齐后抗衡,那加上后宫三千佳丽呢?左右都是自己的美人,皇帝摇摆不定,他不忍心为难自己的小妻子,可是,皇帝也怜惜其他的美人,皇后害了她们,皇帝怎么可能不气。   小齐后气得吐血,她干脆再下一剂猛药:“皇上,当年您明明说过,要好生安置我的。臣妾信以为真,见您答应了就把这句话记在心中,这些年一直陪在您身侧,尽心尽力地当您的妻子。怪只怪臣妾太在意您,您宠幸其他美人,臣妾怨恨自己不够灵巧,但也一心想着您,哪怕心中宛如钝刀子磨也不改其心。臣妾愚钝,比不上太子有手段,臣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子便把臣妾的罪证全部罗列在眼前了。臣妾知道太子看不上我,既然如此,皇上不如废了臣妾皇后之位,等潞王就藩的时候,臣妾跟着潞王一起远远离开了京城,太子和太子妃应该就能安心了罢!”   小齐后这一番话说的漂亮,先是表明爱意,隐晦地告诉皇帝,虽然她残害其他妃嫔的子嗣,但这是因为小齐后深爱着皇帝,然后趁皇帝心软,精准地给东宫上一滴眼药。又是示弱又是卖惨,委实精彩。   秦沂没想到小齐后竟然有脸提起当年的事,她是如何进宫的,真当众人不知道吗?竟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下提起。秦沂冷笑,道:“铁证如山,罪证累累,皇后竟然还觉得自己没错?”   “皇上!”小齐后梨花带雨地看向皇帝,“太子果然极看不上我。臣妾总以为真心能把嫌隙融化,这样看来还是臣妾妄想了。早知如此,当年臣妾就该一死了之,免得坏了我们齐家女儿的清誉。皇上您保重龙体,臣妾这就去地下找姐姐,请姐姐恕罪!”   小齐后这样可是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当年她未婚先孕还气死姐姐的事已过去了许久,但并不代表没人知道。皇帝因为当年无名无分地占有了小齐后,心中有愧,多年来便一直包容着她,小齐后不顾颜面提起当年,果然皇帝松动了。   皇帝心软,而秦沂却出奇地愤怒起来。大齐后一直是秦沂的禁忌,东宫没人敢主动提起,而现在文孝皇后的名字从小齐后口中脱出,小齐后甚至还以此为武器。秦沂登时脸色冰冷,目光如刀:“恬不知耻,你没有资格提起母亲。”   “秦沂,放肆!”皇帝被激怒,甚至都不顾殿里站着许多人,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叫了秦沂的名字。秦沂讽刺小齐后,如何又不是在讽刺皇帝呢。   “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皇帝大怒,“你今日敢当着朕的面顶撞皇后,那过几日,你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楚锦瑶连忙上前,蹲身说道:“皇上,殿下出于对文孝皇后的孝心,这才气急罢了。何况,此事事关重大,几乎牵扯了全后宫,若不是机缘巧合,害怜嫔落胎的罪名便要扣到东宫头上了。皇上总要给众人一个说法才是。”   皇帝看着楚锦瑶,神色莫测:“你一直跟着秦沂叫皇后,似乎从没唤过母亲。你处处偏帮秦沂,是不是,你在心里也看不上皇后?不然,为何不唤皇后母亲?”   楚锦瑶心中一沉,头颅低了低,却没有说话。皇帝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怒极反笑,冷笑道:“你们一个个倒好得很,都给朕滚出去!”   楚锦瑶还想再说,却被秦沂拦住。秦沂握着楚锦瑶的手腕,礼都没回,直接扭头走了。   大齐后便是底线,一旦提及大齐后,秦沂和皇帝根本不存在好好说话的可能。   小齐后看着秦沂离去的背影,低头轻轻一笑。   果然,一提起大齐后,秦沂自己便会乱了阵脚。她的姐姐对她可真好,即使死了,也在帮她。 第105章 元后继后   秦沂和楚锦瑶离开皇帝寝宫后,怜嫔不敢待下去,也借口身体不适告辞。之后小齐后屏退众人,和皇帝又哭诉了很久。   后面的发展一如楚锦瑶的预料,皇帝给众人下了封口令,不许再提今日之事。随后,怜嫔收到了大量封赏,意味不言而喻。   消息传到东宫,便是玲珑桔梗几个丫鬟都气不过:“太子妃,这次太子准备了这么多证据,人证物证齐全,皇上竟然还不追究?”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见子嗣在家族中何其重要,更别说子嗣稀少的皇家。便在是普通勋贵人家,如果当家主母敢祸害子嗣,无论她娘家多么硬气都难逃青灯古佛的下场,可是小齐后身为一国之后,竟然再一次被轻轻放过。   从怜嫔到东宫的丫鬟,每一个知情人都气得不行。桔梗心里气愤,就只能嘴上恶狠狠地过嘴瘾,给自己找回些许平衡:“皇上一定是被奸人蒙蔽,来日方长,她这次已经露出破绽,等时间再长一点,皇上一定能看穿她的真面目。”   其他几个丫鬟都露出赞同的神色,她们都是皇权下长大的普通女子,皇上无错是完全理所应当的事情,即便进了宫,近距离接触到不公,她们还是坚定地认为皇帝只是被人蒙蔽了,日后一定能明辨奸忠,惩治恶人,还太子和自家姑娘一个清白。楚锦瑶从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她从一个贫苦农女变成侯门闺秀,后来又成为太子妃,许是因为秦沂的影响太大,楚锦瑶渐渐也能想到更远的地方。   比如这次,皇帝分明相信了这一切都是小齐后所为,可是皇帝还是没有叱责小齐后,这仅仅是因为皇帝不忍心惩罚自己的爱妻,还是为了制衡呢?   这个想法让楚锦瑶不寒而栗。   小齐后是皇后,她更是潞王的生母。秦沂这次行动迅速而致命,于无声之处见惊雷,不过短短几天,还没等小齐后的手下发现不对就已经给予他们雷霆一击。这样的行动力,若是脱离东宫视角,其实还挺可怕的。   即使换成皇帝,短短几天之内,想要不惊动任何人而做到这一步,恐怕也很难吧。   皇帝放权已久,他也真心不爱国事,可是他依然还是个皇帝。   桔梗拐着弯骂了半天,看到楚锦瑶脸色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凝重,她被吓了一跳:“太子妃,奴婢说错了吗?”   楚锦瑶回过神,发现侍女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伐皇后,奢望皇帝明辨是非,她不置可否地笑着摇摇头,说:“这些事皇上不想让人讨论,以后,你们也不要再说了。即便是私下里也不行。”   楚锦瑶做太子妃的日子长了,这些丫鬟也渐渐畏惧起来,不敢再像做姑娘时那样在楚锦瑶面前造次。她们见楚锦瑶神色严肃,立即都噤了声,低着头行礼:“是,奴婢记住了。”   楚锦瑶忧虑的事势必和这些丫鬟不在一个层面上,她敲打完之后,就打发她们下去了。秦沂今日虽然被小齐后和皇帝气得不轻,可是他是皇太子,个人情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他把楚锦瑶送回来后,都没坐下喝口水,便又出去了。直到天色渐渐转暗,秦沂才从外面回来。   行宫禁忌没皇城森严,和外臣接触要容易的多,所以无论是秦沂还是两个王爷,在行宫比在京城还要忙。秦沂踏着月光回来,刚刚走近麒德殿,便看到楚锦瑶手中握着一盏灯,正等在宫门口。   秦沂的脚步停了一下,又很快加快:“你怎么出来了?”   “殿下今日比往常回来的晚,我放心不下,就在外面等你。”   秦沂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行宫里不必拘谨宫门之隔,他的应酬翻了好几倍,因此晚上时常不能回来陪楚锦瑶吃饭。秦沂似乎微叹了口气:“你等了多久?”   “没有多久。”楚锦瑶当然不会说实话,今日皇帝的做法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寒心,别说秦沂了。她实在担心秦沂的状态,索性在屋里也坐不住,便干脆带着灯到外面等他。   夏夜清爽,饶是如此,楚锦瑶在外面站了半晌,胳膊也都是凉沁沁的。秦沂手触碰到楚锦瑶的胳膊,心中复杂:“你若是等久了,直接派人去找我便是,何必自己站在外面干等。实在不行,让宫女替你守在外面看着也行。”   “那怎么能一样,我才是殿下的妻子。”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屋了,宫女们训练有素地端着盘子上前,换上了新鲜的糕点和果盘,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下。楚锦瑶亲自给秦沂倒了盏茶,用手试过温度后,才递给秦沂:“殿下,这是我特意让她们泡的茶,酒后喝刚好。”   秦沂接过茶,轻轻撇动杯中的茶沫。楚锦瑶看了半晌,轻声问:“殿下,白日的事,你还生气吗?”   秦沂这才明白,楚锦瑶是在担心他,恐怕已经想了一天了。他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你啊……我没事,早就有预料了,我并不意外。”   楚锦瑶叹了口气:“殿下,我们这次,是不是太过急切了?其实我前几天不该催你,皇后她虽然下了药,但是我并没有穿那些衣服,不过是虚惊一场,我应当沉住气,隐而不发才是。”   楚锦瑶隐约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她对小齐后的愤恨立刻变成隐忧。楚锦瑶甚至在想,秦沂是为了给她出气这才插手这件事,并且迅速地捅出小齐后的罪证,可是却因此惹得皇帝警惕。或许,她不该这样不懂事。   “若这种事情都要忍,我这个太子也没什么做头了。”秦沂眼神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是太子妃,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还没人能欺到你头上来。别说只是皇后,便是再动不得的人,敢对你动手,我都得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秦沂实在是敏锐,他没怎么耽搁就察觉到楚锦瑶的想法。在秦沂看来,她的担心简直毫无道理,楚锦瑶被人暗算便已经是最大的事,管他动手的人是什么身份,秦沂一定要让这个人加倍奉还。若不是顾忌皇帝还在,小齐后绝对不止今日这个下场。   何况,秦沂若有所指地看向楚锦瑶,说道:“此消彼长,这是迟早的事。”   楚锦瑶立刻听懂了,秦沂看到她的表情,竟然十分欣慰:“你反应快了许多,看来我这个学生没白教。”   楚锦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学生,哪个夫子会这么晚还待着学生屋里?”   秦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立刻起身走到另外一边,把楚锦瑶整个人抱在怀里:“这可不一定,若不然,为师带你去榻上详细说?”   “你……”楚锦瑶憋了半天,红着脸憋出一句,“荒谬!我认真和你说事呢,你不要这样。”   “哪样啊?”秦沂故意问。   楚锦瑶用力瞪了他一眼,秦沂这才收敛些。楚锦瑶心系严肃的宫廷大事,下决心忽略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再想什么的不正经人,努力把话题掰回来:“殿下,今天的事,就这样了?”   “你是说皇后?”秦沂不屑一顾,“本来也没指望那个昏君,事实证明我还真没埋汰了他。反正他已经相信这是皇后干的,至于实际惩罚反而流于表面,不太重要了。”   这等话理应是极大的不敬,可是楚锦瑶竟然无法反驳。楚锦瑶转念一想也是,皇帝已经知道皇后多年来残害皇嗣,害妃子流产。小齐后已经失去了圣心,有没有具体惩罚都不过是形式罢了。何况,这就和当年楚锦妙撒谎,而楚老夫人没心思惩罚她一样,现在逃过的惩罚,日后都要加倍还回来的。   皇帝现在对小齐后有感情,所以不忍心罚她,可是一旦他知道身边这个女人十年如一日地行恶害人,这就如慢刀子割肉,时间长了,皇帝真的会不介怀?   他能不能继续心无芥蒂地对待小齐后乃至潞王、二公主,且等着就是了。楚锦瑶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长大了,她不再纠结皇后做了坏事却没有受罚,这些都是表象,背后的得失才是真正重要的。相反,楚锦瑶更在意的是皇帝没有惩罚皇后,这个举动所蕴含的意义。   皇帝从前全然信任秦沂,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继承人丰满羽翼,可是现在,未老的雄鹰有一点警惕了。   秦沂和楚锦瑶默契地点到为止,并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皇帝没有处罚皇后,又不代表小齐后真的什么罪都不用承担,后宫之中错综复杂,即便是皇帝的意愿,也未必就能顺利推行。   如果小齐后做下的这些勾当被宫中其他妃嫔知道了,会怎么样呢?皇帝不肯罚小齐后算得了什么,淑妃,丽妃,还有许多不显山不露水的美人,她们可比皇帝厉害多了。   楚锦瑶已经在思索,如何“不经意”地将这件事泄露给淑妃,皇帝的禁口令不可违背,但如果是淑妃自己查出来的,那可怨不得人。   但是说白了,小齐后、皇帝不过是两个血缘亲近的外人,其实楚锦瑶更担心秦沂的状况。小齐后今日作死地提到了大齐后,甚至用早亡的姐姐作为自己固宠的武器,楚锦瑶看见这一幕都生气又恶心,那秦沂呢?   “殿下。”楚锦瑶尽量不经意地说着安慰的话,“皇后她惯来无耻,她连孩子都不放过,更不会顾及人伦。而皇上是九五至尊,有些话要为尊者讳,但并不代表他是对的。”   “我知道。”秦沂用力拥住楚锦瑶,将下巴放在楚锦瑶头发上,“过去的十多年,我已经一次次领教过了。我早就不对他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望了。”   皇帝无原则偏袒自己的爱妻,楚锦瑶不过看到了这一次,那之前又发生过多少次呢?   “殿下……”   “没事。”秦沂知道楚锦瑶想说什么,“都过去了,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替母亲不值。”   大齐后病逝在建兴八年,那时秦沂不过五岁。男孩五六岁的时候能闹死个人,那本该是男人一生中最快乐最怀念的时光,可是秦沂五岁的时候,他恣意的孩童岁月停止得毫无预兆。   大齐后自诞下嫡长子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利索,那年春天气候燥,她再一次卧病。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太医院,皇帝,包括大齐后自己都觉得这不过是换季而已,多吃几贴药就好了。   五岁的皇长子无人敢管,他横行霸道,到处做恶作剧,把后宫搅的天翻地覆,唯独在大齐后面前能安分些。那天他照例去给母亲请安,却在母亲的宫殿里看到了皇帝,以及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小姨母。   大齐后和妹妹不同,她是家里嫡长女,半辈子骄傲刚烈,连撒娇讨巧都不屑。她就如世人调侃的正室嫡妻一般,端庄,美丽,但无趣。   而她的妹妹显然是另一个极端,妹妹嘴甜会说话,从小在娘亲和兄长娇惯下长大,看中什么就要什么,即便那是别人的。从前大齐后虽然觉得不妥,但毕竟疼爱唯一的妹妹,所以大齐后也只能尽量顺着她。可是谁能知道,她的好妹妹竟然看中了自己的姐夫,大燕的一国之君。   大齐后气急攻心,当时便让身边的女官好好管教这个被宠坏的妹妹,这种时候大齐后还是为了妹妹好,无媒苟合,流传出去是要浸猪笼的!大齐后不忍心妹妹一时鬼迷心窍,害了自己一辈子,而大齐后的母亲,当时的镇北侯夫人却连夜进宫,死死拦住大齐后,涕泪俱下地说小女儿已经有孕两个月了,经不得大齐后出气。   大齐后这才知道,自个的亲妹妹已经坏了丈夫的孩子,都已经两个月了!母亲,父亲,兄长,丈夫,她的这些亲人全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为妹妹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大齐后当即便晕厥过去,之后病情一落千丈。   这场闹剧发生的时候,秦沂就在当场。四月时,大齐后已经垂垂危矣,娘家和皇帝时常来她面前探病,可是大齐后知道,他们都在等她死。因为妹妹的肚子已经显怀,快要藏不住了。   四月末,秦沂跪在病榻前,亲眼看着大齐后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三天后皇帝念大齐后育皇长子有功,谥其为文孝皇后。谥号中有“文”又有“孝”,委实是无上殊荣,满京城的命妇都在羡慕文孝皇后的体面,真可谓生荣死哀。   是啊,生荣死哀,六月小齐后就因为皇帝“过度思念先皇后”而进宫,镇北侯府齐家连出两位皇后,可不是荣耀至极。   自那之后,秦沂和外祖家反目成仇,他也再没有称呼皇帝为父亲。   父母就是孩子未来的缩影,秦沂之后被封皇太子,即便他不缺吃不缺穿,呼风唤雨地长大,并因此形成飞扬跋扈的性子,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摆脱童年的影响。早在秦沂还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什么是责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背叛。到现在,秦沂也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亲近,也从不能直接地、不怕拒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若不是遇到楚锦瑶,他大概就会这样高傲又孤冷地度过这一生。   每次想到大齐后的事都会难受,久而久之,秦沂便不许别人提起母亲。可是今日,许是因为怀里抱着一个人,他心中的钝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秦沂突然好奇起一件事情:“当时皇帝逼问你时,你顺势叫她一声母亲也未尝不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称呼并不能改变什么,你为什么非要犟?”   “不要。”楚锦瑶的声音有些闷,但又带着直白的骄纵,“我才不要和皇上皇后站在一边。你喜欢的人我不一定喜欢,但你讨厌的人,我一定讨厌。”   “你这样做,她以后可能会变本加厉地为难你。”   “又不差这一次,她本来也不会对我好。”楚锦瑶停了一会,发现秦沂没有说话,轻轻碰了碰他,“殿下?”   “没事。”秦沂眼神中光芒明灭,仿佛涌动着无尽的暗流。秦沂突然在想,如果大齐后还活着,她看到楚锦瑶,一定会很欣慰。   自建兴八年的那个春天后,从五岁到十七,他的人生空白了十二年。直到一次边关进犯,他受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外伤。他一睁眼,便遇到了他的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女子。   从他开口说“别哭了”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完全变化了。 第106章 恶毒婆婆   宫中的人最是敏感,有人嫌弃这些不过是捉风捕影、自寻苦恼,可是若耳目不够清明,恐怕也活不到高位。   淑妃早在皇帝还是皇子时便做了孺人,就连原配大齐后都已经死了许多年,而淑妃却依然风光。淑妃能活这么久,所倚靠的显然不会是皇帝的旧情。   这几日,淑妃便嗅到一些不寻常的讯息,那日在皇帝寝宫发生的事已经被禁言,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在场,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是之后怜嫔被赏了好些东西,这却是瞒不了人的。   淑妃坐在椅子上,目光隐晦地看着屋中这几个人。   楚锦瑶今日来给小齐后请安,她进门的时候发现淑妃和赵兰辉也在。行宫里的后妃少,淑妃时常在小齐后这里打发时间,而赵兰辉作为淑妃的儿媳,当然也不敢落下。   楚锦瑶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按规矩给小齐后请安,等相互见礼结束后,楚锦瑶就站到一边,安静地候着。   楚锦瑶和赵兰辉同为皇室儿媳,在有外命妇的大场合可以落座,但是在内眷自家的场合,她们俩都不好坐下。赵兰辉站在淑妃身侧,而楚锦瑶却在小齐后左手边,远远挑了个地方站着。   想必小齐后已经恨毒了楚锦瑶,而楚锦瑶也不想看到小齐后。太子妃和皇后之间的异样氛围瞒不过其他人,可是屋里众人都装作不知,依然轻声谈笑着。   怜嫔流产已经快过去一个月,她再不愿意也得去给小齐后请安,若是还躺着“修养”,恃宠生骄这等帽子就要扣下来了。怜嫔在上一次宫廷争斗中倒向了东宫,她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不过在未来到来之前,她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给皇后伏低做小。   怜嫔战战兢兢地给小齐后行礼,小齐后毫不避讳地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怜嫔。小齐后那声笑实在明显,屋里人都听得分明,一下子众人都不敢再说话,而怜嫔维持着请安的姿势,感觉浑身都颤抖起来。   楚锦瑶明白,这一幕是做给她看的,楚锦瑶很沉得住气,眼观鼻鼻观心。时间寂静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小齐后仿佛才看见怜嫔一般:“原来是怜嫔,你刚落了孩子,身体虚弱,连皇上都特意开恩,允你安心休养。怎么今日怜嫔想起来本宫这里请安了?”   怜嫔额头上全是虚汗:“嫔妾不敢,娘娘乃是皇后,便是给嫔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娘娘不敬。”   小齐后冷笑一声,若有所指地说:“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的很。”   小齐后这话分明是冲着楚锦瑶去的,怜嫔不过一个宫女,现在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她不由看想楚锦瑶。   小齐后察觉到怜嫔的视线,还没等楚锦瑶说什么,小齐后就已经大怒:“呦,本宫问你话,你看太子妃做什么?莫非,现在本宫说话,都比不上太子妃了?”   楚锦瑶很是看不上小齐后的无理取闹,堂堂皇后,现在也做这些没事找事的泼皮妇人之态。但是小齐后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楚锦瑶少不得出来表态:“皇后娘娘这话问的奇怪,宫中众人都对皇后毕恭毕敬,我对娘娘也向来礼敬有加,不知皇后娘娘从何处得来后宫众人不恭敬您一说?”   楚锦瑶故意把关键词模糊,最后更是扩大到后宫众人身上,在座的其他妃子、皇妃也被拖下水,自然不能再看戏了。小齐后见楚锦瑶又含糊其词,四两拨千斤,她眼睛眯了眯,眼中的冷光几乎化为实质。楚锦瑶自入宫一来一直叫她皇后娘娘,小齐后本来还没发现这一点,直到昨日被皇帝一语点穿,小齐后才惊觉,楚锦瑶这样做哪里是恭敬,她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这个皇后!楚锦瑶从不叫小齐后母亲,这是因为在楚锦瑶心里,她真正的婆婆只有大齐后一人。   小齐后真是气得冷笑,枉费刚进宫那会,小齐后见楚锦瑶温顺恭谦,还以为她是个安分无争的,故而她对楚锦瑶下手也处处留情。现在想来,小齐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从一开始楚锦瑶就没把她当回事,楚锦瑶每次唤她“皇后娘娘”时,说不定还在心里嘲笑她无媒苟合呢。   小齐后气极,眼睛中简直能飞出刀子来。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楚锦瑶的恶意,阴阳怪气地说:“太子妃真是会说话,怪不得太子、皇上别人劝不听,唯独听太子妃的话。本宫口舌愚笨,比不上太子妃会讨巧做人。本宫这个皇后,哪里敢管教太子妃。”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在皇上面前,谁的话能比得上您?您才是真的能言善辩,深得圣心,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小齐后的脸色立刻一变,楚锦瑶这是在暗讽上次怜嫔的事,小齐后又是买可怜又是刷情分,可算哄着皇帝放过下毒一事。而楚锦瑶最后那句“实事求是”讽刺的意味就更重了,在小齐后看来这无异于直接打她的脸。   小齐后怒不可遏,若是没有旁人,她必要狠狠教训楚锦瑶一顿,可是现在淑妃和其他几个宫妃还在,小齐后并不想把自己的不光彩捅到死对头手里,她飞快地扫了淑妃一眼,到底强忍着压下这件事不提。   淑妃坐在一边,依然温和得体地笑着,可是她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太子妃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是却瞒不过老江湖淑妃的耳朵,淑妃分明感觉到太子妃意指皇后,而小齐后对着这样的挑衅,竟然忍了?   这就很有猫腻了,淑妃想起这段时间的异常,心里越发坚定,她一定要查出来前几天皇帝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齐后忍下楚锦瑶的暗讽,心里越发怄得慌。从前小齐后端着皇后的架子,并不肯用那些宅门里磋磨儿媳的手段,她嫌这些伎俩直白粗俗,只有凡间那些恶毒但愚蠢的妇人才会做这等勾当。小齐后自视甚高,她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精巧的圈套,玩弄权柄又不失慈母架势,这才是聪明人所为。可惜小齐后万万没想到,她设计的圈套一个个被楚锦瑶拆穿,现在还反噬到自己身上,小齐后这下算是明白了,再精密复杂的计谋也有破绽,反而是那些最原始的招数,虽然不入流,但是有用。   小齐后掩了掩口鼻,故意咳嗽了两声。她这样一作态,其他宫妃少不得要问:“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唉,这几日天气多变,昨夜许是吹了风,有些头痛。”小齐后笑道,“罢了,没事,本宫熬一熬就好了。”   “这怎么能熬呢。”赵兰辉说,“皇后娘娘乃是千金贵体,您是国母,凤体不光干系后宫,更是全天下的牵系。娘娘您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更别说昨日还受了寒,要不,现在儿媳给您唤太医过来?”   “肃王妃真是孝顺,不亏是魏国公府出来的高门贵女,等下次我见到长公主,一定要好好和长公主说说。”   小齐后说着瞥了楚锦瑶一眼,而楚锦瑶却淡定地站着,连眼神都没变过一下。小齐后故意提起赵兰辉的家世,就是在隐隐扎楚锦瑶的心,然而楚锦瑶却毫不在意,家世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过日子的人是自己,又不是背后的家族。   赵兰辉得了赞,抿嘴一笑,也不着痕迹地瞟了楚锦瑶一眼。   小齐后故意抬举赵兰辉,她见楚锦瑶不嫉妒气愤,倒也不急,而是轻轻用指尖按住额头,缓慢道:“肃王妃的孝心本宫心领了,只不过请太医太折腾,还是罢了。”   “娘娘,您可不能这样轻贱自己的身子。”站在小齐后身侧的蓝玉接话,“依奴婢看,既然娘娘不愿意劳烦太多人,那不妨让下面熬个鸽子羹上来,乳鸽滋阴补气,最是滋补,正适合娘娘。只是下人终究不够细致,得找个有心的人看着才好。”   话音一落,宫殿里的人都一静,能为皇后熬药,显然是孝顺和体面。赵兰辉脸色不大好看,炖乳鸽最是耗费时间,而厨房那种地方腌臜,赵兰辉才不想去,可是她又想要孝名,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说:“若母后不嫌弃,不如我去看着吧。”   小齐后笑而不语,眼风却扫向楚锦瑶。楚锦瑶是太子妃,而赵兰辉不过是王妃罢了,无论从长幼上还是尊卑上,楚锦瑶都不能让赵兰辉越过她去。更何况,小齐后这话本就是冲着她的。   楚锦瑶也不用小齐后和蓝玉一唱一和地兜圈子了,她直接自己点破道:“肃王妃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只不过我身为长媳,孝顺皇后这等事,怎么也不能落到弟妹身上。皇后娘娘,我没炖过乳鸽,若是火候把握的不好,您要见谅。”   “太子妃有这心意,本宫真是欣慰。”小齐后缓缓掩唇,慢悠悠说道,“太子妃这话自谦了,听闻太子妃甚是能干,灶台针线都再好不过,让你去倒比让肃王妃去更放心。”   赵兰辉听出来小齐后的言外之意,低头笑了一下。一个贵族女子,会灶台针线做什么?小齐后这是在暗讽楚锦瑶曾经在农户家长大,所以才会做这种粗活。换成赵兰辉,她连厨房都没有进去过。   楚锦瑶看不上这些人沾沾自喜的作态,能投胎到富贵乡,一辈子不必做粗活是福气,她们不感激便罢了,作何还要看不起本本分分靠双手劳作的庄稼人?楚锦瑶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流落民间不是她的错,她在苏家学会许多生存本事,这是好事才对,何况,若非如此,她怎么能遇到秦沂呢?   赵兰辉和小齐后之流一直想不通秦沂为什么要亲自请旨,执意立楚锦瑶为正妃,甚至成婚之后也一直没有侍妾,其实这就是原因啊。   楚锦瑶笑着说了句:“为皇后尽孝心罢了,娘娘喜欢就好。”说完,她丝毫不在意殿中其他人或幸灾乐祸或自以为是的目光,直接转身出去了。   孝字大于天,小齐后一顶孝顺的帽子扣下来,楚锦瑶明知对方来意不善,也得亲自去厨房炖汤。楚锦瑶是太子妃,做羹汤这种事自然用不着她来动手,可是既然是来“替”皇后娘娘炖鸽子的,那自然要做足样子,何况身边还跟着皇后的女官。厨房众人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处理着手中的乳鸽,楚锦瑶就站在清净处,全程看着。   鸽子羹委实是大补之物,尤其适合女子,不过既然是滋阴补气的羹汤,自然要炖的越久越好。楚锦瑶即便不用动手,但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一站两个时辰也不是好受的,等鸽子羹终于做好,玲珑连忙上前接过白色的瓷盅。   楚锦瑶低声嘱咐:“小心些。”   “奴婢明白。”   等她们一行人走回小齐后的宫殿,时间已经到中午了。早上出来时还好,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天气大变,到现在已经满天阴云,回廊上的风也带了湿凉的水气。   “要下雨了。”行宫中的宫人步履都紧张起来,楚锦瑶走到小齐后正殿前,远远地就被拦下来:“太子妃,娘娘正在见客,您稍等一会。”   大中午了,而且很快就要下雨,哪家外眷会这么不长眼睛,在这种时候来拜会皇后?楚锦瑶目光洞明地扫了传话的宫女一样,宫婢被看得瑟缩一下,她不敢和楚锦瑶对视,抛下句“太子妃暂等片刻”,然后就快步溜走了。   楚锦瑶又等了一会,回廊上的风渐渐变得湿重,天边已经有闷雷不时炸响,显然很快就要下雨了。雨前的风又大又凉,玲珑忍不住叫住一个宫女,问:“娘娘见客还没有结束吗?太子妃亲手做了鸽子羹,等了这么久,都要凉了。”   宫女不敢装看不见,只能进去通禀。宫女前脚刚走,后脚荣安大长公主、赵兰辉几人就从宫里出来,赵兰辉看见楚锦瑶,眼神变了变,笑着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   楚锦瑶点头回应。荣安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楚锦瑶,她们被皇后留膳,早在用膳时就知道太子妃来了,只不过皇后不提,荣安长公主就装作不知道。她的女儿赵兰辉也是皇妃,而且肃王前段时间刚被太子针对,现在看到楚锦瑶被皇后刁难,荣安长公主暗自快意,她故意热络地和楚锦瑶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幸灾乐祸地走了。   玲珑在一旁看着气愤不已,看样子长公主和肃王妃刚和皇后用了膳,太子妃在外面等着,而她们却堂而皇之在屋里用膳,真是岂有此理。过了一会,方才那个报信的女官又出来了:“太子妃,娘娘吹了风头疼,已经睡下了。太子妃再等片刻吧。”   玲珑彻底气炸了,她是几个丫鬟中最稳重的,饶是如此,现在也气得不轻,几乎要上前和皇后的宫女理论,楚锦瑶平静地抬手,止住玲珑的动作,目光隐约转过讥诮:“既然娘娘要午睡,那我们再等片刻罢了。”   这一等可不止片刻,天上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夏日的雨来的急,雷声轰鸣,大风夹杂着雨水四处肆虐,天地茫茫只余一帘巨大的水幕。楚锦瑶站的地方刚好是风口,雨丝被风带着吹入回廊,片刻的功夫就将楚锦瑶的衣角打湿了。   玲珑又是气又是心疼,她将已经凉透的鸽子羹交给其他丫鬟,自己站在栏杆边给楚锦瑶挡风。但是玲珑能挡住多少,楚锦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淋得半湿,她在厨房站了一上午,现在被夹杂着雨水的穿堂风一吹,感觉从脊背里漫上一股凉意,小腹也隐隐坠痛。   东宫几个丫鬟一次又一次地去请皇后,可是得到的消息一直是皇后还在午睡,玲珑悄悄打发了人去通知太子,只不过看这么大的雨,恐怕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过去。又过了一会,蓝玉走出宫殿,笑着对楚锦瑶说:“太子妃久等了,娘娘头疼,午睡也睡不安稳,刚刚娘娘知道太子妃还在外面等着,十分惊讶,不顾头疼来请太子妃进去呢。”   楚锦瑶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讥讽味十足:“皇后终于醒了?”   蓝玉笑容不变,说道:“可不是么,只是娘娘刚刚睡醒,还要整理一下发髻,太子妃再稍等片刻。”蓝玉眼睛瞄到那盅鸽子羹上,挑眉笑了笑:“太子妃果然有孝心,只是这些补物总是趁热喝才好,现在都已经凉了,不能再端给娘娘。来人,把这碗乳鸽羹撤下去吧。”   玲珑那一瞬间想把这碗汤泼到蓝玉脸上。皇后宫里的婢女前来接白瓷蛊,凑巧这时后面走来一队太监,他们不知道怎么撞了一下,竟然直接把羹汤洒了。玲珑眼疾手快挡到楚锦瑶身前,楚锦瑶没被鸽子汤浇到,但是被这样一惊吓,不知为何肚子极痛。后面那队太监看见冲撞了太子妃,赶紧过来请罪,他们是来换皇后宫里的冰块的,半路上一个太监脚滑,撞到另一人身上,竟然把一盆冰块撞翻,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楚锦瑶身上也不可避免地砸到好几块,冰块极凉,楚锦瑶被这样一冰,脸色越发苍白,玲珑看着不对,当下都顾不上问罪,赶紧过来扶着楚锦瑶:“太子妃,您怎么样了?太子妃!”   “快宣太医,太子妃晕倒了!” 第107章 上天恩赐   楚锦瑶从清早出门到现在一直站着,别说吃饭,连水都没有喝一口。但回到皇后宫里,又是吹风淋雨,又是被泼了冰块,她身体撑不住,直接晕倒了。   楚锦瑶晕倒可把东宫众人吓坏了,内内外外立刻慌乱起来,阵仗闹得极大,嘈杂声竟然把雨声和雷声都压了过去。蓝玉本来对楚锦瑶晕倒半信半疑,但是见她们闹得这么严重,心里也渐渐紧张起来。   虽说女子畏寒,但是不过在吹了一会子风,那些冰块也没能全泼到楚锦瑶身上,应当不至于如此吧?   蓝玉回到宫殿,躬身给小齐后行礼:“娘娘。”   “她走了?”   “是。东宫叫来了骄子,现在已经走了。”   小齐后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道:“就她娇贵,不过在外面站了一会,竟然还晕倒了。也不知是作态给谁看。”   小齐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楚锦瑶已经回去了,小齐后遗憾不能继续看好戏,便懒懒地站起来。蓝玉连忙上去扶住小齐后的手,小齐后往内室走去,道:“她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今日荣安长公主过来和本宫说了妍儿的事,汝宁已经出嫁,接下来就是妍儿,她的驸马也该相看起来了。”   “二公主是嫡出公主,又灵秀美貌,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福气,能得到公主的青睐呢。”   小齐后被奉承地一笑:“妍儿毕竟是个姑娘,她不愁婚嫁,反倒是潞王,他的王妃本宫可一定得选好了。等雨停了,把潞王叫过来吧,本宫和潞王商议一下妍儿的婚事,看哪家助力更大。”   蓝玉应下,然后疾步走到外面,打发小太监去传信。小太监匆匆忙忙撑了伞,快步跑入雨幕中,浩荡的雨雾将天地连成一线,万千宫宇也变得模糊起来。   麒德殿内,秦沂匆匆从外面回来,小林子慌忙给秦沂撑伞,而秦沂却嫌他烦,一把把他挥开,快步朝殿内走去。环廊上的宫人太监连忙下跪恭迎,秦沂一步也不停从人群中走过,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桔梗听到声音出来,看到太子连忙上前请安。秦沂冷着脸经过,问:“太子妃呢?”   “在里面,已经歇下了。”   秦沂进屋,大步绕过屏风迈到室内,果然看见楚锦瑶已经换下了湿衣服,现在正躺在床上喝热姜汤。她看到秦沂,立刻就想起身:“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秦沂抢先两步,先行把楚锦瑶按住:“你好好躺着吧。”秦沂握住楚锦瑶的手,眉毛立刻皱起,楚锦瑶本就怕寒,现在八月的天,而她的手却冰凉。   秦沂隐约蓄了怒气,楚锦瑶看到,赶紧说:“殿下,你是听说了我晕倒才回来的吗?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晕了,只不过做戏骗过皇后罢了。”   楚锦瑶当时全身发冷,而且小腹不正常坠痛,她感觉到不对,便顺势装晕,好尽快回到麒德殿。若不然,她不知道还要被小齐后故意刁难多久。   秦沂的神色依然不见轻松,他冷声问身后的侍从:“太医呢?”   小林子几人一听秦沂的声音就吓得跪下了,他们低着头,心惊胆战地回话:“太医早就派人去请了,现在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高太医知道太子爷的脾性,他顾不得外面的大雨,叫药童背上药箱就赶紧出门。他进屋后看见太子身边有名的大红人林公公都在地上跪着,高太医心里打了个突,赶紧也跪下行大礼。   “行了,赶紧过来给太子妃诊脉。”秦沂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起身给高太医让开位置。   高太医擦了下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走上前,隔着帕子给楚锦瑶把脉。他按了一会,偷偷瞄了眼秦沂的脸色,秦沂当即便发现了,他眯起眼,冷声说道:“让你诊脉,你看我做什么?”   秦沂的脸上明晃晃地显露出危险和不悦,高太医只能说:“太子妃,能否换另一只手?”   楚锦瑶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换成另一只手,眼睛也牢牢看着高太医。高太医的表现十分蹊跷,莫非有什么问题不成?   楚锦瑶心里七上八下,高太医又按了许久,似乎终于确定了一般,站起身对着楚锦瑶抱拳行礼:“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太子妃脉象往来流利,隐隐有珠滚玉盘之感,这是滑脉啊。”   楚锦瑶大吃一惊,滑脉,这岂不是……楚锦瑶立刻去看秦沂,秦沂自小长与宫廷,他当然知道滑脉是什么意思,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此刻却明显地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高太医以为太子和太子妃年轻,还不懂女子滑脉的潜台词是什么,他只能说的再明确一些:“现在太子妃月份还浅,微臣不敢妄断,但是微臣行医四十多年,见过许多脉象,太子妃这一脉,多半便是喜脉了。等三个月过后,微臣再来请脉便能确认了。”   喜脉,也就是说,楚锦瑶有孕在身,已经怀了他们俩的孩子。   秦沂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冲击,震惊,喜悦,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惊吓和后怕就浓浓席卷而来。楚锦瑶今日被小齐后折腾了许久,这么大的雨,她竟然一直在外面站着。   玲珑丁香等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只不过看着秦沂在,她们不敢造次罢了。秦沂定了定神,直接越过高太医坐到楚锦瑶身边,紧紧握住楚锦瑶的手,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锦瑶也从巨大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等惊讶褪去,喜悦才一点点漫上来。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楚锦瑶甚至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她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楚锦瑶的手不由覆到平坦的小腹上,这里已经有了她和秦沂的孩子?这个孩子她期盼了那么久,等真正到来的那一刻,楚锦瑶反而不敢相信了。   “殿下……”楚锦瑶看着秦沂,眼睛竟然飞快地漫上一层水雾。秦沂紧紧握住楚锦瑶的手,他本来想向往常一样揽楚锦瑶的肩膀,但是手伸到一半,生生停住了。   他一时间,甚至都不敢碰楚锦瑶。   楚锦瑶本来也又喜又慌,不过看到秦沂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噗嗤一笑,心里反而镇定了许多。就像听到太医说是滑脉时,楚锦瑶第一反应是去看秦沂,现在看到秦沂也和她一样惊喜,一样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楚锦瑶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秦沂不敢动作,楚锦瑶主动握住他的手,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秦沂微叹了口气,用最轻的力道给她拭泪:“你哭什么,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是大喜之事才是。”   高太医顿时觉得他应该连人带箱子一起滚到外面的雨幕里去。高太医低着头,犹豫该不该咳嗽一声,提醒太子这里还有个喘气的人呢,而小林子已经麻溜地爬了起来,笑眯眯地对高太医说:“劳烦高太医了,太医随奴才到外边来。”   高太医惊讶地看着小林子,没有太子的命令,林公公竟然敢自己从地上起来?可是小林子却有经验的很,太子妃有孕,太子爷现在肯定高兴得不可收拾,哪里会在意这些。小林子不愧是秦沂身边最出色的狗腿,他很有经验地把闲杂人等赶到外面,并且带高太医到侧屋候着。太子妃第一次怀孕,之前还受了凉,太子肯定有许多话要问。   秦沂心道小林子倒有眼色,等人都走了,他轻轻碰了碰楚锦瑶额头,然后小心扶着她躺下:“你先休息一会,我去问高太医孕期的禁忌,一会我让他们给你端补药上来。”   见秦沂有意要出去,楚锦瑶下意识地揪住秦沂的袖子:“殿下……”   “我去交代外面的事,很快就回来。”   一盏茶之前明明还好,但自从知道自己有孕,她立刻就变得非常黏秦沂。她也知道麒德殿里必须有个主事的人,秦沂还有许多事要做,楚锦瑶只能可怜兮兮放开了秦沂的衣袖:“好吧。那你快点回来!”   “好。”   秦沂出去后,玲珑几人美滋滋地走进来,齐刷刷给楚锦瑶行礼:“恭喜太子妃!”   楚锦瑶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倒会讨巧。今日让大家都沾沾喜气,麒德殿里每个伺候的人都发三个月赏钱。”   楚锦瑶出手委实大方,几个丫鬟喜上加喜,都围到楚锦瑶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话来:“太子妃,幸好您今日机警,赶快装晕回来了。要不然继续在雨里站着,指不定要受多少罪。阿弥陀佛,幸好太子妃和小主子都没事。”   对啊,楚锦瑶现在也庆幸,三个月前最容易滑胎,幸好孩子懂事,若不然被小齐后这样折腾,如果出了事她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楚锦瑶又是后怕又是喜悦地听几个丫鬟说话,宫嬷嬷是老人,对妇人这些事最有经验不过,她也去高太医那里听着,等记下来之后,就过来和楚锦瑶交代孕期的注意事宜。高太医是老手,虽然他说三个月后还需再确定一次,但是宫嬷嬷算算楚锦瑶的小日子,也觉得没错了。楚锦瑶如今有孕一个多月,其实上次楚锦瑶发现小齐后在衣服里下毒,连夜召高太医过来时,她就已经有了身孕,只不过当时时间太短,仅凭把脉还诊不出来。   宫嬷嬷传授自己多年的经验,楚锦瑶仔细地听着,简直恨不得拿笔记下。这是她期盼了许久才到来的恩赐,若是有人敢打孩子的主意,楚锦瑶便是豁出命也要弄死对方。   同一时间,秦沂让人送走了高太医,也阴沉着脸问小齐后的事。等听到小齐后指示人往楚锦瑶身上泼冷掉的汤水,之后更是蓄意往她身上泼碎冰块,秦沂身周的杀气几乎能化为实质。   小林子低着头,现在太子妃不在,他完全不敢在太子爷面前蹦跶。秦沂望着雨幕看了好一会,再回过头来,眼神已经变得很平静。那是一种已经拿定主意,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太子妃在做什么?”   “太子妃在内殿,宫嬷嬷刚刚过去了,想来在和太子妃说孕期的注意事项。”   “好。”秦沂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说,“准备雨具。还有,不要告诉太子妃。”   小林子惊讶了一下:“太子爷,您要出去?”   秦沂没有回话,而是径直迈入雨幕中。 第108章 姨甥冲突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水砸在地面上,泛起一层水雾,将浩汤宫宇笼罩在一片迷蒙中。   朱红宫殿内,小齐后正嗔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是让你雨停了再来吗,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母后宣召,儿臣哪敢耽误。”   小齐后明明还是责备的口气,但是眼睛中却露出欣喜来:“你呀!母后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齐后话音还没落,屋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屋檐滴落的雨水在石板上砸出一朵朵水花,这本该是非常诗意的事情,可是现在却被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踏碎。   店殿门外似乎有宫人慌忙地说着些什么,小齐后和潞王诧异的对视一眼,纷纷都站起身来。   “太子?”小齐后惊诧地看着来人,“你这是做什么?”   秦沂背着光站在宫殿门口,背后富丽的宫殿和瓢泼的大雨都化成背景,唯有他一人清隽修长,如一柄利剑一般划破灰蒙蒙的雨幕,整个宫殿仿佛都因此明亮了。   许是因为赶路急,秦沂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蓝玉站在秦沂身后一脸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阻拦秦沂,但是没有成功。   “我来做什么,皇后真的不知道吗?”   小齐后皱眉,她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秦沂显然也没有在意小齐后的答案,他缓慢地朝宫殿中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四周垂立的宫女太监,问:“把冰块摔倒的是哪一个,把汤碰洒的又是哪一个?”   蓝玉听了这话身体微微一颤,她这才明白,原来太子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不说?办事不力,现在还包庇罪奴。”秦沂眼神居高临下,声音却陡然冰冷,“还没人承认吗?”   方才那几个宫女太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太子饶命,是奴婢笨手笨脚,冲撞了太子妃。”   阖宫的宫婢都惊恐地垂着头,小齐后看到这个景象,怒不可遏:“太子,这是本宫的凤殿,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皇后。”秦沂转过身,目带讥诮地看着小齐后,“孤还以为,皇后连自己宫里的人都管不好了。”   蓝玉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给秦沂行礼:“太子殿下,今日这几个宫婢笨手笨脚,不小心冲撞了太子妃,这是奴婢这个管事姑姑教导不力,请殿下恕罪。”   “一个连碗都端不稳,这几个抬冰的人甚至还能把冰块洒了。禁宫之内,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要你们这双眼睛,要你们这双手还有何用?”秦沂眼神冰冷,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从心底漫出一阵寒意,“既然皇后管教不好,那孤替你管教。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骇得不轻,让太子动手的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顾不得后宫不得喧哗,手脚并用地着朝小齐后爬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皇后娘娘饶命,太子殿下饶命,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啊!”   但还没等他们爬到小齐后身边,两条胳膊就被人架起来了。动手的这几位太监明显练过内家功夫,底盘稳重,眼睛湛亮,一伸手就将地上的人牢牢制住,粗暴地朝外拖去。   小齐后紧紧握起手掌,秦沂这一出做给谁看不言而喻。潞王实在看不过去了,气愤道:“太子,你不要太猖狂了,这还是在母后的宫殿里,母后贵为皇后,你就不怕被父皇知道吗?”   秦沂听了这话只是轻笑一声,笑声清清楚楚地传到潞王耳里耳朵里:“你都是要成家娶妻的人了,遇事竟然还搬出皇帝,你可真是出息。”   潞王大怒,手上的青筋一下子暴起:“你……”   “潞王!”小齐后大喝一声,拦住潞王,然后冷冷地看向秦沂,“太子还真是威风,本宫宫里的人,你想处置就处置了。皇上以孝治天下,你这样欺君罔上,不敬嫡母,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少给你自己脸上贴金,我的母亲是文孝皇后,乃是三媒九聘、敬告天地的原配嫡后,而你,算什么?”   小齐后顿时一噎,她进宫的时候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封后大典自然是简之又简,几乎是穿上凤冠,直接坐着车就进宫了,和大齐后当初盛大的封后典礼完全没法比。这就是小齐后多年的痛,她本以为胜者为王,只要她成了皇后,为尊者讳,还有谁敢提当年的事情。事实上这件事确实被众人刻意避开,但是谁能保证一旦转过身去,这些人又要如何说她?而身份地位再高一层的人,比如秦沂、楚锦瑶,甚至就连淑妃这种潜邸老人,都敢明着看不起她。   小齐后气到的极点,反而镇定下来了。她理了理袖子,轻佻又得意地对秦沂一笑:“原来太子还记挂着当年的事情,可是,谁让现在本宫才是皇后呢。”   踩别人的痛脚谁不会,只看谁更不要脸罢了。   小齐后竟然这样恬不知耻,秦沂看着小齐后的目光极为不屑,而他只扫了一眼就转过视线,似乎再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秦沂说:“凭你,也配中宫之位。你入宫这些年来,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并不是没人知道,只是孤懒得理你罢了。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皇后,你应该庆幸,今日锦瑶并没有出事,要不然现在站在这里的就该是宗人府了。你残害皇嗣的证据孤全部都留着,这种事若是被宗人府和内阁知道,即便皇帝想保你,恐怕也保不住了吧。我劝你最好每日念佛上香,保佑太子妃平平安安,若是她有任何三长两短,你从什么位置爬上来,就滚回什么位置去。”   小齐后气愤秦沂的轻慢,但是也震惊于秦沂话音的威胁:“你敢!皇上明明下令……”   秦沂笑了一声,其中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小齐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皇帝诚然下了禁口令,不许他们将这件事传出去。当日在场的下人便罢了,但秦沂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在乎这区区一句口令?   秦沂依言将这件事隐下是因为他给皇帝面子,但是如果秦沂真的不顾情面,不管不顾地将这件事抖露出去,皇帝还能为了这种事废了他不成?秦沂顶多不过是挨一顿斥责,或者禁足几日罢了,但是小齐后就全完了,光民间的舆论和朝堂上的唾沫就能活活淹死她。   天家无私事,后宫和皇嗣从来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   小齐后明明知道秦沂不是这样无的放矢的人,可是她不敢赌,如果秦沂真的放出消息,更甚者暗暗推一把舆论,到时众口讨伐,小齐后要怎么办,靠皇帝吗?即便皇帝能保住她的命,但是能保住她的皇后之位吗?   小齐后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偏偏像被掐住了嗓子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潞王见母亲受辱,怒发冲冠,当即就想冲上来和秦沂理论。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京城里的公子哥顺着他捧着他,但是在入朝理政、少年从军的长兄面前,又有什么资本抗衡?潞王轻轻松松得就被秦沂身边的太监制住,潞王一个正当热血的少年,面对一群无根阉人,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秦沂看着潞王,眼神轻蔑,宛如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潞王也该娶妃了吧,这样也好,省得你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天天绕在生母身边,宫里哪个皇子像你这样。”   小齐后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受制,几乎目眦俱裂:“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对潞王动手?还有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快过去打死这群不干不净的阉人!”   后宫之中,即使骂人也要讲究体面文雅,小齐后用了这样不雅的词,可见她对秦沂的恨有多么浓烈。不过一句骂人的话,不痛不痒,秦沂并不在乎。他只是轻轻一挥手,训练有素的太监就将潞王放开,然后恭敬地退回秦沂身后。秦沂好整以遐地看着小齐后扑到潞王身边,母子二人宛如劫后重生一般抱在一起,他见此轻轻一笑,说:“掌握在孤手中的证据还有很多,若皇后想知道,尽可以一试。”   秦沂说完之后再懒得看这对母子一眼,直接转身朝外走去。即将出门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对着屋外浩浩荡荡的大雨,说道:“皇后宫里的人连端碗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想来是不会伺候人的,太子妃身体贵重,以后便不来请安了。”   这场大雨来势汹汹,直到日暮时分,屋外淅淅沥沥的声音才终于转小,隐见停息。   雨势见小,各宫负责打探消息的宫女太监终于能照常出行,行宫中的消息这才流通起来。   皇后让太子妃亲手做羹汤,太子妃在雨中晕倒,太子冒雨去中宫,这一桩桩一件件,很快就传到后宫众人的耳朵里。   “太子妃竟然晕倒了?”   “是。”御前大太监小心地看着皇帝的脸色,斟词酌句地说道,“女子大都体弱畏寒,太子妃在雨中等了那么久,一时气虚撑不住也是有的。”   皇帝叹息着摇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年轻时觉得小齐后爱拔尖,爱吃醋是少女情态,但是已经做了母亲还这样气量狭小,那就太不懂事了。   大太监不敢搭话,皇帝看你好时什么都好,一旦皇帝心思变了,情浓的优点便也成了短处。   皇帝叹息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今天这一出不像话,不光是小齐后,秦沂也太猖狂了。即便小齐后为母不慈,她也是中宫皇后,皇帝的正妻,应由皇帝来发落,秦沂身为一个儿子兼太子,又是发落下人又是语出不逊,这成什么样子?   皇帝沉默地看着桌角的香炉,太监垂着眼睛,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一时间大殿里只能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过了一会儿,皇帝似是叹息地说道:“来行宫本是觉得紫禁城里闷,所以带着众人出来透透气,结果又是怜嫔出事,又是太子妃出事,竟然比宫里还不安稳。这场雨后,想必天气也要转凉了,你传令下去,让礼部准备准备,择日回宫吧。” 第109章 两个女儿   秦沂回来的时候,楚锦瑶穿着淡黄软罗裙,正坐在灯下翻书。   秦沂看到下意识地皱眉:“你怎么下来了?”   楚锦瑶听到声音,立刻合了书,朝秦沂走来。她途中走快了几步,几乎是立刻被秦沂心惊胆战地扶住:“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乱动。”   “这怎么能叫乱动?”楚锦瑶无奈,“我又不是瓷做的,不过是正常走动罢了。”   但是秦沂还是坚持,小心翼翼把楚锦瑶放回软榻上。在他眼里,楚锦瑶现在就是一个无比娇弱的瓷器,宫殿里任何一样东西都可能伤到她。   在外面走了这一圈,秦沂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楚锦瑶立刻让人给秦沂拿干净的衣服出来。如果是往常,楚锦瑶总是要亲自给秦沂换,但是现在没人敢让楚锦瑶做这些,她只能叹了口气,等在外面。等秦沂换了衣服后,两人一起坐到软榻上。   屋外冷雨淅沥,而一窗之隔的屋内却暖灯如豆。都说灯下看美人,楚锦瑶檀发雪肤,眉眼明丽,她今日又穿着淡黄色的衣服,整个人在烛火的光晕下几乎发着柔光。眼前的美人触手可及,秦沂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他的目光不由往楚锦瑶腹部看去,那里还平坦如昔,完全看不出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可是再过八个月,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生命就会来到这个世间。   早在秦沂大婚的时候,朝臣们就毫不避讳地提起了他的子嗣,甚至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催促过,当时秦沂听着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看来,这和要求他去文华殿听政别无二致,不过是另一种责任罢了。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秦沂才明白这两者完全不一样。这是他以前全然没体验过的感觉,仿佛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什么人轻轻拨动一下,此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了不一样的涵义。   楚心瑶发现秦沂自坐下后,眼神就若有若无地朝着她的小腹看,但是秦沂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上手触碰。楚锦瑶默默叹气,他未免把怀孕想象的太脆弱了。   “今日他有没有闹你?”秦沂问,他隐约听说过女子怀孕非常难受,似乎还有孕吐?   “没有。”楚锦瑶失笑,“才一个多月而已,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呢。”   而秦沂却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慢慢严肃起来:“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明日我让他们调几个有经验的下人过来,产婆也立刻找最好的。”   楚锦瑶无奈:“我才一个月,你就找产婆?”   “先备着,反正又不碍事。”生来呼风唤雨、事事领先的太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事。楚锦瑶实在说不过他,只能由他去。   秦沂想到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暗芒。他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从明日起你安心养胎,不必再去给皇后请安了。”   楚锦瑶微微怔了一下,她听下人说秦沂出去的时候,心中就隐隐有猜测,现在看来,秦沂果然去找小齐后了。   怀孕前三个月胎象不稳,最容易流产,楚锦瑶得知自己有孕后,回想白天的事也后怕不已。她在厨房这种到处都是刀具的地方站了那么久,之后还在风口吹冷风。只是这一次就罢了,若是长此以往,小齐后天天以孝顺为名故意折腾,那她这一胎就危险了。   不用去给小齐后请安,安心待在自己宫殿里养胎自然是最好的情况。可是一怀孕就不去给婆婆请安难免会被别人说骄纵,如果楚锦瑶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拼着名声不要也就罢了,可是她同时还是太子妃。   “殿下……”   “没事的。”秦沂止住楚锦瑶想说的话,“你安心养胎就是了,外面的事有我。”   以小齐后那种性格,一旦知道楚锦瑶有孕还不得变着法折腾她,指望小齐后良心发现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可是小齐后竟然答应了这种要求,显然是秦沂方才出去做了什么。楚锦瑶心中复杂难言,皇帝刚刚对秦沂起戒心,这种敏感的关头,委实不该做这些出挑的事。楚锦瑶心里低叹,素手越过精巧的案几,紧紧握住了秦沂的手臂:“殿下,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秦沂听到笑了一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直觉罢了。”楚锦瑶想到以后的孩子,眼中的光越发柔和,“殿下,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秦沂说:“都好。”   他是真心觉得无论男女都好。他自五岁起就失去了母亲,至于那个父亲有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从头看着一个孩子成长,这对秦沂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他不由想到,如果是个男孩,他一定从小就教他兵法谋略、骑射武艺,如果是个女孩……如果是个女孩,他的小郡主一定和楚锦瑶一样吧。秦沂想到一个缩小版的楚锦瑶,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楚锦瑶拿了诗经和楚辞,正兴致勃勃地从中寻找着寓意好的名字。秦沂其实知道,这是皇室中孙辈的头一个孩子,如果是个郡主还好,若是个男孩,他的名字一定是宗人府和内阁的头等大事,起名委实用不着他们俩来操心。可是即使如此,秦沂也没有打扰楚锦瑶翻书的兴致,他甚至还坐在一边给楚锦瑶参谋。要知道,这在从前的他眼中,这是完全无用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情吧。   .   太子妃在皇后宫里晕倒的事并不是秘密,但饶是如此,第二天楚锦瑶没有去请安,还是让后宫众人都惊讶了一把。   若只是普通累晕,应该还不至于不过来给婆母请安,哪家的媳妇敢这样拿乔。年轻女子突然闭门不出,往往只有一种解释。   太子妃莫非怀孕了?   这个猜测宛如万里晴空炸响一个闷雷,众人突然发现有许多蛛丝马迹能印证这一点。尤其是太子妃闭门不出的第三天,长兴侯府一家子的女眷都去东宫拜访太子妃。   长兴侯府的女眷被引到西次间,楚老夫人刚坐好,就忙压低了声音地问:“太子妃,您是不是有了?”   楚锦瑶轻轻颔首,念了一晚上的猜测被证实,楚老夫人捂着心口,当下欢喜的心都漏跳了好几拍。   怀孕前三个月,因为胎象不稳,以及怕折了孩子的福气,有喜的人家并不会大肆宣扬,但交好的家族多多少少都能猜到。楚老夫人心心念念盼着楚锦瑶怀孕,昨日突然接到太子的传信,让她们这几日多进宫去陪太子妃,楚老夫人和长兴侯探讨了一晚上,两个人都觉得太子这样反常,而太子妃甚至连请安都停了,这样的异状,多半是太子妃有孕了。   现在楚老夫人听到楚锦瑶亲口证实,喜得连念了好几句佛:“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娴儿刚生下一个哥儿,现在太子妃也有孕了,多谢菩萨保佑,等回京后老身便去还愿。”   侯府其他女眷听了也全都欢喜不已,五姑娘嫁得委实太好,整个家族长兴侯府都因此而跻身一流权贵。因为楚锦瑶的缘故,楚家未出阁的几个姑娘婚事直接翻了好几个阶层,上面几个姑娘虽然嫁得早,但在夫家也腰杆挺直,有底气得很。楚锦瑶的同胞兄姐就更了不得了,没见赵家对楚锦娴笼络的很,年纪轻轻就帮着婆婆管事,而段莹华这个太子妃的正经嫂子越发不必提,娘家姐妹人人都羡慕她嫁得好。所以楚家上上下下都由衷地盼着楚锦瑶好,楚老夫人暗地里求了不少符,观世音佛祖如来都求了一遍,就是盼着楚锦瑶早日诞下东宫的血脉,即便是个郡主都好。   现在梦想成真,长兴侯府的人简直比楚锦瑶还高兴。   楚老夫人又问了些月份、最近饮食之类的事情,然后就给楚锦瑶讲孕期里的注意事情。这些东西楚锦瑶已经听许多人说过许多遍,但现在楚锦瑶还是仔细地听着,将楚老夫人新补充的地方暗暗记下。   其实楚老夫人未必是真的担心楚锦瑶这个人,只是家族和利益纠葛在一起,没有必要去分清哪里是真心,哪里是因为共同利益。楚锦瑶不在楚老夫人跟前长大,她对楚老夫人也没多少祖孙之情,这样以利益捆绑,不掺杂情感,倒也利索。   楚老夫人嘱咐了一会,隐晦地提起另一点:“太子妃,你和娴儿一样,身体都偏寒,你们头三个月本就比旁人艰难些,可一定要注意饮食,不能吃寒凉之物,也不能被人冲撞到肚子。”   楚锦瑶一下就明白楚老夫人在提醒什么了。后宫形势复杂,肃王和潞王都已经长大成人,淑妃和小齐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强敌环伺,即便太子现在根基稳固也不能掉以轻心,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尤其是众矢之的。   怜嫔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小皇子都能被人害得流了产,更别说她的这个是东宫嫡出,皇室孙辈里的头一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那就更要命了,嫡长孙。   正统的文人依然拥护礼法,如果秦沂有了嫡长子,那东宫继位的天平上又能添加一个重要筹码。   所以楚锦瑶这一胎来的实在是惊险,危险和利益并存。和她即将要面对的风险相比,怜嫔经历的那些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楚锦瑶郑重地点头,太子妃这个位置带给她无尽的荣华和地位,但是与之相伴的也是天底下最残酷的骨肉厮杀,享受了荣光,就要承担起危险。   楚老夫人见楚锦瑶并无慌张之色,她心里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自嘲,看来是她多虑了,现在对于这些勾心斗角、宫闱阴暗,恐怕楚锦瑶比她这个老婆子还要拿手。果然环境才能让人成长,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娴贵的太子妃,谁能相信和三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是同一个人?   楚老夫人感慨万千,赵氏问:“那你不去给皇后请安一事,这……”   这几年局势紧张,所有臣子都在私下里揣摩宫里的动向,秦沂和楚锦瑶的一举一动更是被众人无休止地放大。楚锦瑶不过休息了休息了两天,她不去给皇后请安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内外了。   楚锦瑶说:“殿下已经和皇上提过此事,皇上也很高兴,嘱咐我安心养胎,其他事情暂时缓缓也无妨。”   楚锦瑶有孕一事不能大肆宣扬,但是皇帝总不能被绕过。皇帝那里有秦沂去说,皇帝听到之后,才知道楚锦瑶上次晕倒,竟然是因为有孕。   这……皇后磋磨媳妇,竟然把有孕的太子妃折腾得晕倒了,皇帝也觉得太难看了,所以他默许了秦沂的做法,在孩子出生之前,楚锦瑶不必去给小齐后请安了。   就连皇帝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小齐后还能怎么样,她干脆自己出面做这个好人,给楚锦瑶免了每日请安。但私下里小齐后到底是什么心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皇帝也允了,楚家众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楚老夫人感叹出嫁前还担心楚锦瑶不得宠,楚锦瑶甚至还用惑主来威胁过楚老夫人,可是谁能知道,竟然还真让楚锦瑶说中了。段莹华朝楚锦瑶看了一眼,低头掩饰住自己的苦涩。   段莹华和二少爷夫妻感情不好不坏,但是这几日,段莹华却发现一些不妙的端倪。段莹华有心和小姑子告状,可是今日长辈都在,段莹华实在找不到说话的机会,而且,她也说不出来。   段莹华倒不羡慕楚锦瑶太子妃的高贵身份,她只羡慕太子对楚锦瑶的用心,夫婿如此,更有何求。   女眷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后,然后又低声细气和楚锦瑶说其他的话。赵氏看着眼前金玉满堂的摆设,楚锦瑶指挥自若的气势,心中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些感伤。女儿成为太子妃,和太子感情甚浓,现在还顺利怀上头一个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应该是最欣慰不过的事情了。可是赵氏却不由地想,楚锦娴顺风顺水,楚锦瑶也有太子爱护,但是从小在她跟前长大的那一个呢?   楚锦妙一个人在苏家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大概也成亲了吧,不知她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家。   把长兴侯府的人送走之后,楚锦瑶就着手准备起回京的事。她有孕刚好撞上回程,路途颠簸,这一路越发要小心。好在楚锦瑶有孕的事几乎算是过了明路,皇帝摆驾回宫,守卫森严,谁能在帝驾中动手脚,再加上秦沂处处防范,楚锦瑶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慈庆宫。   阔别几个月,再回到京城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宫里忙着迎接各位主子,随行的人家忙着安置行礼,整个京城都都沉浸在热火朝天的忙乱中。   长兴侯府里,二少爷拉住一个丫鬟,急忙地问:“母亲在里面吗?”   二少爷是楚锦瑶唯一的嫡兄,有太子和太子妃的颜面,他理所应当封了世子,长兴侯的爵位可以再传承一代。二少爷得到了答案,快步往里走。同一时间,紫禁城里,淑妃也在盛怒之中摔碎了一个茶盏。   “好一个继皇后。”淑妃气得牙齿格格作响,“你竟敢这样暗算本宫,本宫和你没完。” 第110章 私置外室   “太子妃,魏国公府想见您一面,淑妃娘娘还送来了补品。”   自从楚锦瑶怀孕后,借着求见的名义打探虚实的人多了很多,每隔两三天就有人登门求见。楚锦瑶借着长时间赶路身体不适之由,一概推拒。见了一个不见另一个惹嫌隙,那就干脆一点,一个都不见吧。   “我身体不适,恐怕没精神见魏国公夫人,谢国公夫人好意,回绝了吧。”   “那淑妃娘娘的补品……”   “让人原样收到库房,另备一份得体的回礼送到淑妃娘娘宫里。”   “是。”   宫人领命去了,玲珑给楚锦瑶打扇:“本以为行宫的应酬算多了,没想到回宫越发难缠。”   “她们哪是想来拜访我,分明是想借机看看我怀孕一事是真是假罢了。”楚锦瑶心中洞明。   玲珑也赞同,她见楚锦瑶神色淡淡,变着法宽慰道:“太子妃您不必介怀,头一个孩子总是占便宜。物以稀为贵,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长辈都要格外偏爱些,等以后孩子多了,长辈没精力再关注,宠爱自然就淡了。您肚子里的小郡王或者小郡主一旦出生,必然极得皇上宠爱,外面那些人嫉妒,这才变着法来打探消息呢。”   提起孩子,楚锦瑶嘴边不觉有了笑意。这一胎势必伴随着艰险,她这个做母亲的一刻都不能放松,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平安到达这个世界。   楚锦瑶之前还嘲笑秦沂一个月就给孩子找产婆,但是后面她也一样,肚子都没显怀,她就给孩子做起小衣服小鞋子了。自从发生了小齐后的事情后,楚锦瑶的衣服特别小心,每一件都是再三检查过才能拿到她跟前,现在给孩子做小衣服,那就越发谨慎了。   楚锦瑶和玲珑说了会话,渐渐说到肃王身上。玲珑说:“太子妃,肃王和肃王妃半个月后就要启程了,过几日肃王妃在王府设宴,算是离京前正式告别,您要去吗?”   皇帝去行宫本就是不舍得肃王,这才带着肃王去行宫多留几天,现在全部人已经搬回京城,肃王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了。   楚锦瑶想了想,说:“肃王夫妇这就要离京,下次再见面不知还要多久,我不露面说不过去。我毕竟是她的长嫂,不能在气度上露怯,你去准备礼物,我亲自去肃王府走一趟吧。”   玲珑应下,很快便将一应事情安排妥。肃王府离别宴那天,听到太子妃亲临,便是赵兰辉都惊讶了。   她本以为以楚锦瑶紧张肚子的架势,东宫礼到就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楚锦瑶竟然亲自来了。这真是……赵兰辉自己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她竟然还是低估了楚锦瑶的魄力。   楚锦瑶的仪仗进入肃王府,她很随和地叫众女眷起身。楚锦瑶如今有了身孕,举手投足愈发沉静,简直就是世人想象中完美的太子妃形象。满身华翠的命妇夫人们站在楚锦瑶下首,放眼望去净是一二品的诰命,随便一个搁在外面都是众人追捧的主,但是现在,她们带着笑意,恭敬又小心地陪在楚锦瑶身边,竟然也毫不违和。   有楚锦瑶压轴,赵兰辉也不知不觉紧绷起来。如今京城中的权贵势力和两年前已经大不一样,魏国公府出了位王妃,声望不减,但也只是不减弱罢了。太子在朝中如日中天,任谁都能看出来,太子和舅家镇北侯府关系冷淡,长兴侯府才是真正有后福的。   给肃王府送行,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镇北侯府。自楚锦瑶出现后齐家各位女眷就有些不自在,等楚锦瑶入座后,镇北侯夫人刻意笑着和楚锦瑶攀谈了几句,楚锦瑶浅笑着颔首应了一下,然后就撇开视线听别人说话,齐家众人脸上都讪讪的,而齐大奶奶更是头都不敢抬。   出了齐蓉这么一个姑奶奶,齐家众太太真是气得肝疼,镇北侯夫人管不好媳妇和女儿,反倒还要连累其他房的姑娘。她们自家的女儿好好的,凭什么要被齐蓉带害?   齐家几个夫人面和心不和,楚锦瑶也装作在听其他人说话,完全不给齐家脸面。台下众人看得分明,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楚锦瑶是到场最晚的,众人都知道太子妃如今金贵的很,谁也不敢让太子妃在宫外多待,几乎很快就开宴了。楚锦瑶今日就是过来走个过场,在宴席上示意性地挑了几筷子,便起身去后面更衣。她现在有两重身子,即便知道赵兰辉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菜里动手脚,楚锦瑶也不会在外面吃东西。   更衣只是个借口,楚锦瑶到专属的更衣室休息,刚坐下没多久,丫鬟便禀报赵大奶奶和长兴侯府二奶奶求见。   楚锦瑶点头:“快请。”   楚锦娴和段莹华相携走进来,她们都知道楚锦瑶今日来就是点个卯,并不会在宫外多待,所以一见楚锦瑶离席,段莹华就赶快叫上楚锦娴一起过来找楚锦瑶了。   楚锦瑶也想在回宫之前见一见娘家人,她现在有孕在身,出入宫门越发不方便,自回京城至今,她还没见过楚锦娴呢。   楚锦瑶等不及众人行礼,连忙把她们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这些虚礼。姐姐,你身体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大哥儿也越长越虎。”楚锦娴月子已经坐完了,她在椅子上坐下,满含笑意地看向楚锦瑶,“我那几天还在念叨你呢,谁知隔几日就听祖母说你也有了身孕。这样正好,两个孩子都有个伴。”   对啊,楚锦瑶也觉得高兴,这简直就是她们姐妹俩的心结,如今两人接连有孕,实在是好运眷顾。段莹华笑着看这姐妹俩寒暄,等她们说完了,才叫家里几个姑娘上前给楚锦瑶见礼。   六姑娘、七姑娘已经定亲,今日来的是更小的几个姑娘。她们对太原府的记忆寥寥,似乎有意识起便住在京城,她们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五姐,对这位太子妃姐姐既好奇又惧怕。   这几个妹妹太小了,楚锦瑶对她们没什么印象,温和地问了几句,便打发她们到隔壁屋子玩。段莹华完成了太婆婆交代的任务,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说起她今日真正的来意。   段莹华看着面前这对姐妹花,心生感慨,五姑娘楚锦瑶不必说,大姑姐嫁到外祖家,太婆婆本身便是外祖母,现在膝下有子,背后还有一个太子妃胞妹,赵家谁敢给楚锦娴脸色看。但是段莹华却没有大姑姐和小姑子的好运,她只能自己给自己谋划。   段莹华慢慢绕着圈说道:“太子妃,大姐,我知道这种事不该拿来烦扰你们,可是除了你们俩,我也不知道能和谁说了。”   楚锦瑶和楚锦娴对视一眼,脸色都严肃起来。段莹华刚刚进来的时候楚锦瑶就觉得她脸色不对,楚锦瑶入宫这么久,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长进许多,只不过段莹华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不好问便是了。   楚锦娴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她主动说:“我们就二弟这一个同胞兄弟,你便和我们的亲姐妹也没什么差别。你若是觉得为难,尽可以说出来,我们即便帮不了忙,也能给你参谋参谋。”   楚锦瑶也点头:“二嫂尽可说出来。”   得了楚锦瑶的准话,段莹华这才放心,她说:“说来也是我不懂事,女子最要紧的便是相夫教子,若是二爷有里中意的女子,我将人纳到府里也无不可。只是我担心这个女子来路不明,若是贸然接回来,恐怕对侯府的名誉不好。”   楚锦瑶一听这话着实吃惊了,段莹华争强能干,而二少爷却是个不爱争锋的性子,所以他们二人说不上如胶似漆,但是夫妻间也没有其他人。可是现在,听段莹华的话音,二少爷竟然在外面养了其他人?   这……楚锦瑶和楚锦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怪不得段莹华要避开众人来和楚锦瑶说这件事,楚锦瑶脸色沉下来,对段莹华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嫂你只管放心说,若是二哥不对,我即便是当妹妹的,也少不得要说他两句。”   自从楚锦瑶受封太子妃以来,长兴侯府的际遇可是风云突变,随着秦沂在朝堂上话语权越来越重,来长兴侯府走门路的人也日益增多。这种时候有一个只认利益的祖母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楚老夫人将家族利益放在最高处,眼看楚家兴盛指日可待,楚老夫人怎么会允许有人在这种关头拖后腿。所以楚老夫人对家中子弟的约束极严,决不许族里后辈在外面惹是生非,败坏长兴侯府的名声。而这也是楚锦瑶最想看到的局面。   二少爷作为楚锦瑶的同胞兄长,未来长兴侯府的继承人,他也早已成为京城中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好在二少爷身体弱,名利之心也淡,他不爱理会钱权这等“俗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看书清修,最多和好友办一场诗会,共同谈玄论道。别的人家或许会嫌弃二少爷这个未来国舅不思进取,可是楚锦瑶却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长兴侯府已经是太子妃娘家了,只要不出错就是胜利,还要争什么权夺什么利?而秦沂显然也很满意大舅子这种安分不惹事的性格,若能一直如此,秦沂也乐于荣养着他们。   但是现在听段莹华的话音,似乎二少爷不声不响在外面搞了个大事?   这种话段莹华不敢和楚老夫人和赵氏说,就只能来求助楚锦瑶,让楚锦瑶给长兴侯府施压。她神色低落地说道:“……我本来没往这处想,可是在行宫时,我偶然发现二爷账面上好几笔银款走的莫名其妙,我随口问了两句,二爷却语焉不详。我开始还以为是我多心了,可是等回京后,二爷账面恢复了正常,但是他却时不时往外跑。其实他若是有了可意人,直接与我说便是,偏偏这样不明不白的,我问他他只说不是,但是下一次出门又故意瞒着我……他,他这是置我于何地?”   段莹华说着忍不住哭起来,楚锦娴听了叹气,轻声去安慰段莹华,楚锦瑶也觉得她二哥这叫干了些什么事。楚锦瑶说:“二哥他也太不像话了,我找机会好好问问他。二嫂你别哭了,你自入门来尽善尽美,哪个人见了不夸,二哥他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缺人把他骂醒呢。”   有了楚锦瑶的准话,段莹华立刻安心许多。二爷外面若真有了人,侯府众人肯定不站在她这一边,但如果是楚锦瑶发话,那即便楚老夫人都不敢说什么。段莹华今日本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毕竟哪个当妹妹的不是向着自家哥哥?段莹华本以为还需要再哭一哭卖卖可怜,可是没想到,楚锦瑶意外的通情达理,现在甚至还帮着她说二少爷的不对。   段莹华心生感慨,她从前和楚锦瑶交好一大半都是因为太子,但是在这一刻,段莹华发自内心地感激起楚锦瑶来。   楚锦瑶真心觉得二哥能娶到段莹华实在是撞了大运,不只是二少爷,整个长兴侯府都该庆幸娶回这样一位精明能干的少夫人。所以出了这种事,楚锦瑶当然站在段莹华这一边。   楚锦娴跟着劝了几句,让自己的丫鬟陪段莹华去洗脸上妆。等人走了,楚锦瑶问楚锦娴:“姐姐,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楚锦娴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祖母和母亲怎么会管这个。”   也是,楚老夫人和赵氏立场不一样,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她们两个出嫁的女儿。楚锦瑶百思不得其解:“二哥他虽然性子温软,但也不会做这种事啊……”   “我也觉得奇怪。”楚锦娴是看着二少爷长大的,她知道这个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楚锦娴并不觉得二少爷能做出私养外室这种事。楚锦娴想了想,说:“罢了,既然她来和我们说,我们总要敲打敲打。等回去后,我让大爷试探几句,看看二弟到底是什么情况。”   “让姐夫去?”   楚锦娴淡淡瞥了楚锦瑶一眼:“不然呢,你还打算让太子去说不成?”   楚锦瑶这才反应过来:“也对,让姐夫去正好。哎呦,我在想什么。”   她作为妹妹,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能和兄长提这些,这种事一般都是借夫婿之手……但要是让秦沂去,这不是敲打,这直接是惊吓了。   楚锦娴看着楚锦瑶轻轻捶自己的脑袋,笑道:“一孕傻三年,你也开始了。”   两人商量好后,楚锦瑶就将这件事托给楚锦娴,自己没有再管。一来她在宫里不方便,二来如果是她出手,那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私德也是官员评绩的一个方面,被楚锦瑶点穿这事就大了。不如让楚锦娴出面,楚锦瑶在背后适时推一把。   楚锦瑶在外面不能多待,等段莹华重新匀了面后,楚锦瑶宽慰了几句,就带着重重守卫回宫了。她在肃王府带回来一肚子心事,然而等回到宫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她。   楚锦瑶听到宫内眼线的禀报,头疼地撑了撑额角:“你说淑妃娘娘和皇后起冲突了?” 第111章 行苑祈福   九月下旬,秋高气爽,碧空旷远,肃王的仪仗在礼部官员的护送中驶离京城。   即便肃王并不是淑妃的亲生儿子,但是毕竟在自己名下养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人就这样走了,淑妃就像被抽去精神支柱一样,在自己宫里消沉了好几天。但也是因为肃王走了,淑妃再无顾忌,和小齐后的争锋渐渐白热化起来。   小齐后给后宫众人动手段的事,到底还是让淑妃知道了。淑妃气得不轻,她本着自己不舒坦别人也决不能舒坦的道理,很快便将丽妃几人也拖下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后宫,立刻变得剑拔弩张,明枪暗箭。   有人找小齐后麻烦,楚锦瑶本来对此喜闻乐见,然而后宫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疯,楚锦瑶整日闭在慈庆宫过日子,关门避客不趟浑水的意味十分明显,即使这样还是拦不住一群又一群来心怀鬼胎的“访客”。   楚锦瑶以静心休养的名义拒绝见客,但是她能拒绝淑妃等人的女官和大宫女,还能拒绝了淑妃本人不成?淑妃不辞辛苦,突然特别关心起楚锦瑶这个太子妃来,言语间又是心疼楚锦瑶辛苦又是怀念文孝皇后,极力鼓动楚锦瑶一起对付小齐后。楚锦瑶并不是傻,立刻撇清推辞,但饶是如此,后宫的战火还是时不时波及到她的身上。   后宫这段时间简直乌烟瘴气,就连皇帝也不能幸免。左右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管不了,便干脆蒙住头任由她们闹腾,他自己躲在小天地里寻清净。皇帝能捂住眼睛装看不见,秦沂却不行。   皇帝自己造孽,凭什么折腾到他的妻儿身上?正好月底已至,高太医再次过来诊脉,这次他按了许久,站起身笃定地说:“太子妃确实有孕无误。第一个月时脉象还有些浮动,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太子妃胎象稳固,气血充沛,此兆大喜。”   楚锦瑶听到准话长长松了口气。即便有许多征兆都印证了自己有孕,但还是不如亲耳听太医确诊安心。秦沂听到楚锦瑶身体被调养好,心中也默默放下一块大石,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太久,高太医就说:“只是怀孕一事忌耗神,臣观太子妃脉象,虽然气血流利,但隐隐有凝滞之象,似乎忧虑过重,损耗心神,没有安心静养之过。”   这一点确实,这些天因为后宫的事,楚锦瑶处处警惕,时刻提着心,即使告诉自己要安心养胎,但是外面环境如此,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   楚锦瑶有些着急,问:“高太医,依你之见该如何调养?”   高太医拈着胡须,沉吟一会说:“臣开几副药,太子妃早晚各一帖,以此温养。但是用药终究是下乘,是药三分毒,太子妃有孕在身,即便是温补的药,也不宜喝太多。”   “啊,这怎么办啊?”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有些慌,玲珑也是一脸急切,“高太医,您医术高明,再想想办法吧,总有两全之策的。”   “高太医。”秦沂打断高太医的话,说,“随孤到外面说吧。”   高太医被秦沂带到外面,他们在外面说了许久,楚锦瑶越等越心焦,好容易看到秦沂回来,楚锦瑶连忙上前问:“殿下,太医说什么了?”   “没事。”秦沂伸手扶住楚锦瑶的胳膊,动作熟稔自然,仿佛做过无数遍。他将楚锦瑶扶回坐榻上,安抚道:“我之前就这样想过,只是始终不放心你一个人。但是这段时间宫里太乱了,这些人都想趁乱惹事,你有孕在身,经不起一点风险,不如去畅和园避一避,等我把宫里收拾清净了,你再回来。”   “畅和园?”   “对,正好母亲的诞辰快到了,你以祈福礼佛的名义,能名正言顺地出宫避乱,等宫里的事消停了再回来。”   畅和园是孝宗为生母寿安皇太后所修建的离宫,寿安太后晚年酷爱礼佛,时常嫌宫里欲孽太重,人来人往地搅扰她清修。孝宗为了讨太后欢心,便在西郊修了畅和园。畅和园仿照江南园林,叠山理水,同时还保留了宫廷元素,前面沿着中轴线有宫门、祭祀等威严的宫殿,后面则在园林山水中点缀了许多亭台楼阁,可以说集北方宫廷与江南园林于一体,美轮美奂。当年畅和园一落成便在京师里引起极大轰动,寿安太后很喜欢这里,时常留在畅和园礼佛,孝宗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还专门后殿修了一座宏伟的佛堂。   孝名某种意义上便等于名声,男子或许还能愁一愁忠孝难两全,但是对于女子来说,若得了孝顺翁姑之名,这可比教育子女、给丈夫纳妾等贤名美名强多了。畅和园本就有孝名,如果楚锦瑶借着给文孝皇后念经尽孝的名义去畅春园暂住,等回来之后,名声必然是压倒型的胜利。何况这样做不只是对楚锦瑶的名声有利,秦沂身为文孝皇后的独子,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他也需要时不时让公众想起文孝皇后的好。   况且,畅和园常年空置,一旦楚锦瑶搬过去,她就是园里唯一的主子,厨房等全部围着她转,要什么东西下人立刻就能送过来,简直是养胎的绝佳地点。这样做一举数得,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这个办法却有一点不好,楚锦瑶去畅和园当然没问题,可是,秦沂呢?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神情,以为她不敢一个人出去住,于是劝慰道:“没事,我会派人和你一起去。若是你一个人无聊,我让单广几个送他们的夫人过去陪你。”   “不必了,你若开口,单将军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是让人家夫妻分开也不好。”楚锦瑶说,“我叫我姐姐和娘家姐妹过来陪我就够了。”   这倒也是,外臣的夫人终归没有自己人尽心,既然楚锦瑶这样说,秦沂也都由着她。秦沂说完之后,却看见楚锦瑶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秦沂略有些奇怪:“怎么了,为什么看你还是不太放心?”   既然秦沂问到了,楚锦瑶索性半真半假地开玩笑:“畅和园是出名的好地方,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我是不放心殿下你。”   秦沂停顿了一下,瞬息之间就想明白了。他也看着楚锦瑶笑:“不放心什么?”   “自然是不放心殿下身边的宫女,担心她们玩忽职守,也担心她们记不清东西放哪儿,让殿下着凉受寒。”楚锦瑶轻轻哼了一声,酸味十足,“不如殿下以为是什么?”   秦沂忍住笑,说:“原来太子妃想得这么久远,我还打算让你把女官和宫女全部带走,这样看来是我多虑了。”   “好啊。”楚锦瑶故意说,“如果殿下不嫌不方便,那我就把东宫的女人全带走,到时候殿下后悔了可别怨怼我。”   秦沂难得见楚锦瑶这样明显的吃醋形态,但是听到后面,他却不喜欢这种不吉祥的话,即便只是个假设。   “不许再说这种话,说多了不吉利。”   楚锦瑶听了之后挑眉:“殿下竟然是这种迷信的人?”   “我不是。”秦沂笑着看楚锦瑶,笑容浅淡,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危险,“但是我不想听,即便假设也不行。”   本来有点生气的楚锦瑶心里莫名舒服了许多,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方才的话题糊弄过去,楚锦瑶依然清晰地记着他们本来在谈宫女的事:“莫说我不可能把全宫的女子都带走,即便我真的做出这等事,慈庆宫外面就没女人了不成?只要殿下真的有心,我把人全部带走如何,一个人都不带又能如何?”   “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你都已经快给我定罪了。”秦沂失笑,手指又有些痒,本来想揉楚锦瑶的头发,但是想到她现在不同以往,到底忍住了,“锦瑶,她们于我不过宫人女子,而你却是我的妻子,肚子里怀着我唯一的子嗣,日后也会是我其他几个儿女的母亲。别的男人或许沉迷于一时的新鲜和美色,但是我不一样,如果这些微不足道的女子可能导致你与我离心,那我为何要做这种因小失大,明显弊大于利的事情?”   秦沂摩挲着楚锦瑶的手心,在这个地方,当初曾被散落的木架划出一道伤口,他现在都记得鲜血涌出那刻的模样。那时他身受重伤,精神上还在经历从皇城到边关的落差,如果不是遇到了楚锦瑶,秦沂未必能那样顺畅地度过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后来秦沂能及时回到自己身体,挽回边关形势,概是因为楚锦瑶涌出的那一股鲜血。   一想起这个秦沂又想骂汤信义,虽然某种程度上,汤信义是奉了他的命令,并且也确实推动了秦沂归位。再说上行下效,秦沂自己就是跋扈的主,怎么可能不知道东宫近臣在外面是什么德行,但是无论怎么说,仗势欺人欺到楚锦瑶头上来,就是不行。   秦沂突然又想找由头罚汤信义一顿。   秦沂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受伤会寄托在楚锦瑶的玉佩里,一切巧合的仿佛是人为安排。秦沂这种个性极强、最讨厌被人强迫的人却对这种“巧合”并不反感,如果真是人为安排,那他的玉佩是母亲文孝皇后亲自求来的,楚锦瑶的玉佩也是一出生就佩戴,或许,这便是上天的意思吧。   所以楚锦瑶对秦沂的意义,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要重要许多。而且孩子不过是楚锦瑶的附属,秦沂这样关心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并不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而是因为他在楚锦瑶的肚子里。   因此,楚锦瑶的担忧其实都是多余的,天底下的女子在秦沂眼中没什么差别,但是楚锦瑶却只有一个。以楚锦瑶这么轴的性格,一旦真的伤了心,以后做什么都挽回不了,赵氏就是最好的例子。秦沂亲眼看着楚锦瑶和赵氏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争权夺利这么多年,怎么会重蹈别人的覆辙。   秦沂的话理智到无情,完全站在一个政治家的角度上谈利弊,但是楚锦瑶想了想,竟然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秦沂他就是这种人,如果他说了一通肉麻又感人的话,楚锦瑶反而要怀疑他是不是欲盖弥彰。   女人的脾气就是六月的天,楚锦瑶一直坚信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是事实证明,俗语能流传下来就是有道理的。莫名其妙生气的楚锦瑶又被莫名其妙地哄好,她心里已经放心了,但场面总还要装一装的:“殿下当真不介意?我父亲尚且有通房宠妾数几,我自入宫来就不给你安排人,现在都怀孕了,没法伺候你,过几日还要去行宫,若我还是冥顽不灵,是不是有失为妻之道?”   “什么叫为妻之道?”   楚锦瑶顿了一下,长辈和女戒一直在说为妻之道,□□天下女子做一个好妻子,可是,什么才是好,什么才是道?   看楚锦瑶明白了,秦沂笑了点了下她的额头:“我们才是夫妻,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相处,就很好。”   “如果别人说我怎么办?”   “有谁敢说你,你把名单记下,直接递到我这里来。”   楚锦瑶噗嗤笑了:“殿下,你这就公私不分、偏听偏信了。”   秦沂也理直气壮得很:“他们敢议论你,本就是活该。”   .   下定主意去畅和园后,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秦沂提出要送楚锦瑶去给大齐后诵经,皇帝看出来诵经是假,躲避后宫是非才是真,但是这也是皇帝的亲孙,皇帝没怎么追问,就允了。   太子妃去畅和园给文孝皇后祈福,这自然是一项大事,畅和园的宫人奴婢立刻紧绷神经,园内外的土也被掘出三尺,锦衣卫再三探查,确保此地绝对安全后,楚锦瑶的车架才从东宫出发。   楚锦娴陪着楚锦瑶一起去畅和园小住,车架上,楚锦娴看着楚锦瑶莫名感慨:“你也真是胆子大。你现在还怀着孕,就这样自己跑出来了?太子一个人在宫里无人照看且不说,留下的那些宫女,信得过吗?”   “他若是想,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他若是不想,那些宫女手段通天也翻不出他的掌控。所以,关键并不在我。”楚锦瑶看得分明,若是男人想偷腥,妻子便是把男人栓腰带上也看不住,楚锦瑶在不在东宫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还不如安心养胎,别给自己找罪受。   楚锦娴想想也是,子嗣才是女子立身之本,只要有了孩子,得不得宠也就不重要了。畅和园坐落在西郊,这一带尽是皇亲国戚、文人墨客的私苑离园,其中不乏名园,可是在畅和园面前,前面这些全部加起来也不算什么。   楚锦瑶也是第一次来畅和园,前面的这些宫殿虽然宏伟,但都是不住人的,她住在后面的云涯殿。楚锦娴和楚锦瑶虽为姐妹,但毕竟已经双双成亲,所以她带着儿子住在澹宁居。   楚锦娴这一路走来,仅是路上所见就足以让她叹为观止:“不愧是皇家园林,见了这里,才知道我之前看过的别苑不过是一个小庄子罢了。”   “这还仅是前面的宫殿呢,这一带仿照宫廷,到了后面便是花园,足有宫殿区的五六倍大,光湖泊就有四个。等安顿好了,我们带着路哥儿去后面看看。”楚锦瑶说着就俯身去逗路哥儿,“路哥儿,五姨带你去游园,你说好不好?”   楚锦娴过来陪楚锦瑶小住,当然把自己儿子赵路也带过来了。楚锦瑶有孕,如今正是对小孩子母爱泛滥的时候,路哥儿也不怕生,这两人倒相处得极好。   楚锦娴笑了笑,任由楚锦瑶逗孩子,唯独在楚锦瑶抱孩子的时候提醒她:“你小心些,你如今月份浅,当心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我知道。”楚锦瑶对孩子十分上心,不用楚锦娴说,她自己行动时就足够谨慎了。   .   楚锦瑶搬到畅和园后,每日要做的无非是和姐姐闲话,去看路哥儿,等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去后面的花园散心,真是事事顺心,都不用请太医,楚锦瑶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好了许多。   一日午后,路哥儿睡着了,楚锦瑶和楚锦娴坐在暖融融的日光下,两人一边照看路哥儿,一边低声说话。楚锦瑶想起长兴侯府的事,低声问楚锦娴:“姐姐,上次二嫂说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件事情啊。”楚锦娴抿了抿嘴,神情突然变得奇怪,“这就说来话长了,也难怪二弟不敢让家里知道这件事。” 第112章 把她送走   楚锦瑶看着楚锦娴的神情很奇怪,她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怎么个说来话长法?”   等楚锦娴点到而止地说完后,楚锦瑶算是明白为什么楚锦娴的表情那样意味深长,而二少爷又为什么不敢让家里知道。   哪里是不敢让家里知道,分明是不敢让她知道!   楚锦娴自说完后就仔细地看着楚锦瑶表情,发现她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楚锦娴赶紧提醒道:“你现在有孕在身,可不值得为她生气,千万别把自己气坏了。”   “我知道。”楚锦瑶以为自己会生气,可是事实上她却很平静,这种平静几乎都把她自己吓到了。她低头去看酣睡的路哥儿,小家伙即使在睡梦都含着手,生怕别人和他抢一样。看着路哥儿,楚锦瑶心绪渐渐清明,也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二少爷账面上突然消失了大笔银钱,前段时间还时常偷偷出门,去向不明,段莹华据此怀疑二少爷在外面养了外室实在正常。事实上,二少爷确实在外面置办了私房,但是养的却不是外室,而是另一个娇客。   能让向来和善的二少爷宁愿被人背后说道,甚至不惜和正妻起嫌隙的女子,还能有谁,只能是曾经的四小姐,真正和二少爷从小长大的妹妹,楚锦妙。   楚锦瑶再想起这个曾带给她许多不公和压力的名字,心情竟然意外的平静,只是在心底里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啊。   楚锦妙就像是她十三岁攀比意识最强烈的那段时间遇到的一个小山丘,这个人看似什么都比楚锦瑶好,抢走了她的身份、父母、家族地位,还举止优雅、出口成章,明明是个卑劣的偷窃者,站在台阶上时却比楚锦瑶这个正主还要理直气壮。十三岁的楚锦瑶会在意,刚刚踏入富贵阶层的楚锦瑶会在意,但是太子妃楚锦瑶早就不在意了。   说白了,楚锦妙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在太原府时楚锦瑶没见识,被唬住就罢了,但是自从进入京城,真正家世显贵、手腕高超的贵女楚锦瑶见了不知多少,楚锦妙在这些人面前立刻原形毕现,也不过是一个花架子罢了。后来楚锦瑶入宫,她和那一堆宫廷胜利者打了那么久交道,如今即便是京城土生土长的豪门闺秀,站在楚锦瑶面前都显得单薄又天真,更别说早早掉队的楚锦妙了。   所以说二少爷几人实在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楚锦瑶听到楚锦妙这个名字,并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生气、愤怒、有危机感,她顶多觉得有些麻烦罢了。   二少爷在外面置了私产,还金屋藏娇藏起了曾经的“妹妹”,若是被秦沂的政敌知道,这对东宫的名声不太好。   这才是楚锦瑶真正考虑的事情。至于楚锦妙这个人,她是谁?哪里来的自信能影响太子妃的心情?   楚锦娴一直盯着楚锦瑶,她再三确认,发现楚锦瑶的表情是真的不在意,她吃惊了一下后,很快哂然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么会在意这些。”   楚锦瑶笑了笑,心里说了句未必。长兴侯府真的没人知道这件事吗?楚老夫人不好说,但是赵氏一定知道,要不然段莹华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跑来和楚锦瑶告状。只能说赵氏和二少爷自作聪明,他们因为不信任妄图瞒住段莹华,结果反而被段莹华捅到楚锦瑶这里。要是早早和屋里人通好气,何至于被他们心中的大魔王楚锦瑶知道啊。   楚锦瑶不介意楚锦妙,但是她介意长兴侯府这种妄图隐瞒的做法。楚锦瑶心中微恼,看来她实在是太和善,也太给长兴侯府体面了,竟然给他们一种可以骗她的错觉。   但是楚锦瑶心里生气归生气,脸上却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来。喜怒不形于色是宫里的生存之道,再说,楚锦瑶也不能在楚锦娴面前摆脸色。二少爷刻意瞒着,楚锦娴既然能得知楚锦妙的存在,想必二少爷和楚锦娴说了实话,恐怕还说过让楚锦娴保密呢。但是楚锦娴还是告诉楚锦瑶了,楚锦瑶心里不失松了口气,还好,家里至少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楚锦娴说完之后,两人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心照不宣地说起其他事情。楚锦娴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自从楚锦瑶搬到畅和园后,外命妇前来走动方便了许多。以前见楚锦瑶一面得穿着朝服,先在宫门递牌子,宫里允了才能进去,即使进了宫也有诸多禁忌。但是现在不同,想拜见太子妃,直接送帖子就行了。所以自从楚锦瑶入住畅和园,门房的拜帖像雪片一样飞来,但是楚锦瑶毕竟是担着“给文孝皇后诵经祈福”这个名头出来的,她总得做做样子。正好楚锦瑶也懒得见这些人,便一概以礼佛之名推拒。   但是长兴侯府却不在这个拒见名单里,楚家女眷盯着众多人家忌恨的目光,三天两头往畅和园跑,今日下午便是提前说好的。   楚锦娴能过来陪太子妃小住,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眼红。同住皇家园林,每日享受最金贵的饮食用度不说,最重要的是能和太子妃朝夕共处,这得有多少隐形的好处啊!楚锦娴提出要带着路哥儿去畅和园,赵家人忙不迭应了,他们巴不得让太子妃多抱一抱路哥儿呢。楚锦娴的婆婆甚至还动起了心思,想让楚锦娴带着自己娘家侄女、小侄子一起去,太子妃在畅和园,说不定太子也会偶尔过去,万一遇到了那就是造化。   楚锦娴动身前,不知接到多少这种明里暗里的打探,可惜这些人也只是想想罢了,楚锦娴看着端庄温柔,其实比楚锦瑶冷淡的多,跟她谈情面,想都别想。   眼看大姑奶奶有了这种待遇,长兴侯府也没少提让下面几个姑娘来陪楚锦瑶打发时间。今日几位夫人便各怀心思地下了车,一路上几房人彼此防备,但是到了云涯殿,她们一下又都热情起来:“给太子妃请安。”   楚锦瑶目光淡淡地扫过赵氏、阎氏身后一看就精心打扮过的姑娘,又看了另外几位族婶母一眼,轻声道:“母亲、婶母和几位妹妹都起来吧。”   楚家的太太们隐约觉得太子妃今日冷淡的过了头,但是她们没有多想,只以为自己听错了。阎氏热情地和楚锦娴打招呼:“大姑奶奶也在啊,呦,几天不见,路哥儿又长壮了。”   楚锦娴对此只是笑了笑,起身抱着路哥儿到偏屋:“他快要醒了,每次醒来总要闹人,你们先聊,我抱着路哥儿到隔壁避一避。”   赵氏自矜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事实上她内心里还有些激荡,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害怕揪扯着她,尤其现在楚锦瑶还坐在对面,赵氏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阎氏一如既往地自来熟:“路哥儿长得真快,一看就是吃得好。家里几个姑娘时常念叨太子妃和路哥儿呢,你们姐妹之间难得相聚,若是能多处几天就更好了。八姑娘,还不过来给你五姐请安。”   八姑娘是长兴侯的庶女,楚锦瑶正儿八经的亲妹妹,因为这个缘故,八姑娘即使是个庶出,在京中也无人敢怠慢。八姑娘眼看也到了定亲的年纪,而楚锦瑶正好住在宫外,长兴侯府便有意让楚锦瑶把八姑娘收在身边,给八姑娘抬一抬身价,日后说亲能更高一层。   楚锦瑶见话里话外,这些人已经把事情定下了,楚锦瑶在他们心里就这样好说话。楚锦瑶事到临头反而平静下来,她甚至轻轻笑了笑,问:“八姑娘在府里住的好好的,为何想来我这里?”   这话说的,阎氏笑而不语,赵氏也说:“她是你的亲妹妹,左右你和娴儿住在这里也空荡,不如让小八过来陪你们,反正也不差什么。”   吃皇家的,住皇家的,以后回府还能得一大笔赏赐,可不是不差什么。   楚锦瑶心中已经非常不悦,背地里瞒着她,现在还想借她的光,总有人特别会想。既然想借着她给家里姑娘说好亲事,那就不要收留楚锦妙恶心她。但是宫廷生活已经教给楚锦瑶,越是生气,越要不动声色。   所以楚锦瑶很平静地放下茶杯,问段莹华:“二嫂,这几日二哥还时常往外跑吗?”   段莹华的脸色立刻尴尬了一下,前几日楚锦娴的夫婿赵大爷问到二少爷头上,二少爷实在推脱不过去,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段莹华也是因此得知了此事原委。然而知道真相之后,段莹华反而越发为难了。其实这件事段莹华觉得自家做的不厚道,她都替太子妃抱不平,可是……段莹华偷偷瞄了眼赵氏,只能叹口气,低头不语。   太子妃既然这样问了,能说明什么,一切都露馅了呗。   赵氏的脸色一变,她心生紧张,不由板住脸:“你这叫问的什么话,哪有妹妹过问兄长之事的。”   “都这种时候,还想藏着掖着。”楚锦瑶笑了一声,声音平静中渗出丝丝冷意来,“二哥究竟出去做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   阎氏见事不对,脸色又急又懵:“太子妃,你们在说什么?二少爷怎么了?”   楚锦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祖母知道吗?”   赵氏沉着脸不说话,段莹华只能出面回话:“老夫人并不知道。”   也是,楚老夫人那种冷漠势利的人,既然之前能把养了十三年的孙女送走,那么送第二次又何妨?也就是说,这是二少爷和赵氏的主意了。楚锦瑶猜测,多半是二少爷发现楚锦妙,多次接济,但并没有想怎么着,提出将楚锦妙接到京城并且偷偷养起来的,必然是赵氏的主意。   后面证明楚锦瑶的猜测和事实所差无几。楚锦瑶轻轻应了一声,说:“既然祖母不知道,那这就是夫人的意思了?”   这话段莹华不敢接,赵氏实在忍无可忍,带着些不悦说道:“妙儿她在苏家吃了许多苦,你没见着她的模样,整个人被磋磨的不成样子。阿弥陀佛,真是造孽。左右不过是些银钱罢了,只要能让她过的好些,也算是行善积德,全了我这个母亲对她的念想。”说到这里赵氏恨恨地骂:“早知道这两个刁民敢这样对待妙儿,当初将该让他们死在锦衣卫。”   阎氏听到这里简直震惊了:“你说什么,妙儿?莫非你说的是四姑娘,楚锦妙?”   楚锦瑶撇动着热茶不说话,赵氏神色坦然,而段莹华别过视线,不肯和阎氏对视。看到这些人的表现,阎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看着赵氏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稀奇生物。   “大嫂,你真是……”阎氏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她们二房都盼着太子妃好,可是太子妃的本家,大房这些人就干了些这?阎氏真是不平衡极了,大房要是真不愿意,干脆把太子妃这个闺女分给她们二房呗。楚锦瑶如果是阎氏自己的闺女,阎氏能乐得上天。可是大房都在干什么,都已经送走的人,又接回来碍太子妃的眼?   “我本以为母亲对谁都是一片菩萨心肠,没想到,母亲也有狠绝的时候,竟然能说出该让他们死在锦衣卫这种话。”楚锦瑶没胃口喝茶,撇了撇茶叶就又放回原处,“母亲不忍心看曾经的女儿受苦,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世上的事不是这样说的。这么久了,侯府送给她的银钱已经足够她活一辈子了吧,我楚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送走吧。”   “你说什么,送走?”赵氏听到这句话,惊得几乎站了起来,她又气又怒,说道,“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妙儿根本不能妨碍到你,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非要让她过苦日子呢?”   赵氏情绪激动,肢体动作也有些大,玲珑几人立刻警惕地围在楚锦瑶身前,穿着红衣的太监心惊胆战,赶紧呵斥道:“放肆!在太子妃面前竟敢高声说话,惊扰了太子妃,你们担当的起吗?”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即刻过来询问,楚锦瑶抬了下手,说:“无事,都退下。”   “是。”宫人太监都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后退。长兴侯府的人被这一出吓得不轻,现在都站了起来,围在一处:“太子妃,这……”   楚锦瑶将人都打发好,这才看向赵氏:“母亲,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吗?”   赵氏噎了一下,神色难堪,而楚锦瑶已经站起身,说:“我累了,送客。我全心信任侯府,没想到你们竟然瞒着我做出这种事,今日敢瞒着我接楚锦妙回来,以后还打算做什么啊?”   段莹华一听这话不对:“太子妃,您息怒,娘和二爷并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让长兴侯府的当家人来和我说。”楚锦瑶声音转冷,冰冷道,“送客。”   长兴侯府的人夫人小姐开开心心出门,结果却灰不溜被人从畅和园“请”了出来。楚老夫人惊讶不已,一问缘由,当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楚老夫人晕倒,长兴侯府吓得鸡飞狗跳,等楚老夫人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二少爷一个巴掌。   长兴侯知道这事也气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楚老夫人亲自套车,带着侯府众人一起来畅和园请罪。   楚老夫人穿上了诰命品级衣服,身后领着众多儿媳、孙媳,好声好气给楚锦瑶请罪:“太子妃息怒,老身管教无方,竟然让他们做出这种事来……” 第113章 赶尽杀绝   楚锦瑶穿着紫色斜襟上袄,下面搭着同色马面裙,膝阑处用银线绣了祥云日月图样,现在正倚在坐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看图册。   楚老夫人说完后,就一直在暗暗打量楚锦瑶的神态。虽然楚锦瑶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好在从周围也能总结出不少信息。   楚锦瑶穿着家常衣服,并没有换太子妃礼服,这是一个好的信号,而且楚锦瑶在一个摆设还算家常的会客厅接见长兴侯府,这至少能说明,楚锦瑶并没有打算上纲上线地计较这件事。   但是同样,楚锦瑶今日换上了紫色的衣服。紫色自古都是帝王之色,而且,日月的装饰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绣的。   楚老夫人看到这里,心里大致有数了,她斟酌着说道:“禀太子妃,承业糊涂,竟然办下这等荒唐事。太子妃放心,这件事既然叫老身知道了,老身绝不会等闲视之,必将此事处理妥当。”   楚老夫人这一句话里暗藏了许多信息,比如她本人及她背后的长兴侯府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不过是二少爷和赵氏的私人行为,和长兴侯府无关。其二,楚老夫人间接向楚锦瑶表态,用不着楚锦瑶动手,楚老夫人自会将楚锦妙处理妥当。   这才是一个明理的老家长该有的态度,然而楚锦瑶觉得楚老夫人头脑清醒,可是换在别人眼里,这就是楚老夫人为了投太子妃所好,不妨青红皂白,以权压人了。   楚锦瑶说:“我自然是信得过祖母,只是,这件事有些特殊。四姑娘在侯府里待的时间比我都长,恐怕在不少人眼里,我才是那个后来居上、鸠占鹊巢的人。祖母强行把人送走当然费不了什么功夫,但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二哥有心,天下这么大,什么地方藏不了人。”   “太子妃……”楚老夫人大惊失色,她想说什么却被楚锦瑶拦住,“祖母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话不说清楚,我心里不舒服。二哥和父亲也来了吧,正好,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二哥。祖母,大姐就在隔壁,你去看看路哥儿和姐姐吧。”   楚老夫人欲言又止,但是还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就被宫女领下去了。楚老夫人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咽下,楚锦娴正在偏殿里逗孩子,她看见楚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祖母,你们来了。”   楚锦娴话语中并无多少意外。楚老夫人和其他一干女眷都被赶了出来,她们心里七上八下,站在偏殿里也不能消停,哪有心思逗弄孩子。楚老夫人对楚锦娴倒有几分真心疼爱,楚老夫人按捺着心绪逗了会路哥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娴儿,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心里究竟想怎样处置楚锦妙?”   楚老夫人怀疑楚锦瑶还在介意当年的事,她忌恨楚锦妙,于是才不肯让楚锦妙好过。楚锦娴看出来楚老夫人的意思,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只是说:“祖母,你未免看低她了。她心里有数,我们且等着就是了。”   二少爷今日也随着众家眷一起来畅和园“请罪”,但是他却不能像女眷一样直接见到太子妃。二少爷在外殿坐着,过了一会里面走来一个公公,尖着嗓子说:“二少爷久等了,请随我来。长兴侯稍安勿躁,杂家只是带二少爷进去问话。”   二少爷早就料到这一出,他没有理会长兴侯警告的目光,心情平静地走到见客厅,俯身给楚锦瑶行礼。他举止得体,礼数周全,看不出一点怠慢。   昨日赵氏几人回去后,阎氏唯恐天下不乱,立刻将楚锦妙的事,还有太子妃的原话转告给楚老夫人,楚老夫人听到后自然气得倒仰,长兴侯对赵氏这个正妻历来礼敬有加,但是听到这件事,他气得当时便高声骂了句“糊涂”。   赵氏委屈又生气,自己哭了半个时辰后,赶紧叫二少爷去看望楚锦妙,赵氏怕有人为难她。但是长兴侯专门派人看着二少爷,段莹华也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看着二少爷,二少爷没办法,只能偷偷派自己身边的小厮去楚锦妙那里传信。过了许久,楚锦妙只让小厮带回来一张纸条,二少爷看了纸条上的字,越发可怜这个命苦的妹妹。   一方是流离无依、一起长大的四妹妹,另一方却是身份尊贵、一句话就能逼得楚锦妙走投无路的太子妃,这个对比实在惨烈,人生来便是怜弱,男子更是如此,二少爷不知不觉就偏向楚锦妙。现在站在金相玉质,光见一面就要耗费无数繁琐功夫的楚锦瑶面前,二少爷心中的感情越发复杂。   二少爷礼数周全,但是态度分明是抗拒的,楚锦瑶看到这一幕摇头笑了笑:“二哥这是在和我赌气吗?”   “您是太子妃,微臣哪敢。”   “你若真的不敢,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二少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驳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楚锦瑶不给二少爷沉默的机会,直接说道:“想必今日出门的时候,祖母和父亲都早早嘱咐过二哥吧。让你今日到了我跟前,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许回嘴。二哥刚才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和祖母父亲不过是串通一气,以权压人罢了。而楚锦妙无辜又可怜,她才是真正的世间正义。”   二少爷明显惊讶了一下,楚锦瑶干脆替他问了出来:“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楚锦瑶说着叹了口气:“你比我大两岁,还是家里的长兄,如今,养气功夫竟然还不如我一个半路回来的女儿。二哥,你当真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儿吗?”   二少爷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脸色转白,他实在忍不住问:“太子妃,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兴侯府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人人见了楚家子弟都要给三分颜面。你该不会当真以为这是我们楚家人自己的能耐吧?”楚锦瑶毫不顾及二少爷的难堪,近乎冷酷地戳破了真相,“可惜并不是。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是太子妃,别人敬着你们,顺着你们,那是因为太子有能耐,而不是因为你们。”   当面被人说依靠裙带关系,说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妹妹,任谁都会觉得难堪。如果换成其它大男子主义严重的兄长,现在早已暴跳如雷,可是二少爷秉性温和,输在没脾气也胜在没脾气,即使盛怒之中也不会对着怀孕的妹妹大声说话。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甚至能在心里想,楚锦瑶这话说虽然难听,但也没有说错。   二少爷的表现倒让楚锦瑶高看他一眼。苏父就是一个自己没什么能耐,却总在家里大喊大叫的懦夫,楚锦瑶童年没少被吼,导致楚锦瑶最反感的便是这种人。然而没想到看似没主见的二少爷却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不足,楚锦瑶对他有些改观,接下来的话再出口时,就柔和了许多:“二哥,我话说的直白,但正是因为我把你们当自己人,才会和你说这种话。我是太子妃,侯府借我的势,或者说借太子的势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我们不能总是这样。长兴侯府若是对太子无益,那他为什么要长时间带着一个累赘?二哥,换位处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二少爷心乱如麻,他突然意识到,太子妃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样。他对这个妹妹了解的并不多,并不及和楚锦妙感情深厚,而且由于这段时间楚锦妙若有若无的诋毁,二少爷已经在心底把楚锦瑶定义成一个心机深沉、报复心极强的女子。可是现在看来,二少爷这种想法简直可笑,他不光是辱没了楚锦瑶,更是辱没了太子。   太子亲自求娶来的女子,怎么会是这种人。   二少爷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无地自容,他深深拜倒身去,道:“是臣无状,误会了太子妃。你所思所想都是为了长兴侯府,而我却这样狭隘地揣测你,实在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我本以为今日你叫我来,是因为四妹的事情。”   “她不过是一颗小砂砾罢了,过去了便过去了,若不是她故意跑出来,我甚至都懒得回忆她。她如果整日防备我,担心我报复她,那就真是想太多了。”楚锦瑶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既然二少爷提起来了,那楚锦瑶就干脆直接问,“你是如何发现楚锦妙的?”   这事说来并不复杂,就是最常见的套路。楚锦妙自视甚高,又习惯了大手大脚,她带回苏家的几个箱子没多久就被苏家人以各种名义抢走。后来楚锦妙私房被掏空,她又不肯做农活,依旧是小姐派头,苏家父母重男轻女的秉性没过多久就复苏,他们为了十两聘礼,便楚锦妙许给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员外。   可是楚锦妙怎么肯呢,她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十两银子曾经不过是她的一顿饭罢了。而且楚锦瑶嫁给太子,楚锦娴的夫婿赵家表兄也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其他几个楚锦妙看不上的庶姐妹俱都嫁入公侯官宦之家,有这些人作比较,楚锦妙怎么肯嫁给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随着楚锦妙回乡下的丫鬟也是个不甘贫贱的,楚锦妙说动丫鬟,两人趁夜逃走,楚锦妙出门前甚至还给苏家放了一把火。   只能说不愧是一家人,楚锦妙和她的亲生父母一样薄凉自私,一样为了自己不顾别人死活,谁也别看不起谁。楚锦妙费劲心思逃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原城里找长兴侯府。楚锦妙打算的很好,虽然楚家也不是什么东西,但毕竟有十三年的情分在,只要她哭一哭求一求,让赵氏、长兴侯看到自己过得有多凄惨,他们总是会心软的。   可是等楚锦妙站在长兴侯府前,只看到侯府匾额前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以及紧闭已久,甚至落了灰的大门。   守门的老仆人告诉面前这两个年轻女子,主家已经随着太子妃搬入京城,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若实在有事,等回乡祭祖的时候,或许运气好可以遇到主家的少爷。   楚锦妙如遭雷击,那时她才模模糊糊回忆起来,似乎当初送她出门时,家里确实有人提过要搬家,但是那时她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关注这些。   长兴侯府搬走了,她赌上全部身家来找母亲和二哥,竟然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京城,那又是哪里呢?   长兴侯府已走,苏家也不能回去,这要怎么办?   只能说机缘巧合,正在楚锦妙茫然的时候,留在祖宅看门的有一个老仆发现了她。这个老仆曾在二少爷院里做事,侯府搬迁时老仆赶不动路,便留在太原看门,他认出了四小姐,于心不忍,便送信给京城里的二少爷。二少爷得知了这种事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等他看见楚锦妙现在的样子更是又惊又痛,到底是相处了十三年的妹妹,二少爷不忍心看到楚锦妙流落成这副模样,便给楚锦妙在太原买了宅子,还给她留下许多银钱傍身。只是楚锦妙一旦抓住救命稻草如何肯放手,她频频来找二少爷,二少爷有求必应,这一来二往,就被段莹华发现端倪。   段莹华看到账面以为二少爷在外面养了外室,不免就质问了几句,二少爷当然不肯承认,但是也不说这些钱到底做了什么。这简直更像外室了,段莹华惊疑不定,二少爷没办法,就将楚锦妙的事悄悄告诉赵氏,让赵氏来处理。   赵氏的处理方法,就是把楚锦妙接到京城来,花大价钱在京城买下宅子,绫罗绸缎奴仆车马全部送过去,加倍补偿这个受了苦的女儿。但是这种迹象在段莹华那里就完全变了味,段莹华忍无可忍,直接捅给楚锦瑶,让太子妃出面敲打拎不清的婆婆和丈夫。   二少爷说到这里也觉得尴尬,他本来没打算把楚锦妙接过来,但是赵氏一哭二闹,二少爷也没有办法。二少爷只能在心里说服自己,赵氏这样做也是出于慈母之心,想补偿四妹罢了。自从四妹回到苏家,她确实过得不好。   慈母之心,楚锦瑶听着简直可笑。他们觉得楚锦妙可怜,可是那曾经就是楚锦瑶的生活。如果不是长兴侯发现女儿被调换,楚锦瑶就要这样子过一辈子了。   楚锦妙靠着眼泪博得同情,但是楚锦瑶却不愿意用同样的办法扳回一城,她觉得这是在轻贱自己。既然楚锦妙说她以权压人,那楚锦瑶就来展示一下,什么才叫以权压人。   “你们一个个都有怜悯之心,反倒显得我像是什么坏人,在迫害她一样。可是,二哥,你告诉我,楚锦妙现在住在你的私宅里,她是以什么样的名分住着?”   二少爷听到这话皱眉:“自然是妹妹。”   “妹妹?既然是妹妹,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二嫂,反倒让她误会你在外面纳妾,置办了外室。”   “太子妃!”二少爷羞恼地抬高声音,打断了楚锦瑶的话,“楚锦妙永远是我的四妹,岂能用男女之情来玷污我和四妹之间的关系,更怎么能用妾、外室这种词来折辱她。”   “你和我说没用,你将这话说给京城其他人家,你说他们信吗?”楚锦瑶看着二少爷越来越白的脸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侥幸之心。但是这还没完,楚锦瑶不紧不慢,又放出一道杀招:“更何况,楚锦妙和她身边那个丫鬟,真的把你当哥哥吗?二哥,你还想自欺欺人多久,你觉得妾和外室是折辱她,可是楚锦妙分明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   二少爷脸色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仿佛受到什么重创。二少爷想替自己心中冰清玉洁的四妹妹反驳,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说不出话来。妙儿真的是这种人吗?二少爷想起楚锦妙这段时间若有若无的动作,这些近乎轻佻的行为,真的是因为依赖他这个哥哥吗?   二少爷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但是楚锦瑶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楚锦妙仗着可怜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同情,楚锦瑶反倒像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恶人一样。事实上楚锦瑶还真的没有,楚锦妙卖可怜,那楚锦瑶就让她更可怜。   楚锦瑶步步紧逼,接着往下说:“好罢,退一步来讲,你们两人之间恪守礼节,真的只是兄妹之谊。但是二嫂要怎么想?二嫂在侯府操持内务,侍奉长辈,而你却在在外面养着这样一个妹妹,你让二嫂如何自处?就算二嫂是贤德妇在世,完全信任你们,可是这事一旦传到外面,别人要怎么说我们长兴侯府?他们只会说长兴侯的世子蓄养了曾经的妹妹,根本没有人听你解释。你和楚锦妙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们却是作为兄妹养大的。如果这种事被人落下口实,你们之间和兄妹乱伦又有什么差别?到了那时,你让长兴侯怎么办,你又想让我怎么办?”   二少爷低着头不说话,但是他拳头不断颤动,可以想象到他的心里如何颠覆。楚锦瑶点到而止,剩下的就让二少爷自己去想,这桩事中唯一的关键只是二少爷,只要他自己想明白,不再助纣为虐,那赵氏和楚锦妙连传话的人也找不到,这件事才算真正解决了。而且,斩草就要除根,楚锦瑶绝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第二遍,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把二少爷心里的温情拔除才是上策。楚锦瑶当然可以用权力命令他再也不许见楚锦妙,但是这种办法太笨了,还毁了她的风评,楚锦瑶才不会干这种赔本的买卖。   楚锦瑶此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做这一切时,思路和秦沂惯常的手法一模一样。有些人的存在润物细无声,早在不知不觉间,楚锦瑶身上就已经有了秦沂的影子。   楚锦瑶最后补充了一句:“二哥,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便由你决定。之后你如何处置楚锦妙,我不会过问,只是你要记得,你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日后要接手整个长兴侯府,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应该做什么。”   二少爷闭上眼,片刻后,他艰难地叹了一声:“是我错了。”   “我只是怜惜她,却没有想到我的身份和责任,更没有想到后面的风险。我是你的兄长,理应替你撑腰,结果却反而带累你。”   楚老夫人提起这件事总是隐隐自豪,楚锦瑶甚得太子宠爱,太子爱屋及乌,连长兴侯府也跟着沾光。但是对二少爷这个兄长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比如这次,是他自己自私愚蠢,被曾经的情谊蒙住眼,完全没有考虑到这背后的真真假假。他不顾及妹妹在东宫的处境便罢了,竟然还用最卑劣的意图揣测她,简直不可原谅。   二少爷心里激荡,几乎不能原谅自己。他艰涩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他太过自以为是,一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考虑官场诡谲,也从没想过承担起家族的未来,却自诩高雅,看不起名利场中的人。他理应成为楚锦娴、楚锦瑶的倚靠,而不是沾着胞妹的荣耀,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吟诗作对,不问世事。   楚锦瑶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二少爷不爱争端这是好事,一个合格的外戚就该这样,严于律己,不贪不抢。但是心里明白却不去争,和什么都不懂所以随波逐流,这完全是两码事,楚锦瑶希望二少爷保持现状,但是他心里得参政,至少要明白利弊。   楚锦妙不过是一件小事,借着这桩事竟然能点醒二少爷,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其实楚锦瑶的初心没有二少爷想象的那么高尚,但是二少爷愿意往这个方向想,楚锦瑶也乐见其成。   “二哥你明白就再好不过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和太子在同一条船上,即使不能帮他,也绝不能拖后腿。他自己不在乎名声,我们却不能放任由之,至少,长兴侯府不能成为别人攻伐他的由头。”二少爷不能在内宅久待,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楚锦瑶站起身,一边交代一边送二少爷出去。她转过紫木隔断,看到后面的场景时,不由愣了一下。   守在外面的几个丫鬟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楚锦瑶再看看一脸坦然的罪魁祸首,简直怒从中来:“你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这里听了多久?” 第114章 再度送走   楚锦瑶送二少爷出去,但是一转过木架隔断,却看到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   楚锦瑶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简直气得不轻:“你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这里听了多久!”   “没多久。”秦沂说着便来扶楚锦瑶,他这是实话,其实确实没听到多少。但是,仅是这一部分也足够了,楚锦瑶私下里规训家人,最重要的是立场还向着秦沂,仅凭这些秦沂就已经很满意了。   但是楚锦瑶实在是气得够呛,她甩开秦沂的手,转头怒瞪外面的下人。太子到来是多大的事,但是这一群宫女、太监,还有外面的侍卫,竟然一个过来通报的都没有。   守在屋外的宫女们不敢说话,立刻跪下请罪。秦沂说:“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你想出气便出,可别气坏了自己。”   “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即便换了他们,下一批来伺候的还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好,怪我。”秦沂被甩开了也不恼,他再次把楚锦瑶的手抓住,轻声哄道,“是我不对,下次我来看你,一定让他们早早通传。或者我这就下令,让他们以太子妃的命令为先,其次才是我的。这样你放心了吧?”   二少爷发现太子竟然不声不响站在外面的时候,虽然吃惊但还算镇定,因为他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楚锦瑶随后的表现却着实让二少爷惊吓了,楚锦瑶竟然直接对太子喊“你”,甚至还敢甩开太子的手,对太子甩脸色,而且更要命的是,素来有活阎王之称的太子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好声好气地去哄。   二少爷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汗来,他不敢再看,赶紧趁机告退。院子里楚老夫人等人也焦急地看着正殿的方向,她们看到太子到来的时候大吃一惊,楚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往楚锦瑶和二少爷谈话的宫殿走去,楚老夫人生怕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急的团团转。但是太子不让人禀报,楚老夫人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好在没过多久,二少爷就出来了,女眷们连忙围过来问:“你和太子妃方才说什么了?太子刚刚进去了,应当没生气吧?”   二少爷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神色越发奇怪。他摇了摇头,剩下的就不肯多说。   事情似乎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二少爷不合时宜地想,虽然这样说大逆不道,但他还是想说,太子殿下和皇上真不愧是亲父子。   在女色上一样昏聩,谁也别说谁。   因为太子突然到来,长兴侯府众人只能匆匆回府。一安顿好,楚老夫人立刻询问二少爷:“承业,今日太子妃怎么说?”   二少爷想起白日那场对话,不过短短一番话,二少爷的整个思想都被颠覆。他不由重新审视起他以为的那些真相。楚锦妙究竟想做什么?她时常自怜自艾,近乎神经质地防备着楚锦瑶,在楚锦妙口中,楚锦瑶无疑是一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恶人,但是,这是真的吗?   如果从前,二少爷看到这样明确的强弱对比,一定会深信不疑。但是今日他听了楚锦瑶那一番话,可谓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楚锦瑶不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那楚锦妙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二少爷在楚老夫人面前沉默许久,最后说:“祖母,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我早该承担起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   京城西街,这里不像皇城根下处处权贵,也不像南城一样鱼龙混杂,这里的宅子虽不算大,但也五脏俱全,是小富之家、外地富商落脚的理想地段。在一个简单的四合院里,楚锦妙紧张地坐着窗户边,不断地往大门的方向看,几乎有些神经兮兮。   跟着楚锦妙从苏家逃出来的春桃也用力绞着手帕:“前日二少爷叫小厮过来传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春桃都合了门,突然听到敲门声。那个小厮也没有多说,只说让四小姐收拾行李,这几日紧闭家门,不要外出。   春桃满头雾水,但是楚锦妙一听就懂了。楚承业突然在大晚上托人传话,还暗暗嘱咐她收拾行李,这只有一个可能,楚家人知道了。   楚锦妙想了又想,将写了好几遍的长信撕碎,只递了一张纸条过去。   诉苦的话未必越长越好,只写短短一句,剩下的让他自己去猜,这样才好。   虽然楚锦妙这样说,但是把小厮送走后,她却越来越坐不住了,她近乎畸形贪恋地摸着手里的银子。失去远比得不到更痛,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她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日子就这样安静的过去三天,春桃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她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就埋怨楚锦妙自己吓自己。如果搁在以前,春桃一个丫鬟,给她一万个胆子都不敢给小姐甩脸色,可是经历过苏家,春桃和楚锦妙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翻转。苏父苏母有心让春桃做苏盛的媳妇,故而对春桃很是巴结,相比之下,楚锦妙这个害了儿子的赔钱货就很不讨喜了。久而久之,春桃对楚锦妙也没了敬畏之心,要不是楚锦妙手里还握着春桃的卖身契,春桃也指望靠楚锦妙重回富贵生活,春桃恐怕连端茶送水这些活计都不愿意伺候了。   楚锦妙受制于人,只能忍着春桃,她看不起春桃轻佻市侩,但也不由生出一丝企盼,或许,楚承业和赵氏态度足够坚决,顶住了楚家那个老妖婆的压力?那这样说,她是不是就有机会回到长兴侯府了?   楚锦妙产生这个想法还没多久,就被来客无情打碎了。   “四姑娘。”来人走进院子,先是左右环顾了一圈,然后以楚锦妙最熟悉不过的,那种贵族的矜持姿态对着她轻轻点头,“原来你住在这里。”   “是你。”   段莹华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叫我一声嫂子。”   楚锦妙冷笑了一声,不屑地撇过脸。段莹华见楚锦妙做出这种龌龊事后还敢摆这副清高姿态,心里越发来气。段莹华索性收敛了笑,冷着脸道:“我教你一声四姑娘是给你留体面,你不想看到我,我还嫌看见你污了眼呢。你可真干了些好事,用买可怜勾住二爷的心,下一步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想给我这个正妻上眼药,好让我给你腾开位置啊?”   段莹华说起这个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同时她也深深后怕。男人都有些不明不白的禁忌心理,楚锦妙曾是二爷最宠爱的妹妹,等二少爷真的调整过心态,青梅竹马再加上兄妹禁忌,这得是多高的情感起点,而楚锦妙还有赵氏这个后盾,等楚锦妙真被二爷收用了,段莹华都不敢想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其实段莹华奇怪过,同样是哥哥,楚锦妙为什么不去怀陵郡王府找林熙宁,据听说林家的二公子也很喜欢他的四表妹。但是只困惑了一会,随即段莹华就找到答案了,姑姑怎么能和亲娘比,表哥怎么能和亲哥比,更何况,怀陵郡王府如今的势头远不及长兴侯府。再说郡王府得罪过太子妃,楚锦妙若是去找林家,先不说能不能进门,光县主和郡王妃就不能让她好过。所以综合各方面,楚锦妙曾经的亲二哥,如今的长兴侯府世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段莹华也是争强好胜的主,但饶是如此她都得佩服楚锦妙心性之狠,手腕之毒。为了逃出苏家便给家里放火,那可是她的亲爹亲娘啊。若是真让楚锦妙得逞,顺利进了长兴侯府,那段莹华的噩梦就开始了。   好在,还有太子妃。段莹华想到这里,不由生出一种报复般的扬眉吐气之感,夫婿和婆婆都向着这个毒莲花又如何,只要太子妃脸色稍稍一变,长兴侯府就得赶快把人送走。   楚锦妙看着段莹华身后粗壮的仆妇,很快便明白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她愤怒又不甘,凭什么?这些人剥夺了她的身份和地位,剥夺了她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现在她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她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是谁让你来的?”楚锦妙冷冷地说,“我二哥呢?”   “二哥?”段莹华重复了这个词,唇边发出一声轻笑,讽刺意味十足,“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奉劝你,死心吧。我今日过来便是奉了老夫人和侯爷的命,二爷也知道。”   楚承业竟然知道?楚锦妙冷冰冰地笑了一声,看向段莹华的目光变得怜悯:“你以为送走了我,你就能留住二哥的心了不成?你这样做,只会让二哥记恨你。”   “四姑娘,或者说苏姑娘,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段莹华沉着脸,说道,“二爷并没有被侯爷看押起来,包括你的住所,也是昨天二爷亲口告诉我的。你要是还指望用眼泪来拉回他的心,那就大错特错了。将你送走,是二爷的口令。”   楚锦妙这时才感觉到大事不妙:“二哥他知道?怎么可能,他一定是被人逼迫的,他怎么舍得……”楚锦妙突然想到什么,抬头愤恨地盯着段莹华:“你们告诉了楚锦瑶,是不是!一定是楚锦瑶,又是她在害我!”   “住口!太子妃的名讳,是你能提的吗?”段莹华看着楚锦妙的眼神变了,不耐烦地对身后的仆妇挥手,“她疯了,把她拉上车,带走。”   “我不走!”楚锦妙刚才还好好的,此刻突然变得疯狂起来,“是楚锦瑶,又是她!她害我去了苏家还不够,现在还想害死我。什么送我走,你们明明是替她做刽子手,一上车就要弄死我。她这种蛇蝎心肠,凭什么当太子妃,她凭什么!你们带我过去找她,我要亲自和她对质。唔……”   仆妇见惯了这种事情,此刻已经眼疾手快地楚锦妙的嘴捂住。再也听不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段莹华这才松了口气,她嫌弃地看着楚锦妙:“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你算什么东西,哪里值得太子妃记挂。还想和太子妃见面,真是可笑,三品公卿夫人都见不着太子妃的面,你不过一介村妇,有什么资格见太子妃。快,把她带走。”   楚锦妙的目的地确实是二少爷亲手选的,楚锦妙身份特殊,其中还牵扯到楚锦瑶,经过这么一出,长兴侯府没人敢放楚锦妙出去,万一她在外面胡乱编排太子妃怎么办。所以干脆把她关到郊外的庄子上,等风头过去,或者等太子继位后,楚锦妙再也不会威胁到太子妃时,长兴侯府再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楚锦妙。   段莹华亲自把楚锦妙送到庄子上,仔细嘱咐了仆妇严加看管后,才赶紧套车往城里走。不过回城的路离畅和园不远,段莹华便让车夫转了方向,先去畅和园走一趟。   畅和园如今是京城里年轻夫人最喜欢拜访的地方,段莹华到的时候,汝宁公主也在。   搁从前,公主王妃这个阶层的人段莹华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汝宁公主轻声细语和楚锦瑶说话,看到段莹华,甚至还淡笑着点了点头。   段莹华赶紧行礼,然后就退到一边,听汝宁公主和楚锦瑶说话:“皇嫂,你这里真是清净,怪不得皇兄时常往西郊跑。别说他,便是我也想住下了。”   楚锦瑶没有理会汝宁的调侃,而是笑道:“你若是喜欢尽可以住下,只是驸马怪罪起来,我可不敢担当。”   汝宁公主便是大公主,她和驸马婚后也算相敬如宾,感情在皇室公主里算是好的了,听到楚锦瑶调侃,汝宁略有些羞涩,佯装恼道:“皇嫂也和太子学坏了,净拿人家开玩笑。”   周围侍奉的人都笑,有脸面的宫女笑道:“公主这就落后一步了,太子妃和太子感情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有太子殿下言传身教,您哪能说得过太子妃呢。”   一说起这个便免不了被人调侃,楚锦瑶说不过这么多人,只好停下来喝茶,等她们笑够了再继续说话。楚锦娴抱着孩子坐在一边,听到这里淡淡地笑,段莹华也小心跟着附和几句。   上次从畅和园回来后,长兴侯府众人才知道他们还是低估了太子妃在东宫的重量。上次从进门到长兴侯府告辞,太子一句话都没有问,可见意思非常明显,这次是楚家自己的事,他不会过问,但是,要听太子妃的。   侯府阖府都意识到一件事情,太子信任楚家,但更护着太子妃。如果没有太子妃,长兴侯府对于太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段莹华明白了这个道理,越发小心地维护着和小姑子的关系。   众人总算笑够了,楚锦瑶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话题引到别处。慢慢的,汝宁公主说起宫里的事。   楚锦瑶听到汝宁的话,吃惊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皇上想要亲征?” 第115章 主动出击   皇上想要亲征?   “没错,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以为听错了,但是宫里许多人都这样说。”汝宁公主穿着一身大红妆花衣服,手中握着一顶精致的手炉,细细软软地和楚锦瑶说话,“我昨日进宫给母妃请安,听母妃说这几日北边又不安分,不知是谁提起了这个话头,父皇便有些意动,想带兵亲征。”   外面的事情传到畅和园总是要滞后好几天,就比如皇帝想要亲征这件事,若不是汝宁公主带来消息,恐怕楚锦瑶现在还蒙在鼓里。   楚锦瑶直觉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秦沂起家便是因为军功,现在皇帝想要亲征……楚锦瑶也希望这只是自己多想。她继续问汝宁公主:“北边侵犯边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皇上为什么突然想起亲征?”   汝宁公主摇头:“这我也不知,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楚锦瑶只好作罢,这种事情问秦沂更快。自从上次秦沂默不作声突袭了畅和园后,之后来这里越来越勤。楚锦瑶默默记下此事,打算等下次见了秦沂直接问他。   许久之前,汝宁公主在宫里的时候立场就倾向秦沂,现在东宫势头正好,汝宁公主和楚锦瑶的走动越发频繁,许多宫里的消息便是汝宁公主带来的。   汝宁公主走后,楚锦瑶还在思索亲征的事。楚锦娴见唤了她好几声都不应,笑道:“这是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楚锦瑶清醒过来,笑着摇头:“没什么,我在想汝宁的话。”   楚锦娴听到楚锦瑶竟然在想这些朝事,不由惊讶。男主外女主内是主流,楚锦娴和段莹华都是管家抓权的一把好手,即使如此,她们对朝堂上的事也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漠不关心。在大部分后宅女子看来,朝堂变动是男子该操心的事,她们听这些做什么。   “你还有孕在身,想这些做什么?”楚锦娴倒不是觉得楚锦瑶关心这些逾越,她担心楚锦瑶想太多耗神。   楚锦瑶就此打住这个话题,谈起别的事情。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楚锦瑶从前也不关心这些,可是自从入宫,接触的朝政多了,由不得她不想。秦沂也并不避讳和她谈这些,前朝和后宫,永远都是牢牢联动的。   即使楚锦瑶停住不说,但是看楚锦瑶的脸色,段莹华也知道楚锦瑶还在想外面的事。段莹华默默感慨,生活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只看到楚锦瑶受宠,太子对太子妃有求必应,有人嫉妒楚锦瑶命好,也有人不屑太子妃不过是长得好,以色侍人哪能长久。   包括长兴侯府也有不少人把这一切归结为楚锦瑶得太子宠爱,可是段莹华这些日子接触的久了,渐渐发现,能站到这个位置的人,本身便有她的过人之处,一个月盛宠不衰或许是因为颜色好,可是一年了还是如此,那根源必然更多的出于人,而不是色。段莹华也出自官宦世家,族中叔伯俱在朝为官,可是她听到这些朝廷大事就头疼,哪像太子妃,即便是出宫静养都在琢磨。   段莹华暗暗感叹,谁都不容易,公认好命的五姑奶奶太子妃私底下也极为努力自律。段莹华感慨了一会,就想办法切入她今日要说的事:“太子妃,前些日子二爷和娘被人蒙蔽,所以才做出那等事。现在老祖宗已经把一起都处理妥当了,二爷也被爹训斥了许久,现在正闭门思过。太子妃你放心,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段莹华这是来报后续兼表忠心来了,楚锦瑶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奇,楚老夫人为人唯利是图,但是办事还算拎的清,楚老夫人亲自出手,恐怕比楚锦瑶动手还要决绝。楚锦瑶听过便将这件事丢在脑后:“二哥明白了就好,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心结说明白了,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楚锦瑶不追究就好,段莹华放了心,又小心地提起另一件事:“太子妃,那日娘气急,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说起赵氏,楚锦瑶见怪不怪地笑了:“无妨。”   本就没有期望,怎么会失望。在赵氏心里,楚锦瑶始终是个半路回来的外人,楚锦瑶早就不奢望母爱这种东西了。她最艰难的适应期是秦沂陪着她度过,之后险些被人逼作侧室,也是秦沂救她于水火,替她伸冤出气。秦沂才是那个真正给她陪伴和爱护的人,所以也不能怪楚锦瑶将秦沂放在第一位,而将亲生母亲远远排开。   段莹华看到这一幕很是心酸,楚锦娴看到也暗暗叹气。如果楚锦瑶生气、愤怒,哪怕是怨怼和记恨也都好,这至少说明楚锦瑶心中有怨,有怨就有爱,可是偏偏是这样一句平静又大度的“无妨”,说明在楚锦瑶心里,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感情间的事情外人根本没立场说话,尤其面前这位还是太子妃,谁敢置喙太子妃和其生母的相处之道。段莹华只能转移话题,说:“太子妃,你真心帮我,可是那日我却没能站出来替你抱不平,你不会怨我不识抬举,是个白眼狼吧?”   “我是外嫁的女儿,而你却是媳妇,以后还要在侯府里讨生活,我明白你的顾忌,你也无需在意。”楚锦瑶说,“我还不至于气量这样狭小。”   段莹华放下心,但心底越发过意不去,她又陪楚锦瑶说了会话,看时候不早了才告辞。   等段莹华走了,楚锦娴也好奇这件事。楚锦娴和楚锦瑶的关系要亲近许多,所以有什么事不需要拐弯抹角,她直接便问了出来:“当初是段莹华来求你帮忙,你帮着她查二弟的外室,可是她知道了楚锦妙的消息,却没有立刻来告诉你,你当真不介意?”   “这又什么好介意的,她只是我的嫂子,又不是我的夫婿,我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楚锦瑶是真的不在乎。她早已习惯身边人的好意里总是掺杂着图谋和利用,对楚锦瑶而言,这些人也不过是一些可以交好、可以相互利用的某某夫人。楚锦瑶不怕别人对她有所求,相反,站在她这个位置上,若是旁人对她无所求,那才麻烦了。   “倒也是。”楚锦娴突生感慨,随着时间推移,曾经需要楚锦娴手把手教后宅斗争的小女孩也长大了,对着亲人的偏心和利用也能一笑置之。她真正从无风无雨的温室,走向繁华却残酷的宫廷。   楚锦娴想到从前的事情有些出神,楚锦瑶见楚锦娴久久不说话,不由唤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楚锦娴回过神,笑着摇头,“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念旧。我们兄妹几人,也都长大了啊。”   是啊,楚锦娴,二少爷,楚锦瑶,这世上仅有的同血同脉的三个亲人,也都各自成家,甚至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楚锦瑶不由也有些愣怔,这样说来,她真正可以倾注感情,不带任何利益色彩,可以全心信任的,也不过是秦沂,和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兄弟姐妹都会有自己的家庭,而楚锦瑶的亲人,便是他们。   楚锦瑶突然迫切地想见到秦沂,可是她也知道,天色已晚,宫里很快就要落锁,秦沂身为太子,每次出宫都是大事,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西郊的畅和园呢。她心情莫名低落,用饭之后,她自己在灯下独自翻看诗经楚辞,忽然特别想念慈庆宫的灯火。   这个时候,不知道慈庆宫摆饭了没有,宫人太监有没有玩忽职守。楚锦瑶转念又想,没有自己这个太子妃约束,秦沂肯定自在得不行,说不定这几天过的正快活呢。   楚锦瑶左思右想,心绪也忽高忽低,更像是自己折腾自己。楚锦瑶重重冷哼一声,用力合上手中的书籍:“谁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屋子里都没人,你这是在骂谁?”   楚锦瑶愣怔了好一会,这才惊讶地转身,看向身后这个人:“秦沂?”   “是我。”秦沂看样子是匆匆赶路过来,披风上覆着浓重的霜意。他解下披风,随手扔给身后的小太监,就快步朝楚锦瑶走来:“几天不见,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殿下!”楚锦瑶终于确认方才还在念叨的人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小小惊呼一声,若不是顾念着孩子,早就已经扑过去了。   秦沂连忙扶着楚锦瑶,无奈道:“你小心孩子。刚才还在指桑骂槐,直呼其名,等现在心情好了,就开始叫‘殿下’了?”   “我念你还不是因为想你。”楚锦瑶手里握着秦沂的孩子,底气足,气焰便也越来越嚣张,“不说这个了。都这么晚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有何难,我若是想出来,总是有办法的。”秦沂对楚锦瑶的第一句话非常受用,他越发确认自己一个人住在慈庆宫真是凄凉无二,说来也奇怪,楚锦瑶到来之前,那么多年秦沂都是一个人住,那时为什么不觉得孤寂凄清呢?   秦沂扶着楚锦瑶回到软塌上,秦沂的手臂越过楚锦瑶的肩,好奇地翻看楚锦瑶刚才合上的书:“你还在给他找名字?”   “对啊,我又找到好几个,一齐记到纸上。你等着,我这就找给你看。”   “不急。”秦沂把楚锦瑶的动作压下,轻轻将下巴放在楚锦瑶肩上,“反正离他出来还要好久,总不会缺了他的名字,急什么。”   楚锦瑶见秦沂这样安静地靠在自己肩上,心里微微一动:“殿下,是不是宫里的事……”   楚锦瑶以为秦沂因为宫里的事才这样疲惫,可是事实上,秦沂就是想将楚锦瑶的注意力从孩子身上转移回来而已。但是她都这样问了,秦沂便顺着说:“还好,宫里一直都是这样,并不算麻烦。”   “我听汝宁说皇上想要亲征,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秦沂睁开眼,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还没有确定。有人提出亲征,他还尚未表态。”   但是没有立刻回绝,至少说明他也有意动。   “皇上怎么想起要亲征?”楚锦瑶对此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我看,皇上也并不是一个热衷武力的人啊。”   “上心难测,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秦沂虽然这样说,但看他的神色却并不是猜不到的样子。既然秦沂不说,想必是不太方便直言,楚锦瑶没有追问,而是催促秦沂赶快休息:“你明日还要去上朝,这里离皇宫远,赶路要花费好久。你明天得早起许多,本来也睡不了几个时辰,趁现在赶紧睡吧。”   夫妻间说这个话题很是暧昧,若是平日秦沂必然要大做一番文章,可是如今……秦沂幽幽朝楚锦瑶的肚子看了一眼:“这才第四个月吧?”   “你……”楚锦瑶脸红,“你不要乱来。”   “我记得太医说过,出了前三个月,便可以同房了。”   楚锦瑶简直崩溃:“太医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单独问的,你当然不知道。”   “你怎么会问这种东西,不对,你问了哪位太医……”   .   坤宁宫里,灯火洞明,小齐后盯着眼前这一盏宫灯,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娘娘。”一个嬷嬷上前给小齐后披了暖裘,低声劝,“天气越来越冷,娘娘,您凤体金贵,要保重身体啊。”   “他今日又没有来。”   “娘娘……”   “罢了。”小齐后不想再提,她站起身,任由嬷嬷扶着她往寝殿走,皇帝不会来了,她也没必要等着了。   小齐后在宫人体贴的服侍下躺到床上,由宫女给她拉上被子。外面的灯火暗了,小齐后盯着眼前飞龙舞凤的帐顶,突然生出浓浓的不甘心。   小齐后不由想到了白日宫人劝她说的话。慢慢地,小齐后的眼神坚定起来,她是皇后,她不能任由这种颓势继续下去,她要主动出击才是。 第116章 帝驾亲征   秦沂大清早从畅和园赶回紫禁城,早朝对礼仪要求严苛,诸大臣肃容站在承天门外,眼睛却偷偷朝秦沂这个方向溜来。   秦沂权当不知,他以前住在宫里,能多睡一会不说,四更天时也不必站在宫墙外等。但是现在他却出现在宫门外,昨天晚上去了哪,无异于公开写在脸上。   太子身为国本,私自出宫的事可大可小,权看御史要不要揪住发作。但是今日,御史却没时间管太子失仪这桩事了。   早朝上又说起北方边患,正巧这段时间,隐隐有皇帝想要亲征的传言,朝堂上不免又说起这件事。大臣们各执一词,有人觉得自入秋以来各地闹灾,税收极差,这样一来军备难免跟不上,这种时候若再和瓦剌开战,消耗太大,若是圣上亲征,一来振奋军心,二来威慑瓦剌,足以让这些边蛮胆颤退军。这个提议有几分道理,但是更多的臣子却是极力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非常简单,圣上乃是真龙天子,身体安康关系到江山社稷,怎么能冒这等风险。   两方各执一词,就这样吵了一个早上,但总体来说还是反对派更多一点。皇帝就这样端坐在汉白玉石阶上,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清楚多少,临近散朝时,反对亲征的声音已成压倒之势,皇帝并没有表态,直接宣了散朝。   秦沂也没有在早朝上说话,他地位特殊,无论赞同哪一方,都容易被有心人扣上帽子,不如什么都不说,哪一队也不站,将结果全权交给皇帝决断。   散朝后,皇帝最先走,然后就轮到秦沂。秦沂走在干净空旷的甬道上,不一会就有臣子从后面追上:“太子殿下。”   “请起,大人不必多礼。”   彼此寒暄之后,臣子拐弯抹角地打探起秦沂的想法:“殿下,关于亲征一事,您有何高见?”   秦沂对此只是疏离地笑了笑:“孤身为儿臣,岂敢揣测圣意。”   这个臣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笑道:“殿下说的是,是臣无状了。”   秦沂是真的没打算管,但是他内心里却倾向反对亲征的那一派。不过倒不是因为担心忠诚之类,秦沂觉得皇帝不会走的原因非常简单,随军出征那么累,皇帝会去吗?   秦沂才不觉得皇帝有这份毅力,更不觉得他会有多少家国责任。亲征这种话多半都是皇帝身边那些太监提出来的,本朝监军都是太监,监军的权力甚至比将军都大,这群大太监想揽权想疯了,这才极力煽动皇帝,替自己铺路罢了,秦沂不觉得皇帝会答应这种明摆着吃苦的事。   秦沂想了一会便将这回事抛过,专心去文华殿理政。今天秦沂又不想回东宫了,慈庆宫死气沉沉的,秦沂几乎觉得自己在守陵,不如早点处理完这些事情,他直接出宫去畅和园。   但是今日日暮时分,一个太监步履匆匆地走到秦沂身边,弯腰在秦沂耳边说了一件事情。   秦沂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此消息当真?”   “我们的人亲眼看见的,出不了错。”   秦沂不知不觉皱起眉,敛袖走到窗边,举目看向天边壮丽的晚霞。   线人刚才来报,皇后去乾清宫劝皇上,竟然说服皇帝同意亲征了。   后宫中所有能被说服的事情,都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如果皇帝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别说小齐后,便是内阁、司礼太监、后宫妃嫔轮番上阵,皇帝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皇帝竟然同意亲征,这背后的意味就麻烦了。   秦沂当然知道,他能走到今天,最关键的转折点便是宣德那一战。   他因为小齐后被发配到边关,刚开始时确实艰难,他在边关的地位非常尴尬,身为太子没有领军权,而参与指挥军务那些兵油子也不服他,手下唯独分到几百个老弱病残,不过是装装样子哄着他玩而已。   秦沂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怠慢,在宫里时人人捧着他,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可是一眨眼他这个皇太子就因为惹恼皇帝而被发落边关,别说别人,便是他自己也受不了这个落差。也是因为当时年轻气盛,秦沂受不了这种无声的轻视,便瞒着众人带兵出去追击鞑靼人,然后他就受伤了,再醒来时他看到一个小姑娘被领入侯府,惊讶又胆怯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那可以说是秦沂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奇幻的一段时光,不止是外部条件,更是在情感和内心上。可是他撑过来了,所以最折辱人的惩罚成了他踏向权力高峰的第一步路。那时候秦沂十七岁,虽然已经当了七年太子,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困于宫廷,能发展的势力不过是太监阉人罢了,他甚至连母族镇北侯府都指望不上。秦沂射那一箭的时候是真的想弄死那对狗男女,所以他被发配边疆也是活该。表面上看这是小齐后的大获全胜,但是同时,秦沂也有机会离开宫廷,接触到战争和军队,那才是真正的实权啊。   秦沂身边的许多能人就在那段时间来到他身边,后来两国开战,战争时权力高度集中,是集权的最好时机,秦沂的势力趁着这个时机飞速膨胀。最高的峰顶永远只留给最丧心病狂的赌徒,秦沂孤注一掷,带着三千人出关突袭,后来他赌赢了,宣德一战成为燕军反攻雪耻的转折点,秦沂也因此名声大盛。在军中他获得数不尽的实权和好处,在民间他声望远远超过前几位帝王长辈,这才叫名利双收。   随便还找到了他的太子妃。   后来,秦沂借着大婚的时机光明正大回朝,这次他羽翼丰满,在朝中也全是一面倒的赞誉,皇帝又是个不爱管事的,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东宫乘着这股劲壮大,直到发展成现在的庞然大物。事到如今,东宫势大,已经不是说说而已。   而现在,皇帝也有意亲自上阵监战,这是皇帝有意从军中集权,还是在试探秦沂?秦沂站在窗前想了许久,直到西方的霞光渐渐暗淡,最后化作一片灰烬,秦沂才转过身,语气淡淡地吩咐:“备马。”   随侍的小林子惊讶了一下:“殿下,您还要出去?”   秦沂目光冰冷地扫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赶紧低头,同时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你是被下了降头不成,竟然敢质疑太子爷的吩咐?   小林子低眉顺眼地跑出去安排出行,等走远之后,他才敢长长叹了口气。太子妃,您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坤宁宫里,小齐后也刚从乾清宫回来,现在正由人服侍着更衣。   等安置妥当后,小齐后坐在软塌边,怡然地掀开茶盏,轻轻吹动腾出来的热气。   “娘娘。”蓝玉侍奉在小齐后身边,此时终于有机会发问,“您为什么要帮刘公公?”   刘公公便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御前大太监,不知为何刘公公突然想带兵打仗,过一过大将军的瘾,这才极力鼓吹皇帝亲征。刘公公这种天子近侍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但即便是他亲自出马,竟然都没让皇帝下定主意,刘公公有些慌,这便求到小齐后头上。   小齐后将茶吹冷了,轻轻呷了口茶,鄙夷地笑了一声:“本宫哪里是为了帮他,他再受宠也不过一个阉人杂碎罢了,哪里值得本宫和他结盟。不自量力。”   “那您……”   “蓝玉,你说宫里,真的有什么事是求情求来的吗?”   “奴婢愚钝,不懂娘娘的意思。”   小齐后放下茶盏,轻嗤了一声:“皇上能被本宫劝动,并不是本宫说得好,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有这个意思。皇帝拖了这么久,不过是等着别人三劝六请,给他递台阶罢了。本宫能站在这个位置上,若是看不懂皇上的心,如何能进宫,又如何能盛宠这么多年?”   蓝玉这才明白了小齐后这样做的原因:“所以,娘娘您并不是因为刘公公,而是为了复宠?”   小齐后不太喜欢“复宠”这个词,不过蓝玉是自己身边的老人,她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发作:“这宫里顺者昌逆者亡,兴衰全看皇上的心意。只有摸准了上意,才能活得好,活得久。皇上他也慌了啊,本宫这次精准地挠到他的痒处,他现在不说,等回来后,必然会大肆封赏,到时候本宫再努力一把,消弭误会,恢复荣光不过是弹指而已。”   这段话里的信息非常恐怖,便是蓝玉这种掌事姑姑也不敢听。皇上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他慌什么呢?   这就是禁忌了,如今整个宫廷朝野无人敢提。能让一国之君产生危机感的,唯有储君啊。   朝堂上反对亲征呈一面倒,可是这都建立在皇帝不曾表态的基础上。皇后亲自劝告仿佛在皇帝心里的秤杆上加了最后一个砝码,皇上终于下定决心,亲自随军,出征北蛮。   朝臣们第二日知道这件事后,几个有分量的老臣轮番上前劝告,但都收效甚微,这下朝堂上的老狐狸小狐狸们都摸清楚了,皇上自个儿愿意,皇后也向着皇帝。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都同意了,谁还这样没脑子没眼力,跟帝后作对呢。   皇帝一言九鼎,他金口一开,这件事便化成铁水铸成铁钉,再没有回圜的道理。很快,皇帝亲征的消息便从朝堂传到市井,民间听说圣上亲征都兴奋不已,皇帝那差得可怜的风评也飞速转成正面。   畅和园里,楚锦瑶和楚锦娴也在谈这件事。楚锦娴问:“听说皇上亲征已成定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你还能在这里住着吗?”   楚锦瑶也摇头:“亲征不是小事,礼部兵部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呢,但估计少不了各种典礼。唉,估计我也就清静这几天了,等宫里典礼一开始,我便得回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锦瑶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自作多情了。没过两天,秦沂早早便来了畅和园,楚锦瑶习以为常地上前帮他暖手:“天气越来越冷了,你明日还要去上朝,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何必冒着冷风跑这么远?”   秦沂笑容里带着些莫名的味道:“明日不需要上朝了。”   楚锦瑶脑子慢了半拍:“你说什么?又不到正月,怎么就不需要上朝了?”   “真的不用了。”秦沂笑的颇有些真情实感,他难得露出这样赞同的神色,“皇上已经带领着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征,朝中无主,自然就不需要上朝了。”   楚锦瑶足足愣了好久:“就这样走了?”   皇帝亲征不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吗,竟然这就走了?她这个太子妃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第117章 边关惊变   皇上亲征竟然已经走了,而楚锦瑶这个做太子妃的甚至都不知道。楚锦瑶又惊又吓,要不是秦沂今晚过来,楚锦瑶几乎以为自己被废了,现在是幽禁在畅和园。   秦沂的神态却非常怡然,可以看出,不用上早朝,他是真的开心。秦沂突然发现楚锦瑶的眼神不对劲,挑眉问:“怎么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楚锦瑶心里百味陈杂,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惊讶。我本以为,亲征这么大的事,至少会有一个出征仪式,没想到我这个太子妃就和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外人。”秦沂皱眉,轻轻敲了敲楚锦瑶的额头,“又一个人乱想。”   怀孕的女子多愁善感,心情说变就变,楚锦瑶也知道是自己想太多,可是她控制不住。一个人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隔好几天才能看到秦沂一面,楚锦瑶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慌张。   “殿下。”楚锦瑶说,“我想回宫了。”   秦沂的脸色微微一凝:“为什么突然想起回来?是不是这里有人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楚锦瑶停了一会,才极低极低地说,“这里什么都好,可是没有你。我不想再在这里住着了。”   秦沂惊讶,瞳孔也不受控地缩了缩,他以为是外面这些人打扰到楚锦瑶养胎,他着实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如果说从前秦沂还对天生一对这类话嗤之以鼻,但是现在秦沂信了,天底下真的有一个人,仿佛天生就是来克制他的。   三年前秦沂没忍住楚锦瑶的眼泪,破天荒地违背自己的原则,硬邦邦地让她别哭了,这一开口就再也回不了头,现在秦沂听到楚锦瑶又低又软地说“这里什么都好,可是没有你”,表面镇定自若,可是心里已经兵退千里,溃不成军。   “好。”秦沂环住楚锦瑶,将她拥在胸口,那是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最安全,但也最致命,“你想回来就回来吧,我将宫里收拾好,很快就来接你。”   楚锦瑶知道秦沂的这个“收拾好”并不只是收拾好慈庆宫,更多的,是收拾宫里那些不安分的人。   皇帝刚刚离京,秦沂被留下监国,楚锦瑶也不知道在这个关头大动干戈是不是好事,可是秦沂这样说,楚锦瑶就放下心,全心全意地等着他。   可能是因为怀孕,也可能是成婚这一年来她越来越得寸进尺,楚锦瑶深深觉得自己脑子都要废了。大凡遇到问题,楚锦瑶第一反应便是,去找秦沂。   自从和秦沂约定好回宫后,楚锦瑶的心情突然变好,不光笑容多了,就连每日吃饭都能多吃半碗。   楚锦娴还很奇怪:“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精神起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像前段时间那样整日自己闷着不好,我现在不是一个人,要开朗些才好。”   楚锦娴想到这段时间外面的变化,以为是皇帝离京,太子名正言顺监国,楚锦瑶为太子高兴,这才兴致这样好。楚锦娴对于朝政都是一带而过,她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皇上这次亲征走的真快,我都没反应过来,他便带着人走了。”   “可不是么。”楚锦瑶也深以为然,皇帝出行该是多么大的事情,这样迅速的让人没有真实感,但是随行之人藏龙卧虎,这些大人总不会干没谱的事,楚锦瑶想了想,说,“出征不同于祭天,兵贵神速,或许这便是军旅中的常例吧。再说随行之中能人甚众,随军的大人们比我们懂多了。”   “也是。”楚锦娴点头,“听说许多王孙公侯伴架,这种露脸的事,难怪京城里各家都争着去。恐怕回来后,又要有新的权贵崛起了。”   这是确实。皇帝带了三十万精锐大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一场镀金的战役,自古战场就是拼功勋搏前程的地方,更何况这次军中还有皇帝,若是立了战功,得到皇帝的注意,这就是一鸣惊人的大好时机。所以这次出征时,京城许多勋贵人家拼命往队伍中塞自家子弟,一反曾经推诿之态。这种情形对东宫其实不太有利,在已经平衡的棋局上再出现几个新崛起的、由皇帝提拔起来的新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对太子一系都不是好事。   楚锦瑶看得分明,避而不言。反正长兴侯没有随军一起去,既然和自家人无关,楚锦瑶就只当看热闹了。   说来惭愧,楚锦瑶身为勋贵之女,曾祖以军功起家,父亲亦在军营中领事,甚至她自己的身世都和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她对于行军打仗依然还是一知半解。楚锦瑶对军队唯一的理解,大概就是秦沂两年前逼退鞑靼,反败为胜的战功了。而楚锦娴也不太关心这些,两人谈了会京中那些夫人的兄弟夫婿去了战场,说了些京城中各家的动态,然后就掀过了这个话题。   楚锦瑶那天的话可以说戳到了秦沂心坎了,并且正中最软的地方。楚锦瑶的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秦沂突然不可自抑地想接楚锦瑶回来。如果不是这件事,秦沂都不知道,他压抑着这个念头都已经这么久了。   但是秦沂终究是一个理智谨慎,接受帝国最严苛的继承人教育长大的人,即使他心里再想,在没有排除所有危险之前,秦沂都不放心将楚锦瑶带回来。光楚锦瑶就够脆弱了,现在她的肚子里还揣着另一个更脆弱的小生命,秦沂委实不敢冒一点风险。   皇帝出征,皇太子监国,这本就是古礼正统,何况秦沂年纪已长,理政多年,接手朝政大权实在是名正言顺。但是监国这件事委实是吃力不讨好,做的差了有失民心,但是做的太好了,等皇帝回来也是桩麻烦事。   秦沂要处理的事情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倍,而他和朝中各方势力的摩擦也陡然增多。从旁理政和战时监国完全是两码事,如今皇帝不在,秦沂便需要代替皇帝做出决断,而本朝皇帝还是个多年不理朝政的主,可想而知,触碰到各个党派的实际利益时,秦沂要面对的阻力该有多大。   历史上最贤德的太子都是没登基就遗憾逝世的太子,因为他们一条政策都没有发,所以他们就是最完美的未来君王。一旦真正揽权,触碰或者伤害到各方臣子的利益,那秦沂在朝野中众口如一的好口碑也顿时不复存在。   朝中形势盘根错节,秦沂被局势牵绊住,他身边的势力也越发复杂,这种情况下,秦沂怎么敢把楚锦瑶接回来。秦沂能在畅和园大肆安排自己的人,可是在宫里却不能如此,这样一来,楚锦瑶留在畅和园才是最安全的。   这虽然是实情,但是秦沂依然对楚锦瑶满怀歉意,他明明答应了她的。反倒是楚锦瑶非常体谅,反过来宽慰秦沂。秦沂如今这样忙,楚锦瑶只恨自己帮不上忙,怎么舍得催他。   天气越来越冷,白天也渐渐变短。今日天气不太好,彤云密布,寒风朔朔,畅和园内草木多,春夏固然繁荣深致,但是在这种深秋就不太讨喜了。枯黄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响声,屋里银丝炭无声地燃烧着,楚锦瑶侧坐在罗汉床上,轻声哄着路哥儿:“路哥儿不哭,五姨让人给你端牛乳羹过来。”   路哥儿平日里最喜欢吃这个,楚锦瑶挖了一勺乳羹,小心递到路哥儿嘴边,但是路哥儿还是大哭不止,哭的满脸通红,都开始打嗝了。   “这是怎么了?”楚锦娴也着急不已,她从奶娘手里接过路哥儿,亲自抱着孩子在地上走动,许是闻到熟悉的味道,路哥儿渐渐止了哭,但还是小幅抽动着脖颈,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歹不再哭了,楚锦瑶哄孩子哄出一身汗,她把热腾腾的牛乳羹交给身后的丫鬟,自己长长松了口气:“养孩子可真累。路哥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大哭?”   伺候路哥儿的奶娘一听都要吓死了,她连忙说道:“禀太子妃,民妇照顾小少爷尽心尽力,绝没有偷懒。”   “我知道,我不是在责备你。”楚锦瑶无奈,这个奶娘是赵家寻来的,平素照看孩子干净又尽心,楚锦瑶只是疑问,并不是怀疑她。楚锦瑶都没想到如今自己一句话就能把别人吓成这样,她自认是个明智讲理的人,方才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啊。   楚锦娴解围道:“小孩子本就难照料,许是被褥不舒服,他没睡好吧。”   楚锦娴又抱着走了好几圈,路哥儿可算睡着了,但是还抱着楚锦娴不肯撒手。楚锦瑶这些天跟着楚锦娴学了许多照顾孩子的诀窍,但是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她的手不由放到肚子上,以后这个孩子也会这样折腾她吗?别人怎么哄都不管用,只有母亲抱才肯消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秦沂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楚锦瑶想到这一幕微微笑了起来,她起身走到楚锦娴身边,小心地去看路哥儿:“你就会折腾你娘。”   楚锦娴对此轻轻一笑,神态疲惫却又安心。楚锦瑶看着孩子,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些许异样来:“路哥儿并不是磨人的性子,明明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呢?”   奶娘很是迷信,听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有些神神叨叨地说:“太子妃,听说小孩子天眼未关,最是通灵,路哥儿突然大哭不止,说不定是感觉到什么不对,这才想找大少奶奶呢。”   都不等屋里的宫人太监反应,楚锦娴就先瞪了奶娘一眼:“瞎说什么,在太子妃面前,你也敢提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奶娘脸色讪讪,赔笑着请罪,楚锦瑶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是这一刻,她突然心悸了一下。   心跳不正常加快,楚锦瑶捂在心口,都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了,屋外就传来砰砰直响的脚步声。即便畅和园是离宫,但毕竟是皇家的地盘,匆忙无端是大忌,而一旦出现这种脚步声,往往代表着,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想象,让下面人连礼法禁忌都顾不得了。   “太子妃。”传信的太监跑得衣冠散乱,脸色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惨白,“前线兵败,皇上在宣府被俘了!”   短短几个字,楚锦瑶仿佛听不懂一般,她停了许久,仿佛用尽全部力气,问:“你说什么,皇上被俘?”   太监跪倒在地上,哭的全身颤动不可抑制:“回禀太子妃,奴才不敢撒谎,这确实是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现在估计京城也知道了。”   富丽温暖的宫室突然响起器皿坠地的声音,天子天子,皇帝便是整个王朝的天。皇帝被虏,这就是整个帝国的天塌了。   楚锦瑶脸色煞白,勉强维持住精神,疾声问:“皇上带了三十万大军,其中净是神机营、火器营的精锐,他们在做什么?”   堂堂三十万大军,竟然能让主帅兼皇帝被敌方俘虏?   小太监哭着说:“前线三十万精锐全军覆没,一半战死,另一半要么被生俘,要么就逃跑了。”   “那英国公、辅国公,都督大将军,还有随行诸位大人呢?”   “两位国公、柴小将军和兵部尚书战亡,其余大人生死不知。”   楚锦瑶眼前一黑,不由往后退了两步,被吓丢了魂的玲珑几人连忙扶住:“太子妃……”   什么生死不知,这种情况下,君王被俘,这些随行的文武官员不死也得死。楚锦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饶是如此,她都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前线溃败,皇帝被虏,战场宣府距离京城不过一天的路程,若是快马急行军,恐怕早晨出发下午便能兵临城下。而畅和园在西郊,正好在入京的路线上!她身为太子妃,一介女流,远离宫廷,有孕在身,更要命的是,她在西郊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来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叫做一个合格的昏君,谢谢。 第118章 倾国之祸   楚锦瑶听到兵败的消息时,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即就想到自己危险的处境。   畅和园本来就人少松散,如果一旦人心崩溃,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不由将手放到小腹上,这里是她的软肋,但同样也是她的力量。都说了天塌了有高个子的人顶着,那么现在,楚锦瑶就必须是那个顶住天的人。   宫人都吓得六神无主,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捂住脸哭了出来,楚锦瑶用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锋利,一改从前的柔和明理:“哭什么,不过是前线战败,皇上既未殡天,京城中亦有太子坐镇,你们现在哭,是想咒皇上还是太子?”   宫人都被吓住了,她们从未见过太子妃这样严厉的神色,宫廷多年的教导现在又占了上风,他们赶紧都站起来,垂着手不敢再造次。   宫人们战战兢兢,一瞬间仿佛又回到等级森严的宫廷,不过这样也好,有等级就意味着有秩序,宫人们好似在一片茫然中突然踩到了实地,心里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楚锦瑶见这些人被镇住了,立刻吩咐他们做事,关闭园门,检查门窗,注意防火,该做的事情太多了。这种时刻被命令反倒让人觉得踏实,宫女太监们像一下子找到主心骨一般,各去忙各自的事情。玲珑和楚锦娴几个人初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天崩地裂,但是看到楚锦瑶这样镇定自若,她们不由跟着楚锦瑶的步调走。等屋里其他人都领命走后,玲珑问:“太子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楚锦瑶回过头,看到跟自己多年的丫鬟眼巴巴地瞅着她,而楚锦娴也抱着路哥儿,眼睛中全是期待和信任。   楚锦瑶感觉到难言的压力。其实她也不知道,刚才吩咐下人检查园子是主母的本能,但是之后该做什么呢?秦沂肯定不会任由她和孩子待在危险的西郊,可是,怀孕的太子妃在畅和园祈福礼佛并不是秘密,楚锦瑶怎么敢保证第一批到来的人是秦沂?   大军在距离京城一百多里的地方大败,甚至连皇帝都被敌方活捉,这种事情,对一个国家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这几乎就是史书上亡国的前兆。靖康之难发生时,皇室的女眷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楚锦瑶不敢赌,大乱后最容易出现野心家,如果真的有胆大的武将想搏一把,那楚锦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靶子。   楚锦瑶咬了咬牙,说:“畅和园目标太大,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暂且到外边避一避,等朝廷派人来。”   楚锦瑶这时候想到能不能换上宫女衣服,或许能躲过一劫?但是她随即想到自己的容貌,还是作罢。   太冒险了,一来换上宫女衣服也能被人认出来,二来,她不能被人堵死在一个地方,这样就成了瓮中捉鳖。   所以,还是要到外边去。   楚锦娴看了看怀中来之不易的儿子,没犹豫多久,也决然道:“好,我陪你一起走。”   “不行。”楚锦瑶断然拒绝,“你和路哥儿都经不得风,没必要陪着我冒险。你带着侍卫从另一个方向走,如果真有人来,他们多半会去追我,你安静躲起来,应当能撑到京城来人。”   “这怎么能行。”楚锦娴摇头,神色坚决,“你身边本就没多少护卫,再把人手分开容易顾首不顾尾,不如我们一起行动,人多好歹有个照应。”   楚锦瑶也想到人手不多,楚锦娴自己出去可能会有危险,如果楚锦娴和路哥儿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她的罪过了。楚锦瑶犹豫了几瞬,见楚锦娴坚决,便也下定主意:“好,我们一起走。”   玲珑几人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她快步走上前,说道:“太子妃,奴婢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今日路哥儿莫名啼哭,所以楚锦瑶现在在楚锦娴的院子里。楚锦瑶拦住玲珑,说:“行李不必收拾了,你们赶快去找几套不起眼的衣服,最好是民间妇人的衣服,越快越好。”   玲珑很快明白了,只要太子妃人没事,畅和园这些珍玩算什么,行李根本没必要收拾,赶紧将人藏出去才是最要紧的。如今留在屋里的都是心腹,玲珑带着几个人领命去了,剩下的丁香桔梗赶快服侍楚锦瑶卸钗环。楚锦瑶如今可以说是暴露在众人眼下,如果被人认出太子妃的身份,那简直不堪设想。   楚锦娴和楚锦瑶很快收拾好了,这时候玲珑也带了两套灰扑扑的衣服回来。楚锦瑶接过衣服,说:“我自己来换吧,你们也要乔装一二,这样一看就是宫廷里出来的。”   几个丫鬟颤抖着手卸下身上贵重的首饰,楚锦瑶一一指点她们哪里有破绽,等自忖没有明显的破绽后,就让人小心裹着路哥儿,悄悄往外走去。   秦沂留下来的侍卫早就在外面整装待发,侍卫长也认为这种时候敌暗我明,太子妃这个明靶子实在不适合留在原地,他原本还担心要如何说动太子妃,说服这些贵族女眷吃苦,不如趁早拔刀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不过意外的是,还没等侍卫长主动劝告,太子妃就派人来嘱咐他在侧门等着,侍卫长很是惊讶,等他在侧门看到匆匆而来的太子妃一行人,心中的惊讶更甚。   太子妃竟然换了民间的衣服,不光是她,她周围的几个大宫女也乔装过。毕竟若还穿着宫里的衣服,那无异于秉烛夜游,敲锣而逃,反而更加危险。侍卫长心中的惊讶转瞬即逝,他恭敬地低着头,不直视太子妃和这些宫眷,警惕又尽责地让她们上车。   马车也是刻意改装过的,外面平平无奇,但是坐在里面却舒适温暖,但是再舒适也比不上原来,她们毕竟在逃难,一时间整个车厢内呼吸可闻,没人说得出话来。   此刻天已经擦黑了,外面呼呼的风声吹过光秃的树梢,发出呜咽一样的声音。这种声音和坐在温暖的宫室里听到的完全不同,马车里即便是丫鬟也是侯门里养尊处优的半小姐,连粗布都没见过,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玲珑脸色苍白,楚锦娴也指节发青,紧紧抱在怀里的路哥儿。楚锦瑶朝熟睡的路哥儿看了一眼,感叹到底是小孩子,即使是这种时候也能睡着。   人心惶惶,楚锦瑶总不能任由这种不安继续下去,她压低了声音说:“姐姐,没事的。我们现在正在往京城走,等到了京城附近,见着人烟,便不会有事了。”   往常从京城到畅和园骑马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坐马车要慢一些,但也不过是半天。但这些赶路时间的前提都是太平盛世,如今皇帝被生俘,此乃国难亦是国辱,无异于当年的靖康之耻。天下哗然,民心崩溃,不由便有人铤而走险,另外盘算起主意来。   楚锦瑶突然听到后面有响声,她将帘子掀开窄窄一条缝,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身后的畅和园燃起火光,看他们的方向,明显不是来自京城。   马车里其他几个人听到声音也慌了,她们不敢掀开帘子看,但是仅凭楚锦瑶的脸色便也能猜到,外面绝对没发生什么好事。   玲珑胆战心惊地问:“太子妃,外面怎么了?”   “畅和园被人围起来。”   仅是这一句话,就足以将几个女流剩下的那一半魂魄也吓飞。玲珑捂住扑通扑通的心口,心有余悸地说:“幸好太子妃机警,提前出来了,若不然……”玲珑都不敢往下想,楚锦瑶还怀着东宫唯一的子嗣,这种时候一支不是朝廷的武装力量围住畅和园,意欲何为?是救驾还是要挟?   谁也不知道。   楚锦娴毕竟是个千金小姐,现在听到史书里才能见到的事情当真发生在自己身边,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不过是自小的教养勉强维持着镇定罢了。楚锦瑶又朝后看了一会,放下帘子,轻轻敲了敲车厢。   车外立刻响起侍卫的声音:“太子妃,有何事吩咐?”   “他们发现我不在,想必很快就会追过来,我们不能在路上停留了,赶快找地方躲起来。”   进京的方向只有一个,来人都不用想,肯定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逃。她们这一行多女眷,不必奢望和快马比速度,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趁着天黑躲在周围,只要撑到秦沂的人过来接应就够了。   侍卫长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说:“太子妃所言甚是,只是京畿地界没有林子,恐怕得委屈太子妃去农家将就一二了。”   “什么将就不将就,保命要紧。”楚锦瑶真是服了这个耿直的侍卫长,她皱着眉说道,“还有,不许叫我太子妃,我在娘家行五,一会全部改口,称我五姑娘。”   “是。”   楚锦瑶很明显地感觉到马车改变了方向,其他几个人自然也察觉了,现在都默不作声。这种时候楚锦瑶没工夫开解她们,她再一次叮嘱:“千万记得,一会不许暴露身份,我是家里五姑娘,是京城里普通的小官之女,父亲是从五品侍读学士,这次是来陪姐姐到庄子上散心,明白吗?”   玲珑和另两个丫鬟明白利害,赶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点头说:“明白。”   从五品学士这个官不高不低,不至于高到让人警惕,但是翰林清贵,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楚锦瑶几人已经换上了平民衣服,能糊弄过去最好,如果依旧倒霉的被人察觉,那她们好歹有个圆场的身份。   西郊本就多是权贵人家的别苑,一个官宦之家的小姐出现在这里,也不算意外。楚锦瑶无比庆幸自己的肚子还没有显怀,她还有机会装未出阁的姑娘。   侍卫长为人婆婆妈妈,但是办事却利索,马车很快就停在一个地方,过了一会,侍卫长过来请人:“大小姐,五小姐,这户人家姓庄,正好备有热水,两位小姐暂且在这里歇息一会吧。”   楚锦瑶知道这是侍卫长在传消息,楚锦瑶轻轻扶住楚锦娴的胳膊:“姐姐,我们出去吧。”   楚锦娴脸色苍白,她点了点头,慢慢抱着孩子走出去。   因为身份是大小姐和五小姐,那楚锦瑶便不能第一个出,等楚锦娴站好后,几个丫鬟才慌忙来扶楚锦瑶。楚锦瑶心里暗暗摇头,还是有破绽,一个家里的五小姐,怎么可能比大小姐还有排场?楚锦瑶只能希望这户人家看不明白,更希望追兵不要查到这里。   这户人家家里仅有婆媳二人和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庄婆子丈夫已死,儿子到外地去了,家里只是妇孺,这也是侍卫长选择这一家的原因。如果一旦避无可避,这家没有男丁,他立刻就能控制住这家婆媳。   庄家的婆媳二人都站在院子里,小心地看着来人。今日她们听说前线兵败,吓得不轻,早早就关了门。但是关门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一个浑身冷气的男人给了她们一小颗银子,让她们给自家小姐烧口热水喝。农户人家一年到头都挣不到几两银子,所以即便庄婆子觉得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人委实古怪,但还是壮着胆子收下了。   庄家婆媳警惕又好奇地看着这两马车,等她们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眼睛都惊得瞪大了。她们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样品貌的人,尤其后面下车的那一位,即便穿着普通的衣服,但是她站在暮色沉沉的院子里,仿佛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柔光,让人不自觉地朝她那个方向看去。   侍卫长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时刻守卫在楚锦瑶身边,眼神警惕,手甚至还按在刀把上,其他几个侍卫早已隐匿在周围,也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楚锦瑶四处看了看,低声对侍卫长说:“侍卫大哥,马车进院子太麻烦,反正我们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不妨就让马车停在外面吧。”   侍卫长马上就听懂了,农户的围墙根本不能挡住车厢,什么农家会有钱养马车,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侍卫长马上说:“是,五小姐。”   侍卫长扭头拉着马车出去,楚锦瑶知道自己身边少不了人,于是放心地跟着庄家婆媳进屋。庄家媳妇刚端了水过来便看到侍卫长回来了,而他手中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她眼皮跳了跳,一声不吭,低头进屋。   庄家的媳妇给楚锦瑶和楚锦娴端来了水,玲珑看到,立刻就接过来:“辛苦你了,我来吧。”   媳妇本来想说你看着就细皮嫩肉,怎么会做这些,可是随后她看到玲珑熟练的动作,渐渐噤了声。   庄婆子心里越来越觉得这几位这不是普通人,他们住在皇城脚下,这一带多是权贵的别苑,来来往往也见过不少官家少爷小姐。但是没有人像是面前这几位这样,从言行举止到容貌谈吐,生生和周围人拔出一道无形的壁来。   光玲珑和另两个丫鬟便是村里难得一见的白净人了,更别说楚锦瑶和楚锦娴姐妹俩。庄家媳妇真是头一次知道天底下真有天仙一样的人,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媳妇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侍卫长跟尊雕像一样杵在楚锦瑶身后,眼神锋利的几乎能化为实质。楚锦瑶见自从她们来了,屋子原本的主人都被赶到墙角,她心里叹了口气,有心想叫侍卫长不要这样吓人,但是又怕多说多错,只能忍住。她眼睛一转,看见墙角的柜子后面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楚锦瑶有孕在身,对孩子天然喜爱,见状不由露出笑容,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躲在后面?”   小孩依然怯怯地躲在屋角,不敢上前,庄婆子连忙说:“这是民妇的孙子,没见过生人,上不得台面,请姑娘不要笑话。”   不知不觉,庄婆子就用了“民妇”这种称呼。   楚锦瑶以为这个男孩是害怕侍卫长,所以不敢接近,但实际上,这个孩子是因为眼前这个姐姐实在太美了,他生怕走近后这个姐姐就碎了,这才只敢远远躲着偷看。   楚锦瑶坐到农户家里,虽然周围的摆设和宫里完全没法比,但奇怪地给她一种安全感。相反,楚锦娴倒有些适应不来,而这时路哥儿转醒,弱弱地哭了起来,楚锦娴皱起眉,眉眼间露出焦灼。   乡里一入夜就安静下来,这时候传出小孩子的哭声可不是好事。楚锦瑶也关切地站起身看路哥儿,庄婆子见她们两个年轻姑娘手忙脚乱,忍不住出声说:“两位贵人,孩子这样哭多半是饿了,如果您不嫌弃,我给您熬些米糊糊过来?”   路上能带的人手有限,路哥儿的奶妈自然被留在畅和园,孩子饿了楚锦娴也没有办法,这种时候没什么挑不挑的,她只能说了声“多谢”,让庄婆子去准备小孩子的吃食。   庄媳妇也跟出去帮忙,厨房断断续续的声音充满了生活气息,莫名让人安心。楚锦瑶渐渐平静下来,就连楚锦娴眉间的焦灼也散去不少,可是庄婆子刚端了热米糊进来,一直一言不发的侍卫长突然脸色大变,随后,楚锦瑶也听到外面的马蹄声。   玲珑和丁香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楚锦瑶身前,另一个楚锦娴的丫鬟也战战兢兢地靠到楚锦娴身边。   “里面有人吗?我们官爷有话要问。” 第119章 君辱臣死   “里面有人吗?我们官爷有两句话要问。”   屋内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侍卫长默默将手放在刀柄上,楚锦瑶也脸色微沉,眼中是令人心悸的平静。   然而这时候打破寂静的竟然是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跑过来轻轻推了庄婆子一把:“太婆,外面有人叫。”   庄婆子也回过神,她看了楚锦瑶和她身后杀气凛然的侍卫长一眼,咽了口唾沫,然后忙不迭往外走去:“来啦来啦,这就来。”   楚锦瑶和楚锦娴站在屋内,听着外面庄婆子和来人说话,庄婆子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对穿着官服的人都格外敬畏,说话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来搜查的官兵盘问了两句,说起正题:“你们可曾看见一个华服女子,从西北方向过来?”   庄婆子心里突然就打了个突,她试探地问:“官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管这么多做什么,回话就是。看没看见?”   “没有。”庄婆子咬着牙说道,“大冷天的,我们一打门就准备睡了,并不曾注意过什么人。”   “真没有?”一看看着年纪不大,军士一样的人狐疑地看着庄婆子。   庄婆子坚决说没有,军士抬头朝一片漆黑屋子看了一眼,疑惑问:“天已经黑了,为什么不点灯?”   屋里人多,灯火会泄露屋里的真实情形,所以早在敲门的时候侍卫长就吹灭了灯。没想到这个看着不大的士兵这样警惕,屋里的楚锦瑶渐渐捏紧了拳头,侍卫长也蓄势待发,这时候庄婆子却说:“官爷,我们庄户人家日子不容易,燃灯费钱,天黑缝衣服都是尽量就着外面的光看,哪舍得点灯。”   这个道理倒说得通,士兵又问:“照这样说里面还有人?为什么不出来?”   “官爷,里面是老身的儿媳妇,她年纪轻脸皮薄,不习惯见外男,您看……”   士兵还想盘问,身后的同伴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将军还等着回话呢。”   士兵将信将疑地往外走,即将出门时,他看着地面,突然神色骤变:“这里怎么会有车辙?”   侍卫长心中一惊,立刻就要拔刀,但是突然被楚锦瑶伸手拦住。楚锦瑶在夜色里缓缓冲侍卫长摇头,士兵这一招偏偏别人就罢了,楚锦瑶从小在村里长大,她怎么会不清楚北方乡下的细节。先不说侍卫长会不会犯这种错误,单说过了十月土就冻了,哪里有那么容易留下车辙,这个士兵是在诈他们。   果然,庄婆子连声叫屈,士兵一直注意着屋里的动静,发现平静如昔,这时候室内突然亮起黄豆大小的火光,一个小媳妇模样的人用手护着烛台走到门口,半侧着身给外面的士兵行礼,低声叫了句:“娘。”   庄婆子手都在哆嗦,但是还装作不快地骂:“你怎么出来了?”   庄家小孙子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怯怯说:“太婆,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先和娘回去,外面冷,你穿得少小心着凉。”   士兵看了一会,终于放下戒心,掀开袍子往外走。庄婆子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屋里蹲在地上的楚锦瑶几人也长长呼气。   有惊无险,走了就好。   几个士兵的声音渐渐远去,听声音他们是去查另外一家了。寒风如刀,村里人都用力保持着寂静,只听到士兵粗鲁的敲门声和质问声。   楚锦瑶在玲珑和丁香地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这一惊一乍,她几乎出了一身汗。   可是下一瞬,楚锦瑶背上的汗仿佛突然变冷,像针一样扎入脊背。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士兵不知为何,顺口问了句“附近有没有生人出入”,被盘问的农夫连连摇头,这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谁说没有,你们方才走的那家就进去了生人。”   听到这个声音楚锦娴浑身如遭雷击,楚锦瑶眼中迸发出逼人的冷光:“楚锦妙!”   楚锦瑶已经来不及想楚锦妙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她都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怀里就被塞进来一个柔软的小生命。夜色里楚锦娴的眼睛亮得几乎在发光:“锦瑶,路哥儿就拜托给你了。”   楚锦瑶顿了短短一瞬,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姐姐,你疯了,你怎么能……”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替我照顾好路哥儿。”楚锦娴说完深深看了黑暗中无知无觉的路哥儿一样,决然地转身面向侍卫长,“侍卫长,麻烦你带着我出去。”   侍卫长怔了一下,立刻也懂了。楚锦瑶和楚锦娴是同胞姐妹,两人长相本就类似,再加上天色黑,只要侍卫长护送着楚锦娴冲出去,外面的人理所应当便以为这是太子妃,到最后即便被拆穿也没关系,他们争取的这段时间,足够撑到太子来人了。   侍卫长对楚锦娴抱了个拳,随后就刷地抽刀,护送楚锦娴往外走。楚锦瑶泪如雨下,她冲上去想要阻拦这两人,却被玲珑和丁香死死抱住。   外面传来叫喝声,很快纷乱的脚步声响起,逐步逼近又渐渐远去。楚锦瑶抱在怀里的路哥儿,突然觉得重逾千钧,几乎让她无法支撑。   庄家婆媳三人看着这一幕,惊骇不已但又牢牢捂住嘴。他们西郊很容易见到京城里的贵人,所以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很喜欢掰扯京城的事,而这段时间最轰动最重大的事情,自然便是太子妃来西郊离宫给先皇后祈福一事。   他们看着那个美丽得几乎能融到月光里的女子紧紧抱着手里的孩子,压抑又无声地哭,方才还空寂无人的屋子里突然冒出来许多侍卫,齐刷刷跪在地上,对那个女子抱拳:“这里已非久留之地,请贵人随卑职转移。”   楚锦瑶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只要她没有被找到,来人就不敢动手,如果她这个正牌太子妃被找到了,楚锦娴才是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楚锦瑶一言不发地擦了泪,随着重重侍卫往外走。即将出门时,庄婆子那个七岁的孙子突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楚锦瑶面前:“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楚锦瑶抱着路哥儿的手紧了紧,艰难地说:“对不起。”   庄婆子一家窝藏楚锦瑶不说,方才还撒谎戏弄士兵,这些铤而走险之徒不敢动楚锦娴,但是对于这家普通村民却是没什么顾忌的。楚锦瑶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她的存在,有时候也会是灾难。   小男孩却说:“我对村里熟,我给你们带路吧。”   楚锦瑶愕然,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庄家婆媳,发现这两人敬畏地垂着头,虽然身子颤抖,但是并没有阻止。能有人带路自然再好不过,而且小孩子体型小,不容易被发现,侍卫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当然,他们的手臂也时刻蓄力,如果这个小男孩有一点异样,他们顷刻间将能抹断他细弱的脖子。   这一行人匆忙地消失在夜色间,另一边,一个肩膀又宽又厚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沉着脸穿过人群,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纤弱女子,上下打量:“这便是太子妃?”   楚锦娴狠狠瞪着来人,抿着嘴不说话。侍卫长身上已经挂彩,此刻执刀护卫在楚锦娴身边,也一言不发。   扈将军打量了一会,心里暗道民间盛传本朝太子妃极为貌美,天下美人尽归帝王家,照这样看秦家那个太子果然艳福不浅。扈将军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但是他欲要谋大事,便要慎之又慎,所以他挥手,示意手下把另几个人带上来。   从畅和园随机抓来的几个宫女被押上前,她们抬头看见眼前的人,眼神俱是一缩。   扈将军抽出刀,威慑意味极重:“她是太子妃?”   楚锦娴手不自觉地抖,她沉默地和那几个宫人对视,这几个宫人各有所司,其中甚至有陪伴楚锦娴多年的陪嫁丫鬟,那个丫鬟眼里涌上眼泪,咬着牙说:“是。”   君辱臣死,他们都知道,皇上如今凶多吉少,太子就是这个国的未来。太子唯一的嫡出血脉,绝对不能出事。   无论谁死。   按道理扈将军听到这个回答该是很满意的,可是他莫名觉得不对。不对,太轻松了,太子妃身边的人几乎没怎么反抗,而面前这个似乎是“太子妃”的女子,也没有露出任何刚烈屈辱的神色。   一切顺利得出奇,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扈将军将信将疑,但心里侥幸的那根弦到底占了上风。这一切实在太诱人了,皇帝在离京几十里的地方被俘,京城所有兵力几乎剿灭一空,瓦剌人手里握着王牌,不日便要南下逼京,在这种时候,秦家要么抱着那个龙座一起死,要么就只能仓惶迁都。一旦迁都,北燕这片龙兴之地,以及皇都里那巍峨的紫禁城,就该换主人了。   这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要是他手里握住了据传十分受宠的太子妃,太子妃肚子里甚至还附带着一个东宫嫡出血脉,如果这是个男孩,那拥立幼帝,重兴大业,近在咫尺。   跋扈专恣的锦衣卫,畸形恶臭的阉党,重文抑武的扭曲官制,甚至这个臃肿腐败的大燕朝,都该换新血了。   扈将军手渐渐松开,不会出错的,他应该只是想多了。他刚要示意手下把人“请”走,身后突然跑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兵,他喊道:“将军,最开始示警的那个女子带过来了。”   楚锦娴脸色立刻一变,隔着隐隐幢幢的火光,楚锦娴的眼神越过冰凉的刀刃时都是平静的,唯独在接触到楚锦妙的眼睛时,变得害怕、警告、乞求又企盼。   扈将军本来不抱希望了,一个平民,怎么可能认识太子妃。但是出于军旅之人的强迫心理,他还是问了一句:“她是太子妃吗?”   楚锦妙隔着刀光和楚锦娴对视,她当然看懂了楚锦娴的眼神,楚锦妙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她是赵氏最宠爱的女儿,但是和楚锦娴一直不对盘,每次发生冲突,楚老夫人都会毫不留情地训斥楚锦妙,楚老夫人甚至都不问缘由。往常对她予取予求的赵氏也一反常态地说,你长姐不会出错的,你该听她的。   楚锦妙唇边弯起一个冰凉又恶意的笑:“她不是。”   在场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包括扈将军这些刀俎,也包括里面这些鱼肉。   “你说什么?”   “她不是太子妃,太子妃叫楚锦瑶,而她是楚锦瑶的姐姐,楚锦娴。”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而楚锦妙甚至快意地笑了笑:“你们若不信,尽可以去查她的肚子,太子妃如今应当有孕,但是她才刚刚生完孩子。”   扈将军表情极为错愕,他显然没想到这些,他看看楚锦妙又看看场中的楚锦娴,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的。   “不用查了。”楚锦娴死死盯着楚锦妙,一字一顿地说,“楚锦妙,你不得好死。” 第120章 英雄救美   楚锦瑶抱着路哥儿,一路都在祈祷孩子不要哭,好在路哥儿似乎感觉到什么,这一路虽然手脚乱蹬,但好在并没有哭出声。   可是这种幸运,在外边突然变密的火把,以及阵阵跑步声中戛然而止。   楚锦瑶搂着路哥儿的手不由变紧,外面的变故发生在瞬息间,可想而知,楚锦娴被识破了。   楚锦瑶不知道她现在该庆幸楚锦没有被误当为太子妃,不会有性命之忧,还是该担忧自己现下越发糟糕的处境。   扈将军得知他费大力气抓住的女子并不是太子妃后震怒,他询问了发现楚锦娴的那几个士兵后,很快就推断出,真正的太子妃没有跑远,就在附近。   这个村子拢共就这么大,这里是平原,村外是一垅垅整齐的耕地,根本没有藏身之地,一旦跑出村子便是主动暴露,所以楚锦瑶能躲藏的地方实在有限。   扈将军即便笃定现在京城里也是大乱,但是这里是京郊,他到底不敢耽搁太久。眼看时辰一点点过去,扈将军再也没有耐心,也懒得弄先礼后兵这一套文人把戏,直接将村子围起来,让士兵把逮住的几个人推到前面,高声冲着寂静黑暗的夜空喊话:“前线兵败,社稷危急,有不轨之徒趁乱掳劫了太子妃,现在就躲藏在里面。扈将军奉命前来迎接太子妃回朝,若是你们就此收手,将太子妃送出来,将军饶你们不死,若不然……”   士兵铮地一声抽出刀,飞速架到前面几人脖子上:“若你们还是执迷不悟,那这些同党就是你们的下场。”   楚锦娴感觉到脖子上的冷意,她害怕地闭住眼睛,心里却在默念,不要出来。   楚锦娴坚信以太子对楚锦瑶的看重程度,朝廷不会放弃楚锦瑶,只要楚锦瑶能活着回去,那路哥儿就有生机。   一个是她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是自小离家命运多舛的同胞妹妹,他们都不该丧命在这种狼子野心之人手中,他们理应好好活着,比谁活的都好。   夜空依然寂寂,只能听到风吹过旷野的声音,扈将军眼神阴狠,对着手下比了个手势。   收留楚锦瑶一行人的庄家婆媳也被押了过来,她们被士兵粗暴地推着跪在地上,扈将军缓缓地说:“这两个便是刚才包藏叛党的妇人,你们替叛党撒谎,便犯了通敌叛国的死罪,来人,先拿这两个热热刀。”   冰冷的弯刀高高举起,这两个无辜的婆媳就跪在楚锦娴身边,她不忍再看,紧闭着眼转过头。   庄家婆媳像木偶人一样跪着,楚锦妙混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真是说不出的解气:“活该,现在后悔方才救她了吧。她就是一个灾星,自己步步高升,却让周围人各个倒霉。”   从宫女,到楚锦娴的陪嫁丫鬟,再到奶妈、村妇,这些人素不相识,甚至彼此之间都没有交流,但都不约而同、小心翼翼保护着同一个信念。然而这个珍贵又脆弱的秘密却被一个女子恶意揭穿,这个人,甚至曾是楚锦娴和楚锦瑶的同府姐妹,长兴侯府养育了十三年的四小姐。   楚锦娴闭着眼,第一次生出这样强烈的憎恶。她对不起庄家婆媳,楚锦娴甚至在想,当初在楚锦妙小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掐死这条毒蛇。   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光,几乎隐隐带起风声,楚锦娴忍了一会,愕然睁眼,她没有听错,确实有破空声,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举刀的士兵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但是他眼睛无规则放大,喉口咕咕地滚动着,再往下看,他的胸口插着一根冷箭,箭尾的羽翎还在微微颤动,就着跳跃的火光,隐约能看到朝廷御林军的标志。   士兵一箭穿心,再也支撑不住站立的姿势,仰面朝后轰然倒地。扈将军死了一个手下并不见心痛,相反,他眼中跃出不正常的兴奋亮光,眼睛死死盯着前面,脖颈上的青筋都在抽搐。   萧条冷肃的乡道尽头,一个身影正静静站立着,黑暗慢慢后移,她的面容也显露在众人眼前。   看到她面容的那一瞬间,扈将军就确定了,眼前这个,才是太子妃。   没有缘由,也不要再找人佐证。她虽然穿着布衣荆钗,身边没有盛大仪仗也没有奴仆如云,但是扈将军敢确信,这才当得上能让皇太子不远千里求娶的美貌太子妃。扈将军刚才还觉得太子妃的姐姐当真是美人,然而现在看来,还是他见过的美人太少了。   天下英雄美人,尽入帝王家。扈将军见到楚锦瑶后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这等女子第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权势、财富和地位,因为没有足够强悍的权势,根本守不住这等美人。这才是龙子皇孙才能消受的美色,扈将军对王权的渴望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男人一生追求无非就是权力和美人,只要踏上那个位置,他能拥有的,便是眼前这种几乎算是荣耀的女人。   “太子妃。”扈将军没有询问,直接笃定地说,“下官听说您被叛党挟持,特来救驾,太子妃受惊了。”   楚锦瑶面容被前方的火光映亮,另半个身体还站在黑暗中,她看向前方的人群,一个人高马大的武人被人簇拥着,想必便是这一切的元凶,庄家婆媳被推到在地上,楚锦娴也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楚锦瑶甚至还看到了畅和园的几个宫人,她们竟然也被绑来了,这个武夫还真是胆子不小。   楚锦瑶在看着来人,对面的人也在看着她。楚锦娴眼神里满是不赞同,楚锦瑶看到了,对姐姐安抚一笑,方才她决定出来的时候,便将路哥儿交给一个侍卫,让他带着路哥儿去找赵家,或者,去找秦沂。   如果她熬不过这一关,至少,姐姐的血脉还能流传下去。   楚锦瑶轻轻一笑,显然又给对面这群狂徒造成不小的冲击。楚锦瑶不屑于理会,她正打算收回目光,突然扫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楚锦妙?楚锦瑶恍然大悟,怪不得楚锦娴的计策失败了,也怪不得这个武夫会带人围到这里。楚锦瑶记得段莹华说过,楚锦妙被长兴侯府关到庄子里,由婆子仆妇严加看管,若是平时便罢了,世道一乱,远离京城的庄子最容易自乱阵脚,楚锦妙由此找到机会逃出来也不难实现。只是楚锦妙身边的那个丫鬟不见了,想必,这个丫鬟也和苏家一样,成了楚锦妙的踏脚石了吧。   关押楚锦妙的庄子和畅和园在同一个方向,而楚锦妙和楚锦瑶凑巧选择同一个村子避乱,这大概就是她们俩的孽缘吧。   就像建兴七年,楚锦瑶和楚锦妙同在那场战乱中出生,同为女孩子,甚至连出生日期也相差无几,赵氏随手一指就指住苏家时,大概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楚锦瑶和楚锦妙,必有今天这一劫。   就如被迫长在同一个地方的禾苗和莠草,养分只有这么多,所以良莠之中只能一个能过得好。前半部分是楚锦妙抢了楚锦瑶的养分,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后来楚锦瑶在命定玉佩的帮助下扭转自己的人生,她一步步往上走,直到达到距离天下女子至尊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日益强大,楚锦妙就只能在贫困中挣扎着枯萎。现在,楚锦妙积蓄良久,在命运的偏持下给了楚锦瑶致命一击。楚锦瑶如今可谓性命攸关,可是她看着人群对面的那个女子,心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们俩相互折磨这么久,也终于到了彻底了断的时候。   真假千金,真假人生,真假身份,既然只有一个人是真的,那也只有一个人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今日这一局注定你死我活,因为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对方。   “太子妃,请您到后方暂歇片刻,下官这就剿灭这些乱党。”   “乱党?”楚锦瑶不屑地笑了,“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必还给自己找这种虚伪的名头。想造反就大大方方地说,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像你这样鬼鬼祟祟,欺软怕硬,外敌在前不思抗敌,反而仗着武力残害手无寸铁的百姓,你的这些行径,不过是个投机小人罢了。”   扈将军没想到一介女流竟然能说出这种铿锵尖锐的话,他以为这种贵族女眷不过是徒有其表的金丝雀,针尖大点的事情就能吓晕过去,谁有权势她们就跟谁。可是方才楚锦娴假扮太子妃引开追兵的时候他吃了一惊,现在听到楚锦瑶的话,扈将军越发意外。   扈将军心中的探究欲愈发浓烈,待他成就霸业,他有足够的时间探究这些娇滴滴的贵族女眷,不过现在,他却不能浪费时间了。   “太子妃好口舌,可是你愿意站在寒风里拖延时间,本将军却没这耐心。来人,去请太子妃过来。”   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刚往前走了两步,方才还寂静无声的乡道两边立刻跳出好几个暗卫,像是杀人机器一样收割人命。可是暗卫即便再训练有素也敌不过对方人多,眼看他们且战且退,楚锦瑶默默握紧了袖中冰凉的匕首。   楚锦瑶不由抬头朝苍穹望去,今日风大,万里无云,满天星斗仿佛被寒风擦亮了一般,夜空黑的惊人,星辰也亮的惊人。楚锦瑶在心里道了声抱歉。秦沂,接下来的路,我大概没法陪你走下去了。   愿你早日君临天下,重匡朝政,万国来朝。   楚锦瑶被暗卫密不透风地护在中间,但保护圈却在一点点缩小,楚锦瑶缓慢地坚定地抽出匕首,她眼神平静,仿佛站在富丽堂皇的宫阙深处拨香,又仿佛在众人簇拥中翻看一张仕女图,平静的一如往昔,几乎让人怀疑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太子妃(锦瑶)!”   人群中惊呼声顿起,楚锦瑶没有理会这些语气各异的呼喊,已经将匕首横在喉咙前。她脖颈修长纤细,只需轻轻一割,便能迅速地结束这条美丽的生命。   皇帝被俘,秦沂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君王,这是天生就属于他的荣耀。楚锦瑶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阻碍他,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太子妃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自刎殉国,这个消息必会极大的刺激民心和军心,秦沂重整军队,讨伐乱党,必然是民之所向。相反,如果有一个被扣押的太子妃,他束手束脚不说,民间也会对东宫多有攻讦,楚锦瑶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暗卫当然知道楚锦瑶要做什么,但是无人阻拦,是他们不忠心吗?显然不是,他们在用命抵挡着前方的刀剑,拼着自己受伤也在保护楚锦瑶。   忠孝同为礼教中最崇高的美名,可是忠却比孝复杂太多。楚锦瑶没有时间再想忠孝这种人生难题,几乎就在她狠下心动手的同一瞬间,突然有凛冽的风声传来,随即,四周响起噗通噗通的倒地声,隐约还有战马打响鼻的声音。   扈将军惊骇地回头:“不可能,为什么没有马蹄声?”   其实扈将军再想想就能明白,对于他这种在底层沉浮的武夫来说很难,但是对于不远处那座经历了许多次鲜血政变的古城来说,如何让马蹄在夜间不发出声音,实在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最简单的,用棉布包着就成。而扈将军的人马还在夜间点着火把,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前后夹击,方才还严整的人群顿时大乱,被押过来做人质的小孩子受到惊吓,哭声顿起。楚锦娴趁乱推开看押她的士兵,顾不得贵女的形象,赶紧往路边跑去。扈将军这种时候当然没心情管那几个官眷宫眷,他身边连着飞过三只冷箭,箭来势又疾又利,带起的箭风几乎把人的皮肤刮疼。他隐约听到对面出来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下一刻,扈将军终于看到了这几箭的主人。   那一刻,扈将军甚至还有心思想,听说当今皇帝的那对姐妹花皇后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照这样看,传闻应当不假。   可是没等扈将军想完这个冒犯又放肆的念头,他的肩膀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忍着痛一声不吭,大喊了一句“撤”,就率先朝黑暗中奔逃而去。   跟在秦沂身后、匆忙间凑起来的禁卫军真是要疯了,天子已经被活捉,如果太子再出什么问题,那他们真的可以原地自尽,没必要回去了。他们出京前就再三劝阻,让太子不要离开京城,可是没有任何用处,现在见着了乱臣贼子,太子竟然比其他人冲的还快,几乎脱离保护圈,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吓都要吓死了。   其实这个时候,秦沂也是一样的心情。   他用箭逼退了扈将军,一旦对方脱离危险区域后,秦沂立刻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飞驰而来。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楚锦瑶只听到对面传来惨叫,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人冲破人群和暮霭,战衣加身,快马如飞,马蹄几乎踏碎了满地月光。   楚锦瑶用力地眨了眨眼,她终于确定眼前看到的不是临死前的幻象。她顾不得外面危险,立刻拨开暗卫朝前跑去:“殿下!”   秦沂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接住了楚锦瑶,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抱进怀里:“你做什么傻事!”   楚锦瑶没有听懂这句话,她下意识地想回抱住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匕首。   秦沂已经反手夺过匕首,远远踢开,寒剑一样的目光杀气沉沉地扫过后面的暗卫:“谁给她的匕首?” 第121章 鸠鹊相杀   “谁给她的匕首?”   秦沂问完这句话,几乎还能感觉到方才那种心跳骤停的感觉,直到现在,他的手都是冰凉。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失去一样东西。秦沂都不敢想,如果他再晚来一步,可能只是几个瞬息,他就要永远失去楚锦瑶了。   暗卫齐声跪下,低着头无人应话,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东西是我拿的。”楚锦瑶终于意识到这里人还多,她想推开秦沂,结果秦沂的手臂像铁一样箍着她的腰,她完全撼动不了。楚锦瑶只能说:“这里人还多,你先放开我。”   秦沂知道楚锦瑶今日受了不少惊吓,这种时候不能再刺激她。他忍耐住怒气,打算回去后再追究这件事。   秦沂被吓得不轻,现在缓过神来,终于觉得自己还好端端活着。楚锦瑶推他的力道被秦沂完全无视,他上下仔细地打量楚锦瑶,检查她有没有其他伤口。楚锦瑶推了半天都没成效,自己叹了口气放弃,问道:“你怎么来了,有没有受伤?”   秦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眼睛挑剔地扫过每一个细节,终于确定楚锦瑶并没有其他事,他长长松了口气,道:“你真是要吓死我。无论发生什么总还有我,你怎么能用匕首比着自己?”   楚锦瑶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说“为了不拖累你”,若是秦沂听到,指不定又要如何生气。她见秦沂身上披着全部铠甲,衣服没有破损,行动敏捷,并不像是受伤,心中渐渐安定。楚锦瑶看了眼后面,轻轻怼秦沂的手臂:“有人找你,你先去办正事。”   前来禀报战况的禁卫军已经站了许久,见太子终于将目光转过来,他连忙屏息肃立。秦沂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同,只能暂时按捺住担忧,将楚锦瑶放好,然后快步朝禁卫军走来。   皇帝被瓦剌生擒的消息对于这个王朝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楚锦瑶远在离宫,身边都是些软弱听话的宫女太监,听到消息尚且人心惶惶,可想而知京城里该如何慌乱。深宫妃嫔听到皇帝被掳的消息宛如雷劈,之后便开始寻死觅活,而皇城里庞大的六部机构和文官集团更是彻底崩溃。当时京城里的混乱远非语言可以描述,秦沂要控制住后宫,防备禁卫军,稳定奔逃哭号的官员们,还要预防京城里有宵小趁机闹事。他心急如焚,想要立刻来接楚锦瑶,但是却被这些事情缠着脱不开身,等情况好容易控制住,这些臣子可以用脑子想事情了,秦沂又要面对另一个问题。   无人可用。   京师本有三十万驻军,这些都是朝堂精锐,配备最精良的兵器、铠甲,甚至还有神机营这种配备火器的强力部队,可是这些人被皇帝带走,全军覆没在宣府。燕朝两百年的军事积累,竟然就这样毁于一旦。   秦沂真是气都要气死了,他简直不知道皇帝在干什么,带着三十万精锐,对方不过一些游牧余勇,竟然还能被人活捉?只能说幸好秦沂有过带兵经历,这种时候凑活着在锦衣卫和宫廷禁卫军中挑几队人,勉强凑成一支队伍,秦沂就赶快带着他们出京。其实秦沂出京的时候一堆文官跪在地上哭,说皇上生死莫测,太子在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出宫。然而秦沂怎么会理他们,楚锦瑶还在城外,他若不亲自去看,这让他如何放心的下。   秦沂的预料果然没有出错,他看到楚锦瑶横着匕首比在自己喉咙前的时候,他浑身血液几乎都凝固了。就算刚才把人抱着怀中,感受着楚锦瑶温热真实的心跳,秦沂依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只差一点。秦沂一想到这里就心绪翻涌,几乎无法原谅自己。楚锦瑶明明说过要回宫,他为什么要耽搁,为什么没有立刻带她回去?   所以直到站到属下面前,秦沂的脸色依然不见好转,禁卫军一看太子脸色覆冰,哪来还敢耽误,立刻用最快的语速地将战况禀报给太子。   秦沂听完后皱起眉,他回头朝楚锦瑶看去,楚锦瑶似有所感,抬头正好撞到秦沂的视线。楚锦瑶对玲珑几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轻轻朝秦沂走了两步:“殿下。”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轻声地说:“大局为重,若是还有战事,你先带着人走吧。”   扈将军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投机者,空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谋略,至少他对乱世的判断便是错误的。这样一个人不足以撼动大燕朝的根基,可是放这样一个野心家在京城脚下,肆意践踏百姓,却是不行的。   楚锦瑶显然察觉了禁卫军在禀报什么,甚至还善解人意地让他以大局为重,但是秦沂才刚刚把她救下来,这种时候,他怎么能放心把她留在原地,而自己去追击余寇。   禁卫军看到太子和太子妃有话要说的架势,立刻知情识趣地退下。周围人默不作声地后退,给他们腾出一个说话的空间来,楚锦瑶虽然尴尬,但是也知道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用这些儿女情态浪费时间。她走近给秦沂理了理衣领,替他扶正铠甲,然后后退一步,笑着说:“我在这里等着殿下,殿下速去速归。”   秦沂眉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不顾自己身上冰凉坚硬的铠甲,弯腰抱住楚锦瑶,仅是一下又快速放开:“好,我答应你,速去速归。”   秦沂说完了就翻身上马,驭着马朝外走去,楚锦瑶忍不住朝前追了两步,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了:“殿下,千万注意安全,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回来。”   秦沂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策马走了。黑铁一样的骑兵在他身后合成一队,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玲珑几人侧头抹过眼泪,上前扶住楚锦瑶:“太子妃,夜深风大,您现在受不得寒,先到屋里避一避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里的形势立变,不说秦沂留下的那些看着就可怕的护卫队,光凭方才那些禁卫军对面前这两人的称呼,就足以威慑这个小村子了。   太子都来了,还怕什么。村长立刻腾出自己的屋子,让太子妃进去安胎休息,全幅披挂的禁卫军警惕地在楚锦瑶身边围出一个圈,隔绝想看热闹的百姓。路哥儿已经被送回来,楚锦娴看到孩子毫发无损,长长松了口气。楚锦瑶被人扶着正要往里走,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太子妃,这个人要如何处理。”   楚锦瑶回头,禁卫军立刻像潮水一样散开,将藏在外面的人呈现在她面前。   楚锦瑶静静站着,耳边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楚锦妙倒在地上,现在也在看着楚锦瑶。多年前,她和楚锦瑶一样锦衣玉食,她甚至比楚锦瑶还要受宠,可是现在,她们俩都穿着平民布衣,楚锦妙却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比如楚锦瑶虽然里面穿着布衣,外面的披风却黑的纯粹,几乎一丝杂色也无,边角还绣着螭龙云纹。楚锦妙知道这是太子身上的披风,她亲眼看着太子解下后披在楚锦瑶身上。楚锦妙心中涌上一股不明的感觉,明明她才是最先知道太子选妃的消息的,多年前在怀陵郡王府也是她离太子最近,可是这个龙章凤姿、恍如神临的男子却毫不在意地越过她,一心一意朝楚锦瑶走去。如果楚锦瑶没有回来,楚锦妙才是长兴侯第二女啊,太子妃也本该是她。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楚锦瑶要回来!   这些往事宛如毒蛇噬心,日日夜夜都在折磨她,可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楚锦妙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她要自救,于是尝试着说道:“我无过无罪,你仅凭空口白牙,不能降罪于我。”   “是吗?”楚锦瑶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说,“你意图谋害太子妃,还需要什么证据?把她带走吧,我不想再看到她。”   不想再看到有许多种处理方法,但是楚锦瑶的神态、语气,无不指向其中最快捷的一种。楚锦妙慌了,用力地挣扎,口中大喊:“我是你的姐姐,女子应当温善,你若是杀了你族谱上的四姐,皇家怎么能容得下你这种媳妇?而且,母亲和二哥的心情,你当真不顾了吗?你当了太子妃,就想和家族决裂不成!”   “皇家能不能容得下我,这是我和太子殿下的事,可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你姓苏,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哪里来的二哥?我们楚家的族谱上可没有你这种人。”楚锦瑶看着楚锦妙,眼神冰冷,“拖下去,处死。”   楚锦妙听到这里浑身如坠寒窟,她拼命地挣扎起来:“你敢,你仅凭一人喜好就定良籍女子生死,你身为太子妃却这样草菅人命,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你一个人,凭什么代表天下悠悠众口。何况,即便被人指责,我也容不得你活着。”楚锦瑶眼神落在楚锦妙身上,那双眼睛中没有丝毫温度,檀口微开,轻轻说道,“此女通敌叛国,不忠不孝不义,即刻处死。”   楚锦妙满眼惊惧,她不想死,她还想再喊什么,却被人用力捂住嘴,然后就拖走了。楚锦娴专心哄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玲珑心里皱眉,这种腌臜事情不能污了太子妃的眼,何况太子妃如今还怀着小主子,不能收血光冲撞,玲珑想到这里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楚锦瑶的手:“太子妃,外面风大,我们进屋里吧。”   楚锦瑶点头,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朝里走去。   即便是楚锦妙的死都不能引起旁人任何关注,他们只关心这个女子死便死了,却不能让太子妃看到听到。冷风朔朔,无情地吹过旷野,呜咽的风声宛如什么人在哭。   良莠齐生,若不能相容,就只能相杀。   .   夜风中,扈将军最终被秦沂追住,扈将军肩上有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看着对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年轻太子,忍不住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势造英雄,我并不比你们秦家的先祖差,凭什么你们当初造反是替天行道,而我便要被你们打成乱臣贼子?”   扈将军确实有野心也有胆量,若是早生两百年,或许真的能成一方枭雄。秦沂骑着马慢慢走到扈将军面前,这时候乌云被风吹散,月光照在他的铠甲上,他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冰冷,无情,却美丽的不似人间之物。   “我们秦家夺取天下,是因为当时王室无能,民不聊生。若生逢乱世,你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你生错了时候。”秦沂抽出长剑,面无表情地抵在扈将军的咽喉上,“如今大燕既不是尽失民心,秦家也不是后继无人。只要我秦沂在一日,这天下便不会是乱世。”   秦沂收剑回鞘,太子的佩剑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刃,即便是见了血,剑刃上也一滴血珠都不挂。秦沂在一边等了一会,片刻后,一个锦衣卫上前禀报:“殿下,所有乱党已被捉拿。”   “留几个活口回京审问,剩下的就地格杀。”   “是。”   .   楚锦瑶在炉火前坐了半宿,许多人来劝她休息,楚锦瑶都执意等秦沂。秦沂在日光熹微的时分终于回来,他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铁锈味,他一下马,身后一群精壮汉子都不敢比他高,立刻跟着下马肃立。秦沂在满院肃然中走到阶前,对楚锦瑶伸出一只手:“我回来了,我们回宫。” 第122章 临危受命   时隔多日,楚锦瑶终于回到慈庆宫,畅和园里的宫人已经先一步被送了回来,她们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都迎出来:“太子妃!”   楚锦瑶身上还是原来那身衣服,这种灰扑扑的布衣和宫廷格格不入,几乎可以说是失礼,但是慈庆宫上下宫人都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这种关头若是再敢惹太子妃,那不是瞎便是蠢,自己不想活了。   桔梗看着楚锦瑶簌簌流泪:“太子妃,您没事就好。”   昨天情况危急,楚锦瑶带走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除了丁香和玲珑,其他人都被留下。不过这种时候被留下反而安全,畅和园这么大,哪里不能藏个人。   楚锦瑶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被她猜中了,扈将军是借着保护之名行挟持之实,当时他得知太子妃不在,立刻下令去外面追,哪有时间折腾这几个宫人。如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楚锦瑶有惊无险,这几个丫鬟除了受了些惊吓,也没有出事。   无人受伤便是最大的好消息,玲珑见楚锦瑶神色疲倦,立刻说:“有什么话先缓缓,太子妃一夜颠簸,先让太子妃休息为上。”   楚锦瑶的精神确实不好,她一夜未睡,又经历了那么多变故惊吓,在外面是因为担心秦沂而勉力趁着,如今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她立刻有些撑不住了。几个宫女一见马上闭住嘴,小心服侍着楚锦瑶上床休息。楚锦瑶脱下毛糙的衣服后,连洗漱都顾不得,便陷在枕上沉沉睡去。   她这一睡直睡到下午,睁眼时看到金色的霞光照在床柩,温暖又安宁,仿佛什么都没改变。楚锦瑶稍微动了动,外面守着的丫鬟听到声音,连忙挑开帘子进来:“太子妃,您醒了?”   “什么时候了?”   “酉时了。”   “我竟然睡了怎么久,殿下呢?”   “太子殿下午时回来过,见太子妃还在睡觉,便嘱咐奴婢不许打搅太子妃休息,之后没过多久,就又被公公叫走了。”   楚锦瑶点点头,如今整个朝廷濒临崩溃,需要秦沂出面的地方自然多之又多,楚锦瑶由宫女扶着起身,玲珑换了身衣服,站在床格子外问:“太子妃,饭菜一直让小厨房温着,您要先用饭吗?”   楚锦瑶本来想去沐浴,但是她想到自己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这时候去沐浴对身体对孩子都不好。楚锦瑶这样想着,便打消了原来的念头,点头道:“好,摆饭吧。”   趁着宫人在外面摆饭,楚锦瑶问起其他事情:“姐姐和路哥儿怎么样了?”   “大姑奶奶方才托人送信过来,说他们一切都好,让太子妃安心养胎。赵家还给太子妃送来了温补之物。”   秦沂带着楚锦瑶回京时,便另外派了一队人送楚锦娴回赵家,如今楚锦瑶得知楚锦娴母子二人也缓过气,并无大碍,放心地点了点头。   说来也奇怪,楚锦瑶出宫一个多月,再回来时没有丝毫不习惯,仿佛生活就该如此。明明刚成亲那会,她还觉得这个地方压抑,紫禁城的红墙绿瓦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楚锦瑶的生活早已融入这片恢弘的宫宇,呼吸与共,密不可分。   楚锦瑶现在还不知道,在她睡觉这段时间,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朝政之事暂且不说,楚锦瑶和楚锦娴姐妹二人,这下算是彻底在京城里出名了。   其实太子刚带着太子妃回宫时,因为太子妃身上衣服不对,宫里许多人还暗地里说道过。后来昨夜的事情传开,宫廷内外都知道赵家大奶奶冒险引开追兵,太子妃更是险些以死殉国,那些碎嘴的人都讪讪闭了嘴,再不敢说什么。   这样刚烈忠贞的行为,便是最以德行标榜门第的人家都不敢说道什么。太子妃和其姐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京城官宦人家,从清贵的翰林世家到煊赫的武将家族,人人都称道这对姐妹的高义,在楚锦瑶睡觉这段时间,她们姐妹二人的事迹早已一传十十传百,都快编成新的贤妇烈女传奇了。   因为楚锦娴昨日给楚锦瑶引开追兵的事,秦沂对楚锦娴十分礼遇,今日特意下令给赵家送过去不少赏赐不说,甚至还亲自给楚锦娴的儿子路哥儿起了字。冲着危难时楚锦娴对楚锦瑶的照顾,多少赏赐秦沂也觉得他们当得。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楚锦瑶还一无所知地搅动着手里的清汤。这些是御膳房特意准备的,楚锦瑶刚刚醒来,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楚锦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便问:“殿下在哪里用膳?他中午用过些什么?”   宫人面露为难:“太子殿下中午没来及用饭便被公公叫走了。”   “这怎么能行。”楚锦瑶顿时来火,“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们就这样当差的?竟然任由他疏忽饮食。他昨天在寒风里吹了一夜,现在还要和诸位阁老商议朝政,不吃东西怎么撑得住。快吩咐小厨房准备暖身易克化的东西,一起包起来送到文华殿,多准备些,恐怕阁老们也没用膳呢。”   送茶点的太监小心翼翼走到文华殿,还没进殿就听到里面的争执声,太监们愈发警神,走路几乎连声都没了。随着他们慢慢走近,里面的争吵声也明显起来:“……当日老臣便全力阻止陛下亲征,若不是刘公公那个奸贼在陛下身边进谗言,陛下何至于受此等大辱!”   这已经不是受辱的问题了,皇帝信心满满带着三十万大军亲征,京中不少能臣干将、出息子弟跟着出去,甚至朝廷文官都跟着走了一半,然而最后却落了这么个结果。皇帝被瓦剌生擒,英国公、辅国公战死,汝宁公主驸马柴小将军力战而亡,两位侯爷、五位伯爵、户兵吏三部尚书、刑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还有翰林、太常寺、督察院及下面二十多位文官,不知数的勋贵子弟,全部死在混战中。   这种时候,追究是战死还是自戕根本没有意义,君王被活捉,若是臣子活着回来那才是骂名缠身,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好歹能混个英烈之名。   谁都没有想到,三十万精锐大军,对付区区几万瓦剌游兵,怎么可能战败?即便指挥不当而败,也不可能这样草率,几乎还没开始打,就一溃千里。   京师精锐全部在宣府失陷,整个大燕朝多年的积累毁于一旦不说,现在京城还要面对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宣府战场距离京城不过二百里,急行军一日便到,如今京城没有了赖以拱卫的三军精锐,仅靠一些老弱残兵,要如何抵抗外敌?甚至情况还能再糟糕一点,等来日瓦剌兵临城下,两军对垒,瓦剌人将皇帝带到阵前,燕军是进攻还是不进攻?   秦沂光想着这些问题便头痛,京城如今就如一个怀抱千金的稚儿,曾经威慑外敌的护卫一夜间折尽,现在的京城,无异于一座没有任何自保之力,可以任人宰割的空城。   但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下面这些臣子竟然还有心思吵架,彼此指责。好好的一个朝廷一夜之间被毁了,哪个臣子都受不了这种冲击,他们群情激愤,越嚷嚷越激动,甚至有人抱头痛哭起来。哭声仿佛会传染,秦沂眼睁睁看着平日里衣冠楚楚的臣子一个个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他越发头疼,忍无可忍地按着自己眉心。   一部分人不顾臣子体面大哭,剩下那部分暴躁好战的,此刻就越发激动起来。一个人说道:“皇上本来无意亲征,都怪那□□馋小人,谄媚欺上,哄骗陛下亲征。如今前线指挥失利,少不了他们的罪责。”   附和之声甚众,最先提出来亲征的刘公公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刘公公的干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揪过来,先是第一个人上去踢了一脚泄愤,后面人越来越多,渐渐已成完全失控之势。   秦沂脸色已经完全冻住,这种时候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东宫的护卫赶紧保护着秦沂站到别处,不让太子受到这群失控臣子的波及。秦沂冷眼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中动怒,但是他也知道这群文臣心里憋着气,不让他们把这口气发泄出来,根本没人能静下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这个缘故,秦沂便也没有强行阻止殿前斗殴这种毫无体统的事,只是站在一边忍着。   这场灾难简直来的莫名其妙,若是因为天灾战乱,哪怕□□人祸,臣子们心中都能好受些,可是偏偏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缘由,莫名其妙的战败,多年的积累一夕倾覆,谁也接受不了。   除了秦沂之外,镇北侯府的人也远远站着,与其说站,不如说躲。他们的神态躲躲闪闪,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引起别人注意,被一起迁怒。   刘公公是第一个劝皇帝亲征的人不假,可是真正让皇帝下定主意的,乃是小齐后啊。   镇北侯府作为小齐后的娘家,此刻简直如坐针毡,站都站不住了。   可惜镇北侯府拼命掩饰,其他臣子却没有这么健忘。臣子们恨不得把刘公公碎尸万段,如何能忘了另一个狠狠加了一锤子的“功臣”。但是镇北侯府毕竟身份不同,而且文孝皇后也姓齐,朝臣们顾忌着太子的颜面,这才没有对镇北侯府动手。   但是俗话说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小齐后若是一点代价都不付出,也太看不起无辜丧生的那三十万精锐,以及整个大燕朝的百年基业了。   朝臣激动万分,齐刷刷跪在地上,请求太子匡扶朝纲,惩治奸佞。镇北侯见势不对,连忙上前自请罢职,但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督察院的一个臣子啐了一口:“镇北侯好大的颜面,罢职还可以起复,那宣府的三十万大军,还有督察院战死的两位长官,可否能死而复生啊?”   镇北侯表情讪讪,再也说不出话来。秦沂心里知道,若是他今日不给一个表态,这些气疯了的臣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沂也替他大燕的英灵不值,小齐后这个毒妇残害后宫还不够,现在甚至间接害了三十万军士。三十万人的性命,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秦沂顿了顿,说:“皇后妄论朝政,伙同刘党祸乱超纲,已失皇后之德,无仪掌管凤印,统率六宫。现夺皇后中宫凤印,停命妇朝贺,令其幽居坤宁宫思过。”   夺凤印,意味着失去后宫治宫权,停命妇朝贺,意味着她连皇后的礼仪意义,这最后一层颜面都无法维持。一个内政外交全部被剥夺的中宫皇后,除了还挂着一个皇后的名头,又何异于废后。 第123章 废小齐后   小齐后坐在坤宁宫里,不知为何心浮气躁,她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自从皇帝战败被俘的消息传来,小齐后便笼罩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里。怎么可能呢,那么多军队,那么多随驾的人,大燕泱泱大国,怎么可能打不过北边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一定是士兵训练不良,随行的人也贪生怕死,这才让皇帝受了这种委屈。   小齐后久居深宫,不明白也不知道外面的臣子对气节如何看重。即使是皇帝被俘虏,小齐后想的也是皇上回来后会不会迁怒她,而完全没有想到,她要为自己曾经的言行付出代价。   她是至高无上的皇后,这些奴才百姓为她卖命是他们的荣幸,谁敢让她认错呢。   小齐后走了几圈后,感觉心绪平复了许多,她坐回金碧辉煌的坐榻上,仅呷了一口茶,立刻烦躁地打翻在地:“这是什么东西,一股怪味。”   秋霜连忙上前,低着头说:“娘娘,这是您方才吩咐的参茶。您说今早起来后心悸,太医院便给您开了药膳方子,这是御膳房刚刚送上来的。”   “本宫没胃口了,全部撤掉重做。”   小齐后性喜豪奢,这种前脚吩咐后脚就厌烦的事情屡见不鲜,后宫早已习惯了皇后娘娘的奢华排场。她是皇后娘娘,至高无上的国母,铺张都是应该的,至于内务府的钱从哪里来,这管她们什么事。   小齐后并不把这当回事,可是这次,她刚刚低头,就听到前方有人说:“都这种时候了,皇后娘娘还有心思挑剔吃穿,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站在皇后身前的秋霜愣了一下,慌忙跪下:“娘娘饶命,不是奴婢说的。”   小齐后从没受过这种冒犯,她心中大怒,眼光如刀地朝声音来源扫去,她倒要看看什么人有这种胆子,竟敢指点她。   楚锦瑶带着人站在门口,眉目淡淡,在小齐后几乎要砍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皇后娘娘,久违了。”   “是你。”小齐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昨日便听说楚锦瑶回宫了,她当时还遗憾,楚锦瑶怎么没死在外面。不过除了心里嗤笑两句,小齐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楚锦瑶如今怀孕,必然像老鼠躲着猫一样躲着她,小齐后还真没想过楚锦瑶会主动来见她。   “真是稀奇,太子妃前些日子还忙不迭躲到宫外,现在怎么敢来本宫的坤宁宫了?”小齐后冷笑了一声,神态满满都是不欢迎,“你来做什么?”   “皇后娘娘多虑了,我也不想看到您这张脸。等我取了东西,娘娘就能自己清清静静地待着了。”   小齐后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锦瑶懒得和她说,直接吩咐后面的宫人:“去取凤印过来。”   小齐后听到这里,惊讶地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大胆!本宫乃是皇后,宫中没有太后,本宫便是最尊贵的人,你们谁敢在本宫面前造次!”   楚锦瑶抬了抬手,身后的太监会意,立刻端着诏书上前:“太子教令:皇后妄论朝政,伙同刘党祸乱超纲,已失皇后之德,无仪为六宫表率。故现夺皇后中宫凤印,令其幽居坤宁宫思过,任何人不得探望。”   小齐后听到这段话惊愕地瞪大眼,等反应过来后便是大怒:“本宫是皇后,他只不过是太子,有什么资格处置本宫?”   “皇后,你兴许忘了,如今六师空悬,乃是太子监国。”楚锦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而你力劝皇上亲征,如今宣府事变,三十万大燕男儿、六十多位朝廷肱骨命丧关外,你不受责,何以安息三十万亡灵,又何以平天下之怒?”   “是他们没用战败,关本宫什么事?”小齐后依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她看着楚锦瑶冷笑,“本宫知道,你和秦沂不过是借题发挥,想报复本宫罢了。本宫警告你们,我是皇上亲自册立的皇后,是你们的嫡母,你们以下犯上,幽禁嫡母,这才是倒行逆施,犯了不忠不孝的大忌讳!”   楚锦瑶懒得再和小齐后说了,无论说什么,小齐后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享受着万千黎民的供奉,却从不觉得自己和这个国家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宣府战败,是不是皇后的错呢?当然不是。可是她既然站在这个位置上,之前还劝服皇帝亲征,如今惊变发生,她却想着置身事外,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小齐后眼睁睁看着象征着皇后地位的凤印被人强行夺走,楚锦瑶掀起锦布检查了一下,便挥手示意带走。楚锦瑶束手站在宫殿外,侧头轻声吩咐了一句,立即便有许多太监上前,将坤宁宫的门窗一扇扇合上,利索地贴上封条。   “你们做什么,本宫看你们谁敢!”小齐后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可是没了凤印,皇后也不过是一个名头,如何能抵得过皇宫里真正的实权。小齐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宫殿被人封起,方才还富丽堂皇的坤宁宫一下子暗了下来,仿佛日光都照不进来。楚锦瑶隔着唯一一扇打开的殿门,对着小齐后轻轻一点头:“皇后,你就在宫里安心思过吧。六宫和外面的事,便不牢你操心了。”   外面隐约传来喧闹,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似乎想要强闯,失败后便又哭又骂。小齐后听出来这个声音了,这是她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嫡出公主,二公主秦妍。   二公主过来哭闹,楚锦瑶连头都没回,依然隔着渐渐关闭的宫门,静静和小齐后对视。   小齐后这个皇后名存实亡,而且担上了祸乱朝纲这等罪名。祸乱朝纲,这和残害皇嗣、压迫宫妃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她几乎被废了,那她的儿女,潞王和二公主,会被怎么样呢?   小齐后就那样睁着眼,看着高大沉重的殿门一点点闭合,楚锦瑶的身影渐渐只余下一片裙裾,紧接着,连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关在门外。   小齐后也失力委顿在地。她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可能,我是皇后,他不过是太子,他怎么能越级夺我的权。”   秋霜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轻轻跪在小齐后身后,说:“娘娘,未必是越级了。”   “你说什么?”   “奴婢方才听外面的人说,内阁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已经提议让太子殿下登基,自立为帝了。”   小齐后“咣当”一声将手腕上的玛瑙珠拽断,艳丽光滑的珠子在地毯上四散弹跳,渐渐滚到各个角落,再也寻不到踪迹。   后宫里,治宫权已经平稳而毫无商量余地地转移到楚锦瑶手中,而前朝也在热烈地商讨这件事。   “太子殿下。”一个老臣声音恳切,几乎长拜在地,“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皇上落入瓦剌手中,民心动荡,国难当头,您身为皇长子兼皇太子,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应当提早登基,以统率九州,稳定民心啊!”   其他臣子也跟着跪倒在地:“请太子殿下登基!”   秦沂入主文华殿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到进退两难。   若说他不想要皇位,那纯属胡扯,他若不想坐皇帝,那何必占着太子之位,多年来汲汲经营?可是当这个机会真的摆在他面前,秦沂却犹豫了。   不该是这样。秦沂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发展不妥。就像当初扈将军看到楚锦娴,所有人都作证那是太子妃,但是扈将军莫名觉得有问题。那是多年来刀口舔血累积出来的经验和第一判断,理智还没有想明白原因,直觉已经察觉到危险和陷阱。   秦沂最终还是抵制住这个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诱惑。秦沂摇摇头,语气亦十分坚决:“皇上尚落于敌手,京城也面临危难,这种时候,怎么能将精力放在这等事情上。当务之急,乃从重振国威,抵御外敌,将皇上迎回京城。这件事不必再提了,孤绝不会同意。”   内内外外的臣子跪倒一片,齐声请求事急从权,秦沂大可以先登基,日后再补登基大典。可是秦沂还是摇头,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心里霎时拨云见日,思路出奇的清明。   这件事很蹊跷,他不能迈出这一步。   众臣子见秦沂坚决不肯,面面相觑,也不敢过分强求。皇帝未走时秦沂是储君,如今皇帝被俘虏,那秦沂基本上便是君王了,他们再劳苦功高也是臣子,怎么敢和如今的无冕之王对着干。   登基这件事被众人刻意避开,随后又有臣子提出迁都:“太子,皇上被奸党蒙蔽,覆没京师三十万大军不说,如今皇上也落与人手。如今京城无军可守,京城危矣,为了殿下和祖宗基业考虑,殿下应即刻迁回金陵旧都。金陵前踞江堑天险,后有江南粮仓,旧都外还有十万守军,是重整基业、东山再起的绝佳选择啊!”   此话一落,立刻有人赞同,秦沂忍住怒气,沉声道:“先祖早在立朝时就留下祖训,终我大燕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先祖既然将都城北迁至燕云,那我秦氏子弟便是第一批直面外敌铁蹄的防线。天子守国门,若我们迁都南渡,那国门也跟着南迁至江汉,这何异于将半数国土拱手让人?我等读书治国之人,之后有什么面目去见黎明百姓,又有什么面目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偌大的宫殿里落针可闻,无人说话。秦沂振袖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人:“迁都的话,孤不想听到第二遍。即刻起,全城备战,战时无军令而出城者,一概射杀。城亡,孤,孤未出世的孩儿,还有尔等,同亡。”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小boss皇后已经被打成残血,请各位玩家再接再厉!】 第124章 同生共死   小齐后被幽禁坤宁宫,皇后之位名存实亡,二公主被勒令在宫中绣嫁妆,而潞王被褫夺封号,降为郡王。他原来的封地洛阳被朝廷收回,另外换了一个贫瘠之地,等京师情况稳定后便立刻就藩。但是这次,三皇子名为就藩,实际上等同软禁。   镇北侯府因为秦沂的缘故没有被清算,但是镇北侯自请卸职,齐家的子侄也丢官的丢官,降职的降职,这几天镇北侯府更是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整个京城都充斥在一种萧条和凄惶中,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在混战中死去的亲人,而现在,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替亲人悲痛,便要面对另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处理刘公公的同党,更甚者小齐后一系也被牵连,无非是为了平息众怒。可是清算这些人并不是结束,相反,问题才刚刚开始。   “太子殿下,居庸关外瓦剌调兵甚繁,恐不日将进攻各边关。”   京师精锐都已经随着皇帝失陷在关外,剩下的老弱病残不到十万,仅凭这十万人,如何守住京城?   如今大燕朝外交内政出奇严峻,前几日已经出了一个妄图发国难财的扈将军,若是接下来朝廷再有一个处理不当,恐怕大燕亡国之危,就在眼前。   宣府失陷,天子被俘,相比于外部的危难,其实这桩事对朝廷内部秩序的冲击更大。秦沂拒绝了临危登基后,仅剩的半个朝堂都陷入一种难言的寂静,状似平静的局面下,人心早已溃散。   可是这种时候,秦沂根本没时间关注底下这些臣子到底在想什么。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就放在秦沂眼前,敌人趾高气扬,虎视眈眈,而朝廷内部又是什么样子呢?高阶文臣全部死在混战中,大部分有领军经验的武将随军出征,战死关外,就连勋贵家族中有出息的后备子弟也全跟着大军镀金去了,结果皇帝一无军事素养二无识人之明,竟然任由太监和宠臣争权夺利,军中朝令夕改,进退失序,行军路线说改就改,就这样被瓦剌骑兵趁机冲了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内外交困,青黄不接,这就是秦沂要面对的局势。   秦沂看着面前的布兵图,沉默良久,再出声时坚定果决,掷地有声:“调两京、河南备操军入京,山东备倭军从河间、保定到京师待命,江浙沿海备倭军亦从水路立即进京。江北和京师各府运粮军驰援,开通州仓,调粮草入京。”随后,秦沂用手指了指地图上几个军府,说道,“即刻下诏,另各省总兵进京勤王。”   因为高阶文臣在这场变故中消耗殆尽,所以六部许多人都是秦沂临时提拔起来的。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班子都知道这次的危难不同以往,于是他们收了轻慢之心,各种繁文缛节也是能减则减,听到秦沂的吩咐,被叫到的人应诺了一声后就赶紧跑下去处理。文华阁人人步履匆匆,一天之内不知有多少文书从这里发出,曾经的权力中枢也从内阁所在文渊阁移到文华殿,放眼望去,整个宫廷都呈现出一种乱中有序的繁忙来。   秦沂一整天都停留在外廷,调兵,粮草,军备,新将领的任命,他需要考虑的太多了。楚锦瑶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秦沂,她如今有孕嗜睡,往往秦沂回来时她已经睡着,她醒来时秦沂已经在外廷。楚锦瑶原来只以为是秦沂太忙了,可是连着几天这样,楚锦瑶慢慢感觉出不对劲来。   她怎么觉得秦沂在故意躲着她?   所以今日,楚锦瑶硬撑着精神,玲珑几次劝她去睡觉她都坚持,最后等的哈欠连连,眼中含泪,总算等到秦沂回来。   秦沂进门时动静并不大,他进屋看到楚锦瑶,眼中惊讶一闪而逝:“你怎么还没睡?”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去看伺候的宫人,楚锦瑶站起身,及时解救身后脸已经拉成苦瓜的小林子:“和他们无关,是我执意要等你。”   秦沂看着楚锦瑶,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说:“你们都下去吧。”   站在四周的宫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低着头退下。然而即使屋里不再有外人,秦沂离楚锦瑶的距离依旧很远,并不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走到她身边。   楚锦瑶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确,他们两人之间确实隔着一道无形的坎。今日不把这个心结说开,秦沂指不定还要自己和自己别扭多久。   “殿下,今日宫人禀报,二公主又去坤宁宫想见皇后一面,被人拦下了。”   秦沂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拦下便拦下了,她被宠的无法无天,早该管管了。”   二公主这几天很不安分,又摔又打的,然而她不过是一个公主,连潞王都被降爵位,她哪里能拗得过宫廷强权。楚锦瑶说起二公主,不过起一个话头罢了。   “殿下,我有时候看到宫里的女子,总是难免感到悲哀。二公主贵为嫡出公主尚且如此,其他女子又该如何呢?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入宫十来年盛宠不衰,恩宠、子女她都有,可是如今,她的凤印说被剥夺就被剥夺,身为皇后却不能再接受外命妇朝拜,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到。我知道殿下大概不喜欢听这些,但是我身在其中,总是不免物伤其类。这大概就是宫里女人的命运,无论看着多么光鲜荣耀,实际上都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全幅身家都系于外物,宫里真正的贵人说让你死,就得死。”楚锦瑶看向秦沂,慢慢说道,“曾经这个人是皇上,现在,已经是殿下了。”   秦沂眼中的光不由冷肃起来:“谁来和你说了这些?”   “没有人。何况,这种话,还需要别人说吗。”楚锦瑶静静看着秦沂,说,“现在倒台的是皇后,日后未必就不能是我。说起来,我和皇后的状况还颇为相似,都是甫入宫便非常得宠,靠着宠爱和色相,这才引得后宫众人敬畏巴结罢了。”   秦沂终于败给楚锦瑶,他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小心揽住楚锦瑶的肩膀,扶着她坐到一边的榻上:“你在瞎想些什么。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和皇帝也不一样,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我嫁给你不过一年,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可是以后呢?”楚锦瑶挣开秦沂的手,转过身目光湛湛地盯着他,“殿下,我家世比不上别人,才学、计谋亦不过尔尔,我所仰仗的,无非就是殿下而已。你愿意信我,和我开诚布公的谈话,我便能在后宫这薄薄一层冰上走下去,如果你有一天不愿意和我说了,那我和皇后,又有什么差别?”   秦沂长这么大,头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这几日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楚锦瑶,再加上外廷确实事多,所以他便等楚锦瑶入睡后再回来,尽量避开两人的见面。秦沂每日回来后都长久地注视着楚锦瑶的睡颜,这是他最想保护的人,他却让她遭受这种事情。秦沂突然质疑他当初强行从林熙远手里把楚锦瑶抢过来,让她做太子妃是不是真的对她好。他做这个决定时完全没有询问楚锦瑶的意思,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楚锦瑶愿不愿意接受赐婚圣旨。   他想等他想明白后,再来见楚锦瑶。可是没想到,楚锦瑶竟然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几乎逼问的秦沂说不出话来。秦沂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听谁挑拨的,我怎么可能这样想?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太自以为是了。”   楚锦瑶从没想到能从秦沂口中听到这种话。秦沂这个人确实有些独断强势,但是,以他这种倨傲的性子,他竟然会承认?   楚锦瑶深深觉得这件事不一般,没有人是铁打的,秦沂能说出这种话来,恐怕是这几天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楚锦瑶轻声问:“为什么?”   秦沂顿了顿,看着楚锦瑶的眼神深远又复杂,其中仿佛包裹着某种热烈到荼蘼的情绪,可是等楚锦瑶细看时,已经杳无踪迹。秦沂说:“我下令坚守京师,若有臣子偷偷送家眷出京,一概射杀。”   楚锦瑶觉得这没错:“战时自然要严苛一点,此风若是一开,那人心动荡,再没人肯死守京城了。”   秦沂摸着楚锦瑶的头发不说话,楚锦瑶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秦沂的意思:“殿下,你莫非在担心,我和孩子?”   秦沂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不会怪我吗?”   楚锦瑶愣了愣,随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殿下,你若是送我出去,我才要和你恼呢!我既然是太子妃,不敢说为民为国,但是至少,我总要和你同进同出,你若是弃城而走,我陪你一起南下,你若是坚守京师到最后一刻,那我就无论生死,在宫里等你归来。不管是生是死,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秦沂眼中光芒明灭,说不出话来。他握住楚锦瑶的手,力气之大,几乎把楚锦瑶握疼了:“当初我听说林家欲立你作侧妃,那是我既惊又怒,觉得不能任由你蠢下去,所以就写信回京城。我一直没有问你,愿不愿意?”   楚锦瑶愣了愣,突然没忍住噗嗤笑了。楚锦瑶眼看自己越笑,秦沂的眼神就越危险,她赶紧克制住自己,说:“殿下,你看着你自己这张脸,哪有女人会不愿意呢?”   秦沂依旧脸色不悦,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胡闹。”   何止是胡闹,秦沂最烦别人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他,无论男女。但是说来奇怪,同样的话从楚锦瑶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没那么讨厌了。   “好,那就不胡闹。”楚锦瑶说着当真认真起来,问,“殿下,你记得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吗?”   “当然。”秦沂眼神揶揄,“那时候的你态度可蛮横的不得了。尤其是楚家那么多人,你只敢对着我横。”   说起这个楚锦瑶不免有些尴尬,但是这些话她想说许多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可是后来在畅和园她才想明白,有些感谢和感情,不说出来,他永远不会知道。   “殿下,这或许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无异于井底之蛙突然瞥见天光,我那时真的很依赖,也很感谢齐泽。后来你走了,我还消沉过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一直在遗憾,你是我闺阁生涯中的惊鸿一见,而我于你不过一个打发时光的过客。后来我就议亲了,我本以为这一生大概就是如此,可是我又遇到了你,你当初愿意将我从做妾的难堪局面中拉出来,我真的很感激你,我当时甚至想,你娶我回去做傀儡太子妃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人我就给你纳什么人。可是,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叫秦沂……”   年少惊艳是你,英雄救美是你,细水流长也是你。   楚锦瑶说着眼睛中涌上泪光,秦沂默默将她拥入怀中,楚锦瑶揪着黑色的太子常服,鼻音浓重:“你愿意娶我,我真的很开心,无论是从太子还是从齐泽的角度上。我养父养母从来没把我当人看,亲生父母也和我不亲,所以,我只有你了……”   “好了,不哭了。”秦沂心都被哭成碎片的,心疼不已。他没想到竟然能从楚锦瑶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你对我越来越重要的同时,我对你也很重要。   楚锦瑶哭着哭着,怒气顿生:“可是你故意回避我,你甚至还想把我送走!”   “没有,是我乱说的,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你以后会不会故意回来这么晚,还故意不见我?”   “不会了。”秦沂心里默默想着,其实他也忍得很辛苦。就像养了一朵娇弱的兰花,想给她天底下最好的,却又怕有一样不是最好的,委屈了她。他就这样纠结来纠结去,没想到在这朵兰花心里,养花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锦瑶,我也会害怕。害怕如果这次我不能处理好一切,我会亲手害死你。”   楚锦瑶被箍在怀里,闷闷地说:“这又没什么,我也害怕你变心。从生到死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我求之不得呢。”   秦沂低低笑了下,胸腔轻轻震动:“好。”   这个“好”是在答应什么,除了秦沂,没有人知道。   京城紧急调兵,关外瓦剌人争讨了很久,还是觉得上天送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他们带着皇帝到居庸关外,以送皇帝回京为名,要求各边关开城门。   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秦沂桌案前,秦沂对着这封折子沉默良久,缓缓写了“拒之”。   明知前面是深渊,但是还是要踏出去。就像前几日废小齐后,明明知道出头鸟必死,可是他要稳定时局,平息人心,秦沂根本没有选择。   拒绝瓦剌入关后的第三天,瓦剌进攻居庸关、大同府,因为有皇帝在,燕朝守将束手束脚,五天后,白羊口、紫荆关、居庸关全面沦陷,直逼京师,京城告危。   秦沂亲自领兵,列阵于永定、德胜、安定等九门外,身后便是京城的城墙,过了他们的尸身,京城再无屏障。   亡国还是雪耻,生还是死,今日走出慈庆宫大门时,楚锦瑶给他整理铠甲是不是此生最后一面,概系于此。   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京城守卫战,就此打响。 第125章 钦徽二宗   京城守卫战打得艰难,曾经横扫草原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全军覆没,秦沂即使紧急调军,如今能赶到京城的也不过一少部分备倭军。正式的军队还没赶来,秦沂只能从京城里征集民兵,各家各户的青壮年在城墙外打仗,普通百姓便在城里递石块、送食物。众人都知道一旦城破,谁都没有退路,所以都抹去了侥幸之心,全民皆战。   紫禁城里,内廷无法参与到外面的实战中,但是也并不是干站着等结果。楚锦瑶连续下令缩减后宫开支,这几日更是集结全部宫人,全力给外面的军士做寒衣。习惯了享福的妃嫔们当然不愿意,可是战时话语权高度集中,小齐后现在都在坤宁宫里乖乖待着呢,这些妃嫔们即使不满,也不过是私下里碎碎嘴,根本没人敢来楚锦瑶面前说。   城外的战况雪片般飞回皇城,瓦剌气焰嚣张,放话要在两个时辰内攻破德胜门,德胜门在京城最北边,如今瓦剌南下,这里也是守卫压力最大的地方,所以秦沂亲自在德胜门领兵列阵。瓦剌久攻德胜门未果,损失人马五千,瓦剌首领帖木儿的两个弟弟也被燕军杀死。这两个战亡的首领放在汉人秩序里大概算是亲王,帖木儿心痛不已,在德胜门损失惨重,所以转而去进攻西直门,又大败。燕军两战大捷,军民信心大震,在随后的章仪门大战中许多百姓自发投石相助,再次胜利。   于此同时,居庸关的守将不再投鼠忌器,死战戍边,和后续的瓦剌援军大战七天七夜,最终还是将瓦剌人拦在关外。帖木儿带着五万人马深入中原腹地,攻城时损失不少人马,后续援军也被居庸关守将拦在关外,此刻各地勤王的部队也要陆陆续续到达,帖木儿见势不对,终于承认,前朝草原民族的辉煌,他大概还得再过几年才能复现。   十一月十五,深夜,瓦剌趁夜拔营而走,隐蔽在城墙上的守兵马上发现不对,急报给上级,秦沂当机立断,让守兵推出火炮追击瓦剌逃兵。此刻攻守阵营翻转,燕军一鼓作气,又有先进的火器助阵,将妄图撤退的瓦剌大军击杀一万有余。帖木儿向北方大本营逃去,十七日出紫荆关,又和燕军打了一仗后,终于逃回草原。   至于中原王朝引以为傲的长城边关为什么让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就得去问夹在敌军中的皇帝了。   其实瓦剌本来只是想趁冬天南下抢些东西,本来也没打算怎么着,可是谁能知道燕军三十万精锐,来来回回阵营大乱,帖木儿趁机进攻,非但大败燕军不说,还生擒了他们家皇帝。帖木儿抓到皇帝觉得棘手至极,后来听一个汉人军师献策,帖木儿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要挟着他们皇帝进关,如果不是运气差,说不定他们都能进汉人的都城扫荡一圈。   汉人的都城,那得有多少粮草和锦缎。   可是现在,帖木儿看着自己元气大伤的部队,真是越想越不甘心,他沉着脸,喝道:“把那个汉人奸细给我押过来!”   方濮存被一群铁塔一样的骑兵推搡着进入帐营,他一身青色长衫,就和无数赶考的读书人一样,看着骨骼纤细,弱不禁风。他一个文弱书生被人押到瓦剌首领帐营里,周围任何一个士兵胳膊都比他的腿粗,可以想象对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取方濮存的性命于瞬息。状况这样不利,方濮存看着却并没有多少害怕,只是因为被推搡着过来,形容不免有些狼狈罢了。   “你个奸诈的汉人!”帖木儿用力地一拍桌子,蛮力之大,几乎让人怀疑他要将桌子拍折,“说,你是不是那个太子派过来的奸细,要不然,为何会伙同他们一同谋害本汗,折损我瓦剌的勇士?”   方濮存听到这话摇头笑了笑,他轻轻弹了弹青衫上的灰尘,其他骑兵见这个汉人竟敢这样怠慢,顿时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动粗了。   方濮存眼角瞅到那个骑兵的动作,冷冷说道:“大汗,你若是还想东山再起,谋取大业,那就最好让你的属下规矩一点。”   帐篷里的骑兵一听这话越发激动,帖木儿高吼一声,把这几个人喝退,然后才沉着脸看向方濮存:“你说什么?”   “我若真是燕朝太子的内奸,现在我要做的,便是把皇帝杀死,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继位登基,追击尔等,而不是站着这里和你浪费时间。”   帖木儿听不懂这句话里的圈圈绕绕,但是本能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你什么意思?”   方濮存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群四肢发达有勇无谋的莽夫,然而心里这样想,为了他的小命,方濮存到底没有表现出来。他换了种表述方式,慢慢对帖木儿说:“大汗,你此去几乎带上了瓦剌所有的骑兵力量,连十四五的孩子也征用了,但是折兵少将不说,还什么东西都没抢到。大汗,你真的甘心吗?”   帖木儿冷哼一声:“本汗当然不甘心,你这是在讽刺本汗吗?”   “在下岂敢。”方濮存秉持着一个读书人的谦逊有礼,对面前这个异族首领行了一个儒家礼节,“大汗,汉人和瓦剌不同,讲究三纲五常、君臣父子,您手里握着燕朝的皇帝,还怕什么呢?”   之前扣押皇帝,以送皇帝回京之名要挟边关各城开城门,包括后来和燕朝的许多项互动,都是出于方濮存的指导。帖木儿看不起汉人奸诈狡猾,但是对这个前来投奔自己的神秘汉人军师却很是信服,帖木儿放弃了刚刚想杀了方濮存的念头,诚心问:“那你说要怎么办?”   只能说,汉人最懂汉人。汉家推崇兵法和谋略,罗织经、权谋术层出不绝,这种高深的权术心计在外族看起来简直无耻,可是如果被投奔外族的汉人利用,这种心术,对于中原王朝一样是毁灭性的。   帖木儿自从全须全尾地捉到皇帝后,他对面前这位帝王也为难起来。大燕朝是宗主国,多年来万国来朝,赫赫积威早已印刻在周围属国心中。帖木儿是经常跟燕朝抢粮食,但也仅限于抢了就跑,下次再去,真让他再做些什么,帖木儿也不敢。   所以他对皇帝也很为难,只能继续不少吃不少穿地关着,至于以后要怎么办……再说吧,燕朝肯定不可能放任本朝君王在外做“做客”太久的。   在帖木儿看来他对皇帝远远晾着,有吃也有穿,比他的大部分臣民过得都好,已经够意思了。可是在皇帝看来,这就是虐待了。   方濮存整了整衣冠,走入前方的帐营后,神色表情一下子变得恳切:“陛下,您受苦了!”   皇帝被俘虏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经历的一切比他前四十年加起来还可怕。身边的臣子死的差不多了,信任非常的刘公公也早被愤怒的军士当场打死,他一个人流落异族,待遇一落千丈,身边也没有服侍他起居的贴心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突然看到一个汉族面孔,皇帝立刻对方濮存生出亲近之心:“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   方濮存恭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臣是来救陛下的。”   皇帝颠簸这么久,心惊胆战,再度看到熟悉的跪拜礼真是感慨万千,亲切无比。皇帝亲自把方濮存扶起来:“你真乃是大贤臣!等朕回朝,绝不亏待于你。”   “臣谢陛下。陛下,臣如今埋伏在帖木儿身边,说服他送您回朝,陛下您只需耐心等待,想必不久,礼部就会派仪仗队来接您回京。”   皇帝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听到这句话真是顺耳极了,他抚掌称赞,说道:“这再好不过!你可不要让朕等太久了。”   “臣遵旨。”   方濮存双手交叠在前,就这样躬着身倒退到皇帝帐营外。合上帐营后,方濮存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阴沉中也透露出一种难言的壮丽。他低低自喃:“要变天了啊。”   百里之外的紫禁城里,新任礼部尚书脸色纠结地送上一封书信:“殿下,这是瓦剌送来的议和书。”   议和书。   许多人都在偷看秦沂的脸色,妄图揣测一二,可是他们必然要失望了。秦沂脸色如常,甚至动作都没停顿一下,仿佛礼部呈上来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折子。秦沂接过来扫了一眼,眉梢轻轻动了动。   狮子大开口,他们还真是敢说。   这位新提拔起来的礼部尚书显然也知道议和书上的条件太不要脸了,他垂着眸子数文华殿地上的方砖,不敢抬头也不敢吱声。   秦沂指节敲了敲古朴典雅的檀木桌角,一反常态地没有下达“行”或“不行”的命令,而是饶有意味地说:“看这封议和书的笔法和行文,这应当是个读书人吧。”   殿里停留的几个官员都愣了愣,而秦沂嗤笑一声,将议和书扔在桌上:“一个大燕的,从小学孔孟之道,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   .   慈庆宫里,楚锦瑶也在接见热情难抑的外命妇。   秦沂带着燕朝在损失三十万精锐的情况下守住京城,后面还反败为胜,光瓦剌撤退当夜就击杀一万余人。这对于风雨飘摇、全民信心都被狠狠挫伤的燕朝臣民来说,太子无异于天神降世,力挽狂澜,包括之前楚锦瑶险些以死殉国,后面缩减宫廷开销支援城中军民百姓,这些举动都大大鼓舞了民心。如今京城里百姓不拜神佛,只拜东宫的太子和太子妃。   曾经因为圣上昏聩,不爱理政,所以臣子把希望投注到年轻的太子身上。这其实是一种实在没办法了的寄托,可是现在,秦沂却是真正民心所向,万众归心,举国上下都期待着他登基为帝。   因为这场艰难的京城保卫战,满京权贵人家,无论书香门第还是武将世家,都对楚锦瑶评论大好,天天往宫里递牌子。楚锦瑶毕竟还是个孕妇,接见太多人她自己也吃不消,所以今日只叫了楚锦娴和长兴侯府的人进来说话。   长兴侯因为身份特殊,不好跟年轻后辈去战场抢功勋,所以当初皇帝亲征是他没有跟着去,谁能知道反而因祸得福。守卫京城时外城九个门都要有主将,长兴侯是难得残存下来的有领兵经验也有实战经验的武将,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他这种人才实在难得,所以被分到一个次等重要的门,在瓦剌进攻中也顺利守住城门。   最重要的城门是秦沂亲自在守,最艰难的战场也在他那里,秦沂顶住了瓦剌最开始也最激烈的一波进攻,首战告捷,人心大振,之后的几个城门都好守了许多。长兴侯也借着这股劲守住东直门,在保卫战中立了大功。   所以如今京城两家外戚的身份一下子对调,两任皇后的娘家镇北侯府闭门不出,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颜面上,齐家和过街老鼠也没什么差别了,而太子妃的娘家长兴侯府却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头功。众人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段时间长兴侯府人人走路都带风,段莹华也兴致勃勃地说着战争期间家里的状态:“……围城那两天,可把家里人吓坏了,不过好在虚惊一场,多难兴邦。如今京城里对太子和太子妃众口交赞,若是之后再顺利迎回陛下,那太子可谓立下旷世奇功……”   段莹华说着,突然察觉到气氛不对,她似有所觉地停下说话,看到楚锦瑶低头哄着路哥儿,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而楚锦娴也坐在一边,微微垂着眼,眼神复杂。   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之后若再立了迎救皇帝之功,那秦沂作为一个儿子兼臣子,所作所为实在是尽善尽美,功劳已到极致。   可是,秦沂并不只是臣子,他更是皇太子。所以,宋高宗赵构的难题再一次降临在秦沂和楚锦瑶身上。楚锦瑶当初读史书时,也觉得赵构用十二道金牌急召岳飞回京实在是不识大体,懦弱之至,但是现在,面对瓦剌的议和,朝臣翘首期待的迎皇帝回京,楚锦瑶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洗白赵构和秦桧的意思,岳飞当时手握南宋五分之三的兵力,他的军队被称为岳家军,在民间和军中都拥有巨大的声誉,赵构作为一个皇帝,心生警惕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依然觉得,他赐死岳飞,是件很短视的事情。   唉,写到这里,大家应该能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我们总是企望救世主和英雄,可是这世上容不下英雄。   写到这里,全文已经进入最后的大高潮,其实我今天正好在写结局,校对这一章的时候有感而发,就写了这些作话。我们只能陪楚锦瑶和秦沂走最后一段路了,大家明天见~ 第126章 英雄已死   楚锦娴和段莹华走了之后,楚锦瑶心绪久久都不能平复。   她记得自己硬着头皮读史书时,读到南宋这一段,一边读一边愤慨。秦沂坐在她身边,似乎在看淮南子,见她读史书都会生气,还笑她幼稚。那时读这一部分的时候,楚锦瑶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她和秦沂也会陷入同样的困境。如果故意拖着不接皇帝回朝,那他们是史书上的坏人,可是如果接皇帝回来……如果接皇帝回来,皇帝容得下他们吗?岳飞誓死精忠报国,他的忠心毋庸赘述,可是赵构信了吗?   楚锦瑶也不知道,成为史书上的坏人,或者成为史书上大赞特赞但是早早就死了的英雄,哪一个更好。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即使成功保住京城,但是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百姓,塌陷的城墙,波及的房屋,对刚换过一口气的燕朝来说依然是个不小的负担。战后医药、木材、抚恤、御寒的衣服都是重中之重,这其中没一样能离得开钱。这种时候如果还指望国库,那就太看得起以昏聩和好美色而着称的皇帝了。   渐渐恢复骨架的朝堂为了钱整日吵来吵去,秦沂能带军打胜仗,但是实在没办法凭空变出粮草和钱来,粮草能从通州各仓调,可是重建京城所需要的银钱,从哪里来?   秦沂将眼睛盯到京城里这些权贵人家上来,大家都沾亲带故,谁也骗不了谁,秦沂知道这些人的家底,所以软硬兼施逼着他们吐银子出来。当然,作为表率,秦沂率先缩减了自己的开支,连着楚锦瑶从宫廷里省出来的部分,一起充到国库里。   众人看到秦沂后宅的开支,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这种时候硬杠着也没有好处,众臣扯了半天皮,要到了官职或者后辈上的好处后,便相继为国分忧,慷慨解囊。   但是秦沂翻了翻国库的收支,再去看内务府的账册,深知从臣子身上薅毛并不是长久之计。宫廷开支,实在是太庞大了。   秦沂内宅只有楚锦瑶一人,楚锦瑶小时候受过苦,并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所以东宫的开支便是御史台看了也无话可说,但是相应的,在东宫的衬托下,皇帝后宫的开销就越发可怕了。   秦沂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个主意,但是内廷不归朝堂管,这件事得和楚锦瑶商量。秦沂不知不觉又在文华殿待了一整天,他从抱厦中出来时,才发现夜色浓重,已经飘起雪来。   建兴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往年臣子一定会上奏恭贺瑞雪兆丰年,可是今年京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百废待兴,废墟遍地,这么大的雪可不是一件好事。   楚锦瑶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朝殿门走去。秦沂在太监的侍奉下卸下披风,楚锦瑶看到他肩上的雪,问道:“外面下雪了?”   “对,看样子能下一夜。”   楚锦瑶脸色变得沉重,显然她也想到了外面的百姓。   楚锦瑶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就被秦沂叫住:“你别动,我身上有外面的寒气,你穿得少,小心着凉。”   如果只是楚锦瑶一个人,楚锦瑶肯定懒得理他,可是现在还有孩子,楚锦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等秦沂在熏笼中烘暖身体,才上前挽住他的手。   “今日回来这么晚,外面的事很为难吗?”   “还好。”秦沂说,“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战后重建。虽然如今国库不好周转,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敲打敲打下面的臣子,和各省收税,时间长些总是能解决的。”   外面的朝事楚锦瑶帮不上忙,她能做的,似乎只剩把慈庆宫和后宫打理好,让秦沂无后顾之忧,晚上回来能暂时轻松片刻。他们两人相对坐在罗汉床上,楚锦瑶有些丧气,也有些惭愧:“你连着好几日连轴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外面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上。”   秦沂听到这句话笑了:“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你又在哄我。”   秦沂笑而不语,其实这话是真的。男子在外争权夺利,所求是什么?无非是华宅,美人和地位,有了地位就会有更华丽的屋宇和更多的美人。现在楚锦瑶就在这座他从小长大、见证了他成长和兴衰的宫殿里,秦沂每次在文华殿气得想把折子摔到下面人脸上时,只要一想到隔着一条甬道,楚锦瑶就在后面等他,多少能勉强自己克制住脾气。   战争最危险那几天,秦沂好几次改变主意,想趁机把楚锦瑶送走,但是最终还是忍住。就像楚锦瑶说的,他们一家人,无论生死都在一起。秦沂这样做,无疑给下面的人打了一剂强心药,太子妃都留在京城,想必京城一定能守住,而朝臣勋贵看到这个情形,也不好将自己的家眷送走。如果他们敢送走,秦沂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如果楚锦瑶不在,那其他家眷或多或少都会失踪几个,这些人总还会死守京城,但是绝不会像现在那样背水一战。   楚锦瑶遗憾自己帮不上忙,其实心理上的稳定,比什么神兵利器都重要。   “如今的局面也说不上难,只是解一时之困容易,解日后之困难。”秦沂神色沉重,“任何王朝存在的时间久了,都不免沉疴积累,机构冗杂。而如今宫廷的开销,更是掏空国库的头号顽疾。”   楚锦瑶听明白了秦沂的意思,认真地问:“殿下,我能帮你什么吗?”   秦沂有些愧疚地握住楚锦瑶的手:“你都怀孕了,实在不该让你操心这些的。”   “殿下,我们是夫妻,你怎么能说这些。”楚锦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眼神认真,“是不是要缩减后宫开支?”   “再节流都比不上开源,同样的道理,后宫便是再缩减,除了让你得罪人,还能有多大效果?”   楚锦瑶的眼神若有所悟,秦沂很是满意,点头确定了她的猜测:“你想的没错,我有意裁减宫人。宫女每年只选秀不放出,这对这些民间女子不公平,对国库也是巨大的负担。内侍的问题有些难办,但是宫女却好安置许多,你这段时间辛苦一些,粗拟一份放宫名单出来吧。”   楚锦瑶想着这些事,有些出神地点头:“确实是挺操心的事情……不过也还好,慈庆宫有这么多人帮忙,我不至于被累着,而且,这是行善积德了,便是我们孩子看到,一定也很愿意帮忙。”   说起孩子,秦沂看向楚锦瑶微微隆起的腹部:“他这几日累着你没有?”   “没有,他很乖的。”楚锦瑶见缝插针地拉拢秦沂和孩子关系,心里还在思索放宫女出宫的事。进宫太年长的宫女,贸然让她出去恐怕才是害她,而太年轻的放出去,宫里青壮人手不够也是麻烦。这件事要妥帖推敲,不能安排岔了。   楚锦瑶沉思了一会,等回过神来,就看到秦沂坐在她对面,正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楚锦瑶有些羞赧,但是看到秦沂明显消瘦的身形,顿生心疼。她小心地伸手给秦沂揉额角:“殿下,外面的事是不是很麻烦?你都瘦了许多,要保重身体啊。”   这段时间,楚锦瑶仅是每日看着秦沂出门归来,就深深心疼他的操劳。如今什么事情都少不了他过目,而这样劳累,有时候还吃力不讨好。   “其实若只是瓦剌还没什么,怕的是从内部烂起来。”秦沂捉住楚锦瑶不安分的手,半是喟叹地说,“瓦剌送来议和书,说是愿意送皇帝回京,只是有条件。”   “他们要什么?”   秦沂说了大概的数字,楚锦瑶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未免也太大胆了,真是得寸进尺。”   对啊,京城面临重建难题,受伤的将士,天寒而无以果腹的百姓,千疮百孔的朝廷,哪一样不是急需用钱,可是瓦剌竟然仗着皇帝,提出这么一笔天文数字。   祖宗皇帝留下的不和亲、不纳贡的组训,本是为了显示国威,但是现在听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更嘲讽的是这份文书是一个汉人写的。   “殿下。”楚锦瑶皱眉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能小心地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最好的解决办法大概就是皇帝自尽,这样既全了大燕天朝上国的颜面,又维持了帝王的尊严,不至于让秦氏皇族太过丢人,等明年开春,国家缓过气后,远征瓦剌雪耻便是。可是,皇帝会自尽?   想都不要想,他不会的。   秦沂思绪转了一圈,现在也唯有叹气:“我也想找一个两全之策,可是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瓦剌人不敢让他死,可是若朝廷没有行动,京城大部分的百姓都度不过这个冬天。”   楚锦瑶听到这里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感。她知道的,一个能在三军面前射杀嬉笑失礼的婢女,能在鞑靼犯边时以身犯险深入敌军腹地,能在举国大乱时死守城门的皇太子,怎么会为了自己,不顾他的臣民呢。   楚锦瑶不知为何眼睛有些湿润,甚至声音都有些抖:“殿下,你拒绝了是吗?”   秦沂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是。”   他们都知道,前方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一个巨大的陷阱。只要秦沂点头,这些钱都有最正当的名头,没有人会说太子的不是,但是秦沂一旦拒绝,皇帝得知后必然不悦,天家的父子情分最经不得考验。   这个选择其实很简单,毕竟这些钱拿出去后,受罪的又不是秦沂,他甚至还能给自己运作一个孝顺之名。可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为皇者,不是这样当的。   知其不可而为之,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在步入灭亡。   瓦剌信心满满的议和书被拒绝,他们显然都有些懵。他们也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可是,谁让皇帝在他们手上呢?帖木儿万万没想到有皇帝在手,对面竟然还敢拒绝,帖木儿都这样不满,损失惨重的瓦剌部落就更不必提了。在瓦剌人越来越高涨的气愤情绪中,在草原上呼啸的白毛风中,瓦剌和燕朝拉锯一样的议和终于扯皮到尾声。   而这个时候,新年已过,京城里已经有人家取下了红灯笼。议和艰难地谈妥,皇帝也终于踏上期待已久的回朝之路。皇帝由礼部议和的官员和一小部分军队陪着,刚从瓦剌人的部落范围出来,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雪地上,任寒风呼啸,也一直牢牢看着北方。   “秦济?”皇帝非常意外,“你不是在庆阳吗,你怎么来了?”   肃王看到皇帝,立刻热泪盈眶,不顾积雪立刻长跪在地:“父皇,儿臣护驾来迟,请您降罪!”   皇帝看着来人,再看看他身后空茫茫的雪地,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吧。”   肃王站起身,随后赶紧走到皇帝身边,惊喜、激动和心痛交织在一处:“父皇,您……受苦了。儿臣自听到消息后就夙夜难寐,恨不得以身相代,自传出皇兄和瓦剌议和的消息后,儿臣就一直等在这里,好在,儿臣终于等到您了。”   皇帝从肃王口中听到另一个名字,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他长叹道:“难得你有这份心。”   皇帝这时候看到肃王的手,这几个皇子虽是男儿,但自小锦衣玉食,一双手保养的不比女子差,然而现在,肃王的手上却全是受冻后的裂纹。   肃王仿佛没察觉到皇帝的视线一般,依旧惊喜交加地说:“父皇,儿臣的属军都在关内。儿臣这就护送您回京。” 第127章 皇后之死   今年宫里的年过的也很克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肆热闹。   尤其是楚锦瑶听到皇上由肃王护送着回宫的消息,越发连一点过节的心思都没有了。   秦沂当然安排了人在居庸关内迎接皇帝,这种事情,秦沂怎么也不可能将仪仗队安排到瓦剌帐营门口,所以除了前去议和的礼官,就只派了一小只队伍去瓦剌王帐护送皇帝,不远处有军队遥遥保护,只要进了大燕的范围,皇帝便能换回帝王仪仗。   可是,谁也没想到,肃王会亲自出现在关外,摆出一副前来迎接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带着皇帝转了方向,从一个关城入关,之后由肃王藩地的军队护送,一路高调地往京城走来。   这未免做的太明显了,邀功的嘴脸太过难看。   楚锦瑶想到这桩事,只能在心里长长叹气。只要皇帝对局势有一点了解,便能明白秦沂之前拒绝瓦剌“护送”皇帝入京,还有后来拒绝瓦剌毫无诚意的议和,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乃至皇帝好。只要皇帝愿意想,他就能够理解秦沂的苦衷。   可是楚锦瑶觉得皇帝不会想,若是他会仔细想这些事情,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被瓦剌人俘虏。   这种事情越想越糟心,楚锦瑶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处理起放宫女出宫一事来。   本朝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宫女全部从民间挑选,每三年都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子经过千里挑一的筛选,辞别家人,走入这座宏伟封闭的紫禁城。这里红砖绿瓦,宫殿高耸,但是却和这些宫女没什么关系,她们在最美丽的年华进来,从此之后,就再也不能离开这座宫殿。   宫女只进不出,即使内廷黑暗残酷,每年都有许多女子不明不白地死去,饶是这样内廷的宫女数量都年复一年增多,到如今,后宫光宫女就已有九千之众,这还不算数量更庞大的宦官。   这样的制度摧残宫女,同样也在拖累国库,后宫每年的支出都是一笔可怕的数字。这次京城之困不过是一个契机,秦沂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提出放宫人出宫,楚锦瑶也愿意重着身体操心,慢慢排查真正需要出宫的人。   楚锦瑶暗中查访了几日后,才慢慢放出放人的消息,最开始众人不肯相信,全部都在观望,后面随着时间推近,后宫众人看到楚锦瑶的架势不似作假,前来主动请辞的人这才多了起来。   楚锦瑶吩咐玲珑:“名册务必仔细核对,发遣送费一定要核对籍贯、年龄等,不能被人冒领。”   玲珑俯身:“奴婢明白。太子妃,第一批出宫的宫人这就要走了,她们想来给您磕头。”   楚锦瑶朝外看去,隔着模模糊糊的窗纸,似乎能看到那些伶仃孤弱的身影,楚锦瑶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放她们出宫是殿下的意思,她们若真想感谢什么人,日后好好活着,替这个国家出一份力,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玲珑半屈膝,领命而去。洪嬷嬷进来时刚好看到一行宫女朝外走去,她们的神色似有忐忑又似有欢喜,但一致都有一种解脱感。洪嬷嬷看到这一幕,莫名感慨。   她想起她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忐忑又欢快,直到残酷森严的宫廷生活一点点磨平了她的性格,磨平了她的神采,到最后,连过去都没有了。这么多年过去,这堵红色宫墙外面的那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这宫里再多富贵,再多荣华,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各位娘娘的福气,不是她们的。时间太久,洪嬷嬷几乎都有想不起自己家乡是什么模样,也记不清自己家门前,到底有没有一条小溪流过。   桔梗隔着半支开的窗户看到洪嬷嬷,连忙叫道:“洪嬷嬷来了?快进来!”   洪嬷嬷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脚步轻悄地走进正殿,给楚锦瑶行礼:“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万福。”   “洪嬷嬷来了,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出宫的事。”楚锦瑶抬起头,微微带着笑意看着她,“我之前便答应过你,现在正好有殿下的意思,我便借花献佛,不知你有没有出宫的打算?”   洪嬷嬷站在原地愣了又愣,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宫殿和眼前的太子妃都在旋转,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看见宫殿里各个婢女都笑着看她。   洪嬷嬷终于明白过来,连忙下跪磕头:“谢太子妃!”   “这又没什么,按之前说好的,你是去长兴侯府教养我的妹妹侄女,还是去京郊的庄子呢?”   这一切到来的太猝不及防,洪嬷嬷眼前晕了晕,勉强定住神说:“太子妃,容老奴回去想一想,明日来回您的话。”   楚锦瑶浅笑着点头:“嬷嬷不必急着做决定,出宫的去处应当好好想一想。估计没两天皇上和肃王就要到京城了,明日事情多,恐怕放宫的事情也要往后推几天,趁这段时间,洪嬷嬷尽可以慢慢地想。”   洪嬷嬷再一次道了谢,缓缓退出屋子来。等到了外面后,洪嬷嬷隔着东宫青色的琉璃瓦,才发现今日阳光竟然很好,天空也干净高远,蓝的让人看着高兴。   皇上这两天就要回宫的消息静悄悄地在各宫室之间传播,小齐后幽局多日,竟然也听到了。她听到皇帝要回来的消息,本以为再也哭不出来的眼睛,竟然一下子就留下泪来。   “皇上……”小齐后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中久违地迸发出光彩来。她下意识地想叫人过来给她梳妆,小齐后叫了好几声,竟然没人回话。小齐后登时怒从心起,皇帝要回来了,她被皇帝宠出来的皇后脾气也一并复活了,她气愤地站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才发现天已经大黑了。小齐后这段时间天天以泪洗面,大部分时候都对着宫殿内的烛火哭,竟然连时间都模糊了。小齐后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消沉的时候,不过从此以后,这种昏昏沉沉,不辨日夜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小齐后又站在宫门口喊了好几句,终于有一个宫人匆匆忙忙地从后殿走来。秋霜给皇后行了个万福,低声问:“娘娘,你要做什么?”   小齐后厌恶地看着眼前的人:“本宫要梳妆。你们这群贱蹄子,方才跑哪儿去了?这才过了几日,你们连伺候人的本分都忘了吗?”   “岂敢。”秋霜低着头,恭顺地说,“是奴婢疏忽,娘娘您且在里面等一等,奴婢净了手,这就来。”   小齐后狠狠剜了秋霜一眼,这才往内室走。秋霜是她刚进宫就分配到坤宁宫的丫头,那时小齐后看着姐姐的旧人烦,一口气全换了,秋霜就在这个时候来到坤宁宫。后来秋霜为什么会爬到大宫女的位置,小齐后也没什么印象,她贵为皇后,怎么会注意一个卑贱的宫女。   秋霜很快就来了,同时还端了一壶茶过来。她不紧不慢地给小齐后倒了茶,一举一动中带着宫廷特有的优雅,小齐后对这一切再习惯不过,她接过茶,触碰到温热的青花瓷杯,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种违和。   “这茶怎么是温的?”秋霜才出去多久,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烧好茶,并将温度晾到刚好能喝的程度?   秋霜笑容不变:“娘娘,您要用的东西,总是时常在灶上温着的。”   小齐后毕竟是做了多年皇后的人,她警惕心已起,皱着眉朝外看去:“蓝玉呢?本宫饮食都是她来伺候,都这么久了,怎么不见她?”   秋霜微微叹了口气,脸色突然浮现出一股奇异的笑:“娘娘,蓝玉姑姑确实对您忠心耿耿,现在,她已经在下面等着伺候你了呢。”   小齐后惊讶地回过头,还不等她明白什么,便被人掐住了脖子,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茶水强行进入她的嗓子,慢慢划过食道,带来一股几乎无法忍受的灼烧感。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突然发出凳子倒地的声音,隐约还有滋拉声,似乎是什么人用指甲在地上扣,在寂静的宫殿里特别刺耳。可是没过多少时间,一切又重归死寂。   .   洪嬷嬷眼前一片黑暗,被人捂着嘴拖着往前走,突然她被猛力一推,她踉跄扑到地板上,眼前也重新光亮起来。   终于能再次视物,还不等洪嬷嬷松一口气,她就看出来自己这是在坤宁宫。多年在宫里跌打滚爬的经验马上告诉她,她今日凶多吉少了。   “洪嬷嬷,好久不见了。”   洪嬷嬷半伏倒在地上,努力直起腰,让自己看着整齐一点:“秋霜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洪嬷嬷,娘娘安排你去那边时,应该早就嘱咐过你吧。怎么我看,你最近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样子?”   洪嬷嬷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明日,明明再有一天,她就能和太子妃回话,从此彻底脱离这个泥沼,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晚上。   洪嬷嬷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老奴时刻谨记娘娘的教诲,并不敢疏忽。”   “好,既然你这样说,那娘娘给你一个机会,来证明你的忠心。”   洪嬷嬷嗓子干涩,用力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话来:“什么?”   秋霜将一包药粉扔到洪嬷嬷身前,说:“你现在把这包药带在身上,等回去后藏到太子妃身边。只要你完成的好,娘娘就放你出宫,让你和你侄女团聚。”   前些年洪嬷嬷家乡遭灾,洪嬷嬷过了许久才知道,自己家人全都死了,仅剩一个孤弱的侄女。   所以她迫切地想出宫,想去家乡找回侄女,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但是现在,洪嬷嬷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纸包,隔了许久都没法拿起来:“秋霜姑娘,我们能活下来多亏了太子和太子妃,再有两天皇上就回宫了,这……”   “废话真多,你还想不想要你侄女的命了?”   洪嬷嬷用力闭住眼,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悲痛,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愧疚和痛恨:“秋霜姑娘,我自然一心向着娘娘。只是,容老奴问淑妃娘娘一句,老奴的侄女真的还活着吗?”   “当然。”秋霜挑了挑一边的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洪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娘娘不成?”   “老奴怎么敢。”洪嬷嬷伸手捡起药包,紧紧攥在掌心里。她站起身,似乎是往外走,走到高大沉重的木门前是,她突然问:“秋霜姑娘,您既然传话,在慈庆宫外找个地方便足矣,为何要把老奴带到坤宁宫来?”   秋霜眼神微眯:“你话也太多了,管这些做什么。”   洪嬷嬷看着夜空中寂静的坤宁宫,轮廓如同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仿佛能吞噬这里面发生的一切。洪嬷嬷突然转身,狠狠推了秋霜一把,秋霜措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秋霜怒从心底起,然而还不等隐藏在暗处的人跑出来,就看到洪嬷嬷自己用力朝宫檐下的红柱子撞去,那力道极大,几乎是用了全部力气。   “砰”的一声,洪嬷嬷僵直的身体缓缓从红柱上滑下,秋霜看到这一幕惊骇地捂住嘴,她壮着胆子试探了一下洪嬷嬷的鼻息,登时像烫了手一样缩回。她低咒了一句“疯子”,就赶紧遮住眼,快步从后门跑出来了。   白露宫里,镜子前的人听到禀报,轻轻挑起她那柔和优美的眉毛:“触柱死了?”   秋霜低着头,小声应道:“是。”   淑妃哐当一声把手里的螺子黛扔到地上,镜面里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竟然露出与她的气质完全不符的阴沉毒辣来。   “好啊,她也不算白活这一场,竟然能看出本宫的计划。”淑妃冷笑,眼神渐渐变得癫狂,“可惜,她还是不够了解本宫。本宫想要办的事情,什么时候失败过?即便是她死了,也不可能。”   淑妃站起身来,转眼间又恢复成后宫众人熟悉的那个淑妃娘娘的模样:“来人,摆驾。” 第128章 狐狸尾巴   秋霜和洪嬷嬷说,让她带着药粉回慈庆宫,找机会藏到楚锦瑶身边,这些都是假的。淑妃不会给洪嬷嬷反水或者反咬一口的机会,只要洪嬷嬷一踏出坤宁宫,等在暗处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发现小齐后的死亡,并且抓到洪嬷嬷这个“真凶”。   洪嬷嬷是东宫的人,即便洪嬷嬷对楚锦瑶并不重要,但是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深夜出现在坤宁宫,被人发现时候皇后已然遇害,而这个嬷嬷身上却带着害了皇后娘娘的药粉。   恰巧,时间发生在皇帝回宫的前夕,这其中的猫腻,便是宫外的黄口小儿也能想出来。   本来一切都按淑妃的计划走,只差最后一环,捉贼捉赃。只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被洪嬷嬷发现了破绽,或许是淑妃大费周折地把她带到坤宁宫,或许是坤宁宫安静的诡异,或许是秋霜说送她出去和侄女团聚时实在太过肯定,洪嬷嬷终于发现,她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大概已经离开了,而她,也没有机会等到明天去和楚锦瑶说,她愿意去庄子上,在乡野里安静地度过后半生。   洪嬷嬷甚至意识到,她都不能走出坤宁宫。一旦她踏出这一步,她就会给太子妃惹来祸端。这祸端甚至来的毫无因由,这不是后宫中单纯的争权夺利,这是蓄意谋杀,这是身败名裂,这是后宫最肮脏龌龊的手段。洪嬷嬷在前半生见了许多,但是现在,她却不能让整个紫禁城的功臣,太子和太子妃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所以,洪嬷嬷用了今生最大的力气,触柱而亡。   谁都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老嬷嬷竟然有这种入微的洞察力,以及这样刚烈的心肠。洪嬷嬷的死打乱了淑妃的计划,但是问题并不大,因为小齐后已经死了。   小齐后都死了,剩下的问题,还重要吗?阖宫中谁最想让小齐后死,谁最怕让已被夺权的小齐后见到皇帝,这还用说吗?   不久,在坤宁宫当值的宫人秋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尖叫几乎惊动半个宫廷,看似匆忙起身的淑妃很快就到达坤宁宫,她神色慌张,一脸不可置信:“皇后娘娘竟然死了?这怎么可能!”   楚锦瑶已经换了衣服,正打算去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秦沂,突然听到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等楚锦瑶赶到坤宁宫,坤宁宫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人。   楚锦瑶脸色沉重,小齐后服毒死了?楚锦瑶一丁点都不信。小齐后根本不是一个会自尽的人,更别说在这种时候。皇帝不日就将回宫,小齐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都不会选择在这种关头自尽。   “太子妃。”玲珑几人面露踌躇,想拦住楚锦瑶,楚锦瑶摆了摆手,坚决地走了进去。   楚锦瑶曾无数次来往慈庆宫和坤宁宫,走在这条宫道上去给小齐后请安。那些或隐忍或针锋相对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但是楚锦瑶实在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站在同样的位置,竟然会看到这种景象。   小齐后死于内室,毒发身亡,而今日才刚见过的洪嬷嬷,死状惨烈,楚锦瑶仅看了一眼就调过视线,不忍再看。   淑妃看来已经站了许久,看到楚锦瑶,她嘴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太子妃,你来了。”   楚锦瑶的视线缓缓从宫殿转到淑妃身上,她面无表情,连眼神都很冷:“淑妃娘娘来的可真快。宫门都落锁了,淑妃却能立刻出现在坤宁宫。这消息,仿佛不需要人传,淑妃自己就能感应到一样。”   淑妃轻轻笑了笑:“太子妃管理内宫是大忙人,兴许是忙过了头,连脑子也不清楚了吧。倒着这里的,明明是太子妃宫里的人。”   楚锦瑶想起洪嬷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自从小齐后被夺权后,她一直让人小心看着小齐后,然而每日天黑后各宫门都要落锁,坤宁宫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内廷,内外传消息不方便,淑妃的人便趁这段时间发难。其实别说楚锦瑶,就是小齐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身边有头有脸、还算收重用的秋霜会突然发难,反过来给小齐后一刀。   “是我宫里的人,又能说明什么呢?”楚锦瑶对上淑妃的眼,眼神中并无丝毫示弱,“淑妃娘娘是不是知道什么,这才迫不及待。”   淑妃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太子妃如今身份贵重,宫内是你一人的天下,宫外也是太子的一言堂。我不过一个妃嫔,又哪敢说太子妃什么呢?只是,太子妃,你何必要赶尽杀绝。做事留一线,于人于己都好,即便皇上马上就要回来了,皇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根本不会阻碍到你了,你何必非要让她死?”   楚锦瑶轻轻挑眉:“怎么,淑妃什么证据都没有,便已经给我定了罪?你当着皇后的宫殿说这些,也不怕招惹到未散的亡灵。”   淑妃对此只是笑了笑,显然成功在即,饶是好耐性如淑妃也忍不住了,她隐含得意,对着楚锦瑶轻声一笑:“皇后之死,这种事我们谁都主不了。定罪,得看皇上的意思。”   淑妃随即就带着随从走了。楚锦瑶站在寒风里,兜帽上的绒毛被风吹得四处飘舞,她就这样足足立了一炷香。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拉小齐后下水,说服皇帝去亲征,之后六部空悬太子监国,最后,那场近乎荒唐的大败仗。   宣府事变,根本不是偶然,这是这些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如今走到这一天,她和秦沂已经无法收手,而肃王却以迎立之功送皇帝回朝,淑妃也在皇帝回宫前夜弄死了皇后。毕竟除了他们自己人,还有谁会这样清楚皇帝的归程日期呢?自从入关之后秦沂对皇帝的行踪掌握就总是不及时,而现在,楚锦瑶非常确定,皇帝明天一定回来。   楚锦瑶对着冷得明净的夜空,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冷风中凝成白雾,又渐渐消散在华丽却死寂的坤宁宫雕花中。   另一边,秦沂也拆开暗卫传来的消息。   半年以前,有人曾见过一个瘦弱书生出入过肃王府,后来这个人失踪了,等再见到他,他已经成了瓦剌军营里的军师。   秦沂无声地攥紧拳头,密信在他的掌心里几乎化为粉齑。   .   第二天,果然一大清早宫里就接到消息,皇帝回宫心切,令人快马加鞭往宫里赶,预计今天就能进宫。   皇帝回朝时的排场和出征时完全不能比,三个月前,三十万精兵良将和六十余位高官随着皇帝从这条路走过,可是回来时,仅剩皇帝一人。   英魂何归。   等皇帝终于回到久违的宫廷,还没好好歇一口气,便听到小齐后已经死去的消息。皇帝双目愕然地瞪大,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绿衣太监冷汗几乎都要滴下来,低着头说:“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皇帝足足愣着很久:“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皇帝闭上眼,胸膛不住地起伏。昨天夜里,她素来无灾无病,怎么会走的这样蹊跷,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让他们见最后一面都容不得?   皇帝离宫的时候确实对小齐后有些不满,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纵容了十多年的小妻子,他即便怨她,冷落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小齐后会比他还走得早。   皇帝停顿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她在哪里?”   皇帝站在坤宁宫,终于再一次见到小齐后,然而这一次已经隔着生死。淑妃站在皇帝身后,她不动声色地瞅了眼皇帝的神情,举起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道:“陛下,您刚刚回来,要节哀顺变,保重龙体啊!皇后她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意看到皇上为了这件事伤害龙体。”   说完之后,淑妃若有若无地喟叹:“皇后她比我还小许多,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皇后这个年轻人先走。”   这一句话不知戳到了那里,皇帝出奇地愤怒起来:“她死于毒,她竟然是被人用毒杀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竟然这样大胆!”   显然皇帝也不觉得皇后是自己服毒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谋杀。   淑妃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却偏偏摇头不说。皇帝一看淑妃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有异。他沉着脸问:“说,到底是谁!”   淑妃叹了口气,她身后一个宫女怯怯地说:“娘娘赶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气绝了。当时坤宁宫里并无外人,不过……”   宫女悄悄瞅了眼后面的楚锦瑶,低声说:“不过,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在坤宁宫里,已经畏罪自杀了。”   楚锦瑶平视前方,眼睛都没朝别的方向转,玲珑微微出来一步,本着脸骂道:“放肆,如今并无证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不敬鬼神,污蔑死者,称洪嬷嬷为畏罪自杀?”   宫女被训得脖子一缩,低头不敢再言。淑妃瞅了眼皇帝的脸色,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转瞬又变成悲痛和愤怒:“简直无法无天,在陛下面前,谁准你一个奴婢说话?”   “淑妃娘娘这话真是偏颇。”楚锦瑶接过话,说,“本便是你的宫女没有允许便自作主张回话,她信口雌黄时你不呵斥,反倒是玲珑纠正,你来呵斥无礼了?”   “信口雌黄?”淑妃冷笑,“那太子妃说说,我这个宫女哪里说的不对?深更半夜,你的贴身嬷嬷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后的宫里?昨日皇后被人毒杀,这个老奴恰巧出现在坤宁宫,依本宫看,多半就是她毒死了皇后,之后怕皇上回来治罪,便畏罪自杀。”   “若是畏罪自杀,她大可以服毒,痛痛快快死去,为什么非要撞柱?”楚锦瑶紧紧盯着淑妃,回道,“淑妃大概没接触过多少史书,触柱而亡,一概都是被逼无奈,为了表示气节而壮烈为之。淑妃大可以去翻史书,或者找大理寺的卷宗过来看看,看看真正畏罪自杀之人,都是怎么死的。”   淑妃被反驳得卡壳了一下,楚锦瑶确实说准了当时的情形,一般畏罪自裁之人为了速决,并不会给自己找太难受的死法,撞柱子更是不可能。淑妃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迅速转变说辞:“畏罪自杀之人本就不能以常理推之,她是为了逃脱陛下的制裁,至于是怎么死的,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相反,她出现在坤宁宫,而且和皇后之死脱不开干系,这却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出现在坤宁宫,大可是被人掳来的,若只是因为出现在坤宁宫便有嫌疑,那淑妃为什么不怀疑皇后身边的几个宫女内使?依我看,他们积年累月跟在皇后身边,皇后的衣食住行都经他们之手,他们给皇后下毒,应当更容易才是。洪嬷嬷一个外人,便是她给皇后端来有毒之物,皇后警惕之心这么重,怎么会入口呢?”   “皇后娘娘以德化人,她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背叛她?”淑妃说道,“太子妃为了给身边人脱罪,也不能诋诬皇后的德行和名誉啊。”   这话也亏淑妃能说得出口,小齐后以德服人?楚锦瑶不屑一顾,可是偏偏,皇帝愿意相信。人一旦死了,那所有的缺点和错误都化为乌有,生前的好反而无限放大。   秋霜一直在殿外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里,她用力揉红眼睛,飞扑着跪进殿内,哭道:“太子妃,您说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抹灭奴婢对娘娘忠心啊!蓝玉姑姑为了娘娘,已经被凶手一同杀害,奴婢只恨当时没有长出三头六臂,不能拦住那个凶徒,救回娘娘。陛下,娘娘生前一直盼着您回来,直到临死时还吩咐奴婢梳头,她那样期盼您,您可千万要给娘娘做主啊!”   皇帝声音喑哑,问:“你看到了,动手之人是外面那个老奴?”   “奴婢没有看到直接过程,但是奴婢打水回来,正好看到洪嬷嬷从正殿里出来。”   皇帝露出气愤之色,玲珑几人慌了,连忙看向楚锦瑶,指望着楚锦瑶挽回劣势。然而楚锦瑶并没有看皇帝,而是转过身看向秋霜:“你将昨日你遇到洪嬷嬷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秋霜露出戒备的神色,小心斟酌地说:“娘娘当时嘱咐要梳妆,奴婢便出去打水净手,谁知回来时正好撞见洪嬷嬷,她行色匆匆,低着头往外走,奴婢心存疑虑,就赶紧进去看娘娘,结果却看到……奴婢又惊又怒,立刻就跑出去叫住洪嬷嬷,洪嬷嬷看到奴婢非常吃惊,她想哄骗奴婢靠近,好用毒害死奴,奴婢自然不肯,就赶紧喊外面的人,洪嬷嬷见事情败露,便狗急跳墙,直接撞柱子自裁了。她临死前还说,这下死无对证,便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死无对证,确实是死无对证。小齐后,蓝玉,洪嬷嬷,每一个人都死的不甘心。   楚锦瑶心中动气,但是头脑还很是冷静。淑妃眼底满是得意和示威,楚锦瑶看在眼里,心底却越来越清明,她缓缓说道:“你在说谎。”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把众人都镇住了。楚锦瑶让人取来东西,而自己继续说道:“如果真如你说的,你并没有被洪嬷嬷近身,那你的扣子,怎么会在她身上?”   淑妃一看到纽扣脸色大变,秋霜也才想起来,昨日她哄骗洪嬷嬷出去时,洪嬷嬷确实狠狠撞了她一下,没想到趁这个时间,她还拽了个扣子下来,藏在身上。   秋霜眼珠子乱瞟,慌忙说:“奴婢记错了,洪嬷嬷看到奴就跑过来捉人,奴婢和她纠缠了一会才脱身,这个纽扣就是这段时间被她拽下去的。昨天奴婢实在是太惊慌了,一时记错了……”   楚锦瑶冷哼一声,转身去看皇帝:“皇上,这个奴婢颠三倒四,证词前后模糊,如果她真的经历过,这么重要的细节,她怎么会记错?这只能证明她在说谎,她的证词不可信。”   淑妃立刻反唇相讥:“怎么不可信,因为她指认太子妃身边的人,太子妃便说她的证词不可信吗?”   “淑妃一开口就这样笃定,恐怕是知道什么,才敢这样肆意攻讦吧。”   “都够了!”皇帝大喝一声,说,“她都已经走了,你们还是不肯让她消停。都出去吧,这事朕自有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小齐后下线】   之前小齐后出场的时候说过,她是宫斗部分小boss,因为大boss是淑妃啊。 第129章 父子猜忌   楚锦瑶从坤宁宫出来,一路不说也不笑,直接往慈庆宫走去。玲珑几人也没了说笑的心思,直到走进慈庆宫,玲珑才敢将疑问问出口:“太子妃,皇后这事……皇上会怎么处理?”   这谁知道呢,皇帝说他自有决断,可是清官不断自家事,就是因为再清明的人都会被情绪蒙蔽,而皇帝还不是个清楚明白的人。   玲珑和丁香也意识到这个势头对他们大为不利,丁香忍不住说:“太子妃已经把证据都摆出来了,那个秋霜的话明明疑点重重,皇上为什么不信太子妃?”   “他不是不信我,他是不信权力。”楚锦瑶说着进了门,抬头一看,顿时怔住,“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秦沂正在东次间看书,听到动静,他放下书朝外走来。仿佛是往日的情形颠倒,楚锦瑶数不清多少次到门口迎接秦沂,却很少有秦沂比她先回来的时候。   看到太子,玲珑几个丫鬟麻利地给楚锦瑶卸下外面的重衣裳,然后就低着头退下。楚锦瑶随着秦沂坐到东次间,秦沂问:“听小林子说你去坤宁宫了。怎么样?”   楚锦瑶摇头,秦沂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随意一笑,安慰楚锦瑶:“别太在意了,你尽力就好。”   楚锦瑶如何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可是大道理之所以为大道理,就是因为人人都会说,却未必有几个人能做到。   楚锦瑶接触到他平静无澜的眼神,心里不知为何感到不痛快。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有一副铁打的心肠,秦沂变成如今这种薄情冷静的模样,恐怕皇帝居功甚伟。   楚锦瑶说话的语气不由温软下来:“殿下,既然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坤宁宫看?”   “我去了,情况只会更糟。”秦沂说这句话时非常冷静,早在他下令拒绝瓦剌议和的时候,或者更早,在他监国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   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每朝每代的太子都逃不掉被猜忌的下场,他也一样。淑妃的局中有许多破绽,可是正如楚锦瑶所说,一个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不然,即便楚锦瑶和秦沂将这些摆带皇帝眼皮底下,他也会视而不见。   到现在,已经不是小齐后之死的问题了,这是皇帝更愿意相信秦沂还是肃王的问题。   秦沂不甚在意,他反而非常小心地看着楚锦瑶的肚子:“你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虽然四个月到八个月比较稳,但是也不能操劳太过。他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只管安心养胎,不用管他们。”   楚锦瑶也觉得烦,她只是有些遗憾,放宫女出宫这件事,看来只能暂时放下了。楚锦瑶正打算和秦沂说什么,突然神情一怔,随即就惊喜地对秦沂说:“快来,他又动了!”   秦沂也精神一整,自从进入正月,胎动越来越明显,秦沂早就听楚锦瑶说过孩子会踢她,但是因为政事忙,一直无缘得见,直到正月诸事落定,胎动也日益频繁,秦沂才亲手摸到胎动。   秦沂第一次触碰到胎动时深感奇妙,到现在,他再一次将手放在楚锦瑶的肚子上,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里面便有一个融合了他和楚锦瑶血脉的孩子,再有三个月,他就能出来了。   这个孩子似乎感觉到父母情绪不高,现在正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楚锦瑶轻轻笑了起来:“你也听到了是不是?又在怪罪我们疏忽了你。等你出来的时候,京城正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时候娘亲带你去看桃花,你一定喜欢。”   秦沂不知不觉也放柔了神色,是啊,等春天的时候,他最珍贵的礼物,就要降临了。   .   乾清宫里,皇帝对着金雕玉砌的宫殿,头一次觉得这帝寝空荡荡的。   明明只过去几个月,而皇帝却深刻地觉得自己苍老下来。   这种感觉在他看到前来奏事的六部尚书时,越发明显。   如今的六部骨架都是战时由秦沂提拔起来的,整个朝堂说是大换血也不为过。皇帝熟悉的面孔,竟然一个也看不到了。   若皇帝肯再往深想一想,就能想到,他熟悉的面孔之所以再也看不到,是因为这些高官都死在宣府事变。   可是皇帝只是感慨,并不深思,他叫来礼部的官员,说出自己的想法:“皇后她陪了朕十五年,还替朕生下一儿一女,她比朕小了那么多,却早早的就走了。朕没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只能在后事上加倍补偿她。皇后的丧仪,要好生操办。”   礼部尚书和自己的副手侍郎对视一眼,都露出为难之色。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拱手问:“陛下,您说的大办,是指比照什么规格?”   皇帝简直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至少不能比文孝的差。她们俩是同胞姐妹,没什么先后之分,比照文孝当初的规格就是了。”   礼部尚书越发为难,先不说小齐后作为继后,丧礼规格和长姐兼元后齐平合不合礼法,就只说建兴八年和现在的国力情况,就不能同日而语啊。   建兴八年,天下承平,国库丰盈,文孝皇后作为皇长子的母亲,后事风光大办没有任何问题,可是现在呢?小齐后犯了众臣的忌讳,间接害死许多人,整个国都差点撑不过来。如今百废待兴,京城刚刚重建完,正是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却将国库大部分的钱花在给小齐后办葬礼上?   别说内阁和户部能不能同意,便是礼部尚书这个主管祭祀国典的专职礼官,都不会愿意这种事。   礼部尚书沉默,无声地表态。皇帝看到这里,十分惊讶。他是堂堂天子,现在只是想让陪伴了自己多年,如今还死的不明不白的妻子有一场体面的葬礼,这都不行吗?   皇帝的脸也拉了下来。   好在僵持了没多久,太监禀报肃王来了。礼部尚书借机告退,出门时,礼部尚书看到肃王,站住身对肃王行礼:“肃王殿下。”   “尚书不必多礼。”   皇帝还在里面,这不是一个寒暄的场合,两方人短暂地问候过后,就彼此别过。错身而过时,礼部尚书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单薄儒士,他的模样和进京赶考的书生别无二致,可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便注定他不会是一个普通书生。   礼部尚书并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投注多少注意,这个时候,他还只是把这个青衫书生当成一个普通的近臣罢了,天子也是人嘛,总是有偏好和亲疏的。   肃王和方濮存走到内殿,躬身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亲切地对方濮存说:“你在京城,住的还习惯吗?”   皇帝从瓦剌回来,自然把大功臣方濮存也带出来了。皇帝牢牢记得那段时间,议和使臣故意拖延时间,瓦剌人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是方濮存左右周旋,一力把他救出来的。现在看到方濮存,皇帝心里说不出的亲切。   “禀陛下,臣一切都好。”   肃王关切地问:“父皇,您在瓦剌受寒,回来后可召太医看过了?”   平安脉当然早就请过了,皇帝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因为这一冬天担惊受怕,以及塞外的寒冬不比宫中处处烧着地龙,所以皇帝不免损耗身体,底子有些虚。皇帝这几日天天喝药,听到肃王的问候,皇帝心头涌上热流,眼神也变得和蔼起来:“太医来过了,说来说去就是那一套。反倒是你,一直记挂着朕的身体,有心了。”   肃王不远千里亲自护送皇帝回京,皇帝如今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秦沂是太子,天然吸引着众多目光,走到哪里都光芒万丈,而三皇子是小齐后的儿子,有小齐后帮衬,皇帝也偏疼幼子几分,所以身为二儿子的肃王是最受疏忽的。皇帝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二儿子长得英武挺拔,仪表堂堂,尤其难得的是,极为纯孝。   肃王低着头谦辞:“父皇谬赞了,儿臣无甚才能,胸无大志,所求不过是安稳度过这一生罢了。为父亲尽孝是儿臣的本分,儿臣不过关心父亲的身体,做些琐碎的小事,论起孝心,怎么能比得上为父亲分忧的皇兄呢。”   皇帝脸色不觉冷下来,他想起来,自他回来,秦沂似乎还没主动来请过安。上次秦沂是随着一大帮臣子,敷衍又官方地问了问,便继续去文华殿处理政务了。而且,皇帝慢慢发现一件事,秦沂不肯叫小齐后为母亲,其实也没叫过他父亲。无论公开还是私下,秦沂总是叫他“陛下”。   肃王仿佛没有察觉到皇帝的脸色,依然一脸恭谦地站着。方濮存看了看,说:“陛下,你如今身体欠佳,正是需要子女侍疾的时候,但是太子忙于政事,恐怕抽不出多少时间。”   肃王立刻上前一步,行礼道:“儿臣愿意侍奉父皇,为父皇分忧。”   皇帝想了想,说:“你毕竟已经有家室了,长时间把王妃留在庆阳也不成样子。这样吧,等过几天天气转暖,让肃王妃也一同过来吧。”   肃王大喜,躬身行礼道:“谢父皇。”   皇帝继续和方濮存说话,肃王等了一会,借机告辞。离开前,方濮存和肃王的眼神飞快地对上,又状若无事地移开。   成年的皇子不得留在京城,肃王身为男子,无论是会封地还是回京城都方便的多,但如果皇帝让肃王妃也搬回京城,那意味就不一样了。   女眷也在,至少说明皇帝有意让肃王长留京城,一时半会,是不用走的。   父子猜忌,竟然已经到了不需要掩饰的地步。 第130章 后来居上   肃王妃不日即将赴京,这下全京城人都知道了,皇帝对太子似有不满,故召素有贤名的肃王留京。   皇子成年后,除非被立为太子,否则不能留在京师,而肃王夫妻却特意被召回京城,皇家这片不见硝烟的战场,慢慢展露出骇人的刀光血影来。   小齐后死后,皇帝突然对自己的继皇后生出无限的缅怀,斯人已逝,皇帝只能将一腔热情都投注在潞王和二公主身上,潞王如今已经被降为郡王,皇帝提出给他重新分封,但是潞王却拒绝了,之后更是以养病为理由,呆在王府里给小齐后守孝,闭门不出,等三年孝期结束后,他便到封地去。   皇后去世按道理是国家的大事,举国都要守孝,只不过小齐后之前犯过大忌,她的葬礼最终还是由着皇帝,风光大办,但是守孝这一事上就怠慢许多。   如今恐怕除了小齐后的亲生子女潞王和二公,没人愿意给她守制仪了。   京城中的局势一夕间紧绷起来,朝中各家都察觉到不对,三缄其口,避而不谈,许多人为了避嫌,和东宫也疏远起来。   历来夺嫡都是一趟浑水,太子诚然立下大功,但是说到底,皇帝才是真正的君,全天下文人武将要效忠的对象。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立的,一旦压错,整个家族都可能被拉着陪葬,所以,许多臣子都不愿意站队。不表态就不会出错,只要他们标榜自己是保皇党,忠君这面大旗就是最好的掩护。等日后最终赢家出来,他们表一表忠心,照样在朝为官。   怀着这种心思,许多臣子都适时地保持了沉默,全然不见保卫京城时他们对东宫的热情和拥护。皇帝既然已经回来,那停了许久的早朝也该恢复,一日早朝上,皇帝又下令停止了秦沂推行的一道新政。   “重新丈量土地,摊丁入地,以银代役,这是要做什么?赋税和劳役是开国圣祖留下来的规矩,谁给你们的胆子,说改就改?”皇帝一脸不悦地驳回了户部的奏事,皱眉道,“自以为是,简直就是胡闹。即日起,全部停掉。”   一部分守旧的老臣听到自然山呼圣明,燕朝立国至今已经二百年,开朝时大力打击贪腐,官员们一个比一个清廉,可是发展到今日,地方乡绅豪强和当地官府勾结,以各种名目侵并土地。百姓土地被吞并,只能租地耕作,一年收七斗米,六斗都用于交租,一斗勉强糊口,等到来年又什么都没有,只能再租地。循环往复,百姓越来越苦,而国库的财政危机也越来越严重。要知道,这些王孙勋戚、宦臣文官侵占的土地,是不用缴税的。   这次的京城危机就是财政危机的一次大爆发,秦沂全面接手政务,才知道国库空虚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围城之战过后,秦沂重建京城,给战火中受灾的百姓和战亡的将士发安抚金,竟然还需要和臣子“借”钱。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说,秦沂都觉得非常可怕。   重建京城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重建神机营、三千营和五军营。当年横扫草原的不败神话,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三大营,不该以这样屈辱的方式画上句点。   重建禁卫军显然要巨额银两,这些银子从哪儿来?只能从国库里出。而赋税是一个国家最正当的收入,所以,清仗土地,推行新税,已经迫在眉睫。   秦沂没有想到,他废了大力气重建的新政体系,文华殿多少臣子彻夜商议出来的新税法,在皇帝这里,竟然看也不看就被中止了。推行新政的多是年轻臣子,他们一腔热情突然被浇了个透心凉,有许多人不忿,忍不住站出来说:“陛下,国库连年空虚,户部税收一年比一年少,而民间却有许多农户却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长此以往,只会养肥了地方那一群硕鼠,侵蚀我大燕的百年根基。新政法废不得,请陛下三思!”   此话一出,许多年轻臣子站出来附议,一时间承天殿前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请陛下三思”。   皇帝看着下面这一个个公然反对他的臣子,脸色不由阴沉下来:“好一个国之栋梁,一个个都在替国家考虑,还口口声声会养出硕鼠,朕看你们才是蛀虫!”   臣子立刻跪倒一大片,几个老臣面皮一抖,颤颤巍巍地说:“陛下息怒,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秦沂主推的新政无疑触及到许多勋戚、老臣的利益,利字当头,谁管你是不是刚救了全城人的性命,只要动了自家利益,一样翻脸不认人。   皇帝见一堆人向着他,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他下令:“这几个臣子妖言惑众,妄议祖宗律法,全部推出去杖责三十。领头这个人尤其可恶,革去其进士功名,永不录用。”   早在皇帝发怒的时候东宫的几个近臣就拉住秦沂,这段时间形势对东宫不利,在这个关节实在不宜出头,等风声过去了,再慢慢让皇帝认识到新政的好处也不晚,而这其中,秦沂就尤为重要。太子,才是新政最重要的底牌。   秦沂也知道不能硬来,所以他一直忍耐着耳边这些诋毁和攻击,可是听到皇帝的话,秦沂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   革去进士功名,这对一个寒窗十年的读书人意味着什么,皇帝真的不懂吗?如果他不懂,他罔为君王,如果他懂,还能说出这种话,那简直就是不配为君王。   秦沂无需再忍,直接上前一步,冷着脸说道:“皇上,他不过是提出一种新的收税方式,究竟是放了什么大错,竟然要被革去功名?”   “他妖言惑众,当朝顶撞朕,理该严惩。”   “皇上严惩他,是真的因为他说错了话,还是因为他是我提拔起来的人呢?”   “殿下!”朝臣大惊,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放肆!”   早朝后面的情况便是一团乱,皇帝大怒,许多人站出来替太子求情,结果便惹得皇帝越发生气。最终,被推到午门外面杖责的臣子翻了几番,而太子也被免职,被皇上亲自下令闭门思过。   这是自开国以来,除了刚立朝疯狂清算功臣的那几年之外,规模最大的一次杖责群臣。受波及的臣子之众,杖责之狠,震惊朝野。   楚锦瑶听说今日许多大人被推出去杖责的时候就有不祥的预感,等她看到秦沂再一次早早回来,不祥的预感终于落了地。   楚锦瑶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握住秦沂的手:“殿下。”   秦沂反手包住楚锦瑶的手,缓缓用力。   一切已在不言中。   外面的风波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东宫这两人,秦沂难得有这么多时间陪楚锦瑶,孩子就在他们俩的见证下一天天长大,秦沂亲眼看着楚锦瑶肚子越来越大,孩子踢动也越来越有力。   外人以为阴风晦雨、风口浪尖的东宫其实平静的不得了,秦沂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陪伴楚锦瑶,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愧疚:“是我连累你了,这次若不是我,你也不必被迁怒。”   楚锦瑶是侯门嫡女,她的生活应当是锦衣玉食,衣香鬓影,在一场又一场宴会中受人追捧,而不是现在这样困于一隅。   “你这是说什么话。”楚锦瑶正在比对给孩子做衣裳的布料,听到秦沂的话,她抬起头用力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叫连累,我们是夫妻,本来就该患难与共。何况,我也不想出去,去外面和那些夫人应酬,我总盼着赶快结束,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一整天都看到你,我还巴不得这种日子再长一点呢。”   楚锦瑶就是有一种不经意之间把人哄得服服帖帖的能耐,秦沂没话可说了,只能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将下巴放在楚锦瑶颈窝。秦沂的力道越来越大,但是楚锦瑶却没有提醒的意思,因为即使是这种时候,秦沂的胳膊都小心绕过了她的肚子。   陪你从边关到京城,从崛起到低谷。东宫势大时她在,亡国迫在眉睫时她在,京城艰难重建时她在,如今,力挽狂澜的英雄被困于浅滩,曾经有过多少赞誉,现在就要经受多少攻讦。外面的风声起起伏伏,唯独不变的,只有她。   二月时肃王妃从庆阳出发,不到月底便抵达京城。   赵兰辉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象,一丝笑缓缓爬上唇角。   去年落荒离京又如何,现在,她还不是风风光光回来了?人啊,一时的风光不代表什么,反而容易自高自大招惹是非,想她这样厚积薄发的人,才是真正有后福的。   肃王妃入京声势浩大,肃王妃也一跃成为京城众贵妇最追捧的对象。   赵兰辉落脚后没多久,很快便设宴邀请京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眷夫人。这场盛大的宴会开始时,太子妃还在东宫里闭门不出呢。   荣安长公主坐在花厅里和女儿说体己话,因为她来得早,现在正一脸志满意得,欢喜地看着赵兰辉:“我就知道我儿是个有福的,前几个月那位多么嚣张,现在还不是乖乖锁在东宫里,连出来露面都不敢。所以说啊,人不能笑的太早,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赵兰辉对此仅是轻轻一笑,她当然听出来荣安长公主的“那位”是谁。其实楚锦瑶比赵兰辉还小,但是莫名成了赵兰辉的长嫂,然而事实证明,年纪轻、出身低就是没眼界,稍微顺遂一点便张狂得没了边,根本不足以掌控大局。   显然,在赵兰辉心里,自己才是那种能谋大事、控大局的人。没见肃王虽然有侧妃有通房,但是一样对她这个正妃礼敬有加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是名声跋扈的太子,一个是礼贤下士、恭谦有礼的王爷,历史上这样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无一例外都是后来者居上。   其实按方谋士原本的计策,秦沂应当匆忙登基才是。他们为此准备了环环相扣的后招,可是,秦沂竟然没有登基,依然不动如山地做着皇太子。   后招全部落空,不过小齐后还是按计划死了,赵兰辉感叹皇帝对小齐后还真是用情至深,仅凭小齐后之死,竟然便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这个势头简直大利,赵兰辉笑的自得,楚锦瑶算什么好命,真正的好命是她这样的,出身名门,贵女教养,所嫁夫婿也是扮猪吃老虎的潜龙。所以说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只有她这样世代名门、生来尊贵的贵女,才配得上那张凤座。   她等着这一天。 第131章 魔高一尺   如今京城的局面简直是大翻转,去年这个时候太子步步稳进,如日中天,而肃王在太子的光芒下就委实不起眼了,连着肃王妃也远没有出嫁前有存在感。但是世上的事永远不可预料,到如今,肃王妃和太子妃的境况居然翻了个个。   那日早朝皇帝是真的被气着了,太子停职,肃王便代替秦沂接手朝中事务。如今朝廷骨架大半是战后重建的,六部三司比起从前来精简许多,肃王接手后,立刻呈现出一种煊煊之势,肃王贤德之名越发远播。   肃王和淑妃一系形势一片大好,京城中攀附之人甚众,其中不乏一些勋贵世家。相比之下,东宫就低调太多了。   慈庆宫里,玲珑端着东西,低声对楚锦瑶说:“太子妃,听说今日肃王妃有感民生疾苦,故而在宴会上和各家官眷募银赈灾,她自己带头捐了五千两。”   楚锦瑶仅是轻轻“嗯”了一声,玲珑见楚锦瑶没反应,忍不住有些急:“太子妃,肃王妃前些日子刚刚以为穆怀皇后和天下苍生祈福之名,给皇觉寺捐了香油万两,如今她又带头赈灾,她这是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穆怀皇后便是小齐后。皇帝和礼部拉锯许多天,终于如愿将小齐后风光大葬,礼部在葬仪上退了步,在谥号上就一步都不肯让,最后,皇帝只好放弃他中意的“孝”“端”“懿”等美名,给小齐后拟了“穆怀”二字。   穆有警示之意,而怀……就更没体面了。若是一个皇帝死后被拟以“幽”“怀”“灵”等庙号,那他在位期间,不是昏君便是暴君。小齐后身为皇后被拟以这种谥号,可想而知,臣子们对她不待见到什么地步,即便死了也不愿意给她美名。   楚锦瑶咔嚓咔嚓将兰花多余的枝节剪好,她把剪刀放到玲珑的端盘上,由衷感叹道:“这样看来,荣安长公主和魏国公府家底果然丰厚,我看肃王妃自进京以来,这前前后后散财,少说也有三万两了吧。”   玲珑心里头不服气,说道:“他们不过是两个小偷罢了!京城秩序是太子殿下恢复的,如今的官场也是太子一手重建肃清。现在殿下被免职,肃王接手已经打理好的官场,可不是势如破竹、一片大好。还有,京城最艰难那几天,半个城都被毁了,若不是太子妃缩减宫廷开销,带着全部宫女给外面百姓做寒衣,这一冬天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为此太子妃惹上多少牢骚,现在好了,出事的时候他们躲在藩地,等什么都处理好了,他们倒跑过来坐享渔翁之利,将太子和太子妃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说,竟然还煽动着别人说太子妃的不是。奴婢……奴婢真是气不过!”   楚锦瑶对此仅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抬眼看向玲珑,语气中已然带上警告:“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以后不许再说了。”   玲珑低头,知道自己逾越了:“是,奴婢知罪。”   楚锦瑶敲打了玲珑,然后就带着新剪好的插花回他们夫妻二人的书房去。自从秦沂被皇帝禁足,他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   楚锦瑶亲自把插屏前的花束换成新鲜的,玲珑接过替换下来的旧枝,安静地退下。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楚锦瑶回头看着怡然看书的秦沂,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   虽说宠辱不惊是好事,可是秦沂这些天的状态,也未免太从容了吧。楚锦瑶现在都记得,当初在西内一个宫女的裙子刚刚着了火,秦沂就推断这是小齐后的手笔,并且之后东宫还会被弹劾。事实证明,秦沂所料分毫不差。而如今,君臣猜忌、父子相残这种事情虽然残酷,可是并不难预料,光史书就记载了许多例。楚锦瑶都能猜到,秦沂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真的是毫无准备便被免职了吗?要知道杖庭事件的内幕,其实是秦沂自己当众说出来的。   秦沂翻了页书,眉眼不动:“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楚锦瑶虽然摇头,但目光还是很警惕,“我总觉得我又被你耍了。”   秦沂轻轻笑了笑,对楚锦瑶招手,示意她坐过来:“你怀了孩子后倒是意外的机警多思,若他是个男孩,看来以后能给我省些事。别想这些了,过来。”   .   秦沂虽然被“闭门思过”,但是楚锦瑶并没有被禁,治宫权也依然在她手中。   前些日子秦沂主政,治宫权自然归楚锦瑶所管,现在皇帝已经回来,论理楚锦瑶一个晚辈继续掌管着后宫大权非常不妥。毕竟只有皇后才有治宫权,即使皇后不在,淑妃、丽妃这种宫妃才是有资格协理六宫的人。   皇帝没有一并剥夺楚锦瑶的治宫权,这就说明,皇帝还没想赶尽杀绝,东宫也有翻身的机会。   楚锦瑶听到宫人禀报,去坤宁宫处理小齐后的遗留事务。小齐后的死因至今还是一个迷,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查明白。   楚锦瑶到了地方,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人。   “陛下。”楚锦瑶敛衽给皇帝请安。   皇帝遣散随从,一个人负手站在坤宁宫的主殿,对着空荡荡的宫殿,不知道在追思什么。   皇帝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来人是楚锦瑶时,皇帝似乎叹了口气,又回过头,继续看着华丽又空洞的殿宇。   楚锦瑶不由想,皇帝方才,是期盼谁在唤他呢?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的小齐后,还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同样在这座宫殿结束生命的大齐后呢?   不得而知。   楚锦瑶等了一会,发现皇帝没有挪位的打算,只能小声提醒:“陛下,妾身还得整理穆怀皇后遗物,整理坤宁宫,您……”换个地方缅怀吧,不要耽误了她办正事。   皇帝大概没想到,当了二十四年皇帝,有朝一日会被人嫌碍事。但是今日他生出许多感慨,这种话没法对臣子说,没法对太监说,也没法对妃嫔说,正好现在楚锦瑶来了,皇帝就将这些心里话倒了出来,也不管楚锦瑶有没有在听。   “……朕的两任妻子都比朕小,文孝走的时候,朕还年轻轻狂,不懂得结发之妻来之不易,后来明白的时候,也太晚了。她比朕小的岁数更多,朕不舍得太苛责她,这些年都尽量顺着她,让着她。朕自以为做的已经足够,可是她含冤而死,朕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楚锦瑶听到这些话不知该如何回。作为一个君王和父亲,皇帝无疑不合格,但是作为丈夫,皇帝真的体贴又大方,他和小齐后结缡十六载,感情想来是很深厚的。所以从小齐后的角度讲,皇帝大概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也难怪她临死时还在为皇帝梳妆。   皇帝宽厚温和,无论对谁都很好说话,这样的人若在普通人家,应当很受人爱戴,可是他同时还是个帝王,所以他的温和成了耳根子软,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帝的性格会给许多人,甚至整个王朝,带来灭顶之灾。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却连心里话都没的说,只能躲在亡人故址,给楚锦瑶一个外人倾倒心事。   楚锦瑶想了一会,问:“皇上,既然你这样思念穆怀皇后,那何不将戕害她的元凶找出来?想必穆怀皇后在天有灵,也不甘心凶手和逍遥法外。”   “朕已让人去查了,可是伺候她的人都死了,就连那个目睹真凶的宫女,前几天也失足落湖,气绝身亡了。”   楚锦瑶暗暗挑眉,这个月份,落湖身亡?恐怕湖上的冰都没消融完吧,秋霜到底是不是“失足”落水,那就只有淑妃和秋霜自己知道了。   秋霜害人的时候,恐怕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手法被人“意外而亡”吧。   皇帝也觉得很茫然,事到如今,他大概也意识到,恐怕那日秋霜对东宫的指责,多少都是有猫腻的。皇帝也想查明真相,可是所有知情人都死了,茫茫深宫杳无头绪,他要从何查起。   楚锦瑶见皇帝不说话,大概猜到皇帝在想什么,干脆主动问:“皇上,请恕我无礼,您是怎么查的?”   “朕吩咐了张轸,让他立刻查明皇后的死因。”   张轸是新的御前大公公,楚锦瑶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个场景,皇帝怒气冲冲地回来,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查,然后自己就放心等着。这样看来,他能等到真相才怪了。   楚锦瑶说:“皇上,您就没想过,即使是您身边最信赖的人,他也不一定什么事都告诉您吗?人都有七情六欲,而您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心,难免要欺瞒您一些事。您看到的真相,您以为的贴心人,也许未必是真的。”   皇帝停顿了一会,幽幽道:“你是想替秦沂说话?”   皇帝这话是问句,可是其中的语气却并不是在询问。楚锦瑶毫不避讳,直接应承道:“是。我是太子妃,我的所言所行,自然都向着太子。这是我的私心,所以我站在这里,和您说这些话。而您身边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私心,很可能就是您听到的那些话。”   皇帝叹气,他说:“你对秦沂是真的尽心尽力,几乎是见缝插针地给他说好话。他性格又冲又呛,你这是为何?”   “那您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楚锦瑶反问。   皇帝被问住了,他怔了一会,摇头笑道:“少来夫妻老来伴,你们这样也好。希望秦沂能珍惜这份情谊,他自小就被身份宠坏了,专恣跋扈,想要什么就不择手段抢过来,一切来的太容易,就很难珍惜。”   “皇上,您一直说他固执又傲慢,您又何尝不是呢?”   “你……”皇帝诚然现在缺一个谈话的人,可是并不代表,楚锦瑶就真的能肆无忌惮地说话。   “您先听我说完,之后再治我犯上之罪也不迟。”楚锦瑶不给皇帝插话的机会,快速说道,“你说他只顾自己,不听别人的话,可是您也是这样。其实您对他一直有偏见,您觉得他仗着太子身份就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所以就故意看不到他为了太子之位所付出的辛苦,也看不到他的功课是多么出色。容我大胆猜测,因为当初文孝皇后病逝时太子就在当场,您觉得在他面前失去了父亲的威严,所以后来一直不愿意亲近他,即使他比肃王、潞王都优秀的多,您也视而不见,而是对另两个儿子倾心疼爱。”   皇帝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楚锦瑶微垂了眼,静静数着地上的青砖。过了不知多久,皇帝问:“你在秦沂面前,也这样大胆?”   “对。”楚锦瑶说,“他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气,我都是直接骂他的。”   皇帝似乎被逗笑了,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转过身说道:“怪不得。”   怪不得秦沂那么目中无人、死也不低头的性格,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主动写信回来求赐婚。皇帝想,他们俩大概会比自己幸运的多吧。   皇帝说完这句看似无头无脑的话就走了,楚锦瑶也不知自己的劝告有没有用。这几日朝中渐渐兴起呼唤太子回朝的声音,皇帝搁置了几日,允了秦沂去城外重建三军营。   楚锦瑶听到这件事,立刻兴冲冲地去和秦沂邀功:“殿下,皇上同意你出去了,你说是不是我那番话的功劳?”   秦沂笑着看她:“对,太子妃这次立了大功。”秦沂说完后接触到楚锦瑶的目光,轻轻挑了挑眉,含笑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楚锦瑶有些丧气,“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可是你一点都不意外。”楚锦瑶站起身,轻哼了一声往外走去,“随你怎么说,我不想理你了。” 第132章 道高一丈   秦沂被禁足了不到一个月后,随后再度起复,到西山军营重建三军。   秦沂因此一下子变得繁忙起来,重建神机营、五军营和三千营不是小事,每日来往宫廷和西山也不现实,所以秦沂有时赶不回来,便直接留宿在军营了。   最近秦沂外宿的日子越来越多,而楚锦瑶看到这一幕,心里轻轻哼了一声,默默翻白眼。秦沂对自家的大宝贝也很没辙,这固然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先是故意引爆皇帝心里的猜忌,将这些心思明晃晃的袒露在太阳下,之后果然被迁怒。到这里一切都在预料中,毕竟太子不受点委屈,怎么好意思显示东宫的正义,博取臣子的同情,而且,他不把地方让出来,怎么让狼子野心之人现原形。   被禁足这段时间,秦沂和亲信的联系并没有断绝。肃王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实际才能没多少,玩弄权术、收买人心兼排除异己倒是有一手。不过肃王的这些手段在秦沂看来非常可笑,如今京城大半的官员是他任命的,六部的骨架也是他一手组建的,肃王在他的根基上拉拢人手,无异于一个外来人妄图趁着屋主不备悄悄扣砖,简直可笑。秦沂对整个朝堂了若指掌,肃王的那些小动作,秦沂都懒得理会。   而肃王妃在京城里大肆收买人心、给自己塑名的行为,那就更可笑了。贤名,在任何朝代,出现在非当权者身上都不是好事。为人臣子最要紧的就是有缺点,肃王妃愿意自己找死,那随她。   唯一出现在秦沂计划外的,大概就是楚锦瑶。秦沂本来打算避一避风头,然后就安排人推动舆论,让他复出,而秦沂最中意的去处当然是军营。和平年代靠文官,但是一旦出事,真正的话语权还是掌握在军队手中。如今眼看就要大变天了,谁爱待朝堂谁待,秦沂是打算转而培植自己的军队。   那段时间朝堂上已经隐隐响起重建三军的声音,秦沂本打算安排人去和皇帝讲道理,太子一旦立了没有轻易废的道理,而且,秦沂本也没做错什么,再放任肃王发展下去才是自埋祸患。可是他的人还没行动,楚锦瑶就偶然遇到皇帝了。   秦沂不知道该自豪楚锦瑶口才的进步,还是该心酸皇帝真的只听女人的劝,反正,秦沂就这样轻松复出,而且如愿去了西山军营。   有点麻烦的就是楚锦瑶误会他是故意利用她,而秦沂这段时间忙于军营,实在分身乏术,没办法陪着楚锦瑶哄她消气。秦沂只能暂时搁置,尽量抽时间回东宫。   肃王府里,肃王阴沉着脸,一反在外面时和煦的贤王姿态。   “这是怎么回事?”   方濮存来回翻看信件,眼中渐渐露出奇异的光,他平平无奇的面容也隐隐透露出一种狂热:“肃王殿下,我们大概中计了。”   “中计?”肃王将信将疑,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和淑妃筹划许多年,为此不惜赔上大燕百年国运。三大营毁了就毁了,等他登基,还可以重建,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这个国家,紫禁城里的龙椅,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整个国家都如约陷入他的阴谋中,肃王一直对此隐隐自得。而现在方濮存说,他竟然中了别人的陷阱?这怎么可能!   “对。”方濮存的表情格外坚定,眼中也闪出一种棋逢对手的亮光,“果然是天生将才,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们,但是一察觉到变故就立刻调整策略,更甚者因势造局。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肃王刚开始还没听懂,等到后面,他马上就明白方濮存话中的“他”是谁。肃王有些不痛快,方濮存素来眼高于顶,独来独往,现在当着他的面给秦沂这么高的评价,肃王心里能舒坦了才有鬼。   方濮存看出来肃王的不痛快,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他自负是张良诸葛在世,这一生他是要做大事业的人,可是他看不起循规蹈矩的科举,这在他眼中是选拔庸才的手段,他这样的不世鬼才,理应有更精彩,至少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的出场。   因为这个缘故,方濮存没有参加科举,也没有投奔东宫做幕僚。他看不上这种平庸的晋升方式,也不屑于和东宫属僚为伍,而且,毁灭比维护更能体现才华,不是么。   一个庸才便足以维持太平盛世,可是将这一切顷刻间毁掉,非惊天泣地之才不足以胜任。就这样,方濮存和肃王各有所需,一拍即合。方濮存要证明自己的才华,而肃王,要皇位。   方濮存并不把肃王当主子,所以也没有耐心呵护肃王的自尊心,现在方濮存心里满满都是遇到一个强大对手的兴奋感。这样看来,他还是大大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这场游戏,远比他预料的更加有趣。   肃王也知道方濮存并不是真心辅佐他,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在大业未成之前,他还要礼遇方濮存,所以这种时候流露不快实在不明智。这样想着,肃王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礼敬有加地请教方濮存:“方神算,那依你看,我们现在当如何?”   方濮存自从来到肃王府后就一直享受国士待遇,久而久之,方濮存已经习以为常,他理所当然得享受着肃王的低姿态,说道:“以毒攻毒。”   肃王渐渐捏紧手心,他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主意,等大事一成,他立刻就杀了方濮存。可是现在,肃王的神态依旧恭谦:“方神算此话何意?”   方濮存点了点正北边:“储君说白了离不开储字,我们的突破点,还在于那一位。”   .   楚锦瑶身子越来越重,这几天行动都变得不方便,偏偏这个时候,秦沂也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次已经连着五天没有回宫了。   其实五天也不是很长,楚锦瑶从前在侯府里亲眼见过,长兴侯每月初一十五才去赵氏哪里,其他几房情形各不相同,但也都差不多。正妻和夫婿虽然住在同一个府邸,但是未必能三四天见上一面。楚锦瑶是特例,她和秦沂行动坐卧都在一出,如今只隔了五天不见,在楚锦瑶心里仿佛过了多久一样。   楚锦瑶开始水肿,玲珑给楚锦瑶捶腿,拐弯抹角地劝道:“太子妃,太子这几日两头跑,回宫的时间本就不多,您要多和殿下说话,可不能被其他人钻了空子。”   “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来给他说好话。”楚锦瑶淡淡问。   玲珑面露尴尬,手中的动作越发勤快。其实楚锦瑶也不过说一句罢了,她和秦沂之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更没必要因此迁怒到下人身上,玲珑也是出于好心。楚锦瑶正坐着,突然听宫女进来禀报,说汝宁公主来了。   楚锦瑶一听,连忙让人将汝宁公主带进来。   说起汝宁公主,楚锦瑶也是一声叹息。   本朝因为驸马不得入仕这一条奇怪的规矩,导致公主的夫婿下跌了一个档次不说,公主和驸马的感情也往往不太好。不过汝宁公主和柴小将军是一个例外,柴小将军是家里嫡幼子,自小被宠得厉害,遇到安静柔和的汝宁公主,两人相处倒也和睦。只是可惜,这段皇室佳话断绝在宣府之变。   柴小将军随军出征,死于关外。   本朝即便是公主也别想着改嫁,楚锦瑶是真的为这对小夫妻可惜,她在畅和园的时候还调侃过汝宁公主和驸马,没想到,才这么久美满便破碎了。   汝宁公主得知驸马的死讯后,消沉了好几日,之后便歇了心思,偶尔进宫来和楚锦瑶说说话。即便是前段时间秦沂被禁足,东宫势头大颓,汝宁公主也没有中断和东宫的亲近,现在秦沂重新回到朝堂,汝宁公主特意进宫来和楚锦瑶道贺。   汝宁公主坐下后,小心问了许多楚锦瑶肚子的事情,那神色既是好奇又是害怕。汝宁公主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楚锦瑶也心疼她,于是刻意挑着轻松的话题和汝宁说。   两人氛围非常和睦,慢慢就说起外面的局势来,汝宁住在宫外,知道的东西要丰富一些,她说道:“这段时间肃王妃在京中善名贤名远播,听说民间还有人编了歌谣,大街小巷地传唱呢。”   这……楚锦瑶无话可说,她不轻易表态,只是淡淡一笑:“肃王妃本就出身尊贵,肃王妃这样心系黎民,这是荣安长公主和魏国公府教得好。”   汝宁公主也抿嘴轻笑,意味尽在不言中。若真的心系民生疾苦,那京城最危难那几个月,肃王和肃王妃在哪儿呢?现在难关已经渡过,赵兰辉反倒跑过来,又是赈灾又是给佛寺捐香油,更甚至,还用了给穆怀皇后祈福的名义。他们夫妻俩为了讨好皇帝,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就这样还靠贤名来拉拢京城里的人,真打量京城人都是傻子呢。   而且,肃王现在拿出来造势的一些功绩,说白了根本不是他的功劳,若没有太子清整好一切,肃王能干出什么?不过是捡了现成的便宜罢了,汝宁就非常看不起肃王夫妻这急吼吼的样子。   楚锦瑶听懂了汝宁的未尽之意,她不好说什么,于是假装没听懂。只能说这就是一把双刃剑,肃王借着秦沂的光给自己积累功勋,可从同样,他既然用了秦沂的东西,那无论他做出什么,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都会被划到秦沂名下。反倒是秦沂,颇有几分立了大功但是被皇帝猜忌,只能无奈被无能的弟弟排挤到郊外的意思。大家明面上不敢说,但是私底下秦沂拉满了同情分,不少人暗自愤慨,对肃王而言,这大概就是作茧自缚吧。   汝宁也知道宫里的忌讳,她并不强求楚锦瑶附和,反正意思到了就行。而且,汝宁心里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小齐后劝皇帝出征,宣府事败,太子临危监国,肃王亲自出关接皇帝回来,紧接着,小齐后莫名在皇帝回宫前一天被毒死,太子和太子妃都被牵连猜忌……   这一条条,一件件,也未免太顺畅太巧合了。皇后惹上祸国之名,潞王因此失去逐鹿皇位的机会,而太子立下大功,避无可避地被猜忌。纵观全局,唯一获利的,只有淑妃和肃王。   汝宁光想到这种可能都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这是真的,淑妃和肃王置国家和军队的性命于不顾,只想着自己登位,他们的行为,简直枉为人。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害死了汝宁公主的驸马。   汝宁公主想到这一点有些魂不守舍。楚锦瑶和汝宁又说了一会话,见天色不早,楚锦瑶就送汝宁出去,然而刚刚走到宫门口,她们却遇到一群不速之客。   楚锦瑶看着迅速而无声围上来的太监,眸光轻转,平静地问:“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为首的大太监对楚锦瑶拱了个手便算行礼,随后,他掐着尖细的嗓音,不阴不阳地说道:“太子妃得罪了,只是东厂接到密报,太子意欲谋反,奴才接到皇上的旨意,前来搜查东宫。”   大太监说完,就示意后面的随众上前,楚锦瑶站在原地动都没动,眼神扫过这一圈人,缓缓说道:“我看你们谁敢。” 第133章 口舌之利   外面这些太监动作停住,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为难地看向为首的大太监。   大太监掀了下拂尘,尖细的眼睛瞥向楚锦瑶,颇有些恣睢:“太子妃这是何意?”   “本太子妃是何意,为何要向你一个奴才解释。”楚锦瑶说完就转过头,懒得看外面这些人一眼,而是对汝宁抱歉地笑了笑,“让你受惊了,时候不早了,宫门过一会就要落钥,我送你出去。”   “不必。”汝宁公主按住楚锦瑶的手,她不着声色地朝后瞥了一眼,对着这群横行霸道的内侍,便是汝宁公主也觉得瘆得慌。这种关头,汝宁怎么能让楚锦瑶送她。   汝宁强撑着镇定,和楚锦瑶说了些道别的话后,就故作无事地向外走去。好在这群阉党还知道轻重,不敢对汝宁一个公主怎么样,汝宁走近,这群太监便无声地让出一条道来,放汝宁公主出去。   等走出包围后,汝宁公主,还有她的侍女,全都长长松了一口气。侍女吓得后背都是湿的,她赶紧扶住脱力的汝宁公主,害怕地说道:“公主,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   汝宁被吓得不轻,赶紧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赶紧出宫。”   太子前些日子去西山练兵,这段时间一直好好的,京城里风平浪静,怎么就突然传出造反的风声了?   汝宁公主不敢细想,她终于走出宫门后,掀开马车帘子朝后面看了一眼,西边天红的可怕,在暮气沉沉的黄昏中,紫禁城仿佛一只背光伏地的凶兽,如今在暮霭的掩饰中挣开双眼,毒钩子一样的目光在四处梭巡着,想要吞噬什么东西。   汝宁隐隐生出预感,紫禁城变天,就在这两天了。   慈庆宫外,汝宁公主离开后,楚锦瑶和东厂太监的对峙越发危险。   楚锦瑶送人出去,之后旁若无人地转身往里走,被人这样疏忽,历来横行霸道的大太监忍不住了,他冷哼一声,尖声尖气地叫:“太子妃好大的派头,杂家今日来时奉了皇上的旨意,太子妃这是要抗旨了?”   “既然你说有皇上的旨意,那就拿圣旨过来。若不然,你们就抬头好好看一看这是哪里,东宫不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容不得你们想搜就搜,想走就走。”   楚锦瑶态度坚决,反倒把这些阉臣镇住了。他们行事无忌,但是面前这位是颇为受宠的太子妃,她不肯让人进来,他们也不敢强闯进去。万一把这位主磕着碰着,日后太子翻身,他们一个都别想活。为首太监心里顾忌,搜宫的命令迟迟未下,在这段功夫,楚锦瑶已经由玲珑扶着转身,身影渐渐没入宫门。楚锦瑶几人一进来,慈庆宫里的太监立刻推住大门,飞快地合门落栓。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楚锦瑶的神色很快变得忧虑,玲珑几人更是吓得手脚冰冷。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如今慈庆宫里的人都慌了神,无论是楚锦瑶带来的陪嫁丫鬟,还是原来就在东宫伺候的宫人女官,现下全部都围到楚锦瑶身边,吓得六神无主:“这可怎么办?太子妃……”   所有人都带着些求救的意味,齐刷刷看向楚锦瑶。楚锦瑶凝眉想了一会,说道:“立刻把慈庆宫所有侧门、角门都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打开。若有人敢瞒着我私自出入,更甚者放人进来……”楚锦瑶目光缓缓扫过庭院中的众人,被看到的人无不低头,屏气敛息。楚锦瑶扫过一圈后,朱唇轻启,缓慢但坚定地说了四个字:“全部杖毙。”   大太监对着慈庆宫紧紧关闭的大门踱步良久,最后恨恨下令将慈庆宫牢牢围起来,自己则赶紧回去复命。   楚锦瑶听看门的小太监禀报,说现在慈庆宫被人紧紧围了起来,别说是活人,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楚锦瑶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小心盯着外面。”   楚锦瑶不知道皇帝又听了谁搬弄口舌,竟然怀疑秦沂有造反之心。楚锦瑶听到这里都觉得可笑,秦沂已经是太子了,这么多年地位稳固,深得人心,他为什么要造反?楚锦瑶气皇帝昏聩也气肃王无耻,都不用打听,有关秦沂造反的流言,包括今日这一出,必然又是淑妃和肃王几人搞鬼。   楚锦瑶如今唯一庆幸的就是秦沂在西山军营。秦沂在军中的声望非常高,如今还是重建三军的主帅,就算给肃王和那群太监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西山放肆。所以,只要秦沂不离开西山,不离开军队,他就不会出事。   想必肃王也顾忌到这一点,这才突然发难,用造反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想进东宫搜查。然而堂堂东宫,一国根本,礼法意义多么重要,若说轻轻松松便被人进来搜查,即便没有查出造反的证据,东宫的名誉也一落千丈,再也没法服众。   楚锦瑶怎么可能让肃王得逞,反正她无论如何都不让步,肃王和淑妃要是豁得开脸面,那他们尽可以破门而入强行搜查,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欺辱孤弱的帽子也别想摘下来了。楚锦瑶是他们的长嫂,如今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如果肃王真敢来硬的,那他趁着长兄不在欺辱有孕的嫂子,还强行破门搜查,这一桩桩帽子扣下来,肃王的名声就彻底别要了,他前段时间大力营造自己贤王的形象,到时候舆论反噬,他的麻烦只会更大。   东厂的宦官横,楚锦瑶的态度更横,淑妃听到后没办法,只能自己亲自带着儿媳肃王妃,来东宫啃着块硌嘴的骨头。   淑妃坐在客座上,身后站着赵兰辉,她尽力扯出一个柔和的笑,温声唤道:“太子妃。”   楚锦瑶坐在主位,眼睛都不朝淑妃的方向看。   淑妃脸皮抽了抽,继续笑着说:“才一段时间不见,太子妃的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太子妃精神,想来这个孩子也是个身体壮实的。对了,太子妃应当是四月临产吧?”   楚锦瑶两手交叠放在自己膝上,轻飘飘冲淑妃瞥了一眼:“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淑妃笑容一僵,脸色也紧绷起来:“太子妃身为皇家女眷,说话竟然这样粗鲁,这若传到外面,似乎有失皇家体面。”   “那也得看说话的人是谁。我和仁义礼信之人说话,自然也讲仁义礼信,但如果对方不是,我何必鸡同鸭讲,白费口舌。”   “你……”赵兰辉怒瞪着楚锦瑶,淑妃挥了挥手,示意这里没有赵兰辉说话的份。等人退下后,淑妃看着楚锦瑶,笑容满面,甚至还低头瞟了眼楚锦瑶的肚子:“本宫知道太子妃自入宫以来极为受宠,太子对你有求必应,甚至为你空置东宫,就连皇上都愿意听你两句劝。穆怀皇后在世时多么嚣张,还不是一样在太子妃身上栽跟头。可是太子妃终究年轻,我一个过来人免不了要劝太子妃两句,走得快未必是好事,做人还是姿态低一些好。太子妃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人,好歹给自己的孩子积福。”   “你来孩子来威胁我?”楚锦瑶终于转过脸,和淑妃的视线对上。淑妃看着温柔和善,但是她那薄薄的一层伪装下面,眼中全是阴毒和算计。楚锦瑶听明白淑妃的未竟之意,楚锦瑶的产期在四月,距今没剩多少,而女子生产有太多门道了。淑妃这是用她即将出世的孩子来威逼楚锦瑶就范。   楚锦瑶冷冷看着淑妃,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淑妃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懵,皱眉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淑妃和刚过世的皇后娘娘,也真是有缘。”   淑妃其实很烦小齐后,当孺人的时候被大齐后压,大齐后是妻她是妾,淑妃忍了,可是后来大齐后死了,淑妃言行工容样样不差,凭什么继续让大齐后的妹妹压着她头上?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凭什么让淑妃跪拜,等都后面淑妃知道小齐后暗暗给她们下了药,绝了淑妃子嗣,淑妃对小齐后的恨越发浓烈起来,几乎剜心噬骨。   淑妃沉着脸,显然很恶心和小齐后有缘,但是这还没完,楚锦瑶不顾淑妃厌恶的脸色,继续说:“皇后给后宫众人下药,说不定便绝了淑妃娘娘的子嗣,而淑妃也亲手毒死皇后,现在还用未出世的孩子来威胁别人。淑妃娘娘,你自己说,你们俩是不是半斤八两,极为有缘?”   楚锦瑶说完后,看着淑妃,冷冷吐出一句:“虽然这样说很损阴德,可是我还是很想告诉淑妃娘娘,你活该。一个能用未出世的孩子做威胁的人,活该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   这话一出,屋里仅剩的几个人都站都站不住,淑妃的宫女自然气得要死,赵兰辉表面上看来同仇敌忾,可是实际上却在偷偷用眼神瞟淑妃,要知道肃王只是养子而已。而楚锦瑶这边的几个丫鬟,都用力绷着脸,心里却十分痛快。   而淑妃本人手指紧紧攥着,几乎能看见苍白的指节,她脸色紧绷,但是肩膀却在微微颤抖,显然气得不轻。   淑妃毕竟是宫里老人,她顿了许久,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反而对着楚锦瑶展唇一笑:“太子妃伶牙俐齿,这次倒让本宫大开眼界。既然太子妃不顾体面,那本宫也不必给你这个小辈留着面子。不如实话和你说吧,皇上现在很是怀疑太子去西山的初衷,这才命人搜查东宫,没想到太子妃反应却这么大。”   说到这里淑妃轻轻笑了一声,看好戏一般睨向楚锦瑶:“太子妃,若你识趣,现在就该乖乖配合,若是你执意和陛下对着来,那这顶造反的帽子,估计就坐实了。”   楚锦瑶心里想,其实她也很怀疑秦沂去西山的初衷,多半你们的猜测是真的。但是这话楚锦瑶不能说,她依然一副身子不怕影子歪的架势,悍然说道:“既然淑妃怀疑,那就拿证据出来,莫要仅凭一张嘴便搬弄是非。清者自清,想必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淑妃和肃王妃不满意,尽可以去皇上那里告状,我无可奉告。”   楚锦瑶端起茶,送客的意味非常明显,淑妃见楚锦瑶软硬不吃,当下也有些恼了。她和肃王商议后,觉得现在秦沂不在,东宫就楚锦瑶一个女流,一听到造反这种死罪肯定吓得六神无主,可不是淑妃几人说什么就应什么,任由他们摆弄。一旦真的能搜查,东宫那么大,随便找点东西都够发挥了。   可惜,楚锦瑶软硬不吃,敢给东厂的番子吃闭门羹不说,还直接摆出一副刚烈不屈的架势,淑妃和肃王顾忌名声,又不可能真的强来。   这就尴尬了,淑妃在楚锦瑶这里坐了一盏茶,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惹了自己一肚子火。淑妃纵横后宫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尝过这种吃瘪的滋味了。   淑妃沉着脸站起身,显然大动肝火,连颜面都不想维持了。她冷冷说道:“既然太子妃骄恣傲慢,执迷不悟,那本宫也只能将今日的情形如实禀告给皇上,让皇上来处理。太子妃,你好自为之。哦对了,皇上特意嘱咐过,太子如今意图不轨,后宫凤印再放在太子妃不妥。太子妃,把凤印交出来吧。”   楚锦瑶眉眼都没动,直接挥手,示意玲珑去拿。她的动作干脆利索,让想看好戏的赵兰辉很是失望了一把。   那可是天下女子人人趋之若鹜的凤印啊,赵兰辉以为凤印被夺走,楚锦瑶会很不舍、很气急败坏才是。这样想着,赵兰辉不肯轻易放过这场好戏,故意掀开绸缎看了一眼凤印,说:“我记得前几天太子妃从坤宁宫把凤印带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形吧,这才多久,竟然又重演了。真是世事无常。”   赵兰辉故意感叹世事无常,楚锦瑶看了她一样,嘴边浮上一丝轻笑:“可不是世事无常么,这上面,说不得还留着穆怀皇后的血呢。”   赵兰辉覆在凤印上的手指顿时瑟缩了一下,楚锦瑶继续说:“穆怀皇后一生对宫廷最为执念,偏偏死的不甘不愿,听说枉死的人怨念最重,说不定,先皇后的魂魄还流连在深宫禁苑内,想找出杀害她的真凶呢。”   这下淑妃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在深宫待的久了都会变得迷信,尤其是心里有鬼的人,最忌讳鬼神。楚锦瑶看着淑妃的眼睛,幽幽说:“淑妃娘娘,将这枚凤印放在你的床头,你就不怕吗?”   “荒谬!堂堂太子妃,竟然说这些市井粗妇之言,真是有失体统。”淑妃站起来愤而振袖,都不顾和楚锦瑶告辞,便气冲冲朝外走去。赵兰辉连忙跟上,走到一半,楚锦瑶的话慢悠悠从后面追上来,钻进赵兰辉的耳朵:“肃王妃,听说你前几天以穆怀皇后的名义给皇觉寺捐了香油,你说你这样做,会不会招回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赵兰辉头皮都要炸了,她用力控制着自己不听不想,快速跟着淑妃离开慈庆宫。   等人走后,楚锦瑶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混若没事人一样站起身,说:“真是无聊。坐太久了,腰不舒服,你们陪我去外面走走。”   玲珑几人连忙应下,她们心里啧啧称奇,方才太子妃说的那些话,便是她们听了都脊背发凉,看看淑妃和肃王妃都吓成什么样了,而太子妃本人却跟没事人一样,还嫌待得无聊。玲珑想起自己刚被楚老夫人指给五姑娘时,五姑娘那温软安静的性子,再对比现在,真是感慨万千。   后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啊。 第134章 大结局前章   虽然楚锦瑶怼淑妃和赵兰辉怼得凶,但其实,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东宫被围成铁桶,楚锦瑶治宫权移交,并且不能走出东宫一步。   每日饭食依旧由御膳房送来,但是饭食要检查好几道不说,来往的太监都是熟面孔,根本不可能混人进来,借机传消息也完全不可能。   这几乎是变相的软禁了。淑妃从这里拿走凤印,理所应当的,协理六宫之权落到有资历且有名声的淑妃手里,肃王妃时常跟在淑妃身边,也能接触到一部分宫务。淑妃婆媳两人把持了宫廷,而肃王在朝堂里大肆安插亲信,态度至关重要的皇帝身边还有方濮存把控。   从瓦剌回来后,皇帝对方濮存信任有加,无论国事家事都习惯询问方濮存的意见。皇帝是个容易受别人影响的性子,很是依赖信任之人的意见,从前这个人是小齐后,现在,有方濮存取而代之。   当初皇帝被俘虏在瓦剌军营的时候,瓦剌部落里只有方濮存一个汉人,皇帝难免心生依赖,后面方濮存又是表忠心又是积极营救皇帝,在那种孤苦无依的情况下,皇帝越来越倚重方濮存,完全可以想象。   如果方濮存真的是个忠君爱国的人就好了,偏偏他这人聪明有之,却没有同理心和道德约束。他出谋划策让瓦剌人以送皇帝回京为名,让大燕各边关开城门,后来又提出议和,在议和书上狮子大开口。这就是方濮存的可恶之处,他所做的一切在皇帝眼里都是忠君,但是在朝廷的角度上,方濮存这是祸国殃民。   一个用举国性命做赌注的人,即便再聪明再善谋,也不是天才,而是恶鬼。   秦沂拒绝,这在在秦沂的意料内,也在方濮存的意料内。   所以,等皇帝回来后,秦沂被猜忌,而方濮存却一跃成了大功臣,深得皇帝信任,并且要挟圣意。   楚锦瑶坐在铁桶一样的慈庆宫,望着窗外幽幽叹气。天气一日赛一日暖,宫柳萌发新绿,慈庆宫窗前的枯树也萌发新枝,这些娇嫩的绿色惹人怜爱,可是宫里的环境却宛如长夜,漫漫不见希望。   东宫和方濮存的第一次交锋遂胜犹败,现在,方濮存不慌不忙,亮出第二把镰刀。   他在皇帝面前说,太子去西山重建禁卫军并不是为国为民,太子只是想借重组禁卫军的机会,伺机给自己培育私兵,这只军队由秦沂一手创建,他们不会是皇朝的坚兵利甲,只会是太子一个人的私人部队。禁卫军重建之日,便是太子起兵逼位之日。   皇帝一听当然慌了,当即便听了方濮存的建议,下令搜查东宫。而楚锦瑶不光拒绝了东厂,就连淑妃前来做说客也一并打出去,这些行为在皇帝看来,自然又变了一个味道。   皇帝心里的猜忌更甚,下令让人把东宫围起来。楚锦瑶被困在宫里失去自由,更甚者安全都不敢保证。肃王,淑妃,方濮存,这三个人都是皇帝信赖之人,而现在这三个人相互勾结,牢牢把控了朝堂、后宫和皇帝。东宫如今真是站在了刀尖上,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而楚锦瑶被扣押成人质,一旦出事,她和孩子就是最先受到波及的两个人。   东宫岌岌可危,京城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压抑。官场中人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无论是站队的没站队的,现在都三缄其口,彼此防备,暗地里却给家族找起退路来。   玲珑进来,轻手轻脚合上窗:“太子妃,您在风口坐了许久了,您如今身子重,到屋里躺一会吧。”   楚锦瑶摇头,她现在哪有心思睡觉。楚锦瑶临产期在四月,距现在还有二十多天,但是楚锦瑶的行动已经非常困难了。楚锦瑶也知道孕妇最忌忧虑过重,可是现在慈庆宫外面还围着坚兵利甲的守卫,楚锦瑶怎么能不思虑过重,怎么能安心养胎。   楚锦瑶看着窗外毛茸茸的新芽,低声叹了口气。她摸着肚子,低声对孩子说:“娘亲答应了你去看花,现在宫城里已经处处春意,等你再过一个月出来,肯定更好看。你乖乖的,不要怕。”   肃王和方濮存发难的时机实在太不妙了,如果时间再长一点,秦沂将禁卫军重建完毕,那根本无需顾忌方濮存和肃王,甚至连皇帝都不必害怕了。可是偏偏,他们在秦沂进行到一半时发难,秦沂力量不全不足以强攻,肃王和方濮存也投鼠忌器不敢进西山,两方人就这样僵持起来。   肃王和太子两方对峙,慈庆宫被围成铁桶,楚锦瑶是人质也是要挟。楚锦瑶这几天隐隐约约听说,肃王和太子对峙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方濮存借着皇帝的手给秦沂发诏,让太子进宫述职。   这种时候进宫,没人相信皇帝是真的想知道禁卫军重建的进度,当初韩信也是拥兵一方的权臣,进宫赴宴时尚且被吕后埋伏人杀害,更别说力量还没有恢复完全的太子。这道诏书,明摆着是场鸿门宴。   楚锦瑶在心里低声期盼,秦沂不要回宫,千万不要回来。虽说君命难违,但同样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楚锦瑶相信以秦沂的手段,给自己找一个回不了宫的借口非常容易。   至于她……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揭晓之前,皇帝和肃王都还不至于为难她。楚锦瑶算着自己的预产期,心底幽幽叹气,他们已经被逼到悬崖,楚锦瑶也看开了,能捱多久就捱多久吧。   玲珑到底劝着楚锦瑶起身回屋,楚锦瑶现在胃口很挑,闻到油腻的菜就恶心,可是她这个月份营养万万缺不得。自从东宫被围困后,玲珑和宫嬷嬷就不敢让楚锦瑶吃御膳房的菜了,只能运回新鲜的蔬菜,自己在小厨房烧,虽然慢一些,但是总比吃外面的饭菜安心。宫嬷嬷今日问了楚锦瑶想吃什么,然后就忙不迭到小厨房去做,可是过了一会,玲珑隐约听到角门传来争吵声。   楚锦瑶也听到了,问:“怎么了?”   桔梗福了一身,赶紧出去看。一会后桔梗回来,神色僵硬:“太子妃,是送菜的太监来了,但是被外面的守卫拦住了。”   守卫用刀挑看了很久,还是以菜筐里面夹带了东西为名,不许太监把新鲜的蔬菜送进去。   桔梗在角门和守卫理论了很久,气得双颊通红:“他们简直欺人太甚!竟敢扣押蔬菜,若耽误了太子妃和小主子用饭,他们谁担当的起!”   玲珑听了也气得不行:“我原以为肃王即便不忠不悌,但行事好歹光明磊落,没想到他竟然做这种下作事情!太子妃已经九个月,疏忽不得,他们竟然能做出扣押吃食这种事!”   搁从前玲珑和桔梗几个丫鬟肯定不敢议论皇家的是非,可是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要么太子拨乱反正,玲珑几人不会有事,要么肃王奸计得逞,东宫诸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既然死都死了,为什么不敢骂他?   这种事情确实下作不入流,可是谁让有用呢?玲珑几人经得住饿,楚锦瑶一个大人也能忍,可是孩子呢?   桔梗气得要死,忍不住嘟囔:“要是太子殿下在,他们谁敢这样……”   “桔梗。”楚锦瑶沉下声音,桔梗立刻害怕地低头,楚锦瑶扫了她一眼,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厨房告诉宫嬷嬷,小厨房有什么便做什么吧。”   “是。”   桔梗缩着脖子快步退走了,等人出去后,楚锦瑶眼神带着警告,对玲珑说:“这种话,以后任何人不许再提。”   玲珑赶紧跪拜,应下此事。   楚锦瑶慢慢站起身,扶着腰在屋子里四处走动。听说临产前一个月要格外注意走动,若进补得多了,生产时容易难产。楚锦瑶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两圈,心里默默说,她也想让秦沂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却巴不得秦沂不要回来。   肃王使这些卑鄙手段就让他去使,这么多人看着,想他也不敢真的对楚锦瑶做什么。但是京城里陷阱重重,肃王和淑妃在宫里守株以待,秦沂可千万不能自投罗网啊。   第二天,外面的送菜太监还是没能进来,楚锦瑶知道后没说什么,依旧按自己的步调,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吃完饭后在宫里慢慢走动。几圈下来她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宫人们害怕楚锦瑶着凉,赶紧拿热毛巾过来擦。   宫女们刚拿了东西过来,打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先是客客气气给楚锦瑶作了个揖,但是他随后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太子妃金安,皇上听说太子妃近日胃口不好,特意派奴才过来问问。”   玲珑听到这里暗暗啐了一口:“不是太子妃胃口不好,如今只有放久了不新鲜的菜,谁胃口能好了?”   这个太监听到这话只是呵呵笑,并不答话。他虽然笑着,但是语气却满是不容置喙:“太子妃,万岁还等着你呢,这就走吧。”   玲珑几人一听这话很警惕,不由围到楚锦瑶身前,真的是皇帝宣召吗?如果是肃王,或者淑妃,借皇帝之名让楚锦瑶出宫,然后在这段时间谋害太子妃怎么办?太子妃如今月份已大,稍微有点闪失,便是一尸两命。   玲珑还想找借口:“太子妃腿上水肿,走不了路……”   “姑娘放心,杂家已经叫来了步辇,还有好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看着,太子妃不会有事的。”   “但是……”   对面这个公公神色已经不耐,楚锦瑶拦住玲珑的话,说:“既然皇上有诏,自然不能怠慢。公公稍等,待我换身面圣的衣服。”   公公皱起眉,尖声道:“你竟敢让万岁等?”   楚锦瑶停住身,回头紧紧盯着公公:“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公公气焰弱下去,眼前这位即使境况岌岌可危,她也毕竟是太子妃,公公想了想乾清宫那位,到底不敢做太绝,默不作声地由着楚锦瑶去换衣服。   等到了无人的内室,楚锦瑶压低了声音,急促说道:“去取药粉来。”   “太子妃!”   “快去!”   玲珑不敢耽搁,哆嗦着手指把偷藏起来的毒粉取来,楚锦瑶指挥着宫女把药粉全部抹到簪子上,剩下的她小心藏到自己指甲里。   等到了外面,楚锦瑶神色平静冷淡,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带着宫人侍从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被那个公公叫住:“太子妃,外人伺候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您不必操心。”   楚锦瑶扫了他一眼,对后面的众人说:“丁香,你们留下看门。玲珑,你随我走。”   玲珑连忙哎了一声,快步跟上。公公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太子妃……”   “本妃是长兴侯府嫡女,东宫太子的正妃,自进宫以来,身边就没离过人。”楚锦瑶居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怎么,你对本太子妃的排场有疑问不成?”   公公被堵住,不好再说。宫里的娘娘去哪儿都离不了人,公公心想一个宫女也翻不出什么浪,便没有再阻拦,带着楚锦瑶出门。   这是楚锦瑶这段日子第一次踏出宫门,可是她刚刚出来便被半挟持着扶上轿辇。轿子抬得很急,楚锦瑶坐在里面有些颠簸,她勉力忍受着,不知走了多久,楚锦瑶被人扶下轿子,楚锦瑶抬头一扫,顿时惊讶。   竟然真的是乾清宫。   楚锦瑶本以为皇上召唤只是个托词,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被送到乾清宫。楚锦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在飞快盘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孩子还未出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们不至于现在就按捺不住。那他们强行把她拉出来,所图究竟为何?   楚锦瑶从侧门进入,等她绕过大殿后的巨幅屏风,看到眼前这个人时,瞳孔狠狠一缩。   乾清宫此刻站了许多人,唯独站在宫殿中央那个人,身姿颀长,濯濯清华,即使再多人也能第一眼就抓住别人的视线。他穿着黑色常服,肩膀处绣着金色盘龙,腰部用一条革玉带紧紧束住,从侧面看去,整个人利落又挺拔。   是秦沂,他还是回来了。 第135章 大结局终章   楚锦瑶一声“殿下”几乎就要出口,但是却被她牢牢忍住。秦沂早就听到动静,但是他一直按捺着自己不去看,饶是如此,等他眼角扫到楚锦瑶的身影时,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疼。   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肚子越来越大,可是她却越发消瘦。   乾清宫里还有许多人,皇帝坐在最上首,见状说道:“你现在见了人,应当安心了吧。”   秦沂收回视线,对龙座上的皇帝轻轻颔首:“既然她无虞,那我遵守承诺,这就带着人离京去边关。”   楚锦瑶听到这话不由瞪大眼睛:“殿下……”   秦沂回过头看了楚锦瑶一眼,眼神中满是安抚。楚锦瑶接收到秦沂的意思,强忍住心中的担忧。   在她到来之前,秦沂和皇帝说了什么?如今京城中形势这么紧张,秦沂一旦离开京城,这岂不是意味着将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功劳拱手让人?   但是皇帝听到这话显然满意许多,他诏秦沂入宫,没想到秦沂当真孤身入京,还主动提出将重建禁卫军的事全权移交兵部,而他则去边关清扫瓦剌余兵。秦沂放权放的这样利索,皇帝满意之余,也生出些许愧疚来。   或许他对秦沂真的太过苛责了,但是江山之主只有一个,即便他死后这片河山不得不移交新主,但这个人也要皇帝亲自挑选。   肃王现在也满脸喜色,一山不容二虎,秦沂离京,那京城就是他秦济的天下了。现在皇帝身体不好,若真的有个意外,秦沂连赶都赶不回来。肃王心中颇有一种意外之喜,他准备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秦沂会这样痛快地放手。   肃王才楚锦瑶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生出一声嗤笑。爱美人不爱江山,他没想到他那皇兄是这种蠢人,希望等离开权力中心后,秦沂不要后悔。   皇帝和肃王都放松下来,秦沂对皇帝说:“朝堂不关女眷的事,有什么话冲着我说就行,没必要牵扯到她。她现在还有孕在身,先送她回去吧。”   这种细枝末节皇帝当然没什么不同意的,皇帝并不是一个为难女人的性子。见皇帝同意,秦沂身后的内侍立刻朝楚锦瑶走来,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楚锦瑶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内侍已经走到一半,大殿里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等一下。”   方濮存突然出声阻拦住内侍的动作,他朝秦沂看了一眼,转身向皇帝拱手:“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   “这是为何?”皇帝很疑惑,不止是他,旁边的肃王都有些恼恨,暗恨方濮存多嘴。   皇帝和肃王听到秦沂的话后都放松了许多,唯独方濮存还紧绷着脸。他又朝秦沂扫了一眼,还是决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太子愿意去边关戍敌自然是好事,只是边关危险,太子妃一介女流并不适宜同去。既然如此,不妨让太子妃留在宫中,让太子自去边关。”   方濮存的话音刚落,秦沂身后的人立刻露出愤恨的表情,这个枉读圣贤书的贱人!肃王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秦沂如果带着楚锦瑶离开,那他在京城里无牵无挂,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但是如果留楚锦瑶在京城,他们便可以牵制秦沂的动作。   谋算人心,果然还是方濮存在行。   肃王想到这里,也拱手说:“方大人说得对,太子妃身体不便,等日后诞下小皇孙或者小郡主,也不适宜边关的气候,不如留在京城里,宫里人能就近看顾不说,太子也能安心在外领军抗敌。”   这话说的不要脸极了,秦沂不动声色,道:“孤的太子妃还用不着别人看顾,边关即便风雪大,那里也不是不住人。”   楚锦瑶也连忙点头:“妾身并不怕边关清苦,太子去戍边,臣妾愿意想随。”   方濮存这时候一针见血,阴冷说道:“太子妃和太子真是伉俪情深,既然这样,那太子妃更不宜出京了。若是太子带着太子妃一离京,随即就反攻京城怎么办?既然太子殿下并无造反犯上之意,那太子妃在不在身边,想来也没什么妨碍的。”   皇帝目光可见地犹豫起来,秦沂见了,冷淡地说:“孤究竟有没有反意,岂是一个女人能决定的?如果孤真有不轨之心,扣押一个女子在宫又如何,孤总不至于只有这一个孩子。若孤真有这种心思,当初宣府事变时,顺水推舟自立为帝也未尝不可,可是孤没有做,现在还依诏回宫,究竟谁有不轨之心,谁想煽动人心自己获利,皇上还看不出来吗?”   楚锦瑶听到这里暗暗感叹,秦沂和方濮存都是谋算人心、挑拨离间的高手,如今两个人碰上,这一来一往实在是无声的血腥。楚锦瑶决定安静躲在一边,这种场合神仙打架,她还是不要掺和了。   至于秦沂说的那些话,楚锦瑶倒不怎么在意。事急从权,他刻意贬低她的位置是为了她好,楚锦瑶懂,所以并不往心里去。   肃王被说的站不住了,赶紧上前表态:“父皇,儿臣一片忠孝之心,望您明鉴。”   秦沂瞥了一眼,冷淡道:“又没说你,你上赶着承认做什么。心虚不成?”   肃王顿时被堵得说不出来话来,他心里不由有些恼恨,秦沂一直都是这样,嚣张跋扈的理所应当,而他们就合该被秦沂踩、为秦沂铺路。小时候是这样,年少时和太傅读书是这样,现在秦沂势弱还是这样,肃王真是受够了。   肃王脸色铁青,方濮存扫了一眼,心里暗嗤不上台面。方濮存微微上前一步,亲自对战秦沂,只不过他的目标不是秦沂,而是最上首的皇帝:“陛下,太子远赴边关是为表忠心,但是边关兵马多,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所以,太子妃不宜出宫,请陛下明鉴。”   皇帝想了想,最终还是被方濮存说服:“秦沂,既然你是去领兵,整天打打杀杀的对女眷不好,就让太子妃留在宫里吧。宫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等以后孩子出来,也好照顾。”   秦沂忍耐着怒气,对皇帝说:“你自小便让太傅教我仁义礼信,家国大义,所以我拒绝瓦剌入关,死守京城,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这片祖宗江山。现在你听信他们这些人的谗言,让我离开京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如你所愿,放手离开。可是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当初仅是因为我得罪小齐后,你一言不发便将我发落到边关,而现在,你让我抛下妻儿,孤身一人去边关为你卖命?我如今还叫你一声父亲,你自己说,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母后吗?”   皇帝神色为难,最后还是面带愧疚,说道:“朕知道对不住文孝,等日后到了底下,朕自会和她赔罪。但是现在,你还是要把太子妃留下,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秦沂念着这四个字,不由对着皇帝冷冷一笑,“本就清白,何须自证。我曾经以为,你就算无为君之威,为父之仪,但至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可是你现在的做法却让人不齿。你前段时间宁愿掏空国库都要让小齐后风光大葬,现在,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皇帝撇过头,不再和秦沂对视。下面的太监看懂了皇帝的意思,立刻过来拉楚锦瑶:“太子妃,奴才护送您回去。”   楚锦瑶顷刻间就被人围住,她越过人群朝秦沂看去,正好发现秦沂也在看她。楚锦瑶大概明白秦沂这一招是为了什么,总是被扣着密谋造反的帽子不行,所以秦沂以退为进,换个不远不近却没有眼线的地方重新开始,秦沂甚至为此不惜冒着性命危险进宫。如今这一招以退为进已经成了,经此一事皇帝再不会怀疑秦沂,而远香近臭,解下来就该轮到肃王被猜忌。大业已成一半,楚锦瑶已经被软禁了一个月,再软禁一段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楚锦瑶身边已经被宦官围住,玲珑愤怒又忍耐地扶着楚锦瑶的手臂。而此刻楚锦瑶却没有理会身周的汹涌,她隔着人群,悄悄对秦沂摇头。   以大局为重,楚锦瑶对秦沂说。   秦沂那一刻几乎像过了半辈子一样长,以大局为重,东宫的谋士这样说,禁卫军中的心腹也这样说,可是,什么是大局?   十六岁时他以大局为重,所以被发落边关;十七时他以大局为重,满脑子家国大事对抗外敌,所以楚锦瑶被谋财害命他不知道,被人轻慢他不知道,被逼着做妾时他也险些不知道。如今兜兜转转许多年,他们结为夫妻,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楚锦瑶已经为了他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危难当头,他难道要为了所谓大局,留楚锦瑶一个人在这座吃人的宫廷中吗?   秦沂问自己,如果将他换到皇帝那个位置上,面对一个有意谋反的儿子,万一这一胎生下的是男孩,他会留着这个孩子做自己的威胁吗?   不会的,如果是秦沂,他一定会不知不觉弄死这个孩子。秦沂身在皇家,他最懂皇家男人的心思,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一个隔辈的婴孩罢了,杀了永绝后患才是最先考虑的法子。   如果孩子死了,那楚锦瑶还能活吗?   秦沂和楚锦瑶良久对视,他掩在袖下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楚锦瑶一直遗憾,多年前秦沂在城墙上,当着千军万马射那一箭时她无缘得见,那其实是他们俩相识的契机。年轻气盛的皇太子,刚刚回家的无名闺秀,还有对当时的她来说遥远又神秘的皇帝和小齐后,这一箭将他们几人的命运牢牢联系起来。楚锦瑶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时秦沂的英姿,但是想必,秦沂的箭术是很出众的。   现在,楚锦瑶眼睁睁看着时光倒流,场景重现。一道寒光从秦沂袖子里飞出,带着烈烈风声越过楚锦瑶鬓发,精准地插入挟持着她的太监心口。紧接着,秦沂身后那几个内侍模样的人也纷纷发难,看他们的目光和动作,哪里是太监。   秦沂这是决意发动宫变了。而看那几个假太监的表情,这恐怕是下下策。   楚锦瑶身边的太监一个个倒下,而楚锦瑶站在原地却毫发无损。剩余几个人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便拔刀朝楚锦瑶涌来。楚锦瑶心里又惊又骇,几乎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时她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她蹭一声拔下自己的簪子,反手便向自己看得见的、够得着的地方扎去,也不管扎到的人是谁。簪子上喂了毒,威慑效果极好,仅是这片刻的功夫秦沂已经冲到楚锦瑶身边,他揽住楚锦瑶的肩膀,楚锦瑶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秦沂推到后面的太监手中。   “带太子妃走!”   楚锦瑶着急,冲着秦沂追了两步,又被身后的侍卫不由分说地驾住:“殿下!”   秦沂没有回头。   楚锦瑶被仓惶送出乾清宫,乾清宫外面的侍卫听到不对,立刻到宫殿里救驾,这时候秦沂藏在外面的人也趁机发难,整个帝宫一片混乱。   楚锦瑶被迫跟着不知是太监还是侍卫的人跑,跑了一会,楚锦瑶实在撑不住,抱着肚子半软在地。   玲珑也趁乱跟了出来,她看到这一幕,慌乱大喊:“羊水破了,完了,太子妃动了胎气!”   奉命护送楚锦瑶出来的人也慌了,他没见过女子生产,看到这一幕,不由阵脚大乱:“这要怎么办?要不去和殿下请示?”   “不许去!”楚锦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近乎是拼劲全力大喊,“不许去分扰他的注意力。赶紧回慈庆宫,实在不行找附近的宫室,为今之计得赶快催产,要不然羊水破了太久,孩子会窒息而死。”   “可是……”侍卫犹豫,他是伪装成太监跟着太子进宫的人,宫变发难本来是以防万一,奈何太子还是动手了。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上,侍卫也能明白太子这样做的缘由,但是太子起兵便是为了太子妃,现在太子妃受惊吓早产,看样子还很危险,这么大的事,真的不告诉太子吗?   “谁都不许去。”楚锦瑶额头上冷汗一股一股冒,片刻就将头发打湿,脸色更是苍白如蜡,即便如此,楚锦瑶还是拼劲全力,坚持说道,“他现在不能分心,扶我回慈庆宫,谁都不许去干扰他。”   方濮存和肃王造谣了许久,谁都没想到,秦沂竟然真的造反了。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就不能回头,要么弑父上位逼位为帝,要么死无全尸遗臭万年,根本没有第三种可能。   楚锦瑶都能看出来秦沂起事根本是无奈为之,仓惶而行,乾清宫另外几个人哪能不知道?如果秦沂射第一箭时是冲着皇帝,那或许还有许多胜算,可是秦沂却来营救楚锦瑶,错过了偷袭的最好时机,这样一来,秦沂的处境,其实比楚锦瑶的要危险许多。   楚锦瑶拼着自己疼死,也不能让人用这种事去干扰秦沂的心神。   楚锦瑶没能撑到慈庆宫,匆匆找了个空置的宫室,玲珑大致扫了扫灰就赶紧扶着楚锦瑶躺上去。东宫为了太子妃这一胎准备了许多,没想到到头来全都没用上,那个侍卫急匆匆跑去东宫搬稳婆过来,楚锦瑶在她头胎受惊早产,几乎垂危的时刻,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侍女守着。   玲珑急的浑身发抖,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她既得守着楚锦瑶又要去烧热水,简直恨不得自己生出两个身子来。玲珑跌跌撞撞端了水过来,赶紧帮楚锦瑶擦干净指甲缝。楚锦瑶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褥,几乎能看见苍白的指节,如果不是今日,玲珑都想象不到楚锦瑶有这么大的力气。指甲里面藏了毒,玲珑怕楚锦瑶用力划破指头,一边哆嗦一边赶紧给楚锦瑶擦拭指甲。她身体控制不住地打颤,好在没过多久,稳婆和丁香几个人终于来了。   楚锦瑶足足疼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而周围条件简陋,楚锦瑶是真的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楚锦瑶不知道疼了多久,她几乎没有知觉,甚至神志也开始飘忽时,终于听到微弱的、细的和小猫一样的哭声。   不知道是哪一个宫女在她耳边惊喜地喊叫:“太子妃,是个男孩!”   周围的人似乎又是哭又是笑,楚锦瑶眼睛昏花,强撑着眼皮看了这个新生的孩子一眼,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难言的热流。她实在已经筋疲力尽,嘴唇干裂,嗓音喑哑,即使如此,她也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着床边之人的手问:“殿下呢?”   这一晚上,是史书上赫赫有名,但又百般遮掩的一夜。许多记载暧昧不清,语焉不详,似乎在故意模糊什么。   因为正史实在暧昧,导致此后无数文人对着这薄薄一页争论不休,燕成帝继位,究竟是不是谋逆造反,逼君自立?   反对者言辞激烈,燕成帝在继位之前已为太子,而且战功赫赫、甚得民心,他作为一个地位稳固的太子,何必要冒险造反?而另一部分人揪着正史透露出来的边边角角不放,比如肃王此前并无恶疾,为何会进宫后一夜暴毙,乾清宫许多近臣内侍为什么消失的无声无息,而燕和帝当夜立退位诏书,为什么没有和内阁商议?   后人评说不休,但是在历史发生的那一刻,秦沂黑色的常服已经被血染成暗斑,直到天明时分,乾清宫终于被清洗干净,皇帝的传位诏书也已拟好。事变时是下午,皇帝虽然惊吓但勉强掌得住,他在等着宫外的部队进宫平乱勤王,可是宫门突然关闭,外面的人察觉到不对也没人敢进宫,皇帝等到天色发黑又擦亮,终于意识到,他大概不会等到正义之士了。   拿到了退位诏书,秦沂没怎么停留,就赶紧朝后宫走去。直到这时,秦沂才知道,原来楚锦瑶受惊早产了。   秦沂呆立许久,等反应过来赶紧往产房赶去。站在那处陌生的、逼仄的宫殿,一个嬷嬷抱着襁褓,如释重负地给秦沂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刚刚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站在秦沂身后的内侍想提醒嬷嬷应当换称谓了,秦沂摆摆手,示意这不是什么大事。宫人将孩子抱到秦沂面前,秦沂看了当时还跟猴子一样的秦弘晏一眼,问:“太子妃呢?”   “太子妃在里面,已经睡了。”   稳婆说完这句话,突然听到室内传来轻微的躁动声,稳婆都吓了一跳:“太子妃昨夜耗了那么多力气,竟然还没睡过去?”   她话没说完,眼角划过一道黑影,秦沂已经越过她进去了。稳婆张了张嘴,想说诸如产房有血光男子不宜进入之类的话,可是她看到秦沂的黑衣,以及院子里还带着血腥气的武人,到底识趣地闭了嘴。   屋内,楚锦瑶累极,几度想要睡去,却脑海里却始终绷着一条线。等她再次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就看到秦沂坐在床前,一副想上手又不敢上手的模样。   “殿下……”楚锦瑶喊得有气无力,她想支起身,但是费力好久,也不过微微动了动手指头。   秦沂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指:“都没事了,我回来了。”   楚锦瑶虚弱地躺在床上,突然泪崩如涌,秦沂看着她,心疼又无奈,低声说:“你别哭了。”   你别哭了,这是他们相识时说的第一句话。两个原本无关的人就此风起云涌,山水相随。   ——你别哭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的玉佩里?   ——……我叫齐泽。   ——你别哭了,我回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打“全文完”这三个字时突然涌上一股泪意,秦沂和楚锦瑶的故事结束了,这是他们相遇时说的第一句话,故事从这里开始,同样在这里结束。   写到这里心里好难受,这种熟悉的、宛如失恋一般的感觉……   《太子》这篇是我第一次尝试感情流长篇,因为其中涉及许多男女主对手戏及感情进展,刚开始写时,一直忐忑能不能写好,等到第三章 秦沂出场时,我心里突然就稳定了,对,这就就是我想象中的太子。   秦沂从一个嚣张跋扈、不管不顾的年轻太子,到后来一步步承担起家国大义,最后在乱军中匡扶朝政,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大概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心狠手辣但又愿意舍己为民,一心为国但是最后又真的造了反……最开始只是因为容珂有一个太子爹,我突然萌上太子这个身份,于是设定了一个性格完全不同、几乎有些恶劣的皇太子,后来却渐渐喜欢上秦沂这个独一无二的角色。   楚锦瑶的进步大概比秦沂的明显一点,从最开始有些怯弱的真千金,到一个娴静的侯门闺秀,再到处变不惊的太子妃,她的事业线和感情线一直是全文重心。最初设定的时候想写一个温暖安静、笑起来像太阳一样的小棉袄,等到后面她一个脏字都不带,拐着弯挤兑淑妃时,我才默默哇了一声,原来,楚锦瑶也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秦沂和楚锦瑶的感情戏,写他们俩的对手戏会非常轻松,而且会觉得很温暖,非常喜欢这种所有危机都来自外界、彼此信任彼此救赎的感情,这种童话里的爱情,就让它停在这里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接下来大概有几篇番外,还是原定时间更新。写到这里,非常感谢各位读者支持,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感谢破费投雷的读者、浇灌营养液的读者,感谢留评的读者,更加感谢每一个订阅的读者,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很难坚持到这里。相遇与《太子》这个故事,祝大家生活愉快,都找到自己命定的男主角。   想拜托大家收藏我的作者专栏,而且我前几天开通了作者微博,搜索晋江九月流火就可以围观,虽然看起来很像一个野生号,但其实这是真的……   新的文《我给前夫当继母》(天啊这个羞耻的名字)预计于11.24开,我们下一个故事见。   好啦,《太子》全文完,楚锦瑶和秦沂的宫廷,就此闭幕。   本文完,记于2018年11月16日1:00。 第136章 番外之封后   建元二十四年,一个很尴尬的年份。   三月底的那一天,朝廷六部官员本来照常在皇城办公,突然殿外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过了一会,大胆出去探路的同僚回来说,宫门落钥了。   此时西方尚亮着霞光,皇城官员也没有散衙,无论如何,都不是宫门落锁的时间。而此时,京城外也涌入许多禁卫军,京城各重大街巷都被牢牢把持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嗅出不寻常的气息。他们识趣地闭嘴,不出去一看究竟,也不试图改变什么。   心惊胆战的一个晚上过去,第二天承天门按时打开,臣子们低头,似乎还能从汉白玉浮阶的缝隙里看到暗红色的残血。而皇帝没有露面,司礼监的公公代为宣旨,皇帝自感身体不适,故而退位为太上皇,传位于太子秦沂。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建元事变。   事到如今,内阁没什么话好说,虽然这是大逆不道,是逼君篡位,但是……大部分臣子暗地里还是比较期待这个结果的,虽然实现的过程不一样,途径也暴力了一点,但只要登基的人没错,这些小细节,臣子们都愿意刻意疏忽过去。   毕竟肃王本来身份就差了一筹,太子都立了这么多年了,许多臣子并不愿意改立国本。而肃王自进京后大肆收买人心,他的这些手段骗骗市井愚民便罢了,在这些科举胜利者面前,这些把戏实在不够看。   眼看皇帝对太子越来越猜忌,文武官员心里都暗暗着急,老一点的坚持嫡长子继承的礼法正统,年轻一点的大半是京城守卫战中经秦沂之手提拔起来的,所以,秦沂继位在大部分人看来理所应当。诚然秦沂支持新政得罪了一批守旧老臣,但这群老臣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固执,国本册立绝对是死理中的死理,要是皇帝真的动了改皇长子而立肃王的心思,这群老古板们才要和皇帝死磕。   最重要的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就这样凑活吧。文武百官听到这道奇特的退位圣旨,承天门广场上沉默了几个瞬息,随后就是一片山呼万岁,众人一个接着一个跪拜在地,歌功颂德之后,就极力请太子,哦不,现在已经是新帝,顺应天命,早日登基。   秦沂临危策划了宫变,他冒这么大的险,所求自然是这个结果。只不过,众臣请秦沂择日登基时,秦沂看着钦天监呈上来的几个日期却皱眉不语。   秦沂已经成婚,他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当然是一起的,可是楚锦瑶如今的身体状态,却不能支撑这种折腾人的大典仪。   慈庆宫里,曾经围在外面的守卫自然早早就被清理了,取而代之的是秦沂的人。秦沂重新夺回宫廷控制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把楚锦瑶移回慈庆宫。楚锦瑶现在正倚在床上,一边摇晃孩子的木床,一边听宫人禀报外面的事。   “……淑妃当日听到肃王毙命的消息后,随即就投了梁,听说肃王妃在王府里闹了好几天,现在还以泪洗面,说要找太上皇伸冤呢。”   肃王在宫变时被杀死,方濮存也被一个武官一拳砸碎了脑袋。方濮存妄图将众人玩弄于鼓掌,更是不把军民的命当命,他犯了众怒,军中这些武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现在,淑妃也死了。   “伸冤?亏她也敢说。”楚锦瑶浑身没什么力气,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弱了许多,“之前因为皇……太上皇,许多事情没法查,现在终于不必顾忌,她们婆媳俩毒害穆怀皇后的事,也该清算了吧。”   之前淑妃杀害小齐后,还暗示到东宫身上,楚锦瑶早就憋着气想回敬回去了。只是那时太上皇在宫里,而且还把肃王当二十四孝子,楚锦瑶即便能找出证据,也束手束脚不好深挖。但是现在,呵,有仇报仇,有帐算账,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至于淑妃已死,死者为大故而不必追究死者生前的错误……这理楚锦瑶不认,她诚然敬畏死者,但是有罪就是有罪,没什么不能追究的。何况,小齐后也是个死者啊,就淑妃特殊不成?   虽然小齐后和楚锦瑶也有许多龃龉,但是一码归一码,楚锦瑶和小齐后的私仇算一桩,淑妃谋害人命,又算一桩。任是谁死了,凶手都要清查个水落石出。   玲珑领命,眉目很是淡定。毕竟以如今宫里的形势,恐怕都不用玲珑去调查逼问,自有大把的宫人过来提供线索。肃王死于宫变,淑妃主动投梁,肃王一系只剩下肃王妃,眼见翻身无望,淑妃在内廷的势力也顿时土崩瓦解。下面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见此当然就活络多了。   玲珑办事楚锦瑶很是放心。她身边的这几个丫鬟中,丁香忠心老实,经手楚锦瑶的吃食茶水;迩雪心机深沉,适合扮黑脸;但是所有人中,论缜密妥帖,办事扎实,还数玲珑,所以楚锦瑶也习惯将一些重要事情交给玲珑去办。   玲珑领了命就退出去了,宫嬷嬷端了一碗白色的汤羹,唠叨道:“太子妃,您生产消耗大,多吃些东西补补吧。”   楚锦瑶如今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想吐,她生产当天有些凶险,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宫里宫外不知送来多少燕窝阿胶,还有秦沂,天天让内务府送大补之物过来,他这不是自己吃不腰疼。   楚锦瑶面露愁色,宫嬷嬷一见立刻规劝,又是对孩子好又是怕亏身子,楚锦瑶被念叨的没办法,只能说:“嬷嬷不必说了,我会喝的,先放在这里吧。”   “太子妃,这补品就得趁热喝,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宫嬷嬷又要开启念叨模式,多宝阁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阖屋宫人立刻下跪:“陛下。”   楚锦瑶想要起身,刚有动作就被秦沂扶住,她只好就着秦沂的力道倚回原处,虚虚摆了一个礼:“殿下。”   如今慈庆宫里的称谓一团乱,因为秦沂没有正式登基,楚锦瑶也没有册封,所以称谓很是愁人。宫人们晓得利害,随着外面的人一起唤秦沂“陛下”,但是楚锦瑶还没改过来,还是像原来一样叫他“殿下”。同理,宫人们也不太晓得楚锦瑶如今该怎么称呼,便“太子妃”“娘娘”混着来,于是就出现这种情况,一室之内,叫什么的都有。   秦沂看了眼被楚锦瑶放在一边的瓷碗,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了:“你又不肯吃东西?”   “不是不肯吃。”楚锦瑶皱起眉,表情很是委屈,“但也太多了吧,又不是给猪催肥,哪用得着吃这么多?”   “又乱说。”秦沂说着就端起瓷碗,用汤匙舀起一勺,试验温度正好了,才递到楚锦瑶嘴边,“乖,张嘴,喝完了就好了。”   即使小林子已经见过了太多次,屡次刺激下已然免疫,但是看到这一幕,他还是生出一种扣眼珠子的冲动。   是一个人吗?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听不到也看不到。楚锦瑶就着秦沂的手喝了一半,坚决摇头不肯再喝。   秦沂见楚锦瑶确实喝不下了,不忍心逼她,便将东西放在一边,立刻便有内侍上前撤走。秦沂用手帕擦了擦手,心里却在想,还是得去敲打御膳房,明日补品不能少,但是却不能做成补品的味道。   他完全不觉得这是在强人所难。   楚锦瑶用水压下那股腻歪歪的味道后,终于长出一口气。楚锦瑶生怕秦沂又想给她添什么食谱,赶紧转移话题:“你今日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前朝没什么事。”   楚锦瑶听了明显不信,皇帝退位,新朝甫定,真的能没什么事?楚锦瑶懒得拆穿他,而是问起另一个大家都关心的话题:“登基大典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秦沂摇摇头,非常随意地说起:“不急,等你身体休养好再说。”   “这怎么能不急呢?”楚锦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你本来就是……劝着太上皇退位的,即便京城里没人说,但保不准外面的藩王会用这个做文章,这种时候就要尽快登基,等你继承大统,他们再闹事,就是造反了。”   “若要登基,封后也得一齐进行,你现在见不了风,怎么能穿那么重的衣服出去折腾。要是我先登基,到时候我是皇帝你是太子妃,这成什么体统。”   楚锦瑶气得去拍他,怒瞪之:“你瞎说什么!”   秦沂一脸理直气壮:“本来就是这样啊,这种事情搁在皇家不太好听,还是缓一缓,一起办吧。”   .   后面几日,楚老夫人进宫探望楚锦瑶,小心翼翼问出了这个问题:“娘娘,陛下提过封号的事情吗?”   宫变风波渐渐过去,前两天年号都改了,举国皆知大燕朝进入新的帝王主宰时期,而秦沂却没有一点要册封后宫的意思,这让太子妃的娘家长兴侯府脑补出许多不得了的东西。   楚锦瑶想起那天秦沂混不吝的话,深觉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轻哼了一声,懒得管他:“他连自己的登基典礼都不急,等着就好了。”   楚老夫人想到后宫如今没有添人,楚锦瑶又刚刚生下嫡长子,没道理会登不上皇后的宝座,心里勉强安定下来。   而前朝,内阁也觉得很是神奇。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篡位逼宫上位的皇子,竟然一点都不急着登基,好确定自己的正统位置。即便太上皇只有三个儿子,但是宗室旁支还有好多亲王啊,内阁也不知道该夸秦沂耐性好,还是该夸他胆子大。   就这样,景和元年,在皇帝不急全朝急的状态中,慢悠悠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楚锦瑶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秦沂终于解救了钦天监一度想要死一死的臣子们,拟定了登基暨封后大典的日期。   五月十八,楚锦瑶换上全幅皇后翟衣,由着女官将她的四扇博鬓太子妃凤冠换成六扇,她拖着长长的霞帔,慢慢朝承天殿走去。   张牙舞爪的汉白玉石雕之上,秦沂穿着一身玄色帝王冕服,隔着九道冕旒,正专注地看着她。   走到石阶下,女官内使全部低头停住,承天殿是全天下最高的宫殿,任何官府民宅,只要屋檐高度超过承天殿便是造反。同理,这一段通往全天下至高之处的路,也只能由帝后二人独走。   楚锦瑶缓缓登上石阶,走到最后三个台阶时,秦沂已经向楚锦瑶伸出手。秦沂穿上帝王冕服远比身着太子冕服还要威仪灼目,他面容凌厉俊美,身姿挺拔,威仪自成,只要他站在这里,所见之人无不从心底生出敬畏之心。   五年蛰伏,十年太子,他终于登上属于他的顶峰。   楚锦瑶终于走完这三阶石阶,将手放在秦沂手心。她的手刚刚触到秦沂的掌心便立刻被攥紧,秦沂带着她转身看向台下,激昂的礼乐立刻奏起,身着品级大服的文武百官、内外命妇一齐行最郑重的三拜九叩之礼,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帝后同德,福泽我朝。”   景和时代正式开始。 第137章 番外之儿孙   景和三年,三年的时间能改变许多事情,比如刚出生时细弱的像小猫一样的皇子,随着年纪长大逐渐展露出可怕的破坏力来,比如太上皇在西内休养,渐渐也承认现实,一心过起自己的享乐生活,再比如建元末年大伤元气的大燕朝,经过三年的修生养息,于今年初夏痛击瓦剌,大获全胜。一时之间,举国都在欢呼皇帝的英明果决,甚至有人上书,称颂秦沂文成武功,中兴燕朝,乃是堪比开国皇帝的一流人物。   当然了,这些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拍马屁,那就见仁见智了。   因为边关大胜,大燕朝终于出了建元末年皇帝被生擒的憋屈气,前朝欢欣鼓舞,后宫的气氛也很高涨。这三年楚锦瑶陆陆续续放了许多宫女出宫,秦沂也大力裁剪朝廷的冗官杂官,重用能臣推行新政,国库日益丰盈,后宫的拖累也越来越小,前朝后廷都展露出一种昂扬进取的势头来。   群臣兴致很高,秦沂便在前朝举办了一场庆功宴,以表彰立功的将士,楚锦瑶也同样在后宫举办宫宴,宴请这次功臣的女眷,除此之外,京城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全部受邀在列。   这次本便是为了高兴,楚锦瑶不想让下面的人太拘束,便将宴会地点设在御花园旁。从宴客之地出来便是御花园,花园中凉亭都有茶水伺候,不时有宫人穿梭其间,可以说考虑的十分细致。开宴前,近臣家眷早早就进了宫,过来陪楚锦瑶说话。段莹华进门时刚好被大皇子撞了一下,段莹华“哎呦”一声,连忙扶住大皇子。   “大皇子,你可得慢点跑。”   “是世子夫人来了。”楚锦瑶和楚锦娴坐在内室,听到声音,楚锦瑶没动,楚锦娴却站起身来迎接段莹华。楚锦瑶看见被抱进来的孩子,真是气得头疼:“秦弘晏,你撞到了舅母,还不快赔罪?”   段莹华哪敢让这位祖宗赔罪,大皇子是现在宫里唯一的孩子,还是皇后的嫡出长子,如果没有问题,过几年便要商议立太子的问题了,段莹华怎么敢真让秦弘晏请罪。段莹华连忙说:“皇后娘娘这是说哪里话,大皇子没摔着就是万幸,我这么大的人,撞一下又不碍事。大皇子,你没被磕着吧?”   秦弘晏因为小时候早产,最开始身体一直很弱,楚锦瑶和秦沂都很心疼他,所以难免骄纵着一些。好在这个孩子身体像秦沂,随着后来长大,身子骨越来越好不说,闹腾程度也是惊人的。只要他在宫里一日,楚锦瑶这里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宫人们都顺着他,就连两边的长辈也对他予取予求,秦弘晏胡闹起来就越发有底气。楚锦瑶一见这还能行,只能越发细致地管教他,就比如现在,楚锦瑶严厉地看着他,口中满满都是不容置喙:“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冲撞了长辈,还不道歉?”   秦弘晏一见娘亲沉下了脸,顿时安分了,老老实实给段莹华行礼道歉:“舅母对不起。”   段莹华赶紧说:“没事没事。皇后娘娘对皇子约束真是极严,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为难大皇子,别把他吓着了。”   “他被吓着?”楚锦瑶没好气地看了秦弘晏一眼,“你们别小看他,他心里鬼精着呢,谁会顺着他谁不会,他心里门清。在他父皇面前,你看他敢不敢这样。”   楚锦娴听了笑道:“他本来就小,以后还有跟着太傅进学,日后的苦日子还多着呢。我们这些姨母舅母不宠着他,之后还能指望谁?大皇子,以后跑的慢些,殿里的人都比你大,你撞到了大人身上没什么,如果撞到花瓶、桌子这些有棱角的东西上,受伤的就是你自己了,你懂吗?”   秦弘晏憋着嘴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大姨。”   秦弘晏偷偷去看楚锦瑶的脸色,可怜兮兮地爬上去拽楚锦瑶的衣角:“娘亲,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   秦弘晏年纪小,再加上皮肤白净、长得好看,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求原谅,立刻让周围一圈女人心都化了。楚锦瑶刚才呵斥本就是教导的意味多,现在看见他这样,哪里还能生的起气。她轻轻地点着秦弘晏的额头,无奈地说:“你呀!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你现在这样,打算骗谁呢?”   秦弘晏抱着楚锦瑶的袖子,仰着脸撒娇,楚锦瑶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将他抱起来。受父母宠爱的孩子似乎天生就会撒娇,秦弘晏显然是其中高手,周围的女眷看到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欢喜地笑:“大皇子聪明伶俐,这是在哄皇后娘娘开心呢。”   秦弘晏见楚锦瑶不再生气,立刻又阴转晴,脸上的表情也活泛起来。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放在楚锦娴身上:“大姨,路哥儿呢?”   “什么路哥儿,你要叫表哥。”楚锦瑶无奈,因为她们几个人成天“路哥儿”“路哥儿”的叫,时间长了,这个鬼精灵竟然也叫起“路哥儿”来。赵路还比他大呢,小名岂是他能叫的。   秦弘晏才不管这些,年龄相近的孩子总是不肯叫对方“哥哥”或者“姐姐”,秦弘晏从小受宠,更是不肯。楚锦瑶和楚锦娴姐妹关系很好,而因为当年西郊遇险的事,秦沂对楚锦娴和赵家也很是礼遇,路哥儿和秦弘晏年龄相近,秦沂就有意让路哥儿以后做秦弘晏的伴读。这对双方大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因此,两个孩子也越走越近,几乎是从小一起玩大的。   楚锦娴见秦弘晏问起自己儿子,温柔地笑着说道:“他昨天没睡好,进宫的时候有点乏,现在在配殿睡觉呢。你去配殿看看,他应该睡醒了。”   秦弘晏“哎”了一声,从楚锦瑶膝头跳下,哒哒哒往外面跑去,身后的宫女太监吓了一跳,一大群人赶紧追上。楚锦瑶目光一直看着秦弘晏,直到他跑远再也看不到了,这才收回视线。   段莹华说:“大皇子这几步跑的真是伶俐,以后运动天分肯定好。我们家大姐儿就不如大皇子腿脚有力。”   段莹华前年生下头胎,虽然是个姑娘,但也是长兴侯府第一个孩子,很得她们这些长辈宠爱。尤其是楚锦瑶和楚锦娴都没有女儿,看着这种香香软软的小姑娘真是爱的不行。楚锦娴安慰她道:“姑娘怎么能和男孩比,而且大姐儿才多大,比他们这两个小了一年多两年,怎么能放在一起比。等再过一段时间大姐儿就满地跑了,到时候你麻烦还来不及。”   说起孩子,哪家的父母都有许多担心,但是即便担心也是欢喜的。段莹华露出笑容,说道:“借大姑奶奶吉言。可惜她现在离不了人,不好抱进宫来,不然也能和这两个表哥一起玩了。上次回去,她一直念叨着找哥哥玩呢。”   自从当年楚锦妙的危机过去后,段莹华和二少爷的夫妻感情增进许多,虽不至于如胶似漆,但是两人彼此体贴、彼此敬重却是没问题的。段莹华的心思并不难猜,虽说大姐儿如今还小,但是青梅竹马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先和两个表哥一块玩闹着,日后无论是赵家大公子还是大皇子,都是一等一的良婿。即便儿女姻缘没成,有两个日后成就必然不低的兄长看护,也是好事一桩。   今年入春起楚老夫人的身体越发不行了,她不再有曾经精明强势大家长的模样,而是露出一个老人的疲态来。楚老夫人渐渐撒了权,将府中事务都交到段莹华手上来。   段莹华极为要强,在娘家要强,嫁人后越发不肯服输,因为她嫁入的人家是后族外戚,如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煊赫之家,段莹华不肯被人小看,办事越发精益求精。长兴侯这些年走哪里都带着二少爷,培养移权的意味非常明显,二少爷为人低调恭谦,一点都没有皇后兄长的跋扈张扬,他的低调引来许多人家的好评。外面守礼有规矩,府内有段莹华一把抓,任谁来了长兴侯府都要赞叹一声。   而赵氏这些年郁郁寡欢,直到大姐儿出生,她见到这种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心肠一下子就被勾动了。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赵氏对大姐儿尤其用心,近乎是亲力亲为。府中许多人都猜测赵氏是为了补偿,如今楚锦瑶和赵氏已经离心,赵氏一生走了许多弯路,现在只能把满腔愧疚转移到大姐儿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当年的错。赵氏一心养孙女,并不插手府中事务,段莹华也因此能腾出手来操持中馈。   娘家蒸蒸日上,眼见在走上坡路,楚锦瑶见了也唯有舒心。楚锦瑶听到屋外传来秦弘晏和路哥儿玩闹的声音,她唇边不由露出笑来,儿女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操心吧。   “皇后娘娘,辅国公夫人带着众位小姐来给娘娘请安。”   楚锦瑶回过神,笑着说道:“快请。”   前来请安的人家越来越多,楚锦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众人移居宴会厅。等前朝传来秦沂开宴的消息后,楚锦瑶也对着台下众多目光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庆贺边关大胜,这是举国同喜之大幸,故设宴为此战功臣庆功。众夫人小姐不必拘束,开宴。”   楚锦瑶率先举起酒杯,下面传来窸窸窣窣地举杯声,在众多附和声和道喜声,楚锦瑶仰头饮尽杯中之酒。一杯酒下肚后气氛眼见的活跃起来,宴席宾主尽欢,宫宴结束后,楚锦瑶又带着众人移驾戏台看戏。   高台之上,楚锦瑶一人占据最好的视角,能在她旁边陪着的都是万众瞩目的红人宠臣。戏台过半,一个宫人匆匆上台,附在楚锦瑶耳边说了什么。   楚锦瑶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第138章 番外之选秀   宫人刚才传话,说辅国公府的六小姐出了点事。   前任辅国公在宣府事变中随军出征,事发时他拼命保护皇帝,力竭而亡。秦沂不好苛待这种为国而亡的臣子,便特赦辅国公府之罪,允许他们平级承爵。辅国公的嫡长子同样战亡,下面的儿子要么是庶子,要么嫡子太小,后来原辅国公的母亲做主,将爵位传给二房,也就是原辅国公的弟弟。   这位六小姐便是新任辅国公的嫡女。   这位吴六姑娘也不知怎么走的,反正就无意走到前面,还遇到了秦沂。秦沂带着人到外面走动,猛不丁看到一个女子,自然是直接打包递到楚锦瑶这里。现在这位吴六娘已经被送到配殿里,听说辅国公夫人已经过去了。   宫人说完后,紧张地看着楚锦瑶,而楚锦瑶却很淡然,她甚至听完了现在这出折子戏,才施施然起身,借口更衣,朝配殿走去。   玲珑一听说这件事情就皱眉,现在走出戏台,玲珑低声问:“娘娘,这位吴小姐的事,该怎么处理?”   “我们怎么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辅国公府小姐,或者她背后的辅国公府,想要做什么。”   玲珑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蹊跷,默默噤了声,随着楚锦瑶朝配殿走去。   配殿里,这位幸运的新国公夫人正搂着女儿安慰,听到宫人的禀报,她将女儿脸上的泪擦干,轻声说道:“六娘你先别哭,为娘去和皇后娘娘说。”   楚锦瑶走进大殿,径直坐到主位上。辅国公夫人行礼之后,坐在一边,轻轻掏出手帕来抹了下眼角:“皇后娘娘,小女不熟悉宫里的路,误入前廷的范围,还不小心撞到陛下。请娘娘代为向陛下转达小女之赔罪,惊扰了陛下,实在是失敬。”   “国公夫人客气了。”楚锦瑶笑着说,“这又没什么,陛下他不至于和一个无知小姑娘计较。不过,本宫倒担心,六小姐是怎么迷路误入前廷的花园的?沿路这么长的距离,没有指路的宫女太监不成?竟然让六小姐一直迷路到前廷。”   辅国公夫人尴尬:“这臣妇也不知,许是当时凑巧人少吧。皇后娘娘,您看小女现在还在哭,她小姑娘家脸皮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兄长以外的外男,发生今日这种事,实在是……”   楚锦瑶没有接话,辅国公夫人又坐了一会,见她实在没有反应,忍不住叫道:“皇后娘娘?”   楚锦瑶笑着看向辅国公夫人:“这不是国公府的家事么,问本宫做什么?六小姐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还是青灯古佛侍奉佛祖,夫人决定就好了。”   玲珑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发笑的冲动,皇后娘娘这些年,不动声色刻薄人的功夫越发精进了。   辅国公夫人的脸已经完全僵了:“皇后娘娘,小女毕竟是一个鲜活的姑娘,怎么能去送去做姑子呢?这不是毁了她一生么。娘娘,请您恕臣妇放肆,今年正好是陛下登基第三年,按例会有选秀,小女已经撞见陛下,再回去议亲也不合适。正好她的年龄也符合选秀规矩,不如娘娘不拘是什么位份,选她进宫吧。”   辅国公夫人说完,看着楚锦瑶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臣妇知道这样做不和规矩,让娘娘为难,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臣妇为了女儿,也只能豁出脸面给她求一条生路。娘娘也是有子女的人,想必能理解臣妇的心情。”   楚锦瑶心说谁要理解你的心情,她的儿子和女儿可不会干这种事。不过话不能说得这样直白,楚锦瑶停了一下,说道:“辅国公夫人想得真周到,只是,谁和你说今年要选秀?”   辅国公夫人明显地怔了一下,新帝登记后选秀是惯例,前几朝帝王即便是有孝在身一样不耽误大选,秦沂身上无父孝,第一年没有选秀就已经足够跌破人眼眶了,京城中众人都猜测秦沂是顾忌国库不丰,这才取消了大选。可是如今三年已过,国库丰盈,国力昌盛,皇帝后宫却还空悬着,这叫什么话。辅国公夫人笃定今年一定会举办盛大的选秀,所以她的女儿提前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也没什么。虽然不合闺誉,但是在皇家,讲什么贞烈规矩。   但是现在楚锦瑶却从容闲适,随口一般说出不会选秀。辅国公夫人愣了愣,这怎么可能呢?寻常男人都三妻四妾,更别说皇帝。可是楚锦瑶堂堂皇后,应当不至于开这种没谱的玩笑。   “皇后娘娘……”   “辅国公夫人和贵府小姐大概要失望了,陛下亲口和本宫说过,后宫庞大,这对民间秀女不公平,故而陛下不肯再做这种压榨民力的事情。自景和元年来本宫放了近十批宫人出宫,若是今年再选秀,那从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辅国公夫人愕然,她都听到了什么?楚锦瑶却已经懒得说了,她站起身,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屏风,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对迩雪说:“迩雪,吴六小姐受惊,你将压惊之物送过去吧。”   迩雪领命,带着宫人朝屏风后走去。她身后的宫人端着一个端盘,上面赫然放着《女戒》。   辅国公夫人当然认识迩雪,这是宫中有名的迩雪姑姑,负责管教新人,宫人中没有不怕她的。等看到迩雪手中之物,辅国公夫人的脸更白了。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原二房现国公嫡女吴六姑娘是不是被人撺掇陷害,这种事楚锦瑶并不关心。但是吴六小姐的下场便是楚锦瑶的态度,杀鸡儆猴,京城里这些权贵人家,也该收收心了。   等回府后,吴六小姐在祖母膝前哭,辅国公夫人也忍不住抹泪,大房夫人带着子女站在一边,不由快意。   辅国公夫人心疼女儿,在宫里撞见皇上,若因此进宫是佳话,如果没有,那以后的亲事就难了,尤其是六小姐被皇后赐了《女戒》,权贵圈里没什么秘密,从此以后,还会有谁家来向六小姐提亲。   辅国公夫人想到这里不由生出一股不满:“皇后娘娘未免欺人太甚,她至今只有一个皇子,不肯给皇上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不说,竟然还毁了六娘。六娘即便是容貌秀美了一些,也不能受这种糟践。”   大房夫人忍不住嗤笑一声,明显地全屋人都听到了:“你们还真是脸大,六娘貌美在国公府里说说便罢了,你们哪里的勇气,在皇后娘娘跟前放这种大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大嫂你这是什么话。娘,您看看大嫂,她不帮着自家女儿,反倒胳膊肘往外拐。”   不等老夫人发话,大房夫人、曾经的辅国公夫人立刻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你议论的人是谁吗?那是皇后娘娘!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宫里放肆,被皇后娘娘管教过后不反思就罢了,竟然还敢说皇后的不是?”   大房夫人看着眼前这一窝蠢货真是无话可说,本朝厂卫这样发达,锦衣卫的探子几乎无孔不入,二房一家竟敢当着这么多人说皇后坏话?真是嫌命长,要是传到如今那位耳中,明日二房的国公就坐到头了。   “我……”辅国公夫人顿了一下,显然也想到勋贵克星锦衣卫,神色不由委顿下来,“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六娘水灵灵的闺女,难道就这样毁了后半生不成?”   “谁让你们自己管不住自己,去宫里做小动作了呢。如今被杀鸡给猴看,怨的了谁?”   这一句仿佛戳到辅国公夫人痛脚,她的声音立即尖锐起来:“大嫂如今很是快意吧,要不是你大房的闺女动手脚,六娘能被人骗到前面去?”   这个骗字其实有失偏颇,要是六娘没有做宫妃的梦,别人还能绑着她的脚去跟踪秦沂不成?这里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可是发展成如今的模样,也只能说咎由自取。大房夫人暗爽地想,谁让你们脑子不灵光,打谁的主意不成,竟然盘算起皇后来了。   大房夫人当年是作为宗妇嫁过来,和只管吃喝玩乐的二房不同,她对政治的敏感度远高于二房。就比如如今后座上这位,绝对是皇帝心尖上的血,龙冠上的珠。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能为了这位的封后大典,冒着篡位被讨伐的风险生生拖了一个月才登基,如今不过几个勋贵女子而已,选秀停了就停了,反正大家谁也进不了宫,倒也公平。   皇后的地位,远比下面人想象的还要重要。   “选秀是多大的事,涉及京城这么多人家,我就不信皇帝真的能取消。”辅国公夫人不信邪,哪个男人能拒绝送上门的年轻美人,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而且京城里许多人家都在暗暗猜测,皇后自从生了大皇子后,连续三年都没有再孕,联系到当年皇后生子时很是艰难,或许皇后被伤了身子,再也怀不上了。这三年皇帝独宿中宫,楚锦瑶还是没有身孕,伤身的猜测越发坚实。   也正是因为如此,各公府侯府送闺女入宫的念头才日益狂热,皇帝年纪轻轻就登基,相貌一等一好,同时还是天下一等一有权势之人,这种人谁不惦记?而中宫皇后疑似再也不能生育,各位年轻小姐们就越发蠢蠢欲动了。   大房夫人却抱着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她嗤笑一声,说:“那你且等着看吧。”   大房夫人是亲历过穆怀皇后全盛、太子大婚以及京城守卫战的人,她这个旁观人看着曾经的太子和太子妃一步步走过低谷高潮,又一起捱过太上皇猜忌和肃王之乱,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患难之情了。这两人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半生历程都牢牢融嵌在一起,帝后的感情,岂是六娘一个肤浅、愚蠢,什么都没经历就想窃取胜利果实的女子能撼动的。   大房夫人有一种直觉,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选秀了。   最开始京城文臣勋贵谁也不信,他们都留着聪明漂亮的女儿,打算送到宫里博富贵,可是第一个三年没有选秀,反倒冬天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第二个三年秦沂没有丝毫提起选秀的意思,而是和内阁商议立太子一事,第三个三年,第四个三年……京城眼巴巴盼着用女儿博富贵的人家震惊地发现,秦沂自继位以来,一个妃子都没有立,楚锦瑶独宠后宫,数十年如一日。   楚锦瑶前三年没有身孕,这是秦沂主动在避讳长子和次子的年龄差距。后面差距拉开,也没见宫里的皇子公主少了。直到此时,历经建元、景和两朝的臣子才不得不悲痛地承认,这父子两人在女色上一样昏聩,只不过一个怜惜的对象多一些,一个将所有的感情集中在一起,投注在一个人身上罢了。   一个任性却又有能力的帝王,实在是全朝臣子臣子无法言说的痛。曾经盼着太子登基的人,到如今才知他们太想当然了。   如今的皇帝,可不是个任人操纵的性子啊。 第139章 番外之初遇   “大皇子,节哀。”   年仅五岁的孩子穿着一身重孝跪在灵堂前,他小小年纪已经长得非常好看,如今这样一个冰雕雪砌的儿郎跪在皇后灵前,明明身子单薄,却偏偏要用力挺直腰板,倔强又孤冷地抿着唇。来来往往的人看见这样的情景,哪一个不暗自叹息。   可是他们也只是叹息罢了,皇家的事哪有那么好掺和的。如果被气得病重而亡的皇后是其他家族的女儿,那现在后族早就闹腾开了,皇后的父兄拉拢亲信同僚,上书弹劾也是名正言顺,可是……偏偏皇后也姓齐。这就有些微妙了,各大公府侯府除了私底下议论一二,也就是在皇后奠仪上落两滴泪,最多安抚安抚没了娘的大皇子,其他的于他们无关。至于替皇后出头,那就更可笑了。   皇后娘家镇北侯府自己都不管,他们插什么手,而且,恐怕这事还没完呢。   秦沂跪在母亲灵前,近乎麻木地听着身边人来来去去,嘴唇嚅动,说着一些无光痛痒的话。   哦,也不是无光痛痒,至少他们在可怜他。   秦沂心里讽刺,可是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情绪。美丽高贵的母亲被贱人带累至死,秦沂气得几乎发疯,可是他连着几天苦苦思索,竟然找不出可以求助的人。皇帝不必指望,前来吊唁的藩王长辈不会趟这滩浑水,他的天然羽翼外祖家镇北侯府,同样是逼死母亲的帮凶,怎么能指望他们替母亲出头?秦沂还想到最有话语权的内阁和最刺头的督察府,如果这些臣子愿意帮忙自然助力极大,可是……秦沂不过深宫一个皇子,去哪里接触这个级别的外臣呢?   尚且年幼的秦沂想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帮他的人。秦沂满腔激愤,最后都化成浓浓的悲痛,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秦沂就是从那一刻起,确定了影响他许多年的执念。到高处去,得到权力,得到许多许多权力,让再没有人可以罔顾他的意愿。   接下来淘气的如同魔王一样的大皇子突然转了性子,读书吃饭特别规矩。伺候的宫人们又惊又喜,就连太傅也连连惊叹,他们没有深想,只是将这一切归结为母亲去世,孩子自然而然就懂事了。   十岁的时候,秦沂的表现获得太傅和内阁的一致称赞,提议立他为皇太子。皇子和王府子弟是一道天堑,而太子和皇子又是一道天堑,秦沂明显感觉到,前朝仅仅是提出这个想法,后宫诸人对他的态度立刻拘谨了许多。   秦沂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太子这个身份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一定,也必须牢牢攥着。所以,他不光要成为太子,更要长长久久地维持着储君的身份。   秦沂的出身无可指摘,而他的表现也符合朝臣对于太子的期待,所以没什么波折的,秦沂正式被册封为皇太子,穿上了他生命中举足轻重的那套冕服。   宫闱内外不再称呼他为大皇子,而是一概恭敬又小心地称他为“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老臣知道你气不过,这才一时冲动做了这种事。可是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动冷兵,这本就是你的不对,更何况你还让当场见了血。现在无论是宫中还是军队俱议论纷纷,皇上震怒,皇后受了这种冲撞,自然也不肯罢休。无论于情于理,殿下都该主动认错。听说皇后娘娘现在还因为受惊而卧床休养呢,殿下,你趁这个机会去侍疾,顺便认个错,老臣自会去皇上那里为你求情,这件事情便能大事化小,就此了结了。”   “侍疾?”已经十六岁的秦沂不再是母亲灵堂前的无助孩子,他变得锋芒毕露,锐气四射,听到太傅的话,他只是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凭她也配。”   太傅微微怔了一下,隐隐约约想起,当年似乎就是太子在给文孝皇后侍疾的时候发现了小齐后和陛下的事,现在让太子去给小齐后侍疾,难免有些讽刺。   其实这小小的一点不舒服对太傅而言完全不成问题,他宦海沉浮半生,哪会在意这种屈伸,可惜眼前这个太子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别人觉得没问题的他尚且要挑剔,若是别人觉得有一丝憋屈,那秦沂恐怕死都不肯低头。   太傅叹气,这些年明明精心教导,严加管教,太子怎么长成这种脾气了呢?和他们曾经预想的温润如玉、冷淡端方快差了一千八百里远。   但是即便如此,最后的处罚结果还是让太傅狠狠吃了一惊。   让太子去边关?别说太子今年才十六,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就算是他二十六岁,太傅和朝臣也没一个能放心让太子去那种地方啊。   太傅操心秦沂比操心自己的亲孙子都多,但是现在太傅不合时宜地嘀咕起来,太子这是皇上亲生的吗?   太傅坐不住了,太子的其他几个老师也觉得太不像话,纷纷上书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皇帝不满太子的意味非常重,几个老臣都能看出来皇帝是借此来威慑太子,让他乖乖去和小齐后道歉。太傅苦口婆心地劝,而秦沂直接收拾了行李,头也不回地出宫走了。   走了。   皇帝又是一场大怒,至此,便是内阁也没回天之力,秦沂作为举国中第二尊贵的皇太子,竟然当真被发配到边关去了。要知道现在这个世道,即便是最落魄的权贵子弟得罪了人,只要肯疏通,也不会流落到那里。   秦沂初到大同府,真是哪儿哪儿都不习惯。   比如冬天没有地龙,得烧炭火不说,秦沂烧的还是宫里低等嫔妃才用的红炭,烟气极大;再比如军营里总有一种怪味,说不出是潮味还是马尿味,还有吃饭、喝水、入寝……许许多多。   但是这些外在的落差总可以克服,更让秦沂受不了的,是心理上的。   他本以为自己是皇太子,虽然脾气和耐性一概不好,可是在京城里谁见了他不是诚惶诚恐,他自小更是听着奉承夸奖长大,但是来到边关,秦沂才发现,他或许没他想象中那样厉害。   这里没人把他当回事。   以秦沂的性格自然是如鲠在喉,他勉强忍了一个月,但是在又一次鞑靼骚扰边境,而总兵下令不必追的时候,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秦沂没有去和这些人理论,也没有仗着太子的身份呵斥,他直接便带着人上马,冲出城门朝关外飞驰而去。   事实证明大同总兵说不必追还是有些道理的,他离开城墙庇护,又深入对方腹地,一无供给二无火器,在荒旷的平原上一览无余,而对方又是以骑兵见长的游牧民族,讨不到任何便宜完全可以预料。后来鞑靼人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份,秦沂在回撤的过程中,被人偷袭受了致命伤,失血极多,没撑多久就昏迷过去了。   他不知睡了多久,再有意识时是被人吵醒的。这是他难得的一次好眠,而竟然有人胆敢在他入睡的时候聒噪,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秦沂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呵斥的话几乎就要出口,他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对。   即便刚醒来身体还不灵光,但也不该是这种感觉。秦沂自小运动天分高,到了军营身体锻炼越发频繁,所以他对自己的控制和力量非常自信,可是现在,手臂、肢体的感觉不对,空茫茫的,像是没有实体一样。   秦沂暗暗吃了一惊,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越发不动声色,他悄悄打量四周,发现视野也不对,怎么会这么矮?   秦沂一心二用,一边飞速评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边听着里面的话:“……把她打发出去,我不想看到她。我才不会有她那样的女儿。妙儿呢,去将妙儿唤过来!”   这个女子声音低回但是难掩苍老,秦沂对这种语调再熟悉不过,必然是个养尊处优但年龄已然不小的官宦夫人。前方多宝阁虽然摆的满满当当,但是木质并不好,目测是二十年的梨木,可见虽是官宦人家但也没富贵到哪里,估计是四品左右。而听这个女子的口音,有山西口音但又不是大同府的,结合她们家里的摆设,这只能是太原府了。   秦沂下意识地分析周围有用的信息,但是还没等他分析完,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奇怪的动静,似乎是什么人捂住嘴忍着声音?   不对,他头顶上怎么会有人!想诛九族吗?   秦沂的内心的愤慨一时无人理会,他只能看到眼前的情景飞快后退,而头顶上的声音也越发明显,可见是对方在跑动。等到了一个女子闺房模样的房间,她立刻扑到床上,终于能释放情绪,但是即使如此,她都不敢哭出声,只能将整个脸埋在被褥,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泣。   是啊,秦沂看到了“她”,也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在一枚玉佩里,还被挂在一个小姑娘的脖子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沂面无表情,皇太子殿下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无论发生什么结果,他顷刻就能冷静下来,理智分析接下来怎么样做可以得到最大的利益……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想这个有用吗?   但是这次,太子殿下的思索并没有如常进行,他的思路屡屡被打断。秦沂听着耳边悬而不绝的细弱哭声,头一次感到气愤又郁闷。   别哭了行么,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被母亲说了两句不好听的刻薄话吗。他天天被皇帝这样攻击,也从没见他哭过。   短短瞬息的功夫,秦沂大概分析出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了,他莫名其妙来了太原,在一个当地高官的府邸里,俯身在这个高官女儿的玉佩上。而他大燕朝的这个地方官,大概没管好自己的内院吧。   无疑,方才那个中年女子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母亲,不知怎么的这个小姑娘刚刚回来,还不太受待见。   楚锦瑶将脸埋在被子里哭了多久,秦沂的脑子就嗡嗡了多久。那时候,秦沂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谁,他只是觉得,现在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麻烦。   秦沂对女子的印象就是麻烦的瓷器,无论宫里的还是宫外的,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是无一例外都和瓷器一样娇贵易碎。往常秦沂对她们没兴趣,所以无论是宫女、闺秀还是他的那些妹妹表妹,他一概不屑于之,远远避开。但是现在,秦沂头一次进姑娘闺房,头一次近距离接触一个女子,头一次看到女子真哭,真是活了这么多年,今儿一次补齐全了。   秦沂虽然觉得楚锦瑶挺可怜,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默默吸收了一条楚锦瑶玉佩里的红絮,心里还轻轻笑了一声,看这个傻子,自己的贴身玉佩纹路减少,这么大的变化,她竟然还没发现。   等到晚上的时候,秦沂就有些尴尬了。他诚然是太子,日后三宫六院少不了,但是这种……也不太好吧。   秦沂脾气不好,嚣张跋扈,动起真格来不择手段,但是他内心里也是傲气凛凛,不屑于龌龊手段,更不会对女子怎么样。但是楚锦瑶晚上要沐浴更衣,秦沂又不可能自爆身份,这样一来,显得他故意瞒着姑娘行下流之事一样。   秦沂心里说不出的憋气,他堂堂太子,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现在怎么就跟个偷窥闺秀的浪荡子弟一样。他只能闭住眼,强行遮住眼前楚锦瑶换衣的景象。   好在秦沂身为一块玉佩,谢天谢地不用下水,他被放到桌子上,长长松了口气。   但是这口气只松了一半。谁能知道楚锦瑶身为一个大家闺秀,这么大的人了,晚上竟然还要抱着玉佩睡觉。   秦沂简直要疯,他第一次生出自己不如死在草原上算了的心理,杀人不过头点地,哪像这种软刀子割肉,还有完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