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全本校对】《青玄道主》 作者:中原五百 内容简介:   何谓道主?   答:“十方无影像,六道绝行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为道主”。 ======================== 第一卷 却问道乡何处寻 第1章 少年道者   这座山叫做青霞山,上山的路途是处蜿蜒曲折的石阶,石阶上还有些许略带湿意的碧绿苔痕。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豆粒大的汗珠不断滴落在脚底下的石阶上,显得疲累至极。   他停了一下,用衣襟擦了擦额头的汗液,往前望去,林木森森,枝繁叶茂,其间的空隙,隐约露出了一角飞檐,墨绿色的瓦片,随着枝叶摇曳,若隐若现,古意盎然。   又大约走了一刻钟,眼前一空,那深山之中的古老建筑,终于掀开神秘的面纱,露出了完整的面目,不再是遮遮掩掩。   背后是幽深的竹径,远处是冷淡的松坡,眼前却是个稍显破落的道观。   道观虽然简陋,独立于世外,有种飘逸出尘的道家仙气,到了这里,中年男子不觉神气一清,刚才赶路的疲乏,消散了不少。   大汉稍微喘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送入脾肺,有些甘甜的味道,疲乏的双腿,生出不少气力,快步来到门首,门柱的朱漆已经脱落不少,倒是这道观的门匾,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没有掉色。   小篆体的‘青霞观’三字简朴、整洁,一笔一划,刚柔并济,描绘出道者的悠远与独立。   两旁是一副对联:“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墨迹还很新,显然是近来添上的,笔法疏落有致,有种行云水流的意趣。   中年男子胸中没多少笔墨,只觉得这对联读出起来有些味道,却说不出好,难以体会其中的清玄、逸然。   抓起门上的铁环,先是用力往破旧的门板撞了一下,声音极大,大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然后又犹豫了一下,用力又轻了一些,没那么急迫,显得有礼貌多了。   没过多久,或许一盏茶时光不到,大门缓缓打开。   门内是个年纪极轻的小道士,大约才十三四岁。从他身上还有些许不太难闻的草药味道传出来。   小道士的五官很是端正,甚至有些精致,只是身体有些瘦弱,即使宽大的羽衣遮掩,依稀能看出有些瘦削的身材,脸色略微有些暗黄,显得身体状况不是那么好,有些病弱。   他的名字本叫李风,准确的来说,他的灵魂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地球的一个小医生,开着一家门诊店,收入尚可,有房有车,谈不上人生赢家,却还是过得去。   只是如此不上不下的日子,过久了也很厌倦。   这天开车回家,没想到在一个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再醒来已经换了具身体。   可是真让他穿越了,才知道不是每个穿越者都那么幸运。   三个月前他成了这具名叫沈炼的躯体的新任主人,倒是很有缘分,既然占了人家身体,李风便干脆接受了沈炼这身份,算是对身体前任稍稍弥补歉意。   说起来这身体也不是没有来历,他母亲出自此去百里外,青州府的富商家族沈家,在她母亲十七岁那年,未婚先孕怀上了他,偏偏没有人知道他父亲是谁,他母亲更是打死也不说。   更是坚持把他生了下来。   未婚先孕确实让他母亲的父亲沈太爷气得半死,只是沈家就这一个女儿,所以沈太爷再生气,对她母亲也是下不了狠心,就此断绝父女关系。   只是到了两年前,他母亲还是芳华早逝。   没他母亲之后,他在沈家分外没有归属感,平日沈家不少人,都背地里叫他野种,他无法想象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便向沈老太爷和两个舅舅愿意替身出家,为沈家祈福。   替身出家在豪门大族屡见不鲜,一般都是找个家生子而已。这身体再怎么来历不明,也有沈家一半的血脉,这种事还不需要他去做。只是沈老太爷还是同意了前任的请求。   毕竟沈家那么多家产,这具身体还有一半沈家的血脉,当地的习俗,女儿也是有继承部分家产的权力,而这部分家产就算在其出嫁时的嫁妆里面,归她自己掌管。   当地的嫁妆,一般都是自少女及笄交给她,等她出嫁的时候,一些地契和商铺早就挂上了她的名字。   他母亲未婚先孕时,没被赶出家门,既有沈老太爷爱女之情的愿意,也有沈炼母亲要是离家,那部分产业也会被带走,即使沈家家大业大,这部分产业,也非常可观。   他母亲逝去后,前任自然理所应当继承那部分产业。以他年纪幼小,即使沈老太爷、两个舅舅对他还不错,难保沈家的两个媳妇会不会动什么歪心思,要知道只要他死了,那部分产业自然而言就还是归到了沈家名下。   两个舅舅各有子女,即使待前任不差,他终究也是个外人,能多给自己孩子留点东西,自然也是极好的。   当然前任出家修道,倒是没有想到这些,毕竟他当时年纪还小,只是不愿意寄人篱下,自尊心发作,另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那不知来历的父亲,留了一册功法,是他整理母亲遗物,偶然发现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母亲没有交给他。   前任为了修炼那功法,自然更倾向于找个私人的地方。   沈家很是富有,青霞观连同整个青霞山都是沈家的。将前任送到这里,沈家也安心。   要是前任修道上瘾,不再还俗,那自是最好不过。   平常时节都是山下的村民帮着维护,他到了青霞观之后,也有山下的村民送来衣食。   逢年过节的重要日子,沈家也会派下人送点东西,算是没有忘记他这个人。   独居青霞山,平日里也有村民来帮忙打扫,甚至他还可以请人做饭,毕竟沈家不差这点小钱,他便有时间来好好研究那寻到的功法。   这门功法又叫做《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洋洋洒洒数千字,主要在讲如何感应神魂,壮大魂力,让其精神更加敏锐,反应迅速。直到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冲破头顶‘百会穴’便可出窍,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玄妙。 第2章 安魂养性   少年人心思并不太复杂,前任很快就感应到了神魂,依照功法记载温养。   不知这功法是否有缺漏,只有养魂之法,却无锻体之篇。   他只顾着养魂,却没有相应锻体。而神魂抽取的都是气血精力,来壮大魂力。   他神魂越来越强,身体却越来越弱。本来少年人正是长身体之时,气血活泼,到了他身上却气血衰朽,身体也越来越病弱。也是他先天根骨太好,以至于练了几年,还没出大事。   但修行之道,一错再错,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终于在一天他魂力饱满,几乎要冲开头顶百会穴,抵达那‘出窍’之境时,神魂飘然,仿佛要随风而去,摆脱肉身桎梏。   他不懂修行,不知神魂出游,会裹挟浑身精气。他本来就身体虚弱,每日气血生出的精力,大半都随着魂力运行体内时,给吞噬掉。   而神魂要离窍之时,更需要大量精气补充,他的身体哪里还能提供这么多精气。前任不懂这个道理,强行破关,肉身潜力被榨取,接近崩溃。   那一口气没上来,肉身为魄,精神为魂,魂魄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干系,登时让他走火入魔,真灵之中,种种虚妄缠绕,登时错乱。   最后却被来自地球的小医生鸠占鹊巢。   后来他虽然融合了大部分对方记忆,成了全新的‘沈炼’,可是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这病弱不已的身体。   幸好当时走火入魔,魂力有部分散入四肢百骸,消融为精气,弥补肉身,吊住了这具肉身的性命。   才让沈炼醒来后,不至于马上就挂掉。   他到底是个医生,当然知道这身体有多虚弱。   虽然他也不知神魂强大,反而对肉身负担也很重。   却也清楚当务之急便是把肉身调养好,把亏空的元气弥补回来。   好在这里是深山老林,同时草木跟原来地球区别也不大,让他寻到了一些可以补身体的草药。   可惜没什么野山参、何首乌。毕竟放在哪个时代,这些大补的草药,总是紧缺货。就算有,也被那些村民早就挖走了。   在精心调养几个月后,沈炼原本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身体,已经有了些肉,只是相比正常人还差了不少。   但也不是完全风吹就倒了。   只是前任就是练那功法走火入魔的,新的沈炼在没有充足的修行知识储备下,并不准备继续深入修行下去。   要知道胡乱练功跟胡乱吃药都是自找死路,除非你气运好到了极点。就是张无忌能练成九阳神功,人家不但是运气好,还有谢逊、张三丰这样的名师传授,打下基础。   沈炼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可不想赌运气,自己不小心挂了,还能再穿一次。   如此过了一段时光,沈炼本来正喝了那苦的不行的补药,心想接下来只做一些简单的五禽戏就是了,再也不喝这苦药了。   没想到外面居然传来了敲门声,心里还在想昨天才有村民送来了衣食,今天按理说不该来。   打开门一看,却是个中年汉子,衣服料子倒是不差,看其打扮却似乎是个下人、长工模样。   他心里想着,这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融合了前任的记忆,也吸纳了其大部分神魂,精神强大,过目不忘,记忆力很好。   仔细回忆就想起了这人是谁,原来是沈家的一个下人。   中年男子道:“三少爷,你总算开门了。”   沈炼的大舅还有两个儿子,年龄都比他大,又因沈炼随了沈家的姓,故而沈炼在沈家排行第三。   沈炼没有过分热情或者冷淡,只是平平常常道:“吴管事却是为何而来?”   吴管事跟随沈家多年,在下人中也算有地位的,按理说一般跑腿的事,还不需要他出马,只见他道:“三少爷两年不见,可清减了不少。”   吴管事对这三少爷确实印象不深刻,只是半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沈家第三代就剩下了小姐一个姑娘家,大爷染了病,能不能生育都是问题,二爷多年前习武受了伤,也失去了生育能力,看如今情形,说不准哪天这个不太受亲近的三少爷就当家做主了。   因此这次奉老爷之命,请他下山回家,吴管事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沈炼却心想:今天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他来干什么。沈炼到底不是从前那个沈炼,经历过现代社会,又是成年人,对于世故人情,总比原先那个通透许多,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   沈家到这里百里路程,说长不上,说短不短,如非必要,即使下人也不会来的。   他开口问道:“吴管事还没说,来我这里做什么?”他也不旁敲侧击,只是直接询问,这样比较符合他如今的身份和年龄。   吴管事道:“只是太爷和老爷好久没见你了,又念你在山中独居清苦,想让你回家住一段时间。”   沈炼沉默一会,最后道:“近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吴管事心里一突,这表少爷性子孤僻,到底不是傻子,只是他要是太聪明了,反而未必能落下这好事。他看似有些粗俗,心里却明白的紧。   最后说道:“前两天大少爷和二少爷走了。”   他就说了这一句,接下来什么也没说。   可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沈家如今的情况,就知道这意味着沈家这庞大的家产,怕是失去了最合法的两位继承人。   沈炼沉默一会,说道:“这样吧,明日一早我跟你回去。”   吴管事道:“三少爷看来气色不是很好,我再去调一辆舒服的马车过来,明早来接你。”   沈炼道:“嗯,也行,你要不进来休息一会。”   吴管事道:“不必了,我正好去山下巡视一下,咱们沈家那些田地。”   等吴管事走后,沈炼回到静室,四周窗户纸封得很是严实,没有半分光亮。他点了一柱采集山中香草制作的安魂香,只见得暗室之中,一个火点,如若暗夜星辰,清冷孤寂,淡淡的香烟味道,弥漫其中,沈炼盘膝打坐。   心头灵海,一片静寂,仿佛宇宙生成之前,虚无之里寂寞无表。无晶无光无经无维。纯粹一片黑暗,倘恍渺忽,汨没纷纭,有一个先天神祇自虚无中诞生,手里捧着玉如意,安坐虚空,寂然无言。而沈炼心中纷杂而起的念头,也逐渐消失,归于虚无。 第3章 凝神定念   一炷香燃尽,沈炼睁开了眼。他的眼神却有些清亮,在这暗室中,格外清澈、有神。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他如今虽然不能行养魂壮魂的举措,但运使《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中凝神定念的诀窍却无妨碍。   人念纷杂,心若猿猴,意若奔马,若不收束,便徒耗精神,更让人容易做出失智的举措,害了自身。   平息了心里的杂乱念头,沈炼才开始思考这桩事。   虽然沈炼从前任记忆,以及村民的衣着行止,靠着这一鳞半爪的信息,他足以判断出这世界类似于地球的天朝古代,只不过没有夏商周秦汉唐这些他熟悉的朝代而已。   至于仙门之事,却非他这偏僻的地方可以知晓。   沈炼起身,点起一盏油灯如豆灯火,明灭不定,照的这一室幽然。   伸手到右侧的墙壁下,摸到一块青砖,将其取了出来,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装着一个不怎么精美的线装小册,封面上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   这就是前任留下的那本功法秘籍。   前面乃一副神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正是之前他安定心神的观想法的那尊神祇,用来平复心中杂乱的念头,进入‘入定’之境。   另一半却是文字和经脉图,大约讲的是通过导引神魂之力,如传说中的内气那般,游走奇经八脉,吞噬本身精气,壮大神魂,最后纳所有魂力归于眉心祖窍。   这功法炼的是上丹田,也就是古人所谓炼神之法。只是神魂之力固然有无穷妙用,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可以出窍,可是肉身才是人在世间生存的根本。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只讲炼神,却没有相应炼体的功法,造成体内失衡严重。   若是继续壮大神魂,只怕就将他最后一点元气都抽干了。   沈炼经过现代社会的信息大爆炸,而且有成人的判断力,加上会一些医术,所以大概推断出了这些。   前任却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见识不大,只以为拿本秘籍就可以开练,躲在深山修行几十年,出来后就天下无敌。   这只是小说的情节,现实却无比残酷。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若没有名师,进门也会进错。   好在这篇功法只是培育神魂而已,若是练体功法,出了岔子,留下许多暗伤,弄得五劳七伤,便是沈炼也只能干瞪眼。   沈炼这段时日可不只是在养病而已,同时也在思考揣摩修行之路,不似前任一头栽进去,只顾着瞎练。   当然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得对这世界的修行道路做出了解才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拜个师傅,可是又不能乱寻,万一遇见心怀叵测的人,被人卖了,还得感恩戴德。   沈炼性子本就是求稳的人,不然也不会安于开个小诊所。目前他虽然没有继续吸收气血精力,壮大神魂,却也通过那入定的法门,逐渐掌控了这庞大的神魂之力。   强大的神魂,带来的好处,那就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好记性,数百上千的文字,过目便记住了,而且记忆深刻。   甚至平日里见到了什么,过后只需要回想,就能在脑海中重现那时的情景,还原其中的细节。   同时他的身体虽然还病弱,可是对身体的控制力到了骇人听闻的境界。   以前他看过一本小说,里面的主角提出一个观点,人体是第一序列的机器。   沈炼以强大至极的神魂,可是让自己的每个指令都得到肉体的完美执行。   别看他现在身体病弱,没什么力气,却能完美使用出自己最大的力量,没有半点浪费。   甚至集中精神,可以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流动,像是河流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种好处,让沈炼有了几分自保之力,加上对于人体的了解,只要他想,他就能像古龙小说中那些高手一般,做出精准、快速的反应,对敌人一击致命。   只是限于爆发力和体力,要想以一当百,却不可能。   因为相比小说里那些高手,沈炼现在的破坏力着实很小,要是对方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在没有攻击到罩门的情况下,会让他很尴尬。   就像一个小孩子再怎么厉害,遇到那些相扑选手,也只得撒开脚丫,先走为上。   沈炼虽然拒绝了跟吴管事回去,但他说过几天要回去也是真的,只是他需要做一些准备,有些自保的能力才行。   不过现在沈炼拿起这本小册子,用油灯的灯火将其点燃,明黄的火焰,将这暗室照的通亮,最后落到地上,化成一团灰烬。   沈炼蹲下身子,拍了拍灰烬,果然没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想来也是,若这功法真的是极度厉害,那便宜老子也不会用普通的纸张记载了。   也许在那些真正所谓的仙门,这《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只是入门基础而已。   至于其他的方法测试这养神诀是否藏有其他内容,沈炼已经试过了,凡是能想到的办法,甚至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里面记载的办法,他都试了一遍,最后只证明了,除了这篇口诀,真的什么都没有。   沈炼也不怎么丧气,毕竟他还算幸运了。万千穿越大军,那么多穿成动物、女人的,他至少还是男人,运气比起那些前辈,可不要好太多。   烧掉这秘籍,当然是因为他记得牢靠,而且在这世上,虽然论血缘他和沈家关系不小,可是精神上当真是无牵无挂。   他可没有小说里面那些反派还把秘籍随身带着的恶习,更没有把秘籍留下,给后人发掘的习惯。   无论怎样,让别人知道你的修行功法,总归不是太好的事情,所以干脆烧了。   他才不会留着当纪念,万一他不是主角,而是反派,将来等主角拿着这本秘籍,练出同样强大的神魂,来打他脸么。   沈炼自然没有这种爱好。   虽然这是肉身便宜老子留下的东西,沈炼可没留着它去等将来认爹的习惯。 第4章 沈家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接近正常的人水平,以前亏空的精血元气,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弥补回来的,沈家家大业大,珍贵的药材自然更容易弄到,即使没有吴管事来,沈炼大有可能找机会回去。   穷文富武,放在修行上一样是这个道理。   就算在地球的古代,那些有名的道士,大都是家境很好。张道陵创立天师道,其富裕自然不用说,后来的天师孙恩,本来就是大家族子弟,葛洪更是关内侯,陶弘景时称山中宰相。   这些耳熟能详的修道者,先不说是否修炼成仙,但无一不说明了一点,那就是都是不差资源的主,若是整天还要为衣食奔波,即使天纵之才,也不可能修出什么名堂。   原本的沈炼还是限于阅历,又没人教导他,所以认识不到这些,以为厉害的人物,都是拿着一本秘籍,闭关苦练就行的。   修道、练武都是追求个人的进化,在沈炼经过现代社会的信息爆炸看来,即使修行有对心性的要求,前面仍旧需要资源的累积。   现代社会只是一个人类基因组计划都得靠许多国家一起出力,才能承担起,这无疑不说明他即将走上的这条进化之路,可不是单干就成。   古人所谓法侣财地。   法他算是有了,但对于法的理解他还很浅薄。   侣既是可以结伴同修大道的道侣,或者授业解惑的名师,也是可以互相传递信息,分享经验的朋友,就像是现代社会那些科学家也要经常参加研讨会,甚至在大学里担任重要职务,利用大学的信息资源。   财自然有关修道的资源,限于见识,什么东西适合修道,他仍旧一头雾水。   地是可以供他安静修炼,安全修炼的场所。   如今看来这些东西他都有一些,却不够好。   最重要的反而不是修炼,而是法侣。   独学则无友,孤陋而寡闻,沈炼是现代人,当然知道闭门造车的并非最好的选择,就像原本的沈炼,若是有人指点,至少不会把身体搞得这么差劲,让他钻了空子。   届时即使他穿越而来,也只会前任把他同化掉,而不是反客为主。   这些经验,若是在修行的宗门里,定然是有长辈提点的。   即使他前世所看的凡人流修仙,起初也是拜入了宗门,后来才开始脱离。   就像一个伟大的学者,必然是先求学,然后羽翼丰满,才开始独立研究。   这些理由,已经足够让沈炼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长期计划来讲,自然是找到那种高层次的宗门,能够拜师进去最好。   短期计划,就是淬炼自己的身体,充盈气血,打下真正牢固的根基。   其实先前前任壮大神魂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现在神魂比普通人强大很多,对身体的感知很细微,平时一些锻炼,很容易把握住临界点,做到适可而止,也知道如何爆发自身的力量,却尽量不伤害到自身。   经过他一点一滴的锻炼,他的手眼协调能力,和五官的敏锐感知,都超出常人太多。   若是回去现代社会,打什么大型游戏,他的操作,一定厉害得不像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很快到了第二日清晨。   沈炼已经坐在了舒适的马车上,赶车的是吴管事,他的驾车技术很好,一路平稳,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当然这也有沈家为了自家的商业运输,很是花了一笔钱,修缮了附近的道路。   要想富,先修路,虽然修桥补路花了不少钱,可是其带来的长远利益,确实可观,而且沈家的名声在青州府也变得很好,同时这也可以算在青州府官员的政绩里面,除了沈家明面上损失不少钱财之外,可以说皆大欢喜。   而这一切都是沈太爷一意坚持的,虽然沈家的大老爷,也就是沈炼的大舅,有些不情愿,二舅也不是很支持,但是沈老太爷很有权威,在当时沈家还没有今天这么豪富时,做成了此事。   从这些小事,便可以看出沈炼的这个外公,确实不是简单人物,目光长远,亦有决断,难怪能把沈家壮大到这样的地步。   沈炼思考这些,配合原本沈炼的记忆,心中已经大致勾勒出沈太爷的形象。   这也是神魂强大带来的好处,至少在逻辑分析能力上,他提升很大。   由于神魂的强大,又或者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缘故,他本来就是慢性子的人,现在却蜕变成了沉稳,心思敏锐,愈加的趋于理智。   每当他在脑海中观想出那尊捧着玉如意的神祇时,每日生出的杂乱念头,也会渐渐抚平。   ……   青州府城,车来人往,很是繁华,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在城里大财主,沈家门口停住。   马车一到,便有看门的门子道:“吴管事你是接了三少爷回来么。”   吴管事道:“可不是么。”   沈炼掀开车帘,缓缓从车上走下,即便是前任的记忆,也已经六七年没有回过这里,但是这里的变化,并不大。   只是门前两个石狮子,多了不少风痕,一丝不苟的记录着岁月的流逝。   中门大开,走出来的是个中年男子,这是沈炼的二舅——沈青山。   沈青山是年轻时是某个江湖门派的俗家弟子,学了一身武艺,据传他曾经赤手空拳,在运货的路上,打跑了几十个山贼,乃是青州城中很出名的勇武之人。   许是年纪大了,沈青山衣袍之下已见富态,肌肉略显松弛,只是一双眼睛,要比常人锐利不少。   沈青山也仔细打量自己的亲外甥,第一印象就是很瘦,没有他年轻时的壮实,这些年不见,沈炼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孤僻,看起来消瘦的身子,反而有些像长在破岩中的翠竹,有种风吹不动的沉毅。   而沈炼的面容,也越来越酷似自己那死去的妹妹了。   他和妹妹之间感情要比大哥深厚一点,因为大哥很早就被送去读书,而他和妹妹却呆在家里比较多。   只是后来他出去学了七年武,回来时跟妹妹已经生疏了许多,后来小妹未婚先孕,在那时的他看来,确实是家族的奇耻大辱。 第5章 富贵红尘   但现如今算下来,沈家第三代除了他女儿若曦,血缘最近的反而是沈炼了。   沈青山感慨许多,却被沈炼的声音唤醒,原来他一直呆呆看了沈炼许久。   沈青山狠狠抱住沈炼,道:“好孩子,咱们快进去吧。”他顿了顿,叹口气道:“顺便看看你两位表哥。”   两个侄儿虽然跟他不很亲近,但就这样突然走了,他还是很伤怀。   沈炼颇有些不适应,一来他虽然成了这躯体的新主人,从血缘上来讲,沈青山确实是他的舅舅,他也决定继续用这个身份活下去,算是对夺了前任躯体的弥补,可他毕竟有着成年人的意识,虽然知道接受这身份有百利无一害,还是心理一时间难以完全转变。   二来沈青山底子还在,力气很大,沈炼如今太弱了,他一个熊抱像铁钳般夹着他,别提多难受了。   沈炼被沈青山憋得喘不过气,只好咳了几下,沈青山这才松开,有些歉意道:“看你瘦弱的样子,这两年在山中可是受苦了,也怪舅舅太忙,竟没有抽出时间来看你。”   沈炼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承认自己现在就是个弱屌,他心里暗暗发誓,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要把身体练成个壮汉,虽然他现在神魂强大,情商智商也不低,过目不忘,更适合江左梅郎的画风,但他真的不想当弱鸡。   跟着沈青山进了院子,沈家一如既往的简朴,没什么精致的园林,多了一些缟素。当然以沈炼本身自现代社会的见识,即使沈家修得跟皇宫一样,也不会给他多少震撼。   他跟着沈青山穿堂过户,到了大堂,这一路上神情自然,没有什么东张西望,更让沈青山高看一眼。   这孩子修道,确实入了味,不说别的,光这份淡泊宁静,整个青州府的小辈,就找不出几个来。   心里想到:其实老爷子那看似荒唐的想法,或许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炼和沈青山入了大堂,中间就坐着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精神矍铄,不见老态,他外祖母多年前就去世了,因此沈太爷在家里更是威严,难以亲近。   沈炼更是心生敬重,自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悲凉之事,沈老太爷走了两个亲孙,却不见过分的哀戚,果然是心如铁石般的人物。   许是沈炼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沈老太爷本来一贯严肃的面容,此刻有些舒展,对着左右道:“这孩子可真像他母亲。”   沈炼对沈老太爷拜了拜,同时仔细打量沈太爷周围的人,旁边那位中年人,应该是他大舅沈青石,满面哀伤,穿得很严实,比沈炼似乎还要虚弱,双眼遮不住的浮肿,想来有几日没休息好了。   旁边是个中年美妇,形容稍微有些刻薄,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并没有对沈炼的到来有什么亲切之情,这是沈炼的大舅母徐氏。   她倒没有多少哀戚,或许是因为死去的两个表兄,都非她亲生。   另一边站着一对母女,母亲年纪大一些,穿的简素,眉纹疏淡有致,面色很是慈和,虽然眼角有了些许鱼尾纹,反而更有成熟妇人的风韵。   她牵着一位明丽的少女,年纪看上去比沈炼大上一些,身着浅青色的绸裙,破见素淡,胸前山峦初具规模,亭亭玉立,若含苞欲放的荷花,正值豆蔻芳华,更无需粉饰,即使沈炼见惯了美女,可是乍然间看到一个古装少女,心跳也加速了几分。   不似前世看惯清一色,人工造出的美女,少女虽然长得没有那些动了刀的美女精致,胜在纯天然的清新,而且生长在富贵之家,皮肤白嫩,走到哪都能吸引一大片目光。   这放在前世,少女还可以称作萝莉晚期,在这个类似古代的世界,已经可以准备终身大事了。其实若不是她母亲极得老爷子宠溺,也不至于十七岁还舍不得嫁出去。   这对母女自然是沈炼的二舅母陈氏,和表妹沈若曦。   多年不见,其实沈家人也不知如何跟沈炼相处,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有些敏感。   而沈太爷为什么要让沈炼回来,只怕是有了其他的心思,毕竟对老太爷而言孙女和外孙,都没什么区别了。若是沈练的大舅,真如二舅沈青山一样不能生育,偌大的家业继承就有了悬念。   沈炼本着谨小慎微的态度,和沈太爷对答,同时应付着几位大人的嘘寒问暖,很注意的掌握着分寸。   老爷子并没有对沈练展现出特别的亲昵,或许他习惯了严厉,又或许因为亲孙儿的逝去,让他伤怀。   等到最后沈太爷乏了,要去休息,沈炼才发现大舅母徐氏看他的目光更加不友善了。   沈炼心里很清楚,若是他表现得愚蠢对方可能还高兴些,这样一来,沈老太爷对他或许就没那么上心了。   毕竟大舅已经没有了后嗣,身上还有病,将来未必还能生出儿子,将来分家产的时候,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大部分让他们大房继承,现在又多了沈炼,分到的可能又会少很多。   这番结束之后,便有下人领着沈炼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么多年他的房间摆设居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让沈炼有些惊讶。   让侍女去泡了一杯参茶,沈炼喝了之后,等到身子暖洋洋时,便独自在房间做开始做一些自重训练。   所谓自重训练,便是利用身体的重量,来锻炼全身各部位,这样的好处是不会像器械训练一般,只集中锻炼到一部分肌肉群,而是全身同步训练。   如果有其他人进来,就会看见沈炼抓着床板,屈臂用力下撑,胸口撞到床沿,再缓缓伸直手臂,仿佛正在做一些令人联想到不好事情的羞耻动作。   这个动作其实就是前世一些基本的自重训练,大约到了他通过魂力感受到的极限后,才慢慢起身,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做另外的动作。   做完之后,身体里面自然而然生出许多热流,遍及四肢百骸,这是之前参茶的药力发作。 第6章 若曦若曦   沈炼并不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不过这种自重锻炼,在他强大的感知下,几乎可以感受到身上肌肉的雀跃,以及对身体力量的榨取,那种慢慢接近自身极限的感觉,清晰无比,令他有种以前玩网游,获得经验值的那种快感。   哪怕是一点经验,亦能清清楚楚看到自身的进步,以及存在的缺陷。   许多人不能坚持锻炼的缘故,便是因为缺乏明确的目标和对自身状态的把握,缺乏动力。   沈炼比这些人都幸运,因为他可以清楚感受到每一滴汗水滴落带来的收获,心灵上的满足和愉悦,可以抵消锻炼带来的疲惫。   同时在青霞观介于资源的匮乏,他并不能全力锻炼,去寻找自己的极限,因为他的体质现在并不好,若是稍稍过了,也没参茶之类的药物补充气血精力,反而得不偿失。   感受着体内药力挥发,逐渐被流动的气血吸收,身上有种麻痒的感觉,沈炼很是享受这种状态,有些浑然忘我。   静待体内气血平静,沈炼才进入早已准备好热水的木桶泡澡,洗去身上的污垢。   这也是回到沈家的好处,若在青霞观,这些事还得自己亲力亲为,浪费时光。   正泡着澡,沈炼十分安逸,缓缓进入了定境。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中,即使区区宁神养心的手段,也给沈炼打开了新天地,那尊虚无中诞生的神祇,到现在他也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只是每当观想出神祇时,虽然没有神魂壮大,却降服了易散乱的念头,他可以感受到一种灵魂上的充实以及纯净。   这种源自灵魂的安定,几乎比任何物质享受都要来得愉悦。   正如论语所言‘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大概颜回处于的状态,就跟沈炼现在差不多。   只是比起这有‘复圣’之称的贤者,沈炼并不能如对方那样,在行走坐卧间,日常生活中,都处于时刻灵魂安定的状态。   古往今来那些做学问到了深处的人,大都有这种类似的境界,所以才能不为外无干扰,做出伟大的成就。   外面忽然传来恼人的敲门声,短而急促,但显得力道不足。   可这足以令沈炼从这种状态脱离出来。   若是侍女,却不应在此时来,因为他已经将其打发走了,那便是沈府的其他人了。   他心中有些不喜,难怪那些修道人要在深山开辟洞府,找个安静的场所,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任谁都受不了。沈炼尽管有些桌恼,还是道:“是谁在门外?”   “我。”   这是个女子声音,略微有些熟悉,沈炼稍微思索,便想起这不正是他那位表妹沈若曦。   “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沈炼虽说是等一下,还是过了好一小会,毕竟还得擦干身子,穿上衣物。   期间沈若曦连带催了好几次,沈炼只是不疾不徐。   这里是男子房间,纵然两人血缘亲近,沈若曦也好不意思硬闯进来。   当然在沈若曦快要忍不住一脚踹开门的时候,大门悄然打开。   刚洗完澡,又能见到娇俏可人的美少女,放在哪里都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不过被一位豆蔻梢头的明丽少女狠狠盯着,是苦是乐,就见仁见智了。   说起来沈若曦和他这身体年纪相仿,可论起心理年龄,沈炼怕是当得起她一句大叔了。   况且这般年纪的少女,也不可能有什么成熟的心智,她们的世界观,和成人还是有许多不同。   沈炼对于沈若曦突兀而来,虽然有些奇怪,却并不以为意,直接问道:“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他也没表示出什么亲密,本来沈炼就跟沈家人并没有多大的亲近,小时候也不是和沈若曦青梅竹马,无事献殷勤,怎么看都不符合他的身份和以往表现的性情。   沈若曦万料不到沈炼第一句话,便是来问她要干什么。当然更重要的是沈炼淡然自若的语气,有种大人问小孩的感觉,令她气势不免矮了一截。   之间敲门,气势汹汹的举措,倒显得像是小孩无理取闹。   沈若曦‘哼’了一声,不肯示弱,道:“你刚才在屋子里干什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   沈炼好整以暇道:“你难道没看见我头发都是湿的,老实说我刚才正泡着澡,你要是踹门进来,吃亏的肯定不是我。”   沈若曦这才好生瞩目沈炼,发现对方确实是刚洗完澡的样子,身上隐隐有种胰子的淡香。   其实她之所以看着比沈炼还大些,是由于沈若曦生在富贵人家,吃穿不愁,发育娇好,而沈炼之前修炼神魂,导致身体发育迟滞,所以显得比她小了一些。   沈炼酷肖生母,虽然这身体还未长成,眉目已见清秀,锻炼完,新浴之后,更是扫去了不少病弱之气。   最与之不同的便是沈炼的眼睛,若神来之笔,在清秀的面容点上黑漆,沈若曦稍微一对视,便有些寒夜看星的感触。   两人对视,沈练自是没什么害羞退让,目澄如水。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直透灵魂,沈炼魂力强盛,若是目光凝聚,心生嗔怒,莫说是沈若曦这样的妙龄少女,便是寻常壮汉,也得被吓得倒退几步。   当然他不至于对沈若曦这样做,饶是如此,沈若曦也恍然失神,好一下才反应过来,生气道:“你看我干什么,告诉你别打我的主意,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说完之后,面色绯红,然后扭头就跑。   她心如鹿撞,心中想的是:明明是来好好羞辱沈炼一下,让他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就把心里话直截了当说出口了。   她跑了几步,心中反应过来,自己怕他做什么,故而回头道:“告诉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说着又看了看沈炼的身板,扬起粉拳,道:“不然有你好看。”   这自不是什么‘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浪漫事迹,沈炼有些好笑。   他心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怕不是沈家的主意是让他娶了沈若曦,生下孩子续继香火。 第7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里可不是前世,有什么近亲不得婚配的限制。   也唯有如此,才是将沈家基业传承下去,不落入外人手中的折中手段。   除非他两个舅舅还能生下孩子,要不然此事多半就很有可能发生。或许沈若曦看不上他,也或许沈若曦芳心别许,但这些都无足轻重,家族的意志不以依附在家族上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而沈家的意志,便是沈老太爷的意志,两者早就不分彼此了。   同时沈炼能够看出这位他血缘上的姥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能在这番变故下,依然厘清利害,数日间就做下决断,将他接回来。   所谓霹雳手段概莫如是,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能有一番成就。   怕是之前他若是拒绝回来,也会被强行送回沈家。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面对这样的形势,也只能欣然接受这天降的好处,但他注定不会走上这条路。   在这件事上,他看似能够得到如花美眷,一场富贵,实际上也不过是工具而已。   或许在沈老太爷眼中,这是对他好,可沈炼却不想成为什么工具。   倒不是因为这事对他没好处,仅仅出于一种尊严而已。   若有若无往某个角落看了一眼,沈炼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啊。   毫无意外,他果然受到了监视!   沈若曦见到沈炼对自己的狠话,浑不在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往别处张望,心中更加生气,忍不住拔下头上的金簪,朝沈炼扔了过去。   她投壶的技术极好,有十发九中的本事,即使一根小小的玉簪,在她手上,聊聊几步间,几乎可以说指哪打哪,她有心打中沈炼的脸,刮破皮肤,看他怎么气急败坏。   说来天下女人都爱惜自己容貌,将心比心下,故而纠缠厮斗时也爱抓别人的脸,沈若曦亦不免俗。   她虽然没好意思上前动手,朝沈炼脸上招呼金簪,却是本能。   也是沈炼长相清秀,面容柔美,故而沈若曦下意识将沈炼当成同类,无名火生出,更有破坏的欲望。   但眨眼间沈若曦就目瞪口呆,因为她的金簪清清楚楚落在沈炼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   她万万料想不到,沈炼居然有如此眼力和反应速度,能够夹住她的金簪。   沈炼微微皱下秀如青山的眉毛,现出几分峥嵘,配着那湛然若星锋的眼神,有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两根指头轻轻一抖,那金簪随着嗖嗖一声风响,稳稳插在沈若曦鬓乱的秀发上。   “沈若曦,这次就算了,下次你要是还要向我动手动脚,我保证一定在你脸上秀出一朵花来。”   语气并不重,可是配着沈炼的神情,以及刚才两手本事,自然有种令人畏惧的力量在内。   接下来的事情既在沈炼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只听得沈若曦一声大哭,道:“你欺负人。”   然后泪水说流下来就流下来,登时惊动了一些附近的下人。   沈若曦并不给沈炼继续说话的机会,掩面就走。   沈炼有些愕然,说到底沈若曦也就是个半大的成熟萝莉,被人欺负,放声大哭,简直再正常不过。   自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若曦被刚回家的沈炼少爷欺负了,很快传遍了沈府,至于演绎出多少版本,那就不是沈炼所关心的范围。   ……   沈府的东边是座花园,老爷子每天傍晚必然到花园里散步,这里不但是他散步的地方,也是商量事情的场所。   四周开阔,十分坦荡,许多牵动青州府的大事决议,都是在这里诞生。   绿叶上的夕阳,欲要用最后一点余晖,来干透上面的水滴。   当然这是略带诗意的说法。   实际的情景便是老爷子正拿着浇花的水壶,给一株杜鹃花浇水,这里的杜鹃花都是沈练的外祖母昔年亲手栽种,当初脆弱的花苗,已经繁花似锦,只是人却不在了。   “听说你把若曦弄哭了?”老爷子头也不回,手没有寻常老人那样的颤抖,丝丝水线稳稳浇落在花瓣或叶片上,弹出千万水滴,没有一点溅到老人身上。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我有些受宠若惊。”沈炼笑了笑,不同于沈府别人见到老人的战战兢兢,沈炼要坦然许多。   “若曦这孩子脾气骄纵了点,心地还是很好的,你别忘了小时候她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你留一份。”老爷子轻轻说道。   这事情沈炼倒是不太清楚,他有前任大多数记忆,却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记着。   况且小孩子四五岁的事情,也不可能记得住。   纵然两小无嫌猜,但长大了依旧形同陌路的人,也不在少数。   沈炼知道老人的心思,可他未必就要配合。说实话他至今为止,对这个外公所知甚少,只是觉得从一介草根崛起,他的确是个不寻常的人物。   他只是回道:“我是兄长,她是妹妹,我自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他点名兄妹之实,自然无形表明自己的态度。   老爷子深深看了沈炼一眼,自然而然将水壶交给沈炼,目光平视沈炼道:“这一壶水,我交给你,要留多少,浇多少,是你自己的事。”   沈炼稳稳接住水壶,知道老人把沈家喻为水壶,这是托付的意思。   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事情,沈炼才告退。   直到沈炼走后,沈青山才从花园另一侧走出来,到了老人身旁。   沈青山道:“这孩子打小就心思深,在山中两年又养出些许聪慧,看起来要比炬儿、炜儿强。”   炬儿、炜儿是沈炼两位表兄的小名。   老人目光凝视花瓣上的水滴,慢慢说道:“算算日子,明天便该送两个孩子出殡了。”   沈青山神色黯淡,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老人目光森然,冷冷道:“正好明天也是那个江湖人跟青竹帮碰面的时候。”   此时走出花园的沈练,没来由回头一眼,觉得这幽深的花园,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萧瑟。   纵然家财万贯,到头来还是为身后计,为子孙计,实在不是他的追求。   沈炼所思考的事,从哪才能找到那真正锻炼自身贫弱躯体的法门,同时拥有至少能面对沈家来去自如的能力。 第8章 便做英雄也枉然   沈青山想起两个侄儿的惨死,也很恼恨,这说起来根本是无妄之灾。   青州府向来流传出这么一句话:   青州府地界,沈家只有不想知道的,没有不能知道的。   这纵然有些夸大,无形间却说明了沈家在这青州府是如何财雄势大,连官府都要给几分薄面。   外人只知道沈家的两个少爷,在数日前暴病而亡。   只道是沈家两位少爷福大命薄,实是令人唏嘘。   可沈老太爷却是不相信这些,暗中找了青州府最有经验的老仵作,查处了两个孙儿的死因。   这个仵作极有经验,确实看出了名堂。   两个沈家少爷着实不是暴病而亡,而是被人以极厉害的内家手法,暗中伤了经脉,所以当夜就吐血而亡。   按照仵作的说法,还是那动手的人火候浅了点,据说这种手段到了深处,只需拍你一掌,过个十天半月才发作,届时神仙难救,出手之人早已难觅踪迹,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有这种本事的人自然不是平常人物,他们有独特的处事手段,又将自己划出一个圈子,叫做江湖。   江湖之大,无所不包。   江湖之小,难以寻觅。   按仵作的说法,有这种本事的人,已经算的上江湖高手,是飞檐走壁的人物,虽远远不是神圣仙佛一流,但也是等闲难得一见。   即使偶然留下爪牙踪迹,转眼间已然不知东西。   当然只要不是神圣仙佛,是肉体凡躯,自是免不了人间烟火,沈家的势力,还不至于对这种人毫无办法。   很快事情的源头就追溯到了那日白日里,沈家两位少爷为一个酒楼的雅间和一个身着青袍的外地豪客争执。   终究是沈家少爷名声在外,那人不得不让出位置,却在临走前,推了两个少爷一下。   岂不知那轻飘飘的一推,便要了两人性命。   等沈家查到这些时,排出了疑点,便以这人最为可疑,又从本地青竹帮打听到一些事情,才确定下来,真凶就是此人。   青竹帮算起来也在江湖之中,但更多是黑道势力,掌控青州地界做苦力的人。   若说沈家是青州府的白面,青竹帮便是黑面,两边各取所需,向来相安无事。   青竹帮虽在江湖之内,求的不过是钱权,和沈家没有多大冲突。   江湖中另外一种人,便是如青袍客般,求的是轰轰烈烈、快意恩仇。   稍微有点天良顶多干劫富济贫的勾当,顺带充实自己的腰包,赢得名声,又厚待了自己。   纵然有些风险,凭着自己一身本事,加上不伤人命,那些被劫富的人,便很少真的死磕到底。   另外一种,就是青袍客这种,因为本领大,脾气偏激,便生出天地不拘的念头,动念间便杀生泄愤。   不拘是江湖内,还是江湖外都结下许多仇家。   两个侄儿遇到的便是后一种人。   江湖高手说来神秘,可能够以一当百,面对千军万马还能从容脱身自是凤毛麟角。   可青袍客这种人,仗着惊人艺业,恣意妄为,又有厉害的保命本事,只要不是杀官造反,大都能安然无恙,就算杀了沈家两个少主人,也可以逃之夭夭。   好在此次对方跟青州府的青竹帮似乎有纠缠,才给了沈家报复的机会。   同时似乎那青袍客也对本地不太熟悉,不知那日随手杀的两人,便是沈家的少主人,不然未必还会徘徊青州府。   或者他已经知道,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没走。   和青竹帮的人仍在纠缠,便是明证。   ……   沈老爷子的拐杖敲在面前两口棺木上,低沉的声音,在大堂回荡。   自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便要用木杖之类的器物,敲击后辈的棺木,寓意晚辈不孝,先走一步。   数年间,沈老爷子两次送得黑发人,着实是人生难言的悲痛,他固然外表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伤感,犹如饮水,其冷自知。   他白手起家,自是筚路蓝缕,也少不了双手血腥,有今日报应,沈老爷子自是不得不信因果之说。   纵然如此,老人未曾后悔,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后五鼎烹,又有何妨。   棺木抬出沈府,老人不用跟随,朝阳初升,正是红霞万点,将他脸上每一块褶子,每一个斑点,都照得分分明明。   哀乐去远,老人扔了拐杖,虽然晨风迎面而来,却挺如青松,不服岁月苍老。   “沈炼为何没来送行?”   “沈炼少爷说他是出家人,怕见了这场面,太过伤情,坏了给老爷祈福的道行。”回答的却是吴管事,在这事情上他不敢有分毫隐瞒。   “我老了,还要什么福气,就是下了无间地狱,也不枉了此生,我知他心思,到底还是隔了一层啊。”老人难免叹息。   他自问可以将能给的,都给沈炼,只为了一个延续,但沈炼依旧不肯服软,接受他的安排,这一点像极了他母亲。   老人自身何尝不是如此倔强,两个儿子对自己唯唯诺诺,反而令他看不上。可沈炼这番倔强,令他欣赏又恼怒。   老人经历太多风雨,知道人无傲骨,难成大事,越是人才,越是难以被人左右。   可到头来,面对沈炼这匹不服管教的小野马,他说实话,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耐性。   人生七十古来稀,纵然他豪杰一世,还有几年入土。   等老人沉默一会,气息平静后,吴管事才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件事,沈炼少爷出门了,二爷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他,应当无恙。”   “算了,今天就随他去。”   吴管事微微躬身,不再言语。   今天老太爷动用了许多关系和财物,才请来了青州一千府兵,诈作剿匪,其实正是为了那个青袍客。   这事情瞒不过青竹帮,好在青竹帮似乎有什么要紧事物落在青袍客手上,见得沈府肯出手,一拍即合。   自来大军行动,那金银当真如流水哗啦啦出去。   虽然只是一千府兵,可要短短时间集结,出兵。   中间花费的人情、钱财,便是吴管事也心疼不已。   据说那青袍客在江湖中,名气很大,更在别的州府干下几件大案,可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等到青袍客离开,官府才装模作样出捕快衙役扫荡下。   然后欢欢喜喜禀报上方,说是上下一心将某某悍匪追杀出境,已经到了某某知州或者知县下辖。 第9章 世情如霜   沈炼一大早便出门去,原因很清楚,那就是想躲个清静而已。   说来是找清静,其实后面还有两个跟屁虫,都是沈家的看家护院。   沈炼心中好笑,这算不算微服私访,要知道这偌大的青州府,有小半产业都是沈家的,剩下产业的大部分,也跟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凡是最挣钱的行业要么被沈家垄断,要么跟沈家合作,可以说沈家跟青州的土皇帝没区别。   如今他亦算得沈家的合法继承人之一,低调出来,用微服私访,并不算离谱。   只可惜他志不在此,不然调戏下民女、当一当恶霸,倒还有些意思。   青州府分内城和外城,内城有城墙,外城却是依附内城城郭生出的各种集市和商铺,此亦是青州府一大特色,内城居住的天然觉得比外城的人高人一等。   不但内城人觉得如此,连外城人也拼命想挤进内城去。   所以内城的宅院,大多固然比外城面积小了不少,价钱却贵上许多,即便如此也供不应求。   当然内城大部分宅院都是沈家建造,然后以高价卖出去,甚至沈家还有许多内城没开发的荒地的地契。   沈炼虽然只是稍微了解些许,亦不得不佩服沈老爷子经商的眼光,几乎接近他前世现代社会的一些商业特性。   可见大道万千,殊途同归,聪明人大都能想到一处。   沈炼从内城逛到了外城,虽然外城比内城大了不少,却没有内城的疏落有致,井井有条,好处便是,外城着实热闹。   他出的是内城的东城门,向东而去虽然有座山,地势却平坦得很,所以这边也是往来商旅的必经之路,其间酒楼、客栈十分得多,很是喧闹。   当然他之所以走东门,也是因为今日沈家送葬的队伍不往这边走。   早上走得太早,他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闻得市集中烧饼的香味,不觉有些饥饿。   他当然不会去吃烧饼,而是径自入了一家客栈,名字倒也普通,叫做‘悦客来’。   意喻自然是客人来了,其心欣悦,虽然粗俗,却不失直白。   他没带钱,可是后面的两个跟班有钱。   沈炼没有兴趣去什么雅间,而是到了大厅,此际未到晌午,人不算多,他点了一桌好菜。   本来店小二虽然看他穿着不凡,可也不敢任他点了一桌菜。   正想去请示一下,没想到到了掌柜那里,只见得掌柜眉开眼笑,吩咐他去告诉几位大厨将最拿手的菜都做出来。   那掌柜怕沈炼等得急,先上了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壶陈酿。   沈炼虽然想喝酒,可是如今的身体,不算强健,所以克制住了,又叫了壶清茶,只是两个跟班却不敢跟他同坐,在另外不远的一桌等候着。   沈炼小口小口吃着糕点,没等到菜来,却看到一个青色身影从后院入了大厅。   这人披头散发,形容邋遢,一身起了皱的青袍,色泽暗沉,也不知道多久没换,满面胡渣,很是粗豪,唯独引人注目的是鹰钩般的鼻子,和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即使身材不算高大,也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错觉。   常人都能感受到青袍客的不同,更何况沈炼,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掌柜见到青袍客,夷然不惧,拦住青袍客,说道:“客官你这房钱已经欠了三天了,打算什么时候结算清楚。”   青袍人道:“哪来那么多废话,给俺先上好酒菜,吃饱喝足再跟你理论。”   掌柜不依不饶道:“你有钱给人家卖身葬父,却没钱付我住店的钱,还想继续吃白食,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我这钱不是给的,而是买他为奴,大不了到时让他给你打短工,总之把这房钱抵了便是。”   掌柜叉腰笑了起来,道:“你一没立下字据,又不知人住哪,焉知那小子不是骗你的?也就你这等浑人,才信这等鬼话。”   “我说了让他三日后回来给我当牛做马,那小子绝不会食言。”青袍客回道。   “你昨天也是如此说的。”   “可今天才是三日后。”   这是厨房的菜肴端了上来,香气扑鼻。   那装菜的碟子刚一落入桌上,青袍人就做到了沈炼对面,直接抓起热气腾腾的肉块,嘴里送去。   这是一道铁板烧牛肉,上面火油滚滚,无比烫人,青袍人径自入了喉咙,面无异色。   掌柜见到青袍人竟然敢落座到沈炼这来,简直又惊又气,正要轰走他。   没想到沈炼开口道:“再拿一副碗筷来,还有他的房钱饭钱,都一并算在我的账上。”   掌柜不认得沈炼,却知道跟着沈炼来的两个护卫乃是沈家的人,所以才大献殷勤。   有沈家这块招牌,自然掌柜不无不肯。   毕竟他只要钱,又不是真的跟青袍人有仇。   而沈家最不缺的,便是钱财。   青袍人吃了肉,就提起酒壶,牛饮下肚,那一壶陈酿,顷刻间见底。   他不满道:“好个奸商,一壶酒分量如此少,给我换坛子来,要十个。”   掌柜看了看沈炼,沈炼点头示意。   不一会功夫,便上了十坛好酒。   青袍人打开酒坛,闻了闻,骂道:“什么玩意,弄这些漮水来糊弄洒家,换刚才的酒,也要十坛。”   掌柜心中腹诽青袍人宰沈炼这冤大头,面上却赔笑道:“刚才那酒,乃是小店秘制的花雕,存货不多。”   青袍人一指沈炼,道:“你个老倌,怕这位小公子付不起你这破店的酒钱么?”   沈炼开口道:“就刚才那酒,有多少来多少。”   掌柜只好点头,招呼小二将刚才拿来的酒搬走,换上存货不多的花雕。   “好小子,我看你斯文秀气,却是个豪气干云之辈,可惜叫我先遇见那小子,可惜可惜!”青袍人摇头晃脑。   “我请你吃菜喝酒,那自是我不差这点钱,世情如霜,有一千文,给别人一文;和有一文钱,给别人一文,效果固然一样,情义却有不同,你又何必高看我。”沈炼淡然一笑。   青袍人清亮的眼神,更加亮了,用筷子敲着瓷碗,声调清越,赞道:“好一个‘世情如霜’,不料你小小年纪,竟说得出这等话。”   “这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位叫古龙先生所言一段话中的一句而已,这位大哥愿听全文么。”   “且慢,此必是精妙之言,等酒来方可!” 第10章 还回来   那小二上酒不慢,四坛佳酿顷刻而至,虽然比原先十坛酒小了许多,可是卖相却又好上不少。   沈炼不待青袍人问,便自说道: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怅。   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沈炼说的极慢,青袍人喝酒却极快。   他说‘暮春三月,羊欢草长’,青袍人便干了第一坛酒。   又说‘天寒地冻,问谁饲狼?’,青袍人几乎在他说完这一句同时,喝干了第二坛酒。   沈炼在‘人心怜羊,狼心独怅’这一句有意加快语速,仍旧没在青袍人喝完第三坛酒前说完,又是语尽酒干。   在最后‘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时,沈炼本可以更快,好生为难一下青袍人,却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   那青袍人也一口一口。   直到沈炼说完,青袍恰好饮尽四坛佳酿。   那四坛酒,即使无千杯,亦有数百杯之量,味道佳纯,劲力不小,纵然常年酒客,一连四坛,也得醺醺醉矣。   可青袍人面色不改,双眼依然清亮,好似夜空朗星。   只听青袍人道:“好小子,你请我吃饭,不以俗物观人,我虽然看得起你的豪气,却不承你的人情,要知道这偌大的青州府,能配请我吃饭的,根本就没有。”   沈炼默然,静待青袍人下文,只是心道:此人确实自负得紧,若无惊人艺业,活不到现在。   青袍人继续道:“你说这‘人心怜羊,狼心独怅’着实对我脾胃,可我依然不承你的情。”   沈炼听到这,微笑道:“想必是我最后两句放慢了语速,兄台不必急于下酒入肚,为此须得谢我。”   “不错,我这人虽然滥杀无辜,十恶不赦,可这些都不是毛病,唯独有一点,那就是自负得紧,这酒不错,劲力绵长,我若是最后一坛酒急着下肚,自是令我内息运行会有些错乱,若在平时当然毫无妨碍,可今日有宵小之辈要跟我了断一番,我还得带着新收的小仆杀出去,万万不可疏忽。”   沈炼悠悠说道:“如果我将最后两句极快说出口,又当如何?”   “那我还是能在你说完之前,以内家气功,强自吸干这坛酒入喉,只不过喝完之后,便得取了你项上人头。”   他这话斩钉截铁的很,有意无意间瞄了两个跟来的沈家护卫一眼,如看草芥,不屑得紧。   两个护卫从桌上拍案而起,道:“你若是敢动我们家少主人一根毫毛,保证让你出不了这客店。”   两人这时候却忍不得了,要知道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沈炼安全,若是被沈老爷子知道有人敢如此狂言,他们却毫无反应,岂非成了酒囊饭袋。   即使沈炼怪罪下来,也得让此人知道好歹。   说话间,两人跨步而上,左右弓拳,虎虎出声。   但凡练拳之人,便知道‘千金难买一声响’。   拳出声响,非是风声之动,而是声出于骨震,此时花整劲于一拳之中,势大力沉,速度极快,可谓难以招架,也说明出拳之人,外家功夫有了火候。   沈炼不通武学,不妨碍他眼力惊人。   两个护卫这一下出拳,极大层面上,整合了自身的力量,而且两人身形壮健,肌肉饱满有力,出拳之时,下盘极稳,好似拉弓出箭。   两人拳头,一朝青袍人肋骨,一朝肩膀。   错落有致,前后不分。   想来两人时常拆招,配合很好,临敌之时,毫无错乱。   青袍人露出嘲讽的笑容,不慌不忙,伸出右手自左而右划来,抓住袭杀他肩膀的拳头,毫不费劲,往下一带,只听得一声脆响。   正是两个护卫,拳头碰撞,碎了手骨。   然后青袍人轻轻一推,两个护卫似乎棉絮一般,竟而飞了起来,砸碎了不知多少桌椅,吓得大厅其余的客人,不敢说话。   而两个护卫,眼见得不活了。   沈炼眼皮微动,任是他定力深厚,突然间见得如此凶历手段,亦不得不为之震动。   青袍人像是拍死两个苍蝇,一点都不在乎,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   那掌柜和店小二,两人已然吓得互相抱着,浑身颤抖。   沈炼直直盯着青袍人,一言不发。   青袍人放下筷子,坦然面对沈炼的目光,说道:“所谓主辱臣死,他们死得其所,你们这种大户人家,也少不了安葬费,因此你还是想开一点好。”   “都是人命,如何想得开,你视人命如草芥,我却珍惜得紧,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大都只有一条。”   “所以你当如何?”   “你欠我人情对么?”   “对。”   “还回来。”沈炼只说了三个字,却如磐石,不可动摇。   青袍人目光大盛,好似一把锐利的刀,要把沈炼斩碎。   沈炼无畏无惧,心中宁定,神魂安稳如故。   这样做对他没有好处,他还是做了。   他可以拒绝沈家老人许下的好处,只是为了不做工具。   亦可以为了两个卑微的护卫出头,只是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冷冰冰的石头。   青袍人想起自己杀掉的死鬼师父,以前对他说过一段话:“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没有强横的力量,没有绝对的理智,却有一种惊人至极的精神力量,他们是创造奇迹的人。”   他问死鬼师父,他是不是这种人?   他师父说他不是,所以他不可创造奇迹,也永远找不到长生之门。   沈炼很平静,这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处于灵魂的镇定。   纵然青袍人的感觉里,他的力量强过沈炼许多,杀死他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仍旧无法忽视沈炼平静的眼神,以及他心里完全不知道沈炼有什么依仗,敢这样做,就凭借那虚无缥缈的精神么。   可青袍人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他滥杀无辜,十恶不赦,都不是缺点,唯独他一向自负得紧,这却是缺点’。   因此青袍人没有多余的话,往胸口拍了一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没有擦,淡淡道:“这下你的人情,我还了。” 第11章 刀!   青袍人虽然语气淡淡的,浑身却像是一块阳光下的寒冰,冒着森白的冷气,教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冷峻军萧肃的杀意。   沈炼很平静,这种平静下有着一种青袍人难以理解的自信,甚至令他不得不信一件事,或许沈炼真的能杀了他。   这种感觉很玄妙,好似狮子搏兔的时候,发现这只兔子突然变成了一只老虎。   他看得出沈炼身体不算好,也没练过内功,五指固然修长,却没有老茧。   体型消瘦,长得秀气,面色病弱苍白,即使不算风吹即倒,也算不上有什么威胁性。   可沈炼究竟是不同的,不同在于那双眼睛,代表灵魂窗户的眼睛,平静如水的目光,竟然令他有些无来由的不舒服,有点卑微。   沈炼此时心头宁定,那尊手持如意的先天神祇,缓缓出现在灵海之中。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传承,寂寞而永恒,强大而无畏。   他双手自然垂下,安然坐着,隔着桌面,青袍人没有发现沈炼的手上多出一把长约两寸的小飞刀。   小小的飞刀,却是沈炼最后的防护手段,在他强横的灵魂感知下,操纵肉身,十步之内,可以用任何角度发出来。   他不知道这对青袍人能否奏效,甚至他都试过用这小小飞刀,去试图杀任何一个人。   这本就是保护他自己的手段,并不是杀人利器。   青袍人内气有成,五感敏锐,他看不见沈炼的刀,却自然垂下目光,盯着比他矮了不少,沈炼的双肩。   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却被一个微弱的脚步声打破。   阳光下,入门而来的是个小乞丐,或者说不是小乞丐,只是他衣服太破了,几乎不能蔽体。   十二三岁的样子,或许他的年纪应当更大一些,可能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故而身体发育迟缓了点。   不同于沈炼的清秀,小乞丐更多是朴实和坚毅,眉毛、鼻子与青袍人有些神似。   青袍人的杀气如潮水般收回,面色柔和。   小乞丐来到青袍人身边,从身上解下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揭开布包,一层又一层。   露出一个小袋子,不及她幼小的拳头大小,他珍而重之从里面倒出几个黄豆大小的碎银,捧给青袍人,小声道:“恩公,我用你给的钱,请乡亲们办完了父亲的丧事,还剩下这些。”   青袍人接过碎银,拍拍他的头,说道:“我说过这笔银子是买你这个人,以后记得叫我主人。”   小乞丐的头发枯黄,还有不少污垢,青袍人浑不在意。   乞丐少年双目噙着泪水,道:“是的,主人。”   青袍人温言道:“你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先吃点,吃完了咱们就走。”   小乞丐好奇的打量了沈炼一眼,心说这小郎君长得好清秀,跟个小神仙一样。   他却不敢多话,看着满桌酒菜,吞着唾沫,不知从何入口。   青袍人却来不及在意小乞丐到底想吃什么,因为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   本来逐渐中天的日头,散落的阳光,依旧能拖出一条略长的影子,足见来人身量。影子逐渐进来,伴随而至是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仿佛一面大鼓敲着鼓点,沉重打击在大厅每一个人心头。   扑通!扑通!扑通!   大厅的食客心中都很后悔,干嘛要来这里吃饭和住宿。   来人从背后布包解下一把长刀,金光闪闪,拖在青石材料的地面,溅出火花。   离青袍人五步远的距离,来人顿住了。   青袍人慢条斯理道:“我给了青竹帮三天时间,就找了你金刀王来送死,未免太看不起我。”   江湖上有些人,特点突出,人多以外号称呼。   这个拖着长刀,身材高大的人,便被称作‘金刀王’。   传闻他天生神力,却又长了一双灵巧的手,曾在一块豆腐上,用手上这长刀,雕出锦绣山河。   不负其‘金刀王’之名。   “‘灭神剑’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头,为了一本剑经,连你授业恩师满门都杀,据说你师兄凌冲霄道长曾经追杀了你五年,逼得你逃进万里黄沙的漠北,怎么现在又敢回来了。”金刀王眉毛一耸,冷笑一声。   “我回来自是要一并杀了他。”说话间,却昂起了头,注视屋顶某处。   “怕是你等不到那时候了。”天井轰然破开,瓦片碎了一地,出现的却是个矮瘦老者,手上是一对银钩。   他落脚极轻,好似一片羽毛飘下来一般。   小乞丐被这场面有些惊到,青袍人一拍他肩膀,道:“吃你的饭。”   沈炼面对这情景,从容不迫,无论是金刀王、矮瘦老者还是青袍人,都远远不是普通人,拥有同样危险的气息。   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   他没有害怕,反而欣然。   这果然不是普通的世界,不但有修炼灵魂的功法,还有激发肉身力量的法门。   瞧他们说话的语气,以及刚才提到的‘剑经’,处事行为,类似于以前看到的武侠小说中的江湖人。   小乞丐被青袍人一说,便开始吃菜,也不知道是天生神经粗,还是饿极了,这小子可真能吃。   沈炼心想这小子不但能吃,也算幸运,要说青袍人已经算得上高人,瞧来对他极好。   放在以往的武侠小说中,就是主角模板。   沈炼虽然如此想,可无论是金刀王亦或是矮瘦老者,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固然他们这些人自信无比,无论是谁都要打过才知道高下,那也要看对面是谁。   沈炼无论年龄还是神气都表现不出对他们的威胁,只有青袍人若有若无分了点心思在沈炼身上。   可大部分注意力依旧在金刀王和矮瘦老者这边。   两人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他纵然自负得紧,也不会大意。   青袍人坐着,虽然看似处于被动,实则以静制动,非是功夫极深,胆量极豪,不敢如此。   金刀王正因如此,才没有痛出杀手。   此人狠辣,武功又高,着实棘手,要不是为了他身上从青竹帮夺走那件东西,他也不可能出手。   ‘青竹帮还以为凭借那些钱财和交情,就能令他甘冒此险,简直就是好笑。’金刀王年纪已经四十开外,早过了追求红尘富贵的时候,真正对他吸引的,便是更高的境界,更长远的寿命。 第12章 灭神   矮瘦老者年纪虽老,脾气却急,那银钩脱手,银光闪动,好似一弦新月破空而来。   虽则美轮美奂,实则险峻至极。   这一双银钩固然来得极快,却快不过青袍人。   一根木制的筷子,轻轻碰触到那银钩之上,稍微点拨,那银钩就原路返回。   矮瘦老者使出个铁板桥,才险险避开,可是胸口却露出两条血淋淋的口子。   他神色慌乱,朝胸口急点数下,掏出一个小瓷瓶,朝口中倒出几粒药丸。   原来矮瘦老者为人歹毒,一双银钩涂满毒药,见血必死,非得在极短时间内,服下解药,方可保住性命。   青袍人一击建功,着实显示出其惊人艺业。   ‘金刀王’不管矮瘦老者,神色郑重,脚踏八卦方位,从左而右,那长刀拖着地面,留下深深的刀痕,以及四溅的火花。   ‘金刀王’越走越快,头上生出蒸蒸白气,竟而化出许多幻影出来,真假难分。   忽然间那白气中,刀光一动,滚滚而来。   青袍人眉毛一抖,这一招刀法,实是从剑招‘不尽长江滚滚来’化出,不仅攻势惊人,更兼具后力无穷。   ‘金刀王’天生神力,由外入内,功力之深厚,已然是江湖一流人物,分外不可小觑。   矮瘦老者固然凶名赫赫,却是擅长精妙的钩法,以及兵器的剧毒,十分猛烈,论内气功力,还及不上金刀王之堂皇霸道。   他近年来,参得武学上一些精微要旨,早已非当年迫得逃入漠北的层次。   漠北武学,师法自然,更得生死搏杀的天趣,简洁有力,令他武学由繁入简,故而刚才一眼间窥出矮瘦老者钩法的破绽。   适才以筷子拨回银钩看似轻描淡写,却是这些年他武学的印证。   ‘金刀王’势不可挡,刀气如长江,奔流到海,绝不回头。   那刀光已然快极,青袍人却更快,一手抓起乞丐少年,一手拿起长凳。   ‘金刀王’长刀虽长,却没有条凳那么长。   条凳得青袍人内气注入,不亚于一般金铁,斜劈下去,破入滚滚刀光之中。   好似蛟龙入海,呼风唤雨。   虽是条凳做兵器,青袍人所使却是刀招,看似一往直前,实则暗生变化,由实而虚。   那金刀王的刀光,随着长凳绞杀过去,却是将那一桌酒菜,弄得满地都是,青袍人却提着乞丐少年到了十步开外,已然便是门口。   沈炼灵机先动,一边闪过,未受无妄之灾。   可是青袍人却未能出去,因为门外五道剑光先后而至,分别点向他四肢以及头颅,正是五体。   青袍人一步退后,猛然推出一掌,似有一道阴风呼啸,听得数声闷哼,一人呼道:‘灭神剑’。   青袍人带着小乞丐后有金刀王,前面却是清一色服装的五个剑客。   五人为首却是个中年汉子,头上裹着青巾,正是青竹帮的帮主。   此时五人面色苍白,除却青竹帮帮主之外,其余四个都蹲下来,捂着头,连手上的剑都丢了,当真是痛不欲生。   刚才情急之下,青袍人用出了生平最得意的功夫——‘灭神剑’。   青袍人傲然而立,一击之下,伤了连同青竹帮帮主在内的五位好手,仿佛理所当然。   沈炼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尽管自负,却有真才实学。   同时心中免不了有些骇然,这还是青袍人刚才让自己主动受了点小伤的情况,不复全盛之时。   金刀王拖刀于青袍人背后,却不屑动手,他名声大、武功高,干不出背后伤人的无耻举措。   同时他听到‘灭神剑’,也大吃一惊。   没想到青袍人已经能将‘灭神剑’化入掌法之中,无须媒介。   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任你武功千变万化,最后都及不上道术。   而‘灭神剑’便是江湖中,少有几种堪称道术的剑经。   这也是青袍人师门禁术,自来只传掌门保管,却不准习练。   青袍人自认为天资盖世,却一直不如其师兄凌冲霄。深深不忿,终于在一日欺师灭祖,得到了‘灭神剑’的秘籍。   说来这灭神剑不愧是神秘的道术绝学,威力之大,外人难以估量,青袍人更在短短时间学会,仗着‘灭神剑’杀了几位为他师父报仇而来的好友,直到后来其师兄凌冲霄自海外归来,方才一路追杀,将其驱逐至漠北。   却在去年之时,青袍人重新从漠北回来,在数个州府做下大案,以至于惊动了刑部,却折了好几个高手,都没拿下他。   而青袍人的师兄凌冲霄,早在五年前弃剑入道,归隐深山,鲜有人知晓其下落。   不然的话,以这师兄弟间仇深似海,怕不是早就决战了。   当然江湖也有传言,凌冲霄已经武学达‘入微’之境,几近道法神通,其人若在,青袍人未必就敢走出漠北。   只是今日青袍人看来已经将‘灭神剑’融入掌法中,功力绝伦,一掌之下,就伤了五个好手,着实可怖。   要知道任你武功再高,也是血肉凡躯,寡不敌众。   青竹帮帮主在内的五个好手,要在一招间将五人击伤,已经恐怖至极。   金刀王心中震动,却并非已经认输,只是他依旧难以摸准‘灭神剑’厉害在何处。   因为刚才那一掌,虽然有些寒意冒出来,却非寒冰掌之类的绝学,亦没有多少真气波动,可偏偏五个人就无法抵抗,毫无缘由受伤。   青竹帮帮主虽然兀自站着,但浑身颤抖,连剑都拿不稳。   其实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青竹帮帮主发现自己居然一丝内气都提之不动,刚才青袍人的掌风,如同邪术般,令他头疼欲裂,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知道这是灭神剑的效果,可深受其害的同时,仍旧难以明白‘灭神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炼落在远处的角落,似乎和环境融为一体,不引人注目。   刚才青袍人那一掌,他瞧在眼里,同时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那掌风分明就是魂力,青袍人居然能以自身魂力攻击别人。 第13章 生克变化   沈炼修炼过《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神魂壮大,几乎可以离体出窍。   据说神魂一旦出窍,便能修炼各种神通,自来许多青史留名,惑乱天下的妖人,大都有此本事。   活人神魂,又称之为生魂,被肉身拘束。   虽然有肉身保护,生魂便能安稳存在,可也因此少了种种神通变化。   沈炼没试过神魂离体,可也知道自身魂力实是强过常人太多,但除了他自己因此精神强大、过目不忘以及操控肉体入微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虽然有这好处,已经不错,还能让他锻炼身体时,避免受到暗伤,可要是安身保命,还差了不少。   即使他可以飞刀对敌,例无虚发,但若是数人、数十人近身,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击倒这些人。   况且他杀生的心思极淡,飞刀出手,恐怕动辄得取了人命,实非所愿。   若有青袍人用魂力攻击的手段,沈炼自是能发挥自身最大的优势,多了护身手段。   适才青袍人动用的魂力,于沈炼而言,实是不算什么,虽然没有实际对比过,可沈炼并不妄自菲薄,料来青袍人的神魂定然不如他强大。   不然以青袍人的厉害,绝对可以神魂出窍,不会有精气匮乏的危险,同时生出许多厉害的变化,近乎仙家手段,而非尘世中人了。   青袍人表现虽强,可还没令金刀王绝望。   之前所谓的‘灭神剑’,他施展出来,并没有表现出的轻松淡然。   沈炼分明感受到,青袍人的神气弱了一些。   突然之间,蹄声大振,东呼西应,南作北和。   青袍人神色一冷,一掌拍向青竹帮帮主,道:“倒是小瞧你了。”   他的意思自然是没想到青竹帮帮主能够使唤青州的精锐官兵。   若是寻常乌合之众,他一点都不怕,可是现在来了官兵虽不知数,但他练过灭神剑,神魂已然有些敏锐,感受到外面气血,虽然没到狼烟滚滚的地步,却已然不可小觑。   这种情况下,他最大的杀手锏‘灭神剑’,极难施展出来。   只因神魂因气血而壮大,却又被气血克制。此阴阳之玄妙,生克之道理。   若有成百上千的精锐军士,血气连成一片,势头旺盛,好似烈火。   而青袍人若魂力离体,便好似以油浇火,无半分用处,还白白损伤伤了自己的魂力。   面对青袍人雄浑掌力,青竹帮帮主奋力躲避,用了懒驴打滚,总算逃过一劫。   青袍人本就是令他让路,实是不能跟他纠缠,不然官军合围,他插翅难飞。   ‘金刀王’朗然一笑,道:“今天可别想走。”   他是武道大家,知道青袍人已经没有恋战之心,却不能放他离去,不然出了青州府,等他往深山老林钻去,天下茫茫,又哪里能再找到此人。   霎时间刀光大盛,犹如柳絮因风而起,漫天飞舞,似要落在青袍人和乞丐少年身上。   青袍人心中暗恨太过托大,何必要多此一举,试探小儿心性。   他看着年纪不大,实则过了天命之年,知道此后有进无退,即使从青竹帮得到这东西,也未必能获得仙缘,迈入长生之门,已经打算收个传人。   乞丐少年资质不错,更兼具和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才令他生出传衣钵的打算。   只是对这小子心性,他还有疑惑,才给他钱买他为仆,又给他机会处理他父亲身后之事,再看他会不会回来。   青袍人虽然不是正义人士,却奉信‘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的游侠之风,若是乞丐少年今天不回来,他便去寻他,将其杀了,再远走他方。   今天遇到沈炼其实也是意外,扪心自问,沈炼的镇定和神采,像极了他师兄‘凌冲霄’,若是习武,前途不可限量。   他虽然一生都愤恨凌冲霄盖过他一头,实是不得不承认凌冲霄强过他。若非已然决意收乞丐少年为徒,怕不是之前真的要让沈炼做他传人了。   青袍人动念急转,身体反应丝毫不慢,本来前倾的身子,若陀螺旋转,刮起风尘,凭空而起,居然足尖点在刀尖之上。   刁钻阴狠的劲力,顺着刀身淌过,金刀王虎口一麻。   他这一招,并未全力,只是为了留下青袍人。   没想到此人功夫太高,居然窥出他心意,勘破虚实,险中求胜,破了他的刀法。   那青袍人足尖一点,已经上了屋顶。   正是带着乞丐少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不料四面八方的屋顶出现许多弓箭手,万箭齐发。   那青袍人冷然一哼,内气成罡,护住全身,令箭矢擦身而过。   却也不得不顺势下了屋顶,掠入街道对面的屋檐下,迫不得已陷入官兵重围。   金刀王却不敢杀进去,一来官军跟他又不认识,二来他家大业大,若是杀进去,被官军不分敌我,他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自来杀官造反,都没有好处,他可不想落草为寇,或者似青袍人独身浪迹天涯。   那官军围杀青袍人且自不提,一队人马急忙冲进‘悦客来’,为首正是沈青山。   他一眼就瞧见了沈炼,急忙上前道:“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知有多危险么。”   沈家眼线不少,沈青山得知沈炼居然和青袍人在同一客店中,当真又惊又气。   他虽然派了护卫暗中保护沈炼,却没想到沈炼居然往这边来了。   等到发现时,已经没法阻止。   直到青袍人出了‘悦客来’,陷入重围,方才领着人手,冒着危险进来,护住沈炼。   沈炼心道:这位二舅,倒是待我有些真诚。   同时沈炼问道:“二舅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青山也不想瞒沈炼,说道:“那个青袍人就是害死你两个表兄的凶手,我们沈家当然不会放过他。”   这时候青竹帮帮主也来了,笑道:“沈二爷,你身边这位是谁?”   沈青山道:“这是我外甥沈炼。”   又对沈炼到:“面前这位伯伯乃是青竹帮的安帮主。”   青竹帮和沈家,一黑一白,财雄势大却还得说是沈家,安帮主打量沈炼一眼,这就是传闻中那个沈家的野孩子。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同时沈炼发生这么大事,居然没有寻常少年的慌张,又令他高看不少。 第14章 本在尘网中   安帮主的全名叫做安万里,虽然没有那种精悍气息,稍见富态,可是他能够在青袍人手下活下来,即使用了懒驴打滚的屈辱方式,也足以说明他的厉害。   沈炼的身份,注定他无法参与道安万里、金刀王和沈青山的交流中,他们达成了约定。   金刀王和安万里还有那矮瘦老者,便带着兵器出了客栈门。   随之而来,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减弱。   任是青袍人武功盖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沈炼亲眼见到青袍人浑身上下不知有多少血迹,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最后被穿了琵琶骨,锁上了精铁打造的锁链,将其抓进了用纯钢打造的囚车。   ‘准备的真是充分’,沈炼目睹这一切,心中自然知道,这个围捕的局,怕是早就设计好了。   若是他知道这一切花费的时间,不过一两日,那就更会吃惊沈家的势力了。   沈炼沉默的跟着沈青山回了沈家,今天发生的事,确实令人感慨。   他对青袍人没有多少恶感,也没有多少好感。   只是觉得即使青袍人那样顶尖的江湖高手,依旧不能以一敌千,或多或少都说明了,血肉之躯到底还是有局限的。   同时青袍人那‘灭神剑’,确实令他耳目一新。   若是青袍人身上有什么他想要得到的,绝不是他从青竹帮拿了什么东西,而是那‘灭神剑’的修炼法门。   回到了沈家,沈青山自然向沈老爷子交代了今天的事情。   虽然老人早已经了解,还是耐心听了一遍。   坐在家中他不能掌控一切,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能让他有更全面的了解,这是他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至于青竹帮安帮主从青袍人那里拿回某件重要的事物,也被沈青山告知老人。   沈炼出现在那里的事情,也被沈青山提到了,老人并没有说什么。   沈青山知道这是老爷子动了真怒,但他不说出来,对沈炼更加不好。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炼却无形中被禁足了,不能出他院子里一步。   沈炼并没有表示出如何的生气,似乎没有发觉自己被软禁了般,如若平常的继续做令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觉得奇怪的自重训练。   同时每日要求给他做一些滋补的药食,这些倒是没有为难他。   自那天之后,沈炼没有主动要求去见老人,老人也没有主动要见他。他不出院子一步,几乎沈家其他人都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半个少主人。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沈炼的身形没有太多变化,气色却好了许多。   他没有向老人服软,老人在等他服软!   这一个月沈炼过得很充实,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身体状况的改善,在沈家的财力下,以及自己对肉身的精微掌控中,吞噬那些药力,沈炼终于弥补了这身体过去两年间,肉身精气的亏空。   依然清瘦,依然眉清目秀,沈炼却知道这一个月他自己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单手倒立在房间的地板上,微微屈臂,再微微挺直,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意味着他身体的力量和耐力,都到了一个十分令他满意的水准。   自重训练不会锻炼出爆炸性的肌肉,而是利用人体本身的重量,来锻炼自己,很是全面。   何况沈炼那可怕至极的感知,在他现代的医学知识下,对自身身体的了解,要超出这个世界江湖人太多太多。   虽然沈炼没有修炼内气,但他自问,现如今他比金刀王或者那青竹帮帮主,在身体条件上,都要健康。   一丝清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溜了进来,吹动房中的烛火,摇曳不定。沈炼停止了训练,吹灭了烛火。   今夜疏星淡月,灯灭之后,能见度很低。   沈炼坐在床上,调整呼吸,感受到浑身锻炼后,似乎有用之不尽的精力。   人世是个大囚笼,肉身却是个小囚笼。   跳出囚笼外,未必会更好。   可正如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固然每日里吃喝不愁,不必面对风刀霜剑,不用在冰天雪地里,都要去寻找食物,但在笼子里,老虎也只是一只大一点的猫而已,早已失去了本性。   沈炼不知道灵魂出窍后是什么后果,会不会和以前的沈炼一样走火入魔。   可他知道他必须抉择了,沈家的老人,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了。   这世界有太多神秘和未知的事物,见识过沈家的财势后,沈炼不得不承认,或许老人能找到控制他的手段,他不能等。   沈家的财力能够支撑他修行,可是同样又是一种束缚。   他需要冒一点险了。   没有沈家,他不会这么快恢复身体,这是沈家的好处,所以他不恨老人,反而感激。   可这不代表,他就要接受老人的安排。   摆正自己的心态,不偏不激。   拂去杂乱的念头,心中那尊先天神祇自虚无中诞生。   一如既往的寂寞无表,昏渺徐然。   魂魄相依相守,本来不可分割。   沈炼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一种力量,拉着他向上升起。   他似乎来到了一座高塔下面,有一根绳索垂下。   他抓着绳索,不停升空。   大地的引力,想要阻拦他,却抵不过绳索的拉力。   魂体好似火箭,肉身精气就是助推火箭的燃料,助他摆脱肉体之‘魄’的引力。   所以若是肉身精气不足,‘魂体’出窍,就如无根之水,无缘之木。   沈炼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而然。   逐渐到了最高处,他再无疑惑,轻身一纵,世界再也不同。   他看到了自己,不同于在镜子里,而是实实在在看到自己的身体。   消瘦的身形更加干瘪,双颊深深凹陷进去,默坐的身体,软软倒下,好似一具干尸。   而他自己却仿佛浮在空中,摆脱了大地引力的桎梏。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没有比这句话,更能贴切形容沈炼如今的状态。   在魂体的状态下,似乎他不再有情绪波动,无悲无喜,清静淡然。 第15章 云无心以出岫   沈炼看了眼自己的肉身,然后才往外面出去。   有形的窗户,完全不能阻止沈炼,轻轻一动,便到了院落中。   此刻云破月来,梅花弄影,疏星淡月,亦有朦胧清辉,仿佛空濛烟雨,不经意自九天飘下,洒满人间。   似淡淡烟水般的清辉,亦落在沈炼出窍的神魂上。   沈炼念头一动,没有让清淡的月华星辉,如流水淌过自己,而是将星辉月华吸附。   淡淡清辉凝聚,宛若透明的羽衣,罩在沈炼身上。   沈炼感受到一丝丝灼热,若同正午的阳光扑在身上。   魂力有些许被灼热蒸发,带来隐隐的刺痛,可是魂体却随之凝实了一些,多了层防护。   本来寂然无物的院落中,此时此刻出现一个发出淡淡光晕的人影,似有形,似无形。   面容模糊,须发不明,却有种漠然的神人气息。   院里院外都有沈老爷子派来守在沈炼小院的护卫,其中两个靠着院门守夜,躲在避风的地方。   其中一个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睛,见到沈炼披上薄薄清辉的身影,低呼一声,惊动了旁边的同伴。   沈炼亦被惊动,不欲多生是非,心念一转,那附在身上的薄薄月光,便随即散去。   活人生魂无形无质,肉眼凡胎,见之很难。   护卫被叫醒的同伴,什么也没看见,嘟囔骂了他一声,继续闭下眼睛,而之前看到沈炼的护卫,亦揉了揉眼睛,果然什么也没发现,不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没有月光凝聚的薄纱笼罩,沈炼被清风吹动,有些飘摇不定。   好似赤身裸体暴露在凛冽寒风中,风刀霜剑,交相逼来。   只不过沈炼此时无悲无喜,即使魂体难受,对他而言,亦没有干扰。   但是他却又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神魂离体,却是有了许多不同,这种状态新奇有趣,却也多了不少危险。   现在还是夜晚,倒也没什么,若是到了日间,以他现在,固然魂力深厚,却恐怕还是不能忍受住炽烈的阳光。   民间传言,鬼物通常在夜晚出没,而非白昼作怪,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在没有任何经验下,沈炼只能小心翼翼摸索神魂出窍后的种种不同,如履薄冰,十分谨慎。   好在冥冥中还有丝丝源自于肉身的联系,令他明白在这难受的外界,魂体并非孤苦无依。   犹若一只放飞的风筝,总有一根线紧紧拉着它,不让它飘零在天地中。   肉身是囚笼,亦是横渡人世苦海的竹筏,既有其弊,亦有其用。   正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神魂出窍,固然少了拘束,自在许多,却还得如倦鸟归巢,在肉身温养。   沈炼在院子里试着控制神魂,做出许多尝试。   他发现了神魂的一些玄妙,不仅仅是可以穿过物质。   当他学着吸附月光那样,将清风附在神魂上,好似也融入了清风中,可以借着风力飞行。   当他从清风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亦感受不到大地的引力。   只能在地面上徐然飘行。   掌握神魂出游的一些特征后,他开始扩大行动范围。   穿墙过户,毫无阻碍。   这世界类似古代,晚上没有电灯之类,大多数人都早早熄灯睡觉。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零星的还有着灯光的房间,就格外扎眼。   沈炼这次神魂出窍,本就是一种尝试,没有目的,看到面前这个房间这么晚了还亮着灯,便进去了。   一如既往的毫无阻拦,却听到了妇人的哭泣声。   如泣如诉,有着浓浓的哀愁。   接着便是沈青山的声音,“你哭什么,若曦只是病倒了而已,你好生照料才是。”   “可是这孩子一天天消瘦,也不想说话,不想吃饭,请来的大夫还找不到病因,我怎么不着急,你说是不是沈炼这孩子就是煞星,克死了他母亲,回到家又害了若曦。你说要不是你们出鬼主意要他娶若曦,若曦能病倒么?”   妇人边抹着泪,边向沈青山发泄。   沈炼已经到了房中,看到、听到沈青山和他的夫人陈氏对话的情景。   沈青山眉头紧锁,和陈氏相对而坐。   ‘原来沈若曦生病了。’沈炼想到,至于陈氏骂他的话,莫说他如今状态无情漠然,即使平时,亦不能令他生气。   他禁足一月,不通音信,于外界一无所知。表妹沈若曦病倒的事情,自然更不会有所耳闻了。   “沈炼被老爷子禁足了一个月,若曦生病不过是五六天前的事,能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别受大嫂挑拨。”沈炼不生气,沈青山却有些生气。受老爷子影响,他有些重男轻女,而且女儿嫁给沈炼亦不怕被欺负。   陈氏却不肯干休了,说道:“沈炼是好是坏我不管,你看他那样子,对谁都不近不远,又是个有主见的人,你纵有些真心对他,只怕他未必会感激你。”   “你这倒是错了,沈炼这孩子比任何人都靠谱,你对他好,他纵不说,也会记着,况且我们是至亲,本就不该求回报。”沈青山口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从客栈查清楚的事。   原来他已经查清楚那天沈炼在客栈中和青袍人之间的事情,两位派去保护沈炼的护卫自然是被青袍人杀死,可沈炼那天的表现,更加令他吃惊。   “都是人命,如何想得开,你视人命如草芥,我却珍惜得紧,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大都只有一条。”   这是‘悦客来’掌柜原原本本复述沈炼的话。   沈青山亦相信,这番话出自沈炼内心,没有丝毫虚假。   连两个不相干的护卫,沈炼尚能为他们出头,面对可怕的青袍人毫无惧意。   这样的气度风采,出现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身上,沈青山没见过第二个。   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托付,沈家也只有交给沈炼这样的人,才能长久。   他知道自己的局限,即使守成,都有所不足,更莫谈开拓进取了。而大哥比之他,只有更不成器。   沈炼在旁边听到沈青山的话,虽然因为此际状态,没有心中触动,却承认这位血缘上的舅舅,确实没有看错他。 第16章 此梦无痕迹   忽然之间,沈炼一惊,却是道魂念,若依色彩而言,正泛出绯红光晕,仿佛粉面桃花。   这魂念是从内室飘荡出来,沈青山两人瞧不见,但沈炼不同,看得清清楚楚。   沈炼微微一动,抓起那绯红念头,好似一团粉墨,霎时间就融入了他体内,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少女情意。   宁定神魂,拂去念头中的春意,沈炼发觉他魂力壮大了些许,只是又驳杂一分,原本无悲无喜的心境,蓦然多出些情绪起伏。   正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原来神魂离体,还可以吞噬别人的魂念,用来壮大自己,只是他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多时,心中少念,魂力纯净,却能察觉出,这样会让本身纯净的魂力驳杂,容易走上邪路。   那魂念不止一个,从内室飘荡出来,又飘荡回去,总之就在左近。   他不管沈青山和陈氏,穿过房门。   此际内室亦有灯火,一个丫鬟托腮伏在处香榻上,精致的蚊帐下,躺着一位少女,面色苍白,沉沉睡着,不时有魂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不消说,适才沈炼抓住的一个念头,便是从他这位昏睡的表妹沈若曦身上散落。   人之神魂,收束在身,只是夜间多梦,便会在不知不觉间逸散出些许念头。   才会有人睡觉时,偶尔也会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   这便是有念头随着做梦,离体在外。   此种情况,却和沈炼神魂出窍不同,沈炼出窍,心思独立完整,所见所闻,皆有感有思,能做出清晰判断。而此种情况,却只是些许神魂剥离身体,没有独立意识。   若是有修炼者如沈炼般,还可以接着做梦,魂念散乱时机,吞噬念头,壮大自身。   神魂所见,与肉眼凡胎所见,有所同,亦有不同。   沈炼眼中,沈若曦不但面色苍白,眉心当中,还有一根细弱的青色丝线,延伸自虚空中,却不知源头在何处。   沈炼心道:“总归是和这具肉身,血浓于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邪作祟。”   徐然飘到沈若曦上方,心念凝聚,如若新开锋刃,切断那青丝,同时魂体如烟,钻进了沈若曦眉心之中。   却说沈若曦自一日出游回来,便昏昏沉沉,十分倦怠,后来更是卧床不起。   眼见豆蔻枝头的少女,变成了秋风一扫的落叶,到了今夜,更是陷入沉睡。   这一睡,便好似脱去沉重的凡躯,神清气爽。   沈若曦睁开眼睛,只见得香闺无人,外面却有暖融融的阳光透进来。   她也不管丫鬟都去了哪里,多日躺在床上,早就发霉,连忙起来。   她却没有发觉,自己动念间,便衣着穿好。   一步出了闺阁,只看见莺飞蝶舞。   她玩心大起,却循着一只蝴蝶,想要捉到手上。   那蝴蝶甚是机敏,几番脱出沈若曦追捕。   不知不觉,沈若曦来到了一座园林之中。   她突然有些误入桃源的震惊,只见得前头画廊,有金粉零星点缀,点点阳光扑下来,炫人眼目。   长廊旁边是水池的上凸起的岩石,青苔一片,生机盎然。   沈若曦走到这里,只觉得足下的草地,分外松软。   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这家中,怎么有这般好去处,却从未得见。   只是这良辰美景,赏心悦事,终归是令她失去警惕。   一路上但怕眼睛不够用,哪里想得到其他,也不知走过了多少亭台,沈若曦忽然有些惆怅,这无穷美景,只有她一个瞧见,却有些寂寞。   同时她又想到:这定然是我误入了别家院子,可怎生回去。   这家人又去了何处,沈若曦更是不知。   心中念及,沈若曦免不了开始慌乱。   此时前面一株老柳,万条垂下,绿丝如涛。   那株老柳背后,此刻正有一个英俊的书生,观其神貌,当真是眉若剑飞,眼如点漆。   书生面色恬然,正折了一根柳枝,准备走出去。   但还没他出去,就被人搭住肩膀,只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气息幽然,神目如电,只盯着他,就让他不敢乱动。   年轻人自然是沈炼,神魂随心变化,自然也能令他长高。   书生面露诡异笑容,化成一团黑气,径自往沈炼身体撞去。   沈炼只感受到一阵纷杂的念头,有喜怒哀乐惊惧,驳杂不堪,如同潮水,撞击他的神魂。   心中那尊手持如意的神祇乍然出现,任凭那些情绪冲刷神魂,自如海中礁石,哪管他潮涨潮落。   那念头冲击,非是无穷无尽,最后奈何不了他,黑气也随之消散。   青州府某家院落中,居然修缮有一座庙宇,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   庙中有五尊神像,下面供奉着血食,个个穿着红袍,口鼻丑恶。   其中左首边的一尊神像,凭空生出声响,好似野猪被抽打后的痛哼。   若有见识,便知道这座庙,是民间私下设的隐秘淫祀。   沈炼不通神魂攻击法门,但是谨守自身,毫无破绽,也将这不知哪里来的邪祟赶走。   刚才那邪祟,化身美男子,潜入沈若曦梦中,其图谋可想而知。   好在他及时赶到,方才没有令其得逞。   邪祟一去,沈若曦恰好走了过来,看见沈炼,惊叫一声道:“沈炼!”   跟着梦境破碎,良辰美景,转瞬就付之一空。   沈炼亦随即从沈若曦梦中解脱。   沈若曦一声惊呼,从梦中惊醒,只觉得额头香汗如雨,好似大病一场,浑身没半分力气。   丫头见到沈若曦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真是欢喜不尽,只是听到‘沈炼’两个字,有些奇怪,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还是难道小姐梦到了‘沈炼’少爷,总之小姐醒来,得马上通知老爷和夫人。   不等她通报,沈青山和陈氏已经冲了进来。   沈若曦此际身体虚弱,意识却清醒了许多,看清楚爹娘到来,低声道:“母亲,我好饿。”   陈氏大喜,忍不住喜极而泣道:“青山,若曦知道饿了。”   沈炼见到这一幕,无悲无喜的神魂,居然生出一种满足的欣悦,露出笑容。   这一幕却给沈若曦捕捉到,不由道:“沈炼。”   沈炼见她居然看到了自己,有些奇怪,但没有留下,穿过墙壁,洒然而去。 第17章 五通   听得女儿叫出沈炼名字,陈氏十分怪异。   沈若曦低呼一声,看到沈炼居然毫无阻碍穿过墙壁,露出愕然不已的神色。   陈氏摸了摸沈若曦额头,还有些烫,说道:“你现在不要想其他的,先好好休息。”   沈若曦低声道:“母亲,我刚才好像看见沈炼了。”   “你这孩子还有些发烧,沈炼还被关在东厢边的院子里,不能出来,更何况这么晚了。”陈氏只道是女儿现在精神恍惚才会看错。   在陈氏张罗给沈若曦熬点清粥的时候,沈炼已经徐然飘回自己的居处。   见到自己身体,安然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便扑了回去。   沈炼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心力疲累许多,有种马上要昏睡过去的感觉。   强自睁开眼睛,感受由身体传来的阵阵疲惫,体味和出窍之前的差距,做到心中有数的对比。   随后沈炼才响应身体的呼唤,盖上被子,沉沉睡下,没有观想。   一夜无梦,转瞬便是天明。   沈炼打开房门,太阳已经高高在上,他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晚,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   等他开门后,便有侍女察觉,端来热水,让沈炼洗漱。   用热毛巾,擦拭了一下,侍女在旁边看着沈炼,只觉得小郎君越来越有仙气,站在那里,面如冠玉,青丝披散,活像个小神仙。   侍女不禁面色一红,要是沈炼将来娶妻生子,不遣散她们就好了。   实是沈炼虽然待人不太亲近,却从无脾气,清雅淡然,可远观,可近观。   好似冬日之阳,不会灼伤别人,却高高在上,令人心生敬意。   沈炼没有在意侍女的小心思,只觉得世界更加美好,有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味道。   看一景,可爱,观一物,可亲。   他现在无须神魂出窍,便可逸散自身的魂力,极大的增强了自身的感知。   只可惜对于用魂力如何伤人制敌,他依旧没能理清头绪,亦不敢妄自神魂出窍,吸纳日精月华,天地异力,免得生出意外。   青袍人的‘灭神剑’,他是势在必得,唯有如此,才能发挥他目前最大的优势。   ……   青州城最有财势的是沈家,但青州城,绝不只有沈家才有钱。   沈家有青州城绝大部分商铺的地契,甚至许多人居住的宅院也是沈家卖出去的,赚钱的生意要么是沈家在做,要么跟沈家有份在做。   但有一个行业,虽然暴利,沈家却从不插手,那就是典当!   青州城无论你要当什么,都只能去徐家的典当行。   除了徐家的典当行,这整个青州府,都找不出第二家做这门生意的。   任何生意,一旦成了独门,便是垄断,垄断就意味着暴利。   徐家纵然没有沈家的金山银海,也是玩玩小觑不得。   更重要是,青州府的天,沈家是绝不会与徐家为难的。   因为徐家跟沈家是亲家。   沈炼的大舅沈青石,娶的正是徐家的女儿,也就是对沈炼不太友好的舅母徐氏。   徐家比沈家发家还要早,但没有出现沈老爷子这样的人物,所以被沈家后来居上。   好在徐老爷子生前很有眼光,帮了沈家老爷子不少忙,更和沈老爷子约定了亲事。   令人惋惜的便是,徐老爷子在定下亲事之后,便驾鹤西游。   还没来得及见到徐氏嫁给沈家,亦没有想到起初靠他扶持的沈老爷子,已经成了青州府的参天大树。   徐氏生不出孩子也是有原因的,那便是徐家因为在徐老爷子死后,徐氏的兄长徐弘,也就是徐家的家主,鬼迷心窍,供奉了邪神,以为可以为徐家继续带来财运。   这邪神在民间也算出名,便是五通神,既是财神,更是邪神。   五通神最喜欢淫人妻女,徐家供奉五通神后,徐氏未出嫁前,便饱受过五位邪神的摧残,许是她体质不好,才落下不能生育的病根。   此刻徐家内院,虽是白昼,主母阎氏的房间,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房中不时传来呻吟声,很是痛苦和迷惘。   直到后来喘息声减弱,几近于无,才从卧室中,走出一位年轻男子,手按宝剑,好不威风。   若是沈炼在此,就把此人认得清楚,正是潜入沈若曦梦中的邪祟模样。   徐弘等年轻男子走后,才从另一侧小门进来,见到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妻子阎氏,既十分愧疚,又松了口气。   这邪魔发泄过后,便有至少十天半月的安稳世间,甚至一年半载都未必要来。   要说他徐弘不是找不到年轻女子供奉邪魔淫乱,只是这个邪魔尤其喜爱供奉他的人家中的美貌人妻或者未出阁的女儿。   自他妹妹出嫁后,徐弘已经换了好几个美貌的妻子。   阎氏也是最年轻的一个,他很疼惜,却又不敢反抗这五通神。   阎氏很有姿色,许是合那位年轻男子心意,即使每次很粗暴摧残了她,也会留下一段时间给阎氏修养的机会。   见得阎氏气息微弱躺在床上,嫩如白玉的胴体,有许许多多鞭挞的青痕。   徐弘又是羞愧,又是心中冒出邪火,竟然不顾阎氏刚经历一场暴雨,便挺枪而入一回。   直到阎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方才干休。   阎氏醒来,简直羞愤欲死,恨恨盯着徐弘,让徐弘愈发惭愧。   徐弘唉声叹气,竟然哭了起来,往自己脸上掌耳光,分外用力。   阎氏到底舍不得徐家富贵,加上心软,只好说道:“老爷,你别这样。”   徐弘这才作罢。   “他不是小半年没来了,怎么今天又来了。”   “你忘了你那个好妹妹,哄着沈家小姐出游,却把她骗到那淫庙祭拜了一回,给他瞧见,才生出了是非。”阎氏虽然中气不足,还是把事情说了大概。   “难道他打了沈若曦的主意,还吃了亏。”徐弘眼珠一动。   他可是被这自己造的孽,坑得太惨。   五通神在徐家作孽,那是家丑,徐弘不准外扬,沈家又不会主动打探亲家的私隐,以至于这些年过去,竟然没有发现。   即使外人有所耳闻,又有谁敢传到沈家老太爷以及沈青石、沈青山耳中,去找不痛快。 第18章 府衙外的少年   徐弘心知沈家厉害,难不成还有其他的高人,能降服家里那五个魔头,这倒真是好事。   至于他妹妹徐氏要害沈若曦,多半是因为嫉妒,还有什么沈家的家事在里面。   他得去劝劝才行,同时打探下,到底是谁伤了那个毛神。   ……   对于沈若曦这个唯一的孙女,沈老爷子还是很疼惜的,听到她病情好转,老人乐得早上多喝了一碗白粥。   许是他心情好,还多问了沈炼一句。   吴管事知机的将沈炼这段时间做的事,都禀报出来。   除了沈炼那让人见怪不怪的自重训练之外,沈炼便只是在房间中读书写字。   当然吴管事不知道沈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趁着这段时间,将他院子里用来装点的书籍,都看了一遍,记在心中,帮助他更了解这个世界。   “这孩子是个做大事的人,不急不躁。”老人没有为沈炼的不屈服生气,反而愈发欣赏。   越是欣赏,他越是渴望自己的衣钵能传给这样的人手中。   可惜似乎沈炼对于沈家的泼天富贵,并没表示出热切。   其实这对老人也是种打击,因为他最重视的东西,并不能让沈炼觉得珍贵。   不过他还是吩咐吴管事,让沈炼来见他。   他做生意从没有沉不住气的时候,这是第一次,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这次见面是在沈老爷子的书房,他年轻时没有条件读书,老人没有精力读书,却喜欢买书。   或许是因为诗书传家的观念影响了他。   所以沈家每一个人,包括沈炼的院子,都配有书房,即使沈若曦也不例外。   一月不见,老人看见沈炼,几乎有些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与一月前相比,沈炼的变化不能说不大。   好似芝兰玉树,生长在他家。   “听说你这个月很是用功的在读书?”老人随便找了一句,作为开场。   “谈不上用功,我又不考科举。”沈炼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有些阳光少年的味道。   “咱们这样的人家,本就不必寒窗苦读。”老人道。   读书是好事,却不可以苦读,不然就呆板迂腐了。   “我明天想要出门一趟。”沈炼忽然说了一句。   “你一个月都没说过要出去,怎么想起这档子事。”老人觉得沈炼不该在这时候沉不住气。   “母亲葬在城外的伽蓝寺里,我想去祭拜一下。”沈炼面容沉静。   老人看不出什么,不过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但这个理由还不够。”老人虽然很想就答应了他,因为他想起的亡女,心中触动,人老了就是容易心软。   只是商人的习惯,令他下意识想要讨价还价。   “等我回来后,我就给你一个答案。”沈炼毫不犹豫接着道。   “那你去吧。”老人没有问沈炼是什么答案,但两人心照不宣。   他相信沈炼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物,若沈炼不是,那就是他看错了人,那么沈炼对他而言,也没有不那么重要了。   老人活了这么大年纪,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现在已经想通了。   沈炼也如愿得到了出去的机会,他知道他的机会就在这次。   青袍人被关在了府衙的大牢里面,这是他从吴管事那里问出来的。   吴管事再精明,也没有沈炼这种由信息大爆炸时代灵魂的人懂得多,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话术。   你就算什么相关的都没说,但不代表别人就不能从你说话的内容,判断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   青州府的府衙很大,很阔气,有人说为了造这么阔气的官衙,都把青州青州城外西山的树木砍光了。   这毕竟是坊间调侃州府官员的笑谈,但也可以说明自知州以下的官吏,都不是那么廉洁。   草木到处生长,有些在衙门外的几棵仅存的老树下,有些在石板的夹缝中。   只要你不把这些青草除掉,总能看到一片翠绿。   可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太好,阴沉沉的,总有点要下雨的样子,府衙外来了一个少年,衣着看起来朴实,并非锦衣玉袍,可是落在懂行的裁缝眼中,才知道他身上衣物的一针一线,都是大家手段,上好材质。   用沈炼的说法,这叫低调、奢华、有内涵。   他非是爱享受,但不代表就喜欢吃苦。   物质用于服务自己,自己却不被物质奴役,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沈炼都是这个观念。   他出了沈家门外,便有许多人跟着他,只是走了一圈后,便再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了哪。   那些暗中跟着他的人,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个大活人,消失在闹市中,几乎不敢置信。   对于这些人回去如何向老人交代,沈炼可管不着,他只是想要去见青衣人而已。   青州府的知州姓‘硕’,很特别的姓,他时常对外人解释,他这是硕果累累的‘硕’,当地百姓却暗地说是‘硕鼠’的‘硕’。   硕知州昨夜才在脂粉堆中,大战了一回,等下人通报他的时候,还赖在新收的姨太太床上不肯起来。   他在外地为官,没有带家属,所以这方面很是放纵。   “这么大早,是谁在外面要见本官。”   “是个少年人。”   “去去去,本官可没功夫跟小孩子扯淡。”背后一只嫩白藕臂,拉着硕知州的手,摸到了一片温香软玉,弄得硕知州恨不得马上再胡天胡地一番。   “他说他姓‘沈’。”   “姓陈都没用,我管他姓什么。”   陈是国姓!   “老爷,这孩子你还是得见一下,他姓的是‘沈家’的‘沈’。”管家温言细语道。   “你说哪个沈?”硕知州翻身起来,向门外的管家问道。   “老爷,这青州府难道还有第二个沈家。”   “那看来得见一见。”硕知州以绝大的毅力起来,杜绝了姨太太的诱惑,迅速穿好衣物。   他不至于会被沈家吓倒,但是却也不能怠慢沈家的人,不然在青州府,有很多政令是难以推行的,对他稳住乌纱帽可没什么好处。   更何况是一个姓‘沈’的少年,很快就让他想起了这是谁。 第19章 奇怪的木鱼声   硕知州在客厅见到沈炼的时候,沈炼已经坐着了。   此时沈炼端着茶杯,轻轻品尝,袅袅白雾,自茶杯升起。   硕知州也是有水平的人,只想到一个词——“如玉生烟”。   他是科举出身,生平见过不少才子或是世家子弟。   当然有比沈炼生得好看的,却不及沈炼有神。   有比沈炼更加神采的,却不及沈炼安然。   有比沈炼老成的少年,却又失了一分洒脱,多了一分刻意。   素来以貌观人,第一映像尤其重要,即使沈炼不是沈家的人,也足以让硕知州生出亲近的心意。   沈炼见到硕知州,缓缓放下茶杯,微笑示意。   硕知州不觉有些古人会友的神妙,欣然按膝而坐。   他说道:“小郎君来我这衙门,所谓何事?”   “正是为救大人而来。”沈炼轻声说道,语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沈炼此话一说,硕知州便很是不快,只是鉴于之前留下的好印象以及沈炼的身份,这才没有发作。   门外的管家在门外随时待命,先是听到一声暴怒喝声,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过了一会又有些安静,让他一头雾水,最后却看到知州大人笑吟吟将沈炼送出来,并吩咐他拿着他的手信,送沈炼到密牢那里去。   管家从硕知州身上却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同时看到硕知州向来白胖的手,此刻却占了些许纸灰。   ……   青州府的大牢又脏又臭,即使狱卒也不想多呆片刻。   而沈炼跟在狱卒身后,却老神自在。   穿过这一条走廊,终于来到大牢最深处。   这是一座铁屋子,向来只关押最凶恶的江洋大盗。   铁门上共有十二把锁,又叫做金关玉锁。   开启这道锁,即使最厉害的神偷,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缓缓开启铁门,里面倒没有意想中的腐臭,却十分的闷。   沈炼第二次,见到青袍人。   上一次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仍然记得青袍人的霸道,以及那种自负。   青袍人肩胛下的琵琶骨穿着两条铁链,手足俱有镣铐,锁在角落。   狱卒点起了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他满面胡须,头发也乱披散着。   沈炼想要往前一步,狱卒立刻阻止了他,说道:“小郎君可别再靠前了,这月共有五六拨人来过,个个都是躺着出去的。”   沈炼这才打量这个牢房,之所以没有腐臭,却是因为牢房很开阔,简直不是个牢房,而是宽敞的客厅。   沈炼道:“你们穿了他的琵琶骨,又以精铁打造,他还能伤人么?”   他知道原因,却不想让人看出他早已知道。   狱卒点头道:“这人有妖术,只要人靠近他,被他发觉,就会倒下,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把他抓回来的。”   说起来他也是心有余悸,自从这人被抓回来之后,一月间,潜进来不少江湖人物,却个个横死狱中,最后还得他们清理。   好在这青袍人只要不太靠近他,就不会主动伤人,在三五丈开外,还是十分安全。   沈家本意是要处死青袍人,只是一来青袍人醒来后,几乎不能靠近。   二来即使这一个月都滴水未沾,青袍人都没死去。   听说老狱卒说,这是因为青袍人这种江湖高手,练有奇门秘技,可以像熊蛇那般冬眠,保存体力,不吃不喝很长时间。   只是这人既能够无形伤人,还能一月不吃不喝,远比那些熊蛇之类厉害许多。   同时知州却得了上峰密令,要将他提回京城,便更加对此人不闻不问,只等京城来人将其提走。   今天要不是沈炼有知州的手信,狱卒都不想来这里。   青袍人此际睁开了双眼,好似黑夜星辉,夺目逼人。   沈炼心中触动,这人居然比第一次见他,似乎更厉害了一点。   这是从精神上得独特感觉,难以印证。   青袍人往沈炼身旁的狱卒稍微一撇,目光似刀,狱卒便倒下了。   在现代社会拳法高到了极深的人,便有一种打法,叫做‘目击’。这是沈炼从一本国术流小说看到的,到现在他已经知道所谓‘目击’,到底是什么。   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只是还欠缺一点东西。   这就好比他虽然身怀千金,却不知如何利用,流通。   让这千金财富,发挥出作用。   狱卒以为这个距离是安全的,却不知道或许在以前青袍人所谓的‘灭神剑’触及不了这么远,可是他现在又进步了,亦非从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青袍人留了一手。   无论如何,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到底是谁?”   “我叫沈炼,这次官府之所以要抓你,就是出于我姥爷的关系。”   “青州沈家?”青袍人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口舌很干,没有水分。   “原来你也听说过。”   “我似乎从没跟沈家有过节,沈家也跟江湖关系不大。”   “你可记得你一月之前,杀了两个年轻男子,他是我姥爷的亲孙儿,也是我的两位表兄。”   “居然是这个原因,这就让我想通了。”青袍人仿佛得到了一个很久没想通的答案。   “你似乎对我没什么恨意。”沈炼有些好奇,说来他也是沈家的人,青袍人却没有迁怒。   “人来杀我,我来杀人,有什么可恨,我生平只恨过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配让我恨,其他的人,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青袍人淡淡说道。   “此人能如此厉害,到底不是没有原因的。”沈炼心道。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灭神剑我可以传给你,你就算不来,我也会在这几日找你。”   “为什么?”   这次却是轮到沈炼问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废了这么多功夫,最后青袍人居然会主动找他,传授他‘灭神剑’。   同时青衣人言下之意,他竟然随时可以从这大牢出去,绝不受被穿了琵琶骨的影响。   沈炼发觉他对所谓的江湖人还是了解太少了,这不是武侠小说,而是有神秘武力乃至于仙术的怪诞世界。   凭借他过去所谓看武侠小说、仙侠小说得到的经验,在这里并没有太大作用。   此时此刻,沈炼居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木鱼声,如丝如缕,也不知从何处响起。 第20章 伽蓝雨   “木鱼,刻木为鱼形,空其中,敲之有声……今释氏之赞梵吹皆用之”。   ——明王折《三才图会》   青袍人似乎也同时听到了木鱼声,沈炼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复杂。   这绝非是因为沈炼能从青袍人眼中读到什么情绪,而是自然而然从青袍人的眼神,传递出纠结的情绪。   “你问我为什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将要和人决一死战,所以不想辜负一生所学而已,原本倒是想传给那小子,可惜他没那福气。”青袍人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带着浓浓的淡漠。   “要和你决一死战的人,是敲木鱼的人?”沈炼奇怪问道。   木鱼虽然多为佛门中人所用,可是最初却起源在道家,故而沈炼亦无法肯定敲木鱼的人,是佛是道。   “你能听见‘太微’所发的定魂音,足以证明你的灵慧,确实世所罕见,若是旁人是听不见这声音的。”青袍人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显然沈炼已经超出他的期望。   “凌冲霄啊,凌冲霄,任你有多厉害,能找到沈炼这般奇才么。”   沈炼听到‘凌冲霄’,免不了好奇,因为以青袍人的高傲自负,要让他说出某个人多厉害,简直是天方夜谭。   凌冲霄何许人也,竟然能让他念念不忘,难道就是他之前所言,唯一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唯一能令他生出恨意的人?   虽是心中疑问,沈炼却知道这几乎有八成可能。   但见得青袍人衣服鼓起,好似一个吹起来的气球,好似波浪般震动,接着沈炼感到室内生出汹涌澎湃的劲风,几乎让他立足不稳。   一连串若爆豆响声,经久不绝,稀里哗啦,响了足足一盏茶的时光。   这里是大牢最深处,幽暗深沉,才没有惊动外面。   那盏油灯,却被汹涌而至的劲风,吹得灯火东倒西歪,好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响动风声俱都陡然截止,沈炼只看到青袍人手足上的镣铐,寸寸而断,碎了一地。   那材质坚硬,精铁打造的镣铐,就这样被青袍人震断。   此人武功简直深不可测,这一切简直非人力所能及。   不过唯独琵琶骨上的铁钩,青袍人没有震落,也没有用手取下,两只大铁钩,从他肩胛下穿过,当真是令人触目惊心,望之身寒。   青袍人没有什么脱开束缚的得意,目光透出丝丝冰冷,越过十数丈距离。   沈炼下意识保护自己,白光一动,青袍人赫然肩头就多了一把飞刀,但他微微耸肩,那飞刀就从嵌进去的血肉中弹出来,掉落在地上。   青袍人停在沈炼面前,有些惊讶,道:“好小子,江湖上能伤到我的暗器绝不会超过三种,你这手飞刀倒是足以令你自保了,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只是你最好期待我今天战死,不然凭这一刀,你可要吃很多苦头了。”   说完之后,青袍人朗然一笑,声若龙吟,霎时间就制住沈炼穴道,如风驰电掣,带着沈炼出了牢房。   他神功在这一月间大成,虽非陆地真仙,和往日却有了极大的变化。   以往他虽然已经是江湖中极为厉害的高手,但比诸金刀王之辈,也不能说高出一个层次。只是能仗着灭神剑的厉害,纵横江湖。   现在他内气已经冲破玄关,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可谓入道之人,逐渐可以断绝五谷,不沾人间烟火。   要不然这一月不吃不喝,即使他没有死,也不会出现实力明显增加的变化。   自来修炼内气,便得依次打通奇经八脉,而最难的关口在任脉和督脉。   那日青袍人被官军合围,以及青竹帮连同金刀王在内的几大高手消耗,被生擒活捉,连乞丐少年也没有护住。   正是这番生死一线的体悟,不败而败,令他在狱中醒来后,勘破迷障,武学到了新天地。   竟然由此打通了至关重要的会阴穴,前阴后阴连成一片,内气从‘会阴穴’送入了‘长强穴’。   这‘会阴穴’和‘长强穴’虽然相隔很近,可是一个属于任脉,一个属于督脉,实质上毫不相干。   一旦通了之后,内气在身体里面便能构成循环,生生不息。   若非他被穿了琵琶骨,内气涣散,不然在那日挣脱锁链,便可杀出去。   至于后来几批不长眼听到消息的江湖亡命之徒,想打他‘灭神剑’的注意,都被他以‘灭神剑’的道术料理掉。   这些人不知道‘灭神剑’全然与内气无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即使将来还有轮回的机会,也只能做个白痴。   只是由于这些苍蝇打扰,灭神剑又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害得他神魂损伤不少,要不是凌冲霄为他安魂,敲了半月‘太微’,青袍人也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凌冲霄的木鱼,又名叫‘太微’,乃是他师门一件重宝,有安神定魂的功效,弥补‘灭神剑’的不足。   只是灭神剑‘攻击神魂’,有伤天和,自来他师门之人,严禁修炼,即使必要传授,也得是浩然刚正之辈方可。   不然每次‘灭神剑’用出,都损伤自己神魂,次数稍微频繁一点,便要数月乃至半年修身养性,方可复原。   所以他‘灭神剑’固然声名卓著,可青袍人真正用,也不过几次。   他知道凌冲霄的心思,这人生平一旦决定要杀谁,那就一定要对方处在最好的状态,绝不趁人之危。   沈炼被青袍人一手提起,耳畔生风,恍如烟云飞掠。   片刻出得大牢,青袍人并不停留,继续前行,沈炼看到前面屋顶有个人影,一闪即逝。   他耳内不再闻到木鱼声,取而代之是一段晦涩难言的文字,音节古妙。   全篇不过区区一百零八字,以沈炼的记忆力本来毫无问题,可是等他记住之后,却头昏脑涨。   那灵台之中,好似有把飞来神剑,一剑劈向他,令他冷汗淋漓,额头冰凉。   此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青袍人已经停住了。   前面一座古刹幽然独立,暮雨潇潇,将天地陷入空濛之中。   他知道这里,乃是青州府南边一带最高的山峰,离刚才大牢的位置,至少有二十里路。   沈炼感受体内气血运行,判断出大概也就过了一刻钟。   古刹他也识得,那就是青州府外有名的伽蓝寺。 第21章 我秃了,也更强了   前面的伽蓝寺静谧深沉,似乎空无一人,没有经声佛号,没有木鱼敲打。   青袍人带着沈炼直入寺门,到了大殿之上。   殿中两边分别列着十八尊塑像,分别是美音、梵音、天鼓、叹妙、叹美、摩妙、雷音、师子音、妙叹、梵响、人音、佛奴、颂德、广目、妙眼、彻听、彻视、遍视等十八伽蓝。   伽蓝本意是‘清净’,若永除三毒,常净六根,身心湛然,内外清净,是名修伽蓝。   此虽传于佛,却也通于道。   大殿之中,还有一个人,手持一枚木鱼,银灰色,鱼嘴鱼鳞,乃至于一道纹路,都栩栩如生,浑然天成。   这人看着像三十岁,又像二十岁,白面无须,动人的是他有一对卧蚕眉,跃跃欲飞,神采非凡。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身上最令人瞩目的地方,任谁一眼向他看去,都会注视他的头部,上面一根毛发都没有。   甚至连常见僧人头顶的青皮都看不见,光溜洁白,似乎从未长出过毛发。   沈炼注意到他,心想他头上如此光洁,没有戒疤,不太像是僧人。   同时亦心中了然,这便是青袍人口中的凌冲霄了,真是个特别的人物。   青袍人第一眼见到这人,先是愕然,随后便大笑起来,道:“凌冲霄啊凌冲霄,你怎么就变成了秃驴。”   凌冲霄丝毫不以为意,道:“我变秃了,也更强了。”   青袍人将沈炼一掷,稳稳飞出去,落在靠近大殿角落的最边上一位伽蓝塑像下方。   沈炼后背靠着塑像,即使不能行动,也能对大殿遍览无余。   青袍人收回笑声,冷笑道:“不过是打通了玄关一窍,到了道家‘降白虎’的境界,有什么得意。”   毛发为气血之梢,道家降白虎之后,便可以脱出毛发,闭住毛孔,最大限度延缓衰老,延年益寿,即使活上一百四五十岁,照样如青壮年一般,都不值得稀奇。   男子到了这境界叫做降白虎,而女子到了这境界,又称之为斩赤龙。   到此境界,虽非有无量神通,却已经脱胎换骨,初步奠定道基,故而也有称呼为筑基。   莫看是筑基,无论是何种功夫,诸子百家,要到这地步,即使千万中都未必能有一个走到这步,除非那些有仙缘的又当另说。   凌冲霄和青袍人的师门,到底还是江湖门派,虽然出自道家,却非仙门,他能到此境界,好比一个村长家的孩子,做到了市委级别,用鲤鱼越龙门,都不为过。   “我怎么会有得意的心情,你忘了师父赐给我‘太微’的时候,他曾说过‘太微’携身用以警示自己,而刻为鱼形,却因‘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   沈炼听得此言,暗觉大妙,鱼类昼夜常醒不眠,今以木刻成鱼形而叩击之,目的在警惕修行人不可昏沉懒惰,应该昼夜精勤修行妙法,直到成功都不可懈怠。   正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以其时时警惕,方可不至于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鬼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听他的,何况他被我杀了。”青袍人冷笑不止,欺师灭祖,在他看来实属平常,竟然半分内疚都没有。   “你以为得了道家真意,做事任凭己心,杀出个自由自在,却不知所谓‘自在逍遥’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能不想做什么。”凌冲霄对于青袍人所言,并不着恼,还是温言相劝。   “你直到今天仍旧以为高我一筹,时时以尊长居之。”   凌冲霄皱眉一叹,缓缓道:“师父的骨灰就在这里,你死之后,我也不会将你挫骨扬灰,会让你陪伴他老人家,让你去黄泉给他认个错。”   在他口中,青袍人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青袍人沉声道:“好个凌冲霄,我若死在你手上,你可敢将我的功夫传给他。”   他竟然大方承认凌冲霄在他之上,又有意将沈炼托付。   “得良才美质而教之,世间至乐。”凌冲霄青眉垂下,清虚淡然。   “沈炼我若是败了,你将来若有成就,可能替我赢凌冲霄一次?若你同意,就眨三下眼睛。”青袍人又说道。   沈炼连一次眼睛都没眨动。   凌冲霄看了沈炼一眼,神态自若道:“看来连这个小友,都对你看不惯。”   “你小看了他,这小子不喜我是真,可他的本意却是要我自己亲手胜过你。”青袍人朗然说道,如吐雷霆。   沈炼心中道:这人十恶不赦,倒是一条汉子。   凌冲霄说的不假,这正是他所想,但这不代表沈炼会对青袍人存下善意。   只是他就是沈炼,不是任何人的延续。   倒是青袍人能够看出他所想,说明此人尽管大恶,心胸可真磊落得很。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大殿中已经发出轰然若雷鸣的咋响。   外面的雨更大了,铺天席地而来。   哗啦啦的雨声,似乎想要掩盖住,这场同门相残。   两人师出同门,所学相仿。   凌冲霄性情看似恬淡,实际上出手却动如雷霆,劲力汹涌澎湃,所到之处,那大殿石板,隐隐有龟裂的痕迹,可见他劲力之刚猛,出招之狠厉。   关键在于凌冲霄一招一式,皆大巧若拙,极具威力,连贯而出,却没有丝毫衰减。   一套掌法,好似海浪扑堤岸,一波胜过一波。   这就是‘降白虎’后,气血锁住,体力深不可测,方才有凌冲霄这般声势。   青袍人却不相同,他原本也是刚猛一派,去了大漠苦寒之地,竟也悟出几分玄妙的天地至理。   世上任何武功,论威力也及不上大漠的天灾。   一旦沙暴袭来,牛羊奔马,乃至于成千上万的士兵,都无法抵御。   唯有化身为风,和光同尘,方可以不受其害。   青袍人袍袖飘飘,冷若御风,任凌冲霄劲力如何汹涌而至,都是一沾既走。   好似一只青色蝴蝶,随风飞舞。   可两人纵使一刚一柔,却不脱道家真意,出手任性自然,脱出呆板的武学套路。 第22章 雁蝶为双翼   沈炼在旁边目不转睛,欣赏当世两位武可入道的江湖高手之间的战斗,实是获益良多。   他神魂之强,更在两人之上,可以出窍夜游。   纯以神遇,不以目视,更可以直观感受到两人交手的强弱。   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本是自然道理。   可凌冲霄功力之精纯,举手抬足间,皆有虎豹财狼的力气,正如高山之流瀑,力量雄浑,且看不到衰减。   青袍人久守必失,若不快速反击,将会陷入凌冲霄的节奏,到时如陷入蛛网的蝴蝶,不得解脱。   沈炼的目光一直在青袍人身上,他的灵觉提升到一种极限,可以清晰感受到青袍人的精神,在这交手当中不断攀升。   这得益于青袍人在大漠和沙暴斗争中,培养出那种高手气质,能在逆境中爆发。   尤其是经过一番生死磨练后,更让青袍人洗尽铅华。   青袍人的背部开始生出一只如老鼠大小的气袋,内脏发出雷鸣般的鼓荡声音。   沈炼能够感受到青袍人内气运行,奔涌不休。   本来传入青袍人琵琶骨的两根大铁钩,轰然一下迸开,好似两轮新月,双杀凌冲霄而去。   这两根铁钩,飞速转动。   沈炼集中精神,眉心祖窍现出白色毫光,好似多了一只眼睛。   他仿佛神魂出窍,又似乎没有出窍。   精神不断延伸,外面的世界变成了银白色。两只铁钩在他的感知下,速度越来越慢,他可以清晰看到上面残留的血迹,虽然被染成了银白,颜色深浅还是有所不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青袍人真正进入一种从未达到过的状态,他的精神不断攀升,好似要触及到九天孤寂的明月。   那明月也很孤独,也很寂寞。   酒醒常在花前坐,酒醉还来月下眠。   青袍人好似一只喝醉的蝴蝶,又似风雨中的大雁,踉踉跄跄,颠颠倒倒,好似浪涛。   这身法乃是他潜入大漠后,集一身武学之大成的杀招。纵然武功盖世,也得被他这身法欺近,难以避开,最后死在他手上。   高手相争本来胜负决于毫厘之间,出现打几天几夜的情况不太现实。   可是两人却不同,凌冲霄破开‘玄关一窍’到了道家降白虎的境界,无论是体力还是内气,皆可以说深不见底。玄妙异常,难以述尽。   而青袍人也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周天,自成循环,一时半会间,以他游而不击的打法,其实也可以支撑很长时间。   只不过青袍人却知道,如此一来,他精神一久,必然露出破绽,甚至到最后连用出‘灭神剑’的机会都没有。   正因为他直视自身和凌冲霄之间的强弱,才没有盲目乐观。   在内气走通任督二脉时,将深陷琵琶骨的铁钩震飞,青袍人心神终于进入一个妙不可测的境地。   身体似蝶飞舞,雁回翔,全身上下的精气,都好似集中到了一点。   迈着玄妙的步伐,跌跌撞撞,好似随时要被凌冲霄澎湃劲力击中,粉身碎骨。   那两枚铁钩到了凌冲霄面前,只见到凌冲霄口吐春雷,一道白气,轰然撞开铁钩,竟而令其断成两截。   沈炼心中震动,实在没有想到人力,可以到达这种程度。   这两人还不算仙家中人,他想到了自己神魂出窍,可以凝结月光,化出虚幻身体,若是能够由虚变实,那岂不是可聚可散,神通妙用,才是真正仙家手段。   即使江湖中人手段再厉害,又怎么能伤害有质无形的神魂。   同时他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其实算上前任,也才不过两年出头,就有了比凌冲霄和青袍人还厉害的神魂,那么这本功法,恐怕来历也不容小觑。   因为他知道若是凌冲霄真有神魂出窍的手段,以他的年龄和见识,只怕早就可以修成神通了,不至于要和青袍人肉搏。   想到这里,两人交手带来的震撼,已经不再强烈。   可是场中的形势,并不会因为沈炼的思虑,而有所改变。   凌冲霄的掌法,不是任何一种精神玄奥的武学,而是江湖中最常见的长江三叠浪。   只是他武学之高,在江湖中也难寻对手,这长江三叠浪,在他手中化腐朽为神奇,前浪未尽,后浪已经推了上来,一浪更比一浪高,看不到休止。   虽然两人距离始终只有五步不到,可是青袍人未到达凌冲霄跟前,却走了十几步。   西天再远,都有到达雷音之时。   何况这点距离。   青袍人靠的越近,所受压力越大。   到了一步之遥,双肩抖动,好似蝴蝶振翅而飞,要反抗风暴,奋尽最后一丝精神。   他伸出右手,化成剑指,凌厉锋锐。   以他的武功,一招剑指,已经不亚于真实的精铁长剑。   这一剑无迹可寻,好似羚羊挂角,难以避开。   凌冲霄本来前冲的一掌,正要被青袍人点中掌心劳宫穴。   一旦如此,青袍人凌厉剑气,将顺势而入,至少废掉他手臂经脉,令他半身不遂。   可是凌冲霄这一掌到了半路,手臂居然软了下来,好似灵蛇扭动,轻轻一摆,竟然避开剑指,缠绕上了青袍人的手腕。   青袍人以这般厉害身法欺近凌冲霄身旁,自然是孤注一掷,绝不可能就此退缩。   他双目居然爆出青光,眼神好似一盏陡然点燃的青灯。   双眼流出鲜血,青光却照到凌冲霄的身上。   好似一阵阴风扑出来,凌冲霄本来灵动欲飞的眉毛,忽地僵硬。   沈炼看得出此时青袍人竟然不惜神魂重创,都要换来一个让凌冲霄停刹那的机会。   胜负机会已然出现,青袍人绝不会错失良机。   他的左手轰然一掌,好似早就准备好了,顺势而为。   这一拳又叫做‘火中取栗’。   好似目标在火里,所以不得不以快如闪电的掌法,迅速取对方要害。   练成这掌法,须得想象自己手上好似着了火一般,丝毫不得犹疑,有进无退。 第23章 血香   沈炼几乎不忍接着看下去,青袍人太过凶历,凌冲霄怕是要输了。   可是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凌冲霄的小腹突然向内毫无预兆的凹陷下去,好似一张薄薄的纸。   似青袍人这等高手,一举手一抬足,皆如尺量,对于胜负时机掐的极为准确。   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凌冲霄本来中了一记‘灭神剑’,即使他武功再高,在这转瞬间,依旧不可能还能反应他这手‘火中取栗’。   掌劲破空,手掌却未实质接触到凌冲霄的身体。   刁钻毒辣的劲力,若泥牛入海,全无声息。   沈炼突然闻到一股子香味,一种特别的香味,有丝丝香甜,令人神清气爽。   凌冲霄青眉变得血红,凝结出细密的血珠。   香味便是从这些血珠散发出来,这是由于他的精血一下子猛然凝聚,陡然爆发,以至于‘降白虎’的境界,都没能够将精气完全锁住。   足见凌冲霄,将要迸发出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但见得凌冲霄,另外一只手,化掌为拳,好似一只大枪杆子,迎风一抖,伸得笔直。   这一下变故之快,让沈炼都毫无心理准备,实是想不到本来难分难解的二人,突然就分出了胜负,还是如此出人意料。   青袍人如纸鸢般落入大殿之外,雨水之中。   如过去无数次青袍人杀别人那样,这一次青袍人也不活了。   他的眼睛被鲜血充满,面容没有惊惧,仍是最后一次出招之前的神态,自负且带有一丝欣然。   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件事实,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一缕青烟从青袍人身体冉冉升起,在雨水中漂浮,还有丝丝血气,参杂其中,即使暴雨也冲刷不干净。   一声木鱼敲击,好似晨钟暮鼓,发人深省。   那清越胜过金石的木鱼声,震散了青烟,最后归于青袍人身躯之中,再无异状。   沈炼没有叹息,没有同情,只是有些说不来的滋味。   他在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青袍人还会继续他走过的路么。   视人命如草芥,既是不珍惜别人的生命,也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因为轻视,故不能长久。   有暖流到了他身体中,沈炼只觉得四肢百骸随着暖流急速流过,微微发热,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凌冲霄的青眉,已经变成了血眉,但这并不能让他看着有多凶历,反而有种在修罗血海中,静心参道的高人神采。   如地藏居恶鬼之中,静谧慈悲。   尤其是凌冲霄本来就是秃顶,更像是某位得道高僧了。   沈炼忍不住一笑。   他的目光落在凌冲霄光头上,凌冲霄当然察觉。   拍了拍沈炼的额头,轻声哼唱道:“光头光头,下雨不愁,人有雨伞,我有光头。小孩,你不可以对大人不礼貌哦。”   “额,我可不是小孩子,而且你唱歌真的不好听。”沈炼突然很认真说道。   “小孩子都不喜欢说自己是小孩子。”凌冲霄微笑道。   沈炼想不到凌冲霄还有这种恶趣味,直到发现他的眼神,依旧落在雨中,落在青袍人尸体上,才觉得他只是想发泄下情绪而已。   毕竟青袍人还是他师弟,有了多年一起学艺的经历。   青袍人无情,凌冲霄却不是,沈炼突然懂了青袍人和凌冲霄的区别。   青袍人‘舍道之外,再无他物’,反而让自己变得辣手无情,六亲不认,过于偏激。   凌冲霄却仍旧把自己当做人,有喜怒哀乐,有爱恨情仇。   说不上谁的性格,更适合求道,因为凌冲霄虽然活着,也不算得道,但凌冲霄一定可亲许多。   ……   青袍人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沈家老爷子耳中,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没有谁比沈家老爷子更加明白这道理。   所以得到这消息的同时,沈家立即处于戒严状态。   更让老人不安心的是,在衙门派人通知这消息的同时,还顺口问候了沈炼。   令他觉得有些奇怪,他是做事无巨细的人,心知这其中定然还有别的意思。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沈炼甩开了他安排派去监视的人,然后就去通过知州,见到了青袍人。   硕知州派人传话,便是为了试探沈老爷子是否知道这件事,反正沈炼在大牢随着青袍人一起消失的事情,他绝不会主动承认。   至于现在沈炼是生是死,硕知州也不知道,唯一希望的便是,沈炼是通过他进入大牢,不要传给沈家知晓。   这件事硕知州担心了许久,直到过了一天,才听到沈炼安然回到沈家的消息。   硕知州这才放心下来,唯一想不到的便是,青袍人到底怎么样,他知道沈炼也知道答案,却苦于没有机会去询问。   直到三天后,硕知州才找到一个机会。   那便是沈老爷子突然将城中最大的一家客店——同福客栈交给了沈炼管理。   信号很明确,沈老爷子要培养沈炼做沈家的继承人了。   此事还得从那日说起,沈家全部戒严,到了傍晚,白日出去祭拜母亲的沈炼,安然回来,倒是让沈青山和沈老爷子放宽了心。   同时跟着沈炼回来的,还有沈家几名暗中盯着沈炼的护卫。   他本来暗自跟着沈炼,却跟丢了,以为要受到重罚,最后一边分出一人回去通报消息,一边试着去伽蓝寺那里寻找沈炼。   倒也真让他们在那山上寻到了沈炼,当时沈炼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旁人跟着一位僧人,面皮白净,带着沈炼在山路上走着。   等他们走到沈炼跟前,那僧人看也不看他们,竟然袅袅去了。   那下雨天,山路陡滑,僧人却好似不受影响,如履平地,一路奔驰,很快就消失不见。   也有护卫好奇,问沈炼那僧人来路。   沈炼但笑不语,没有回答,只是跟他们回到了沈家去。   同样沈炼回到沈家却说青袍人死了,十分笃定,至于再多的话,即使沈老爷子也问不出来。   倒是沈炼主动答应向沈老爷子要求管理一间客店,老人并不小气,况且沈炼既然愿意涉足商业,确实是遂了他的心意。   故而将城中最大的一家百年老店,同福客栈给沈炼掌管。 第24章 忽闻海外有仙山   客栈人来人往,向来是红尘深处。   沈老爷子同意沈炼从客栈做起,也是因为这地方龙蛇混杂,极锻炼人情世故。   子夜,   明月,   梧桐。   梧桐上没有凤凰,却有月亮。   天上一轮残月,梧桐粗壮的枝干上却是一轮满月。   这不是满月,而是人的脑袋。   这人的脑袋上光洁无比,盛满月光,故而像是满月。   他旁边还有一个人,一个少年。   微风吹来,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子,有些许摇摆,可是双腿却扎根枝干中一般,立地生根。   风摇影动,如若青竹。   最后沈炼一口气吐出,跟着白烟袅袅,徐长浓郁。   等沈炼这口气喷出,凌冲霄方才说道:   “这门气功乃是我门中祖师昔年寻仙偶的,叫做神足经,乃是江湖上最精妙的功夫之一,他所练便是此功。”   沈炼此前已经得了凌冲霄的口诀传授,依法修习。   神足经的‘足’不是指的脚,而是神完气足的足。   ‘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这门气功的口诀极为易懂,可却极难练成,只因为此功第一步就要人心无妄念,方能感应到自先天带来的一点真气。   说来简单,可是世间能‘入定’且心无妄念的人,又有几个。   即使多年修行的高僧大德,也不是说‘入定’便能‘入定’。   这对沈炼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依法修行,调整呼吸节奏,无思无相,处清风明月中。   纵然凌冲霄知道沈炼是良才美质,仍旧不得不承认他是天才。   沈炼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只是因为《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缘故。   他入定境,依法修行,感悟那一缕真气,操纵起来,循着经脉温养,当真是如臂指使,轻易至极。   他的身体不算太好,经脉滞涩,可是凭借他对真气的精微操控,竟然在第一次修炼当中,就将‘手少阴心经’的穴道打通一小半。   凌冲霄不知道沈炼进境,只看他这一口气,徐长无比,便清楚沈炼实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沈炼听到凌冲霄的话,有些好奇,道:“还不知道你们的门派,到底叫什么?”   凌冲霄淡淡道:“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昔年我门中祖师本是书生,科举失意,心如死灰,后来想通了,便去访道长生,仙道常在世外,等闲人如何见得到,某一年,祖师听得海外有疑似仙家人物出没,扬帆出海,遇上一场暴雨。   祖师侥幸大难不死,抓住一块船板,随浪沉浮,后来流落到一个沙滩上。   那沙滩却属于一座岛,岛屿面积十分大。   中间有一座山,烟雾缭绕。   祖师见得那山雄伟,在岸边休整一日后,便朝那山走去,到了山脚,却见到一面倚天绝壁,上面赫然刻着‘青玄’二字。   那绝壁峭滑如镜,也不知道两个字是怎么刻上去的。   每个字一笔一划,皆有十数丈长,五六尺宽,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   祖师当时就心想,若不是仙家手段,怎能有如此奇观。   祖师沿着山走了进去,那山太大,里面又是密林重重,祖师竟而迷失了方向,靠着林总野果充饥,侥幸没遇到毒蛇猛兽。”   “可是后来,祖师遇到了仙人,仙人送了他秘籍?”沈炼笑着问道。   这实是以前看老了的套路。   “哪有那么简单。祖师后来在林中隐隐听到阵阵牧笛声,心想终于能看到其他的人。他在林中迷路太久,甚至连进来时那面倚天绝壁都找不到了。   也不敢多想,遇上神仙,只求能够从林中走出来。   那晚月光很好,林中却很冷,祖师虽然练了点粗浅的皮毛功夫,也还没到寒暑不侵的地步。   听得牧笛声,便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笛声所吹的曲子很古怪,不是祖师听过的任何一首曲子,舒缓低沉,还带着点点飘渺。   祖师循着笛声走了不知道多久。   只是他越走越奇,祖师虽然没计算他走了多少路,料来两三里还是有的,可那笛声依旧不远不近,与起先听到时,没有太多区别。   似乎他在走,笛声源头也在移动一边。   后来他闻到一股子幽香,那是梅花香味,没几步路,他果然看见了两旁的树木,逐渐被一株株梅树取代。   前面出现了一条青色碎石子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   而笛声也渐渐清越起来,仿佛在戏弄清风,充满天趣。   祖师踏入了那条小路,月光扑在青石路上,清辉四溅,好似一渠清水。   暗香入鼻,之前的疲乏也消减许多。   这次没到盏茶功夫,祖师就看到了一株尤其粗壮的梅树,横在路中间,也不知这株老梅活了多少岁,枝干光秃秃的,只有点点梅花,如疏疏落落的星辰。   等靠的近了,祖师才发现那株梅树的主干上,竟然写着一首诗。”   “什么诗词?”沈炼也分外好奇了,这故事倒是比那些寻常仙侠小说,有趣得多。   诡异的牧笛声,幽深的梅林,还有刻在梅林上的诗。   “这首诗的确很飘渺。”   凌冲霄眼中映着深沉的月光,悠然吟道: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疯。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相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相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沈炼听到这句,不免有些惊讶,倒不是为这句诗的飘渺,而是因为他以前就见过这句诗。   记得那年他闲来无事,翻到重阳真人的诗集读过这首诗,而这句最为深刻。   他前段时间看书的时候,没发现这世上出现过王重阳或者全真教,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第25章 有间客栈   凌冲霄见到沈炼神情似乎有些奇怪,说道:“怎么,难道你还听过这首诗词不成?”   “似乎听过,这首诗是不是一个姓王的道人所作?”   “这倒不太清楚,当时祖师只见到那首诗下方还刻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故人藏花已去,其字犹存,余心若季子乎’,落款却是一个‘李’字。   祖师当时心想,这上面的诗当是一位名叫藏花之人所留,后面落款那个‘李’却当是藏花的某位故人,至于季子有何典故,祖师却丝毫摸不着头绪。   祖师正暗自疑惑,却突然在梅花香中闻到一股腥风,当时他回头一看,立刻手足酸软,原来背后正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自来云从龙,风从虎,那只大虫眼睛上翘,额头上有白色花纹。   正自盯着祖师,猛然一扑。   祖师吓得往后一退,随后便惊愕不已,却是那大虫没有扑到他身上,而是顿在半空中,好似有一只无形的绳子给他吊在空中。   那时候祖师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童音,道:‘你是何人,怎生来到此地?’   祖师看到那大虫从空中缓缓降落到另外一边,一个女童子不知何时坐在虎背上,扎着总角,手上按着一根碧绿色的竹笛。   那女童看着不过六七岁,皮肤仿佛透明,露出的一截皓腕,赛过霜雪,远远看着好似清冷的夜月。说起话又和成人无异,手持牧笛。   祖师奇道:‘适才便是你在吹奏牧笛么?’   ‘原来不过是误入山中的俗人,算了,等会再跟你计较’   随后在西北方向的天空,突然有数十道红线迫近。   而这红线中似乎有人,阴恻恻道:‘李清水今天定要把你再送入轮回中去。’   女童望着红线,淡淡扫了祖师一眼,坐下的吊睛白额虎便自生出一朵黑云,往着空中红线出现的地方而去。   那夜西北方一直有轰鸣的破空声,还有许许多多的五彩光芒,几十道红线交叉纵横。   直到天色将晓,方才消失不见。   祖师所在的梅林中,还有一座石屋,他等到天亮都没有见到女童回来,却从石屋中找到一幅画像,三本经书,以及一个木鱼。   至于后来祖师没等到那女童,就带着从石屋拿出的东西走出去,他没往西北而走,走的是东南方向。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大,祖师又走了十几天才到得东南方向的海边,后来在海边小心翼翼修行其中一本功法,待有所成,才结木为筏,返回陆地。”   说到这里,凌冲霄微微笑道:“现在你该知道这神足功的来历了吧。”   沈炼轻声道:“看来神足经便是其中一本秘籍了?那木鱼就是你身上这个?”   “你猜得不错,那三本经书一本叫做‘明玉功’,一本叫做‘神足经’,两者有相通之处,但论威力,却是明玉功更加可怕,两者都资质要求都很高,只是唯一不同的便是,明玉功虽然威力更大,却是不全。他总以为师父偏心,却不清楚师父知道他性情偏激,若是修炼明玉功,因其不全,非要强行修炼,害了自己,所以才传给他完善的神足经。   而我天资确实比他高一些,师父总希望我能补全这门功夫,将来传给门人。   这些年来,我确实有所领悟,靠着这门武功到了道家‘降白虎’的境界,得以保住青春,但要说补全这门旷世绝学,也非我所能了。   我为此浪费太多光阴,因此也不打算传给你‘明玉功’,以免耽误了你的前途。   而且依据我这些年的经验,‘明玉功’虽然精微深奥,却根本脱胎于‘神足经’,皆是玄门正宗。   若是你能将神足经修炼到极深处,当能收获不浅,有望长生之路。”   沈炼听了凌冲霄说了这么多,却是突然想起,‘神足经’似乎他以前在某个版本的金庸小说中见过,又看过一本《浪迹在武侠世界的道士》,里面主角似乎也创过一门叫做‘神足经’的武功。   只可惜这本小说他虽然极为喜欢,却也只看了三卷而已。   本来等到完本再看,却没有机会了。   他隐约觉得,冥冥中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只是小说家言,要是能合上他如今境遇,那也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小说毕竟是小说,他经历的却是一段真实的异界之旅。   “第三本经书,莫非便是‘灭神剑经’。”   沈炼缓缓说道。   “的确不错,此剑威力巨大,已经不是江湖武学,类似仙家妙法,只是门中自祖师以来,修炼此术者,皆不得好死,所以后来才禁止门人修习。他既然将其传给了你,一来却是不想让这门厉害的绝世剑术失传,二来也未必有什么好心。”   凌冲霄冷冷笑道,这世上最了解青袍人的就是他,只不过经历青袍人这段事后,凌冲霄已经懒得重振门派,沈炼既然有缘,将功夫传给他便是,也算是不至于断了传承。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我并不怕这些。”沈炼如此回道,在他看来练灭神剑的人,之所以会死于非命,皆是自身神魂不强,还依赖此术,屡破强敌,神魂受创严重,即使可以休养恢复,却一次又一次,留下后患,以至于越来越偏激,最后不是毁灭世界,便是毁灭自己。   青袍人那样的性情,一半是自身的缘故,还有一半或许跟灭神剑也有一定原因。   他修行此术只是为了护身,绝不能沉迷好勇斗狠当中,欲修其行,先修其心,若是连自己的内心都不能驾驭,一味放纵,非是长生久视之道。   如此一连三日的夜晚,凌冲霄都对沈炼关于修行的关隘,做出解释。   最后留下一纸书信,飘然而去,也不说沈炼到哪里才能再找到他。   这天清晨,正是沈炼手上客栈重新开张的时候,没有盛大的仪式。   原来‘同福客栈’四个字,已经被换成了‘有间客栈’。   只见右边门柱上贴着:“有雅客时常惠顾”。   而左边门柱贴着:“间文栈总是欢迎”。 第26章 玄明司   “你不是说是同福客栈么?怎么名字不对。”客栈外面却是驻足着两个人,一个人沈炼认识,那就是青州府的硕知州。   此刻他一身常服,正满头疑惑。   而发话之人,身着玄色衣服,眼睛晶亮漆黑,左额一缕长发垂下,遮住部分面孔,神容冷冽,看着三十岁许。   硕知州道:“定不会错,或许是刚改了名字,咱们进去,问问便知道了。”   这人冷声道:“你们这些家伙,个个都尸位素餐,连这点小事都搞不清楚。”   硕知州只能尴尬赔笑,心中骂道:你也不过是玄明司的鹰犬,天子的走狗而已,神气什么。   他心中虽然这样大骂,却不敢真的出口,论品级对方跟他平起平坐,更是天子用来监督百官的犬牙,又从京城出来,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硕知州人如其名,只想安安分分做个蛀虫,把这几年任期安安稳稳度过,捞足后半生享受的财物,才是他的目标,至于封侯拜相,他这等三甲出身的进士,根本就没想过。   这位玄明司的令使,乃是从京城出发,前来提走青袍人的,只是不知是何缘故,青袍人此事虽然报了上去,也公函回复了州府,可玄明司派出令使的时间,却给耽误了几日,以至于现在才到。   沈炼作为最后见到青袍人的人,又安然无恙回到沈家,青袍人却消失无踪,玄明司的令使自然要找沈炼问个明白。   只是沈家到底在当地极有声望,公然派人去将沈炼带入衙门,会给人一种官府和沈家对立的错误信息,硕知州是官场的老油子,当然不会吃饱了没事找事。   他分得清利害,好说歹劝,才让这位令使到客栈来寻人。   而且玄明司的令使似乎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意思,只是对青袍人这在刑部和玄明司都留下名头的江洋大盗十分在意。   玄明司里的人,其实和江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位令使本身就是某个江湖门派出身,这次来找青袍人既是公事,更是私事,毕竟他也知道青袍人的来历,对青袍人的灭神剑和神足经,要说是没有想法,那才是假的。   ……   沈炼虽然是客栈的名义上的主人,可是迎来送往还是交予吴管事打理。   对于沈炼将这百年老店名字改了,吴管事也是心疼不已,毕竟纵然沈家家大业大,可是这种传承百年的老店,其价值远不仅仅如此,而是代表一种家业传承,亦是一种富贵久远的象征。   只是沈家老爷子却是极有魄力的人,吩咐过客栈中的人事都得由沈炼决断,无须告知他。   即使地契等,也全都在沈炼那里。   这里实实在在是沈炼私人的地方,纵然吴管事有心劝告,面对沈炼惯来淡然的微笑,说出了口又如何。   居庙堂之高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处江湖之远不在一分一毫里算计。   客栈有三层楼,沈炼在最高的一层,这里暂不对外开放。   客栈靠着街道,又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可谓红尘深处,对面的建筑也不会将阳光挡住,落了一片在靠窗的沈炼身上,说不出的安详适意。   自从穿越而来,沈炼第一次好生感受这世界的真实生活。   不同于现代社会的灯红酒绿,以及各种各样的社交媒体工具,人与人的交流,更多是面对面。   周围的街坊邻居,不但没有因为沈炼出身富贵,更觉得他高不可攀,反而因为一些沈炼身世的传闻,对他更多是充满同情。   三天里,许多为‘有间客栈’开业,帮了些或多或少的小忙。毕竟沈炼是私生子,又出了沈家,尽管掌了这么家百年老店,在普通人眼中怎么看都像是被赶出去的。   这些事情,都如饮水,冷暖自知。   脚步声叨扰了沈炼的沉思,这是吴管事的脚步声,还有两个外人。   沈炼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甚至有些吃惊,因为两个人中,有一个也身怀武功,看来还不低。   因为这人的足音很轻,若不是沈炼本身就很特别,几乎就将他忽略过去。   敲门声响起。   沈炼负手而立,身子依旧朝着窗外,背对房门,说道:“进来。”   “少爷,有贵客找你。”   吴管事认出硕知州时,也差点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府尊大人,今天也会来,虽然铁打的沈家,流水的知州。   可是毕竟名义上,这位才是青州府最具权势的人,他只是沈家一个下人,面对对方,压力还是很大的。   只是对方不愿声张,不然论理说,沈炼还是该亲自下楼迎接,免得失了礼数。   沈炼转过身来,对吴管事挥手道:“你先下下去。”   吴管事想要说几句,却被沈炼眼神顶了回去,只好乖乖离开。   说来也怪,沈炼年纪很小,待人从不严厉,吴管事也不太怕他,可是一旦沈炼有什么吩咐,他都会下意识听从,即使事后觉得不对,去找沈炼,看到对方一如既往淡然处事的神态后,竟然什么话都难以再说出来。   沈炼的目光先落在硕知州身上,然后才瞩目玄明司的令使。   对方玄衣带剑,眉宇间隐然有股血煞之气扑面冲来,令沈炼有点不舒服。   硕知州见到沈炼,道:“沈炼小友别来无恙,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多谢你,这位是京城玄明司的孟寒大人,他有事想要找你询问一下。”   他这话说得极有技巧,意思是上次沈炼的人情,他还记着,这次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找他问点事。   至于什么事,你当是清楚。   同时点名孟寒来历,希望沈炼分出轻重。   毕竟硕知州跟沈炼打过交道,知道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却不能以等闲视之。   当然若是沈炼是等闲人物,也未必能让他欠下人情。   孟寒第一眼见到沈炼,都不由得心中暗赞一声,没想到青州府这偏僻地方,还能出个如此少年。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冷冷道:“小子,你把杨轩那厮的事情给我交代一下。” 第27章 不堪一击   杨轩便是青袍人的本名,沈炼当然已经从凌冲霄口中知道。   而这人能一口道出青袍人的真实名字,足见朝廷的玄明司情报消息,着实做得不差。   “这位大人我是犯人么,还是你的下属?”沈炼紧紧盯着这位玄明司的令使孟寒,虽然他年纪小了许多,还很面嫩,可是这目光竟然让孟寒有些受不了。   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这一步退了,倒是让硕知州吃了一惊。   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房间安静,此时有声,不亚于静室落针,有耳皆闻。   孟寒听到这惊呼,才反应过啦,燥红了脸,好似铁烙过一般。   他入玄明司之前,乃是江湖中赤阳门中的弟子,一等一的大门派。   赤阳门乃是在本朝太祖未发迹之前,便追随了,可谓有从龙之功,故而门中受了不少敕封。   在江湖和朝堂中,皆有超然地位。   孟寒在其中学艺,也是佼佼者,再入玄明司,也很快受到重用,心气何等高傲。   若是这事给传了出去,叫江湖同道,司中同僚知晓,可如何见得人。   沈炼以前也是开过诊所的人,见惯了各种人物,孟寒此时的心理,他如何不知。   只是这种人你越是软弱,人越加觉得你可欺,又不似硕知州可以晓以利害。   故而他有意展示自己强横的一面。   毕竟青袍人遗留的功法,在江湖中足以掀开腥风血雨。   莫说是他得到了,便是没得到灭神剑和神足功,外人也不会相信。   孟寒只是第一个人,绝不是最后一个。   沈炼搬出沈家,也存在不要给沈家带太多麻烦的缘故。   毕竟威德未立,人无所惧,找麻烦的人,绝不会少。   孟寒退这一步,便把自己逼上了一个极端,他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露怯。   孟寒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声音却极度平静道:“你把青袍人的事情说清楚,我不为难你。”   任谁也听得出,他是在极度压抑愤怒。   沈炼一无所惧,说道:“不说又如何?”   “你倒是不否认,黄口小儿,不吃点苦头,看来是不肯说了。”   “沈炼又不是什么大事,说说有什么,大人不会刁难你的。”硕知州劝道。   “玄明司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地方官指手画脚。”孟寒横了硕知州一眼。   硕知州按住怒气,大家同殿为臣,他还是科举出身,也就玄明司这些人,自高自大,将他们这些地方官当做猪狗一般。   沈炼笑着说道:“我的事也用不着孟大人你来指手画脚。”   “好小子。”   孟寒心中如何震怒,本也不会真跟个小儿计较,只是沈炼一而再再而三激怒他,怒火再也忍不住。   抽出身上佩剑,真力注入其中,那百炼钢打造的铁剑,好似烧红了一般,隐隐有赤红之色。   赤阳门内功至刚至阳,故而门中弟子,名字中多带有寒、冰、阴、冷等字样,让门人时时想起自己名字的意义,戒骄戒躁。   只是孟寒此刻名字中那点寒气,如何镇得住心中的怒火,真气含怒而发,一定要给沈炼教训。   他猛然出剑,人在近处,身与剑合,往前一送。   这一招本叫‘有口难开’,试图让沈炼闭嘴,一剑点喉而去。   到底孟寒还存有一点理智,想到这一剑他虽然留了力,沈炼也免不了几月难以进食开口。   他闭了嘴,又如何好询问青袍人的事情。   故而剑尖往下一递。   沈炼好似全无反应,可是孟寒的剑却已然停住,只见到一道青光闪过,沈炼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青木做的剑,点在孟寒的列缺穴上。   此穴在人体前臂桡侧缘,桡骨茎突上方,腕横纹上一寸五分,当肱桡肌与拇长展肌腱之间,直接关联任脉。   沈炼这一剑倒是不快,可是角度和时机却极准,后发而先至。   以沈炼微薄的内气,本事制不住孟寒,只是这一剑又不是内气的功劳,而是蕴含沈炼神魂培育的灭神剑意,送入孟寒体内。   自来都是神与气合,沈炼这一剑,攻在列缺穴,顺势而入,伤了孟寒神意,那内气登时错乱,又因列缺穴一时闭住,更发不调。   孟寒心中惊怒交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沈炼还能胜过他。   他心神错乱,兀自不知,停顿一下,又往前撞去。   只是却没发现,自己连面前景物都看不清。   沈炼那剑顺势而下,轻轻一拨,孟寒好似高速运行中,被拨了一下。   沈炼毫不费力,竟然让孟寒飞了起来,撞开窗户,从三楼掉下去。   那二楼恰好有木制阳台,孟寒砸到护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好在这护栏质量还不错,没给孟寒一下子砸碎,只是断了。   沈炼伸出头看着孟寒挂在窗户上,淡不可察挥了一剑,阴风拂过,孟寒好似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阴寒刺骨,立即靠在护栏上晕了过去。   不片刻,硕知州和沈炼到了二楼,驱走看热闹的食客。   沈炼看着歪歪斜斜的护栏,叹了一句,道:“府尊大人,孟大人损坏小店的东西,赔偿你们官府给报销不?”   硕知州看着孟寒下场分外觉得解气,又听了沈炼的话,忍不住笑起来,最后才道:“你说你,干的都是什么事,玄明司的人,是那么好惹?”   沈炼悠悠道:“不好惹,这不也惹了,且就当一场风雨而已。”   “你学了江湖异术,自是想走就走,就不考虑下沈家?”硕知州哪里还不知晓,沈炼怕是学了厉害本事,多半还是跟青袍人有关。   他虽知江湖,却不知武学和道术的细节,因此没觉得沈炼击败了孟寒,是何等骇人。   而沈炼年岁又那么小,传出去,也不知会让多少江湖高手,面皮扫地,感叹白活几十年。   “事到临头,哪里能计较那么多,我和大人不同,你计较利害,我却只懂舍取。”   ‘舍’在前,‘取’在后。   有舍有取,方为天道。   有舍无取,有取无舍,皆非天道。   “沈家有你,不知幸或是不幸,我也算读过多年书,记得圣贤说过‘世上无不忠不孝的神仙’,料来也不是全无道理,希望你能听下一点。” 第28章 修行本末   硕知州所言,沈炼一点都不奇怪,可惜他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   孝可能还有几分,忠却半分没有。   对着硕知州洒然一笑,却不言语。   此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懒得掰扯。   等硕知州唤人将孟寒带回州府衙门,已然过了晌午。   孟寒其实半道上已经醒了,却受不了此等屈辱,以及别人看他的目光,只得装晕到底。   同时客栈内外,暗中观察的江湖有心人,却不得不心中对沈炼做出新的判断。   毕竟孟寒在江湖上也不是浪得虚名,虽然比不上同为朝廷效力的那位天下第一捕头杨英,却也不是一般人物。   沈炼牛刀小试,心下欣然,也懒得管客栈琐事,径自出门而去。   青州府城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可以观者,难有一二。   沈炼行走红尘,不着杂念,落在外人眼中,自然是神思不属,可是任他街上车马往来,障碍多多,沈炼却没被撞到、绊倒、推到。   “是沈炼么?”   这声音实在陌生,可能叫出沈炼名字,当是相熟人物。   沈炼转头望去,只见到一个身体富态的中年男子,正看着他。   沈炼略微思索,便想起此人,不正是大舅母的娘家兄弟徐弘,算来也是亲戚。   只不过徐氏向来不喜欢他,所以徐弘也只是在沈炼幼年见过几次。   按理说徐弘当是认不出沈炼来才对,除非对方早就关注他。   当然很快沈炼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徐弘身旁是个青衣小婢,沈炼没有认错的话,那是大舅沈青石院子里的人。   具体姓名他不知晓,却知道是见过的。   徐弘笑道:“听说你今天客栈开张,怎地还有闲情出来逛?”   沈炼微微侧身,既不亲近,也不可以冷漠,说道:“些许小事,何足挂心,也没听过徐叔叔会因为新开一家典当铺,会去打理一切。”   “哈哈,你小子,可比几年前有趣多了,那时候见人都不搭理,难得见一次,不如到我家坐坐。”徐弘从小婢那里,知道街上这风度翩翩的少年便是沈炼,心中一动。   原来上次那遭殃的五通神,不正是在沈家吃了亏,他今天问了他妹妹徐氏,除了沈炼有些蹊跷外,别无其他人有干系。   此前徐弘已经听说沈炼客店开张,也只是派人送了礼,毕竟是长辈,这点小事犯不着亲自去。   况且相比沈家家产,一家客栈,即使是百年老店,也真是算不上什么,连沈青山都觉得不算什么大事。   等他从沈家离开,准备改日找沈炼试探一下,正好那小婢也得了徐氏吩咐,出来到沈家商铺拿点京城烟水斋新进来的胭脂,让徐弘心中一动,准备带点回去,安慰下自家娘子。   徐弘在青州长大,出门没有那么大排场,在街上闲逛,顺便调戏下这清秀的小婢。   那小婢不是家生子,倒是有点志气,哪里肯逢迎,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好瞥见了沈炼。   说来沈炼,真可谓是沈家二十岁以下女子,除去沈若曦外的梦中情人了,毕竟沈炼为人清淡如仙,长得又是风神秀彻。   如此小郎君,当人令人见之欣喜。   就是那小婢,平日也和其他姐妹以沈炼打趣,希望有朝一日,飞上枝头。   况且有沈炼在,徐弘也不会太过放肆。   沈炼对着小婢微微颔首,这倒是他自现代的习惯,遇到认识的人,要打下招呼,毕竟他心中倒没有什么阶级尊卑,平等贵贱之别。   只是这微微颔首,却让这小婢女,激动不已,心想表少爷居然还记得我,料来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人群中一撇,就给沈炼记住。   不禁又是欣喜,又是激动。   这要是回去给姐妹们说一下,还不得让人羡慕死。   如此一来,徐弘之前的调戏,对她而言又算不得什么了。   沈炼没有他心通,当然不知晓婢女的心思。若是婢女知道沈炼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怕也不会那么欢喜。   沈炼管不到小婢少女心思,却从徐弘身上感受到一种很不舒服的气息,心中奇怪。   说道:“左右闲来无事,去徐叔叔家坐坐也无妨。”   他终于想起,上次沈若曦梦中那个妖孽,徐弘身上的气息,跟那妖孽仿佛有关。   “那等我买了胭脂,咱们就回去,要知道你们沈家虽然比咱徐家有财,可是三代才知吃穿,咱们老徐家的饮食,又不是你们沈家可以比的。”   徐弘禁不住自得一句。   同时他请沈炼,却是想起,徐氏说过,沈家这些时日,除了沈炼之外,就没有其他人回来过,沈若曦病好那夜,据说还叫了沈炼名字。   别人听了,只当是小孩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徐弘和徐氏却知道沈若曦生病,是因为邪神缘故,做的梦,也多半不是普通的梦,沈若曦叫出沈炼名字,定然有些蹊跷在其中。   本来今天沈炼客栈开张,徐弘还暂时不想去找他,没想到却在大街上遇上,可不是有缘么。   岂不知徐弘想从沈炼这知道到底谁伤了五通神,沈炼更想知道那个沈若曦梦中的邪祟来历。   毕竟沈炼虽然有了灭神剑经,于修道一途,仍旧没有头绪。   神足经只是让他修炼出内气,有些超越常人的肉身力量,却算不上证道长生的根本大法。   即使此功按照凌冲霄的故事,跟什么青玄山的仙家有关系,但其本质仍旧是江湖功法。   凌冲霄门中那么多人,都没听说谁靠这个长生问道。   修行有本有末,无论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或者《灭神剑经》,沈炼都缺乏本质的了解,这些凌冲霄更加解答不了,或者也未必愿意对他解惑释疑。   那邪祟能潜入人梦,施展邪法,说不得能有更多关于修行的信息。   沈炼既然从徐弘这里,窥到丝丝踪迹,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两人阴差阳错,一拍即合。   只可惜那小婢买了胭脂水粉后,便不得不回去沈家,好生不舍。   沈炼不通风情,可辜负了少女情思,随着徐弘到了徐家。 第29章 我心他向   徐家的宅第比沈家看起来要阔气点,只是门前镇宅的石狮子,颇见斑驳。   步入其中,少见草木,更无流水假山,只余下富丽堂皇二字,沈炼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子燥气。   他面色平静,丝毫不显露于外。   徐家发迹较早,院落占地极广,却没有什么匠心独运的精妙建筑,一如寻常富贵人家。   越是走进徐家深处,沈炼愈发烦躁,反复着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人心波澜诡谲的念头,如潮湿的瘴气,不断侵袭他。   其实这也是因为他久习《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凝神定心,心中少有杂念,故而在徐家着充满邪气的地方,愈发敏感。   况且常人不懂收束念头,心猿意马,贪欲俱全,纵使被邪神侵扰,亦不会有太多感觉。   眼前是一座花厅,沈炼静静坐着,东南方向,他似乎能够看到阵阵黑烟吞吐。   这并非实质上的黑烟,而是他对徐家邪异气息的感觉,于心中幻化出黑烟情景。   其实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都是经过大脑的处理,方才成为眼中的事物,与实际上的事物,仍旧有些微不同之处。   真实的世界,远比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复杂万千,纵然仙佛亦看不得全。   况且若是这些信息全都涌入心中,那就太过庞大,不堪其负。   以心观物,固然不全,却可以从独特的角度,获得相应的信息。   徐弘携着一位三十岁不到的美妇人,进入花厅。   那妇人水蛇腰,削肩膀,皮肤白腻,面目含春,一双眼睛,好似春水,本来七分的姿色,也因此能多打上一分。   美妇见到沈炼这俊俏的小郎君,忍不住美目泛起涟漪。   “可让小炼久等,这却要怪你家婶婶,听说你要来,可是梳妆打扮了良久,我说小炼是自家人,无需这般,他却说,正因是自家人,才更加不能怠慢。”徐弘口中这么说,却面露得色,任谁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都会忍不住得意。   此时他也下意识忽略五通神的事情。   眼中红粉款款而来,暗香侵袭,沈炼心中没有半分享受,愈发烦恶,只是因为阎氏身上的那种邪异,比之徐弘尤胜。   沈炼不疾不徐应付着徐弘夫妇,愈发笃定那日的邪祟就在徐家家中。   后来沈炼忽然问一句,“徐叔叔家确实阔大,刚才入门而来,让我也不禁大开眼界,只是我适才发现,东南边却好似没有什么人居住,安静得很。”   东南边正是他刚才所感,心中幻化场景,黑气集聚最浓厚之处,好似藏着什么怪物。   那里莫说无人声,连鸟语也无,更没有什么飞鸟经过,仅仅露出一角屋檐,看着像是庙宇。   阎氏漂亮的脸蛋褪去红润,多了些苍白,徐弘亦似乎有点吃惊,同时心中暗道:沈炼这小子入山修道了两年,虽然年纪还小,难道也修出什么道行,竟然发现了那瘟神的所在。   他越发相信沈炼跟那瘟神在沈家受伤有关,只是沈炼又太小,纵然当了两年道士,也未必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够降服那魔头。   说不准沈炼还有别人帮忙,徐弘决定还得再试探多一点,若是沈炼背后真有高人,为家中除去大害,那就再好不过。   “只是家中太大,人口太少,东南边就荒废了而已,小炼好奇,等吃了饭可以去看。”   徐弘笑道。   阎氏却不自觉紧张抓住徐弘的手,额头有点冷淡,细密如米粒。   沈炼到底没有主动去那里,徐弘也是好生招待了沈炼。   他没有吹大气,徐家的饮食,的确不错。   同样一道菜,不同的刀工,不同的火候,以及食材的鲜美,用料是否适宜,都会影响最终的口感。   但说这道嫩牛肉,便是只取牛身上最鲜美的一部分,又以特别的手法,涤去血腥,火候亦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口感略硬,少一分却嫌太生。   入口即化,有余香饶舌。   沈炼纵然前世今生,都尝过不少美食,亦有些赞叹。   好菜自是不止一道。   阎氏说道:“小炼吃饭怎么还带着剑,不觉得累赘?”   却是她看见沈炼腰间挂着一口两尺不到的小剑,剑鞘呈青色,倒没有什么纹路,看着很新。   徐弘其实早也注意到,故而让阎氏询问。   “其实这是木头做的。”沈炼将剑解下来,拔出剑刃,果然是把木剑,还有丝丝檀香。   阎氏掩口笑道:“小炼这么大了,还用玩具。”   “君子佩剑,小侄效仿前贤而已。”沈炼洒然之余,说话又风度徐宜,配上他稚嫩清秀的面容,却让阎氏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小心肝,有什么好笑的。”尖锐的男子声音响起,却令厅内,陡然一冷,好似温度降低了不少。   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却让阎氏花容失色。   徐弘也陡然惊愕,没想到这瘟神,会在这时候来。   那年轻男子,倨傲无比,直接揽住阎氏的细腰,踢开徐弘,大马金刀坐在桌上,哪里像个书生,活脱脱土匪一枚。   如此骤然变故,沈炼不惊不恐,心中烦恶,却到了鼎盛处。   “你可能不知道,我很讨厌,吃饭的时候,有人来打搅。”沈炼平静对着年轻男子说道。   至于徐弘躺在地上的哀嚎,阎氏惊恐的神情,都对他造不成半分影响。   当初梦中交手,难说胜败,毕竟沈炼当初的优势很大。   此时方才真正面对,这个邪祟,沈炼感受到的不是自年轻男子身上爆出的压力,而是烦恶。   这人身上的气息,太让他讨厌了。   按理说修行人应当清净凝心,不然杂念,免得陷入欲望、虚妄,不可自拔。   年轻男子的精神很是强大,却充满恶欲,身上不时散发出纷乱的恶念。   沈炼甚至不明白,这人为何到现在没有精神错乱,明明六根不净,还能保持自我,没有被那些杂乱的欲念,弄得崩溃。 第30章 眼中神   沈炼的手中还握着自己削就的檀木剑,丝丝檀香,令人心神宁定。   却驱除不了那丝烦躁,好似夏日炎炎,纵有凉冰,也不能完全消弭暑气。   年轻男子一只手在阎氏身上肆意游走,弄得对方娇喘吁吁,红潮泛起。忽然年轻男子似乎加重了手上力道,十分粗暴,弄得阎氏娇痛一声,如怨如诉。   “你师从何人,上次伤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年轻男子眼角似乎有些黑纹,更增邪魅。   “你的废话太多了。”   木剑一挑,好似一泼风雨,倏忽而至。   沈炼的剑术无人所教,这木剑攻来,虽然剑影重重,却看不出什么杀伤力。   好似小孩杂耍,没有半分煊赫。   落在年轻男子眼中,却有不同,那剑尖抖动,好似无数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很明净、纯粹。   沈炼的眼神黯淡了一分,光点却齐齐亮了一分。   外人看不见光点,唯独年轻男子能看见。   这是沈炼魂力以‘灭神剑’的方式外放,有着一种神秘特别的威力,扑杀活人生魂,不似武学招式,也不似内家真气,更不能开碑裂石,但对年轻男子来说,比这些都要可怕。   世人皆有魂魄,心中所念、所思,若是深刻,变成了念头,寄托于某种意象或是事物上,聚沙成土,那就成了神灵或者魔头。   究其本质年轻男子,便是接受了世人贪欲所化的念头,方才有些灵异,故而虽不清净,却也自我犹存。   同样沈炼对他烦躁,他心中那就是暴躁了。   沈炼不着杂念,精神纯净。   他身上的邪异气场,隐隐受到克制。   他只记得许多年前同样有个人,给他这样的感觉。   那是一个凡人,也是一个书生,却念头刚正,气魄凝聚。   破了他们五兄弟的庙,砸碎了金身,令他们流落在外,最后还是靠蛊惑徐弘,才逐渐恢复。   沈炼这一剑虚浮,若是给江湖武学大家瞧见,不值一哂,可是也有可取之处,那就是节奏极好。   高手之争,瞬息万变,并不是说你的招式更加精妙,就可以克敌制胜,纵横天下。   就好像一招简单的苍松迎客,虽然舞起来,都是犹若清风拂过山涧的苍松,一剑之下,剑势成弧。   但若是出得快,敌手早有预料,窥见你破绽,抓住漏洞。   因一出全力,便难以改变方向,那就注定失败。   若是出剑太慢,自己留有余地,却容易被敌手惊雷一击,将你剑势击溃,一旦落入下风,便把‘苍松迎客’变成了‘引狼入室’。   沈炼这一招无名无姓,随手所刺,没有如何精微奥妙的变化,却胜在剑尖抖动,剑影重重,令人难分虚实,却又留有一分余地,好似随时可以从四方上下发动攻击。   年轻男子将阎氏一拉挡在面前,令那剑势罩住阎氏身子。   他是邪神,没有礼义廉耻,更无道德仁义,只为自身。   那木剑破空,吱吱作响,如若金石激出清越短促的音调。   剑尖将将要刺中阎氏峰峦起伏的地方,却忽然顿住。   年轻男子邪魅一笑,那手冒着黑气,如挥琵琶,条条黑线,延伸出去,想要将沈炼捆绑住。   剑尖上的光点,好似道道流星,阵阵急雨。   风雨如晦,不可加也。   虽是木剑,那剑上,寒意森森,却令阎氏心惊胆战,一下子竟而晕了过去。   这些光点不是朝阎氏而去,却当空折转,撞上了年轻男子如会琵琶弦般的黑气,这些都是人心贪欲所化的念头,稍微一点,就可以让常人精神错乱,做出种种疯癫举措。   光点好似净化一切的圣光,落在黑气上,便如雪融冰消。   年轻男子心道:这小子,精神好纯净,要是吞了他。   一念及此,他不禁贪欲大盛,似这般纯净的魂力,他还是首次遇到。不同于当年那个人的念头阳刚,好似烈日,充满浩然正气。   沈炼念头只是纯净,魂力强盛,吞噬之后,还可以省去许多炼化的功夫。   要是这好处他独得,本事自然大涨。   他有心独吞好处,便没有通知四位同在庙中修行的兄弟。   大堂弥漫起犹若实质的黑雾,黑雾中一只长着两条长长獠牙,口鼻硕大的猪头出现。   沈炼看得分明,这就是一头长满犹如钢针般长毛的野猪,獠牙未退。   年轻男子本是山中一头野猪,却又跟那些同族不同,在那苍茫的山中,糟蹋了不少灵物,竟而开了慧。   后来遇到其余四个兄弟,发现了某位修炼神道的修士,遗留的洞府,学了点吸取人心杂念的法门,竟而壮大神魂,有了点点神通。   先是在山村中,装神弄鬼,获取了些许愚夫愚妇的信仰,吞噬那些人想要发财,想要不劳而获的贪欲邪念,了解人类的社会。   五通神的名声,也由此传开。   五个瘟神,本是动物,念头也是纯净,只因掺杂了不少邪念,才成了邪神。   又因有人不知好歹,立下五通神庙,又给五个家伙,壮大修为的机会。   许是他们所在地方,久已神灵不显,几个瘟神有因为掌握了点托梦的本事,愈发灵异。   吸取人心杂念,也有了人性,更加懂得蛊惑人心。   到底是邪念生神,行事肆无忌惮,这位年轻男子更是幻化人类,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终于招来一位行事刚正的书生。   五个邪神终是畜牲,用惯了神通后,反而忘了自己是什么。   惑乱人心的邪法,遇上书生刚正的浩然正气,竟然被完全压制,一点使不出来,最后都被砸碎了神像,负伤而去。   唯有年轻男子伤势最轻,恢复得相对快,才能出来祸害徐家。   五通神中,也以年轻男子这只野猪修炼的家伙,最为淫邪,又心思最多。   才会又打上沈若曦的主意,想要通过沈家,扩大更多信徒,助他修炼。   那黑雾中,野猪跛着腿朝沈炼扑了过去。   沈炼按剑而立,纹风不动,好似成了雕塑。   忽然出现了两个沈炼,一个手上有剑,静止不动,一个飘然而出,足不点地。 第31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动的沈炼目光呆滞,毫无灵动,可面目清晰,毫毛可见。   飘然的沈炼,却身形模糊,隐隐约约。   此刻时近黄昏,点点夕阳照进来。   屋内的黑气,凡人肉眼是看不见的。   徐弘躲在旁边,抓着梁柱,瑟瑟发抖,只看见沈炼面前,出现另外一个沈炼,在丝丝夕阳包裹下,好似透明。   那檀木淡淡香气传来,配着夕阳如烟,如诗如画。   忽地有风声响动,沈炼向那只硕大的野黑猪扑杀过去,手中无剑,心中剑意凛然。   此时沈炼忽然陷入一种空灵的境界,本来灭神剑,乃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以神魂为刃,攻击别人生魂。   好似狭路相逢,短兵交接。   生死之间,各安天命,颇具亡命徒气息。   故而青袍人每用一次灭神剑,都得修养良久,毕竟他伤害别人多少,自己也被伤害多少。   乃是自家魂力和人相互抵消。   只是沈炼此刻心思凝练到了极处,豁然出窍,本要直接扑杀那野猪生魂。   却突然间,心中的躁恶尽去,无忧无虑。   又陷入第一次出窍,那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心境。   那尊手捧如意的先天神祇无明而来,忽地变成了沈炼,丝丝檀香,混着阳光。钻入沈炼神魂中,虽然灼热,却没有火气。   一尊明月冉冉升起,夕阳恰好落尽最后一丝余晖,此所谓黄昏。   亦是阴阳交融的时刻,沈炼忽然领悟到《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中定神的意思。   以神宁定,磨绝世之锋锐,心念所致,便是神兵利器,即使斩落铁石,自身也分毫不损。   他步入以往观想神祇,一念不生的状态,忽略了夕阳以及月华对神魂的伤害,浑然一体。   面目更加生动,一下子扑过去,那野猪一声哀嚎。   沈炼已复神魂归窍。   徐弘看到一只野猪落在地上,双眼泛白,眼见是不活了。   他心中已经猜测到这只野猪,就是那只瘟神,想到阎氏居然是被这么个东西蹂躏,禁不住恶心想吐。   沈炼瞧见这野猪,皮毛黑亮,根根竖立,却没有寻常野猪那种腥臭味。心想:这东西也算是精怪,不知它的肉,怎么样。   想到以前听闻那些神魔志怪,这种东西的肉,都是滋补元气的好东西。   他修炼神足经,炼精化气,身体又正是发育的时候,正需要补益。   等阎氏醒转,徐弘也把五通神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有些惊慌地说道:“等会他的同伙来了可怎么办?”   虽然沈炼击毙了这个野猪幻化的五通神,可还有四个家伙,徐弘怕沈炼以寡敌众,怕是要吃亏。   此时黄昏未去,月华浮动,沈炼浑似璞玉,周身如照烟云,配上他斩妖除魔的行径,当真是神仙下凡,不外乎如是而已。   徐弘一话即出,便觉得说错了,怕是惹到沈炼心情不快,像是沈炼不行似的。   他这番心情转折,不过瞬间。   随即补口道:“当然有小炼你在这里,这些妖孽根本不住为惧。”   沈炼当然不会纠缠这些旁枝末节,淡然一笑道:“不等他们来,我自己去找。”   他既然挑下这只野猪,就更不怕其余四个,此时心气极壮,正锋锐意气,不可抵挡。   沈炼径自出门,月光披洒身上,衬得那衣袍,好似染上银色羽毛,风姿佳妙,令人倾倒。   未足顿饭功夫,那徐家东南处,供奉的庙宇,便听到或是杀猪般的叫声,或是马儿被抽打的悲鸣。   盏茶功夫才消停下来,等徐弘派下人去查看,下人回道,里面没有响动,却是沈炼小少爷,叫他派几个有力气的人去抬一下东西。   等徐弘带着人过去,原来那庙中得到塑像,都东倒西歪,沈炼见得徐弘到来,指着地上一头猪和一只马说道:“这马和猪以及先前那头猪,麻烦徐叔叔让人抬回客栈,也请你把今天做菜的厨子借我使唤几天?”   徐弘喜道:“哪还用借,这厨子就送给你了。”   阎氏拉着徐弘,低声道:“加起来也才三个,还有两个哪去了?”   她却说的是五通神的尸体,只看到三个,应该还有两个。   徐弘心中一惊,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得问清楚。   他道:“贤侄不知还有两个怪物,在哪里,我一并给你抬回去。”   “还有两个怪物,长了翅膀,却让跑了。”沈炼也觉得可惜。   只是他目前可没有飞行的手段,神魂出窍,也不可能飞行绝迹,瞬息千里,更不敢离开自己肉身太远。   说到底他虽然如今锤炼神魂,十分强大,可在这阎浮世界,他的神魂还需要肉身这个壳保护着,方能安然许多。   “要不你在我家多呆几天,别怪你徐叔叔胆小,实在是这种东西,我实在怕得慌。”徐弘面露苦色,要是两个怪物回来报复,若无沈炼,那可如何是好。   “现在天色已晚,我先回客栈了,徐叔叔记得明天把东西给我送回来,可不要让我看见缺胳膊缺腿啥的。”沈炼根本没答应徐弘,把那把檀木剑重新系好,走了出去。   徐弘想要拦住,却被沈炼气势所摄,竟而不敢动。   任由沈炼出去,晚风拂面而来。   沈炼禁不住心中情之所至,悠然唱到:“独上高楼望八都,墨云散尽月轮孤。茫茫天地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他此时未上高楼,心气之高,却已经遮云盖月,那豪情一起,又岂是高楼可以比拟。   一句‘茫茫天地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当真极尽辛辣,令徐弘面色羞惭。   ……   有间客栈已经挂起了灯笼,今天第一天开张,吴管事在油灯下一行一行看着账簿,忍不住叹口气道:“这百年老店的名字,还是不该改,今天来居住的客人,可是不多啊。”   毕竟沈家也不是财神,况且这家店是给了沈炼,许多沈家的其他掌柜,在沈家基业最终花落谁家之前,都不会轻易表态,更不会主动去给沈炼招揽生意。   虽然收了些礼,却并不贵重,足见人心背向。   这时候沈炼已经进了店门,来到吴管事身边,扫了账簿一眼,微微笑道:“今天吴伯辛苦了。”   吴管家失笑道:“我说炼少爷,今天客人这么少,老仆就是想辛苦一下都不行。”   “是么,大概明天我大舅母的哥哥徐弘要来咱们店住一段时间,你收他一人一天一千两银子,这样你又轻松,又有钱赚,客人少点,不也没什么了?” 第32章 从来修行难   “炼少爷你可别开玩笑了,那徐老爷自家在城中有的是宅院,哪里回来咱们客栈住,还要一人一千两银子一天,除非他疯了。”吴伯嘀咕道,沈炼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疏懒,还喜欢开些玩笑。   “你放心,明天他一定会来,我困了,先回房间去,也别让人来打扰我。”沈炼挥一挥手,往楼上而去。   他居住在天字一号房间,不过却自己把房间名字改成——‘总统套房’,满足一下恶趣味。   推开窗户,明月东升,徘徊斗牛。   沈炼于略显硬实的床榻上,盘膝而坐。   缓缓闭上眼皮,心中寂寞无表。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古人云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深。   以人心不可度量,故而方有无限可能。   闭上双眼时,眼前是一片漆黑,仿佛来到一片无星无月的太空,不知四方上下,亦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沈炼的五感逐渐消失,外面的噪蝉虫鸣,风吹草动,都变得若有若无,直到消失无踪影。   只因心无杂念,故能无欲则刚。   那月光似水银泻地,不要钱的洒来,照出沈炼肉身的影子。   他心中一动,那月光好似被一个容器盛放。   不断凝聚。   先是银白色一团凝聚的光球,不断吸收月光,变得淡黄。   光球逐渐变小,犹如豌豆,渐渐飘向了一盏铜灯,经过灯芯之上,倏忽之间,满室通明。   这盏铜灯鸿雁伫立、回首衔鱼的造型,雁颈与灯体以子母口相接,鱼身与雁颈、腹腔中空相通。   腹腔中装满水,这样灯火的油烟将会顺着雁颈流到腹腔水中,令房中没有那么大的油烟味,空气自然清新洁净。   此灯当然不是这世界的产物,而是沈炼仿造的‘汉雁鱼铜灯’。   吴管事只觉得此灯精巧,却识不得此灯妙处。   沈炼猛然睁开眼睛,如豆光点消失不见,他的眼神清亮如许,好似星辰。   灯火生出的油烟,又循环到了水中,没有污染外界,这便是禅!   是沈炼用以警醒自身。   如今他的精神外放,已经能够凝聚月光,生出火焰,点燃一盏灯,威力不大,却意义深远。   因为这已经不是武,而是法术。   沈炼心想:要是放在过去看到的网文中,自己这算不算成了魔法学徒,能够放出一级火球术的缩略版。   想到这,免不了莞尔一笑。   因为他还修炼了神足经,算是法武双修了。   一缕清风,吹动灯火,吹动沈炼的衣襟,沈炼被清风拂面而来,忍不住起身,望着明月。   纵然千般法术,万般神通,他也只愿如这轮明月,亘古长存。   ……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   沈炼这具身体已经长到了十五岁,清清秀秀,如玉如烟,每次出行,便是满城女子,争相围观。   若是沈炼还如从前般病弱,真要在这世间传出个‘看杀沈炼’的名头出来。   那徐弘本身就贪生怕死,沈炼一走,他第二天就赶来,即使沈炼开了天价,他也要住在沈炼的‘有间客栈’中,免得剩下两个妖孽回来报复。   外人皆不知徐弘犯了什么失心疯,唯有徐家少数人明白,却因为徐弘告诫,不敢外传。   唯有沈炼的大舅母徐氏,得徐弘说了前因后果,因此每逢年节,待沈炼越发的好,甚至有些恭敬,令向来见惯大夫人刻薄的下人,称奇不已,只道沈炼少爷不显山露水,却手段高明。   住了半年有余,再无余下两个五福神的消息,徐弘才回到自己家中。   只不过徐弘这番作怪的举措,倒让青州城的人好奇起来,加上沈炼偶尔一些发明,奇思妙用,如那‘雁鱼铜灯’,被人发现好处,反而让‘有间客栈’名声大噪。   纵然房钱涨了又涨,也挡不住过往商旅,以及一些附近好奇士人的热情。   这又是吴管事所料未及,从一开始的惨淡,到现在的火爆,当真让他生出幸福的烦恼,因为沈炼说过,每个月的利益,可分他半成,对他而言,已然是蔚为可观了。   唯有沈炼淡然如故,轻视千金。   白日里练武练气,夜间熬炼精神,一意清修。   虽在红尘,却不受困扰。   那神足经入手容易,但要练到极高深处,却极为艰难,纵然如青袍人的天资,也是三十年后,生死绝境中,方才一举打破最后的任督二脉。   就算是沈炼精神强大,可以比常人修炼更长的时间,不觉疲累,又能精细入微的操纵内气运行,到现在也才把其余经脉贯通,却迟迟破不开任督二脉。   而且自半年前,沈炼任凭如何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神魂都没有强大哪怕半分,也只能阴魂或者黄昏、或者阴天、或者夜晚出游。   若是白日,那太阳真火,当真是炽烈伤人,若是出窍而行,光天化日之下,他撑不了多久。   青州城处于西北,虽不如大漠苦寒,冬天也难捱得紧。   连下了三日大雪,城里城外,俱是白茫茫一片。   客栈虽然点起炉火,仍旧驱走不了寒意。   沈炼亦在楼下大厅,毕竟修行遇到瓶颈,他就除了每日必须的功课外,便再不去想它,免得生出执念。   这也是前些时日,他心中急迫,强行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时,想要突破境界,心意烦躁,比之当初见到五通邪神时尤甚。   若非那日吴管事向他通报本月账目,引得他不耐烦,大发雷霆,吓得吴管事当即晕过去,令他惊觉,自身性情出现了变化,恐怕还在沉溺修炼,最后即使不走火入魔,多半也会走上青袍人当初那偏激的道路。   因此沈炼更加警醒自身,他一直认为前任没有经验,没人指导,独自在深山修行,所以才最后走火入魔,起初还告诫自己,不要步入前任后尘。   没想到他到底还是自负,以为从前看过不少仙侠网文,又得了凌冲霄一些指点,继续独自修行,便可以长生问道。   若非入魔不深,恍然惊觉,莫说求道,便是保全性命,怕都是艰难。   冷风如刀,从紧闭的大门缝隙间钻进来,伴随着沉闷的敲门声。 第33章 公子人如玉   门是虚掩着的,为的是挡住外面的风雪,而不是为了挡住客人。   大门的缝隙逐渐扩大,伴随着令大厅温度陡降一分的如刀冷风,出现的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脚。   如果冷风进来,令在大厅的人感到冷,那么这只脚就能令人心热了。   所有人但不包括沈炼在内,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另一只脚也进来了,上面没有鞋子,露出光华纤秀的玉足。   可想而知,这双脚的主人必定是从外面进来的,是从冷冽的冰雪上走过来的,但是上面没有任何疤痕,任何冻疮,洁白如羊脂白玉,皇宫琉璃。   有这么一双脚的主人,只消不是太过难看,相信便有数之不尽的男人为之着迷。   没有人会相信这双脚的主人会是男的,当然事实上这双脚的主人,也的确不是男的,如众人所想,进来的是一位女人,一个远比众人想象,还要风情万种的女人。   自冰天雪地而来,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衣,抱着一个用灰色布条抱着的包裹。   包裹很长,看形状,像是一根棍子,或者是一把剑,更或者是一把刀。   女人穿的衣服很少,却没露出太多地方,况且她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双脚,美丽得情愿让人被它踩死。   “炼哥儿,这双腿老子他妈的能玩上一年。”说话的是青竹帮的安仁杰,年纪二十多岁。   当然安仁杰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青竹帮帮主安万里的独生子。   沈炼得了青袍人武学不是稀罕事,连凌冲霄都亲口承认过。   稀罕的是,在过去那么长时间里,无数想要从沈炼身上获得青袍人武学的江湖高手,或出乎意料的来了一次青州城就走了。   最开始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其中许多更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   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对沈炼称赞有家,打心底里服气。   江湖人多是无法无天之辈,即使高明如凌冲霄,也很少受到生平所有交过手的人称赞。   大多是打不过,只要留下一条命,就再练十年,又来讨教。   沈炼却不同,他算上虚岁,也未成年,实是没到公认学武最黄金的年龄,那是二十岁到三十岁。   可是即使如此,这些江湖高手,都没人在沈炼手上走过一招。   更令人绝望的,那就是沈炼用的是一把檀木剑。   能击败这些高手,凭借的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沈炼用的是檀木剑,那是因为大半年前,春暖花开的时候,金刀王在城外伽蓝寺亲自约了沈炼。   到金刀王这个年纪,已经不是为了争雄斗狠,而是为了进步。   财富、美女甚至权势,他都品尝过,也都已经放下。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对武道的探索。   可他还是败了,生平第一次败得那么彻底。   这一战造成的轰动,绝不亚于昔年凌冲霄连下四十州府中四十位高手的传奇。   因为沈炼更年轻,而且他只用了一剑。   况且当年那四十城的高手,也未必有一个及得上今时今日的金刀王。   正因为如此,沈炼的名声在江湖很大,他虽然未曾行走江湖,却也是被列为不可招惹的人物。   青袍人杀了许多人,依旧有许多人想要招惹他。   沈炼没杀过人,到现在却没有多少人愿意来招惹他。   可见令人畏惧的绝不仅仅是你有多凶狠,还有别的缘故。   安仁杰生在青竹帮,却比沈炼更像是纨绔。   当他发现‘有间客栈’中比家里生活更舒适的时候,连家也不回了。   用他的话来讲,与住进‘天字房’相比,他家简直是狗窝了,当然这句话绝没有被他老子安万里听到,不然他现在还未必能坐在这里。   甚至徐弘若不是心疼那一人一天一千两银子,都未必会肯走。   徐弘也曾向沈炼讲价,沈炼却笑吟吟说这是对他的特价,不能改。   “要是我就绝不会玩这双腿。”沈炼低声说了一句,安仁杰却来不及听见。   因为这双腿的主人说话了,她背着手缓缓后退,关注了门,一举一动的风情,非但无法难以言妙,却已勾魂摄魄。   她或许过了三十,眼睛却明亮得很,还一种自带天然的俏皮,实是十六七八的少女都不能比拟。   脖颈上披着一条丝巾,遮住细腻光洁的皮肤,却在这寒冬腊月里,带出一分慵懒,令人想起漫山遍野开满花的春天。   “谁是这里的老板。”她脸上还有分淡淡的笑意,犹如隔着薄纱透进来的朝阳,明媚而朦胧。   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该出现在这个时节,她该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在浣花溪中,悠然自得地戏水。   “我是这里的老板,小娘子有什么事,想要住店么,只是本店已经没有房间,若你不介意可住我的房间。”安仁杰急不可耐的窜了过去,他的轻功算不上好,这一下也动若脱兔。   如果他当初练功的时候,有这般热情,至少会比他老子安万里要强很多。   所以制约一个人进步的,从来不是天资,至少不全是天资。   “你不是。”   “我怎么就不是。”安仁杰看着她的一双赤足,突然觉得很饿,明明才吃过饭呀。   “因为我知道这里的老板是玉公子,而不是朱公子。”她的声音很好听,却非如黄莺初啼的那种婉转娇柔。   像是春天的溪水,撞击在岩石上,颇为清脆。   ‘玉公子’当然是沈炼,这是江湖人给取的外号。   以沈炼君子如玉,如切如琢。   “小娘子说笑了,在下并不姓朱,这里没有什么玉公子。”安仁杰对江湖事不太热衷,当然也不知道沈炼的外号。   安万里正因为知道沈炼这些事迹,才能容许安仁杰不回家,至少这个混吃等死的儿子,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我说的‘朱’是猪肉的‘猪’,而不是朱砂的‘朱’。”女人嫣然道。   这句话实是没有多大声,却不妨碍大厅有耳朵的人都听见。   他们都笑起来,这次沈炼也不例外。 第34章 辛十四娘   安仁杰脸涨成了紫红色,道:“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小爷我不客气了。”   “你确定要对我不客气。”女子伸手搭在安仁杰身上,轻轻划了一个圈,她的手也跟玉足一般洁白,细腻的触感,让安仁杰如上云端。   然后安仁杰低下了头,看到的不是她胸前的波澜,而是修长秀美的腿,轻轻抬起来,好似没有任何关节,以一个极不可思议的角度,踢中了他的小腹。   刚才他是感觉飞上了云端,现在他是真的飞了起来。   离地面越来越远,安仁杰没有想到多少,因为他已经充满恐惧,刹那间他已经到了最高处,可以想象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他绝对不会是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他当然落了下去,却出乎意料没有受伤,因为一把剑轻轻挑中了他。   当沈炼将真气贯注入檀木剑中时,便有千钧力道,一拨一挑,好似大画家作画,从容不迫,而功力尽显。   安仁杰从直直下落,变成了滚到一旁,撞倒了几处桌椅,人倒是没事,当然再也不敢前去找事,他是纨绔子弟,却不是呆子,知道这个女人,的确调戏不得。   沈炼终于看清了对方娟丽的面容,实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因为对方面庞粗看下已经是人间少有,细看下连一丝疤痕都没有,毛孔细腻,没有污垢,完美得犹如瓷片,精致动人。   平常女子,面容再怎么美丽,都会有少许瑕疵,或是痘印,或是毛孔粗大,不耐细看,或是面容不洁,有些许污垢,但这些毛病,她一点都没有。   这绝不是沈炼眼睛问题,他的眼力足以察秋毫之末,离得这么近,不会看不出来。   而且这个女子也没有擦粉。   若非她练出类似道家‘斩赤龙’、‘降白虎’效果的奇功,那么就是她绝非凡类。   “你,就是玉公子。”女子的面容依旧十分明媚,若浅浅的月光,干净纯粹。   她的语气神态天真烂漫,毫不作伪。   “我姓沈,不过你要找玉公子,大概就是我了。”   “原来你姓沈,那他们为何又叫你玉公子,不过我从前听说过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吗,公子世无双’,大概便说的是你这种人,称呼你玉公子,倒也没错。”   她颇有些认真的看着沈炼,似乎对他清秀的脸,特别有兴趣,眼中流出那种喜欢的意思,却又不是花痴。   “姑娘你又是谁,找我干什么?”面对她的打量,沈炼没有什么尴尬,平静地反问。   他心中也在想女子的来路,却没有半分头绪,只是敏锐的灵觉,告诉她面前女子流出一种危险的味道,却没有让他过于反感。   “我叫辛十四娘,是我父亲让我来请你做客。”   “姑娘是从风雪里走过来的?”沈炼忽然问道。   “当然是,我可没有让雪停的本事,那也不该我管。”辛十四娘并没有什么高冷,却如她表现的那样,有些率真。   她叫安仁杰朱公子也不是骂他,只是觉得他像猪而已。   当然安仁杰要对她不客气,她只好先不客气了。   “我大约知道了,你父亲不是人,你应该也不是人。”沈炼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因为辛十四娘从风雪中而来,浑身没有半点风雪痕迹,这已经不是武功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气功练到一定程度,可以‘蝇虫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但要在很长一段路中做到这种程度,那就很不容易。   沈炼没有发现有马车停在附近,那就说明辛十四娘很大可能是走过来的。   况且若是真用气功,遮蔽风雪,那消耗也定然很大,辛十四娘不可能如现在这般神完气足。   刚才对安仁杰那一腿,更是没有发现什么内力,乃是纯粹的力气导致。   若是寻常女子,这个身形,当不具备这般爆发力。   由此种种,当然解释就只有一种,她不是人,所以辛十四娘的父亲更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人,不过你是第一眼瞧出来的,果然很特别。”   “我还瞧不出来,是猜的。”沈炼很是坦然,做得到就说,做不到就不要逞强,吹嘘自己厉害,也没有什么好处。   有多少斤量吃多少饭,这是千古以来的至理名言。   “那你很聪明。”   “这个我并不否认。”沈炼笑了,犹若春风拂过。   “本月十五,家父在伽蓝寺设宴款待公子,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公子可莫要空手而来。”   佳人远去,余音消散。   安仁杰摸着小腹被辛十四娘踢中的部位,似乎在回味,然后道:“炼哥,这大美人到底什么来路,好生厉害。”   “我都说了不是人,你没听到么?”   “不是人,难道还是女妖怪?”   以他的习惯,若不是辛十四娘那一脚太狠,他肯定说是‘仙女’而非‘女妖怪’,正如他所言,他这个人向来就这么‘耿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伽蓝寺被当初凌冲霄赶走了寺中僧人,到现在还荒废着,却不知何时,又被这家父女给占了,吴伯你清楚么?”   沈炼问到边上的吴管事。   “没听过伽蓝寺被什么人占了,早前听说那里经常有奇怪的声音,连过路的镖局,都没敢进去,少爷又说那小姑娘不是人,难道伽蓝寺里面真的藏着妖怪。”吴伯有些惊慌,到底辛十四娘是江湖人还好,若是妖怪之类,一定要劝沈炼别轻易犯险。   “你说辛十四娘请我,我到底去不去?”沈炼好似在自问,好似在问身旁的人。   “当然别去。”   “当然去。”   说别去的是吴管事,说去的是安仁杰。   “算了且不去想,等到死物就知道去不去了。”   “炼哥你要是去,把我带上成不?”安仁杰面带讨好的笑容,就差点摇起尾巴,当然他若是有尾巴,定然摇起来了。   “我看你是不长记性,刚才若不是我,你至少得躺上三个月。”   “那不是有你在么,老头子说过,论武功,你在江湖上已经是第一流人物。”   “带你去可以,把你家那藏着掖着的宝贝给我。”   “那可是老头子的命,我要是拿出来,他会打死我的。” 第35章 太乙道主   青竹帮的那件宝物,自是当初青袍人夺取的那件,与仙道有关。   沈炼虽然好奇,还不至于做出强夺的事情。   若是见到什么,便想要什么,任由贪欲操纵,即使得了一时好处,也算不得长远。   所谓自由不是想做什么,而是能控制自己做什么,不为一叶障目,欲念蒙蔽。   当然若是安仁杰真的送给他,沈炼亦不会矫情。   “看你也不敢,如今才是初十,等到十五那天再说吧,去还是不去,都还是未知之数。”沈炼微微眯上眼睛,好似在躲避门外漏进来的冷风。   这场大雪可真不见消停。   ……   青州城内是一番雪景,伽蓝山中又是另外一番雪景。   青州城的雪,有足印,有车辙,有烟火气。   那山中却不同,白茫一片,可谓干干净净,廖无人烟。   辛十四娘在山中雪路上走着,那雪花似乎有灵性般,刻意避开她,或者说她好似外面有一层无形的琉璃罩。   在这万物冻欲折的天气中,她光着脚丫走着,丝毫不冷。   那雪地上竟也没有丝毫痕迹。   远远一角屋檐飞出,上面全是白雪,皑皑晶莹,下面垂着长而锐利的冰柱,令人见之心寒。   一株老梅,在这寒风中,傲然而立,几许素艳,随风散发淡淡幽香。   辛十四娘见得这花开,很是欢喜,上前想要折下花枝,却被一只手抓住。   与她细腻柔滑的手臂相比,这只手当真难堪,皮肤干瘪,手臂枯瘦,与这梅树枝干没啥区别。   却稳稳抓住辛十四娘的手,没有半分颤抖。   辛十四娘抬头道:“爹爹,你怎么出来了。”   “我适才入定醒来,正好心有所感,才来阻止你折花。”说话的是个老者,满头银白,胜过此际飞雪,身子单薄,尽显老态。   “折了折呗,反正来年还会长出来,我又没有断它的根。”   梅枝摇曳不定,似乎在对辛十四娘的话不满意。   “它有点灵性不容易,你折它一枝,便伤它一分,却又何苦。”老者拍了拍辛十四娘的头,牵着她走进大殿。   这大殿空无一人,却没有外界传言的荒废景象,只是当初凌冲霄和青袍人交手的痕迹,依稀犹存,而十八座伽蓝仍是存在。   各取一个蒲团,相对而坐。   “你见到那少年了?”老者缓缓问道。   “见到哩,可真是漂亮,跟我们一样漂亮。”辛十四娘咬着手指,似乎随时要把自己若削葱根的玉指,一口吃掉。   “听说他剑术很好,你可曾试过?”   “我看他出了一剑,内气还没贯通任督二脉,却也到了关口,更厉害的是,他竟是已然有了神魂出窍的能力,有了入道的迹象。”辛十四娘看似漫不经心,说这话时,却多了一分郑重。   若是沈炼听到她这番话,也会有所震动,毕竟辛十四娘一眼就看破他的底细,而他对辛十四娘却依旧不太了解。   “人类果真得天独厚,十数春秋,便能有此修为,还是在没有拜入仙门的情况下。”老者微微一叹,异物成道,当真是难。   “儿不羡慕,做人有什么好的,几十上百年就尘归尘土归土。”辛十四娘虽然吃惊沈炼的天资,却没有羡慕嫉妒,她们毕竟也有人类所不及的地方。   “咱们生来长生,求道却难;人家生来短命,道途却顺,天道至公,得失难料。我这一生已经看得到尽头,唯独希望你能走上道途,那小孩道途越顺,才越有可能帮到你,你可不要瞎胡闹,开罪了人家。”老者顿了顿道。   “他也没多厉害,能帮我什么,像这样的,我能打十个。”辛十四娘盘坐叉腰,有些不服气。   “那小孩修的什么安魂定性的功法,我虽然不清楚,可他练气的功法,实实在在是当年太乙道主游戏人间时所创,虽然不入仙道之流,却也是青玄正统。那青玄仙门五十年开一次山门,只收十个年纪在二十以下的内门弟子。   非得天资、机缘足够,方可有机会列入门墙。那个凡人凌冲霄,便是错过了上次青玄收徒法会,纵然出海找到青玄仙门所在,亦没有机会入门。纵然成了凡人所谓江湖第一高手,亦是枉然。   其实当初要不是青玄门中的仙师,看他练过明玉功,放了他一马,凌冲霄也活不到现在。   还有一年,便又是青玄仙门的收徒法会,这小子若去参加,以他练过的气功跟太乙道主大有干系的缘故,加上他的天资,十有八九能够被选中。   若是他一路坦途,将来成为真传弟子,就有机会帮你青玄仙门中取得那青凤娘娘遗留的手札,届时你借阅一番,才有成道的希望。”   老者娓娓道来,却是包含了许多隐秘,甚至凌冲霄都未必知道他当初出海寻仙,后来到了青玄仙门,却没有机会入门的内情,乃至于他因为习练明玉功才逃过一劫,都未必知晓。   “传说太乙道主乃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最有机会证就元始的大神通者,青玄仙门自认为继承太乙道统,凭着青凤娘娘和太乙道主的关系,为何爹爹不找他们直接去要那手札,说不准还能借此治好你的伤势。”   辛十四娘听到还有这般缘由,却生出希望,原来青凤娘娘的手札在青玄仙门中,那是她们一族,成就最高的一位,脱去灾劫,遨游星汉大千之中。   若得了手札,她父亲的伤势,想必大有希望治好,而非坐以待毙。   “哪有那么简单,青玄门人认太乙道主,却未必买青凤娘娘的面子,况且咱们也不是娘娘那一支嫡传,人家凭什么给脸面。   那手札对我们重要,其实对青玄可有可无,若这小子真能入门,成了真传,用不了多大代价,就能让我们借阅到手札。如果他入不了门,咱们在另寻他法便是。”   “我怕爹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人类为万物灵长,修行极快,那小子真有天分,百年内便可成为真传,而一两百年我还是撑得住的,况且就算治好伤,也只是多活些岁月,等你若是成道,将来也有机会见到太乙道主,求他令我死而复生,又有何难。” 第36章 因菩萨心肠,故霹雳手段   雪不曾消停,今天的事也还未消停。   安仁杰对着吴管事嚷嚷道:“吴老头客栈的门也该修修了,你为你家沈少爷省那点钱干什么。”   “安少爷这门可有一百年了,所用是一块降龙木的边角料子,价值千金都不为过,可是咱们客店的金字招牌。”吴管事得意洋洋道,这门当然不是以前留下的,而是沈老爷子因为有间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才送给沈炼的。   说是价值千金当然有些过,但的确也价值不菲。   此木生长缓慢,木质坚韧,木面光滑细密,且不易折。强力折之,斜茬似刀,锋利如刃。   更难得的是,此木能散发一种淡淡的香气,有驱赶毒虫的效用,有此门在,许多往来客人进入客栈时,身上若是有些不干净的活物,大都会被驱赶走。   安仁杰不学无术,当然不知道什么事降龙木,却也知道吴管事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看来这门的料子,还确实有那么点点值钱。   “这门既然如此宝贝,放在外面也不怕被人偷了。”   “安少爷你又说笑了,青州城内谁敢偷咱们客栈的东西。”   “好了,你们两也别斗嘴,门外有人倒着,吴伯你派两个人将他抬进来。”沈炼眉头微微皱起,麻烦事倒是会挑时候。   他闻到了丝丝血腥气。   吴管事倒是见惯了沈炼这不见不闻,而能知晓身周事情的灵异,派了两个小二,开了门,果真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两个小二将人抬了进来,却是个皂衣男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双眼紧闭,显然是晕了过去。   浑身上下,倒是完整得很,只是衣服斩了雪,有些湿。   将其平放在地上,沈炼又让人打来一盆热水。   他轻轻摸了摸对方额头,却是烫得很。   目光落在其胸腹下面,衣服弱不可察得有三个像是被针孔穿过的痕迹。   血腥味也是从这里传出来。   “好高明的暗器手法,针针落在穴位上,分毫不差,若是一次性发出,那人当真厉害。”   打穴认穴好似江湖高手常有的本事,可是用在暗器打穴,还能如此精准,那非既有天赋更有苦功不可。   此人体内更有一股邪气,抑制不住,到处乱串,也是亏了这股邪气,极阳极热,才没让他在这般冰天雪地里给冻死。   这种天气下,即使江湖高手,有真气护体,都很难走远,不是每个人都似辛十四娘那般厉害,况且辛十四娘本来就不是人,非是普通生灵。   “少爷热水来了。”   大厅还有不少食客,本来这天气下就没什么乐子,加上刚才辛十四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此刻俱都围过来,想看个好戏。   “各位朋友,我不喜欢救人的时候,给人看着,你们都散去吧。”   “沈公子我们就是看看,不会影响到你的。”   “就是就是,早就听说沈公子医术高明,我们也想见识见识。”   沈炼淡淡一笑,也不着恼,身形一动,好似一阵风淌过,速度快得令这些人只看到一阵残影。   那影子往周围人中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原地。此时包括刚才说话的几个,全都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这些食客才想起,沈公子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我这人有个毛病,讲道理大家不听,就特爱动手,得罪了诸位,还请见谅。”沈炼拍了拍手,不疾不徐地说道,依旧斯文有礼。   “若是诸位听进了在下的话,愿意散去,就眨一下眼睛,我就替各位解开穴道。”沈炼接着又道。   说完之后,这些人都眨了眨眼睛。   “那好,我还有一句话要讲。”   那些围观的群众,生怕沈炼还出什么幺蛾子,只是现在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有心认错,消消沈炼的火气,却无能为力。   “如果我解开穴道,还有人不服气,只得又让大家一起跟他受点罪,令他多愧疚反省一下,想来大家是不会反对的。”   话音一落,沈炼便如法炮制,替这些人解开穴道。   纵然有两个不服气的,也想到沈炼最后的话,怕引起众怒。   各人都散了去,其中还有不少人见识沈炼的厉害,有心巴结,又点了好酒好菜,在远处自己的位置上,希望沈炼能看到,留个好印象。   说到底欺善怕恶,皆是人之天性,畏威而不怀德,亦是劣根。   沈炼有菩萨心肠,才行霹雳手段。   他不算坏人,也不会做个烂好人。菩萨虽然大慈大悲,却也不是仁善,文殊成道,亦曾杀了十万魔兵,丝毫不损其慈悲。   至于恶了一些客人,会令客栈生意损失,更不在沈炼考虑,他身在红尘,本就无心富贵家声,何须在意这些。   沈炼重新将注意力落在皂衣汉子身上,对方胡渣突起,看来许久未曾打理,从身上的其他痕迹,亦可以看出对方显然是在逃亡。   右手虎口有着厚厚的茧子,不是练刀就是练剑,只是身上没有兵器,看来早就遗失。   而衣服上除了那三个针孔,没看到其余口子,可以猜测,此人是被人用暗器伤后,就立即逃走。   兵器遗失,多半是因为事发突然不在手上,或者将兵器以大力投掷出去,用来断后。这足以证明出手的人是有多快,以及这皂衣汉子心性也颇为果断。   似乎这又可以归类于江湖仇杀之中,而皂衣男子别的地方不走,偏要来有间客栈,说不准有因为他的缘故。   毕竟如今的沈炼,在江湖上算是有些名头。   这些都是沈炼自己的猜测,未必做得准,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求道,并不泯灭人性,若事不关己,就看着一条生命从自己眼底逝去,他自问还是难以做到。   或许将来他会走上太上无情的道路,可现在他至少还是个人,有人性的人。   一盏茶后,皂衣男子被微微抬起来,对着那一盆热水,吐了起来,吐出的东西竟然是结成冰的血块,呈紫黑色,显然有毒。   落进热水中,便随即化去,但仍有丝丝血腥味传出来。   沈炼闻到,都有些烦闷。   若非热水将血块消融进去,那味道还要更重,令人闻到更加难受。 第37章 盗圣白玉飞   神足经的真气本不分阴阳,可是经过一些特别经脉和穴位后,便可以转换为极阴或者极阳。   这是沈炼自己尝试出来的,他的精神实在太过强大,体内真气远未到他不能掌控的数量,可以操控一丝丝真气,做出一些他承受范围内的尝试。   当然这也是他在没有前人经验指引下,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现在的情况,就好比生在现代社会,还不得不去自己推导一些初中高中的数学知识。虽说也有些效果,但比起那些身在名校的同年人,并没有任何优势,更多的是浪费时间。   问题是他确实至今为止仍旧没有接触到那些真正致力于修行的宗门或者说世外仙流。   或许凌冲霄了解一点,但两人间未必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况且沈炼也不知道凌冲霄现在在哪。   如果不出意外,沈炼一年内不管能否贯通任督二脉,也会走上寻仙访道的路,毕竟他已经有了一些能够自保的手段。   现在沈炼的医术,固然未到生死人肉白骨的地步,但在这世界称上一声神医都不为过。   毕竟他接受过现代的医学教育,又练过内气,感知敏锐,一般的凡医,太难与他相提并论。   亦唯有他以入微级的内气操控,方能将转换后的极阴内气,度入这人体内,冻住那股邪气,再以迅捷的手法,将其催逼出体外。   男子先是醒来,随后又晕了过去。   因为沈炼点住了他的昏睡穴,令其好生休养。   ……   白玉飞睁开眼睛,发现他躺在舒适的床上,他一生中绝没睡过比这更柔软的床。   他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好像到了有间客栈门口,模模糊糊间,被人抬了进去,似乎有人为他治了伤。   他试着运行了下内气,虽然还有些滞涩,天池、期门、巨阙三处被金针刺入的穴位,已然能够畅通。   然后气归丹田,他摸了摸这些地方,金针已经被取出。   外面传来幽幽的琴声,于这风雪天气中,好似一道清冽的泉水,款款而来,固然清冷,却有生机。   白玉飞起床,推门而出,琴声在走廊上飘荡,似有似无。   他耳力惊人,还是听出了源头。   说实话琴声意境固然高妙,可指法算不上难得,白玉飞曾有一次机会,在京城醉香阁听过里面清倌人的一首曲子,与那位清倌人相比,这琴声可谓粗糙。   但说现在他更愿意听这里的琴声,却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琴声更自在一点,没有那位清倌人的幽怨。   终于找到了琴声出自哪个房间,这里离其余房间都远一些,更加独立,说明此处的不同寻常。   门是开着的,周围没什么人。   白玉飞到了门口,琴声戛然而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诗全是很通俗的文字,白玉飞听见了却觉得极妙。   就像有人用最普通的基础剑招,组成了一套精妙绝俗的剑法。   更何况这首诗跟那琴声一样,都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既然来了,为何又裹足不前”传到白玉飞耳中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甚至有些稚嫩,声音算不上动听,好似主人正处于变声期。   他听了这话,岂有不进的道理,房间之内还有房间,却被竹帘隔着。   拨开竹帘,本以为里面会有精致素雅的装饰,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把墙粉刷了下,中间有一方茶几,旁边不远处搁着一面古琴。   茶几前,有一位清秀少年盘膝而坐。   大约十五岁的年纪,仿佛画中人。   茶几上不是茶,而是酒。   酒面上有酒渣浮起,好似绿色的蚂蚁。   一只酒壶,两个杯子。   加上那句‘能饮一杯无’,白玉飞岂会闻弦歌而不知雅意。   等他学着少年的样子,坐在对面,却发现自己也并没有比少年高多少,而且对方有一种贵气,令他不自觉矮了一分,更想起一个人——伤他的那个人!   “在下白玉飞,多谢玉公子相救。”   “你倒是个实诚人,看来你是知道我能救你,故而特意往我这逃来。”沈炼轻笑一声,外面暮雪已经又下起来了。   他开着窗子,即使旁边有小火炉,房间还是有些寒意。   只是沈炼却似乎没感到多冷,衣服没有多厚。   白玉飞本不怕冷,只是他现在伤势未愈,又之前连日奔波,被冷风一吹,忍不住发抖,咳了几声。   沈炼摇了摇头,会了一掌,就把窗子关上。   白玉飞心中暗赞,江湖上能用出劈空掌力的不是没有,他若是伤势痊愈也可以做到,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用来关两丈外的窗户的人,屈指可数。   更何况沈炼的年纪这么轻,却有如此修为,那当真是练武的奇才。   难怪以金刀王的自负,都甘拜下风。   “让公子见笑了,这次逃到公子这里来,确实给你添了麻烦,如果公子介怀,我立刻就走,如若侥幸不死,必然回来报恩。”白玉飞拱手道。   “听你的口音乃是数千里外的燕州人士,却不知这寒冬腊月,怎么逃到青州来。”   “公子可能对江湖事了解不多,在下于江湖中还是有些名头,平日里手头紧了,也会在你这样的人家,借点好东西当花销,在下为不失礼,通常会提前告知主人家,却也从未失过手。承蒙江湖同道抬爱送了在下‘盗圣’二字,实是愧不敢当。”白玉飞大概介绍了下自己。   “原来是‘盗圣’当面,你的真名居然是白玉飞,我此前却不知道,如果我没猜错,白兄不但轻功了得,刀法也是一流,冒昧问一句,不知何人却能将你迫到如此狼狈。”沈炼对江湖事确实不太清楚,但这两年还算有些耳闻,盗圣乃是近些年江湖最有名的侠盗。   本以为是为翩然佳公子,如楚留香那般人物。   却没想到更像是乡下青年,长得普通,也就白玉飞三个字,还算和盗圣的形象相配。   其实自来飞贼,大都形貌平凡,才不易被人注意,如小说中楚留香那般人物,几乎是没有的。 第38章 一报还一报   “天下间能让在下束手无策的人,还是有很多的,比方说公子若要对付我,在下也是反抗不了。”白玉飞喝了一口緑蚁酒,入口甘甜,丝丝酒味,缠绕舌尖。   他又笑道:“这原来是米酒,用的不知是哪一口老泉。”   “山中随处一口清泉而已,哪说得出来龙,白兄莫要避开话题,是谁伤的你?”沈炼不断旋转酒杯,里面的绿蚁新醅酒,没半分洒出来。   “在下武功不济,却如公子所言,刀法还算过得去,轻功亦颇有些天分,自得了这‘盗圣’名头,其实没多少自得,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无名无姓,胜我者多不胜数。只是名声累人,那名剑山庄失了忘尘香,却说是我偷的,在下是一路被名剑山庄的剑奴,从燕州追杀到青州,后来名剑山庄的少主人也到了,在下连面目都未曾看清楚,既丢了刀,更中了其独门暗器,险些伤命,想到江湖传闻公子武功盖世,医术过人,人,我又在青州,便只得往你这逃生,希望公子收留。”   “一入江湖,本是生死有命,你逃这来,不怕我见死不救。”沈炼缓缓道。   “穷途末路,哪能想那么多,好在公子似乎也不是那种人。”白玉飞其实心有余悸,这次无妄之灾,着实是生平最险恶的一次。   其实他也没有多大把握,沈炼会救他,毕竟江湖人莫说见死不救,就是趁人之危,也多了去了。   “一报还一报,我救了你,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你可同意,若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当然你的买命钱,将来须得还上。”沈炼不是坏人,也不会滥发好心,施恩莫忘报,在他看来,并非什么好事。   世上大公无私的贤者终是少数,更多是施恩望报,同样正合天数。   白玉飞苦笑道:“在下孑然一身,公子觉得有用,这条命拿去便是。”   “那你就留下来当个跑堂的,工钱和其他人一样,管饭管住不管酒,以你的体质,现在想必也可以干点粗活了,就明天开工。”   “直到现在,我才确信,公子却是开客栈的老板。”白玉飞洒然一笑,到他这地步岂会在意什么钱财,更不会在乎有无美酒,真正令他感兴趣的是沈炼这个人。   世人相交,尤以交心最为难得,两人纵未交心,也不在蝇营狗苟之间。   等白玉飞离去,沈炼才缓缓打开了窗子,此楼最高,能见城外青山,青山业已白头,那明月又上中天,不知不觉来到这世界已经快三年了。   他也没有对白玉飞身上留下什么手段,并非相信白玉飞乃是一诺千金的侠客,而是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反悔。   人生之中,来来去去者多也,纵使看走眼几个人又当如何。   倒是选什么礼物,送给辛十四娘,却还需要费点心思,既然对方乃是异类,自不会在意俗物,见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物,不然那还有什么劲。   ……   月光铺在雪上,道路皆白,不逊白日多少。   雪上有一道长长的影子,仔细看去,却又是一顶轿子。   素青色的轿子,前后两人,皆是青色劲装,年岁不大,轻功却不错。   那雪上足印,一样深浅,每次轿夫同时飞纵,同时落地,皆有五六丈之遥。   不到一刻钟,便飞出十里地。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伽蓝山下,翻过伽蓝山,便是青州城。   “公子这里就是伽蓝山,凌冲霄诛杨轩的地方,这里上山一条路,下山也是一条路。绕过这座山,却要走很远的路。”前面的轿夫沉声说到,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好似金铁砸在石头上。   身板也很直,腰上挂着一青钢剑。   在这雪夜天气,丝毫没有打寒颤,后面的轿夫亦复如是。   “凌冲霄听说几近入道,他师弟杨轩亦是强绝一时的高手,在漠北连始毕可汗都敢得罪。凌冲霄能杀杨轩,我却连白玉飞都杀不了,看来要胜过他,只有等我入了仙门之后,可那时候凌冲霄大约也不会被我放在眼中了。”   轿中发声的显然是个男子,言语间总有一种深深的寂寞缠绕。   “白玉飞那厮武功不高,轻功却乃天授,公子没能杀他,却非武力的缘故,凌冲霄在公子这般年纪,定然是远不如公子的,更何况公子你迟早是要长生问道,又胜过他不知多少。”   “剑十三你倒是会说话,剑十四你觉得剑十三说的怎么样?”那公子却是问道,显然剑十三是前面的人,剑十四是后面的轿夫。   “不知道。”好像是从石头里挤出来的三个字,说完三个字,似乎就把他一天的话都说完了,再不肯多出口一个字。   “剑十四你啊,老是这么闷,难怪娶不到媳妇。”轿中人似乎觉得逗弄两个下人挺有趣,欢快了些许。   “公子我们是上山,明日再进城么?”   “那就在山上歇一晚上,明日里去把青竹帮的那件东西给取了,顺道解决了白玉飞。”   “青州城里青竹帮算不上什么,可那沈家的公子沈炼,据说年纪虽轻,却极为厉害,武功得自杨轩,却已经胜过他,公子要不要去见一见这位少年奇才。”   “那沈炼我也听过,据传风神秀彻,令人见之忘俗,既然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轿中人轻笑一声。   那山路陡滑,剑十三和剑十四抬着轿子,如履平地。   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座庙,那是伽蓝寺。   石阶上布满细密白雪,月光莹莹,令人赏玩不尽。   里面隐隐有灯火传来,青灯如豆,古庙幽深。   “公子里面似乎有人,等剑十三亲自进去打探一下,剑十四你留在原地。”   那剑十四嗯了一声,轿中人自无不可。   剑十三沿着白雪石阶,入了古庙,却见到一个身披红色丝巾的美貌女子走了出来。   正是辛十四娘。   “你们是来借宿的么,可以去后院。”   剑十三答道:“正是来借宿的,多谢姑娘。”   他嘴上回敬,眼角注意到,辛十四娘从大殿走出,居然一分足印都没留下。 第39章 本道江湖不寻常   世上纵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不可能这样闲庭信步。   那已经违背常理,非是武学所能做到。   剑十三出身名剑山庄,见识匪浅,知道纵然贯通任督二脉,勾连天地元气,内气生生不息,都绝不可能做到这般。   凌冲霄都没有这本事。   除非这女子毫无重量,又或者别有神异。   辛十四娘瞥见这凡人眼中的迟疑,却不吃惊,难道她还会为几个凡人,故意装作凡间女子不成,那可是当真做不到。   “要住要走,悉听尊便。”辛十四娘冷然说道,也不知是辛十四娘过于冷淡,还是这天气本来就冷得吓人,剑十三无端被震慑住,说不出话来,心中寒气直冒,只觉得这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竟然比生平遇到的任何高手都要可怕。   剑十三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内心的畏惧,不自觉恭敬回道:“我家公子还在外面,我回去禀报一下,姑娘可否介意?”   “我说介意,你难道就不去禀报了?休要拖拖拉拉,速去速回。”辛十四娘甚是不耐烦。   ……   “你说庙里有位姑娘,行动间了无痕迹?”轿中的公子悠悠说道。   “是的,这座庙据说早已荒废,按理说不该有人,那女子来历神秘,公子咱们到底进不进去。”剑十三实在拿不准辛十四娘的底细,以他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亲身犯险,只是少主的心气高傲,若是劝他不要进去,有可能适得其反。   “剑十四你说去不去。”   “少主想去。”这回是四个字,仍旧像是从石头里挤出来一样。   “好个剑十四,你在我家为奴,真是委屈你了。”却是轿中公子拍起了掌。   剑十三无奈一叹,这是非去不可了。   入了庙中,辛十四娘自不会等在那里。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尊客往后院走来便可。”非是之前的女声,而是一个老者。   从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条小径,上面青草虽然铺满了白雪,可未曾断绝生机,偶尔露出点点青绿,在月光下颇有些禅味。   走完这条小路,剑十三在前面,只觉眼前开阔,一株老梅,随风摇曳,上面点点淡黄小花,暗香袭人。   轿子停在外面,轿帘打开,现出这位公子的真面目,唇不点而红,五官俊美,眼若清渊,眉心一点红砂,灿若流华,那生而有之的贵气,无须赘述。   此便是名剑山庄的少主,江湖中年青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   凭他的身份和样貌,足以是世间任何少女的梦中情人。   照说这样的人生,确实没什么遗憾,即使皇子,也未必有他这种江湖世家的少主更快活,何况他是名剑山庄庄主的独子。   可上天终归是公平的。   因为随着轿帘放开,他不是走出来的,而是坐着轮椅,慢慢出来。   他抬起了头,道:“好月。”   低下了头,道:“好雪。”   最后目光落在梅花上,道:“好梅。”   此时辛十四娘已然出来,他目光所及,竟而不知如何开口。   辛十四娘叉腰一笑,顾盼流辉道:“怎么小子,说不出话来了,你连说了三个好,难道我就不好,既不如这天上月,也不如这地上雪,更不如这小梅儿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那梅花不住的摇晃,生怕辛十四娘迁怒到它头上,草木生出灵性,万中无一,它能有这般灵性,得之不易,珍惜得很。   要是它能化身人形,估计都要以头抢地,大表忠心了,哪会有什么迎着寒风,傲骨花开,那般文人所赞扬的高洁品性。   毕竟风刀霜剑,怎生比得上辛十四娘可怕。   他见到辛十四娘居然见到他坐着轮椅,毫无异色,没有同情和讥嘲,心中莫名生出好感。   如此一来,只觉得辛十四娘言语率直,绝非平生遇到任何女子可以相比。   温言说道:“正是姑娘太过美貌,又岂是一个‘好’字可以描述,在下却是想不出其他的话,只觉俗人所谓花容月貌,都亵渎了姑娘。”   “公子莫要夸她,不然她得上天了,相逢有缘,进来一叙如何?”又是那苍老的声音。   “长者有请,晚辈自无不从的道理。”   进入屋子内,却是座禅房,干洁明净。   那老者衣着整洁,白发如银,颇有些书卷儒雅的气质,不同于辛十四娘的跳脱。   两位剑奴各在左右,推着他来到老者面前,辛十四娘亦站在老者背后。   老者道:“老夫姓辛,这位是我女儿十四娘,公子雪夜行路,绝非常人,不知从何而来。”   “晚生叶流云,见过辛老先生。”   “原来是名剑山庄的少主,难怪有此气度和风采。”   叶流云心道:都说行走江湖要小心三种人,老人、女人、孩子,这对父女倒是占了两个,一口道破我来历,可当真有点意思。   “没想到晚生的名字,还能入老丈的耳,真是荣幸,冒昧问一句老丈是哪位前辈,恕晚生才疏学浅,一时间没认出高明。”   老者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却是举起酒杯。   叶流云是海量,却数杯下去,就有了醉意,后来如何,已经全然不知。   等他醒来,已经到了清晨,回到了轿子中。   等他掀开帘子,剑十三和剑十四同时惊醒,这里已经是山下官道,前面青州城的外郭遥遥在望。   叶流云沉吟道:“昨晚怎么回事?”   剑十三道:“昨天好像咱们进了山上的庙去借宿,怎么醒来就出现在这里。”   剑十四默然,因为剑十三说的,便是他知道的,所以用不着多说。   叶流云回想起昨天种种,微微叹息道:“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昨天所遇父女若非世外仙流,便是妖魔幻化,不然何至于无声无息间,就将我们戏弄。”   “还好对方没什么歹意。”   “若是妖魔也不敢在人间肆意妄为,这点无须疑虑,且入青州城,取了那件物事,以免生变。”叶流云却是做出决断,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纠缠无益。 第40章 完美与不完美的人   连续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如今又是夕阳。   日出日落,实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   但今天注定有所不同。   白玉飞已经抹干净了大厅的桌子,比其余伙计干得更多,用的时间更少,吴管事看到他,眼中都充满笑意,心中琢磨,要不让沈炼辞退几人算了。   沈炼当然无所事事,他在喝茶,平常的茶叶,初化的雪水,袅袅的茶烟,腾腾升起。   旁人只能看到白玉飞的勤快,沈炼却可以看出白玉飞动静间在修炼一种特别的功夫。   他的重心比常人低一点,落足时身体前倾,却脚后跟先着地,姿势明明怪异,在他身上却显不出别扭,让人几乎没能注意到他的怪异。   这种功夫大概是修炼一种身法,其要点在于平衡。   古语有云:修身治国平天下,其中的平便是平衡的平。   世间之道,以平衡最为难得。   此身法仿佛为白玉飞量身定做一般,因为白玉飞的脊柱比常人会有些畸形,正因为这一点畸形,令他的重心,跟别的人区分开来,时时刻刻处于一种不平的状态,亦让他找到了自身平衡的点,恰恰与这种功夫完美锲合。   “他的刀未必快,但施展出来一定会很快。”沈炼想到,若是白玉飞之前有出刀机会,以他的身法,刀法连环而下,将很少有人能避过。   同时亦可以看出白玉飞的刀法未到人刀合一,故而身法和刀法没有完美锲合,才会没有出刀的机会,就受了伤。   白玉飞虽然干着活,却不觉得累,他平生没干过这种活,更没有自食其力过,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他是缺乏安全感的,但这里有沈炼,却让他平生第一次生出无可抵御的感觉,亦感到沈炼是值得令人尊敬的人,因为沈炼有一点好处,别人都没有。   那就是沈炼的目光,无论看谁都一样,把你看在眼里,却没多少算计,更无多少偏见。   白玉飞浪迹江湖,见过不少人,他有自己看人的眼光,沈炼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一种人,甚至没有之一。   “少爷,老爷不好了,你快回去。”   破门而来的是个穿着灰袍的汉子,此人是青竹帮的帮众,他口中的‘少爷’自然不是沈炼,而是安仁杰。   安仁杰嚷嚷道:“是不是老头子为了骗我回去,又装病?”   那仆人道:“少爷这回真出大事了,是名剑山庄的少主来了,取了咱们帮中那件宝物,老帮主也受了伤,你回去看看吧。”   安仁杰神色一变,他纵然再不问江湖事,也当知道名剑山庄。   白玉飞亦神情触动,到底还是找来了。   “早说那破画就不该留着,烧了不是一了百了,偏偏老头子拿他当宝,若那玩意真是仙家物事,这么多年也没见咱家出个仙人,让本少爷沾沾仙气,现在东西丢了,总算不会提心吊胆,这是好事。”安仁杰听后,不但不伤心,反而高兴。   又对沈炼道:“沈大少爷,你不是一直对那玩意感兴趣,现在机会来了,你去抢回来,那东西就归你,我保证老头子绝不敢找你要。”   “不用去找,它自己就来了。”沈炼淡然一笑,得失难料,大都在一个‘缘’字。   福有福缘,善有善缘,恶有恶缘,缘聚缘散,无从可知。   灰襟汉子,突然面色惶恐,指着前面道:“少爷,那就是名剑山庄少主的轿子。”   素青色的轿子,不是从地上来,不是从雪上来,是从天上飞来。   青色劲装的剑奴,抬着轿子,从对面的屋顶飞出来。   轿子如若一盏风灯,缓缓降落,脱离引力束缚般。夕阳自然普照,不偏不倚,拉出长长的影子,恰好遮住了大门。   “公子,前面有间客栈到了。”剑十三在前面分明看得一副对联——‘有雅客时常惠顾,间文栈总是欢迎’,韵味悠长,这沈炼倒是个雅人。   “白玉飞也在。”这句话却是剑十四说的,显然他对白玉飞印象很深。   毕竟在此之前,是他们两个,将白玉飞一路追杀到青州边界。   ……   任谁也没料到名剑山庄的少主人是个残废,是个只能靠轮椅行动的人。   白玉京完全看到叶流云时,那被伤的仇恨皆烟消云散。   正因叶流云出身如此之好,风采过人,一手功夫出神入化,才更能体现出什么叫做天妒英才。   一个人太过完美,有了缺憾,必然很是不幸,这种不幸在于心灵而非物质。   一块石头,上面有多少坑洼,都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   一块价值连城的白壁,上面有了瑕疵,将会令多少人觉得难过、可惜。   白玉飞是同情,安仁杰是愕然,跟来报信的灰襟汉子却没有见过叶流云的真面目,因为对付青竹帮,剑十三一人便已经足够。   “白兄那日匆匆一别,却是来不及说上话,只留下你的刀,今日见到原主人,自当物归原主。”   叶流云手上多了一把白刃,唯有刀柄是黑的,拿在手上,像是拿着一道光。   用这种刀,在夜晚是极为显眼的,因为白玉飞虽然做的盗窃之事,可与人比武,从不偷袭。   白光一闪而过,最后稳稳落在白玉飞手上。   他拿上自己的刀,微微一瞥,竟而神色骇然。   刀身上本刻有两个字——白玉。   现在刀身上依旧是两个字,白玉却变成了‘碎玉’。   甚至可以清晰看见‘碎玉’的‘碎’,一笔一划还有深深的指纹在里面。   不用说,原先刀身上的‘白’字不但被抹去,还被叶流云以无上指力刻下‘碎’字。   白玉既碎,人又当如何。   “怎么白兄是觉得在下在刀身上刻下的字不好么?若是白兄觉得碎玉不好听,可以自己改,或者请别人帮忙改一下。”此刀材质尤甚百炼之钢,唯有以类似大力金刚指的指力,方能在刀上刻字,而不在于功力深浅。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沈炼说的。   打一开始,叶流云的注意力都被沈炼吸引。   事实上沈炼就像是叶流云的完美版,风姿绝世,光彩照人,而且没有双腿残疾。 第41章 有剑铮铮   两人相似的地方在于同样出众的外表,以及难以掩盖的贵气,和不世出的武学造诣。   沈炼含笑道:“以血肉之躯,在神兵利器上刻字,莫说是在场的我们这些人,便是江湖中,也鲜有人做到,既然改不了字,玉飞不若我替你将刀还给这位公子,请他帮你改回来。”   他微微伸出手,却是朝白玉飞拿刀。   白玉飞心知这是沈炼要替他出头,说不出的感激,放眼世间还有谁肯替他白玉飞去跟名剑山庄作对。   刀在沈炼手上,不管名字是白玉刀还是碎玉刀,都无法改变一件事实,那就是它吹毛断发的锋锐。   刀锋已经较寻常单刀要薄一些,刀锋却薄得几乎透明,好似可以分解阳光。   “你这是要刀架在我脖子上请我么?”叶流云似笑非笑,更像是在嘲讽。   沈炼一笑,说道:“公子岂非没听过,以理服人,而道理又在刀锋笼罩的范围之内?”   “如若刀锋摧折又当如何?”叶流云眼睛微微眯着,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幽冷。   “你觉得呢?”沈炼随意回道,夕阳更加西下,可轿子的阴影只是完全笼罩了叶流云,却差一点触及到沈炼。   淡淡夕阳,映出的是沈炼的慵懒。   未曾完全化开的白雪,静谧安详,余晖流雪之上,如梦如幻。   白玉飞和安仁杰都退到了远处,是因为不想让沈炼分心。   叶流云默然以对,话已说尽,不必再说。   剑十三和剑十四都在叶流云身旁护卫,这是身为剑奴的责任。   名剑山庄最厉害的便是剑法,只是叶流云的剑又在何处,一个双腿残废的人,纵然剑法再厉害,其威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只是要胜过叶流云,首先要胜过两名剑奴。   叶流云的剑不知何处,剑奴的剑却在明处。   先动手的并非是沈炼,而是剑十三。   一剑刺来,好似流水淌过,余势无穷。   这一招叫做‘不尽江河滚滚来’,攻势凌厉,如若江河,不可断绝。   沈炼动也没动,只是眼睛明亮了少许。   剑十三仿佛看到淡淡夕阳中,到处都是沈炼的影子,竟然不知哪一个才是沈炼。   “立形化影!”剑十四冷然一句。   叶流云轻声一叹,道:“不是。”   所谓立形化影乃是一种极为高明的身法,在以人眼不能捕捉的速度,幻化影子,令人分不出虚实。   沈炼不过是以精神异力,蛊惑人心,并非他身法真的高明到极致。   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炼实际上纹丝不动,一招未出,可剑十三已经输了。   纵有如流水般不可断绝的剑势,也得击中目标才行。   他被点住了穴道,躺在一边的雪地中。   叶流云竟没有露出担心的神色,晚风刮起点点雪粉,如夕烟般笼罩他。   安定从容,不为所动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剑十四。   剑十四的武功不比剑十三高,如论生死,定然是剑十四活下来。   因为他出剑一向很稳,如若没有把握,不会轻出。   但这一次就算没有把握,他也得出剑,为了能让叶流云更了解沈炼的武学多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沈炼不想出刀,也不想用灭神剑。   灭神剑伤人神魂,如若必要,他是很少动用的,更何况纵然他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可以宁神养心,以神破神,次数多了,必然没有好事。   不出刀是为了保留自己的杀气,不让这位名剑山庄的少主窥破他的虚实。   如果沈炼的眼力没出问题,这位名剑山庄的少主,神完气足,从始至终,呼吸绵长,其间的节奏,都没有缝隙可钻,多半已经内气生生不息。   确切说对方已然有了入道的基础,即使双腿残废,仍旧不可小视。   剑十三的剑如流水,剑十四的剑就如一沟令人绝望的死水。   没有半分波澜,跌掉任何变化,只是简简单单的刺过来。   这一刺,似乎演练过千遍万遍,动作的简洁,绝非言语可以说得出来。   这并非武学上有过人天分就可以刺出这朴实无华的死寂杀剑,而是千次万次的自我摧残训练。   成功的路有千万条,但没有一条是捷径。   沈炼心中叹息,竟然有些不忍,不忍击败这样一位勤奋、坚毅的剑客。   但他不能留情,更不会留手,因为尊重。   见到这一剑,他已经决定要出刀了。   剑十四出剑之后,心意坚定,自然不会受外物所动。   此前沈炼的精神大法,起到的作用将会减弱许多,况且剑十四更是早有准备。   剑十四的内气全都贯注在青钢剑上,上面有淡青色的光芒,他竟然快到能使出剑芒的地步。   剑芒乃是剑意和剑气的结合,不在修为,更在于一种豁然领悟,介于精神和内气之间。   叶流云心道:此战不论胜败,都再不能让剑十四在名剑山庄做剑奴了。   剑十四这一剑已经有了武道宗师的风采,一位如此剑客,若是为人家奴,当真是对剑道的羞辱,对武道的羞辱。   叶流云怎么会让明珠蒙尘,不散发出光彩。   心中一念如电光火石,自然很快。   但剑也不慢,沈炼眼珠中剑十四的倒影,不断扩大。   最令人心胆俱丧的自然便是那毫无晃动,飞掠而来的剑尖。   忽然之间,沈炼丢掉了手上的刀。   那一把锋锐无匹的刀。   高手相交,手中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所谓空手入白刃,只能用在差距很大的较量中。   不是沈炼丢掉了手上的刀,而是手上的刀飞了出去。   而沈炼的人也突然消失无踪,似乎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沈炼这个人。   胜负只在刹那间,对于交手的两人,时间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是交手时那一瞬间的心意变动,以及刀与剑的碰触。   并非沈炼不见了,而是他太快,快过了刀。   快过了人眼反应的速度,才造成消失的错觉。   速度最快的自然是光,沈炼不可能比光快,却能快过剑十四的反应。   可是剑十四只看到了一道刀光,劈空而至。 第42章 月光如刀   刀光一闪而逝,胜负已然分出。   沈炼自然不会败给剑十四,他的剑已经断为两截,连同摧毁的还有剑十四尚未成型的剑意。   没能击败对手的剑意,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破灭是为了新生。   只是剑十四还能孕育出更强大的剑意么,没人知道。   他跪在地上,在雪地里,雪已经化了一些,更多的雪却没有化去,结成了冰。   冰在泥土中,让这土地坚硬得胜似精铁。   剑十四没有练过铁爪功之类的武学,他的双手挖着冰冷坚硬的土层,很快挖出一个血淋淋的小坑,那是他的血。指甲已经翻开,里面的血肉混着泥土。   最后才把剑放进泥土中,埋下这把短剑,最后才去扶起剑十三,退到远处。   沈炼的衣服破开一条口子,那是在心口的位置,是一条寸许长的小口,不是被剑锋破开,而是未完全成型的剑芒。   “你的刀已经出了,却还没看到我的剑,现在你还要跟我继续作对么?”若是别的江湖人,如金刀王,甚至如当初的青袍人见过沈炼的刀法之后,都会下意识自叹弗如,动摇信心。   可叶流云没有半点畏惧,不仅仅是因为能知道对方有多厉害,那对方的厉害就少了一半。   真正令人觉得可怕的是未知,叶流云的剑就是未知。   从没有一个活人见过他的剑,今天也不会例外。   沈炼凝视着叶流云,很镇定。   他的镇定不是虚有其表,而是发自内心。   “你怎么知道我只有一把刀。”沈炼轻笑一声。   他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将刀扔掉,扔向了叶流云,被叶流云两根手指生生夹住。   这一刀的投掷力度不重,也非角度刁钻,叶流云绝不会接不住。   叶流云放下了刀,目光没有离开沈炼,因为他不会给沈炼任何机会,所以自己不会有任何疏忽。   正因为目光没离开沈炼,才看见了沈炼果然不是只有一把刀,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刀。   一枚造型奇特的飞刀。   夕阳落下了最后一丝余晖,明月取代了夕阳的作用,无私洒下清辉。   叶流云和沈炼对视了足足有一刻钟,气氛的凝滞,让周围的人,都不敢大口呼吸。   叶流云注意的是沈炼的手,捏住飞刀的手。   沈炼注意的却是叶流云的左袖。   同样晚风拂过,左袖总是比右袖多了一分凝滞。   “我知道你的剑在何处,对么。”沈炼这话充满自信,这种自信本该是叶流云才有的。   “对。”叶流云亦不得不承认沈炼的心思之细,眼力之高。   他的剑法便是袖中剑,暗器不过是他的手段,剑法才是他的挚爱,亦是名剑山庄的传承。   甚至他只是用剑法的发力技巧,用出金针暗器而已。   他是不屑于对白玉飞用剑,不然白玉飞活不到现在。   “你摸不准我的刀何时发出手,是么?”沈炼怡然自得的笑着说道。   “当然。”叶流云泰然自若道。   “那你输了么?”沈炼眼睛更亮了,胜过璀璨的星辰。   “没有。”叶流云缓缓说道。   他摸不准沈炼的刀,同样沈炼也摸不准他的剑。   剑十四目光落在二人处,掩盖不住的狂热。   在场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加明白两人间的微妙。   沈炼迟迟不能出刀,是因为他的精神始终没有到一个临界点,最好出刀的机会。   或者这个机会随时都会出现,或者永远都不能出现。   出不出手都在沈炼心意之间,可是一旦出手,胜负就不是沈炼可以控制。   所以沈炼才需要最好的一个机会。   因为飞刀不是暗器,还寄托着他的精气神。   如果一击不中,必然没有第二次机会。   “你可知道你已经必输无疑,因为你的破绽被我抓住了。”沈炼淡然而道。   落在剑十四耳中却如惊雷一般,他突然想到了叶流云的破绽是什么。   叶流云的破绽是他太有自信,自信可以躲开沈炼的飞刀,自信袖中剑可以解决沈炼。   可是他从没有想过一件事,那就是沈炼的凭借难道真的只有飞刀。   沈炼飞了起来,客栈门前的旗杆挂着灯笼。   沈炼在灯笼上,离月亮很近。   天上一个沈炼,地上也有一个沈炼。   沈炼神魂出窍到了天上,也到了绝路。   可兵法有云‘居高临下’,沈炼已经占据了地势。   即使叶流云也无法料到沈炼竟然已经修炼到可以神魂出窍的地步,他明明连任督二脉都没有贯通。   神魂出窍的难度,却比贯通任督二脉难了十倍以上。   以沈炼的年纪,能将内气练到如此程度已经算是惊世骇俗,遑论其他。   ……   京城南面,有一座破落的道观。   凌冲霄就住在里面,此时他和沈炼在同一轮明月下。   他仍然是光头模样,他是真道士假和尚。   他面前是个短发男子,这却是真的和尚。   “苦慧你是吃饱没事干,要来找我比试。”凌冲霄打着哈欠,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贫僧刚刚想到一招厉害的掌法,喜不自禁,特来找凌施主试招。”   凌冲霄斜斜看了苦慧一眼,懒洋洋道:“别以为你练成了金刚护体神功,我就打不死你。”   “若是凌施主能打死在下那就好了,再次轮回说不准就能刚好赶上仙缘,我也不用当这什么和尚。”苦慧乐呵呵道。   “佛门广大方便之门,人人可以修行,不比那些仙门强多了,有什么好羡慕的。”凌冲霄泛着酸味道。   “那怎生不见施主入我佛门?”   “老子任性,你管的着么。”凌冲霄骂咧咧道,他嘴上不屑仙门,平生最大愿望就是拜入一家世外仙流,可惜就算找到了,因为没有机缘,人家照样不鸟他。   佛门虽然人人都可成佛,但是真正成佛的又有几人,莫说立地成佛,便是罗汉道果的,都难得一见。   反而仙门之中,虽然人丁稀少,可有成就的比例却高过佛门许多。   到底佛门虽然讲不立文字,会悟由心,可对资质的要求,反而比世外仙流还要高上许多。   没有慧根,空有根骨,也是成不了佛的。 第43章 以身如意   尘土飞扬,凌冲霄光头变成了灰头,从一堆撞成烂泥的墙土中走了出来,骂咧咧道:“你用的什么鬼武功,居然连我都躲不开。”   “以身如意,故无不如意,小僧运气好,略微通了点身如意通的皮毛。”苦慧得意笑道,佛家有五神通,乃从静虑深思中得来,每一种神通一旦大成,皆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身如意通便是其中一种,苦慧修行佛法数十载,方略有所得,才能让凌冲霄这老对手吃点小亏。   瞧着苦慧略微得意的神情,凌冲霄十分不爽,道:“这么大把年纪,也就得了一点小神通,有什么得意的,老子随便教了个小子一点门中皮毛功夫,怕过不了一两年,他都能把你打得找不到北。”   苦慧淡淡笑道:“偌大的天下,除了那些世外仙流,密宗真传,大都是求术而不得法,虽然此生我们无望长生,可真说武学之道,也算鲜有人及了,除了名剑山庄的叶流云,我还不信有哪个江湖小辈,能把贫僧弄得灰头土脸。”   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凌冲霄正是灰头土脸。   凌冲霄气得眉毛耸动,并指如戟,当胸朝苦慧攻去,却见苦慧身若流光,居然轻而易举闪开。   苦慧动在凌冲霄之后,却应激变化,刹那间避开凌冲霄一指,说来轻描淡写,江湖上能做到如此的,怕是寥寥可数。   不过苦慧也不轻松,额头略见细汗。   凌冲霄练到道家降白虎境界,体力深不见底,又有内气生生不息,真要亡命相搏,耗也能把他耗死过去。   “不玩了,没趣,名剑山庄的叶流云确实是天才,可比起那小子确实要差一点。”凌冲霄有些意兴阑珊,到他这岁数,想得到的大都已经得到,得不到的,大概也没机会得到了。   “凌施主说的是谁?叶流云说实话,你我在他这个年纪若是遇到他,只怕都得甘拜下风,成就未必能有今日。”苦慧倒是好奇起来,盖因凌冲霄本身就是练武的天才,若非机遇不够,未能得入仙门,怕不是现在都触碰到长生之门了。   若无仙门妙诀,任你天才绝世,能够推演出后续道路,可那时候已经垂垂老矣。   虽然最高明的妙道,都在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可是修行不是空中楼阁,若无前人经验,打下好的基础,走到死都走不到大道门槛去。   “他叫沈炼,若是真有仙缘,这次或许能入仙门吧。”凌冲霄负手而立,他也不会主动去给沈炼说什么青玄仙门的事情。   世间众生,如恒河沙数,虽然天才万中无一,算下来也是过江之鲫,多不胜数。   其中大部分连练气的机缘都没有,埋没一生。   如若无缘法,终究还是草木一秋。   “虽说道法无为,若是真有这么好的苗子,你也不设法帮人家一把,当真是无情得很。”苦慧轻叹一声。   “我跟他本无瓜葛,就算尽心尽力,那又如何,我师父对我师弟还不够好么,我传他门中武功,已经是仁至义尽,后面的路,他能走到哪,只能看天意。”凌冲霄脸上闪过一丝冷冽。   “不行,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对他就有兴趣了,我一定要去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物。”苦慧耐不住好奇,他又不是像凌冲霄一般师门惨变,伤透了心,若是沈炼真那么好,又没师父,把沈炼当做传人,或许还有点机会。   佛门修今生求来世,苦慧是相信轮回的,或许将来沈炼真能成道,也有可能看在情面上,从轮回中拉他一把。   就算凌冲霄吹牛皮,也就当白跑一趟。   虽说只有‘沈炼’这个名字,可苦慧却是皇帝眼前的红人,经常到皇宫给太后嫔妃们说解佛法,要找一个知道姓名的出色少年,并不太难。   ……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沈炼并不知道有个和尚对他感兴趣,高高在上的神魂,颇有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味道。   俯冲而下,似天外飞仙。   神魂渺然,形貌俱全。   叶流云看到了光,清冷如水的月光,穿透沈炼的神魂。   袖中剑不由自主斩出去,一条白气,从他袖子里面钻出来,好似灵蛇摆动,在空中看不到具体轨迹。   唯有内气生生不息,才能以类似擒龙控鹤的武学,在剑离体之后,还能操控方向。   那白光向沈炼神魂当空卷去。   如果更进一步,以身为剑鞘,培育太白庚金精气在体内,归于肺腑,那便是剑仙中人,隔着数十丈之外,斩妖诸邪。   只是此等手段,向来是仙家秘法,概不外传,寻常人尝试,反而会被金石之气,伤了心肺,落得五劳七伤。   剑十四却忍不住道:“公子小心。”   那神魂大小如意,却化作如丝如缕的青烟,白光却是落空,什么都没碰到。   青烟迎风一抖,笔直如箭,飞射而来,打在叶流云眉心上。   叶流云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模糊。   忽然之间,叶流云浑身冒出淡淡的红色光芒,中间有符文流动,那沈炼神魂所化的青烟被轻轻弹出来,复归入窍。   沈炼睁开眼睛,毫发无损,叶流云却晕了过去。   他本意便不欲动用神魂伤人,可惜叶流云实在武功太高,才迫不得已如此。   只是这样一来,免不了两败俱伤,叶流云还要惨上许多,一个不好就会变成白痴。   而他没有试过,伤害叶流云这种心意坚定,通了任督二脉的高手的识海,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副作用。   毕竟不同于五通邪神,个个虽然魂念强大,却杂而散乱。   叶流云魂念比常人强上不少,而且念头坚定,极难破坏。   可远比五通邪神,还要难以对付。   那红色光芒,正是一种奇妙的手段,恰恰避免二人正面的神魂交锋,说不上对谁更有好处。   “你这小娃娃,未练成不灭灵光,也敢胡乱出窍,攻人识海,扑杀神魂,当真是不要命了。”却是那红芒从叶流云身体剥离出来,传入一道声音到了沈炼耳中。 第44章 人生贵适意尔   “你是谁?”   “上次派小女请你的便是我,十五再见。”那红芒一抖,摇头摆尾,往叶流云身上一钻,复又出来,却是卷住一枚画卷,划破天际,一下子便消失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沈炼没有人听到红芒的声音。   剑十三和剑十四连忙扑到叶流云身旁,掏出一枚晶莹透明带着点点月光色的丹药,送入叶流云口中。   叶流云悠悠醒转,刚才他神魂震荡才晕了过去,醒来也不是药力的作用,他很清楚。   “我没事,你们两不用担心。”   随后他往胸口一摸,神色一变,剑十三赶紧附耳低语几句。   叶流云这才释然,缓缓道:“沈公子手段高明,叶流云佩服得很。”   “叶兄,白玉飞和青竹帮的事一笔勾销如何?”沈炼笑吟吟回道。   “那你我的事又如何?”   “你说。”   “明年春暖花开,我随时在名剑山庄恭候。”叶流云一拍身旁把手,轮椅从地上震飞,落入轿子中。   剑十三和剑十四抬起轿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间。   白玉飞急道:“公子,名剑山庄比龙潭虎穴也差不了多少,你怎么就应下了。”   “要我说今天就不该放着嚣张的小子走。”安仁杰在一旁气道。   “春暖花开正是好时候,名剑山庄天下知名,想必那时当有好景,去一去无妨。”沈炼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所谓江湖,便是恩怨情仇,你来杀我,我来杀你,还有什么休止。   沈炼并不觉得有趣,世上的事,若是一个‘杀’能够解决,那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吴伯帮我准备点东西,明天回沈府一趟。”沈炼悠悠反转客栈,迫退名剑山庄的少主,亦没有对他带来多少兴奋,亦如平常。   ……   太阳每天都升起,可是到了沈老爷子这般年纪,能见到这天的日出,却未必能见到这天的日落。   这两年他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确切的说,他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和徐氏居然生出了一个孙儿,就在两月前,孩子生的时候,也没有请沈炼,也没有人主动告诉沈炼这个消息,吴管事跟沈炼走得近,更是没有人告诉他。   只不过虽然满府都喜气洋洋,可沈老爷子却没有因为添了个孙儿,有多少喜色。   直到今天听到沈炼回来,才喜笑颜开,连饭都多吃了几口。   而所谓新出生的孙儿,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生出来后更没去抱过他。   现在沈府的人,大都心情很微妙。   外孙的待遇胜过亲生孙儿,这倒是天下第一等怪事。   沈炼虽然姓沈,可这个沈到底不全是沈家的沈。   难道沈老爷子糊涂了不成。   沈炼在花园陪沈老爷子散步,稀稀落落的积雪,还带着些许白霜,在枯败的花枝中,若隐若现。   “你们这些惫懒货,怎么不会去给炼少爷拿件衣服来,若是冻病了我的好孙儿,我要你们也不好过。”沈老爷子却是真的生气了,沈炼现在一身单衣,看着都觉得冷。   “外公这不妨事,我内气小有成就,这点寒气,全然对我无用。”沈炼呵呵笑道。   “倒是忘了,你也学了江湖武学,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安万里每次见到我,都夸你不停,说他儿子跟你来往多了,长进了不少,徐家那小子,向来倨傲,对你亦是赞口不绝,就连刚卸任的硕知州,向我辞行的时候,都称你是芝兰玉树。”沈老爷子说到这些,面上充满笑容,这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老人,不会为这些事情而不高兴。   他的成就已经是寻常人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一个出类拔萃的后人,更令人开心。   “大约他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   “我也没听他们夸过青石、青山,说起青石这小子也是不省心的主。”沈老爷子有了些许怒气,在提到沈炼大舅沈青石的时候。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又何必动气,若是为了新出生的表弟,那就更不值得。”沈炼面容和缓,神情泰然。   “沈炼你太聪明了。”沈老爷子不禁一叹。   做了个手势,便让左右全都退下。   “你是怎么发现的?”   “外公难道不清楚,我的医术不比青州城任何一个大夫差,大舅和舅母是生不出孩子的?”沈炼深深看了沈老爷子一眼,他回家自然一一拜访了沈青石和沈青山两家人,自然也见到了新生的表弟,徐氏虽然有些怯意,却还有些许得意。   可是沈炼什么表情都没流露,只是打量了两人一眼。   以他的本事,只需‘望闻问切’中的望字,便能看出二人身体状况,哪里还不知道这个表弟的来历是真是假。   “你可否对别人说过?”沈老爷子忽然问道。   “你觉得呢?”   沈老爷子道:“我倒真希望你对别人说过,至少说明沈家还放在你眼中。”   他人老成精,怎么会不明白,沈炼连这事都不放在心上,那就是沈家的富贵,多半在他眼中是真的不值一哂了。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青州的天地对你来说到底还是太小了,难得你要离开之前,还肯来看我这老骨头。”沈老爷子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只是放任了沈炼两年,这昔日还不禁风雨的小苗,已然不惧风吹雨打了。   “不是这青州府太小,只因所求不同,人生但求适意,不在于其他。”沈炼既然被沈老爷子说穿,便没有虚掩的必要。   同时也感慨沈老爷子的精明,他虽然有些许人生经验,比之沈老爷子之见惯风浪,还差了不少。   “算了,我也不拦你,更拦不住你,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是在沈家长大的。”沈老爷子的确老了,也看得更透,在生命要结束的日子,反而少了很多执着。   沈炼轻轻抱住老人,他穿的少,却不冷,身体的热气,还可以透入老人厚厚的衣服。   最后沈炼才微微松开,面容含笑,道:“外公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着,我以后永远叫沈炼。”   沈炼信步离开花园,已然无愧。 第45章 不同桃李混芳尘   出得花园,一人款款而立,沈炼识得,却是沈若曦。   沈炼虽然少回沈府,可是每次回来,都威势日重,即使沈青石、沈青山都不自觉待他客客气气。   非是沈炼严苛,而是一个人地位和影响力上去了,旁人自是看他眼光不同。   沈若曦从一开始对沈炼的偏见,到后来私下里了解沈炼的一些事情,更了解了江湖,反而生出一种复杂难言的崇拜。   他还不知道那年是沈炼将她从梦境救出,毕竟过了很久,纵然当时有些许记忆,后来也完全模糊。   更何况她既不知来龙,也不知去脉。   “若曦,你是等我么。”沈炼主动打了招呼,沈若曦已近二八芳华,最是美好的年纪,亭亭玉立,好似一捧清荷。   “我刚想进去,爷爷便屏退左右,只好在外面等你。”沈若曦微微咬着下唇,少女的清香,在两人间静谧安详的逸散。   落在沈炼眼中,纵然沈若曦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亦能看到许多瑕疵,远不及辛十四娘完美,却多了真实。   况且沈炼前生没有妹妹,他这一代是独生子女,对于兄妹实是渴望的。   到底这一世有斩不断的血缘,沈炼到底渐渐还是当她做妹妹了,不同于刚回沈家的时候。   “有什么事?”沈炼没有兜圈子,他即将求寻道乡,今生未必还有机会回来,如果沈若曦有什么要求,他也会尽量帮她一把。   “我想举办一个赏梅诗会。”沈若曦垫着脚尖,随着年纪增长,她多了不少淑女风范,温婉了许多。   “想做就做,况且二舅也不会不让你去办诗会吧。”沈炼笑道。   “你知道我打小学问都不如你,你帮我做一首好不好?”沈若曦拉了拉沈炼衣角。   “怕是我做的不好,让你出丑。”沈炼摇了摇头。   “怎么会,你要是认真做,肯定能技压群雄。”沈若曦差点直接抱着沈炼手臂摇起来。   她近来偷看了不少描写侠义的话本,技压群雄之类的词语,信口拈来。   “我自己作诗肯定不行,不过却可以帮你抄一首别人的,担保没人发现。”沈炼随口说道。   “真的?”沈若曦面露狐疑,大有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意思。   “假的,爱信不信。”沈炼抬脚就要走。   “我信还不成,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以为我不知道,找首偏门的诗,也够糊弄他们了。”沈若曦偶然见识过一次沈炼的记忆力,还是去年,她在家塾里读书,恰好那天沈炼回来,先生给她出了一个题,她答不上来,便让她自己去学过的书找,抄写一百遍。   沈炼便用了传音入密的武功,告诉她在某书某卷某页某行。   先生随口出题,沈炼当然不可能事先得知。   这也侧面说明沈炼记忆力有多么夸张。   沈家不是诗书世家,可是整个青州府,都没有哪里比沈家藏书更加丰富。   沈若曦知道沈炼有时候也会去家中那几处藏书的地方呆一阵,真给他看见一些偏门诗词,记下来,一点都不稀奇。   当然沈若曦绝不可能知道,沈炼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那些藏书记下来完了,还了解不少别人不知道的奇闻怪谈。   “那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沈炼拍了拍沈若曦脑袋。   “别太长,不然我记不住。”   “很短的。”   “那你快说。”   沈炼胸中藏书万卷,只是这世界的诗词,即使来历再偏僻,总会有人知道。   他要给沈若曦的,当然是来自地球的诗词。   两个世界文化背景类似,诗词格律相通。   以前读过关于梅花的诗词一掠而过,沈炼选好一首,信口吟道: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沈炼内气既足,虽是低吟,却有雏凤清鸣的神气。   这首诗用词算不得典雅,立意却高,意境绝妙,其实跟沈炼气质,有不谋而合之处。   一口气毕,沈炼居然有种意与神合的感触,久已停滞的关口,居然有点松动。   “这首诗不行。”沈若曦喃喃道。   “为何?”   “这么好的诗,估计别人早已知道了,你叫我拿出去岂不是献丑。”沈若曦真是有震惊有烦恼,若是沈炼这首诗中等偏上还好,可是难在这首诗通俗易懂,又意韵超群,定然不乏知名度,很容易穿帮。   “你信我,便拿出去,不信我,便自己想。”   “好吧,到时候我说是你作的,被拆穿了出丑的也是你。”沈若曦哼了一声。   “我倒真想有人能拆穿。”沈炼心中暗道,沈若曦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之前凌冲霄讲故事时那首王重阳的五言诗,应非此间世界原产物。   不知道有什么奥秘在里面。   ……   时间一晃而过,今天是十五,却不是好天气,放晴了两日,又迎来一阵寒潮。   天上无星无月,唯有地上灯火,可以照明。   伽蓝寺的灯火当然很明亮,彻如白昼。   沈炼第二次见到辛十四娘,在伽蓝山伽蓝寺院中。   灯光森森,好似流水,从门内淌出来,混着冰雪,如积水般通明。   一株疏影横斜的梅花,一位明丽动人的少女。   淡黄色的花朵,深红色的霞衣。   “姑娘在这里,我一时间不知该看花,还是该看人。”沈炼面容含笑,于这深山古庙,无星无月之夜,一派从容。   “第一我不是人,第二花没我好看,沈公子却是不怎么会说话啊?”辛十四娘洒然一笑。   “梅花傲骨,冰雪佳人,皆是可观可敬可亲之物,皆入得眼,在我心中分不出好看。”   “之前我见叶流云,只觉得他不如你,现在却觉得你不如他。”辛十四娘屈指弹梅,枝头摇曳,清影重重。   “哦,却不知为何?”沈炼适时问道。   “他毕竟不眼瞎。”   沈炼捧腹而笑,道:“我平生所见,唯独姑娘最有趣。”   “可你却无趣,像个小老头,说好的礼物哩。”辛十四娘坦出双手,大有一副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架势。 第46章 误入歧途知不知   “想到今天要送姑娘礼物,其实我也很头疼,金银珠宝,对我自不是难事,却嫌太俗;功法秘典,我也拿不出能够打动你这样人物的;想了又想,令尊请我来,怕不是有在下帮忙的地方,届时在下尽力而为,岂不胜过其他任何礼物。”沈炼微微笑道,不疾不徐。   “公子是聪明人,十四娘别为难他了。”苍老的语声,犹自带着笑意。   辛十四娘白了沈炼一眼,一手拍在老梅枝头,往里面走去。   沈炼入内,灯火通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个老者,身材与辛十四娘仿佛,却有种饱学大儒的气质,两眼流出些许岁月沧桑,比沈老爷子的眼神,还要古朴无华。   但凡有大智慧之人,经历过大风大浪,虽然未主动修炼神魂,却能凝心定性。   所谓无故加之而不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便是修身养性到了极为高明的境界,虽非仙佛,却也不同于修行者。   这种定性,不是神魂强大,便能做到,而是拂去后天迷障,把握住点点本性,方有如此定力。   沈炼虽然淡泊,可论定力,却未必及得上沈老爷子这浮沉几十年的人物。   老者没有故作深沉,微微点头,自然做派,却无故令人心折,让人忽略他衰朽的身躯。   沈炼以前读书时,听过不少大学者的讲座,有些老教授便是如此,虽然八九十岁,依旧神采奕奕,举手投足有莫名的感染力,即使粗浅的道理,总也让人能听进去,不觉烦闷。   沈炼微微拱手,正色道:“丈人安好。”   “令公子雪夜远来,虽说有些怠慢,确实也是为了试一试公子的胆魄,公子果然有如玉之和,如玉之坚,老朽确然没找错人。”   老者做出请入座的手势。   冬夜清冷,老者与沈炼俱已寒暑不侵,却围炉而话。   辛十四娘素手斟茶,那茶汤澄澈透明,却波面滚动,好似极烫。   沈炼瞧也不瞧,入口便干,他为防止太烫,事先却含了半口津液,岂知茶汤入口,却恰好合适,混着津液,好似一口清泉,落入腹中,生出一口热气,朝上腾飞,最后弄得他眉心隐隐发热,却又说不出的舒服。   “沈公子却怎地不怕茶汤有毒?”   辛十四娘便在一侧,出口问道。   “以老丈在叶流云身上下的手段,当真鬼神莫测,我纵然有心防备,又能奈何,不如坦坦荡荡。”沈炼低声一笑,那日见识了老者手段,沈炼心知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几乎不可以道里计,什么手段,都弥补不了这差距,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醒神汤,昔年一位故友教我,你虽然有炼神的功法,魂力精纯,却似乎有些和肉身不契合,所以虽然练到出窍的境界,却体会不到无法无念的真意,若是久了,难免落到进退失据的境地。”老者娓娓道来,却是将沈炼看得透彻。   沈炼也知道自己摸着石头过河的修行,迟早会出问题,只道自己小心翼翼,当无大碍,却没想到还是避不了。   老者或许夸大其词,但绝非虚言恐吓。   那日他诵出‘冰雪林中著此身’诗句时,固然一时间神魂通畅,好似有破除瓶颈的迹象,却被他以定力压制住,才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了内心。   虽然那首诗颇合他脾性,却也不该有那么大触动才是。   这便是修道的艰难处,而炼神又比练气,艰难许多,人心复杂,岂可一言而尽。   沈炼并非是天生的修道奇才,能到今天这地步,还是有些许机缘巧合在里面。   好在他心思比身体前一位主人沉稳,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还请丈人指点。”沈炼倒是诚心诚意,达者为师,好学求解,才是修行的态度。   “公子可称呼我姓名,我虽然比你年长不少,但俱是在求道途中,不必太过拘礼。老夫一家都姓辛,名字按排行取,十四娘也是因为是我第十四个女儿,所以才叫十四娘,不过我以前曾在人间游学,也入乡随俗,取过一个名字,叫做辛去病,字少安。”辛去病颜色和缓,轻声说道。   “那就称呼少安先生,不知你适才所言无法无念,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别人提起,老夫实是不好细说,公子璞玉之资,将来必有机会入得仙门,玄门正宗可比我这野狐乱语,强过太多,而仙门中也必然有解决你神魂和肉身之间那点不契合的手段。”辛去病只是一笑。   沈炼知道自己实是算得上鸠占鹊巢,所谓神魂和肉身不契合,大约便是此缘故。   而眼前老者,一眼看穿,还自道野狐,莫非正是修行几百上千年的狐仙。   “少安先生几次提到仙门,却不知有何深意?”沈炼把握住关键点,也知道这必然是今日的重头戏。   “如江湖人习武有门派,修仙自然有仙门,只是世外仙流,与天争命,自不会似江湖武人,常于人间耀武扬威。”辛去病呵然说道。   沈炼心道果然,从凌冲霄说的故事,还有老者所言,看来这世间真有致力于超脱生死的仙门,其中必然有许多前人经验。   只有混入里面,才有更大的可能得道长生,而不是现在,一头雾水,莫说长生久视,还怕哪天走错一步,暴病而亡。   “少安先生看来是知道如何入仙门的,却不知需要我做什么?”沈炼相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毕竟达者才能兼济天下,老者看起来也不像是如佛陀般了却烦恼的圣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对他那么好。   这醒神汤对神魂有效,可谓人间难寻,若是如寻常茶水就送给外人喝了,沈炼可是不信。   他也不怕还不起,老者找他,自然是相信他能做到要他帮忙的事,因此心里也没太大负担。   说得通俗一点,他如今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老夫所求,自然是需要公子入了仙门才能去做,公子不必疑虑,先看这样东西。”老者从袖中掏出一个画轴。 第47章 怕别后,人间百年   画卷缓缓展开,沈炼本当里面有什么奇妙,却原来一片空白。   他迟疑道:“这就是青竹帮那件东西?”   “自然便是,说起来这也是凌冲霄祖师从青玄带出的东西。”辛去病轻声笑道。   “此画究竟有何奥秘?”沈炼有些好奇,青袍人念念不忘,便是此物,若是一片空白,当是其中还有其他奥秘。   辛去病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将画卷随手一拿,朝炉火扔去。   炉火正旺,画卷落入其中,沈炼神色一变。   却原来那火烧的再旺,都没能将画卷点燃,竟然不知是何等材质。   辛去病干枯的手,伸进去炉火,拿回画卷,说道:“沈公子你用身上的飞刀往这画卷划过,记得贯注内气。”   沈炼依言而行,那飞刀虽是凡铁,却极为锋利。   沈炼内气小有所成,贯注其中,力道何止千斤。   纵然是青瓜大小的石头,也给剖开了。   落在这空白画卷上,连一点印子都没能留下。   “果然是件异物,难怪跟仙家有关。”沈炼沉声道。   “这画虽是从青玄流传出来,似乎却无人在意,亦无人追回,好比你所练神足经,到底只是凡间武学,即使那位后来成道,也早已跟神足经没多大关系。说起来这画还是凌冲霄门中某一位前人赠与青竹帮安家,其中有什么缘故,老夫倒是不知详略。这些事也是我昔年游戏人间,偶然知晓。   而此画除了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奥秘被人发现。   其实若非杨轩上次抢画,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东西。   青竹帮在青州人多势众,安万里又是老谋深算,把这件东西藏得极深,外人虽然知道一点奇异,也不太了解。   如非叶流云这般人物,又不怕怀璧之罪,加上安万里又或多或少明里暗里提示此画奥秘已经被你勘破,所以才精进神速,成为江湖第一流人物。   怕是早也守不住这东西了,当然现在这玩意青竹帮还是没能留住。”辛去病将这段事随口道来,如若目睹,亦不知他知道多少隐秘之事。   “少安先生既然知道此画奇异,为何不早点取来研究一下,非要等叶流云取出,然后才从他身上得到。”   沈炼道出一个关键问题,他心中也难以理解,似辛去病这种狐仙人物,在人间当是无敌,除非有别的顾忌。   “沈公子将来会明白其中缘由的,此画确实有些许奥秘在其中,怕是青玄中人都未必明了,我也是偶然得知了一鳞半爪,可惜此画看来确实于我无用,却对公子,倒是有些好处。”   “难道老先生要把此画送给我?”沈炼含笑。   “你想得美。”辛十四娘凤目微嗔。   “此物其实送给你倒是无妨,只是还不到时候。世外仙流,其实也分不同道门,若说最适合公子,当属青玄,料来凌冲霄若是对你提过他师门武学来历,你也当了解一点。明年重九,便是青玄山门大开之时,此后半年,俱是青玄择徒大比时期,公子若要知其详略,最好去问问叶流云。”辛去病淡然一笑,终于说到了重点。   “于仙门之事,晚生确实一头雾水,听了少安先生些许言语后,才有些粗略印象,却不知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若是今后公子真的入了青玄,老夫确实有事求到你身上,到时也不会让你太过为难,甚至有青玄为依靠,公子跟老夫翻脸,我亦是无可奈何,只是我相信公子的品行,决不至于做出那样的事。”   辛去病此言确实发自肺腑,沈炼有第一流品行,这几天辛去病其实一直在以神通暗中观察沈炼。   这也是他没有让辛十四娘立即请沈炼上山,而是多了几天缓冲。   “先生信我,我也不疑,先生会有害于我,若无别的事情,在下想先回家,毕竟适才所闻,我需要整顿一下。”沈炼歉然道。   “拖泥带水,不够痛快。”辛十四娘在一旁冷然而道。   “本在红尘,一身泥泞,何来痛痛快快,在下从不欺心。”沈炼朝着辛十四娘轻描淡写回道。   “也就不留你留宿了,公子且去。”   ……   沈炼下山而去,这对狐仙父女,并非一无所赠。   至少沈炼得了那醒神汤的方子。   他不会贸然,就去收集药材,今夜虽然聊了很多,其实也只是掀开了仙流的一部分神秘面纱。   他只觉得这狐仙纵然对他没有多大恶意,还是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   但是无论是辛十四娘还是辛去病,两人皆是深不可测。   沈炼自问,对方要为难他,简直轻而易举。   更难得的是,这狐仙深通人情,绝非简简单单的妖魔,比之沈老爷子还要老辣。   回头往山上望去,似乎还能看到辛去病深沉的目光,以及辛十四娘几乎完美的容貌。   他远没有外表那般淡然,而且如果辛去病没有骗他,那么青玄开山门收徒,将是他极好的一次机会。   只有进入这种仙门,方才不会如今时今日这般,对修炼之事,懵懵懂懂。   此去纵千山万水,人间百年,他也不会后悔。   他看起来是慢性子,一旦认定了事,却不会回头。   仙道飘渺,哪怕是一点希望,他也要抓住。   回道客栈,已经夜深。   即使吴管事勤于干事,这时候也已经睡去。   进入客栈之门,沈炼确实没有看到吴管事,却看到了白玉飞。   “今晚是你值夜?”沈炼问道,他记性绝佳,上次看过吴管事给他的各人职司安排,论说今夜不该是白玉飞守着。   “我特意换班,等东家你回来。”白玉飞在灯光下,洒然一笑。   “有事找我?”   “知道你快远行,我找吴管事预支了下月的工钱,请你喝酒,只是不知道你赏不赏脸。”   “有人请喝酒,我怎么好拒绝。”沈炼一笑,白玉飞是个妙人。   他确信自己没看错眼,有间客栈只要有白玉飞在,就一定能很平安。   “其实没什么事,就想找你喝一次酒,最好能让你醉一次。”白玉飞嘿嘿一声。 第48章 人生难得一场醉   酒是烧刀子,一口闷下,如刀入喉。   烧刀子是烈酒,亦是便宜的酒。   许多人认为好酒不便宜,便宜没好酒,其实未必全对。因为酒本身就不是好东西,自然不会好。   沈炼平时纵然饮酒,也仅仅是緑蚁酒这样的米酒,度数很低,酒性温和。   烈酒入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况且烧刀子本就是度数比较高的一种。   沈炼不是小口喝,而是大碗喝酒。若是见惯了他的温文尔雅,别人一定不会相信此时狂歌痛饮的便是沈炼,白玉京不得不信。   因为酒是他拿出来的,亦是他请沈炼喝的,下酒菜不过是一叠花生。   以他的工钱,要喝那么多酒,自然就买不了什么好菜。   虽然整个客栈都是沈炼的,只要沈炼想,什么好菜都能做出来,哪怕是厨子已经睡着。   可沈炼只想和白玉飞请的酒,亦只想吃白玉飞请的菜。   白玉飞亦如此。   “我实是想不到,你喝酒可以如此痛快。”白玉飞带着醉意,拍着沈炼肩膀。他不是没有和人喝过酒,可是跟沈炼喝不同,沈炼有种特别的魔力,好似他永远都给人一种能安心的感觉,只要你能成为他的朋友,他就一定很可靠。   和别人喝,他不敢醉,可是和沈炼喝,即使两人都醉了,他也相信,不会有什么事,这就是沈炼,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沈炼。   “我难道不是个痛快的人么?”沈炼醉意朦胧,可是眼睛,不见浑浊。   “你是不够痛快的人。”白玉飞大笑道。   “那你呢?”沈炼随口问道。   “什么?”白玉飞好似醉了,他的脚下有十个坛子,若是常人喝了十坛酒,已经不是醉了的问题,而是倒下的问题。   白玉飞没有倒,他练的轻功,太重平衡,好似不倒翁,即使醉了,也没失去对重心的把握。   “我说你是不是不够痛快的人?”沈炼声音大了一点,这下白玉飞好似挺清楚了。   “我是不敢痛快的人。”白玉飞又是一阵大笑,喝酒的时候,你以为你的声音很大,其实未必,但这句话沈炼听清楚了。   沈炼无声无息拍了拍白玉飞肩膀,什么也没说,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喝酒。   沈炼确实醉了。   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在自己的客栈,和自己的伙计。   这一场酒其实没什么目的,就是白玉飞想要和沈炼喝酒,沈炼便答应了。   沈炼不能说不痛快,只是不够痛快,这是源于他自身的一种不安全感。   白玉飞亦是一个痛快的人,可是他平生并无知己,故而不敢痛快,因为痛快了这次,便未必今后还有痛快的机会。   好在今夜两人确实醉了,醉的彻底。   沈炼睁开眼的时候不是清晨,而是正午。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起得这么晚,睡得也并不好,宿酒带来的头疼,开始发作。   不是他身体不好,喝不了酒,而是他喝得太多。   白玉飞是在第十二坛酒醉的,那时候沈炼还数得清。   等沈炼醉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坛酒。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次的酒,不但是白玉飞请他的,还有吴管事。   床是柔软舒适的,外面的天气确实寒冷逼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够起来。   可是有句话说的不错,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沈炼便是很少人中的一个。   等他一如既往来到客栈大厅时,白玉飞已经上了工,除了比别的伙计看起来更勤快之外,实是没有人瞧得出这是名震天下的大盗。   当你飞得越高,便会越享受在地上的脚踏实地。   白玉飞的武功不算绝顶,可沈炼相信,十年、二十年后,他怕是能登峰造极了。   可惜却与仙道无缘,这并不是一个值得伤心的事。   因为世上绝大多数人不但与仙道无缘,也与江湖无缘,只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个而已。   吴管事递给他一个请柬,那是沈若曦诗会的请柬。   紫色的请柬,代表着尊贵。   ……   沈若曦办的诗会,那自是惊动满城。   也是寒冬清苦,没什么娱乐,本来沈若曦只邀请了几位相熟的大家闺秀,浑然没有料到竟会如此受到热捧。   那梅花诗会,举办的是沈家一处庄园,当天当真是人潮涌动,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尽是鱼龙舞。   有才子佳人,有富商豪客,但绝无普通人。   因为寒冬清苦而无聊的人,绝不会是还在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穷人的烦恼,绝不会是在于找不到什么可以娱乐,因为你穷的时候,当真是哪怕晚上吃上一块肉,喝上一杯酒,都是莫大的享受了。   沈若曦当然不是穷人,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做贫困。   少女的情怀是充满诗意的,只是穷人家的少女,纵有诗意,也无法表达。   沈若曦很幸运,她不但能做自己想做的,还有人帮她做。   区区青州府,本来就是文学荒芜的场所,盛会到了尾声,也没有出现什么惊人的佳作,可是大家的情绪都已经高涨起来。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婉转清吟,却掩饰不了诗中的清傲。   此诗一出,满座之人,皆失颜色。   纵有几分才学的士人,面对这注定流传千古的七绝,亦不得不为之俯首。   诗歌的魅力,在于可以跨越等级的界限,跨越贫穷与富贵,甚至跨越不同文化。   每一个人,生来本性并非浑浊,只是从先天到后天,受了红尘,才会对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斤斤计较。   一首千古绝唱的魅力在于,能打动大多数人,感受到自身本性中美好的一面。   沈若曦在高台上,带着面纱,这首诗是她故意放到大家情绪高涨时放出来,立竿见影取得瞩目。   诗意清幽冷淡,纵然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此际再听到,她也不禁怅然。   她觉得对这位表哥,她又多了点了解。   只可惜沈炼不在旁边,她的目光一一向前方扫去,沈炼亦不在台下。   却没注意到,一株梅花之后,有人朝她挥手,转身便走,消失在冬夜里。   已经腊月末尾,立春将至,怕是春暖花开也不远了。 第49章 冰玉   沈炼再一次去伽蓝山的时候,那对狐仙父女已经了无踪迹,好似从未出现过。   古庙一片破败,荒废随处可见,甚至蛛网都仿佛结了许久。   他那日竟没有半分瞧出,当时干净整洁的院落,竟是幻象,由此可见那个老狐仙的法力精深。   沈炼知道虽然对反离去了,但迟早还会见面,希望那时候他已经入了仙道。   名剑山庄在东北,青州到名剑山庄的路途,足足有三千里。   没有水路,沈炼走的是陆路。   沈炼所处国家唤作大魏,定都北方,向来有游学的传统,沈炼束腰佩剑,面容洁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游学的士子。   唯一令人觉得蹊跷处,便是他身旁没有下人。   沈炼只带了一荷包金叶子,别无余物,比前世所谓背包客还要简约。   这一场大雨突兀而至,还有三百里便是名剑山庄,沈炼也不想赶路,而是找了一家人进去避雨。   沈炼找到的人家,却是一座庄院,赫然入目,便是‘苏家堡’三个字。   他眼睛一咪,心中为之触动,那‘苏家堡’三个字,竟然是以不知什么兵器,或刀或棍或剑,一气而成。   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自然。   “这家人怕也是江湖中人。”沈炼心道,就算不是江湖中人,怕刻字之人,也是内气有成之辈,光这一任自然,如若行云的三个字,沈炼自问绝难以刻出来。   武道到了尽头,当与仙道相通。   沈炼豁然生出这种感觉。   那三个字的奥妙,唯独沈炼这种精神敏感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那种如流水不绝的意韵,若论书法而言,字不算好看。   ……   此刻沈炼便在苏家堡中,大厅已经有不少躲雨的人。   春雨森寒,主人家善解人意的升起了炉火,驱走了不少寒意。   其中一批人,携刀带剑,整齐服装,眉宇颇有彪悍之气。   领头是个大概二十八九的青年,虽然被其他人围在中间,块头不是最大,却有种难言的气魄,劲装之下,沈炼一瞥,犹能窥见其健旺的血气。   大厅本有炉火,可是沈炼安坐之时,神意隐然发觉,这个青年人,本身就是个大火炉,当真是配得上一句‘气血方刚’。   当然凌冲霄是到了‘降白虎’境界,能够锁住大部分血气,反而不会外泄,看起来好似常人,真要是爆发起来,还是远胜过这个青年。   可是凌冲霄何等人物,青年能与之稍稍相比,也算是高手了。   除却这一批人之外,还有一个短发头陀。   沈炼看他的时候,对方也同时对他一笑,似乎没有恶意。   另外还有三个看不出来历的人,身材高大,颇为凶历。   那三个人有意无意间,皆在注意被围着青年人的方向。   神色含着煞气,似乎时刻想要动手。   而那青年人,同样也在暗自留意这三个人,神色冷峻。   似乎双方极有默契,在等待什么,暂时还没有动手。   外面一声春雷,轰轰然,回荡不绝。   一位眉眼含笑的少年公子,悠然出现在大厅。   此时虽然风雨交加,寒气逼人,他却手持一把折扇,说不出的神采俊秀。   光论面容,竟然与沈炼的清秀各有千秋,只是这少年公子更加柔美,还多了一分不羁。   等少年公子进来的时候,而之前面露凶历的几个,却都现出喜色。   那三个人纷纷站了起来,青年人那一批也站了起来。   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少年公子指着青年人,玉指莹白如玉,在炉火灯火下,依稀能看到血管,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这样的人有任何杀伤力。   “你就是李壮。”   他的声音很清脆,如若珠落玉碎。   “正是在下,顺风镖局的李壮,不知尊驾是谁,这跟了洒家一路的漠北三雄,也是跟你有关系吧。”李壮气息浑厚,说出话来,更是铿锵有力,有种大将风度。   “你怎么知道这三大傻个,跟我有关系。”少年公子懒洋洋问道。   那三个身材高大,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便是驰名江湖的漠北三雄,杀人剪草,着实是一等一的亡命之徒。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更有一套连击之法,这么多年来,少有人奈何他们。   只是五年来已经销声匿迹,江湖上传闻他们栽在凌冲霄手上,却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李壮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三个人,直到两方交手一次,才认出对方的武功来路。   他已经折了两个弟兄,心中悲愤,却还是强行抑制住。   唯独对漠北三雄为何来劫这趟镖,有些不明白。   直到这位少年公子出现,才有所猜测。   现在他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到援兵。   “谅漠北三雄本事再大,也不敢来劫我这趟镖。”李壮这话粗中有细,既没有过于激怒漠北三雄,也暗自在试探少年公子的来历。   “嘿嘿,名剑山庄算什么东西,这千年冰玉乃是我们小主势在必得的东西,你若识相便乖乖奉上。”漠北三雄中年纪最长地说道。   李壮长笑一声,道:“不知这位小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令漠北三雄都敢对名剑山庄都不放在眼里。”   唤作‘小主’的少年公子,微微笑道:“我是谁,你还不配问,这千年冰玉,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之处,也是他叶流云自信不够,想要凭借它走过那条‘问心路’,所谓江湖第一公子,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我不敢说流云少庄主是什么江湖第一公子,也不知什么事‘问心路’,但他学识,武功,人品,都是在下生平最敬重的,小主阁下想来定然是对他有什么误会。”李壮神色凛然。   “我能有什么误会,平生见都未见过,你也不必拖延时间,我知道你出身伏魔寺,乃是这破庙,两百年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不到,练成大力金刚掌的人才,又把金钟罩练到第六层。这样吧,我让你先对我出一掌,看看我这身板是不是比你的金钟罩要强一点,如果我没事,你再接我一掌,若是你受伤了,东西给我,我也懒得多造杀孽。” 第50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沈炼有些奇怪,发生这么大的事,苏家堡中主人家也不露面。   难道是因为怕了这些江湖恶人,所以夺了起来。   他心中疑惑,却见到那短发头陀,双眼眯着,好似睡着了一般,这里发生这么大动静,都跟他无关。   李壮被‘小主’道破心思,心中惊诧,更多是对这位‘小主’深深忌惮。   他的大力金刚掌已经能够开碑裂石,一口气能够劈坏十三匹青砖。   哪怕这‘小主’是铁打的,听过他的名头,也不该如此托大。   至于金钟罩练到第六层,更是寻常刀剑难伤。   若没有这点本事,他也开不起这顺风镖局。   而对方话发在这里,他若是这都不敢应战,将来还有什么脸面立足江湖。   只是要是就这么上去给对方一掌,又好像不够英雄,况且对方够胆这样做,难保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壮心念一转,抱拳拱手道:“拳脚无眼,若是伤了公子,可怎生叫某过意得去,不如咱们切磋切磋,以武会友,若是公子真的技高一筹,在下也无话可说。”   他是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若是对方不肯,那就只好刀兵相见,这‘冰玉’是名剑山庄点名要的物件,要是丢了这趟镖,他李壮不但丢了顺风镖局的名声,更是连伏魔寺千百年的脸面也一并丢去。   ‘小主’嫣然一笑,如若花开,竟然使满堂又明亮了一分。   李壮不禁神情晃动,心中免不了想到,要是这人是个女子,怕是祸水。   他大敌当前,竟然还想到这些,可见‘小主’颜色。   “算了,你什么人物,给脸不要脸。”小主一挥折扇,一笑过后,便神情冷然。   好似七月流火,到了腊月霜天,脸色说变就变。   那折扇描金,高贵华丽,更加衬得小主,肌肤堆雪,若如琉璃。   李壮不敢大意,凝神戒备。   “去,把长眼的都解决了,这个大力金刚掌留给我好生玩玩。”小主嘴角微微弯曲,冷酷俊峭。   李壮只看到那位小主,哗然间,便成了一叠重影,径自朝他而来。   顾不得漠北三雄,他见识非同小可,知道对方光这身法,便可当世一流。   气沉丹田,精炼多年的大力金刚掌的掌力,刚猛无俦,如怒海狂涛,双掌推出,不敢留力。   这一下好似将真空抽干一半,沈炼固然在远处,也不禁耳膜一紧。   大力金刚掌虽是至刚至猛的掌法,却非外家硬功,乃是由外入内,上乘武功。   练到极致,也当不会差别于道家降白虎的肉体功行。   这既是掌法,也是内功。   又与金钟罩相铺相成,威力当真大的很。   那一叠重影,同时消失,小主就在掌力笼罩范围之内。   却见到小主身周犹如生出波纹,又好似他体外有无形水罩。   那掌力落在小主身上,便被尽数卸去,分毫威力都没有显现出来。   李壮骇然失色,道:“护体罡气,怎么可能。”这时他才知道面前‘小主’,如何敢托大,愿意接他一掌,原来是练成了护体罡气这传说中的神功。   沈炼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灵觉超乎常人,觉得小主这护体罡气也来得太过突兀,好像是机关一样,浑没有那种神气消耗。   当初青袍人杨轩亦是练成了护体罡气,可是面对万箭齐发的场景,还是不敢硬抗,因为罡气对精气消耗巨大。   如若护身罡气能够无休无止运行,不怕消耗,即便面对千军万马,那也是从从容容,如陆地神仙一般。   李壮一击不成,便欲闪开,夺门而逃。   走镖局的,生死本就不在心上,可是那东西却不能丢。   他也是心慌意乱,既然见了小主的轻功,又怎么能够逃走。   小主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手持折扇,如影随形,李壮根本摆脱不了。   那李壮几次要逃到门口,就被小主拦住,如猫戏老鼠。   旁边的喊杀声,又落入李壮耳中,他分心一望,跟随自己的弟兄,却是被漠北三雄一面倒的屠杀。   这三人凶神恶煞,不是直接抓起人撕下胳膊,便是捏断关节。   最后才让人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本是一片干净的大厅,瞬间变成修罗场。   短发头陀,依旧睡着了般,毫无动静。   等到李壮目赤欲裂,想要救援,那折扇无声无息出现。   往李壮的头颅一敲,好似一根棒子,敲碎了西瓜,露出白红相间的脑浆。   那李壮练成金钟罩,刀剑难伤,何况头本来就比身体其他部位更加坚硬,可是却经不住小主轻轻一敲。   这便是内气大成,哪怕是草木竹石,在手中亦能有莫大威力。   转瞬间顺风镖局,连同李壮在内,一个人都没逃掉。   血腥气弥漫四周,令人闻之欲吐。   漠北三雄个个带血,都是别人的血。   小主小心翼翼,从李壮身上拿出一个小盒子。   漠北三雄已经上来,道:“小主,都解决了。”   小主没有着急打开盒子,往大厅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被血腥场面震住。   却是看到了沈炼还有短发头陀,神色淡然道:“我说把长眼的都杀了,你们难道没长耳朵。”   漠北三雄素来凶狠霸道,却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   只是知道小主喜怒无常,不敢稍微违背对方意愿,只好先看向沈炼,三人狞笑道:“小子只怪你命不好。”   如果是寻常悍匪,杀良家子弟,沈炼倒也会拔刀相助。   但是顺风镖局和这漠北三雄还有小主,却非这一类,而是属于江湖事。   谈不上谁是无辜,沈炼纵有善心,也不会浪费在这里。   唯独没想到,想要抽身事外,都不可能。   果然是人在江湖,便有恩怨是非,纵然事不关己,也会有麻烦前来。   他不是爱惹事的人,更不是怕事的人。   “惹到我,才算你们命不好。”沈炼微微一叹。   小主看向沈炼,眼角余光却在短发头陀身上,心中觉得短发头陀,怎么有点眼熟。   此行算是容易,冰玉其实对他没什么用,可是对叶流云有用那就行了。 第51章 却道小主是萧竹   漠北三雄一步一步朝沈炼靠近,适才沈炼的话激怒了他们。   每一步都很沉重,三人整齐划一,似乎还能听到房上瓦片的抖动,不知是否是外面大雨击打屋顶,还是三人步伐,引起瓦片的翻腾。   三个人,六只拳头,每一拳皆能打死一头牛。   沈炼面对三个凶神恶煞,却有些兴味索然。   等六个拳头,朝他身上六处要害招呼的时候,沈炼微微躬身,如同喝醉了一般,左摇右摆,幅度却凌乱得很,但恰好一一避开这些拳头。   这是他从白玉飞的身法领悟出的,和白玉飞的身法并不相同,却都由‘平衡’二字阐发出来。   耳旁拳风呼啸而过,盖住了磅礴雨声。   随手搭上了其中一人的剑肩膀,就势脚一勾,便是另一人的膝盖。   再然后一推,被搭住的那人,撞向了第三个。   三个恶汉,就好比牵戏的木偶,随便沈炼摆弄,最后拧成一团麻花,互相关联,摆脱不出。   落在地上,恰恰成了个大肉球。   漠北三雄在江湖中亦是有名号的人物,可沈炼如此轻描淡写将三人收拾,却非‘小主’所料。   他之前注意力被短发头陀吸引,如今回过神来,三人已经被收拾掉。   要说三人也是天生神力,可惜沈炼神意远胜三人,以无厚入有间,没废上多少气力。   “你绝非泛泛之辈,叫什么名字?”‘小主’眼睛一眨,神色认真起来,仿佛有点点光辉从动人的睫毛处,逸散而出。   “我是谁,怕你也不认识,你是谁,我更不想知道。”沈炼不疾不徐的回答,却是神意凝聚,时刻准备神魂出窍,扑杀对方。   原由是这个‘小主’之前的手段,确实令人顾忌。   本来狐仙提醒后,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出灭神剑,可惜世间之事,哪里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应该姓沈?”‘小主’微微笑道。   “我也知道,你叫萧竹,萧瑟的萧,竹叶的竹,归云山庄的小主人。”说话的不是沈炼,而是看起来睡着了的短发头陀。   名剑山庄和归云山庄一南一北,俱是大魏江湖中,传承最久远的武学圣地。   听说已有千年,比大魏国祚还要长久得多。   沈炼没想到先见过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叶流云,现在又见到了归云山庄的少主萧竹。   作为武学圣地的传人,难怪能对江湖事如数家珍,一眼瞧出沈炼来历。   萧竹轻轻用折扇拍打自己嫩如白玉的手掌,稍稍偏着头,抿着嘴唇笑道:“原来是横刀头陀苦慧大师,记得许多年前,你还参加过我的抓周宴,那时你可是送了一串活佛的手珠做我抓周的物件,难怪有点眼熟。”   “都说你出生后,便能记事,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原来是真的。”苦慧悠悠说道。   “听说你三年前见过叶流云,我和他相比,谁更厉害?”萧竹停止用折扇拍打手掌,对他和叶流云之间的胜负,似乎还胜过了对沈炼的追究。   “你若是不用‘金刚符’,两个你都不是叶流云的对手,况且你们本是一对,他比你强点,以后才会过得好。”苦慧笑吟吟道。   沈炼闻言心下恍然,这萧竹竟是个女的,归云山庄和名剑山庄没有恩怨,更是亲家。   而刚才小主那护体气罩,或许便与所谓的金刚符有关,那可能便是仙家妙术。   “这金刚符是我家的,自然也是我的,就许你们用得宝刀神剑,我就用不得道符?”萧竹哼了一声,颇见娇媚。   沈炼暗道:这女人喜怒无常,对人命更是看得轻贱,叶流云娶了这么个老婆,将来是有苦头吃了。   想起叶流云那清高自许的性情,配上萧竹,沈炼都不敢想下去。   “不说叶流云,便是这位沈公子,你即使有金刚符在手,也非是他敌手。”苦慧指着沈炼,淡淡笑道。   “他有什么了不起,便是凌冲霄在这,也是破不了金刚符。”萧竹冷冷说道,沈炼虽然有什么‘玉公子’的名头,在她看来,还远未可能破解金刚符。   此符乃是从世外仙道流出,无须真气。   只需要稍稍以心神祭炼,便可随心激发,生出无形气罩,绝非俗世中人手段,可以破开。   而且只要里面储存的元气没有消耗完,无形气罩就能够一直存在。   等平时不用时,金刚符中还有一个小阵法,可以自行吸纳天地元气,将消耗的天地元气补充回来。   同时吸收天地元气的过程中,还可以无形间改善佩戴金刚符的人体质。   即使在世外仙道中,都算得上珍贵的器物。   “他练成了灭神剑,你说能不能破?”苦慧缓缓说道。   沈炼心道:看来自己的底细,是瞒不过有心人的,好在没人知道我练过《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   他已经发觉,至少江湖中是没有专门修炼神魂的功法,至于世外仙流那就无从得知了。   沈炼如今能够渐渐脱离凡俗,真正的功臣,仍旧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这来历难言的功法。   萧竹打量了沈炼一眼,道:“除了杨轩那个疯子,还真有人去练这短命的功夫,凌冲霄怎么会让他继续活着,还传他武功?”   “别人练灭神剑要么死于非命,要么走入偏执的魔道,如杨轩一般,但沈公子是例外。”   “凭什么我要相信你的话?”萧竹冷冷一笑。   “你要不试试?”   “喂,姓沈的,你当真练成了灭神剑?”萧竹对沈炼直接问道。   “大概是吧。”   “什么叫做大概?”萧竹乌黑的眼珠,有些好奇的盯着沈炼。   “我确实能用出灭神剑,如果姑娘的无形气罩不能防御精神之类的攻击,那么在下确实能胜过你。”沈炼慢条斯理地回道。   既然对方是叶流云未过门的妻子,更是个小姑娘,沈炼便不欲多生是非,毕竟他还想通过叶流云了解一下青玄择徒的事情。   至于萧竹为什么要跟叶流云作对,跟他有什么关系,沈炼半分都不想好奇。   忽然有几声咳嗽传出来,给大厅中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第52章 苏家堡的主人   之前沈炼近来躲雨的时候,是个老仆引进来的,然后便早已不见。   这里也只是一处偏厅,毕竟只是堡中主人好心让来往的赶路人躲一下雨,更多的方便,也不会提供。   沈炼起初被那‘苏家堡’三个字吸引,无意识忽略其他,不然还是能留意到这里的一些特殊。   伴随着咳嗽声,从内门走出一个男人,面容俊美,便是任何能工巧匠都难以雕刻出来,衣着华丽,却非沈炼见过的材质,见过的针法所制成。   他的皮肤竟比萧竹还要好,十指修长,既适合弹琴,更适合抚剑。   刻着双手却是拿着枚丝巾捂着嘴,咳嗽声亦是从他这里发出。   若不是他的咳嗽声,沈炼几乎发现不了这个人。   沈炼平生第一次遇到行动间能够不发出一丝声响的人,他的耳力已经足够好,却听不到对方行动时,接触地面的声音,更加听不到对方行动时,关节活动的声音。   苦慧一直以来轻松的面容,多出些许凝重。   如此修罗场面,竟也没对来人多出半分震动。   外面的雨开始听了,屋檐的流水,滴答滴答,好似晚钟。   男子逐渐扫着厅中站着的三人。   萧竹不自觉拍起了折扇,似乎很淡定,可是她的手紧握扇柄,手背显出如青玉般的经络,看来并非表面那样泰然。   苦慧被中年男子目光一扫,微微垂下眼帘,只是眉宇间的凝重,掩盖不住。   唯独沈炼,抛开开始的惊诧,变得如若平常。   他却暗自运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凝神定心的法门,只因这目光太不寻常,好似老虎才睡醒,没有那么凶狠,可王者的威严不可侵犯,叫你下意识想要低头,想要臣服。   “你是谁?”最先忍不住的当然是萧竹。   沈炼暗叹一声,光凭萧竹按不住性子,便知萧竹绝不如叶流云。   虽然那天沈炼侥幸胜了叶流云,可绝不会小觑对方半分,那是他生平所遇,最惊才绝艳的人物。   无论是谁,在双腿残废的情况下,都不会比叶流云活得更好。   “我当然是这里的主人。”主人含笑道。   “我是问你的名字?”   “这里是苏家堡,鄙人当然姓苏,至于名?我说了,姑娘也不会清楚。其实姓名只是代号,相逢即是有缘,如今天色已晚,三位要不吃顿便饭,在这歇一夜才走。”主人依旧风轻云淡的笑着,即使邀请客人,亦在温和的外表下,令人生出他的话,不容置喙!   “对不起,叔叔,我母亲叫我晚上要回去吃饭。”萧竹嫣然一笑,百媚横生,竟也不管扭作一团的漠北三雄。   足尖一点,仿佛轻云出岫,便要飘出门外。   她身法之轻盈,姿势之曼妙,当真是赏心悦目。   常人若是稍微留恋,萧竹就可能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萧竹冰雪聪明,既然目的达成,又多出苦慧、沈炼还有这个来历莫测的苏家堡主人,留在这里,更无好处,不若先行脱身。   她是女子,纵然逃之夭夭,都不会有什么声名负累。   萧竹速度很快,停下来也很快,就在门口。   主人已经站到了她身前。   她轻轻一顿,折扇挥出,正如燕子在空中偶然停顿,然后猛然加速。   这顺势一击,考虑的是对身体的协调度,以及力道的掌握。   即使致命一击,看起来亦赏心悦目。   沈炼目睹这一切,不由得不佩服,女子习武虽然有许多不足,但在身体柔韧性上,先天就比男子好上太多。   可见天道得失之公平。   刚才那折扇轻而易举就敲破了练成一身硬功李壮的脑袋,如今这势头,远比适才萧竹轻描淡写的一击要强。   近在咫尺之间,沈炼自问也是避不开这一击的。   苏家堡的主人亦没有避开,折扇穿过他的肩头,然后沈炼好似听到一声泡沫破碎的声音。   那主人却整个人化成了一摊水,沈炼心中略微激动,这分明便是道术。   以水化出的假身碎去,那水珠四溅。   萧竹身上又生出无形气罩,金刚符的作用开始显现。   一滴滴水,在空中,缓缓滑落。   这时候突然出现一道白芒,视那气罩浑如无物,径自撞了进去。   居然好似刀劈豆腐,果真毫无阻拦。   萧竹娇呼一声,然后愕然。   白芒如丝如缕,破开气罩,绕着萧竹周身疾走,便将她绑住,动弹不得。   那些假身破碎的水滴,竟而落进厅内的地面,混在血污之中,顷刻间那些死人的尸体,俱成一摊浑浊黄水。   聚水成球,滚入厅外棵枇杷树下,浸入土中。   漠北三雄几个虽然被那水滴淌过,却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害,只有那些血肉,俱做肥料。   沈炼眼力极好,只见得那枇杷树孤零零的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许多嫩叶。   此间主人似乎动也未动,还是在原地。   似乎感触到沈炼目光,说道:“这株琵琶本是我昔年发妻手植,已然如盖,后来我新娶娇妻,命我伐了它,可怜它已通灵性,我便将其移栽到这处别院来,今日得了这些肥料,明年定能生出许多可口枇杷果,可惜三位未必能等到我将果子酿成果酒。”   说完他又是哈哈一笑,可将死人身体当做养料,即便是苦慧,亦觉得阴森可怖。   萧竹美眸一眯,展颜笑道:“这位叔叔,我想起来了,今天我父亲母亲都不在家,就在你这里吃饭,我不走了。”   主人悠悠道:“我也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怎么忍心害你。”   他神出手指,微微一勾,那缠绕萧竹的白芒,嗖地一下,松开萧竹,在空中抖得笔直,犹如一条灵蛇,钻进主人勾出手指的指肚中。   沈炼心想:这里的主人看来也非俗世中人,不知比起辛十四娘父女,到底谁更厉害。   狐仙和这里主人的手段,俱已超出沈炼的认知,难以判断强弱。   萧竹这次可不敢跑,乖乖走回来,却到了沈炼身旁。 第53章 白骨哀   沈炼一直想寻仙访道,可真正拥有神奇道术的高人站在面前时,他心下却有了丝丝惶恐,不然他又何苦运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令自己一念不生。   泛起这念头,想到自己竟是叶公好龙,不由心中微哂。   那安然平和的定境,亦随之告破。   等他四顾,却发现已非在厅中。   自己亦随着前面苏家堡的主人直走,他落在最后,前面是苦慧和萧竹。   寻常人走路,若是几人出行,那么后面的人,亦会不自觉跟着前面的人走。   而这一点,在动物中,更为突出。   此是无心之念。   可无论是苦慧还是沈炼,乃至于萧竹,皆是自我意识强烈的人,苏家堡的主人却能无形中,带着几人,随他而走,这份本事,当真令沈炼骇然。   他入凝神定心之境,只能定心,却未能守魄。   狐仙辛去病说他肉身和神魂不契合,便是指明他魂魄之间,未能浑然为一。   所以他的神魂更容易出窍,但弊端也不小。   不然普通修行者出窍都得平心静气良久,哪能如他这般在行动间对敌时,都可神魂脱窍而出。   沈炼思考这些,脚步没有半分停歇。   因为他的真气和身体,都适应了这节奏,唯有等领路的苏家堡主人停下来,方可自然而然,也停下来。   他倒是可以强行摆脱,那样会使他的魂和魄更加冲突。   反而这种特有的步频,使他深刻体会到自身‘魂’和‘魄’的隔阂。   这也是他能清醒过来的缘由。   周围竟是白茫茫的雾气,也不知是何处天地。   分不清东西南北。   忽然眼前耳目一新,潺潺流水,在一旁涌动。   雾气散去,脚下是一条曲径通幽。   两旁除却流水,还有灌木丛,更外面是高大的竹林,其叶沙沙作响,糊弄晚风。   一座亭子幽然独立。   各人依次落座,沈炼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   而萧竹和苦慧似乎没发现之前的懵懂,落座之后,才如梦方醒。   “这是哪?”萧竹问道,她刚才答应留下来后,便好似打了个盹,再清醒时,居然就落座在此处。   “此是鄙人的花园,诸位不比多心。”主人含笑作揖,拍了拍手,便有莲步款款。   一群美婢川流而来,前面八人,依次端着盘子,乃是珍馐佳肴,却说不出用的什么材料。   后面四人各自提着个银壶,以及酒杯。   桌恰好四方,四人各据一方。   沈炼和苏家堡主人相对。   前面送酒送菜的美婢一去,后面还有两个美婢。   一人抚琴,一人持萧。   其中一个开口道:“主人今日听什么曲子。”   声音柔美,却少了分生气。   沈炼暗中观察每一个美婢,个个都姿色殊丽,却眼中无神。   令他想起前世参观名人馆见过的真人蜡像,固然栩栩如生,却没有灵动。   只是蜡像默然而立,倒教人分得出真假。   此间美婢,个个都能行动自如,绝非假物。   “长生门前多白骨,今日就唱一曲‘白骨哀’吧。”主人一笑,也不问沈炼他们想听什么。   吃饭喝酒时,还需声乐,又足见此间主人的气派,非同凡俗。   沈炼是既来之,则安之。   苦慧言语最少,萧竹则是最多。   三人并非朋友,可是此时却隐然默契。   到底是苏家堡的主人神秘莫测,又仿佛仙流,他们下意识抱团取暖而已。   同时沈炼亦感受到,苦慧言语虽然最少,却对他很有好感,没有恶意。   而这位主人虽然一派随和,心思却最难测度,沈炼神魂敏感,亦窥测不出对方半分深浅。   偶尔试探下,魂念靠近对方,便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念头弹回来,阻绝窥视。   那酒入口温润,余味无穷,那菜肴滋味千般,便是萧竹出身名门都没吃过如此美味。   但是在这神秘的所在,在这神秘的主人面前,纵使龙肝凤胆,又有何趣味。   所以萧竹吃得并不开心。   她偷偷看了其他人,苦慧的面色并不苦。   让他吃菜就吃菜,让喝酒就喝酒,世上恐怕再找不出这么听话的和尚。   萧竹却知道这个和尚行走江湖许多年,在她出生的时候已经很有名气了。在江湖中,有名气,还能活得久,那就一定有非常的本事,还有非常的智慧。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活到寿终正寝,都有他不凡之处。   和尚虽然还没到寿终正寝的年纪,可他的岁数已经很大了。   萧竹知道这次如果想要平安离开,恐怕还得靠这个老和尚,毕竟人老成精,总会有点办法。   另一方面,沈炼是也许真的在享受美食。   沈炼吃饭倒是很优雅,每尝一口菜,闭着嘴,仔细咀嚼。   不会发出吧唧的声音。   他吃饭的时候,给人一种绝不会浪费的优雅从容。   他这种气度仿佛天生,不是后天养成。   每一道菜,既不会吃得太多,也不会吃得太少,即使遇上喜欢的,也不多吃。   这种对内心欲望的克制,显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修养。   有些人觉得放纵自我,才有本性流露,堪称逍遥自在。   却不知真正的逍遥自在,不在于任由欲望操纵,而在于能够克制。   绝对的自由,并非自由。   美婢琴箫唱和,所谓白骨哀,果真不愧一个哀字。   但却有‘哀而不伤’的意境,所以吃饭喝酒时也不会听得心里发堵。   “此曲如何?”主人含笑。   “天上有,人间无。”苦慧放下筷子,很是诚恳道。   “确实很好听。”萧竹充分暴露了她的文学素养和家世不匹配,当然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被拍马屁的。   她有一张好看的脸,作为一位美女,说些奉承的话,对一个男人的杀伤力,她还是很清楚的。   “曲子很好,技艺也很高超,只是却还差点意思。”这是沈炼说的话。   主人似乎不悦,淡淡道:“瞧来小哥有高见了,你未必清楚,纵使皇宫大内里面,也找不出比她们技艺更好的琴师。”   说话间,他又微微咳嗽了下,似乎这个身怀道术的主人,身体并不太好。 第54章 考验   “确实如此,这琴箫合奏,技艺之高超,可谓登峰造极,只是却少了一点神韵。”沈炼停杯放箸,轻声说道。   “何为神韵?”主人悠然问道。   “不见不闻,而心感之。”沈炼转头,对着其中抚琴的那位美婢说道:“这位姑娘,可否借琴一用,让在下将所谓神韵呈现出来。”   那美婢似乎没有听到沈炼说什么,毫无所动。   主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美婢身上,微微清亮些许。   美婢才将琴递过来。   沈炼观察的很仔细,从他开始说话,到美婢递过琴来,她一点神情都没有,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好似机器一般。   琴有七弦,沈炼轻轻一拨,便有清澈琴声,淌淌流水般,滑落出来。   沈炼的手指越来越快,琴声的音调越来越高,若论技艺,沈炼只占了一个手指灵活的便宜,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亦让人感受不出他所言的神韵。   欲仙欲死,当沈炼的调子高到一定程度,无论是萧竹,还是苦慧,突然间就听不到声响了。   可是沈炼的手指分明在琴弦上,不断波动,快得不可思议,如若生了许多触手一般。   沈炼面露几分痛苦,手上却不停。   那一个个美婢,身形开始扭曲,桌上的酒菜开始轻微颤动。   沈炼说了谎,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神韵要通过琴声表现出来。   这个世界比地球有许多厉害的地方,但也有不足之处。   沈炼以前学过物理,当声音频率超过一个极限值后,人反而听不到这个频率的声音。   这种声波又称之为超声,常见的蝙蝠,便是用此来定位。   但超声的作用不止这一点,沈炼用尽全力,甚至超出自身肉体负担的方式,来发出这极高频率的声音,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超声其实也是一种能量的传递,这些美婢绝非真人。   随着巨大的声波透入她们体内,她们的内部,也开始震动。   好似气泡被戳破,最后一泼风雨爆开,湿了凉亭一地。   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原来也是以水幻化,以假乱真。   琴弦恰好崩断,沈炼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安安静静扯开手,看也不看血肉模糊的双手,轻轻一叹。   主人神情高渺,淡然道:“小子,你这样不怕我惩罚你?”   “在下是燕雀,足下是大鹏,你若是要收拾在下,绝不会是生气的缘故,因为不值得。”沈炼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下摆,但创口蠕动,总算是不再流血。   只是狰狞可怖,却令人见到,就心惊胆寒。   萧竹想不通沈炼为何要这么做,此间主人纵非仙佛,也当是妖魔一流,开罪了他,怕是连来世都没有了。   “人间污浊,难得出一个修道种子,你叫什么名字?”主人道。   适才好菜好酒并非是白吃的,从头到尾这主人都是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不敢反抗,以强权,为真理。   甚至连伴乐也是由他选择,不给三人选择机会。   看似王者威严,实则霸道至极。   同时亦在三人心中种下不可违抗他的意志的暗示。   道心惟危,却不在于畏惧,而在于警惕。   若失了心气,无论是习武还是修道,都只能舍本逐末。   沈炼若无求道纵死心如铁的态度,那又何必离开沈家,谋一世富贵,得一世安然,岂不更好。   他适才的举动,看似无礼至极,更像是找死一般,却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意。   同时正如他所言,对方乃是云中大鹏,他不过树间燕雀,天差地别,若是真正要为难他,是怎么也躲不过的,还不如做些出场的举措,逼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好一个不值得,你们两个都是俗人,先离开吧,小子留下。”   主人袍袖一挥,萧竹和苦慧如乘清风,飞了出去,不知到了何处。   凉亭中,只留下此间主人和沈炼。   “有人用昔年一件人情,请我教你剑术。可是我的剑,岂是想学就学的,所以才要试试你,至于两个小娃儿,本来相逢是缘,若是你们三中任何一个,通过了我的考验,我都会传授通过考验的人剑术。如果你通不过,其实再好不过,亦能让我好生笑话那家伙,白白浪费人情。”   主人冷然一笑,好似对那用人情教沈炼剑术的人,有些不对付。   “那我可以不学么?”沈炼一笑。   “小子,有些事是由不得你的,想要做自己的主,你还差得远。”主人甚是不屑。   “那请现在教我,大家也不用浪费时间。”沈炼看着此间主人,神色坦然,没有什么畏惧。   “你以为我的剑术有那么好学,你得了点皮毛,都足够你在长生之前,安身立命。适才只是试试你的胆魄,若是连勇气都没有,一辈子也就是个守尸鬼。”说到这,他又开始咳嗽。   “你似乎过得也不算好,看得出你有病。”   “你懂什么,我这病,天下九成九的修士都想得,人间污浊不堪,只有我这等迈入‘无垢无净’境界的修士,方才会不适应,于呼吸吐纳间,分外难受。   你小子资质还行,放在哪个仙门,要进去都不难,可是便是等到此生尽头,都未必能摸到我的脚后跟。”   主人说这些,其实殊无自得的意思,自然而然。   沈炼心道:这人口气这么大,在修行界定然极有名头,只是不知能请动此人教我剑术的又是谁?难道是辛十四娘父女。   他对修行界人物一无所知,却不知面前人物是何等了得,亦不知辛十四娘父女,亦是什么层次。   “既然没得选,还请阁下继续考验。”沈炼微微笑道。   ……   商家堡外三十里地,这里是处小山坡。   漠北三雄滚在滚在坡底,萧竹和苦慧各在不远处。   萧竹冷然道:“苦慧大师你见多识广,可知此人什么来历?”   苦慧道:“萧姑娘你家本是南海飞仙岛的旁支出身,修行界的事,应该比我们这些人,更了解才是。”   “你连这都能打探出来,看来也真是想求仙访道,其实修仙有什么好的,就是飞仙岛,也没见谁真个得了长生。” 第55章 四道门   “别人做不到,可我一定能做到,竹妹你说呢?”幽然淡泊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   萧竹猛然一惊,臻首遥望,只看到坡顶冷风,吹动衣袂,一人独坐轮椅,眉心一点朱砂,灿若流华。   “叶流云!”萧竹咬着牙道。   叶流云深深注视着萧竹,这位未过门的妻子,轮椅的把手飞出两道飞爪,抓进萧竹面前的泥土中。   眨眼间,叶流云就到了萧竹面前,铁爪收回。   萧竹的身材较寻常女子高挑,叶流云看向他,需要微微抬起头。   他叹息道:“无论你过去怎么胡闹,我都不生气,这次你为何连冰玉都要拿走,你就那么希望我过不了青玄的‘问心路’么。”   “你自诩天生道骨,难道区区一条问心路,还能难住你?”萧竹俯视叶流云,浅浅笑道,她的目光却在叶流云的双腿。   没有比盯着一个瘸子双腿,更严重的侮辱了。   可叶流云却没有勃然大怒,只是道:“有备,则无患,况且这条路我没走过,怎么知道难不难得住,若是恰好卡在最后一步,冰玉便或许能助我走出去。”   “你这样子还能走路么?”萧竹绝美的面容,闪过一丝讥嘲。   “别耍脾气了,东西给我。”叶流云头稍稍低了一下,世上没有人可以让他这样的人低头,只是萧竹不一样。   “给你可以,除非你答应解除婚约。”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萧竹,我是叶流云,我们在一起是天定的事。”叶流云又抬起了头,看着对方,他的眼睛就像一潭幽深的泉水,里面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略微带着一点忧郁。   世上九成九的女子,都无法抵御这样的眼神,可是萧竹却心如铁石。   萧竹道:“叶流云你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该喜欢你,都该同情你么,告诉你,我偏偏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   “你说是谁,我去杀了他。”叶流云慢条斯理道,听了萧竹的话,也不生气。   “他叫沈炼。”萧竹笑吟吟道。   “原来是他,你看得起他也算正常,只是你们怎么相识的。”   萧竹遥指苏家堡方向,缓缓说道:“他就在那里,你敢去么。”   这地方一马平川,犹然能看到苏家堡。   苦慧合十道:“叶檀越你可别听萧姑娘胡言乱语,她今天第一次才见到沈炼,那里有位奇人,精通道术。”   苦慧深知叶流云心气高傲,若是劝他不去吗,反而适得其反,不如提醒对方,让他自己决定。   叶流云看了看苦慧,轻笑道:“却是为了些许儿女情长,忘了跟苦慧大师打招呼,见笑了。”   “你我方外之交,论心不论迹。”苦慧孑然而立,破旧的僧袍飘飘,心中却想到,那沈炼不知在里面如何了,是否真得了那奇人指点。   无论学武修道,只有经过努力之后,才能知道家世和运道的重要。   “怎么听到厉害,就不敢去了。”萧竹继续道。   叶流云遥遥望着苏家堡,轻声道:“我记得,那里以前可是平地,什么都没有。”   萧竹吃吃笑道:“你果然不敢去。”   “既然有古怪,我为什么要去。”   说话间,叶流云指如急电,落在萧竹身上各处要穴。   他的武功比上次沈炼见到的时候还要深不可测,萧竹只感到头脑刺痛,微微眩晕,便给叶流云制住。   叶流云轻轻抱着软倒的萧竹,对苦慧微微笑道:“大师要不赏脸来我名剑山庄做客,那沈炼跟我有约,他若不死,必然来我这,到时什么都清楚了。”   苦慧微微颔首,两人都是极有希望踏入仙流的人物,他当然不会错过两人见面的旁观机会。   ……   夜月融融,凉亭孤寂。   如今只剩下沈炼一个人在凉亭之中,第二道考验竟是让他自己走出去。   沈炼感受自己的脉搏,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他没有妄动,更没有练气。   只是想到,难怪事先要让他们吃饱喝足,因为第二个考验,破费时光。   沈炼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等。   在等月亮落下,太阳出来。   如今至少已经过去九个时辰,离此间主人消失的时候。   之前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被消化掉。   月亮确实在动,可是离隐去还早,更看不到太阳出来的希望。   整座凉亭乃至于外面的花园,都是真的,花草的清香,潺潺流水,皆非作假。   唯独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没有虫鸣。   莫说是一只昆虫,连一只蚂蚁都没有出现。   沈炼的神魂可以感应到极为细微的事物,可是这些活动的生命,那是一点都没有发觉。   除了偶尔风动,再无其他声响。   莫说是呆了九个时辰,在这种环境下,连半个时辰,人都会感觉难受。   沈炼试过入定,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进入那种定境,头脑异常清醒。   无言的孤独弥漫在心中,在这种心境下,他觉得自己跟那草木竹石,其实并没有太多分别。   只有处在这种绝对孤寂的状态,无所事事当中,才会遇到最可怕的敌人,那就是寂寞。   沈炼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不怕寂寞的,可以谈笑风生,亦可以独来独往。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有个人可以说话,更哪怕是一只猫,一条虫,他似乎都可以接受。   他需要回应。   但能回应他的只有清冷的月光,以及沙沙的风响。   除了天上月亮的位置微微变化了之外,院落的变化很小。   那风是依次从四个方向吹来,每一面的风力都差不了多少。   确切的说,这个庭院,四面八方的景色其实都一模一样,只是随着月亮的移动,各自因为月光下的阴影,景色会变得有所不同。   沈炼终于站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穿过花丛,又看了那层浓雾。   毫不犹豫走了进去,潺潺流水,好似一曲华美乐章。   他的脚下是青石道路,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前面浓雾散开却是出现了是四道门。 第56章 唯有剑道独尊   四道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四道门都是开着的,能够看到里面的景物。   里面的景物赫然便是之前那座凉亭。   从左到右第一道紧紧闭着。   第二道门开着,沈炼迟疑一下,便走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便是之前的凉亭。   凉亭却有一个人,盘膝而坐,胡茬冒出,却依稀似曾相识。   沈炼突然惊到,这不正是他这具肉身的面容,只是从弱冠少年,成了青年。   青年睁开眼睛,看到沈炼,居然毫不奇怪,缓缓说道:“我已经十年没有和人说过话,没想到第一次和人说话却是和自己。”   沈炼遥望天上那轮明月,感受周围的风吹草动,微微笑道:“这么说我一直没有走出这个庭院。”   “我们确实没有走出去。”   “你既然是我,又为什么要骗自己。”沈炼淡然说道。   “你是不是认为这天上的月亮,是不在移动的,而每移动到一个地方,风吹的方向也不同。现在风吹的方向,以及月亮的方位,并没有和当初你见到四道门的时候,之前的推测,相互契合?”青年紧紧看着沈炼,眼中充满复杂以及伤感。   “那过了十年,我为什么还没死。”   “因为这里只会让人感到饥渴,却不会让人真正死去。”青年回道。   “这些花草树木,其实也是可以吃的,还有流水在附近,怎么会饥渴?”沈炼缓缓回道。   青年捡起一块石子,朝花园扔去,破空声响,穿过花圃,却一片花瓣都没落下来。   沈炼看到石子毫无阻碍的穿过花瓣、花枝,落在潺潺流水中,却没有激起水花。   好似立体影像,受到冲撞后,一点都不受影响。   “这些都是假的?”   “我是真的,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青年说道。   “你既然很饿了,自然是想要吃东西。”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青年朝着沈炼认真说道。   “我是真的,你吃我,就行了。”沈炼突然笑起来,如果青年便是十年后的自己,那么现在的自己就要被十年后的自己吃了。   这是一种悖论。   人吃人本就是残酷的,何况自己吃自己。   青年动了,从盘膝而坐,到凌空飞击,转换间,无比自然。   双手做飞爪形状,掌心虚空,好似有无形气流。   沈炼感受到了风,拉着自己的衣服,想要扑进青年的抓中。   他似乎惊呆了,或者面对这凌空一抓,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空气发生滋滋的声音,隐约可见浅红,那是速度太快,肉体和空气摩擦产生的火花。   电光火石间,这一爪落在沈炼胸口上。   胸口破开一个血洞,掏出蠕动的心脏。   青年像是见到世间最美味的东西,沈炼依旧睁开眼,像是在看别人的心脏。   青年抓着这颗心,好似拿着一颗鲜红的桃子,一口咬下去,汁水逸散出来。   他说道:“真是美味。”   “装作吃美味的样子,肯定很难为你。”沈炼嘴角微微弯着,说不出的嘲讽。   青年逐渐消散,化成一摊水迹。   白色的光芒闪过,依旧月华如水,沈炼的四周还是之前那座庭院。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迹。   沈炼抬了抬头,天上的月亮所在方位,跟之前决定离开时,一模一样。   连风吹动的方向也一模一样。   如同他从未离开过。   或许他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幻觉。   那个主人这时候又突然出现在沈炼身旁,微微笑道:“你都一点不觉得这些是真的?”   “我之前猜那第一道门考的是勇气,因为我已经证明了勇气,所以第一道门是关着的,第二道门考的是智慧。”沈炼无须说什么,能辨明真假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看来你现在有了不同的看法。”主人露出颇有有趣的神情,这小子太聪明了,聪明的让他有点惊喜。   “因为我突然发觉我很傻,为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信,你告诉我第二个考验是走出这个庭院,可是‘本来无一物’,我又何必走出去,既然都知道是假的,那我本就不必走。”沈炼娓娓而述说,没有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却让人能体会到他深深的自信。   主人拍拍手掌,随手一挥,庭院消失不见,旁边哪有什么潺潺流水,只是泄水的沟渠,里面只有月光,更没有其他东西。   “你有勇气,更分虚实,已经有资格学我的剑术,当然这是你的福气。”主人笑道。   沈炼也不矫情,拱手道:“那就多谢赐教。”他没有觉得这个主人自高自大,他虽然分出虚实,可是要想这位主人一般幻假成真,不知要努力多少岁月。   达者为师,他能学到这样一位高人的东西,那本就是福气。   “你知道我姓苏,可以叫我苏先生。”苏先生笑吟吟说道,却还是没有完全透露姓名。   “好的。”   “你此前可受过系统的修行?”苏先生此时收回淡笑的神情,变得有些郑重。   “晚辈学过一些凝心入定的法门,还有门练气功夫。”他却没有说《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只是以‘凝心入定’来代替。   “我早看出来你神魂比常人强大不少,确实是修道种子,你入门练气筑基的功夫虽然称不上高妙,基础却扎实无比,又像是青玄别传,青玄为天下练气正宗,看来你也算有些运道。”   “在下所练气功,确实跟青玄有点渊源。”沈炼老老实实道。   “嘿嘿,青玄虽然好,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且不说它,世间万物皆可修行,在我眼中,唯有剑道独尊。”苏先生说到此,十分傲然,有种睥睨万物的气概。   苏先生见到沈炼颇不以为然,继续道:“你是否以为我夸大其词?”   “不敢。”   “料来你也是个聪明人,只道万物皆可入道,无分高下,却不知凡间乡村之人,尚且知道‘万般为下品,惟有读书高’,剑道独尊并非我夸大其词。”苏先生神色冷峻,月光劈在脸上,菱角分明。 第57章 有无相相生剑气   千言万语,也没有耳闻目睹,更令人觉得真切。   苏先生纵然说剑道独尊,有千万个理由,沈炼心中不相信,亦无可奈何。   苏先生说这番话,不是要改变沈炼的认知,只是叙述他平生对‘剑道’的态度,你若不相信这条路能登临绝顶,那又何必走它。   千般法术,万般神通,最后求得却只是一个‘得道’。   月光如水,缓缓在苏先生手中凝聚。   这不仅仅是月光凝聚,苏先生手中多了一把长剑,通体淡黄,如若和田玉石。   剑长二尺七,从头到尾,浑然天成。   连剑鄂、剑柄,都栩栩如生,跟实物打造没有区别。   只见到他拿着剑往前一刺,当真难以形容。   一道剑气,细若游丝,在虚空泠然咋现。   剑芒朝着沈炼而来,速度十分迅疾,但还在沈炼反应范围之内,他掏出自己的檀木剑,准确无误,向剑芒点去。   从拔剑,到出剑,整个过程,皆一气呵成,如高山流水,自然无比。   可是那剑芒,还没到沈炼的檀木剑剑尖上,便突兀消失了。   好似刚好到了这细若游丝剑气的威力尽头,亦如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沈炼格外奇怪,突然听到哧哧的响声,回头一望,却是一道深刻的剑痕,就在自己身后五尺。   显然是刚才那道剑芒的杰作。   “这叫做‘有无相相生剑气’,以你现在的修为,倒也勉强能学,出其不意下,还是能在将来,说不准救你一条小命。”苏先生淡淡说道。   刚才这道会消失的剑气,若是对方没有提前知晓,绝对教人难以防备。   ……   江湖中能练成剑气的,已经是一流人物,更何况要练成这种会消失的剑气,当真是难上加难。   不过沈炼奉信一个道理,实践出真知。   练一千遍不能学会的东西,他可以练一万遍,只要没有发现,是自己走上相反的路就成。   苏先生随手一刺,便可以用出这‘有无相生剑气’。   沈炼光是体会这随手一刺的韵味,便得下一番苦功。   天下剑法,无论有多么高妙,归根到底都脱不出:劈,斩,截,撩,挑,钩,刺,穿,抹,扫,点,崩,挂,云。   这十四种用剑技巧,便是剑法千变万化的基础。   即便是练成千里取人头的飞剑,在对敌时,依旧脱不开这十四种变化。   ‘有无相相生剑气’的雏形,形成在体内经脉。   是丹田的内气,经由体内特定的经脉,最后通过剑未媒介,方使成型。   内气行走,凝聚剑气,乃是最简单的一步。   可是这‘有无相相生剑气’也由内气一共经过了共计三十五个穴道,方成雏形。   而最难的一点,便在于那一刺。   凛凛绝刺,就如画龙点睛之笔,无比重要。   ‘有无相相生剑气’看似是突兀消失,其实根源在那一刺的玄妙轨迹。   以沈炼的眼界尚且无法明白这玄妙轨迹的根本道理,亦无法做出解释。   只是知道掌握那一刺的神韵后,剑气就会在半途进入另外一个空间,从另外一个地方出来。   空间的玄奥是神秘不可测度,这门‘剑气’其实已经涉及到了空间的奥秘,而沈炼如今的修为,只需要依样画葫芦,就可以施展。   若是给世间其余修行者知道,不会惊叹这门剑气的厉害,只会畏惧这位神秘苏先生的深不可测。   正如原子核聚变的公式,中学生都可以学会,但是推导出这个公式的学者,其本身在学术的成就,只能教人高山仰止。   沈炼没到那个高度,亦不能明白‘有无相相生剑气’的重要意义。   一次又一次的出剑绝刺,沈炼的剑式愈发简洁。   他跟苏先生出剑的姿势如出一辙,可最开始的时候,依旧能看出两人的差别。   尽管出剑的角度和速度,都相差无几。   沈炼按照这个轨迹出剑,同时不断调动体内内气。   可是剑气不断发出,总是找不到能够发出后,令它消失的节奏。   他很耐心,每一次出剑不只是完全模仿,而是用神魂的敏锐,深刻体会每一剑的差别,以及剑气的变化。   这是很枯燥的过程,却不能偷懒省去。   正如再伟大的科学成果,也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计算,一而再再而三的实验。   完全沉浸一件事,时间就会不够用。   沈炼出了吃饭、喝水,连睡觉的功夫都省去了。   他精神力,足够支撑,他许久不用睡觉。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沈炼挥出自己的檀木剑,而这把剑上面更是坑坑洼洼,不但破旧,更显得破烂。   沈炼蓬头垢面,见不到过去的清秀,双眼也不再神采夺人。   却是自然而然间,他用力对着虚空一刺,没有剑啸连连,没有半分气息。   沈炼突然感觉到剑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也有经脉,似乎同为他的血肉。   那种感觉,极为特殊。   血肉可以滋养神魂,神魂亦可以反哺血肉。   他和自己的檀木剑,生出一种难言的联系,并非一人一剑,亦非人剑合一,而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这一刺岂非行云流水可以尽情描述。   细若游丝的剑气,从剑尖冒出来,突然咋现,随后消失,最后远处的黄土,扬起尘沙,清晰可见一缕深刻的剑痕。   更重要的是,沈炼体内奇经八脉尽皆贯通,内气开始迅速的循环往复,没有任何阻碍。   他可以听到自己体内血液奔腾,如若一条长河,哗啦啦的,酣畅淋漓。   正如久已淤积的河道,一朝疏通,那种快意,难以言喻。   清脆的掌声,传到沈炼耳中,“没想到你不但在半月之内练成这门剑气,更领悟了炼器之道。”苏先生总是如此神出鬼没。   沈炼贯通任督二脉,内气生生不息,在他眼中实是算不了什么,他还见过生下来就百脉俱通的天才。   甚至练成‘有无相相生剑气’都在他意料之中,因为他已经给出了练法,只要不是猪,勤修不坠,总能成功。   唯独沈炼无意中炼得法器,倒教他吃了一惊。 第58章 寻常一样窗前月   沈炼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那种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   当你全神贯注时,精神会无比集中,任何对专注事情的阻碍,都会暂时被屏蔽掉。   直到完成后,这些屏蔽掉的反应,就会在霎时间反馈回来。   沈炼很自然的晕了过去,苏先生见状一笑,心道:自己是好多年没享受过筋疲力尽的感觉了。   苏家堡那株枇杷树正摇曳不定,看起来像是瑟瑟发抖,虚空中正有某种存在,肆无忌惮打量着它。   苏先生忽然提着沈炼出现,眉头一皱。   某个娇俏的声音,忽然响起,道:“死鬼,你跑到人间逍遥快活也就算了,居然还带了个私生子。”   苏先生苦笑道:“你真是胸大无脑,我才出来一年不到,哪有本事就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谁知道是不是你以前偷偷生。”女子隐隐哼了一声,却看不到人影何在。   “我要生也是和你生。”   “滚,谁要跟你生孩子,除非你把这小子杀了,不然我不会信你的。”   “这个可不行,要不我把枇杷树砍了,给你消消气。”苏先生看了这通灵的枇杷树一眼。   那枇杷树都快树冠低下来,一副吓得不行的样子。   “我砍这破树干什么,咱们家又不缺柴火,看来这小子真有古怪了。”女子微微有些嗔怒。   天空上有火红的光芒闪过,飞得进了,却是只火焰构成的凤凰,隐然有些凤鸣清啸。   周围的空间似乎都要融化掉一半,极尽扭曲。   苏先生之前的话,其实只是戏言,他知道这样说了之后,自家娇妻就不会看着这树生气了。   倒是沈炼决不能让给弄死了,不然那人找上门来理论,虽然不怕他,可也理亏。   苏先生袍袖一挥,好似一个无形黑洞,顿时将那只火焰凤凰吸了进去。   谁知道马上他袖子就着了火,他暗道:她都把南明离火练到这地步了,再过几百年会不会夫纲不振。   一念及此,苏先生恨不得马上闭关,要是被传出去,他打不赢自家老婆,将来还不丢死个人。   他随便将另一只手提着的沈炼扔了出去,口吐一道白气,霎时间就灭了火焰。   庭院中有凤鸣清啸,霞光一闪。   出现个眉心有个火凤印记的宫装女子,皱了皱鼻子,说道:“人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这般污浊,亏你呆得下去,你先给我去天河洗干净,不然别想回家。”   似乎忍受不了人间的污浊,宫装女子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便消失不见,连沈炼的去向也懒得管。   其实以她的修为,只凭刚才刹那时间,就感应到沈炼的血脉和苏先生毫不相干。   苏先生拍了拍枇杷树的树干,摇头道:“你也别回家了,免得哪天就被她一气之下,放把火烧了,自己找个地方化形去吧,这座院子就送给你。”   那苏家堡不断缩小,最后落在苏先生掌中,好似玩具模型一般。   枇杷树立于苏先生身旁,苏先生随手将这件法器扔进了枇杷树的枝干树杈中。   随后苏先生就化作一条长虹,惊天掠地,冲霄而去。   ……   沈炼悠悠醒转,感到浑身微凉,却是处在一片平静的湖水中。   料峭春寒未去,湖水冷冽逼人。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以他的体质,早已寒暑不侵,这个喷嚏,打出来。   实是说明他在湖水中泡了太久,气血滞涩。   感受到麻木僵硬的四肢,以及气血的缓缓流动,寒气入体。   沈炼挣扎着从湖水中,游上岸。   一日之后,沈炼才弄清楚,这里便已经是名剑山庄地界,而他落入的湖,叫做镜湖。   波光如镜,可以照人!   名剑山庄并非横行霸道的地主,周边的百姓,都对历代山庄主人很崇敬。   如今名剑山庄的叶老庄主据说年轻时还中过进士,却没有当官,据说他一生中没有和人交过手,因为以前的时候,他父亲还在,现在还有他的儿子叶流云。   也有人说,叶老庄主其实并不会武功,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文人雅士。   山庄如今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归叶流云管理,井井有条。   这样一来,叶老庄主就更加清闲了。   今天虽然依旧很寒冷,百花未开,可是月光很是明亮,毕竟元宵才去不远。   在小时候叶流云其实并不喜欢明媚的天气,因为那时候他不想让别人把他看得太清楚。   如今他却不太在意了,因为世上行走自如的人,已经很少有人能比他更好。   自从他开始继承名剑山庄的家声后,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不成功的。   其实他的名头虽大,做事一击成功,但真实年纪也就十八岁,比沈炼大不了多少。   只因他太过厉害,才让许多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加上那种成熟稳重,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这位名剑山庄的少主人都二十多了。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刻,在叶流云身上却很难找到那种少年独有的激昂。   叶流云喜欢喝茶,因为他认为喝茶能让人心思慢慢安定下来。   与叶流云相比,萧竹才是她这年纪应有的性情,只是太自我了一点,总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   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养成这种性情,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萧竹在做她不喜欢的事,陪叶流云喝茶。   茶烟袅袅,横隔在萧竹和叶流云中间,月光从窗棂泄进来,被茶烟搅碎,流动着莫名的光泽。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你觉得这首诗好么?”   “听起来还不错。”萧竹打着哈欠回道。   “这就是你那小情人沈炼做的诗,父亲很喜欢,认为论写梅,十年来绝无能出其左右的新诗出现,我也很喜欢。”叶流云呵呵道。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叶兄以为这首诗,比前一首又如何?”话音一落,窗棂外的月光便被遮住,露出一个人影。 第59章 只因流云便不同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道的是心境,叶流云深刻体会到这一次的沈炼,跟初次相遇的时候,更加脱俗,在他身上定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都是一样的好,沈兄的文采,我现在是深深佩服的。”   沈炼推门而入,意态自若,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随口道:“叶兄又错了,无论是前一首,还是现在这一首,都非在下所作,不过恰逢其会,顺口吟来。”   叶流云心中一凛,他同样也是天才,名剑山庄的藏书比沈家的只多不少,可是这样的佳句,他从未听过,若说一首没听过还可以找找理由,两首足以名传千古的诗句,皆非沈炼所作,又不是他之前看过,那就颇为耐人寻味。   况且他博学多才的父亲,亦没有在之前看到过‘冰雪林中著此身’此类句子。   沈家虽然有钱,可在名剑山庄眼中,顶多是乡下的土财主。   沈家能找到的典籍,名剑山庄定然有,而沈家没有的典籍,名剑山庄却多得是。   如非沈炼自己作的,那么又是从何处来。   这一切正如沈炼能练成‘灭神剑’,却没有行事偏激,走入邪道,令人疑惑。   萧竹在一旁,突然觉得叶流云和沈炼确实很像,都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复杂心思,但又有些不同,她很难说上来。   “因缘而聚,因缘而散,人生恰逢其会,足算难得,我平生没吃过什么亏,上次在沈兄这里受挫,其实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约了沈兄春暖花开再次相见。”叶流云即使说出自己吃亏的事情,依旧从从容容,教人心折。   但这些,对萧竹也没用。   她轻声道:“既然春暖花开才见,你们却是见早了,大丈夫一诺千金,不若再等两天,现在各自回家洗洗睡,可好。”   说完之后,美眸一眯,颇为俏皮。   萧竹之言,可谓荒谬,亦有其道理,当然她只是想让两人吃瘪,这是内心的真实写照。   “到了我和叶兄这地步,寻常人觉得寒冷时,我们已经觉得暖和,至于花开在心,想见就见,又分什么时间场合,若是兴致所起,便是萧姑娘和叶兄洞房花烛,在下也可能来听一听墙角。”能把这般猥琐的事情,如此理所当然,沈炼的厚脸皮当真是独一份了。   萧竹脸色涨红,随后眼珠一转,道:“光听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三个一起,我反正不介意的。”   说完横了沈炼一眼,百媚横生,不可方物。   沈炼前世也混迹网络,见惯了那些腐女的犀利言辞,自不会被噎到,微微笑道:“苦慧大师,你莫非便是因为此,特意来听墙角的。”   “阿弥陀佛,沈小友说笑了,贫僧尘心已断,哪里消受得如此福气。”   叶流云放声一笑,道:“深夜不寐,明月正好,此间地窄,不如大家到外面一叙。”   沈炼点了点头,萧竹却是知道重头戏来了,叶流云和沈炼着实要有一场大战。   沈炼和叶流云是同时动的。   一前一后,出了屋门。   两人的身影,快若流星,萧竹几乎赶不上。   月光下只能看到一行极浅的轮子压过蓬松泥土的淡淡痕迹,看到叶流云和沈炼的去向。   萧竹恨恨道:“叶流云你个死人,坐在轮椅上,怎么还这么快。”   旁边有人落地无声,若云烟拂过,微微叹道:“萧姑娘有句话我得说,他断了一双腿,还能令你都追不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这样的男子,愿意娶你,不是他的福气啊。”   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可萧竹并不傻当然懂得,苦慧言下之意那是‘她的福气’。   萧竹一怔,她从来都被归云山庄上上下下宠坏了,只愿自己嫁的必然是大英雄,品貌俱全,因此对叶流云残了一双腿,非但没有同情,更多的是恨意。   恨自己要嫁给一个残废。   却从来没有为叶流云设身处地想过,以他的家世,其实何必要做那么多厉害的事情出来,即使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也没有人会怪他,只会同情。   可是名剑山庄历代的传人,人人都说叶流云是最出色的,连她父亲都如此认为。   这淡淡的辙迹,好似一条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   “我没有错。”萧竹不服气道。   只是苦慧已然去远。   苦慧以数十年佛法,领悟了‘身如意通’,小有所成,日行千里,与道家‘神行法’相差仿佛。   可依然落后于二人,虽然跟二人走在前面,随时变向以及山林地形复杂的缘故,不无干系,同样也证明沈炼和叶流云是何等出色。   ……   沈炼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如叶流云这般,他对叶流云升起的是敬重。   他没有故意放慢速度,已经用尽了全力,还是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   叶流云变得很专注,他平生就输过一次,在沈炼手里,这一次他会赢回来。   沈炼其实只是想了解一下如何入‘青玄’的细节,可是他知道两人若不做过一场,一切休提。   名剑山庄不止有梅花,更有百花。   这片山林有桃树,更有梨树。   山上的一草一木叶流云都很熟悉,可是地点该由沈炼定。   什么时候沈炼停下来,便是两人真正决战的时候。   沈炼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他的神气在不断攀升,他甚至能感受到腰间檀木剑的雀跃。   即便是木头做的剑,亦然是剑。   剑的本质不会变,那就是击败对手。   叶流云经过山林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淡,到后来完全消失了,如同他在贴着地面飞行一般。   沈炼似青云出岫,飘然凌虚,内气运行越来越快,大地的引力对他的束缚也越来越小。   在他几乎真正要完全摆脱引力的时候,终于停住了。   清澈的湖水就在前面,波光静谧而又安详,中间一轮明月,让人看得真切。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同时停住的还有叶流云。   地上有叶流云,天上有一片乌云。   缓缓飘动,遮住了月亮。   很短的时间内,天地陷入漆黑当中。 第60章 激战   前一刻还明亮的湖水,霎时间陷入黑夜的孤寂。   纵然平湖如镜,也不能自己发光发热。   天地虽然在常人眼中漆黑一片,却不能完全阻挡两人的视线,模模糊糊中,沈炼看到叶流云手中多了一把剑。   不到两尺,却发出墨绿剑芒,森寒冷冽的气息,迫人眉睫。   沈炼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受不了这迫在眉睫的锋锐之气。   几乎在沈炼微微闭眼的同时,漆黑的夜,墨绿的剑芒,飞掠刺来。   苦慧和萧竹,一前一后也到了不远处,正好看见这一凌空飞剑。   苦慧惊叹交加,他一直听过剑仙传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没想到叶流云竟能在未曾拜入仙门之前,就做到如此。   萧竹更加明白了她和叶流云之间的差距,同时也想到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以前总让着她。   沈炼微微撤退一步,那剑错身而过,却转了一个急弯,从另外一侧,复又削过来。   沈炼的脚步一直在动,那飞剑从各个角度,极尽刁钻。   被遮住的明月,一寸一毫从乌云中闪现,沈炼身形好似平湖中的影子,被扔了一块石头。   不断抖动、变化。   沈炼实实在在感受到练成‘有无相相生剑气’的收获,不止是在这门绝学上的领悟,更重要的是,他变得愈发专注了。   人有时候特别奇妙,明明只有那样的实力,可是通过更加专注,会可以不断挖掘自己的潜力,而这种潜力是看不到尽头的。   沈炼的心,仿佛沉入了湖水的底部,那种极度的专注,令他感受到每一次飞剑的轨迹,速度、变化。   他身子动的幅度并不是特别大,总能恰到好处避开飞剑的锋锐。   入刀山火海之中,却如履平地。   落在萧竹和苦慧眼中,却是叶流云以类似擒龙控鹤的手段,用真气遥遥操纵飞剑。   劈,斩,截,撩,挑,钩,刺,穿,抹,扫,点,崩,挂,云。   十四种剑式,组成万千变化,犹若标准的剑法教学。   不同的是,这是以飞剑施展,几乎令人无法防备。   沈炼此时虽然以神魂的敏锐,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能够避开飞剑,却不代表他就没有任何危险。   因为在如此瞬息万变的交手中,一个疏漏,就可以葬送他的性命。   他的心太过于沉静,忘却了此时是生死交锋。   准确无误的把握着叶流云真气的变化。   此时叶流云还留有余力,对方的气息并没有变乱。   飞剑寒光万千,似千舸争流,剑影重重,沈炼能够活动的余地,越来越小,他的身法越来越精细入微。   苦慧轻声叹道:“要是他们两个早生二十年,亦不知今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怕真是神圣仙佛一流了。”   即使仙家宗门,在他们这年纪,有如此修为的尽管能找一些出来,可是这份临敌间的分寸,却非任何天资可以弥补。   长生途,亦是修罗途,若无霹雳手段,怎生得菩萨道果。   被遮住的明月,一寸一分从乌云里面出来,由于平湖如镜,这里的天地,开始逐渐明亮。   萧竹却不自觉注意着叶流云,依稀可见他额头除了细密的汗珠,神色冷峻。   她认识叶流云许多年了,头一次见到他如此郑重过。   这一次她没有捣乱,只是静静看着。   甚至都没有注意令她万分好奇的沈炼,却不知道缘由。   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句话——‘恨有多深,爱有多深’,专门用在男女之间。   在明月从乌云完全脱去的那一刹那,叶流云和沈炼同时把握到胜负的契机。   沈炼终于拔出他的檀木剑,破破烂烂的木剑,上面的剑锋,坑坑洼洼,连一块豆腐都切不整齐。   他拔剑的动作,流畅无比,明明快如闪电,却能让人感觉看清了他每一个动作。   就像在高山瀑布下面,见到上面奔腾的流水,直直泄了下来,极度震撼,又不由惊叹。   沈炼拔剑的时候,整把剑都给人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木剑以极度玄妙的轨迹,破开重重的剑幕,同时随着银白色的月光,一蓬细如牛毛的银针,毫不容情若漫天风雨,点杀沈炼而去。   可是那木剑恰巧一卷,将银针一根不落打掉。   如疾风扫去落叶一般轻易。   同时哧哧声响,几乎可见的白芒剑气,快如闪电般出现。   目标正是不远处的叶流云。   沈炼心中微微一叹,生死之间,哪里还能算计到一切,他终归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留手。   那一蓬银针,正是一种绝顶的暗器手法,却又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漫天风雨洒银针。每一根银针皆蕴含强劲的真气,并非沈炼看似那么轻易将其破去。   若非‘有无相相生剑气’的起手式,囊括了天地中某种道理,沈炼很难不被这暗器伤到。   “有无相相生剑气”厉害的是,起手一刺的玄妙,已经超越了人间武学,甚至于一些神通道术。   当然沈练同时亦不得不,用出了全力,滔滔真气,尽皆化入‘有无相相生剑气’当中。   此次是他第一次将‘有无相相生剑气’用于实战当中,他无法保证,这剑气落在叶流云身上,还能令对方活命。   叶流云的飞剑朝着那生出的剑气,拦腰而去,似要半路将之斩断。   他已经感应到这一剑出后,沈炼的神气低落下来,同时嗅到危险的气息。所以当机立断,飞剑先挡住这神妙莫测的剑气,再从容击败沈炼。   可是事与愿违,飞剑刚到,那剑气却凭空消失了,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他咫尺之前。   更可怕的是,这剑气有种绝然的杀气,令他几乎难以动弹。   身上佩戴的冰玉,丝丝冰凉的气息,透入他的神魂,令他做出最快的反应,抬起了手。   他最后不得不以血肉之躯,来面对这可以斩断精铁的强绝剑气。 第61章 春暖花开   这是迫不得已的举措,亦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叶流云尽己所能,做出最后的变化。   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的变化。   他唯一料不到的便是,沈炼全力一击的剑气,可以消失。   在冰玉相助的情况下,他可以无惧沈炼的灭神剑,但面对‘有无相相生剑气’,他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因为这超出他的预计,任谁也不会想到发出的剑气,还可以凭空消失,真真切切消失掉。   叶流云做到了最好,可惜沈炼却超乎他的理解,他挥出去的一掌没有落在剑气上,而是血肉之躯上,那剑气同样落在这具年轻的躯体上。   叶流云仓促间的掌力,并不够厉害。   同时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已经收回许多,可仍旧震断了对方心脉,同时剑气刺穿了对方的后背。   剑气爆发,同时带着巨大的前推力道,抵消叶流云掌力,让这胴体,跌入叶流云怀中。   鼻子涌入对方发髻的香味,随后是血腥气。   在最后无可奈何的时刻,是萧竹替叶流云挡下了这夺命剑气。   萧竹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她都不知道叶流云能不能避开这一道剑气,只是在沈炼起手时,感应到极度的危险,下意识去替叶流云挡住。   前世今生,沈炼第一次杀人,还是一个女人。   当然也说不清是叶流云那一掌更要命,还是沈炼的剑气才真正致命。   准确的说,萧竹暂时还没有死去。   萧竹是不是可杀之人,沈炼也不知道。   因为在世俗的道德中,萧竹算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她虽然是归云山庄的大小姐,却骄纵蛮横,为了一己的私心,可以杀光顺风镖局李壮一行人。   沈炼对她可以说没有多大的好感。   但他至少没有想过主动去杀了她。   他并非故意,或许没有人会想到萧竹会主动去为叶流云挡住剑气。   这世上愿意为叶流云去死的人绝对有,还有不少。   至少名剑山庄的剑仆如剑十三、剑十四就绝对愿意为叶流云去死。   可是若是绝对不愿意为叶流云去死的人,一定有萧竹,因为大概世上没有比萧竹更讨厌叶流云的人了。   沈炼如果是震撼,那么叶流云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了。   他甚至都没有向沈炼报复的心情,真气操纵的飞剑落在湖水中,这一把神兵利器,叶流云根本无暇顾及。   萧竹终究武功不浅,没有立即香消玉殒。   叶流云的真气源源不绝,度入萧竹体内,续住萧竹最后一口气。   萧竹跌在叶流云身上,低声说道:“对不起。”   唯有叶流云才明白,萧竹为何说对不起,因为过去许多年,萧竹确实跟他做对了无数次,有好几次,叶流云差点被她害死。   “别说话,咱们回山庄去,名剑山庄有最好的药,一定能稳住你的伤势。”叶流云心乱如麻,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着。   “我的伤势我自己清楚,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听我说说话,好么?”萧竹断断续续说道。   沈炼面对如此局面,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无愧于心,却依然有些内疚。   说实话,他甚至有些羡慕叶流云,至少有一位女子,可以为了他连性命都不顾。   叶流云生平心思缜密,可是任何大事的决断,都在一个念头就决定了。   他不后悔任何做出的决定是否对错,可是现在他迷茫了。   萧竹见到叶流云的迟疑,突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道:“只有在这一刻,我才相信你是喜欢我的,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婚约,我真的好傻。”   她以前恨必须因为婚约才嫁给叶流云这个残废,可刚才却希望叶流云是爱上了她,而不是因为婚约。   叶流云没有令她失望,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她很了解叶流云是怎样的人。   两人私密的情话,沈炼自不好旁听,只是远远和苦慧站到了一起。   他没有走,不是因为还没有从叶流云口中问出青玄仙门收徒的细节,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亦或者减轻一点内疚,虽然他没有错。   这便是人性奇怪的地方,是非黑白并不能简单明了分出来。   同时也是沈炼绝不愿意舍弃的地方,即使为了那永恒大道,他也不会因此做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   萧竹终究去了,在一夜东风之后,春暖花开之时。   她葬在千树万树的梨花当中,满山偏野的梨花,素白一片,寄托芳魂。   名剑山庄最好的药,都不能令她多活一天。   叶流云谁也没有见,更没有要找沈炼报仇的意思。   只是一个静静在萧竹的坟墓旁边结了一个庐舍,居住在里面。   沈炼见到的是名剑山庄的庄主,叶流云的父亲。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双鬓有些灰白,气色还好。   之所以很特别,在于他的眼睛,有种看透一切的沧桑在里面,似乎人间沧海曾经惯,入眼处,皆是浮生若梦。   叶老庄主衣着简朴,走在别的地方,如果抛开他的眼睛,就像个老学究。   他叫做叶秋枫,秋枫落叶的秋枫。   “叶庄主,流云兄现在如何?”   “他很好,你其实不必自责,当日的事情苦慧大师都已经详细告诉我了。”   沈炼默然,实是不知如何接口。   难道说他已经不自责了,虽然他自认为如果再来一次,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似乎看出沈炼的纠结,叶秋枫继续说道:“流云让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这也是我见你的目的。”   叶流云给沈炼的是一封信,信里面详细告诉了他如何到青玄收徒的大比,还提示了细节。   这人聪明绝顶,从各种细节猜到了沈炼的目的。   看了信的内容,沈炼愈发的不是滋味。   那场较量他赢了,也输了。   同时也证明叶流云并没有因此继续颓丧,他还是那个名剑山庄的少主人。   沈炼没有去找叶流云,而是离开了名剑山庄。   他相信总有一天,两人还会见面,到时候或许是敌人,更或许会一笑泯恩仇,谁知道呢。 第二卷 结发授长生 第1章 七月半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这方世界的海外没有瀛洲,却有青玄。   沈炼已经出海,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回到原本的大魏朝土地,怕不是有数千里之遥。   若无叶流云给的海图,沈炼又找到惯熟的海船,要到这里怕是很不容易。   他有准备到此尚且如此艰难,何况要误打误撞到青玄,又不知得有何等福缘。   再要刚好达到叶流云所言青玄入门的条件,已非万中无一来形容。   可这方世界广大无边,大魏朝亦不过是其中小小一部分,仙家岁月悠长,也不会断了传承,所以这入门规矩就一代一代传了下去。   况且叶流云也指出世上还有其他仙门,但如青玄这般玄门正宗的仙流,又要到不知多远的地方。   至于南海飞仙岛之流,虽然同属于修行界,数千年来,却从未听过其中有人证得长生。   只是多痴活一两百年而已。   这类半入仙流的门派,或多或少都跟青玄有些干系,有几家更是青玄其中修道不成的一些弟子,留下的道统,亦可以称之为外门,只是青玄从没有承认过。   所以这些人家的子弟,对如何进入青玄,总要比旁人更了解一点。   同归云山庄跟南海飞仙岛关系密切一样,名剑山庄其实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些世外仙宗看似名头极大,其中极为厉害的也至多不过比凌冲霄之流,厉害一两筹。   只是得了一两门仙家道术,地位自然比寻常江湖门派高上不少,介于半仙半俗之间。   又因信息不对等的元素,这些道统中,能够拜入青玄的机会,确实比旁人大了不少。   可惜长生门前多白骨,其中绝大部分,都没有机会返回故里,不知道陨何处。   这个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岛,远处有座山。   云深不知处,虚无缥缈间。   沈炼根据自己气血的运行,推测现在已经是七月份,离老狐仙辛去病所言重九,差不多有两月时光。   准确的来说,他来早了。   他是独自从海船偷偷弄下一只小舟来到这里,只因为大的船,进不来这个岛,同时沈炼也不想妄自泄露青玄所在方位。   如今脚踏实地,眼前场景既符合凌冲霄故事里的一些描述,也符合叶流云给的地图。   沈炼更无怀疑。   只是提前来到,不知能不能找到青玄真正所在。   面前是一条小河,两岸长满了青草,唯一令人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鸟语,更无虫鸣。   除了风吹草动,以及河水迟缓的流淌声,便没有别的声音出现。   阳光很炙热,沈炼纵然内气修为愈发深厚,依旧能感觉到一点燥动。   他没有入水嬉戏,而是小心翼翼,据叶流云所言,青玄真正的山门下,有一座小镇,小镇的尽头,便是入青玄山门的路,那条路也叫作‘问心路’。   正是缘于青玄‘欲修其行,先修其心’的宗旨,才被大神通者开凿出这样一条特殊道路。   这岛屿再大,两月的时光,也足以让沈炼找到那小镇。   沈炼并不担心。   小镇的方向应当在南面,正与这条小河上流的方向一致。况且一般而言,大多数村落或者人家都是临河而居。   这条河很幽深,看不见水中有什么,又不是类似于现代社会那种被污染的河流,有腐臭的味道。   沈炼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去,大约走了三天,他身上带了干粮和水,加上修为逐渐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层次,因此没有妄自摄入这地方能够获得的食物和水。   他是白天行路,夜间找一处地方,半入定境。   除了草木,当真见不到其他活的生物。   整条河流,漫布死寂的味道。   在这天清晨,沈炼继续不疾不徐走着,终于看到了活的生物,更确切地说是活的人。   对岸中,有一个女子,悄然而立。   她穿着一身紫色罗衣,恰好衬托出那几乎完美的线条。   沈炼眼力极好,依旧能看到她,当真是清冷脱俗。   偶尔清风拂过,竟然吹动了她那纤细束腰下的紫色铃铛,随风婉转,清脆动人。   沈炼有些许激动,不是因为这个女子极美,而是因为终于遇到了人。   他尽力向对方打招呼,可是那女子只是稍稍看了他一眼,便突兀消失掉。   没有半分痕迹留下,好似之前沈炼看到的只是幻象。   可是风中似乎依旧有铃声传来,清悠动听。   沈炼心想既然遇到了第一个人,至少这里并非荒寂,或许很快他就能遇到第二个人。   他果然遇到了第二个人,而且比他预料的要快。   就在入夜时分,天上的明月几乎圆满。   夜空中,星辰寥落,今夜唯有月光动人。   沈炼盘膝在一块岩石旁边,如往常一般,静静等待着天明。   河上不知何时飘起了薄薄的雾,动人的月光散落在其中,流来淌去,别有一番凄迷。   自上游发出朦胧的光,掺杂在月光中,离他大约有三十丈左右的距离。   沈炼蓦然一惊,突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也就是民俗中的‘鬼节’。   至于他为何会突然联想到这件事,便是因为看到这团光其实是一盏灯,而灯在一只舟上。   舟体通体白色,上面站着一个白衣人,因为薄雾以及光晕,看不真切。   白衣人拿着一张幡,就像送葬时所用的招魂幡。   河水流的很慢,小舟没有船桨,随着水流,缓缓而下,所以也很慢。   沈炼听到了哭声,亦或者歌声。   那是死人的歌声,令人心中生出寒意。   悄无声息的夜,没有鸟语虫鸣的河边,听到这种如泣如诉的歌声,若是胆子小一点,恐怕就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沈炼没有晕,可是这种歌声,似乎有魔力一般,沈炼突然觉得身子一轻。   他微微回首,竟然看到了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主动的情况下,神魂出窍。   白衣人摇动白幡,两岸突然有着零星散落的细微光团,朝着那一叶孤舟飘去。   沈炼突然明白了这一条河,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其余的活物。   因为它们的魂,已经被这白衣人的白幡招去了魂。   这些零星散落的活物,便可能是近来才到河边的。   而他没有细细感知,之前没有察觉到。 第2章 人生只如初见   当然目前沈炼更棘手的不是探讨这个问题,而是他自己能够感到那只摇动白幡的吸力。   肉身和神魂的联系越来越微弱,沈炼不禁深深感到他在这方面的缺陷,肉身和神魂不契合,既让他容易神魂出窍,练成灭神剑之类的道术神通,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破绽。   若是他魂与魄合,混而为一,决不至于如此轻易,神魂从肉身中被拉扯出来。   此时此刻,腰间的檀木剑微微发光,生出一股吸力帮着沈炼抵消招魂白幡对他神魂的拉扯力道。   当初苏先生说他无意中领悟炼器之道,沈炼记在心上。   檀木剑在那段时间,居然成了一件独属于沈炼的法器,其实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威力,倒是没有。   只是檀木剑就像沈炼血肉一般,可以承载沈炼的神魂,而且两者的牵连,比沈炼和自己肉身还要紧密。   因为檀木剑本身就像是一张白纸,在沈炼修炼‘有无相相生剑气’时,深深打上了沈炼自身的印记,成为沈炼的一部分。   那小舟顺流而下,越来越近,白幡的吸力亦随着距离接近,逐渐增大。   檀木剑在沈炼肉身腰间,微微颤动,几度要随着沈炼脱壳而飞。   那唱着亡者悲歌的白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炼,摇动白幡,亦是惯然的举动,星星点点其余生灵的魂火,一一偷入诡异的白幡当中。   离得近了,沈炼才发觉这只孤舟,为什么通体是白色的,因为这是只纸船。   惨白的月光中,孤灯下,白衣人居然没有鼻子、耳朵、眼睛,更没有脚。   沈炼和白衣人之间已然快到最近的距离,如果度过这一段,那么白衣人就会顺流直下,渐行渐远,度不过,他可能就如其他星星魂火,投入那白幡当中。   飘渺喑哑的悲歌,用着一种沈炼听不懂的语言,吟唱出来。   沈炼几度欲要观想那尊先天神祇,渡过难关。   都被这歌声打断。   白幡吸力越来越大,沈炼几乎抵受不住。   他奋尽最后一点和檀木剑的心神牵引。   檀木剑浮空而起,将沈炼神魂承载其中。   同时向白幡飞去,只是沿途中,划出玄妙轨迹,暗暗与‘有无相相生剑气’起手式相通。   沈炼是要以自己的神魂为剑气,做最后一搏。   也只有他这种没有受过正统修行的人,才会如此胆大妄为,化魂为剑,以‘有无相相生剑气’的形式,期望通过消失那段距离,避开这诡异的白幡。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后会发生什么事,因为‘有无相相生剑气’消失的时候,会到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他也是一无所知。   甚至仅仅以‘有无相相生剑气’的起手式,而没有经过内气循经脉转换的剑气,仅仅以神魂为剑,能不能做到半途消失,都未可知。   忽然间响起了铃声,令沈炼感到熟悉。   正是日间那紫色罗衣女子身上铃铛的妙音。   流水停止,空间凝滞,沈炼几乎忘却了自我。   等他回过神来,又是月白风清,哪里还有什么纸船、孤灯、白幡以及神秘的白衣人。   唯有檀木剑沾了水迹,落在跟前。   他小心翼翼去拿檀木剑,沾到上面的水迹,手上冒出一点青烟,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那是源自神魂的疼痛,就在刚才,他的神魂,居然被上面的水迹,消融了一点,才会让他如此剧痛。   他一直没有尝试去接触这河流的水,没想到竟然如此可怕,能够消融神魂。   直到风吹干了水迹,沈炼小心翼翼试着摸了摸檀木剑,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情,才让他稍微安定。   只是入手时,檀木剑沉了许多,色泽也黝黑不少。   唯有两者间的心神联系跟过去一样,没有差别。   入手后,那种血肉交融的感觉,依然清晰。   经此一事,沈炼没有继续在河边走,而远离河流加快了速度。   他素来行事谨慎,之前发现那河流有异的时候,就不该好奇继续在河边走,同时晚上在边上打坐。   可他却忽略了这些,现在想来,似乎那河有种魔力,令他下意识忽略了危险。   在远离那条河之后,朝着南方飞速而去,第二天日落之前,他看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崖。   崖壁如刀削斧凿,道道剑痕,若倚天神剑划过。   这种震撼,若非亲历,绝难言语出来。   不知是人力、仙力还是大自然伟力早就的崖壁,在山崖顶上,什么都没有,却孑然而立着一个人类身影。   紫色罗衣,包裹着她的躯体,微风吹动她的衣袂,长发飘扬,一缕就在她完美弧度的唇边。   沈炼心中却想到:她到是人是鬼还是仙,更或者是化身人类的妖魔。   他能感觉到女子在打量他,却没有说话。   当然隔着一个山崖的高度,能透过山风,将声音送下来,又不知道需要何等骇人的本事。   沈炼武功在凡尘,已经算是化境,也自忖难以做到。   可是在他想不到的情况下,女子真的说话了,他确定是崖顶的女子在对他说话。   这时候即使隔着几百长的距离,沈炼都可以感受到对方朝他注视的目光。   他或许很久都不能忘记今天这一刻,夕阳下,崖顶上,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用一种悠远的目光,瞧着他,没有任何杂质。   当然令沈炼更想不到的是女子话中的内容。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跑到幽河去了,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不能去那里么?”沈炼已经是弱冠少年,却被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叫做小孩。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偏偏女子说话,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女子又‘咦’了一声,清晰透过山风,传入沈炼耳中,接着她道:“你不是南柯镇的人?怎么会神足经呢,哦,原来又是到了开山门的时候,掌门师侄居然没通知我。”   从最后一句话,沈炼听出了微微嗔怒,同时对女子一口道出他身怀神足经,足以证明她跟青玄脱不了干系。 第3章 燕不归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遇到我算你运气好,不然怕你走几个月,都未必能找到山门所在。”   沈炼见到瞠目结舌的一幕,只见到从高崖之上,紫色罗衣少女,居然一步一步走下来,仿佛那虚空中生出无形天梯。   前面是虚空,后面也是虚空,更远处,壁立千仞。   少女面上无悲无喜,任由衣袂飘飘,青丝飘扬,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不过片刻,沈炼怔然之间,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气,明净、纯粹,令他联想到万里无云的星空。   少女已经到了她前面上空,丈许之外,莹白手指,微微朝他一点,沈炼突然脚下生出异样感觉,却是生出一朵云烟,承载着他冉冉升起。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少女用的道术,唤作‘小诸天云禁法’。   倏忽间就到了高空之上,前方那虚无缥缈的青玄山,愈发的真实。   云烟缥缈,暮霭沉沉,方能见到天高海阔。   驾云而飞,乃是神话传说的神仙手段,沈炼第一次感受,愈发的对仙家手段,悠然神往。   没等他来得及多思考什么,沈炼就落了下去,云烟消散,脚踏实地。   远处是一处繁华小镇,人来人往。   沈炼回首寻找那个少女,却芳踪渺茫,难见踪迹。   他心知少女必然是青玄中的仙流人物,才有如此手段。同时对其来去自如的神通,羡慕不已,这才是长生问道的妙处。   到了镇口,‘南柯镇’三个大字刻在界碑上,赫然醒目。   一笔一划,皆可以看出岁月的悠长。   说是一个镇,里面的人还不如一个村多。   入眼处,镇上只有一条街道。   照理说,这里应该是很久没有到过生人,可是镇上的人,见到沈炼这样的陌生人,并没有特别的兴奋。   沈炼心中微微警醒,因为这世界,类似于地球的古代,许许多多的人,都是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一辈子都没去过别的地方。   所谓故土难离,大抵如此。   因此见到陌生人,该当是十分好奇才是。   好奇是人的天性,他不信这里的人,个个都清心寡欲。   街上的人其实也不多,大约就是三四十来个,其中以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占了一半。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看沈炼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要死的人,没有人主动找他说话,沈炼也没有主动前去攀谈。   有一天他能看得出,这里的人,个个有些武功底子,甚至有一两个,还看得出练过神足经。   神足经是一种动静结合的武学,沈炼又是以此功练气,更容易看得出来。   之前那位神秘的紫衣少女说他是哪家孩子,或许便是因此而言。   只是沈炼的神足经,已经练到贯通奇经八脉,可谓有成,刻意收敛下,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事实上这里虽然人人都有武功在身,可真说能够贯通奇经八脉,街上的人,一个都没有到如此地步。   其实贯通任督二脉,在道经中记载,又称之为筑基。   意思到此之后,才有了修行的根基。   纵然有绝顶的心法,要到这步都很不容易,而且中年之前,没能贯通任督二脉,将来只会愈发艰难,当初青袍人杨轩若非生死困境,潜力激发,可能终身无望打通这两条特殊经脉,体会到这入道第一步。   除却稀稀落落的房屋外,镇上只有一处酒家,也只有这里才能住人。   这是沈炼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得出的。   酒家唤作‘燕不归’,门边却没有对联。   沈炼进入了酒家,便有酒保上来招呼。   那酒保很热情,说道:“客官想吃什么?”   “你们这用什么结账,这个行么?”沈炼掏出一片金叶子,大抵到什么地方,黄金都是稀有物。   “因为这段时间外面来的客人,吃饭住店是不要钱的。”酒保笑了笑,他的年纪已经三十开外,肩上搭着一块毛巾,虎口结着厚厚的茧子,放在外界的江湖中,也必然能闯出一番天地,却只是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酒保。   “这又是为什么?”沈炼不疾不徐问道。   酒保哈哈一笑,道:“我怕说出来,你没胃口吃饭。”   “我胃口向来还不错,你但说无妨。”   “那我就说了,因为老板说你们都是要死的人,若是再不让你们吃饱点,怕是太委屈了。”酒保呵呵笑道。   “原来如此,既然要死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还请端上来。”沈炼洒然一笑。   酒保没有立即回答,忽然伸出手拍拍沈炼肩膀,他的五指微微弯曲,这是一种极厉害的擒拿手法,用劲之老道,非一二十年火候,不能如此。   可是沈炼却轻描淡写错开一步,让酒保抓了个空。   酒保微微一惊,打着哈哈道:“我是看你肩膀上有点灰,想替你拍一拍,没什么恶意。”   沈炼轻轻拭去肩膀的灰尘,淡然一笑道:“却是不劳烦你,麻烦你还是想给我来点酒菜吧。”   酒保摊摊手,请他找了个桌子,然后才去打酒。   这个酒家的大厅并不小,稀稀落落坐着不少人。   大都衣服材质不错,神色气度,异于常人。   这些人又分成好几批,各自组了一桌。   其中如沈炼这样独处一桌,显然是落单的人。   而那些围在一起的人,大都目光若有若无的打量着沈炼他们。   沈炼默数,如他这般落单的,加上他,一共有四个,那些聚在一起的人,统共五桌。   他们年纪都差不多,然后掺杂着大约三个中年人,若非太阳穴高高凸起,便是眼中神光清湛,显然这三个中年人,都是江湖顶尖的高手。   照叶流云的说法,二十岁以下,是无缘青玄的,除非有罕见的特殊情况。   这些年纪和他相仿的人,大约就是知晓青玄开门收徒的江湖世家亦或者如飞仙岛之类的隐世门派出来的子弟。   落单的人,大约跟他的处境差不多,或是机缘到此,或是偶然得了消息。   离青玄开山门还有一个多月,他们这些人之间,无形中定然存在着竞争。 第4章 秋风起   沈炼在酒家呆了三天,同时一直在镇上转悠,终于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小镇的人,其实大都是青玄中某些弟子的后裔,或者机缘到此,融入了镇上生活。   这些人入青玄门中,便利更大,也不乏有过得入青玄的人。   大抵是资质或者心性差了点,未得真传。   如同在酒家的那些江湖世家或者隐士门派出来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曾经青玄的普通弟子的后代。   在青玄求道不成后,那些普通弟子,有些就会自行下山,或是娶妻生子,或是在红尘逍遥快活后,传下一份基业。   都是些未得真传之辈,所以也仅仅会一些练气功法。   落在凡尘,自是可以快活,一朝大限到来,还是白骨一堆。   有些也得了一两门道术,便在人间自诩半仙之流,如飞仙岛等等。   其实这些道术中,能比灭神剑经更诡奇的都少之又少。   乃因真正仙流正宗,所恃者,却非这些小道。   若是当日所遇紫衣少女,那才是真正的仙家真传。   沈炼穿越以来,虽然遇到许多厉害人物,真正带给他仙道震撼的还是那位神秘的紫衣少女,不知在青玄中,属于什么地位。   酒家的主人,倒是从没露过面,倒是那天的酒保,很会来事,其中有些消息,就是酒保告诉他的。   沈炼目光落在长街的尽头,那里云雾缭绕,一会觉得很近,一会又觉得很远,据说那是云禁之法,隔绝仙凡。   青玄的人可进可出,外人却进不得,除非特殊情况。   除却小镇上的人有天然优势外,青玄五十年才收十个弟子。   这些人中,有望长生的,更或许一个都没有。   仙道艰难,绝非一言可以说尽。   但是谁也不想放弃这难得机会。   随着一天天过去,新入镇上的人越来越多。   沈炼按部就班的打磨内气,凝心定性,调整状态,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谁都知道青玄只收十个人,而且更有不知真假的传言,若是前来拜师的人,在十个之内,便是真正有缘人,问心路只不过是为了将那些不属于十人中的,淘汰出去。   若是在开山门之前,将其余对手解决掉,只剩下十个人之内,便大有希望拜入山门。   纵然不知真假,也会有人尝试。   这也是那天酒保说,他们都是将死之人的缘故。   沈炼自是不信,但不免有人会信。   二桃杀三士的计谋,往往能奏效,便是因为这只需要有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便足够。   而沈炼这些落单的人,便是那些人的首选,毕竟好欺负。   只不过那些抱团来的人,都未必尽是一心,而且分成几批,十个名额,也是不够他们分。   能到这里的人,虽然有利欲熏心,但都不是傻子,聪明人多了,愿意为人做嫁衣的事就少了。   所以往往率先揭竿而起的,大都是豁出去的匹夫,而非所谓智者。   秋风一起,万物肃杀。   沈炼在酒家的房间中,感受到了锋锐的杀气。   他早有预料,只是如今才有人找上他,看来确实都非等闲之辈。   自从他来到之后,每天都有陌生人到小镇上,可是不属于小镇的人,总数并没有增加。   因为新来的,不及死去的多。   沈炼通了任督二脉,举手投足间,那种自信,以及在旁人眼中的深不可测,令许多人都忌惮。   他是酒家中,公认几个的顶尖高手,甚至还有一两个能认出他的来历。   沈炼并没有因为群狼环视,而战战兢兢,反正觉得这是种磨练。   他的神魂没有因此壮大,却磨去了一分浮躁,更加稳健。   内气随着这一个月多时光,也愈发精纯。   落在外人眼中,沈炼便是清高孤傲。   院中开始落叶,吹动落叶的声音下,是沉重的脚步。   不是来人做不到落地无声,只是这样一来,可以给沈炼制造心理压力。   并非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三个。   据说武功通玄之后,便可以从一个人的脚步声,听出对方的武学来历,以及功力深浅。   沈炼于天下武学见识较少,纵有常人远不及的敏锐,也不可能将别人武学来路都判断正确。   可是这次来人的来历,他却知道,纵然不姓萧,也当和飞仙岛或者归云山庄有关系。   因为他们的内功,跟萧竹如出一辙。   沈炼想到萧竹,便想到了叶流云,叶流云没有来。   他有种感觉,叶流云不会来青玄了。   放眼这次青玄收徒大比,或许有功力和他乃至于叶流相差仿佛的人,可绝没有人能够在心性上同叶流云相比。   沈炼自问若是从小失去了双腿,也不可能比叶流云做得更出色。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成功之花,人们往往惊羡它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它的芽儿却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满了牺牲的血雨。这是沈炼前世从大诗人冰心的作品读过的,而叶流云却让他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诗的深刻。   大门无风自开,沈炼玉立阶前。   他的目光打量着前来的三个人,没有注重他们的形貌。   “沈炼还我堂妹命来。”说话的人,面容跟萧竹有三分相似。   然后便是两道寒光,在这人说话的时候,他两位同伴突然出招。   一人用的是弯刀,一人用的类似于唐刀,带着弧度。   弯刀诡异,出招防不胜防。   可是带着弧度的唐刀,杀伤力更大,出手狠辣,而又极快。   刀锋破开空气,森寒的气息,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隐约可见的刀芒,足见两人功力的高深。   不到二十,能够有此功力,不是因为他们天才,而是因为他们受到最好的修行指点,还有许多补益元气的药物,打下厚实根基。   可是这种人,没有经历真正的血与火的考验。   沈炼伸手一探,似不经意间,便要空手入白刃。   最先说话的人,还没出手,因为他在寻找机会,等两位同伴将沈炼逼入绝路,再一击建功。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惜世间的事并没有如他所愿。   一刹那间,白光闪烁中,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刀锋没有对上沈炼的血肉之躯,却对上了刀锋。   同样的锐利,同样的不可阻挡。   带来的是一个结果,那就是各自断为两截。   沈炼如此轻而易举,把握住他们的破绽。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都是毫无破绽的,无论是道术还是仙术。   可是看出破绽是一回事,能够把握住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炼表现出的眼力和实力,教人畏惧而胆寒。   他没有杀三个人,不是因为软弱,善良,或者因为错杀萧竹的内疚。   而是因为三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对于一个修行的人来说,没有比挑断手筋,以及废了丹田更严厉的惩罚。   一个人来到世上并不容易,沈炼不会轻易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也不会故作豁达,轻易放过三人。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而以直报怨。   直到重九这天,都没有人再来找沈炼麻烦。 第5章 登山   九九之数为天地至极,故而青玄选择在这天开山门也是极有道理的。   虽然经过一阵自发的淘汰,可是依旧至少有三十个人毫发无损。   这些人无论天资和还是心性都大有可取的地方,更或者如几位顶级的世家子弟,有高手护卫。   沈炼没有第一个到,也没有最后一个到。   朝阳初升,遮掩山门的云禁,不停吞吐,烟雾逐渐消散,现出一条登山的路。   第一个进去的是位书生,姓卢。   此人并非世家子弟,说不出来历,与沈炼同为,这批人中最神秘的三个之一。   有人尝试过对他下手,可每次他都能毫发无伤,至于下手的人,在第二天,就羞愧离去。   沈炼猜想这位卢姓书生,必然有攻心手段。   卢生固然一介书生,却身材高大,有种慷慨悲歌的侠士气质。   他进去之后,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后面的人才鱼贯而入。   第二个神秘人,却是个干瘦,长得寻常的文弱少年,像是不敢大声说话那种。   而且这人有个特点,那就是你很容易忽略他。   即使沈炼的敏锐,每次用饭时,他带着饭落座在沈炼旁边,沈炼都会乍然一惊。   若非沈炼观察他很久,怕是几度要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甚至一不留意,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很少有人发现文弱少年的奇怪地方,只有沈炼和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注意到。   因此说是最为神秘的三个人,其实文弱少年几乎没有什么名头。   沈炼踏足入这条登山路时,习惯性回首,尽管惊讶了许多次,看到这文弱少年,依然很吃惊。   少年的速度并不快,甚至看不出会武功的底子,甚至还跌了一跤。   可他还是不疾不徐,起身走上了登山的石阶。   袅袅烟雾,将众人遮挡住。   说来是三十人一同进去,可是一旦进入里面,就仿佛到了不同空间,看不到其他的人。   山门外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从第一天开始,便不停有人从山路上滚出来,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有人注意,便会发现,这些掉下来的人,居然都在镇上杀过人。   一共掉出来二十二个,显然是不足十人之数的,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山门大开,足有半年的期限。   青玄的山顶,有天池。   散发袅袅白雾般的寒气。   有两位老者在池边树下下棋,一人朱袍,一人灰袍。   沈炼是第一个到山顶的,他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由于他的神魂强大,加上《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观想那尊先天神祇时很少有幻术能够迷惑他。   所谓问心路,其实也是以幻术为根基。   而且考验这些未入仙流的人,也不可能太过高深。   沈炼看到了两个老者,两个老者却没有离他,自顾自的下棋。   三天三夜过去了,沈炼依旧没有看到其他人出来。   若是常人,该沾沾自喜自己有多出色,不过沈炼没有多少自傲,因为他有多少斤两,自己最为清楚。   在这山顶上并不好过,那位天池寒潭的水雾,实在够冷,冷得沈炼无时无刻不得不运功抵抗。   纵然他八脉俱通,生生不息,可是三日三夜的不饮不食,内气损耗,可谓严重。   其实到如今他也能摄取一点天地元气入体,但入不能敷出。   其实他还不如就呆在问心路里面,消耗还小很多。   他不是没有问过两个老者,可是他们一概不答,也不知道到等到多久。   出了登山那条问心路,便没有别的路径,周围竟是天堑,不可逾越。   除非沈炼会飞。   同时他这上面天风凛冽,沈炼都不敢神魂出窍,怕被吹散,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等待并不是十分难熬的事情,最煎熬的事,便是未知的等待,没有预期的等待。   这种考验,可以让一个铁打的英雄好汉,都产生绝望的情绪。   沈炼是人,有心,自然就会有情绪,那种弥漫的绝望,让他在疯狂边缘。   可偏偏理智又告诉他不可以疯狂,让他继续冷静。   他胸口有火,头脑却冰凉一片。   他很清楚自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几乎想要再入问心路,下山而去,只是一种预感又告诉他,下去之后,仙缘就没有了。   但清醒的理智分析,世上到底仙缘,并非唯独只有青玄。   沈炼静静在两个老者旁边观看下棋,谁都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随时都可能如火山般爆发自己的疯狂。   沈炼逐渐转移注意力在棋盘上,两位老者每落一子,都要经过很长时间。   他的棋艺不算特别高超,但还能看懂,黑白两子可谓势均力敌。   而局面之复杂,更是纠缠不休,套中有套,结中带结。   这比任何内气的行功路线,都要复杂许多。   沈炼没有开口说话,注意力投注在棋盘上。   棋盘上,黑白子各自的余地越来越少,就要到了收官阶段,但很难看出胜负。   只是沈炼看这些棋子落位时,有时候注意到某一颗棋子时,身上就会有个穴位剧烈跳动。   有时候是黑子,有时候是白子,不一而足。   当他把黑白子不断链接的时候,身上的跳动的穴位也会联系起来,互相贯通。   人体穴道密如星辰,甚至许多穴位都不知道功用。   他将棋盘上的棋子,大大小小对应身上穴道,总计有三百余个穴道,其中一百多穴位被他贯通起来,躁动的内气竟然大为平静,心中的怒火,亦逐渐平息。   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一局棋,竟然有高深的练气行功路线在里面。   可惜没等他观完这局棋,朱袍老者大手一挥,乱了棋局。   灰袍老者骂道:“你就要输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批三个苗子都到齐了,该向掌门复命去了。”朱袍老者捻须一笑,一副天意如此,你奈我何的表情。   灰袍老者朝旁边望去,沈炼身后,果然来了个书生还有文弱少年。   至于问心路上其他人,全都被淘汰了,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还能不能再上来七个,凑齐十个人。 第6章 终乘白鹤去   卢生正步而前,他身材高大,一步胜常人两步,呼吸间就到了两个老者近前,抱拳拱手,瓮声道:“两位前辈,可是青玄中的上仙?”   朱袍老者看了看卢生,面容含笑,道:“成仙哪有那么容易,你们三个跟上来吧。”   他从袖中掏出三个纸鸢,迎风而涨,便有半人高,落在地上,迎风展翅,两只脚稳稳抓住地上泥土,若不看其面目,当真是栩栩如生,以为是真的白鹤。   沈炼和卢生都是胆大之人,见了也不怯。径自骑上纸鹤背,两人相视一笑。萍水相逢,看来今后却是同门了。   一人孔武,却是书生;   一人清秀,却出江湖。   唯有那文弱少年,看着纸鹤,有些心怯,不敢上来。   也不知他是如何过得问心路,更不知他如何度过开山门之前那段险恶时光,难道仅仅凭借,他存在感较弱?   沈炼观察他很久,到现在都很笃定,他确实没练过武功,更无道法根基。   那份对纸鹤的畏惧,的确不是装出来的。   朱袍老者笑吟吟道:“小娃娃,你怕了么?”   “我不叫小娃娃,我叫小黑。”文弱少年低声道,反驳的语气,很弱。   低着头,不敢瞧朱袍老者。   “哈哈,小娃娃,你连这个都不敢坐,怎么赶来青玄的?”   “我要学仙术,一定要拜入青玄。”说到这,少年露出一种坚定地目光,与他怯弱的外表,极为不符合。   “你只想学仙术,不想求长生?”灰袍老者忽然发问,目光如电,语气森森对着少年道。   少年被他目光一盯,吓得差点摔倒,可还是认真道:“我只想学仙术,最厉害的仙术。”   “为什么?”灰袍老者漠然道。   “我要报仇。”   “如果你将来学了仙术,报了仇,又当如何?”灰袍老者继续迫问。   “我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   灰袍老者一挥衣袖,道:“小子向我磕三个头。”他忽地如此,却不说缘由,教人惊诧。   “葛师兄你这是何意,没见掌门之前,经过‘天地鉴’察看,证明来历清白,不可擅自收徒。”朱袍老者眉头一皱。   ‘天地鉴’乃是青玄宗门重宝,若是法力足够,便是九天十地,无所不窥,厉害之极。   灰袍老者深深看了朱袍老者一眼,淡淡道:“那有人擅自给未入门的人,传授玄极功,又当如何?”   说话间,灰袍老者淡淡瞥了沈炼一眼。   沈炼泰然而对,他已经回过神来,适才棋局的功法,乃是故意传授。毕竟仙流中人,怎么会随意将蕴含功法的棋局摆出来。   同时他更佩服两人,随手对棋,居然能将一门玄妙道功藏于其中,不带刻意,实在是可畏可怖、可敬可叹。   只是有些不解,朱袍老者为何如此做。   “我哪里有私自传授。”朱袍老者打个哈哈,欲要掩盖过去。   “你叫小黑,那我就这么称呼你了,你磕了三响头,我就传你仙术。”灰袍老者虽然严肃,口气却缓了下来,更是不理朱袍老者。   这次朱袍老者也没有阻拦。   自来徒择良师,良师亦择徒,三人能来此,皆是有缘之人。   虽然还需经历天地鉴一关,但大都是走个过场。   青玄虽然衰微,但还不至于有不长眼的人,敢来玩这套。   其实青玄以前的规矩,都是不用经历‘天地鉴’这关。   只因百多年前出了一件事,方才有了这规矩。   想到那件事,即使以朱袍老者多年的修行,都心有余悸,不愿再回忆下去。   少年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跟在灰袍老者身边。   一阵风起,纸鹤随风展翅,飘飘遥遥,卢生体型高大,不得不抓紧纸鹤。   虽然有两位仙家人物护佑,还是面色发白。   毕竟事到临头,从高空望下去,足有几千丈,天风习习,吹动卢生,令他半点都不敢马虎。   沈炼凝神定性,虽然抛开恐惧,望着前面的云舟,也不禁感叹人与人的待遇,差别真大。   灰袍老者虽然看着严厉,对那文弱少年简直关怀备至,若失散多年的私生子般,不但没让他上纸鹤,而是另外取出一件云舟形状的法器,三人坐于其中,遨游高空,安稳泰然。   就算这样,少年都紧紧抓着灰袍老者的衣服,不肯撒开。   也不知道灰袍老者看重了这小子哪一点,竟然如此厚爱。   青玄留给外界的景象,其实只是幻术,登山之后,方见得这里实是天高地阔,分明就是一块新的大陆,望不见海洋。   过了一盏茶时光,云舟摆尾,扫出劲风,差点没把沈炼和卢生乘坐的纸鹤掀翻。   那云舟俯冲而下,落在一座山峰中。   沈炼和卢生的纸鹤,摇晃一阵,亦随之下去。   落地之后,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令沈炼忍不住深呼吸一口,缓解刚才在高空中产生的眩晕,卢生更是立刻下了鹤背,撑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气。   到底血肉凡躯,刚才更是生死一线,不在掌握,才有现在的反应。   这周围天地元气浓厚无比,若是凡人生活在此中,至少能延寿二十载,且百病不生。   灰袍老者收了云舟,纸鹤飞入朱袍老者袖中。   在两位老者带领下,沿着一条山路上去,左拐右拐,豁然开朗,面前却是座大殿。   沈炼抬头,殿上牌匾分明是‘青玄’二字,殿门缓缓打开,出现个道童,扎着总角,脆生生道:“两位师叔,掌门叫我替你们来开门。”   “每次都来这套,掌门师兄也是不腻。”朱红老者嘀咕道。   实是这位掌门师兄,每次有人到大殿找他,便提前叫道童开门。一次还能让大家惊讶佩服他的道行高深,次数一多,他们都见怪不怪了,也只有掌门自己还乐此不疲。   灰袍老者咳嗽一声,拍拍少年的头,示意他不要怕。   大殿极为开阔,共有两列梁柱,一边七根,纯青之色,上面雕着古朴的纹路。   再无其余,唯有殿中有一石塌,道人盘坐其上,白须白发,面容红润,只是眉角有着深深的皱纹,有了些许老态。   论其风姿,正如画中神仙,超然物外。   两个老者行礼参拜,道:“掌门这三人如你所料,先到了。”   道人身着八卦紫金道袍,睁开眼睛,打量三人。 第7章 上善若水   道人的眼睛不是特别有神,更无辛去病那种沧桑流露。   甚至虽有神仙之姿,论风采却还要比苏先生差一点,可沈炼下意识觉得,道人有种莫测与神秘,甚至不知不觉间,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   他微微闭眼,因为有道霞光罩上身来。   沈炼身上涌起热流,直接循着经脉,往眉心祖窍而去。   灵台之中,寂然无表,先天神祇悄然出现,那热流见了神祇,似乎受到惊吓,还没涌进灵台,便已经退去,消散无踪。   沈炼还没来得思虑,便有无形巨力,将他往大殿边上撞去,背后撞到梁柱,整个人贴了上去。   他目光却是集中在前面,叫做小黑的少年,浑身冒起黑色火焰,头上罩着一方宝镜,流下光柱,将他罩在其中,可仍有无形巨力,逸散出来。   朱袍老者和灰袍老者,各自食指和中指并起如剑,滚滚的天地元气随着两人手指方向,无形流去。   骇然庞大,远远超出沈炼的想象。   他已经能够感应到天地无处不在的元气,更能体会到两人那可怕的修为。   浩荡元气,注入铜镜之中,那黑火愈发削弱,最后被扑灭。   沈炼听到两位老者微微的喘息声,想来刚才所为,定然耗费不小。   只是他奇怪的是,盘坐的道人,也就是青玄的掌门为何不出手。   那宝镜落入道人袖中,灰袍老者取出一枚道符,贴在少年额头。   沈炼和卢生已经走上前去,恰好沈炼看到少年手臂露出的地方,到处都是黑色的纹路,随着道符贴上,才逐渐消隐。   道人缓缓道:“景清先带沈炼和卢守义去竹舍休息。”   道人没有任何询问,便已经知道卢生和沈炼的姓名,沈炼免不了佩服这仙家手段,能知前因后果,只是不清楚,道人是否知道他修习《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事情。   景清便是那个开门的小道童,沈炼和卢生心知那位少年绝不简单,怕是道人要与朱袍老者和灰袍老者商议,故而让小童子带他们走。   出了大殿,那道童朝沈炼和卢生一笑,身形一幻,随之出现条巨大的蟒蛇,通体青色,小腹有一根金线直达末尾,更奇特的是,它还有一双翅膀。   巨蛇口吐人言,还是童子声音,道:“两位师兄请坐到我身上来。”   沈炼忽然闪过一句“螣蛇无足而飞”,这条蛇必然是童子的本体,原来它是个妖物出身。   观其种类,像是神魔志怪中的‘螣蛇’。   沈炼和卢生坐于其上,顿时生出冉冉云雾,看不清东西南北。   最后落在一个建筑下,乃是精致的竹舍。   后方云海悠悠,霞光变幻,旁边风吹竹叶,飒飒作响。   原来有处茂密的竹林,离他们不远。   竹舍建在半山腰,而这山特别高,高出云海之中。   这位置,几乎跟云海平齐。   沈炼和卢守义下了蛇背,巨蛇又复变为童子模样。   景清童子笑吟吟道:“两位师兄,我们青玄共有五峰,分别是太乙、清凉、紫府、天元、玉阳,刚才我们在主峰太乙,现在是清凉峰,这里也是下院弟子居住修行的地方。”   卢守义道:“既然有下院,自然也有上院了?”他素来爽直,故而直接开口。   “然也。”景清点了点头。   “下院和上院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上院更好?”卢生似乎有些不快,在他看来,若是青玄这等仙流,还分贵贱上下,那真是令人失望。   “上院也算我青玄弟子,只不过其中大都是跟门中修行者有牵连,或是血亲,又或是故人之后,有修行的天赋,故而列入门墙。但说待遇差别,却并不大,之前也有下院的师兄为此向掌门理论,为何都是修行者,却要分出上下之别,前代掌门却将他罚去竹海,砍了七年石竹,并说他不知福分,不知为下之贵。”   景清童子虽是妖物化身,却一身清灵,适才所化螣蛇,沈炼坐在他身上,都没有感到那种如见到五通邪神那样不舒服的气息,其身上更无腥臭。   “看来那位师兄却没明白‘居下可贵,正如上善若水’,故而掌门才言他不知福分。”沈炼略微思索,便随即出口。   沈炼猜想那位前代掌门的意思便是‘上善若水,几近于道’,故而如‘水’避高趋下,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方才是道者胸襟。   若是着意‘上下之别’,落在修行中,非是好事。   景清童子稍稍惊讶,道:“前代掌门是不是这意思,倒也没有人了解,不过当初确实有人这样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卢守义有些好奇,他对五经四书倒也熟悉,说到道家经典,却只是一般,他之所以求道,却是因为一番经历,所以才大彻大悟,问道长生。   故而沈炼所谓‘上善若水’到底跟这件事有何关系,却不太明晰。   同时当年还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更觉得有趣。   卢守义问道:“不知那人又是谁,仙家岁月悠长,他莫非仍在人世?”   景清道:“那人是谁,却不能说,只是自青玄立派以来,他的成就大抵在前三之列,而且他大约仍在天地间某个角落吧。”   说到这里,童子神色复杂,落在他小孩般的面容上,卢生忍不住好笑。   不过景清童子,妖物化身,说不定比他爷爷的爷爷还先出生。   随后景清忽然一笑,对着二人道:“且不说那人,你们可知道那位砍了七年石竹的又是谁?”   “是谁?”卢守义问道。   沈炼没有问,心里一笑,大约清楚了答案。   “你们已经见过他了。”景清童子微微一笑,化身螣蛇,摇尾击地,掀开阵阵土灰。   随后空中一团云雾,溶于茫茫云海之间。   “沈兄,你说到底是谁,是那位朱袍道长还是灰袍道长,更或者就是掌门?”卢守义向沈炼询问道。   沈炼摇头不答,说道:“卢兄在问心路呆了那么久,不觉得累么,小弟在顶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只想大睡一觉。” 第8章 萧萧竹叶闭疏窗   这一片竹舍错落有致,沈炼和卢守义还没到竹舍门口,那门便开了,出现一个人,头发灰白,身上道袍略显破旧,右边的袖子是空的。   沈炼觉得他是真的很老,而非掌门道人或者引渡他们进来的两位老者那样,外表苍老,生机却绵绵不绝。   这个老人给他一种夕阳西下的感觉。   “两位师弟,随我来。”老人看了沈炼和卢守义一眼,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身份。   沈炼心想或许是那位景清童子,用了别的手段通知过老人。   青玄中人,当真是奇怪,景清来了,都进来,跟老者打个招呼。   当然他也清楚,既然都是求道的修士,怕是多不在乎世俗的繁文缛节。   步入竹舍,才发现这里面也不小,建筑的材料,全是竹子。   也不知道这竹子是什么品类,坚硬踏实。   没走多远,便是一条长廊,底下却是一条清溪,缓缓流淌。   卢生比沈炼更要热情,还没走过长廊,便开口询问道:“师兄如何称呼?”   “你可以叫我‘三问’。”老人道。   “三问师兄,在下院,现在还有多少人?”卢生问道。   “不包括你们,还有四个。”老人不疾不徐回道。   “听说每五十年才收十个弟子,三问师兄你是五十年前进来青玄的?”卢生有些好奇,修道五十年,还如此苍老,当真求道有这般艰难?   “我是一百年前进入青玄。”老人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行?”卢生又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做三问,因为我每天只回答三个问题。”三问道人漠然看了卢生一眼。   浑浊的眼神,出现一丝冷厉,竟而让卢生再不敢多问一句。   沈炼从头到脚都没有多言,只是在观察周边环境。   确切的说,这里的天地元气特别浓厚。   竹舍就像一个水库,不断积蓄外界的元气,滋润里面的人或者物。   底下的流水,也得到天地元气的滋润,清澈有神,同时也起到疏导作用。   沈炼实是早已能感受到元气的存在,也能吸纳一部分,却留不下多少。   纵然这样,他打通任督二脉后,吸取天地间的元气,对于五谷的要求已经没有那么迫切,可以在龟息状态下,做到很久不饮不食。   同时也隐约感到了体质的改善,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时间一久,便能感受到实质的变化。   因此他觉得,呆在这种地方,就算活到一百多岁,都不至于会变得像三问道人这般苍老。   他觉得青玄并非是世外桃源,与世无争。   这一点都不奇怪,只要有心,就有情绪,他性情淡然,不喜争斗,可不代表别的修士也是如此。   大道万千,不拘一格,难以说上对错。   况且沈炼认为求道求长生,也不必定要太上忘情。   若是变成冷漠无情的性格,才能长生不老,那也不是真的长生。   长生应当包容一切,给未来以无限可能,若是千百年如一日,与山中寒石又有什么不同。   而且这一路上来,朱袍老者、灰袍老者、掌门道人以及景清童子,都有各自的性情。   修士亦或者只是活的更久的人罢了。   至于仙是什么,沈炼暂时还无法想象。   长廊并非笔直,七转八绕,不时看到不同的道院。   大抵布局相似,有些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枯败寥落。   最后看到两间相邻道院,三问道人道:“你们各自选一间,等掌门处理完手上的事,自会安排你们。”   说完之后,便飘然而去。   卢生摇了摇头道:“这山上的人,一个比一个怪。”   沈炼笑而不答,指着两间院子道:“不知卢兄选哪一间?”   “那我就不客气了,选右边的。”卢生道。   入了道院,房间里面只有一张竹榻,别无余物,当真清苦。   沈炼没有立即睡去,而是关了房门后,便上了竹榻,闭目静坐。   等到隔壁卢生,酣睡声起,才凝神定性。   灵台之中,一片虚无,这次沈炼没有观想那尊手持如意的先天神祇。   而是在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大棋盘。   一颗白子落下,紧跟着又落下一颗黑子。   不多长时间,就变得密密麻麻。   他的记忆力特别强大,也不知道全是因为神魂强大的缘故,还是因为观想法妙绝,能定下心来,不受干扰,可以回溯许多见过的事物。   棋盘复杂无比,还是给沈炼还原出来,与日间无意识相比,现在更能体会到这其中蕴含功法的绝妙。   沈炼本已经能够吸纳天地元气,逐渐朝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向进化,可对天地间的元气,认识还很粗浅。   那棋盘功法,也就是‘玄极功’,连通不同的窍穴,就好像将身体当成一块电板。   不同的线路,勾连起来,随着天地元气注入,就会产生出乎意料的效果。   以往沈炼好似一个大漏勺,元气进来便出去,留下不下多少,连维持生命活动都不够。   要不然,他早该能够断绝烟火。   沈炼运行着玄极功的行功线路,同时用来印证天地元气对身体的作用。   以往天地元气能够留存的量太少,现如今他能够获得更多的反馈。   神魂之力,亦慢慢逸散在四肢百骸当中,对身体进行更加细致入微的观察。   若是有旁人看见,便会瞧到沈炼身周似乎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他身子掩盖,若隐若现。   某一间道院中,三问道人和另外一个道者对面而坐。   道者远比三问道人年轻许多,看起来才三十余岁,浓眉大眼,青色道袍。   年青道者说道:“洪师叔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一个能修炼‘紫微洞玄真解’苗子,所以才这么迫切就传了他‘玄极功’。”   “除了师叔,三千年以来,便是沈炼过问心路的时间最短,可见其心神强大,自是修炼‘紫微洞玄真解’的绝佳人选,洪师叔当然心切。”三问道人淡然回道。   年轻道者叹道:“真想知道那位师叔到底是何等风采,你的手臂便是他夺去的,居然让你对他没有多大恨意。” 第9章 黄粱一梦,三生浮屠   “三问师兄,既然你天年将近,何不去求掌门,要一颗外丹,至少可再延寿三百载。”年轻道者,正色而言。   “丹成无悔,纵有外丹,不过多痴活一段时间,还不如早入轮回。”三问道人冷然回道。   “这世上真有轮回么,我只求今生,不求来世。”年轻道者弹衣而起,悠然出门。   一片月光,冷幽幽照进来,恰好到三问道人足下。   月光好似沙子,不断聚集,最后成了一个人形,赫然便是三问道人,衣角纹饰,无一不栩栩如生。   道人关上了房门,月光散去,室内幽然。   论起出窍后,神魂凝聚,吸附月光,以致和生人无所区别,又不知比沈炼的神魂要强大不知多少。   沈炼固然也可以吸附天地异力,比如月光之类,生出人形,却不可长久,也很难达到这种凝若实质的效果。   可是若论神魂的境界,两人其实并无本质区别。   当然沈练是瞧不见这里情形的。   随着元气聚集入体内,沈练的神魂之力,极度细微的观察元气入体,引起身体的变化。   那种感觉,好像是一个人,长期在沙漠行走,干渴得要命,突然遇到一片绿洲,寻到水源,又重新补充了自己身体的水分。   元气的神秘不仅仅如此,当沈炼神魂之力渗透入元气当中时,忽然陷入一种很奇怪的境界。   并非所有的元气都留在体内,还是有元气泄露出来。   沈炼的神魂之力寄托在其中,亦随之到了体外。   跟过去无数次神魂之力逸散外面,得到的感知不同,这一次世界再不是如他眼中看到的世界。   许是这里的竹舍元气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浓厚十倍百倍,好似在一个放大镜下,他看到了过去从没有看到过的景象。   这种奇怪的感触,令他感受到这世界除了元气之外,还有八种永恒不变的力量,构成了整个世界。   很难形容,他仿佛一会畅游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一会落到厚实的大地。   看到大地凸起,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听到九天雷鸣,大雨淹没了土地,渐渐成为湖海,陆地上森林密布,后来又燃起熊熊大火。   他忽然想到了易经,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卦象。   八种不同的力量,在元气的联系下,不停转换,构成了真实的物质界。   至于其中转换的道理,他完全不明白。   更无法牵动这八种力量。   从他体内出来的元气,重新融入天地自然中的元气中,魂力再无包裹,又到了沈炼平时那种感知。   沈炼心中一动,从窗棂中泄露的丝丝月光,被他刚刚逸散出去的魂力吸附。   月光不断凝聚,最后形成一点晃动不定的火焰。   魂力居然没有以往那种,被快速消耗的感觉。   荡荡悠悠,来到他面前,沈炼睁开眼睛,缓缓吹了一口气,熄灭火焰,那丝魂力回到体内,与原本的魂力相比,多了一分坚实的感觉。   ……   第二天清晨,卢生早早来敲沈炼房门。   一夜休息,看来他是养足了精神。   在长廊闲走,卢生道:“沈兄你是可以不食烟火了?”   沈炼道:“还差点火候,倒是卢兄在问心路呆了那么久,也没进食,相比已经到了辟谷的境界吧。”   卢生看似大大咧咧,但能入青玄的,岂有简单人物,问心路说难难不住沈炼这种神魂强大,心智坚硬之人,说易却也并非易事,知道是假。可未必能走出来。   “沈兄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想你们这种人,从小修炼内气,而是自幼攻读四书五经,我十二岁就中了举人,在去年也就是十七岁时,便去赶考,当时我在路上,住了一家客栈,若无那番遭遇,怕是我现在都可能金榜题名了。”卢生说起这件事,神情有些奇怪。   “不知卢兄经历了什么,才生出向道之心。”沈炼神色平和,随口问道。   “那时我旅途劳顿,便在客栈准备住下,这家客店最有名的便是黄粱饭,我是久闻大名,进去后,就叫了一碗。那黄粱饭要现做,方有滋味,我便找了张桌子慢慢等着,桌子上还坐着一个道长。   我当时实在困得很,那道长便拿出一个小瓷枕让我睡下,我把瓷枕放在桌上,趴在上面,立刻就睡着了,我当时睡着,立刻就进入了梦乡,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黄粱米饭还没有熟。   说实话,我少年成名,正是致力功名富贵的时候,可是那一场梦做下来,却觉得兴味索然。   忽然就生出了道心,想要求道寻真,看看这世界,是否也如一梦。”   卢生好似把这事憋在心里已久,说出来十分畅快。   沈炼心里一笑,想到前世看到一个新闻,说是某个学生看了一本小说,那主角也是因少时的一场仙缘梦游大千,发下道心走上求道寻真的修道之路,便有样学样,离家出走到附近的道观去拜师,最后被观里的道士通知家长,挨了一顿炒竹笋。   卢生看着魁梧,其实年纪也不大,他离家万里,跑到青玄来求道,不知道其父母知道不。   卢生既然能少年中举,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在这世上所谓寒门出状元,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科举在这世上推行了许久,普通人家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怎么能够与丰厚殷实的人家相比,但论破题,有钱的人,可以延请名师,亲身指点,寻常人家哪里有如此方便。   他想到这些,又不免联想到自己,其实也算是极不负责,离开沈家,求仙问道,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卢生看到沈炼笑起来,问道:“沈兄何故笑之?”   “我只是在想,卢兄这千山万水走来,家里人会不会担心。”沈炼收敛笑容,缓缓说道。   “我是打算十年就修道有成,然后若这不是一场梦,便帮助我父母也长生不老,我留了家书详细说过情由,他们会理解的。”卢生十分认真说道。   “这位师弟倒是自信得很,十年修道有成,便是佛陀、道主转世之身都没这么快的修行速度。”长廊一侧,有个年轻道者倚靠着栏杆,双手环抱,看着两人,笑吟吟道。 第10章 半生修行无人识   沈炼心知昨日三问道人说过,整个下院还有四个人,那么这位年轻道者,多半是其中一个。   “道无止尽,岂能有成,卢兄只是想要修炼到能泽陂父母的地步,十年或许太短,也并非不可能。”沈炼悠然出口,替卢生解围。   “沈师弟倒是道性深厚,可说‘道无止尽’,未免有些偏颇,你若是在平地,看那东海,自是无穷无尽,如果到了数万丈的高空中,那东海不过泥盆。求道有成,超脱万劫,岂非你可以想象。”年轻道者呵呵道。   “这位师兄言之有理,你现在莫非已经到了所谓‘泥盆’的境界。”卢生嘿嘿笑道。   年轻道者最引人瞩目便是那双浓眉,此刻眉梢一挑,好似两把利剑,去势急迫。   他环手抱胸,口中吐出一道劲风,沈炼便感应到元气变化,好似一道龙卷风凭空而起,无形流去,方向正是卢生。   沈炼心下有了判断,年轻道者是个‘大道如渊,不在口舌’的人。   卢生挑衅,他自不会毫无所动。   他本欲帮卢生一把,却又住了手。因为他想到卢生千山万水前来,又在入门之前那段时间,毫发无损,更过了问心路,岂是寻常书生。   适才卢生虽然吐露了一些心迹,却没有说到重点。   沈炼不为所动,卢生却立刻反应。   他脚尖点地而起,飞得并不高,那流风,正如龙卷,头部尖厉,好似一个无形的大钻头。   卢生其周身形成一层棉质细密的劲风,竟而让卢生在空中稳定住,暂时摆脱大地引力。   更避开了那小钻风,好如青蝉抖翼,霎时间来到长廊一侧,脚尖踢向年轻道者的头部。   年轻道者处变不惊,双手依然环抱胸前,稍稍偏头,在毫厘之间,让卢生一击无功。   卢生再用另外一只腿,继续攻去,二击不中。   他势头已经尽了,整个人向年轻道者扑去。   这一扑极有讲究,双膝破腹,双肘敲胸,两只手却向对方的咽喉卡去。   难得便是这一招,顺滑自然,劲力奇妙,速度快如闪电,很难防备。   卢生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沈炼暗暗一叹,差距太了。   等他将年轻道者全身罩住的时候,年轻道者却忽然消失不见。   卢生抱住了年轻道者依靠的廊柱。   卢生抱在廊柱上,好不尴尬,立刻撒开手,却跌了下来,可是他身材看着高大,平衡却极好,一只脚跌在地上,没有摔倒。   刚才那一扑虽然简单,却有种返璞归真的味道。   而年轻道者到这样却又靠着对面的廊柱,呵呵笑道:“白石道人的八步赶蝉,有点意思,只是白石道人当初年少时曾用这一招,直接扑杀了西荒的蛮族一位练成铜皮铁骨的巫修,而如今你也只能用来扑根破木头。”   卢生面色一红,他刚才虽然没用全力,怕伤了人,可是自己到底被年轻道者耍了,即使全力而为,结果也没有什么改变。   以往他用这一招无往而不利,而且这招既是技击,也是轻功,此来千山万水,皆是仗此防身,没想到到了青玄中,连人家衣角都抓不到。   这八步赶蝉可不是随意乱扑,用劲之前,神意在先,锁定敌人,方才随机而动,无所不应。   年轻道者迷惑了他的神意,他便是这一招威力再大,都落不到实处。   而八步赶蝉,也正是卢生黄粱一梦后,遇见的道人所传,青玄也是经过对方指点而来的。   卢生道:“这位师兄你也只是比我多修行了些岁月而已,若是我到你这年纪,未必就比你差了。”   年轻道者哈哈大笑道:“出神已非易,入化亦自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   道歌袅袅,年轻道者已经消失在长廊中。   卢生向沈炼询问道:“这厮说的是什么?”   沈炼摇了摇头,突然向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三问道人说道:“三问师兄,刚才那位师兄是谁,他所言又是什么意思?”   卢生这才发觉三问道人,对方来得无声无息,他几乎没有感应。   青玄当真处处藏龙卧虎,他不禁稍稍瞥了沈炼一眼,这位同龄人,比起青玄其余人的神秘,也是丝毫不遑多让。   “此事你们不问,到时候也会有人给你们解说,既然问起,就不妨给你们讲讲。   适才陈师弟何谓‘出神’‘入化’,便是修行的两个境界。   自来修道法门万千,境界不一而足,甚至不分前后,后来道主传法,才定下了我道门一脉的修行境界。自此之后,乃至于大千之外,星河深处,我道门一脉的仙流修行,大抵沿用道主定下的法境。   此举也被修行界广为人知,称之为‘一言而定万世法’。   得长生之前,大抵有九个境界,分别为:   养气、通脉、窍动、蕴魂、出神、入化、还丹、歩虚、破妄。   破妄之后,便可称之为‘仙’,长生不死。   陈师弟本名忠信,号剑眉;五十年前入了本派之时,一点修行基础都没有,可他三年跨越五个境界直抵‘出神’,十年而‘入化’,近些年来修炼‘无形剑诀’,离阴神抱气的‘还丹’境界,只有半步之遥。   随时都有可能‘还丹九转’,走上真正问鼎长生之路。   之前剑眉只是调戏一下你们,若是认真起来,怕是我也拦不住。   掌门近乎天人,又执掌‘天地鉴’,隐约可见未来,曾给他一个批语:   半生修行无人识,一朝得法天下惊。   故而宗门师长,都在等他还丹一成,下山行走,重振青玄声威。   只是他‘入化’四十年,迟迟没有还丹,山中有了闲言碎语,道他花开谢早,辜负掌门厚爱,这些话,料来已经传到他耳中。   也因此,刚才卢师弟的话,有些刺激他,才向卢师弟动了手。   不然以他的道性,哪里会妄动嗔怒,只是因为卡在关口太久,一时难以自持。” 第11章 问道之难   沈炼突然有些理解这位陈剑眉师兄,以超卓的修行速度,抵达寻常修行者或许一辈子都未能企及的境界,然后在这境界停留四十年,不得寸进。   这种落差感,带来心理上的压力,如果不是他自己,外人很难想象。   四十年的时间,已经不短,足够一个人从出生到经历人情世故,有时候若是一个王朝短命,甚至都撑不过四十年。   接近四十年时间,看不到进步的希望,不知道如何突破,修行如长夜,不知黎明何时来到。   只是思索一下,就令人觉得可怖,何况陈剑眉已经挣扎了四十年。   他仍旧能够抑制自己的脾气,没有一言不合,逢物便杀,足见得其道性之坚。   沈炼开口问道:“之前师兄所言,修行境界的还丹,要到这一步,是否格外艰难。”   戚三问微微叹息,他右袖空空,独臂而立,更显得孑然,道:“从‘养气’开始到‘入化’,有修行的天资,加上一分毅力,迟早都能达道。   还丹却区别于此前任何境界,又称为‘问道之难’,最厉害者丹成九转,并且唯有丹成六转以上,方有成就长生真人的希望。   而还丹之途,虽然各有缘法,不一而足,总结起来,不过三条。   第一条道路,便是将自己的阴神寄托在一颗早已成型的‘外丹’上面,温养入体,可以延寿三百载,一如还丹修士。   只是阴神寄托‘外丹’,最多不过三转,可谓无任何希望再进一步,三百年后,仍为土灰,而且寄托‘外丹’,因为两者非出同源,本性灵光亦会被逐渐消磨,如若还有来世,也再难有入道的机会。   第二条道路,乃是以‘仙丹’为灵引,丹成几转,皆由‘仙丹’品质而定,可世间能丹成六转以上的‘仙丹’,怕是比长生真人还要稀少。至于‘丹成九转’,便是传说中,都没听过。   第三条道路,就是以神魂抱气,形神合一,结成金丹,一旦成就,大抵在七转以上,甚至丹成九转,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唯有以这条路成就的还丹修士,方可称一声‘金丹’有成。   前两条道路皆有迹可循,唯有第三条路无迹可寻。有人化了三五十年乃至于一百年修至‘入化’之境,却在朝夕之间就成就‘还丹’。   有人二三十年间就修至‘入化’,可直到大限到来,都不得‘还丹’,前人纵有对此的无穷论述,也无法总结出如何‘还丹’。”   卢生好奇道:“仙家手段,难以测度,当真就没有哪位长生真人可以指点如何‘还丹’?”   三问道人心道:便是有,怕也只能是他了。   想到那人,心中不知是敬还是怕,或者两者皆有。   “便是长生真人,也无法让你知道你该如何‘还丹’,况且以你的资质,若要到‘入化’,都是三五十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想这个问题都不迟。”三问道人淡然回道。   随后他神色稍动,又道:“出去吧,掌门要见你们。”   三人走出竹舍,外面景清童子所化螣蛇早就等着。   经过昨天的事,今天卢生更加没有什么不适应。   只是今日,三问道人却和他们一同前去。   半空云海之中,景清童子懒洋洋开口道:“小三儿,你怕是最后一次坐我背上了。不过你师父、你师祖我都背过,全都死了,也不差你一个。”   卢生听见景清童子居然如此称呼三问道人,又想起景清童子叫他们师兄,差点没笑出来。   他却不知,青玄中人,其实辈分规矩并不大,只因景清童子,不列门墙,而是守山妖兽,当初青玄祖师为防景清将来倚老卖老,故而让他称门中任何人都为师兄,并且只听从掌门的法令。   蛇性阴冷,本就对这些东西分外漠然,只因到底在青玄仙门中厮混久了,有些人性,故而在三问道人日薄西山之际,有些感怀,多说了几句。   他叫别人师兄,其实跟叫别人傻逼并无区别。   景清唤三问道人作‘小三儿’反是另眼相看。   其中究竟,沈炼和卢生难以明了,唯有三问道人明白,这青玄山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他都有感情,其实分外舍不得这人间世,景清本是无情妖物,尚且对他有些感怀,更令他心中戚戚。   螣蛇在云海飞驰,忽然一顿,景清悄声道:“小三儿,女魔头来了,我要逃命,你自己带人去掌门那。”   卢生和沈炼吓了一大跳,因为景清一抖,他们从蛇背上,颠下来。而景清更是飞虹般,穿过茫茫云海,眨眼就看不到踪迹。   高空之中,任是他们精铁造成,这一跌下去,本来也得粉身碎骨。   还好三问道人空着的右袖,突然伸长,好似一匹长练,将二人绞住。   落在一梭云舟之上。   高空之中,有道清音传出来“该死的小蛇,我只是借你内丹用一下,怎么这么吝啬,这次别让我抓到,不然非得让你把偷吃我的朱果,全吐出来。”   沈炼听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只是天风习习,云海茫茫,哪里知道那人长相。   清音越去越远,沈炼才想到:这不正是那日在那条怪河遇到的女子的声音。   以三问道人的法力,似乎载着三人,云舟没有那么稳当。   摇摇晃晃,好在终于还是到了主峰‘太乙’。   三问道人轻车熟路,到了大殿。   这次没有景清童子开门,三问道人自己推门进去。   如上次一般,掌门道人盘坐在石榻上。   这一次,掌门道人比昨日沈炼他们所见,居然要年轻了不少。   三问道人却惊讶道:“掌门师伯到底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看出,掌门道人虽然变得年轻,却极有可能是伤势加重的征兆。   这其中的缘故便是因为,掌门道人因为百年前那事,受了重伤,修炼了一门秘术,将体内生机锁绝,不泄露半分,才会导致外表苍老,不同于门中其余几位师长。   现在外表恢复年轻,绝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锁住的生机,流逝出来,造成的结果。 第12章 殿中三叩首   掌门道人摆摆手道:“此事无妨,先让沈炼和卢守义做过这入门仪式。”   三问道人退到一旁,他平生最崇敬的便是掌门,因为虽然非是掌门亲传,可是他师父、师祖去后,修行上的问题,皆是掌门亲自指点。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沈炼和卢生列于掌门道人之前。   但见得掌门面容肃然,道:“遂古之初,无人传道,后来世间神佛显圣,方才有正规修行的法门流传,叫我等芸芸众生,有了长生希望。   后来太乙道主定下长生之前修行九境,算是整合了我道门杂乱的修行层次,亦是正法之途。   本派元清祖师,当年便在太乙道主座下听法,后来道主消隐,便在此山传下了青玄一道。   青玄五峰,处处皆有道主余韵,有缘者自可以领会,助益修行。   自元清祖师以下,本派共经历了三十三代,出现了四十位长生真人,皆在太微阁留下法像。   其中一些真人或是遭劫陨落,或是遨游星河,目前本派仅有一位真人,镇守山门,若是成为真传弟子,你们自有机会见他。”   卢守义问道:“什么才是真传弟子?”   “以自身之力,‘还丹’有成,便是真传,也是我青玄真正承续道统的弟子。”掌门缓缓回道。   “请问掌门,真传弟子,和普通弟子,有什么区别?”沈炼忽然问道。   这段时间,他很少表现自己,而是在默默观察青玄。   其实总体说来,所遇到的无论是三问亦或者掌门等,都没有特别大的架子。   当然对他们的修为境界,沈炼更是看不透,或者没有参照。   掌门微微粘须,轻声笑道:“沈炼你觉得会有什么区别。”   沈炼直面掌门,泰然处之,道:“有别于行,无别于心。”   掌门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道:“沈炼既然洪师弟传了你玄极功,那你也不用再去寻找别的什么行功法门了,近来门中阴玉不足,你便去幽河每月采集二十块出来,到时交付于我。”   三问道人迟疑道:“掌门二十块是不是太多了。”   “多么,那就再加十块,每月三十。”掌门轻声回道。   三问道人不敢再出言,沈炼看不出喜怒。   三问道人见到沈炼神色,微微摇头,这小子还不知道幽河的厉害处,三十块阴玉,让他每月去采,都大有苦头,莫非是刚才沈炼机锋太重,掌门才罚他做着苦差事。   掌门又道:“沈炼你可愿意?”   沈炼点了点头。   掌门又对着卢守义道:“白石道人早已传信于我,况且你能过问心路,足见道性,今后便做贫道入室弟子,随贫道修行,当然限于规矩,你仍旧得在下院居住。”   卢守义先是一喜,又看了看沈炼,说道:“师尊,要不你也收下沈师弟,他资质悟性,比我好多了,而且早有修行的根基。”他倒是机灵,这么快就改了口。   掌门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沈炼拜何人为师,用不着你教贫道。”   随后掌门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候着,三问留下。”   沈炼和卢守义只能告退。   卢守义和沈炼出了大殿,才道:“沈兄没想到我居然能拜掌门为师。”   沈炼微微笑道:“卢兄要好好把握,争取早日还丹,问道长生。”   卢守义道:“那是自然,只可惜师尊没有把你一同收下,难道是让你拜入那天的朱袍师叔门下。”   “谁知道呢,能入仙流,习得长生法,我已经知足了。”沈炼似乎并不在意掌门对他有些苛刻,或者不待见。   说来也是他不会信,如青玄掌门这种,得道高人,会如世俗中人一样,带着偏见看人,其中定然有别缘故。   若是拜入掌门坐下,便可还丹九转,长生问道,那青玄早就是个个长生了。   之前的所谓陈师兄,更不会卡在关口,四十年不得寸进。   入青玄是为了更加了解修行,而不是靠人修行,沈炼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   三问说道:“掌门似乎并不喜欢沈炼。”   “这孩子闯过问心路的时候,其实我也在观察,确实见性明心,可造之材,洪师弟更是一定要我让他收沈炼为衣钵,当然我确实没有答应。”   “这又是为何?”三问道人格外疑惑,修行路上,资质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也不可或缺,况且沈炼神魂深厚,定性佳妙,如果修炼洪师叔的《紫微洞玄真解》,怕不是在入化之时,能成为还丹之下第一人,甚至大有可能连还丹六转以下的修士,都难以与他匹敌。   “天机不可泄露。”掌门道人淡然一笑,高深莫测。   “师伯又为何要答应白石道人,收卢守义做入室弟子。”三问道人对此更不能理解。别看掌门如此轻松收了卢守义为徒,实际上掌门之前只收了两个弟子。   “卢守义‘侠义交友,纯心作人’,将来成就,其实或许在剑眉之上。我虽然给剑眉批语‘半生修行无人识,一朝得法天下惊’,却怕他刚过易折,将来令人惋惜。”   戚三问没想到掌门这么高看卢守义一眼,实是想不通这小子,将来能有机会超过陈剑眉。   掌门又道:“说完这些琐事,便是该轮到你了。”   “弟子愧对师伯。”三问道人低下头。   “你现在若是找我要外丹,我还是会给你。这东西门中虽然不多,我还是能舍下这张老脸,给你一枚。”掌门瞧着三问道人,隐隐有些叹息。   “弟子若是要了,上院的师兄弟又当如何安抚,多活三百年的机会,谁不想要,况且弟子也不想苟活三百载,只希望来世还能拜入宗门。”   “躁性者火炽,遇物则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杀。凝滞固执者,如死水腐木,生机已绝。此三者皆非修道之人,你便是太凝滞固执了,罢了罢了,随你去。”   大殿之中,三问道人跪下来,用近乎朝圣的态度,向掌门磕了三个响头。   三次叩首,次次见血。   掌门也不拦着他,任他磕完。 第13章 至此入仙流   沈炼和卢守义在外面,也不知道大殿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等了一会,才听到里面掌门道人的声音,正是让沈炼独自进去。   而非让他新收的弟子,卢守义也一同进去。   沈炼入内,三问道人已经不在。   掌门瞧着沈炼,微微一指,以沈炼的敏锐,竟然对这一指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似乎这简简单单一指,穿透了时光,让他避无可避。   掌门明明坐在石榻,没有起身,可那食指确确实实点在了远在丈许外的沈炼眉心处。   冰冰凉凉的气息,侵入沈炼眉心,他脑海中多出一段文字以及图像,正是他从棋盘学会的玄极功的完整版本,甚至还多出一些注解和心得。   自来便有道统传承‘不立文字’的说法,沈炼第一次遇到这遭事情。   说不出喜还是惊,他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已久,此乃炼神之法,凝心定性,每逢大事,反而愈发宁定。   沈炼闭目一会,然后才睁开眼,微微躬身,传法之德,不可不礼。   掌门面容终于现出一分赞赏,道:“无故加之而不怒,卒然临之而不惊,沈炼你的确称得上一句‘道性深厚’。”   “掌门让我单独进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夸我。”沈炼神色泰然,修士处事,自然不能以寻常猜度,但只要有心,有情绪,任何人做事,都不会是无迹可寻。   他以极快的速度,走过问心路,连那位朱袍老者都恨不得立刻收他为徒,还提前传功,可见即使再仙门之中,他的资质也是上上之选,掌门既是道者,又执掌仙宗,绝不会故意苛待他,这一点沈炼确信自己判断无物。   无论是人是妖,还是别的生物,只要还有情感,就不会无欲无求,修士自也不会例外,沈炼不会患得患失,正如当初面见狐仙辛去病时,既来之则安之而已。   有此心定,淡然相处,更无介怀。   “于我辈求道之人而言,他人毁我谤我,赞我誉我,皆是云烟,可有可无。宗门五十年一度开山门,问心之炼,选拔出来的十人,虽是有缘,但主要还是选拔一点新鲜血液,像你这般,窍动之前,便能神魂离体的,其实罕见难得,便是青玄之外,任何仙门,都会收下你。”掌门一脸平淡,可是内容,夸足沈炼。   “我既入青玄,便不会想去其他地方。”沈炼出声回道。   “其实似你这般,要么便是前生修行深厚,在还丹之上,要么另有炼神绝妙的法门,只是我青玄元清祖师曾言‘既入我门,不问前尘’,所以贫道也不过问你的秘密,我让你去幽河采集阴玉,非是刻意刁难你,你到时自会明白我的用意。”掌门依旧莫测高深。   ……   幽河的存在,可比青玄仙门还要久远。   里面的河水非江河湖海之水,而是黄泉之水,有形无质。   所以落羽既沉,河上片木也无。   这些都是沈炼从青玄宗的太微阁获取的资料。   沈炼在此之前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在青玄的祖师殿,参拜开派元清祖师遗留道蜕,同时点燃了命魂灯,将来若是沈炼道陨,命魂灯也会随之熄灭,是青玄宗用来察知外出游历弟子,是生是死的重要手段。   第二件事便是去了天元峰‘戒律堂’,记授青玄门规,戒律堂的执法长老乃是当日所见的灰袍老者,本名‘葛渊’,乃是青玄中还丹修士之一。   同时他也知道当初那位想收他为徒的朱袍老者,叫做‘洪千崖’,同是宗门的还丹修士之一,乃是同在天元峰‘善功堂’的长老。善功堂乃是掌管青玄大部分修仙物资的地方,上到掌门,下到普通弟子,要一些物资,都得以善功换取,至于善功获得,一者每月会对应不同修为发放相应善功,二者会通过发布一些任务,令宗门中人通过完成任务获得善功。   青玄五峰,除却主峰太乙为掌门所居,其余四峰各有不同。   清凉峰为下院弟子所居,玉阳峰为上院弟子所居。   其中四峰天地元气,依次以清凉、玉阳、天元、紫府,逐渐由薄到厚。   天元、紫府二峰只有还丹以上的修士,方可在其中开凿洞府。   下院弟子人数极少,居住的清凉峰天地元气也是最少的,但是有一个好处,便是人人皆可拜入天元、紫府二峰中的还丹修士门下。   至于上院弟子却无此待遇,当然他们其中几乎都与天元和紫府二峰中的宗门长老沾亲带故,先天上并不缺乏人指点。   同时每隔两月,更有门中长老说法,为一众弟子解惑。   青玄规矩虽然不少,但最重要的便不可同门相残,若是发现,便会被戒律堂惩戒。   只是沈炼却不清楚当日那个少年,按理说也该在下院居住,可是据传他被葛渊亲自带到洞府传授道法。   葛渊除却戒律堂执法长老之位以外,更是天元峰的首座,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凭借自身之力,还丹七转。   道术、法力皆是天元峰之冠,有望长生真人。   宗门中其余还丹修士不在少数,如葛渊这种自身之力还丹的,寥寥可数。便是在整个修行界,能够还丹七转,皆是一时人杰。   便是同在天元峰的洪千崖,亦是靠着一枚‘仙丹’,作为灵引,还丹六转,却逊色葛渊一筹。   两人皆是在百多岁踏入‘还丹’之境,所以外表苍老。   其实对于修士而言,外表是老是少并无关系,到了还丹之后,自有办法恢复青春,可是二人并没有这么做。   紫府峰天地元气浓厚,仅次于主峰太乙,还丹修士也不少,其中‘太微阁’更是青玄典籍所在,更有诸位长生真人遗留的法像,里面有他们的道意留存,只是却在太微阁第二楼,非‘还丹’以上的修为,不得踏入其中。 第14章 有苦自难言   沈炼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去了太微阁,在第一楼查找了修行界常见的资料。   世上修行宗门,数不胜数,可能出过长生真人的门派并不多。   而目前还有长生真人镇守的仙门,更是少之又少,这种门派,皆是玄门正宗。   万年来风风雨雨,依然能屹立不倒的道家仙门,唯有四大道宗,青玄便是其中之一。   佛门修行有别于道家,天下丛林,星罗密布,门户之隔,远比道家小得多,却也有所分别,统共有八种流派。   一是三论宗又名法性宗,二是瑜伽宗又名法相宗、慈恩宗、唯识宗,三是天台宗,四是贤首宗又名华严宗,五是禅宗,六是净土宗,七是律宗,八是密宗又名真言宗。   简而称之为‘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八大流派。   佛法广开方便之门,证如实之道,但由于接受者的智慧、福德程度,即根性的高下不一,以及出身乃至于所处环境的不同,或者对于佛法的认知、修行的偏重,才分出这些流派。   八大流派出过不少高人,更有一位高僧做了首诗,道出八派本末,此诗正是:   密富禅贫方便净,唯识耐烦嘉祥空。   传统华严修身律,义理组织天台宗。   佛门八大流派最后皆是证‘阿罗汉果位’,与道家长生真人相差仿佛。   长生真人又分为地仙、人仙、神仙、鬼仙,青玄一门的功法,破妄之后,皆是地仙。   人、神、鬼三仙皆非正统,更不是由修行九境而来,沈炼在太微阁第一楼也没找到关于这些的详细资料。   因为修炼之后,记忆力都不会太弱,所以太微阁第一楼的资料都不会外借,就算普通弟子,花个一两天,都能记住其中关于修行界信息的大部分内容,甚至靠着师长闲谈,也能知道。   除却佛道之外,更有妖魔九道,邪道五教,亦有不世出的人物。   当然第一楼其中也有些道术、剑术之类,沈炼却没有细细研究,毕竟这些东西记下来容易,要想完全理解,用之实践,还是要花费不少精力,因为他首要任务,便是在幽河采集阴玉。   虽然掌门没有说他一个月内没有完成三十块任务,有何惩罚,沈炼也不想轻易尝试后果。   青玄的幽河,便在与主峰太乙相邻的紫府峰后面,不知其源头,更不知其最终流向,沈炼已经知道当日所见的白衣人,乃是出自九幽黄泉的招魂使,只要在日落之前,离开幽河附近,便不会遇到。   九幽是极为神秘的世界,就连沈炼查找的资料当中,都仅有只言片语,更没有确切提到是否有轮回存在。   倒是幽河皆是阴魂之力,经过机缘巧合,其河底便会零零散散凝结出阴玉。   阴玉可以用来制作玉符,佩戴在身上,有凝神定心的功效,修炼内气时,有这样一块玉符,可以极大程度上避免走火入魔。   可是炼制这种玉符,却至少需要还丹级数的法力,所以玉符难得。   毕竟还丹修士也不是苦力,哪里会有闲情逸致花费许多精力制符,用来给小辈使用。   而且在幽河采集阴玉也是苦差事,沈炼现在实实在在感受得到。   他上次只是沾了一点幽河之水,便让神魂痛不欲生。   阴玉沉在河底,便是以他的檀木剑都挑不着。   当然沈练可以都不会这样做,或是绞尽脑汁找其他取巧的办法,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掌门的用意。   沈炼脱光了衣服,潜入幽河之中,幽河河水,渗透入血肉,不断腐蚀他的神魂之力。   肉体上的疼痛,沈炼尚且可以用强大的精神的之力来隔绝,可是作用于神魂的剧痛,没有任何办法抵挡,只有生生承受。   沈炼在潜入河水时,虽然痛苦万分,亦然以绝大的毅力,运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神魂之力也如内气一般,游走各个经脉和窍穴,吞噬肉身的精气和元气,来补充因为幽河河水被腐蚀掉的神魂之力。   一来一去,虽然沈炼的神魂越来越弱,可是和肉体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   更难的是,他还得分心,寻找河底的阴玉。   因为神魂上的痛苦,并不会因为他神魂和肉体联系越紧密,而有所消减。   同时他若是神魂不吞噬内气和血肉精气,更可能伤及根本,在幽河中支撑不了片刻。   终于抓住一块阴玉,沈炼也快到了极限,奋力又上了岸。   幽河落羽即沉,所以到了河中,也不会半浮半沉,被水流冲走。   这一点减轻了沈炼许多麻烦。   当然恐怕也没有血肉生灵,愿意在幽河中,练出一身水性。   幽河的河水,便是在周身布满罡气,都不能隔绝,沈炼怀疑就算还丹修士,神魂强大,进入幽河,也要吃痛。   上岸之后,身体中内气几乎一空,好在青玄之中,就算元气最薄弱的地方,都远比世俗界浓厚许多。   沈炼运起玄极功,元气滚滚而入体内。   他八脉业已畅通,玄极功唤起身体许许多多窍穴,连成线路,能够高效炼化元气。   通脉之后,所谓窍动,并非是寻常窍穴,而是‘玄关一窍’,又称之为‘生死窍’。   道经有言‘理明一窍通千窍,功完随作佛和仙’,说得便是玄关一窍。   这是修行九境中,仅次于‘还丹’和突破‘破妄’的难关。   难度胜过通脉境界中打通任督二脉的一倍。   生死窍之所以难以打通,在于其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并无固定位置。   有的人可能打通在脚心,有的人又可能在手臂,没有规律可循。   当然这也有一个死办法,那就是不停打通体内诸般窍穴,打通越多,生死窍就越可能出现,这是前人的经验。   玄极功统共有涉及数百窍穴,于打通‘生死窍’,极有优势。   沈炼每下一次幽河,便需三个时辰回气,更要在日落之前,返回清凉峰下院。   卢守义才得了正法,无暇顾及沈炼,更不清楚,沈炼每日遭受何等痛苦。 第15章 炼神妙法   卢守义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沈炼,因为对于他而言,修行并非一件轻易的事,他缺乏一种基础,一种对修行的认知。   青玄的法旨是‘欲修其行,先修其心’,卢守义纯心做人,在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掌门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成就。   可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打下一个好的地基并不容易。   卢守义也学了一门观想法,乃是在心头灵海观想‘日月同天’的情景,他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也很难观想出来。   所以四五天过去了,卢守义除了蓬头垢面,神思枯竭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下院竹舍又慢慢进来了三个人,沈炼早出晚归,回来还得观想‘先天神祇’,定住神魂根源,并没有浪费精力在新来的人身上。   沈炼越来越瘦,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双眼没有了过去那种清澈,少了些许温润,能看到血丝。   佛经上讲‘欲作诸佛龙象,先为众生马牛’。   这是说成佛者应当在芸芸众生的苦难中历练顿悟才得道。   长生是自然而然,树上结成的果实。   这棵树,便是以滚滚红尘的诸般苦难为根须。   诸天仙佛,亦复如是。   沈炼前世今生,都是追求安逸的人,可第一次他发现他还是能为一件目标,而吃下非常人的苦痛。   幽河河水对他神魂的侵蚀依然存在,那种深入灵魂的痛,依然让他每次爬上岸,都像从地狱中新生一样。   原本细腻有光泽的肌肤,变得暗沉,青丝有些干枯。   他身上能够供给出来的血肉精气,都优先补益神魂。   这是他还能保持清醒的缘故。   世上仙门,大多数都是先练气,再炼神。   即使卢守义得到掌门传授的功法,亦只是附有能够凝神定性的观想法,而非养魂法,此是为了让卢守义更好修习那门功法。   沈炼却是直接炼神,直到后来身体前任主人,走火入魔。   他新生而来,停止了《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吞噬体内血肉精气壮大神魂的法门,仅仅观想手持如意的先天神祇。   即使如此,之前打下的基础也让他到了神魂离体的条件,而且沈炼和前任主人灵魂融合,导致了对如今躯体的灵肉疏离,更让他神魂离体,比别人更轻松。   这在前期看来是好事,在长远看来却是坏事。   除非沈炼抛弃肉身,以天地为庐舍,走上神道之路。   五通邪神便是这种道路,只是走得更偏,吞噬吸纳人心欲念,神魂固然壮大,也不坚实。   幽河河水那种对神魂天然的腐蚀性,虽然深深伤害着沈炼的神魂,却让他沈炼形神之间,为了求生,在本能驱使下,有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这样就像买了一套二手房子,住起来怎么都不舒服,后来主人一狠心,将原来的装修毁去,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装修,成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家。   人有家,心里才安稳。   沈炼现在才真正对着肉体生出一种依恋的感觉,而非简简单单,有放弃可能的庐舍。   在第二十七天的时候,沈炼自然而然搜集了三十块阴玉,比最终期限提前了三天。   当将最后一块阴玉找到的时候,沈炼上了岸,浑身肌肉抖动,甩干了幽河河水。   檀木剑色泽幽沉,这些天来,日日夜夜都在吸收幽河的水。   沈炼拿着它,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似檀木剑也学会了呼吸,吐纳天地元气,所以才越来越沉。   只是三天前,这把木剑已经不怎么吸收幽河的水,似乎吃饱了一样。   沈炼将三十块阴玉交给了掌门,当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掌门的名字,叫做张若虚。   活了六百余岁,据说两百年前掌门已经是破妄的修士,走到长生之前修行最后的关口。   这世上修士如过江之鲫,可破妄境界的修士,说起来比长生真人也多不了哪去。   知道此事之后,沈炼对张若虚更加尊敬了,那是对修行的敬畏,对修行道果的神往。   同时沈炼很感激张若虚,不但看出了他的缺陷,还给出指点。   沈炼现在已经失去了神魂出窍的能力,神魂也弱了许多,可是观想时,灵台更加澄净。   即使神魂弱了不少,可沈炼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青玄大殿之中,张若虚接过沈炼递来的阴玉,放在一旁,他欣然瞧着沈炼,此子现在处于‘窍动’的修为,可一身神气凝实,有种固若金汤的感觉。   上一次在窍动时,给他这种感觉的是玄天宗的陆九渊,如今对方已经是长生之下公认的第一人了。   修士求长生,并不醉心杀伐,可是只要有心,就避免不了嗔怒,避免不了欲念,没有护道手段,长生只是空谈。   “若是之前,你学《紫微洞玄真解》确实十分适合,而且此法长于天机测算,配上《太乙神术》,对于化劫渡厄,益处极大。只是这样一来,又辜负免不了有些你现在的根基。”张若虚心情着实有些复杂,更有些喜悦。   “那掌门觉得弟子,下一步当如何修行?”于长远修行而言,沈炼仍然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如多听听达者的建议。   而张若虚正是修行上的达者,沈炼没有矫情,自然开口询问。   “贫道也不知,因为这段时间你在幽河,淬炼形神的效果太好,其实肉身已经有了部分神魂特质,神魂也有了部分肉身特质。你回归‘窍动’暂时还不能感受到,可以一旦再踏入‘出神’,便可知道你跟别人有多么不同。贫道现在更好奇你是什么炼神之法,居然能在幽河中,淬炼那么多次后,还能令神魂根源完好无伤。   贫道虽然教你采集三十块阴玉,但没有想到你真正能完成,只是给你个远大的目标,好撑到极限,你若是没能撑下去,我也会出手救你。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超乎我的意料。”   张若虚促狭一笑。   沈炼脸色一黑,不带这么玩的。这也是他对修行了解太少,若是幽河对淬炼形神效果那么好,青玄早就有人去尝试了。   可神魂受损,要想恢复,向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沈炼若无绝妙上乘的炼神之法,即使神魂雄厚,都早已损伤了根源。   张若虚其实一直都在用天地鉴暗中观察沈炼,一旦他有神魂撑不下去的迹象,都会立刻救他出来。 第16章 投我木瓜,难以为报   沈炼淡淡道:“掌门需要我献出这门炼神之法么?”   张若虚抚须一笑,道:“你舍得?”   “当然舍得。”沈炼洒然说道。   于沈炼而言,《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来历再神妙莫测,也不过是一门功法,而且未必能助他走到长生。   而青玄的仙法,却实实在在出了那么多的长生真人。   况且青玄并非善堂,张若虚再如何善待弟子,也是有限度的。   仙家可以无欲无求,可是作为逆天挣命的修士,就要摆正自己的心态。   正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张若虚给沈炼的指点是木瓜,沈炼报答炼神的功法,是琼琚(美玉),看似沈炼会吃亏,其实体现的是,沈炼对青玄的归属感。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只有相互的付出,才能将人与人之间联系的更为紧密。   道理不用说破,却需要去实践。   因此沈炼很是干脆,张若虚也很欣慰。   一张素净的白纸,凭空出现。   随后出现了笔墨,还有方桌,白纸悠然飘落在沈炼面前。   沈炼惊讶道:“这些是事先准备好,从纳芥子于须弥的器物中取出来,还是直接现造的?”   “当然是新鲜出炉,等你到破妄之后,便知道没有灵性物事,反手之间‘假可成真,真可为假’,实是算不得什么。”张若虚含笑而言,但没有多少自得。   “果然是仙家妙法,那么你老人家也可以点石成金了?”沈炼好奇道。   “明珠金玉,和笔墨纸砚,又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于耗费法力的多寡而已。”张若虚淡淡道。   沈炼心道:要是老爷子知道自己奋斗大半辈子的财富,人家反掌间便能造出来,究竟是何心情。   沈老爷子当然不知道他这便宜外孙,心中正在腹诽他。   沈炼收了念头,提起笔墨,《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文字从心中缓缓流淌:   偃息华辰之下,寝宴九精之内,拘魂魄于北上……   然后提笔开写,只第一个字第一笔还没划完,那墨迹便已经消失。   张若虚神色一动,沈炼来回几次,那一笔始终显示不出来。   他自从烧了《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后,从没有再录下文字,更没有对别人泄露过,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张若虚忽然道:“你直接写,不要管。”   沈炼勾出第一笔后,正要写出第二笔,可是却怎么写都写不下去。   “你别写了,试试能不能将其中口诀念出来?”   沈炼心中愈发震惊,因为越是诡异,越表明这《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来历非同小可。   沈炼欲要张口背诵,可是突然忘记了如何发声。   哑口无言。   张若虚身上无端飞出宝镜,光华流动,遍照二人。   沈炼没有感到窥视,而是一种受到保护的感觉。   天地鉴乃是青玄重宝,不但有‘天视地听’的神通,也能隔绝内外。   张若虚叹道:“还好这里有道主余韵,如若不然便可能将今日的事情泄露出去。”   沈炼神情微动,有些迷惑,道:“怎么回事。”   “你的炼神之法,是否在没有任何修行基础的时候,便可以壮大神魂。”张若虚轻声道。   沈炼点了点头。   张若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沉吟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所学的功法,被人下了‘归一道禁’,这个道禁唯一的作用便是,赋予功法道决的唯一性,一旦有人习连后,便不能传授,不能再录于文字。”   “可是当初我习成之后,录功法的纸册并没有消失。”   张若虚淡淡笑道:“那只是还没给外人瞧见而已,纸册还在么?”   “被我烧了。”沈炼有些尴尬,毕竟这也表明他没有那么伟光正。   “烧了也好,不留痕迹,其实等你将来自成长生时,说不定能用另一种方式将这炼神之法叙述出来,到时宗门也能多一门根本大法,当做传承。”张若虚悠然说道。   他本来以为沈炼身上只是有点小秘密,没想到居然能涉及到‘归一道禁’,青玄一万多年,可没出过能种下‘归一道禁’的人物,那可是在这大千世界修行到了尽头,才能用出的手段。   张若虚似乎不愿多提及关于‘归一道禁’的事情,而是和沈炼谈起修行的基础。   他高屋建瓴,眼光不同,寥寥数语,便给沈炼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最后张若虚建议沈炼不用急于找到‘生死窍’突破窍动关口。   因为对于沈炼而言,窍动之后的养魂,根本没有必要,他有最上乘的炼神之法,养魂这一境界,可有可无。   其实最古老的修行,炼神练气都无前后之别,在于体悟天地自然,世间不变的法理,若百家诸子‘朝闻道、夕入道’,道主佛陀都有所不及。   张若虚让沈炼去太微阁找一找关于符道的知识,以及修行一些道术剑术。   遂古之初本无文字,符是最初的文化载体,叙说天地间的道理,引动水火风雷这些自然力量,是最初超凡异力的来源之一。   到如今的符道跟上古符道已经差别较大,可是用心感悟,依然能够体悟到其中不变的法理。   沈炼不同于陈剑眉,陈剑眉天资横溢,勇猛精进,故而十年‘入化’,可欲速则不达,所以需要几十年磨砺,所谓‘半生修行无人识,一朝得法天下知’,其实另一个含义便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张若虚笃定陈剑眉终将踏入‘还丹’。   光从沈炼能受幽河之苦,就知道沈炼需要的不是磨砺,而是积累,对修行正确的认知,而不是空去追寻境界。   修行九境,实是道主为天下修行者开启的方便法门,若是一路走马观花而去,终究有些可惜。   有人朝生暮死,资质不高,所以恨不得快马加鞭,沈炼却有漫步而行的底蕴,实是无须急切。   这些道理张若虚不会直接讲明,但可以稍作指点。 第17章 符文初解   作为青玄掌门,张若虚没有多大的架子,对沈炼的态度,更像是授业解惑的老夫子。   沈炼趁机又问了一些关于修行的事情,张若虚也没有不耐烦。当然沈炼平时若想见张若虚并没有那么容易的,所以有机会时,自然没有浪费。   还没等到张若虚主动让沈炼离开,沈炼便已经提前开口告辞,恰到好处,足有澹泊风采。   张若虚依旧坐在石榻上,他已经坐了一百年,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也动不了。   轻轻敲打着‘天地鉴’,空寂的大殿,生出几许回响。   “寂寞啊。”张若虚低语道,眉宇流出些许萧索。   景清童子从殿外施施然进来。   张若虚收起萧索心绪,目光落在景清身上,道:“你没伤着就好。”   “女魔头到底没发疯。”景清童子微微笑道。   “师叔重新修行,再入‘破妄’,分外不易,希望她能‘花开在心’,又结‘道果’。”张若虚叹息道。   “第二次斩破‘虚妄’,可比第一次难上十倍,若是她能做到,这一世当真大有可能超脱天地了。”景清无意间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他虽然岁月悠长,可是突破境界又比人类修士难上千百倍,也许青玄湮灭之时,他都不可能看到超脱此方天地的希望。   ……   紫府峰的元气浓郁,结成朵朵云雾,缭绕山中,使得整座山别有一番清灵。   山中元气浓郁,可是还是及不得下院竹舍深处。   因为修士用以吐故纳新,引天地元气入体的场所,都是选取山中灵机汇聚之处,再布上风水阵法,使其元气更加充裕,便利修行。   紫府、天元两峰元气本胜过玉阳、清凉,所以开凿的洞府,布置出风水法阵,元气亦远远胜过上院和下院。   这便是修行所谓‘财侣法地’中的‘地’。   沈炼这样的一般弟子,确实没有资格在紫府、天元开辟洞府的资格,却不禁止门人进入两峰中。   只要不要打扰到那些宗门中的师长修行便可,若是有意冒犯到,也自有苦头吃。   不知世上其余仙门如何,沈炼能感觉到青玄的规矩,确实很少,大抵两个原则‘不妨碍他人,不背叛宗门’。   颇有一种道德经所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韵味。   山中曲径通幽,蝉唱虫鸣,一条一条路错综复杂,偶尔可以看到有些精致的道院,露出飞檐,又或者是依靠山势开辟的洞府,更或者建于飞岩上的竹舍。   这些建筑,如寒夜疏星,稀稀落落,可又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突兀。   太微阁正是在紫府峰深处,幽然独立,分为三层。   整座阁楼,并不破旧,却能给人一种岁月沧桑的味道。   沈炼前世去过故宫,就能感受到其中那岁月流淌无声的蕴意,而太微阁给人类似感觉,但并不强烈,可那种沧桑、久远,正如缓缓溪流,淌入心中,令人不知不觉间便生出一股子敬畏。   ‘读书随处净土’。   太微阁的藏书,正是青玄修士的净土。   当然这里也不是天天都有人来,至少沈炼来的时候,这里除了看守太微阁的一位长老,再无其他人。   这位长老是个老道士,修炼的是类似佛门闭口禅之类的道术,不知他活了多久,可从精神面貌来看,找不到任何衰朽的痕迹。   就连他额头的皱纹,都显得像是道道精微玄妙的符文。   老道士不负责验明正身,太微阁自有一件法器,只需第一次备录在案,今后便可随意进出。   当然修为不到,也不能上去二楼。   沈炼进入其中,老道士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似睡非睡,全无呼吸,好似丢了魂魄一样。   呼吸、练气只是延年益寿的手段,不是求道的根本,沈炼从张若虚那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话。   而从老道士身上,又隐然有些难言的体会。   天地元气固然可以滋养肉身,温润神魂,可是肉身、神魂就好似精密的机器,再如何包养、维护,都总有一天,会完全坏掉。   就像日月星辰,亦非永恒不灭。   沈炼只是感触,并未深思,更没有琢磨老道士现如今的修行方式,因为他懂得量力而行,更知道好高骛远的危害。   太微阁一楼的资料,都是装订成册,纸张的材质极好,没有凡间纸册,放久了就会泛黄的缺陷。   当然这里确实没有真正的好东西,青玄的根本大法,向来都是不立文字,或者用特别器物储存。   况且青玄向来秉承‘术可轻授,法须慎重’的思想。   沈炼就算获得玄极功,也只是足够他修炼窍动,没有涉及后面的境界。   第一层楼的道术,主要是适合还丹以下修士修行的术法,大抵还丹是修行重要的分水岭,到还丹修为以上,方才逐渐向陆地神仙转化,举手抬足的神通,和凡人如隔天渊,难以想象。   沈炼找了一本‘符道初解’,乃是青玄一位叫做‘东灵子’,擅长符道的师长,编写的一本关于符道基础的道书。   此书开篇就说到,天地间有八种神秘的异力,可分为‘天地山泽雷火水风’,道符正是以特别的方式牵引这八种力量,生出莫大威力,或用来治病救人,或用来斩妖除魔,或用来助益修行等等。   符的作用有很多,大抵修士视修士的需要而定。   里面有一件事,特别有意思,据说曾经有一类修行者,以结出‘真符种子’代替‘还丹’,成就另类的长生道果。   至于此类修行者,跟如今修士的区别,倒是语焉不详,按照这位‘东灵子’前辈的说法,符修着重于外界,更擅长借用天地万物的力量。   东灵子可能是为了让人更有兴趣看这本‘符道真解’,才在上面提了一点。   沈炼继续往后面看去,终于开始着重介绍符道的入门。   符道入门,跟学习书法有相同之处。   书法到了深处,看得是笔力和意韵。   符法到了深处,看得是制符人的法力以及对符道的理解。   当然只是基础,却不要求这些。   书中介绍了三种较为广泛的符文体系。 第18章 有所得,无所得   第一种符文唤作‘天书真文’,追其根由,乃是大梵之炁,结为字高一丈、八角垂芒之八会灵文。   这种符文,乃是大道余韵显化,其中含义,便是长生真人,都无法理解。   天书真文既然有天书二字,便是因为此种符文,乃是记载于一本《大梵隐语无量洞章》中,此书乃是道韵凝结,天生灵宝,只在传说之中,不知落于何处。   第二种符文又唤作‘龙章凤篆之文’,乃是上古大神通者傍龙凤之势而创,威力逊色于天书真文,却可以让诸天神佛理解其中的含义,了悟玄理。   第三种符文是‘云篆雷文’,道阴阳自然之变化,亦可以让修为浅薄的人,以符纸、桃木之类媒介,勾勒符文,生出威力。此种符文,可以看做如今文字的雏形。   符文初解讲了三种符文体系,可是‘符道初解’中可以学习的只有‘云篆雷文’。   甚至沈练都怀疑,整个青玄当中,都未必有对‘天书真文’的详解,就算‘龙章凤篆之文’,或许也没有详解。   世上修行者或多或少都会一点符道,但是敢说精通的,都是凤毛麟角。   一旦精通符道,未必能在战力上有多大的体现,甚至不如一剑破万法的剑修,可是对于一个宗门而言,强大的符道宗师,往往可以为门中提供许多其他的便利。   比方说强大的道符,可以赐予弟子,行走世间,留作保命的手段。毕竟制符可比祭炼法器要简单的多,还能在道符中,封存一些法宝的威力进去。   有些灵符配在身上,还可以时时刻刻吸纳天地元气,洗刷修行者的肉身,或者给修士的亲朋故友,令其延年益寿,百病不生。   甚至某些地仙,若是精通符道,可以改变一片区域的山川形势,化荒寂之地,为福地洞天,开宗立派。   按说沈炼这般人物,修炼之后,记忆力强大,几乎过目成诵。可他记住这‘符道初解’中的云篆雷文,并无想象般的轻而易举。   每当他觉得自己记住一个符文时,回目察对,又有些似是而非,好似这符文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一般。   若非他记性太好,几乎不能发现这种细节。   沈炼来时已经准备了白纸,准备抄录。   可是沈炼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符文初解’上的云篆雷文落于白纸之上,依样画葫芦般复刻。   沈炼没有气馁,而是在思考,他究竟在哪里出错。   这一枯坐冥想,便是数个时辰过去,日已西沉。   沈炼感受到脊背一凉,有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令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跟着如坠云雾,最后落在地上,还好他最后作出努力,凌空侧翻,一手撑在地上,避免了狗吃屎的结局。   沈炼知道是老道士干的,真是直接啊,就算不能说话,也可以走到他面前提醒一下该离开了,何必这么冲动。   沈炼只敢心里想想,决不至于去跟一个大约比还丹修士还要厉害很多的老道士讲道理。   大抵这世间的真理,都在拳头范围之内,沈炼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没有发下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誓言,尽管沈炼还能算得上是个少年。   沈炼觉得学习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今天虽然云篆雷文没有入门,却不妨碍他了解了不少关于符道的知识。   他觉得符道比枯坐练气,其实要有趣得多。   因为他神意的强大,打坐练气只是按部就班的过程,无须小心翼翼,甚至行走坐卧间都能行功运气,只是效果差一点而已。   沈炼已经好多天都没见到卢守义,等到回到下院,看见卢守义真是大吃一惊。   此人枯瘦如柴,头发泛黄,衣袍脏乱,简直没有半分书生风采,活脱脱一个俗世的乞丐。   沈炼上前,拍了拍坐在自己道院口的卢守义,卢守义神情涣散,看了看沈炼,有些迷茫。   “卢师兄你怎么了?”沈炼出声问道,暗暗用上了真气,灌入卢守义耳中。   卢守义迷茫之色渐渐消失,最后定了定神,拍了拍脑袋,道:“沈兄,哦不,沈师弟你都采集完阴玉回来了啊。”既然都是同门,他们倒是很自觉以师兄弟相称了。   沈炼年纪要小一些,自然被称作师弟,当然沈炼也不在乎这些。   也是因为一同入门的缘分,不然其余几个新来的下院弟子,沈炼都懒得打招呼。   “我已经采集完三十块了,今后都不用去,掌门不是赐予你门中正法,你修炼的怎么样。”沈炼虽然看卢守义这样子,十有八九没有功成,却没有打击对方。   他看得出卢守义八脉已经俱通,却不像是自我修炼出的成果,对于自身的掌控,始终差些火候。   “师尊给了我一门凝神收心的观想法,说我心猿意马,首先得降服杂乱的念头,方可进一步练气,可是那观想法,我怎么都入不了门。”卢守义抱着头懊恼道,声音却很低,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样子。   “这些天你都没吃东西?”沈炼好奇道。   他神气凝实,吸纳元气入体,已经可以断绝烟火,可是卢守义还差点火候,已经快一个月了,卢守义变得骨瘦如柴,多半是没有进食,只是居然没有被饿死。   “我之前吃了一枚辟谷丹,可以十天半月不吃东西。”卢生回道。   “可是你不知道现在已经离当初我们从太乙峰回来,过去快一个月了。”   卢守义一愣,道:“是么”   “一个月过去,这位卢师兄还没能将正法入门,作为掌门的弟子,可有些说不过去。”有人悠然说道。   来人一身白衣,挂着一口长剑,长得倒是不赖,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可谓英气勃勃。   只是论剑客风采而言,下院之中,无人及得上陈剑眉。   当然此人,亦算得上俊逸有神。   可他一番话落在卢守义耳中,免不了有些刺耳。   卢守义也知自己得掌门看中,收为入室,实是殊荣,若无惊人成就,的确难以服众。   他不是愚钝之人,猜出对方可能是新入下院的弟子,出声回道:“这些师弟,看来有些见教于我,还请直说无妨。” 第19章 欲望似海,难以伏波   “作为掌门弟子,自然代表青玄的颜面,如果这位师兄连正法都不得入门,我觉得还是不要继续为掌门入室弟子为好。”白衣男片言只语,话里话外,其实都是在讥嘲卢守义。   他乃是青玄之外三千里地,某个海外岛国的王子,这才入门,已经有了‘窍动’的修为,虽然一入门就被某个长老收为入室弟子,却并不欣喜,因为在此之前的卢守义,直接作为了掌门的入室弟子。   掌门真人张若虚即使放眼整个修行界,除却难得一见的长生真人外,已然是最顶尖的修行者,卢守义何德何能能拜入掌门座下。   况且他自问以他的才智的修为,将来青玄的掌门之位,也未必轮不到他。   沈炼随口一笑,道:“你若是觉得卢师兄不该为掌门弟子,那你去找掌门真人便是,说他瞎了眼,看上了卢师兄,又或者说他老人家瞎了眼,没看上你。”   白衣男被说破心迹,丝毫没有恼羞成怒,平静地说道:“青玄之中,上院、下院凡是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也的确没有比我更强的,掌门有他的考量,我也有我的不服。”   沈炼忽然道:“你拜师了么?”   白衣男神色一变。   沈炼淡淡笑道:“看你这样子,确实已经拜了师,我若是你师父,恐怕得逐你出门墙。”   “我可没有说我师尊不好,而是不服这位卢师兄而已,若是这位卢师兄有胆,便跟我赌一局,一年以后所有上院和下院弟子都要做一次道试,看谁取的名次更好。”白衣男先是辩解,后又设下赌局,直直看着卢守义。   卢守义道:“我可以答应你,若是我输给你,自然无颜再作师尊弟子,若是你输了,得向我道歉。”   “那是自然,我叫赵思明,你记住了。”白衣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月光寂然,卢守义用力锤了一下道院的大门,咯吱作响。   “卢师兄我还以为,你刚才就要跟他动手呢。”沈炼呵然笑道。   “戒律堂的门规我们都背了,同门之间,除非特殊情况,哪能动手。”卢守义正色道。   “卢兄承认打不过人家很难么,其实你求我,我肯定帮你的,只要不下死手,至多小小惩戒而已。”沈炼一本正经。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门规也不可能束缚弟子之间的冲突,当初陈剑眉还不是动了手,只要掌握分寸,仙家人物,怎么可能斤斤计较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规矩的出现不是为了让人死板于教条,而是让人知道进退以及做事的分寸。   卢守义捧腹一笑,实是料不到沈炼还有如此诙谐的一面。   等他笑声过去,沈炼才道:“卢师兄我还是得说一句,修练之道,贵乎自然,若是为别的目光,逼迫自己,始终落了下乘,纵然一时有成,对将来并无益处。”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身处其中,嗔怒自然而来,如何化解?”卢守义摇了摇头,他若无这点悟性,纵使为人再纯,张若虚也不会看上他。   沈炼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有所成就,自己性情本就淡泊,颇合道意,只占了部分因素,另外《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炼神法门,也占了许多因素。   这世上能知道自己想要的人,并不在少数,可是红尘虚妄,又有几人能不被迷失本心。   欲望如海,稍微风起,便是波澜,就算有照海伏波的手段,也只是一时。   他此刻看卢守义蓬头垢面,神思枯竭,小瞧了他,其实世人所分高下,不过在于一处。   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有别人不及的地方。   沈炼没有指点到卢守义,反而觉得自己顺风顺水,有些骄躁了。   他一念至此,朝卢守义微微施礼。   卢守义一头雾水,道:“沈师弟你干什么。”   “照人自省,卢师兄令我有一时愚得,所以谢之。”沈炼神态洒脱,觉得该谢,就谢了。   卢守义叹息一声,道:“沈兄的性情,我真的很羡慕,随意洒脱,更有自己的追求。”   沈炼摇了摇头,道:“我倦了,明日再会。”   沈炼觉得多说无益处,转身步入幽深的道院,自顾自休息去了。   卢守义也觉得疲倦,经过刚才一番打岔,没有继续关心修行的事情,也回到静室之中。   沈炼静坐竹榻,只觉神气饱满,心中观想手持如意的先天神祇,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当然细察其面目,依然飘飘渺渺,难见本来。   经过张若虚提醒,他愈发觉得这观想法神妙莫测,而且现在他观想时,确实比过去多了一分踏实的感觉,神魂再没有那种缥缈虚灵。   他仔细研究这尊神祇,隐隐觉得神祇和符文竟然有某种相似,那就是一直都在变化,即使他如今心神如何强大,可以一心二用,都不可能在心头灵海,再次还原出一个神祇,镇压灵台。   他回溯自己的记忆,竟然无法发现,前一个沈炼究竟如何将先天神祇观想出来的,好像是直接从外界塞入灵台之中,不属于他记忆的一部分。   ……   青玄大殿之内,天地鉴高悬空中,镜面现出卢守义和沈炼刚才的情景。   陈剑眉亦在大殿之中,随便站在张若虚跟前,悠然说道:“你收了人家为入室弟子,只给了法门,又不讲解,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卢守义。”   “沈炼道性逍遥洒然,正合我青玄修行要旨,所以对他做什么炼心之举,作用并不大,他最需要的是更广博的见闻,触类旁通,走出独属于自己的道路,就算现在修行慢一点,将来于还丹、破妄的关口,却又要比他人容易一些。   卢守义自幼儒学,天赋虽高,其实更多是浪费在经世致用上面,对修行缺乏敬畏,只以修行而修行,不磨一磨他,还丹只是虚谈,更遑论长生了。”张若虚风轻云淡,将二人性情,娓娓道来。 第20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一夜修行,等沈炼收功的时候,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声是天地间自发的乐章,不同的人,可以从其中听到不同的旋律。   沈炼不但听到雨声,还听到了卢守义的呼吸声。   吐气如风,吹动窗棂。   不用猜,卢守义已经入法了。   沈炼如今高屋建瓴,很快就思索到其中的缘故。   因为作夜卢守义神思枯竭,身体虚弱,到了一个临界点。   “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   昨夜卢守义去休息,顺其自然,便让他身体残留的真气自然而然运转,心力枯竭下,更让那些杂念,难以泛起,其神自然便活了。   这也是建立在卢守义没有一直钻入死角的情势下,方才奏效。   修行当真是得失难料,求而可得,求而不得,还可以不求而得。   沈炼摇头一笑,出了下院,到了淅淅沥沥的雨中,远方天色空濛,近处竹林幽深。   本来沈炼打算继续去太微阁,因为下雨的缘故,自己也没有游览清凉峰的景色,便径直入了竹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沈炼悠然长啸,震落不少竹叶,纷纷而来,上面还有雨水,皆在他面前一尺不到,滑向一边,好像他面前多了一个光滑无比的罩子。   这片竹海都不知道有多大,深不知几许。   可是沈炼还是雨中缓步。   他没有带什么目的,只是想走走,想看看这一山的风景。   或许这里少有人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路,土地蓬松,加上雨水浸透,若是常人,怕早已一身泥泞。   沈炼气劲从足下钻出来,任何想要沾上他的泥水,都被溅开,所以他依然看起来整洁如新。   沈炼不怕脏,也不愿意让自己脏。   能做出淤泥而不染,又何必混入浊尘,他向来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人体的窍穴,以脚下的窍穴最难掌控,偏偏脚上的窍穴还很多,还很敏感。   沈炼控制真气往脚下输出,可远比正常走路,难得多,可他偏偏耗费许多心力和真气这样干了。   可他还不算最浪费的,因为突然之间他在风雨中的竹林,看到了一片空地,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雨水。   说的就是地上,在雨天的地上,你看不到水,也没有风雨。   好似这里突然出现一个地方,隔绝在天地之外。   又或者这里受天地眷顾,不用经历风雨。   空地里面有一张桌子,有一个虬髯大汉,当真如所谓燕赵北国慷慨之士一般,令人见之,不禁一赞。   桌上有酒,没有被子,酒从酒壶里面,化作一条水线,落入那人的口中。   一口酒毕,虬髯大汉看到沈炼,大笑道:“小子,进来喝酒。”   看来世上绝没有喜欢一个人独自喝酒的,除非他是找不到人喝酒。   大汉似乎没有找到人喝酒,所以一见沈炼就开口邀请他。   大汉就算是妖魔,也是青玄的妖魔。如果是人,那也是沈炼的师兄,更也许是师长。   茫茫青玄,看似没有什么戒备森严,可是外人要想闯进来,绝对不是轻易地事,甚至说绝不可能。   不说山中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禁制,便是张若虚的天地鉴,也能彻察整个青玄山,无所遗漏。   一旦遗漏形迹,天上地下,将会无所遁形。   空地似乎被一层无形隔膜包裹,沈炼可以感受到元气的流动,没有杂乱流动,而是合乎某种规律。   沈炼踏步而入,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隔,好似穿进一个气泡一样,不同的是,这个大大的气泡没有被戳破。   几许风雨倒是跟了进来,却没有多少。   大汉笑了笑,道:“好小子,神气居然都如此凝实了。”   “尊驾认得我?”沈炼问道。   “你喝了我两月的酒,你说我认不认得你。”虬髯大汉,微微笑道,他下巴和两颊的胡仔当真茂密,加上身躯雄壮,若是当个绿林悍匪,都不用带刀,直接将人都吓到了。   “你是燕不归?”沈炼没想到那小镇酒家的老板,居然就在清凉峰上,他和青玄又是什么关系,又或者本来就是青玄的门人。   “难道你很意外。”   “不意外,你的人,跟你的名字一样,很江湖。”沈炼瞧着燕不归,看着他虬髯,又想到他名字,免不了笑着回道。   “我本来就是江湖人,有什么奇怪的,有人非要求我修行,老子打不过他,便跟他入了山,谁知道山里面无聊透顶,我才在南柯镇开了一个酒馆,其实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虬髯大汉朝着走到他面前的沈炼,看了看,随手凌空虚划,然后一指指向沈炼身侧,接着微笑道。   沈炼忽然低头,他旁边多了一个木墩,恰好可以当凳子,好似从地下,凭空生长出来一样。   沈炼明白,这是刚才燕不归虚空的一笔一划,引动了天地间的元气,接引一种生长的力量,落于土中,就生出这个木墩。   道术之玄奇,真是令沈炼大开眼界。   “什么?”沈炼顺势坐下。   “你喝的酒其实只是水而已,不过一口老井,被我种下灵符,其中泉水,至此入人口中,就是美酒滋味了。”虬髯大汉笑了笑。   “其实这样更好,既有了酒的滋味,又不伤身,而且我也早知道是假酒。”沈炼瞧着虬髯大汉,很认真的解释。   “妙极妙极,当喝一杯。”虬髯大汉,顺手一指,一道酒线飞出来,停在空中,卷作一团,最后被他一口吞进去。   这天地的元气便是他家养的一般,任他指使。   沈炼无法推测大汉是什么修为,只觉得很高很高,而且也不全是修为的缘故。   “这酒可是真酒,我请你喝。”大汉一口酒毕,便对着沈炼说道。   沈炼没有用什么真气,以控鹤擒龙之类的手段,将酒吸出来,毕竟万一虬髯汉子开玩笑,从中作梗,令他失败,就太丢脸了,所以直接拿起酒壶,酒水倒入口中,初始入口,温润绵泊,而后就化为烈焰,霎时间要点燃他体内真气一样。   运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神魂之力,如饥似渴,游走经脉之中,将这烈焰吞噬掉。 第21章 此剑可为灵引   沈炼禁不住赞道:“好酒。”   虬髯大汉笑而不语,若非好酒,他是不会喝的。   “这酒又叫‘甘霖醉清露’,对初入蕴魂的小子,确实十分有用,不过你神气凝实,也就只能当好酒喝了。”   沈炼微微点头,虬髯大汉所言确实如此,当然修行虽然可以靠外力帮助,也不能产生依赖,其间分寸很难掌握,稍微不慎,要么太死板,要么陷入对灵丹妙药的贪欲中,失去了对力量本质的认知。   “你也是下院的师兄?”沈炼凝视对方,但觉对方双眸好似裹着一层如有实质的青光,当真是顾盼神飞。   不同于戚三问的内敛,亦不同于陈剑眉的锋锐,更似天生地养的野兽,纵然不露爪牙,也让人不敢小觑。   “你叫我师兄也可以,叫我名字也无妨,一个人的身份来历,没什么重要的,我学这一生本事可不是为了长生不死,而是在天地间快快活活,走过一遭,纵然走过修行九境,也比不了日月星辰,何况日月星辰,都算不得永恒。”本来十分无可奈何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几分慨然,纵使人生如云烟,都不会令他有什么消极。   沈炼没有问既然他如此说,却为何没有离开青玄,似这等人是走是留,总有不得已的理由,人家愿说,可听之,不说,也用不着挂在心上。   “永不永恒,我未成想过,但我还是想活久一点,适才见师兄将天地元气,呼来喝去,好不写意,这是源于修为还是某种神通道术?”沈炼心中甚是不解,他固然可以吸纳天地元气,助益修炼,却不能如虬髯大汉那般,操纵元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似天地元气是他家养的一般。   “这跟修为有点关系,却也不大,只要修为达到感应天地元气的层度,理论上便可以做到我刚才所做的事。”虬髯大汉笑吟吟说道。   沈炼沉吟道:“若是如此,怕真是极难,小弟最近正学习符道,始终入不了门,适才见师兄举措,是否也与符文有所关联?”   “你既然接触了符道,那么能猜到这一点,确实很简单,而且这青玄之中,论制符,我未必敢称第一,若是问如何入门,怕我是当仁不让了。”虬髯大汉笑了笑,神色并非骄狂,而是自信。   “那能向师兄请教么?”沈炼顺势问道。   “我可以教你,你拿什么报答我?”虬髯大汉打量面前这清雅淡然的少年人,清凉峰空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个像样点的人物,只可惜大道不假他人成就,纵然盖世天资,只要没成为一代天骄,都不值得令人称羡。   潜力再大,也要能活到兑现的那天。   “那看师兄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勉力去做,令你满意,如果我做不到,也只能稍稍遗憾了。”沈炼很是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虬髯大汉所言,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两人无亲无故,仅仅凭着同为下院弟子的情分,便能获得对方的私传,那修行也太容易了。   敝帚自珍确实不利于修行界,可是也不会有什么人真正能撇开门户之见。   正如前世,那么多学术交流,真正涉及到某些核心敏感的知识,仍旧是不会轻易吐露。   可谓修行无界限,修行之人有界限。   “我确实有一件夙愿未曾了断,偏偏还不能自己去做,可以你目前的能耐要帮我也难,当然你如果愿意将你身上的这件法器送给我,我可以授你符道知识,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虬髯大汉目光落在沈炼随身所带的檀木剑上,饶有趣味。   沈炼不动声色,清秀面容,一如既往的淡然,说道:“以师兄的身份,尚不至于缺一件不值一提的法器,不知看上了它哪一点?”   虬髯大汉轻轻拂弄衣袖,扫过酒壶,收了这‘甘霖醉清露’,两人之间,一片空旷,无风流动,静谧安然。   他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我不说,将来你见识广了,自然也会清楚。若仅从法器而言,这把剑的威力不值一提,可是这把剑不同于别的法器,便是因为它因‘法理’而生‘灵’,用来作为‘灵引’妙不可言。”   沈炼当然知道什么是灵引,如果掌握了符文,自身又有一定的修为,便可以用‘朱砂’、‘桃木’之类的东西为灵引,用出符术,或是生出云雾,或是呼风唤雨等等,这些都由符术的类别决定。   当然修为到了深处,更无须灵引,只是威力和效果,要次一点。   这里隔绝风雨,显然也是用了特别的符术,从虬髯大汉的言谈中,沈炼可以料到。   毕竟有些法器、道术之类的,也有类似效果,可是虬髯大汉,既然自认为精通符道,自然更可能用的是符术了。   只是他没想到檀木剑居然还有这等作用,连虬髯大汉都瞧得上的灵引,自然对现阶段的他而言,也算得珍贵了。   至于檀木剑成为法器,分明是因为他习练‘有无相相生剑气’,进入某种玄妙,类似顿悟境界的缘故,便是让他重新来一次,都极有可能再造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檀木剑法器。   虬髯大汉说因‘法理’生‘灵’,那么‘有无相相生剑气’起手式的轨迹,定然合乎天地间某种不变的法理。他并不奇怪,也早有预料。   同时更加觉得那位苏先生深不可测,也暗下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随意施展‘有无相相生剑气’,虽然青玄之中,同门相残属于罕见,可是外界的修士,未必如此友好。   当然即使檀木剑没有这些作用,沈炼都不打算送给别人,他缓缓回道:“此剑若是别的珍贵事物,我也并非不愿意交换,只是它与我朝夕相处已久,如我血肉一般,今日我若是舍弃它,明天也可以舍弃身体上别的东西,那我也终将不是我了。”   “人身不过臭皮囊,何况外物,等你将来,说不定会改变观点,当然你现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他向来直来直往,既然沈炼不愿意,更不会强求,想要檀木剑,只是出于好奇,真说对于他符道的帮助,其实算不上很大。 第22章 过得一关又一关   接下来是无言的沉默,两人本就算不上熟识,自然没有多的话说,虬髯大汉更收了酒。   雨已经停了,点点阳光从竹叶缝隙透露进来,带着草木的清新。   无形的隔膜消失不见,沈炼感受到新雨过后的冰凉空气,一如自己的道心。   两片竹叶,纷纷而来,落在桌子上,沈炼注目上面的纹理,毫无规律,却又线条分明,忽然笑道:“师兄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两片相同的竹叶?”   “自然是没有的。”虬髯大汉随口而回。   “那世上有没有完全相同的符文?”沈炼接着问道。   虬髯大汉不答,沈炼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长身而起,抽出自己的木剑,走到一片空地,体内的魂力自发流淌,灌入木剑之中,他似乎多了一只眼睛,看到了天地间元气的静美,随手一刺,身周的元气就凝聚在木剑上,无赫赫声势,便有一片云雨洒下,落到地上,适才新出的竹笋,节节拔高,冒出嫩绿的竹尖。   他刚刚随手一刺,轨迹其实恰恰与刚才虬髯大汉虚空乱画,引动元气,生出他坐下的木墩的那道符,神意吻合。只是虬髯大汉手段更加高妙,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究其本质都是凝结出富有勃勃生机的元气。   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竹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符文,可是人看到了竹叶,便知道那是竹叶。   即使两片竹叶形状有差别,可也知道是同一种叶子。   符文并非一种事物,而是一种表达方式。   令天地元气听懂自己的表达。   ‘符文初解’中的云篆雷文自然是无法记住的,不是因为其本身的复杂,而是著书那位东灵子,早就暗自在告知后来的晚辈,得其神,忘其形。   甚至一开篇讲到天书真文,说其是道韵显化,以及龙章凤篆能让神佛理解其含义,并非说明两者有多厉害而是道明符的本质是一种表达。   木剑为笔,神魂念力为墨,感觉到符文的神意,便可以真正入门。   至于那些极厉害的符术或者道符,便是以这些基本的符文组合起来。   好似寻常字眼,落于大家之手,娓娓道来,便是绝唱。   张若虚让他学习符道,不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厉害的符道宗师,而是理解符道其中的表达方式,与天地的特别沟通技巧。   当然这种修行办法,仅仅适合如今的他,因为他神魂远比同境界的修士强大许多,对天地元气以及各种能量,敏锐得多。   虬髯大汉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妖孽,居然以这么快的速度就入了门。   要知道寻常人就算知晓这道理,光是感悟符文神意,与天地元气沟通,都要一番水磨工夫,逐渐亲和。   可是沈炼却绕过了这番水磨工夫,如同平常的幼童,学会认字,就能开始作诗。   这已经不是天才,而是妖孽。   沈炼能做到如此超乎常理的事情,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若无绝妙上乘的炼神之法,他神魂绝不会有今日的壮大,也不可能修炼‘有无相相生剑气’,无意中将檀木剑练成法器,作为能够制符的绝佳灵引。   一切种种,皆是始于《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   别人不明白,沈炼却深深明白,同时对于肉身的父亲越来越好奇了。   他有此领悟,恨不得马上再去太微阁,将那本符道真解所有的符文再次观看一遍。   对着虬髯大汉微微笑道:“多谢。”   然后立刻转身,足尖一点,便去了极远。   虬髯大汉,自语道:“简直邪门了。”   饶是他见过不少天才,甚至青玄历代,那些长于制符的师长,都没有谁在记载中,有这么快就入了门。   而且还不是依样画葫芦那般,是有了自己的理解。   ……   再次进了太微阁之后,沈炼接下来半年的时间,埋头修炼,连两月一次的长老说法,都没有去参加。   他关闭自己的道院,设下不让打扰的灵禁,外界的元气,缓缓流入沈炼的静室之中,起初一团空濛,分不出颜色,后来逐渐随着沈炼以木剑为灵引,挥出不同的轨迹,元气组成的薄雾,逐渐分出颜色,足有八种,分别代表着‘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能量。   八种能量相互交融,在外界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周而复始,从沈炼身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人体窍穴繁杂无比,即使玄极功也不能涉及所有,沈炼只是日复一日的将元气灌满一个又一个能够察觉到的窍穴,并不着意于捕捉打开生死窍。   他做的事情单调无比,而修行本就极为单调。   不同的天地元气,似乎也有不同的性情,有的高渺,有的沉实,有的灵动,有的坚韧……   符文便是沈炼与天地元气交流的媒介,而他的神魂,似乎极为亲和这些元气。   他实实在在感到自己一天一天强大起来,又非修行九境可以准确表述。   唯独不变的便是,那观想的手持如意的先天神祇,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幽邃神秘。   好像他修为越高,那神祇愈发令他无法琢磨,就如同对真理的探索,知道的越多,了解的就越少。   沈炼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别人或许觉得这种闭门苦行,会感到寂寞,沈炼却没有觉得有什么。   人际的交往,其实可有可无,若非修行不能闭门造车,沈炼恐怕会一直这样修炼下去。   直到某一日,沈炼感觉自己周身四肢百骸,无一不充满了内气,好似道道江河,奔腾不休,无一处淤塞。   修行所谓通脉,其实只需要打通最重要的八脉即可,任督二脉是重中之重。   而后来逐渐修行深厚,其余细枝末节的经脉,也会慢慢冲破,到了还丹之后,几乎便是百脉俱通,举手抬足间都有甚深法力。   沈炼经过幽河洗练,神气复归凝实,偏偏又不着急突破生死窍,又通晓符道,引动元气入体,半年来无休无止,洗刷经脉,这时候厚积薄发,玄关一窍,不悟而通,忍不住一声长啸起来。 第23章 此身原是菩提种   沈炼经历的,是世上绝大多数练气士都要经历的一关。   甚至凡间某些大儒,数十年来修身养气,忽然一日,心有所悟,也会纵声长啸,声闻数里。   此种长啸,不下于天地间自有的风饶水荡之声,绵绵不绝。   甚至外界的人还能看到沈炼屋上,天地元气凝结成灵雾,久久不散,如若烟云。   这长啸声动,惊动了清凉峰上上下下,陈剑眉最快出现在沈炼房前半空之中,剑光冲霄,隔绝内外。   燕不归亦随同出现,下院中半年来陆陆续续,新入门的弟子,见到这等声势,都以为是某位师兄,有所突破。   纷纷羡慕不已,等到逐渐靠近才发现骇人声势居然是从沈炼屋中传出来,更不禁愕然。   沈炼虽然据说过问心路时间极短,便是在上院那些人当中,都有些名气,可是不知为何,却无一位长老收他为弟子,独自摸索修行,更是连每隔两月的长老说法都未曾去,真正见过他面的少之又少。   别人也猜测不出他到底什么修为,只是青玄开山门所收下院弟子,皆是二十岁以下,便是天资绝顶,也不会太厉害。   可这片地方,元气成云成雾,这等声势,在他们眼中,已经属于高深莫测了。   陈剑眉和燕不归都有些惊讶,毕竟青玄悠长岁月中,不是没出过更加惊才绝艳的人物,比沈炼更年轻凝练玄关一窍。玄关一窍乃是整合神气的关键,到这时候,一身神气,结成法力,既能蕴养神魂,又能施展道法。   也只有这一步,方才叫做大道之基,真正完成。   同时结成法力之后,功法选择就得慎之又慎,因为一旦选择好道路,今后要想反悔,就很艰难了,并且得不偿失。   沈炼的厉害在于,在到这个关口,便能调动如此巨量的元气。   元气调动的多少固然跟功法和自身经脉承受力有关,还需要强大的神魂,方不至于以幼儿之躯,力负千斤,最后被活生生累死。   两人所见元气之浓烈,便是出神境界的修士,怕都有些难以做到如此声势。   当然沈炼目前也不能以常理度之,毕竟他是先炼神后练气。   啸声逐渐消失。   沈炼一无所觉外界情景,元气滚滚而入,没有被他全部吸收,可皆朝着他来。   他如今盘膝而坐,只觉得整个身子轻了不少,心中无悲无喜。   身体陡然出现一个漩涡,那是玄关一窍,就在经脉之中游走,漩涡所到之处,元气、内气、魂力三者相互缠绕,体内如江河般的真气,和天地元气、自身魂力好似生出奇妙的反应。   愈发凝实,成为一股奇怪的力量,介于魂力和内气之间。   等一身真气转化完毕,漩涡也消失不见,这股奇怪的力量,有一些沿着经脉,到了灵台所在,遇到了沈炼神魂,如若甘露凝结,附着在沈炼神魂之上。   沈炼有种神魂被净化洗涤的感觉,若同明镜,拂去尘埃。   他忽然想到一偈,睁开眼睛,天地元气逐渐消散,他悠悠吟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日日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他终于知道道主定下修行九境的深刻含义,窍动之后,结出玄关一窍,内气便会和身上逸散的魂力结合,形成新的特殊能量,这种能量,可以吸纳元气不断壮大之余,还可以直接作用于神魂,净化自身的念头,同时壮大神魂,此境界故而称之为‘蕴魂’。   因为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可以直接吞噬自己的血肉精气乃至于内气,壮大神魂。   而要想入梦,吞噬别人的魂念,壮大自己,不说这方法乃是邪道,还得机缘巧合能够不到‘出神’境界,就能出窍。   况且人梦中魂念,本就驳杂,吞噬下来,得不偿失。   所以蕴魂乃是修行极为重要的道路,唯有如此,方能将神魂按部就班壮大,直到可以摆脱肉身束缚,阴魂出窍。   所以蕴魂到出神之间,其实没有什么难的关口,多是水到渠成。   沈炼亦可以说是一直在蕴魂境界中,只是不同于法力的滋养,而是血气被神魂吞噬。   ……   自沈炼生出异象,已经一日一夜过去,外面好奇的其余人,早就散去,唯有陈剑眉依然存在,等到沈炼收功,他也同时收了剑光。   低声道:“好个‘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沈炼在房中悠然出吟,被他一无遗漏听去。   他呢喃低语,无人听到,随即悄然而去。   第二天沈炼便被景清童子带走,原因是掌门召唤。   这一次沈炼见到张若虚,又免不了吃了一惊。   原来这次张若虚又年轻了不少,青丝披散,眉目清俊,在凡间出去走一趟,也是风流名士。   张若虚对沈炼的反应,不以为意,只是瞧了瞧他,微微点头。   沈炼不明所以,问道:“掌门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南海飞仙岛本来是我青玄前代一位师长,在人间留下的道统,近来其附近出现了一只妖物,专门扑食童男童女,岛上的修士,没人是其对手,所以还得你下山一趟,前去将其收了。”张若虚缓缓说道。   这些散落人间的道统虽然不被正式承认,到底还有香火情,况且青玄如今衰微,再若是连那些妖物都不敢去解决的话,怕是万载的脸面,都给丢光了,还谈什么玄门正宗。   让沈炼去也是有讲究,毕竟他入门不久,即使失败都丢不了脸,若是功成,下次‘灵台论道’,也有脸面。   “是的,掌门。”沈炼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应了下来。沈炼没有问他能不能对付,毕竟他若是做不下此事,张若虚也不会派他去。   张若虚又道:“你既然玄关已通,确实必须要选择一本根本道法了,只是此事需要慎重,等你回来之后,也不迟。”   沈炼新破关口,其实正需要缓一缓,张弛有度才是修行正法。 第24章 谁道灵台有二心   沈炼沉吟道:“我该何时动身?”   张若虚伸出食指,有灰色气流,无形流动,到了沈炼跟前,跟着有波纹流动,分出清浊,清则如海水般起起伏伏,有一团污浊,不为所动,看其形貌,好似一剑飞仙。   这自是张若虚的道术,将飞仙岛的地形,演示出来,比任何口述、地图,都要更加直观。   接着张若虚口述飞仙岛的方位,沈炼自是一下记住。   看其意思,自然是出发的越早越好,沈炼久未活动,却愿意立即出发。   夕烟袅袅,扑面而来,沈炼已经出了青玄山门,到了海岸,这时候背后风响,有人叫道:“师兄且慢,掌门还有吩咐。”   说话之人,正是景清童子,沈炼已经知道妖物化形,便至少得有人类修士还丹的水准,这童子看起来人畜无害,放在外头,也是一方妖王的角色。   对方喊他师兄,沈炼也是觉得好笑。   他转身回望,景清童子已经从空中落下,化出人形,到了面前,说道:“掌门说此去太远,因为事情特殊,可让你选一件飞行法器,用作代步,归来后,奉还便是。”   沈炼心里一笑,掌门何等人物,岂会遗漏这点事情,到底还是试他,出关之后,有何长进。   景清看着沈炼,只觉得和初入山相比,面前的沈炼已经大有不同,静静立在这里,居然令他有种,难以猜测的感觉,并非沈炼修炼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而是隐然间,那袅袅夕烟,以及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元气,都好似跟沈炼不分彼此。   实际上沈炼当然没有到这种天人合一的地步,只是有了雏形,正朝着此前进。   沈炼青眉舒缓,面容安然,说道:“替我多谢掌门的好意,区区海域之隔,还难不倒我。”   忽然之间,有清风徐然而来,沈炼拔剑而起,划出道道符文,霎时间就凝结了一片元气,身子好似一片纸鸢,随风而起,元气如同夕烟,缓缓凝聚,沈炼身处其中,落在海水凸起的浪花上,身形似有似无。   这本是云篆雷文中的符文,沈炼随意组合,威力虽然不大,却足以承载他的躯体,令他踏浪逐风,不多于耗费法力。   此法即可以说是符术,亦可以说是道术,引动天地间的风灵元气,乘风蹈海。   沈炼之前从未试过,现在第一次做出,便成功了。   他毫不意外,因为对自身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知。   景清童子就这样,看着沈炼的孤影消失在晚霞深处,海水不断拍击海岸,浪花声悠然入耳。   暗暗叹道:“这种怪物,有生之年,居然也能让我遇见两个。”   景清准备回山复命,却见到一块礁石上,有女淡雅如仙,夕阳碰触到她紫色纱衣上,如梦似幻,偶尔海风袭来,吹动她腰间铃铛,幽然动听,愈发渺茫清远。   景清却被吓了一大跳,蛇性阴冷,本就不易为外物所动,可此时他依旧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汗,更不敢化形乘雾,悄悄地往回走。   “小蛇儿,你怕什么,今天我不跟你计较。”她的声音比铃声还要动听,悠悠而来,恍若烟水,还带着丝丝叹息,教人心碎。   景清停下脚步,那之前还在礁石看海的紫衣少女,已经到了他身前。   景清童子讨好地笑道:“这不是看你老人家正在观景,怎么好意思打搅你。”   紫衣少女道:“你也不用怕我,我入妄之后,确实有失常的举措,还不至于完全昧了本性,不然那天你已经成了蛇羹了。”   景清童子仔细瞧了瞧紫衣少女,果然再无半分煞气,他知道紫衣少女因为练了一门道诀,入妄之后,便会人格分裂,分为两种。   有时冷冷清清,万物皆不放在心上,若姑射仙子,便是现在这般。   有时喜怒无常,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便会妄起杀心,只因青玄中有道主余韵,加上她身上有一件宝物,克制恶性,才没有酿成恶果。   即使如此,上次他也被弄得狼狈。   其实两种人格都是紫衣少女,她心里清清楚楚,只是无法控制,这便是入妄之后的特征之一。   紫衣少女又说道:“呆在门中,我已经没可能再次斩破虚妄,还需得入世一番,本来我想直接就走,懒做别离,既然你赶上了,虽然不清楚是因为掌门师侄是否算到我将离开,故而假借你送行沈小子,让你到这,亦或者无心之举。   你回去跟他说,希望我回山的时候,他别死了,因为等我回来的时候,必然再入地仙,同时也会带着那人的尸首回来。”   语气清冷,又包含杀气。   景清只觉得天地间,似乎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跟着一道紫色长虹,掠破长空,等快要消失的时候,紫色长虹,居然转为青光,寒霜凛凛,连晚霞也冻住了。   ……   飞仙岛的祖先,乃是一位萧姓修士,当初在青玄觉得长生无望,于是游历人间,遇到这座状如一剑飞仙的海岛,便于此定居下来,开枝散叶。   当初那位萧姓修士虽然也收了几个徒弟,但飞仙岛历代依旧以萧姓为主家,后来又从主家分出归云山庄为旁支。   一者在陆,一者在海,守望相助,同时也获得数之不尽的财富,以及许多罕见的资源。   飞仙岛亦知道自己占了这么多好处,万一遇到穷凶极恶的妖怪,或者邪道修士,怕是守不住基业,故而时常进贡青玄。   虽然青玄不在意这些,可看在香火情分上,也不拒绝。   飞仙岛中,也偶尔会有人进入青玄,到底香火情还没断绝,只是到这一次开启山门,连一个都没有入得青玄,加上上一次山门开启,已经百年没有人入得青玄之中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最后一点情分都要断绝。   毕竟想从上院入得青玄,至少也是还丹以上的长老,当初还是有萧家后人机缘巧合获得一枚外丹,步入还丹,可惜百多年前,青玄一场大祸,将当时人杰辈出的仙道大宗,弄得元气大伤,陨落了不少修士,那位萧家后人便在其中。 第25章 谁家蟾蜍好食人   世上没有永远兴盛的家族,况且飞仙岛也足以在人间成为武学圣地一般的存在,割据孤岛,亦有说不尽的快活。   除了那些还企图长生的武者,其余飞仙岛的人,其实并非对青玄有多么的向往,因为历来入青玄的祖先没见过谁真正长生,反而山中清苦、孤寂,对于安逸惯了的人,那是绝难忍受的。   可是世上没有永恒安乐的净土,天地间除却修士之外,还有许多妖族。   即便是清净如青玄这样的净土,也发生过惨重的血案。   明明还是白天,飞仙岛却看不到人烟。   这里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了许多人,不曾缺衣少食,凡是人类聚居多的地方,便有集镇。   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大抵是如此的道理,并不稀罕。   可是这里家家户户皆紧闭大门,长街杂乱不堪,有鲜血,还有人类的肢体,最大的一户人家,便是飞仙岛当今岛主居住的地方,里面还有人,人人充满凝重的气氛。   即使不懂事的孩子,都在这样气氛下,不敢苦恼。   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嗷嗷待哺的幼儿,都躲在里面。   像是一群被圈养起来待宰的山羊,分外无助。   他们目光都落在一堆香灰上,那是最后的希望。   最老的一位老人说过,只要点燃这一炷香,青玄便会知道,再厉害的妖怪,都抵抗不了青玄那些强大的修士。   在此之前,已经试图有人冲出去,但是都毫无例外被妖怪杀了。   这妖怪很特别,只吃幼童的血肉,因为成年人的血肉对它而言,很粗糙,口感也不好。   用妖怪的话说,要把这些圈养起来,给它生出小孩,供他食用。   当然妖怪只是看到了人类将猪羊圈起来,自然而然就繁衍出很多小猪小羊,以为将人类圈养起来也能如此。   只是它不清楚,饲养本身也是一种技术,而且还不简单。   成年人的肉虽然不好吃,可是在妖怪看来都是繁衍幼儿的工具,自然不会让他们逃走。   这样被圈禁的日子,大约过了三天,除却第一天外,其实后来死伤的人很少,因为在强大实力差距下,有勇气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一条红色的霹雳匹练,以极快的速度,穿透进来。   接着一个妇人开始惨叫,“小七。”   小七是她孩子的小名,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嚎,并没有引起太多的瞩目,因为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多次,在这段时间当中。   甚至那些有孩子的人不禁松了口气,同时暗暗祈祷,青玄的修士快快到来。   还有几个半大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心想这次危机过后,一定要学的仙法神通。   其中还有一个年轻人,拄着拐杖,默然看着周围一切,他是有机会拜入青玄的,可是为了一时的意气,葬送了希望。   他便是之前被沈炼废了武功的萧家后人,也是这一代较为出色的年轻人。   他恨沈炼,也恨自己。   红色的匹练,将幼童裹住,匹练上还有许多恶心的黏液,丝丝腥气散发出来,叫做小七的孩子大声哭了起来。   然后另外一种声音盖过了小孩子的哭声,那是雷声,不像是从九天而来,而是从小孩不远处炸响。   比他过年放的鞭炮还要响亮,连里面的人也听见了。   伴随着雷响的同时还有光,闪烁的白光。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惊喜道:“那是雷法,青玄的仙师来了。”   他年轻时也是一流的武者,贯通了任督二脉,但还是止步于此。   飞仙岛修为最高的长老,已经打通了生死窍,有了法力,也能修行道术,当然也死在了妖怪手上。   只是那位长老曾经对他说过,道术的威力也有大有小,最难的便是雷法,凡是修成雷法的修士,都很厉害。   叫小七的孩子,被一阵清风包裹,最后缓缓落在地上,身上缠绕的红色匹练,接着便有道温润清雅的声音,徐徐落在她耳边,“不要乱动。”   她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人,淡蓝色的衣袍,就像海水的颜色,清风吹动他的衣袂,好似海浪起伏,长长的黑发随意披散,入目所见的侧脸,清逸秀绝,好像是一泓山泉。   这外面有许许多多断了的手脚、内脏,还能看到骨头,以及斑驳的血迹。味道令人恶心欲吐。   这人年纪不大,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可让她无法形容,因为他是和她那些族兄完全不同的,以她浅薄的知识,也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只是他说话的声音有种使人安然的韵味,令她忘却了恐惧。   不远处有一只蛤蟆,可怕的是,它足有丈二之长,趴在地上,也比寻常大汉要高许多。   红色匹练便是它的舌头,刚才被沈炼的雷法击中,断了一截,可又立马长了出来,吞吐不定。   浑身皮肤是紫褐色,上面长满癞刺,在阳光下令人恶心欲吐。   蛤蟆眼珠子凸起,狠狠盯着沈炼,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类修士,瓮声瓮气道:“俺是九头大王座下的蛤里紫,识相点就赶紧滚。”   它并非毫无头脑的妖怪,知道能用出雷法的修士,都是有点厉害的。   蛤里紫所言的九头大王,乃是此去五千里海域的妖王,有上千年的法力,神通广大,连有些人类仙门,都不敢得罪。   大王做寿,也来过一些人类修士,个个恭敬得很。   所以沈炼虽然会雷法,看起来也是有来头的,它却不怕。而且出门在外,把家门先报出来,免得被不长眼的道士给收了,那就死的不明不白。这一乃是九头大王给他们这些孩儿们说的,当然那时候大王是跟相熟的妖王喝了酒。   不过蛤里紫却记了下来,偶尔偷跑出来,遇到觉得有些厉害的修士,都报出家门,果然无往而不利。   那些修士忌惮九头妖王的名头,大都不跟他计较。   只是这次蛤里紫偷跑出来遇上大海一股潜流,不知不觉间,被那股暗流卷走,竟而到了五千里外飞仙岛所在的地方。 第26章 事了拂衣去   沈炼怡然立在远处,不惊不惧看着蛤里紫,什么九头大王,莫说他没听过,便是知道是位极厉害的妖王,他也不会有什么动摇。   懒得多说话,木剑划起一道轨迹,似乎阳光都聚集在他的木剑剑尖上,隐然可以感受到炙热的火气。   木剑流动着青色的光晕,隔绝了灼热。   一团火球凭空出现,随着剑尖抖动,猛然朝蛤里紫砸去。   蛤里紫亦不曾料到沈炼说动手就动手,好在它有些修为,反应极快,口中喷出紫色的汁液,冲击在火球上,跟着火球变为紫色,伴随着一股气流,朝着沈炼卷过去。   沈炼身周一股无形元气聚集起来,好似罩在云雾之中,紫色毒火,炸开在云雾当中,烟尘滚滚。   可里面没有什么惨嚎之声,不远处一颗大树上,沈炼将小女孩轻轻放下,淡然说道:“别害怕。”   足尖一点,提着木剑,凌空朝蛤里紫绝刺而去,半空忽有滋滋声响,那是蛤里紫的舌头,动如闪电,只能看到淡淡红色的影子。   平常的蛤蟆,便可在不到眨眼的功夫,将飞过面前的虫子,用舌头卷住,况且这只蛤蟆精,修炼足有百年,能够开口说话,即使一般练成法力的修士,也只能做它口中食物。   在沈炼眼中,即使快得超乎寻常人肉眼速度,他也可以看清楚其轨迹。   这次突破,不但令他整合一身神气,练成法力,同时亦让他的血肉凡躯,开始转化,尤其是贯通身体那些玄关之后,对身体的控制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他在凌空飞速绝刺的过程中,犹然能够扭动自己的腰肢,如若在施展轻盈的剑舞。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身体扭转,避开蛤里紫的舌头。   等那舌头卷回来时,沈炼以更快的速度木剑往蛤里紫身上刺去。   他以符文为剑路,动辄沟通天地间的元气,形成符术,威力虽然不大,声势却也惊人。   空气中电光闪动,晃动蛤里紫的眼睛,作为妖怪,本能就对雷电有种无可名状的畏惧。   一时的犹疑,电光更是晃得它睁不开眼睛。   随手双眼感受到一点冰凉,竟而入目只见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蛤里紫知道是眼睛被沈炼刺瞎了。   感知蔓延出去,四周不停流动着风,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可以清晰反馈,唯独没有沈炼的踪迹。   舌头在外面,虚空乱舞,护卫自身。   蛤里紫凶性一发,干脆往大院里面撞去,对付不了沈炼,也可以杀些凡人,泄出心中的火气。   等它一动,便感应到一道凌厉的剑气。   他也不闪避,转身剑气方向,同时小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鼓一缩,巨大的声响,弄得这一小片土地上,塌陷下去。   一颗圆形光球,从它口中吐出,动静间就湮灭了剑气,径自而去。   小女孩在树上看到奇怪的一幕,一个小小的光球,朝着沈炼飞去,速度开始极快,可是随着一道一道破空声响,便慢了下来。   而初始那种令人恐惧的威压,也开始同时削弱。   沈炼不断后退,不断信手发出剑气,落在光球之上,不知道退了多远,那光球才落到地上。   说来过程漫长,现实中其实也就几个呼吸。   蛤里紫无法想通,这个人类修士的法力运转怎么如此迅速。   若是沈炼动辄间可以凝聚这么强的法力,那么神通自然不小,随便一道厉害的法术都可以收拾他,何必如此麻烦。   它当然不知道沈炼其实算得上一种怪胎,在远未还丹之前,周身经脉和窍穴,都已经贯通无阻。   呼吸间便可运使法力,比同境界的修士,快出不知道多少。   正是这种超出普通修士许多的法力凝聚速度,才让他无论是结符,还是挥出剑气,都能在实战间,从容有余。   随着光球掉落,蛤里紫神气委顿下来。   跟着沈炼毫不容情各种剑气招呼在它身上,令蛤里紫生机断绝。   最后一道火符烧干净了蛤里紫的血肉,唯独那颗尚未成型的内丹被沈炼收了起来。这东西拿回青玄,或许能有些作用,同时能给他换来一点善功也说不定。   蛤里紫神魂化出的青烟,当然也被沈炼灭去。   这蛤蟆的血肉,其实也是元气大补之物,可到了沈炼如今修为,服食天地间的元气,对他而言更加纯净。   况且蛤里紫吃了不少人,沈炼更是厌恶。   飞仙岛算是跟他有些恩怨,沈炼懒得跟这些人见面,便欲离去。   那小女孩居然一急从树上跳了下来,沈炼随机而动,接住她。   小女孩抓住他的衣襟,道:“大哥哥我可以跟你修行么?”   到底是飞仙岛出身,还是了解一点修行的事。   “我自己都未修行有成,如何教得了你。”沈炼对于小孩子没有故作清冷,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等院门开启,有人出来,最先跑出来的自然是小女孩的母亲。   沈炼对着小女孩轻声一笑,道:“再见。”   微风拂过,沈炼身影越来越淡,消失在远际,唯有一地狼藉,还有塌陷的土坑,说明之前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情。   之前被沈炼废去武功的萧家年轻人,瞧见他的背影,将沈炼认了出来,心中生出一股怒火,那不是仇恨,而是妒忌,因为如果他没有被废,现在洒然而去的修士,或许应当是他,而非现在这般,如一个废物,要躲在人群之中。   似乎他听到一个声音,飘飘渺渺,似有似无,伴随着仿佛自九幽深处的妖魔发出的笑声。   “你想变强么?”   寥寥五个字,带着无尽的诱惑,亦让如今的他无法有任何拒绝的念头,他没有任何犹豫,说出了一个‘想’,因为此时周围杂声许多,倒也没有人听到。   那神秘的声音在他答应之后,便令他眉心感到丝丝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同时没有谁发现,他的眼睛闪过一丝血红,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阴历,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般。 第27章 有女言笑似叵测   大海平静的时候,像极了文雅娴静的淑女,渺目所见,皆是纯净的海蓝色,任何人置身在这种动人景色当中,或多或少都会觉得心灵仿佛也融入了大海之中,无边无际,超乎天地。   沈炼的足下是一块木板,在海水中漂浮,却没有随波逐流,而是直直朝着青玄的方向。   海水中分为阴流和阳流,阴阳交换,便让海水流动起来。   沈炼牢牢把握住阴阳交换间隙的那种流动力量,只需要一点助力,便可操纵足下木板,漂洋过海。   这种并非是神通,而是出于对周边环境的理解。人和野兽区别就在于会利用大自然的力量,为此造出了工具,就像人就算不会游泳,却可以假舟船之力,这种善假于物,非是对外界的依赖,而是利用了自身的智慧。   佛经上讲如实之道,断却烦恼,所证得其实也是无上智慧,以智慧,故有无量神通,三界之中往来自如,非是五行八卦可以束缚。   沈炼没有细致的思考这种无上智慧,只是有了一个大概方向,他仍然不疾不徐按部就班的修炼着。   即使没有接下来的功法,也不代表他修为就会停滞。   他可以探索符道,可以控制元气,可以观察飞鸟的轨迹,可以感受脚底下鱼儿摆尾的悠然,亦可以感受到风从何处来,脚底下的暗流如何在冷暖交汇时形成。   修行无处不在,不在于闭门一山一水。   沈炼真正宝贵的修行财富,更多是前世信息大爆炸时代,所经历的一切。没有任何时代,比在网络时代接受的信息、冲击要更多。   只需一根网线,一个可以上网的工具,便可以与亿万人的思想交流,带来的不是修行上的直接好处,而是那种一次一次打破自己的认知,又形成新的认知。   这跟修行时的突破,有异曲同工的妙处,沈炼一直不但在修行,也在思考。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更是给他足够的底蕴,就像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家,必然有着强大无比的记忆力来记忆各种数字乃至于公式。   一位伟大的修行者,必然有更能体察万物的神魂。   沈炼神情微动,忽然之间,他听到了一种奇妙的歌声,不属于任何人世的乐章,跟着他的背后便卷起了阵阵海浪,这种事情是有违常理的,因为海浪骤然出现,在此前他没有任何预兆。   衣袍一鼓,便欲调动天地元气,乘风破浪。   可是之前跟他亲密无间的元气,仿佛形同陌路,一点都不听的他招呼,往某个地方集中过去。   他没有细想,便陡然被海浪拍中,足下木板四分五裂。   人亦被卷入浪花低处,落入一道无声暗流之中。   ……   等沈炼睁开眼时,便已经一身湿漉漉的出现在一座海岛之上。   他看到远处海中,有一道冲天水柱,水柱之下,好似一块巨大圆滑的黑石,如同一块几亩大的沙洲。   那巨大的黑石,一起一伏,跟着便有巨大波浪,撞击海岸。   沈炼足下又漫起了水。   他依然听到了那种奇怪的歌声,沈炼很快就明白了,巨大的黑石其实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背,水柱是由其喷出。   歌声或许是海怪的呼吸。   更可怕的随着海怪的歌声响动,附近的元气纷纷朝它汇聚,任他吞吐。   如此庞大的身躯,吞吐的元气自然是海量的,哪怕是境界再低,其破坏力都超出沈炼十倍百倍。   这种海怪有些类似于鲸鱼,或许本身就是懂得修炼的鲸鱼。   沈炼没有盲目再下海,而且他体内的法力,随着那海怪的歌声,竟然有些隐隐随之波动。   他决定先暂时避开,等海怪离开再作打算。   步入海岛中,这里的景色却也不错,阵阵花香入鼻。   这里只有一种花,一朵花足有五种颜色,不多不少。里面的树木分外高大,随着沈炼越走越深,外面海怪的歌声也被林木阻绝,那种对天地元气的呼应,又再度回来。   海怪的歌声必然是比他如今理解的符道,更高妙和元气交流的方式。   若非不明底细,沈炼都想好好研究一下。   只不过他发现就算海怪不明底细,可这海岛里面,似乎也不简单。   他走过的地方,绝对没有其余人类留下的足迹,就连野兽的爪印,都没有瞧见。   分明开着花,却没有蝶闹蜂忙的情景,整座森林,有种诡异的宁静。   远处的景象,令沈炼不禁注目,那是一棵树,树干很粗,足足要十几个人才能合抱。   忽然有人娇声细语,类似黄莺婉转,自有一股慵懒的风情在里面,未见其人,便已生出莫大好感。   “公子亦是来赏花么,却和奴家一般兴致。”   沈炼没有妄动,偏头向着声音来处,那是花丛深处,款款走来一位身披彩衣的美丽女子,五官无暇,找不到任何缺陷,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第一次是辛十四娘。   不同于辛十四娘有种清傲如寒雪的气质,这位彩衣女子,可谓妖娆动人,她的曲线近乎完美,有让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乌黑的发丝,偶有一缕,搭在雪白的脖颈上,分外诱人。   女子很是大胆瞧着沈炼,似乎对面前这位清秀俊逸的少年,格外有兴趣。   她的身材较寻常女子要高一点,又比沈炼矮一些,动人的胴体散发着丝丝香味,既不类同于花香,也不像是香粉,丝丝钻入沈炼鼻子。   令他淡然无波的眼眸,泛起波动,实话而言,沈炼心中燃起了火焰,那是欲念。   他没有着急消去欲念,亦报以微笑,说道:“姑娘又是从何处来?”   女子妙目流波,总之没有脱离沈炼的面容,倩然笑道:“奴家本是海公子的姬妾,他去别处访友,我见这里花开正好,便不愿随他去,在此处等他,正感到无聊,没想到遇见公子这般人物,忍不住出来一见,若有唐突,还请勿要相责。”   这话若是男子对女子说,倒也正常,从她嘴里说出来,颇有种蓄意挑逗的意思。 第28章 断然斩之   沈炼悠然负起双手,淡淡道:“若是我非要见怪呢?”   “公子可真会开玩笑?”彩衣女子掩口轻轻笑道。   沈炼低声一叹,伸出右手,上面是一片树叶,不知何时被他摘到手上,树叶悠然出手。   原来在适才,他已经在树叶上,布下一道疾风符。   凡间武者,内力到高深处,草木竹石皆可为杀人利器,况且沈炼还在这片树叶上,种下符文。   疾风符只是最基础的道符,难得便是沈炼随手制作,不动声色,树叶才一离手,毫无声色,随着上面一股无形天地之息,流动其间,陡然加速,化出一个弧形轨迹,居然绕到彩衣女子旁边。   好似转轮般,割向她细腻洁白的脖颈。   女子的头,好似没有骨头一般,以难以用目光捕捉的速度,转了半圈,又迅速扭了回来。   寻常人看来,她纹丝未动,只有沈炼大致看到了她的动作,却并不完全,可见对方速度到底有多快。   女子本来如若点漆的星眸,霎时间变成一片惨绿,幽绿的光芒透露出来,令人毛骨发寒。   沈炼坦然面对这惨绿的眼神,而彩衣女子柔软的红唇,上下之间,含着一片树叶,情状诡异至极。   她竟然将叶子吞了进去,嫩红的舌头,稍稍伸了出来,舔了舔自己的双唇,有着难言的魅惑。   只是若看到她绿幽幽的眼神,又会将任何升起的欲望扑灭,化作恐怖,弥漫心间。   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沈炼更没有再说什么,他目光所及,仍在女子脖颈处,因为女子浑身上下,唯有这里最为薄弱,是她的要害。   至于沈炼为何要动手,只因为对方不是人,有种阴冷残忍的气息。   纵然如花美眷的外表,亦难以掩盖掉她给沈炼的危险感觉。   树叶只是试探,非是目的。   仅仅刚才一下,便足以断定沈炼的预感,没有任何错误。   “你要是好好陪老娘玩一下,说不定看你长得实在俊俏,还舍不得把你杀了,既然如此,就休要怪我翻脸无情。”彩衣女子身形幻动,忽然狂风大作,赫然就出现一只足有水桶粗的巨蛇。   只是它声势虽然骇人,却没有给沈炼见到景清童子本体的那种威压感觉。   妖怪化形,本是需要大法力,可是眼前这条蛇妖似乎不在此例当中,它身上的元气威压,还不如之前的那只蛤蟆精。   面对巨蛇,沈炼忽然一笑,伸手一指。   蛇本来是冷血动物,可是此时蛇妖却感到一种冷冽,那是从灵魂处的知觉,然后便是源于灵魂的疼痛,让它无法立刻做出任何反应。   在外界,便是巨蛇忽然僵住了,出现刹那间的停滞。   沈炼没有任何迟钝,久未动用过灭神剑了,这一次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凝神为剑,斩人心魄。   他是自然而然用了出来,在此之前没有多做预料,只是忽然有感。   随后身形一幻,木剑绝然而出,正指这条巨蛇三寸所在,也是他刚才目光所及的脖颈。   三寸不是指的距离,而是这条蛇身上脊椎骨上最脆弱、最容易打断的地方。沈炼没有靠形体去判断,仅仅通过对这条蛇妖血气脉络的感知,便找到要害。   说来简单,却是他这些年来修行的展现,亦是将他前世所学到的医学知识,用在修行战斗之中。   木剑虽然愚钝,却被沈炼的法力贯注,胜过绝世之锋,斩落蛇头。   蛇头上的眼睛没有闭上,似乎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在这个看似没有多大神通的小修士手上。   因为沈炼一身法力凝练至极,并没有显示出那种厉害修士的威压。之前在树叶上布置的符文,虽然证明他精通符道,在侧面上,也证明了沈炼的法力,称不上特别高强。   而且修士虽然无法从外表判断年纪,可是岁月依然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些许痕迹,沈炼实在太年轻,如果他十分厉害,除非在很年轻的时候,修为就极为精深,可这种修士往往稀少无比。   况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沈炼极为厉害,怎么会在听到‘海公子’时无动于衷。   这一切的疑问,蛇妖都来不及获得解答。   蛇妖的疑问难以解释,沈炼亦同样有疑问,因为蛇妖死后,都没有凝聚的魂体逃出来。   似乎在它死的同时,也随即魂飞魄散。   从蛇妖身上更没有发现极度凝聚的精血,或者尚未成型的内丹。   跟之前的蛤里紫一对比,这蛇妖简直一无是处,可居然还能化形,而非简单幻术。   ……   在大海之上,景色其实泛善可陈,但海底的世界,远比海面丰富多彩。   海底中,有各种各样的鱼类嬉戏,偶尔还有不同的妖兽,争斗厮杀,或者殃及普通的鱼类,每时每刻间,海面下便有无数生灵死去,亦有无数生灵新生。   可在这方圆三百里的海域,其中的生灵,它们的命都只属于九头妖王。   虽然高高在上的妖王,一点都看不上这些卑贱的生命,但他仍然是这些生灵的王。   九头大王的水府很壮丽辉煌,他得法已有千年,这处水府却非他自己打造,而是从前一位妖王手中抢过来的,对方还是龙族。   龙族富有四海,水府自然不差,甚至比之人间皇宫,亦犹有过之。   水府之中,声乐不绝,因为今天九头妖王来了一位客人。   而且还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至于为何水府中的妖兵知道客人尊贵,自然是因为今天他们的大王,居然罕见穿上了那件朱紫锦袍,腰束着花蟒缠金的犀纹带。   更重要的是,大王本有九个头,今天为了表示礼貌,即使早得人身,平常也把九个头露出来,十分霸道。   今天却收了其余八个头,仅留下一个,化作一个人类王侯般的形象。   至于人类王侯长什么样,这些妖兵当然不知道,只是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妖族的寿命远比人类修士悠长,当然他们的修行进度也艰难百倍。   因此大部分厉害的妖王,并不醉心修行,而喜欢享乐,结交更多的朋友。   若是朋友越厉害,他们越觉得有面子。   今天这个朋友就是不是一般般的厉害,他能来做客,用人类的话来说,就叫做‘蓬荜生辉’。 第29章 月光菩萨   海公子并非姓海,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常年居住海外,故而都叫他海公子。   他永远是一身纯净的鎏金色衣袍,头上插着一根玉簪,两边各有一缕长发从耳畔垂下,浓眉星目,鼻梁很高,似乎嘴角永远挂着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可是仔细看他又发觉他没有笑。   若是在世俗中,他更像是一位风流的世家子。   从九头妖王占据这片海域时,海公子已经有了盛名,所以他的确活了不少年头,甚至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年纪,只是他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不过许多妖王乃至于那些大修士海公子定然不是人,属于其他种族,可惜从没有人见过海公子本体,也很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但每一次出手无不轻描淡写,立毙强敌,故而无人敢小觑他。   海公子已经二十年未曾出游,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大洲,有人说他在闭关修炼,在一年前忽然又重新出现。   海公子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带着他的坐骑,那是具有远古鲲鹏血脉的巨鲸,至今未能化形,可一身法力,已经不在一般的地仙之下。   巨鲸出游,吞吐元气时,方圆千里厉害一点的修士都能感觉到,同时也能由此知道海公子出现了。   海公子到九头妖王这里来做客,自是不方便带上他的坐骑,毕竟太过庞大。   水府之中,成串的妖女,在大厅中起舞,藕白的粉臂,修长的美腿,以及若隐若现的大腿根深处,皆让守卫两边的虾缤蟹将,恨不得再多生出几只眼睛。   九头大王和海公子推杯置盏,言谈无忌。   海公子确实是一位很有风度的人,即使九头大王言语粗俗,亦能和他谈笑风生,没有冷场。   他见识广博,熟知许多奇闻轶事,信口拈来,引得九头大王哈哈大笑。   忽然海公子眉头一皱,九头大王见状,奇道:“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海公子对着九头大王笑了笑,又缓缓喝了一口美酒,平淡说道:“没什么大事,我一个姬妾突然被人杀了。”   “我说能有什么大事,不就一个女人,以你的手段便是瑶池的圣女都娶得,你若是觉得生气,哥哥替你将凶手捉来,好好炮制一番。”九头大王哈哈大笑道。   “左右不过是我前些时日点化的一条小蛇,便是没人杀她,一两百年后也是一堆枯骨,此事等会再提,我这次来非是单单找九兄喝酒,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相助。”海公子轻描淡写揭过此事,而是准备将此行目的说出来。   那女蛇妖本是偶然开了灵慧,又在人间某处画舫呆了一些年头,耳濡目染,学了点妖娆手段,偶然间遇到海公子,便被海公子点化人形。   点化普通妖族为人身,亦是一种厉害的道术,有些门派亦会点化一些山中妖族为人形,作为门中豢养的道兵,又或者在弟子出去游历时,派出去作为护卫。   而那些大妖王更是成群成片点化妖族,只是这些妖族,灵慧高低不齐,即使化为人身,也会残留不少本体的特征。   同时被点化后的妖族,也几乎丧失了成为妖王的可能性,潜力极低。   海公子性情无忌,有过无数姬妾,更是在许多年来死了一批又一批,那女蛇妖虽然还算新鲜,亦是随时可以舍弃。   青玄门中没有豢养道兵的传统,沈炼翻阅的典籍,亦不可能事无巨细记载所有关于修行界的信息,故而他不知道除却自身化形的妖怪外,还有点化一说。   九头大王面色郑重,海公子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若是有事能求到他头上,自然不是小事。   两人交情并不深厚,九头大王已开始寻思如何拒绝,又不伤了两人的面子。   只是他口中却不停,爽朗一笑,道:“兄弟但说无妨。”   然后对着那些妖兵、妖女怒声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呆货,没看见爷爷们要谈正经事,都给我滚出去。”   他手段粗暴,声浪滚滚,霎时间大厅的妖兵、妖女都被赶了出去,偏偏厅堂之中看不到任何杂乱,这份举轻若重的法力,当真教人又惊又佩。   海公子面上也恰时露出赞许之色,微微笑道:“九兄法力可是愈发精深了,假以时日,或许这天地间又得多出一位‘大圣’。”   凡天地之间,妖魔中至高无上者,可谓‘大圣’,乃是横压一世的盖代强者,便是见了道主、佛陀,都大可不必低头。   九头妖王心道:帽子戴的越高,事情越棘手,你若是非要我帮忙,那可得大大出血一次。   两人又互相恭维了下,海公子大抵清楚九头妖王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可不好糊弄,最后轻声道:“九兄可曾听过月陀国?”   “当然听过,五千年前,月陀国有位菩萨成道,遁破大千,留下了道统金光寺,到如今也有个宝月和尚,听说有点能耐,连带飞天鹰王都给他拿了去。”   “九兄说的不错,可你未必知道,那月光菩萨之所以能成道,是因为一颗佛陀舍利,参悟了其中大道法意,因而顿悟,他成道之后,舍利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便留在了金光寺,我欲将那颗舍利子取来,希望能借此突破,只是宝月确实有些难缠,还需九兄相助,届时若是得了舍利,你我一同参详。”   海公子淡然说出这件秘闻,又复低头,拿起酒杯,等待九头妖王的回复。   九头妖王对海公子所言自是半信半疑,只是那月光菩萨突然成道,确实蹊跷,金光寺也因此代代有厉害的高僧镇守。   要知道虽然佛法高妙,不在玄门之下,却又难以有迹可循,不似玄门正宗,道主开出九境,可以一步一步,登上天梯。   这也是道门自认为正宗,将佛门视作旁门的缘故。   只是佛法深深根植于世俗,来者不拒,故而代代皆有高僧大德,在红尘中求得正果,论起势力和影响,比诸道门,犹有过之。 第30章 损不足以奉有余   其实无论佛门还是道门,两家虽然话不投机,至少也能并存,倒是妖族中许许多多厉害的妖王在两家手上吃了不少大亏。   毕竟世上那些灵机汇聚的奇山异水,不但利于修士修行,更是许多妖族开启灵慧的地方,很多还是妖王的老巢,无数年来这些号称玄门正宗的修士,便不断侵占那些洞天福地,又因人才辈出,妖族各不统属,到如今若非极为厉害的妖王,根本守不住家门。   人类修士有天资者,几十上百年至多数百年便可得道,妖族从开启灵慧,到成为一代妖王,千年都算较快的,可谓此消彼长。若非此方天地几乎无边无际,怕是再过得几万年,妖族都无立锥之地。   当然如今妖族还是有着不少强者,割据一方,而那些大派已经占据了不少好地方,两边便大致能够和平相处。只要不到人间为恶,化外之地,没什么修士敢来降妖除魔。   佛门势大,但仅仅金光寺还不足以令九头妖王畏惧,但他不怕金光寺,却也难完全信任海公子。   海公子见到九头妖王迟疑,并不觉得有何意外。   每一个妖,能成为妖王,除了那些天生机缘特别好的以外,其余妖王都历尽了不少苦难,经过了不少危险,方才得道人形。   但他相信九头妖王最终会答应下来,妖王虽然大都耽于享乐,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毕竟经历化形劫,得道人身之后,修为想要再进一步,已非闭关苦行那么简单。   修行到如九头妖王这般地步,更非仅仅用机缘巧合可以说尽。   因此在前进无路情况下,放浪形骸,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有一个增强实力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也很难拒绝。   九头妖王说道:“兄弟不是哥哥不信你,可你这空口白话,如何叫哥哥我安心,虽说哥哥我有九个脑袋,可若突然少了一个,那也不爽利。”他生有九头,便有九条命在,亦是他最大的依仗,天赋的神通,天地间固然妖魔无数,可有九命的,寥寥无几,这也是他最得意的地方。   同时也是暗中警告海公子,不要想着坑他一把,毕竟他是坑不死的。   海公子稍稍抬起头,目光安然,说道:“如果九兄有所不信,不如大家事先立下灵台誓言。”   九头妖王听到这句,方才稍稍安下心,自有灵众生,便有灵台,亦是道心所在,灵台誓言虽然没有因果誓言那般有强大的反噬效果,却直指本心,若是违背,便使本性蒙尘,虽有许多手段解决,终究会花费许多精力和时间。   至于海公子为何不提议更加具有约束力的因果誓言,自然有考虑,因为若是约束力太大,反而将二人绑得紧紧的,如若到时候他九头妖王想要反悔,也得付出巨大代价。   九头大王粗中有细,问清楚了许多细节,才约定了初步的灵台誓言,这也得金光寺真有所谓佛陀舍利,方才生效。   ……   沈炼杀了女蛇妖之后,便立即离开,虽然不知道女蛇妖说的海公子是谁,但他也不会傻傻等在原地。   这座孤岛还不算很大,沈炼到了另外一边,大致辨明了方向,便乘风蹈海而去。   他离开半天以后,原先杀女蛇妖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身着鎏金色衣袍的年轻人,自然是海公子。   海公子瞧着地上土壤,口中念念有词,是一道特别艰难繁复的咒语,最后悠悠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凭空出现一面镜子。   这是‘圆光追溯’的神通,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最后海公子目光落在镜中的沈炼身上,直到看见沈炼伸出一指,女蛇妖愕然不动,若有所思道:“青玄的道剑?不对,仅仅是皮毛而已,居然用来攻人心神,真是买椟还珠。”   本来若是沈炼没什么来头,海公子多半还是会将沈炼给抓回来,只是最近他既然要做一件大事,就不便多生事端。   毕竟青玄再怎么衰微,到底还是万年的大派,底蕴深厚,说不准还有老不死的在星河中遨游。   他一挥衣袖,整座森林便逐渐袅袅生出迷雾,最后蔓延出去,这孤岛被迷雾全部罩住后,居然变奇迹般消失了,从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   那海怪也慢慢沉入海底,唯有袅袅歌声,经久不绝。   ……   沈炼尚且不知道因为青玄的名头,护了他一次,大海茫茫,就算认得方向,要再找对路,仍旧花费了不少功夫。   等他回到青玄山门,又足足费了一月时光。   太乙峰烟云不散,跟过去一般无二。   张若虚依旧盘坐石榻之上,看着归来的沈炼。   短短时间,自然没有太多差别,张若虚更不会考较沈炼修行。   只是接下来张若虚说的话,令沈炼难免吃惊。   “你可知道飞仙岛上的人,差点死绝了。”张若虚面容微微挂着一丝叹息,有些许悲天悯人。   “发生什么事了,弟子离去之时,已经除去了妖魔。”沈炼心中也免不了有些不是滋味。   “有人以岛上人的精血,练了口‘化血神刀’,仅仅有一个小女孩幸存,被我师叔救了下来。”张若虚接着道。   “化血神刀?”沈炼有些疑惑,这化血神刀,他没有在太微阁见过记载。   “那是一门无上神通,善能掠夺他人的精神血气,补益自身元气,助长修行,虽是损不足以奉有余,违背天道,亦能有望得道。”张若虚不经意间说了一句,却是暗自留意沈炼。   沈炼悠然说道:“此法长生,是否有别的缺陷?”   “无他缺陷,只是将来天雷劫难过而已,若是此法,残杀足够的生灵,掠夺其精气,一二十年间便可还丹,五十年内便可入妄,若是天生无情无义之辈,更能破妄而出,只看老天来收他。”张若虚娓娓而述说,似是还有分无可奈何。   “求生乃是本能,看来曾经也有过不少人修炼此法?”沈炼沉吟一下,随后问道。   “以前确实有个宗派修炼过,然后满门上下最后自相残杀,唯独活下一个人,还被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第31章 一朝得法   沈炼展颜一笑,道:“既然此法修炼如此快捷,何不圈养一批妖物,生灵如草,割了一批,又是一批。”   张若虚深深瞧了沈炼一眼,淡淡道:“司牧妖物,与司牧众生,有何不同,这条路不难在掠夺精血,而在于难以持守本心,便是天生冷血,亦会被凶戾之气控制,故而天欲使其灭亡,必教人疯狂。况且就算本心不失,得道长生,天雷劫也无能过去的可能性。”   沈炼淡然说道:“掌教何必对我说的如此清楚,难道怕我也走上这条路。”   “正如你所言求生是本能,有时候还能压过人性,你天资越高,我越怕你走错。”他心中微微一叹,若是当初前代掌教能将某些事情说清楚,那人也不会走上另外的路,偌大的青玄,亦不会遭受百多年前那场劫难。   沈炼默然无语,纵使掌教也不可能完全了解他,他问清楚,只是对这条道路的好奇,却绝没有任何念头,想要走上这种杀生成道的路子。   当然他能保证现在的想法,却不能明晰未来他将走向何处,命运的神奇,在于它永远充满未知,即使假定的天数,在没能发生之前,亦是充满了变数。   天生万物,弱肉强食,固然是至理,可一味毁灭,不懂生生不息,纵然滚滚江河,亦不可能长久。   修士固然夺天地之精华,侵宇宙之玄机,却也知道适可而止,化血神刀便在于不知所止。   “弟子唯有一言,知其雄,守其雌,不敢为天下先。”沈炼悠然振衣,深深一拜,这一拜是感谢张若虚对他的厚爱,亦是谦守自身的态度。   不敢为天下先,是对前路永远充满敬畏,而非畏首畏尾,修者可披荆斩棘,却不可矜伐己能。   张若虚瞧着沈炼,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沈炼的好在于,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不好在于,你对他很难产生那种师徒之感,而更像是道友交流。   忽然之间,沈炼听得一声剑啸,如若龙吟,更似虎啸。青玄殿中本有禁制,亦无法阻绝这剑啸之声。   张若虚听得剑啸,不惊反喜,拍手笑道:“半生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说完之后,那天地鉴滴溜溜从张若虚的袖子里滚出来,青光如水,落在地上,却是一面巨大的屏幕般,底下蓝天白云,一峰孤绝,正是清凉峰。   山中烟云皆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成就龙虎之形,泛出五彩光芒,交相变幻,炫人眼目,更有一道壮伟的冲霄剑气,劈破重重阻隔,直入虚空。   剑吟之声,好似龙吟虎啸,悠悠荡荡,经久不绝,落在沈炼耳中,亦感受到灵台震动,不知不觉沉醉其间。   好似眼前出现一条流尽的溪水,忽然之间又有源头活水而来,不知其所以,却蕴育生机,感悟万千。   似乎无数玄妙的道理,纷至杳来,只是每一种玄妙,都如月罩笼纱,烟水茫茫。   那天上也汇聚其风云,翻翻滚滚。   沈炼耳中听着剑吟,已然忘掉眼前情景,唯有张若虚深深凝望,清凉峰上的景象。   剑吟之声,之所以能够穿透青玄殿的禁制,是因为乃是引动天地共鸣的玄音。踏入还丹境界的自是陈剑眉无疑,唯一令张若虚在意的是,陈剑眉能够丹成八转还是九转。   说起来多少年了,青玄终于再出了一位凭借自身之力步入还丹的修士,亦是宗门中兴的征兆。   但愿将来丹成八转九转的弟子,如雨后春笋,绵绵不绝,到时他也了无遗憾。   他困守破妄,其实已经没有突破的希望,不是因为道心的缘故,而是因为身体和神魂的机能,难以负担起他突破。   此是无可奈何之事,张若虚一点都没有执着于此。   青玄宗旨——欲修其行,先修其心。   其心圆满,功行自成,可若是损了大道之基,除非举世难寻的仙丹,心性再圆满也无济于事。   若是能在他入灭之前,将青玄平稳过渡,便也对得起元清祖师的传承了。   沈炼在第五天就清醒过来,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多了一层薄膜,就像是有一层极为淡薄的水银覆盖在上面,过了好一会,才眼神清亮如初。   这时候天地玄音依旧不绝,而且玄音越来越悠长,只是比起初,多了些许晦涩难言的地方。   张若虚对着沈炼说道:“你能聆听步入还丹时的天地玄音五天,只需修为到了,便可借助外丹踏入还丹之境,一千年以来,能在你这个修为,有此道心,算是第二人了。”   沈炼心里一笑,之前才说了不敢为天下先,这就成为第二了,同时也听出张若虚的打趣,显然对方心情还不错。   他心中自嘲,却无嗔怒。   那天地玄音果然玄妙,可惜陈剑眉修行的乃是唯剑唯我的剑道,正是千般法术,无穷神通,我自一剑破之。   威力固然无穷,可若是没有他这般心意,只能难把在天地玄音的收获体现出来一部分,即使这样,沈炼对于‘有无相相生剑气’的妙悟又上了一个台阶,甚至隐约间触及到其根本的一点玄妙。   似乎这剑气也只是一个基础,好似个位数的加减乘除,后面可以进阶到十位数,百位数,乃至于无穷无尽。   道无止尽,剑道亦无止尽。   沈炼随着张若虚一起在青玄大殿等着这还丹的结束,如此又过了四天,总共九天八夜,那丹成景象,方才告竭。   张若虚却殊无喜色,若是九天九夜,便是九九至极,丹成九转,自是毫无疑问,偏偏还少了这一夜,还丹九转与否,便在模棱两可之间。   倒非八转和九转,有什么太大的差距,而是陈剑眉生性孤傲,若是差了这么一转,估计如鲠在喉,道心有碍。   只是宗门新出一位真传弟子,始终是可喜可贺。   真传弟子论待遇和长老这些没啥太大区别,甚至在某些关键位置长老坐化后,便由真传理所应当担任,若是他拒绝,才轮到别人。 第32章 寂寞繁华皆有意   但真传的意义在于,青玄的道统,有了延续。   凭借自身之力,踏入还丹,必然有对天地之道,生出独特的见解,大都能够在宗门的功法上推陈出新,给予后辈更多的经验。   甚至更有厉害的天纵之才,可以在前人基础上,阐发出别的道路,创出另外的道决。   毕竟没有最好的道决,只有最适合的道决,每个人情况不同,自然也需要因材施教。   陈剑眉还丹有成,宗门敲了七道钟声,若是成就长生真人,便是九道,如果有哪一位前辈,遁破大千而去,自是七七四十九道钟声,为无上尊荣。   这些年来莫说是九道钟声,便是七道钟声,也是头一遭。   实为百年来首次。   许多弟子都不明白其中含义,还需其余比较老资格的师兄或者长老提点,方才知晓。   七道钟声亦是召集青玄目前所有的人到太乙峰来,除非正在闭关,或者炼器到紧要关头,看守重要地方,其余人都得前来。   沈炼一直就在青玄殿,最早进来的便是那位灰袍长老,也就是葛渊,身边跟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正是当初跟沈炼一同上山那位自称小黑的神秘少年。   沈炼仍旧对他充满了好奇,他明明看见了少年,可却感知不到对方,灵觉扫过去,那里似乎一无所有,为此还被葛渊瞪了一眼,弄得他心底一寒。   到底葛渊法力深不可测,还是自行步入还丹的长老,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沈炼不免腹诽,那个小黑,若是精通刺杀之道,还丹以下的修士,遇到他估计可有头疼的地方。   到了他们这地步,对灵觉的依赖,要比五官还要强。   连他的敏锐感知都察觉不到少年,若是换做其余还丹以下的修士,要想察觉,当真是千难万难。   青玄殿似乎会自动调整空间,大殿里人越来越多,却不见拥挤,依然空旷玄远,同时两边各自出现一列蒲团。   只有那些修为深厚的长老才能坐上去,一共有十二位长老,皆是还丹以上的修士,这些人便是目前青玄的中坚力量。   其中两列首位的长老,气息幽沉难测,葛渊和洪千崖各随其后,同时洪千崖看到沈炼亦报之微笑,看来他对沈炼的映像依旧极好。   青玄一百零八法,可是在座长老才十二位,即使还有几位没来,也说明有些道法,没有人修炼。   虽然一百零八法中有些极厉害的可以兼修数门,但大多数人都只会专修一门,毕竟人力有限。   这一百零八法不是青玄建立时,全由元清祖师传授,而是万年来的师长,筚路蓝缕,开辟出来。   道法无分高下,在于能否适合自己。   只是兼修的道法越多,越有机会触类旁通,可这需要莫大的天资的悟性。   同时在临阵斗敌之间,修行的法门越多,越难以教人防备。   毕竟求道之路,艰难叵测,若无安身立命的手段,也未必能撑到长生那天。   况且即使长生修士,都非永恒不灭。   每位长老身边都跟着几个弟子,下院除了沈炼和卢守义,其余八人皆在那些长老座下,同其余上院子弟混在一起。   燕不归正是在沈炼之前瞧见,气息最幽深难测的两位长老其中一个身旁,旁边是当初和卢守义斗气那位白衣男,看来两人拜的是同一个师父。   这个长老,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朱红葫芦,面色似醉非醉,有种来应付了事的架势。   只是看他的酒葫芦,说是跟燕不归为师徒,确实没有错。   最后还多出一个空着的蒲团,为青紫之色,与众不同,没有人坐下,却有一个女子站在旁边。   看起来十分温婉,容貌虽然并非绝美,这气质却能给她加上一分。   沈炼猜想这是下院中最后那位他没见过上代师姐。   他没有拜师,洪千崖便招呼他过去,张若虚也没有说什么。   沈炼当然不会侍立在张若虚身旁,不然太过显眼,自是走到洪千崖那边。   洪千崖身边有三个弟子,皆是窍动的修为,不住偷偷打量沈炼,毕竟洪千崖可是经常提起他。   只是沈炼深居简出,又出去办事,三人和他确实没有碰过面。   最后卢守义和景清童子分立张若虚左右,大殿之中都是修行人,自不会如凡间愚夫愚妇那般,聚在一起,就吵吵闹闹。   而后一道剑光,忽然咋现在大殿之前,随后一闪而逝,仔细瞧来大殿门口,分明便是一个道人,只是未结道髻。   道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按着一口长剑,踏门而入,风采俊逸,当真是令满殿之人,都忍不住喝一声剑仙风采。   他自然是陈剑眉,只看他神色泠然,缓步到张若虚面前。   在场之人,若是闭上眼睛,都会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锋锐的剑意,虽然未曾主动逸散,却让人心底无法忽视。   好似半生磨剑,终于一朝显露人世,举世皆惊。   陈剑眉深深一拜,这些年来有无数次,他都想下山去磨练一番,寻找机缘,想要突破,都被张若虚拦住了。   因为张若虚认为之前的他,还不到展示锋芒的时候。   无数次暗夜无人,唯有清冷孤寂相随。   无形剑诀乃是青玄一百零八法之一,自此法创出之后,除却创出此剑诀的那位前辈师长,他是第一个将其修炼到第八层的人。   莫说是还丹之下,难逢敌手,便是还丹五转之下的一般修士,也尽可斩之。   可这些都无人可知,因为一般的弟子,他何尝瞧得上,他认真起来,连一剑都挡不住。   而那些长老,他也没可能去挑战。   练剑之人,若是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自是无比的寂寞。   半生磨剑,今朝功成,陈剑眉的心情,除却他自己外,无人可以深刻感受,张若虚也不例外。   张若虚伸出手掌,抚摸陈剑眉的头顶,将他散发长发,束缚起来,结成道髻,此时结发传法之意。   传的是法统,是青玄的道旨。   最后张若虚划出一个神秘符文点在陈剑眉额头上,隐隐成剑形,随后消失不见。   此举一成,便是已经遁破大千的元清祖师,包括那些还存活的长生真人,都可以感受到青玄再添一位真传。   同时元清祖师还会隔着大千世界,送一缕大道法意给陈剑眉,独属于他,只要他不主动说,别人也无法知晓。 第33章 太虚神策   大殿中的修士都忽然感受到灵台的震颤,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从道心中荡漾,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陈剑眉,他似乎就在那里,又仿佛超脱于天地。   这种感觉并不持久,一闪而逝。   大家都清楚了一点,适才便是元清祖师在给陈剑眉授予法意。   同时亦证明了,这立派祖师,依然存在,作为无尽前方中的领路人,冥冥中庇护着青玄的道统。   陈剑眉殊无欣喜,好似得到法意的并不是他。只有经历了那种清冷孤寂,才会理解他,任何荣耀不过是对过去艰苦修行的注脚。   还丹作为问道之难,即使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人,都很难说清楚如何过去的,即使再来一次,也未必能够成功。   故而世上真正能坚持凭借自己之力还丹的并不算多,即使一直坚持下去,亦极有可能如三问道人那般,直到大限将至,难逃一死。   而凭借外丹或者仙丹,还丹而成,虽然也不容易,到底有迹可循,故而连青玄这般强调道心修行的仙门,亦少不了通过这两种手段,步入还丹的。   只是见到陈剑眉成就之后,大殿中一些到了出神或者入化的弟子,心思又复活络,也想效仿陈剑眉那般,毕竟还丹六转之上,才有机会成为长生真人,自青玄立派以来,包括其余门派,都未曾听过有人在还丹六转之下,还能成为长生真人的。   之前那位和卢守义有过节的白衣男赵思明,见此更是觉得‘大丈夫当如是’,恨不得立刻回去闭关修炼。   法典有条不理的进行,殿中自有众生百态,只是修行人喜怒难形于色,外表所见皆有些平静。   ……   陈剑眉法典已经过去三日,引起的轰动,亦渐渐平息,只是令人意外的是,他还丹之后,没有选择到天元、紫府二峰开辟洞府,而是离开了青玄。   当然张若虚也说过,天大之大,陈剑眉已经尽可去得,但沈炼觉得事情未必那么简单,张若虚或许明白,但沈炼知道他问了,对方也不会说。   沈炼暂时没有闲情逸致关心陈剑眉的去向,尽管他对‘还丹’分外好奇。   因为张若虚对沈炼做出了最后的安排,所以沈炼到了如今到了这里。   紫府峰沈炼不是第一次来,因为藏有青玄道法和历代长生真人法像的太微阁便在紫府峰,看守太微阁的老道士更是深不可测。   沈炼这里只是紫府峰那些疏疏落落道院中的其中一个,位于一片山崖之中,这里与其说是道院,还不如说是一座道殿。   里面供奉着一幅画像,画像中的事物,乃是一潭清水,里面飘动着几许白云,仔细望去,清水怡然不动,里面的白云却变幻无常,颇有道家动静的玄妙,令人似有所悟,深思之后,似乎又毫无所得。   沈炼是随着一位女子进来的,这位女子便是之前在陈剑眉法典见到的那位温婉女子,她的名字叫做顾采薇。   按照张若虚的意思,顾采薇将对沈炼代师收徒。   顾采薇的师父亦是陨落在百多年前,乃是当初沈炼所见到紫衣少女的徒弟。   那位紫衣少女乃是前代一位长生真人,道号‘紫玲’,因为遭劫,转世重修,故而张若虚得称呼她为师叔。   青玄门中,只要不是同一脉的师徒关系,其他的辈分都是以境界来称呼。   ‘还丹’以下皆称‘还丹’以上的长老或者真传为师叔、师伯,长生真人便是师祖,大抵如此而论。   当然也可称呼对方的道号,或者以真人相称。   毕竟仙流中人,也不过于讲究尊卑。   因为沈炼如今情况,最适合修习‘紫玲’一脉的太虚神策,亦是青玄根本大法之一,一万年凭此得长生者,只有两个人,还得包括‘紫玲’仙子在内。   而靠太虚神策独力成就还丹之人,除却紫铃仙子,和这一脉祖师之外,仅仅只有顾采薇的师父。   故而每次拜入这一脉之前,都会事先讲清楚。   沈炼在此之前知道其中的详细,仍旧选择修炼太虚神策。   因为与其自己存疑,不如相信修为深不可测的张若虚,毕竟在修道这条路,张若虚算是达者,更何况让他自己选择,也不知道该修炼何门功法。   他很干脆,顾采薇也答应下来,沈炼更看得出顾采薇是对张若虚发自内心的敬重。   其实无论三问亦或是陈剑眉,这些前代的下院师兄,都对张若虚敬重无比,沈炼在与张若虚的相处中,也深深被这位掌教风采和见识折服,若无张若虚,他只怕现在还得为之前修行埋下的隐患而操心。   沈炼留意供奉殿前的画像,亦在随意想着入道以来的各种事情。   然后顾采薇才捧出一件物事出来,却是一身羽衣。上面沾了不少灰尘,瞧来似乎放了许久。   顾采薇略带笑意道:“咱们这一支,许久都没有男子拜入,只找到这件以前某位师长用过的法衣,你且穿上试试。”   毕竟虽然是代师收徒,有些仪式依旧不能免去。   顾采薇递过羽衣,还转过身去,只是沈炼还是听见她的低笑声,大约这位师姐也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如她这般修行,转不转身,有什么区别,只要想看沈炼换衣服,便是出去了也能瞧见。   沈炼倒是很坦然,毕竟前世社会当众脱衣服,都不算什么新闻。   换上了这件法衣,沈炼运起法力,过了一遍,发现这还是一件法器,在法力贯注之下,令他好如一片树叶般毫无重量,同时袍袖宽大,他微微一拂,如若翅膀一般,差点就飞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尝试飞行,因为顾采薇正笑吟吟看着他。   等沈炼振去微尘,一身洁净。   顾采薇才正色道:“太虚神策为我青玄第二十位长生真人李清水祖师所创立,亦为青玄一百零八法中上三十六法,修行之难,之前也给你说过,而今我代替师父‘碧云’真人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第34章 超脱世间法   这也只是个形式而已,沈炼当然不会说自己不愿意之类的话。   沈炼点头道:“弟子愿意。”   顾采薇莞尔一笑,她毕竟也没收过徒,虽然只是代师收徒,也颇觉得有趣,轻袖一扬,就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先是递到沈炼手上,然后示意沈炼递给她。   沈炼也是无奈,其实青玄法任自然,哪有这么多规矩,只是这位顾采薇师姐非要这么玩,他还等着人家传法,当然只能配合萌心未泯的顾师姐。   恭恭敬敬将奉师茶敬上,顾采薇自然代替师父,欣然饮之。   等沈炼俯首作揖,谢过师恩。   顾采薇道:“从此以后咱们便是同出一脉的师姐弟,将来修道一途,自当互相扶持。”   然后才指着画像道:“这幅画原本不是这样子,而是清水祖师的真容,后来师祖得道,又重新画了一幅,便是现在这般情景,咱们师父也问过师祖缘故,她说这是清水之‘太虚’,师弟你且说说师祖究竟何意?”   沈炼微微沉吟,过了一会才道:“太虚者,道貌也,莫非师祖之道,便从潭云闲影中悟得?”   顾采薇道:“其实这个问题并无答案,师祖也未曾解释,只是当初师父拿来问我,今日我就拿来问你了。那时候师父已经还丹,且是九转,便是陈师兄天资横溢,比起咱们师父也差了一些。若非咱们太虚神策修行格外艰难,便是称之为世间第一法亦有何不可。”   按理而言她当称呼陈剑眉为师叔,毕竟陈剑眉已然是还丹修士,和过去不同,只不过因多年相交,故而以师兄相称。   说到最后,向来清雅温婉的她,亦免不了有些自豪。   沈炼虽然早就知道太虚神策修行艰难,可是到如今仍旧不清楚艰难在何处,青玄之中向来不缺人才,可这么多年来,将太虚神策练到还丹之境的,除却师祖和祖师外,便唯有他现在所拜师父碧云真人一个。   他说道:“师姐《太虚神策》到底和其他修行道法有什么区别,又为何如此艰难?”   沈炼现在也清楚,修行之道,无非以身合天地,感悟种种,即使有难易之别,可也不会差别这么大,几乎令人无法修炼。   顾采薇收起一贯温婉的玉容,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说道:“天下修行之法,显于威力,如燕师兄那般‘呼风唤雨’,或陈师兄那般剑斩鬼神,乃至于洪师叔一脉的《紫微洞玄真解》,练成之后,更是算无遗策,如此种种,难以说尽。   他们所习之法,其实都包含天地间的法理,故而到最后皆可殊途同归,成就长生,但若是想要超脱天地,却还嫌不够。   而咱们的《太虚神策》练到最后,便可超脱天地,遁破大千。因有此种缘故,故而难上加难,便是师祖当初未曾遭劫,亦不算将《太虚神策》臻至最高境界。大道不在口舌之间,《太虚神策》我虽然连小成都谈不上,亦可以给你演示一下。”   道法演示自然不会在大殿内,不然有些亵渎祖师。   殿外山崖宽阔,四际无人,清风习习,元气飘渺,却是个恰处。   沈炼随着顾采薇出得殿门,但见到顾采薇在山崖边缘,悠然立定,衣袂随风而起,人却有中遗世独立的感觉。   于这飘渺天地间,顾采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特别突出。   沈炼想到陈剑眉、想到燕不归、想到三问道人,抛开陈剑眉已入还丹不谈,皆无法给沈炼如此特别的感觉。   不是说顾采薇有多强大的灵压,只是他敏锐的灵觉告诉她,顾采薇无法战胜。   顾采薇神音轻妙,落入沈炼耳中,但听得,她说道:“师弟据说你已经符道入门,尽可用尽你所知符术,向我招呼过来。”   沈炼当然不会畏首畏尾,也不会认为顾采薇是女子之身就小瞧了对方。   只是初始他还是很慎重,凌空虚划,元气如臂指使,接触一道风符,那风如刃,被他操纵,急掠而去。   半空之中,犹能看到一道青色风刃,之所以现出青色,乃是其中凝聚了沈炼的法力。   顾采薇见到这风刃袭来,广袖一扫,那风刃便消失不见。   沈炼附有法力在其中,却感觉到风刃居然消失了,同时顾采薇身上也没有激烈的元气波动。   山崖之上偶然雷响,忽而土聚,或者长剑破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沈炼先时还留有余地,后来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可无论任何带有法力的道术或者剑气,落入顾采薇身上,就毫无作用,似乎她已经万法不侵一般。   沈炼最后除了‘有无相相生剑气’,其余手段皆用了出来。   当然灭神剑他也没有用出来,毕竟此剑斩人心魄,有出无回,就算顾采薇大有可能不会伤到,他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况且现在不是斗法,而是顾采薇给他展示《太虚神策》。   最后沈炼已经冒出微微细汗,其实这么多手段用出来,即使他也吃不消。   好在顾采薇化解的手段十分神奇,这山崖居然没有留下打斗术法的痕迹。   顾采薇最后轻盈走来,淡声笑道:“《太虚神策》我只是初步通略了一点,以你修行的道术亦或者武学,要伤我已经是不可能,若是步入还丹,相同修为下,世间大部分法,对我们修行太虚神策的人而言,基本上没有作用。”   “那凭借太虚神策,成就长生之后,又当如何?”沈炼心有疑惑,脱口而问,若是顾采薇以别的手段,将他的道术尽皆挡下,还能让他摸着眉目,可是从头到尾顾采薇除了扬手挥袖,连结符念咒都没有,甚至法力元气的波动,都让他察觉不到,就这样化解了他的道术、符术。顾采薇尚未还丹,便有如此难以测度,真不知还丹乃至于长生真人又是何等样的厉害。   顾采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疑问,而是道:“昔年清水祖师威镇寰宇,着实得罪了不少强敌,后来招致一批大神通者围攻,最后都给清水祖师一人所败,那时候祖师的太虚神策尚未全部完成哩。”   说起祖师风采,顾采薇免不了露出悠然神往的意态,便是她如此温婉的女子,想到曾有个人,以女儿身,压服世间修士,亦免不了心胸激荡。 第35章 山中无岁月   虽然不知顾采薇所谓大神通者,是何等厉害,但肯定不会比还丹修士差,更大有可能是地仙之流,也就是长生真人那般人物。   修行之法,有千变万化,或因道路不同,互为克制,可若是能败许多顶尖修士,必然是绝顶之巅,浑无破绽,已然近道。   如此人物,自是天地也不能束缚了。   沈炼道:“师姐尚未说这太虚神策,妙用因何而来?”   “师弟每当你静坐练气之时,感知元气,可有什么心得?”顾采薇目光如水,落在沈炼身上,温言细语的询问。   “师姐是问那八种自然之力么,显化于世间便是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种物象,亦是构成了我们所见的世界。”沈炼油然回道,这八种自然之力,在他入得青玄,在竹舍中打坐练气时,便已经感受到,后来符道入门,符术便是以元气牵引这八种力量,显出威力。   他刚才所用符术皆脱不开这八种力量,或者说世间绝大部分法,令修士生出超凡脱俗的神通,皆是依凭于此。   顾采薇道:“你符道入门,有此感悟,自是理所应当,而太虚神策第一步,便是练这八气入体,悟出那一丝太虚道意,化为你还丹的根基,亦同时能让你进入‘入化’之境界。”   所谓入化者,得其神意,以神意运之,故而成法,一身神通法术,便可在动念之间施展,毫无滞碍。   故而当初燕不归虚空做符,信意挥洒,不着半点烟火。   但以施展术法而论,即使同样的符术,等沈炼还没完成,说不准燕不归已经施展了三四个法术。   入化之人,法术神通,随心所欲,已然足具仙家风采。   ……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已经十五年过去,青玄五年一次道试,前三永远不变,乃是顾采薇、燕不归、沈炼。   沈炼亦在不经意间,成为还丹以下,最有名气的弟子,问题是他性情极好,只要不是在闭关修炼的时候,别的同门,询问他有关修行的知识,皆不吝赐教。   上院之人,大都是长老亲故,自幼修行的条件极好,本来起初对沈炼横空出世,突然崛起,还有些妒忌,可沈炼待人处物,虽然不八面玲珑,却也从无鄙视偏见。   有些不服气的弟子,偷偷去挑战他,也被他轻易击败,可沈炼从来不在人前说这些战绩。   倒是有些同门羞惭,说了出来。   为此还遭到戒律堂的惩罚。   当初那白衣男赵思明却是在和卢守义的赌局下输了,卢守义一朝开悟,精进神速,也到了出神境界,离入化只有一步之遥,比之当初陈剑眉,确实逊色一些,但也无人愿意置喙他配不配为掌教弟子。   而那位被葛渊收下的少年,法名赵无极,却从未参加过道试,似乎他练的功法,不属于青玄一百零八法之内,葛渊亦吩咐他不准施展道术。   有此和天元峰的三位老资格弟子发生了冲突,结果却让人大跌眼目,赵无极毫发无损,那几位却差点被毁了道基,引得了两位长老联手找葛渊讨个说法,同时也让这些弟子见识到了这位葛长老到底是如何厉害。   竟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踏入‘歩虚’境界,没有依靠任何法器和法术,虚空而立,视大地引力如无物,几个呼吸间,就让两位还丹长老落败。   虽然两位长老只是靠外丹进入‘还丹’,亦足以说明葛渊神通之莫测。   十五年过去,陈剑眉也未曾回山,只是修行界却多了一位顶尖的剑修,在西荒之地中,杀尽了一山妖魔,立下一座道观。   名为‘杀生观’,震动天下。   张若虚亦承认‘杀生观’为青玄‘法外别传’。   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与沈炼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他炼神之路,毫无瓶颈,更在再次出神之后,结成灵识。   这本是还丹以后,修士阴神得还丹滋养更进一步的壮大,方才生出,可是他凭借绝顶的炼神之法,竟然提前做到。   这也让他对还丹以下的修士施法,一览无遗,故而在斗法上,大占便宜。   只是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欣喜,因为十五年过去,他太虚神策居然还没有做到八气入体这一步。   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气入体,和法力结合,便分出八种法力,可别说八种法力出现,便是两三种同时出现在体内,都得冲突不休。   若非沈炼阴神之强,远胜过本身法力,有几次他一意孤行,炼八气入体,都得令他受重伤。   如此一来,沈炼才明白过来,为何太虚神策少有人修炼。   而且八气分为阴阳,两种不同意境,每次冲突,都令他仿佛灵台置身水火,心浮气躁,即使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观想法,也得好久方能平复,即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初入山时的风轻云淡了。   他也明白顾采薇为何如此温婉雅静,乃是为了平复心境,免得引动体内的法力,坏了修行。   他不厌指导其他人修行,也是为了磨练心境,同时从别人的修行中,获得启发,看能不能找到《太虚神策》八气入体的关键。   顾采薇并非藏拙,只是八气入体,在于有意无意之间,别人的方法,告诉了他,他反而着意。   张若虚说他适合这门功法,确实无错。   太虚者,气也,道也,无所不包,直指超脱。   沈炼有绝妙炼神之法,在感悟天地,领略道意上,本就比别人优势更大。   幽河如过往一样静静流淌,沈炼却置身其中,因为幽河对阴神痛苦刺激,能令他忘却不少因修行瓶颈带来的烦恼。   他朝岸边的倩影望去,道:“师姐你虽然岁数已经很大了,可毕竟男女之别,不要每次在我脱光的时候来找我,这样不是很尴尬么。”   顾采薇捧腹一笑,道:“那下次我洗澡的时候,你也可以来看。”   “那你得保证不打死我。”沈炼回道。   顾采薇咯咯道:“那可不能保证,倒是你都十五年了,还真沉得住气,没疯掉。” 第36章 再入红尘   沈炼站起身来,顾采薇却已经别过头去,等沈炼上岸之后,身上凭空多了羽衣,这是袖里乾坤的道术,算不得稀奇。   穿戴整齐后,周身有丝丝黑烟,随风而逝,那是幽河河水蒸发的景状,又叫做魂烟。   按肉身真实年纪他已经三十出头,可面貌和当初才入青玄时,没有太多区别,青眉秀颜,如凡间还未及冠的少年人般。   山中不知岁月,不知春秋,沈炼几乎未曾变过。   顾采薇也未曾变过,可沈炼却嗅到了衰朽的气息,即使身具世间无敌的道诀,如果不能突破境界,阳寿一尽,依然会成为冢中枯骨。   只是沈炼自己连太虚神策都没入门,更不能对顾采薇有什么帮助。   入门尚且如此艰难,抱丹之难,可想而知。   可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谁。   何况他才受了十五年枯燥而已,期间也并非没有别的进步。   陈剑眉可是在还丹门口,徘徊了四十年,那种煎熬,便是如今的沈炼都难以体会,要知道沈炼还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可以修炼,他甚至有种感觉,此法若是修炼到极高层次,即使肉身枯死,他也可能以别的生命形式,继续长存世间,只是他或许会因此失去什么。   每当他深入观想时,都会觉得自己忘却了悲喜,只存下了无言的寂寞还有孤独。   等他抽身而出时,又会对那种状态充满排斥,可是八气入体,带来的魔障,也需要炼神之法来应对。   似乎他陷入一种前后矛盾的局面,唯有突破太虚神策,得以入门,方才可以解决。   况且若是如今他去改修别的功法,更是无稽之谈。   道途之上,艰难险阻又何止这些,今日畏惧后退,明日还会因其他的困难止步,等到老来,却是一无所获,唯有等死。   沈炼清楚认知到自己的矛盾复杂,亦没有轻言放弃,从他立志求道的时候,他就知道修行绝不会那么容易。   今日的情状,甚至比他最差的打算,还要好上许多。   顾采薇已经正面相对沈炼,起初张若虚令她代师收徒,其实她只是因为对张若虚的尊敬而答应下来。   可是沈炼确实有过人的地方,非是仅仅因为他的天资,更因为沈炼和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有些不同。   修行者大都抱着与天争命的意思,只争朝夕,很少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   况且他们这些未入还丹的修士,大都琢磨着如何突破目前自身的瓶颈,除非必要,都不会浪费时间指点别人。   即使指点,大都怀有目的性,更会看对方资质高低,潜力如何。   如沈炼这般,只要不是他在闭关,或者有特别要紧的事,别人询问修行的疑难,都会耐心提出自己的看法,却又尽量不带主观色彩,仅仅阐发下思路。   无论同门中修为高的,还是低的,大都不近不远的相处,也只有几个相熟的,才会多亲近一点,亦仅此而已。   从未见沈炼因谁修为低,便不假辞色,或者敷衍了事。   这方面顾采薇从沈炼身上,看到了张若虚的影子。   张若虚不是青玄历来最强的掌教,亦非最天资纵横的掌教,却一定是最好的掌教。   其实若不是张若虚受了严重到不可痊愈的伤势,怕是已经破妄而出了,因为他的心境没有任何问题。   沈炼轻声道:“师姐在想什么?”   顾采薇哑然,随后道:“没什么,我是替掌教来传话给你。”   沈炼点了点头,道:“掌教可是好久没关心我了,这次是有何事情?”   “我当初太虚神策能入门,跟有师祖和师父为我打下了基础还是有些关系,你虽然天资比我更好,却没这待遇,可惜我到底在太虚神策上,见识不够,有些东西也说不透彻,掌教修为深湛,虽然没练过太虚神策,可万法相通,我将太虚神策讲与他听,亦告知了我修行以来的体悟,他虽然无法直接对你做出突破的指点,却让我转告你,‘且下山去,若是没有还丹就不要归山门’。”   掌教要沈炼没有还丹,就别归山,确实令顾采薇有些难以理解。   当初陈剑眉境界不曾突破,想要下山磨练,都被张若虚阻止。   枯守青玄四十年,终于云开月明。   而沈炼同样困在瓶颈,想要以静去躁,掌教却反其道而行之,令他再入红尘。   情形仿佛,却做法不同。   沈炼沉吟道:“掌教都未见我,如何知我现在情形,又如何知道他所言是否有谬。”   顾采薇道:“掌教早料到你会如此问,他让我告诉你,你之难,在自性耳,非在其他,他还说,你要是不愿走,就让我动手,将你打发去。”   说到最后,顾采薇莞尔一笑,等沈炼入化之后,她若还没还丹,可难教训这个小师弟了,她还真想看到沈炼反抗,好好给小师弟一个难忘的体验。   当然沈炼早就知道顾采薇温婉外在下,其本质未泯的恶趣味,自然不会给顾采薇这机会。   不疾不徐道:“那我就谨遵掌教法旨了。”   沈炼身无长物,那把檀木剑亦随身以袖里乾坤之术装着,更无须收拾行礼。   他只是辞别顾采薇,没有再去见掌教张若虚。   这是他第二次下山了,和第一次不同,因为他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更或许一辈子都回不来。   人之一生,本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沈炼说不上有多少不舍,可是真出了青玄,却觉得茫茫天地,依然还是青玄最好啊,了无纷争,洞天福地!   抛开这些散乱的念头,沈炼便想到了沈家,也许该回去看一看了,那毕竟是跟他肉身,有着割不断的关系。   十六年已过,虽非沧海桑田,于人间红尘,亦是足以生出巨大的变化。   只是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这大魏朝已经改朝换代,姓了周。   这方世界,广大无边,沈炼在青玄之中看到一段记载,曾有练气士,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驾驭法器,飞了一百年,最后竟而老死在路上,都没探索到此方世界的尽头在何处。   大魏朝所在便是一块纵横几十万里的大洲,其也只是占据了其中一部分。   此洲青玄的记载中,称呼为元洲,身处其间的人,大都一辈子都没到过别的大陆。   也唯有仙家人物,方有神通手段,跨越这般距离。 第37章 回首向来处   往往红尘深处,元气最为淡薄,沈炼在青玄呆久了,重回人世,也觉得不适应。每日练气所得,仅仅用以吐故纳新,保持肉身纯净而已。   这也是练气士多隐于山野,不履红尘的缘故,除非因为修炼的功法,有必要在红尘中来去一遭。   红尘不适合练气,却适合炼心。   法由心造,若得无上智慧,一花一叶,皆可成世界,也不拘于世俗或者洞天了。   大魏朝统辖疆域足有万里,即使在元洲,也是比较大的国家。其余周边国家虽然不少,可阔不过千里,国力远不及大魏,故而须得时时朝拜大魏。   其实练气士固然神通广大,亦很少干涉人间王朝更替,皇权有亿兆生民心念所系,故而天子有龙气,一言一行,皆有威严,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亦是由此而来。   想那凡间泥塑,受人祭拜久了,都有神应,况且天子受万万人朝拜,恩威自古深入人心。   若是德行无失,众心所向,怕是神佛都不愿意与之作对。   沈炼便从一些记载中知道,上古某些圣天子,虽然不打坐练气,最后亦能遁破大千,无灾无劫。   如此幅员辽阔的国家,改朝换代,自是很大的事情,可是却没有殃及大部分州府。   大魏朝的皇帝本姓赵,只是上代皇帝体虚病弱,便给皇后掌了权,先皇驾崩之后,皇后临朝称制,天下人尊之为‘圣后’。   圣后犹自不知足,更在年前,废除自己儿子的皇位,成为皇帝,改国号‘大周’。   女帝临朝三十载,政令通行,党羽密布朝野上下,根深蒂固,故而虽然改元换代,却也没有引起太大动荡。   只是西北三州,包括青州在内,却在一位宗室带领下反了。   女帝在这方世界其实也不算太稀罕的事,天下万国林立,还有一些国家,王位只传女不传男,或者男女皆可继承大统。   但在大魏朝这立国以来,尚属首次,便是前朝也顶多有太后执政,等到年老体弱,便给后来的圣明天子将大权夺回。   况且大魏宗室虽在女帝三十年执政以来,剪除了不少,终归天下之大,总有遗漏或者潜伏爪牙的宗室。   世上之人,总有攀龙附凤的侥幸心理,西北三州,远离中枢,那位宗室本是清河郡王,本是大魏太祖长兄之后。   清河郡王率众起义,一时间声势之大,竟而有些撼动龙庭的架势。   只是女帝虽是峨眉,决断胜过寻常男子百倍,坐镇中枢,调派三军,很快就将清河郡王的叛军击破,用时且不足一月,当真是动如雷霆,或是早有预谋。   沈炼一路归来,青州比他当初离开时,当真是萧瑟许多,自来兵过如匪,无论是叛军还是朝廷军队,大军一过,即使再号称纪律严明,百姓也会受苦。   况且这叛军真算不上有纪律的强军,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被击溃,逃逸的叛军给百姓带来的苦难,虽不至于千里无鸡鸣,沈炼亦时常听得哭声。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将路上害人的逃兵,或者见乱而起的匪徒,如杂草般除去。   其实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开始杀人,却没有多大感觉,以他如此的心境,便是尸山血海,也能坦然高卧,自不会像寻常人那般,杀了人,会觉得害怕恐惧,甚至恶心欲吐。   他脚下的道路,还是当初沈老太爷着力修建的,为的是方便往来商旅。   沈炼看似不疾不徐,其实如若云烟,在这条商道上,飞速行走。   即使这样,也不耽误他,为民除害。   其实这种事情若是世上其余大部分修士遇到,或都懒得搭理,毕竟天地之广。无时无刻都有不平之事,若真的去管,怎生管得过来。   沈炼自然不是管尽人间不平事的剑侠,却也不会真的做到熟视无睹。   青州府已在目前,城郭依旧,只是民生寥落。   等他悄无声息进了城里,到了沈家所在,只见到断壁残垣。   沈炼虽然早有预料,当真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亦然有些难受。   当初那个殷切希望他继承家业的老人,或是对他看不顺眼的少女,面目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老人的皱纹,少女耳垂细卷的绒毛,都在目前回现。   他自问非是薄情寡义,心中亦有些难过,可让他重来一次,依然会无怨无悔选择求仙访道。   之前为民除害升起的些许自得,到这时竟而成为莫大的讽刺。   他无错,确实有愧。   面前虚空多出一张符纸,落在左手上,右手拇指尖划破食指肚,出现一道血痕,他也不止血,以血为墨,食指为笔,如龙蛇疾走,顷刻间符纸就多了一道血色云纹。   只见带左手稍稍带出一片幻影,然后半空就飞出一只纸鹤,对着沈炼啄了啄头,绕了院子飞了一圈,便循着一个方向去了。   沈炼见状微微触动,神色郑重,跟着羽衣一振,宽广的袍袖,如若一双翅膀,带着他冉冉而起,跟着纸鹤而去。   只是寻常人却瞧不见他,到底世俗之中,不能太过惊骇,他用了个障眼法,掩盖身形。   纸鹤上有血引,如果有跟他血缘亲近的人活着,便能被捕捉到一丝气息,灵机牵引下,还是极有可能找到沈家幸存的人。   ……   青霞山是沈家的私产,自从沈炼去后,已经没有有人去打理山上的青霞观。   青州府前些年商业也越来越发达,许多山脚下的村民,便逐渐往镇上迁移,做工出力所得,远比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在土地里刨食要多,以至于山下的村落都荒废了。   直到前年,连最后一户人家搬去,这里竟成了荒山野地。   甚至都没人记得这片山,乃是沈家的。   上山的石阶,被野草淹没,几乎看不到本来样子,或许出了几次泥石流,许多石阶依附的山体都垮了。   怕是都无人知晓这里曾有一条山路,其深处藏有一个道观。   说是道观,其实已经破落不堪,遮风挡雨都不足够。   纸鹤从空中落下,到了一堆塌陷的墙体上,沈炼的身影由远而近,最后顿住,走到墙体背后,却是瞧见一个满身泥尘的小姑娘,蹲靠在角落中。 第38章 更无风雨晴   虽然小女孩满身泥泞,可那双眼睛,却似夜空的星辰,明亮且纯净。   小姑娘瞧着沈炼,怯生生道:“哥哥你是来抓茵茵的坏人么,你不要吃我好不好,茵茵很脏的。”   沈炼本该笑的,却笑不出来,小姑娘的眉目和沈若曦有六七分相似,或者说和他的眉目也很像,清秀淡眉,足具灵气。   他躬下身,伸出手,小姑娘虽然十分害怕,还是抓住了沈炼的手。   沈炼用柔和的语气,温言细语道:“哥哥不是坏人,你怎么来的这里。”似乎他的言语,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又或者源于小孩子敏锐的直觉,小姑娘放下了戒心。   “白伯伯带我来的。”   “那他在哪?”   “有很多坏人要抓茵茵,白伯伯说要去把坏人引走,然后再也没回来。”说完之后,小姑娘拉着沈炼的手,脆生生道:“哥哥你能去找白伯伯么。”   现在她已经知道沈炼不是来抓她的坏人。   沈炼轻轻拂开小姑娘额头的一缕发丝,淡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   他弄清楚了小姑娘的身世,当初沈若曦嫁给了清河郡王作为侧妃,这西北首富的沈家,自然也跟清河郡王坐上了同一条船。   这并非沈老爷子的主意,因为在沈炼走后一年,在一个寒冬腊月里,沈老爷子就溘然长逝。这位白手起家,聚敛惊人财富的一代奇人,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袭,纵然生前多少伟业,死后也带不走半分。   到他死的时候,一定都看开了。   他不算是一个好人,因为沈家的钱并非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血腥。他更不是好父亲,可在临终前那段时间经常去有间客栈,坐在沈炼住过的房间,死也是死在那里的。   或许是因为沈炼,或许是因为沈炼的母亲——他早去的女儿。   而十二年前沈若曦嫁给了清河郡王,过了七年才怀上小姑娘,却因此难产而去,清河郡王亦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加上沈家的缘故,对沈若曦自是疼爱有加,毕竟沈家还是清河郡王的钱袋子。   接下来清河郡王造反,兵败之后,退守青州,但跟着他造反的叛军,他没能控制不住,在大军还没入青州城前,就被部下取了人头,沈家老老少少亦没有逃过此劫,小姑娘正是被白玉飞救了出来。   白玉飞是为数不多知道沈家一些内情的人,毕竟算起来小姑娘已经是除了沈炼之外,沈家最后的血脉。   这一切都是沈炼找到重伤的白玉飞得知,沈炼同时也将对方伤势治好。   白玉飞因为小姑娘被沈炼寻到,自然也就放心,他仙道自是无望,更想下半生清清静静,没有留在沈炼身边,而是告别沈炼,想重新找一个地方,度过余生。   在白玉飞离开那夜,沈炼便去取了当初那卖主求荣将领的人头,亦是派叛军抄了沈家的人。   做这些事并不能让沈炼心安,可是杀更多涉及此事的人,亦无济于事。   小姑娘的名字叫做若兮,与沈若曦的若曦同音。   小若兮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叫舅舅,所以她很固执的依然叫沈炼哥哥。   白伯伯说只要在哥哥身边,世上再没有坏人敢来抓她,可她还是有些想念父王,想念姥爷还有姥姥。   白伯伯还说哥哥是神仙,她便求哥哥让带她去找到父王,因为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再也回不来。   可是哥哥说他做不到,但哥哥不是神仙么,神仙都能像鸟儿一样飞翔,能够去任何地方。   小若兮觉得神仙哥哥是骗子,因为他确实能飞,却不肯带她去找父王他们。   她想好几天都不理他,可又很害怕,怕她不理哥哥,哥哥也不会理她。   哥哥还有好多奇怪的地方,因为她总能看到哥哥能够凭空变出许多东西,明明有些东西他身上都藏不住,比她以前见过的戏法还要神奇。   她渐渐也觉得跟在哥哥身边也很不错。   以前她只能在王府或者姥爷家,很少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她喜欢看戏法,父王就找了一群变戏法的给她一个人看,可是她更喜欢变戏法时的热闹啊。因为自从半年前她的奶妈偷偷带她出去了一次,她就喜欢上外面的世界了,喜欢上热闹与喧嚣。因为在王府和姥爷家,虽然都很大,却很孤独。   可是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奶妈,再也没有出去过一次。   跟在哥哥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人,见到许许多多热闹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   直到有一天,哥哥带着她来到了据说天下最热闹的地方,这里叫做神都。   神都很大,人也很多,还有许多好玩的,许多好吃的,许多漂亮的衣服,可她最喜欢的却是糖葫芦。   只是哥哥每天至多让她吃一串。   哥哥带她到了神都,就不再走了,在这条大街上了开了一家医馆。   她知道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可哥哥开了医馆,却没人来看病,她听到周围那些叔叔婶婶说,哥哥太年轻肯定不会看病。   她听到可生气了,因为哥哥是很厉害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哥哥除了骗人还有不让她吃糖葫芦以外,还有令她不高兴的地方。   比如说现在,哥哥要让她读书写字。   她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写字,除了偶尔想父王之外,便只想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可她很怕哥哥生气,尽管她从来没见过哥哥像父王那样发过火。   那些字真的很好记,看一眼就记住了,她也能写出来,哥哥总说她没写对。   后来哥哥不让她写其他的字,只让她照着抄写一个‘永’字,这个‘永’是哥哥亲手写的。   一片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永’字,然后她拿着纸,交到哥哥面前。   沈炼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纸张突兀消失。   小若兮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有称赞也没有批评,小若兮隐隐有点失望。   沈炼有时候觉得小若兮像她母亲,可是眉目似乎又更像他一点。   不止小若兮喊他为哥哥,便是外人也认为他们是兄妹。   沈炼懒得解释,小若兮又纠正不回来,只能听之任之。   他觉得自己心里是有愧的,所以这个孩子他会带大,尽管他从没带过小孩。 第39章 造化之笔   其实他这份愧疚,更不如说成是一份责任,毕竟他的身体流着沈家的血。   如若本身寡恩冰清,无情无义,血缘之类,便不是束缚,可他本身并非无情绝义,这份俗缘就断不去。   他也明白了青玄设立上院的目的,便是给那些修行有成的前辈师长一个机会,如果你割不下这份俗缘,也可以让同自己有牵扯的人,跟随修行,但是若是他们将来修炼不到还丹,终归会化为尘土。   而非还丹以上的修为,又不可能收徒,便断绝了青玄变成某一家或者某几家的私产。   毕竟就算靠外丹或者仙丹虽然也能成就还丹,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成功,况且这些都是稀罕之物,绝非轻易可以得到。   这种制度绝非完美,也可以有利用的地方,只是青玄万载以来,便有投机的家族,也逐渐湮灭在岁月长河之中。   这些心思如电光掠过,沈炼轻声道:“手上都沾上墨了,洗一洗吧。”   他们旁边正好是一个盆子,沈炼扔了一张符纸进去,顷刻间盆子就盛满了清水。   小若兮见怪不怪,沈炼替她提上袖子,她乖乖的将小手伸入水盆,仔细将上面的墨痕搽干净。   一盆清水逐渐染上了浅浅的墨色,她很自觉将盆子端出去,准备把水倒掉。   以前的莫说是自己将水盆里的水倒掉,便是洗手也有婢女帮忙,只是沈炼可不会这样惯着她。   一开始她很委屈,到现在也习惯了。   等她将水往外泼出去,便听到一声惊呼,声音很粗,却带有一丝尖细。   跟着就听到有人道:“小崽子没长眼睛么。”   随后便有鞭子挥舞的声音,破空而起。   可那鞭子还未落到小若兮身上,就到了一个年轻人手上。   年轻人自然是沈炼,他到了小若兮身旁,小若兮倒是不害怕,睁大眼睛瞧着前面要打她的坏人。   那人面白无须,骑在马上,脚下靴子染了点水迹。   旁边还有一匹马,上面是个英武的青年。   这人用尖细的声音继续道:“这没教养的小丫头,是你家的么?”   “小孩子不懂事,弄脏了你的鞋子,只是你又何必如此动火。”沈炼瞧着这人,面色平淡,那人鞭子还抓在手上,末梢却被沈炼用两根手指头夹住。   面白无须的这人,如何用力都不能将马鞭从沈炼手指间抽出来,他想要撒手,却发现这马鞭像是铁烙般,将他手焊住,都撒不开。   额头上汗珠如黄豆大小滚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英武的青年瞧见这景状,知道遇见了高人,拱手道:“小兄弟我这下人动作大了点,在这里向你抱歉,此事就这样揭过去如何?”   沈炼扫了面白无须的人一眼,又瞧了瞧英武的青年,淡淡一笑,松开了手指。   英武青年瞧着沈炼的医馆,笑道:“小兄弟是开医馆的?‘活死人’有点意思。”   沈炼将医馆取名‘活死人’,口气自然是极大的,两边更有一副对联——‘药医必死病,只救有缘人。’   只是神都城内,不乏哗众取宠之辈,他年纪又轻,附近又不止他一个医馆,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来看病。   其实也并非是没有,有一两个街坊邻居,小小的头疼脑热,还是想来照顾一下这对兄妹,让他抓点药,可是沈炼却不看这些小病。   那些人自然更加怀疑沈炼的医术。   众口相传下,连个好奇的人都没有了。   况且沈炼这位置也稍微有些偏,如若不注意,都发现不了这里是家医馆。   沈炼懒得搭理,带着小若兮进了屋。   青年也不生气,对着旁边的仆人道:“走吧。”   这仆人刚才被沈炼小小教训了下,现在才喘过气,他并非没见识的人,知道沈炼不简单,加上青年都不想追究了,自然懂得眼色,不再去寻事。   两人逐渐走远,青年才笑道:“这神都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爷,咱们不是正需要这些奇人异士,刚才那小子真是有能耐,便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苦慧佛爷的几个弟子,也不可能这般轻易戏弄小的,要不查查他的底,看能不能将他招揽过来,为爷助力。”面色白净的仆人忽然提议道。   “大壮你能放下成见,说出这等话,确实令我高兴,只不过咱们才来神都,更需要韬光养晦,不然你以为今晚齐王给我接风洗尘是为什么,还不是想敲打我。”青年说到最后,不自觉挂了一分冷笑。   ……   沈炼看着面前的小若兮道:“刚才你没有怕,看来这些日子性子养出来一点。”   小若兮抬头道:“有哥哥在,我当然什么都不怕。”   沈炼摸了摸她的额头,心道:“我总不能带你在身边一辈子。”这话他不会出口,不然小姑娘怕是要难过多心。   他对风水看相也有些许涉猎,倒是看出那青年身上有股紫气,贵不可言,偏偏本身现在的却是潜龙在渊的架势。   而神都城内,女帝的龙气虽然如日中天,却带着几分阴郁,若是不化解,迟早盛极而衰。   他研究这些,亦是在太虚神策没摸到脉络前,便准备触类旁通。   神都自然是京城,这片地方乃是一个风水大阵,波及出去,足有万里。   整个大周的地脉,最后都通过这个神都的风水大阵为中枢,汇聚在一起,偏偏这些纷杂的地气,涌来神都,又被梳理得井井有条。   这都造化手笔,最可怕的还是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炼猜想能有此手段,摆弄山河的高人,怕是仙佛之流。   他也想借此窥出其中道意,或许可以受到启发,将八气入体,梳理得井井有条,不再冲突。   这也是他到神都最主要目的,同时他还知道当今女帝尊信佛教,那苦慧更是神都城内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他道:“明天开始我教你练气,虽然青玄一百零八法不能传你,好在等你能接触到真正仙途时,怕我多半也能归山了,现今打下好的基础就成。”   他此话亦有自我勉励的意思,若兮自是不能明白。 第40章 天河属谁家   转瞬就到了夜晚,若兮和沈炼现在医馆屋顶,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天上星斗列张,隐隐还能看到有一条河流,若隐若现。   沈炼目光便在那条河流上,道书上记载,那条河叫做‘天河’。   前代便有一位长生真人机缘巧合到了天河中,悟出一门‘天河剑法’,立下道宗,曾一度同时出现过五位长生真人,兴盛一时,后来却不知什么缘故,门中发生内斗,就这么一家几乎堪比四大道宗的仙门,就此败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传承留下。   至于那立派根基‘天河剑法’亦是再也没见有人传下来,说起来这门‘天河剑法’尚在陈剑眉的‘无形剑诀’之上,因为当初那位天河祖师,正是以此‘剑法’,遁破大千而去,可谓此界少有的大成就者。   若兮道:“哥哥,我要听故事。”   “今天想听什么?”沈炼轻声回道。   “我想知道那条天上的河流,是怎么来的。”若兮一手指着天上,同时咬着另外一只手的手指。   沈炼淡然一笑,道:“好,那就讲讲,从前有个放牛娃姓李,他的父亲和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人们都叫他李二娃,他养了一条老牛,那是他父亲和母亲留下给他的。   他还有哥哥和嫂嫂,嫂嫂不喜欢李二娃,经常不让他吃饱饭,让他跟老牛睡在一起。   后来他嫂嫂将他和老黄牛赶出了家门,他不想把老牛卖了,就对牛说‘牛哥,我舍不得将你卖了,怕你被别人宰了吃肉,你这就走吧’。”   说到这沈炼顿了顿,小若兮没有在意天河的故事怎么就跟黄牛扯上了关系,急着问道:“哥哥,老牛要是走了,那个小哥哥怎么办,他哥哥嫂嫂都不要他了。”其实她心里还有点担心,那就是万一以后哥哥有了嫂嫂,嫂嫂不喜欢她,将她赶走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老牛突然开口说话了,它说‘你不忍心离开我,我也不会忍心丢下你’。老牛开口说话,他自然很惊奇,只是他素来和老牛相依为命,也不怕老牛是妖怪。   老牛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妖魔,它教会这个李二娃如何修行,成为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才教了他没多久,老牛就被一个神仙抓走了。   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飞行,追到老牛和神仙身后,那神仙看他追的紧,就随手一划,在天空上出现了这条天河,天河很宽,看不到对岸,他飞了不知多久,最后没有力气,就掉进了天河里。”沈炼悠悠说道。   “然后呢,那个小哥哥掉到河里,没有事吧?”小若兮十分紧张,她听故事一向是很投入的。   沈炼道:“他掉进天河里没有被淹死,一条红色的鲤鱼救了他,原来这条鲤鱼乃是一位仙子变化,后来他和仙子结成了夫妻,到了人间。”   “可那牛哥怎么办,小哥哥没有再去救它么,它是不是被神仙吃了,但神仙也吃肉么。”若兮很是着急。   “他和仙子的日子过得很好,自然已经忘了那头牛,还在九天之上等着他来救呢。”沈炼拍了拍若兮的小肩膀。   “那最后到底结局怎么样?”   沈炼一笑,道:“我也不知道结局,也许那头牛现在还等着他去救他,谁知道呢。”   他说的故事半真半假,天河确实是一位道主弄出来的,至于什么牛还有仙子,都是他随口杜撰。   “哥哥,我还有话要说。”若兮忽然朝着沈炼认真说道。   “什么?”沈炼道,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奇怪得很,不过沈炼向来有耐心。   “哥哥你不要找嫂嫂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做你的新娘,这样就没人赶若兮走了。”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似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都能看到点点水迹。   沈炼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就你人小心眼多,明天多抄几遍书法。”   若兮拉着他的衣襟,不依不饶道:“哥哥你答应我嘛。”   “好了,我保证没人赶你走。”沈炼浑不在意道。   小姑娘无稽之言,他岂会当真,况且他一心求道,还没想过要找什么姑娘。说起来,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也活了不少岁数,换做普通人早就万花丛中过,始终初恋好了。   小若兮得了沈炼回话,且是最重要的一点,没人可以赶她走,至于当不当新娘都是次要的了。   困意来袭,趴在沈炼怀里就睡着了。   夜风习习,温凉如水。   有片刀声,随着凉风,从远处传来,快而短促。   沈炼早就无须睡眠,又懒得打坐练气,反正都是浪费时间,干脆兴致一起,便决定看一看戏。   他即使抱着一个小姑娘,都身轻如燕,且异常安稳,没有半分惊动睡着的若兮。   夜空之下,只看到一个人影,几乎溶于月光之中,数个起落,就到了另外一条大街。   这条街平时人就很少,况且到了夜晚,此地更是一个死胡同。   却是五个黑衣人追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上中了五刀,两刀在后背,三刀在右手。   现在是左手拿着一把长剑,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少年一袭白衣,颇为冷肃。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小子将‘流水剑法’的总纲交出来,我们给你留个全尸。”   “休想。”少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另外一个黑衣人到:“老大别跟他这么多废话,先给他制住,搜身再说。”   五个黑衣人都是用刀的,似乎擅长连击之法,慢慢逼近,看起来无懈可击。   少年反而成了笼中困兽一般。   凝重的气氛,无言散开。   忽然少年径自往前撞了上去,五个黑衣人反而一惊,怕乱刀就给他砍死了,要不到秘籍。   这一犹豫,少年忽然从地上滚了下去,那长剑向上一挑,分刺过去。   他这一分刺平平无奇,可是两个黑衣人居然直接撞上了他的剑尖。   恰好都被点中期门穴,这是人身要穴,一被点中,就全身松软。   少年又是几剑,平平无奇的剑法,甚至称不上有何精妙变化,偏偏这几个黑衣人像是遇邪一般,被他砍瓜切菜般削中。 第41章 不知修行   “多谢救命之恩。”少年半躺在地上,蹦出这句,血流了一地。   没有回应,只是一声轻笑,幽然响起,然后他看见了月光下,有人衣袍似浪卷,几乎乘风而行,手上抱着个小女孩,眨眼间便消失了。   少年踉踉跄跄从胡同里走出去,心中固然对相救那位高人好奇的很,现在也不是去探寻的时候。   ……   沈炼随性,当了回神秘高人,算是满足一下以前年少时的幻想。   说起来哪个少年时,没有幻想过可以飞天遁地,拥有种种神通时,该当如何。可他真正成为这样的人后,那些少年时幻想过的事情,却很少去做。   缓步入了医馆,将小若兮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而沈炼则是在房间一侧,结了一根长绳子,悬在空中,自己翻身上去,坦然卧下。   他起初只是在模仿前世某个人物,那人亦是道心清净,心无杂念,常年睡在一根绳子上。   在这些人世喧嚣中,打坐练气,其实没多大益处,他忽起童心模仿了一下。   起初他还得留一分心意,控制身体,不要掉下去,因此入定不深。   后来他渐渐步入无意之中,竟而身体自然反应,便能把握平衡,任由身体血气千变万化,可是那一点重心,依然故我,无甚变化。   虽然实质上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可他总觉得隐隐抓住了点东西,还不够透彻。   悬在半空,沈炼缓缓入定,神魂已经结成阴神,即使在灵台之中,也没有那么虚无缥缈,十分凝实。   只是比之以往那种魂烟虚渺,少了几分灵动,变得有些呆滞。   他入定越深,就越能感受到来自地底的召唤,甚至不能说是地底,而是一个有些沉浊的无名世界,幽沉黯淡,他似乎还听到了细微的流水声,以及其中喑哑低沉的呼号,不时飘荡在耳中。   这些都没有给他干扰,仿佛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前往那个世界,且能抛开生死,获得一种清静。   他进入这境界也有几个年头,这种情况不同于修行九境的‘出神’,虽然两者有些相似。   沈炼自然知晓了这种情况的含义,又称之为‘通幽’,那个世界似乎就是所谓的幽泉冥土,只是沈炼无法验证。   青玄的太微阁也找不到这方面的资料。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可怕的地方在于,虽然修炼时,会遇到瓶颈,可只要度过,便能一路坦途,直到下一个关口,这种关口或许很难,或许很简单,全无规律,他只要按步修炼,总有一天,似乎就可以若东流入海,抵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不在受生老病死的困扰。   但正因为比之太虚神策的艰难,这么功法反而太过轻易了,他隐隐觉得到最后,自己会成为无悲无喜的一种存在,那并非他所愿的长生。   人生的矛盾正在于此,不能为了未知究底的缘故,放弃了当下的前进,他依然修行这门功法,更没有放弃对太虚神策的探索。   于这点而言,他确实未能脱离人性。   小孩子睡得早,醒得也早,若兮在东方既白的时候,起床洗漱,这时候沈炼已经起来。   沈炼并没有将她的日程,从早到晚的安排,充分任由她的天性,然后布置她力所能及的任务,又不会令她觉得严苛。   修行者求得是长生,求得是永恒不灭的道,这一切说白了,便是想要活着,因为活着,便能有无数美好的事情可以去做,有无数的愿望可以得到实现。   只有知道生命存在的可贵,去热爱这一切,才会有源源动力去修行。   沈炼便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的修行该枯燥的时候,确实枯燥,却从未忘记生活的乐趣。   凡人与他而言,其实可以说是蝼蚁,可及时偶尔在树下,看着蚂蚁搬动食物,他还是会觉得有趣,生活的有趣在于真实丰富,不应该有高下之分。   悠扬的琴声,响动在院落,若兮自然听不出其中的“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只觉得这时候的哥哥,令她最感安心。   一曲琴声悠然而落,沈炼道:“今天我正是教你修行,虽然现如今按照青玄的规矩,我不能收徒,只是一些粗浅的东西,还是能够授予你。”   若兮天真无邪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她依然不明白这个机会,若是给上京城内任何一个了解修行的人家知道,怕都争破头皮要将后辈拜在沈炼门下。   她更不知道面前的哥哥,便是为了寻仙访道,离开沈家,走过千山万水,才得以入得修行的门。   修行讲究缘法,自来缘法是最为难得,若是无缘,便如凌冲霄那般,到了仙门,亦是无可奈何,抱憾终生。   她只是问道:“什么是‘修行’。”   孩童天真无心之语,往往落于有心之中,便觉震撼。   沈炼不由一笑,道:“你这一问,我反而说不出来。”   若兮只是‘哦’了一声,浑然没觉得难倒哥哥有什么可高兴的,反而还觉得失落,原来哥哥也不是无所不知。   哥哥就是哥哥,不是偶像,所以小女孩亦不清楚什么事偶像崩塌的感觉。   沈炼心道:她年纪这么小,说多了反而懵懂,直接教了便是。   事实证明沈炼不是菩提祖师,若兮更非猴子,有一颗纯真无暇的道心以及天生的道体。   虽然若兮天资较寻常人已经好了很多,又练习书法定性,在感应内气这一步,依旧没有一点就透。   毕竟无论是猴子,或者陈剑眉那种天纵之才,都是少有的。   花了半个月,若兮才感受到体内有哥哥说的气,现在沈炼只让她感受它,并不让她做什么别的。   若兮多了一门功课,每天还是得练习那个‘永’字,沈炼所写的‘永’自然不仅仅只是书法那么简单。   她认证的在医馆中抄写,刚写到一半,医馆里就来了一个青年,她还认得这人,就是上次被她泼水到身上那个人,旁边的那位。   也没有哥哥好看,更没有若兮好看。 第42章 求医   青年其实论起仪表,称一声‘雄伟壮丽’,也是恰如其分。   但若兮灵秀,沈炼神逸,与之相比免不了有些俗气。   青年入内,先是自我介绍,他自道姓‘赵’,单名一个‘祥’,又问了沈炼的名字。此人言辞颇具感染力,令人不自觉生出好感。   沈炼暗中观察,发现这与他身上的那股紫气有关,那一缕常人看不见的紫气,散发出一种气场,可以感染人的心神,心生亲切。   用通俗之话而言,这叫‘王者之气’。   古来许多成大事的开国皇帝,都拥有类似的气场,故而明明没有什么底蕴,亦可以让人甘效死力。   沈炼精神修为特别高,心灵敏锐,故而对这些分外敏感,明明并非任何邪术,效果却不比任何蛊惑人心的道术差。   就像是他,明明了解其中缘故,只是因为心中没对此人有成见,亦然有些许好感,莫名而生。   他已经断定赵祥是皇族中人,且是潜龙在渊的真龙。   只是相比起初见到赵祥时,紫气虽然不健旺,却分外稳固,现在却有种飘摇之感。   似乎他身上出现了某种变故。   赵祥今天是来找沈炼谈玄论道的,大魏崇信道家,而如今的女帝更偏重佛教,既有些个人喜好的缘故,更有些政治上的考虑。   只是现如今佛教除却主流八宗之外,又多了两个支派,一曰净土,二曰佛心。   佛心宗吸收了不少道家玄妙宗旨,甚至可以说是披着佛教皮的道教,于道佛两家独树一帜,同时佛心宗的教义,亦更合之前信仰道家那些权贵的口味。   赵祥义理玄妙,言辞颇具气势,只是沈炼博闻广记,说会禅,谈下玄,旁征博引百家学问,偶有神来之笔,便让赵祥本来积蓄的气势,一下子被打散。   一连谈玄论道三日,每日清晨来,不到正午就走。   此人始终不言自己目的,沈炼倒是觉得赵祥真沉得住气。   不过今日,对方势必要说出请求了。   或许他要救治来神都的第一位病人。   红尘因果最重之地,莫过于皇城,可是沈炼在地球读史书时,不乏有得道高人跟帝王牵扯。   有广成子问答轩辕,留候相助汉高,周颠、张三丰更是依次相助朱家两位帝王。   此皆是得道高人,按理说皆看淡名利,却为何牵扯这等是非,沈炼隐然有些领悟。   天下之气机变化,莫壮于山河易帜,从真龙,顺天命,勘悟这大地枢机转换,确实是难得体验。   这神都的风水阵法,浑然天成,看不出其中深层次的道理,或许等到改天换日,风水阵法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届时他是否可以抓住那一丝造化真意,把握住八气和谐共存的关键。   总归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机会,既然赵祥都主动撞了上来,沈炼也不介意做一回张子房。   况且若兮身上有一半血,也是赵家的。   他虽有此心,却不表露。   赵祥借了沈炼的古琴弹奏,他人虽英伟,琴声却十分优雅,贵族姿态,展露无遗。   只是若兮并不觉得好听,也不喜欢赵祥。   但赵祥却很喜欢若兮,每次来都给若兮带了不少小礼物。   琴音有些错乱,忽然之间,那弦就断了。   赵祥对沈炼面露歉意,照理说此时沈炼该当发问,赵祥因何故心乱,弄断琴弦。   不过沈炼的回答,并没有按赵祥想象中的套路来。   夏日炎炎,沈炼的院中颇为清凉,院墙上的藤萝,翠绿可人,此地盎然的生机,便是赵祥都觉得很不寻常。   亦因此他越来越觉得沈炼是能帮助他的人。   沈炼微笑道:“只是一根琴弦断了,你不必在意。”   赵祥本已经准备好沈炼发问,他向沈炼说明事实,没想到沈炼一点都不接招。   可是看到沈炼眉眼之间,促狭之意,溢于言表,赵祥何尝不知,沈炼绝顶聪明,怕是早知道他有事相求。   “青霞实不相瞒,我有件事想求你一番。”赵祥也是果断,若是他之前直接相求,沈炼未必会理他,同时事情还没糟糕到现在这般层度。   现在情势所迫,此决断早晚要下。   青霞是沈炼取的别号,为的是纪念青霞山。   “什么事?”沈炼直接问道。   “我父亲他得了一种怪病,请了许多名医,都看不好,而且这几天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治好他。”赵祥也不说什么病,沈炼是奇人,‘活死人’口气又是如此之大,他到如今也毫无办法,只能在沈炼这碰碰运气。   其实他已经调查了沈炼,可是他仿佛凭空生出,查不到任何头绪。其实玄明司是有沈炼十六年前的卷宗,却已经被沈炼销毁掉了。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来历,但是如果连他都查不到来历,那就说明沈炼确实非同一般。   他没有见过沈炼的医术,他相信的是沈炼这个人,当然更主要原因是,还没有人能治好他父亲的病。   “你反正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能不能治重要么?”沈炼笑了笑,毫不留情说穿赵祥的心思。   赵祥神色稍微尴尬,说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沈炼道:“我开医馆,本来就是要治病的,你若是能把你父亲带到我这来,我自然会治他。”   “这恐怕不行,你能不能到我家去,我怕是难以说服我父亲,到你这里来。”赵祥面带愁色。   “皇宫大内,寻常人自是一辈子都进不去,可我现在不想去,你还是先去劝劝太子殿下。”沈炼神色怡然,语出惊雷,竟而已经知道了赵祥的身份。   三日的时间,只要沈炼有心,查一个人的身份,根本不是难事。   赵祥苦笑道:“没想到青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这也难怪,以你的智慧,怎么会查不出来。”   他虽然有告知身份的想法,却还是料不到沈炼已然知其身份,难得是便是如此,沈炼依然没有改变和他相处的态度。   虽则他和父亲如今的情形,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毕竟天皇贵胄,即使苦慧都不愿意轻易慢待他。 第43章 大智若愚   沈炼有此态度,确实出乎他意料。   赵祥还在费尽心思,编好说辞,准备再劝一劝沈炼。   沈炼却道:“当今圣上有五个儿子,三个当过太子,前太子最贤,却死的蹊跷,你叔父做过天子,现在却被废除皇位,幽禁终身,可是只有你父亲此前没有被圣上厚待过,却在新朝被立为了太子,其实如今谁不知道太子之位是个火坑,应当推辞,可你父亲却欣然接受,坊间都说你父亲懦弱愚钝,难道你作为人子也这样认为?”   赵祥闻言一窒,他自幼英武果断,便是祖母之无情,都对他赞赏有加,与祖母对父亲的冷淡,可以说是鲜明对比。   人说父亲被立为太子,有祖母厚爱他的缘故。只是他自幼攻读经史,知晓如今局势复杂不应该妄自跳入皇权斗争中,可他父亲没有推辞,闻诏欣然接受。   这一月入京以来,他自是如履薄冰,即使这般,依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父亲还是得了怪病,令群医束手无策。   当然最令他心凉的便是,祖母更未对此事过问半句。   他纵然有帝王之才,到底还是年轻,心慌意乱,不然也不会找到沈炼。   沈炼此言自是大有玄机,他作为儿子,自然是最了解父亲的,所以也觉得父亲有时候确实谈不上聪明,既不会讨祖母欢心,更不会刻意保持和众臣的距离,韬光养晦。只是一味的随波逐流,全没半分主见。   但细想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倒也平平安安到了现在。   他亦是聪慧之人,一点就透,顿时觉得沈炼有些可怕,免不了疑心沈炼这般人物,手段厉害,且又极具智慧,他到底图谋什么。   他不会问,把这个疑惑藏在了心底,面上一点不现。   又闲扯了几句,就告辞。   沈炼目送赵祥远去,最后目光却在皇城之上,那里的威严真是越来越重了。   “哥哥我饿了。”身后若兮娇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炼一把将她抱起,轻声笑道:“今天不出去蹭饭吃了?”   “我想吃好吃的。”若兮一把抓住沈炼的下巴,哥哥的脸好光滑,连一丝绒毛都没有。   沈炼道:“那今天我们去‘福满楼’吃烤鸭,你要喝酒么?”   “兮儿还是小孩子,不能喝酒,哥哥也不要喝。”若兮一把揪住沈炼的一缕头发。   ……   福满楼其实没有楼,就在隔壁一条街上。这条街旁边是一条河,叫做安平渠,这条人工河乃是神都最宽广的河流,足有二十余丈。   乃是女帝亲自下令开凿,惠及城外大片良田,在此之前,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自从有了这条安平渠之后,女帝又令人研发良种,神都米价可谓连年下跌。   似女帝这般惠及百姓的政策,多不胜数,故而女帝虽然改元,于天下黎民而言,并非坏事。   ‘福满楼’并非一座酒楼,只是临着安平渠的一处小酒馆。   酒馆老板是个美妇人,许多人来吃菜喝酒,也是为了看她。   她据说是个寡妇,据说想要一个幸福的家,以及将酒馆变成酒楼,所以才把这家小店取名‘福满楼’。   福满楼并非天天都客人爆满,毕竟那些想揩油的客人,许长时间没有捞到好处自然也不会来了。   可老板娘并非只有美色,还有一手好厨艺,起初着实给她留下了不少客人,但她有一个毛病,做的菜时好时坏。   好吃的时候,当真是皇宫御厨都比不上,难吃时比猪食还差劲。   只是卖相上看不出区别,吃的时候才能体会到。   沈炼只是来吃过一次,还是快两个月前的时候,那次运气比较好,吃的烤鸭,令人回味无穷。   不过沈炼到了这里,还是有些吃惊,因为这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可谓惨淡。   老板娘大约三十岁许人,颇有风韵,见到沈炼,便笑吟吟迎上来,柳腰不经意摆动,好似风拂柳枝,婀娜多姿。   “公子想吃什么?”她问道。   若兮已经抢先回道:“两盘烤鸭,不要酒。”   老板娘咯咯笑起来,似是被小若兮逗乐了,然后再瞧向沈炼,沈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老板娘这才喊道:“小白赶快来给客人擦下桌子,老娘做菜去了。”   说完之后,便径自去了后厨。   叫做小白的伙计,本在角落里趴着,听到老板娘的声音,便起身过来。   小白还是个少年,神色冷然,似乎被欠了不少钱的样子,他看见沈炼时,有点迟疑,沈炼却毫无反应。   小白便是那日晚上,被仇家追杀,沈炼随手救了的那位。   他的真名叫做白少流,那天晚上失血过多,最后倒在这家店门口,被老板娘救了。   白少流见到沈炼有些熟悉,却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那天夜晚匆匆一瞥,实是没能跟沈炼对上号。   过了好一会,一盘烤鸭才端上来,片得很均匀,常人只能看到表面,落在沈炼眼中,却是完美至极刀工的表现。   这盘烤鸭做得很有庖丁解牛的意思,以无厚入有间,至于骨肉分离。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老板娘最好看的不是腰,而是她的手,白嫩细腻,没有半分粗糙。   当然老板娘虽然不一般,沈炼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吃东西。   他虽然不食五谷,断绝烟火,仍旧有口腹之欲。   今天调料放的很好,似乎比他第一次还好吃一点,老板娘自然是不会陪着沈炼吃东西,白少流更是擦干净桌子后,就靠在门外晒太阳,都没去招呼客人,老板娘竟然也没让他招揽生意。   这里临水,便是正午,依然凉爽。   沈炼都觉得是不是该把医馆搬倒这条街,可比原来地方好上不少。   若兮吃东西时时很认真的,一片一片消化着盘中的烤鸭,吃得竟然比沈炼还多。   忽然之间,白少流从门外飞了进来,恰巧方向正是沈炼他们这张桌子。   好在半路的时候,白少流尽力翻了个身,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若兮有些不高兴,因为有点尘屑落到了盘子中。 第44章 流水何来   大厅的光线恍惚间黯淡下来,门口出现了一个带着斗笠的人,长长的袖袍,扎着金边,他的身材很高大,所以挡住了光亮。   “小子东西交给我,就放过你。”声音低沉,却听得出他年纪很大了。   白少流慢慢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摇晃。   来人武功之高,已经非是他能仰望,故而他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   美丽的老板娘在柜台前面,美眸一眯,却没有说话,却也没余惊慌失措的神情流露出来。   唯独沈炼知道,她有那样一双手,整个神都,能令她畏惧的东西,实在不多,斗笠人绝非其中之一。   若兮娇俏的小鼻子一皱,娇声道:“哥哥,我不吃了,你看菜都弄脏了。”   她指着盘中一片鸭肉,金黄酥脆的鸭皮上,沾了一点点灰尘。   沈炼拍了拍她的头,取出丝巾,拿给她,示意她将嘴和手搽干净。   另外一边,白少流听见斗笠人的话,紧绷着脸,望着对方,一字一顿说道:“不给。”   斗笠人一叹,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便有脚步声响起,他的步子并不沉重,还很慢,却好似一把一把刀子,狠狠刺进人的胸膛。   白少流额头冒起了汗珠,对方以极为高深的内力,溶于足音当中,正是针对他而来,虽然对方没有出刀,可是足音,一次又一次撞击他的气血,不亚于用真实的刀子,刺进他的血肉。   显然对方想要他屈服,又不想现在取了他的命。   若兮很快搽干净了,乖乖将丝巾还回给哥哥,沈炼随手将丝巾揣回,淡淡道:“金刀王,十七年没见,你居然都沦落到欺负小孩子了。”   沈炼的声音并不算大,却恰好能把足音遮盖住,同时把足音的穿透力驱散。   斗笠人停下了脚步,沈炼是背对他的,只是这声音他确实有些熟悉,而且瞧见沈炼的背影,他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白少年已经浑身湿透,在足音消失时,趴到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汗水湿了一地。   斗笠人身形一动,眨眼间就到了少年旁边,转身看向沈炼。他缓缓取下斗笠,露出灰白的头发,满面银须,只是身材依旧挺如松柏。   不过跟随他几十年的金刀,并没有带来,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刀。   映入他目中自然是如当年一样的清秀面容,甚至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是沈炼?”金刀王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沈炼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可怎么看着还跟当初差不多,仿佛岁月对他无情,却又厚待沈炼。   当然很快金刀王就注意到了一点,他自从弃刀之后,渐渐由武入道,最大的变化,便是感知增加,以他五成的功力,便能做到过去十成功力的事,且还更加容易。   这种武学入微的境界,有助于他凝练窍穴,迈入更高的层次,只是他没有仙法传承,人间元气更是稀薄,怕是终生都不可能找到玄关一窍。   流水剑法正是他的希望,这门剑法本来并不出名,只是一家寻常武馆的流传下来的剑法,后来武馆之中出了一个奇才,居然靠着这门剑法,一月之间,连败十八位当世有名的高手,最后一战之后,更是御空而去。   此事本来也无人知晓,武馆之中的后辈,更无人再领悟出其中的真意。   直到数月前,忽然传出这个消息,给这家武馆引来滔天之祸,一门上下被灭得干干净净,只有少年逃了出来。   做此事的是一个组织,金刀王便是加入了其中,亦了解了其中不少细节。   他已经年纪很大了,如果不是十年前机缘巧合服用了一根灵参,连今天的成就也达不到。   年纪越大,就越贪生怕死,有任何突破的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沈炼道:“看来你还认得我,没老糊涂。”   金刀王沉吟一会,指着白少流道:“你如果要保下他,我这就走。”   如果他还是十年前的水平,他或许会据理力争一番,因为那时的他不够厉害,便看不出沈炼有多厉害。   现在的他感知上了一个台阶,沈炼就在那坐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是他却不敢跟沈炼对视,同时内心感受一种淡淡的威压。   十六年前沈炼已经是世间难寻的高手,那时候他还没成年,到现在这般深不可测,自然是理所应当。   “你走吧。”沈炼回道。   金刀王点了点头,也没再看白少流一眼。   重新戴上斗笠,准备离开。   这时候老板娘说话了,她懒洋洋道:“把我这桌椅钱,还有伙计的医药费给留下,不然别想走。”   金刀王冷哼一声,实是有些愤怒。   沈炼的声音又复响起,“你也不差这点钱,叫你给就给吧,顺便帮我把账结了。”   金刀王抑制住怒气,到了柜台前,掏出一锭银子,放了下去,竟然深深镶嵌在柜台中,道:“给你。”   他活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这么屈辱过。   等金刀王一走,沈炼牵着若兮也准备离去。   老板娘款款走来,之前镶嵌在柜台那一锭银子已经到了她手上。   她道:“公子心肠倒是好,连个老头都要救。”   她言下之意,沈炼自然听得出来,如果不是沈炼吓走了金刀王,老板娘就要出手了,金刀王必然无生还的机会。   因此沈炼才让金刀王将他的帐也结了,毕竟他的命,可比一锭银子贵多了。   “总归曾经认识,故而有此一举了,咱们离得近,老板娘不嫌弃,平时可以走动一下。”沈炼看得出来对方是个有修行的人,只是不知道出自何门何派,学得哪家仙法。   “不用叫我老板娘,你的名字叫沈炼对吧,炼是哪个炼?”她眉毛弯起来很好看,虽然眼角有着淡淡的皱纹,反而别具魅力。   “火里炼金的炼,你可以叫我青霞。”沈炼礼貌地回道。   “我姓周,大周朝的周,单名一个灵,灵台的灵。”   沈炼微微点头,牵着若兮,从从容容和周灵擦身而过。只是心里想到,周不仅是大周朝的周,女帝也是姓周。   白少流知道两人在说话,可却一个字没听懂,不过他已经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沈炼不正是那夜救他的高人。   他想要挣扎起来,却做不到,嘴里发干,目送沈炼和若兮远去,心中却计较着,已经欠了两条命。 第45章 蛊   夏日的黄昏,来得较晚。   ‘活死人’医馆所在的街,叫做长街,是神都城最古老的几条街之一。当今圣上是锐意进取的人,在她治下,重新开辟神都,又衍生出不少新的城区,干净宽敞,这些古老的街道虽然离宫城算是不远,却开始渐渐人烟稀少。   沈炼的医馆便是从一位搬到另一边街道的人家手里买来的,那边环境更好,治安也更好。   医馆的门半遮半掩,慵懒的夕烟,栖息在门槛边上,静谧无比。   马车轮子压着路面的车轱辘声,打破这份宁定,驾车的车夫是赵祥,他下了车,车帘揭开,首先露出的是略显白胖的手,一个人是不是养尊处优,往往能从他的手看出来,一般而言,只有少干粗活的贵人,才能将手保养得好,当然这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安平渠旁边那家酒馆的老板娘自是例外。   还不及赵祥叫门,大门已经打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门口,瞧见赵祥以及他旁边那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施了一个礼,是晚辈见长辈的礼,然后才脆生生道:“哥哥在里面等着这位伯伯进去。”   赵祥笑着对旁边的中年人道:“我来这几次,是第一见到他迎客,让是小茵茵来。”   中年人面色十分苍白,面貌和赵祥略微有几分相似,但相貌更柔和些,多了份温和。   他的眼圈泛黑,眼眶深深凹陷,似乎没睡好的样子,没有神采。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道:“你哥哥怎么知道我们来了。”只是从他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他的中气不是很足,说话也很费劲。   “哥哥是神仙,当然知道你们要来了。”若兮很是骄傲自豪,这个伯伯虽然没有赵祥那么讨厌,可是太笨了。   中年人俯身道:“哥哥是神仙,茵茵是什么?”   若兮咬着嘴唇道:“是小仙子。”   中年男人从手上褪下一串手珠,说道:“你刚才对我见礼,真是董礼,伯伯没带什么礼物,就将这串念珠送给你。”   赵祥露出惊愕的声色,正想说话,中年男人用眼色制止了他,这手串是他祖母送给父亲的一件礼物,多年来从不离身。且不说意义重大,但御赐之物,也不是能随便给人的。   若兮背着手,摇了摇头,道:“我不要。”   然后又道:“哥哥让我收下,你给我吧。”她伸出手,一副你给我戴上的样子。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并不追问若兮怎么听到沈炼的话,将手手串给她戴上。   这手串共有九颗珠子,呈现墨绿色,并没有紧挨着,系珠子的绳子收缩性很强,若兮虽然手小,却也能戴上。   沈炼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壶清茶,一个杯子,中年男人走到院子里,居然出了不少汗,还是赵祥扶着他落座。   他尽量打起精神,观察沈炼,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   最后还是赵祥打破了僵局,出声道:“我父王的病,你看出来了么?”   沈炼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平静如昔,淡然道:“殿下可是近来眼睛模糊,时常头晕,总是想要睡觉,却又睡不着?”   “确实如此,一开始我尚且不以为意,可是连续多日以来,精神委顿了不少,试过不少法子,可是现在情况越来越严重。”皇宫里面没有太医知道他是什么症状,检查之后更是说他毫无问题,只是失眠,甚至找到外面的名医亦是如此。   可是开了助益睡眠的药方之后,他仍旧没有任何起色,夜夜失眠,白日更是困顿。   就这样还得参加朝政,女帝明明看出他身体欠佳,也没有主动过问。   “这些病状倒是好去除,我立时就能替你解决,只是病根还需得另外一份药方,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沈炼轻声说道。   中年男人道:“那你能否先帮我去除头晕眼花的病状?”   沈炼一笑,道:“药早就给你准备了。”   他掏出一张纸符,无风自燃,最后灰烬落入茶杯,沈炼手里拿着茶杯,杯子在他手上急速旋转,可是杯子里的水,一滴都没有洒出去。   他悠然顿住茶杯,霎时间水杯里的水就停止,似乎违背了物理规律,单单这手技艺,已然让中年男人叹为观止。   那灰烬浮在茶水中,清楚分明。   沈炼将茶杯递到中年男人面前,悠然道:“喝了这杯符水。”   赵祥道:“沈炼你别开玩笑。”他找沈炼是看病来的,这让他父亲喝符水怎么看都不靠谱。   “那我开张药方,让你们带回去给太医们看了,然后对着抓药,让人服用是否无害,再给殿下服用就靠谱了?”沈炼微笑道。   赵祥颇有些尴尬,他确实有这意思。   中年男人道:“这是祝由之术,亦是医术的一种,祥儿别错怪了人家。”   以符法、咒法治病,古已有之,只是中年男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颇为果决。   赵祥是果断显于人前,他是于无声处落惊雷。浑然不怕沈炼是否有心害他。   等中年男人一杯茶水下肚,几个呼吸后,突然依着赵祥吐了起来,不但有苦水,地上还活蹦乱跳这一条黑色的虫,赵祥看的分明。   那虫儿跳了几下,随后化成一缕黑烟,忽地朝空飞去,这时候沈炼手指一弹,一道天地之息,无声而去,滋滋声响,那黑烟就被湮灭掉。   赵祥惊疑不定,看着父亲,又瞧着沈炼,问道:“沈兄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是蛊虫,殿下这些时日的苦痛,都是这条蛊虫引起的,现在没事了。”沈炼说道。   中年男人已经止住了呕吐,苦笑道:“没想是蛊,难怪那些太医们查不出来,可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他的气色已经稍有好转,只是眉宇间有些黯然。   皇宫之内,下蛊乃是大忌,况且他母亲是一定能看出他中蛊的,为何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   中年男人和赵祥都坐在马车里面,外面是另外的人在赶车,其实他们出宫,暗里是有很多人守护的。   赵祥问道:“父王刚才沈炼给你去除病根的药方里面,写的是什么?” 第46章 清风明月无人管   这位大周朝的太子,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看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一眼,淡声道:“只是一首诗而已。”   赵祥有些惊讶,虽然有些病方用的是歌诀,可瞧父王的意思,似乎并非此意。   他还想再问,父王业已闭目养神,显然不欲再多言。   只是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药方,能看清手上的青筋狰狞出来,可想而知父王对着病方是很在意的。   ……   皇城又叫做大明宫,这是女帝改元之后,新取的名字,意思是凡日月所照,万千山河,皆在她的统治之下。   一个女人能做到皇帝,当然不仅仅靠的是权谋,她的心胸也远比历朝历代的皇帝宽广得多,只是宽广并非宽容。   对待敌人她可以如冬天般残酷,对待支持她的人,又可以如春天般温暖。   女帝如今在大明宫内的水凉殿,最适合赏景的地方,从这里望去,入目所见便是十里荷花,淡淡清香,萦绕不绝。   她已经六十了,看起来仍旧如三十许人,比太子赵勋还要年轻不少。   更没人相信她曾经生过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清风徐来,荷塘月色,在楼台之上,皆能感受,皆能看见。   作为帝王她有万千山河,可是真正能看到的,不足万一。   所以她还需要有别的耳目,遍及天下,替她好好看这万里疆土。   她负手而立,稍稍抬头,天上寒月也照进了她的眼眸,淡漠的声音响起在楼台中,“苦慧大师,朕今天听到一首诗,觉得颇有意思,讲给你听?”   今夜她虽然没有龙袍加身,只是一身常服,可言语中的威严,以及不容置喙的语气,依旧让人生不出胆敢拒绝的念头。   女帝身边从来没有多少护卫,可是至今无人刺杀她成功,而派出人刺杀她权贵或者反贼,大都已经被抓住,抄家灭族,半点都不含糊。   苦慧便在女帝身后一丈开外,僧袍因风鼓起,月光映照出他额头的皱纹,以及泛白的胡须,双手合十道:“陛下请讲,贫僧洗耳恭听?”   “今天赵勋出城看病,回来之后气色好了不少,还带回来给他去病根的方子,朕拿来瞧了瞧,真是有点意思。”女帝淡声轻笑,面上却殊无笑意,一双眼睛,好似清冷的月光,无所不及,却又不杂半分情感。   苦慧没有插话,静静等着女帝说那药方写的什么。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语气冷冽,同诗句中的意境混而为一,颇为无情。   黄台乃是宫内一处高台,那里自然没有种什么瓜果。   最后她道:“你说这首诗是不是很有意思?”   “小僧不敢妄言。”苦慧面色愁苦,这位女帝可不是寻常帝王,一言一行,由不得人不万分小心。   女帝忽又低头,目光落在前方一片荷叶之上,似是注目其中一颗圆润的水珠,那里面也有月亮,她的脸称不上绝美,有三分男子的刚毅,充满摄人的魔力。   “不就是让朕不要赶尽杀绝么,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大师也认为我是外界传言那种,连自己亲生子女都不放过的人?”   清风吹过十里荷塘,水中月影,分出一层又一层,如梦似幻。   苦慧道:“陛下若是在意外人的非议,便不是陛下了。”   女帝并未因苦慧巧妙的言辞,而有所动容,道:“明日朕会宣布废去齐王的丞相之位,赵勋当能安心,还有给他写病方的人,朕要在三日之后见他一面,这件事还得劳烦你跑一趟。”   一张纸片无声落在苦慧面前,他伸出手接住,上面正是刚才女帝所念的那首诗,最后落款,令他本来静如止水的禅心,有所触动,泛起涟漪,如那荷塘月光,许多往事似在目前,一闪而过。   他心道:原来你回人间了。   当他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女帝意味深长的目光,有种所有念头都被看穿的感觉。   苦慧并不恐惧,这位陛下,亦是修行之人,其不可测度,尚在所有人想象之上。   他低头道:“小僧谨遵陛下旨意。”   手中纸片上的一笔一划,皆有月光流转,冉冉生辉,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沈炼’二字,似乎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到,天地间某个角落,立着一个清秀文弱的少年,仿佛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   ‘活死人’医馆中,若兮在床上,靠着角落,紧紧抓着薄被,害怕和恐惧,布满面上。   她很想大声哭起来,可是她知道练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受打扰,这一点哥哥讲得很清楚。   她不知道哥哥练的什么功法,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建立了一些修行的概念。从半个时辰前,哥哥忽然浑身冒出一股强烈的气劲,最后听到哥哥的声音,让她一定不要乱动。   不同于无形的天地之息,这气劲是有颜色的,共分为八种,赤、橙、黄、白、青、蓝、紫、黑。   暗室生光,如同庙里的菩萨画像,周身宝光咋现。   八种颜色纠缠扭动,此消彼长,并非均匀一致。   沈炼的面色十分痛苦,还有些扭曲,汗珠不断滴下。   这时候他是虚浮在半空中,似乎大地之中,有股无形的力道冲了出来,托着他,不让他降落。   最后八种气劲,缓缓旋转,组成一个漩涡,最后钻入地底,沈炼也从半空落了下来。   外面的月光透了进来,在房间里流动不止,若兮低声道:“哥哥你怎么了?”   沈炼缓了一会,才站起来,最后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说道:“没事,你继续睡。”   他到底小瞧了太虚神策,这些年来在他不断尝试的时候,太虚神策已经不知不间在他体内结出法力种子,再也驱除不掉。   同他精气神结合在一起,同生同长。   现目前他还能将其封禁压制住,可是随着这奇怪法力的日渐蚕食,一二十年内,他也无力回天了。   这时候若兮的呼吸已经均匀起来,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第47章 天上浮云似白衣   第二天天亮之后,沈炼依旧和过去没有什么分别,若兮只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今天哥哥开始让她观物,物体便是她的手串。   手串放在桌面上,令她想象天地之间有一种气,随着她的意念,贯注在九颗珠子上。   这很枯燥,她玩了一会都不想玩了,可是哥哥却少见的严厉起来,直到她快撑不住才让她停下来。   等她再练习‘永’字的时候,就觉得无比轻松,随着一笔一划,身子也轻灵了许多。   其实修行的起源也在于如此,遂古之初,无人传道,可还是有人能够获得超凡的力量,甚至打破生死的局限。   只因为忽然有一天,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突发奇想,想象天地间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可以听从念头的指挥,做到一些超乎常理的事。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青玄强调‘欲修其行,先修其心’,亦有这方面的缘故在里面。   精神依托物质,可是若是精神强大到一定境界,反过来亦可以影响物质。佛陀讲梦中证道,庄周说梦蝶,大抵如此。   若兮远不能明白这道理,可是以往觉得枯燥的书法,突然有了快乐,只是多了一件比以前练习书法还要痛苦的事。   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果很早就起来做事,那么时间就会显得很漫长。   因为时间的快慢感觉,有时候是由经历的多少决定的。   若兮觉得今天做了不少事,其实上午才过去一半。她有些无趣的趴在小桌子上,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木鱼声。似乎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听到之后,若兮觉得全身都很放松,眼皮慢慢沉重,最后熟睡过去,没有入梦。   沈炼有生死之患,却不在眼前,他的生命,正如这天上的日头,还没到最炽烈的时刻。   在木鱼声响起的时候,他便出门而去。如若鬼魅般在大街上一闪一逝,很快就到了河边。   宽广的安平渠上,舟来船往,其中引人注目不是河水里的扁舟,而是横跨长河的御景桥。   长河之景,一桥御之。此桥所建位置恰当适宜,将被一水分割的神都城,联系起来,磅礴大气。   其形貌乃是石拱桥,一老僧伫立石桥桥拦边上,背后行人熙来熙往,颇有种‘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的意韵。   当沈炼从河边缓步走来时,似乎他背后的景色,都逐渐虚幻,这非现实中的景象,而是心灵感受。   老僧亦在刹那间将投注往河水里的目光,转移到沈炼身上。   他自然是苦慧,手上拿着银灰色的木鱼,许多年前沈炼见过这枚木鱼,那时候的他,还很弱小。木鱼叫做‘太微’,青玄之中,太微阁的‘太微’。   它发出的声音叫做定魂音,没有灵慧的人,很难听见。那时候‘太微’在凌冲霄手上,许多年前,它在青玄。   若无光明,世界便是黑暗。可在心灵世界中,物质界的光明无法渗透进来。   如果沈炼闭上眼睛,就可以发现老僧便是一盏灯火。   有佛经言,修行就是点亮一盏灯,灯火不灭,灵台不昧。   一个人随着年纪增大,肉身不断衰朽,搬弄周天之类的养气功夫,确实进步会越来越难,但是灵魂层次的修行,却不会止步。   只是修炼灵魂,又远比练气难上许多,佛门不注重肉身解脱,致力于心灵的解放,在这方面的修行,确实总体而言,胜过道家。   但沈炼又与寻常道家修士不同,他最具备优势的地方,正在于神魂。   苦慧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见到沈炼,生出的震撼,远非旁人可以理解,当他和沈炼对视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纵然波澜不惊,可一旦掀开风雨,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周边的行人注视不到两人的异状,苦慧一愣神之际,沈炼就随着一股清风,到了苦慧近旁。   “你我十六年未见了。”沈炼的声音,还和他的外表一样年轻。   语气淡然随和,如同倒影在河水里的白云。   苦慧道:“没想到你会记得清楚。”   “天赋使然,能让我记得而已。”   “那叶流云你也还记得?”苦慧满含微笑。   “他是个有意思的人,甚至某方面而言比我更加出彩,可我生来世上,本就不是同人一比高低的。”沈炼道衣飘飘,空渺虚无。   苦慧以为沈炼就算求道十几年,也难以与女帝争锋,在这一刻却有所动摇。   非是沈炼露出了绝世锋芒,而是如今的沈炼有一丝道家所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神意在身。   他终于开口说道:“后天在香积寺,陛下欲要见你一面。”   沈炼道:“这位陛下看来真的很厉害,竟然都无须在皇城召见我。”如果皇帝处于皇城之中,那里地气汇聚,有众生愿力,能令沈炼这等心灵修为深厚的人,受到极大压制。   如果沈炼畏惧不来,亦可以给他心里埋上一层阴影。   而女帝放弃优势的主场,选择在别的地方召见沈炼,足见其有多么自信。   苦慧道:“其实你既然早已脱离俗世,何苦又入泥泞,陛下的手段,已经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匹敌,老僧还是希望你慎重一点。”   他言下之意,竟然有让沈炼不要去的意思,却又不直接说出来。   如果沈炼和女帝强弱有别,他倒是不会劝了,正因两人之间,以他的见识,已经分不出谁占据压倒性优势。   如果起了矛盾,于两人无益处,于这大周朝更无益处。   大周朝出了事,最倒霉还是那些百姓。   沈炼道:“此事无须再提,我对这位陛下略有些好奇,见上一见,并不打紧,大师可否将这木鱼给我。”   苦慧道:“这‘太微’本就是要交还于你,不然我何必带它来。”   银灰色的木鱼,被苦慧递给沈炼,沈炼接回去,从何处来,当回何处去,只是这木鱼绝非普通法器,当年流落在外,青玄为何不追回,仍旧是沈炼心中的疑问。 第48章 莫把金丹作等闲   沈炼虽然不知为何,还是把这东西要了回来,因为冥冥之中,他觉得这木鱼跟自己有缘法。   加上凌冲霄以及青袍人都跟他有牵扯,况且他又是青玄弟子,总不能眼见此物流落在外。   苦慧接着道:“你就不问问凌冲霄他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沈炼道:“大师不是正要说么,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苦慧静止不动的禅心,今天不止一次为沈炼波动,整个神都城,除了女帝,也只有沈炼能给他这种,无所隐藏的感觉。   他流出一抹微笑,化解内心的震动,说道:“如今他已经真的出家,自然斩去前尘,连师门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下来给我,只是如今这东西还你更为合适。”   “看来他并非在神都出家,更或者没有在大周境内出家?”沈炼眼睛一咪,能令凌冲霄抛却前尘,真正出家,绝对是因为此能给他重要突破。   苦慧明白沈炼为何会有如此猜测,因为现如今的女帝深不可测,凌冲霄这种对世俗已经有极大破坏力的人物,要么如他这般臣服,要么便是被抹杀掉。   如果不属于前两种,那多半就不在大周治下了。   沈炼只是基于其性情,做出的判断。   “他到了西荒,那里一个叫做月陀国的国度,出家为僧。”苦慧轻声说道,最后他是真的笑了起来,因为凌冲霄出家,连头都不用剃度。   沈炼听到‘西荒’、‘月陀国’这些字眼,很快就想起这方面的信息,西荒离大周足有十余万里。   中间不消说是千山万水,那里大国小国也是无数,更可怕的是,其中还有许多妖族,盘桓在那些穷山恶水之中,不乏能够化形而出,可以媲美还丹修士的妖王,甚至某些更厉害的妖王,比之长生真人也丝毫不差。   陈剑眉的‘杀生观’,便是在西荒占据一座山头而立下,为此杀尽了一山妖魔,震动整个修行界。   沈炼本来的打算便是太虚神策初成之后,就前去西荒游历,顺道见一见陈剑眉。‘半生修行无人问,一朝得法天下知’,张若虚的批语,果然没有虚言。   因为此去一路到底凶险,故而等太虚神策八气入体之后,前去较为妥当。届时他的实力当不下于顾采薇,顾采薇可是连一般的还丹长老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日掌门陈剑眉的法典,掌门正是因此特意给她设下一个蒲团。   她没有坐下去,是因为给那些师长面子。   太虚神策若非入门之艰,成道之难,在世间万千修行法中都在前列,青玄之中,怕不是人人都要修炼了。   张若虚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让沈炼尝试这门功法,这也看出张若虚对沈炼有多重视。   如果沈炼没有修行成功,怕是他也会很不好受。   只是沈炼即使面对今日的困境,也没有丝毫怨言,当初张若虚给他指了这条路。因为换做任何其他功法,还丹也不是有绝对把握,成就长生真人的希望,同样渺茫。   况且太虚神策若是还丹之后,神通亦是惊人至极,可以说天下之大,少有去不得的地方。   暂且放下这些思绪,沈炼悠然说道:“看来那里就是他的机缘了,求道之难,非是我辈中人,谁能知晓,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说完之后,沈炼拿着木鱼,发出悠扬声响,苦慧但觉清风拂面,耳边响起一道歌声:   “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   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余音袅袅,萦绕耳边,他不禁有些老泪纵横。   ……   勤政殿内,女帝执笔,一挥而就,矫若游龙,翩若惊鸿,那雪纸之上,墨迹出现,当真气象万千。   看起上面所写,分明便是沈炼所留下的道歌。   将手中狼毫搁下,女帝道:“果然是有道之人,方才有此不俗之语。”   玉阶之下,太子赵勋候在殿中,对面亦然立着一个人,昂首而立,英武不凡,衣着华贵,颇为突出。   这人笑道:“天下之道,莫大于王道,王道归于圣人,又有何人能在圣人面前,敢称有道。”   圣人乃是对天子的别称。   女帝淡淡一笑,对着太子道:“赵勋你觉得齐王说得对么?”   齐王非是赵家人,而是女帝大哥的儿子,她两位哥哥都早去,余下三个侄儿。齐王乃一字并肩王,又是宰相,位高权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故而赵勋虽然贵为太子,论起权势还不如齐王。   赵勋许是站久了,他身体又不好,仿佛还有点紧张,额头出了点细汗,恭恭敬敬回道:“儿臣见识浅薄,不过想来陛下不会说错。”   齐王朝着太子露出不屑之色,胆小如鼠,哪里有半点人君的样子,以姑母的雄才伟略,又怎么会看得上你。   论起英武果敢,齐王放眼宗室之内,唯独赵祥有些样子,可惜年纪太小,上次被他请去敲打一番,能成什么气候。   何况只要太子一死,他不信女帝不立他为太子。   因为他做的事,根本就瞒不了女帝,既然女帝没有阻止,自然便是默认。   女帝轻声一叹,说道:“赵勋你做我的儿子,就当有自己的主见,实在令朕失望。”   太子闻言,便跪了下来,虚汗出个不停,道:“儿臣无能,让陛下失望了。”   女帝已经改元,太子既不能称母后,又不能称父皇,唯有如臣子一般,称呼‘陛下’。   齐王拱手道:“太子殿下宽仁,亦是我大周的福气,陛下无须责备他,微臣愿意做鹰犬爪牙,为陛下和太子分忧解难。”   女帝冷峻的神情,绽放一丝微笑,如春风忽来,轻声道:“看来齐王是愿意为朕分忧,做任何事了?”   齐王毫不犹豫道:“理当如是。”   女帝瞧着太子,说道:“赵勋无治国之才,但这些都可以慢慢培养,朕准备令他参知政事,只是这样一来中枢的人数就太多了些,齐王你就辞去宰相之位吧。”   大周的宰相不止一个,可是齐王身份高贵,作为宰相,地位自然就超出其他人一大截,话语权仅在女帝之下。 第49章 分久必合   如果齐王并非宰相,那么他的影响力将会大大减弱,而太子入主中枢,参知政务,从名分上具有天然的大义,众望所归,不消数年之后,便能根深蒂固,轻易不能动。   齐王神色不动,坦然躬身,道:“微臣谨遵圣命。”   他所得一切,皆是系于女帝,若是反驳,为一时得失,在女帝心中减轻分量,后果更加严重。   女帝似乎早就料到齐王有何反应,说道:“那就这样,你们退下吧。”   女帝根本没有对齐王有多余的安抚,直接把事情定了下来,让两人退下。   齐王和太子施礼告退,同出了大殿,齐王脸色才阴沉下来,冷笑道:“殿下,国事纷杂,你可得注意养好身体,别累着了。”   太子淡淡回道:“孤的身体有齐王时时关心,料来应当没什么。”   齐王道:“这天下之大,果真是能人辈出,太子殿下众望所归,自然有奇人异士护佑,哪里轮得到本王,却是本王多事了。”说完之后,齐王便扬长而去。   仅留下太子,慢慢下了玉阶。只是太子一不小心,差点踉跄摔倒,却被小太监扶住。   大殿之中,女帝坐于龙椅之上,目光透出大殿,似乎看到了这一切。   太子这一跌,自是表明其心情亦不平静,可若非那小太监刚好跟上来,可就洋相尽出,沦为笑柄了,怎么看都有些恰到好处。女帝似笑非笑,倒是觉得这儿子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最后落目在那雪纸之上,最后两行——‘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若非妙悟要法,她亦得在这帝王之术中摸爬打滚一辈子,可现在这满目山河,至尊之位,皆不过是媒介而已,谁又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太子回到了东宫之中,赵祥早已迎了上来,父子两人到了静室,赵勋才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不至于太过大声,却也掩饰不住得意。   赵祥是第一次见到父王如此样子,等赵勋笑声稍稍歇住,方才问道:“父王到底有什么好事?”   “今日之后,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赵勋笑意还未曾完全褪去,对着赵祥缓缓说道。   赵祥道:“莫非那药方还真生效了,父王那药方到底写了什么?”   赵勋摇了摇头道:“药方只是一个引子,只是通过这终让为父和陛下,坦诚心迹,到底陛下心怀慈念,不会做绝。今天在勤政殿陛下令齐王退出中枢,为父亦可以开始参知政务,亦是让朝野上下定心的举措。虽然今后咱们仍需小心翼翼,三五年内,却已得平安。”   同时他对沈炼更是佩服无比,这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窥到他母亲的真实心意,结合起朝野上下的局势,方才能以一首诗为引子,让一切水到渠成。   女帝改元未久,虽平了清河郡王的叛乱,天下依旧暗潮汹涌,故而才会立下赵勋为太子,给还留恋前朝的臣民希望,同时提拔齐王,又给以赵勋警示。   这一手虽然是在用齐王制衡太子,却徒增内耗,却是为了让臣民从前朝的思念,过渡到今朝当中。   现如今女帝废去齐王宰相之位,又让太子参知政务,便是不欲再让朝局纷乱下去,意图整合人心,励精图治。   故而赵勋才说有三五年的平安,可以睡个踏实觉。其实齐王就算暗杀他,也不会令他真正绝望,这神都当中真正能决定他生死的只有女帝,如果女帝觉得他是个阻碍,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   今天差点跌倒那一下,半是假,半是真,亦是对女帝传递的一种态度,表明他的所有一切,仍旧在她掌控之内。   赵祥没有如父亲这般自有经历残酷的宫闱争斗,自是不明白一位成熟政治家的考虑,这一切都在于太子给他慢慢分析,才明白过来。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以前是太小看自己的父亲了。   亦因为如此,才发觉沈炼之不可测度,不仅仅在于其神秘莫测的手段,其智慧也令人心惊不已。   ……   论起智慧,沈炼其实未必及得上世上最顶尖的聪明人,只不过庙堂也是棋局,如果悠然棋局之外,冷眼旁观,自然会比别人更加清楚一点,况且他前生今世,见过历朝历代史书,总结的帝王之术,不要太多。   若兮只见到哥哥今天极有兴致,也练起了字,平常的宣纸上,写了八个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沈炼写下八字之后,瞩目良久,最后抱着若兮亲了一口。   若兮哼道:“哥哥,人家已经长大了,不要亲我。”   沈炼道:“等你什么时候长到我肩膀这么高,再这么说。”   若兮撇了撇嘴,然后才道:“今天哥哥很高兴呢。”   “因为长久困扰我的一件事,有了眉目。”沈炼一笑,神色很是轻松,虽然还不能制衡八气,却找到了方向。   沈炼将若兮再轻轻放了下来,小丫头颇有些不舍得,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是雨后清新的草木香气。有时候她会想,哥哥的肉是不是会很好吃。   当然沈炼不知道小女孩还有这等奇怪的念头。   外面来了一个人,身上衣服用量极为讲究,不过却是下人的服装,嘴唇上面,有一撇胡子,面貌本来还可以,可是眉毛一高一低,就显得有些别扭。   这人的脚步声很轻,显然是有武功的,还不低。   不敲门就进来了,颇为无礼。   高低眉瞧见了沈炼,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就是这家医馆的主人。”   “你说呢?”沈炼微微打量这人一眼,是个江湖高手,可是自信颇大了一点。   “你真能将死人救活?”高低眉又道。   沈炼笑了起来,似笑非笑道:“你想知道。”   高低眉嘿嘿笑道:“这不好奇么。”   沈炼平静地说道:“那我将你打死,再就活过来,你就知道了。”平淡无奇的话语间,却是掩盖不住,一股杀气。   高低眉忽然感觉到医馆内的温度陡降下来,沈炼的身影不断扩大,而他不断缩小,似乎对方成了一个神祇,下了凡尘。 第50章 朝小雨   似乎对方只要不经意拍拍手,就可以令他失去宝贵的生命。   那是一种绝望的感觉,这没有令他不知所措。   没有闭上眼睛,任由那股恐慌在心里蔓延,他始终静止不动。   忽然之间,所有的压力忽地消失,他心里一松,可是面前一只手掌,已然到了身前一尺。他左腿一抬,身子后仰,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点向对方的胳膊肘,整个身体仿佛松软无物,才能令他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   这种柔术,在沈炼的前世,也有类似的功法,唤作瑜伽,主修三脉七轮,不同于奇经八脉,是另外一种修行体系。   沈炼的灵识,观察到对方身体正中间有一条蓝色气脉,成为对方体内某种能量最主要的通道,几乎与脊椎一致。   对方的动作快若闪电,可是在沈炼感知下,放慢了许多倍。   沈炼好整以暇,轻巧地避开对方这绝妙一脚,前掌如夜叉探海,落实到高低眉的胸口。   只见到他狠狠摔倒,脊背和屁股狠狠着地。而且来自于那股巨力,顺道给他那条蓝色气带都冲散了。失去这奇异能量的护佑,当真是疼痛愈加,忍不住痛哼一声。   沈炼轻笑对方的狼狈,悠然说道:“你这招‘屁股朝天平沙落雁’,用得倒是精妙。”   高低眉羞愤无比,体内亦不能聚气,用力撑地,才又站起身来,说道:“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家主人今夜欲邀你在南湖翠云轩小酌,你可愿去?”   南湖是神都城最纸醉金迷的地方,歌管楼台,画舫雕栏,随处可见。有人说南湖的水,都有脂粉的香气。   “既然有人请我,我为何不去。”沈炼微微笑道。   高低眉本以为沈炼会迁怒他无礼,不会答应,没想到对方却应了下来。   这人厉害得紧,他应当听主人的话,不要随便招惹试探。到现在他都看不出对方的深浅,反倒是对方一眼看出他的命门。   高低眉从身上掏出一张请帖,上面还有些香气,令人神魂愉悦,这是忘尘香的味道。   忘尘香是一种珍贵的灵物,修行之人,在打坐练气时,点燃这样一直香,可以令神魂安定,运转内气,有条不理。时间长了,亦会助益神魂。   这张请帖必然是从点燃忘尘香的静室里面带出来的,能用上此等事物的人,自然不容小觑。   当初叶流云追杀白玉飞的理由,便是因为白玉飞偷了忘尘香。以名剑山庄多年的积累,这种忘尘香都很少,轻易不用。   高低眉放在江湖中,都算极为厉害,却只能做一个奴仆,更说明其背后主人的厉害。   对着不懂礼貌的家伙,略施小惩,并没有让沈炼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请帖上写着:   ‘今夜月好,故邀小酌,沈君勿拒’,   落款——‘朝小雨’。   沈炼瞧着上面娟秀的笔迹,透露出淡约慵懒的闲适,似乎可以想象,在若隐若现的银帘之内,香烟袅袅,有位女子,或用画眉的笔,于这名帖上,写下这行小字。   沈炼自然有要去的道理,不是因为对方或许是位美丽动人的女子,只是这等人物,既然注意到了他,便不可避免会产生交集,何不如趁此看看对方的来路。   他沉吟道:“我会去的。”   高低眉点了点头,却不离开。   沈炼道:“你还要做什么?”   高低眉奇道:“你这就放过我了?”   “难道你还希望我一怒之下,真的杀了你不成?”沈炼笑了笑,稍稍抬起了手,似乎又要动手。   高低眉不自觉退了一步,然后道:“难道不该这样,我之前可没想过对你留手。”   “你不怕死?”沈炼忽然道。   高低眉道:“我不怕。”他倒真的并非是逞强,而是心中确实没有生出畏死的念头。   沈炼放下了手,背负起来,道:“既然不怕,我又何必杀你,你走吧。”   高低眉将信将疑,退出了医馆之中。   从之前沈炼对高低眉施展灵压开始,就发现这人明明生出恐慌的情绪,却没有受到干扰,而且是真的不怕死。求生是每一个生命的本能,可他身体里面似乎有另外一种本能,将求生的本能取代了。   对于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世间的修行宗派,不止青玄一门,有些厉害的宗派,其中的玄妙手段,也是沈炼料想不到,只是看起来,神都城内仍旧还有他所不知的神秘存在。   沈炼打了一盆清水,扔了一张纸符进去,那清水中就显现出一个人影出来,摇摇晃晃一下,分明便是之前那个高低眉,对方在城中穿梭不停,似乎是在绕圈子。   在之前高低眉中他招时,便被他种下一丝灵识,再以玄妙的符术,遥遥跟踪对方。到底他不是地仙之流,心念一动,方圆千里,事无巨细皆在法眼之中。如若佛陀、道主,更是慧眼一观,上至九天,下至九幽,无所遗漏。   这种手段他还是第一次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只是那景象略微有些模糊,画质差了些。   对着这盛满清水的盆子,看着里面的景象,有些令沈炼想起前世,这当真是仙侠版的追踪摄像。   若兮在旁边蹲着看,觉得特别有趣,这孩子比别的孩子聪慧不少,没有好奇伸手到水里,更没有在这时候多问。   最后一个笼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忽然出现在高低眉面前,朝他一挥手,跟着画面就消失了。清水之中,只有一张符纸,半浮半沉。   沈炼皱了皱眉头,似乎耳边听到一句,道:“晚上就能看到小女了,何必着急。”   对方居然能发现他埋伏的手段,确实厉害。   ……   是夜月朗星稀,四顾皎然,湖心一轮明月,与湖上的花灯,点映成趣。   湖中画舫,星罗密布,歌声琴声,飘荡在湖水上,好不喧嚣。   湖水中的鱼儿,亦时不时冒出水面,张开鱼唇吞食浮在水面的点心碎末。   一叶小舟,从画舫中,穿梭往来,最后停到了某处。 第51章 九莲经   小舟之上,沈炼一身道衣,随风起伏,青丝长发,披散于肩,就如笔墨山水画中的道人。   后面跟着一个撑船的船夫,与之前高低眉的装束差不多。   面前是一座幽然独立于南湖的小楼,上面没有琴音飘荡,歌声袅袅。   沈炼衣袂一动,便上了甲板,不同于周边画舫的灯火通明,这处地方,临水而建,没有一丝光亮,静谧安详。之前的小舟连同船夫,又复远去,在湖中留下一条水线。   从他一到南湖边上,就有人等着,然后将他送到一叶小舟上,最后到了这里。   他生出某种微妙的感觉,朝着前面望去,翠云轩三个字,借着月光,犹能看清,笔法优雅,如若行云水流。   沈炼步入小楼之中,脚步轻缓到了上面,经过一条走廊,看到一面悬挂着宝珠的帘子,这里风吹不到,故而没有珠儿碰撞的脆响,里面有银色的月光透露出来,婉转在帘子上的银钩里,制造出如梦似幻的气氛。   沈炼微微顿足,便又恰然而入,掀开帘子,泛出悠扬的珠玉之声。   里面极为宽阔,上面有一口天井,将月光引了进来。   此处的墙壁和地板,用了特别的材质,月光如水,弥漫四周。   有一女席地而坐,面前是七弦古琴。   如流水般的月光中,可见其清丽秀雅,容貌极美。   一个人的美丽与否,对沈炼而言,并非特别重要,可是面对颜色动人的女子,纵然圣贤都不会坦然无视。   何况连孔子见到南子,都会为对方的美丽,有所触动。   女子除了动人的容貌,还有一种气质,那就像是空山新雨后,一朵干净的莲花,冉冉绽放,令人觉得十分清新、圣洁。又如若慈悲的圣女,行走苦难的阎浮,救济众生。   想来她才二八年华,眉眼稍带清莹的笑意。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如果会笑,总会好运气。   她似乎很明白这一点,而且笑起来也特别迷人。   沈炼道:“姑娘就是朝小雨?”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不是?”浅浅的目光,在沈炼身上流动,令人想到秋天清澈的河水,清波澹澹而起。   如果天上有仙子,也该当是她这样的。   沈炼前世除了在网上,其实现实里很少有和美女交集的时候,可这一世确实遇到了好几位美丽的女子。并非他运气变好了,只是因为修行本身就是一种进化,更是一种筛选。   修行的男人或者女人,其实长得丑的只是少数,尤其是在修行后,大多数人的皮肤都会变得光滑细腻。   即使五官不好看,也可以因为气质的改变,变得有吸引力。   其实对于修行者而言,相比容貌,气质的吸引力反而会更大一些。   沈炼对于女子目光的打量,没有什么别扭,神念潜藏,透出一种虚渺,提步上前,对方身上那忘尘香的熏香味道混杂着少女体香,钻入鼻中。   少女的手拨弄在琴弦上,泛起的琴音,如若清泉流动在松竹下的青石上。既清且浅,却又分外打动人。   指甲上是水晶般的豆蔻,泛着流彩,白洁细腻的手背上偶尔凸起青筋,宛如青色的玉纹,怎教人舍得挪开眼睛。   沈炼没有说‘是’或者‘不是’,轻声道:“我猜姑娘不但是朝小雨,身份也颇不寻常。”   朝小雨秀如青山的眉毛一挑,灵巧的十指依然在琴弦上拨弄,淡声笑道:“猜到这些很简单吧,沈君难道没有猜到更多,那可真是令小女失望。”   沈炼清吟一句,道:“只今九品莲台上,欲化朝云暮雨峰。”这句诗道的是一个由罗教分支出来的秘密宗,唤作九莲教。   朝小雨神色一动,收回流落在沈炼身上的目光,轻声道:“不愧为大派子弟,见多识广。”   沈炼道:“早就听说九莲教的‘九莲经’乃是世间第一等绝妙炼神之法,今日见到姑娘,才知果不虚言。”他曾因为自己身负《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查过不少关于炼神之法的资料,此女虽然修为深湛,还是流露出一点九莲大法的修行特征出来。   比如说少女身上那一丝气质,入浊世泥泞不染,淡雅出尘,落于沈炼心象之中,分明便是一朵白莲,恰与‘九莲经’的描述,有所吻合。   “青玄道宗不愧为世间一等一的大派,奴家居然看不出沈君修的是什么炼神之法,居然能在还丹之前,缔结灵识。”朝小雨比沈炼稍稍矮上几寸,故而臻首稍稍抬起。淡淡约约的琴音,戛然而止。   沈炼笑吟吟道:“只是机缘巧合,不值一提。”   朝小雨当然知道沈炼所言,未必尽实,她目的也不在于此。   月光洒下,少女身周犹若流银,仿佛积水空明。   朝小雨置身这亦真亦幻的景色中,愈发空灵,虽然人在沈炼目前,却有种云深不知处的味道,她柔声道:“沈君就不好奇,奴家为何请你,就不怕这是一个圈套?”   沈炼洒然一笑,没有回答,而是悠然上前一步,落座于少女对面。   少女并不惊慌,同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有种宠辱不惊,慢看云卷云舒的味道。   她轻声一叹道:“到底青玄是玄门正宗,万年大派,每代都有如沈君、剑王这般风采绝世的人物。”   沈炼道:“我目前还是远不及陈师兄的,姑娘可不要太高看我。”   朝小雨美眸似有星辉婉转,对着沈炼道:“沈君何必自谦,今日小仆有所冒犯,还请勿怪,他们到底不是完整的人了,只能练些外道功夫,心性易躁。”随后她又道:“其实我们九莲教在你们玄门正宗看来,又何尝不是外道。沈君是否当小雨,乃是邪教妖女,若是如此,咱们也不必继续谈下去了。”   她的神态颇为楚楚可怜,天下男子若是见到她这般神态,怕是早就神魂颠倒,什么好话都脱出口了。   沈炼静如止水的道心,泛起丝丝涟漪,下乘的魅惑之术,靠的是搔首弄姿,激发人本身的欲望。上乘的魅惑之术,举手抬足间,皆不带烟火气息,但又让人无形间被摆布,而不自知。 第52章 众生与我   论起蛊惑人心,佛家手段,确实远远胜过道家,前代便有人证得水月观音法身,行走一国,皆成比丘。   而九莲教便跟佛教有密切关连,其来历亦非常悠久,在不知多少年以前,有位大能,只知以罗为姓,于一座荒山布道,讲解佛道两家精义,以‘真空’为宇宙根本。   后来他座下听道之人,逐渐增多,人皆称呼为罗祖,一日罗祖布道完毕,震动大千,破空而去。   其座下弟子,互以‘罗祖’为祖师,结为罗教。很是出了不少厉害人物,盛极一时。   因为罗祖传道,一切俱由心造,不立文字,导致罗教之中那些厉害人物,各自领悟的么妙法,因其情性,各自不同,故而流派繁多。   后来这些流派日渐冲突,将偌大的罗教分崩离析,衍生出许许多多的秘密宗,如九莲教便是其中一支。同时《九莲经》更是偏佛家精义多一点,据传修炼到最高深处,需要众生香火愿力的帮助。   故而时常趁着天下大乱,发展教徒。   九莲经既然有如此需求,沈炼大约也能猜到对方些许目的。别看两人言辞平淡,其实道心早已开始交锋,只是沈炼阴神没有出体,免得真撕破脸皮。   毕竟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修士之间,很少真的做生死之斗,除非涉及成道。   朝小雨是沈炼第一个见到,可以在跟他境界差不多情况下,于神魂上能不相上下的人物。从头到尾,沈炼都没有压制住对方,占据绝对的主动。   沈炼面对朝小雨的言辞,淡淡一笑,如水月光,波动起来,两人道心交锋,愈发激烈,虽则无形,却也影响到了物质界,在如此气氛下,他轻声道:“我在青玄学艺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什么外道、内道之别,如果有外道,在某看来,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朝小雨听到‘除我之外,皆是外道’,本来互为拉锯的道心交锋局势,转瞬之间出现变化,却是她受到震动,本来如梦似幻的动人气质,消失不见,模样没有变化,看起来更像是邻家清秀的少女。   而捕捉到朝小雨气机变化的沈炼,并没有乘胜追击,道心蔚然,只是眼神清亮如暗夜星辰,宁定安和。   朝小雨展颜笑道:“沈君之言,已然近道。”   之前那句,当然不是沈炼自己领悟的,而是从别的地方看到。其实之所以对朝小雨触动如此大,皆因九莲大法,走的是神道,聚集众生信仰,‘众生非我、我非众生’,可又要借助众生愿力,就难以保持真我。   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外道的是法,而非我。   其实道家求本性,佛家讲正觉,罗教言真空,道理都简单明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完全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最难得便是知行合一。   沈炼一言之妙,只是令朝小雨一时触动,让两人道心交锋,有了脱出来的契机,如果穷追不舍,且不提沈炼仍无必胜把握,就算胜了,亦难以全身而退,对他修行,也无半分好处。   “佛道两家的经典,皆是言道,可是依旧不能令我等超脱,况且只是近道而已。大道岂在口舌之间,可以领悟。”沈炼笑了笑,世上确实有顿悟,可顿悟之前,多少年如一日的积累,谁又关心。   朝小雨听到之后,稍稍低头,一缕长发,散落在嘴角,清丽绝俗。   琴音恰然而响,仿佛一声柔和的叹息声,又似是水莲花上的青叶上,露珠儿轻微晃动,更如明月下,清风拂过柳梢。   这首曲子是由许多单音参差组合,构成一个自然的旋律,犹如天地人相互的交融,令人自然进入清净空灵的境界。   沈炼怡然心会,闭上眼睛,聆听妙音。   如同置身空山流泉,松间明月,最后琴声终止,不复可闻。   古琴已被收去,桌上换上了清酒,分外清冽,入口甘甜回味,身心俱畅。   两人谈玄论道,说万象物理,古今妙趣,不知不觉,便月上中天。   临到分别时,朝小雨也只字不提自身目的,沈炼又复上岸,此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唯独他的心,仍未宁静。   朝小雨言辞清妙,法力高深,身为九莲秘宗的传人,其目的显而易见,要借助众生香火,成就自身。   当然并非众生香火愿力足够,便可以练成九莲经。   不然的话,怕不是许多修士,都要走香火神道了。   其实神道速成,可是最为凶险不过,一旦失败,便是神魂受损,以至于本性灵光一同遭殃。   只是此道一旦成就,将阴神化为不灭灵光,更可以灵光分化,化身无数,几乎不灭,在安身保命上,又胜过其他道路。   朝小雨走这条路,势必是和女帝水火不容的,或许她已经知道女帝要见他,故而才提前找上他,想利用他做点事。   可沈炼并没有受到朝小雨的迷惑,从始至终灵台不昧,对方才放弃此前的打算。   女帝不可能不清楚九莲教和朝小雨,她们之间大有可能早已开始争斗,沈炼的修为,又已经足以搅动两方的平衡。他恰逢其会,卷入局中,是进是退看来还需呀见过女帝之后,方才分晓。   沈炼回到医馆之后,若兮已然熟睡,替女孩盖上被踢开的被角,他才如过去一样,深沉入定。   聆听朝小雨妙音之后,他今夜入定格外深沉,泥丸宫中,亦是灵台紫府里,那尊手持玉如意的先天神祇如约出现。   他的注意力,逐渐在玉如意之上,如意本事仿造人的手形,寓意人的意志延伸。   同时在人世间,它的功用是止痒。所以其实亦是象征人心杂念,起伏不定,故而有借此止去浮念的意思。   以前沈炼只能观想到这如意的大概形状,看不清其纹理,今夜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如意手柄上似乎有许多纹路,大体可分为九条,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物事。等他将注意力贯注其中,有古拙的口诀从他心头流淌,晦涩难言。 第53章 流水何来   这口诀当真就如流水淌过,过后无痕。   沈炼连一个字都没有记住,反而慢慢模糊了自我,陷入一场梦境。   这里是个奇怪的空间,有风云,雷电,日,月,星,辰,交相变化。   六种物象,交替变化,潜藏着天地间一种永恒不变的道。   沈炼恍恍惚惚,没有办法思考,最后在一声龙吼中,所有种种,皆消失不见,他也醒了过来。   他许多年都没有做梦了,因为以入定代替睡眠,没有梦的烦思。   可这个梦,瑰丽壮伟,且奇怪至极,他还能感受到这场梦的余韵,深远细长,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似欢喜,似惆怅,更似无言的寂寞。   东方既白,若兮比沈炼起得要早,他闻到了煎饼的味道,还有清粥。   有时候孩子的懂事,似乎就是在一瞬间发生。   沈炼没有继续去深思昨夜的梦,却暗自记住梦醒后的感觉,体内太虚神策的法力种子,仿佛在春天里的泥土中,似要发芽。   他认真喝着小若兮煮的粥,还有煎饼。她是第一次做饭,但还能吃。毕竟若兮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而且她的感知在沈炼培养下,更是十分敏锐。   她如果要去学剑,世上九成九的剑客都比不过她。她如果要去干别的东西,那也是顶尖一流。   只是用在求道的路上,仅靠资质还是不够的。   这需要缘,更需要法,甚至还得有运气。   若兮认认真真看着沈炼吃她做的东西,比她练字的时候,还要专注。沈炼面对小女孩的眼神,本来五分美味,被他吃出了十分愉悦的表情。   等吃干抹净后,沈炼问着小若兮:“明天想出去玩么?”   小女孩道:“去哪里。”   “山上的庙,叫做香积寺。”沈炼如是说道。   “好玩么?”   “没去过,不知道。”   “我要去。”   “哦。”   这对大人和孩子,日常的聊天总是这么无趣,只有两人不觉得,若兮喜欢热闹,却不喜欢参与进去。   热闹与喧嚣就像过节时的烟火,她喜欢一个人或者跟着哥哥在人少的地方,默默观看,然后就满足了。   小姑娘的心很容易得到满足,因为她求得少,烦恼自然也少。她不知道自己有血海深仇,沈炼不曾主动告诉她。她无需为了仇恨而活着,这一点她要比白少流好过很多。   沈炼是第三次见到白少流,可以看到他没有之前那样冷傲,奋力挤出笑容。   沈炼笑道:“你对着镜子笑过么?”   白少流不知道沈炼为何这么问,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觉得你对着镜子笑,能够锻炼你的胆量。”   “为什么?”   “因为你笑起来,很吓人。”   这当然是个笑话,并不好笑的笑话,白少流没有笑了。   许是很久没有别的表情,他的面部肌肉很僵硬,笑容没有完全收回来,看着更加别扭。   沉默了一会,沈炼才道:“你找我干什么?”   白少流道:“我来感谢那晚的救命之恩。”   他从身上拿出一张布帛,上面有图,也有文字。   沈炼没有接,只是道:“这就是他们找你要的东西。”   白少流点了点头。   “它比你的命还贵?”   白少流道:“是的。”他说这句的时候,声音大了不少。   “所以你才会把它给我?看来你一定是思考了很久,才决定将它带来。”沈炼轻声道。   白少流默然。   于有些人而言,生命之所以可贵,因为活着才能去做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沈炼让他活了下来,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救了他的命,还给了他报仇的希望。   而且他觉得这件东西,亦只有交给沈炼才不会落到仇家手里。   沈炼继续说道:“你想接受我的指点么。”   白少流看着沈炼那清秀神逸的脸,他心中实是知道沈炼有多厉害的,却没有奢望过能够从沈炼那里学得什么,因为他已经欠了一条命,再向沈炼求教,未免太不是东西。   他没有想到沈炼会主动开口指点他。   他迟疑了。   沈炼道:“看来你是不想接受。”   “不,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回报你,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白少流连续说了很多字。   “那就先欠着。”沈炼笑了笑。   白少流只以为在做梦,沈炼已经接过了他手上那卷布帛,上面记载一门剑法——流水剑法。   招式和口诀,并无出众的地方,甚至还有些粗鄙,破绽也很多。   沈炼看了一眼,就还给了白少流。   白少流没有从沈炼那里看到不平静的表情,他有些失望,因为这剑谱难道当真不值一提。   只是沈炼接下来的话,又否定了他之前的想法。   “这门剑法确实有可取的地方,练成之后,确实足够你在人间纵横,快意恩仇了。”沈炼缓缓道。   “可是我练习它已经十几年了,并没有感受到它的厉害。”   “你可曾见过流水?”沈炼忽然问道。   “见过。”白少流他的名字就有一个‘流’字,他出生成长的地方,旁边便是一条溪流。   “流水你见过,可你知道水为何会流么?”   白少流愕然,他答不上来。   “那你去安平渠看看,水为什么会流,知道原因之后,再来找我。”   白少流听了沈炼的话,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照做了,因为在武道一途,他相信沈炼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之一。   当然他不知道沈炼不是习武之人,他是修行人。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获得力量。   修行是为了认知天地自然的道理,求长生,求永恒。   两者有相似之处,更多是不同。   沈炼将流水剑法瞧了一遍,便知道写下这剑谱人的深意,这并非剑法,而是在讲述天地间一种玄妙的道意。   是讲述蕴含在流水间的哲理,只有领悟流水的妙趣,才能学这门剑法,这门剑法也才有威力。   这是入道的剑法,不是人世间的武学。   如果抱着学武的念头,意图剖解剑法的威力,那自是什么都学不到。 第54章 其质无尘   白少流回到了酒馆,酒馆外面就是昼夜不息的安平渠。安平渠的水,自然也是流水。   他挑了一根条凳出去,放在河边上,看着眼前的流水。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周灵倒是觉得这小子有点奇怪,今天不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更呆了。   尽管这时候太阳还很大,烤在人身上,很是火辣,可这小子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河水里。   安平渠的水,流的不算快,但很清亮,日头在水中,波光粼粼,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白少流的眼睛便渐渐干涩起来,可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注目流水。   如此直到傍晚,水体都被夕阳染红,胜过娇艳的花朵。   周灵终于忍不住,走到了白少流身边,说道:“你小子发什么神经病。”   白少流动也没动,依旧注目河水。   周灵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白少流才迟钝反应过来,忽然说道:“掌柜的,你说这河水它为什么会流动?”   周灵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水在高处,自然就会流到下面了,这河水上游高,下游低,从高而下,再自然不过。”   白少流微微蹙眉,说道:“就这么简单?”   老板娘叉着腰,美目一瞪,道:“你小子吃饱了不干活,想这些破玩意干什么?”   白少流对老板娘没什么可隐瞒的,她对他的大恩大德,不比沈炼差,他回道:“沈先生让我思考水为什么会流。”   周灵听了此话之后,问道:“哪个沈先生?”   “邻街‘活死人’医馆那位。”   “你说是那小子让你思考的?那你就把我刚才说的答案,拿去告诉他。”老板娘似笑非笑。   白少流心知答案不会如此简单,可是老板娘的话,仿佛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量,鬼使神差下,他还真听话去了。   ‘活死人’医馆。   沈炼正坐在若兮身旁,看着她练字。   若兮所写的‘永’,从外形上已经看不出和沈炼所写有什么分别。就连那股子神韵,也似模似样,只是细细看来,还是有差别。   沈炼的‘永’似乎会动,是活的,而若兮的‘永’,仔细看去,少了点生机。   白少流一边撇着若兮练字,一边又把刚才老板娘的话说了一遍。   沈炼耐心听完白少流的话,然后才慢条斯理说道:“你说水在高处自然会往低处流,这就是流水流动的原因,那你说说为何水就不从低处往高处流?”   白少流一怔,他知道这答案太过儿戏,但实是没有想到这点。   沈炼又用这个问题将白少流打发走,心想:你要是能将这问题想出来,那还得脑袋被苹果砸中才行。   其实他不是要白少流想出水从高到低流的缘由在哪,只是少年性子太执拗,不知变通,只有等他走出死角,才会豁然开朗。   若兮道:“哥哥我知道你跟他说流水为什么流,为何跟流水剑法有关系。”   沈炼笑了笑,摸着她的头道:“你怎么知道。”   若兮道:“流水本来就是流水,因为流动起来才叫流水,流水是不会停的,所以这剑法也是不会停的,只要知道如何将它如流水一般不停流动起来,自然就是流水剑法了。”   流水的威力是无穷的,纵然筑造了堤坝,也只能拦住它一时,最后还是会被冲开。而那时候便不是涓涓细流,是滔天的洪水,足以毁灭所有一切。   沈炼轻声一叹道:“你却是太聪明了。”   一个小孩子能想到这些,无论放在何处,都是极为难得,可沈炼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在若兮这年纪的时候,沈炼大约更喜欢玩泥巴一点。   若兮这么聪明,有他的功劳,但也有其灵慧本身过人的缘故在里面。   沈炼想到一个词语‘拔苗助长’,他所做一切到底对了么,如今他很难知晓。   若兮自是听不出沈炼那丝叹息,究竟有何意思,只是觉得是不是惹哥哥不高兴了。   白少流回到了‘福满楼’,也就是老板娘的酒馆。   老板娘主动问他沈炼说了什么,他有些不明白,一向对钱感兴趣的老板娘,为何忽然对这事如此伤心。   难道是看上了沈先生,他知道沈炼固然看着很是年轻,说不准都四五十岁了。因为他听说功夫高到一定层度,就可以驻颜有术,返老还童。   虽然老板娘也挺美的,可是女人终究容易老,况且沈先生并非常人。   老板娘抿着她有些性感的红唇,眼中闪过丝丝疑惑,最后恍然,然后瞧了白少流一眼,道:“他叫你想,你就去想,什么时候,你觉得你永远都想不明白时,再去找他。”   白少流应了一声,然后又听到,“记得去把锅碗瓢盆给我洗了,老娘要洗澡睡觉,这该死的天气,真想热死老娘。”   白少流听到这句,脸皮一红,然后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竟然从没见过老板娘出过汗。纵然这里临水,不算特别炎热,可普通人还是很容易就出汗才是。   从这一点,他发现老板娘也很不寻常。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老板娘没有问过他的秘密,他也不会好奇老板娘的秘密,况且他早应该想到的,换成普通民间女子,会轻易救一个满身是血的陌生人么,就算如何好心,也没这么大胆量。   老板娘喜欢洗澡,在干净的热水里面,泡澡她觉得是最快意的事情。   她也喜欢一句话——‘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她想到这句话的时候,便听到了这句,不是她在说,而是别人在说。   房间里面多出一个人,这句话从她口里说出简直柔和之至,如暮雨朝云。   她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朝小雨,气质无尘的朝小雨。   朝小雨仍是白衣,或者说是身上披着纯净的白纱,就这么忽然地出现。假若再配上一点仙乐,无疑便是仙子降落凡尘。   老板娘瞧见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说道:“没想到今生今世,你还会来找我。” 第55章 法灭尽经   朝小雨深深凝望老板娘裸露在外的肌肤,虽然还是很嫩滑,却隐约可见松弛了,眉间更有了淡淡的皱纹,她悠悠叹息一声,说道:“你老了。”   老板娘随手取下插在发髻上的玉簪,轻轻朝着朝小雨飞刺了过去,她的皮肤虽然已经开始松弛,可依旧如白玉般洁白。一时间竟然分不出人照玉色,还是玉衬花容。   玉簪的速度并不可怕,更没有什么光芒,偏偏让朝小雨生出一种大千世界,无所遁藏的荒谬感受。   室内升起了风,可一下子就灭了,出现了云,可是一下子就散了,不是因为她的法术失灵,而是因为她的法在生出的一刻,便给破去了。   老板娘为何会老,因为她末法,末法之时,无人得法。   她终于在红尘中,寻到了一丝末法真意。   最后玉簪刺中了朝小雨的眉心,可是没有鲜血流出,玉簪亦随之坠落。   另外一方老板娘已经裹上了红色的丝巾,只露出了修长的腿,以及微见起伏半遮半掩的白腻肌肤。   朝小雨的额头眉心处,有荧荧白光,形状就如一朵莲花,和她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体,无比圣洁,好似水月观音,清丽俊美。   朝小雨微笑道:“师姐你的《法灭尽经》,终于入门了,可喜可贺。”   《法灭尽经》是罗教秘宗的一门功法,号称练到极致,可灭一切法。最后可结出一个末法道场,无论神圣仙佛,坠入其中,皆被消去道行,一身修为化为乌有。   老板娘自然远没有到此境界,只是已经领略了其中一丝法意,后果便是她自身亦得承受这丝丝法意的苦楚,逐渐衰老。   据传末法世界,无有神圣,世尊怜众生疾苦,永坠轮回,于是显化世间,亦得经历生老病死,最后只得享年八十而去。   “我连有法都破不干净,何况无法,你已经步入‘无法无念’的玄境,离九莲法相都只有一步之遥,又有什么难事,非要来找我?”   朝小雨躬身捡起这枚玉簪,拂去上面的灰尘,目中略过一丝惘然,说道:“这玉簪你还留着。”   “以前你总爱和我抢,我之前的玉簪被你弄碎,这支是师父又给我新买的一支,虽然只是凡物,可我一直舍不得丢。”老板娘目光落在朝小雨手上的玉簪上,神色柔和许多。   “只是你我如今再怎么斗气,师父也回不来了。”朝小雨淡声说道,似有深深缅怀,或又不再挂念。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老板娘亦分不出来。   她知道朝小雨找她自非为了当年的情谊或者心结,这位师妹的可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   “说吧,你要找我做什么。”   “帮我出一次手,杀一个人。”   “谁?”   “大周朝的女皇帝。”   “这个人我杀不了。”   “你只要出手就行了,哪怕是只出一次手,但我希望你能用出真本事。”   “我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老板娘沉吟一会,终于答应下来。   朝小雨似乎早有预料,神色并无激动。   ……   香积寺在神都城外的山上,山是连绵数里,峰头掩映在云雾中的山。   从山下是看不到寺庙的,山路早已经开辟出来,道路两旁古木参天,蝉唱虫鸣,悠悠不绝。   一个清秀的少年,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便在这山里走着。   清冽的泉水,拍打冷清的峭岩,悠远的阳光落在古木上,清幽动人。   这一路上的风景,只有两人观赏。今天没有其余的香客,因为皇帝在里面。   女帝很喜欢香积寺,来了多次,曾赐下一副书法——“志想金园,情欣胜躅。事频临净刹,倾海国之名珍;或屡访炎凉,舍河宫之秘宝。”   这段话,刻在石碑上,就在沈炼和若兮面前。   石碑有两丈高,通体没有杂色,纯青如玉,已然算得上一件宝物,但在这里,它只是石碑而已。   石碑背后,是座高塔,塔周长大约二百余步,足有十三级。   十三级塔已经很高,佛塔又叫做浮屠。亦是佛教传说中一件重要的法宝,可以接引十方诸佛,护佑无量世界,群魔辟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七级浮屠已经算是很高了,更何况十三级。   只是帝王富有天下,一言可以开山,一言可以填湖,区区十三级浮屠,算不了什么。   苦慧早已在佛塔下等候,神色庄严肃穆,若兮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塔,很高很高,她需要很费力的抬头,才能一观全景。   沈炼若有所应,感受到来自塔顶十三层的注视。   沈炼不是魔,塔顶上那个存在也不是佛。   他们都不是凡人,却还在阎浮世界中挣扎。   苦慧迎着沈炼道:“陛下已经等你多时。”   沈炼微微点头,牵着小若兮准备上去。   苦慧伸手拦阻,道:“要不这小姑娘交给我来照顾,你不必担心。”他是好意,因为万一沈炼和女帝冲突,若兮会是累赘。   沈炼问着若兮道:“你愿意跟这位大师玩一会么?”   若兮道:“不。”   扬起了头,像极了一只小孔雀,美丽又高傲。   沈炼含笑道:“那我们就上去,见一见皇帝陛下。”   他牵着若兮,身外好似有一道无形之风,将苦慧轻轻推开,带着小姑娘就上了塔去。   等进入里面,若兮才小声道:“哥哥我们是要见皇帝么?”   “是啊,不是之前已经给你说了。”   “叔叔婶婶们说皇帝陛下杀了很多人,哥哥我们等会劝她不要再杀那么多人了,好不好。”若兮望着沈炼。   若兮已经开始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也知道杀人是不好的。 第56章 安禅制毒龙   十三级的佛塔,确实很高,可对沈炼而言,那就算不了什么了。   几个呼吸间,就带着小若兮走了上去,是当真走了上去。   他的呼吸和小若兮的呼吸结合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两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体。   塔顶只是小小的空间,四周都开着窗,沈炼出现在塔顶空间上时,迎向了一道冰冷的眼神。   女帝身披龙袍,头戴帝冠,落于北面,身后是无穷远的山河。   香积寺在高山上,他们现在位于香积寺的高塔上,高处的高处,青天白云只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沈炼,你就是沈炼。”女帝的声音如同从神话中的不周山最高处传来,森寒无比,教人一听之下,便生敬畏。   沈炼无畏,目光丝毫不躲闪,迎向了女帝的眼神。沈炼的目光像是海洋般,可以包容一切,连同女帝的森寒眼神,一同化解。   “陛下难道认为我不是沈炼,亦或者你要见别的沈炼。”他牵着若兮的手,一缕清风拂来,泛起耳边的发丝,状若神仙,而若兮自然抿着唇,好奇打量这个女皇帝,传说中非常可怕的女皇帝。   “朕问你,你是青州城里沈家那个沈炼,还是海外仙流,求真悟道的沈炼。”女帝灼灼逼人,身上散发出庞大的威压,那种令天地众生俯首的气概,沈炼从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   有些人的强大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的法力,有多么绝妙的神通,仅仅因为他便是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凌驾于众生之上。   若兮心中有些害怕了,她很敏感,能感受到这个面前的女人,就像是老虎,不,比老虎还要凶猛。   她不懂,这叫做王者之气,霸者之气。   君王一言一行,严厉似雷霆,有万钧之威,温和若春风,化为雨露,泽陂苍生。   沈炼竟是半分影响都没有,从容不迫道:“陛下又希望我是哪一个?”   女帝庞大的威压,依旧加诸于沈炼身上,说道:“青州城里,沈家上上下下,皆为拂逆,皆当斩首。如果是世外仙流,朕自然有所礼敬,会给你修筑道观,让你加入道籍。”   这番话目的很明显,要么沈炼得没命,要么沈炼得没有自由。   如果是选择前者,自然命和自由都没了,如果是后者,至少还有命在。   但沈炼不用选。   他淡然自若道:“陛下所言的沈炼皆是我,世上本无两个沈炼,只有一个‘我’。”沈炼一脸的风轻云淡,目光越过女帝,落在那片片白云之上。   若兮忽然接着说道:“皇上你很凶。”   女帝目光投在若兮身上,轻声笑道:“小姑娘你可当真不怕死,敢这么跟朕说话。”   若兮抬头道:“皇上你能不死么?你能让我永远活着么?”   女帝不由为之一愕,然后叹道:“朕自是不能不死,也不能让你永远活着。”   若兮道:“既然我们都要死,那我为什么要怕死。”   女帝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比神都城里任何人都配姓赵,为什么连个小女孩都能想明白的事,他们却不明白?”她并非要唯唯诺诺的臣子,她的雄心壮志,不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能够明白。   女帝既然知道沈炼的来历,自然也会知道若兮的来历,可她似乎对若兮的身份,并不太在意。   其实这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因为她曾经杀过某个大臣,但是还敢用这位大臣的亲孙女作为自己身边的女官。   沈炼道:“小孩子不怕死,是因为不知道生命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纵然人人都要死,可谁又不想多活些时候,多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本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可朕是非常之人,亦要建非常之功,倒是收不下你这四个字了。”女帝目光又复重重落在沈炼身上。   沈炼双目愈发清亮起来,好似各自在两只眼睛里,点亮了一盏青灯。   一灯如豆,薪火不绝。   女帝眼神纵然如风雪,可也灭不了这盏灯。   在神话传说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世间有三盏灯,冥冥灯火不绝,照耀过去未来,一切有无时空。   八景宫太上道祖处有一盏灯,   玉虚宫元始天尊处有一盏灯,   灵鹫山上燃灯古佛处有一盏灯。   灯是实物,也是虚无。   只是若有大成就者,自会点亮一盏灯,不单照耀自己,也给别人指引前路。   因这心念,便是世间修行之人不绝的缘故。   沈炼在青玄给那些同门,讲解自身对道法的理解,不藏私,不偏私,便冥冥契合了这理念。   他的灯自是比不上那三盏灯,可是已能够在修行道路的长夜中,点出些许光明。   女帝冰冷若雪的眼神,已随灯火化解,转瞬冰消,外面的天风吹了进来,拂乱发丝,她已经很大年纪,依然肌肤若冰雪,似处子年纪。   跟着幽幽叹了一口气,淡声说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沈炼我知道你很会写诗,你今日能在这里留下一首诗么?”   她今日确实不是来找沈炼麻烦的,只是想见一见这个人。因为她真正的敌人,还远远没有露出底牌,且随时要跟她殊死一搏。   大道之争,不死不休。   沈炼还没跟她到这份上。   沈炼道:“自无不可。”   他自是没有什么诗才的,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他不会写,却会抄诗。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这首《过香积寺》,沈炼顷刻而就,用手指的指力,刻在这层高塔的石壁上。笔锋优雅,意境玄远。   女帝亦挑不出什么毛病,而沈炼已经带着若兮施施然下了塔。   她还在塔上非是为了欣赏此诗,该来的,总归要来。   她等着! 第57章 难在自性   淡淡云烟,潺潺流水,夏花幽幽。   沈炼还在山中,若兮不在身旁,而是在远处等着他。   一条溪流从山体中的夹缝中横空出世,喷涌而出的水体形成瀑布,四溅的水珠,好似珍珠般漫天挥洒。最后大部分溪水都汇聚在沈炼面前这口清潭中,再平缓从潭口边溜走。   清潭上方的飞流,与清潭的静谧,形成一种对比,似乎动静间的美妙,被此景诠释得淋漓尽致。   此时天边已经有了丝丝晚霞,薄暮降临。   暮色苍茫,云烟之中,朝小雨缓缓出现,依旧白衣。   沈炼已经在这站了一会了,他实是毫不意外朝小雨的出现,这位九莲秘宗的圣女,正是神都这盘棋,女帝最大的对手。   朝小雨轻轻摘下溪边一朵淡黄色的野花,放在那完美无瑕的鼻尖上嗅了嗅,其动人的美态,足以教任何男子为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她的五官可以说无可挑剔,即使最高明的匠人,恐怕都难以将她的美态完全复刻,纵然最具才情的画师,亦难以捕捉到她拈花一笑的神韵。   她似乎高于众生之上,故而完美无瑕。   世上当然不存在完美的人,朝小雨也不例外,只是她能给人在刹那间生出这种感觉,这已经很了不起。   每一个修行者,其修行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只是站在高处的人,往往别人只能看到他们光鲜的外表,忘却其背后的艰辛。   沈炼轻声道:“你拈花时,美极了。”这是由衷而言,既然并非瞎子,就得正视朝小雨的美丽。   “看来你今天的心情很好,陛下也没有为难你。”朝小雨随手扔掉了之前还被她粘在手里,放在鼻尖嗅着香气的野花。那种抛弃喜爱事物的自然,透露着是如神灵般的漠然无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思便是对天地而言,别的事物,跟刍狗没有区别。   对朝小雨而言,喜欢的事物,和讨厌的事物,似乎也没有区别。   这是她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亦是最足可怕的地方。   “我猜你想知道我对你和陛下之间的看法,说实话,整个神都城,亦只有我方才有资格评论你们。”沈炼轻松写意的外表下,自有一股强大的自信。   “每次见到沈君,我都有不同的感受,那晚的淡然,今日的清傲,皆让小雨留下了深刻映像,我确实不喜欢世俗的男子对我评头论足,但沈君绝对是例外,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朝小雨置身如梦似幻的烟霭中,可声音柔和到了极点,似白云,又似柳絮,轻轻在沈炼的耳边回响。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一个能够创造组织的人,是豪杰,一个能够创造国度的人,是王者,一个能够创造宗教的人,是圣者。小雨觉得你能做哪一种人?”沈炼没有直接说出看法,反而抱砖引玉般说出这样一段言语。   朝小雨轻笑道:“九莲教不是我创立的,我也不会创立别的教派,看来圣者我是当不起了。我也不会建国,组织些凡夫俗子,争名夺利,更非我的兴趣,看来我哪一种人也不是。”   沈炼深深叹息道:“你哪一种都不想做,因为你根本不想做人,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皆是永恒不灭,看文明兴废,你的志向,我是深深佩服的。”   朝小雨静谧的眼波中,仿佛激起股暗流,却又被抑制下来,沈炼真是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可怕的人。   这种人自当该跟她志同道合,可她又分明清楚,沈炼绝非她这般可以放弃情感,去追逐缥缈无依的天道。   这也是沈炼为何身边还会带着若兮的缘故,在外人看来,于沈炼而言,若兮再怎么灵慧过人,都只是累赘而已。   她能感觉到沈炼体内有股可怕的力量潜伏着,那股力量的感觉,就像是她一直追寻的道,冷漠而亘古。   亦是沈炼身上最足吸引她的地方,所以她觉得沈炼是有破绽的。因为她无法驯服那股力量,因为他做不到同道一般无私无情。   天道有常,不会因谁而存在,亦不会因谁而废弃。   她不信沈炼无法明白这种道理,可他为何还要坚持不放弃人类那些可笑又无用的情感。   她师姐也是这样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她总有说不来的感觉。   在朝小雨心内起伏的时候,沈炼的目光穿过无形护佑在她身周的气场,同她直接对视,朝小雨看到沈炼眼中的自己。   潭影悠悠,同样可以看见两人的倒影。   沈炼继续说道:“可是陛下和你是不同的。”   朝小雨恰如其分‘哦’了一声,同时隐去自身的深思,起伏的道心,又复静如止水。   “有什么不同?”   “我看到她第一刻,便知道她不是一个在意成败得失的人,她的修行在于做别人做不到的事,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是想去做而已。”沈炼此话,如果给女帝听见,定然会生出知己之感,可惜这番话沈炼并没有在此前对女帝说。   朝小雨是舍‘性’,故而求得罗教的最终‘真空’。无性自空,当然便无须见心明性。   女帝是任‘性’,从她以女子之身,改朝换制,建元称帝,便知她是一个可以打破常规的人物。   而这些并不能令她满足,生命的意义,对她而言,肯定是需要无穷的探索,方才能令她不对人生感到厌倦。   沈炼能明白两人,自然是他同两者有些相似的地方。   他本性淡然,所以许多东西都不太看重,亦可以舍弃,但是又不怕任何艰难,从他选择太虚神策,就可以证明,他骨子里确实有种斩破一切阻碍的冒险精神。   并非说他综合了朝小雨和女帝道性的优点,这反而是他人生矛盾的地方。   当初张若虚令顾采薇传话给他,说‘他之难,在自性耳’,确实不假。   沈炼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沉淀,再通过和两人的接触,才发现这一点,与掌教之言对照起来。 第58章 经声佛号   太虚八气的调和就如一道极难的算题,可算题再难,花费时间和苦功,也能找到破题的思路。   沈炼如今确实找到了八气冲突的缘故,以及解决的思路,但心里还有一关过不去,不在于其他,在于自己。   忽然沈炼朝着山上的佛塔望去,那里的天地元气有了剧烈变化。   朝小雨巧笑嫣然,望着虚空,有一支箭穿云而来,直指佛塔。箭在不停旋转,带动天地元气,如若龙形的气流,将那白云都不知道卷了多少,拖着长长的尾巴。   钟声悠扬的响起,香积寺响起了浩大的经声佛号。   “南无香积佛,南无香积佛……”,在钟声佛号中。   佛塔生出金色的光芒,有一尊佛陀,在虚空若隐若现,金色的佛掌,做出礼敬的姿势,佛光如波浪般,悠远荡开。抵住了那支从云深处穿透下来的箭气长龙。   龙形的气劲,依旧毫不停歇的冲击佛光。   两者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朝小雨的声音又复在沈炼耳边响起,似乎有一分得意,说道:“这里本无香积寺,更无什么香积佛,可是我们这位陛下,此前还是天后时,就亲口御封了一位香积佛出来,她是人间的王者,怎么能敕封神灵,自是大逆不道至极。   可随着山中香火日盛,这里居然真的诞生了一尊神灵。   如非我已经生出一丝神性,怕是都察觉不到。也就是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她练的是什么神通。又为何改元,并非仅仅因为想当皇帝那么简单。”   沈炼听她说了这么大堆话,佛塔上那尊虚幻佛陀和龙形箭气的僵持又生出变化。   箭枝忽然爆炸,一缕黑气,随着碎片,落入虚幻佛陀当中,好似油锅里进了火星,那虚幻佛像,经过一阵炽烈光芒后,便生出‘嗡嗡嗡’的声音。   晚风拂过山涧,佛塔巍然而立,只是沈炼的目力,足以看到上面生出一些坑洼,看来还是被刚才的爆炸波及到。   论起来刚才那爆炸的声势,算不上惊天动地,甚至他们这里都没有受到什么震动。   只是这场道法交锋,确实别开生面。   从头到尾,女帝和那只神箭的主人,都没有露过面。   唯独佛像浮现,和那支箭上的黑气耐人寻味至极。   朝小雨拍起手掌,悠悠说道:“好戏结束,沈君可看出什么?”   沈炼道:“恕我孤陋寡闻,从小雨姑娘之前的话,说明此佛像并非元气幻化,似乎是一尊神灵,可比起真正的神灵而言,法力神通,又逊色不少。”   这尊佛气息有些像当日遇见的梧桐邪神,只是没有五通神邪气那么盛,令他不舒服的感觉,轻了不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那支箭的黑气,由于太远,他确实没有发觉到其本质是什么,只是觉得黑气出现之后,佛像就似遇到天敌一般,自然瓦解。   据他而言有几种歹毒的符术以及巫术可以有类似瓦解神通道法的效果,但那丝黑气,似乎没有那么邪性。   朝小雨美目一盼,嫣然笑道:“你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她的声音越去越远,人刚才还在近处,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云烟散去,沈炼注目刚才朝小雨所立之处,一只蚂蚁本来半卷缩着,现在慢慢爬了起来。她刚才踩着一只蚂蚁,离开之后,还能让蚂蚁毫发无损。   而刚才沈炼没有看出朝小雨是有意为之,可见她的修为境界,着实可怕,难怪敢于和女帝做斗争。   朝小雨不说,沈炼也无法强迫,神都这潭水越来越不可测,他不想如此落入别人算计中来。   他已经决意从神都抽身而去,毕竟现如今的局势,跟他开始判断,确实有了误差。   只是太虚神策确实还差临门一脚,不迈去,到什么地方都一样。   ……   白少流仍旧不知道水为何非要从高到低流,这时候本来可见的暮霭,却一下子转为阴云。   天色立刻昏暗下来,接着便是丝丝小雨,顷刻而又大雨倾盆。   他想到一件事,水从高到低留下,雨又是怎么到天上的,可若是天上的水无穷无尽,趁着下雨的时候流到地上,那么千万年来,这大地为何没有全部都是水。   当然他没有傻傻站到雨中去想这个问题,最后想到的是,老板娘清早就出门了,这时还没回来,她会不会淋雨。   毕竟天色这么晚,逗留在外面,也不是很安全。   随后从雨幕中,他看到了一把油纸伞。   两人撑着同一把伞,暗沉的天色里,加上雨线,他只能大致分辨出其中一个是老板娘。   在他发愣的时候,油纸伞已经由远及近,白少流终于看清楚另外一个人,虽然如今天色不明朗,但那细腻光洁的面庞,已然让他看得清楚,加上一身素净白衣,当真是画中的菩萨一般。   老板娘虽说也是一个大美人,但不能如面前的女子那般令人惊心动魄,白少流居然就这样愣着了。   咯咯的笑声,像风中的铃铛一般清脆,比雨落的声音,还要好听百倍千倍。   “师姐你家的小伙计,看着好傻。”   老板娘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烧一桶热水,老娘要洗澡换个衣服。”   白少流这才注意到老板娘居然穿的是一身灰衣,他记性再不好,也知道老板娘出去的时候,不是这身衣服。   灰色的衣物,上面还绣着许多纹路,而且这些纹路密密麻麻,加上天色幽暗,他当真看不出什么名堂。   况且老板娘又踢了他一脚,所以只好灰溜溜去烧热水。   他怕老板娘着急,还用内力催逼火焰,不一会,水就开了。   等他备好热水,老板娘就跟着那白衣女子进了房间。   他虽然有点好奇,可也没有敢于在老板娘洗澡的时候留下。   他却不知道此时在浴桶中,老板娘躺在里面,浑身上下,肌肤都隐隐现出若隐若现的黑气。   老板娘似无所觉,只是看着朝小雨道:“你的要求我已经照做了,这下你总该把神迹的信物交给我了。” 第59章 神迹   神迹在常人看来,便是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事情,只是老板娘口中的神迹却是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其来历,无人可知,只是其中有许多罕见的事物,甚至还有许多秘术、神通,以及许多超乎想象的事物存在。   ‘神迹’漂流在天地之间,从不刻意停留在任何一处。如果要进去,必然要神迹的信物才行。   ‘神迹’的信物便是从神迹流落出去的东西,因其上面的气息,才会在进入‘神迹’的时候,不被排斥。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即使进去过的人,出来后都绝口不提,只是在某些道经中能窥见只言片语的线索,或者被某些大能算到。   九莲秘宗便曾经有一位高人,进入过神迹,《法灭尽经》便是从神迹中带出来的道诀。   否则即使还顾念当年的情谊,老板娘周灵也不会冒着风险出手。   正因为两人师出同门,知根知底,所以自从那件信物落在朝小雨手上后,老板娘试了几次,都没能夺回来。   只因这一层缘故,周灵也没有料到,朝小雨还会再来找她。   朝小雨清袖一扬,嫩如白玉般的两根手指间,就多了一片椭圆形的叶子,呈现青绿之色,叶片厚实,散发丝丝温润的光泽,前端尖而下垂。   丝丝玄之又玄的气息,透露出来,满室顿有光明之感。   朝小雨指尖一抖,叶片朝着老板娘悠悠而去,落入老板娘手中,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黑气,似乎也受到惊吓,眨眼间就退了去。   老板娘深深看了朝小雨一眼,说道:“你居然这么爽快就把东西给我?”   朝小雨叹息道:“师姐你以为当真是我要跟你作对么,莫说你未必有那缘法,能够找到那地方,便是真的找到,如你所愿,神通大成,你也没有丝毫希望,去挑战那人。”   老板娘默然无语,没有反驳。   朝小雨又道:“以他的修为,等到你神通大成时,必然会感应到,从而算出这段因果,那人的脾性可是向来斩草除根,恐怕等你道成之日,亦是身陨之时。”其实这些朝小雨不说,老板娘也明白。   她说出来,只是心有所感。   因为她不明白师姐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她心里的冷漠,来设身处地于师姐,只觉得无可理喻,就像沈炼不肯断情绝欲一般。   凡人纠结于这些,自是因为不懂超脱之法,也没有这等智慧能够勘破。   对于她们这种旨在超脱,凌驾众生之上的人而言,纠结于凡尘俗恨,实是毫无意义。   若非她和女帝道路冲突,就是前一刻生死相搏,下一刻恩仇俱泯亦无不可。   老板娘忽然回道:“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决裂么?因为师父坐化时,你一点伤心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朝小雨淡然道:“可伤心有用么?如果这次我和她交锋陨落,你也会伤心?”   老板娘道:“自然。”   朝小雨轻声道:“可你若是死了,我还是不会难过。”她可以在人世间行走时,顾盼流波,柔情百转,亦可以举止优雅,谈吐不凡。   但那不过是于人间处理事务的手段,道心如一。   于她而言这些交际手段,跟法术没有区别,而她用出来时,甚至比那些情感丰富的人效果更好。   但手段终究是手段,根本无法影响到她的追求。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坚持走这样的道路,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师姐你见过悬崖上的花么,只有凌驾于众生之上,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来,于我而言,亦复如是。”   房门推开,大雨磅礴,朝小雨没有打伞,只是那些雨水在要落到她身上时,便给无形的力道推开。   人影亦消失在茫茫雨夜当中。   ……   这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都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安平渠的河道很深,载着落到神都城里的水,出了城,让神都免于水患。   沈炼看着大雨,心里清楚,这场大雨来的绝非偶然。   自从香积寺那场无言的交锋后,神都气机的变化愈发剧烈。   好似沉睡的巨龙,被忽然惊醒。   若把整个神都城以及周围山水组成的风水大阵比作巨龙,那么香积寺就是龙鳞所在,皇城却是龙腹。   女帝便是这巨龙的精神,汇聚的地气以及众生愿力,便是其中流畅的血液。   道家有种高妙的境界,叫做天人合一,将自身溶于天地之中,引动天地之力,生出莫大威能。   女帝便同这境界有相似之处,在神都城里,她的权威自然是至高无上。   只是女帝相比这方天地,仍旧柔弱不堪,所以才会建造香积寺,通过某种秘术,敕封神灵,转接加在自身多余的威能。   而随着香积佛的成长,恐怕她也能随之进步,两者形成一种玄妙的联系。   其实香积佛换成道家神灵,亦没有什么差别,香积寺换成道观,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道家既是前朝钟爱,又在集聚信仰上不如佛家,自然被女帝舍弃。   那支长箭破去香积佛的法,看来更给女帝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以至于平衡势头,被打破。   女帝改元,本非顺应天命,故而龙气不是很稳,暗藏隐患,连锁反应下,便引动神都地机变化,造成天象感应。   朝小雨正是窥破这一点,顺天而行,假借她人之手,破去香积寺的布局。   女帝恐怕亦是因为冥冥中有所感应,才会坐镇香积寺,没想到那箭枝黑气却是克制香积佛的法,才棋差一步。   不过尽管朝小雨做了这一切,其最好的结果,只是有了跟女帝平等对决的资格。   两人最后交锋的时间,恐怕为时不远,很快就要到来。   沈炼分析到这一切,并不喜悦,因为看来即使这风水阵法,操控地气,其中的玄微,依旧没能让他找到如何顺其自然摆弄太虚八气。   当然他觉得自己离太虚神策入门已经只差一点,需要一个恰当契机。或许便是女帝和朝小雨决胜交锋时,亦是他的机缘所在。 第60章 风雨之时   已经到了七月,一连五日,神都城内,要么下雨,要么阴云密布,凄风怒号,怪异的天气,让人心也生出许多纷杂的念头,变得不安分起来。   赵祥身着便装,再一次来到医馆,他不是来看病,而是来问病,替别人问病。   虽然外面天气阴郁,医馆之内,一室光明。   在医馆的墙壁上,有一盏铜灯,格外明亮,灯火摇曳,没有烟气。   赵祥多瞧了铜灯一眼,发现里面没有灯油,那灯火长明,不见熄灭。   沈炼此时道袍碧蓝如海,正在专注于研墨,墨汁是紫红色的,可以看到他手上有一条清晰的口子。赵祥不知道什么墨,非要用血来调和,只是他知道如沈炼这样的奇人,自然会做出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   他先是问好,然后才说出自己目的。   “你是说陛下生病了?”沈炼头也不回。   “是的,我祖母掌朝三十年,从来没有生过病,可这次却突然病了,而且也不许我们去看。”赵祥气质沉凝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的轩昂,始终不改。   这是他的本性,也难以掩饰掉。   沈炼道:“太子殿下让你来问我的么?”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但我父王,一定也很好奇。”赵晓如是说道。   “陛下没有病。”沈炼沉吟一会,然后说道。   赵祥脸上隐隐有点失望,只是沈炼是女帝生病之前,最后召见的人,至于那天香积寺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说看到了香积寺上空出现了佛还有飞龙。   如果是真的,这也是祥瑞,并非什么恶兆,女帝又何必封锁消息。   苦慧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且就在皇宫里面,这些天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消息,可是老和尚年纪大了,已经活成人精。可还是露出一点口风给东宫的人知道,说出女帝在病前见过沈炼。   赵祥自是不会怀疑沈炼,只是既然是没病,难道他祖母是在装病,试探他们么。以他对自己祖母的了解,她绝非那样的人。   于女帝而言,自是堂皇霸道,用不着这点鬼蜮伎俩。   这样一来,赵祥更无法理解此事透露出的蹊跷。   沈炼接着说道:“回去告诉你父亲,‘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以静制动,确实是适用于情势不明朗的时候。   赵祥突然明白了他父亲为何没有主动让他来问沈炼,又为何不阻止他来。   父亲是要借沈炼之口,来告诉他这个道理。   赵祥明白了该明白的事,自然也就走了。因为他看得出,沈炼正在做的事很重要,他自是不便继续打扰。   沈炼这次见到赵祥,其本身的紫气,已然稳固了不少,颇有种一阳初生,万物勃发的感觉。   可是皇城那位陛下,当真就不清楚天命不可违背,当真就放任自己的气运衰落?   自然并非如此,在如今的境地,太子和赵祥固然天命加身,亦非最关键人物,真正的关键在于,要从女帝手上争夺这汇聚在神都的众生愿力的朝小雨。   这以神都城和周围山水布下的绝世大阵,引渡大周朝的众生愿力,对于朝小雨和女帝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朝小雨一旦得到这众生愿力,便可以以其作为原料,融合自身神性,将九莲法相推进到极为高深的层次,一步登天,成为长生真人之下,少有的强大存在,于这修行界,真正说的上一方人物,不逊色于陈剑眉。   陈剑眉外界对他的猜测,自是其人已还丹九转,加上其踏入剑修之道,无形剑诀威力绝伦,以至于战力空前强大,才能于大荒之中立道‘杀生观’,斩妖除魔,无可匹敌。   当然朝小雨和陈剑眉已然是两条平行线,毫无相似之处,他明白为何道佛两门为正宗,神道之路是外道,毕竟假于他求。   还丹之路,纵然千难万险,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是不成,命运在自己手中。   若女帝和朝小雨确有几分因人成事的味道,比如他在神都,便成为两方争斗局势下的变数。   沈炼相信如果和两人的见面,他没有现如今可以保护自己的实力,绝对会被朝小雨和女帝消灭或者收服。   这是没有半点疑问的事情。   手上的创口逐渐痊愈,血墨颜色更深,从山上带下来的上好符纸,已经存货不多。   沈炼这次全部都要用上。   还有两日便是七月初七,那一日的夜晚,将会展开女帝和朝小雨空前灿烂的交锋。   墨汁浓稠而又均匀,散发出淡淡的血香。血液本是腥的,可是沈炼的血,已没有如凡夫俗子血液中那么多杂质,十分纯净。当初凌冲霄的血,便有丝丝香气,况且今日之沈炼。   若兮看着哥哥将血墨调好,才开始执笔着墨。   雪白的符纸上,落下沈炼的笔墨,勾勒出犹若浮云的纹路。   血墨粘稠,凝而不散,还有幽暗的血晕。   以血制符自古有之,沈炼自身的灵血,元气充沛,气贯笔稍,所制符文,更能勾连天地元气,生出莫大威能。   可惜他学的符文,少有强大的威力,相传上古之时,有人制符,威力不下于厉害的法器,一纸灵符,甚至可以移山转岳,焚江煮海,又不知是何等气象。   沈炼一共制了三张血符,再多一点,又得损耗精血,更何况以他之能,三道血符起不了作用,三十道也解决不了。   再然后沈炼就开始陪着若兮读书写字,恰好这些天天气恶劣,若兮也不会嚷着要出门玩。   其实只要他不让若兮出去,若兮怎么会不听,可他从来不想强迫若兮做她不喜欢的事。   或许这样令若兮任性了点,骄纵了点,更像她母亲年轻时候。   但若兮的成熟远在他想象之上,或许从那天给他煮粥开始,小姑娘已经和过去划出了分别。   白少流期间来过两次,他终于不再执着沈炼给出的问题,剑法之中,已然多了不少自然得转承,甚至于有一丝说不出来的韵味,绝非流水生生不息那么简单。   第二次白少流是来告别的,因为老板娘要搬走,问他愿不愿意走,老板娘对他有大恩大德,他怕老板娘独自一人到外地会有事,虽然老板娘有个神秘的师妹,自身也有些秘密,但白少流还是想要守护她。   沈炼在白少流告别的那时候,忽然生出一种预感,此子他还会再碰见。 第61章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但论灵觉,沈炼已经不在许多还丹修士之下,自然不会平白生出这种感觉,冥冥之中有股微妙感应。   况且修士的缘法,有时候是难以言说的。他们与天争命,却又顺天而行,偶尔喊出逆行成仙的口号,看似矛盾,却是透露出一种道理,世间之事,永远在变化当中。   老板娘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可选择了脱离神都这趟浑水。   沈炼也是不凡,但他想要参与其中,因为他有种感觉,其机缘也在于这场交锋当中。   他玄关一窍打通之后,凝练法力,处处窍穴,都可以当做气海,不过最大的气海,还是位于丹田,丹田之中,有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法力相互纠缠,却非均匀一致,好似团面泥,颜色驳杂,不成一统,他体内本身的法力,总有些被这团面泥吸收。由于他的刻意压制,这种吞噬速度极为缓慢。   沈炼如果尝试驱使这八种法力,一旦脱体而出,便会与外界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自然之力,相互呼应,生出莫大威能之余,亦让他难以控制,伤到自身。   其实想想就知道,太虚八气,洽和这八种自然之力,如果不能控制,体外自然便是檑木滚石,风雷水火,种种异象,沈炼又非金刚不坏之体,且未得仙道,如何经受得住这些冲突。   而目前太虚法力固然于他体内根深蒂固,却被他断绝内外,加上还不算极强,即使依旧冲突,却在将乱未乱之际,或者分久必合,或者合久必分。   不似一开始他引入八气,与法力结合时,那般剧烈的冲突。   这说到底还是十几年来,他身体逐渐适应了八种法力的冲突,逐渐被改造,加上合了顺其自然的道理,将危害相应减轻不少。   但这也是日思夜想,因为等这法力种子,完全成长起来时,脱出他能够压制的范围,他也不能保证其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显这太虚法力,自有灵性,同普通功法有些不同之处。   他想起当年顾采薇第一次对他展示太虚神策威力时,确实没有丝毫引动天地元气,就化解了他的符术,现如今看来,颇有些像是体内太虚神策法力的自动应对,将他符术的威力直接化去,或者说吸收掉。   小若兮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看来已经睡着了,沈炼细细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才出门,同时也以道法,封禁了房门。   今日是七月初七,七七为完满之数,古人造出算盘,推演数理,而算盘每一列珠数恰好便是七个。此事并非偶然,而是隐藏这天地间某种甚微玄奥的道理。   北斗有七星,虚空亦有七曜,万象物理,其中的妙道,一旦细想,自是滋味难言。   大明宫水凉殿外,是十里平湖。傍晚才下过雨,天空多日的阴沉,一扫而空,长天如水,一钩淡月如银,星华流转,水面上亦是波光荡然。   偶尔蛙鸣,风动荷叶,于这幽然独立的天地,化生妙趣。   平湖之外便是安平渠,河水因过去几场大雨,水量充沛,哗啦啦流水声,是生机盎然的象征。只此一条人工河,尚不足以述说女帝的丰功伟绩,可也让人管中窥豹。   今夜水凉殿周围再无其他人,女帝出现在殿上最高处,任那清风吹拂帝冕。她的身子较寻常女子高一点,帝冕又高一点,生出总理山河的帝王风采。   水面清圆,风荷一一仰面,承载着许多珍珠般晶莹的水珠儿,摇曳颤动,令人不自觉便陷入其巧夺造化的景色当中。   沈炼出现在湖畔一株杨柳之上,足尖踩着一根柳枝,浮浮沉沉,好似神仙一般,自有清妙。   当他出现时,女帝的目光亦同时落在他身上,眼神淡漠,看不出其任何情感。   今夜群星当中,北斗最亮,其中第一颗魁星,更是众星之主般,大放光明。   一只小舟,好似利箭飞出,从安平渠逆流划入平湖,船头拨开莲叶,舟上之人白衣长发,水月之色,尽为陪衬,她自是朝小雨。   当此之时,朝小雨白衣素净,洽然于周身环境,像极了清净莲叶当中,自然结出的白莲,气质干干净净,不染半点尘埃。   小舟没有船桨,于朝小雨足下,油然而动,行驶的方向和速度,仿佛精确如尺子量过一般,无可挑剔。当朝小雨抬起头和女帝目光对视时,小舟戛然停止。湖水波荡,起起伏伏,掀开朝小雨的衣裙,露出其修长洁白的小腿,以及赤足。   女帝注目清丽绝俗的朝小雨,实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这个敢于在她眼皮底子下耍弄手段的九莲妖女。不同历朝历代中的邪教首脑,此女有泼天的胆量,更有冷静缜密的思维,最重要的是此女还不受任何情感拖累,理智得可怕。   即使几番围剿,她始终没能将朝小雨的势力一网打尽。   女帝身子一动,如若风驰电掣般,空气生出音爆,轰鸣声砸到沈炼的耳膜中,震荡气血,只这一下,若是普通人,当即就晕了过去。   她这速度,不但巧妙利用了大地的引力,更在破空而出时,以气流为刃,掺合一股神秘的力量,犹似一把横空之刃,破天之刀,当头往朝小雨劈去。   女帝庞然浩大的气势无半分保留罩在朝小雨身上,日月星辰只是陪衬而已。   沈炼入道以来,与人交锋多是凭借术法,因为术法有超乎自然的力量,且又借用天地自然的威力,自然轻易可击败世间武者。他仍旧从女帝身上看出武学的痕迹,只是又超出了凡俗武学,抵达一个新的层次。   气流如刃,亦如真的刀剑一般冰冷锋锐。   朝小雨满面含笑,不惊不忧,身子随风缱倦,到了半空中,而原本站立的小舟,一分为二,旋即分开,平湖一时间多出多少破残的荷叶。 第62章 天子望气   半空而立,随风起伏的朝小雨,浑身上下沐浴在淡约圣洁的光晕当中,并非若明月借着太阳的光辉,而是如星辰,自我有光。   她眉心生出一朵白色莲花印记,遍体圣洁光晕,在风中起起伏伏,令人把握不住她的真实位置。   女帝立足在一片宽大的荷叶上,目中神光爆闪,打量着前方上空的朝小雨。   刚才那一下,可谓大巧不工,普天下未至还丹的修士,能避开的寥寥可数。   在如此强绝的武力面前,神都城内的军队,其实都只是个笑话,当修士开始真正超凡入圣的时候,已经不是人数堆积便能够解决掉他们。   除非如上古年间,军队结成那些奇阵,同样勾连天地中冥冥不可知的力量,或是凭借一军血气和煞气,方可抗衡这些超凡的存在。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沈炼不在楼上,在柳梢头,背后明月冉冉升起,他却不看。   女帝庞然的气机,比明月更加令人瞩目,而朝小雨好似清风,无人可以拘束。   而女帝的双眸亦随之产生变化,目光仿佛成了实质,罩在朝小雨身上,令她身上一切,都无法隐瞒,没有任何可以潜藏的地方。   甚至沈炼生出一种感觉,连他自身气息的运转,都在女帝的目光当中,明明女帝注意力并非放在他身上。   朝小雨柔和的声音,从风中飘来荡去,“陛下的天子望气术可当真厉害。”   她身形融入无形之风,清风本自无形无质,女帝任何攻击都只是徒劳。可当女帝双眼运使‘天子观气术’时,纵然她真的成了一缕清风,也逃不出女帝法眼。   观其气,制其形。   上古有圣天子观四时之气,总理山河,沈炼没想到女帝居然也学会了此术。他看不出女帝传承,因为其表现的道术神通,和玄门正宗大相庭径。   其肉身在刚才施展的身法当中,亦可以看出,强横得吓人。肉身以音爆的速度前行,这是何等惊人的身体素质。   也可见女帝的龙袍帝冕也是非凡之物,才能在如此骇然速度下,完好无损。   而练气士固然可以夺取天地之精华,锤炼肉身,但也是有限度的,当真将肉身修炼的犹如金刚法体,且不说要耗费多少精力,也需要找到相应的法门。   况且修行最后一步成就长生时,肉身也会变成可有可无之物,因为破妄而出,自会成就元神,到时候聚则成形,散则为气,神游万里,不再受生老病死的困扰。   故而道家称长生之下的练气士为守尸鬼,亦足以说明肉身只是在长生之前作用最大。   无形之风,在天子望气术下定住了,朝小雨也缓缓降落。她非是阴神出体,更非歩虚修士,凭虚而立,几乎不可能。修士可以借助道术法器飞行,但要不动声色摆脱大地引力,大抵只有道家‘歩虚’境界,佛门身如意通练到极为高深的境界,更或者是天赋神通。   朝小雨虽然走的是神道,尚还未到舍弃肉身这步,白皙的手上多了一捧黝黑的尘土,其色泽光润,气息莫名。   女帝见到后忽然急速倒退,可是已经晚了。   远在一边的沈炼忽然之间,生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受,眼前一切产生剧烈的变化,神魂一时迷惘。他道心寂然,没有慌乱。已经难见明月,亦不在柳梢头。此处空间,光线暗沉,不及百丈远处,便尽是昏蒙。   身体自空而落,轻若一鸿羽毛。   最后悠然而立,女帝和朝小雨早就立在十余丈外,相距亦不足五丈,这下她们可近了不少。   女帝冷然道:“没想到你还有神土,如此珍贵的东西,都舍得用出来。”   沈炼听到此话之后,才明白过来,当时为何女帝一看到黑土,就要远离。据说上古之时,神圣仙佛层出不穷,虽然因为道路不通,但是大能之间,仍旧有相似之处。   若仙佛境界高明,便可于虚空开辟出道场,独立于大千世界,神话传说的天宫便是天帝的道场,只是天帝法力无边,天宫之大,几可比拟大千世界;极乐世界是阿弥佗佛的道场,亦是广大无边。   除却这两处最有名的道场之外,那些神道大能,亦有自己的道场,称之为神国,与之相对应的,还有古圣天子的帝乡。   无论是帝乡、神国或者仙佛道场,都是人为开辟的空间,大者如须弥,小者如芥子,各有不同于大千世界的玄妙,亦会生出许多珍贵的事物。   朝小雨手中的神土自是某位大能神国的一些边角材料,若是用于精通炼器的修士手中,便可以做出带有储物困人功能的法器。沈炼虽然也有袖里乾坤之术,只是此术不但不时贯注法力维持,若是自己法力全失,或者身死道消,法术崩溃,带在身上的东西,便有极大可能消失无踪。   天地间就有数件有名的空间法宝,里面空间可以说堪比一方世界。   朝小雨手上这点神土,化出的空间,却算不上多大,只是用来做两人最后的战场。而且没有经过炼制成法器或者法宝,神土所化空间也带不走。   非是朝小雨不想将其炼制成法器,确实她没有这等本事,况且空间法器和法宝,除却神土外,还得许多其他珍贵的材料,经过高明的炼器宗师,耗费许多精力才行。   她虽然没有放出什么狠话,但无形中已然表明,和女帝今夜必分胜负。   神土在她手上祭炼过,朝小雨自然获得这空间的主导权。便是还丹七转的修士,入了这里,怕都只能任凭宰割。   本来神都作为女帝的主场,朝小雨本无机会胜过女帝,只是却被她破去女帝的布置,让两人可以公平决斗。而女帝所料不到的便是,朝小雨居然拥有神土如此珍贵的东西,让她陷入被动当中。   沈炼平静注视着两人,没有多话,朝小雨显然可以不把他拉进来,但还是如此做了,是抱着一网打尽的想法,还是另有所图? 第63章 白莲灭生   似乎朝小雨感受到沈炼的情绪,向他嫣然道:“沈君你若不来,像我师姐一样离开神都,我倒是拿你没什么办法,谁叫你偏要前来,今日我也不会伤害你,只是等我解决掉咱们陛下之后,希望你能看清局势,做我九莲护法,如果沈君还能够还丹,届时我们成为道侣,相互扶持,想必终能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   沈炼听了朝小雨的话后,轻声一笑,说道:“没想到小雨你还如此想法,实是教我受宠若惊,可惜我这人有毛病,不喜欢受强迫。”   女帝没有说话了,因为她身周有股无形的空间之力,正在禁锢她,只是她一脸平静,看不出陷入险境的样子。   无故加之而不怒,卒然临之而不惊,自是她这般人物,必然的修养。   不过她今日陷入险境,确实是自负神通以极,小觑了世间万般法术,无穷妙物。   朝小雨故作叹息道:“沈君莫不以为,我故意托大,同时对付你们两个会很吃力?”她清眸浅笑,但殊无得意,沈炼很清楚感受到她这人真是没有半分感情,不过说的话未必作假。   天底下的人或物,在她看来都是工具,区别便是有用或者无用。   这与她清灵的气质,并无矛盾处,只因不在乎,故而不为俗尘搅扰。   沈炼心里一叹,此人倒是道心坚定,天生的求道种子,若非其选了香火神道之路,修行玄门正宗,洽和道性,无所窒碍,恐怕早就还丹七转以上,破妄长生有望。   忽然空间之中,有神光绽放,其中心处,赫然便是女帝。但见她身上似乎燃烧着火焰一般,如日月之明。朝小雨神色一动,她早已料到女帝修行着一种上古秘术,改造了自身,只是没想到其肉身强横到,可以抵抗空间之力的束缚。   上古人类,不知练气,只知炼体,就有某些修行者研究出通过肉身不老不死,达到长生的目的,拥有担山赶月的大神通。后来练气盛行,炼体的绝顶法门逐渐失传,只是能在如今的武学上,看到些许影子,但更多是被练气士吸收上古炼体之法,结合练气改造出来的。   毕竟走肉身不老不死的道路,依旧有被斩杀的风险,若是遇上阴险歹毒的修士,还有可能被夺舍肉身。更重要的是,两条道路一起修行,哪里有只修一条道路更快,且不会浪费时间精力。   故人云,千般法术,无穷妙道,只问一句,可得长生么?   直指修行本质,纵然武力绝顶,世间难求一对手,怎及得上长生逍遥快活。   故而修士炼体,大都适可而止。   女帝帝冕高戴,气势不断攀升,背后似乎出现了一尊古老而强大的道相。面容奇古,高冠博带,仿佛可以打破一切拘束。   朝小雨面对如此骇然的声势,依然从容不迫道:“你原来练的是浑天不灭体。”   空间震荡,无形空间之力,愈发强横,朝小雨结出一朵又一朵莲印,朵朵白莲花,绽放光明,飘荡在女帝身边。每消融一朵白莲,女帝身上的神光便消融一层。   此是‘白莲灭生之法’,消融人精神气,可谓软刀子割肉。   沈炼亦可以感受到随着朝小雨加重对女帝的攻势,他这里的空间似乎薄弱了一些,只是周身同样有空间之力束缚他,犹若陷身于永不可脱逃的泥淖。沈炼连同体内的法力,运行都开始迟滞。   沈炼手上多出三道血符,无风自燃,先是雷光爆闪,跟着风声大作,烟尘漫卷。   朝小雨手结莲印,犹能分心看向沈炼,禁不住赞道:“好一个法按三才。”   三种血符携带的天地之力,各自代表风雷土,以风雷相激,生出莫大威力,又以土之力为枢机,隔绝流风雷电之戾气,免得反伤自身。朝小雨见到沈炼伺机而动,也不惊慌。神情怡然,颇为漫不经心。   手上莲花朵朵,止不住往女帝飘去。   可她目光往沈炼望去那一眼,跟着沈炼周身空间之力对他的压迫暴涨,风雷之力,厚土之重,皆在这一刻湮灭。沈炼似乎到了绝境,绝非他不如朝小雨,只是在这处神土所化空间,朝小雨便是神灵,对沈炼这等更多依仗道术和符法的修士,能够借用外界天地元气有限度,克制更加严重。   只是神土难得,朝小雨未必还有,看来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既然沈炼来了,干脆就把沈炼一并收服,正好作为她坐下护法天王。她可没有因为沈炼是四大道宗之一青玄的子弟,就对其畏惧有加。说到底等她击败女帝,夺取权位,改换神朝,收获众生香火,九莲大法将会推至极为高深的地步,甚至可能练成不灭灵光,除非长生真人,地仙之流,别人连击败她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也是神道可怕的地方,只要条件足够,心性洽和,几乎可以一步登天。   沈炼似乎听到骨骼爆响,血液停滞,三道血符也不能助他脱困。不过在朝小雨刚才又提升他这边空间撕扯压迫之力时,沈炼已经借着三道血符放出来的时机。忽然以绝强神魂,强自运使周身法力,轰然冲入丹田。   太虚神策的法力种子,如同久旱逢甘雨,疯狂滋长,一身法力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化入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八种法力当中。   太虚法力若长鲸吸水,欢呼雀跃,猛然见涨,八气冲突更加剧烈,只是外界压力之大,反而替沈炼制住一身太虚法力。沈炼神魂驻守灵台,对体内法力一概不管,也任由那空间之力的强烈压迫。   血肉法力,不断冲突。   太虚法力本自因沈炼而生,若是沈炼这主人消亡,它们亦会复归天地,消散虚无。   或许到了某个临界点,沈炼浑身的苦痛,比在幽河中时,还要痛苦许多,只是他依然承受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师姐顾采薇以及太虚一脉的前辈是怎么克服冲突的,沈炼没有去想。 第64章 太虚初成   在他面临这般绝境时,甚至没有关心自己的生死,以及太虚法力能否真正练成。   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晋入希夷的玄妙境地。   太虚神策的诀要,霎时间像似水流般淌入心头,豁然领悟,不带半分刻意,云散皓月当空,水枯明珠出现。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赤色法力和黑色法力互相缠绕,橙紫、黄蓝、青白亦各自对应,以阴阳之数,互相对应。消长往复最后结成一个八色螺旋,从丹田之中,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游走全身经脉、窍穴,将沈炼本身固有的法力吞噬殆尽。   在螺旋状态下,八色法力周流复使,再也分不出强弱。   一时间沈炼周身有八色光芒流转,状若神人。太虚者,道貌也,沈炼身上流出万象更新的气息。   风声水火,天地山泽,八种异象毫无征兆产生,生出巨大威力,竟而将如泥淖的空间震破,漏出一个空洞。到底比不得大千世界的空间层层叠叠,霎时间可从空洞瞧见,天空群星如斗,月光如水,其中北斗七星格外灿然。   女帝绝不会错空如此良机,神光暴涨,双手划出一个玄妙难言的轨迹,那北斗星华,居然就这般注入女帝所化轨迹当中,一片星光,如瀑布,如匹练,如飞虹,轰然而出,朵朵白莲消融,空间破碎。   朝小雨没有预料到,沈炼居然于此时掌握了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同时还冒着巨大危险,将一身法力转化。沈炼之前的威胁不如女帝,他所在地方的空间屏障并非很强,因为被抽调了不少力量用来对付女帝。   当沈炼破开空间,天上星力自然便可以进来,女帝趁此用出‘北斗封神’秘术,引渡北斗星力,一举借助星辰的伟力,破掉这方神土所化空间。   天上星辰皆是大道所化,亘古悠远,即使真正的神国,也少有能与日月星辰争辉的。   四际空明,水在平湖月在天。   本来如三十岁许的女帝,此时变得苍老憔悴,朝小雨也不好受,嘴角溢血,素白衣裙,划出几条口子,露出里面莹白的肌肤,让人为之触目惊心。   沈炼神态自若立于湖水之上,星月分明,那湖水波动不止,可是他人稳然如故。   颇有些江流石不转的味道,要知道他立足于水面,无声无息间化解水面波流,轻松自然,可见手段。   朝小雨功亏一篑,并无多大恼怒,因为恼怒也改变不了现实,瞧着沈炼低叹一声,犹如夜莺婉转,“没想到成全了沈君。”   她是非常之人,今夜已经于事无补,且就算还有神土,也不可能有机会将两人再次困进空间。沈炼所练之法,颇有些万物归藏的道韵,怕是世间顶尖之法,她此时继续斗下去,胜算不大。   今天确实没有料到,沈炼居然能在神土空间内,将他道法成就。天下之事,本就充满变数,一朝不成,只消保全自身,总有成功之时。   况且她祭炼神土,要想操纵其所化空间,自身亦得舍出一部分神魂渡入其中,不然何来刚才那般仿若神明的威能。   此时朝小雨已然受损,故而再无停留的心思。   朝小雨足下生出一片莲叶,随着清风一吹,霎时间就消失在一湖莲叶之中。这片莲叶亦是不可多得的法器,来去无情无踪,沈炼亦追赶不上。   沈炼犹自见得皇城之中那冲霄龙气,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融入女帝体内,本来苍老憔悴的面容,逐渐变得红润,气息壮大不少。   可是汇聚皇城的众生愿力,就因龙气消散,掉头往东宫方向而去,民心如水,一旦改道,便再难回头。   女帝深邃的目光看向沈炼,只是语气平和了不少,道:“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你助了我一臂之力,你想要什么?”   她已经没有用朕,而是以‘我’字,足以证明沈炼确然有跟他平起平坐的资格。   沈炼微微一笑道:“陛下,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别无所求,再见。”   他轻轻挥手,踏浪作歌,旋即远去。   女帝深深凝望,然后返归皇城。   长街之上,活死人医馆当中,沈炼看着卧室的门,此前布下的道术,已经被悄无声息破坏掉,房门大开,若兮已经不见。   他面色沉凝,身子一动,霎时间就化成一团飓风,顷刻出现在房顶上,四际夜凉如水,天河高悬。   沈炼凝目于西方,袍袖一动,冲天而起,长空之中,好似一道淡青色闪电急掠过去。   飞行速度,当真是快得惊人。   他如今太虚法力一成,再无负担,十几年积累当真完全体现出来,贯注在这件顾采薇所送法衣上,袍袖若羽翅,当真是风雷激荡。   虽然比不上神话所言的鲲鹏,振翅便是九万里,但比起许多飞禽出身的妖族都丝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也不知掠过几重山水,东方快白,终于看到前方云路上有一条飞舟,御空而行。   他猛地提起法力,本来快绝的飞行速度,又提升一截,天风暴动。   前面飞舟顿时感应到,停了下来。   沈炼张开袍袖,无形风力托举着他,青色法力流转全身,袍袖鼓荡,隐然有雷鸣,气势凌厉。   飞舟横空而立,上面雕刻着复杂的道纹,其中有三个美貌女子起身对着沈炼,分别穿着素紫色、素黄色、素白色的道袍,个个玉容清冷。   沈炼看到飞舟之上,还有个孩子酣然熟睡,正是小若兮。   他以灵识递念,透过天风,以及飞舟上的避风气罩,冷声说道:“三位道友何故将我外甥女掳走。”   “原来你是元君劫身的亲人,谢谢你之前照顾她。”说话的是素黄色道袍的女冠,虽然说着感谢的话,眉目尽是冷意。   手中亦多出一只素黄小旗,想来看出沈炼不是好惹的。   沈炼似乎对素黄女冠的冷意,毫无所觉,平静地道:“放下这孩子,你们今天可以平平安安回去。” 第65章 世间无上法   沈炼语气平淡,却透露出一股冷厉。   “师姐跟他费这么多话干什么。”素白道袍的女冠似乎对沈炼的回答很是不高兴,一只白皙透明的手,翩然而动,穿过罡风朝沈炼冲去。   这是道几近透明的阴寒气流,组成的透明手掌,可是将将印在沈炼胸口时,便消融进去,转瞬不见,好似被一口无形黑洞吞噬掉,跟着沈炼冷冷一笑,同样一掌,几乎大了一倍的同样阴寒透明的掌形气流,反击过去。   这已经不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是‘以彼之道,倍还其身’。   素黄道袍女冠神色凛然,师妹到底冲动了些,不过此人当真不好惹,她无奈之下,那素黄小旗一摇,跟着生出一层黄光,屏障在飞舟之前,那阴寒的透明巨掌砸在黄光上,深深凹陷,结出薄冰,覆满黄光,跟着一道闪电劈来,将冻住的黄光一同破碎。   跟着沈炼身上爆出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法力,滴溜溜转动起来,好似一道强绝的飓风,朝着飞舟轰然席卷,飞舟上同时现出白、青两色光芒,融合在一起,同沈炼撞击在一起。   对方纵然身负神通,如何及得上沈炼的太虚神气。好在沈炼顾及到飞舟上的若兮,亦没有全力施为。   青白护体神光,融合起来,坚韧异常,只是飞舟抵不住巨力,飞舟爆射般倒退,沈炼在空中毫不停留,跟着追过去,只是忽然之间,天空中掠出一道灰色气流,将沈炼团团困住。   他身上风雷水火暴动不止,那灰色气流,如同坚韧至极的绳子,将沈炼紧紧束缚住。风生即灭,雷动立止,水火消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山泽无用。   跟着爆射而退的飞舟银光暴涨,犹如彗星甩尾。   沈炼灰色气流缠住,太虚神气,暴涨爆消,暂时无法摆脱这灰色气流。   直到那飞舟进入一闪而逝的黑洞后,灰色气流才松开他,直入霄汉,再也看不见踪影。   沈炼于长空落于一座峰头,分明看清楚那灰色气流化成一根绳索,宝光灿然。   那绝不是普通法器,甚至有可能是比长生真人还稀罕的法宝。   底蕴如青玄,沈炼也只见过两件法宝,一是掌教张若虚的天地鉴,二是师祖紫铃仙子的那个不知名的铃铛。   张若虚为青玄掌教,自当执掌天地鉴,紫玲师祖前生乃是地仙之流,有一件法宝不足为奇,侧面也可以反应出拥有法宝的人有多厉害。   以沈炼如今的实力,只消不是陈剑眉那等人物,一般的还丹修士,就如土鸡瓦犬。太虚神气,当真是妙用无穷,直到此时他才深有体会,难怪顾采薇会说,此法几乎是世间第一法。   飞舟进入黑洞,又从不知几万里后的地方重新出现。   素黄女冠道:“紫月师妹你见识最广,可看出刚才那人什么来路。”   素紫道袍的女冠轻声说道:“师姐,那人的道法,能将流苏的三阴绝掌轻易化去,还能一模一样反击回来,且身上流露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法力,大有可能所学是太虚神策。”   素黄女冠沉吟一声,她心中已有猜测,问了博学的紫月,更是笃定,继续道:“看来真是太虚神策,不然此人不会如此强横,幸好带了捆仙索,要不然今天还真遇上麻烦了。”   素白女冠道:“太虚神策是什么功法,我怎么没听过?”   “此法乃青玄秘传,号称天下最难证道的法门之一,流苏你莫看之前那人这般强横,其实应当尚未还丹,不然我们恐怕连他第一击都接不下来。”素黄女冠轻声一叹。   唤作流苏的素白女冠不禁愕然,之前沈炼明明已有灵识,法力强横至极,她本以为此人必然是至少还丹七转以上修士,没想居然尚未结丹。可师姐向来沉稳,自是不会出错。   流苏不知紫月此前说大有可能是太虚神策,其实十有八九便是默认了,只因为太虚神策,不但证道极难,入门之难都堪比普通修士还丹七转的难度。若是还丹,动念间便可克制天下绝大部分法,更是不畏群攻,可谓长生之下最顶尖的修行者。至于还丹之后,歩虚、破妄两大境界,对于能够还丹七转以上的修士,其实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紫月说道:“那位道友既然能练成太虚神策,在青玄地位想必不低,咱们太素虽然近年来稍胜青玄一筹,也不好和他真的生死恶斗。他若是真的知道我们来历,怕也未必敢孤身而来,至于若是请了师长,我们太素亦有长辈在。到底此人是元君劫身血亲,等回去以后,将事情报给宫主便是。”   素黄女冠称善,流苏亦点头默认。   只是酣睡未足的若兮,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带走。   飞舟按部就班的飞行,过了半天,天外一道灰光掠来,到了近处,分明便是那根捆仙索。   捆仙索落入素黄女冠当中,之前她们破开空间,用的是飞舟法器的威能,颇为耗费法力。   现如今摆脱沈炼,自然慢慢回去。   捆仙索乃是法宝,且已经认主。她们只能靠其自行发挥威力,自是不足有主人时的一成,便是如此也足以对付还丹七转以下的修士。   只是此宝通灵,认出沈炼太虚神气,知道其后台是紫铃仙子,故而没有死磕,等三女破开空间离去,才不同沈炼纠缠自行离开。   那边沈炼落于峰头,没能认出三女来历,他先用出血引之术,可能因为距离太远,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他太虚神气一成,身具八象,占卜一道,自是大有长进,可是算了一卦,居然是空卦。   空卦乃是无法解释的卦,也表示未来不可测知,充满变数。这种情况多半是所算之事超出他能力范围,或者涉及到可以干扰天机的人物。   说起来沈炼还从没有给若兮卜过卦,也不清楚是因为若兮来历破不寻常,还是本身有人干扰天机。 第66章 本是是非身   此事只有回到山门,请张若虚帮下忙,即使掌教明言不到还丹不许回山,事急从权,也顾不了这些了。   沈炼自是看得出三女身具上乘法门,况且困住他那件疑似法宝的绳索,怕不是涉及到长生真人,便是他现如今太虚神气傍身,要涉及这层面亦是力有未逮,但也不能任由人将若兮带走,不然于心何安。   何况那素黄女冠所言若兮是元君劫身,颇有玄机,沈炼知道有些秘术,可以将别人身体练成自己化身,躲避灾劫,怕若兮亦是此理。   好在此类秘法,至少须得所选身体身负足够深厚修为,发育完全之后,方可成功,短时间内若兮应该没事。   只是他的猜测是否属实,还是得先行回山门一趟,不过能不能进得山门,仍是未知之数,毕竟掌教有言在先,自是不让他在还丹之前回转山门的。   沈炼计议已定,也不再回神都,毕竟那里没什么值得留恋之物,不过他太虚神气初成,尚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摸索调理,来稳固境界,好在以他如今的飞行速度,三五日内定能回转青玄,也不耽搁这点时间。   此时东方破晓,紫气蒸霞,沈炼见其情状,心胸顿之开阔。   为之一声长啸,声震山野,九天云开,群鸟乱飞。   好在四野无人,也不怕被当成什么怪物或者妖魔。   化作一溜轻烟,融进茫茫云海当中。他太虚神气,此际运转如意,像是卸下千均重担,动念成法,方才体会到仙家‘绝云气,负青天’的逍遥快活。   沈炼飞到了南海,正欲往青玄所在方向飞去,便听到下方有人呼唤,声音熟悉。   沈炼见状,随之降落在一块礁石之上,面前不远处,海浪之上,一俊秀道童,立在波涛之上,正是景清童子。   景清稍稍打量沈炼一眼,微微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神通大涨。”他看着沈炼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碧云真人,以及昔年的紫铃仙子。至于顾采薇虽然练成太虚神气,其实难度不算太大,因为碧云真人和紫铃仙子对她帮助很多。   沈炼道知道这不及一年的时光,对于景清童子这等岁月悠长的妖魔而言,实是一打盹的功夫。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日前,奉掌教之命,在这里等你。”景清童子悠然说道。   沈炼沉吟道:“掌教已经知道我的事了?”他并不意外,因为掌教精通术算,甚至极有可能还在一般长生真人之上。   景清道:“掌教说了你所问之事,青玄不好插手,但你也无须为那孩子忧虑,若想继续涉足其中,自等还丹之后,再回山问他。”   沈炼道:“我本就是有此疑惑,方才想要回山,既然掌教算出,不回山也罢,近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景清童子笑道:“他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只会每况愈下,哪里会更好。”于景清童子而言,看惯了生死,又因蛇性偏冷,纵然跟张若虚相处很久,也不会有沈炼这种深刻伤感。   沈炼默然无语,他到底不能看开这些。   景清童子摇了摇头,身化螣蛇,尾部击打海水,差点湿了沈炼道袍,携云带雾而去,消失在碧天尽头。   目送景清童子离去,沈炼才把目光投注在起起伏伏的海水上,自他入道以来,掌教多为照顾,即使不让他回山,亦有其缘故,沈炼自是没有半分芥蒂,唯独对于掌教的伤势他心中其实依旧挂在心上,却没有办法。   他遥望青玄方向,心道:“道经记载,世上有不死神药,我若是能寻到,也许能治好掌教的顽疾。”   沈炼知道青玄底蕴万载,尚且没有这等神药,更无其下落的相关消息,自己想要寻到确实希望渺茫,可仍旧想为掌教尽一份心力。   无论是为掌教寻药,或者找回若兮,自身神通境界长进了,方才有机会做到这些。带走若兮的三女,连疑似法宝的器物都有,掌教让他还丹之后,再去问他,自是为了不让他逞强。   当然他太虚神气已成,如非长生真人出手,多少能够在天地间安身立命。还丹之路,在于自身,外人也帮不了忙。   索性天大地大,这方世界几乎无尽,他决定游历一番,或许某一天就悟了。沈炼最先想到于西荒立下杀生观的陈剑眉,也有多年未见了,便先去西荒走访一番。   既然若兮之事,不用太过着急,沈炼决定先觅地在附近寻了处荒山,闭了半月的关,理清自身修为境界,才往西荒而去,数日后到了,一座城池,正是西出大周,前入西荒的必经之地。沈炼对西荒诸国大概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地理一无所知,便准备找一找城中停歇的商旅,问一些风土人情。   此城唤作榆关,三面环山,一方临水,端的是险要处,虽是山城,因为地处要道,当真是热闹繁华。到了集市,获得了想要的信息之后。   沈炼便漫步热闹街头,喧嚣入耳,体会身上太虚神气结成的法力漩涡,八色流转,好似体内光华无尽。此法一成,便是入化,自然生出太虚神意,驾驭法力,悠游自在。   故而他不但神通见涨,若是施展道术,更是不知比过往快了多少。   修行九境,果真各有玄妙,道主定下九境,自是有他的道理。   以他如今的强横,无时无刻都在吞噬天地元气,转化自身法力,在红尘中他还算收敛,若是在山野清净的场所,放开练气,当真是用海量来形容。且太虚神气转化元气之快,效率之高,也远出乎他意料。   不过也在情理当中,毕竟他之前将一身法力,转化太虚神气时,速度也快得惊人。   只是他如今耗费苦功练气,其实用处不大,肉身能够容纳的法力,是有限度的,而且修行到了高深处,法力绝不是最重要的克敌要素。当然有人若有移山倒海的法力,自是无物不破,一力降十会。 第67章 又入是非门   沈炼心头浮现这些情绪,一点都不干扰他获取外界信息,其实每个人能够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很多,且也能记住,但是精神却不能同时处理这么多信息,就会选择性过滤,免得自身负担过重。   沈炼自然不同于一般人,便是让他同时干十几件上百件寻常事务,也能处理得滴水不漏。   正如他前世所读三国演义讲庞统数月未曾理政,又能在一日之间将积累的所有政务处理的分毫不差。   前面人声喧嚣,纷杂入耳,沈炼一动念,已经了解大概,原来有人敲锣,背后墙上贴着一张榜文。榜文上写着本城一位大户人家,出了妖怪,愿出纹银千两,请人捉妖。   众人瞧得热闹,可没有人真的去接,原来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拨道士和尚去过,个个都被闹得灰头土脸。   要知道这些捉妖法师,都是靠名声吃饭,一次捉妖不成,弄得大丢脸面,将来就没有人相信,得不偿失。   沈炼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妖怪在凡间城市中闹事,毕竟人类地界,少有妖物成精。妖怪通灵,到生出神通护住自身,都需要不少时光,若是在人烟稠密的地方,那里等得到生出神通,在此之前就给人发现了。   厉害的妖魔,大都生在深山大泽,那里元气充沛,且又安全。何况除非化形有成,一般妖魔,等闲不离开自己的地界。   许多妖王即使化形之后,都懒得到处跑,而是占据一山,逍遥快活,天不管地不收。   沈炼见久无人领榜,本待自己上去,毕竟看着城里出了妖怪,他既然在这里,自可以探一番究竟,如果真有妖物害人,当尽些绵薄之力。   这时候旁边赌场一个人被扔了出来,躺在地上,唉哟叫了几声。沈炼望去,只见得这人身着一身破烂道袍,脏兮兮的,胡须倒是打理得整齐。   看其面目,居然和三问道人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人充其量四十岁,自不会是已经坐化的三问道人,更不可能是其转世。   大千世界,样貌相似的确实不少,可是此人身上倒是有些内气根底,和青玄入门筑基的练气法,一脉相承,怕不真是三问道人的血脉后人。   周围人看到这破烂道人,都是嘻嘻哈哈,笑着指点。那道人显然是在赌场输了精光,被人赶了出来。   他拍拍尘土,也不着恼,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榜单,笑嘻嘻往敲锣的人走过去。   那人显然认得这人,说道:“戚三光你连自家的道观都输了,那些法器什么的,一个都没有留下,还想来捉妖么。”   戚三光是本地有名的人物,他家是世代相传的居士,本有不少良田,还有一座道观,可惜到了这一代出了戚三光这般不肖子孙,迷上了赌博,一入赌场,便是通宵达旦,不输个精光,绝不走出去。   前些年还有他父母健在,倒还好说,总算能勉强管住,直到他父母去世后,无人看管,愈发变本加厉,将偌大的家业,输个精光。   他本身也不叫三光,只是外人看他赌起来非得‘金也光、银也光、铜也光’,方才罢手,金银铜自是三种流通货币。   乡人因此就送他‘三光’这个外号,这人也不引以为耻,反而欣然接受,索性就改了个名,还自号‘三光道人’。   三光道人今天显然又是大败亏输,见到这榜单,讲的是降服妖怪后,就有千两纹银奉上,那自是欢喜不尽。   他笑嘻嘻道:“有法器便能捉住妖怪,何须等到道爷我来。”   敲锣之人,本就要找个道士回去交差,看着再三都无人回答,索性就把榜单给了三光道人。   在他想来,这老小子被妖怪弄得缺胳膊断腿,再不能去赌场,也算是积了德。   三光道人拿着榜单,跟着这人去了那户人家。   到底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三光道人看着自家穷迫样子,再跟这朱门大户对比,还真有些羞惭。   那大门外还立着个牌坊,上面刻着某年进士出身。门匾上写着‘硕府’两个字,才想起这个硕府老爷,不就是本地出的进士,做官做到了青州知州、东南盐运使。   这硕老爷也是运道好,十多年前就从青州知州离职,平调到其他地方,故而清河郡王叛乱,追及同党,也没查到他身上。   反而他在职那几年青州风调雨顺,给他考核了个‘上上’,平调到盐运使,可发了大财。   七年前才不到五十就告老还乡,听说光是运送的财物进城,都从早到晚,没见过停。   他进士出身,家财万贯,广置良田,连城里知县都不时来嘘寒问暖。   三光道人还想起他家道观好像就卖给了硕老爷,当时才给二百两纹银。他寻思除妖之后,要不要把道观买回来,免得泉下见到祖宗,给暴打一顿。   三光道人倒是想得很美,只是到了门口,门子却不让他进去。   好在那个放榜之人,好说歹说了几句,才给他放进去。   他走进去的同时,沈炼也在其后。   沈炼神采流华,俊逸不可方物,门子见了赶紧点头问好。三光道人回头见到这慕,差点没被气死过去。   他看着沈炼亦是一身道衣,格外华丽,倒不是沈炼真个穿着华丽,只是相比他,沈炼道衣可谓一尘不染,况且沈炼气质出尘,将道衣外观档次立马提了上来,造成如此效果。   这看门的门子最是会察言观色,不然也不能做这个活计。沈炼一看就非同常人,那气质满城的公子哥,都给比了下去。好像是一个世家公子,忽然进了乡下村野一样。   纵然乡下土财主的儿子同样读书识字,与其比起来,沈炼其也显得鹤立鸡群,卓然不群。   况且尽管女帝改元,尊崇佛教,可是天下道观林立,根深蒂固,偏远地方,根本没当回事。   前朝大魏,更是许多宗室修缮道观,民间有句俗语‘赵家人,道家人,都是一家人。’   因此缘故,道士在这些地方,还是很受人尊崇,当然说的是沈炼这种衣着干净,气质不俗之人。 第68章 少主   硕府自是十分气派,可谓四进四出的大宅门,门上的朱漆油光发亮,门内更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到了里面,长廊回转,假山流水,不时还有诗文留下,自然大都是硕老爷信笔涂鸦之作,实是算不得有文采。不过世上之人追名逐利乃是天性,总有人觉得自己的墨宝珍贵,可以流传千古,沈炼前世便有一位皇帝,留下诗词十万首,当然能被人记得的几乎没有。   名句就是如同高明的符术,千锤百炼而成,后人可法,若要从里面自出心裁,几乎难如登天。   这假山流水,诗文古画,在旁人看来确然风雅,沈炼眼中就如孩童信笔涂鸦,不值一笑。   当然假山流水,诗文古画不值一笑,有件事令沈炼不禁暗笑。   原来那硕老爷听到又有揭榜的道士前来,便从内院到了前厅。他保养的极好,白白胖胖,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浑没有人觉得他已经五十多。   沈炼见得这人,赫然便是当初青州的硕知州,自是禁不住心里发笑,笑这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当初他用沈家的一些信息,教了个法子,替知州府摆平了亏空,才让这硕老爷安稳调走。   当然沈炼是为了以此为条件,令他他也可以凭借硕知州的权力,进入青州府大牢,见到了青袍人,自此获得练气法。   两者互有因果,总体说倒说不上谁欠谁。   硕老爷记忆力再好,过了十几年,如今沉迷酒色,记忆衰退,自是不大记得沈炼模样,只是觉得有点面熟。   三光道人先前被门子看低,在进来途中,便事先整理好衣服,脸上灰尘和胡须顺道清理了下,他卖相还可以,而且在赌场厮混,练出一身装腔作势的本领,硬生生摆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硕老爷看着沈炼年轻,以为这年轻小道士,乃是三光道人的小徒弟。   他的身份地位,自不用关心到三光道人这本地有名的老赌棍。随同的下人即使认识,也不会说出来,毕竟没什么好处。   而且这些人不乏抱着等会三光道人出丑的心思,更不说破。况且三光道人本就是家学渊源,听说祖上真出过神仙,到时候老爷问起来,也可以搪塞过去。   硕老爷看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都有些风采,自然热切和三问道人说起妖怪的事情。   沈炼一言不发,三光道人不知沈炼来路,怕沈炼先出手,万一收服了妖怪,岂不是断了自己财路。   他也是自有小算盘,毕竟那妖怪多半没有多凶历,不然这硕老爷哪敢还继续住下去,他也练了几天内气,加上财物动人,此时满脑子都想着除了妖怪,扬眉吐气,然后带着硕老爷恭恭敬敬奉上的千两纹银,再杀回赌场。   三光道人想到美事,不禁面露微笑,似有所得。   硕老爷有些误会,以为这老道士听了他的话,已然成竹在胸,心下也定了。   然后才道:“那道长我们立刻先去把那妖物除了。”   三光道人心里正想着没事,哪里听到刚才硕老爷说了什么,却又不敢拒绝。   沈炼倒是听得清楚,原来五日前,硕知州一家醒来,发现西苑里面多了一株树,这树通体漆黑,好似烤焦了,被雷劈过一样。   下人一进去,还没到其附近,就产生幻觉。   虽然那树就在西苑,也不动弹,突然出现,还有这般邪门,自是树妖之类,硕老爷自然害怕,连请了几波和尚道士,结果进去后,也中了邪,弄得灰头土脸。   沈炼听到,心中已明白三分,原来是个会幻术的树妖,倒也稀奇。   施施然随着硕老爷到了西苑,其往前一指,果然有棵树,通体跟烧糊了一样,成了木炭。   沈炼灵识掠过到这棵树,只有一丝淡不可察的生机,以及里面那似要消散的阴魂。   三光道人见状,没看出什么稀奇,他又不知道刚才硕老爷说了什么,踏步上前,没发现有什么反应。   又走进了三尺,忽然间三光道人就躺在地上,摇头打滚,像是谁在打他,还大呼:“爹啊,别打了,我不赌了,娘呢,你快让爹助手。”   只见到他满地打滚,然后爬起身来,就往外面跑出去,拦都拦不住。   硕不由愕然,没想这个道士一样不中用,好在他这段时间,类似的事情见的多了,也没多生气。   沈炼没有去追三光道人,有些令他意外。   硕老爷道:“小道长你不出去看下你师父怎么样了?”   沈炼心里一笑,若是三光真是三问道人的后人,论起辈分来,还得叫自己祖宗。   他悠然说道:“我可不是他的徒弟,这树妖还是交给我来吧。”   硕老爷才知道产生了什么误会,不等他细问,沈炼缓步到了这棵树前面,居然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叫硕老爷不禁奇怪,暗道莫非真来个有本事的。   沈炼到了树前,那树干中间浮现个人脸,然后有神念传递给他,只听到:“少主你怎么来了?”   沈炼倒是一奇,这树妖自是生出灵性,看起来还像是遭遇了化形雷劫,怎么会叫他少主。于是他问道:“你叫我做少主干什么?”   “少主既然学了老爷的有无相相生剑气,按照人类的说法,就是他的传人,我自然该叫你少主。”树妖回道。   沈炼沉思一下,说道:“你是苏先生家那棵枇杷树。”他过目不忘,回想起当初那棵枇杷树的样子,和这棵树躯干大致有些对应,又因为‘有无相相生剑气’的缘故,才做出如此猜测。   “对啊,小奴就是老爷家的枇杷树,前些日子抵抗化形雷劫的时候,被青面鬼王偷袭,失了内丹,才不得已逃到这里。”枇杷树微微颤动,身上落下了不少焦枯的碳灰。   “原来如此,这里恰好有个地阴穴,难怪你会逃到这里,不过你这本体生机已经断绝了,仅仅靠着地阴穴的阴气滋润阴魂,也只能帮你延缓魂飞魄散的时间而已。”沈炼沉吟道。 第69章 敕封神灵   “小奴也知道,只是我失了内丹,又伤了根源,免不了魂飞魄散的结局,但现在少主能否帮我免去几分痛苦。”   沈炼似乎听到这枇杷树的阴魂在呜咽。   他沉吟道:“也罢,你说我怎么才能帮你?”   枇杷树道:“少主能否先将我的阴魂收容在你身上这心练之物上,如今午日当头,小奴难受得紧。”它如今只是一团无形无质的阴魂,侥幸存在被天雷劈过的本体当中,这几天可被太阳真火折磨的不轻。   沈炼的檀木剑本就适合心神融入,又是沈炼的心练法器,故而暂时将它容纳下,隔绝太阳火气,令其舒服一些。   沈炼道:“这自然没有问题,你进来便是。”到底这枇杷树阴魂质地纯净,没有沾半分血煞之气,又是那苏先生家的树,沈炼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枇杷树心思纯净,感受得到沈炼没有什么恶意,自无不可,只见到一溜青烟,从树干出来,一下子钻入沈炼腰间木剑当中。   这木剑本是沈炼练有无相相生剑气时,偶然心炼出的法器,没想到最后却拿来暂时做了苏先生家枇杷树阴魂的暂时安身立命的场所。   枇杷树阴魂一进入木剑,沈炼就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似乎他可以动念令他生死。   木剑到底有他一部分心神,两者水乳交融过,便是他肢体的衍生也不为过。   枇杷树似乎也发觉了这点,念头更加敬畏。   沈炼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传递神念与它继续对话道:“我瞧你便是暂时居在我的法剑当中,仍旧避免不了魂飞魄散的结局,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继续存在世间,就是看你愿不愿意。”   “小奴只愿苟且偷生,少主直言无妨?”枇杷树阴魂继续道。   沈炼道:“我给你立下一座庙,封你为神,以后就守护这方水土,只要你这能尽心尽力为生民做事,自有香火之力补益你的神魂,不过这样一来,你就得拘束在这片土地上了,从此失去自由。”   沈炼所谓封神之法,却是敕封,虽然同样是神道,可跟朝小雨的道路似是而非。   他也是近来才有此手段,太虚神气,洽和万物,于天地山川的灵机,别有感应。沈炼可以采集此方水土的地气灵机,制成一符诏,赐予枇杷树的阴魂,令它获得这方水土认可,不被排斥为邪神。   如果它尽心尽责,守护一方生灵,众生自然会拜祭它,给它提供香火之力。   这乃是双方互惠互助,亦是替天行道。   要知道天道至公,也有疏漏,故而天地山川河流,总有洪水泛滥,山崩地裂,殃及生灵,造成血煞戾气,有伤天和。故而某些地方,如若机缘巧合,就会生出天生的神灵,调和一方水土的元气。但也不是世上所有山川土地都有神灵,因为此类神灵多因众生心愿,自香火而成神,如果失了职责,不再有人拜祭,神力自会衰退,到最后连自己阴魂都护佑不了。   故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朝小雨又与这类神灵有相似也有不同之处。她身具有九莲经,乃是神道之中,无上功法,直指超脱大道,可以通过掠夺女帝权柄,获取大周生民愿力,随后建立起君权神授的国度,又可以大肆发展九莲教的教徒,从而坐看天下兴亡,自为教宗,凌驾君权之上。只要那些教徒密布天下,星火不绝,她成就的神位就稳如泰山。甚至可以不断扩大地盘,将周边诸国收服,令其信仰九莲。若是最后,能将一方世界,化为神国,自然也就得真空之道,见得本来面目,非是神道可以拘束。   所以朝小雨想要收服沈炼,便是欲要沈炼为她一大臂助。欲成非常之功,必然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而这些人,都是有超拔世俗之才,或有坚韧不拔之志。无论道们,还是宗教,都需要这般人才,方能承继道统,或者扩大影响。   其实这也是朝小雨窥见青玄虽为四大道宗,却因为之前一场劫数,门中衰落,加上大周元气并不浓厚,方才定下此等方略。只要到时朝小雨真的如愿所偿,靠着万里疆域的生民愿力,气候一成,就成尾大不掉的局势。   女帝固然强横,威严深重,仍旧被朝小雨摆了一道,只是朝小雨棋差一招,令沈炼破坏了她的全盘计划,自己也是损失惨重。   沈炼并不因为朝小雨失败,就敢小觑此女,其视万事万物如烟云,自求我道,且不瞻前顾后的果决心性,只要没有身死道消,终会功成。   他也正是由朝小雨想起神道之路,众生愿力,化为香火,对神魂的助益,绝对很大,延续枇杷树的阴魂存在时间,自是没有难事。   枇杷树妖在化形雷劫时,失去内丹,纵然侥幸将阴魂和本体逃出来,也不过枯等待死。   沈炼既然能将它敕封神灵,延续性命,枇杷树自然不会不同意。   至于自由,对于一棵树而言,真算不了什么。   况且枇杷树更没有听说过哪个同类,喜欢自由,毕竟有一方安静的水土,以树的形态,站成永恒,是所有草木精灵,过惯了的日子,若是按照沈炼前世的说法,草木之妖都很宅。   获得枇杷树同意,沈炼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硕老爷见沈炼在枇杷树面前站了良久,青天白日中,似乎在自说自话,心道:这小道士中邪的样子,和其他和尚道士不同。   他这边心中嘀嘀咕咕,然后就见到沈炼转身走了回来,他想起之前那些中邪的样子,免不了退了一步,身后仆人亦步亦趋,小心搀扶。   但见得沈炼笑吟吟走过来,不像是中了邪,硕老爷又顿住,听到沈炼以极为轻松的语气,对他言道:“如今妖魔已经被我除去,你们不必为此忧虑了。”   硕老爷看沈炼,颇为正经,不似开玩笑,心里兀自且信了七分,但还有些狐疑,便指了一个左近的仆人,开口道:“你去看看。” 第70章 故人   那仆人面露苦色,又不敢不从,他们这些仆人,卖身契都在硕老爷手上,若是惹得硕老爷不高兴,总有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办法,且官府无法追究。这仆人小心翼翼往枇杷树本体走去,猫着腰,到了两丈、一丈远处,都没什么事,后来直接走到树下,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仆人愈发胆大,摸了摸枇杷树的树干,‘唉哟’一声。   硕老爷狐疑的看沈炼一眼,似乎在说你到底搞定没有。   然后才听那仆人道:“老爷没事了,我刚才就是被扎了一下。”   他刚才明明看到树干上没有刺,怎么伸手过去,就被猛地一扎,这仆人实是想不明白。   沈炼似乎听到寄居在木剑的枇杷树,轻哼一声,仿佛在说,笨蛋那是天雷余下的电光。   沈炼凝目枇杷树的本体,心想这天雷木正好给你做个神像。天雷木不是指某种树木,而是指经过天雷劈过,没有焚毁的木材,是上好的灵物。   硕老爷果真见得仆人没事,不由得大喜,道:“还是小道长有本事,不知如何称呼。”沈炼和三光道人表现有天壤之别,硕老爷自是识得时务,知道沈炼所言非虚,两人确非师徒。   对于奇人异士,他向来是礼敬有加,不愿怠慢。   沈炼轻笑一声道:“硕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当年我开有间客栈时,你可是来过的。”他不说青州府衙门的事,只提这一件,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更能令硕大人想起他是谁。   沈炼因为清楚亮出他的身份,可以避免许多废话,和多余的手段。   硕知州得沈炼一提点,恍然惊觉,再仔细打量沈炼,神色一变,然后道:“原来是你,居然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   然后他一挥手,示意仆人退下,到底久居官位,即使退下来,也有威严,下人虽是不解,还是感觉到老爷有机密话要跟小道长说。   等仆人都走后,还四下打量一眼。   沈炼看着好笑,说道:“硕大人有我在这里,你还怕旁人能听到我们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今圣上都知道我是沈炼,我们还见过两次,可她并没有拿我怎么样。”   硕知州担心的正是在此,沈家举族依附逆贼清河郡王,若是旁人知道他跟沈家余孽沈炼私下见面,莫说他想保住万贯家财,七房美妾,便是脖子上这脑袋都留不住。   世上有两种人最是贪生怕死。   第一种是有权的,权力犹如一杯能令人迷醉的酒,越是久了,越舍不得这种感觉,自然不想死,抛弃这权位。   第二种是有财的,财富虽然不是万能,也是最接近万能的东西,有亿万家财,自是神仙般快活,谁会舍得抛弃这富贵。   硕老爷道:“这个嘛,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已经是退下来的老官皮,能屈能伸,沈炼这种危险人物,该认怂,就得认怂。   他这副嘴脸,沈炼倒是懒得搭理了,当年硕知州还有几分气概,只是现在家财万贯,姬妾成群,人又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志气。世上如沈老爷子那般的草莽龙蛇之辈,终归是少数,绝大部分凡人都是庸碌一生,纵使偶然奋发一下,最好还是耽于享受。   沈炼说道:“认出我也不打紧,你假装不认识我,也不打紧,你那千两纹银我可以不要,我听说三光道士家传的道观和祖产都卖了给你,你把那道观以及本来的地契给我。”   千两纹银买下一座道观,加上周边的良田,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一般这样的不动产,是可以当做祖业传下去的,如非万不得已,谁家人都舍不得卖出去。   等真不得已时候,也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炼在刚才三光道士被人议论时,就通过此,获取了想要的信息,知晓三光道人将祖传的道观卖给了硕老爷。   故而这价钱确实公道,两人都不算占得便宜。   硕老爷一怔,道:“什么道观?”   沈炼轻声道:“那你就找你的管家问个明白,搞清楚后,便把东西送来。”   随后沈炼走到那枇杷树的本体面前,接着道:“地契、房契,直接送到道观来。”然后便看到沈炼身子一卷,便是一道暴虐的流风,就把那通体焦黑的枇杷树连根拔起,扶摇直上九天,眨眼就消失了。   见了沈炼这手段,硕老爷更不可能赖账,况且他是真不知道买了什么道观。硕知州去叫人令府里的大管事过来,这人是跟他多年的心腹,当初带沈炼去青州府衙门大牢的也是这个管家。   他人虽老,记忆力颇好,硕知州一提,就想起来,当初硕知州吩咐他购置土地房产,管家自然照办,戚三光当初急着要钱,管家自然趁此机会,用极为低廉的价格拿下那一大片良田,以及一座建筑完好,足有上百年的道观,那道观他亲自去看过,端的是好材料,百年都没有什么破损,或是需要补漏的地方,位置也绝佳,风景宜人。   管家将自己所知的说出来,连同戚三光的来历一同告知,硕知州就明白过来,虽然不明白戚三光跟沈炼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没有要赖账的意思,当初沈炼十几岁时的手段,到现在他全都清晰记了起来。人的记忆正是如此奇怪,有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旦想起来,各种细节都能浮出脑海。   管家按照硕知州的吩咐,找来房契、地契,亲自送到道观去,果然见得沈炼,其中细节自是略过不提。   ……   三光道士之前中了枇杷树阴魂的幻术,以为见到他死去的父亲,来找他算账,打滚之后,慌忙之下逃了出去。等到了街上,幻觉消失,才惊觉过来。   刚才那般模样自是不敢再回硕府,身上没钱,更不知道去何处,经过了赌场,手痒难耐,想进去玩一把,可赌场的人早就认识他,加上他欠了一屁股债,又是狠狠揍了他一顿,扔到街角。 第71章 谷神   三光道士就算练过点拳脚功夫,还有点自小学会的呼吸法,可他目前饥饿交加,自是打不赢那些赌场请来的打手,浑身上下疼痛不已,肚中饥寒交迫,更觉得天地茫茫,竟然无一可去处。   那月上梢头,北风吹来,一地冰凉,本自晕过去的三光道人又复醒了过来。此时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自然是因为天黑,各回各家。   三光道人迷迷糊糊,想起了道观,那是他的家,步履踉跄的走了回去。   榆关三面是山,一面临水,道观正处于临水之处。这河水又叫做渝水,取榆关之木,转而为水,滋养一方。   渝水自古而流,七绕八回,道观就立在其滩流冲积处一块崖岸上,独立于世,淡泊悠远。远处河滩,良田足有百亩地,也是戚三光的祖产。   此时天上孤星淡月,道观一灯如豆。   三光道人见到灯火,心中生出暖意,竟不知从何又生出一股气力,硬生生快步走进道观。那大殿之中,供奉着一尊神像,通体黑色,可是神像栩栩如生,看其形貌,正是位温婉的女子,手持一缕稻禾。   三光道人记得以前没有供奉神像,只是立下了道主牌位。这神像难道是硕老爷家买了道观,重新供奉的神灵。   看其手拿稻禾,自是主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富足安乐。   那稻禾也不是真的稻谷,而是一缕假的稻谷,同神像一般材质。神像下面,供奉着馒头,三光道人见状更是饿的心慌。   那馒头香气十分诱人,似乎在灯火下,还有丝丝热气,三光道人欲要伸手去拿,伸到半途,就又垂下,心道:“戚三光啊戚三光,你纵然是个败家子,老赌棍,生平从来都不偷不抢,怎么今天就为了一口吃食,把最后一点良知丢掉。”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道:“这是供奉给神灵的食物,如果神灵慈悲,是不会介意自己偷吃了馒头。”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天平又复倾斜过去。   两种念头,翻来覆去,最后三光道人还是人忍不住饥寒。伸手将馒头抓进嘴里,吃完之后,内心又忏悔不已,向神像叩头忏悔道:“小道不知娘娘是何方神灵,今天吃了你的供奉,来日一定回报。”   忽然有个声音悠悠道:“是么。”   声音低沉,又有说不出来的韵味,三光道人听到之后,只觉得困意上涌,酣然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成了一个中年男子,家境富裕,世代经营一家道观,后来生了个儿子,将其捧在手心,孩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听话,更好了赌博,将他气得半死,终有一天,他老的走不动了,那逆子更没有人管束,在赌场里厮混,不肯回家,老两口越来越老,逆子除了回家拿钱,都很少看他们一眼。   后来他们夫妻相继病去,他化为魂灵,跟在逆子身旁,逆子更无忌惮,直到连家里的祖业,全都典当出去。   如此又过了几年,逆子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被赌场赶了出去。后来看到街上有家大户发榜请人捉妖,逆子到了那家人,才知道这家人便是买他们家道观的大户人家,那逆子想着捉妖之后,拿着赏金继续赌博,他终于愤怒起来,生出无名力量,居然令逆子看到了他,而他拳脚也落到了逆子身上,令他呼痛不止,逆子逃走,路过赌场,还不甘心,想要试试手气,又被赌场的打手揍了一顿,扔到外面,终于在饥寒交迫中,死在街头。   戚三光直到逆子死的时候,才发现逆子是他。   他所种之因,便是今日之果。   忽然梦觉,他睁开眼,发现月光清冷,照的他一身孤影。北风吹来,他正处于街头,独自发出饥饿的声音,浑身疼痛,原来他做了一个梦中梦。   之前那梦太过真实,令他心中生出种种悔意,对过去几十年,恍如一梦,不堪回首。   他突然就大彻大悟,人生不当如此虚度,他还有手有脚,今后应当重新做人,不让父亲在九泉下,伤心愤恨。   戚三光从冷硬的地面起身,一时间不知往何处去,想起第一个梦境,便往家传的道观走回。   到了观内,情景和他梦中所见一般无二。就连那馒头的数量以及摆放位置,都丝毫不差。   三光道人不禁奇怪,他冥冥中福至心灵,叩首道:“戚三光多谢娘娘指点,今后当重新做人,为娘娘宣传神名,为乡亲父老,略尽绵薄之力。”   他此念心诚,一道光芒从天而落,戚三光沐浴在其中,之前的疼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失。   ……   三日之后,榆关城多了一件热闹事,原来在本地著名乡绅硕老爷的牵头下,多位乡绅财主,连同县尊老爷,一起备好三牲,前去渝水边上的一座神庙。   这么大阵仗,自然引起不少百姓围观,自古以来,都道民心如水,可是这水怎么流,就得看这些乡绅。   等众人到了神庙前,只见得其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笔力遒劲,用的古篆体,当真是流风回雪,清逸绝伦。   硕老爷自是站在最前面,县尊和他都是两榜出身,不过硕老爷资历更老,且排名靠前,最重要的是他财力雄厚,在本地乡绅影响极大,故而位于首位分所应当。   前面庙里出来一个庙祝,颇为仙风道骨,迎接众位乡绅和县尊,有些都认出来这是老赌棍戚三光,也就是三光道人。   没想到这人打扮起来,真像那么一回事,且又和那些老爷谈笑风生。   以祭拜神灵的礼仪,上好三牲,众位乡绅请出年老德高者,念出祝词。   而另外一边,沈炼悠然立于神庙之外,足下便是渝水,底下河水冲击,溅起云雾,沈炼虚空朝着渝水一抓,好似一团灵气到了手上,另外一只手,却是一捧泥土,水泥相合,随着沈炼的手,化为一道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的道符。   跟着沈炼将道符一弹,便急若闪电般,一瞬而进谷神庙,落入谷神娘娘的神像中。 第72章 玄德剑   恰好此时,祭拜仪式完毕,神像放出光芒,虚空现出一位跟神像一般无二的温婉女子,面容慈和。   只听到柔和女音,仿佛从心底响起,“本神受青霞真人符诏,护持住这一方水土生灵,调和山川地气,使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人福至心灵,道:“见过谷神娘娘。”   这些人只是一时见到谷神娘娘显圣,不能自持,泛起丝丝信仰,却还浅薄的很。   可这点点香火,好似温泉热水般,浇灌在她身上。谷神娘娘当然是枇杷树的阴魂,此时她能够无比清晰感应自身,本来欲要散去的阴魂,逐渐凝实,避免了魂飞魄散的危险。   况且她经历过化形雷劫,阴魂本事阴中至阴,可也生出阴中之阳,那香火愿力,侵入其中,与之结合,竟而融为一体,生出一丝丝神性。   自此她才非是沈炼瞒天过海造就的野神,而是跟信徒生出紧密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际或该称作谷神娘娘,忽然感应到无尽虚空中一扇门打开,漏出丝丝道德之气,垂落于她身上,‘谷神不死’四个字,荡入心头。   那丝丝玄黄道德之气,并没有全部落在她身上,其中细微进入庙祝戚三光身上,此时戚三光也如有所应,颇为迷惑。   另外还有一些往沈炼那里落去,沈炼淡然一笑,袍袖一挥,那丝丝玄黄就消失不见。   ……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沈炼在渝水上游,秋水泛涨,两岸红叶纷飞,一片凄然。   他按着手上檀木剑,上面有丝丝玄黄之色的气息流动,好似通体为一块温润黄玉制成,有些许透明。   那玄黄之气,又唤作功德。   天道至公,赏罚分明,沈炼为榆关立下谷神,调理山川之气,故而当谷神出现的时候,自有丝丝玄黄之气涌入谷神,其中又分出一小部分,往沈炼而来。   沈炼虽然知晓功德之说,还是第一次获得。功德之气,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不外乎顺应天命,自身主导参与其中。   可是顺应天命之事,往往有大因果,涉及其中,未必有利无害。   沈炼先前敕封谷神,本来若是功德降临,他自当分得一小半,只是后来谷神因为有阴中之阳,结合香火,化出神性,跟敕封神灵又有了区别。   沈炼的符诏就好比媒人,将枇杷树的阴魂介绍给渝水灵机地气认识,因为神性生出的缘故,且枇杷树阴魂心思纯净,洽和山川,两者一拍即合,谷神就成了这地方的神灵,得到山川认可。   因此沈炼只获得了稍比戚三光多一点的功德之气,同时几乎不再和谷神有什么因果,将来谷神渎职,也不会连累到他身上。   至于戚三光能够获得功德之气,只因为他的庙祝身份得到新晋的谷神认可,作为神凡之间的桥梁。   沈炼既然照顾了三问道人的后人,又解救了苏先生家的枇杷树,还送对方一场造化,自是心意又圆满许多。   他隐约觉得自己做了这件好事后,好使触碰到了还丹的境界,却又仿佛差点什么。他倒是可以顺着这感觉强行破关,可是似乎又会有缺陷。   沈炼抑制住冲动,平复情绪,更没有利用功德,来加深自己修为,索性所给了木剑。   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沈炼低声自语道:“这么多年都没给你取个名字,索性就叫你玄德剑如何?”   玄德之意,指潜蓄而不著于外的德性,又是青玄之玄,功德之德的结合。   玄德剑听到这名字,轻吟一声,调子古沉。   沈炼道:“你不喜欢,也得这么叫,谁叫我是主人呢。”   秋风拂面而来,沈炼意态闲适,丝毫没有因为秋景的萧瑟,有所伤悲、感怀。   沈炼觉得自己可以适应任何环境,可最喜欢的还是一个人独处,因为他本非这世界的人,纵然求仙问道,依旧觉得自己和世界是疏离的。   这种感觉没有随着他修为日深,有所消减,反而不时会冒出来。   孤独和寂寞,似乎是令人伤悲的,可有时候这种情绪不会使人消极,因为没有多余的纷扰,使自身陷入一种格外超然的宁静当中。   不同于打坐入定,不同于生死间的冷静,恰用一句话来形容,‘本来无一物’。   沈炼淌过了渝水,湍急的河水,对他无法造成任何影响,他一直往西边走着,不知走了多少路,甚至杀生观到底在什么地方,沈炼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不知不觉间就出了大周地界,真正到了西荒。   荒不是荒废,而是荒无人烟。   若说是没人烟,怎么又会有个人,便听得有人敞开嗓子道:“大王叫我来巡山呢。”   沈炼被这声难听的歌声,从那份难以言喻的宁静中唤醒。   他并不是有所顿悟,只是心灵放松了许多,那歌声打搅了他,也不能令他置气。   当然歌声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喂,前面那小子给我站住。’   唱歌的确切说,并非是人,而是兽首人身。   这是一只獐妖,法力浅薄,能成人形,多半是被大妖点化的缘故。   獐妖在远处嗅了嗅鼻子,提起一根钢叉,走上前来,道:“你是什么东西,身上没有人味,怎么跟人一般模样。”   西荒的妖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吃人,为了能吃人,他们练出一个特别的本事,那就是每次饿了想吃人时,就会在山上嗅一嗅,他们能嗅到几十里外的人味。   沈炼身上没有人味,而妖的嗅觉感知,未必就和人一样。   沈炼身上是纯净的草木清香,这对于吃惯荤腥的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味道。   总有妖怪喜欢吃素,但是这头肯定例外。   沈炼淡淡笑道:“我就是人。”   獐妖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没有人味,怎么会是人,别想骗我。”   然后他抬头,怒目道:“我猜你一定是故意骗我,想让本大仙在大王面前出丑。因为大王让我巡山抓个人回去,给新来的贵宾做菜吃。”   沈炼突然想起一句话,如果这个妖会死,一定是蠢死的。 第73章 翠屏山   其实獐妖不但是蠢,还有被迫害妄想症。   沈炼摇头一笑,眼神略带怜悯,因为只有不太受重视又渴望受到重视的人,才会有这种症状。   人类中也不缺乏这种人,他们不算可爱,活下来的,也算幸运。   可獐妖遇到沈炼不是一件幸运的事,他不明白沈炼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觉得讨厌。   手里的钢叉忍不住刺了过去,但凡他这种兽类成精,力气自然不小,这钢叉虽然连法器也算不上,可也是好铁打造,不过做工粗了些,沈炼犹能看到钢叉头并不算锋锐,没有打磨好。   沈炼面色未改,只是轻轻伸了根指头,抵住了钢叉尖。他手指肚恰然出现一层薄薄的橙色光膜,刚好阻隔了钢叉尖头和手指肚。   獐妖力气很大,曾经大王要学人间帝王修造宫殿,他们这些小妖就是苦力,每个小妖都要去山中采集巨石背回去,那些巨石都有一个成人大小。至少比沈炼重许多,毕竟他再笨,也知道同样大小的石头比血肉之躯要重许多。   可是钢叉不能伤到沈炼的手指肚,他的力气更推不动沈炼,钢叉的尖头,抵住薄薄的橙色光膜,光膜好似水流般荡漾,任凭他用尽气力,都不能穿透半分。   獐妖智力再如何低下,都知道不对劲了,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作为小妖见识浅薄,可也知道天地间有些人类,跟大王一般可怕,大王称呼他们为修士。   大王说修士的味道,跟凡人的味道不同的,獐妖问过大王,吃过修士的肉没有,大王没有回答,自那以后,他干的都是小妖中最苦最累的活计,他没觉得累和苦,觉得自己受到了大王的重视。   可是其他小妖不这么认为,他们看他的眼神,和沈炼刚才看他有些相似,不过还有些不同。   其他小妖的眼神更加令他不高兴,只是他打不过。   而沈炼已经不是打不过的问题,沈炼手指中分出一道青色气流,将钢叉一卷,钢叉就滴溜溜转了起来,速度很快,叉子从它长满毛发的长手上脱飞出去,带着高速旋转,插入远处的岩石当中,直至末梢。那岩石久经风雨,依然立在山中,自然是坚硬无比,钢叉不算锋利绝伦,却能插入其中,直至末梢,可见沈炼刚才用出那股青色气流,威力是何等骇人。   修行至此,沈炼于一般的争斗,已无成法,信手拈来便可。   沈炼瞧着獐妖,表情并不狰狞可怕,獐妖却觉得此时的沈炼恐怖无比。   无论人兽,都有感应危险的本能,沈炼淡然而立,给他的压力就像是他还未被大王点化时,当初遇到山里面的老虎一样,不,沈炼在他眼中比老虎还可怕,毕竟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可是沈炼看他的眼神,似乎只要他乐意,可以到天方地老,都不会有丝毫分心。   青天之上,白云聚聚散散,山风拂过松涛,哧哧的风声由远而近,獐妖听到风声的同时,也听到了沈炼的声音。   只听到沈炼轻声开口,“你们大王又是谁呢?”   他的语气并不重,獐妖却下意识回道:“大王自然是大王,这翠屏山,都归她管辖。”   “听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这样吧,你带我去见见你家大王,我有件事要问她。”沈炼含笑道,只是獐妖觉得沈炼的笑,并不是什么好意。   它迟疑道:“你向我家大王问什么?”   “等到了再说。”沈炼摇了摇头,一副不肯说的样子。   獐妖说道:“我告诉你,我家大王她可厉害了,你去见她,就死定了。”   沈炼饶有趣味的打量獐妖,说道:“你个小妖怪,居然还有点忠心,不过要是死了,忠心又有什么用,你家大王未必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妖的感情都很淡漠,尤其是修炼到妖王地步的妖,哪个不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心性早就坚如铁石,外在纵然可以有些慈和的样子,其实质冷漠得很。   就如景清童子,虽然有些人味,本质还是很淡漠,虽则有蛇性的缘故,跟其出身经历也不无关系。   獐妖虽然知道大王很厉害,可是自己也不能随便给大王惹麻烦,沈炼就是麻烦。他不觉得沈炼看穿他所想,有什么了不起,毕竟对于妖怪而言,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何必动脑子。只是他和沈炼多说了几句,觉得没那么怕沈炼了,颇为骄傲道:“我家大王可最看重我了,你不懂。”   它的眼神,满是崇敬。   沈炼轻声道:“你不带我去,可就跟要跟着石头一样了。”眨眼间沈炼到了钢叉插进的岩石旁,他并不拽钢叉,只是手上挥出一道紫色气流,落入岩石上,那岩石就化为一堆软泥,钢叉就在这对软泥里面躺着。   獐妖吓得说不出话来,似乎想象到自己成一摊肉泥的情景,跟着沈炼的话语悠悠荡来,道:“还不走么?”   沈炼当然没有要说服獐妖背叛主人的想法,只是觉得这妖又呆又傻,却有一股子淳朴,兴致起来和他多说了几句。就算是神仙,偶尔也会游戏人间调戏凡人的,这是一种乐趣。   沈炼并不觉得修仙就得冷漠无情,万事不理,一心向道。人活着就是因为这世界很精彩,才舍不得死。如果古板无趣,跟山间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天地万物其实充满乐趣,即使山中一片红叶飞来,只要注目其中,看其纹理,也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   没等獐妖屈服,上空有阴历的声音呵斥道:“叫你抓个人,既然抓到手了,怎么磨磨蹭蹭的,也不把人绑起来。”   声音自空而来,天上一只飞鹰,十分壮硕,盘旋在一人一妖的上空。那鹰展翅,两人头上自是有一大片阴影,好似乌云罩在上空。   这只飞鹰自然是妖,法力还颇为不弱。   飞鹰很快就落在地上,化成一个鹰首人形的怪物。   他瞧着沈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人看起来还不错,挺鲜嫩的。” 第74章 灵宝龙跷经   鹰妖然后复又对着獐妖严厉说道:“等下回去,大王如果问起来,就说这人是我捉的,听到没有。”   它自是打得好算盘,如果獐妖捉的人类,不堪入目,又老又瘦,没什么肉,大王看到自不会欢喜,届时就推脱到獐妖身上,可是沈炼长得白白净净,柔光水嫩的样子,一看就是上品的食材,大王如果和贵客食用得开心,大有可能奖赏,他自然动了抢功的心思。   沈炼看得出鹰妖是这群小妖中的头目,气息相比獐妖强大了不少。离妖王之类,却还弱了些。或许是因为将要度过化形雷劫之时,才被点化。并非所有的妖怪,都可以挺过化形雷劫,而且即使挺过去,才度过雷劫的妖怪都很脆弱,遇见修士或者其余同类乃至于天敌,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世上能够因为化形雷劫,得人身的妖怪,按照比例而言,比道门自行还丹的修士,还有所不如。   这便是仙道宗门优胜的地方,毕竟有修炼秘术,或者前人经验,甚至面临某些劫难时,还可以邀请同门护法。   獐妖涨红了脸,它纵然再傻,面对鹰统领赤裸裸的羞辱,也自然是有火气的。此际忘了沈炼是危险的修士,它根本不是对手,自然也抓不住沈炼。只是觉得刚才夸口自己很得大王重视,现在又被鹰统领如此轻蔑,分外没有面子。   终于忍不住大声回道:“凭什么。”   鹰统领狂笑道:“长能耐了。”   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展翅足有一丈宽的雄鹰,威风赫赫,当真是妖物脾性,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巨大的翅膀,微微煽动,便有狂风呼啸,獐妖一下子被翅膀扫中,如若薄纸一样飞了起来。摔出老远的地界,最后落在地上,化出原型,是头眼睛细小的獐子,满眼都是水雾。   狂风到了沈炼面前就消散掉,丝毫没给他影响。   鹰妖眼神如钩子般,恶狠狠盯着沈炼,显然看出沈炼搞了鬼,原来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类,鹰妖公然不惧,其身子在半空一顿,复又猛然一扑。   这一顿一扑,大有讲究,停顿同时,这片地方元气猛然朝它身上聚集,又一扑,元气若罡流,轰然冲出,率先开路,跟着铁爪森寒,泛出金属般的光泽,破空而来。自妖物通灵之后,便日夜受天精地华,同元气交流,亲密无间。   故而大多数妖怪虽然没什么法术,可是仅仅靠本能驱使的元气,亦非常之多,威力不可小觑。   铁爪未至,先是罡风袭来,如同含有巨大力道的冲击波,沈炼注目鹰妖,神态未见慌乱。   及到元气波冲击到身上,就好似进了个无形之洞。   太虚神气的使用,共有四种形式,分别为‘生克制化’。   沈炼如今入门,已得‘化’字诀,如非甚深精微的法,寻常攻击,对他而言,就如清风拂山岗,未曾减得山岳之高;又如明月照大江,过不留痕。   这也是太虚神策法力一成,就开始有点‘万法不沾’的意思。   当然这个‘化’字诀有深有浅,如果到了最高明的境界,那真是举手投足,不沾一点法,独立于大千之外,自成一统。   元气无效,铁爪接憧而至。   沈炼从容不迫,他武学底子还在,纵然此妖扑势凌厉凶狠,轨迹有几分玄妙。可是人类武学招式也多脱胎于飞鸟鱼兽的轨迹当中,同时高明者能相应的创造出破解的招式。   鹰妖自不会想到,自己从出生以来,用来猎食的生存手段,都被凡人研究了透彻。   比如沈炼见过一门鹰爪功,就是模仿老鹰捕食的手段。   沈炼轻微抬手,如若无骨,手上黑色光华流动,恰似潜龙出渊,玄妙难言。随手一抓,其手就如神龙摆尾般,居然就将将绕过鹰妖铁爪,抓住其足踝。   这一下的转折,当真是半点烟火气都没有,承转自然,同时他手上以太虚水劲布满罡气,指力柔和之至,又因罡气坚韧异常,威力不俗,鹰妖凌厉铁爪带来的劲风,半分都没有波及到沈炼。   等鹰妖一被抓住,沈炼手上便有一股元气波,顺着足部,冲击它的血气,好似洪水滔滔,势不可挡。   跟着沈炼另外一只手,掏出一张纸符,贴在其额头上,鹰妖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这张符有山之力,鹰妖好似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压住,动弹不得。   刚才沈炼所用手段叫做‘天罡龙爪手’,是当初青玄一位师长,遨游四海,曾经真龙出水而升天,观其行迹,有所感悟,创出这门武学。故而鹰妖固然扑食手段厉害,怎么抵得上真龙。   自是铁爪扑杀过来时,就被沈炼应手破去。   不过沈炼的‘天罡龙爪手’也没得到精髓,只是以他自身太虚神气模拟而已。要知道当初那位师长,成就不凡,以自身青玄道法为根基,立下一门《灵宝龙跷经》,为上品的还丹之法,直指长生,练这门道法,自是得精通药、手诀、符咒,虽是青玄一百零八法的中地煞七十二法之一,其难度不在一般的天罡法之下,当然比起太虚神策还远有不及。   本来这《天罡龙爪手》当一同随着《灵宝龙跷经》的拓本,放入太微阁第二层,伴于当初那位师长的法像之旁,不知为何,却放在了第一层,故而沈炼才能见到。   道家玄功神妙无方,自非鹰妖可以想象,它也料不到,自己已经是山中仅次于大王的妖,居然会被沈炼轻而易举收拾掉。   适才沈炼那一招用出,且有莫大的威严,令他恐惧颤抖。毕竟龙为万兽之首,天生近道,故而沈炼用出这‘天罡龙爪手’,对它心灵亦有冲击。   翠屏山叫做翠屏山,自然是有它的原因,这山不算特别高,可是山势连绵,入目皆是翠绿的松柏之属,好似一张翠屏,取‘翠屏’二字,可谓恰如其分。   前面便是一座山洞,而不远处还有片山崖,上面有一处未完成的宫殿,仿佛是做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近处有一帘飞瀑,为山洞添了不少清幽之意。 第75章 神秘的妖   山洞上方规规矩矩刻着‘翠屏洞’三个字,看不出有兽类随地拉撒,以至于腐臭的味道,沈炼在之前就发觉了,獐妖身体大抵还算干净。   很少有妖怪爱干净,毕竟妖就算化成人形,大都脱离不了兽类的本性。   沈炼却不清楚,这山洞其实乃是之前翠屏山山神的洞府,后来才被此地的妖王将山神赶走,霸占了其洞府。   即使他知道也不会有多奇怪,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乃是自然规律,即使仙流中人,也难以摆脱这一点。   一只雄鹰,一只獐子,到了山洞前,就飞速溜了进去。   这座山洞,很快得到了处空旷的大殿,没有沉闷的味道,于山体中有如此巨大的空间,不知是造化的杰作,还是人为的手段,更或者兼而有之。   四周燃着火盆,大殿通明,两旁妖兵森然而立,整齐有素,至少样子上能和人类普通军队的素养比一比。   妖怪大都天性散漫,能将其整合成这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大殿正中,有一处石榻,上面坐着位身着绿裙的少女,生的十分好看。此际皱眉听到下面两个手下小妖七嘴八舌说起沈炼,有些不耐烦。   一挥手,便有道法力,封住鹰统领的嘴,让獐妖先说。   獐妖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它表述不好,胜在质朴没有添油加醋,然后绿裙少女才让鹰妖开口,两相结合。   绿裙少女显然便是占此翠屏山的妖王,她下方还坐着一个人,看上去邪气十足,脸现纯青之色,初看有些吓人,可是细究其眉目五官,十分匀称,没什么缺陷,只是一双眼睛,绿幽幽的,格外恐怖。   这个邪气十足,不知是人是妖的家伙说道:“这附近几千里没听说有什么大的修行宗门,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惹到大王头上。”   “世间有神通者不知凡几,总有些人以为练了点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说这位朋友,你觉得对不对?”绿裙少女轻叩石榻,忽然弹指,一颗石子,在空中直接檫出火花,往大殿一侧爆射过去。   石子深深镶嵌进去殿上的石壁,沈炼于旁边现出身形。   这里的妖王是个女妖,倒是有点出乎沈炼的意料,当然之前对方神念传音时,他已经有了这个准备。   沈炼之前感觉对方声音很空,很冷。   见到此妖王,才觉得对方不仅仅是空冷,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可以说是清傲,又可以说是高贵。   源自灵魂深处的高贵,令人一间便记忆深刻。   “我可没有伤道友的手下,算不得挑衅,只是他们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得需要管教一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沈炼怡然而立,虽然立于绿裙妖王下方,却直面相对。   “满山遍野中,开灵的鸟兽年年不绝,这些废物本王要多少有多少,死了也就死了,我听它们说,你有事要问我,说吧。”绿裙少女,眼睛微微眯着。   她身上的绿裙,雕着许许多多绿色的花纹,细看起来有,仿佛有千百只眼睛盯着你看。   沈炼没有练过顶尖的望气术之类,看不出这妖王的本体。当然还能看透一个妖王本体的道术,已然在诸般法中属于顶尖之列。天地间的妖怪,除非最顶尖的那一批,可以斩去妖身,各自都有生克,如果被人瞧出本体,很容易被针对。   故而才有言,天生大法之人,自有大法相克。   四大道宗能够巍然立于此方天地,万载不倒,不单单是其人才辈出,更因其道门玄功,几乎无致命的破绽,毕竟一代又一代的长生真人,每一位破妄而出,都可以寻出道法的些微缺陷。除却还丹,破妄,因与心性有关,格外玄妙,难以多言外,其余层次,可谓条理清晰,如一道天梯,道途虽远,总能抵达。   正如沈炼看不出妖王本体,绿裙少女也看不出沈炼身具道法的缺陷。只觉得沈炼颇有些混芒,身上元气法力时时刻刻都有些微不定的变化,教她难以捕捉到对方的气机。   虽说人妖难存,可是到了妖王层次,得道人身,大家还是互有一些默契,不会贸然寻事。   绿裙少女能修行至化形,自不会是愚蠢的妖怪,故而如果寻常小事,沈炼相问,那也就答应便是。   如果沈炼硬要作对,也叫他一身修为,沦为画饼,方见得她手段。   沈炼怡然淡笑,悠悠道:“我就是来问问路,杀生观怎么走?”   绿裙少女目光一凝,冷声道:“你问这事做什么?”   沈炼道:“杀生观观主陈剑眉,是我同门。”   等他说出这句话,大殿骤然一冷,沈炼感受到许多目光,有畏惧,还有愤恨。沈炼心道:陈师兄看来在西荒,也不是很讨人喜欢。   他只是知道杀生观,具体位置还不清楚,故而顺道来询问一下,毕竟作为妖王,消息肯定会灵通一点。   屈指算来,陈剑眉出青玄已经十六年了,还丹也十六年了。这段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也足以让西荒绝大部分妖怪知晓,杀生观在何处,那里是去不得的。   瞧绿裙少女反应,亦不出乎沈炼意料。   绿裙少女道:“你当真只是问路?”   沈炼微笑,说道:“自然。”   绿裙少女抬起手指,身上绿裙上面那些神秘纹路,掠起幽黑莫测的光芒,美丽空幻。   一缕黑白之气,豁然从绿裙少女嫩如青葱的玉指弹出去,沈炼丝毫不慌乱,神态自若。   等那黑白二气,冲到面前三尺,豁然间两气交融,化生山川幻影,栩栩如生。其中有一黑一白两个点,十分夺目。   “白点是翠屏山,黑点是杀生观。”绿裙少女漠然道。   沈炼暗自惊心,黑白二气,分明就是阴阳二气。这位妖王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够如此自如操控阴阳之气,还能以其化山川之幻影。   只是他心内猜测,面上却波澜不惊,只一眼就记住了到杀生观的路线,看起来还有万里之遥。 第76章 幽火   同时他察觉到之前陷入那宁静心境当中,速度其实很快,而且更是度过了不少时间,只是他当时没有什么感觉。   或百年,或刹那,在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更因那时心静而虚渺,冥冥中避开了许多危险,方才深入西荒当中。   至于被獐妖歌声惊醒,其实是大有可能他已经到了静极而动的时候,獐妖不过恰逢其会。   这境界非玄非悟,可里面藏有一片赤诚,沈炼因为此时发现自己已经深入到西荒当中,才这等体会。   世间有求而不得,也有不求而得,如果可以将这份怪异的境界体悟,换成还丹感悟,他自是求之不得,可惜现在他没有感受到那份宁静带来什么好处。   沈炼心思急转,口中不疾不徐道:“多谢了。”   “既然问完了路,那请你离去。”绿裙少女语气始终淡漠。   那阶下坐着的青面人说道:“道友修行不凡,不若大家在一起坐而论道,也算有些收获。”   说完之后,青面人又对着绿裙少女道:“大王我平时也不吃人肉,今日来场素席即可。”他言下之意,乃是对沈炼的照顾。   毕竟妖可吃人,人可吃妖,但要是妖吃同类,人吃人,那就太过恶心。   沈炼道:“不用了,我们之道,背道而驰,纵有论道,怕也冲突。”   青面人双目好似有团绿幽幽的火焰,闪烁不定,注目沈炼良久,十分渗人。   最后道:“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沈炼微微点头,飘然而去。   直到沈炼离去,青面人面前有一条长长的影子,燃起了绿幽幽的鬼火,直接烧到沈炼刚才所站之处。   那火一放即收,归于青面人体内。   绿裙少女似乎毫无惊讶,那些妖兵却各自有些惊颤。   “这人敢来我洞府,不但有胆量,也有本事,我这里的机关,他一点都没碰着,只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的幽冥鬼火怎么也没见效?”绿裙少女颇有些好奇。   青面人沉吟道:“我也不明白,我这火乃是自九幽而来一点真火种子培育出来,虽然及不上真正的九幽之火,但是烧人神魂无往不利,可一潜到这人身上,便给压制了,燃不起来。”   “或许你回去问问你家主上,他会知道一点。”绿裙少女忽然出声道。   青面人脸上肌肉一丝变动,逃不过绿裙少女的法眼,他旋即道:“大王说笑了,从来只有主上找我,我哪里知道他的行踪。”   绿裙少女微微一笑道:“我也没说让你去找他,只是说下次你见到了可以问问,毕竟他对青玄的了解,可是很深。”   青面人不知道绿裙少女是不是故意试探,这位妖王可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从大明王寺逃出来的妖,虽然仅仅表现出人类还丹级别的实力,可谁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神通或者秘术。   有一些妖因为本体特殊,会有某种天赋神通,跟法力境界无关,有些极为厉害的神通,甚至施展起来的效果,不必地仙之流的道术差。   只是如今看来绿裙少女不但有某种厉害的神通,知道的也不少。   他家主上如今正被一位极厉害的人追杀,行藏半点都不能泄露,他也的确不知道主上身在何处。   对于此事,青面人避而不答,道:“我家主上知道大王欲建一座宫殿,只是凡俗之石,不能久经风雨,若是斑驳,也令大王没有面子,大王自然可以炼灵石,筑造宫殿,可也太过麻烦,故而令我寻来一件法器,送给大王。”   说话间青面人手上多出一件堡垒模型样式的法器,颇具灵气,如果沈炼看到,当认出这跟当初所见苏家堡一般无二,只是小了许多倍。   天地之大,沈炼纵然行过不少路,也只是一隅而已,比起无边无际的天地,他到过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   沈炼已经出了翠屏山的地界,之前不但那翠屏山的妖王颇为厉害,就连那青面人也不可小觑。   只是他能完全克制对方的手段,自己也很纳闷。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段,乃是火系道术一类,像是阴火。   可令沈炼都预料不到,那火焰一沾他身上,便被压制,无法燃起来,就像是一点火星本来要投进油锅,可却突然发现,油锅里面不是油,全然是水,根本点不着。   适才他根本没有动用太虚神气,是他火一碰到他的血肉就熄灭了。   同时他也感受到自己血肉中生出一股阴寒的力量,将那火星牢牢压制。   这力量沈炼并不陌生,那是因为过去许多年,他都经常在幽河河水泡着,自然而然带上一丝丝幽河的特性。   沈炼心中猜测,莫非幽河河水克制青面人的火术。   他本是来问路的,顺道看能不能降服此山妖王,令其不再吃人,只是绿裙少女和他气机暗中交锋,加上青面人施加的压力,他虽然没有露出破绽,还小小压制了青面人,可是已经毫无胜算,只能作罢。   此前沈炼早有预料,翠屏山的妖王绝非地仙级别,因为如果对方已经有长生真人级别的实力,早在沈炼到了洞府之外,就该感应到他。   也由此沈炼判断出绿裙少女绝无能置他于死地的实力。   只是他想不到绿裙少女如此轻易的就将杀生观的位置告诉他,不带半分为难,却又在他意料之外。   同沈炼的疑问一般无二,青面人看着绿裙少女接过法器,玩弄了一会,她懒洋洋道:“这件如意法器确实不错,难为他还特意抹去上面原主人的痕迹,说说有什么要求?”   “主上说了只是跟大王交个朋友而已,没什么目的。”青面人面含微笑,只是配着他纯青的脸色,还不如不笑。   绿裙少女道:“那我就当真了。”   青面人又道:“只是在下有个疑问,大王何故要告诉刚才那人杀生观的去处,我可听说,剑王对妖并不友好。”   绿衫少女似乎因为收到一件如意法器,心情愉悦,开口回道:“那些妖杀了就杀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我更讨厌和尚,而陈剑眉即将同宝光和尚论道灭神,这小子跟他同出一门,修为也不错,给那些和尚造成点麻烦,也是极好的。” 第77章 荒漠   青面鬼王知道宝光和尚是何人,其人乃是月陀国的国师,亦是宝月禅师的师弟,外界都猜测,他有可能在百年内证得罗汉金身,脱出生死。   罗汉金身跟道门长生真人也就是地仙,大致差不多。   到了这一步,才算得上真有了在天地间逍遥自在的本钱。   当然这种境界,也非不死不灭,还有别的磨难。   地仙之流,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是传说,等闲难得一见,如宝月禅师这般,已然是修行界的一流人物。   正如西荒之中妖魔无数,占据山头的妖王也不少,真说可以跟地仙之流一比的,那真是少之又少了,无一不是积年大妖。   青面人嘴角一抽,这位姑奶奶可真是任性,不过也释然,她跟佛门可是有大仇,看和尚不顺眼,自是份所应当。   ……   夕阳欲染,红了面前溪水,溪水尽头是一片荒漠。   沈炼没有乘云气,负青天,越到西荒深处,潜藏的妖魔也就越多,大摇大摆的飞行,简直是给妖立下靶子。   妖爱吃人,可比起修士来说,千百个人的血肉,都比不上一个修士的肉来的好。   溪水不知从何处而发源,到了荒漠自然干枯了。   无尽的黄沙,恐怕要一片海来填,方才能让这里的荒漠重新焕发生机。   沈炼踏入其中,不知道他的生命是否也会如这溪水一样,到了荒漠就流逝。   太阳很炙烈,似要点燃整个荒漠一样。现如今明明按照时节应是晚秋了,已然不能改变荒漠之上的炎热。   足下的沙子很是滚烫,沈炼在想,如果在这练习铁砂掌之类的功夫,效果会不会出奇的好。   沈炼不疾不徐的走着,因为他是朝西而去,所以太阳落得很慢,神话传说中有位巨人,不停的追赶太阳,最后却累死了在一片沙漠。   他累死之后,就化为一片桃林,遗泽后人。   沈炼看到了一片林子,林子里的树真的是桃树,叶子很宽厚,上面的桃子很是硕大,像是充满水分,在如此干枯的荒漠中,当真如珍宝一般存在。   荒漠之中不但没有水分,连元气也很稀薄。   太阳总是要落不落的样子,似乎非要将最后一丝余热散尽,方才肯罢休。   一阵孩童的哭声传来,沈炼悠然步足上前,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跟桃子一样水嫩。   小女孩看到沈炼,止住了哭声,向沈炼道:“哥哥能帮我摘下桃子么?”   她的声音很像若兮,相貌也有些相似的地方,唯独出现的地方很诡异,这样的孩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沈炼似乎没有发现这蹊跷,而是低下身子,替孩子抹去眼泪,轻声道:“可以。”他伸出手拂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很轻很柔和。   然后才站起身来,伸手去摘桃子,当沈炼碰到桃子时,其突然炸开,里面是黑色的汁液,恐怖至极。   任何人被这黑色汁液溅到身上,都绝对会觉得恶心。   沈炼似乎没有察觉,身旁的小女孩也忽然抱着他的腿咬了起来,桃树上那些叶子像是一个个鬼脸,太阳忽然就消失不见,变成了凄冷的黑夜。   与刚才的炎热相比,现在当真是凛冬之夜。   整座桃林的叶子,都成了一张张鬼脸,悠悠荡荡,鬼号之声不绝。   树干成了蛇一般,弯曲绵延过来,缠住沈炼的腰,手臂。   桃子炸出来的黑色汁液,沾满沈炼全身。   小女孩张开一张血口,紧紧抱着沈炼的小腿啃咬。   沈炼之心寂然不动,更不理被捆住的身体,忽然之间有道剑气飞来,从沈炼发际间穿过去。剑气惊天至极,破空声响。   像是气泡忽然炸裂,天色又明,夕阳正好只露出一线,脚下的小女孩变成了一堆骸骨,前面的桃林,都是枯死的杨树。   沈炼的手忽然顿住,恰好停在被剑气戳破的气泡之前。   伴随剑气而来的是一个淡青色衣着的剑客,但见得他收剑入鞘,双眉平和,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看着沈炼说道:“贫道是玄天派的宋青衣,朋友适才差点就中了这蜃妖的幻术,好在这里的蜃妖王已经被青玄道宗的陈师兄一剑斩灭,不然你一不小心误入荒漠,遇到了它,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沈炼不着痕迹收回了手,宋青衣也没注意到沈炼手指最后将要触碰到的地方,正是他刚才剑气消灭蜃妖本体的地方。   “多谢宋道长了。”沈炼朝着身旁颇为自来熟的宋青衣回道,同时蹲下身子,挥手便是一个土坑,将这堆骸骨埋了起来。   宋青衣叹息道:“这里原本也是个小部落,当初蜃妖王吞噬这里的灵泉,将这百里方圆都化作荒漠,之前你进来时应该看到一条溪流,其实就是当初那灵泉的残像,不过大概过些时日,连残像都得消失了。”宋青衣不无叹息道,毕竟灵泉也算很珍贵的事物了,一些小宗门就是靠着一口灵泉,来给门人弟子筑基,洗去其血肉的污垢。   他家原本也是一个很小的修行世家,后来加入玄天派这四大道宗之一,才一步登天,习得上乘道法。   沈炼将骸骨埋下,这骸骨大概是以前这里部落的小孩死后的骨头,却被蜃妖的法力附着,幻化出类似若兮的小女孩样子,试图迷惑沈炼。   如今蜃妖被宋青衣斩去,骸骨也没了蜃妖的法力,沈炼自然想让她入土为安。   倒不是因为若兮的缘故,换做任何其他的骸骨,沈炼都会这么做,其实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只是作为人,做任何事都考虑得失,就未免太过了。   宋青衣叹道:“朋友倒是心好,我看你也像是有点修为,心性若是不果决点,在这世间可是很难生存。”   他这番话不无语重心长,唯有像陈剑眉那般任你千般法术,万种神通,我自一剑斩之,才是修者手段和心性,他虽然做不到,可内心实在向往。   沈炼微笑道:“听说是玄天派是天地间最顶级的仙门之一,没想到道友竟然如此平和,实在没有半分傲气,真是道者风采。” 第78章 万经皆为我注脚   宋青衣呵然道:“未至还丹,哪能算修道,不知朋友怎么到了这里?”   沈炼自无什么可隐瞒的,缓声说道:“我正是要去杀生观,没想到正好要经过这里?”   宋青衣一副十分了解的样子,大有你被我猜中的样子,说道:“我猜也是如此,杀生观亦属于青玄别支,朋友大约是想拜在陈剑眉师兄门下,学得道门玄功,其实早十年前,陈剑眉师兄就成了这荒漠之外的瀚海国的国师,为瀚海国除去蜃妖王这一大害,深得瀚海国上下崇敬,同时他也时常在国都开坛讲道,如果资质心性合他心意,也会被收为弟子,可惜朋友这段时间来得不是时候。”   沈炼青眉一动,问道:“道长直接称呼我沈炼即可,只是我为何来得不是时候?”显然宋青衣有所误会,沈炼便不欲多做解释,免得麻烦。   “哈哈,那你也直接叫我青衣得了,之所以说这段时间来得不是时候,说到底还是道统之争,陈剑眉师兄得青玄正传。   他在瀚海国讲道,有教无类,细讲练气之道,不但瀚海国慕者甚众,就连旁边月陀国也来了不少人,那月陀国上上下下本来笃信沙门,却被陈剑眉师兄吸引走不少信徒。   其国师宝光禅师更是金光寺宝月禅师的师弟,几乎要证罗汉金身的人物,这位宝光禅师平生致力于广大佛门,可自从陈剑眉师兄讲解练气法之后,月陀国有不少僧众都偷偷跑去听讲。   要知道佛门虽说有教无类,论起修行的手段,哪及得上咱们道家玄门按部就班那样条理清晰,除却还丹、破妄之外,修行九境皆有迹可循。   自然不少比丘,都尝到道家玄功的好处,甚至有些公然将寺庙改成道观。那金光寺有一颗舍利子,千百年来吸收信徒愿力吞吐灵力,助益金光寺僧众修行,因为陈剑眉师兄这一遭,导致其所受香火愿力骤然减少,舍利子吞吐的灵力自然少了许多,令金光寺内僧众修行越发艰难。   宝光禅师查明缘故,自然不忿,便约定陈剑眉师兄在十月十五,月圆之时,论道灭神,如果输了的人,便终身不得出现在月陀国方圆五千里。   陈剑眉师兄何等人物,西荒之中,死在他手上的妖魔不知凡几,自是应了下来。可以说现如今这附近几千里的妖魔或者修者都在瞩目这场百年来少见的修者争斗。   而陈剑眉师兄据说为这场‘论道灭神’,已经足月未曾出观半步,大家都猜测他要全力准备,一试剑锋,叫宝月禅师这位大德高僧心服口服。”   宋青衣一口气说来,畅快之极,每每说到陈剑眉都是眉飞色舞,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样子。   沈炼听后,自是想到陈剑眉是真正的剑修,战力卓绝,可这些年来,即便还丹到歩虚、破妄都是水磨工夫,可比起宝光禅师这种积年高僧,在积累上,恐怕还差了不少,不然也不会大战之前,沉心闭关,抛却一应外物。   在决战之前,他反而不好去打扰陈剑眉了,免得令其分心。   还有一件事,令他也觉得好奇,沈炼继续问道:“青衣我瞧你年纪跟我差不了多少,看起不像是还丹高人,怎么称呼杀生观观主,一口一个师兄,像是平辈一般。”   到底修行界大抵以修为定辈分,宋青衣瞧来语气,大有跟陈剑眉平辈相称的架势,纵然是玄天派的弟子,到底也不应该如此托大,显得过于无礼,同他先前的表现,并不吻合。   宋青衣笑道:“我今年也才十九岁,要是还丹,怕不是创了个后无来者惊世骇俗修行速度。即使前世是地仙,都没这么快的,说起来我如今刚刚窍动,凝练法力,只不过我要是称呼陈剑眉师兄为前辈,怕他也受不起,实不相瞒,我恩师正是‘象山真人’,沈炼你若是对修行界事了解一点,大约就明白了。”   沈炼着实没有预料到,宋青衣居然是‘象山真人’弟子,瞧他样子,绝非记名,多半是亲传弟子,难怪要与陈剑眉平辈论交。   长生真人大都行踪不定,但也有例外,‘象山真人’就是其中之一,其本名叫做陆九渊,于千年前成就长生,修炼的是玄天派自古以来无人练成的《得道了身真经》,其成道之时,开过法。会,第一句便是‘学苟知道,万经皆为我注脚’。   这句话意思便是假如想要求得根本,就不要拘泥于对前人道诀的追根究底,而是要另辟蹊径,所谓的万种道经都是为我做注脚的。   其气魄之大,可谓玄天派立道以来第一人。   况且他自修道以来,便无败绩,成道之后罕有出手,可是却为公认的玄门第一人,无可撼动,陆九渊成道之后,没有离开玄天派山门,遨游大千,寻找机缘,而是潜心著述,若这也就罢了,此人不但道法无敌,更是果决心性,天下间凡是他的仇敌,几乎死伤殆尽,只因为他‘万经注我,我注万经’,心念一动,大都能察知前因后果,少有遗漏的时候,故而与他结仇,就算留下种种后手,也难以逃脱。   难怪宋青衣方才窍动凝结法力,就敢出来,除却定然有护身的法宝之外,陆九渊的名头,也足以震慑许多厉害的修士。   这真是压服一代的绝顶人物,恐怕许多老不死的,都在等待他遁破大千而去。毕竟谁也不想头上有这么一个人压制在他们头上。   同时《得道了身真经》也是世间寥寥几种,不逊色《太虚神策》的功法,可惜清水祖师跟陆九渊一前一后,倒是看不见两大世间无敌道法的交锋碰触的灿然火花。   或许等他师祖紫铃仙子再次凭借《太虚神策》成道,将前生今世的积累消化,方可能挑战陆九渊玄门第一人的地位。 第79章 玄天之道   沈炼思维若电花激过,将此事分析了一遍,油然道:“青衣你当真是好福气,能拜在象山真人门下。”   宋青衣本道自己报出身份,沈炼当会改变态度,或对他刻意讨好,或者因为清高而疏远,没想到沈炼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象征性赞了一句。   他平生未曾遇到这样的人,觉得分外有趣。   宋青衣道:“哈哈,我也不知道恩师看上我哪一点,等我这次回去,沈炼你要不随我到山门,说不定恩师也看上你了。”他这句话倒是肺腑之言,只是成与不成自然是看陆九渊是什么态度,这就非宋青衣所能左右。   他此言看似莽撞,其实全然出乎他所习功法,乃是《得道了身真经》基础篇,此法着重于心,认为其是万法之本源。   《得道了身真经》和《太虚神策》皆是近乎道的功法,相互有吸引处,故而宋青衣不知不觉间就对沈炼有所好感,而沈炼没有因为他身份,而别有不同,更让宋青衣另眼相看,古人云‘白发相交,倾盖如故’,宋青衣此刻大抵类似这种感觉。   沈炼道:“青衣你说笑了,其实我已经有了师承。”   “咦,原来你不是去杀生观拜师的,不知你师承何门何派,向来我玄天派旁支纷杂,说不定咱们还有点香火情。”宋青衣有些惊讶,故而直接问道。他此话亦有其道理,因为他的心灵赤诚,加上《得道了身真经》的法力,对外界的气息十分敏感,所以才发现沈炼身上的法力,虽然隐约不漏,却又极为纯粹,他没从沈炼身上感受到特别强大的法力,才认为沈炼修为不高。   其实这跟沈炼的太虚神气在体内呈螺旋状态有关,如此一来,法力就会内敛,很少有气息泄露出来,除非极为高明的人物,即使察觉到他身上的法力波动,也会觉得他的法力不高。   沈炼道:“我师尊已经仙去,不提也罢,青衣你到这荒漠来是做什么的?”他并非有意要隐瞒,只是一听说陈剑眉和宝光和尚的事情,他就生出心思,要相助陈剑眉。   他非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物,如今陈剑眉在明,他在暗处,如果‘论道灭神’当日陈剑眉万一出现变故,他忽然出现,可生出奇效来。   陈剑眉固然心气高傲,可若是易地而处,沈炼相信陈剑眉也会像他这般做。青玄同门之间可以相互看不上眼,但不会出现同门相残的事情,这既是规矩,也是源于他们根源一致。   求道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绝不会伤害志同道合的人,青玄因为这理念,才存在万年之久,只是偶尔也会出现异类,毕竟世界是充满变数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宋青衣有些惭愧道:“没想到问问出沈炼你的伤心事。”   沈炼回道:“青衣你不必挂在心上,你还没说来荒漠做什么,若是有不方便的,也不用告诉我。”   此际最后一丝夕阳,落入地平线,天上繁星如斗,可见一条天河灿然而过中天,教人为之恍然失神。   宋青衣先是注目天河,然后感受到周围陡降的温度,荒漠之中,当真是夜凉如冰,他随口说道:“师尊告诉我此地有一件灵物出现,叫我在这里来碰碰机缘,若是得到那件东西,可以用来修炼本名法器,等我将来长生后,一同进阶法宝。”   青玄也是顶级的仙流,可门中还没谁享受到和宋青衣一样的待遇,沈炼想吐槽的是宋青衣背靠大树乘凉的这般自然,这番话自不会宣之于口,沈炼道:“象山真人看来果真对你极好。”   宋青衣微微笑道:“阿炼你可能觉得师尊对我很好,其实这也没错,但不反应在这件事上,其实我们玄天派的那些同门,许多修炼用的材料要么是师尊直接造出来,要么就是算出所在地方,让我们自己去取。   当然有些东西可能去的时候已经被人取走了,但也无妨,能被取走的东西,都是可以替代的,某些独一无二,连师尊都不能直接造出来的灵物,我师尊都留下了道记,别人取走,他就知道,总归是带不走的。”他颇有几分自来熟,直接略去姓,称呼‘阿炼’,显得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沈炼没有想到玄天派的修行方式,同青玄亦大不相同,青玄强调依靠自己,无论是他或者陈剑眉,掌教至多提点,不会主动干涉,能到哪一步,就看他们自身的造化,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亦是青玄代代能出天资卓绝的人物缘故,就好比当初上代掌教令张若虚去竹海伐了七年石竹,威德便是锻炼其坚韧的意志。   可是玄天派显然是另外一条路子,因为有陆九渊这般绝顶人物,便可以将天地之物任取之,来助益修行,即使弟子会因此产生依赖也不管,反正先到了那地步再说。   正如前面是一条河,有人撑船,只能渡几个人,有人泅水到对岸,有人直接建了一座桥,只要能上桥的人,都可以直接过去。   至于到了对岸,又何必在乎用的什么手段。   此种玄理幽深,沈炼体会出来,愈发觉得陆九渊的不同寻常处,难怪是玄门第一人,地位无可动摇,于此可见一斑。   宋青衣看到沈炼沉吟,知道他或许一时间接受不了他们玄天派的作风,继续道:“我师尊说过,我辈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夺取天地精华为己用,若是见得灵物不敢用来提升自己修为,只能说是惺惺作态,况且既然修心,又何惧外物。”他讲陆九渊的原话转述,颇有几分调侃。   沈炼发觉宋青衣到底有些不凡,他不但是说出这番话,自己也能认可它,也许真能做到知行合一。   沈炼沉然一笑,说道:“象山真人所言自然是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修心放纵自我固然见得本性,但能够克制自身做不违背自身信念的事情,同样诚然可贵,大道三千,并不一定要分对错,能走通就行。” 第80章 梧桐生焉,于彼朝阳   宋青衣目光一动,颇有些星辰的灿然,道:“阿炼,到此时我觉得我师尊一定会欣赏你,要不你试试到我玄天派一游,其实你不要觉得我们玄天派有什么神秘高贵,其实经常有外面的道友到我们山门讲道或者听法。”   沈炼油然觉得这才是顶级仙流的气度,可惜青玄并无陆九渊那等存在镇压,如果要学,只是贻笑大方,他心中生出个念头,将来若是他执掌青玄,能否将衰微的青玄带到玄天派这般高度?   这一念升起,就根植灵台,将来总有发芽的时候。   想到这沈炼哑然失笑,还丹都没到,空想这些没用的,况且掌教钟意的继承人未必是他,更重要的是,他也很想掌教一直在这位置坐下去。   青玄现在这样子,张若虚的手段和方法才是对的,只要青玄再出一两个长生真人,所有面临的困难,都迎刃而解。   沈炼倒是不拒绝宋青衣的好意,况且能见到修行界第一人,未尝不是难得的体验,他点头道:“如果有机会就去,那就得麻烦青衣你了。”   宋青衣道:“阿炼我发现你这人有点怪,虽说我等修行之刃没那么多俗礼,可你这也太洒脱了点。”   沈炼不与他扯这些,星华流到荒漠的黄沙上,遍地都是银白色的光芒。   他目光悠然,出声道:“青衣我们还是去找找你所谓的灵物去。”   反正过了荒漠就是瀚海国,离杀生观不远,而且离此方世界的十月十五还有段时间,沈炼自不用着急。   宋青衣点头称是,两人就这样往荒漠深处走去。他倒是真不怕沈炼见灵物起歹意,一来他相信沈炼非是这等人,二来他如此修为,可以出来行走,自是有别的手段护身,最重要一点,他师尊的修为,如果他有大难,怎么会令他出来。   这荒漠足有百里,如若飞行,自是花不了什么时间,可是要寻找所谓灵物,就非得慢慢察知不可。   那片地黄沙,皆覆盖了银辉,梦幻似水,令人炫目。   沈炼感受到由于荒漠元气贫乏到了极点,故而天上星力陡盛。忽然之间沈炼止住了脚步,前面一下子出现了许许多多萤火虫般的事物,散发着细微黄光的光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往一个地方猛然聚去。   宋青衣猛然道:“不好,这是残留在荒漠那些蜃妖的蜃气,怎么都往一个地方汇聚,难道蜃妖王还没死,这怎么可能。”   以陈剑眉的剑道成就决然不可能除不了一头蜃妖王,只是这荒漠之中,还有许多蜃妖的幼体,潜伏起来,当时陈剑眉没有除尽。   毕竟蜃妖的幼体,都潜藏在介壳内,埋入深深黄沙下面,除非陈剑眉以惊天法力将整片荒漠毁了。   而且过往的商旅只要稍微了解,都事先有了防备,大都绕过这片荒漠,并不自找麻烦。   这些蜃妖的蜃气,对宋青衣而言毫无影响,可是似乎整个荒漠的蜃气都在往一个方向而去,只能意味着蜃妖王需要这些小妖的贡献,助他恢复。   那些光点冒出的地方,借着星斗,可以看到许多类似牡蛎的生物吐着吐着光点,正是蜃气。   宋青衣知道蜃妖王的厉害,看现在情势对方多半还没有到最佳状态,正处于恢复当中,他得立即把握住这时机击毙这妖王,不然在陈剑眉闭关之时,这妖王说不定要去找陈剑眉寻仇,届时大不利于十月十五的‘论道灭神’。   宋青衣足尖一点,好似一泓清泉,急淌而过。   沈炼目光闪动,深深往前方看了一眼,只觉得那里的气息有点不对劲,可来不及呼止宋青衣,对方已经前行。   沈炼眼睁睁看着宋青衣出现在百丈之外后,就忽然消失不见,那里正是蜃气汇聚之处。   宋青衣为人不错,沈炼虽然知道对方是陆九渊弟子,怕是有不少好东西,大有可能平安无恙,但是身子一闪,如若飓风一样冲了上前。   他风中生出雷电,霹雳哗啦的响声,将那些蜃气击破。   雷有天地威严,运行诸天,区区小妖蜃气,自是被扫荡。   等沈炼到了宋青衣消失的地方,忽然之间生出一股子熟悉。正是那次被朝小雨收入神土空间的感觉,只是这一次他是主动闯进来的。   转瞬间,他已经到了一处空旷的大殿,大殿之中只有一株梧桐树,上面枝干光秃秃的,树干之上有清光流动,上面盘旋着一条龙形生物,区别在于这龙形生物只有一个爪子,十分畸形。   怪龙头上也没有角,长嘴上有尖厉的牙齿,露出森然的光芒。   清光乃是熊熊火焰,燃烧着他,那些蜃气也扑入它体内,气息不断增强。   沈炼想到一句话“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株不死不活的梧桐,曾有一只凤凰在上面涅槃过,残有涅槃的火焰,故而才能让本来已经死了的蜃妖王重生。   凤凰是传说中的不死生物,近乎永生,每次涅槃都能获得更加强大的生命力,只是这种神兽,罕见之至,据说曾经有强大的存在杀过凤凰,随后就一道五色光芒卷走,从此再没有出现过,有人猜测是因为某位跟凤凰有关系的大能出手了。   无论凤凰来历多不寻常,可如今这处空间内最珍贵的便是这株半死的梧桐树,其确实是上乘的灵物。   宋青衣便在沈炼身旁,他说道:“阿炼你退到后面去,让我来收拾它。”   沈炼沉声道:“还是让我来。”   那形同水龙的蜃妖王冷冰冰瞧着沈炼,张开巨嘴,喷出强烈的气流。   沈炼拔出玄德剑,泛出玄黄光彩,太虚八气注入其中,倍添迷幻,一缕剑气好似柳絮飘出,大殿中过得元气,如潮水般开始波动。   剑气就如引动朝头的浪花,威力十足。   直到蜃妖王喷吐的气流,轰然袭来时,元气潮头的剑气轰然炸开,宋青衣犹然能够听见一声沉重的低鸣,在大殿中荡荡不绝。 第81章 不脱五行   在沈炼上前一步,拔剑同时,给宋青衣焕然一新的感受,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仿佛原本是浅浅小溪,轰然间就成了浩浩汤汤的江河,没有自然过渡,令人接受不能。   当剑气如柳絮飘飞,元气潮涌的时候,蜃妖喷吐的气流,乍然间就成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剑气如丝如缕,飘飞进去,连同元气也卷进了深渊当中。   大深渊不断扩大,浓黑稠密,首先蔓延到沈炼足尖。   没等沈炼的太虚神气爆发出来,他眼前已经是无尽黑暗,像是身处于没有宇宙的外太空。   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沈炼发现自己不能呼吸,外界也没有元气可供吞吐。   如果将一个人困在一个小黑屋里面,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一两天,他就会发疯。再勇敢的人,如果置身于这样纯粹黑暗,不知出口的环境当中,就跟困在无法逃出的小黑屋没有区别。   这时候心底就会生出恐慌,只需要一点恐慌的影子,便会迅速扩大,直到内心无法承受,崩溃为止。   沈炼一弹指,便有一缕青色的法力,破体而出,不断往前面冲刺,直到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回应。接着沈炼弹出一缕电光,意图破开黑暗,依旧如之前青色的风之力一般,一闪即逝。   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力量,依次出现,依次湮灭,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着荡荡虚空的黑暗。甚至都没有蜃妖王的回应,以及其本身的一点点气息。   神念依旧很冷静的在思索,如果蜃妖王能布置出这样一片恐怖的虚空,那陈剑眉也杀不了它,其得有地仙级的实力。   可惜显然结果不是这样,即使凤凰的涅槃火焰能让它重生,获得更强大的生命力,也不会让他境界实力产生质的飞越。   首先明白了这一点,沈炼的脉络愈发清晰。   他用的所有手段,都没有激起这里的回应,纵然一只蝼蚁处于江河湖海当中,也能激起一丝涟漪,而非全无反应。   除非他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因为假所以空,所以无。   一切的幻境,皆以心灵为根基,才能演化出任何事物。蜃妖王再高明,也不能脱离他的心灵,来给他制造幻觉。   沈炼露出抹淡淡的笑容,然后神色慢慢宁定,忽然间他身形改变了,手中的玄德剑逐渐变幻,成了一柄玉如意,自然祥和。   他身上也泛出神光,成了一尊不知名的神祇,自亘古而来,不知其名。   神光如清水一般蔓延,却无休止。   一寸一寸将虚无的空间消散,且不会遇到丝毫抵抗。其实他这里时间看似很长,在外面也就一刹那而已。   他《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能够助他定住心头杂念,自然也能定住诸般幻境,况且这尊观想的神祇,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那平淡如水的神光,沈炼总觉得其中有令天地翻覆的恐怖力量潜藏其中。   天地复又清明,沈炼看清楚那蜃妖已经从梧桐树离开,如蜥蜴一样的头颅,张开恶心恐怖的嘴巴,向他咬过来。   直到那漫卷他身上浓黑稠密的黑色物质消散,蜃妖王出现刹那的停滞,似乎也料不到沈炼如此快的脱身出来。   宋青衣手上攥紧的一张符纸,被他悄悄放了回去。   一道玄黄色的剑光横飞而过,沈炼立在梧桐树下,而背后的蜃妖王已经被拦腰截断,在地上扭动几下,化作一缕轻烟,真正消散在天地间。   沈炼悠然伸出玄德木剑,泛黄的光彩,融入清光当中,这是涅槃的火。玄德剑没有燃烧起来,沈炼仿佛听到一声凤鸣,嗷嗷九天。   他由心底生出一丝笑容,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一种新生的喜悦,就像是经过一冬的风雪,山野上绽开了第一朵小花。   玄德剑里面丝丝泛黄的功德之气,发生莫名颤动,那梧桐树上残留的火焰,皆被吸引进去,与之结合。   随着火焰消失,梧桐树开始不断缩小,最后只有半人之高,通体散发着强烈的木火灵力。   灵力泛指天地间的那些超然力量,如元气,如修道人的法力,甚至众生愿力皆可以称之为灵力,而灵力又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划分,用来比喻这些超然力量的五种性质。世上一切力量,故而都在五行之中。   宋青衣从远处走过来,道:“没想到你身上还有功德之物,恰好这涅槃火焰已经很少了,才让你将其吸收。”   沈炼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什么。”   宋青衣洒然道:“你以为我会生气什么?你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我也没那么小气,只是突然间有些懵。”   说到最后一个‘懵’字,宋青衣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炼看他眼神清澈,并无半分芥蒂,才觉得宋青衣这人是值得深交的。愈是如此,反而令他觉得惭愧,毕竟失了一个‘诚’字。   ……   星月如旧,沈炼和宋青衣萍水相逢,又萍水而去,梧桐树自是给宋青衣带走,到非是两人生出隔阂,只是那梧桐树得手,正好于宋青衣有大用,他将借此觅地修行数日。   沈炼自不担心无人给宋青衣护法,因为他当看见宋青衣掏出三颗黄豆,便成了三个道兵,身上的灵压,可以媲美‘窍动’凝结法力的修士,就知道这家伙,还丹之下,恐怕真没几个人能把他怎么样。   毕竟这样的豆子,他兜里至少还有几百颗。   那是撒豆成兵的道术事先施展在豆子当中,据说以陆九渊的法力,施展撒豆成兵,出现的道兵,能有歩虚乃至于破妄级数的实力。   若是成千上百的这种级数修士,怕是长生真人都得头皮发麻。   沈炼步履悠然的出了荒漠,足踏实地,瑟瑟寒风不减,偶尔远处有群狼啸月,可是等沈炼走过其旁边时,这些狼都分毫不觉。   他的气息愈发收敛,即使以狼的嗅觉,都察知不到半点,更可怕的是,他行动间发出的声音,几乎消弭殆尽。 第82章 怪人   他这样子,如果让道家高明之士看到,就会想起一个词,那就是‘丹道’,‘丹’便是一种圆满,以圆满之‘丹’,求无上之道,故曰‘丹道’。   沈炼看着群狼啸月,狼吼入耳,于心中点尘不染,若佛过万兽之群,分毫无损。   不消天明,便入了一城,此即是瀚海国国都。   瀚海国的国人崇尚黑色,满街都是穿着黑色服饰的人,有佩剑的武士,有过往的商旅,很少有那种肆意的喧嚣,但其国民,并无因为严肃,而十分疾苦。   沈炼看得出这里的人都强健,多多少少会一些基础的吐纳,故而身形显得十分匀称。   这里的人喜欢黑色也是有缘由的,黑色代表水。瀚海国是缺乏水源的地方,源于一种对水的需求,故而产生对黑色的喜爱。   沈炼坐在一处酒楼上,也是瀚海国国都唯一一座酒楼,在这里吃饭一定是非富即贵,因为里面的饭菜无一不是天价。   有财有势的人,也不会天天来这里,所以这里一向没有客满的时候,最近倒是多了一些外乡人,沈炼进来算不上起眼,可是还是受到了最多的打量。   他的相貌本就清逸绝伦,现如今因为处于一种微妙的境界,气质就显得十分独特。   这种气质普通人很难发现,只会觉得沈炼生的真好看,但若是让他们记下沈炼的长相又有些为难。   就像是水中月影,你看的时候,它真是美丽动人,让你回忆起来,又难以做出细致的描述。   别人在打量沈炼,沈炼也在暗中观察其他人,他不需要用眼睛看,也不需要刻意去听什么,酒楼中自然没有还丹级别的修士,若是有,那一定极为厉害,厉害到非是沈炼所能匹敌。   这些修士有的属于玄门正宗,有的修为驳杂,有的生机衰落像是大限将至的样子。   还有一个人引起了沈炼的注意,沈炼第一次感应他时,几乎要将其忽略过去,直到玄德剑里面的那一丝火焰,发生一种莫名的颤动,才让他警惕起来,略微投去一丝目光。   这个人相貌寻常,一身衣袍像是穿了许久的样子,桌子搁着一把漆黑的刀,有一种魔性。   当然沈炼观察到的特征,还不是最足令沈炼警惕的,因为这个人的眼神很特别。一个人如果充满自信,他的眼神会特别清亮,如果包含智慧,眼神亦会有些深沉,这些说法,未必很对,但也大体不差。   沈炼发觉的是,这人有眼而无神,给人一种只剩下躯壳的感觉。   用句恰当的话而言,正是行尸走肉。   这种人你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所以往往很危险。沈炼不怕危险,也不怕这种人,所以他还能淡然从容的喝酒。   那人在吃饭,他吃饭的时候,有种饥不择食的感觉,一点都不怕噎着。   其实修士通脉之后,沟通天地元气,便基本不用吃饭,偶尔吃也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吃得慢点、快点都不会让他们的身体肌理受损,因为这些食物,一入体内就会化为五谷精气,补充血气。   这种消化速度很快,故而古代许多传说中,那些有些人间的道士,要么一月不饮不食,忽然有一日用起餐来,可以吃几头牛,而肚子不见鼓胀,缘故便在于那些食物,都化为了精气。   等那个人吃完饭的时候,手上就拿起了刀。   当这人拿起那把黑色的刀时,忽然就起了某种变化,眼中有了神采。   沈炼在注意对方,但不知道对方是否在注意他,他的眼神很专注,身上开始散发出丝丝怪异的灵力波动。   这种灵力波动,反应在沈炼心中,有金的无坚不摧,还有水的千变万化,更有木的生机盎然。   但又没有任何术法施展前,那种沟通天地元气的征兆。   灵机的变化与交替,这里唯有沈炼能够感受。   虚空一阵颤抖,刀光一闪而过,大厅之中,其余的修士,尽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所有人眉心都有一道血痕。   那人杀光这里的修士,唯独没有朝沈炼出手,他的力量没有施展出多强,唯独很快。   快到这些本已经开始超凡脱俗的修士,没有来得及使用任何手段,就被斩魄灭魂,浑身最精华的一点血气,被掠夺走。   拿着黑刀的怪人最后仅仅看了沈炼一眼,就忽然间化成一道血影,轰然间就掠过长空,消失在白云之中,犹能看到青天白云上,有一丝血痕飘过。   怪人看他那一眼,沈炼觉得对方露出人类一般的复杂情绪,仿佛他们曾经见过。   而沈炼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只是其修炼的功法看起来残忍霸道,邪性十足。   他没有去追,因为那血影的速度很快。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遁法,如他这般飞行绝迹时,一开始也有一个加速过程,可对方的速度就好似从一开始就到了最大,没有什么加速。   就像他忽然间出手一样,教人没有丝丝防备。   天地间奇功秘技,层出不穷,有他看不透未曾听过的不足为奇,沈炼唯一奇怪的就是那一眼,到底什么时候这人见过他,才会生出这般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多想,因为如果有过节,迟早还会见面。   沈炼也不怕他,无论他如何想要证明自己求长生是为了享受生命的美好,也无法改变一件事实,他的内心越来越淡泊超然。   有一部分是源于《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功夫越来越深厚,亦是他越到修行高深处,越发和尘俗格格不入。   这些事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像是泛涨的秋水,你不让它东流到海,就得危害其他地方。   沈炼在这尘俗的瀚海国国都呆到十月十五那天,见过许许多多的修士,还有一些混迹人海的妖王,知道了许多西荒的奇闻怪谈,而今天晚上,月圆之时,就是陈剑眉和宝光禅师‘论道灭神’的日子。   时间是宝光禅师提出的,地点由陈剑眉决定。   就在出城五十里开外的瀚海。 第83章 石道人   瀚海的确是海,可是是一片死海,海水苦咸,连水草都不生。   仿佛瀚海国应有的水源都集中到了瀚海,所以其他地方的水源就变得很稀少。以前瀚海国不但缺少水源,附近还有许多盘踞的妖魔,直到陈剑眉的出现,于瀚海之旁的一座荒山,杀尽一山妖魔,立下杀生观,十多年来,这附近方圆千里已经很少有妖怪出没了。   现在还没入夜,大地上遍地夕烟,沈炼在山下,山上是杀生观。   他的气机近乎浑圆,这周围潜藏着许许多多的各派修士,乃至于度过化形劫的妖魔,都在等待陈剑眉出关。   宝光禅师已经是这五千里内,仅次于宝月尊者的人物,所谓尊者便是对成就罗汉金身的大成就者的敬语。月陀国周围清净,没有妖魔,跟宝光当初神通初成时行走周围三十座山头,度化群魔不无干系。   他的名声可比陈剑眉成就的要早,实力大抵都认为尚在还丹不足二十载的陈剑眉之上。   从十日前,便听说宝光从金光寺出发,可是到现在依旧无人知道他在哪里。   陈剑眉就在山上,很快就要下来,他那庞然可怕的剑气,就在杀生观中毫无保留显露,恐怖的灵压,教修为低点的修士,都不敢太过靠近。   到如今那剑气缓缓收缩,密布杀生观上方的凝滞气氛也在逐渐减弱。   天地四方的元气,才得以从容在杀身观上方流动。   幽然紧闭的杀生观终于观门大开,陈剑眉此前已经遣散了弟子,因为这些人留着也是拖累。   他此战不但是‘论道灭神’,更是用以印证一身的剑道。   比他强的人不是没有,可是能够如此洽和的对手,那就格外难寻了。   宝光和他今晚之论道,不唯独是道统之争,更是一个机会。两人的机会,从生死之中,破去迷障,见得‘我’。   半身修行,为的不就是此刻么。   陈剑眉穿上了一身白衣,衣袂如白云飘荡,眉宇没有过去那般凌厉,整个人悠然闲适,他的样子不像是去生死之斗,而是去赴约。   他从山道上施施然走下来,许多目光都在他身上。   此去瀚海,不过十里地,可是依旧充满凶险,有许多人不会让他轻易到达瀚海,意图在途中消耗他。   这些人未必是金光寺的朋友,但一定想对陈剑眉不利。   山下的夕阳长长拖着陈剑眉的影子,白衣如云,身材修长,他的剑不知在何处,因为无形。   剑虽然不在,剑意却在。   他的面前有了一个人,亦是一身道袍,神色坚毅。   在场许多人都认得他,乃是一个散修,其本来姓名很少有人知道,人皆称呼为‘石道人’。   他也是成名已久的还丹修士,在西荒寻得一座前代地仙的洞府,获得一枚仙丹,借此阴神抱气,还丹五转。   石道人本身据说是位剑修,只因为自行还丹太难,才选择了以仙丹为引,还丹成功,即使如此,他仍旧还有成道的希望。   况且他还是散修,他不该来,却来了。   没有人认为他是陈剑眉的对手,他连一丝希望都没有,所以他大有可能是来送死的,即使不死,也可能被重创道基,没人怀疑陈剑眉有没有这份实力。   有所怀疑的修士或者妖魔,他们的坟前已经长满青草。   可是暗自潜伏,或看热闹,或者有所图谋的人,现如今却开始同情陈剑眉。无论如何,陈剑眉一旦出手杀了石道人,这些天积蓄的剑势必然会有所受挫,对于接下来的一战,格外不利。   因为剑气可以随着法力要多少有多少,剑意的消磨,需要时间来恢复。   宝光和尚绝不会等他,哪怕陈剑眉是他看重的对手。   毕竟这已经不是个人之争,还关系着金光寺的道统。陈剑眉还年轻,潜力无穷,没哟比这次更好的机会,将其挫败了。   石道人恭恭敬敬拱手道:“愿请道兄赐剑!”   他神色真诚且又坚毅,气机浑然,不露破绽,方正的面容,看不出丝毫畏惧。飘起的道袍,隐然泛起青光,这是法力凝聚的征兆,他时刻严正以待。   手中的铁剑发出剑鸣,低沉而决然。   这把剑已经通了灵性,且又和他性命双修,两者难以分隔。   即使他还没出手,已经有迫在眉睫的剑气逼出来。   有这份修为,在旁观的众人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   陈剑眉低声一叹道:“你认为你自己能对我造成威胁么?”   石道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道:“这些我不知道,大概我不能伤到你,可生死之间的事,却也难说,因为你难以决定用几分力对付我,若是过了难免等会力有不逮,若是少了,还不能使我道陨,而今日我没打算活着离开。”   他是抱着蚍蜉撼大树的决心来的,问题是他比蚍蜉强很多,陈剑眉跟他的差距还没有大到不可接近的地步。   陈剑眉道:“你也是个人物,只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来,我不怪你。”   石道人此时才现出一丝愧色,道:“所以今日我唯有一死,不然于心何安。”   陈剑眉依旧闲散,没有什么凝重,淡然道:“可惜你的对手不是我。”   石道人凝重道:“为什么?”   有人悠悠道:“看来我还是来得很是时候,陈师兄你的修为可是又进步了不少。”   一个清秀眉目的少年,缓缓从一侧走出来,他比陈剑眉看起来还要潇洒,气息令人捕捉不定。   你看得到他过来,但无法把握住他的轨迹。   夕阳下,他没有影子。   很是奇妙,因为这一点,石道人就不敢小瞧他,因为如果连一个人真实位置都把握不住可怎么伤他。   陈剑眉已经退到了远处,留下给两人动手的空间。   在他看来,于方寸之间,两人就可决胜负。   “这是我的师侄沈炼,你要找我斗,先过他这一关罢。”陈剑眉难得一笑,说话的内容弄得沈炼暗自腹诽。   按说他太虚神策有成,叫他一声师兄也不算什么,偏偏陈剑眉要占他便宜。 第84章 虚空有无形剑气   沈炼暗自腹诽,神色比适才陈剑眉还漫不经心。   石道人神色愈发凝重,此人还没还丹,阴神未曾完全抱气,可是给他的感觉丝毫都不能马虎。   他的法剑已经通灵,于无数次生死间得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人异常危险。   修士的灵觉向来都很准,况且在西荒没有那种对危险的强烈嗅觉,是活不了多久的,除非实力强到可以无视一切。   西荒很乱,很危险,穷山恶水,妖魔横出,故而这里的修士,只要能立足下去,至少在战斗方面,有特别过人之处。   石道人没有被惊到,今天他已经抛却了生死,无怖无忧,心灵晋入一个极度虔诚的微妙境界,不然也不敢夸口能给陈剑眉造成麻烦。   晚风拂柳,天涯路远,而沈炼虽近,却像是在天涯。   他的声音也很渺然,令人听后,竟不知他从何处开口。他的气息已经收敛到一直玄微的境界,导致可以看到他的人,但又无法真实确定那是影像,还是真人,分不出真或者假。   “我是青玄的弟子,大约在青玄历代传人中,我的资质也很出色。”沈炼的话,让人很捉摸不透,不知道他为何在临敌之前,说这些干什么。   石道人法力一点一滴贯注在法剑上,这本是一块凡铁,可百多年来,从不离身,时时性命交修,已经成了世间罕有的法器,有了自己的灵性。   铁剑上覆盖着青色光膜,让整个剑身,清亮如秋水,无人敢质疑这一剑出手后的威力。   石道人一言不发,他仍旧在寻求沈炼那虚实难测的气机,真实的发源。   “我修炼的是,青玄之中,号称最难修炼的太虚神策,这门道法修行的远比陈师兄所习《无形剑诀》难得多,但我还是将它小有所成。练成之后,我还没有全力出手过。”沈炼娓娓而述,愈发气机混芒。   “当然今天我也没有让你知道《太虚神策》有多厉害,因为你还不配死在这门世间顶尖的道法上,所以今天我用剑。”当沈炼说完这话之后,旁观听到的人,居然不觉得可笑。   若有见识的人,也知道太虚神策有多厉害,据说象山真人陆九渊在闲时评点世间道法时,曾说了句,此法不在《得道了身真经》之下,虽然他还补了句,没人可以凭借世间任何一门已有的道法超越他。   但足以证明《太虚神策》究竟是多么可怕。   石道人怎么会没有听过,托他出手的那人早就详细告诉了他青玄最顶级的几门道法,以及陈剑眉的神通。那人告诉他青玄确然还有一位习成太虚神策的人,可那人是个女子,且绝对不可出现在此时此地。   沈炼不可能说假话,因为没有必要,于他他们这等人物,虚言恐吓,没有一丝一毫的效果。   况且沈炼还不准备动用太虚神策,而是要他死在剑下,木剑之下。他的剑是铁剑,按五行属金,沈炼是木剑,五行属木,金是克木的。   同时石道人法力积累尚且在沈炼之上,沈炼以木剑应对,实是下下之策,可他居然就这样做了。   这是何等的嚣张,但沈炼面上没有现出半分骄狂。   远处亦有两人,一僧一道。   道者风流俊逸,看起来不下于沈炼。僧者满面疾苦,脚上的芒鞋,已经露出了大脚趾,看来磨损不轻。   顺着晚风而望去,这里看石道人和沈炼交手,当真是绝佳的位置。   道者微笑道:“青玄当真是人才辈出,大师贵为明王寺行走,不知对这位少年,有什么看法?”   明王寺是不属于正统的佛门八宗,甚至世人只听说过这间寺庙的名字,几乎从没有人知道其真正的位置,就跟佛经传说的大雷音寺,一般虚无缥缈。   但明王寺毕竟是存在的,因为每隔百年,明王寺都有人出来行走天下。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十分可怕,可是这些行走来到世间仿佛真的只是走走,谈不上有什么目的。   曾有人试过通过他们找到明王寺,据说那里有佛陀遗留的法藏,但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明王寺的最高成就不是罗汉,不是菩萨,而是明王。   所以这些行走,又有一个外号——‘小明王’。   僧人合十,低宣佛号,并不言语。   道者一笑,知道这和尚看来是不予评价了。这并非是和尚看不上沈炼,反而是和尚拿不准的缘故。   能让这位小明王都拿不准,自是极为厉害。   可惜他可以请石道人出手,他自己却只能作壁上观,不然便是坏了规矩,他坏了规矩,别人也会坏规矩。   另一边,沈炼终于爆发出庞然无比的气势,他好似成了一股飓风,骇然的灵压,足足令周围的草木尽皆低头。   石道人没有低头,对方是木剑,他是铁剑,以金克木,他胜算极大。   当铁剑举起的时候,那一抹清亮如水的光芒,足以令夕阳失色。   却不会影响这狂卷而来的飓风半分半毫。   沈炼从并非绝世剑仙,手上的木剑亦没有石道人铁剑那般,有炽烈的生命绽放。   狂野的风暴,一接触到铁剑的青芒,便好似遇到了天敌,散出烟尘。   石道人的剑,就像是庖丁解牛的道,以无厚入有间,清晰把握住飓风旋转的轨迹,以及带动起旋转的力量根源。   抽丝剥茧般将这股风暴的力量切碎,令其毫无建功。   可他面上殊无得色,因为沈炼不见了。   不是沈炼不见了,而是他到了天上,从天而落,携带者木剑之威。   石道人抬起了头,看着沈炼这一剑,犹若天外飞来。   这一剑了无痕迹,只听到虚空在颤动,无数细微的剑气,轰然就出现在石道人眼前。   明明沈炼的剑还在远处,也没有发现剑气飞掠的痕迹,可他面前的剑气又是如何出现。   远处的道者终于动容,失色道:“他怎么会虚空有无形剑气。”   这个名字跟沈炼从苏先生那里听来的不同,苏先生所言是‘有无相相生剑气’,可是看起来道者说的名字,更加贴切。 第85章 灵台论道   僧人默然无语,目光愈发专注于远处两人的交锋。   从一开始到现在,两人交手其实也就几个呼吸间的事情。   观战的重任忽然听到雷音,轰轰轰的雷鸣声,没有震动天地,有些低沉。他们心底都随之生出一种震颤的感觉,瞬间为之夺神。   在一刹那间,石道人手中的铁剑不知刺出多少次,那种速度像似能把空间的都刺破,雷鸣的声音,便是铁剑刺破空气,发出的交响乐章,锲合了天地间某种玄妙的规律,生出天地玄音。   在一瞬间,铁剑剑尖的无数次颤动,分毫不差的将忽然出现的剑气,一一湮灭。   直到此时,石道人才显出其身为一位剑仙的绝世风采,以及在剑术上的造诣,绝不容许任何人小觑,包括陈剑眉在内。   观战的众人不免惊颤石道人表露的绝顶剑术之余,同时为沈炼的骄狂感到可笑,毕竟相差一个境界,还居然如此小瞧一位积年的还丹修士。   沈炼的情绪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和变化,他非是一位绝顶剑客,可他具备一切绝顶剑客的素质,冷静,从容。   刺破空气产生的雷音,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干扰。   纵然他的耳膜生出轻微的刺痛感,体内的血气,依旧沉甸甸的,没有被震散。苏先生所传剑气有无穷奥妙在里面,甚至涉及到天地间某种妙不可言的道理,沈炼并未将其修行到极为高深处。   他更没有打算凭此就能击败石道人。   陈剑眉意态悠然,引起虚空颤动的雷鸣,到他身前便即消散,他饶有趣味注视着两人,同时亦明白沈炼为何不用太虚神策。   太虚神气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天下一切法力的克星,能令敌人施展的术法瓦解。   石道人积年还丹修士,又是剑修出身,一身法力,几乎凝练为剑气,凝实无比,沈炼即使能化解对方一部分攻击,对自身也有莫大的负担,胜算并非很大。   他以木剑应对,看似受金克木的掣肘,唯有陈剑眉看出来,沈炼的木剑,有一丝奇怪的地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令他通明的剑心,感受到一种向往。   瞬息间,沈炼便和石道人展开真正的交锋。   石道人刚才解决那些无形剑气,固然耗费一些剑意,可是铁剑初试锋芒,此刻还尚在巅峰,以金克木,占据绝对上风。   一念之间,木剑的剑尖和铁剑的剑尖交手无数次,风雷之声激荡。两人快的几乎要消失在视线当中,霎时间只看到周围的草木,纷纷折断,地上似乎被某种不可形容的巨力翻过一遍。   烟尘稍稍凝滞,迷雾当中,众人犹能看见两个身影错身分开,忽然之间他们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沈炼的木剑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吸纳着他体内的太虚神气,化为最基本的能量,同时天地元气疯狂贯注在木剑之中,以至于其承受不住,颤动起来,其频率甚至不在刚才石道人铁剑所发雷音之下。   石道人自不会容许沈炼在他眼皮底子下,从容聚气,适才两人在霎时间无数次交锋,对身体也是极大的负担,故而才有此时的暂时调息。   只是沈炼比他还要疯狂,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缓冲的余地。   他可不知道沈炼过去许多年在幽河遭受过什么样的痛苦,沈炼的身体虽然没有臻至金刚不坏的地步,可是法力对他体内的冲击,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沈炼即使在轰然间爆发全部法力,他的身体条件也能承受住。   并非像是石道人,纵然不顾及自己的生死,可是瞬间的爆发,也不能全部将自己法力发挥出来。   这就是即使还丹,已然属于血肉之躯,不但法力有限度,体内经脉窍穴能够承受的爆发,也是有限度的。   故而只有长生真人,练成元神的地仙之流,方才称得上一句,法力无边,神通广大。   这一次石道人的铁剑剑尖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令虚空以雷音唱和。人与剑化成一线青光,直直朝着沈炼攻去,失去了任何变化。   即使能明察秋毫之末的眼力,也绝看不出这一线剑式,有任何歪斜或者波澜起伏。   这种人与剑的交融,生出的是一种极度简洁的美。   就像是在一张雪白宣纸上,大画家只需要用笔墨勾出一条直线,就令整幅画纸鲜活起来,生出无穷悠远的意境。   沈炼的木剑突兀间就明亮了起来,恰时此刻夕阳褪尽最后一丝余晖,这个巧合,仿佛是冥冥中的必然。   木剑就像是被点燃一般,明亮的火焰,从剑尖生出,众人似乎耳边响过凤鸣,这不是从空气中传递过来,如同光一般,没有震颤耳膜,只是叫你听到。   有人霎时间闪过一个念头,木生火,火克金。   木剑的尖端火焰,像极了凰鸟的头,其喙轻轻一点,恰然点中了石道人所化一线青光。   道者轻哼一声,僧人若有所思。   火不是凡火,而是以凤凰的涅槃之火演化。   几滴铁水自空而落,滴在地上,石道人人剑乍然分开,注目已经消融一截的铁剑。   身子忽然爆炸,化成无数细微的剑气,将道袍都剿灭成粉末微尘。   唯独一把残剑留下,低微的呜鸣,毫不休止。   沈炼已经立在远处,木剑随手系在腰间,风姿绝世,令谁也不敢分毫小觑这位清清秀秀的少年。   陈剑眉怡然走到他身边,拍了拍沈炼的肩膀,一道精纯至极的剑气,注入沈炼体内,替他梳理有些纷杂气息流动的经脉窍穴。   一位青年,一位少年,一前一后,往瀚海走去。   十里之地,竟无一个妖魔或者修士再出来拦阻。   毕竟世上如石道人这样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修士是绝少数,若是沈炼重伤,倒是还有几人愿意再试探一下,可现在看来就没有必要了。   穿着破损芒鞋的僧人开口道:“还真道友,有此二人在,看来下次灵台论道,青玄是再不会垫底了。” 第85章 交锋   “知道为什么石道人要来求死么?”陈剑眉没有跟沈炼叙别后之情,只是忽然说起这件事。   “不知道。”沈炼没有猜测,直接很坦然说道。前面的瀚海满是星辉,月亮还没升起,因为没有鱼和水草,瀚海显得特别冷清,唯有轻微的风声,掠过海面,表明这个世界未曾完全死寂。   陈剑眉注目在海波中,起起伏伏的星光,如此星夜,如此旷景,今日之后,未必还能看了。   他不是一个爱看风景的人,只是今天格外想多看一眼。   非是他没有信心,而是此战无关乎信心,成败得失,在这些年间,早如烟云一般,来了又散,散了又来。   “因为是广清仙派要他来的,世人只知道石道人是散修,却不清楚,他是广清仙派的客卿,即使那枚令他还丹的仙丹,都是广清仙派送的,只是假称得自一位前代地仙的洞府。”陈剑眉比过去更加随和,甚至没有半分煞气,谁都难以相信,这居然是那位曾经杀尽一山妖魔,立下杀生观的绝代剑仙。   沈炼知道没有煞气的陈剑眉,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   一个人只要开始屠杀生灵,免不了就会带上煞气,这是有生灵临死前的怨气缠结的缘故,也有自身被杀意迷惑,化生出煞意的念头。煞气用来对敌,有震慑对方心灵的效果,故而那些百战余生的猛将,单枪匹马,就能入万军如无物,令敌人闻风丧胆。   昔年有一位猛将,便一人断桥阻路,喝退百万雄师。   但是这对于自身性道的修养,仍旧有所阻碍,故而佛门早就提出,杀孽之说,更有‘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之言。正因为怕修者因此孽障深重,难见本来,永生永世在人世间沉沦。   而据说在九幽深处,有一处血海,那里就是世上杀孽最终汇聚的地方,血海中曾经有人悟得将杀孽用于修行的手段,成为无上大能。   可这种修行手段,依旧不会抹去煞气,断掉杀孽。   沈炼知道陈剑眉也不是消弭了煞气,以及身上的杀孽,只是他将这些收敛到了连他都无法察觉的地步。   这种对自身入微的控制,自修行开始,沈炼都在不断尝试探索,直到现在他发现在这方面的造诣,依旧及不上陈剑眉。   尽管他的阴神强过自身法力,可以更好地控制,但显然这并非更好的入微。   每个修者对世界认知都是不同的,可是世界的本质不会因为认知而改变,求道的路,就是不断加深这方面的探索。   陈剑眉似乎清楚沈炼心有所触动,所以停顿了一会,直到沈炼稍稍平复,才继续道:“因此石道人受广清仙派所托,今日前来,一点都不奇怪。而广清仙派非是跟我有什么仇恨,只是三十年后,灵台论道,如果青玄没了我,也就很大可能连续三次都排在最末,本来这也算不了什么,可广清仙派如今一门同时出了五位长生真人,正是烈火烹油的盛景,他们没有位列四大道宗,不能参加灵台论道,本就对我们青玄仍旧排在四大道宗不满,会借此机会,将我们排挤出去。”   沈炼不禁疑惑,道:“何谓灵台论道?”   他是知道广清仙派的,亦是玄门大派,具体究竟,还不甚明了,听说广清仙派同时有五位长生真人,也不禁令他有些骇然。   可他依旧抓住重点,问的是‘灵台论道’。   “不知何时,西荒之外的大海深处,出现一座仙山,叫做‘灵台方寸山’,里面有一间洞府,留有大道玄音,若人能进去,便可悟得许多厉害之极的法术或者修行道法,且种种不同,玄妙异常。我等四大道宗当时在仙山出现时,实力最为强横,便霸占了此山,四家各自出材料,一同炼制了禁制,分出四件信物,封禁此山,约定每隔五十年,便派门人弟子在此山论道,其中只有进入前八方可进入洞府,参悟遗留的大道玄音。”陈剑眉神色极为淡然,仿佛即使大道玄音,也未能引出他多少兴趣,他是唯剑唯我的剑客,千般法术,无穷妙道,摆在他面前,跟窑头土坯、水中月影,没什么分别,皆不是他所求。   沈炼心知既然定下前八名,自然会有宗门极有可能是一个子弟子都进不去。青玄衰落百多年,看来前两次都是没人进去。   陈剑眉依旧看向瀚海,目光幽邃,道:“其实进不去,对于志在长生的人,还是有些不利,毕竟那里面的大道玄音,不但能领悟道法、神通,对于破妄亦有一定帮助,但修行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此前也有许多次,别的宗门没人进去,一样不妨事,只是吊尾,终究伤面皮,至于掌教未曾告知你此事,也是因为你没到还丹,去了也没用,现如今广清仙派便欲借此机会,取青玄而代之,成为新的四大道宗。”   沈炼心中有一事不解,故而开口问道:“以广清仙派目前的实力,还需要在乎四大道宗的名头么?”在他看来,对于仙流而言,这些虚名,真算不上多重要。   陈剑眉冷冷一笑,道:“当然在乎,四大道宗万年来影响力根深蒂固,无形间就霸占了玄门六七成的气运,不然你以为我青玄五十年开一次山门,为何回回都能遇到出众的传人。”   沈炼心下恍然,原来是有此缘故,对于一个道统而言,只有出色的传人层出不穷,才能作为延续下去的基础,不然如天河道宗当初亦曾同时出过五位长生真人,还不是最后风流云散,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宗门气运强大,自然也能无形中护佑弟子,甚至有可能令其能在必死绝境,死里逃生,玄门中又称此为福报。   明白此前因后果,沈炼才想通一些事,只是今夜青玄的气运,足以护佑陈剑眉度过宝光禅师这一关么。   他能于此前到来,替陈剑眉挡住宵小之辈,或许也有冥冥中宗门护佑的缘故,可是最难的关口仍旧需要他自己前去解决。   沈炼没有感受到陈剑眉有必胜的把握,如果陈剑眉有极大胜算,便也不必准备那么久了。   同时对于宝光和尚选在十月十五日‘论道灭神’,亦感受到其人的魄力。   十月十五于玄门中称之为‘下元日’,此是道家水官解厄之日,亦有福报加成。宝光和尚一意要摧毁陈剑眉建立起的威严,故而尽数让陈剑眉取得天时地利。   陈剑眉更不矫情,慨然受之,自是知晓对方确然论修为在他之上。毕竟号称最具希望成就罗汉金身的人物之一,若是妄自尊大,只能徒惹人笑。   当海天尽头,一轮明月缓缓出现时,陈剑眉低声道:“退到远处去吧,好好看。”   沈炼自不会多言,悄无声息间,就到了远处,随便找了一块山石,静待这一场‘论道灭神’。   论道自是论的道统,灭神自是灭的精神,比不死不休还要决绝。   海风不知何时静止,罩上了薄薄的雾,一轮圆月升起,月光驱散了薄雾,如水银泄下的月光,布满整个海平面,营造出一种极度静谧的气氛,令人恍然失神。   没有风,却起了浪,层层叠叠的海浪,撞击陈剑眉脚下的海岸,排击礁石的声音,奏出独特的乐章。   于海面上,有一处地方,月光不断凝聚,好似那里有一个水晶琉璃瓶,将水银般的月光盛满。   散落在瀚海周围各处的修士和妖魔,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圆满的念头,见此月光,心中满足,似乎再无他求。   他们都是些意志坚定的人物,居然于霎时间生出这种不应该的感觉,心中禁不住有些震动。   都想到宝光和尚厉害之极,没想到贼秃的佛法,居然精深到这般境界。   月光凝聚的地方,越来越明亮,在清亮的月光中,现出一个身影,说不尽的庄严,月光化作莲台,莲台上立着一位和尚。   月光色的袈裟,面容有慈和的光,眼神饱满温润,像似两颗星辰。   陈剑眉昂然抬首,目光同时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宝光禅师接触,登时半空有一道若有实质的电花闪过,在这一刻,两人的精神实打实触碰了一次,激出智慧的火花。   当两人眼神接触时,沈炼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另外一方天地,跟他们似乎不处在同一世界。   这自然是他的错觉,只是因为两人的精神气场,霸占了瀚海,于无声无息间,将周围的空间锁住,成为两人的决战之地。   两人庞大的精神,毫无保留骇然涌出,胜似瀚海无休无止的潮水。   在不断碰撞的时候,令天地间的元气,都开始杂乱起来。   沈炼发现他体内太虚神气和天地元气的呼应,降到了一个冰点。与此同时,有声痛哼从不远处传出来,原来有一位妖王,因为离得太近,被精神冲击余波殃及,一时不察,给现出了本体。 第86章 那一抹血红色的剑光   精神层面的交锋,产生的余波能够有如此威力,足以让所有人动容。   广清仙派的还真和明王寺的行走,亦露出郑重的神色,无论如何,此二人如果今日生还下来,必然离地仙或者罗汉金身,无限接近,甚至以宝光的积累,怕是立地成罗汉。   陈剑眉精神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直到如今也不见他有剑气爆出。   宝光和尚的精神大法,源自于月光菩萨的传承,可他又深深研习了其师兄宝月尊者的宝月光王经,能借月光,成宝月光王身,净如琉璃,以月光成法,有形无质,整片精神在溶溶月色当中,以有色之光,来应对陈剑眉的无形之剑。   故而陈剑眉此时以守为主,一次又一次跟宝光和尚,做着最本质的论道。   真正的论道,两人精神每一次触及,都毫无保留将自身之道,向对方心灵发起决然的冲击。   陈剑眉早已非过去那个陈剑眉,他一身所求,唯有无上剑道,甚至连长生都不是其最终目的。   以一世修行,出灿然一剑。   所有人都看到在不断的精神交锋过程当中,陈剑眉立身而起,一步一步朝宝光凌虚踏步而去。   底下的海浪在精神交锋的余波当中,受到波及,卷起阵阵惊涛,唯独不能接近陈剑眉足下半分,亦不能沾湿他的道衣,仿佛有一道无形之力,令海浪不能越过。   直到两人相距百丈的时候,宝光和陈剑眉同时收回对视的目光,那精神撞击的火花,随之消失,海浪亦然开始平静,似暴风雨来临之前。   天地之间忽然充满月光,一如积水通明,胜过瀚海之清。   沈炼目光穷极,亦不能看清宝光和尚,也不能知道陈剑眉此时的心境,以及接下来的应对。   虚空之中,突兀间,无数月光色的小箭生出,唯有甚深之法,方以月光降魔。   宝光禅师坐于莲台,安如泰山,自有月光生出灵性,为他护法。   我道如月光,无穷无止,无所不及。   月光凝聚的小箭,自不会与空气产生摩擦,只是也不会有真正的月光那么快。光是世界的极限速度,当超越了光,也就跨入一个未知领域。   月光因神念而聚,因神念而法。   虚空处,生出无数有形无质的小箭,或远或近,皆往陈剑眉而去。   只是到了陈剑眉身周十尺之外,又忽然溃散,成了流银。   无形剑诀,无形剑气。   陈剑眉浑身任何一处窍穴,随心念而动,皆能发出无形剑气,如惊弓张弩,应变快速,若非小箭湮灭,谁都不知道他已经出剑。   要知道剑气无形,却有质,可是现在陈剑眉的剑气,发出之后,无形间,连一丝剑气破空的征兆都没有。   虚空之中,好似有一条长龙,随着小箭的覆灭,往宝光而去。   那长龙便是无形剑气汇聚,所有人都看不到,只是有所感觉,但也足够感受到其中庞然的威压。   宝光禅师低叹一声佛号,面前月光凝成一把刀,有形无质的月光,凝聚的刀居然发生嗡嗡嗡的声音,这是绝难以想象的。   佛门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   这把月光之刀,正是宝光心中的屠刀,心念所化,成为实质。   无数月光和天地元气汇聚其中,甚至完全压过沈炼同石道人一战引动的天地元气的数量。   甚至不在一个量级上。   仿佛所有的月光都在一刹那间被宝光和尚这一下吸了干净,凝聚在那可怕的刀身上。   此刀似有魔性,隐隐有血色。   过去许多年宝光和尚所降妖魔,残留的怨憎念头,似乎都在里面,隐隐有恶鬼怒号,震动心魄。   纵然闭上眼睛,闭住五感,都能感受到刀上那无尽的灭杀之意,怨憎之念。   因大慈大悲,故能掌控此屠刀,而非为刀所控。   沈炼不免为陈剑眉开始担忧,这样的刀法,是人力所能匹敌么。   宝光禅师何止在出刀,更是趁此刻将心中魔念释放,以陈剑眉之无上剑气,来湮灭他的魔障,助他成道。   这一举动,简直匪夷所思,又是神来之笔。   无论陈剑眉或胜或败,都将帮宝光降服心内魔障。   随着天地见得月光转瞬之间,被不断迫近的魔刀将月光吸收,虚空变得暗沉,上空有乌云凝聚,欲云欲雨,气氛极度紧张。   魔刀终于和化成长龙的无形剑气碰撞,无数月光似火星四溅,散落在虚空以及静谧的海水上。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波星。   在极致的黑夜里,那些点点月光,仿佛成了一种慰藉。   此时众人都感受到一种恐怖至极的爆炸,从陈剑眉和宝光两人之间开始散开,还没来得及听到爆炸声,那瀚海的海水,本自宁静,刚刚接受到那些散落的月光,如梦似幻。   突兀之间,爆炸的冲击,便首先波及到海面,无数苦咸的海水溅射,连岸边的众人,有些都没能避开,甚至穿透衣服。   妖魔的身体要比人类修士强横不少,尚且没有多大感觉,有些修士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感。   许许多多不同的护身法使出来,或是薄薄的光膜,或是一把伞,一面轻纱等等奇妙的法器和术法不一而足,也有少部分人什么防护都没有。   沈炼朝远处礁石上,一僧一道看去,那两人在所有围观众当中最是从容不迫,亦最为可怕。   僧人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者对他投出冷然的眼神,却无多余的举措。   而此时还有少部分月光,随着爆炸消弭,回到了宝光体内,到底没有干净。   只是虚空而立的陈剑眉,在暗沉的夜色下,亦可以看出他的窘迫,结好的道髻已经散乱,长发披落,道衣褴褛,可见许多破洞。   天上的乌云浓重,星光月光皆不能过,这是两人的交锋,引起天地灵机的变化,造成如此结果。   天地之中,有道音响起,“沈炼看清楚这一剑。”   那是陈剑眉的声音,即使宝光禅师依然还没有出全力,陈剑眉已经负了伤,可是所有人都从这句话中听到,陈剑眉似乎必胜无疑。   陈剑眉无形剑气已经告破,可是他还有剑,于他手上多出一把长剑,上面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杀戮气息,直到此剑出现,就有无尽的杀意布满虚空,甚至比之前宝光心里魔念所化之刀,还要可怕不少。   不其中一部分杀意本就是汲取了魔刀的魔念,化作这把杀剑的养料,难怪陈剑眉要以身试法,难怪他一身道衣都破烂。   并非那股爆炸他挡不过,而是根本没有做任何防护。   无形剑诀到了极为高深处,便是以心为剑,陈剑眉这些年来的斩杀妖魔集聚的杀意都在此剑当中。   长剑之上,血光灿然,冲霄而起,连那乌云都给破开一线,散落一分星辉,一缕月光。   沈炼全部心神都被陈剑眉这道心剑吸引过去,他手中的长剑,似乎只要愿意,便是这瀚海也能随之破开。   陈剑眉终于出剑,这一刻沈炼为之心潮澎湃。   这一剑的杀戮之意,干净利落,似乎在这一剑下,人间任何不平之事,都得随之消弭。   自虚空而动,陈剑眉人剑合一,只见到血色剑光直直往宝光禅师凌空虚刺过去,虚空都产生了颤鸣,似乎在畏惧。   宝光和尚结出手印,面前浮现一道宝光,里面是紫色,外面是月光黄,此是金光寺的无上护法之术——‘月光宝轮’,里面还有收集的信众愿力。   可是宝光和尚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这一剑之下,月光宝轮居然没有任何抵挡,轻易被破开掉,如同薄纸一般,被血色剑光划开,没有任何抵抗。   这一剑的霸道,这一剑的凌厉,实在出乎了围观众人的预料,甚至超乎宝光禅师的预料。   宝光禅师暴喝一声,如狮子吼,若九天雷霆,于口中吐出,无数金色的‘卍’字符号,那是他一身的修为具现。   但在血色剑光之下,这些金色‘卍’字,也不值一提,一一湮灭。   沈炼并不为之欣然,心头满是悲戚,陈剑眉和宝光着实存在着差距,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斩破宝光的所有防护。   这是逆天而行的事情,自然有他的代价。   所以陈剑眉才会让他看清楚这一剑,或许今生今世,他再也看不到陈剑眉出剑了。   他以生命的怒放,才有如此空前灿然的一剑。   半生修行无人问,一朝得法天下知,这就是陈剑眉。   在今夜之后,观战之人,谁能忘记这个人,谁能忘记这道血光之剑,就像烟花一样,会在最美丽的时刻消失掉。   当金色的‘卍’字湮灭时,血色剑光毫不停留,直接斩向宝光和尚,未能再有任何抵抗,这尊宝月光王身随即化成碎片,没有鲜血。   只是瀚海之上,一个僧人从水中浮现,不知死活。   而血色剑光剿灭宝光和尚的宝月光王身之后,并不停留半刻,冲霄而去,破碎了乌云,最后只见到灿然的血色长虹,横贯虚空,随后一隐,消失无踪。 第87章 先天杀剑的法意   天外一道佛光飞来,将瀚海中的僧人卷起带走。没有惊动瀚海水面半分,颇像是西天佛祖,降下接引佛光,引渡苦难的信徒。所有人都清楚,那是金光寺的宝月尊者出手了。更有人想知道,这位潜心佛法,早就不问世事的佛门大德高僧,现如今是什么心情。   随着宝光和尚被救走,围观众人亦逐渐散去。   这一场交锋,竟是说不上谁胜谁负,可沈炼知道陈剑眉一定不会后悔。   同时沈炼心中愈发凛然,修为越高,一旦争斗起来,即使本无拼死的心意,随着气机纠缠,也极大可能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正如俗语而言,高手相争,生死一线,哪里能留手。   最后陈剑眉那道血色剑光,已经超出无形剑诀的层次,那布满虚空的杀戮气息,绝然不同于玄门的中正平和,偏偏又无限靠近大道,非是简单的灭杀之剑。   正如上天降下洪水,伤了不知多少生灵,可能说这是恶道么。   月光无言,星辉无语。   沈炼不知陈剑眉化作那道血光之后,究竟是生是死或又到了何处。   除却沈炼外,还有人没有离开,包括那一僧一道。   道者还真对明王寺行走说道:“大师可认出陈剑眉最后那一剑么?”   僧人这次开口了,他所看方向却是陈剑眉那道血色剑光消失的地方,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道:“天地间能有那等杀戮剑气的功法并不多见,又能克制月光宝轮的,更是少之又少,大约他可能曾经见过那六把先天杀剑之一残留的痕迹。”   “还好他没那等机遇得到其中之一,不然这方世界还有什么人是他对手。”还真冷然一笑,世间六大先天杀剑,每一件都可以屠仙灭神,其中四把更可以组成无上杀阵,便是道主怕是都不敢直面其锋。   到底这六把恐怖的先天杀剑,早就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地方,或者是星河深处,或者是时空乱流,或者早已湮灭。   陈剑眉至多不过领略了一点法意,将无形剑诀升华,化无形为有形,触摸到长生门槛。   当然若是陈剑眉未死,当真修炼到遁破大千的层度,未尝不可以凭借那一点法意,演化出自己的后天杀剑,届时有可能试试撼动陆九渊玄门第一人的地位。   可陈剑眉是生是死到底难说,其人最后身化剑光,消失无踪,怕也是为了留下悬念。   此人剑心果决,堪为天骄,还真纵然未和他交过手,也把陈剑眉当成生平少有的对手来看待。毕竟还真不是为一个人求长生,而是为了整个广清仙派的万世根基。天道之下,有长有消,广清仙派如今盛极一时,自然避免不了接下来的衰微,若是不能得到玄门气运,跻身四大道宗,怕天河道宗就是前车之鉴。   如今四大道宗,最为衰微的便是青玄,故而尽管两者多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到如今也得敌对起来,要怪就怪青玄如今最弱,而他广清又正值最顶峰之时。   还真思量这些于明王寺的僧人而言,跟他全无关系,此时沈炼正朝这里来。还真自是没有跟沈炼有什么好说的,况且如今也不合适真的就撕破面皮,不然等于公然向青玄宣战,至少现在还不到那份上。   他转身就走,踏出一步,便到了极远处,又踏出一步,便消失在地平线。   沈炼认得出,这个道人用的是‘缩地成寸’的神通,这神通到了最高明境界,号称‘咫尺天涯’,意思是一步之内,天涯海角,任来任去。当然除非道主,不然别人也练不到这地步。   如道人般的成就,已是极为罕见了,至少让沈炼学这门神通,以他目前的修为,毫无希望做到道人那样轻松自然,且又迅捷无比。   来自明王寺的僧人,其实对于沈炼的好奇,胜过对陈剑眉的好奇,这一点他适才并没有表露出来,直到沈炼走来,还真离去,才认真打量沈炼。   两人目光同时对上,空气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极了之前宝光和陈剑眉目光对视,精神交锋,擦出火花。   只不过这并非势均力敌的局面,沈炼现在的感觉,就如同在千尺瀑布下面的鱼儿,要逆流而上,看似有一丝可能,其实毫无希望。   他是第一次遇到在精神修为完全压制他的修士,这不但令他惊诧,更有些沮丧,甚至间接掩盖了之前因为陈剑眉未知生死的怅然。   僧人在精神要完全压制他竟而目光要刺入他的双眼,看破他的灵台时,忽然所有外放的精神,如潮水一样退去,沈炼本自发力,欲要乘隙而入,可所有的灵识都被僧人温润的眼神挡住。   他的眼睛,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光膜,可以阻挡一切窥探。   那一丝沮丧感很快就消失无踪,沈炼心中猜测这僧人是敌是友,因为之前离开的道人,显然对他态度,绝对不友好。   至于他为什么要过来,自是因为以僧人和道人的深不可测,他要走也是走不掉的。   只是他一过来,道人就离开,实非他所料。   修者爱惜性命,觉险而避之,僧人是很清楚的,所以对于沈炼这种在面对强大人物时的,从容不迫,依旧敢于率先回应,实是心中赞赏。   在他看来从生到死是宿命,而修者是一开始就注定要对抗这宿命的,这不但需要厉害的手段,更需要非凡的胆魄。   陈剑眉就是这种人,虽然他是唯剑唯我,长生摆在第二位,但两种特质都不缺少。   沈炼看起来没有陈剑眉那般令人印象深刻,亦无那种决然,骨子里两人却是相似的。僧人行走世间就是为了见万般法,观众生百态,从阎浮红尘中,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天上那轮圆月完满无比,丝毫不因为此前的大战,看起来有什么被波及的地方,毕竟陈剑眉和宝光再厉害,也影响不到这亘古无言的明月。   因为月光很盛,故而星辉淡了不少,连同那条天河,都若隐若现。   沈炼清秀的面容,却在月光下,清清楚楚,他问道:“大师从何处来?”   僧人微笑道:“我自明王寺而来,法名‘慧可’,智慧之‘慧’,可有可无之‘可’。”   本拟为和尚会颇有禅机回一句‘自来处来,往去出去’,没想到他这么老实,倒有些令沈炼意外。   而对方的法名,亦颇有玄妙,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明王寺’三个字。   明王寺的根本功法是一本‘不动明王经’,这是沈炼在太微阁一位师长的笔记中看到的,那位师长曾经和明王寺那一代的行走,相伴游历过西荒,当然那位师长还是一位女子,她确然动过凡心,可惜和尚总归无情。   直到那位师长晚年,才终于释然,留了些许可供后人八卦好奇的只言片语。   不动明王经是修行禅定的无上法门,因其不动于心,故而心如止水。   若是那位师长道法更高明一点,或许能破了对方的禅定。   世上没有如果,不动明王经如若能轻易破去,明王寺早就被人攻破了。   沈炼淡然应道:“若是有无上智慧,于世间可有可无,那可真是足以遁破大千而去了,大师果真好大志向。”   慧可注目泛起的瀚海之波,对沈炼所问避而不答,突然问道:“这风波起时,究竟是波因风起,还是风因波动?”   沈炼沉然一笑,道:“世间一切皆动,唯大师动或不动,皆是动,故而一切不动是动,动亦是动,无有静时,我又怎么说得出风波之动的由来,又何必去追寻它的由来,因其本来如此而已。”   慧可呵然道:“道友颇具慧根,要不入我佛门如何?”   沈炼摇头道:“我还是喜欢有头发的样子,暂且不想舍去这烦恼丝。”   ……   沈炼行走在荒山小道上面,适才慧可只是跟他谈玄一会,同时透露出那位道人便是广清仙派这一代最有望成就长生的还真道人。   慧可自然不是对他有什么敌意,但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帮助,能对他提点这些,已经算是有所亲近了。   此僧的不动明王经也修炼到极为高明的境界,非是沈炼可以探出虚实。   西荒仍旧是险地,可沈炼没有打算离开这里,因为杀生观是掌教亲口承认的青玄法外别传,可以视作青玄于外界的颜面。   陈剑眉可以在茫茫西荒中,开辟杀生观,震慑群魔,沈炼自然也可以守住这座道观,不教人小瞧了青玄后继无人。   同时他隐约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陈剑眉最后那杀剑,来由极有可能是跟当初陈剑眉还丹法典时,元清祖师隔着大千世界传授的法意有关,若是如此,陈剑眉来西荒立下杀生观的缘由,恐怕正是为了培育这分法意,将其化为自己的东西。   如此说来,许多事情,都能说得通,那么陈剑眉开坛讲道,传授练气法,是否也是为了引出宝光,为的便是宝光的魔念,来助他杀剑成就。   只是若非宝光心有所会,未必就能达成陈剑眉目的,尽管这是合则两利的事。 第88章 雪花纷飞的日子   故而沈炼仍有不解之处,无法想透的事情,他向来是先放在一边。   人生烦恼本就足够多,何必又自添烦恼。   在天将拂晓的时候,步行在山路间,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道旁野草,露珠在上面摇摇欲坠,晶莹的水珠,里面几许晨星点缀,说不出的幽然以及如梦似幻。   于此凄清的环境中,沈炼到了杀生观前。杀生观建在一片横空而出的巨大岩体上,格外高远,周围没有植被。观门口不远,就是山路,一眼便能看到山下。   这也能看出杀生观是一座很简洁的道观,从这可以看得出陈剑眉的修行态度,不假外物,唯剑唯我足以。   大殿里面没有供奉神像,只有一幅字,确切的说是一个字,一个大大的‘元’。元清祖师的‘元’,一元初始的‘元’,以及可能是别的‘元’。   这个字定然是陈剑眉写的,沈炼起初看不出有什么法意潜藏,甚至说不出有什么绝妙,就像是陈剑眉平平常常写了一个字。   可当沈炼回想起陈剑眉最后那血光之剑的情状,再看这副字,就觉得有些其他的韵味,那一笔一划,拆解起来,便是一把又一把剑,在笔划的尖细尽头,正如血光杀剑的剑尖,无物不破,当沈炼联想到这些的时候,阴神忍不住刺痛,若被针狠狠扎了一样。   除了这副字,再也找不到跟陈剑眉相关的东西。   沈炼觉得这副字是留给他看的,不然以陈剑眉的性子,自当什么都不留下。也许陈剑眉未必只是等他来,因为昨日来的是青玄任何一个人,应当都跟他的作用差不多。   石道人固然厉害,可青玄要找出比石道人厉害的人并不难。   掌教对陈剑眉的看重,甚至还胜过沈炼,陈剑眉暗中学了掌教的术数也未可知,尽管陈剑眉的性子,不像是会去学的样子,可若是掌教要求,那就不一定了。   无论如何,沈炼很喜欢这种地方,他觉得自己最近有很多麻烦,需要清净一下,不去想什么,甚至不需要练气,什么都不要做。   人心就如潮水,有起有落,但平静的时候最好。   经历越多的人,往往在某些时段,喜欢独处,就那样发呆,什么都不想,过段时间,便是一个崭新的自己,重新面对人生的艰难。   沈炼人生的艰难,正是修道的艰难,他看似离还丹一线之隔,实则这一线,就是天堑,跨过去也许是万丈深渊,也许是一步登天。   这一步只能靠他自己,别人很难帮忙。   过了十月十五,天气是越来越冷,终于在半个月后,下起了大雪,整个瀚海国都在等这场雪。   冬季的雪下得越大,雪层越厚,来年积雪化了,可以提供不少淡水,这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   沈炼在山上,自然是喜欢下雪的,当天地变成白茫茫一片,你将目光投注其中的时候,自然就能得到安宁。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薄道衣,独立于道观之后,面前是悬崖,看着雪花纷飞,起起伏伏的雪花,因着大地自有的引力,以及空中流动的风,在坠入大地以及浪迹天涯间抉择,最后还是融入了积雪中。   这是它们生来的宿命,且很难摆脱。   天地就是一个无形的樊笼,生你养你,但又束缚着你。   修士的贪婪在于,既要从生长自己的天地中,夺取精华,又不肯让自己死了,将那些精华还归天地。   沈炼亦是修士之一,从道德上而言,他们都很无耻,可他们别无选择。   山崖之下,在远处,在雪层最后的地方,那个当日在瀚海国国都酒楼杀人的怪人又出现了。最近这个怪人在沈炼面前出现了好几次,他喜欢吞雪,也喜欢将那些岩壁上结出的冰折断,咽下去。   这对他是一种刺激,能让他保持某种意义上的清明,每当沈炼要过去找他的时候,那人就提前一步离开。   他的速度不比沈炼慢,离去时总是化成一条血线,快若闪电,且加速时间短的惊人,所以沈炼追不上他。   每一次怪人出现的时候,身上都有血煞之气围绕着他,而且是不同人或者妖留下的煞气,同时怪人也更加强大一分。   他用冰雪来刺激自己,可能是因为吞噬那些血气后,更加迷乱,需要这些刺激,以免让他彻底迷失。   尽管怪人一次比一次气息强大,可沈炼从不将这潜在的敌人放在心上,一来是抓不住,二来他在等对方自己送上门来。   他有这种自信,也确然能收拾对方,况且近来又想在杀生观附近打主意的妖魔以及修士,都成了这怪人的猎物,某种意义上,怪人还帮了他的忙。   等怪人再次离去,沈炼才慢悠悠开始每日必备的练习,他的指尖微微变幻,便有一缕赤色剑气流露,不停改变手上的指法,最后空中共有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八色剑气不停流转,皆十分凝实,绕在他身边,滴溜溜从那些雪花中穿过,却又不沾染雪花分毫,甚至连风声都未带起。   八种剑气皆受他的意念控制,起程转折无不运使如意,像极了在天地中,灵活游动的鱼儿。   每一种剑气各有各的玄妙,锲合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意境,并非是沈炼简单的分心八用。一心多用,极为聪明的凡人都可以做到,可是每一件事都要投入不同的心意,那就很难很难了。   沈炼只坚持了十二三个呼吸,便额头冒出白气,在寒冷的天,出现细密的汗珠,随后成为冰晶。   这时候他便收回灵识,八道剑气各自不受控制,往虚空一动,直到消失。   太虚八气虽然是八种不同的法力,究其本质,可按五行而来,亦可分出阴阳。他师祖紫铃仙子走的道路便是阴阳之道,因为阴阳的矛盾与统一,最后反应在性情上,终于人格分裂。   每一种功法,都会涉及许多天地间不变的道,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大道归一,也只能选择一个,才能走到最高处。   归一之后,才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求得终极的道果。   还丹正是这条道路的开始,亦是修道的开始。   故而沈炼也要开始做出选择,走上什么样的道路,求得那个‘一’。   沈炼梅雨果决的做出选择,只是顺其自然,不去多想,而是以有无相相生剑气的形式,来驱动太虚八气,化生剑气,并以此感悟八气不同的意境。   等到这一步成熟之后,他就会进行下一步——‘相生’,也就是苏先生传授剑气的第二层玄妙。   这门剑气,包含了至理,沈炼觉得他即使还丹之后,甚至于破妄而出,成就地仙,都未必能将其完全透彻。   他很想知道苏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可惜的是,这人自那之后,再无消息,便是他家的那棵枇杷树,对苏先生的身份也说不清楚。   在沈炼想着这些的时候,又有人在冰天雪地里进入了西荒。   应该说是有妖来到了西荒,不是本地的妖,而是来自海上的妖。   如同陆地上的妖不喜欢到海里,海里的妖,同样很少来到陆地,何况海上的妖魔,其实很少有看得起北荒妖魔的,因为他们认为北荒的妖魔粗鄙,还特别穷酸。   至少九头妖王是这么认为的,他九个脑袋,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光明正大亮出来。   他一只头的嘴里还有几根鸟毛,刚才那个还没化形完全的鹰妖,味道真不好,果然是穷山恶水的出来的东西,味道很腥不说,肉质还很粗糙,没有海中妖魔那种鲜嫩的味道。   这座山头,叫做翠屏山,被白雪点缀之余,依旧能看出翠屏的模样,或者说是像极了孔雀开屏。   九头妖王记得自己未曾化形的时候,见过一只孔雀,十分的厉害,将一只差点化形的远古异种金线蛇直接啄破了肚皮,吃了对方的蛇胆。   金线蛇是一种很毒的蛇,可是孔雀不怕毒。   因为那次的事情,九头妖王就不太喜欢翠绿的事物,源于他确实心里有些阴影。   面前这座宫殿,他看得出是一件顶级法器,顶级的如意法器。   所谓如意法器,乃是炼器之时,被高明的修者,刻下了如意道禁,法器成之后,因为如意道禁的缘故,就可以随着主人心念变化。   最著名莫过于佛家传说的须弥山,有纳须弥于芥子的说法。   意思是这须弥山可以无限大,也可以无限小,这份手段,当然也只有佛陀才做得到。   九头妖王正是看重了这件法器,固然他瞧不起西荒妖魔的穷酸,可是看到此等好东西,也决定顺手牵手。   到底海公子那边未必靠谱,舍利万一抢不到,还有一件顶级法器补贴,不枉出这趟远门。 第89章 转阴易阳,乾坤一气   一众妖兵冲了出来,严阵以待,最后八个小妖,抬出一张玉辇,上面坐着一位绿裙少女。   九头妖王虽然不喜欢少女衣服的颜色,但很是开心,他向来想找一位漂亮的夫人,且要有身份和地位,毕竟如海公子那般姬妾成群,且又饥不择食,在他看来,不算有什么品味。   这只化形的女妖,像是为他准备好的一眼,用人类的说话,这岂不是缘分,这样看来,如意法器就当她的嫁妆了,真是好事一桩。   九头妖王丝毫不遮掩自己对女妖王的贪欲,眼神霸道至极,他确然有这等资本,九个头颅,微微颤动,异常恐怖狰狞。   大妖气息毫不掩盖的释放出来,那些被点化的小妖,个个都被吓得瘫软,化出原型,趴到在地上,一地的狗狍子、獐子、穿山甲之类的动物,有些还屎尿失禁。   抬着玉辇的小妖,也化出原型,玉辇落在地上,绿裙少女起身,不禁蹙了蹙色若青青杨柳,弧度似一钩新月的眉毛,沉声道:“这位大王何故犯我翠屏山地界。”   九头妖王越看越觉得绿裙少女眉眼如画,且又是不知道什么异种,清清冷冷的气质,全然把过去见过那些美人都比了下去。   唯独那一身绿裙不太喜欢,心想着迟早让她换身朱红衣裙,方才艳丽。   他大喇喇说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俺没什么恶意。”说话间他那张大口,还露出一根鸟毛,从嘴里飘了出来。   许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九个头颅像是泥巴一样,融在一起,成了一个身材魁梧,气息雄壮的昂首大汉,只是前额上还有八个小小的猩红肉瘤凸起。   绿裙少女不知此妖王来历,可是对方气息庞大无比,便在西荒中都少有如此强横的妖王,这些妖王,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且大都霸道,一言不合就翻脸,所以绿裙少女自不打算一开始就得罪对方,故而轻启柔唇,淡声道:“本王魁漓,大王又是哪座仙山的,究竟有何贵干?”   九头妖王哈哈大笑,引动天地之息,整座翠屏山都似乎在随之颤动,说道:“魁漓,真是好听的名字,小姑娘我看你长得俊俏,不若随我到水府里,做俺的夫人,保你有享之不尽的清福,胜过在这穷山恶水里面过苦日子。”   魁漓浑然无暇的玉容,看不出怒色,只是轻声道:“大王好意心领了,我怕受不起这等福分,如果大王没别的事,还请离去。”   九头妖王脸色一变,脸上若罩上了一层黑云,里面煞烟滚滚,极为生气的样子,道:“这可由不得你。”   魁漓陡然察觉,一股巨大的法力升起,前面一条黑色气流,漫卷过来,过来时,连地上的土地,都凭空矮了数尺,巨大黑色气流里面满是飞沙走石,狂卷过来,简直不可阻挡。   她早已料到来的妖王非同小可,浑然想不到对方法力滔天,无声无息间,就能驱使如此恐怖的法力,说动手就动手。黑色气流,滔滔无尽,说不上什么精微变化,纯属一股强绝的法力化出,她自问接的下这一击,也得耗费颇多法力。   不禁身上刹那间泛起黑白二气,往自己亭亭玉立的身子一卷,便冲霄而起,那黑色滔流卷过,她手下的妖兵,个个血肉肢解,化作滔流一部分,连全尸的机会都没有,这黑水滔流,果然煞是厉害,其根本不停,前端化出匹练,连同那件宫殿,一下子卷起,强绝法力注入其中,蛮横将魁漓于其中留下的烙印抹去得干干净净。   那法器缩小到不足半尺,随滔流一拨,就到了九头妖王手上,九头妖王嘿嘿一笑,样子看起来还很满意,将法器随意系在腰间。   魁漓立于上空,底下浊流滔滔,如若龙盘虎踞,显得九头妖王法力惊天。她身上黑白二气,如若云烟,绿裙掩映其间,当真是好一副水墨山水画,恰似一朵青莲,开于水墨画中间。   她居高而下往九头妖王望去,满是冷眼。   手上掐出法诀,跟着娇斥一声,一股异气生出。落于半空中,当地一下显化,豁然出现漫天幽绿色的牛毛细针,如若一蓬飞雨,朝九头妖王杀去。   可见那满空幽绿光芒,密密麻麻,劲道之强,令空气中滋滋之声全然不绝,让人毫不怀疑,能刺得九头妖王千疮百孔。   九头妖王公然不惧,卷起袍袖,那滔滔黑流,往上一卷,立时便是铜墙铁壁,那飞针刺来,无异于隔靴捎痒。   有一些被弹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凸起岩石上,登时岩石化成靡粉,方让人知道魁漓的手段如何厉害,又不得不惊叹九头妖王法力滔天。   九头妖王一声狂笑,道:“有点样子,可是也仅仅如此了。”   他凌波踏浪而上,那黑色滔流,掀起浪尖,直往碧空而去,将他往魁漓那边一送,如电光般迅疾。   魁漓冷哼一声,身上黑白二气往前一冲,黑气尽白,顿时化成通天大火,白光炽烈,疯狂朝九头妖王涌去。   这是逆阴为阳的秘术,端的厉害异常。   先是滔流刚才如出一辙化为铁壁,可是那火一贴,登时水流好似成了热锅里油,霎时间就烧了起来,汹涌澎湃的火气,毫不留情撞到九头妖王身上。   争先恐后往九头妖王魁梧雄壮的身躯钻进去,一时间竟然七窍生烟。   九头妖王根本没有化出原身,大呼一声道:“痛快。”   他口一张,余下的白气,尽数被他吸入口中,跟着闭住妖身窍穴,但见得云烟蒸腾,转瞬异状消失,鼻子一鼓,两只鼻孔一张,跟着两条白烟喷涌而出,互相交叉,好似一把剪刀,若离弦飞箭,倏忽间就往魁漓绞杀过去。   魁漓神色一变,足下涌起云流,侧身一闪,还是被剪掉一缕长发,在半空点燃,连一点灰都没留下。   “转阴易阳,乾坤一气,看来来头不小。”九头妖王见识不小,认得出魁漓在修行乾坤一气类的秘术,且能转阴易阳,便是道家玄门,也没几家有此手段。   可那又如何,这小娘们出身越好,越让他心花怒放,将来带出去,倍有面子。   魁漓冷哼一声,这个妖王至今没有用什么神通,仅仅靠着强横至极的法力,化出滔滔黑水,已经令她无从招架,更可怕的是,连乾坤一气,转阴易阳,化生的玄阳精火,都对他没有半分作用。   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敌不过这妖王了,这仇只有能来日再报,可惜她当初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时,逆练了大阴阳五行秘术,不然何至于法力大减。   魁漓自无死战到底的决心,已经生出去意,只见到半空中光华浮动,有五色光芒,中间是一只不知名的鸟类,展开双翼,就要振翅一飞。   九头妖王哪里容许她如此逃掉,他做事向来要做绝的,看这小丫头也是有跟脚的,将来万一找到帮手,岂不是给他添麻烦,若是将她拿下,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便就由不得她了。   他一念生出,便生出一道黑光,化成一条怪龙,朝五色光芒冲了过去,魁漓化出原身,知道黑光所化怪龙不好惹,更是九头妖王一点灵光感化,拥有其本体一部分法力,且又灵妙无穷。   双翼一偏,就要侧身散开,没有想到那怪龙灵活至极,摇头摆尾,轻而易举缀了上来。   借着九头妖王一连生出八道黑光,皆是有头无足的怪龙,四方上下,横贯虚空,将魁漓原身团团围住。   任是这只不知名的禽鸟,飞行绝迹,腾挪之间,比蝴蝶穿花,还要灵活,硬是摆脱不了九道怪龙的拦阻。   九头妖王一点都不着急,准备慢慢驱使法力,耗得魁漓筋疲力尽。   魁漓也发现这一点,悲鸣一声,声音凄切,令人不禁恻然。   九头妖王不禁眉头一皱,只见到魁漓那方向爆出一股骇然的灵压,同时魁漓优雅伸张双翅,吐出一颗光溜溜的,如鸽子蛋大小的东西,清光湛然,跟着那东西,上面附着的清光离体,轰然间就是比适才还要剧烈数十倍的玄阳精火爆裂出来,九道怪龙一时间皆化为灰烬,跟着五彩光芒一闪,钻入山体,九头妖王之感觉到一股五行灵力波动,迅速消失在他的感知当中。   适才魁漓不惜损伤自己的内丹本源,终于令她脱困,同时施展了某种秘术遁法,居然可以潜入山体之中,借土而遁。   九头妖王不禁有点头疼,同时有些惊讶对方的刚烈,以他的眼力,足以看出,现在那小姑娘连化形的实力都没有了,怕是寿命也短了一大截。本源受损,可是极难恢复,而且说不准这小姑娘还得再经历一次化形雷劫,从某种意义上,她已经被打回原形。   多年苦修,沦为画饼,不比转世重修好到哪里去。   又是清晨,沈炼推开观门,大雪封山,当真是好清净,目中白茫茫一片,令人神气开阔,一只麻雀飞来,在他面前停住。 第90章 幽雀   自从大雪封山,山林之中鸟兽觅食十分困难。   这只麻雀此前冻僵在杀生观之外,正是沈炼渡入灵力救了它,没想到受了沈炼法力后,反而生出丝丝灵性,同时强健不少,寻到不少山林深处的自然野果,清香可口,时常送一些到杀生观,给沈炼尝尝鲜。   这自然造化,本就神奇,大雪封山,亦有春暖花开的地方,或是因为地暖或是有些受地阴气滋润,结出野果,大多数还具有世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今日这只通灵的小雀倒是没有衔什么清香野果,而是在沈炼面前上下飞舞,最后又滚到雪地里,趴着不动,奄奄一息的样子。   沈炼不通兽语,可是大抵也明白小雀在说什么,似乎它有什么同类受伤了,在雪地里,昏迷过去,希望沈炼救救它。   他自忖反正没什么事,倒不如前去看看,同时心感这小雀如今还心底纯良,不知道将来修炼日深,会不会有所改变。   小雀能飞,但不高,沈炼悠然跟在其后面,这段路程,有些地方全然是峭壁,上面结着冰,光滑可鉴,于他而言,甚至比山道还好走,稍微借力,就能及远处。   只是终究不如飞行绝迹来得畅快,但他需要小雀在前路指引,也只能慢慢来。   寒风振动道衣,沈炼从一处绝壁从天而落,缓缓而降,最后踩在雪地上,下面还有些枯枝败叶垫着,颇为松软。   沈炼注目前方,眼皮一动,本来以为小雀让他救的同类,也是山间的野雀之类,没想到面前居然是一只长得颇为动人的幽绿雀鸟,看起来像是孔雀,只是没有尾屏,身上的羽毛,满是幽绿的纹路,神秘复杂,还有些眼熟,沈炼记得上次在翠屏山见到的那个妖王,好像绿裙上的纹路,跟它有些相似。   只不过这只幽雀显然弱了不少,灵压很浅,但还能糊弄一些山野禽兽不太敢靠近。   带他来的小雀飞到幽雀身旁,鸟嘴在幽雀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那幽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空洞,没有神采。当沈炼走到它身边,这只幽雀忽然空洞的眼中,生出些许光彩,似有五色,然后伸过头来,两人一接触,沈炼登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体内的太虚神气,居然自然流了出去,虽然很细微,若是他体内太虚神气好比长江大河,流出的便是浅浅小溪。   分出一条溪流,对沈炼这浩然江河,自然没有什么,可是小小幽雀身上的羽毛却又光滑了一点。   沈炼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他生物可以轻易吸收他太虚神气的,要知道他这太虚神气,对于世间其余大部分生灵而言,跟毒药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一旦失去他的控制,太虚神气就会失衡,即使微小一点,落入其余生灵体内,都好似油锅进了火星,只会捣蛋。   若是长时间将其留在体内,更是可能和血肉精气纠缠,根深蒂固,发作起来,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任何酷刑,还要可怕。   沈炼心想这只小雀,误打误撞下,没想到他还真能救这只有些气象的妖雀。   小幽雀吸收了沈炼的太虚神气后,更加舍不得离开沈炼,拽着他的衣角,眼神中生出丝丝依恋,那种感觉,就像是禽类一出生,就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的父母。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沈炼的太虚神气也算是在哺养它。   沈炼看样子,是摆脱不了它,同时他对妖物修行,也保持一定的好奇,小雀到底只是有点灵性,离修行言之过早,到底是这只幽绿妖雀,体内显然有灵力根基,跟沈炼太虚神气有些共通之处,且看起来像是天生的,只是沈炼心念一动,灵识透入妖雀体内,就被一层无形隔膜挡住,侵入不进去,喂养的太虚神气,也没与任何回应。   他心念一动,切断太虚神气的外流,妖雀抬头看着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当真是令人一见之下,分外怜惜,可沈炼不为所动。直接将它提起来,说道:“小东西,告诉我你什么来历?”   他才不信如此奇特的物种,一点来历都没有,可是妖雀眼中依旧是迷茫的水雾。   沈炼继续道:“我知道你这样的灵物,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毕竟即使不明白人类的语言,我神念可是一直在给你传递信息,只是你抗拒而已。”   妖雀清鸣一声,像是很不满意沈炼提着它,偏偏即使它可以吸收太虚神气,可是一旦沈炼灵识注入太虚神气中,这股法力就安稳不动,不备它吸收,也同时紧紧束缚它,令它摆脱不得。   带沈炼来的小雀,不明白沈炼在做什么,听见幽绿妖雀的清鸣,想要上前,又不敢太过靠近,令幽绿妖雀,很是生气。   跟着幽绿妖雀身上冒出一股火焰,随即就被沈炼身上法力扑灭,只是却松开了手,掉到雪地里。   沈炼抬脚,似要离开,可是妖雀又扑了上来,眼神楚楚动人。   沈炼倒是被这只妖雀逗乐了,跟小孩子脾气一样。   他也没有真打算不带妖雀走,只是觉得这类异种,应当是有来历的,其父辈母辈,至少也是得相当于化形级数的妖王。总归有些厉害才是,几番试探下,又发觉小妖雀似乎真的一无所知。除了自发喷出水火外,运用手段极为粗糙,可是他一动用阴神,注目小妖雀眼目时,这只妖雀却丝毫不受影响。   后来小妖雀靠着它体内喷出一丝异气,流入沈炼体内,沈炼本待阻止,然后又改了主意,他分出一缕太虚神气,包裹那丝异气,居然两者相融,太虚神气随后感觉就像是一面镜子,有些朦胧,忽然被擦拭了一次,清亮不少,生出纯粹的感觉。   那一丝进化后的太虚神气,原本体内那股法力螺旋融为一体,显然更加凝实,往下沉去。   沈炼知道自来都有许多秘术,可以提纯法力,这有个好处,那就是对提升还丹的品质,有些微帮助。本来还丹介于七转八转之间,或许就因为法力的精纯,阴神抱气时候,跨过临门一脚,踏踏实实还丹八转。   尤其是那些靠外丹或者仙丹,进入还丹境界的,如果本身法力精纯至极,外丹至少可以到还丹三转,仙丹的品质不差,运气好一点,说不得就还丹六七转,不太逊色于自行还丹的,只是那般精纯的法力,要修炼出来,颇为耗费功夫和时间以及精力。   等到真的将法力提炼精纯至极,怕也是垂垂老矣。   至少沈炼就记得青玄之中有一门道法,便是可以将这功法修炼三次,每一次修至入化,法力都更加纯粹,直到第三次后,到达一个极限,确然有人试图修炼过,可才第二次重修,就垂垂老矣。   到底如陈剑眉这等三年出神,十年入化的,少见至极。   大多数修士,纵然有些天资,也不会如此变态。   小妖雀不知沈炼其实已经有带走他的心思,情急之下,舍出一点本源之气,没想到反而令沈炼愈发好奇。   沈炼自不会在意这点提纯法力的效果,毕竟太虚神气,本身已经足够精纯了,当然如果能够再精纯一点,也算是锦上添花。   他心道:“算了,就收留你一段时间,若有父母,等他们寻来将你还给他们,若是没有,将来回去跟景清童子做个伴。”沈炼既然此念生出,自不会更改,那妖雀似乎能够感受到沈炼接纳的心意,自觉飞到沈炼肩膀上,普通的小雀飞在前面,只是沈炼自不耐烦慢慢走,化成一团清风,将小雀一同裹住,不多时就落在杀生观门口。   他化风二遁,虽然及不上神话中的列子,可以遨游八荒,速度之快,在他这个修为,也算是罕见了。   沈炼没有立即推开观门,而是注目在旁边的角落,那里有一道血色刀痕,等他目光落在血色刀痕上面时,就有滔滔杀意涌来,沈炼神思清明,任凭杀意冲击,我自心如磐石,丝毫不动。   等杀意消散,耳中就想起一段话,‘三日之后,月明之时,取你性命’。   沈炼轻声叹道:“早就在等你了。”这自然是那个神秘怪人留下的,那口漆黑具有魔性的刀,可真是令沈炼印象深刻。   然后推开观门,等妖雀和小雀自去休憩,到了大殿,那副‘元’字,跟他初见的时候没什么分别,沈炼看了这副字许久,自语道:“有些庙的神灵需要献祭,方才能展现神力,你虽然是一幅字,是不是也有些类似,既然把你放在这里受人朝拜,陈师兄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就拿那个人试一试,看你受不受祭。”   若是沈炼这想法,给那个肆意杀生的怪人知道,会不会极度生气,这就不得而知,沈炼也不会在意这一点。 第91章 如夜之刀   沈炼目光凝聚在‘元’字上,那一笔一划,一一分散开来,仿佛他置身虚空深处,看着一条一条的绝世剑气,斩日月,落星辰,连那亘古长存的大道都被留下痕迹。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特别触动,若是他是剑气的主人,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   然而终究这一切不过是幻觉罢了,沈炼心神一凝,便脱身这种错觉。   天空还是很阴郁,积雪厚重,小妖雀懒洋洋靠在一个角落,背后是松软的稻草,旁边的小雀像极了一个护卫,给它站岗,尽职尽责。   等到沈炼出现,那妖雀就振奋起精神,倏忽间就亲昵扑了过来,沈炼恰然一指点在妖雀的鸟喙上,阻止它下一步动作。   沈连摇头道:“每天我会定时定量喂你一点,可不要贪多。”   妖雀呜鸣一声,十分的不高兴。   可惜沈炼法力远强过它,指尖一丝流风将它绑住,悠悠荡荡的吊着,将它好好戏耍了一番,然后妖雀似乎极不高兴这样,又生出那股异气,登时令沈炼的那一缕流风散去,无法抵挡,然后它轻轻煽动翅膀,眨眼间就立在了对面屋檐之上。   这等速度,当真是让沈炼有点吃惊。   以沈炼的灵识,刚才居然有些捕捉不到妖雀的所有动态,尽管是因为事出突然,也足见小妖雀的厉害。   关键是它还如此幼弱,当真成年之后,度过化形劫,速度又当是多快,怕至少须得地仙级数的人物,方才能抓得住它。   沈炼不知道这只妖雀,才从某位堪比地仙的妖王手上死里逃生。   要知道修行九境之后,那些人物已经不能以常理来猜度,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法力无边的大人物,于天地一方安稳立足。   沈炼仍旧有戏弄鸟雀的闲情,仿佛已经忘了,还有个敌人即将要来。   他将妖雀取名阡陌,普通的小雀取名小寻。   阡陌的字面意思是小路,寓意是从路旁捡到这只妖雀,同时其还有甚深的玄理,从古经上而言,‘千’所指为空间的南北方向,“千”字从人从十,表示“人起步走”,而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故而乃是揭示从生到死的生命过程,“百”又跟时间有关联,从日出到下一个日出,往往是完整的一天,在某些精通术数的人眼中,这段时间可以分为一百刻。   千百合成一个词语,就跟‘时空’、‘宇宙’沾上关系,亦是沈炼对阡陌本身奇特之处的好奇,因为太虚八气本身就跟宇宙的组成分不开,而阡陌能够吸收太虚八气,同样说明,两者之间有着沈炼尚且不明白的关连。   普通‘小雀’的小寻,名字由来就简单很多,意思是‘阡陌’是它寻到的。   小寻本就是平平凡凡的雀鸟,因为沈炼而生出灵性,因为阡陌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阡陌不但是雀鸟中最高贵的一族,即使在禽类中,亦是血脉高贵,因为之前有一只秃鹫想要来觅食,结果被阡陌盯了一眼,就吓得飞快逃离。   也只有沈炼有这等闲情逸致,替两只为化形,甚至其中一只连妖都算不上的雀鸟取这样的名字。   时光如水,三天很快过去,这天晚上,新月如刀,杀生观没有关门。   皑皑白雪上,满是动人的月光,同那夜在瀚海之上,陈剑眉同宝光和尚交手不同,当初是满月,现在是新月。   正如那时候陈剑眉已经还丹圆满,此时沈炼还没到还丹。   这也不是一个势均力敌的战斗,甚至沈炼都不清楚对方为何要找上他,或许过去不经意时两人有过仇怨,但那时候对方一定连令沈炼正视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如今也一样。   寻常一样窗前月,今夜也不会格外不同。   阡陌和小寻在大殿里安了窝,它们很通灵性,也不会到处吃喝拉撒,大殿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   那个‘元’字,通过去一样,挂在本应供奉神灵的位置。   观里点燃了灯火,月光从外面进来,不及灯火通明,今天的风很小,所以殿中的灯火,没有怎么摇曳不定。   杀生观外,月光忽然被遮住,原来上空,来了一团血色罡云,煞气如同滚滚云烟,在里面翻翻滚滚,只是不下来,庞大的灵压,令大殿的灯火,忽明忽暗。   小寻极为害怕,阡陌轻轻啄点它,看它神情,似乎颇觉得小寻没见过世面。   沈炼以为那人会从杀进观来,没想到欲在九天之上决战。沈炼自然没有什么觉得失去地利优势的感觉,身若飓风,眨眼功夫,就冲到了半空中,他脚底下喷出水雾,太虚天之力和水之力结合,凭虚御风,亦非常轻易稳定在半空中。   沈炼身着道衣,神气清雅,貌若少年,若是有大画家做神仙图,看到他,定然会生出极多灵感,作画时,定当因沈炼之神韵仙姿,一挥而就。   而他对面血色罡云上面盘坐着一个相貌寻常的人,只是皮肤细致,如同黄玉一般,里面隐隐有些许血色,他穿了一身带着血迹的衣服,材质很普通,看起来年份也不浅了。   沈炼目光如星辉点点,落在对面怪人身上,说道:“许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萧十一。”怪人轻吐了一个字,没有刻骨滔天的恨意。   沈炼听到‘萧’字,心中一动,又细细看对方容貌,若仅仅以鼻唇,倒是令他想起一个人来,那是多年前,被他误杀的萧竹。   到这时候,便恰恰寻到一个关键,思维若电花激闪,一掠而逝,终于给他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当初他去青玄,进入山门之前,曾经废了一个飞仙岛萧家的后辈,如今飞仙岛已经被人差不多杀了干尽,消弭世间。   沈炼本以为那人,早该逝去,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同从前有了天渊之别。再看对方抱着那刀,血煞之气含而不露,联想到昔年飞仙岛之事,张若虚跟他一番对答,一切线索,都浮现在眼前,令他前因后果,大致明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练‘化血神刀’那个,没想到你是萧家人,你今天是为自己报仇而来,还是为了飞仙岛你的那些血亲而来?”沈炼问道。   萧十一淡淡道:“大半是为我自己,也有一点点是源于愧疚。”   沈炼听了此话之后,也看出他神情,没有作伪,十分淡漠。因此沈炼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今夜是不会给他生离此地的机会。   他从没有如此迫切想要杀一个人,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觉得面前这人,不配称之为人。   大道无情,有人绝情绝性,连血亲同门也杀,是为了断俗缘,只求杀出一个自由自在的我,这沈炼是无法指责的,但是这样的修士,沈炼见一个,杀一个,甚至都不需要说什么缘由。   萧十一比起这类修士有一定差距,心性还不够狠决,可是做的事,没有区别。   他愈是想要杀了此人,心中愈发宁静,太虚神气深沉内敛,唯独目似星辰,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魅力,牵动萧十一的心神,似乎要将他留在茫茫虚空中,孤寂死去。   怀中所抱之刀,生出冷意,浸透他的心神,令他神明一清。   脚下罡云成流,轰然撞杀过去,里面无数鬼哭狼嚎,那是这些年来,被他屠戮过生灵的怨气,即使这些人死了,也得受他驱使,永世沉沦。   沈炼脚下云烟,凝成一把巨大的飞剑,迎头一斩,那血煞罡流,分成无数,朝他洁净的道衣扑上来。   没等那些怨灵扑进来,身上冒出腾腾火光,如同远古的祝融神,烧透半边天。   太虚神气,一应变化,收发由心。   那火非是普通的元气火,更有沈炼一缕灵识操纵,神意坚韧不拔,正是自幽河河水中锻炼出来。   这些怨灵再如何厉害,终归不过是临死一口怨气郁结,顽固不化。   沈炼恰然应对,神妙无方,在临敌之时,根本不为所动。   满身焰火驱散怨气,天气清明,迎头就是一刀,刀如夜色,幽暗深沉。沈炼冷笑一声,身子之中,现出黄气,身子一浊,似乎飞速往下坠落。   那刀光紧追不舍,硬是劈上黄光,可那黄光随灭随生,正是大地之力,无穷无尽,象征生机。   等沈炼坠落到山尖,那荒山地气,从足下灌进来,神意坚毅,目若不朽星辰,冷冷瞧着那融于夜色的化血神刀。   萧十一手上的化血神刀,自空而落,势头自然加急许多,硬是在那黄光已灭未生之际,来到其距其眉心不足一尺之处。   沈炼头皮都有些发麻,真是好久没有遇到这种刺激了。   于生死之间,最容易进步,沈炼心若止水,一指伸出,恰然后发先至,自指尖飞出缕缕烟气,霎时间凝为八种不同的剑气,色泽分明,方寸之间,就欲拦阻飞来一刀。 第92章 有的人纵然神刀在手   漆黑如夜的刀,跟夜色混而为一,即使绽放代表死亡的黑光,亦只能感受到虚空中,有些许不同,就像是在黑纸上,做水墨画,纵然笔法再精妙,也只能看个模模糊糊。   八色剑气,色泽分明,胜过那皎洁月光,信意挥洒间,便绕着漆黑的化血神刀滴溜溜转动,八色交叉而过,便是风雷水火激生,连环爆响,跟着天地山泽,物象相互演替,虚实莫辨,竟而生生令这一刀止住在沈炼眉心三寸之前,并不能再前进半分。   看似惊险到了极点的局面,转瞬间就化险为夷。刹那间的变化,如露如电,不及令人深深思考。   八色剑气流动不止,隔绝沈炼和这漆黑如夜的刀,正如黎明之前的一线霞光,隔绝黑夜与光明。   化血神刀不停生出细微颤动,终究不能越过八色剑气的束缚,如若困兽。   这是实打实的法力争斗,生死搏杀之间,没有丝毫可以弄虚作假之处,萧十一才终于发现,他离沈炼还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可是为什么那人说他足够挑战沈炼了。   那人从没有骗过他,而且沈炼亦是他的魔障,故而他毫不犹豫来了。   刀在半空停住,宁静如冷夜,大地上,山崖上,满是皑皑白雪,上面泛起晶莹的光,或是月光,或是星辉。天光如水,白雪如银。   可是在沈炼附近的这些如水的光和积厚的雪,都开始波动颤抖,以沈炼为核心,形成剧烈的狂飙。   天地元气被沈炼不停抽取,他从没有试过,爆发出如此巨量的法力,体内太虚神气组成的漩涡,以超过过去十倍百倍的速度疯狂旋转,同时对天地元气的呼应,也比过去强烈了无数倍,这种事他以前从未做过。   过去十多年萧十一都没有恐惧过,甚至忘记了恐惧的滋味,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害怕,再也不会产生这些可笑的念头,直到如今,才发现他真是可笑至极,他的无所畏惧在于化血神刀,当失去这口刀,或者这口刀的神话破灭时,他什么都不是。   法力是外物,法器是外物,神通也是外物,唯独自身的坚强意志,自己那决死求道的精神,可以贯穿人生始终,不被任何人夺走。   沈炼很清楚这一点,但萧十一不明白。   沈炼敏锐的精神,可以清晰感受到萧十一此时的畏惧。当他产生畏惧,以及对化血神刀产生怀疑时,法就有了破绽。并非所有的破绽都能抓住,当然对付萧十一,沈炼甚至不需要抓住对方的破绽。   此时沈炼遇到了另外方面的难题,随着天地元气的不断聚聚,使沈炼生出难负泰山的感觉,只是他的意志,依旧坚定不移驱使这股绝强,几乎要爆开的元气,以自身太虚神气为引子,极致的呼应天地元气,当真令他有些吃惊。   第一次生出,力有余而心不足的感觉。   这种情绪就像是在江河之中,负载了一膄破风逐浪的大海船,河水固然开阔,还不足以容纳如此大的海船,使其纵横往来。   因为沈炼一时间的凝滞,居然让萧十一回过神来,面色狰狞,最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他一只手从自己心脏抓去,居然活生生将自己心脏抓了出来,上面是血淋淋一片,还能看到其心脏到处洒血,最后这颗鲜活的心,被他往化血神刀一送,漆黑如夜的刀,将其毫不容情的吞噬,生出一抹绯红,似如眉新月。   血光大盛,竟而震散八色剑气,轰然间,就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朝着沈炼攻杀过去。   血色刀光已经迫在眉睫,最后狠狠砍在沈炼眉心上,虚空生出层层荡漾的异状,狂暴无比的天地元气,轰轰轰,撞击在化血神刀之上,那种混芒几乎不可抵御的元气威力,使任何精妙的法术都失去了意义,萧十一的身子从空中爆射而走,那口化血神刀,也随之跟去,两者联系紧密,已非寻常心炼法器那般简单。   元气的爆裂,随着太虚八气的颜色,泛出种种光彩,如若神迹。   好似一朵巨大的莲花绽放,震动了不知方圆多少里。   可是沈炼到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他自身体内也受到了极大震荡,只是被强行控制住。   对付萧十一尚且在其次,只是因为萧十一太容易解决,令他还有闲情逸致,去探索太虚神气与天地元气呼应的极限,悟透了这么威力绝大的一招,可惜的是,这需要一定时间,对于那些真正心意果决,不为外物所动的修士,根本难以给他从容释放这招的机会。   雪地之上,萧十一旁边插着化血神刀,漆黑如夜的刀,此时上面的绯红尚且没有退去。   萧十一心口破出血洞,他人还活着,能够呼吸,或者说苟延残喘。   沈炼并不对他这幅惨淡的样子,有任何同情。   抓起那口刀,上面冰冷无情,且又充满力量的感觉,似潮水一样涌来,令人生出一个念头,只要接受它,受它驱使,将会成为神灵一样的伟岸存在。   沈炼拿着它,一刀向萧十一劈去,人没有成为两半,而是化成一摊血水,最后被此刀吸收,空留下他那件带着血迹的衣服。   过去这件衣服只有萧家大大小小人的血,现在又多了萧十一,沈炼弹出一缕火光,将血衣点燃,从此这段罪孽就从世间消散吧。   只是最后火光中,一丝血丝,悄无声息,落在沈炼身上。那是世间生灵,被人杀死后,生出的怨气,沈炼心中有所触动,但还不能体察。   沈炼正凝目手中的化血神刀,这是无数人和妖的精血,饲养而成,沈炼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灵力,以及化血神刀对他的示好。   有人说道法无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可是如果内心有所坚持,有底线的修士,怎么会用这等法器。   沈炼没有用这种借口安慰自己,更不会将其丢在荒郊野岭,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上,他早有打算。   既然萧十一的精血都在它这里,沈炼打算一起连同化血神刀,将其献祭给那副‘字’。 第93章 功德火   当沈炼提着化血神刀进入杀生观大殿的时候,他忽然皱了皱眉,灯火如旧,阡陌和小寻安然闭上了眼睛,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手中化血神刀冷寂的杀意,冲击他的心灵,丝毫不能动摇他的道心,殿中的那副‘元’字,高悬本应放在供奉神像的位置,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沈炼豁然一惊,发现他体内太虚神气正急速减少,而周身再也感受不到本自存在天地间的元气,这里成了元气的荒漠一般。   化血神刀微微发出清亮的光芒,忽然从他手上脱飞,化成一流血水,如灵蛇飞动,很快到了那副‘元’字上,灌入‘元’字每一笔划,如同‘元’字,一笔一划,皆是沟槽,里面鲜血流动,充满魔性。   这时候有人幽然出声道:“元清祖师,你的法意,还是给我吧。”声音渺渺茫茫,似空似无,甚至还有些怅惘。   血色‘元’字,除了里面血水流动,没有多余的回应。   另一方,沈炼落目在三丈开外,那里立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不是别人,长得跟他十分相像,只是穿着血红色的道衣,气机渺茫虚无。   当他看向这个跟他像是双胞胎一样的少年,对方也看着他,目光澄澈,在他眼中还能看见沈炼自己的倒影。   沈炼没有喜怒形于色,目光平和,内心的波澜,自是无人而知。   那个同他相像的血衣少年,微微笑道:“年轻真好,总是充满无限可能,你的生命力,真是令人陶醉啊。”   血衣少年瞧着沈炼,那种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一件极为喜爱的玩具,他的表情实在很丰富,而且仅仅是眼神和嘴角,以及面部细微的变化,就能传递出许多信息。   修道人的内心一般而言都是很安然的,做出剧烈的表情变化很少。内心的平和,才能控制身体的能量,以及不受外界干扰。   “书上说,不告而拿,便是偷,你悄悄取了我身上一部分法力,已经算得上行窃了。”沈炼淡淡说道,听不出太大的愤怒,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事实。   血衣少年拍了拍手,悠悠道:“我就是拿了,你把我怎么样。”说完他又指着,那副笔划间血液流动的‘元’字,继续道:“我要连元清的法意,一同带走。”   沈炼静静瞧着血衣少年,对方再是虚无缥缈,只要有所行动,就有了痕迹,即使这一片的天地元气已经被隔绝,但是自身的灵力还在,施法的时候,不可能不要灵力。   对方虽然不知用什么方式窃取了他一部分太虚神气,可是他发现得早,并没有让对方完全得逞。   化血神刀看来是一个关键,而这副元字,果然是留着陈剑眉得自‘元清祖师’的法意,更令沈炼想到一件事,陈剑眉得到这‘法意’,还能将其抽取出来,留在字中,可以算得上‘得法而弃法’,说明陈剑眉大有可能只是借鉴,其本身或许已经走上了独属于自己的道路,如果猜测属实,那么陈剑眉的境界,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   他心里想着与面前危险毫不相干的事,血衣少年居然也没什么动作。   沈炼有些失望,他是顺其自然发散自己的思维,便是为了给血衣少年一个机会,在完全把握不住对方时,他希望以静制动。   血衣少年笑吟吟道:“你真是出色,换做葛渊、洪千崖两小子,怕是这时候已经被我拿下了,金刚和般若同样重要,有些人一辈子不明白这点,所以永世沉沦在这天地樊笼之中。”   金刚和般若是佛门术语,沈炼能够体会到血衣少年的意思,金刚是指不可摧毁的本性,般若乃是终极智慧,有不可摧毁的本性,作为无上智慧的法剑,斩断求道之途的一切阻碍,最后脱身苦海,证那无上道果。   这些道理常见于道经佛典,可是真能做到的,除了道主佛陀之外,寥寥无几。   沈炼不为对方的玄理而折服,只是愈发觉得血衣少年可怕,因为要么是对方能够把握住他的思维,算到他的性情,要么便是哪怕是他心里最隐秘的想法,对方都有办法知晓,正如血衣少年能够无声无息窃取他的太虚神气一样。   不然是不会发现他此前的目的,且能一口道破,以一句机锋,意图在他心中埋下他恐怖如斯的形象,占据主动。   当沈炼想到这些的时候,终于释然,微微笑道:“我还听过一句话,拳头能做到的事,那就不用费脑子了,你再神秘不可测度,也不能轻而易举胜过我,不然何必不动手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炼当真用起了拳头。   血色的‘元’字似有眼睛,静静瞧着大殿之内,相似的两人,交起手来。   一个淡蓝色道袍,活动起来,就像是一勾蓝色魅影,总有些迷蒙的空幻。另外一个正如血色匹练,在大殿中留下层层叠叠的血影。   血衣少年的速度并不快,可是节奏和速度的转折极难让沈炼捕捉到。   仿佛对方不再是血肉之躯,真正是一个影子一样。   正常的修行者,在速度变化时,终归有细微的停顿,从极快到极慢,都对自身肉体,会产生一种负担,这种停顿便是缓冲。   沈炼即使法力控制,精细入微,肉身在幽河洗刷了十多年,依然避免不了这一点,只是他的停顿更短,身体能够承受的负担更大。   杀生观的大殿并不小,但也就数千尺空间,于强横的修士而言,便是呼吸间的距离。   蓝色魅影和血色魔影,互相追逐,总是沾不到一块去,只是沈炼依旧有条不紊跟紧血衣少年,任他千变万化,自己都奉陪到底,丝毫不在意自身身体负担。   他法力在体内经脉,诸般窍穴,流转不止,正如天河滚滚,不知所歇,冲刷经脉,冲刷窍穴,沈炼体内逐渐有些许黑色血垢被挤出来,然后随着高速,生成点点火星,最后消散为云雾。   他是动的越快,越是轻快,正因为体内太虚神气的减少,方能让他在这种极强的法力运转当中,没有不堪其负。   这茫茫云雾,凝而不散,好似烟尘,血色残影,纵使点尘不沾,也逐渐没有此前那样灵活。   忽然之间血衣少年顿住,满空云雾,突兀间就成了个漩涡,最中心处就是血衣少年,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沈炼没有贸然攻杀过去,身周出现八条不同颜色的彩练,如同多了八只触手,摇曳不定。   血衣少年气机深沉许多,看起来身上法力又强大了不少,可是脸色没有原先那样泰然自若,望着沈炼,眼中掠过一丝惊奇,随后淡淡道:“太虚神策么,我也会。”   血衣震荡,突然就出现同样的八色剑气,天之浩然,地之沉着,风之激荡,雷之灭绝,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甚至丝毫不逊色沈炼。   八色剑气,轰然朝沈炼削去,如烟如丝,速度之快,就如八道急电。沈炼虽然以自身血气污垢,散成云雾,迫的血衣少年终于不再有形无质,可是直面对方霸道凌厉的攻势时,才真正感受到此人之莫测。   对方的太虚八气,操纵的比他还纯熟,急如飞电,不停向他绞杀过来。他甚至能感受到这太虚八气,根本就和他身上的法力没有什么区别,正因为如此,令他格外难防。   每次撞击,他身上的法力就被削弱一层,同时对方的法力就强盛一分。   沈炼清晰感应到对方不断侵袭自己的法力,里面那种魔性,悄然拨动自己心灵。   看着沈炼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血衣少年嘴角微杨,像是一件合心意的玩物终于要到手。   血衣少年一步一步靠近,直直朝沈炼走来。   直到五尺开外的时候,沈炼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一道玄黄色的木剑,横空而出,向血衣少年绝刺而去,血衣少年同沈炼一般清秀的眉毛一挑,伸出一指,血光乍现,豁然间就要拦住玄黄木剑。   可是这时候,木剑剑尖,突然多了一缕火焰,色泽青黄,有无尽浩然之意,那血光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消融瓦解,跟着燃到了血衣少年身上。   只听到火焰之中,血衣少年冷然一声‘功德火’,然后就被大火侵袭,化为一抹血色灵光,骇然间就要朝沈炼撞去。   沈炼知道功德克制邪祟,加上涅槃火亦是群邪辟易,对这神秘莫测忽然出现的血衣少年应当有所克制,毕竟看对方像似天魔心魔一类,不然何以跟他像似,还能吞噬他的法力,唯一料不到,即使如此,对方犹然没有完全灭去,这道血色灵光,生生从火焰突围,朝他眉心撞击过来,无视一切阻碍。   这时候幽然生出一声清鸣,一股异气在血色灵光即将到沈炼眉心时,拦阻在前面,血光一撞,便反弹出去,跟着往大殿之外一掠,似乎被惊走。 第94章 剑意   外面月上中天,殿内灯火皎然,沈炼浑身冒出虚汗,瘫坐在地上,阡陌懒洋洋看了沈炼一眼,继续闭目,似乎很是疲累。   沈炼不由苦笑,没想到今天竟然是被这只妖雀给救了。要是他没有将来历莫测的阡陌捡回来,今天说不定要出大事,当真是一饮一啄,有因有果。   其实他实在已经做得足够好,只是没想到刚才那个血衣少年,对他了解太为深刻,使他没有占据丝毫优势。   沈炼并不信那血衣少年便是化血神刀里面的灵性,况且从他之前那句‘你真是出色,换做葛渊、洪千崖两小子,怕是这时候已经被我拿下了’,显然对青玄很是熟悉,态度就像是师长,来品点两位长老。   只是血衣少年的出现,直接夺取了沈炼部分法力,这跟沈炼自身除了某种问题脱不了关系。   强忍着疲倦,灵识扫荡全身,可是一无所获,发现不了什么异常,沈炼知道血衣少年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能窃取他的法力,定然有什么引子,他发现不了,只能说明对方的手段,隐秘且又玄妙,尚非他所能破。   沈炼一挥手关了观门,灯火湮灭,大殿陷入幽暗,唯独那副‘元’字,发出黯淡的血光,令漆黑的大殿多了些许血红气氛。   一夜静坐,沈炼法力自然还没完全恢复,精神面貌已经不同,可谓焕然一新,只是他察觉自己的灵台没有如过去那样澄净了,像是如镜道心染上了尘埃。   再看那副‘元’字,里面的血光已经收敛了许多,只是整个‘元’字,像是生出饱满的生命力,鲜活起来,似乎要跃出纸面一般。   沈炼身如轻烟,到了‘元’字面前,伸手触摸上面的笔划,跟着整个人,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令他浑身激颤。   他的思维进入一个奇怪的地方,仿佛到了一个幽暗深沉的世界,某个地方,血海滔滔,海底下静静躺着一把长剑,古拙幽沉,眼前的画面飞速流逝,沈炼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那是在某个村落之中,里面的人大都是虎皮兽衣,那个婴儿逐渐长大,身边原先的那些强壮的长辈,逐渐变得衰老,不能跟虎豹搏杀。   婴儿成了少年,开始了第一次捕猎,可是第一次,就遇到一只极为厉害大黑熊,伤了好几个猎手,甚至有两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被熊掌拍中,这都是他很好的玩伴。   他问长辈们,同伴去哪了,那是他第一次直接明白死亡的含义。   他不想死,讨厌这种感觉。世界无限广大,少年听村里最老的长辈说世间有三种人不会死,那就是仙、佛、神圣,不在轮回生灭之中,只是这些人藏身名山大川之中,等闲难得一见。   少年想成为那样的人,便在某一天清晨离开了生养他的山村,去寻找那些藏身名山大川的神圣仙佛。   画面又是一闪而过,沈炼看到了青玄山,虚无缥缈的青玄山似乎无数年来都未曾变动过,一个脚踩无忧履,头戴星冠,眉清目朗的道人,在虚空中一指,缕缕青光朝主峰太乙飞去,上面就逐渐生长出一座宫殿,正是‘青玄殿’也就是掌教多年来未曾离开的地方。   道人正是元清祖师,沈炼也明白了少年也是元清祖师,甚至元清祖师的前身就是那把藏在滔滔血海的剑。   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那个‘元’字从纸上脱飞出来,印在他右手手背上,血色的元字,逐渐消隐,成为一股难以名状的剑意。   剑意充满生命,又能灭杀世间一切带有生命特征的事物,跟着从他体内流转、游走,一丝难以察觉的怨灵之气,乍然出现,随后就被剑意绞碎,且不留痕迹。那是萧十一死后,残留在他身上的怨气,沈炼突然明白了,这一丝怨气,就是此前血衣少年所用手段的引子。   只要杀人,便有业,便有生灵死前的怨气,附着在杀害他的人身上,有的人会利用这些怨气,助涨自己的威势,如同老虎杀了人,那人死后化为伥鬼,任它奴役。有的人,需要用各种手段消弭这些怨气,免得阻碍修行。   其实道家高明之士,少有愿意杀戮过重的,毕竟这些生灵怨气,都可以称之为孽障,些许孽障,对于修士而言,自是能一脚踢开,但要是多了,就成了不能忽视的阻碍,除非功法特殊,不受影响,不然找到别的手段来消除,若是耗费时间和精力,也不值当。   陈剑眉屠戮如此之重,且能不受影响,怕是跟他自身也悟出类似剑意有关系,能够连同这些生灵怨气,一同绞杀干净。   等这丝怨气除去,沈炼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更加觉得血衣少年手段神妙,居然能够借着生灵怨气,侵入他体内,借取他体内法力,用来击败他。   当然沈炼所杀之人,恐怕事先得被那个血衣少年布下什么手段,方才在他死后,那丝生灵怨气,随着血衣少年的神意,一同潜入沈炼体内,令他一时不能察觉。   万事万物的发生,都不可能是凭空出现,想明白这一点,沈炼心里也有了些底,只是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这样做。   同时化血神刀居然能够和元清祖师的剑意扯上关系,更是令沈炼感到不解,显然是化血神刀的精华,激活了那缕法意,化生剑意,最后便宜了沈炼。   陈剑眉应当是要把这法意留给沈炼的,或者说当日任何青玄的来人,沈炼不清楚陈剑眉是否早有预料到今日的情状,还是随意为之。   观门缓缓开启,是阡陌轻轻挥动了翅膀,就有气流,打开了观门。   寒雪飘飞,漫山清冷,当真是道家清净所在。   沈炼看到小寻飞纵出门,向来是觅食去了,果真是早起的鸟儿,给别的鸟儿找吃的。   昨晚似乎对阡陌消耗不少,即使醒了,也是病恹恹的样子,靠在门槛上,无精打采。   沈炼自己法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也不是见底的样子,挥手便有太虚神气似一股清流,落到阡陌面前,随后这厮终于露出几分雀跃,张开嘴,就将其吸入口中,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第95章 金刚法体   阡陌的毛羽又柔顺了不少,它似乎极为高兴,不复病恹恹的模样,展翅就入了雪地当中,轻拍翅膀,便是雪粉漫天,当真是恣意快活。   沈炼实是很羡慕这厮鸟,自由自在,还能赖在自己这里。   他很想过那种什么忧虑都没有的懒散日子,可是现在他做不到。无论是笼罩自身的危机,还是为了找回若兮,都需要他早点进入还丹,方才有能力去面对一切。   沈炼明白那个血衣少年,迟早还会回来,光凭那种视他为玩物的目光,沈炼就清楚,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特质被对方看上了。   本来大雪封山,杀生观是不该有什么人上山的,可还是有人来了。   入山的路不好走,来人仍旧走了上来。   沈炼看着面前这人,即使大冬天,地上都是冰雪,这人也没穿鞋,赤着脚,僧衣单薄,一个脑袋光秃秃的,比积雪更反光,他自然是个和尚,更是个苦行的僧人。   世上总有这样一些,有决心,有毅力,能坚持清苦的日子,通过苦行来磨练自己的精神意志,直到如金刚一般,不可摧毁。   这种人从来都称得上强者。   面前的苦行僧,没有什么法力,沈炼丝毫不怀疑他不能飞,但他脚踏实地的时候,如同山一样坚韧。   苦行僧看到沈炼时,有点发愣,迟疑道:“你便是沈炼施主?”许是沈炼过于清秀,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令他怕是觉得找错了人。   沈炼道:“正是在下,小师傅你是谁,寻我何事?”   苦行僧人年纪很轻,血气充足,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即使眉毛上沾了些之前阡陌玩闹时,扬起的雪粉,看起来有些白,也不能掩盖他五官面目的年轻。   沈炼深刻感受到这年轻人身上有一股力量在流动,不是法力,不是内气,但很强大,也没有丝毫掩饰。   苦行僧听到沈炼回答之后,便极有礼数的合十回道:“小僧法名‘弘真’,是慧可师父让我来给沈施主你送个口信。”   沈炼看了苦行僧人弘真一眼,这个年轻的僧人,眉毛很粗,看起来朴实憨厚,即使单薄僧衣,赤着脚,在寒风雪地上,依旧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样子,看来是自来习惯在恶劣环境中生活,这一点沈炼早就在第一时间猜到,他问另外一件事,道:“你是慧可大师收的弟子?”   弘真点头道:“也不算吧,我本是金刚寺的火工,那日慧可师父到了寺中跟主持辩难,然后主持派我去侍候慧可师父,不知怎么,后来慧可师父离开金刚寺的侍候,就向主持说,让我随他离开,主持也答应下来,就这样我一直跟在慧可师父身边。”   沈炼瞧得出他对慧可似乎很是尊敬,这也难怪,想起那个僧人,当真令沈炼印象深刻,不愧为明王寺行走。只是沈炼听到金刚寺,不免想得更多。   金刚寺是位于北荒一座大雪山的寺庙,传承悠远,里面的僧人崇尚苦行,据说修行的是一门叫做‘金刚神力’的秘法,练到大成,肉身如若金刚,水火不侵,刀兵不伤,可以肉身常驻人世间,这种境界又称之为‘金刚法体’。   据说金刚寺已经有一千年没有人证得‘金刚法体’了,很有些没落,这就是除却四大道宗之外,那些修行宗门的悲哀,纵然一时间出几个天纵之才,成就长生,也不能保证前一位长生真人离去,或者遭劫后,还有接替的人。   青玄万年以来,每隔几百年总能出现一位长生真人,故而即使某段时间宗门衰微,只要这些中流砥柱还存在一两位,总归是能度过危机的。   这就是道宗底蕴,其余门派不及的地方。   弘真虽然自己说只是金刚寺的火工,可能被慧可这位明王寺行走看上,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沈炼观他言语老实,但是目光清明,体内自有异力,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   他微笑道:“原来如此,不知慧可大师让小师傅前来,传什么口信。”   弘真道:“其实就是在正月十五,慧可师父要和宝月尊者于金光寺辩难,为此广邀同道前去替他壮一壮声势,小僧在你这传了话,还得去请近来在宝林国市井混迹的白石道人。”   沈炼知晓佛门僧众,各自流派不同,对佛理的理解也有差异,故而时常于大庭广众下辩难,一来互相切磋,二来也是一种对教义的宣传,毕竟一个人讲法,怎么比得上两人辩难那样有趣,且发人深思。   这种辩难自是跟境界修为无关,即使毫无修为的扫地僧人,在辩难时插口,只消能解如来真实意,那些高僧大德,都不会有所芥蒂。   于这一点而言,玄门固然有清谈,大都选择在环境好,人烟少的地方,正所谓‘道人何处,虚无缥缈间,云深不知处’,道家至今仍有不少修士视红尘如苦海,很少涉足,况且纵使渡得千人万人,我不得长生,依旧是个笑话,故而佛门在世俗势力,根深蒂固,自然是分所应当的。   但是论修为最高明的那一小撮人,道门仍旧极具优势,光一个陆九渊,就几乎令天下有修行的人俯首称臣,生出高山仰止的感受。   沈炼略微沉吟,然后道:“原来如此,到时候我自会去。”   弘真既然口信送到,自然没有逗留的意思,得沈炼回复,恭谨回了几句,就准备离去,这时候沈炼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登时他身上涌出一股刚猛无俦的神力,向沈炼身体冲去,只见得沈炼道袍鼓胀,然后一缩,弘真就连退了五步,最后立定住,而地上的积雪,硬生生被挤到半边,留下五个明显的足印,足印周围的土地已经龟裂。   沈炼笑道:“小师傅练得可是金刚神力,果然名不虚传。”   弘真合十道:“确实是‘金刚神力’,小僧惭愧,尚且不能收放自如,将这里的地给弄坏了。”   沈炼挥出一道黄色气流,落到地上,眨眼间龟裂的土地就开始缝合,叫弘真看得惊奇不已。   他说道:“玄门大法果然神奇,只是小僧实在还有事,就先走了,沈施主若还有什么吩咐,就请说出来。”   沈炼道:“小师傅你走吧,没什么事了,我刚才只是试试你,多有得罪。”   等弘真走后,沈炼不禁摇头,现在真是有些杯弓蛇影,弘真身上的是不是金刚神力他不清楚,不过纯然浩大,没有邪性。   至于说的是不是真,这种事也瞒不住人,过几日下山打探一下就知道了。   弘真下了山,直接出了百里地,这里是一处小树林,他没有进林子里面,而是手掐法诀,生出一道青光,将其打入林中,随后树林中响起悠扬的钟声,过了两刻钟左右,从天边落下一件飞舟,无人操纵,弘真上了飞舟之后,飞舟就冉冉腾空,到了不知多高的地方,上面天风阵阵。   不远处正是厚厚云层,飞舟将他送到云层上,弘真踏足上面,白云十分松软,人在上面,很是悠然写意。   他微微笑道:“你这小诸天云禁法已经出神入化了,连我这血肉之躯,踩在上面,都没有掉下去的危险。”这时候弘真样貌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神气已然不同,立在悠悠白云上,僧衣飘荡,颇有些出尘的架势,风采过人。   怕是许多善女信徒,见到他都忍不住会动心。   他是对着一团灵光说话,灵光之中,有淡淡血色流动。   “人间的法再厉害也没用,要不然也不会给紫玲师叔追杀得如此狼狈了,可惜这次功亏一篑,没能让我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将沈炼同化,不然就可以窥出太虚神策奥秘,至少让我能够有几分把握,不再给紫玲师叔追杀得那么狼狈了。”灵光之中的声音,跟血衣少年如出一辙,说起自己的窘迫,也是十分平和。   弘真十分清楚,自己面前这点灵光,只是对方在附近千里内本体分出来的一丝灵识而已,虽然有点重要,但就算给人灭了,也伤不到根本。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真面目,因为对方早已经融入在人潮人海中,甚至某个混迹市井的卖艺人都可能是他,又或许是化身某个金榜题名的年轻士子,更可能是凡间国度某位老成谋国的大臣等等诸如此类。   只是这人纵然以‘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化身许多,依旧会有一个本体,不然分出去的化身都可能会产生独立意识,连‘我’都分不清了。   弘真回道:“紫玲真人的太虚神策,一旦练成元神法身,普天之下,已然是最顶尖那一小撮人之一,除了陆九渊,谁敢说一定能对付她,况且要不是你道诀未成,即使紫玲真人,也是奈何不了你的。”   “你这一世倒是比上一世会说话多了,沈炼已经借用元清祖师的法意破了我‘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魔种,如今只能将他引到金光寺去,找个机会,令那法意将金光寺所藏的舍利感应出来,有这佛陀舍利,当能助你练成金刚法体。”   弘真的身份,乃至于所言自然都是真的,毫无破绽,区别在于,此前做的准备,预计所请沈炼乃是被血色灵光取代后的沈炼。 第96章 知行斋   佛祖遗留的舍利,自是世间难见的珍宝,对于修行者而言,其意义更加重大,因为如佛祖这般,已然是走到了修行的尽头。   修行的路千条万条,最后绝顶处,却又殊途同归。   道经佛典千言万语,其都旨在揭示人生宇宙终极的玄理。正如陆九渊所言‘万经注我,我注万经’,非是狂妄自大,而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正如于高山绝顶,见天地山川,见往来古今,思人事代谢。   两人沉默一会,灵光忽然跃动,里面的血色淡淡疏疏,彷徨不定,只听得那声音悠悠道:“快走吧,她又来了。”   接着云层乍然而分,弘真僧衣飘飘,自空而落,面上波澜不惊,一只飞舟横空而来,令弘真稳稳落在飞舟之上,随后摇头摆尾,掠向天际。   与此同时天空中响起了铃声,任是天风猛烈,都阻绝不了铃声的袭来,铃声冷幽清冽,如同天空之声。   那道血色灵光在铃声响起时,里面血色凝结,跟着轰然爆裂,随后小诸天云禁法结成的云层,也散作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只紫色铃铛,笼罩在片片氤氲紫气当中,不远处正是此前灵光所在,那里云烟散去,了无痕迹。   铃铛绕着这片区域走了几圈,最后在天际划出一条紫色飞虹,不知到了何处。   ……   沈炼再次来到瀚海,外面纵然冰天雪地,瀚海依旧波澜起伏。此时的瀚海除了冷一点,上面没有冰层,因为海水中盐分太高,冰点极低,所以没有在海面结冰。   瀚海水此时是幽蓝色的,深邃幽静,没有什么游鱼,里面几许白云漂浮,偶尔还有船只出现,在瀚海另一边,便是月陀国,一海之隔,生活环境大不相同。   沈炼是踏浪而去的,瀚海海水的浮力很大,不会游泳的人,在里面都不会被淹死,所以上面的海船能载许多人物。   所以沈炼没有动用任何法力,乃至于天地元气。   如此闲庭信步的踩在每一个浪尖要冲起来的位置,把握住每一个波浪的上浮之力,以及自己足下肌肉颤动,生出的反震之力,将波涛起伏的瀚海当成平地一样。   阡陌和小寻自是在天空翱翔,偶尔累了,就趴在沈炼肩头歇息。   旁边运货的海船上面的水手看到沈炼在海水上踏步而行,都以为眼花了,同时还看到阡陌。这只美丽幽绿的雀鸟,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鸟,有些水手想到这样一只鸟卖给那些王公贵胄,得卖多少钱哩。   还有水性极好,也会踩水的少年人,见到沈炼这样,想要学一学,结果扑通掉进海水中,然后又浮了起来,终归至少要踏水过膝盖,才能保持直立,可是偶尔一个海浪冲来,又复摔下去。   寻常人怎么可能如沈炼一样,细致感受到每一次波流的浮力,又怎么能恰然用出合适的力道,凌波而行。   沈炼看起来不疾不徐,可实际上比海船快很多,他没有在意周围的事物,自顾自走着,时光这时候,意义并不重大,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过了这片海,脚踏实地。   时时刻刻感受到海浪的流动,以及控制身体的肌肉,震荡海水,生出反震力道,自是比施展术法渡海难度要高不少,却让沈炼对自己如今身体状态有了细微的调控。   人身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于同一状态,而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动,有长有消,修士的厉害在于,能够调控自身状态的发展,故而能够减缓衰老,延阻肉身朽坏,直到孕育出元神,聚则成形,散则为气,那时候肉身就如同庐舍,重要性开始降低。   沈炼自身的气机可以说是圆满,肉身上的修行已经足够,可是离还丹总是欠缺了什么,阴神不能抱气。   他很想破开这一关,但是无从着手。   一如既往的前行,再次置身人潮人海中,月陀国相比瀚海国,确实要繁华许多,沈炼从东门而入,金光寺在月陀国南面的山上,建在山顶。从城里,都可以看见金光寺,宏伟壮大。   入了城,满街上不时有关于慧可跟宝月尊者辩难的消息,这些窃窃私议,自是瞒不过沈炼的耳目。   弘真至少在这点上没有虚言,沈炼也想见识下,两位高僧大德对于玄理的解释,能否有所启发。   至于陈剑眉和宝光之间,着实恩怨是非难以判断,但沈炼并不因此就会仇视金光寺,至于对方若是连带恨上他,他也不怕。   宝月尊者已然堪比道门长生真人,此等高僧大德,如果都萦怀这些,要来对付他,沈炼也只能自认倒霉。   世上总有比自己厉害的人,难道就因为害怕那些强者,就不敢去么。这不是修行的态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然看起来愚昧,却代表着一种无畏,如金刚般的本性。   在城里带着阡陌和小寻自是没有那么方便,沈炼让它们自己去玩耍,反正沈炼近来和阡陌神气交融,两者间自然而然会生出感应,只要不是离得太遥远,都不会失去联系。   月陀国没有瀚海国那般肃穆,国民亲切慈和,显然是受佛法熏陶已久,百姓温顺。   只是许多人依旧很是贫穷,可见一些人只是裹着破烂布条,遮蔽身体。富贵的王侯,依然富贵,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但也没有那种极度嚣张的人物出现,穷人在街旁看着这些富贵的大人物,也没有太多的愤恨,大部分人都是畏惧,带着崇拜,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这些人剥削,才让他们如此贫穷。   其中大部分人还寄托来生,能够生在这样的人家当中。   沈炼不知不觉来到一条街,显然是他身处红尘,却也偏爱安静,不知不觉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这里是倒卖古物的地方,大多是上了年纪,衣着整齐的人,毕竟穷人是没有富裕的时间和精力以及钱财玩这些。   这里大多数破旧的佛本,木鱼,以及那些高僧用过的法器。偶尔也见得到字画,笔墨砚台之类的古物。   可是在沈炼感应中,真正有年份的物件只是少数,许多东西年份都没有看上去那样悠久。   况且有些古物时间再久,也不值钱。   临街十三号店铺,是一间书斋,这里的东西都很新,一件件摆件都很整齐。因为每一样东西都像是新作的一样,干净无尘,反而来的人很少。   书斋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做‘知行斋’,知行合一的‘知行’。   沈炼本是无意而来,只是觉得满街中的店铺,却是这家的气息最令人舒服。   这一点别人察觉不到,唯独沈炼颇有感受,因为‘知行斋’的位置不知是否巧合,恰巧位于这一地带的地气枢纽,灵机最为平和,建了书斋之后,更是有了中正文气,无形间消弭许多地气中的杂气。   长期居住这样地方的人,心情一定会很平和。   沈炼正在书斋里面,当他仔细注目那些物件时,不禁讶然,这里许多物件,确切的说都是有年份的,真正的古物能够给人一种不同感觉,那种岁月的积淀,落在神魂敏锐的人身上,就像在暗夜里,见到萤火一样。   当然最吸引沈炼目光的是一件看起来有些倾斜的器物,容器悬在空中,两边有曲线形的铁棍支着,看起来是装水的,可是里面现在却是空空如也,容器也歪向一边。   “怎么,小兄弟认得这件东西?”说话的声音很平和。   沈炼转过头,打量来人,他很早之前就感应到来人,如今面对面看见,是个双鬓有些灰的儒雅中年人,作文士打扮。   论相貌不算很出众,大概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所以一旦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很容易被吸引住。   他保养的极好,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虽然眼角有了些许皱纹,反而更添魅力。   沈炼收回目光,轻声道:“先生是这家店的主人么?”   文士微微笑道:“这里正是我开的小店,不过每个月就开一次门,有时候都不见得有人来,小兄弟能来也是缘分。”   沈炼道:“没想到你这里居然是一月开门一次,不过这些物件真的很干净。”   “不过是时常派人来打扫罢了,我也不靠这个为生,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来我这里,就注意到它的人。”文士打量沈炼一眼,似乎对沈炼颇有些兴趣。   “我就是见它有些眼熟,像极了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记载的东西。”沈炼如是回道。   月陀国笃信佛学,但眼前文士,一看就是儒学出身。而且从外表判断,他生活一定很是优越。   文士含笑,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某本经典中记述过得东西,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博学,能够记着这些,你若是能准确说出那段记载,我就将它送给你如何?”   沈炼一笑,道:“那看来你这东西是非送给我不可了。”   他自是胸有成竹,不过更觉得这个店老板,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第97章 他化自在天魔妙法   沈炼怡然道:“先生自当是知道百家圣人的荀子吧。”   文士哈哈一笑,说道:“果是博学君子,请继续。”   沈炼顿了顿道:“荀子乃是儒学开创者夫子的再世传人,他遗留著作中有过这样一段记载,夫子到太庙中去参观,见到一种倾斜易覆的器具。夫子问看守庙宇的人:‘这是什么器具?’守庙的人回答说:‘这是用来给宽待赦免的人用来警示自己的器具。’夫子说:‘我听说宽待赦免的坐具,空着时会倾斜,装了一半水就会正,装满水了就会翻倒。’夫子回头对弟子说:‘往里面灌水吧。’他的弟子提水来灌,倒了一半水时欹器就端正了,装满了水后欹器就翻倒了,倒空了水它又倾斜了。夫子感慨地说:‘唉,怎么会有满了而不倾覆的呢?’”   说到最后一句,沈炼轻声一叹,怎么会有满了而不倾覆的呢,盛极而衰,月盈则亏,天之道也,而丹道求得是圆满,本就是逆天道而行,自是难之又难。   文士笑了笑,悠然道:“真是半点没错,圣人微言大义,说一个故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世人愚昧,求神拜佛,岂不知神在心中,亦在道理中。”   沈炼默然无语,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   良久才道:“我若是愚昧众生,也得求神拜佛。”   文士讶然,终于无语,世人愚昧,故而求诸信仰,本就是无可指摘的事,于阎浮红尘,萌发道心,走上求道之路的,本就是少数。   最后文士才道:“这欹器便送你罢。”   既然拿了东西,又无话可说,沈炼自是没有留下的道理。况且沈炼听到了阡陌的呼唤,似是遇到了难事。   沈炼不知道这只神秘的妖雀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两者还未到心灵相通的境界。只是中年文士看起来身上并不具备法力,沈炼也不想惊世骇俗,微微施礼告辞后,才踏步出门。萍水陌路,缘聚缘散,本就无须太多俗套。   文士直到沈炼离开在视线范围之内,才静静坐在了书斋的一方桌子旁边,桌上早有一壶茶,这时候一团幽绿色的鬼火在壶边燃起,没有点燃木桌,仅仅覆盖着茶壶,过了一会茶壶冒出冰冷白气,像似滚沸一样。   文士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若冰雪煮沸,冷意不减,他将之倒入喉中,脸上现出陶醉神色,叹息道:“果然是要用幽火,才能让这壶雪芽茶不失本味。”   那火焰往旁边空地一落,虚室之中,很是突兀就出现一人,穿着黑色衣袍,双眼冒着绿幽幽的火焰,脸色发青,煞是吓人。   这就是当日沈炼在翠屏山见过的青面人,此人当初还意图用幽火伤他,可惜幽火天生被沈炼从幽河中锻炼出的体质克制,不见半分功效。   青面人恭恭敬敬参拜道:“主上怎么就放他走了。”   文士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面上还有回味雪芽茶清香的神情,慢条斯理道:“他已经得到元清祖师剑意的承认,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本就和元清祖师有所干系,甚至说源流一致,我要是有所动作,肯定会闹出大动静,引来紫玲师叔的。”   青面人道:“以主上的手段,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来控制这沈炼,紫玲真人追杀的太紧,若是找不出破解太虚神策的办法,主上这天魔妙法的最后一步,终难以实施,会被紫玲真人给破坏掉。”   文士微微笑道:“小青儿你跟我两百年了,似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多话过,要知道正因为你话少,才能跟我这么久。”   他一副笑吟吟的神情,落在青面人眼中格外可怖,才想起了主上近年来虽然养浩然之气,来统摄天魔妙法生出的魔念,其本性喜怒无常,那是不会改变的。   他自知失言,不停叩首。   文士修炼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是实实在在的无上魔功,之所以称之为魔,缘故就在于其与玄门正宗大相庭径。   此魔功乃是将人心那些纷杂的念头,练成天魔,能在无声无息间,通过某些媒介,侵入别人心灵,最后鸠占鹊巢,将对方练成自己的化身。   可是修道本就是纯心如一,念头越是驳杂,到最后破妄时,就越难见到本性,所以此法固然神妙无方,但是要想破妄,自是艰难至极。   因为种种虚妄,皆被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无形中扩大许多倍,最后要斩去虚妄,无异于自杀。   因为念头多且复杂,自是难见本性,就算想要破妄,也不知道何为本,何为末,连‘我’都找不到,自是不能明心见性。   自来练这门大法的人,不是死在寿命上,而是最终承受不了多种性情交替变化,最后发疯,伤人伤己。   其性情莫测,喜怒无常,干出任何事都不值得吃惊。   当初他选择这门《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时,便早注定了青玄会有一场大劫。   他天资纵横,直到这门大法被他臻至几乎要破妄而出时,才被同门察觉,届时在错乱的魔性下,他已经修炼了许许多多的邪恶秘术,甚至将一部分天资绝顶的同辈以及师长悄然练成化身,最后同室操戈,本是青玄万年来最鼎盛之时,突然出了此滔天大祸,呈现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而那时候门中还留在此方世界的长生真人不过三人,其中一位游历山河,陷入某个洞天险地之中,还有一位正遭遇道劫,难以脱身,紫铃仙子遇上一位仇家,两者做了生死斗,最后给对方斩杀之余,其本身也被伤及根源,不得不转世再来。   如非张若虚手段惊人,迫退文士,并忍痛清洗了门中上下被文士魔性感染的同门,怕是青玄万年的道统都绝了。   为此张若虚自身也受了不可磨灭的损害,不得不一直守在青玄殿,靠着满山灵机,维持伤势。   文士对着青面人轻声道:“起来吧。”他的声音柔和之至,听不出半分怒意。   青面人愈发忐忑,却不敢违背。   实是这些年来,主上虽然已经极少出手了,可是神通愈发诡异莫测,而且被他寻到诸子遗留的浩然之意,镇压体内诸般邪念,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弊端,竟然给他克服,再进一步,就是天魔法身,那时候便是真正不灭之境,一步登天。   文士继续道:“这些年来,为了少惹麻烦,留在我身边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所以我也不会随便拿你怎么样,况且我很多秘密都让你知道了,这种信任我可是从没有给过别人,你说我怎么会拿你如何呢。”   青面人听了这话,只忍不住,差点再跪下去。   沈炼自不会知晓这个人畜无害的文士,正是一个绝世魔头,甚至差点将他练成化身。   这时候天空又飘起了溶溶飞雪,至于为何叫做溶溶飞雪,只因为那些飞雪都落在了湖里。   湖上满是冰层。   天上孤痕一点正是阡陌,俯冲下去,便被一道青光反击,两者纠缠一会,阡陌又到天上去,至于冰层上,小寻躺在上面,身边有些血液,还有一个少女。   光头的少女,一个女孩没有了头发,美丽将减色不少,即使如此,这个少女也足够漂亮到让大多数男子见到她,都忍不住心生敬慕。   她正在耐心给治疗,手上捏着法诀,有圣洁的白光出现,比白雪还要纯粹。   发出青光之人,是她的同伴,恰巧沈炼还认得。   青光是飞剑,来去如电,上面还有强盛的木火灵力,源源不绝,天上的飞雪,一靠近青光,就消散为蒙蒙云雾。   阡陌的身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始终突破不了青光的封锁。   这位操纵飞剑的人,正是一个青年道士,青色道衣,青色的剑光,他的名字叫做宋青衣。   沈炼呼啸一声,震动四野,阡陌立马听见,飞掠过来,最后稳稳立在沈炼肩头。   宋青衣瞧见沈炼,不禁欣喜,道:“呀,沈炼怎么是你。”   沈炼神念一动,安抚住阡陌。   随后身形一幻,就到了宋青衣面前,疑惑道:“青衣道友你怎么也到了月陀国,还跟我的灵兽起了冲突。”   宋青衣指着阡陌道:“原来这厮鸟是你的灵兽,适才它和这只小妖雀想要偷七秀师妹的清灵丹,被我发现,这厮鸟跑得快,另外一只动作慢了点,却被我剑气伤到,七秀师妹生性慈悲,不忍看到这小妖雀出事,就出手救治,没想到这厮鸟还好不领情,要来欺负七秀师妹,我自然忍不住跟它动起手来,不过这厮鸟灵力不强,速度当真罕见,跟我斗了几个回合,浑让我没沾到它半分鸟毛。”   阡陌似乎能听懂宋青衣在说什么,不满鸣叫了几声。   宋青衣立马朝它瞪了过去,一人一鸟,大有一言不合,要再动一次手的架势。   沈炼瞧得宋青衣一身法力,跟过去相比,当真是有长足的进步,不得不佩服玄天派的道法,果真玄妙无方,精进神速。 第98章 七秀   云烟冷淡,飞雪袅袅。   那边少女尼姑手上的白光,逐渐减弱,直到最后全然消弭。小寻身上的创口已经好了,看到沈炼,跟着就张开依然带着几分血迹的翅膀,倏地一下,飞了过去。   阡陌看着小寻过来,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拍了拍翅膀,示意它远点。   少女秀目朝沈炼这边一望,秀目泛起异彩,颇有几分惊喜的神色。   沈炼心下有些许好奇,只是并不多言。   这边少女慢慢走过来,她看起来年纪还很小,眉目秀如春柳,眼若清溪,宋青衣称她‘七秀’,这个‘秀’字,真可谓恰如其分。   宋青衣指着沈炼道:“七秀师妹,这位是我的好友沈炼,亦是青玄道宗的弟子。”   七秀似无所觉,只是望着沈炼,有些失神。   宋青衣没有看到,沈炼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从未见过这姑娘,确切的说这个小尼姑,对方为何如此看着他。   沈炼自问自己纵然神气清雅,确实吸引女子,但还不至于一见之下,就能让有修行的女子,第一眼就产生琦思。   况且这个七秀姑娘,还是尼姑,为佛门清净女子。   沈炼微微颔首,说道:“青衣道友,这位七秀师妹此前的道术,勃发生机,救人疾苦,不知来自何处?”   他心里有些猜测,看少女所捏法诀,像是‘无畏印’。这一手印乃是佛家五大基本印法之一,类似于道门符术最基本几种符术,诠释佛家的一些根本道理,虽然粗浅易学,可是随着各家玄妙不同,同样的印法施展出来,也会有差别。   但其本意是表示了佛为救济众生的大慈心愿。据说能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   世间修士多是独善其身,兼济天下者,还是很少,即使佛门中,那些高僧大德,多是先渡己再渡人。   所以无畏印此等布施众生的法门,精研的毕竟是少数。   虽然佛道修行不同,但仅从灵觉而论,小尼姑不比宋青衣逊色多少,故而沈炼才想知道对方什么来头。   宋青衣洒然道:“你不问我也得给你说,七秀师妹出身自在庵,为六清师太的关门弟子,亦是衣钵传人。”   沈炼神色不禁触动,六清师太他听说过,还是因为曾经在太微阁读到关于法宝的记载,上面有介绍一件厉害的法宝,唤作六根清净竹,落于六清师太手中,此亦是堪比道门长生真人的大人物。   只是自在庵,他还是首次听到,现在想来,自在庵有六清师太这等仙佛神圣之流,自是非同一般了。   宋青衣看出沈炼的疑惑,说道:“自在庵介于道佛之间,第一代庵主是我道门前辈,后来转修佛法,证得水月观音法身,开辟了自在庵一脉,六清师太跟我师尊交情颇深,所以此次七秀师妹出来修行,师尊也让我多多照顾一下,其实以七秀师妹的修为,还丹一下,只要不遇见沈炼你这样的变态,自保绰绰有余。”   说完之后,宋青衣嘿然一笑。   现如今沈炼的名声,在这附近方圆千里,已经小有名气,连明王寺行走慧可大师都曾在公开场合言道,他必然还丹八转之上。   这是极高的评价。   宋青衣浑然想不到,当初他一时好心,去救修为看起来浅薄的沈炼,却是一个极厉害的修士,两者间知晓身份后,到底没有那时候不知道沈炼身份来历之前,那般交心、畅快。   如今他修为大进,可是仍旧比不得沈炼,心里还是有些许失落,故而最后一句,似调侃,其实也无奈。   沈炼自是明白宋青衣的心思,但他也无法安慰,难道他能因为修为高出宋青衣一大截,就得大大谦逊,安慰宋青衣?   这种事他不会做,宋青衣也不需要这种安慰。   沈炼对着七秀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六清师太,我也是久仰了,沈炼也谢过七秀师妹你对小东西的施救。”   七秀见到沈炼对她说话,颇有些激动,脱口就道:“沈师兄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你不记得我了么?”   宋青衣不禁有些愕然,不明白七秀如何跟沈炼又有了关系。沈炼神色一动,但是仍旧迷惑,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似乎是他旧识?   七秀看沈炼不像是想起她来,便道:“十七年前,沈师兄可还记得,在飞仙岛救过一个小女孩?”   沈炼听后,有这关键,自是搜索记忆,眨眼功夫,就将当初之事,历历在目,没想到他跟飞仙岛萧家当真是缘分不浅,前头杀了萧十一,这边又遇上飞仙岛当初惨案发生后,被他师祖紫铃仙子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想来紫铃仙子没有收下她的打算,将其送到了自在庵六清师太那里。   以他师祖的身份地位,认得六清师太,再正常不过。   他思维转得很快,一下子就理清脉络。   淡然一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都这么大了,你的事,掌教对我提过一句,说是你被我师祖救走,没想到你竟拜在了六清师太门下。”   七秀见沈炼想起了自己,到底有些欣喜,却忘了对于沈炼这等修士而言,即使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愿意回想,总能想起大概,况且沈炼的神魂,又远比一般还丹修士强横。   终是沈炼救了她一命,那时她还小,故而念念不忘,所以即使修行自在庵三十三法之一的‘药王观音渡人经’时,即使心思纯净,勇猛精进,但因尘缘未了,终须入世一朝。   这一点六清师太心知肚明,故而才让她入世修行。   此是六清师太的小算,若无外界干扰,沈炼或早或晚都得遇上七秀。   沈炼不知自己闯入六清师太算中,他尚且不能明白修行九境之后,那些神圣仙佛的一些玄妙处。   只是觉得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曾经救过的小女孩,忽然出现在目前,倒也稀奇。   七秀道:“原来紫玲姑姑是沈师兄的师祖,三年前她还来找我师父借六根清净竹一用,可惜我师父说是她杀伐过重,不愿出借,两人还差点闹起来,后来紫玲姑姑临走之前,将师父一棵养了三百年的净竹夺取走,可让我师父发了几天脾气。”   宋青衣哈哈一笑道:“你称紫玲真人姑姑,紫玲真人又是沈炼师祖,说说你们这辈分,到底该怎么算。”   七秀不禁脸色一红,道:“自然我当称沈师兄。”   宋青衣道:“不对不对,你若是这样,下次师太还不得叫紫玲真人师叔师伯?”   沈炼悠悠道:“于我等而言,辈分无关紧要,大家各称呼各的就行。”   这时候阡陌发出懒洋洋的哈欠,一副你们真无聊,我都要快睡着了的样子。   宋青衣盯着阡陌道:“你这贼厮鸟,要不是看在你家主人的份上,我非得将你烤了吃。”   阡陌微微颤动翅膀,狠狠朝宋青衣抓来。   这距离太近,阡陌的速度又很快,宋青衣几乎完全没法反应,最后还是沈炼手快,两根手指捏住阡陌的小腿,而阡陌的鸟喙离宋青衣也就几寸了。   宋青衣这才回过神来,道:“刚才还不觉得,你这只妖兽,到底什么来头,离这么近,以它这样可怕的速度,莫说是我,就是还丹修士,估计大部分都反应不过来。”   沈炼笑了笑,将阡陌朝天上一扔,令它舒展羽毛,自去一边玩,免得又跟宋青衣冲突,然后小寻也跟着飞上天,阡陌盘旋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冲下来,就在飞雪中轻拍翅膀,玩弄飞雪。   沈炼这才缓缓道:“它是我从路上捡来的,你也别跟它一般见识,这鸟高傲的很,换做一般人,它都不搭理呢。”   宋青衣不禁愕然,没想到捡都能捡到这么一头灵鸟,他还没见识过阡陌的异气,不然还得吃惊。   沈炼也不多做解释,三人又相互攀谈一阵,才知道宋青衣和七秀,也是为慧可和宝月尊者的辩难而来。   慧可如今名头越来越大,不单单是因为明王寺行走的名头。   他这几月,一直在附近国家行走,宣传新的佛学。附近方圆几千里,佛门道统不在少数,有些寺庙更是几百上千年,教义大抵还很陈腐。而慧可随宜说法,或入诸酒肆,或过于屠门,或习街谈,或随厮役,一音演畅,四众皈依,令许多老派的僧众很是看不过眼,认为其出入下等人中间,轻贱佛法。   况且慧可宣扬修道明心,不在于坐禅,也不在于建立庄严肃穆的寺庙,更犯了那些僧众的忌讳。   毕竟虽然慧可贵为明王寺行走,但是如此行为,算是砸人饭碗,动摇这些寺庙的根基。   在他们看来,愚昧众生,只需要对佛虔诚,顶礼膜拜,贡献信仰愿力就行了,若是修道明心,香火又从何来,也不利于国家稳定。   毕竟这些佛国,贫富差距很大,若是贫者生出智慧,理解了自身贫困的缘由,未必还那么甘心受奴役,会生出其他心思。 第99章 海公子   对于修士而言,灵慧和资质同等重要。   大多数人都认为灵慧是先天而来,聪明便是聪明,愚昧便是愚昧,二者之间,有一道天堑。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佛陀留下法藏,道主有道德箴言,诸子百家圣人亦有经典传世,即使愚昧的生灵,若是真正明白这些经书的含义,也会生出灵慧。   资质可以摧毁,灵慧却很难丢失。   靠这些经书,能够自我开慧的自是很少,但如果有慧可这样的人物浅入深出的讲解,自是大有不同。   这种讲修道明心的道者,若是厉害到一定层度,连顽石都能点头,但对其本身而言,未必有什么好处,对于某些人而言,便是大恶,是秩序的破坏者。   宝月尊者未必有为难慧可的意思,可是这一场辩难,已经成了这片地域那些旧佛学的僧众,救命的稻草。   沈炼了解这些后,对慧可生出焕然一新的感觉,这是他当初在瀚海遇到慧可时,不能感受到的。   了解一个人,没有比了解他的事迹,更能理解他。   言语间的交流只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或是其愿意表露的性情,一个人做的事,却无形中透露他的本性。   沈炼突然问道:“青衣道友你知道慧可大师现在何处么?”   宋青衣沉吟道:“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要知道也不麻烦。”   他袍袖一挥,手上就多了一支香,对着沈炼道:“沈兄麻烦你帮忙点一下。”   宋青衣知道沈炼太虚八气,有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区区火焰,随心而生,方便的很。   沈炼自不会拒绝,只是不知道宋青衣要干什么。   他伸指一弹,便有火焰从指尖飞出,落在香头,霎时间就将其点燃。着香也有些不凡之处,此时飞雪袅袅,当然沾不到三人身上,可是宋青衣将燃起的香,插在雪地里面,那香烟腾起,风雪居然也掩盖不住。   宋青衣恭恭敬敬拱手,口中念念有词道:“师尊,你现在没事的话,麻烦你帮我算一下,明王寺行走慧可在哪里?”   沈炼嘴角抽搐,没想到宋青衣的办法居然是这样。   过了一会,那香点完,化为一地香灰,恰好显出一行字,‘自去醉仙居寻’。   宋青衣拍掌道:“看来运气不错,我师尊正好没事,只是这醉仙居在哪。”   七秀讷讷道:“我知道。”   宋青衣讶然道:“原来七秀你去过醉仙居,你是出家人,怎么能喝酒。”   七秀脸色一红,轻声道:“早先过路的时候,经过了那里,宋师兄你没看见而已。”   宋青衣道:“既然知晓,那就方便了,七秀你带路吧。”   沈炼心中不无感叹,这才是别人家的师长,同时惊骇陆九渊的神通,居然能到这等地步,感应宋青衣心中所求。   传说道主佛陀,只要别人心里想到他,就如有所应,陆九渊这虽然还要凭借香烛之类为媒介,感应宋青衣所求,但已经有这方面趋势,当真不愧为世间第一人。   如此惊世骇俗的神通法力,不知何时他才能做到。   沈炼此时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宋青衣却已经习惯了自己师尊的厉害,没多大感觉。   醉仙居迎来了三个客人,两个年轻的道士,以及一个清纯动人的尼姑。   不过今天醉仙居的人很多,也很热闹,没人注意这是三个人什么来头。这里有贩夫走卒,也有达官显贵,所有人都在自己位置上。   沈炼看到了慧可,跟过去一样朴素,不过他脚上的破烂的芒鞋,居然还没完全磨损坏掉。   禅音飘荡在大厅每一个角落,慧可正和一群僧众辩难。   他泰然自若,对面的僧众却是垂头丧气,有一些还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只是听说这场辩难将要持续到黄昏,所以还有一段时间。   沈炼他们自然不想干站着,可是现如今也没有了多余的空桌。   掌柜也很为难,毕竟沈炼手上的金叶子,可比什么佛法要有吸引力的多,可是他也腾不出一张空桌子出来。   更不可能做出赶客的举动,他不傻,醉仙居的名声,远比这片金叶子有价值。   这时候小二走过来,附耳在掌柜那里说了几句。   掌柜眉开眼笑,道:“客官,我让小二去找了一位独坐一桌的客人通融了一下,愿意跟你们三个一起坐,这可废了好大功夫。”说完之后,他伸出手去拿这片金叶子。   沈炼却将这片金叶子收回了。   掌柜道:“客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炼笑吟吟道:“这可是人家请我们跟他一桌,跟你们好像没什么关系。”   掌柜心里一突,不明白沈炼怎么知道的,他可不知小二跟他的窃窃私议,沈炼只要想听,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况且沈炼也并不是个太正直的人。   他抬头,朝着二楼靠栏的一桌看了一眼。那桌子只有一个人坐着,此人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一身鎏金色衣服,看不出什么材质,只是给人种极为华贵的感觉。   那人正瞧着沈炼微笑,示意他上来。   三人自不会有什么不敢去的,宋青衣第一个到,大咧咧坐了上去,跟着沈炼做到了这人对面,七秀坐在一角。   宋青衣首先开口道:“多谢这位朋友了,不知贵姓?”   鎏金华贵衣服的年轻人慢条斯理道:“你可以叫我海公子。”   宋青衣大喇喇道:“我叫宋青衣,这位是沈炼,我旁边的小师太法名‘七秀’。”   海公子微微点头示意,最后目光落在沈炼身上。他头上插着一根玉簪,两鬓耳畔有一缕长发垂下,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   一般的王侯世家子,都没他这样气派。   沈炼听到海公子三个字,有所触动,却是回想起多年前一桩事,他杀过一个女蛇妖,对方的主人也叫海公子。   只是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难以述尽,沈炼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那个海公子。   况且对方身上既没有妖气,也没有法力。   海公子稍稍打量沈炼一下,就集中注意力在看台上,这时候慧可又折服一位僧众,令其下台而去。 第100章 与佛有缘   海公子悠悠道:“慧可真没什么意思,这些愚夫愚子若当真明白佛法的精妙,也只是徒增人生的痛苦而已。”   沈炼心中一动,海公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和某位哲人所言,有些类似,越是清醒的人,越能认识到人世间种种残酷,若无能力,便只能清醒的受着。   宋青衣并不以为然,道:“总有些人清楚认识到人生本是苦海时,会想办法脱身苦海,纵然最终没有成就,至少努力过,将来临终之时,自当少些遗憾,多些安然。”   海公子淡淡道:“这又有什么用哩,超脱不了的愚昧众生,知‘道’或不知‘道’,结局都一样。”   宋青衣轻哼一声,说道:“海公子你这话,似乎也把自己骂了进去,除了道主佛陀,谁敢说自己真正超脱,能脱离人世间这大苦海。”   海公子没有发怒,只是一笑,道:“大约我还是有机会成就道主佛陀那般境界,这些凡夫俗子,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这话极有自信,若非疯子,便是真有大法力,只是沈炼看不出来而已。   沈炼不认为自己随便就能遇到什么有大法力的修行者,这时候也有些琢磨不定,且能让他一点都察觉不出什么特异的人物,其可怕处,至少接近长生真人,地仙之流了。   世上固然有高明至极的收敛气息的秘术,但超凡人物的身体特征,与常人还是会有差异,正如他当初第一眼见到辛十四娘,对方面容完美无瑕,便知道正常人不可能那样。   海公子至少外表上,跟普通人看不出什么分别,除了气质好之外。   沈炼轻轻一笑,且不管他。   海公子似乎极有谈兴,说道:“沈兄弟在笑什么?”   沈炼自不会说自己在猜测他,而是说道:“我想起一个佛经记载的故事。”   海公子道:“左右闲来无事,说说无妨。”   沈炼缓缓道:“如是我闻,当初佛陀在灵山之会中,有大梵天王带着一众眷属,献上紫色金莲花,以此礼佛,请如来说法。如来一言不发,取了一朵紫金莲花,以二指拈之,遍示信众,意态从容,神容安详,更无一语;值此之时,灵山弟子、信众皆不明白如来真实之意,唯有立于佛前的大弟子摩诃迦叶悠然心会,破颜微笑。如来便将紫色金莲花交给他,并说:‘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即付嘱于汝。汝能护持,相续不断。’不知公子,是否有所耳闻。”   海公子道:“此是《问佛决疑经》,我是读过的。”   沈炼免不了多看海公子一眼,佛经浩如烟海,海公子随口道明其来历,可见记性之佳妙,非同常人。   沈炼微笑道:“那么公子可知如来拈花,迦叶为何而笑。”   海公子淡笑不语,却不能说,说了便是下乘。   此亦是沈炼之意,大家话到此为止,何必争论。   两人一问一答,宋青衣听在耳中,只觉得机锋暗藏,但又说不明白。唯独七秀偷眼看了下沈炼,又专注于眼前的小吃。   那边慧可说法,已然到了妙处,虽然没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可是一言一语,皆深入人心,随口微妙处,竟让那些僧众,再也不能多发一词。   非是慧可要说服他们,只是说到了人生本质,触动其心,纵然贩夫走卒,也能清楚体会。   慧可起身离开,没有出门,而是到了二楼。   他禅心如日月之明,自是能照得沈炼,见到沈炼并不惊诧,而是看向海公子。   沈炼他们忽然发现一件事,海公子和慧可明明都在近旁,却好似到了另外的空间,跟他们不处于同一维度。   那种感觉就像是海公子和慧可成了单独的一副水墨画,他们在画外。   海公子轻声一叹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时你叫‘神光’。”   慧可淡淡笑道:“前尘往事,俱如云烟,公子活得久,云烟见得也多,但又何必挂在心上,如今我只是慧可而已。”   “你见到我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里?”海公子说道。   “这几十年来公子和宝月尊者斗过不下十次,此次又来,跟之前目的,应当是没有分别的。”慧可悠然道。   “其实我只是想借东西用用,他不肯,我只好自己来取了。”海公子深深看了慧可一眼,这明王寺的秃驴,也是个麻烦。   他在想要不要趁着秃驴还没有得道,提前将他除去。   海公子取佛祖舍利自是为了突破,亦是为了消弭人劫。   现在是未雨绸缪。   身处人世苦海中,逆天而求道,自然会有天劫和人劫。天劫固然危险之极,但是过了也就过了,如快刀乱麻,不会拖泥带水。   人劫却又复杂很多,牵涉的未必只有他一个人,且时间很长,各种前因后果相互联系。   唯有甚深法力,无上神通,方可保全自身。   慧可悠悠道:“公子昔年见我大明王,可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海公子听到此言,冷哼道:“他说的都是狗屁。”   慧可含笑道:“公子是有佛性的,明王不会看错,你若是肯现在皈依三宝,大家同是我佛弟子,我相信宝月尊者不会吝惜区区舍利,自会借给你一用。”   昔年上一代明王还在之时,那时候海公子得道不久,心气最高,大有法试天下之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寻到了明王寺,当时寺中一应僧众,都不是他对手,直接闯到了大明王面前。   届时慧可还是大明王座下的小沙弥,法号‘神光’。那时海公子用出千般法术,没有一样重复的,可是明王只是不动,无声无息就化解了海公子一应神通道术,不带半分烟火气,可谓高下立判。   海公子当时的惊骇,慧可虽然已经隔了八世,已然历历在目,而如今他第九世修行,已经成了明王候选。   那时候明王对有些惊慌的海公子说过,他与佛有缘,所以不责备他闯寺的罪过,愿意放他离去。 第101章 断臂而法   海公子一生之中就这次吃过最大的亏,且许久都不能找回场子。   同时大明王说他与佛有缘,更是令他深深不安,因为这样的人,已经可以说是人间的佛,他既然如此出言,哪怕不是真的,天人感应下,冥冥中也可能一语成谶。   海公子无法想象自己当光头和尚的样子,所以和尚有清规,有戒律,他偏要华服美食,坐拥姬妾无数,放纵情欲。   但越是这般,其实他对这些越没有什么感觉。   以海公子的智慧,怎么不明白,那句话便是他的魔障,大明王是及不上佛陀的,所以海公子想借佛陀舍利,参悟其中的法意,且深信其能了结自己的心障,助自己突破,应付他将来的劫。   海公子面色逐渐平静下来,缓缓道:“我偏偏就不信佛。”   随后目露精光,爆射在慧可身上,只是慧可身前好似有一层若隐若现的佛光,将海公子的目光隔绝了,令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海公子起身,一步一步朝慧可走去,步态悠然,又仿佛在大千世界之外。   宋青衣感觉到了怪异的气氛,想要动,沈炼制止了他。   现如今慧可和海公子气机交锋,他们自身的灵机可千万不能勃发,不然牵引之下,将会受到极大的压迫,遭遇不可预知的危险。   慧可和海公子也不是势均力敌的,身前的佛光,随着海公子接近,化作五颜六色,又好似浮萍一样,起起伏伏。   海公子不但释放出强大的神念,不断压迫慧可,自身强横至极的法力,如山如海压迫过去,更可怕的是,这强横法力,完全针对在慧可身上,没有泄露半分到其他地方。   若是这些法力稍稍逸散一两分,整座醉仙居都不复存在,那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慧可是有大慈悲的,所以他深深受着,眉宇开始紧皱,没有起初来时的从容。   佛有降魔大法,但不是所有的魔都能被降服。   海公子对明王寺是有顾忌的,未必会拿慧可如何,但现在慧可既然要主动过来,总得给他点教训。   慧可的想法很简单,海公子是与佛有缘的,这是大明王说过的话,且近乎真理,他只是希望海公子早点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面对海公子如山如海的法力,慧可只能生生承受,不然将会害了这里的人。   那不是他的本意。   况且今日遇到海公子,在他眼中也是缘法,他已经以金刚心做下了决定。   慧可手中多了一把刀子,极其锋利,这一刀没有向海公子,而是切向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手臂创口流出的是金色的血液,亦代表他的不动明王身,已经深入内里,近乎大成。   如此一条手臂,被他轻易割掉,慧可神色并无变化。   手臂眨眼间就消融了,跟着无数金粉,凭空而生,组成了一尊佛,那佛浩大庄严,有无上般若,有金刚本性,海公子的法力,到了佛身处,就像春风吹皱了池水,纵有些波澜,却也翻不起浪。   沈炼豁然动容,他早就听说过,佛宗有一门决绝的献祭之术——肉身饲佛。这跟某些神道修士,通过祭祀,求得那些冥冥中伟岸存在神力差不多,可以沟通那存在不可知处佛陀的伟力。   佛法无边,能除一切难。   慧可的坚毅,以及道心果决,更是令海公子都不得不佩服。   那佛伸出一掌,登时令海公子生出,大千世界,无处可去的感觉。   正如神话中的猴子,被如来一掌,压在五行山下,不得翻身。   这一掌没有阐述天地至理的轨迹,只是实实在在的力量,沈炼亲眼看到层层叠叠的空间,就像是纸糊一般,轰然破碎,可是空间的撕扯之力,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佛掌湮灭,最后如实落在海公子身前。   没有轰天绝地的力量碰撞,因为佛是慈悲,且又有无上法力,将冲击的余波都消弭掉,海公子眨眼功夫已经被这一掌,带着掠向了天际,不知最终到了何处。   佛光消失,佛陀消失,七秀连忙上前,施展药王无畏印,圣洁的白光落在慧可手臂的创口,令其迅速愈合。   慧可瞧了七秀一眼,现出柔和的笑容,说道:“谢了。”他认得这是自在庵的无畏印,若是小姑娘再练成本命法宝杨柳净瓶,就可以生出三光神水,届时就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了。   沈炼深深施礼道:“大师当真有大慈悲。”此是沈炼真心之言,以慧可的修行,纵然及不上海公子,可明王寺传承悠远,总有其他秘术,能帮慧可脱身。   只是那样一来,这里的人就惨了,沈炼尚有几分自保的把握,可宋青衣和七秀就难说了,不过两人后台够硬,也不定有其他手段。但醉仙居肯定是会被湮灭掉,那些没有法力的凡人,估计一个都逃不了。   慧可道:“非是慈悲,只是不忍,此前我派弘真去请你来看我和宝月尊者辩难,没想到提前相遇,还出了这等事。”   沈炼这才相信,弘真确无虚言,果真是慧可亲自邀请他来。   不过弘真金刚神力已有根基,若是再修行《不动明王经》,除非转世再来,不然绝无可能,所以沈炼难以明白慧可跟弘真之间的关系,因为由此看来,慧可绝非要将弘真作为明王寺的传人。   毕竟明王寺的传人,怎么都不会以别派的道诀做根基。   沈炼道:“世事总是难料,怕是道主佛陀也不能尽数悉知未来,大师经此之变,仍有不动禅心,看来成道不远矣,只是现如今大师状况不佳,离辩难之期,尚有时日,不若我给大师护法直到上元节如何。”   他是深深佩服慧可的意志,能在那等情景,从容舍去一臂,且没有任何惊慌失措,事后也不萦怀,这一点沈炼自问,现如今他是做不到的。 第102章 九兄,你摊上大事了   海公子足足飞出了一百里,身上裹着金色佛光,佛掌清晰印在他身上,等到他从天而落,又滑行了很长一段路,那佛掌才渐渐消失,同时他鎏金色衣袍,破出一个清晰的掌洞。露出里面细腻光洁的皮肤,上面倒是什么印子都没有。   海公子眉毛一皱,随后身上涌出金色的法力,那破出的掌洞,逐渐被金色法力覆盖,最后鎏金华服终于被缝合。   有人哈哈大笑,声如雷霆,轰然而来道:“海兄你这就跟秃驴干起来了,也不等我。”   说话的是个魁梧的大汉,立在远处的小山坡上,额头有不少小肉瘤。   这自然是九头妖王,笑起来当真是红光满面。   海公子暗忖:真是晦气,倒霉样子给这蛮子看见。他虽然请了九头妖王帮忙,可是本身还是不大瞧得起这家伙,嫌弃其太粗俗了。   海公子自忖自己是风雅的妖,有格调。九头妖王粗俗就粗俗,还喜欢附庸风雅,要不是这货比较容易说动,海公子也不会找到他。   只是这货答应了他帮忙,又磨磨蹭蹭拖延了十几年功夫,才出发来到西荒。虽然对他们这些妖魔而言,十几年就跟凡人的十几天没区别,但海公子依旧很是不爽利。   他心下如此想,面上一点都显现不出来,而是瞧着九头妖王道:“九兄什么时候到的,都不提前通知我,西荒我也是有别府的,做事之前,也得好好招待你。”   九头妖王跨出一步,就出现在海公子面前,他也是缩地成寸的神通,用起来要比广清仙派的还真要霸道不少,一步跨出,这附近的地面,都颤动了一下。   随后九头妖王得意笑道:“我这次来,可是赶上一件好事,顺了一件宝贝。”   海公子眯眼说道:“哦,是什么宝贝,竟然能令九兄看上眼。”   九头妖王道:“海兄不是要请我去你的别府么,你看我这别府如何。”他伸出手一变,手上就多了座小小的别院。   里面各种景观,包括屋内摆设,皆是惟妙惟肖。   九头妖王张开大口,就喷出一道黑光,往四周蔓延,将这里直到小山坡,都夷为平地,最后将这个小别院扔出去,迎风就涨,稳稳落在地上,赫然就成了一个山庄别府。   大门前还嚣张刻了三个字‘九圣府’,字体霸道凌厉。   他得意洋洋道:“海兄我这件如意法器怎么样,随身携带,也方便。”天地间如意法器都不算很多,而且能将一间洞府炼制得随心变化,更是稀有,他九头妖王能够拥有一件,在天地间那些朋友面前,大可以昂首挺胸了,况且海公子富有无比,也找不出这么一件宝物来。   海公子看了这九圣府,沉吟一会,最后叹息道:“九兄,你摊上大麻烦了。”他浑然没想到这家伙不仅蛮,见识也少了点,那人的东西都敢拿。   ……   这边沈炼当然不知道海公子那里又发生了什么,至于慧可大师婉拒了沈炼的护法。   慧可拖着一条独臂,在听过他法众人的注视下,消失在茫茫飞雪中。   之前海公子和慧可的斗法,动静实在不小,这里的人几乎都看了清楚,可以说他们一辈子都遇不上这等神仙交手的事迹,直到慧可自断一臂,迫退海公子,其实也就一小会。   众皆哗然,痛惜慧可的伤损,也好奇海公子什么来头。   只是慧可离去得实在太快,所以沈炼和宋青衣、七秀作为离得最近的人,便有人想来询问他们。在那些人围上来之前,沈炼他们就先离开了。   慧可是无心弘扬佛法的,他是说法,将自己对佛法的理解说给别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即使他的理解,在某些比丘眼中是异端,但他还是照说不误,也不在某一个地方停留,这就是‘行走’。   沈炼是羡慕慧可的,因为他有了自己的道,且坚信不疑。宋青衣也有自己的道,他的道就是陆九渊教给他的‘道’。他无须去寻找别的道途,只需要按部就班走下去。   七秀和宋青衣有些类似,但还是不同,她是真有慈悲的,如今冰天雪地里,有不少穷人忍冻挨饿,七秀看到那些生病倒在路边的穷苦人,总是忍不住上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沈炼虽然视生老病死为常事,还是将自己身上的那些金叶子拿出来,交给七秀。   这些钱财化成了简易的棚户以及一桶桶热粥,用来庇护那些穷人。   七秀是热衷于救济别人的,宋青衣是不无不可的帮忙,沈炼偶尔会搭搭手,他主要是在七秀只靠无畏印不能治病,或者耗费太大时,教她一些医术,以及诊断病理的方法。   令七秀更轻松一点,以有限的力量,救更多的人。   七秀救这些人只能救一时,不能救他们一世,可是沈炼还是很认可她,世间有太多人,连别人一时之难都不愿救。   不是说他们做错了,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圣贤,都有大慈悲。   只是须得承认,愿意对别人伸手相助的人,总该是好的。   沈炼独自立于远处,今天没有下雪了,天还很冷,可是沈炼感觉不到冷的痛苦,小寻和阡陌也感觉不到。   那些衣衫褴褛的贫苦人能感受到,他们在棚户区抱团取火。   纵然沈炼他们不冷,也留了三间独立的小屋出来,供他们自己住,七秀不能理解,可沈炼有所解释,发善心不能因此而委屈自己。   他认为唯有对自己善,才能理所应当对别人善,而非先对别人善,苛刻了自己。这似乎及不上之前慧可断臂的伟大,但沈炼想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也只是劝了劝七秀,不过七秀很听他的话。   沈炼觉得自己离还丹只有一步之遥,又仿佛远在天边,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水中月,明明在眼前,却又触摸不到。   镜花水月,如梦如幻,不带一分真实。   沈炼不知道如何才能迈出这一步,或许他也要等许多年后,然后再某个时刻,如陈剑眉那样,突然就悟了,也或许如三问道人那样,直到坐化。   远处是篝火,天上是繁星,新月如眉,他听到了宋青衣的打坐调息声,也听到了七秀低念佛经,那些平凡人在棚户里,叨扰家常。   他的灵觉如今愈发敏锐,察照周围的事物,愈发精细,且能清清楚楚的分析。   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沈炼忽然想做些没有什么目的的事,不去想他如今修为的困境。   他在此冷夜下,毫无目的走着,长街上人已经很少,家家户户闭着门,他路过了醉仙居,里面还很热闹,沈炼突然很想喝酒。   他平生喝酒的时候很少,真正喝痛快的那次,便是在他将要离开沈家去求仙访道之前的一个夜晚,和白玉飞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酒。   沈炼还记得白玉飞怎么说他,‘你是一个不够痛快的人’。   过了好些年,沈炼觉得自己有了许多变化,但还有许多没有变化。   他决绝,但没还到陈剑眉那般;他坚毅,但慧可更加坚毅,可他还是沈炼啊。   依然是沈炼的沈炼,并没有在醉仙居门口驻足,也没有进去,他要去喝酒,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喝,因为这个店很大,人也很多,也很喧嚣。   若兮喜欢喧嚣和热闹,沈炼偏爱安静。   想到若兮,沈炼更想喝酒了。   往前过了大约七个店铺,是一个小酒馆,恰好没有打烊。   沈炼进去后,就成了店里的唯一一个客人,当然这也并没有什么优待。   酒馆由一个老人在经营,看起来年纪在六十岁左右,脸上褶子很多,以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而言,算是高寿了。   他看起来腿脚还利索,只是没有什么热情,料来也是这里生意不好的缘故。至于为什么这里生意不好,以沈炼的目光可以看出,这里的桌椅已经很破旧了,只是老人还擦拭的很干净,店里也算得上整洁。   他叫了一壶酒,倒在杯子慢慢喝。   这壶酒没喝到一半,店里又来了一个人。   在寒冬冷夜里,这人穿的是白色百褶裙,风动衣裙,人若天仙,她的藕臂若隐若现,肌肤十分雪白,身材绝对是黄金分割的比例,胸前的起伏,总是恰到好处的惹人琦思。   论姿容沈炼也没见过几个能胜过她,这个女子他偏偏还认识。   照理说他是该动手,此时又懒得动手。   她款款而来,没有刻意扭动腰肢,惹人遐思的暗香阵阵袭来,落座在沈炼对面。沈炼只见到眼前的女子笑意盈盈,眼波满是秋水,动人心弦。   随后女子拍了拍细腻如玉的手,对那老人说道:“老伯给我来个小火炉,我要温酒用,再来一盘牛肉,一盘白肉,一碟花生米,顺便再来两壶酒,还有一个杯子。”女子的声音,就像是空山流泉,击打岩石,又似珠落玉碎,清脆动听。   酒菜上的很快,看来即使生意再不好的酒家,也是常备着酒菜的。 第103章 冬雷震震   火炉用的是木炭,制作木炭未必需要多好的材料,但炭化的方法,以及把控的时机很重要。   这木炭色泽纯黑,显然是用的‘闷窑熄火’之法,木质结构也很完整,孔隙很多,有较好吸湿性,火焰并不大,也不算如豆之火,没有什么烟雾冒出呛人,小酒壶放在上面,吸收火焰的热量,用来温酒。   约是恰到好处时,酒香渐渐逸散,女子才提起酒壶,一缕水线,如银丝,飞进了沈炼的酒杯,正好满上,上面袅袅酒烟,蒸腾而起,若聚若散,遮住了女子的绝美脸庞。   朦胧之中,丽色单用绝美,已经不足以形容。   本是寻常之酒,经过她的手,连香气都变得不同了,酒香中含有丝丝清香。   沈炼一饮而尽,只觉得舌头中有万般滋味,一起涌了上来,绕在舌尖,似人生百态。最后回味,却是清凉一片,冷冷浇下来,令人从恍然中清醒过来,再不问世事悲凉。   沈炼喝了酒,眼神却愈发清亮,眼中有她的倒影,清晰无比。   再一次见到朝小雨,沈炼突然觉得她有了些许不同,多了分烟火气,或者多了点人味,但这分人味并不自然,有些刻意。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现在沈炼不想知道。   所以沈炼很是干脆道:“没想到今夜,会见到你,你是有意来的,还是无意来的?”   朝小雨美眸藐了沈炼半眼,没有万种风情,就像是看一草一木,并不十分注意,她轻声问道:“有什么区别?”   沈炼淡声说道:“你若是有意来的,我只能请你走,因为我今天不想做什么关系利害的事,也不想听什么关系利害的事。”   朝小雨美目这时候才泛出别有意味的神采,她和沈炼着实有了敌对,这是她造成的,但她没有后悔,她甚至还认为沈炼是很难成道的,尽管沈炼有绝顶的资质,顶尖的法,出身万年仙宗。   原因就在于沈炼不够绝。   对自己不够绝,对别人也不够绝。   求道的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够绝,就可能错失良机,对许多人而言,一个机会错过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若说沈炼不明白这点,她是一点都不信。   轻声一叹,亦是无上妙音,古人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亦不过如斯。她接着道:“沈君我实是有些不能明白你,此次你为何会出手相助那些蝼蚁一般的凡夫俗子,若是你走神道获取香火信仰也就罢了,可显然不是,当然这也正如你所言,无关利害。”   沈炼又是一杯酒下肚,朝小雨是很自觉的,一杯既空,马上添上。沈炼喝一杯,她也喝一杯,饮酒的姿容,也足以倾倒世间男儿。   沈炼本来是不想回答的,只是今天反正懒得计较什么利害,对面所坐是不是朝小雨,也没有什么分别。况且朝小雨有目的又如何,没有目的又如何,今日的他,已经不是朝小雨所能左右,而朝小雨却是得看他脸色。   他悠悠道:“你向来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可以利用的,都是你成道的踏脚石,当然不会明白我,其实你明白自己么,求道是为了什么,站的更高,看得更远?或者真的仅仅是,为了凌驾众生之上而已?”   朝小雨嫣然笑道:“若是沈君愿意跟我结为道侣,不管我凌驾谁之上,沈君总在我上面。”   这句话充满暧昧,以及若隐若现的诱惑,若是有一百个男人听到这句话,便有一百个恐怕已经答应下来。   沈炼是男人,心却是寂然不动。   他没有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孑然一身至今,也不向往那些。   倘若真遇到令他动心的女子,他也不会刻意回避。   沈炼盯着她道:“小雨像你这样的人,我是不敢动心的,也不会动心的,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你可曾试过心动的感觉,若是你对一个人心动,又会如何?”朝小雨即使看上一个人,愿意跟他结为道侣,也是充满利用的,因为她觉得有必要,她就会去做,无关乎感情。   朝小雨收起了笑吟吟的神色,露出一分郑重,道:“我会杀了对方。”这是她的回答,亦是内心的直接回应,因为她不会让其他人影响到自己,动摇自己。   沈炼道:“这就是你的本心,而我会接受对方,求道和接受自己喜欢的事物,并不冲突。我过一山,觉得一花亲切可爱,虽然不会攀折它,却也会停留下,为它驻足,注目良久,直到我厌了,或者它厌了,才离开。”   他是如此想的,向来也是这样做的,这就是沈炼。   朝小雨捏了一粒花生放进丹唇,仔细咀嚼,又似乎在思考沈炼的话,这时候沈炼也在吃菜。   过了一会,朝小雨才道:“你不觉得这样有些拖泥带水,浪费时间么?没有最决绝的心志,是到不了最顶峰的,山下的人,和山腰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到了绝顶处,才知道一切付出,都很值得,那时候一切才有意义。”   她的目光又露出了坚定的神色,那分果决,就像是一把锋利绝伦的刀,可以斩断一切,连同她自己。   她没有想求道的其他意义,只有到了绝顶处,一切才会有意义,这就是她的心意,不为任何事左右,不为任何人动摇。   纵然失败无数次,纵然此间遇到其他的诱惑,也自一脚踢开,大道独行而已。   沈炼笑道:“这一点我不会和你争论对错,我也很佩服你的果决,现在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我们喝酒吧,如果你愿意陪我继续喝下去。”   两人的修为,就算是顷刻之间满饮千杯,也不会醉,但还是一杯一杯接着慢慢喝。   慢慢温酒,慢慢喝酒,感受舌尖酒味缠绕。   直到天色拂晓,也喝完了最后一杯,也就是最后一滴酒。   沈炼喝完最后一杯的时候,然后终于开口了,道:“现在你可以说你为什么来?”天色已经拂晓,沈炼还是沈炼,朝小雨还是朝小雨,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立场已经不同。   朝小雨道:“我想借你的功德器一用,当然我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她自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而她自有秘术,能够感应到沈炼身上有这种事物。功德是很珍贵的东西,大部分人得到都用来感悟天道提升修为境界,或者修炼某些秘术,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法器,那样做实在太奢侈。   沈炼道:“你陪我喝了一夜酒,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将目的说出来,但现在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朝小雨感受到沈炼身上释放出庞然的灵压,丝毫不遮掩的向她压过来。她没有慌乱,而是突然意识到沈炼像什么,正如道经一句话‘上善若水’,水没有固定形态,沈炼也没有固定的性情,或是春风细雨,或是雷霆暴雨,那都是沈炼。   上善若水,水近乎‘道’。沈炼不是没有自己的道,而是他的‘道’,本就是如水一般,至柔至刚。   所以沈炼脾气温和,却极有主见,也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举措,更能面对无数艰难。   水不会如刀剑那样,斩断一切阻碍,可是哪怕是仅仅一个缝隙,也能穿过去。但若是前面是河堤,也能积蓄洪水,轰然冲垮一切,如若天河,滚滚而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朝小雨沉声道:“你是要找回上次的场子?我可以为此道歉,并补偿你。”   沈炼目光落在她绝美的面庞上,一丝丝晨曦染在朝小雨的发髻上,香肩上,以及晶莹剔透的耳垂上,即使最鬼斧神工的大匠,都做不出如此完美的事物。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是淡淡道:“如果今天的我不是你对手,你还会讲条件么?”   朝小雨咬牙道:“不会。”   沈炼道:“所以你说出了目的,但我不讲条件,今天咱们就痛痛快快,战一次。”他目光灼灼,自是没有任何商容的余地,朝小雨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因为她觉得沈炼至少是有智慧的人,如今月陀国局势复杂,亦有不下于他们二人的修士存在,两人也没有天渊之别的差距,于情于理,就算不想好好说话,也不会斗起来。   毕竟到他们这地步,因为境界相仿,实力接近,斗起来,可就牵扯生死了,又非不死不休的大道之争,沈炼这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当然沈炼这样,就如同突然洪水暴发,骤雨狂风,亦是水的脾性。   他没有怒意,只是顺其自然,该这么做就做了。   朝小雨道:“你疯了,我可没疯。”   她人已经如白光,骤然一闪,消失在晨曦中。   沈炼淡然一笑,身子涌出一股飓风,滴溜溜转动,居然没有惊动小酒馆中任何一样事物,最后桌子上还留下了酒菜钱。   飓风一闪而出,追着白光而去,过了一小会,天空上才响起音爆声,轰轰轰不绝。   好似凭空炸响无数霹雳,一连串不停,密集的令人听后,简直生出头皮炸开,发麻的感觉。这当真是冬雷震震,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个时节还不到春雷的时候,许多人都好奇出来张望,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看到天空中,划过一道白痕,悠长无比。 第104章 莲刀   半月湖横贯月陀国城里城外,因为形似半月而得名。   一道白光飞掠而来,落在半月湖上,现出一个姿容绝世的白衣丽人,正是恰如《庄子—逍遥游》所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若姑射仙子般的朝小雨,足下是一朵白莲。此时半月湖湖面全是厚厚的冰层,可是白莲一落到冰层上面,就生出白色的光,转瞬间厚厚的冰层就出现了一个溶洞,深不见底。这个溶洞足有三尺方圆,比白莲要大上一圈,正有一条青色鲤鱼,忽然跃出水面,只是没料到其他地方都是厚厚的冰层。   落在冰冻的湖面上,青色鲤鱼不停挣扎,可是总也回不到溶解的这个冰洞来,回不到冰冷却能令它生存的湖水当中。   朝小雨冷漠无情的看着这条青色鲤鱼,神色中没有一丝丝怜悯,世间无时无刻都存在无数生灵在湮灭,在新生。   生死之间,犹如一线。   正如她现在,也是生死之间,在于一线,但她不是这条鲤鱼,她有争取自己存活下去的能耐。   她没有继续逃,因为没必要,沈炼早就不是在神都那个沈炼,尽管性情没什么变化,神通已经大涨。   沈炼要跟她斗一场,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   这个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就一定要做。   可是朝小雨一点都不后悔上次在神都试图收服沈炼,这人只要能跟她合作,胜过整个九莲秘宗其他人加起来的效果。   对于她这班人物,那些信徒以及教众中坚,都是随时可以舍去,随时可以再组织培养出来。   正如离离原上草,岁岁枯荣,岁岁新生。   天外一道狂飙席卷下来,落在朝小雨一百尺外,那是沈炼来了。   他丝毫不遮掩自己强横的法力,太虚神气含而不发,但是外部凝结的元气狂飙,气劲逸散出来,那冰层就寸寸碎裂,寸寸瓦解。   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往沈炼立身处集中,朝小雨衣裙都开始往沈炼方向波动,以沈炼为中心,整个半月湖的天地元气,似乎都有受到感召。   最后到达一个极限,沈炼豁然一动,一阵波荡逸散,湖上水波荡漾,天上辰光落下,在冰块上,在湖水上,闪闪发光,如无数碎裂的星辰,将这里组成灿然的天河。   朝小雨足下的白莲花起起伏伏,带着她整个人都充满飘渺的仙气。   沈炼不同,狂飙散去,整个人剑眉凌厉,眉宇之间那抹清秀灵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似有剑气从他身上勃发,冲霄而起,令星汉失色,山川动摇。   那种强绝的威势,就像一个绝世剑客,露出锋芒。   他和陈剑眉不同,陈剑眉是唯剑唯我。   沈炼是以人御剑,御有形之剑,御心神之剑,御天地元气之剑。   他只是简简单单在百尺外,负手而立,充沛天地间的剑气就不曾断绝,淡蓝色的道衣,像是蓝天般幽旷,带着深不可测的意味,如神话中不可战胜的仙魔,降临人间。   他来到人间,就要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挡半分。   朝小雨感受到沈炼那令他陌生的气质,心中荡起丝丝涟漪,更有疑惑不解,沈炼要如何才能做出如此巨大的转变,若同一个斗战圣者,降临出现。   她不明白,甚至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猜测。   沈炼双眼幽邃,仿佛有无数生灭诞生其中,生生死死的杀戮,就像天道一般顺理成章。   他若要杀朝小雨,那就是替天行道,就如老天要降下洪水警示世人,你便是死了,也怨不得他。   即使沈炼如此威势惊天动地,朝小雨依旧敢于直视沈炼,百尺距离,对两人而言,如在跟前。   朝小雨眼中有光,不是青天白日之光,而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就像是一个人精神强大到了极致,双眼在黑夜里,就可以照亮一切,无须借助星辉月华,更无须什么灯火萤火。   这是她《九莲经》凝聚的神识,到了一种极致外在表现。   太初有道,神与道同在。   修神道虽然是外道,可是神本身就跟道平起平坐。   那种司牧天地众生的淡漠,从她的目光出来,无情又狠绝。   朝小雨足下的白莲已经消失,确切的说不是消失,而是在她光洁的背后,生出九瓣莲花,好似翅膀一般,令她虚浮空中,同时动起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这法器已经跟她心神交融,如自己血肉躯体一样,难分彼此,动念间也可化为任何她需要的形态。   而其中多出的一瓣莲花,飞了出来,落在朝小雨细腻如玉的手上。   她的手上多了一把刀,莲花瓣做的刀,流动着如银河般灿然的光晕。两人的气机不断交锋,天空一下子就阴暗下来,无数乌云凝聚,刚刚破晓,又回到了暗夜。   乌云来的并不偶然,两个强大的修士,毫无顾忌等对方气势攀登,同时气机不断交缠,自然会引起天地间风云的流动。   这在道家叫做天人交感,是自身跟天地洽和到一定层度的象征。   若是强横至极的妖王,放出灵压,出行之时,还要可怕,当真是妖雾遮天蔽日,掩盖一切,而不会如沈炼和朝小雨这般慢慢令乌云聚集。   那刀出现,便有一声清吟,似有无穷弦乐响起,震荡元气,震荡湖波。   几乎在同时,朝小雨和沈炼都消失了。   因为速度太快,肉眼已经看不清楚,就造成两人已经消失的效果。   荡漾的湖水上,那些碎裂的冰块中间,阵阵冲天而起的水柱,连同冰块一同吞噬,顿时散成无穷无尽的小水滴,同时往四面八方飞溅,还没等落到湖里,又被一阵又一阵逸散的气劲消融成更加细密的水滴,最后成为浓浓的雾,在湖水上空凝结。   那白雾不断扩大,最后笼罩了数十亩湖波,还波及到岸边,掩映住杨柳。   乌云中不时透出一点点晨曦,欲要这半月不那么暗沉。   但是点点晨曦连星光月华都不如,驱走不了浓雾。 第105章 剑气纵横   浓郁的白雾中,不时生出音爆,炸裂一片浓雾,复又聚起。   在这刹那间,沈炼和朝小雨已经交手无数次。   听得清脆的刀鸣声,于虚空出现,乍然响彻整个湖面,悠长不止的刀声,其中剑吟悠久不绝。   最后归于沉静,朝小雨和沈炼同时立于虚空,浓雾和暗沉的天色,阻隔不了两人的视线。   两人目光愈发清亮,凝为实质,延伸到物质界,就在浓雾中发生骇然激撞。   因为两人的‘神’都超越了一般的还丹修士,少见的强大,竟然生出类似于当初陈剑眉和宝光和尚目光交锋的效果,同时激出的类似闪电火花,因为白雾而不断扩散,好似织出一大片电网,而沈炼和朝小雨就是电网的两个不同枢纽。   “沈君,你我之间,还不至于分出生死,适才的交锋,你也感受到了,再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朝小雨柔声细语,她还是很惜命的,况且胜败如何,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若是服软认输能改变沈炼的心意,她很情愿做。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她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越是简单的人,有时候越是可怕。   正如千变万化的招式,最后精炼为几招的时候,一旦施展,几乎无可抵御,也很难找到破绽。   沈炼道衣摆动,足下云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好似在喷射气流龙卷,整个人身形看起来又颇有些风轻云淡,可是注意他的神容,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使他的气质,充满矛盾复杂感。   他借助因为上次朝小雨在神都对他痛下杀手而生出的不满,化为一缕战意,同体内元气祖师的剑意结合。   终于控制住了这缕剑意,领会到其杀生的意境。   杀生非是魔道,而是替天地清除孽障,生灵的怨气,怎么能令他内心蒙尘。若是令他再杀一次萧十一,当不会给那血衣少年可乘之机。   这缕战意因朝小雨而生,自当因她而灭,才能使沈炼内心恢复平和。   现如今他已经忘却了生死忧患,只想痛痛快快战斗一次。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最渴望轰轰烈烈交手一次的时候,尽管对面是个女子。   沈炼充满自信,道:“别在想其他的了,你若是稍有留手,今生今世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一炬。”   朝小雨低声叹息,神色随之一变,再无任何情绪出现,如神灵一样漠然,且又高高在上。   她不在是朝小雨,而是成了众生祭拜的神祇,如太初之道,亘古悠久,且不可摧毁。   朝小雨挥动手中莲刀,浑身爆出清光,若神灵要惩罚沈炼,一刀破空,整个虚空,都响起了弦乐,神音如禅唱,不知何处始,不知于何处终结。   若有终结,必然是一刀取了沈炼的命。   这一刀凝聚的精气神,实在恐怖到了极点,虽然直直而来,陡然生出的压力,却是随着虚空颤鸣,从四面八方挤压沈炼,令他心神颤动,同时肉身也受到极大的压力。   沈炼仍旧是空着手,没有用出玄德剑。   他朗然一吟,横空一动,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袖袍鼓动,如是青蛇,神色泰然自若,有种纵横四海的气魄显现。   自他袍袖中,无数剑气,分为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好似飞蛇一样腾出,霎时间就在虚空游走不定。   朝小雨人刀合一,正要破开虚空,了结沈炼,可是眨眼间,身周就布满各色剑气,代表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剑气种种不同,一时涌上来,要把她绞碎。   这些剑气来去无踪,轨迹诡异,在有形无形之间,变化万千,没法摸清其中规律。   八气同出,自然有周流变化,以天地二剑,定住阴阳,有天之渺然,地之厚重,跟着风、雷、水、火、山、泽,由虚而变,在杂乱中,形成浑圆不破的气机,纵然灭了一部分,也不济事。   朝小雨不禁生出佩服之意,沈炼是何等天资,方才将两种不同的道术神通,融为一体,且又诠释出天地万物演化的玄理来。   佩服是佩服,她手上一点都不含糊,若天阻我,那就破开天,若是地拦我,那就劈开地,总之世间一切阻碍,一刀之下,都得烟消云散。   虚空的颤鸣,根本未曾断绝过,刀光大盛,霎时间照亮半边天,沈炼脸上都出现了刀光,映出他的眉目。   纵然他如何从容不迫,这一次神色也生出些许变化。   刀光自空而生,转瞬间就布满十方上下。   以朝小雨为中心,刀光轰然爆发,就好似一个圆球炸裂。无数细密的刀气,分成均匀一致无数份,没有任何差别,迎上了沈炼的‘有无相相生剑气’。   无论虚实的剑气,无论有形无形,刀气过处,皆相互碰撞。   朝小雨神识之强横,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她能以自身神识,控制自身凌厉果决的一刀,生出无数等量刀气,同时向四周迸发。   沈炼眉头一皱,道袍飘动,伸出手凌空一抓,像是握紧拳头。   剩下那些没被湮灭的剑气,全都集聚起来,发出昂然龙吟之声,似一条巨龙,盘桓沈炼之前。   莲花所化之刀,刀气炸裂之后,旺盛的白光渐渐消隐,露出其白洁的本体,这样的刀,就像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可以让许多人甘心引颈受戮。   刀在虚空直指沈炼,亦在朝小雨面前。   两者之间,目光再次接触,只是没有了此先那般激烈,可是沈炼神色的兴奋,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他双眼黑白分明,瞳仁转动,然后逐渐椭圆,成了一把锐利绝伦的小剑,剑芒生出,凛冽的剑意,随着灵识,轰入朝小雨灵台中。   正是沈炼许久都没有用过的灭神剑,而且现如今这门道术,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而沈炼是要换一个方式,来跟朝小雨分出胜负。 第106章 无生   在许多年以前,灭神剑一直是沈炼最强大的手段之一。其直接攻伐神魂的效果,就像是把一切防护撕开,大家赤裸裸肉搏,力强者胜,但即便是胜了,因为拳拳到肉,自己也是有损伤的。   有人说天地间最快的不是光,而是人脑海的思维,思维一动,能无视空间的阻隔。   沈炼灵识化剑,好似自亘古以来,就存在的剑光,狠狠刺入朝小雨的识海。   甚至没有来得及令她做出任何反应,如同思维一动,那般迅速。   朝小雨是神,沈炼便要灭神。   因灭神而生,故为‘灭神剑’。   这一次使用灭神剑,不再是整个神魂出窍,亦非简简单单的阴神之力,灵识和剑意结合,生出一种介于神意和灵识之间的产物。   沈炼忽然有了个明悟,心里将它称之为‘剑识’。剑为元清祖师的剑意,识为自身之本来。这跟阴神出窍是不同的感受,阴神虽然凝实,但比肉身,还是脆弱不少,见识像是神魂之力极度凝聚,几乎化成实质,就像是普通的木炭,经过无比巨大的压力,在机缘巧合下,生出质变,成为了金刚石,无坚不摧。   金刚石的本质跟木炭构成的元素没有区别,但是其构造经过了一个神奇的变化,就化腐朽为神奇。   这种跃迁,如若生命层次的改变,也像猿猴突然进化成了人。   剑识就像是思维一般,跃然而动,现如今沈炼以剑识为目,入了一片天地,周围是空旷无边的广大世界,最中心处有一尊莲台,莲花共有九瓣,九为天地数之极。确切而言世间包含‘九’的道法神通,皆阐述了部分天地至理。   只有参悟天地玄妙,才能超脱天地。   人因生于天地,死于天地,在这樊笼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求道者便是要离开这个樊笼。正如笼中的鸟儿,虽然在笼子里衣食无忧,但是笼子外面的世界,才令它更加向往。   朝小雨盘坐莲台之上,白衣素裙,风姿天成,有如观自在菩萨法身,跌坐莲花上,有无上法,供人顶礼膜拜,为这方世界的主宰。   沈炼不再是人,而是一把剑,自古而今,从不曾湮灭的剑光,颤动不止,在无限远处,但也近在咫尺。   在朝小雨识海当中,距离并非如现实那般,可以测度。   这距离至高至远如日月,至亲至近若情侣。   朝小雨可以清晰感受到有道锋锐绝伦的气息,无视空间阻隔,令她极为不舒服。   于这精神世界当中,她是神,是观自在,是自九品莲台上,生出的一尊法相。法相本无名,因朝小雨而名,故曰‘朝小雨’。此是她的神性所化,神性是火种,众生香火是积薪,只要积薪足够多,神性将其点燃,就可以点燃神火,建立神国,她不在是自己的神,而是众生的神,亦可以成道,凌驾芸芸众生之上。   朝小雨无悲无喜,看着这道剑光,自天地间忽然生出,要灭一切生灵,然后伸出一指。   那一指伸出,便无限扩大,遮盖天地,似乎带着混沌的气息,令人茫然失措。这是‘无生指法’,九莲经中最高明的一种绝学,相传是自弥勒佛在龙华树下悟道之时,偶然所得,当时无数天魔来袭,要灭弥勒所悟之法,弥勒心中一动,伸出一指,将无数魔头,尽皆化为本源,无生无灭。   朝小雨在现实中是用不出这门绝学的,但在精神世界里,她近乎神祇,自是用得。   只要精神之力没有衰竭,她就是不死不灭的神祇,永远无法被击败。   沈炼再如何强大,但论神魂,未必就能超越她,况且这里还是她的主场。   一指无可阻挡到来,空间像是窗户纸,一触即破。窗户纸破后,没有带来光明,仍旧是黑暗,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可是沈炼所化剑识倏忽间就消失了,消失在朝小雨的识海中,若是在现实世界中,沈炼的剑气能在有形无形间自如转换,朝小雨不会奇怪,世间不缺少这种能消弭自身痕迹的道术神通,光她自己所知,便不下于十种。   但要做到如沈炼这样,能在她识海之中瞒过她,简直不知如何形容。   足以称得上瞒天过海了。   朝小雨微微蹙眉,那不断扩大的无生指,霎时间就顿住,然后生出无数朵莲花,顷刻间就布满虚空中,若如来说法,莲花遍及十方世界,处处皆有佛的气息。   这时候沈炼自身所化剑识,就在无数莲花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其摆动的轨迹,正如一条神龙,来去无痕,可是因为莲花,而不得不,被逼出形体。   白色莲花,犹如云海苍茫,沈炼所化剑光,正是遨游云海的神龙,可是云虽从龙,也现出的龙的行迹。朝小雨若神祇般冷漠的面容,现出淡淡笑意,化指为掌,如同一朵巨大的乌云,乍然出现在白云中,极为显眼,其中灰色的气流,若生若灭,手掌像极了神话中金翅大鹏鸟的爪子。   这种神鸟以龙为食物,一展翅就是九万里。   变指为掌后,整个虚空,好似黯淡了不少,朝小雨身影淡了许多,那些白莲花,都眨眼间消弭掉不少。   这是识海的精神之力被抽取的缘故,皆用来凝聚,对付沈炼的剑识。   沈炼此际正如潜入敌国腹心的刺客,孤身而来,欲要在皇城中取帝王首级,胆量有泼天之大,但亦危险之极。   剑光面对飞来一爪,没有再次逃避,剑吟之声,好似大海怒潮,响彻朝小雨识海之中。   伴随着悠长决然的剑吟声,那剑光也不断扩大,化成一把撑天巨剑,决然往巨爪绝刺而去。   这一刻剑光展示的杀戮气息,仿佛自尸山血海中凝聚而出,一剑之下,剑光波荡,若同天河一般,滔滔无尽。   无尽如海潮的剑光,狠狠朝朝小雨这一掌冲刺。   同样刺破空间,视其如纸糊。 第107章 收发由心   这一刻剑光的灿然,无法形容,其中清幽冷寂的意境,在无尽剑光中弥漫,偶尔有凶历杀戮气息掺合其中,如同清亮的洪水,没有那般滔天气势,可是满溢的水面,仍旧教人惊心动魄。   巨掌凝聚了朝小雨大部分精神之力,又在精神识海当中,本当除非离破妄而出只差一线的那般高人,其余人绝难以抵抗,如此骇然的精神力量。   朝小雨稳坐莲台,如观自在法身,淡然看着剑光袭杀过来。无悲无喜的神容,似乎预兆她早已胜券在握。   沈炼意图跟她凝聚大部分精神力量的一掌,狭路相逢,当真狂妄自大。   但是接着静若止水的神容,就生出丝丝变化,露出一分愕然。   清寂又暗藏凶历的剑光,有种超脱世间的韵味,其本身似乎克制世间一切生灵,活该被它灭杀。朝小雨的‘无生’,到底没得真正‘无生’法意,她还存在,既然有生,自当有灭。无生最高的意旨,在于不自生,不存在。   朝小雨仅仅得其形,还没有到真正领会‘无生’之真意,或者说她知道,还做不到,即使在精神世界里。   有些事物,你知道,但也想象不出来,或者一想象就错了,因为其没有参照。   无尽灰色气流在巨掌周围卷动,有种至高至大的浩瀚,但面对剑光中清幽冷寂的杀意,居然没有任何抵抗,像是冰雪遇到暖阳,直接融化,没有任何反抗。   灰色气流亦如烟尘散去,巨掌如幻象般被破灭。   空间如同静止的水面,被剑光毫不容情绞碎,时光霎时间停滞,或者说暂时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   刺破巨掌后,使其幻灭掉,剑光更不停留往朝小雨绝刺而去。   凛凛绝刺,煌煌天威,携带自亘古便无情的漠然,令整个识海世界,都生出寒意。   朝小雨在心中震动之余,并没有丧失抵抗的勇气。   此时她坐下莲台飞出九瓣莲花,一瓣接着一瓣抵住剑光,令其速度下降,可是无法让剑光止住,九瓣莲花也就抵御了片刻,便被剑光绝刺而破。   莲花被刺裂成许多小碎瓣,疏疏落落,好似一副美丽的图卷,而剑光依旧不停留,终于斩落在朝小雨身上。   朝小雨只感觉自己的意识不断削弱,一阵模糊。   最后心中只余下悠长的剑吟声,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师门的山上,见到那千尺飞瀑,如银河倒挂,流水声轰然不绝,响动在心间,胜过最清绝动人的乐章,令她永生难忘。   一阵恍然,剑光消失,痛苦止住,回归现实,朝小雨嘴角渗透出丝丝鲜血,面前横隔虚空的莲刀,黯淡不少,一如她的玉容,颇有些苍白。   沈炼道衣随风而动,身前剑气已经消失,正自平和淡然的打量她,再无那股凶历的剑气,满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温润,有玉质般的光泽,独立于世外。   朝小雨现如今感觉,沈炼的气质,正如空山新雨之后,干净出尘,心灵中蓦然间响起一句话‘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凶历的杀戮剑意,融入沈炼灵识当中,就像是杂质掉进了水里,随那水流冲刷,最终不能改变水流清澈的本质。   沈炼现如今正是走出了不同于陈剑眉的道路,陈剑眉见元清祖师法意,有所启发,得法而忘法,正如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纵然一脉相承,可谁能说,迦叶所得,便完全是佛祖之意。   此是不能说,说不清,也道不明,唯独迦叶心知。   陈剑眉正是以此,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法意,若青出于蓝,虽然不知能否胜于蓝,但是已经似是而非。说是便是,说不是也不是。   但其再也不会局限在元清祖师的道路中,只能跟着元清祖师跑,却不能超越,做个依样画葫芦的匠人。   沈炼没有陈剑眉那般‘得法而忘法’的颖悟,但他将剑意同本性结合,又非本性主动融入剑意当中,悟得其中杀戮真意,而是令此剑意,和他本性当中的一丝嗔怒结合。   正如水有万千姿态,有滔滔洪水的磅礴,亦有涓涓细流的平和,令剑意不能左右他,只是成了他本来之‘道’的一种形式而已。   最后没有灭杀朝小雨,正是他对其中杀戮气息的自如控制,放纵不等于放肆。修者的自在不是可以百无禁忌,而是可以约束自己不被某种情绪支配,做有违自己本性的事。   沈炼终于悟到了丹道圆满的最后一步,正如那欹器满覆,把握住将满未满,令自己收放自如,就不会倾覆,反而功败垂成。   沈炼瞧着朝小雨淡淡一笑,背负双手,往朝小雨身旁从容飞过,那莲刀还好似受到惊吓,稍稍靠远了一点。   朝小雨望着沈炼远去,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这非是实力上的差距,而是对于自身道路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她有如此求道大觉之心,精进神速,仍旧比不得沈炼。   初见时沈炼若是做生死之斗,她至少有七成把握完胜,及到后来皇城一战,即使沈炼突破,她身受重伤,依然只觉得沈炼顶多是劲敌而已,况且两人之间没有真正大道之争,算不得冲突厉害。   这也是她觉得能说动沈炼借功德器的缘故,毕竟沈炼到底那日还突破了,没有损伤。   此次朝小雨第一没有料到沈炼这等人物,还会记挂那次的事,且不给她讲条件的机会,第二在生死之斗时,沈炼居然没把她放在心上,还胆敢在生死之间,磨练自己,同时表明沈炼的真实意图,不是报复,而是将她当做磨刀石。   最后收发由心,既击败了她,于她心中埋下阴影,算是对之前事情的小小还击,然后从容离去,表示不跟她有任何瓜葛。   此亦将他的手段、心志以及不同流俗之气度展示的淋漓尽致,同时令朝小雨愈发捉摸不透沈炼这个人。 第108章 直到如今更不疑   沈炼终归没令她道陨,但也没借给她功德器,两者之间,若是还有牵连,那边是朝小雨的不甘心。   沈炼自觉和朝小雨再无瓜葛,因果了断。   他本就不是个一言不合,杀你全家的脾性,即使元清祖师的剑意,有绝世凶历的杀意,但也不能因此影响沈炼的本心。   沈炼觉得一个人能来到世间,本就不容易,何必轻贱别人的生命。   有许许多多的目光,暗中窥视沈炼,他如今神清气朗,察觉得清清楚楚,只是面上含笑,任由那些人窥探。   任何神念到了他身前三尺,就好似闯进九天烟云之中,哪里能体会到什么。当然若是长生真人级别的窥探,沈炼是阻绝不了的。   这是实力差距太大的缘故,沈炼能够越级战还丹,但是在还丹后,越级挑战长生真人那层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修行九境,说到底还是在修行,到了仙佛一流,虽然还勉强算得修行之士,但生命本质已经发生改变。   其间的差距,沈炼纵然没有领略,也知道那是不同的天地。   况且越境而胜,对他没有半分意义,他修行是为了长生,又不是为了毁天灭地。   力量是用来保护自己,而非毁灭别人。   沈炼负着手,飞到了这段时间居住的地方,亦是收容难民的位置。   适才和朝小雨一战,固然惊天动地,但是所用时间倒没有花费多少。宋青衣和七秀感应到半月湖发生极不寻常的事,还没过去,因为那边元气波动太强烈,他们不适合去,不然徒惹麻烦。   宋青衣瞧见了沈炼飞来,有些惊愕,他没想到昨晚沈炼并不在这里。   只是一夜未见,沈炼好像是变了个人。虽然外表没有变化,但其随意一站,就有种渊渟岳峙的气象,极具宗师风采。   此前的沈炼就像是一把不露锋芒的绝世利剑,厉害的人能察觉他很厉害,又说不上有多厉害,多可怕。   但现在沈炼整个人如同一把不带鞘的剑,给人观赏,没有锋芒刺人,可谁都知道这把剑削铁如泥。   这种感觉好似凡间那些讲学的大儒,于人群鹤立,却不扎眼,油然生出敬畏。   他走过来,脱口道:“沈炼道友你还丹了?”   沈炼负手而笑道:“我已得丹道,只是没有还丹。”   他借元清祖师剑意之锋锐,得不朽金性,又收放自如,磨去其凶历,已是入道之人,只是未曾圆满。   还丹乃是阴神抱气,形神合一,同天地交融,引动元气如潮,有风起云涌,得天地之力锤炼,开始改造自身,从这一步开始,便是真正的逆行成仙了。   故而还丹真人还有个称呼,叫做陆地真仙。这个陆地真仙不是地仙,地仙是玄门正统,长生真人的称呼。   陆地真仙只是证明,还丹修士已经具备神仙特征,最大的好处,便是延寿八百载。   如道经之中有言‘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   所以陆地真仙,并非真正神圣仙佛,仍旧局限在练气养形层次,故而只能延寿,而非长生。   延寿八百载自是一个大概数字,若是考其来源,大概出自‘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这一句。彭祖是神话中人,并非仙佛,沈炼前生今世都有这个人的传说,其最常令人想起的便是,这人活了八百岁。   其实许多还丹修士都活不到八百岁,要么早早破妄,要么困守境界,不得而出,最后耗费神气,早早坐化。   正如普通人也很少活到寿终正寝。   宋青衣看见沈炼悠然自得的神情,真是好不羡慕,他虽然拜在陆九渊座下,但还丹这一关,当真没有十足把握,这一点就算是陆九渊都没法直接送他闯过去。   沈炼现在说到底,就差一个安静的闭关场地,龙虎相聚,彻底迈入还丹之境。   而且沈炼这神气,看来是已经完全悟得关窍,毫无滞碍。   可怕的是,他明明一只脚踏入进去,还能使另外一只脚留在外面,如此收放自如,淡定心境,当真比他还丹还要可怕。   看到宋青衣神色,沈炼步态悠然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缓缓道:“放心,你迟早有这一天。”   宋青衣叹息道:“希望如此,今日见到你,怕是我许久都不能心情平复了。”   沈炼笑道:“休要如此作态,我欲觅地突破,现在只是为了跟你们告个别。”   宋青衣疑惑道:“你既然能抑制自己,卡在关口,何不如直接返回青玄,那里还丹,当无人打扰。”   沈炼道:“宗门我是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况且我等自行还丹,天人交感,自有天地玄音动荡,搅乱五行阴阳,寻常之辈哪里打搅得了。”   宋青衣知道沈炼所言,确实在理,自行还丹可谓入道之人,可不同于妖物化形劫,其冥冥中锲合天地玄理,在还丹那一刻,天人交感,与天地暂时融为一体,那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还丹修士在成就长生之前最强大之时,都不为过。   其短暂体悟天人合一的境界,亦是难得体验,所以借外丹或者仙丹之人,因为自身没有生出本我之‘道’,不能契合天地玄理,不但还丹还有凶险,更少了这份难得感悟,所以还丹大都止步五转以下。   之所以有些顶级仙丹能够助人七转八转以至于九转,是因为其中本就有道之真意,修士得之,直接化为己用。   这时候七秀也到来,听得沈炼要觅地突破,既感到高兴,也颇有几分不舍。宋青衣好比贴心兄长,那沈炼就是师长,为人处世,颇有值得她学习的地方,况且还有当年救命之恩在里面。   好在俱是修者,也没有凡间小儿女姿态,况且沈炼如果顺利,是能在上元节之前,还丹成功的,届时还能再见。   但听得沈炼洒然作别,道歌声经久不绝,正是那:   “二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到如今更不疑。”   他来到此方天地,也二十年了。 第109章 太虚四境   沈炼也不知道自己去何处寻得还丹之所,只是现如今他心中万里无云,眼中千江有月。   才真正感受到,前路是如此清晰明了。   还丹为入道,古人诚不欺也。   此道在他眼中已经没有秘密,就像是窗户纸,一桶就破。这源于太虚神策本就是阐述天地大道的无上法门,也是因为对自身有了清晰的认知,更是因为元清祖师的剑意,替他扫清了不少迷障。   如此种种,方成就了他的现在。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沈炼却已经有资格去探索,有资格在这求道之途,稳步前行。   二十年还丹,沈炼绝非最快,但是他走得很踏实。尽快在别人看来,似乎他的步子也很轻快,唯有沈炼自己明白,他无愧自己一身的成就。   嗷嗷一声清鸣,阡陌披着幽动人的美丽羽毛,像幽绿的翠屏,从天边飞来,后面还跟着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寻。   沈炼哈哈笑道:“两个呆鸟,舍不得我么。”   阡陌高傲的抬起头,飞到沈炼面前,大有一副,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架势。   沈炼瞧了瞧阡陌瘦小的身板,故作叹息道:“可惜你太瘦了,还当不得坐骑。”   阡陌通得人性,能听懂沈炼说话,猛地一扑,就要骑到沈炼身上,可惜沈炼神行机圆,如有所应,稍稍一动,就让它扑了空。   这一动看似简单,可怕的是沈炼反应速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从容有余了许多,阡陌速度之快,在飞禽妖兽中,亦是罕见至极,可是沈炼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轻松躲过它。   阡陌扑了空,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沈炼以前倒是有避开过它,可没有一次如这般,游刃有余,就像是它心中刚想着要动,沈炼就知道了,提前避开。   它有些好奇,一个回转又扑过来,白日之下,连影子都没有,可见有多快。   只是沈炼还是从容不迫闪过它,同时还很有闲心,捏下它一根幽绿色的羽毛。如此来回几次,阡陌倒是垂头丧气起来。   沈炼笑着道:“你再快,自身气机一点都瞒不过我,还没等你动,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自然是永远沾不到我半根毫毛。”   他说这些,也不管这鸟听不听得懂。   那阡陌似乎听懂了,拍了拍翅膀,沈炼刚一注目,忽然心生警兆,伸出一指,恰好点在阡陌喙上,它的喙离沈炼耳垂,就差一寸距离。   这厮鸟天赋当真不凡,刚才一下,居然颠倒体内气机,逆转阴阳,差点就瞒过了沈炼。   凡万物皆有阴阳二气,如风动的原理,便是因为冷气和暖气的交流,就形成了风。   故而生灵欲动,体内阴阳气机便会先动。   这一点即使厉害的还丹修士也察觉不了,但是沈炼因为太虚神策的缘故,能够在此番境界后洞悉。   太虚神策四大境界,各不统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生、克、制、化’,悟了便是悟了,而且有深有浅。   若是他师祖紫铃仙子施展太虚神策‘化’字诀,世间万法,恐怕只有极少数,才不能被化去,绝大部分术法神通,无论有多厉害,都能被太虚神策还原为元气,或者补益自身,或者收藏起来,再还回去。   如今沈炼领悟的是‘制’字诀,这番境界,不同于化,而是洞悉万事万物的气机变化,明白其运转的机制。其实‘制’字诀,用于临阵对敌并不比‘化’字诀好使,但是如果遇上什么绝世大阵之类,就体现出其妙用,可以窥出大阵灵机,从容应对其接下来的变化,甚至一举将其毁坏。   有这层境界傍身,沈炼将来出入别的宗门,就多了傍身手段,很难被困住。   故而太虚神策既是证道超脱之法,亦是护道之法,虽然没有记载什么法术神通,但只要领悟其‘生、克、制、化’四字诀,得其境界,纵横天下足矣。   西荒之中,穷山恶水,层出不穷,要找一处安静还丹的地方并不容易,可是沈炼既然领略了‘制’字诀,识得灵机变化,这就对他并非什么难事。   有人在注意沈炼,可是一个恍惚,就失去了沈炼的踪迹。   更多人都在等正月十五那天,在金光寺,慧可和宝月尊者的辩难。   这是难得的盛况,对于许多修士而言,亦是一个聆听妙理的机会。其实天下间的散修,乃至于一些道宗弟子,都研究过佛法,只是他们不信佛而已。   因为佛宗门户之见很少,亦经常说法,分享一些大道妙理,高僧辩难,有时候长生真人都会有些许启发。   相比之下,玄门正宗,其实要故步自封得多。   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有这资本,不假外求。   其实佛法跟道经,究其根源相似的地方并不少,有人据此传闻,佛祖未成道前,其实也是道家人。   这一点佛门并没有多少人否认,因为玄门影响力很大,佛门也有意无意间想通过这个传闻,令其逐渐在道门势力中施展影响,为此佛道之间,其实也有不少明争暗斗,其实有些道宗,亦是道佛双修,根本分不清究竟靠向哪方。   道佛之争,并不算激烈,还不到不死不休的份上,究其本质,修士是求长生,求道。   正月十五,正是圆月之时。   金光寺山门大开,来往了不少修士,以及虔诚信众。   从山脚到山顶的道路,尽皆灯火通明。   金光灿烂,照亮了半边天。   其实并非宝月尊者好奢华,只是今日算得上佛门盛事,故而声势浩大一点,显出佛门的庄严。   一盏盏佛灯,都是以念力显化,显出这位成就极高的高僧,其本身法力果真如渊如海,难以测度。   若是心怀不轨,在这一盏盏佛灯下,心中自然会生出慌乱,怕是走不到山顶,就吓得离去。   当然这只能对付一般的修士、妖魔,真正厉害的人物,根本不怕这佛灯的照耀,有的是瞒天过海的手段。 第110章 何方妖孽   到了山顶便是浮屠广场,浮屠共九级,庄严浩大,据说是一整块奇石开凿,由金光寺某一代主持,从西荒某处发现,亲自施展大法力,将其挪移到山顶。   人皆谓之——‘飞来塔’。   此山顶也是推平整了的,故而空间很大,由十来个疏疏落落的芦篷围着。各个芦篷,皆有异彩流转,只是霞光收敛,不夺宝月尊者佛光之辉。   芦篷之上,各自三三两两坐着僧道之流,然后才是俗世中人,寻找一些间隙散坐着,其中亦有一些心慕大道的妖魔,混迹其中,当然也可能有些心怀不轨瞒过此处高人感应的邪道修士或者妖魔,只是此等人物,在西荒也算难得,出现的可能性不大。   还真道人位于广场东面,明月出于东山,金光月华,其人独享,可见今日宝月尊者也是对这位如日中天的广清仙派的话事人礼待有加。   当然也是因为宋青衣修为太低,不然这位置当是他来坐。   毕竟广清仙派再如何厉害,始终压不过有陆九渊镇压的玄天派。   还真道人手持拂尘,神清骨秀,当真是仙家气派,同时身上霞光迸发,溶于月色佛光中,不夺其色,也自生彩,有许多修士都暗自注意他。   一些旁门散修更是心生崇慕,无形间心中增大了对广清仙派的认可。   还真道人身后跟着两三成行的门人弟子,自不用多叙述。   其旁边的芦篷,却是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神容清俊,一戳胡须随风飘然的中年道士,孑然一人。   他瞧着如此盛景,抚须赞道:“可是许久没见如此热闹的法会了,就是不知道慧可小友,今日之后,能否得登龙华。”   龙华自是指成仙成佛,得道长生。因为盖道经佛典有载,龙华会上,皆是神圣仙佛之流。   还真道人瞧了中年道士一眼,淡淡笑道:“白石道兄亦是破妄中人,混迹红尘多年,一颗道心浑然无垢,怕不得比我等都要先行一步。”   中年道士乃是天地间有名的一个散修,成名数百年,神通莫测,因其洞府乃是前代一位地仙遗留的白石洞,人称之为‘白石道人’。   此人好友无数,遍及天下,青玄道宗掌教张若虚都跟他私交不浅,因此还真道人对这道士,并不太感冒。   青玄和广清虽然没有正面冲突,可广清仙派之心,昭然若揭,瞒不过有心人。   还真道人是个刚毅性子,况且如今其致力于扩大广清仙派影响力,意图以大势取代青玄,似白石道人这等和稀泥角色,不表明立场,他自不会热脸贴上去,免得人后来果断投到青玄那边,岂不是大丢面皮。   故而他这话只是淡淡恭维,其实点明白石道人尚未成就长生,就不要掺合什么闲事了。   白石道人对还真道人之言,浑不在意,微微笑道:“若是道心无垢,老道也不会来这了,早就躲进仙府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   既然道心有尘,自是是非中人。   此不必言,而还真道人自当明白。   还真道人淡淡道:“大千世界哪有躲清净的地方,我辈修士本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然修这丹道干什么。”   他言语之间,自有股霸道,盛气凌人,偏偏别人也无法指摘他。   因为还真道人说的本就是实情,修士尽管有不少号称替天行道,可是夺元气,侵造化,哪一样不是犯了天道。   一入道途,自当勇猛精进,一朝落后,说不得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白石道人笑起来道:“说起丹道,还真道友可记得半月前,西南方有元气如潮,风起云涌,一开始许多人都以为是什么灵宝出世,后来那灵云结成龙虎之形,才知道是有人还丹,偏偏只见到那方向风起云涌,我等神念都察觉不到其来源,而且那边山山连环,气机不断变化,杂乱不堪,上引天罡,下接地煞,当真是一个天然护山大阵。   如此过了九天九夜,那边元气波动才消弭,后来我去看了一眼,那山本是寸草不生,一夜间却生机盎然,多出不少禽兽,虽然还开不得宗门,亦是灵秀之地。   只是还丹之人,踪迹渺然,缘悭一面,道友神通了得,可否发现端倪。”   还真道人闻言后,并没有太大触动,说道:“天下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我又非道主佛陀,如何尽数悉知。”   白石道人眸子闪出清澈的光芒,轻声道:“如今道友风头极盛,我也是给你提个醒,怕万一有人还丹初成,锐气正盛,冒犯到你这来。”   还真道人冷声笑道:“看来白石道兄是意有所指了,那话说明白,你当我不知那是谁来?不过是青玄小儿辈,便是陈剑眉再现,他手中长剑,都断不得贫道拂尘。本自我是不会跟他计较,但他既然还丹,就算不得以大欺小,他若是敢来,也休怪我挫一挫他的锐气。”   这时候西方忽然彩光大盛,有入云之势,天外飞来。   那彩光共有八色,周流往复,夺人眼目,卷得漫天金光月华,都只往一边去。   在场修士都免不了心道:是谁这般嚣张。   及到近处,彩光收敛,却是个年轻道人,乘风而来,其人背负双手,眉宇夺尽西荒秀色,眸似天上星辰,里面星辉点点,教人一望失神。   任谁见到,都心中忍不住赞一声好来。   本来修道之人,大都根骨不差,有因为修炼途中,逐渐脱胎换骨,大都在相貌上,很是过得去。   但如这个年轻道人,风采绝世,相貌清雅,在修道士中亦是分外罕见。   而如今彩光收敛之后,其人浑然若玉,神秀绝伦。   漫不经心于虚空迫近,姿态从从容容,教人不觉得狂妄,反而心折。   唯独还真道人见到后,大喝一声道:“何方妖孽,敢来此撒野。”   语若雷霆,煌煌如天威,跟着拂尘一扫,便有烂漫清光,如云烟天水,滚滚而去,似欲要这年轻道人直接裹杀。 第111章 一粒金丹吞入腹   还真如何认不得沈炼,只是现如今沈炼和当初不同,那时候沈炼尚未还丹,他若是出手,无论有什么借口,都是以大欺小,若是沈炼没根脚也就算了,偏偏对方是青玄门人,青玄仍有地仙在世,他蓄意出手,无论是打杀了对方,还是伤了他,就等于撕破脸皮,到时候总有人欺上门来,将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除非他一直龟缩山门不出,直到证得长生。   而今沈炼还丹,虽然他修行岁月较沈炼长,但是大家都勉强算得同一水平,他遂然发难,是在沈炼报出家门之前,这样一来事先就有了缓和,况且他不一定要打杀对方,只需骤然间将其压服,挫其锋锐,事后再认出对方出身青玄,连带使其辱没了青玄名声,更给沈炼心中埋下阴影,令其破妄又添阻碍。   他心思如电转,出手毫不犹豫。   清光如云烟天水袭来,霎时间就把满空金光都压下去。这神通又叫做玄清一气,本是广清仙派基础道术之气,但是还真道人天资非凡,又极有毅力,将这门道术修炼足足两百年,不断精纯,成了他看家本事,破人道法,擒拿妖魔,自来无往不利。   有时候他也后悔因这神通,耽误了浪费了不少精力,可是这一拂精纯,几乎无物不破,又足可自傲。   上古有门大神通,亦是神光之属,号称无物不刷,独步古今。   他这门玄清一气虽然没有那等厉害,可是任是天下间那些剑气血煞之流,都不及其凝练,他向来出手,只一道清光,就破了对方术法神通,轻描淡写,不带烟火气,既破敌之手段,又丧其胆魄,更显出仙家高妙,助涨其声威。   故而沈炼一来,他就动用了这番神通。为此虽然有些客大压主,损了宝月尊者颜面,也只能等事后赔罪。   这玄清一气,及到近处,颇有些磅礴势头,沈炼见状只是一笑。   若是未还丹前,面对如此精纯的清光,他还真有些棘手。   当然沈炼也不敢小觑,在他眼中,此道清光,灵机纯而如一,精炼至极,便是许多剑修性命交修的剑光,都不及清光精纯。   神通道法其实不一定要多繁复玄妙,越是修为深处,举手投足间都有莫大威力,一应术法神通,非是练到圆满无碍之境,便算不得惊天动地的手段,因为若是遇到高明之士,一眼看出其术法破绽,反而容易为敌所趁。   那些寻常修士,纵然得了惊人道术,若是没掌握好,其实落在真正宗师眼中,就如黄口小儿,挥弄宝剑,不值一哂。   因此还真道人这玄清一气席卷过来,沈炼认得其妙处,一笑之下,还多了些许佩服。   佩服归佩服,沈炼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手段。   他随风而立,如若天外仙人来到世间。有着漫看云卷云舒,任它花开花落般的从容不迫,只见到沈炼生出一指,便是一朵火红烟云,见风就涨。   其人朗然吟道:“一粒金丹吞入腹,方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歌声袅袅,陡然间传遍整个广场,众皆听闻。   不禁暗赞一句‘好道士’。   那火红烟云,登时成了一道火墙,那清光就被卷入其中。   跟着沈炼又道:“若得我命皆由我,方能火里种金莲。”   火红烟云之中,又生出蓝色光芒,如丝如缕,将那暂时被火红烟云困住的清光,围剿上去,但见得蓝光如丝线,将其上下缠绕,跟着滴溜溜一转,如飓风狂飙的威势轰然而出,清光随即爆裂,火红烟云亦冲霄而散。   看着情状,如若好大阵仗的烟花,灿烂到了极致,美轮美奂。   其实按道理,还真道人并未吃亏,他不过随手一击,沈炼就得连出两招,才能化解。   偏偏沈炼这化解得极为漂亮,干净利落。   倒像是两人合作,放了一场烟火,为宝月尊者恭贺。   果然听得沈炼朗然笑道:“青玄道宗沈炼,借花献佛,若有无状,还请尊者海涵。”   他一报出家门,加上适才手段,非是还真随意可以制服,还真只能面上清光一闪,抑制住怒气,不再言语,免得引以为笑柄。   那边浮屠下,一声佛号,悠然响起,使人心生安和,口宣佛号之人,正是个少年僧人,月光色袈裟,俊秀非常,目生莲华,不少人窃窃私议,直到旁边有些见识的人解释,才知道此正是金光寺主持,证得罗汉金身的宝月尊者。   他向来深居简出,不似师弟宝光禅师降妖除魔,又为月陀国国师,露面不在少数,故而少有人见得真面目。   今日一出现,都免不得让人深叹佛法广大,宝月尊者居然看起来如此年轻。   状若少年僧人,清俊神秀的宝月尊者,佛号响后,跟着道:“小友风姿神采,不在陈道友之下,青玄果真是人才辈出,令人叹服。”   沈炼乍然见到宝月尊者,还是有些许吃惊,瞧他言语,竟然丝毫不以当初陈剑眉和宝光禅师的事情为意,更不禁心中生出疑惑。   他按住心中疑问,还了一礼,也不多言。佛道不同流,他也不必过于放低姿态。乘风而落,一指往地面点去,便有藤萝树木生出,恰似一个芦篷,这位置正对还真道人方向,沈炼落座其上,随即不语。   既然宝月尊者开口,自是不希望他和还真道人现在就冲突起来。   只是不少人都暗自往沈炼方向望去,又偷偷打量还真道人,看两人神色,心想什么时候两人再冲突起来。   反正大多数人都想着,青玄和广清都是庞然大物,高高在上,如今两家难得有好戏看,自是生出想看热闹的心思。   沈炼旁边正是宋青衣和七秀,宋青衣传音过来道:“干得好,我早看这厮不顺眼了。”   沈炼回之一笑,不多言语,此时东南方向,翁然钟响,一面铜钟飞速过来,下面露出两条腿,以及僧衣下摆,显然是有僧人托着巨钟,风驰电掣般,由远而近。   虽然声势很大,但有眼里高明的人心中免不了有些疑惑,暗道:“慧可贵为明王寺行走,据传连还真道人都自认为不在他之下,怎么看起来修为还不到那份上。” 第112章 众生与佛   原来这来僧纵然神力惊人,扛着千斤巨钟,可是到底没那份轻重如意,足若生莲的闲庭信步。   能发而不能收,虽然得上乘之法,却未得佛法真意,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不能令人生出佛性圆照,焕然明净的感觉。   那铜钟伴着嗡嗡嗡的声音,进入广场,最后往天上一冲,随后稳稳砸落在地上,而广场中现出个面容朴实的和尚。   有人认得,这并非慧可。还有人识得这和尚,分明修炼的便是金刚寺的金刚神力。   钟声沉闷有力,良久方歇。   这僧人合十道:“小僧弘真,我师慧可欲向尊者问这钟声。”   宝月尊者目中似有莲华流转,注目僧人,淡淡笑道:“欲如何问之?”   众人心里清楚,这是慧可出题了。   沈炼落目于弘真身上,这僧人跟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差别,若说有,那就是他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虽然离上次见面时间还短,可是但凡修行,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沈炼自身灵觉感之,他和上次没有什么差别。   好像是修为本身就固定了,不增不减。   沈炼故而觉得有些古怪。   此时在场诸人都在等弘真如何代慧可问。   弘真没有让众人等久,闭目一下,然后睁开眼,目光明亮,炯炯有神,可见其肉身修行,着实不差。   他朗然道:“我师因这钟声,做了一偈。”跟着宏亮声音传遍广场,其偈言道:   “影由形起,响逐声来。弃影劳形,不识形为影本。扬声止响,不知声是响根。除烦恼而趣涅盘,喻去形而觅影。离众生而求佛果,喻默声而寻响。故知迷悟一途,愚智非别。无名作名,因其名则是非生矣。无理作理,因其理则争论起矣。幻化非真,谁是谁非?虚妄无实,何空何有?”   这一佛偈颇有些长,但是众人听到,皆有所阐发,就连还真道人都生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因为此偈竟然有佛道同流的架势,意味深长,其中那句‘弃影劳形’,其实正是脱胎《南华经》天道一卷‘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士成绮所问之人,正是道祖,而道祖所回大意,乃是他外在表露的,皆非他的本性。   正可谓‘若求真去妄,犹弃影劳形。若体妄即真,似处阴休影’。普通修士只能云里雾里,唯独白石、还真、沈炼这些人,能够体会。   他们是有资格破妄而出,把握本性的人物,只是这一步明白是明白,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如虚妄,本身就没有实质。   慧可并非要说破虚妄,他是别有目的,沈炼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   因为虚妄是说不透的,亦是解释不出来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有人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一样得证长生;有人一世慈悲,以德报怨,也了得真性。   但究其本质,不过是如来说法,迦叶拈花一笑,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不在其成佛成魔,而在于其‘念’,念即心也。   宝月尊者听了此偈,笑了笑,犹如春花秋月,令人心生安和。只听得他道:“慧可既然如此问,必然已经知道答案,何必来问我。”   弘真回道:“我师虽然知之,但尚需尊者言出,才能解惑。”   宝月尊者淡声一叹,缓声道:“他做一偈,那我也便回一偈,尔等听好了。”   但见得宝月尊者年轻的面上,多出几分肃穆,佛音响彻在广场内外,一字不落,入众人之耳,“备观来意皆如实,真幽之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愍此二见之徒辈,申辞措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   此偈一出,震动的不是道家修士,而是西荒这些有名望的比丘僧尼。   因为宝月尊者所言,本就是对慧可的佛学,进行了阐释。慧可其本来意思正是深信一切众生具有同一真性,如能舍妄归真,就是凡圣等一的境界,故而众生与佛,本质无别,故而这些僧人推广的旧佛学,令生民甘受奴役,视高贵者本来高贵,自是错的。   慧可学说,其实亦非他独创,于佛门早有根底,又称为教外别传‘佛心宗’,也有人称为‘禅宗’。   在大周朝,便暗自流传开来,逐渐壮大。   佛心宗现如今的凝聚力,比不上佛门原本八大流派成实宗、俱舍宗、律宗、三论宗、天台宗、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   但是其更直指人心,且又得到少许长生真人认可,颇有些蓬勃生机。   现如今连宝月尊者都倒戈相向,着实是如今佛门的内变。   这些来听辩难的僧众,大多数一时有些茫然失措。   慧可尚未露面,其目的也达到。   而此次辩难之所以如此声势浩大,便是为了在如此壮阔的场面,公然树立佛心的形象。   亦是佛宗修行界的一次变革预兆。   还真心里是有气的,一来他没能令沈炼丢脸,二来今日之后,怕是很多人都会注意这次佛门内变,不利于广清仙派如今扩大影响力。   同时宝月和慧可此举,也拉拢了部分玄门修士,其众生皆有佛性的教义,本就和道家破妄并不冲突,以佛门广开方便之门,怕是有不少散修甚至正宗玄门道统,都乐意同他们交流。   明王寺过去几千年都没有在修行界干什么大事,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等手笔。   而且除非四大道宗,对于那些修士而言,佛道之别,并非那么重,只消能长生便好。   故而佛道之间气运此长彼消,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换身皮,只要对他们成道有利,光头又如何。   这时候忽然广场中,起了一阵妖风,一阵妖云铺天盖月而来,很快就遮住了月光。   宝月尊者清俊的面容,不禁抬首望去,跟着脸色一沉,挥手间,金色佛光往上一举,想要托住矮下来的妖云。   妖云中有人放声长笑道:“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骇然灵压,从空而落,虚空都荡起涟漪。   有不少修士感受到这灵压,便知道至少是长生真人级数的妖魔来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情屡见不鲜。   眨眼的功夫,广场上就纵起密密麻麻的法器,四散而去。 第113章 水漫金光   还真道人寂然不动,低声道:“真是找死。”   这些架起法器欲要遁出金光寺的修士,忽然之间便看到四面八方,有海浪滔天,一个拍打,便将部分修士,若蝼蚁般,卷进滔流之中。   金光寺周围霎时间就被海浪漫卷,唯独一层佛光,形成光膜,好似苦海方舟,护住上面的芸芸众生。   至于那些逃出金光寺的修士,自是欲救不能了。   一部分修士又回到广场,他们都是有些修为在身的,骤然遇见此等祸事,自不会如凡夫俗子那般慌乱。   只是仍有不少人,目光看向宝月尊者,毕竟有此等法力,凭空生出巨量海浪的人物,自是有大法力,要是跟妖云中的那个大妖来历一样,今天宝月尊者可就独木难支了。   此等妖魔,已经跟地仙之流,平起平坐,称一句妖仙都不为过,只是这些妖王纵横四海,绝不会在意仙的称呼,占据一地,割据称王,才是本色。   宋青衣咋舌道:“沈师兄这可如何是好。”   沈炼神色不乱,以他今时今日的能耐,虽然远不能抵敌这种级别的大妖,但如此情景下,还是有逃生的机会。   不过他看宝月尊者,颇为平静,暗中猜想其可能有所准备。   此前满山遍野的佛灯,绝非无意为之,不然适才那滔滔海水涌上来时,佛光也不会凝聚收缩得如此快。上可撑住妖云不使下坠,四面还抵住海水侵袭。   虽然佛光黯淡了不少,终究没有告破。   沈炼没有贸然出手,毕竟是神仙级别人物打架,掺合进去,未必能带来帮助。   他缓缓回道:“青衣道友如今事情紧急,你可能联系到象山真人?”   宋青衣苦笑道:“恐怕是不能,上次那一炷香用了,我便没了能跟师尊联系的手段了。”   沈炼嘴角一抽,颇有些无奈道:“既然那东西这么珍贵,你怎么就用了。”   宋青衣道:“我出来时,师尊就跟我说过,当用则用,那时候我觉得可以用,便使用了,况且即使联系到我师尊,可他有时候会闭关参悟大道,与世隔绝,纵然祷告给他,也未必能够回应。”   沈炼深深看了宋青衣一眼,轻声道:“我明白了,象山真人果然高明,你能轻易用掉他给你的那一炷香,足以证明,你内心能摆脱对他的依赖,而今陷入险境,生死难料,怕他也不会来,欲承大法,先受其难。”陆九渊那等人物,怎么会无下限溺爱弟子,他所作所为必然是有深意的,宋青衣得他看重,当然有不同寻常的特质,沈炼比他多走几步,可是宋青衣未必不能后发先至,赶到他前面。   宋青衣闻言之后,道:“其实沈师兄你所言,我自是明白,到时候如果我真的难脱此难,你先救七秀吧。”   他淡淡瞧了七秀一眼,此时神态已经有所变化,不同于过去的洒然跳脱,颇有几分沉着。   他称沈炼师兄,跟称陈剑眉师兄一般意思,视其为达者,其实宋青衣哪有外表那般万事不关心,眼睁睁看着沈炼入道,他不是没有想法的。   七秀恍然未觉,只是注目佛光外的海水,碾压佛光,使其形状不断扭曲变化,海浪冲击,就像是重锤敲打。她忽然道:“这外面的海水都是一元重水幻化,若是我练成净瓶就好了,一定能将它们都收了。”   那海水分开,中间出现个身着鎏金华服的公子,自然是海公子,他微微一笑,声音穿透佛光,说道:“宝月今天将舍利交给我,我马上就走,不然涂炭生灵,你也有责任。”   这话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同时无赖霸道。   宝月尊者轻笑道:“你要舍利,给你便是。”   海公子闻言后,目光闪烁,隔着老远,众人都能看到丝丝寒芒,摇摆不定,道:“你若是想玩什么花样,我就发狠杀了这五千里方圆的秃驴。”   宝月尊者瞧着海公子,淡淡道:“我平生不打诳语。”   他接着道:“冲霄将舍利请出来。”   这时候一个年岁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僧人从寺内走出来,头皮光亮,不想寻常僧人剃度后,会出现青皮,发根尽皆不见。   沈炼望去,认得他,正是许多年未见的凌冲霄。   虽然早从苦慧那里知道凌冲霄出家为僧,这时候见到,心中不无感慨。   早岁经历,如云烟一过,自不留痕。   凌冲霄来到宝月身边,看起来到像是宝月尊者师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盒,上面有复杂的道文,跟着凌冲霄手上亮起月白光芒,全然注入铁盒之中,盒盖缓缓打开,登时光明漫天,如若白昼。   许许多多‘卍’字符文,好似萤火一样,飞溅出来,在空中游走不定,同时令人心生祥和,不复起斗争之心。   这时候弘真看道这佛祖舍利后,眼中露出复杂神色,随后喃喃念咒,忽然之间沈炼身上就冒出一道幽光,速度疾若闪电,霎时间就将舍利吞了进去。沈炼乍然逢此变化,首先看向的便是弘真。   同时内心那股剑意跃跃欲动,目中生出细密如丝的剑芒。   幽光快得不可思议,似乎连宝月尊者都没反应过来。   任由他卷住舍利,将其吞进去,海公子大怒道:“尔敢。”   同时天上妖云涌动起来,欲要摧毁整个金光寺。   忽然满空中,生出朵朵金色菠萝花,澄澈明净,好似无上佛国降临。   同时天外一道刀光飞来,这一刀出现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吸收了乌云之上所有月华,同时刀意在前,锁定住乌云中的九头妖王。   使出刀光之人,是个独臂僧,面色祥和,隐约可见一丝微笑,悠悠禅唱,震荡虚空,令那些金色菠萝花,都不住颤动,生出难言的韵味。菠萝花竟然先于刀光落入乌云当中,当真是一下子‘扫得云开见月明’,那些乌云眨眼间便溃散。   面对这无可匹敌的一刀,九头妖王狂笑一声,浑身骨肉炸响,如虎豹雷鸣,挥起一拳,在虚空不断延伸扩大,直直往刀光撞去。 第114章 云波诡谲   九头妖王以肉身之强横,直接硬憾刀光,无数金色菠萝花,消融妖云后,朝他席卷,还没靠近他身边,便被震散。同时九头妖王身周,发出风饶水荡般的轰鸣声。   拳头轻颤,法力似潮狂涌,两相纠缠在一起,冲霄的威压,连天上明月都好似被撼动,泛出淡淡波纹。   出刀之人自是慧可,他在无声无息间精进,虽然独臂,刀法之中的天地法意,无比锋利,似能破开一切。明王寺行走的大法力,于这一刻展现出来。   面上无恐怖无忧虑,刀光一起,似有往生极乐的安然心境乍然出现。   又有无上甚深法力在其中,震动虚空,如龙腾九天不可抑止。   刀光灵动,超乎任何人想象,轻微一扭,生出难以言喻的变化,如月色般的刀光,骇然间如灵蛇曲身,缠住九头妖王整个手臂,光明大涨,顺势就将九头妖王身形掩盖。   天空中刀光如龙,光明遍及虚空,而其中九头妖王身形不断暴涨,若巨灵雷神,周身轰鸣,不断生出音爆。妖王的法力神通不可思量,但慧可降魔手段亦是精妙无双,两人在虚空恶斗,难分难解。   同时这边吞噬掉舍利的物件正是那欹器,从中飞出一道血光,当空滴溜溜打转,那血光分化,成无数丝线,落入人群修士以及凡人中,好似一个火药的引子,那些人登时整个身躯爆炸,化成滔滔血水,朝宝月尊者侵染过来,这时候海公子怒哼一声,一元重水幻化的法力已经冲破佛光阻隔,幻化成一张大手,朝那欹器抓去。   那欹器轰然爆裂,散成无数缕青烟四散而去,其中一颗佛舍利看着便要跌落血水当中,海公子一元重水幻化的大手,往前一伸,就把那舍利抓住,收了回来。   海公子看也不看九头妖王,便欲收了海水,立即离开。   宝月尊者俊秀的面容,生出一抹难言的笑容,目若莲华,神意将海公子锁定住,令其生出大千世界,无处可逃的错觉,同时其光洁脑袋后面冉冉一道光轮出现,十分皎洁,其一指生出,流出片片紫色氤氲,登时融在血水中,那血水一沾即退,同时分成无数等份的血色人影,四处朝修士和凡人扑过去,惊起阵阵惨叫声。此时还真道人和白石道人不得不出手,玄清一气形成无数尖锐的小箭朝血影刺去,同时白石道人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向广场飘去,画中生出巨大吸力,将那些血影吸走。只是不少血影扑到修士凡人身上,多出了生力军。   宝月尊者没有注目血水生出的变化,释放的紫色氤氲如云烟过去,生出两条紫色绳索,朝海公子足下绞去。   沈炼此时依旧注目在弘真身上,但见得不少血影朝他飞纵而去,他奋起金刚神力,将那些血影击散,而人且战且退,堪堪要出了金光寺之外。   这时候一道剑光,乍然从虚空生出,径自往弘真而去,弘真见状神色大变。那剑光来得迅速,可没有直接将他斩杀,而顺势往他身上一转,跟着一道血影凭空从他身上抽出来。   那血影浑然不惧剑光,微微轻颤,便欲化作血光遁走,这时候宝月尊者低哼一声,手上结出一个宝诀。   登时那血光之中,骇然生出金光,血光出现刹那间凝滞,同时从血光中一颗金色舍利飞出来,融入宝月尊者月色宝轮当中。   宝月尊者立即佛光大盛,海公子见得这边也有一颗舍利子出现,心下迟疑,神识一察刚才卷走的舍利,刚一触碰,那舍利就溃散掉。   海公子冷声道:“好个‘李代桃僵’,连我都瞒过去了。”‘李代桃僵’是极为高明的道家幻术,几乎能以假乱真。   宝月尊者淡淡道:“我可不会什么道家仙法,瞒过你的也不是我。”血光来历,他也知道一点,现如今自有血光的大敌对付他,宝月尊者就专心对付海公子了。今日种种要紧事,都不及度化海公子重要,只要能把他留下,佛心宗必然又得一大臂助,这金光寺的道统承继,也有了着落。   海公子暗哼一声,不再言语,今天这趟水算是浑了,老贼秃也不是要放他离去的样子,而他现在离开,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背后海水中,登时化出无数妖兵,将金光寺团团围住。   足下海浪滔滔,任是宝月尊者的紫色氤氲神秘莫测,硬是突破不了海浪半分。这一元重水,最是法力惊天,若是海公子到了遁破大千的境界,一滴便可化江海,同时亦能将一海之水,练成一滴,到那时候人间也没人制得住他了。   两者法力比拼,于无声处,别有凶险,同时海公子冷眼放出寒光,背后滔天海水中,有无数妖兵冲出来,意图血洗了金光寺,就算达不到目的,至少也得乱一乱宝月心神。   他心中殊无慈悲之意,况且人类死的再多,都跟他毫无干系,宝月跟他交手多次,两者知根知底,况且今日宝月尊者铁了心,不放他走,他哪里还会有别的顾忌。   那些妖兵皆是海公子炼化,没有自我意识,但也有不少法力堪比入化修士,妖兵妖将,数量众多,即使还真道人这些人物,面对铺天盖地的妖兵,也颇感到有些棘手。   若非众目睽睽之下,还真道人都想直接离去,毕竟就算将这些妖兵妖将一网打尽,最后功劳还落不到他头上。   今天宝月不管是有意无意,反正是摆了他们这些人一道。   另外一边,血光忽然凝滞时候,剑光看准机会,将血光裹住,同时往金光寺外一带,似乎要到别处去。   沈炼看准剑光去向,长身而起,同时出声道:“青衣道友我有要事,你们保重。”   他一步踏出,人化清光,紧紧追着剑光而去。同时心中生出欣喜,陈剑眉果然尚在。缘故就在那欹器异动时,沈炼便有把握将其困住,只是忽然听到陈剑眉的声音,让他放其出来。 第115章 神清玄气元妙剑阵   那自沈炼身上飞出的欹器,乃是上次在月陀国国都中,沈炼偶然在其中一条古玩街上的一家店里看到,那店的名字叫‘知行斋’,斋主人是个中年文士,给沈炼印象有些深刻,那人气度清雅,且又博学,还向沈炼考较欹器的来历,说沈炼能答出来,店主人就把这东西送给他,当然沈炼也轻易说出其典故来历,那文士也就将其送给了他。   而这欹器沈炼愿意收下是有缘故的,其‘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的特征,颇具玄妙,对他领悟丹道颇有启发。没有那次启发,沈炼在与朝小雨交手中,怕是还不能尽数勘破还丹的奥秘,或者即使能还丹,也很难做到真正的圆满。   没想到这玩意居然被人做了手脚,且能瞒过他的灵觉,不过做手脚之人,怕也是不敢妄动,直到今日到了金光寺,那佛祖舍利出现时,才骤然发难。   沈炼之前一直在注意弘真,发现欹器异动时,弘真身上有股特殊法力波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便觉得两者间有联系。   他本欲施展法力镇压,只是跟他融为一体的那得自元清祖师的剑意,传出陈剑眉的声音,教他将其放出去。   才明白陈剑眉仍在世间,当然陈剑眉也不是化身这剑意了,而是以某种秘术,跟他体内剑意互为感应,将信息传递给他,同时不教人发现。因为元清祖师的法意,陈剑眉早已经参悟多年,有什么以此剑意为凭借,传递心灵讯息且不被第三者发现的精妙手段,并不稀奇。   不然在场高人众多,更有海公子、宝月尊者这等人物,怎么能瞒过人。   如此种种,线索一点一滴联系起来,沈炼哪里不明白那知行斋的中年文士有问题,同时弘真是传话给他,请他来金光寺的人,虽然说是奉命于慧可,但结合刚才的事情,弘真其本身亦有大问题。   况且欹器是从他这里飞出,最后卷走舍利子,追究下来,他也逃不了干系,弘真反而置身事外。   最后不知那卷走舍利的人物,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一时间瞒过海公子,还把真正的舍利放到了弘真身上,只是陈剑眉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虚空中忽然出现的剑光正是陈剑眉以无形剑诀暗自埋伏,然后突然发难,迫出下暗手之人,亦正是那道血光。   可陈剑眉在虚空暗藏剑光,若说是能瞒过宝月尊者这东道主,是绝然没有可能的,尽管陈剑眉的无形剑诀,已经到了鬼神难测的地步。   剑光是出自陈剑眉,里面的血光自然是陈剑眉要对付的人物,且很大可能便是当初知行斋那位中年文士。   同时沈炼看到血光,豁然觉得其跟当初在杀生观,暗自夺取他法力,想要取代他的那个血衣少年气息有些许相似。   他动身追上来,本就是为了弄清迷惑,同时更是为了看有什么能帮到陈剑眉的地方。   沈炼正迟疑要不要立刻上前帮助剑光压服血光,此时有人道:“沈炼切莫乱动。”   这正是陈剑眉的声音,只见到自右边忽然出现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道人,负手而立,在虚空中,道袍沙沙作响,神色冷然瞧着剑光中的血光,伸出一指,登时有炽烈的白光从指尖出现,千百气剑,轰然而至,同时裹住血光的剑光消散,而血光也被困于千百气剑结成的剑阵当中,左突右冲,终归出不去。   这剑阵是记载于无形剑诀里面极为高深的绝学,又唤作‘神清玄气元妙剑阵’,以千百气剑结成剑阵,困杀人肉身神魂,厉害非常,自来无人能在地仙以下的境界,单独布下此剑阵。   陈剑眉能够以自身剑气布下此剑阵,已经超越了青玄历代剑修一道的祖师未成地仙之前的成就。便是天地间的剑修中,论起对剑道的领悟,陈剑眉亦是顶尖。   陈剑眉负手而立,瞧了沈炼一眼,道:“这次要不是你,可困不住师叔这部分元神。”   沈炼身子一动,就到了陈剑眉身侧,有清风拖着他,使他立于虚空,反而陈剑眉没有任何法力波动,驱使元气,使自己凭虚驭空,而是直接违背大地引力,在虚空如若闲庭信步。   沈炼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剑眉指着血光,面上充满冷意道:“这里面是掌教的师弟衍虚的部分元神,算起来我们还得称呼他一声师叔。”   血光在陈剑眉气剑布下的大阵中,虽然冲突不出来,也不见得窘迫,还有神念传出来,幽然道:“小眉儿,我出青玄时还没有你呢,有这么不敬师长的么。”   陈剑眉冷笑道:“你早已经是青玄叛徒,莫说是我,青玄任何一个人都不用对你有多尊敬。”   血光发出叹息声道:“是么,采薇和三问定然还是念我好的,洪千崖没我为他去极北之地,寻得仙丹,能还丹么,葛渊当年若非我指点,现在已经是冢中枯骨,青玄之中,我确实有对不起的人,可是对不起我的,也大有人在。”   陈剑眉淡淡道:“这话你留着将来对他们说吧,不过你要找三问师兄,还有点麻烦,怕只有送你去九幽才能见到他。”   “原来三问都已经去了,这孩子有些死板,不是修道的材料,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该坐化掉。”   “你也不用着急,今天你这部分元神要是被我灭掉,怕再也逃不出紫铃师叔祖的追杀了。”   血光出现变化,最后凝结成人形,正是中年文士模样,只是一身血衣,看起来好似阿修罗王。   他浑身有层薄薄的血色光膜若隐若现,将那些剑气迫退,仍旧从从容容,风度过人,目光穿过重重气剑,看向二人,悠悠说道:“自碧云之后,终于再出现一个以太虚神策还丹的人了,而无形剑诀能够练到小眉儿你这地步,虽已经前有古人,怕以后再难有来者,你若是再能破妄而出,天地间还有几人配做你对手。”   陈剑眉口中掌教的师弟,亦算二人的师叔,衍虚真人,瞧着二人,侃侃而谈,丝毫不像是被困住的样子。   沈炼暗自凛然,按照陈剑眉的说法,现在困住的只是此人部分元神,但是元神按理说只有成就长生的地仙中人,方能练成,也就是需要破妄,方才能够有元神。   若是如此,哪怕是只有部分修为,陈剑眉要对付他也很艰难,而且这人纵然高深莫测,之前更是在知行斋瞒过沈炼,但现如今并没有给沈炼生出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陈剑眉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衍虚,缓缓道:“你又何必做出这指点江山的样子,若是你已经勘破空有,掌握虚实,凭借‘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神妙,也不会被紫铃师叔祖追杀了。可惜你如今尽管取巧练成元神,分化神识,化身千百,可到底比不得真正长生真人,能神游万里,有焚山煮海的法力。今天灭了你这部分元神,算是我对掌教的一点回报。”   衍虚淡声一笑,瞧着沈炼道:“沈炼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种不安全感,今天你若是帮我一把,我就把‘他化自在天魔妙法’送给你,有此法傍身,你也看到,小心一点,天地间再无人能将你抹杀掉,料来你也不会不踏实了。”   他目光平静,说出的话,颇有些异想天开。可是沈炼忍不住心中泛起涟漪,他纵然向来风轻云淡,可是内心着实有种不安全感,这是源于他是穿越而来,且《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来历不明,沈炼本身那不知名的父亲,以及苏先生主动传他‘有无相相生剑气’,皆让他心中有所迷惑,且觉得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故而他一直不断提升境界,求道意志坚定,隐然间也有这一丝隐秘的不安全感在驱使。   他平日里都将这念头埋藏在最深处,从没有表露半分,即使入定时,浮现杂念,都不会将这念头显化,可是却被衍虚一语道破。   这正是‘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厉害之处,其练到极致,自然成就天魔法身,来往三界,即使佛陀都不能消灭,最善于勾起人心隐秘的思维,加以利用,使其一念坠入无间,沉沦六道,不得解脱。   陈剑眉没有插口,他心意纯一,纵使天塌地陷,都会朝着自己的目标去施行,没有什么杂念,此亦是他过人之处,能在剑道成就惊人,自是分所应当。   只是沈炼不同,他天资高,也有毅力,但是心思并不算得纯一。   道心不纯,纵然能走到高处,也到不了巅峰,这是亘古以来前人总结的经验,虽然沈炼迈过了还丹这道坎,并不代表今后的那些艰难关口,也能如愿迈过去。   陈剑眉并不急于动手,在他看来,衍虚最擅长抓住人心破绽,这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找出沈炼心底深处的一丝破绽,总比将来沈炼成就更高之时,单独遇上别人,再被人针对,要好得多。 第116章 青霄   毕竟陈剑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沈炼是青玄当中,除他之外,最有资格破妄的人物,证就长生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静待沈炼如何回答,神态不疾不徐。   他的反应也在衍虚预料当中,陈剑眉的道心他是抓不住破绽的,可是只有尚在天地间,做任何事都有迹可循,人没有破绽,可是世事变化万千,总有可乘之机。   衍虚以沈炼为突破口,自然也顺带拖住了陈剑眉。   沈炼略为沉吟,轻声笑道:“衍虚师叔你当初送我欹器,这件东西想来你还是有所挂记,而欹器是给宽待赦免的人用来警示自己的器具。   你内心之中,是否也为过去所做之事,有所悔恨呢,纵然你自己不这么认为,可往往无意识的举动,恰然是真实内心写照。”   他不答反问,如若神来之笔,且又如羚羊挂角,出人意表。   这时候沈炼以内心剑意呼应陈剑眉,虽然没有传递什么信息,可是陈剑眉悠然心会。   衍虚料错了这点,没想到沈炼会反问一句,心中生出刹那的犹疑,此际围绕在他身周的剑阵,发出森白的剑光,如同滚滚江河,霎时间将其淹没,连周身那层血色光膜,都没能抵抗半分。   剑阵发动,犹如山崩地裂,气势惊人,凌厉至极,光芒只把这半边天都渲染为白昼,腾腾的杀气,冲霄而起,连月光下,偶然过来的白云,都给搅散。   瞬息之间,衍虚化身,已经千疮百孔,其化成细密的血烟,意图从剑阵中钻出来,这时候沈炼神色冷然,一缕剑气,早就候着,霎时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连虚空都生出颤响,滋滋之声不绝,剑气注入剑阵,顺着剑阵灵机变化,查漏补缺,那血烟遇到剑气,好似积雪遇到暖阳,没有半分抵抗的能耐。   但是血烟纵然被沈炼的剑气击溃,还是有一抹血色,若隐若现。   陈剑眉冷冰冰的面上,勾出淡淡冷笑,其手中多出一把长剑,如若天光清水,不带半分杀气,纵跃而动,凌空绝刺,连最后一抹血色都消弭得干干净净。   血色抹去,虚空干干净净,清凉如水的月华,流动在虚空中,覆盖在沈炼淡蓝色道衣上。   而陈剑眉一身白衣,如白云一般,干净利落,只是月光落在其菱角分明的面上,好似触碰到了冰雪,折射出幽寂的冷意。   “陈师兄我想回青玄了。”沈炼注目在无穷远的天际,忽然冒出一句。   “回去做什么?”陈剑眉负手抬头,仰观那轮圆月,神意清寂,丝毫没有因为消灭衍虚部分元神后,生出欣喜。   “想看望掌教,况且掌教也说了,我还丹之后,便可归山。”沈炼低声说道,他其实没有半分热衷于世间的争斗,相比陈剑眉那种不惧一切,一剑斩尽恩仇,沈炼更愿意自在逍遥天地间,不沾红尘是非因果。   沈炼接下来只想做两件事,问出若兮的下落,同时找到救治张若虚的办法,如能在此期间,证道长生,自是最理想的状态。   陈剑眉默然一会,随即淡淡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何必跟我说。”   他身化剑光,倏忽间就掠破长天离去了,也不知要去向何处,月光下的夜空,只有几许淡淡的白云飘浮,冷幽幽的,令人心中生出千百滋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炼一声呼啸,过了好一会,阡陌和小寻自远空飞来,一人二鸟,径自随着清风,亦认准一个方向去了。   沈炼也不打算再回金光寺,更不准备跟宋青衣道个别,尽管金光寺或许还有些危险,但沈炼相信宋青衣能面对那些困难。   若是这点小小的坎都迈不过去,他怎么能做陆九渊的传人。   沈炼愿意交朋友,可不希望几十上百年后,那些故人跟他已经有了天渊之别。正如宋青衣改口叫他沈师兄,何尝也不是因为两人修为差别太大了,纵有初心不改,难耐世事斗转星移。   ……   瀚海国外,也正是沈炼初来时,经过那片藏有蜃妖的荒漠,此际无边无际的黄沙中,突兀地便出现一个血色衣袍的道人,月光落到近前,却又看不清他面目,或者说他没有面貌。   这是个无面道人,只是若有人目光一直注意他,便会发现,他那没有五官的脸,上面似有重重幻影,忽而少年,忽而中年,忽而老年,有时候像是虬髯大汉,有时候白面无须,有时候一身文雅,有时候身上有彪悍匪气,不一而足。   无面血袍道人一出现,便有一根净竹从天上直直落下来,陷入黄沙当中,那荒漠没有灵气,没有水源,可是净竹一落下,就生出一片竹海,将无面血袍道人困入其中。   血袍道人面容几经变化,身形蠕动,好似水韵光华,最后变成一个身着淡青色羽衣的年轻道人,形貌颇有些清逸,只是嘴唇有些薄薄的,看起来像是无情淡漠的人。   年轻道人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可置身忽然出现的竹海当中,没有多大惊慌。   竹海之外,亦同样出现一个青色道装的少女,即使远远隔着竹枝竹叶,年轻道人都能感受到对方冷若寒冰的眼神,教他心底发寒。   青色道装的少女,说道:“衍虚今天你逃不掉了。”   衍虚注目青色道装的少女,对方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师叔紫铃仙子,世间少有的强者。   正是这么一位看起来有些冰冷的少女,足足追杀了他五年,令他没有半刻放松心神的机会,只能藏觅人潮人海中。   这五年是衍虚一生中最狼狈的日子,在数百年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但是时光重来,他也是不会改变什么。   当紫铃仙子化身青色道装的时候,只要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另外的人格正主导她。   紫铃仙子不是剑修,可是转变成这个人格之后,她的剑术不比世间任何剑修逊色,甚至犹有过之。这个人格还有别的名字,叫做青霄,而这个称呼,最早是碧云告诉他的。 第117章 性似浮云意似风   碧云是紫铃仙子的徒弟,亦是顾采薇的师尊,沈炼是顾采薇代碧云收下的弟子,作为太虚神策又一位传人。   当然碧云的死,跟衍虚也有很大关系。   以她太虚神策还丹的修为,若非衍虚这至亲至今之人下手,别人又怎么能令她道陨。   衍虚当初并没有从碧云那里得悉太虚神策的奥秘,因为那时候他还不够强,更重的是,碧云那时候是除清水祖师、紫铃仙子外,唯一一位以太虚神策还丹的人。   很多人都认为她比张若虚以及他更有希望得道。   可惜的是,得道不但需要天资、机缘,还得有那命。   其实碧云是第一个发现他修炼‘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人,她这一生很少做错事,最大的过错,便是对他有情。   衍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无情的人,纵然那时候他对同门都很不错。   自从修行‘他化自在天魔妙法’,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将魔种悄然在那些他并不喜欢的同门身上种下时,衍虚起初有种莫名的快感,直到后来他能够将那些人变成自己化身后,他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将门中所有人都练成化身。   等到那时,青玄上上下下虽然看起来人很多,其实就他一个,一定很有趣。   他真的只是觉得有趣。   不同于同门自来受到的观念,修道便是道心纯一,不受外物迷惑,最后得天地之道。   衍虚只是将修道作为一种手段,他很理解其余人修道的模式以及心理,但他不屑于当一个清苦的修士,或者说专注于修炼。   在他看来修行带来的能力,以及悠久的生命,能让他实现种种匪夷所思的事,这才是他修行的缘故。人世间有太多的事,值得他在世间沉沦,值得他追逐,天地宇宙间仍有无数奥秘等他去探索,那些东西可比一心一意的修行,感受修为的增长,要有吸引力得多。   碧云对他有情,便是因为他这一点不同于其他修士。许多修士心中只有道,唯独衍虚他向往别的东西,这一点给碧云很是不同的感受。   况且衍虚是真正的天才,他做什么事都比别人快,做的也更好,修行任何术法,都能在极短时间内掌握,并明白其精义。   他在门中甚至有小道藏的称号。   沈炼曾经在门中给许多人讲过他对修行的理解,指点过不少同门,但这些衍虚都做过,且做得更好。   青玄在百多年前的一段时光里,盛极一时,出了不少优秀的弟子,跟衍虚关系很大。   这是碧云佩服的,所以碧云也想不到,衍虚是那样无情的人。   前尘往事,俱如云烟,衍虚只是刹那间生出这种回忆。   青霄不掺合半分感情的冷漠声音传进竹海,“回忆够了么。”   衍虚望着青霄冷若清霜的倩影,笑道:“师叔,我一直听说,人在要死的时候,能够在极短时间里回忆一生过往,现在看来是真的。”   青霄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没有情绪起伏,一缕剑光乍然生出,天地万物,连同竹海、月光,都似乎罩上了薄薄的寒霜,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动弹,除了那一抹似乎永远不会终结的剑光。   净竹生出的竹海,对衍虚有极大的克制作用,尤其是在他损失部分元神后,令他失去了‘他化自在天魔妙法’那种随心意变化,能借世间一切法的神妙。   衍虚清晰看着那剑光无声而来,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的眼中清晰出现青霄与剑气融为一体的身影,隐隐约约见,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碧云。   师徒二人本身就有相似的地方,不同的是,青霄果决,冷漠,一旦做下决定,就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虚空好似成了水体,泛起丝丝涟漪,出现颤鸣声。   这是‘一剑碎虚’的剑术,若有神圣仙佛凝结道场、神国,这种剑术就可以将其道场神国,碾碎为微尘。   青霄的‘一剑碎虚’还未到登峰造极,但是剑光之下,便是衍虚遁出心念,穿破空间,也逃不了剑光的追杀。   ‘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本就是极为擅长利用心灵力量,穿梭空间的道法,但是遇见‘一剑碎虚’,自带破碎空间的能力,亦是无处可去。   青霄的寒冷剑意,比剑光还先到,衍虚似乎再也无法生出一个念头,任由剑光刺中他的眉心,跟着整个人外表结出冰霜,然后轰然间化为靡粉。   青霄淡漠的眼神并没有注视在靡粉上,而是看向自己的影子,似乎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她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沮丧,接着一剑狠狠刺中自己的影子,连同斩落了自己一部分修为,那影子很快从她足下分离出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融进了月光中,想要逃离。   可是影子背后剑光,又像是另外的影子,一直跟着它。   在短短刹那间,剑光不知出了多少次,令本来单薄的血影,越来越淡,直到肉眼再也看不见影子,只剩下清冷幽寂的月光。   后来月光突兀间就消失了,虚影罩住了整片竹海。   青霄来不及判断是否已经完全消灭了衍虚,而是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上是一座山,足有千丈高的大山,狠狠压下来,天地间似乎已经无处可去。   漫空响起了悠悠不绝的道歌声:   “性似浮云意似风,飘流四海不停踪;   夕在东海观皓月,朝临南海又乘龙;   斩吾见我了真性,欲参妙行登远峰;   一招踢翻金炉鼎,不在三界五行中。”   大山无情压下来,将竹海碾碎,同时将青霄压在山底。   可是跟着那大山就一阵晃动,轰轰之声不绝,从山底到山腰竟然活生生破开一个大洞,一道剑光犹若惊虹,冲了出来,往长空一刺,却被一道黄光挡住,剑光根本不恋战,一击不中,随即就飘然远去。   最后只听得青霄冷冰冰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道:“太岳真形诀,登峰道人,迟早我要杀上太苍山,灭了你广清满门上下。” 第118章 飘流四海不停踪   青霄剑光遁走后,虚空出现了一个明黄色衣袍的道人,胸口绣着八卦,瞧着青霄远处的方向,淡淡一笑。   即使青霄放下狠话,要灭广清满门,他也不当回事,除非她到了遁破大千的境界,堪比陆九渊那老怪物,不然哪里能做到此事。   只是青霄到底厉害得紧,今日虽然算计她一朝,令她至少得修养五十年方可恢复如初,可仍旧没伤到她根本。   不愧是能两次证道长生的绝顶人物,登峰道人心下感慨。   自来多少仙佛人物,一旦转世,大都在轮回中挣扎,再也难脱身出来。而最容易成道的时候,就是轮回第一世,这时候灵光还没有完全昧去,可是这时候多半能忆起前生,破妄时候,前生的经验反而成了阻碍,许多人都困守此境界,最后突破不了,再次入轮回当中,也不知道多少年后,方能再次得道。而那时候,自己也不再是自己了。   当然不是所有的仙佛都证道困难,这些坠入轮回,再难成道的,都是地仙、鬼仙、神仙、人仙之流。   若有仙流中人能遁破大千,必然得证天仙之道,若是这等人转世修行,自是一路坦途,破妄都不是困难。   只是天仙转世一般不是因为道陨,而是因为有未了断的因果,需要化身人间走一遭,其亦很少会回忆起前生,更像是焕然一新的独立个体。   但是若因果未曾了断,就不能遁破大千而去。   其实如他们这等地仙之流,击败容易,真要打杀掉,可真是艰难无比,活的久了,总会有些出其不意的保命手段。   今天能伤到青霄,结局也不算太坏,至少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少掉一个麻烦。毕竟要算计到仙佛之流,大都需要一定的机缘巧合才行,为了动刚才那次手,登峰道人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方才功成,即使如此青霄仍旧能在那种情况下,反击他一下,并脱身而去。   登峰道人一挥手,那千丈高山,就化为一道流光,钻入他袖中,只是平沙茫茫出现个巨大天坑。   他自不会料理这些,足下生出一朵祥云,自往太苍山归去。   黄沙深处,有一只独脚水蛇,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有丝丝血色,这是蜃妖,只是似乎与别的蜃妖不同,荒漠中残余的灵机,逐渐以十分隐秘的方式,缓缓向他聚集,有些同类经过它身边,也被它忽然一口吞掉,取了其一身灵力。   最后蜃妖不断蠕动,成为一团血肉,最终长出一个人的样子,正是衍虚。   对于新生的躯体他似乎不是特别满意,可还是悄然从地底出了荒漠。   这时候东方拂晓,一缕阳光,挂在其嘴角,勾起特别的弧度,似笑非笑,他身上的气机已经削弱了许多,可是眼睛澄澈无比,一条蜃妖幼体,缠在他指尖,衍虚吐了吐舌头,像是要吃它的样子,吓得这只小蜃妖缩了缩脑袋。   衍虚低声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下子,暂时不用担心再被师叔追杀,广清也到了开收徒法会的时候,我也该去拜师了。”   他轻轻摸了摸这只小蜃妖,低语道:“《太岳真形诀》可真厉害,但我偏偏不喜欢,你说我该去广清仙派学点什么。”   小小的蜃妖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盯着衍虚清澈的眼神,上面有它的样子,或许这是它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长什么样,当然它也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水蛇般的小东西,就是它自己。   衍虚颇为悠然的选了个方向走出去,这时候他还是赤身裸体,看他神态又仿佛将天地当成了衣衫,并不觉得羞耻。   ……   再一次踏足青玄时,沈炼感到一种难言的踏实。   只是现如今,青玄愈发冷寂了,冷寂的令他心中有些伤感。   沈炼从没有见过青玄山下雪,可是如今青玄五峰,都染上了皑皑白雪,主峰太乙更是遍地银白。   青玄殿就在白雪中,寂然而立,亘古幽邃。   守在殿外的是景清童子,还有顾采薇。   他的师姐顾采薇依旧如过去一样温婉,可她的神色间,流露出一分凄然。沈炼心中免不了有些许不好的打算,上前问道:“师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顾采薇瞧着沈炼,现如今沈炼看起来浑然如玉,神气往复,没有丝毫滞涩,双眸湛然,其中最深处又似乎隐藏难以言喻的幽玄气息。   这种眼神,这种风采,她似曾相识。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碧云真人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只是那时候的记忆浮现脑海,没有眼前沈炼在目前这样生动。   掌教没有看错人,沈炼更是以超乎她想象的速度,还丹成功。   顾采薇柔声道:“你进去吧,掌教一直在等你。”   景清童子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注视了一下沈炼,又复看着远处的雪。这些雪是因为张若虚动用了前代某位师长遗留下来的冰魄玄光,冻住了自身,保留住最后一口气,等沈炼归来。   因玄光的气息流露,才导致了青玄五峰,都被积雪覆盖。景清其实特别不喜欢这种天气,他是蛇类,流着的血是冷的,当天气特别寒冷的时候,他是一动都不想动,这时候该冬眠才是。   所以张若虚体谅到这一点,让顾采薇来守着,等沈炼归来。   可是不知为什么,景清不打算去找个地方大睡一觉,也在这里等着,他甚至有些不希望沈炼再回来,因为那样的话,张若虚就该解冻了,也当真正离去。   他到底是见惯生死的,可不止为什么,真正到了面临张若虚要离去的时候,忽然有些舍不得。   看来即使蛇性冷漠,跟人类在一起久了,他多少生出了点点情感。何况张若虚从没将他当成妖,而是真正当他是朋友,这是一种特别难言的感觉。   沈炼不清楚景清在想什么,只是从这一刻起,他心中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也是他很难面对的一件事,那就是待他极好的张若虚,可能就要羽化了。 第119章 本性如此   以他的才智,足以推断出张若虚早已到了弥留之际,只等他回来,交代一些没交代的事。   难怪张若虚要让他还丹之后才准归山,因为张若虚并不想因为他,影响到沈炼的心境,阻碍其还丹。   殿门打开,涌出一股寒气,沈炼都打了一个激颤。   以他目前的修为,尚且有此感受,可见这寒气是有多么冷冽。   步入大殿之中,沈炼看到原本张若虚坐着的石榻,结出厚厚的冰层,而他就在里面,安然闭目。   沈炼到了石榻面前,缓缓跪下,极为认真的叩首。   张若虚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包裹身体的玄冰,忽然消解,他这时候的模样,看起来就跟三十出头一般,黑须黑发,神仙风姿。   只是紫金色的道袍,着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稍稍大了一点,其实是因为他消瘦了。   张若虚叹息一声道:“真是痴儿。”   沈炼道:“弟子无能,让你老人家费心了。”   张若虚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可是这一代最有能耐的孩子,我也没有为你费什么心,只是做了一些作为掌教应当做的事。”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张若虚未曾有过什么厚此薄彼的心思,况且大道也不可假他人而成就。沈炼能有今日,更多靠的是自己的缘,自己的心智,他不过顺水推舟了一下,实是算不得有什么很大的贡献。   最后张若虚望向殿外,轻声道:“其实我也不单单在等你,也在等剑眉。他既然不回来,自然是无意掌教的位置,沈炼你愿意担当么,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沈炼心中震动,才明白为什么陈剑眉不回来,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什么。陈剑眉愿意为了张若虚的事,去算计衍虚,但他并不想接任掌教,因为他不是那种性情,尽管他最有资格,继承张若虚的掌教之位。   这一点而言,青玄没有任何人比陈剑眉更具备当掌教的资格,可显然陈剑眉放弃了。   “沈炼愿意。”他仅仅略微犹疑了一下,就答应了,在这种时候,沈炼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   他本可以有许多理由来推迟,而事实上他也算不得特别合适做掌教。   可纵有这些缘故,落在嘴边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终沈炼还是答应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如何能拒绝,纵然此事再难,他只尽力做好便是。   张若虚目中闪过丝丝涟漪,最后只化成一声轻叹道:“你跟他们太不同了。”   他起初是觉得沈炼和衍虚有些相似的,因为两人才情都很高,也都非那种一心求道的人,长生在两人眼中更像是一种需要,而非最终目的。   沈炼有艰苦卓绝的毅力,可并不反应他求道纵死心如铁。这是和陈剑眉不同的,亦是张若虚一直以来有些担忧的地方。   因为没有纯粹的道心,要踏入最巅峰的境界,就格外艰难。衍虚和沈炼在这一点也是相似的,但最终两人还是有所不同,沈炼有对生命的热枕,而衍虚却把人生当做游戏。   沈炼道:“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知道自己总有些放不下,可也未曾想过放下什么,做自己,挺好的。”   他是对张若虚的回应,也是对自己的回应,既然做不到道心如铁,何不如顺其自然。   张若虚淡淡道:“其实青玄的法旨本就是‘欲修其行,先修其心’,你心如此,怎么又能强行改变,掌教需要做些什么,我也不向你解释了,这些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我就讲掌门法印传给你。”   该问的已经问了,张若虚自然不会如凡夫俗子,做儿女姿态。   同当初陈剑眉一样,张若虚替沈炼挽起道髻,然后伸出一指,点在沈炼眉心之上。   天地鉴冉冉升起,淡淡的银色光辉笼罩着沈炼,许许多多玄妙的信息,以及天地间许多秘闻,都一一在沈炼心中流淌,甚至他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带走若兮的是什么人,那是太素道宗的弟子。   天地鉴不负天地二字,能窥探到天地间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这些信息太过庞大,无关紧要的信息,都被沈炼自然过滤。   这是与天地鉴交融的过程,同时有掌门印记,才能炼化此法宝。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张若虚虽然非仙佛,却授他长生法门,沈炼最为惭愧的是,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纵然他接受了掌教之位,可这也算不上对张若虚的报答。   而这个位子,即使非是好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他作为一个略微合适的人,遂了张若虚最后一点挂念而已。   清秀的脸上,在两道眉宇间,赫然多出一点朱砂印记,那是代表掌教的传承。   沈炼没有将之消隐,任由这一点印记,出现在眉心上。   天地鉴落入他怀中,面前的张若虚脸色很苍白,神情又颇有些满意。   沈炼的阴神很强大,抱气还丹更是圆满无碍,接受传承,没有什么不堪其负。   以如今的沈炼天地间自可以一番往来,将青玄托付给他,其实反而对他有些束缚,但张若虚也只能这么做了,沈炼也需要为青玄做些什么,方才不负青玄给他的恩德。   此时景清和顾采薇已经出现在了大殿之中,张若虚看着顾采薇道:“采薇去撞道钟吧。”   顾采薇问道:“几道钟声?”   “九道。”虽然张若虚看起来已经很衰弱了,仍旧斩钉截铁说出这两个字。   顾采薇有些迟疑,但还是领命去了。   悠扬的钟声响起,一如当初陈剑眉的法典。   只是自行还丹都是七道钟声,掌教接替是八道钟声,而成就长生真人方可以敲响九道钟声,至于门中有祖师遁破大千而去,自是该七七四十九道钟声,为无上尊荣。   这些仪式沈炼都很清楚,可掌教为什么要给他敲九道钟声。   张若虚呵然笑道:“沈炼我是等不到你破妄而出,证道长生了,这九道钟声就当为你提前庆祝,当了多少年掌教,也就今日任性了一次。”   沈炼释然,最终只是无言,当九道钟声响起时,各峰都飞起遁光,倏忽间往太乙主峰而来。 第三卷 灵台论道 第1章 祖师深意   皑皑白雪,青玄五峰间云烟缭绕,自清幽的云烟中有不少颜色不一的遁光穿梭而出,惊散烟雾,于长空划出优美的彩痕。   这些彩痕,颜色不同,互相交错,竟而给偌大冷寂的宗门生出几分热闹,青玄也是好久没热闹过了。   有道者本身冷寂、幽然的缘故,也有青玄本身寥落的缘故。   天元、紫府二峰遁光最少,而这两峰,却是青玄真正强者居住处,遁光很淡,更多是乘风御气而行。其余清凉、玉阳二峰的弟子,都是借助法器,清凉为下院,总共也没几个人,玉阳是上院,人多势众,大都结群而去。   其实总共的人数算起来,也才不足百五十,可当真不像是作为四大道宗之一应有的气象。   或遁光,或云气落在青玄殿前,化出不同的男男女女,自是一个又一个青玄门人,他们服饰各一,真正身着道服的只是少数。   这些人鱼贯而入,有面容苍老者,仙风鹤骨;亦有青年男女,风姿动人。老的未必便是师长,年少的或许手下都有徒孙了。真正高明的修者,即使到了垂幕,大都看起来在四十以下,有些耗费些精力在容颜上,纵然几百岁如处子,也实属正常。   不过大多数修士,也不会太注重样貌,任其自然,只是法力深厚,自然也能延缓衰老。   还丹的修士,长得老相之人,一般是因为还丹较晚,为了保存精血,用了藏匿气血之术,使自己看起来衰朽,直到还丹之后,也懒得修正。之所以需要保存精血,自是因为还丹乃是阴神抱气,此气非仅仅是修炼之气,也包括自身血气、精气以及先天而来的元气。气不足,便不足以令阴神抱之。   故而有部分修士直到大限之前都不肯放弃还丹希望,通常会藏匿气血,让自己看起来衰老,其实生机暗藏。   相比成就还丹的长老,更多的是未成还丹的普通弟子,其中上院弟子比下院弟子多上十数倍,可是算起‘出神入化’级数的弟子,上院弟子比下院弟子也只是多了十来人,这还是因为青玄下院弟子加起来,也才堪堪十人而已。   下院弟子能进来的,缘法、资质都比上院好上不少,往前百多年,青玄未逢大变之前,还丹六转之上的修士,反而是出身下院居多。   这是因为许多下院弟子都是自冥冥中,受到自己都不能觉察的牵引而来,甚至偶尔还有下院弟子其实本身某一世就是仙佛之流。   如青玄自元清祖师以下,论资排辈,最远可以算到三十三代人,一共出现了四十位长生真人,其中约有六七位,极有可能许多世以前属于地仙、鬼仙之流,只是因为轮回多次后,难解胎中之迷,再也记不起前生,成为全新独立的人。   这样的人物,纵然后来取回前世记忆,受到前世干涉也会小上许多。   如果青玄式微,跌出四大道宗,气运就会愈发衰落,那么许多有灵慧的修道之才,或许一念之间,就不会来到青玄。   而下院每次只取十人,亦是有缘故,因为十为数之终,事物之极致,亦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符号之一,有圆满无缺之意。   五十年收一次徒,缘由在于大衍之数为‘五十’,‘大衍’本意便是演化天地之变。‘大衍之数’就是推演天地万事万物用的‘数’。   以五十年之世事演变,得其‘十人’,可谓为事物演变到极致。其中也可以窥测出,元清祖师立下此规矩,是何等法性自然,境界又是何等高远,同时反映出元清祖师做事便要做尽,同道家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意旨,有不相一致的地方。   至于为此‘开山门’,设下‘问心路’这些举措,皆只是其悠远布局的一种修饰。   这些奥秘都是,沈炼得掌教传承,方才明了。只是历代掌教都是心内得悉,不用为外人足道。   而相比陈剑眉举行法典那次,如今还丹长老要多了五个,只是没有一个是自行还丹,新晋的五位还丹长老,最好也才不过还丹四转。   沈炼霎时间就感应到这些信息,当然并非他动用了神念,而是天地鉴的反馈。天地鉴就像是个雷达,反馈周围不同的灵力波动在他心中。当然若是没有什么灵力的事物,是不会显现在沈炼心中的,如果灵力太低,微乎其微,也会自动过滤掉。   天地鉴的玄妙尚且还有许多,沈炼如今只是体会到其中一种,已然方便了不少。   这件法宝并不能被他完全炼化,须得以掌门印记为信物,才能部分炼化,掌握其威能,自然没有同心神完全交融的法宝,用起来那样随心所欲。   因为如果一件法宝被打下太深的印记,就不好传给下一任。   况且法宝不同于法器,其本身已经有了灵,可看成独立的生灵。   所以威力再大的法器,如果不能将灵性转化为真真切切的灵慧,生出自主意识,都算不得法宝。   掌门印记,就像是一件信物,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天地鉴的认可,这种认可在其诞生之时,就牢牢印刻,成为其难以违背的信条。   沈炼立于掌教身侧,眉心一点红色印记,若朱砂般闪烁流华。   平平淡淡立在大殿之中,结成道髻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显示出道者的悠远,其身上玄远幽邃的气息,毫不掩饰泄露出来。   青玄殿悠远空旷,仿佛即使再多人,都能容纳下,其内部的空间,可以延伸。沈炼得授印记后,才察觉其本身亦是件通灵的法器。   他当初虽然从元清祖师记忆画面中,看到青玄殿的形成,可是万多年以来,青玄殿已经随着灵机变化,以及历代掌教的引导,演化成顶尖的法器,并且生出灵性。   沈炼无形间,就和青玄殿结合起来,不分彼此,如鱼得水。 第2章 众生相   在大殿中上至长老,下至普通弟子,见到沈炼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像是看见了天地间的一缕法意,如大道外貌,显化在人世间,令人见到不禁有些怅惘。   这种怅惘如同立在河边,兴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   是因为见到流水逝去,亘古无言,但又深深的表达着一种玄理。另外一方面,许多长老看见沈炼眉心那一点灿若流华的红色印记后,不少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青玄之中如今能赶来的,自然都来了,毕竟敲响‘道钟’,必定是发生了大事,况且钟声足足有九道。   一个个蒲团出现,还丹长老按修为高低,自左右分成两列,各自入座。   左右两列,各自的第二位分别是葛渊和洪千崖。   洪千崖素来很欣赏沈炼,只是两人确实没有师徒的缘分,而今沈炼差不多已经后来居上了。   但他看起来和当年沈炼初见他没有什么分别,不同的是,修为更深厚了,有要突破还丹的征兆,他最先问道:“掌门你敲响九道钟声,难道已经证就长生了?”   沈炼纵然现在看起来有些深不可测,但若是说他证就长生,恐怕是荒天下之大谬,要知道在他下山的时候,尚且还没入化,离‘破妄而出’可谓差了老远,哪怕是大能转世,觉醒前生,也得用什么惊天动地的仙药,才有可能这么快聚集凝结元神所需的法力,更得艰难‘破妄而出’,证就长生,为地仙中人。   沈炼自然不是什么大能转世,只是资质出奇的高,这一点洪千崖很笃定,因为他所习‘紫微洞玄真解’最能看破命格。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张若虚了,但他们都清楚张若虚身负重伤,一直没好,甚至都动用了冰魄玄光,来维持最后的生机,使青玄五峰都染上了皑皑白雪。   除非逆转生死,恢复了伤势,不然若说证就长生真人,亦是不可能。   而且此前毫无动静,洪千崖虽然这么问,自己也不太相信。   只是他如今发现张若虚气息虚渺,都快要感受不到存在了,才有此说,毕竟如果不是张若虚已经成仙佛之流,令他们察觉不出气息,那就是快要坐化而去了。   而九道钟声响起,给了他一线希望,不会是最坏的结果。   张若虚淡然扫了大殿众人一眼,说道:“不是有人证就长生,而是让你们来见见青玄新任掌教。”   洪千崖道:“是谁?”   张若虚平静地说道:“你们没看见沈炼眉心的印记么。”   沈炼眉心的印记,自然是早被人发现,明白其中含义的长老都有些不信,况且立下代掌教,怎么事先不通知他们。   洪千崖自然不会不知道,但他问出来,自然是为了抱砖引玉,亦是他处事老道之处。况且尽管内心颇不平静,他还是很支持掌教的做法。   陈剑眉其实是最有资格接替张若虚的人选,但其性情绝然没有沈炼合适。沈炼上善若水,任意方圆,能够拿捏人情世故,且又有坚持,这一点他绝然不会看错。   殿中其余人听了张若虚所言后,免不了有些哗然,非是不能接受,实是太过于突然。   众长老纵进来时发现沈炼眉心印记,便生出猜想,但是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番心态了。   其中有一位气质阴郁的中年道人,忽然开口道:“沈炼纵然天纵之姿,可是他资历尚浅,若成为掌教,怕是不太妥当,况且你老人家还在呢。”   沈炼知道这中年道人叫做张灵羡,乃是张若虚的侄儿,其人还丹五转,在一众长老间,亦是中上,他能还丹是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一颗仙丹。   此前他也苦求过张若虚,想要张若虚将门中藏有的仙丹换给他一枚,只是张若虚不许,才费尽心思从别处寻得仙丹,还丹五转,为此事,张灵羡始终对张若虚有所芥蒂,以至于多年来,没有要事,轻易不到青玄殿。   可是这人并不知道,他能寻得仙丹踪迹,乃是张若虚故意给他找到了一个线索。   那线索是当年张若虚游历天下时,偶然发现,不算宗门之物。但若是直接换给了他,免不得让别人猜测,生出是非,故而才以看起来偶然的方式,令张灵羡发现。   为此令两人疏远,张若虚也不解释。   此事自然是刚刚天地鉴告诉他的,这法宝器灵,确实颇通人性,不过沈炼还来不及跟它交流感情。   张灵羡着实不知道张若虚的良苦用心,只道这位叔父为了故作公正,白白耽搁了他。   因为他多年来积累的善功,也勉强能换得一枚仙丹或者外丹。   修者纵然旷达,也绝非草木,遇上这等事,怎能释怀。   天地鉴透露这段事给沈炼知晓,或许也是为了张若虚着想,令沈炼不要为此对张灵羡生出太多看法。毕竟两人间,真说不上是非。   张若虚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道:“我只是通知你们,并未要征得你们同意,至于九道钟声,便是我为沈炼提前恭贺,因为我是看不到他得证长生了。”   洪千崖一怔,事情终于到了最坏的地步,张若虚既然说了此话,自是已经处于油尽灯枯的状态。同时也惊讶于张若虚对沈炼那种深切的信心,可是对陈剑眉也不曾有过如此评价。   不等张灵羡再开口,葛渊接着张若虚的话,断然道:“既然如此,我无异议,谨遵掌门法旨。”   他在青玄中,威信素著,执掌戒律堂,既然表态,其余还丹长老有十来位也跟着附和,洪千崖自然是附议的。   那些长老下的弟子,各自都听从自己师尊的意思。   况且沈炼在低辈弟子中本就得人心,只是其一步登天,做了掌教,让他们有点不适应,甚至愕然。   卢守义作为张若虚弟子,自然也无异议,况且他素来跟沈炼交好,而且事先张若虚也跟他透露过此事。 第3章 白素还   掌教之位,大抵就在陈剑眉和沈炼之间抉择,其实张若虚初衷是愿意慢慢培养卢守义担当大任的,因为陈剑眉性情不合适,沈炼亦更向往自由,可惜时不我待,他的伤势恶化,超出了张若虚自己的预计。   其实今日若是陈剑眉成为掌教,恐怕也没有人多话,杀生观的威名,以及陈剑眉的剑修脾性,纵然这些人心里有些异议,至少不会当面表露。   如今一众长老中,大都表态,未表态的长老中,尚有最深不可测的两位长老未置一词,其中一位是燕不归的师尊,常年背着朱红葫芦的醉道人。其道号也是‘醉道人’,修炼的是青玄地煞七十二法的‘伏醉诀’,曾经用出‘满堂花醉三千客’的道术,令一城之人,酣然熟睡,而不自知。   从天地鉴反馈的灵力波动,他是排在第二位的,当然沈炼也不是第一。毕竟他才还丹未久,纵然九转,圆满无碍,论起自身修为,亦是比不得这种恐怕是‘歩虚’甚至‘破妄’中人的大修士。   只是青玄之中,如这样人物,除却张若虚,也只有两个。加上葛渊,勉强算三个。相比其他道宗,以及广清仙派,可谓寥落。   葛渊已经踏入‘歩虚’境,这个境界乃是阴神抱气,还丹之后,练出阴中之阳,同丹气结合,直接可以摆脱大地引力的桎梏,视虚空如平地,以其能在虚空信步闲庭,故曰‘歩虚’。   歩虚说到底只是还丹的进一步延伸,顶多在法力上因为修炼,有所增长,其本质依旧由还丹的品质决定。   故而沈炼虽然只是还丹,但其九转圆满,尽得丹道之秘,正如一把轻巧的利剑,自当胜过比它沉重的那些拙锋。   法力最高之人,落座于左列第一个蒲团上。其人形貌似中年,作白袍居士打扮,浑身皮肤晶莹若玉,泛出月黄色,令其本不出算出众的相貌,多出几分宁静出尘的气质。   这人天地鉴也有介绍,论辈分算是在场中最高的,和他师祖紫玲真人是同辈人物,修炼的是天罡三十六法的《明月典》,本名白素还,又号‘太阴居士’,当年若是他在宗门,张若虚未必就会付出那么大代价,才能将衍虚迫走。   白素还是铁定入了‘破妄境’,其人一生未收过弟子,在宗门独来独往,因其辈分岁数,所以张若虚亦不得不敬重几分。   醉道人露出似醉非醉的神态,似乎刚刚睡醒,对身边的燕不归问道:“大家都在做什么?”   燕不归笑吟吟道:“师尊,掌教正给大家宣布下任掌教,你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醉道人呵呵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他的就是。”然后又闭过眼去,大有你们说你们的,我自困我的。   其本身便是闲云野鹤般的脾性,常年在醉乡度过。   但是醉道人常言‘我观人世间,无如醉中真’,所以谁也不会把他的话,当成真的醉话。   有醉道人开口,本来还有些异议的还丹长老,又有几位开始表态支持。   张灵羡实在有些不甘心,直接向白素还道:“师叔祖,你老人家如何看?”他现在有些赌气了,甚至超过了对张若虚的担忧。   白素还沉静的目光,落向沈炼,没有半分法力波动,却让沈炼感到压力陡增,丹气在周身急速游走,才化解这股压力,只是他心中明白,此老着实实力在他之上。唯独不知和还真道人相比,谁强谁弱。   不过广清仙派中,尚有五位长生真人,未证长生真人的修士中,加上还真,共有十二位皆是破妄境,世人称‘广清十二真仙’。真仙自然是夸赞之词,因为还丹之后,这类修士,神通已然超凡脱俗,有‘陆地真仙’的美誉。   其实真正称得上仙佛中人,至少得练成元神或者证就罗汉金身方可。   那日还真虽然没占到沈炼便宜,但其本身实力盖压沈炼自是毫无疑问,生死搏斗,沈炼可以说没有几分胜算。   广清仙派要取青玄而代之,自然便是因为其本身宗门已经如日中天,烈火烹油。   其实四大道宗,除了玄天派因为陆九渊,当真压广清一头外,其余三派都逊色如今广清,尤其是青玄寥落,更是不如。   要不是青玄山门大阵,更有道禁,加上仍旧有一位长生真人在宗门秘地,怕是真给广清破山了。   直到如今紫玲重证地仙,方才令青玄有了起色。   旁人自不会知沈炼无形间和太阴居士小小摩擦了下,况且沈炼也不清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掌教之位,到底尊崇,若无那能力,做上去也安稳不得,若虚我并非要反驳你,只是沈炼尚需要拿出点服众的本事。”   这位太阴居士的声音比面容要老的多,有种岁月使人苍老的韵味,他话话分量极重,张若虚也不好强自压他。   况且白素还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沈炼迟早得面对这一关。   张若虚道:“沈炼你觉得如何。”他神气一直在衰减,几乎都要完全消失了,随时都要撒手而去,偏偏还能沉住气,实是道者风采。   沈炼负手而立,眉间朱砂光华流转,气度一派从容,轻声道:“既然师叔祖有此言,不妨告知我需要拿出什么样的服众本事。”   “这大殿之内,尚且无人能过我三招,你若能接下来,料来他们也该心服口服了。”白素还面色平淡,只是所言,在大殿中惊起波澜。   青玄之中,向来是禁止同门私斗,不过白素还境界高渺,辈分又大,说出此话,想要向沈炼试试手,略微思虑后,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亦不算违背门规。 第4章 借法力一用   白素还若论胜负还好,只是三招之约,沈炼即使接下三招,但是以后沈炼见到白素还又当如何?   无论成败,都算是低了白素还一头。   这跟张若虚敬重白素还不同,两人都是破妄,况且张若虚深得人心,在青玄地位,天然就在众人之上,白素还也压不得。   沈炼本来年纪就轻,若是还得经过白素还考较,才能登上掌教之位,那岂不是白素还就是太上掌教了。   有些人想不明白,白素还向来独来独往,加上久未破妄,时日已然不多,又何必搞这么一出。   况且大家都是修道中人,掌教有权利也有义务,在无望长生的人眼中,自是如同金玉,但在真正有心成道的修士眼中,也可弃如敝履。   白素还仍旧有成道希望,即使这一世成就不了,但以他的修为,再加上某些秘术或者特别布置,大有机会转世重来,不昧前生,何苦难为沈炼。   毕竟看沈炼样子,步入破妄境,只是早晚,那时候沈炼如日中天,而白素还若不能练就元神,便是日薄西山,结下今日因,必有他日果,此举对他和沈炼而言,都非智举。   所以在场大半长老都抱着这心思,顺水推舟答应张若虚。更重要的青玄早非百多年前的青玄,这个掌教也可难当了,除了沈炼陈剑眉,再找合适点的人,也难。   只是白素还这一下,终究也算一个过渡,将来让外人知晓青玄的掌教之位,也不是白白落给沈炼。   张若虚明白这些,但他不能插手,况且他还能见到今天日落么,他的太阳明天也不会升起了,因此他一言不发,静静瞧着沈炼。   青玄殿内,出现短暂而诡异的宁静,唯独沈炼听了这话后,仍旧那般风姿超然,淡蓝如海的道袍,映在大殿光滑的地板上,人影交错,总有些如梦似幻的韵味。   沈炼终于开口了,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抖,现出丝丝凌厉,人却淡然道:“达者无先后之别,师叔祖若以三招为约,对我试手,可是把我小瞧了,不如咱们分胜败吧。”   当他最后一句开口时,满殿修士为之动容,沈炼究竟有何胆魄,敢于在还丹境,就挑战白素还。   没有激昂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出这段话,言语中自有种信心,令人不觉得他有多狂妄。   沈炼目光平静,若静谧的幽潭,不曾掠起半分涟漪。   他整个人就像是月光下的白云,似境非静,似动非动,没有什么可以遮掩其本身那分清高傲岸。   白素还冷幽幽的眸子,映出沈炼的身影,道:“你还真有些无惧无畏的性子,可不要后悔。”   沈炼低头一笑,悠然道:“既然是自己的决定,自然应该有承受任何结果的准备,不过师叔你我分动手之前,可否让我准备一下。”   沈炼看起来是一派怡然自得,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白素还纵然知道沈炼是青玄立派以来,第四位凭太虚神策还丹之人。也不明白沈炼有什么依仗,能够跨越数百年的法力积累,击败他这位离炼成元神只差一步之遥的大修士。   他固然是还丹八转成道,同看起来可能已经还丹九转的沈炼,在丹气品质上,有差距。   但质的差距,远不足以弥补两人在量的差距。   若是白素还仍旧是歩虚境,沈炼或许还有可能有胜算,但是如今情形下,沈炼可能接下他三招,但绝无可能击败他。   白素还默然道:“随你准备多久,只要若虚小子还等得起。”   沈炼淡然一笑,清啸一声,便有一道幽绿光芒,从殿外纵掠进来,速度之快,竟然令在场修士都没有在它进来时,看清楚它是什么东西。   直到幽光停顿在沈炼面前,方才让满座的修士,见到这是一只浑身幽绿羽毛的雀鸟,纵然以他们静如止水的心境,也免不了赞叹这鸟儿的美丽。   阡陌颇有些高傲的打量众修士一眼,然后被沈炼轻轻拍了拍脑袋,令它有些怫然不悦,落在顾采薇眼中,只看到了阡陌很是傲娇。   她寻思师弟何时找了这么一只灵鸟,漂亮得堪比《荒经》记载的鸾鸟,甚至犹有过之,大抵她还是女性,对于这种美丽的禽鸟,没有多大抵抗力。   阡陌只是生气了一下,就听见沈炼神念告诉它,让它将体内的异气有多少,给他渡多少,事后会给它补偿的。   阡陌扭了扭头,大有一副,你也有求到我的时候,然后往沈炼身上一啄,神秘的异气就轰然灌入沈炼体内。   沈炼自还丹之后,周身窍穴,便无窒碍,有无数太虚神气的法力,其气机聚合一处,八色法力盘旋,成为无数丝线,缠在一起,互为勾连,组成一个浑然一体的法力源头,其最核心处,有丹气忽然涨缩,其中承载他一部分阴神,不断锤炼,令阴神和丹气不断结合凝实。   分化入其中的部分阴神,并非静止,而是不断流动,从这源头进去,又从源头出来,就像是血液流过心脏,在阴阳中变化,令神气往复,圆满无碍,且又不断成长。   法力流淌,生生不息,毫无滞碍,如江河滚滚,偶然还有颤音,震荡血肉,排除体内那些隐秘的杂质,纯净肉身。   阡陌的异气轰然而至沈炼体内,一接触到他体内法力,便陡然转化为同样的法力。异气滚滚注入,便化成法力,如若山洪,注入本来平静的江河,将沈炼体内化成一片泽国。   同时也让沈炼体内的法力,节节攀升。   大殿众修士,就看着沈炼的灵压,不断攀高,且毫不掩饰,修为弱的,都亮起了法器,抵御其灵压。   这种攀升速度,就像是一只穿云箭,每一个眨眼都是新的高度。   不过十个呼吸,沈炼灵压攀登到一个极限,法力不再增长,在天地鉴的反馈下,已经和白素还相差仿佛。他感受到了生平未有的强大,神魂第一次生出运使法力没有那么容易的感觉。   但他很清楚,这股力量再强,也只是外来的,只能暂时借用一下,事后还得花不少功夫,抹去其带来的后遗症。   而阡陌也委顿在地上,幽绿的毛羽失去了光泽,沈炼将它抱起来,倏忽一动,快得不可思议,随后就到了顾采薇面前,柔声道:“师姐帮我照看一下这小东西。” 第5章 太阴玄光   顾采薇自然应了下来,认真看了阡陌一眼,然后将其抱住,只觉得这雀鸟可当真轻,只是随后体内的太虚神气就好似开闸放水一样,往这雀鸟体内而去。   顾采薇稍稍吃惊,沈炼传念道:“太虚神气可以给它弥补元气,师姐不用让它吸入太多,等我处理完此事后,再来替它弥补亏空。”   听了沈炼所言后,顾采薇才放下心来。同时想到太虚神气居然能给这雀鸟补充元气,这雀鸟到底什么来历,瞧沈炼适才样子,居然可以将它身上的力量,转化一身法力,当真怪异的紧。   要知道还丹之后,尤其沈炼九转之下,法力何等精纯,以寻常元气,如何能在短时间化为太虚法力,即使驳杂一点,都不太现实。   顾采薇自然一时半会理不清其中的关窍,不过事后她若要问,沈炼必然也是不吝回答的。因此放下心,也任由体内太虚法力注入阡陌体内。她困守境界多年,法力雄厚,缺的是丹道领悟。   其实亦非她缘法、心性不足,只因太虚神策本就是如此艰难。   也就沈炼非同寻常,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就将这门功法臻至还丹。可若无之前十六年在幽河的困苦,沈炼也做不到今日的一飞冲天。   而此时沈炼无忧无惧,朝白素还微笑道:“殿内施展不开手脚,师叔祖我等还是去外面吧。”以二人的修为,施展道法,只会嫌天地太小。方寸之间,决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纵然要论胜败,两人也不可能分出生死来。   白素还自是明白道理,点了点头,虽然适才沈炼法力不断攀升,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但他也不可能阻止,只能说没料到这小子还有此等手段。   况且他向来有些自负,也不怕沈炼这些小手段,如果靠法力就能取胜,还要境界做什么。   沈炼先行出了大殿,一闪身就闯进云雾当中,他此时法力滔天,稍稍灵压释放,就让云雾一扫而光,露出青天白日,底下五峰尽皆覆盖积雪,日光在积雪上反射,沈炼立于虚空,神清骨秀,若画中天人走出来,神光湛然。   这青玄五峰,锦绣山河,皆好似成了他陪衬。   白素还面无表情,从蒲团起身,负手走出殿外,一步一步,踏上虚空,大地的引力,在他面前,毫无作用。   他要上天便上天,要入地就入地。   白素还望向沈炼,目中倒没有什么冷光,流露出什么不死不休的敌意,只是平淡的看着沈炼,他入妄多年,早已修行出一颗寂然不动的道心,来面对人间世种种虚妄,但因尚未寻到那一丝本性,去妄归真,融入神气当中,练成元神。   修行九境,他实是走到了尽头。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灵压,便只是平淡看着沈炼,也让沈炼内心中生出压力。   沈炼微微笑道:“你是长辈,我请你先出手。”   他洒然不羁,更把先手让人,底下青玄殿外,有不少人跑出来观战,连张若虚都在卢守义陪同下出来,他油尽灯枯,眼力还在。   沈炼弥补了法力的不足,但要战胜白素还,没那么容易。   但沈炼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张若虚吃惊了,若是白素还真的反对,张若虚也有把握令他承认沈炼的掌教,可终归不如沈炼自己将对方心服效果那样好。   其实门中真正求道之士,也没几个看得上掌教之位,别看白素还如今给沈炼出难题,让他自己来坐这位置,他未必愿意。   沈炼不做掌教,可自由自在多了。   张若虚心中叹息,也唯有沈炼才会不衡量得失,不做取舍,甘心为了他应下这苦差事。   白素还并没有听从沈炼的话,而是忽然说了一句:“以你的资质,加上如今的修为,何必做什么掌教,张若虚对你的恩德,总有别的办法偿还,可一旦为掌教,未免就失了自在,多出羁绊,这又何苦。”   沈炼目光悠然,似乎注目在远际的皑皑白雪上,并没有将注意放在白素还身上,轻声回道:“求自在,也难得自在,南华经有言‘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我只是顺着自己的本心而行事,哪里会想这些。”   他引用南华经之言,其本意是:不忘记他自己的来源,也不追求他自己的归宿;事情来了欣然接受,忘掉死生任其复返自然,这就是不用心智去损害道,不用人的作为去辅助天然。   此言一出,沈炼就好似成了悠然自得白云,浑身法力纵然滔天外放,也令白素还找不到滞涩之处。   天人间不断交融,沈炼不但像成了天上白云,也仿佛成了山间流水,以及一缕清风,气机若天地中的游鱼,难以捕捉。   白素还知道若是任由沈炼继续交融下去,迟早尽得青玄之内天地元气的呼应,届时以煌煌大势压来,他是有败无胜。   毕竟人力总不及天力。   这是太虚神策的妙处,白素还身为青玄名宿,自然清楚。   他缓缓道:“沈小子,我可要动手了,自己小心点。”   白素还也不用什么法器,非是他没有绝顶法器,只是用出来,即使胜了,也叫青玄小辈给小看了。   沈炼虽说分胜败,但他还真能和沈炼打生打死不成,到时候丢脸的也只是他而已。   挥出一掌,便有一道冷寂的银光出来,此是明月典的太阴玄光。   汲取太阴月华,以法力炼之,成就太阴玄光,威力莫测,甚至比寻常飞剑,威力还要大上许多,且有不少玄妙变化。   那太阴玄光一出,天地间的元气,都如若找到了统帅,好似浪潮滔滔,在虚空往沈炼滚滚流去。玄光引领潮头,颇有些开天辟地的架势。   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沈炼稍稍咪住眼睛,无端生出一指,灿然的剑光流出。 第6章 光阴逝水   剑光如水银泻出,迎风就涨,并非太虚神气的八色剑光,而是纯粹的森白剑气。   其若孤鸿,掠过长空,又似海鸥翱翔天际,曲折变化,无迹可寻。   倏忽间,剑光以闪电般的速度,闯进茫茫元气浪潮之中,截断元气,猛然迸发,好似千万点星辉,刺进太阴玄光之中。   点点星辉,各自呼应,气机连成一片,若荣无数丝线,将太阴玄光分割,意图将其湮灭。   太阴玄光被分割掉,片片玄光,若桃花飘落,满空灵动飞舞,犹自卷了不少元气,继续朝沈炼冲撞过来。   白素还神情自若,实是没有半分急迫,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如同在说,我跟你在玩小孩过家家一般。   沈炼自不会轻易被惊动,令静若止水的心境,生出波澜,阻碍对局势的判断。那分出多份的太阴玄光袭杀而来,在他心灵感应下,更若无数细小的奔流,各自联系,又是独立个体。   剑光回斩,只是将一大片玄光,分得更加细密,其依旧不急不迫攻来。   沈炼心思若电花闪过,要么继续驱使剑气,去湮灭玄光,要么避开它。只是白素还看惬意,实际上灵觉无时无刻不笼罩他,他若气势一泄,必然面临狂风骤雨的攻势,直到他不能承受,认输为止。   灵机牵引下,势头比一时得失更加重要。   但沈炼也没有继续驱使森然凌厉的剑气,继续攻伐玄光,而是怡然不动,任由那漫天花雨般的玄光袭来。   太虚神气自体内勃发,‘生克制化’的‘化’字诀,被他发挥到极致,周身有薄薄的光膜笼罩,那玄光冲来,皆融入光膜中,玄光消失一点,光膜黯淡一分。   直到最后一点玄光消失,光膜也恰然无形消弭。   只是沈炼这一下,并未能将玄光强行化去,而是以太虚神气跟玄光一同湮灭。太阴玄光凝实无比,且得太阴精华,至阴至纯,沈炼太虚神策的‘化’字诀,尚且不能将其纳为己用。   白素还神色终于变化,他所修《明月典》,最后可参得太阴之道,成就地仙后,能得证太阴法身,而太阴玄光自是《明月典》中记载一位极为厉害的道术,等他成就太阴法身后,太阴玄光便进化为‘光阴之刀’,又称为‘太阴绝刀’,一刀之下,岁月流淌,万物成灰。   他如今的太阴玄光纵然没到那境界,以他现在修为使出,却足以得‘光阴逝水’法意,生生不息。正如抽刀断水水更流,太阴玄光也正如光阴逝水,不可斩断,反而使其分流越多,带动更多的天地元气,最后成就不可阻挡的大势,如山洪倾泻,冲断一切阻碍。   是以无惧沈炼凌厉剑气,任其宰割。   可没有想到沈炼于电光石火间就看破太阴玄光的奥妙,硬生生以太虚神策,强行化解玄光。不给其再生变化的机会,虽则耗费了不少法力,却也破解了玄光。   白素还直到这时,才不得不将沈炼作为同级数的对手看待,他修道数百年,除却那长生之道,便以自身惊天动地的神通为豪。   之所以独来独往,自是因为心中傲气,实是看不上那些庸俗之才。   不肯收徒,是因为不肯分半点心思在教徒上,耽搁自身参玄悟道,本来以他的性情,是懒得管沈炼承继掌教之事,其中另有缘故。   如今他倒是将那份起初目的忘却,想和沈炼好好较量一番。   沈炼一旦斗法,再无别念,那里管得白素还此时生出什么心思。手中生出一剑,有玄黄之色流转,剑光乍然而逝。   偏偏如此其实凌厉的一剑,给他使出来,说不出的风轻云淡。   好似月光下,天外一只孤鸿飞来,飘飘渺渺,不知所来,不知所止。   白素还见状,只道了一句:“沈小子好胆。”只沈炼这悍然一剑,便胜过人间种种碌碌之辈,方见得道人风采。   青玄小辈之中,除了陈剑眉外,尚有一个沈炼也。   白素还面对沈炼泼天而来的剑光,不退反进,凌空欺身过去,肩膀一抖,便有一道狂流,轰然冲向剑光。   他这一靠,体内法力便高速颤抖,急冲而出,莫说是沈炼的剑光,便是一座小山头,也能给你撞碎。   其名也叫作‘靠山崩’,一靠之下,能令山崩碎。   若非他道身坚固,寻常修士,怎么可能使得出这样的绝学,只体内法力高速颤抖那过程,就足以让普通修士自爆成血雾,半分渣滓都不剩下。   沈炼见状,非但无惧,剑光迎面而动,悠然一转,抖出玄妙轨迹,轻轻一拨,点住狂流之头,顺势一动,就将其拨往大地,只听得轰然之声,大地上现出青光,那是宗门的道禁发动。   同时青玄殿外那一众修士,都感受到大地微微颤动。   可见得白素还的‘靠山崩’,何等恐怖。   沈炼居然以轻巧的剑光拨动其狂流气劲,当真是在刀尖上翩然起舞。   白素还第一次见到有人以这种精巧的方式,从容化解他的‘靠山崩’。沈炼绝无可能事先就知道他擅长什么,同时创出针对的道术。   只能说此子天赋过人,太虚神策玄妙无方,不然难以解释。   其实沈炼根本无惧他这种高速凝聚的法力攻击,因为太虚神策的‘生克制化’,其中‘制’字诀,最擅长勘破灵机变化。   ‘靠山崩’是高度凝聚的法力,威力固然绝伦,可是灵机变化显得单一,很容易给沈炼摸清脉络,他看似一剑挑动狂流,危险到了极点,其实不过顺势而为,若同将滔滔不尽的洪水,通过对山形地势的判断,开凿渠道,将其引到别的地方。   白素还不明此理,肩头颤动,好似长枪突刺,无数强绝气劲,或上或下,或左或右,以各种各样的轨迹,朝沈炼袭杀过去。   一时间好似令沈炼置身千江横流当中,将他任意摆布,直到落败。   可沈炼恰然自得,信意挥洒间,总能将这些强绝气流拨走,倒是引动道禁连连发动,天上剑光如龙蛇疾走,地上青光似浪涛不止。 第7章 轮回   如此斗了接近一盏茶的时光,青玄殿外的众人皆看得神驰目眩。   白素还的本事惊世骇俗,自是在他们意料之中,没想到沈炼居然能跟他斗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   况且沈炼才修行多少年,白素还又是修行多少年,甚至有些人心里不免想到,难不成沈炼还能在百岁之前,斩破虚妄,炼成元神,成地仙中人。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人物,还是陆九渊。   不是说沈炼能和陆九渊相比,只是光论修行速度,以及神通手段上,怕是同样年纪时候的陆九渊,也不过如此吧。   白素还一时间拿不下沈炼,现在颇有些进退不得。心中犹疑是否要下狠手,这时候自远方云天之中,漫布清霜,竟而把半边天都冻住。   那玄霜之气冻过来,霎时间就将天地元气封锁住,沈炼和白素还只得罢手。   只见到天霜之下,有一女持剑走来。   青色道装,绝色姿容,可眉眼间有一股孤傲清绝,自天边缓缓走过来。沈炼已经算得上风采绝世,可这女子,一出来,怕是人间再无一画,能将她神韵描绘出来。   阳光落入天霜之中,泛起五颜六色,如此丽景,随在青色道衣女子身后,只是背景。   青衣女子正是紫铃仙子的另一面‘青霄’。   青霄神色清冷,目光若点点寒星,往白素还一瞧,令其心里不由打个冷颤。   白素还和青霄同辈,可是青霄二次成道,他还没证就长生,可以说平生他若有不愿见到的人,青霄怕是排在前列。   况且青霄远没有紫玲仙子那般好相与,脾气杀伐暴烈,出手从不留情。   沈炼躬身一礼,道:“见过师祖。”   青霄看了沈炼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冷呵呵道:“白素还你跟沈炼斗算什么本事,若是有胆,就来试试我手中长剑。”   白素还按住怒气,淡淡回道:“沈炼要接任掌教,我怕他资历尚浅,难以服众,故而主动在这些徒子徒孙面前,试试他的手段,教大家有个底。”   青霄冷笑道:“道无先后,达者为先,他们眼瞎也就算了,以你的眼力,还看不出沈炼比那帮蠢材可强上百倍。”   随后青霄于虚空持剑而立,往下方问话道:“你们之中,有谁不服沈炼,就上来跟他比划比划,若是他三招之下,收拾不了你们,这掌教不当也罢。”   虽然远在天上,青霄寒冷的目光落下来,让众人心里都发突。况且适才沈炼和白素还斗法大家都看在眼里,若说谁能跟沈炼斗一斗,也只有醉道人、葛渊他们几个了。   只是这几个人,现在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纵然别人看向他们,都没有搭理,况且他们早就同意了此事。   这时候白素还已经矮下遁光,自往紫府峰而去,归了自家道院,青霄一来,加上久斗不下沈炼,哪还有面皮呆在这里。   此时张若虚坐在石榻上,青霄独自设了小榻,抱剑闭目。   掌教于青玄之中地位最高,这是元清祖师定下的规矩,即使她再证地仙,也只是地位超然,不用受什么拘束。   此前和白素还一斗,在场诸人大都服了沈炼,况且青霄归山,沈炼有这位长生真人支持,派中哪还有人敢于公然反对。   修道人没那么多礼节,沈炼接任大典,也很简略。   受过众人朝拜,说过几句后,沈炼就让他们先各自归去,自己留在殿内,陪张若虚走过最后一程。   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消失,正如张若虚的生命。   沈炼静默无言,张若虚亦没有什么话,他无须嘱咐,沈炼应下来这件事,他就会做好。张若虚现在感受到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灵台一片安然。   他实是有些累了,也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   一点余晖,落在张若虚的襟袍上,他张开眼,笑道:“师叔时辰到了。”   青霄道:“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张若虚想了想,此时他想起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自己的师弟衍虚。   是多么才华横溢的一个人,直到如今张若虚都很难对他生出刻骨的怨恨。   他缓缓道:“衍虚死了么。”   青霄沉吟一会,然后道:“拿不准。”   张若虚一叹,说道:“也是,尽管几番算计,加上师叔你出手,可他那样的人,总有意想不到的备用手段,说不准这次还是让他死里逃生了。”   青霄没有回话,只等张若虚平复情绪。   余晖落尽,夜幕将临。   青霄抱剑而起,忽然长剑一出,点在虚空,泛起丝丝涟漪,出现一个细密的黑洞,几乎肉眼难见。   张若虚随即神气完全消弭,一点灵光从躯壳飞出来,投进青霄‘一剑碎虚’,弄出来的细密黑洞中,其中幽沉深邃的气息,从那里透露出来。   沈炼体内的神魂,也跟着跃动不止,他参悟《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到了深处,步入一个奇妙的境界,又唤作‘通幽’,就能感应到有一个大世界,散发出黑洞里透露的那种气息。   他有种迫切的渴望,似乎只要将阴神投身其中,就可以脱去生死,以另外一种特别的形式长存。   这时候青霄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想成鬼仙么,我送你去九幽。”   沈炼收回思绪,若有所思道:“师祖你送掌教灵光所去的地方便是九幽?他还可以转世重来?”   “他去的地方是六道轮回,也算是九幽的一部分,紫府峰外的幽河便是从九幽流出来的,那是昔年元清祖师一剑之下,贯通了幽冥黄泉,造成的结果。至于张若虚能否转世成功,就看他的运道了,我能做的,只是让他如果能够转世成功,还能得人身。”青霄难得多说了几句,却透露出大千世界之外的奥秘。   随后青霄又道:“接下来,我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青玄内外的事务你自己看着处理,有什么解决不了棘手的问题,自己去太微阁找我师伯。”   说完之后,青霄亦是一个闪身,消失在大殿中,她神通莫测,竟然事先一丝法力波动都没有,或者让沈炼都无法察觉。 第8章 黄泉   青霄一离去,青玄殿就变得更加清寂,幽旷的大殿里,静幽幽的,连一点杂声都没有,而多少年来,张若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默默注视青玄的一切。   古来圣贤皆寂寞,在沈炼心中张若虚不仅仅是达者,还是圣贤。纵然张若虚不是神圣仙佛,可是他的背负,他的坚韧,绝非沈炼现如今可以完全明白。   沈炼想起他才上青玄时,景清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张若虚当时还是青玄的一个普通弟子,在掌门令下,无怨无悔在竹海伐了七年石竹。正因为这份心性,才让张若虚从不出众,变为出众,若无衍虚,他应该早就成就长生了,而不是仍在生死轮回当中。   这些思绪一闪而过,面前张若虚的遗蜕,若星光般,点点消散,复归天地间。   百多年来,他这肉身已经油尽灯枯,等灵光一去,连形貌都保持不住,最后只留下紫金八卦袍。   沈炼悠悠一叹,若是再见,张若虚也不再是张若虚了,沈炼也绝非如今的沈炼。   收起道袍,将其悬挂在大殿背后,沈炼在殿内徘徊独思。青玄目前的情况不在于他能否掌握门派,使众人心服,而是二十年后,灵台论道。   届时虽然有陈剑眉,正常而言不用垫底,但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陈剑眉身上,也不太现实。   灵台论道在过去多年都不算很重要,即使里面大道玄音,着实对仍在修行九境的修士帮助很大。可是四大道宗,也不会缺少玄功秘法。   但这终归是一场显示实力的盛会,青玄若是继续垫底,在世间修士心中,又不免低了一层,以广清之如日中天,到时候怕是再过不到百年,世间修士都很难记得青玄,玄门气运也自然会往广清转移。   其实面对此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青玄中再出现一两位长生真人,届时即便门内中坚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有长生真人出现,亦会大振声威。   可是二十年太仓促,莫说是他,便是陈剑眉要在二十年间,破妄而出,恐怕都没有什么可能。   青玄中最具希望证道长生的反而是白素还,只是沈炼反而对他有些顾忌,因为正常而言,白素还没有理由阻止他接任掌教。   事出必然有因,只是沈炼一时间并没有找到其间缘故。   不过如今门内的情况,沈炼不是要做什么,而是什么都不做。   他自有门中长生真人,也就是他师祖支持,本身修行《太虚神策》这门内最艰深的功法,还能还丹九转,连陈剑眉都不与他争,可谓大势已成。   正是如此,他无须做什么,萧规曹随便足矣。   况且大家本就是求道之士,为的是长生,易地而处,沈炼自己也不愿意有个掌教威严深重,使门中条律森严。   沈炼做这个掌教,就一定会让青玄渡过难关,只是心中的计较,尚且还未完善,但一切前提,都得他自身强大才行。他到此境界后,无非法力积累,到了一定层度,自然能够踏入歩虚,甚至破妄,长生之前,已经没有关隘,只等斩去虚妄,就可以成道。   现如今能让他快速提升实力的,也只有神通术法,如今他已经可以去太微阁二楼,最重要的,原来看守太微阁那位老道士,竟然是青玄尚且留在此方天地的三位长生真人之一。   若非此老仍旧坐镇青玄,在他师祖紫玲遭劫,以及另外一位长生真人失踪的那等情景下,青玄早就不复存在了。   毕竟万年大派,若无地仙镇压,单是太微阁那些典籍,以及历代长生真人遗留的法像,都足以令陆九渊这等人物心动了。   沈炼没有急着去太微阁,自还丹后,他尚未真正舒缓过自己的内心,尤其是现在张若虚刚刚逝去,他心中犹有几分怅然。   自从张若虚羽化后,五峰堆积的白雪,愈发减少,化雪时比积雪时更冷,纵然青玄的修士都寒暑不侵,可是冷热还是能感受到的。   许多人都在暗自琢磨新任的掌教,甚至静待沈炼对张灵羡的处置,可是一连过了一个月,沈炼什么都没有做。   青玄殿的冷意倍添,云雾更浓,有时候能看见沈炼在殿外一片断崖上,默默站立,注目其余四峰。   这位少年掌教,在过去许多年,都不吝给同门指点,在普通弟子心中,他是随和的,但在大多数长老心中,只道他是修行速度惊世骇俗的绝顶修道之才,但其本身是怎么样的心性,他们并不清楚。   沈炼静静注视着,远处最后一点余雪融化,青玄又变成了他第一次进来时的模样,唯独有些人不在了。   不在的不仅仅是三问道人以及他敬重的师长张若虚,还有几个他不太熟悉的同门。大道无情,当天命尽时,总归逃不过那一关。   阡陌和小寻在上空追逐,这里的元气充沛,尤其是对小寻而言,已经堪称仙境了,仙家的清灵之气,消弭它身上本就稀少的妖气,更像一只灵兽了。   至于阡陌,这段时间沈炼可是给它渡了不少太虚法力,如今在长空掠过,即使以沈炼的眼力,都只能看到残影。   倏忽间一个俯冲,阡陌一头扎进幽河之中,其中河水的腐蚀之力,竟然对它毫无作用,只能让它的毛羽愈发崭新,洗尽尘埃。   幽河的河水便来自幽冥黄泉,只是到了青玄,受仙家清灵之气,以及不时出没的招魂使的清扫,没有什么怨灵。   幽河本身也可以看做黄泉的小小支流,如这般支流此方天地还有别的地方也存在。且更加宽广,一眼几乎看不到对岸。   这条河水比青玄中的幽河,看起来浑浊不堪多了,其中更有无数怨灵咆哮,怕是修行百年的道人,到了这个地方,都会忍不住心中发颤。   此处的天空无星无月,幽暗深沉,唯有河水中有那些怨灵未曾完全泯灭的灵光,泛起丝丝光亮。   有些怨灵不甘受河水束缚,猛地扎出河面,到了岸边上空,还未落下来,便有股无形巨力,将其挡回去。   出现无形巨力的下方是一个通体暗红的王座,上面雕饰的符文,有难言的道韵流淌,似乎只要领悟其中任意符文,便可获得一门绝世杀伐道术。   王座上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青年,王座是如血的王座。 第9章 幽冥渡人经   白衣如雪,白衣如云,白得不沾半点尘埃。   青年目光往浑浊的河水投去,视线绵延到无穷远处,在迷蒙的雾气中,似乎有一座山,若隐若现,山脉庞然无比,绵延开来,没有尽头。   令人不知山的另一面是否仍是宽广无际的河水,亦或者已然是陆地。不过青年很清楚山那边是什么,因为许多年前,他就是从那里来到这边的。   世间有一些地方,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真正见得的人,很少很少。这些地方许多都是随天地一起诞生,亘古不变。   这座山便是其中的一个,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却不曾亲眼目睹。山的名字叫做‘阴山’,山脚下永远是不尽浑黄的黄泉河水,山腰上围绕着愁云惨雾。   青年的位置是‘阴山之阴’,永远见不到天日的地方。将面前从河岸跃出的怨灵,送回浮起昏黄惨雾的河水中后,青年同血色王座化为一道血色流光,眨眼间就出现在百里之外。   这里是一座驻扎在岸边的大营,当青年乍然出现的时候,守门的军士便喝道:“来者何人。”   青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血红色令牌,亮给军士看,令牌散出股威压,军士一见到,就忍不住颤抖。   然后就连忙向大营里面跑去,跟着就有一纵军士出来,领头的是个身着暗红盔甲的将领,身上的威压,竟然不下于人间还丹修士。   其中一个将领,半边脸都好像被人凭空削去,都能看见森白的骨头,他咧嘴一笑,格外阴森恐怖,道:“黄泉令,不知尊使是哪位途主座下,来此有何贵干。”   他虽然口上的话还算得上恭敬,只是一双可怖的眼神,打量着血座上的青年,心下不知在思索什么。同时他身上的盔甲上面刻有许多沟槽,轨迹玄妙复杂,不时有天地元气在沟槽之中流动,一看就非凡物。   而这里的军士,个个都有灵力波动,至少都相当于人间窍动的修士,其中强一点的,都堪比‘出神入化’境界。   只这些人,都已经堪比人间一般小宗门了。   他们这些人,都分属黄泉魔军,为黄泉魔宗的外围势力。如这般营地,驻扎在岸边的,足有数百。黄泉魔宗亦是天地间一股极大的势力,只是因为阴山上的势力阻隔,不得而出,少在人世露面。   昔年陆九渊方成道之时,曾经潜入了黄泉魔宗的老巢森罗殿中,盗取一本经书,而后被镇守黄泉魔宗的一位途主无间道人发现,两者因此交过一次手,最终陆九渊也没把那本经书带出来,由此可见得黄泉魔宗亦有无上大法,能不被陆九渊击溃。   只是八百年前,无间道人就神秘消失,由其弟子有间道人接任途主。   因为黄泉魔宗又分为三支,称之为‘三途’,分别是‘地狱、饿鬼、畜牲’三道。其中每一位途主,都是法力惊天的人物。   饿鬼道的途主是一位修行不知多少岁月的鬼仙,神通诡异莫测。   畜牲道的途主是妖族出身,据传已经近乎妖族大圣,本领通天彻地。   无间道人和有间道人皆是地狱途的途主,可惜有间道人修为远比不上无间道人,后来偷偷到了人间,不知惹上什么人物,最后重伤归来,不得痊愈。   本来黄泉魔军,虽然都应当听从三位途主的差遣,可实质上是被三大途主各自瓜分一部分,互不统属,成为未曾公诸于众的潜规则。只因为有间道人重伤后,再也难以制住麾下一些强力统领,让其不少或是投靠其余两位途主,或是中立,不再投靠某一位途主。   甚至有几个极为厉害的统领,意图将其取有间道人而代之,成为新的途主。   其实只要其余二位途主生出心思,这地狱途麾下的魔军,早就被瓜分完毕。偏偏那二位,似乎仍旧念及和无间道人当初交情,不曾对这些魔军生出觊觎之心,更或者也不大放在心上。   才造成地狱途麾下魔军有些纷乱,毕竟不是所有的统领,都想主动投靠其余途主,因为寄人篱下,何不如现在没人管快活,到底两位途主没有拿他什么怎么样,所以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若是有途主发下什么号令,也尽力做便是。只要这河水不干,魔军生源总会不断,也不怕损失什么。   只是这里的魔军虽然秉承幽冥黄泉怨灵而生,但仍旧会死,不然无数年下来黄泉魔军早就把整个河岸布满了。   这座大营的统领,便是中立的一方。   见到‘黄泉令’他也不慌乱,只是看看对方到底来自哪位途主座下,再来应对。黄泉令是许久以前,那时候黄泉宗还有宗主时,亲自制作的令牌,直到上一位宗主遁破大千,又没有留下黄泉宗的根本功法《幽冥渡人经》,方才从此群龙无首,由三位途主代为接管,因此也失去了凝聚力,常年被阴山上的佛宗压制。   青年淡然从容道:“我师是有间道人,今后这座大营,就归我号令了。”   鬼面统领森然笑道:“我等本就一直是途主麾下,你既然是途主的弟子,听你的也无妨,不知尊使如何称呼?”   青年凝目他,然后轻声道:“我原本姓名叫做叶流云,师父给我重新取了个道号,叫做‘冥河’,只是我不太喜欢,你可以称呼我为‘尊主’,因为你或许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以后你们只能听我号令。”   鬼面统领神色一变,不再那么和缓,道:“这件事恕难从命,我等都是黄泉魔宗的一份子,绝不独属于某一人。”   他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是因为叶流云到底只是有间道人的弟子,而今有间道人修为大减,连几位大统领都不太搭理他,其本身的亲信,这些年也是走的走,叛离的叛离,他又何苦去烧这冷灶。   叶流云叹息一声道:“那就可惜了,我只能送你往生。”   他轻挥袍袖,便有一道血色光芒,如闪电掠出,鬼面统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给血色光芒,如丝线一样,绕着脖子游走了一圈,铛铛一声,人头落下,有股青烟从他躯壳冒出来,那是他的神魂,可是只挣扎了一下,就突然爆裂,被血色光芒一卷,最后一起落到叶流云袖中。   鬼面统领也是堪比还丹修士的人物,竟然敌不过叶流云轻轻一击。   若是沈炼在此,定然会发现叶流云的血色光芒,里面的气息,跟他得自元清祖师的剑意有隐约相似的地方。 第10章 阿鼻地狱道   鬼面统领被叶流云一个照面就打杀掉,剩下的魔兵魔将自是毫无反抗的余地,况且弱肉强食,在任何地方都是通用的道理,区别便是会不会执行而已。   接下来许多天,不少魔兵营地都被叶流云收服,一开始还有反抗的,后来许多营地都收到了消息,有一个白衣如雪的青年,乘血色王座,已经打杀或降服了许许多多的统领。   有见识不小的统领,已经猜出了叶流云修行的神通,那是《阿鼻地狱道》,连无间道人都没有修行成功的无上神通,这门神通据说记载于黄泉魔宗早就消失不见的《幽冥渡人经》中。   乃是昔年第一代黄泉魔宗宗主偶然间见到一把杀剑,贯穿星汉大千,湮灭亿万藏在星河深处的生灵,得其神意,而悟得。   这门神通亦是每代黄泉魔宗宗主必然具备的手段之一,当初无间道人得上任黄泉宗主传过这门神通,可惜以他天资横溢,也未能修成《阿鼻地狱道》,更不能得传《幽冥渡人经》,因此后来上代宗主消失,无间道人一身法力为三大途主之首,也未能成为新一代的宗主。   沈炼自是不清楚叶流云出现在遥远的黄泉魔宗,还有了莫大的神通。   目光停留在蓝天白云上面的沈炼,悄然说了一句,道:“师姐,师祖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顾采薇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今天她身着淡黄色的衣衫,衣袂飘然,仿佛随时欲融入清风当中,又不知何故,仍旧驻留于此,舍不得离去。   天地间的元气围绕着她,很是亲近,亲近中又有一分淡淡疏离,是顾采薇在疏离它们。沈炼已经明白了丹道,知道了圆满,可顾采薇还不清楚。   她和天地间,仍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未曾戳破。   沈炼其实比顾采薇最大的优势,便是在于神魂,《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赋予了沈炼强大的神魂,使其在体悟天地之道时,更具备优势。   这位温婉动人的女子,并未因为长期不能突破,而灰心丧气,或是沮丧。而且虽然非是朝小雨那样的绝色,但越是看她,就会越觉得她的美丽难以言喻。   她在入化这一关停留的时间比陈剑眉还要长,只是岁月未曾在她鬓发、额头或是别的地方,留下过痕迹。   顾采薇注目沈炼,这位在多年前还得靠她指点的小师弟,已经成了青玄掌教,隐然间和过去的张若虚别无二致,给人一种万事万物,皆在他意料中的玄妙感触。   她说道:“你怎么知道师祖是受伤了?”   本来顾采薇也是要告诉沈炼此事的,因为前些日子,唯独她能见青霄,或者说紫玲。紫玲仙子二次长生,在修行界亦是罕见至极,本该好好庆贺一番,可惜她一归山强力支持沈炼做掌教后,便立即闭关,众人都以为她急着练某种秘术,绝然料不到似她这般人物,会身受重伤。   因为要伤到她这种人,已经很难很难了。   沈炼道:“我也是修炼太虚神策的,那日在青玄殿中,我就发觉师祖气息有些不稳定,况且师祖又为掌教施展了‘一剑碎虚’的剑术,送他去轮回,那剑术厉害是厉害,可事后我从天地鉴那里得知了这剑术的一些详述,才发现师祖当日那‘一剑碎虚’居然有些勉强,威力有所不足,以她地仙级数的实力,不应该有什么勉强,定然是有别的缘故,最大的可能便是身负重伤,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多少来。”   顾采薇点了点头,道:“师伯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将来青玄必然会重新崛起的,不过这件事得保密才行,毕竟现在是风雨飘摇的时候。”   沈炼道:“师姐我们用不着遮掩,该怎么就怎么,以前师祖未证长生,不也过来了么,况且既然那人能伤师祖,难道还指望他守口如瓶,只是我很好奇,对师祖出手的究竟是广清五位前辈的哪一位?”   至于会不会是其他的高人,沈炼根本不用去想,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去对一位长生真人出手,毕竟不能致人死地,可就结下了冤仇。亦只有广清的五位长生真人,最有可能不顾忌这些,毕竟敌我之势,已然鲜明。   顾采薇默然一会,然后才道:“对师祖下手的人是登峰道人,师祖中了他《太岳真形诀》一击,伤势不轻,至少得数十年时间恢复,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师祖已经完全进入最深层次的太虚境,在她出关之前,我们没法再唤醒她了。”   太虚境是‘太虚神策’中一个很特别的境地,只有成就长生之后,方可尝试。进入‘太虚境’后,可以神游太虚,体察道貌。   以大道玄妙,来补益自身,从而逐渐摆脱对天地的依赖,自成一方新的天地,做到极致,便能汲取大千之外,种种玄妙世界的能量,而不再是仅仅限于对天地元气的操控。   不过紫玲仙子显然是要靠太虚境汲取能量,帮她恢复伤势。   沈炼一叹,幽幽道:“据说广清五大地仙,登峰道人尚不是法力最高,神通最大。”   他这话一出,顾采薇心头免不了沉重,曾几何时,那些前辈师长会预料到,青玄道宗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在她一个恍惚间,沈炼已经施施然下了太乙峰,所去的地方,正是紫府峰,太微阁所在。   这是沈炼接任掌教后,第一次去太微阁。   沈炼没有架起清风,飞入其中,而是一步步走上紫府峰。乘云气负青天的快意,不比时时去体会,偶尔脚踏实地,能让心灵感受到来自大地的厚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而今他不但需要自强不息,还需要有绝大背负的胸襟,这是他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的境地,沈炼并不以为艰难,他将其当做漫长人生一件别有趣味的挑战。   太微阁幽然独立,仿佛在世外,又仿佛溶于整座紫府峰当中,油然散出莫名的道韵。 第11章 何物何我   沈炼豁然生出一种明悟,太微阁才是青玄的根基,里面藏着青玄世世代代对道的探索,以及各种修行经验,这才是作为道宗,最大的宝藏。   难怪这位太师祖会一直呆在太微阁。   在他继承掌教后,得知的信息中,在张若虚继任掌教之时,青玄有三位长生真人,这并不算少了,至于其余过去万年间证得长生的师长,大多数都没能熬过三大道劫,重归天地轮回。   仅有极少数最终遁破大千而去,斩去同此方天地的牵连,得其自在。   那位沈炼之前一直误以为是门中长老的老道士,依旧在太微阁第一层,额头的皱纹,如同道道符文,又仿佛岁月无声间,留下的痕迹。   岁月如梭,光阴逝水,时光的伟力,非是任何力量可以轻易抗拒。   但沈炼心头清楚,老道士身上的皱纹并非简单由时光岁月雕刻,其中有一层别的缘故。   太微阁前,是轻松柔软的草地,一步入阁中,便是硬实的地板。   草地虽然柔软,可是年年新生,地板虽然坚实,可逐渐在腐朽,只是因为在仙门中,这种腐朽的速度,并不快,且慢得惊人。   老道士本自瞌目,在沈炼踏入阁中就睁开了眼。   这一眼,竟然令沈炼都挪不开眼睛。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太微阁中,而是变成了一只丑陋的毛虫,趴在树叶上,啃着嫩绿的叶片,这片叶子柔嫩多水,令他吃得很是舒服。   每一次撕咬叶子,获得其汁液以及叶肉,都被消化为他需要的能量,令他一天一天成长。当然依附树叶为生,并非平平安安,他身边还有许多同类,或是因为风吹雨打,或是因为天敌,或者感染到什么病菌,最后死亡。   若是留下了肢体,就落在泥土中,最后化为养分,重新被依附的树,其延伸的根须吸收,生出新的枝叶。   沈炼默默注视这一切,他运气比较好,躲过许多灾难,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这所谓很长的时间,是相对于其余的同类而言。   其本质上,他和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可语冰的夏虫,没有太多的分别。   实际上他也没有见过冬天,也没有见过雪。   一天一天的成长,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作为沈炼的记忆,好似令毛虫那脆弱脑袋不堪其负的经验,逐渐被排斥掉。   逐渐他只剩下了生命的本能,在不断啃食叶片中,维持生命。   直到某一刻开始,他渐渐觉得身体变得沉重,四肢乏力,同样他也发现,有些同类静静躺在某个枝干上,不再动弹,嘴里开始吐着白丝,令那些白丝包裹自己。   沈炼也出现了这种情况,白丝是他过去啃食的叶片,以及自己体内的一些特殊结构,组成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一个成语,作茧自缚。可是这时候忘却人身记忆的他,已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白丝越来越多,将整个毛虫的身躯包裹住,最后他仿佛陷入一个静寂黑暗的情状。听不见声音,也无法动弹。   不能呼吸,也没有办法寻得新的食物补充能量。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去。死的含义他并不太清楚,只是想到‘死’,内心就充满恐怖。   那种恐怖能让他发疯。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大恐怖之后便是大自在。前半句是某位圣贤说的,后半句是他心头的期望。   越是面临死亡,他心头浮现越多的事物,有做人的记忆,有做河里游鱼的记忆,有天上飞鸟的记忆,也有做被人类圈养畜牲的记忆。   这些种种,就像身体外的白丝一样,围绕着他。   他不明白,却知道。   其如电花掠过脑海,他已经迷乱不堪。唯独一种信念在心中,永远没有消失,那就是他要活着,活着才有一切。   这种求生的本能,贯穿他生命的始终。   他奋力在蠕动,因为那股不屈的渴望,似乎生出冥冥中难言的变化,他的身躯开始改变,多出股莫名的潜力,白丝做的茧并非牢不可破,只要他撕开白丝,就能获得新生,获得自由。   源于本能的驱使,他奋尽了所有的力气。   正当他在为破茧而出做出所有努力时,眼前天地又复变化,他还在太微阁中。   眼神略显迷茫,随后很快恢复清明。   只是内心深处,总有意犹未尽,那是没能破茧成蝶的遗憾。   “你是毛虫,还是沈炼?”清朗的声音,在太微阁响起。   原来老道士是会说话的,以前他一直不说话,沈炼以为他在修炼闭口禅之类的功夫。   沈炼略微沉吟道:“毛虫和沈炼都不是‘我’。”   老道士又问道:“毛虫吐出的白丝是什么?”   沈炼道:“是虚妄的具现。”   老道士呵呵笑道:“现在的你比毛虫强不到什么地方,出去只有被人打死的份,等你什么时候能够‘作茧自缚’了,再来向我讨教。”   他没有言明沈炼回答的对错,说完之后就闭目,不再言语,如同静默的石像,沈炼如果不去看他,就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老道士比石像还要悄然无息。如果沈炼闭目,是可以感受到天地间的气流变化,从而知道石像处于位置的特别。   可是当他不看老道士,他就仿佛真的不存在世间了。   这种境界,又岂是毛虫可以比拟,甚至破茧而出,也远远不能够到这种境地。   沈炼是知道老道士一直在青玄的,可是为什么当初衍虚之事,他没有阻止,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没法阻止。   疑问生出,沈炼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如果老道士愿意说,定然会告诉他。而此前老道士让他能‘作茧自缚’时,再向他讨教,意思已经很明了,在此前不要找他。   沈炼明白所谓‘作茧自缚’,其实就是‘虚妄缠身’,那时候他便真正有资格斩破虚妄,去冲击地仙之道。   继续往太微阁内部走去,太微阁没有直接上二楼的梯子,但是只要具备能上二楼的条件,自然能够进去。 第12章 法像   太微阁沈炼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了,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唯有还丹,方能进入第二层。   那时候他不知道如何上去,但现在知道了。   很简单,他心里想着去二楼,自然就进去了。因为如此简单,方才非常玄妙。其中已经涉及到了时空的奥妙,非是沈炼如今可以理解。他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修为到了某种境地,是否能领略时空微妙,回到自己本来之处?   他是如何来的,如今完全摸不明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有多做思考,开始打量太微阁第二层。   第二层是个封闭的空间,但是这个空间,很明亮,没有什么炽烈的光芒,都是些很柔和的光,但找不出光源在哪,沈炼还发现一件奇妙的事,他没有影子。   因为四方上下都充满了光明,所以影子就不存在了。光和影本是并存的事物,可是在这里只有光明。   空间很广大,密密麻麻虚浮着许多玉简,沈炼随手拿了一只玉简,便有密密麻麻的海量信息涌入进来,最后让他明了,里面记载的是一门道法——《太上纯阳练气诀》。   当沈炼将抓住玉简的手松开,玉简又飘回去,之前映入脑海中的信息,也随之点点消散。   这并不奇怪,越是厉害的道诀、神通,仅仅靠死记硬背是没有用的,除非将其理解消化,不然根本无法记住。   当初若非顾采薇已经将太虚神策入门,也没法教他。   至于这里的玉简,是没法带出去的,任何人都不能。一方面是规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的东西确实带不走,因为玉简并非实物,这只是其中信息的一种表现形式。   除非你能将其理解,融会贯通,化成自己的知识。   只要能进来太微阁第二层,对于玉简里面的道法、神通以及别的什么记载,都可以随意翻看,随意浏览。   但要将这些东西带出去,尤其是功法之类,就得下苦工去理解消化。   修道人的时间很漫长,也很短暂,这里记载的东西都很厉害,不是看一遍就会的,纵然有天纵之才能将几门道法融会贯通,一起修炼,可是又不知会浪费多少精力。   兼修几门功法,一般是因为本身功法也一般,找一些类似的兼修,或许能阐发出新的思路,成就自己的道法。   因为从没有最好的功法,只有最适合自己的功法。   每个人资质、心性都不同,即使修炼同一种道法,不谈进境会有快有慢,便是最后的结果,也会生出一些差别。   道法只是种子,最后长成什么树,就得看自己以及缘法。   没有任何两棵树是完全一样的,只是因为修炼同一种道法,到底相似的地方会很多很多,不同之处在于一些细枝末节。   沈炼很喜欢这里,随着他修为越来越高,许多普通的道术,只需要简单看一眼,就能学会,而很容易学会的东西,对他其实没有什么益处。   就像一个人学习术数很多年,再让他去学习跟加减乘除差不多容易的东西,即使很是轻松,但也没有什么趣味。   不过沈炼暂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玉简上,四周是看起来光洁的玉璧,挂着一幅幅法像,法像上面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物,有的人作儒生打扮,有的人持剑而立,有的人头戴方巾在山水间怡然自得,有的人托着酒杯似醉非醉如此种种,竟然没有一个相同的。   每一幅法像,都极具独特的神韵。   这些法像是青玄历代的长生真人,足足有四十幅。   沈炼还看了自己的师祖紫铃仙子,不过她的法像有两个人,一个青衫,一个紫衫,面容一般无二,唯有神态区别很大。   青衫面容冷若冰霜,紫衫嘴角轻扬,流出一丝狡黠。   沈炼还看到了老道士的法像,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确定,因为这幅法像,里面是一个颇有些文静的道士,身边有一只蝴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似乎要活过来一样。   沈炼心中豁然想起一句话‘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句话的道理跟他之前被老道士一眼,化身毛虫,有些相似,但还有许多不同。   老道士已经破茧成蝶,甚至如今到了更高妙的境地。而沈炼还没有将‘我’,从物象抽离。   每一幅法像,皆有不同的神韵,其中深刻难言的道理,令沈炼忽而露出欣喜的神色,忽而愁眉不解,忽而大笑,忽而捶地。   一时间心头转过千般情绪,最后出了一身大汗,心神憔悴,方才如梦方醒。   他跌坐在最后一幅法像旁边,这幅法像也是一个女子,沈炼初看下很普通,细看下,又觉得她有千般姿态。   这位是太虚神策的创始人——清水祖师。   此前紫玲仙子曾经自己做了一幅潭云闲影的画,以其为清水祖师画像,现在看来两者间果然异曲同工。   白云有万千姿态,清潭静止不动,正如画中女子,初看没什么特别的神韵,细细品味,万千姿容都在其中。犹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观看这幅法像后,沈炼的心神渐渐宁定下来,有种‘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的恰然闲适。   其实如果青玄其他人知道沈炼第一次进来,居然把四十副法像全都看完,恐怕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青玄历来还丹修士都会入太微阁,陈剑眉下山之前也来了一次,不过他只是看了看无形剑诀的祖师法像。   也有人好奇试过观看其他祖师法像,最多不到二十副,就得心力耗尽。   沈炼足足观完了四十副,其心神之强,恐怕在青玄历代还丹修为的传人中,都没有出现过第二个。   沈炼自己也恐怕不知道他的神魂力量,底线在何处,因为《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他只要修炼,就会壮大神魂,现目前还没有遇到过不去的关口。 第13章 天狐   等心神的疲惫消除,沈炼有种很是舒服的感觉,心头的负累减轻了不少。   这就跟尚且是肉体凡胎时,通过打破极限的运动,让自己身体处于一种超拔临界的状态,一切烦恼尽皆消除。   以他的心神强大,已经很难遇到这种感觉,四十副长生真人遗留法像的神韵冲击他的心神,将他迫到一个临界点。   最后清水祖师的法像,又将他心神绷紧的弦慢慢松弛下来,以其太虚道貌,包容万千,将之前法像的神韵,无声无息间化解。   沈炼虽然没有获得实质上的进步,其神魂本质产生了丝丝微妙变化,在某方面而言,他的阴神能具备长生真人元神的一点特征。他感受到神魂坚固了些许,若是之前神魂所化阴神如土坯,现在便有了些青砖的特质。   土坯一触即溃,青砖却要坚实不少,而长生真人的元神,聚则成形,散则为气,成形时自是铜墙铁壁,为气时如若云烟,俱都难以伤害。   沈炼随后起身,开始看这些玉简,他如今自是不可能浪费时间精力涉及别的道法,而是需要找一找一些奇诡的秘术神通。   因为他不可能在青玄之中一直龟缩,直到破妄之后才出去。   长生真人不可力敌,但是世间总有一些秘术,能够令他在地仙之流面前,都有保命的机会。   沈炼将一块玉简取下,这里面记载的是一门唤作《灵光遁法》的道术,练到大成,可化身一道灵光,瞬息之间,便是成千上万里。   这门遁法厉害是厉害,不过对沈炼毫无用处,因为其本身就是给具备元神的人物修炼。对于长生真人而言,元神显化,已经跟肉身没什么不同,且变化更多,神通更妙,也少了许多窒碍。   《灵光遁法》正是将元神化为灵光,飞行绝迹,瞬息间就是千里万里之遥。   沈炼稍稍叹息,将其松开,归根到底还是修为不够。   他又往前走了数步,拿起一块从面前悠悠荡过的玉简。他如今也分出这些玉简的差别,其中色泽暗沉的,乃是道法一类,大约有不到两百种,其中大部分是青玄一百零八法,然后就是别派道统功法被青玄获得,或者是一些尚且未曾推演完整的道诀。   还有一些满是轻灵之气,浮浮沉沉的玉简,便是神通道术之类,以及一些别的秘法,这些东西统称为‘术’亦可。   功法讲的是如何修道,探索天地的玄理;而‘术’乃是讲解如何使用自己理解甚至不理解的‘道’。用他前世所学为比喻,那就是功法乃是公式定理,术就是解题的方式,也就是将公式定理运用在实际生活中。   这块玉简一入手,倒让沈炼惊讶了一下。   信息若涓涓细流,透入心神中,他大致明白这记载什么。这玩意不仅仅是记载神通术数,更像是随笔。   这是某位‘天狐’的手札,何谓天狐,神魔志异中有记载:天狐,五十岁,能变化谓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   沈炼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桩事,当时他还在青州城,被一位狐仙女子辛十四娘邀请到城外的伽蓝寺中,见到她的父亲辛去病,这也是一个老狐仙。   便是这位老狐仙劝他进入青玄的,似乎青玄中有他所求的事物。   看来老狐仙所求,正是这天狐手札了。   天狐属于妖族,也可以说是天生的仙灵。其本身无须修炼,等到一定年纪,就会具备相应的法力神通,直到千岁之后,完全成长,其本身实力堪比妖族大圣。   相比世间其余生灵还要辛辛苦苦修炼,即使如此,成道希望也很渺茫,天狐可谓受天地钟爱。   似乎也因为如此,天狐已经断绝,世间已经许久未曾听过有天狐出现的传闻。   不过天狐天生得道,自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沈炼手中的天狐手札就记载了两种流传出去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功法和神术。功法唤作《天香大法》,这门功法了不起在于,其本身是一种炼神之法,如他《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一般。   只不过这《天香大法》仍旧比不得沈炼的《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天香大法所授是讲众生香火念头,练成一股天香,最后化入自己体内。虽然将众生杂念经过提纯,化为天香,但仍旧不精纯,入了体内,尚需花费苦功,抹去杂质。   可其能壮大神魂,着实已然了不得。   毕竟沈炼也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炼神之法,自给自足,不假外求,实是一种奇迹。   沈炼已经体会到神魂强大对修行的好处,自是明白天香大法,也算一种极厉害的修行辅助手段,而且炼神和练气同修,毫不冲突,反而可以互补。   以他修炼过《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经验,理解《天香大法》再是容易不过,毕竟这门炼神秘法,厉害是厉害,似乎留下记载的天狐,并不太看重,其仍旧有些粗略,论起精妙,恐怕比起朝小雨的《九莲经》都要逊色不少。   当然《天香大法》也不是沈炼最大的收获,而是手札中记载的另外一门秘法——‘通天术’。   原来天狐诞生,便容易招人嫉妒,且在成为真正天狐之前,没有大法力能纵横天地之间。这时候为了避免被人抓去,作为灵兽,以及拿来做别的用途,就需要‘避死延生’的手段。   通天之术正是一种高妙的术法,练成之后,可以用神魂,感应天意,若有人要加害,能提前一步感知。   仅仅如此,自然说不上通天,此术真正施展后,还可以潜行敛迹,出入各种险地,即使法力极为广大的人物,都发现不了。   能让天狐都说‘法力极为广大’,至少都有长生真人的本事。   天狐未成年时,并没有无上法力,所以通天之术的修行,条件并不苛刻。且这位留下手札的天狐似乎极为了不得,本来通天之术是天狐的天赋神通,可是让她摸清其中奥妙,居然让其他人也能修炼。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炼,通天之术对于神魂的要求极高,所以才要一同记载‘天香大法’。 第14章 云水真光剑   沈炼足足呆了一月之久,‘通天术’纵然得天狐解析,亦是非常繁复艰深的道术。   这日沈炼仍在以心神推演‘通天术’的关隘,灵台之中,阴神逐渐生出八卦,此是内化之像,八卦游走,物象交替,以乾坤定位,六虚往复,自觉冥冥中有丝丝玄机。   他忽然间就多出一只眼睛,这也许不能用眼睛来形容,而是平白生出一个视角,令他看到了太微阁外界的情景。   清风拂过草地,天上白云悠悠,等他注意力转向蓝天白云,便看到一缕遁光降了下来,那是洪千崖。   沈炼心中一动,便随即出了太微阁二层,从里面走了出来。   通天术略有小成,可以察知周围一定范围的人事,不过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处,因为青玄掌教有天地鉴,此宝有天视地听的能耐,其范围视沈炼注入的法力而定。   洪千崖一身朱红道服,道髻上随便插着一根曲形玉簪,仿佛火德星君临世。他见到沈炼,看到对方神貌似乎有些憔悴,只是翩然走出来,行动间无声无息,浑身气息暗自内敛,不禁暗赞,果是还丹九转,方可如此神行机圆,浑然一气。   他倒是想错了,沈炼如今气息自然内敛,乃是‘通天术’略有小成的象征,气机自然敛藏。   沈炼立定洪千崖丈外,负手悠然道:“洪长老是来找我的?”   洪千崖躬身一礼,虽然沈炼年纪很小,可是丹成九转,法力惊天,且又是掌教之尊,纵然道者不注重礼数,亦不可废之。   随后他道:“因在青玄殿寻掌教不在,后来从景清童儿那得知你在太微阁中,所以才寻了过来。”   沈炼淡然一笑道:“我法力精进,神通有些跟不上,所以来太微阁寻一些术法,倒让你难找了,既然要找到我,看来事务并不简单,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咱们会青玄殿再说。”   他自承法力精进,神通跟不上,并非夸大之词,洪千崖听在耳中亦是哭笑不得,自来哪有神通跟不上法力的,因为修道艰辛,一个关口闯不过去就是十年数十年以致于百年之久,有这么多时间,什么神通修炼不上去。   如同当初陈剑眉困在入化多年,故而专心无形剑诀,在此剑道上,做出极大突破,神通超过好些还丹长老。   及到还丹有成,更是剑术无双,无须怎么闭关,就有神通闯荡天地。   如沈炼这般精进神速,相对应的神通术法,没赶上修为,其实罕见。   其实沈炼自己很清楚,他战力看似强大,所依仗不过是元清祖师剑意,以及太虚神气的玄妙,当然也有‘有无相相生剑气’为臂助。   这些只是优势,而且其本身特质和专心一意修炼出的神通道术,仍旧有些差别。他现在是高屋建瓴,千般法术,俯仰得之,却无真正登峰造极的手段。沈炼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方才来太微阁。   本来想找一门绝顶杀伐之术,没想到却是无意中寻得‘通天术’。   这门术法,其实更适合他现如今的情况,他身负青玄重任,且求道之路,性命为根本,有此术傍身,终归能安身立命。   袍袖一展,便有一道清风,送两人迅速低掠下了紫府山,且很快又上了青玄殿。   大殿清寂,沈炼方才和洪千崖应答。   沈炼笑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洪千崖道:“此去东南五千里地,本是九头妖王下辖的海域,那妖王成道千年,法力广大,不过虽然跟我们青玄比邻,一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不止为何,前段时间,妖王手下的妖兵妖将开始大肆攻击附近海域的散修,以及自我青玄而出弟子的后人,已经有不少修士遭受了荼毒。”   沈炼沉吟道:“海外之中,妖魔犯到附近,我青玄自是责无旁贷,长老自可在善功堂颁布任务,寻门下弟子前去除魔,也可以历练一番。”   洪千崖说道:“我本意也是如此,因之前有一处岛中修士,情况紧急,已经派出了两个得力弟子出去降魔,没想到两人都被人斩了四肢,送了回来。”   沈炼神色凛然,缓缓道:“这么说此事是有人故意针对了?”   洪千崖抚须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派出的两人,还没出百里地,就遇到一道剑光飞来,斩了四肢,且用纸鹤送了回来。”   “洪长老可认出剑光来历?”沈炼问道。   洪千崖正色道:“如果我没有认错,那是清江剑派的‘云水真光剑’所为。”   沈炼知道清江剑派亦是天地间一大宗门,一门皆性命交修一口剑,‘云水真光剑’是其根本道经,练成之后,如云生水,变幻万千,剑势神出鬼没,若是还丹之下,灵觉不敏锐的修士遇到,极为容易遭受毒手。   只是清江剑派已经五百年未有长生真人出现,门中修为最高的是‘三败剑君’孟寻真。此人平生败过三次,三次都败在一人手中,那就是广清仙派的‘还真道人’,最后自号‘三败剑君’,也和还真道人做了莫逆之交。   要说出手之人是孟寻真还不至于,不过也定然是其徒子徒孙。   沈炼略微思索,就大致明白对方所谋,道:“他们不过是为了阻止咱们派人去营救那些散修以及前代师长的亲故,九头妖王麾下,根本没有自行化形的妖魔,派几名入化弟子,联合一众修士,足以应付其中厉害的几个妖怪,若为区区小事,还得大动干戈,恐怕也弱了咱们名头,看来对方是料定咱们青玄后辈无人了?”   洪千崖道:“正是如此,咱们现在料不定那人修为多高,应对的分寸,还得掌教你来把握。”   沈炼轻声道:“要说多高也不至于,便是孟寻真,今天敢来,我也让他有来无回,这事我自有打算,洪长老可将两位弟子救治安好?”   洪千崖道:“伤势是稳住了,可是四肢截断,很是棘手。”   沈炼一叹道:“我记得门中尚有三颗‘生生再造丹’,你取两颗给他们。” 第15章 青玄屹立万年   ‘生生再造丹’是昔年青玄一位精于丹道的长生真人所制,当时不知耗费了多少灵材,方才得了一炉,此丹灵效逆天,能令断肢重生,躯体再造。   多年以来,就只剩下了三颗。   沈炼一口气就要为两位弟子用出两颗,着实令洪千崖心中震动。   他是欲言又止,到底这灵丹非同小可,万一将来遇上别的要紧事需要,又当如何。   沈炼瞧他神色,便知洪千崖想什么,然后道:“这两颗灵丹需要的善功记载我头上,将来我会想办法弥补,你也不必觉得此丹珍贵,用了可惜。到底是死物,可以再得,岂吝惜一死物,而坐实不管他们两个。”   洪千崖迟疑道:“只是怕此例一开,会有人借题发挥。”   沈炼冷呵呵道:“我等俱是修道之人,青玄上下,有谁算得上真正愚昧,阴谋诡计终归是小道,他广清派要是出一个陆九渊,还用得着算计我青玄?”   洪千崖到此时方才觉得,沈炼终归是和张若虚完全不同的。   张若虚能忍,能谋长远,有大仁,所以青玄在危难之时,他能撑过去。可沈炼不同,沈炼有情,却不为情累,以超然的视角,来对待青玄的局势,亦有魄力,做他想做的事,同时不去瞻前顾后,但又能思虑周到。   沈炼自有章法,非是他人所能左右,命洪千崖先去取生生造化丹治疗两位弟子后,才神念呼唤景清童子进来。   景清童子自张若虚去后,就有些疏懒,不过他本就是掌教道童,也不存在不听沈炼话的意思,步入空旷的大殿中,瞧着眉心朱砂,灿若流华的沈炼,其清清秀秀的面容,让他有些不适应。   实是青玄历代掌教,要么果决,要么沉稳,如沈炼这般清秀的少年掌教,实是第一个。   他恭敬道:“掌教唤我何事?”   沈炼瞧他一眼,心道:景清本是蛇类,出身妖族,现在有了人性,其实未尝不是一种突破的机会。妖王亦分层次,真正的大妖,也不下于仙道,只是每个妖族突破这关,都是没有什么参照。   但万物之道,无非穷极生变。   有变化,才有突破。   这些心思一闪而过,沈炼想到这些,无非是因为若是景清童子成就大妖,就能堪比长生真人,又是一大助力,且大妖驻在世间的岁月,可比仙佛要悠久得多。   沈炼道:“你去天元峰请葛渊长老,让他的弟子赵无极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与他。”   景清童子领命而去,暂且不提。   沈炼此时取出天地鉴,往空中一抛,随后那宝鉴就泻出一道流光,落在地上,只见到海浪起伏,白云蓝天,还有几只海鸥翱翔,在长空点点。   那景物不断放大,到了一块礁石上,海水撞击礁石,激起水雾,但隐隐约约间,看得到一个人,抱剑盘坐礁石上。   剑光忽吞忽吐,长短不定,随云水变化,同大海气机起起伏伏,端的是个绝世剑仙人物。这人似乎有些感觉,抬头望天,只是蓝天素净,一无所有。   沈炼可没心思感叹这些,随手收了天地鉴的威能。此子通身剑体,灵觉惊人,倒是块材料。便是在四大道宗,恐怕也是能得着重培养。   清江剑派能收得这么一位弟子,实是气运不错,怕此子已经是孟寻真的得意弟子。   沈炼可不相信,这位‘三败剑君’会轻易将如此天资弟子送来,不怕他不讲规矩,看来孟寻真也当在附近。   这里是青玄地界,料对方也只是来两三个大猫,到时候来去如意。   同时还能立下威风,折青玄颜面。   沈炼联想这些,心中冷笑,性命交修一口剑,连脑子都成一口剑了。   过了盏茶时光,殿外有云雾涌动,景清童子已经回来,同时沈炼注意到他背后一个瘦削的青年,这正是赵无极,当初同他一起入门的那个存在感极为薄弱的少年。   此子天赋奇异,葛渊授他的是《无相天书》,可以随形化影,令人难以察觉,练到高深处,一旦行动起来,就无迹可寻,连仙佛之流,都能一时瞒过去。   赵无极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些怯弱,不大敢抬头看沈炼。   沈炼却体察到他内心很平静,怯弱外表不过是习惯。   沈炼道:“无极我有事吩咐你。”   赵无极低头拱手道:“师尊跟我说了,掌教有什么差遣,尽管说,我照做就是。”他声音很轻,正常人若非仔细听,怕是会以为清风拂过,弄出的风响。   “我要你去对付一个人。”沈炼淡声说道。   赵无极抬头,问道:“是谁?”   沈炼呵然一笑,这小子都不问能不能对付,直接问是谁,难得这些年下来,还能纯心如一,看来葛渊对他寄予厚望。   他挥动衣袖,手中就多了一枚道符,上面符文错杂,光彩内敛,一抬手就扔给了赵无极,同时赵无极接到后,就感觉到一股神念,上面是道符使用方法,以及要去对付的人所处方位,以及相貌。   沈炼接着道:“你现在立刻就去,潜到附近,就把道符朝那人激发,无论成败,就迅速离开,接下来的事,自有我来处理。”   赵无极点了点头,此举着实不难,便应命而去。他倒也不腾云驾雾,仅仅身子一动,就融入了云雾当中,看不到云雾波动,也不知道这人去了何处。   无相天书,来去无痕,自是名不虚传。   沈炼目送赵无极远去,方才笑道:“今天就让那些人见识见识,什么才是万年大派的底蕴。”   青玄再是败落,也有许多玄妙手段,令人意想不到。   这道符威力惊人,若是用得适当,连破妄中人都能伤到,沈炼拿来对付清江剑派一个天才弟子,看起来是大材小用,实际上正是要这些人看看,青玄屹立万年不倒,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当初太素道宗,带出捆仙索,照样将沈炼困住。这便是道宗的优势,寻常小门派,即便是有法宝都守不住,毕竟不能保证一直有仙佛之流守护。 第16章 少年掌教   青玄之外,东面的海域上,海浪滔滔,一个少年盘坐礁石上,横身抱剑,一身道衣,为淡青色,眉目清晰,五官精致,任谁见了一眼,都得赞声‘有灵气’。   周围潮生潮落,云烟迷幻,始终半点沾不到他身上。   少年本名左少卿,自七岁便给清江剑派的‘三败剑君’孟寻真收养,从此身不离剑,十四岁就练成了‘云光真水剑’,这修行速度在清江剑派,遍数古往今来,也是前列。   其实他能修行这么快,也是因为天生剑体的缘故。   此次出山,来斩青玄外出弟子,是得了他师尊之命。其实以他师尊和还真道人虽是莫逆之交,还不至于会为此淌这浑水,毕竟青玄亦是世间大派,虽然如今看起来比广清逊色不少,但也非清江剑派可以匹敌。   可那日还真道人亲自到了派内,也不说来意,只是拿出一本剑经,师尊见后,就神色震动。   这剑经孟寻真也传给了他,只是以他的修为境界,也只能感受到其中的浩瀚,对其精义,尚不能吃透。   剑经又名《天河剑法》,据他师尊孟寻真所言,此剑法跟‘云水真光剑’算是一个路数,可是精微奥妙,远远胜之,凡世间之大,以剑法论之,《天河剑法》便在前三之列,其得天河真意,剑势一成,就无边无涯,如若天河横空而出,扫荡一切,同时修炼小成之后,就能在体内结成一道‘天河剑种’,可堪比道家还丹。   当日孟寻真得了此剑经后,就让他来到这里,说了一月之内,只要青玄还丹以下之人,从他这边经过,就尽数伤之,随后自然有人将其送归青玄。   他是剑修秉性,只要应下事来,自无畏惧处。   大道本就充满荆棘,对于他这种诚心诚意的剑修,自是一路拔剑,尽数斩之,根本不管其他。   不过左少卿还是有些意犹未足,之前两个青玄弟子法力固然高明,可惜不得其用,一见他云水真光剑忽然出现,居然念头有所迟滞,倏忽间就给他窥到这机会,不等其护身法术使出,就给他从容斩断四肢。   其实并非他法力胜过二人许多,只是他剑修出身,乍然出手,犹如电光火石,这短短刹那,生死之间,本就在一线之隔。   如若正面应对,让对方有所准备,落于缠斗,他可未必能这么干净利落。   他只是觉得青玄作为万年大派,门下弟子可没那么处变不惊,着实让他有些失望。   大海苍茫广阔,潮涨潮消,海水流动的劲道,其中变化,难以琢磨,但其中又有亘古不变的规律潜藏。   左少卿心神溶于海水中,感受气劲变化,体悟剑道。   忽然觉得不远处的海水流动,有点奇怪,跟他正在体悟此处海水流动变化的规律,有所违背。   他灵觉惊人,剑心通明,一发觉不对,便注意力集中在那处,然后目光爆闪,他倒是什么异物都没发觉,但是一觉得不对,就悍然出手。   在他出手的刹那,就看到那里出现一个瘦削青年,目光落在他身上,很是平静,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对方手上乍然亮起五彩,还没等他剑光爆斩而去,便有五彩神光,直接将他身体打穿。速度之快,几乎在他看到对方的同时,就已经中招。   天空一道剑啸响起,震散天上罡云,随后一道青白剑光,长达十数丈,轰然斩向海水,巨力落在海水中,登时将海水分开,几乎能看到海底珊瑚。   剑光并不停留,如同巨大海蛇,往一个方向追逐而去,可是还没出多远,就好似撞到一个无形巨幕上,消散了去。   滔滔海水上,一个少年道者不知何处出现,负手悠然,神态闲适。   一片云水将左少卿的身体卷起,在虚空上停住,上面云烟乍然分开,现出一个中年剑客,满面冷峻,瞧着沈炼。   沈炼微微笑道:“孟剑君远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教我一尽地主之谊。”   中年剑客便是清江剑派的孟寻真,剑仙中人,修道已经数百年。   光看刚才那剑光一斩,便知此人法力惊世骇俗。   孟寻真冷声道:“可是青玄新任掌教,沈真人?”   “我继任掌教未足百日,孟剑君都知道了,看来大家对我青玄还是很关注。”沈炼神情怡然,言语如若春风,不疾不徐。   孟寻真早知道青玄新任掌教极为年轻,才还丹不久,本当不足为虑,只是此时见到,方才知晓大错特错。   刚才他那‘云水真光剑’含怒而发,又掺合了近来领悟的天河剑法,厉害的不是剑势威力浩大,而是其后劲绵延无穷,暗藏数十重力道,如重重波涛,滚滚不尽。   可是沈炼居然勘破其间劲道前力后力交替刹那的承转,轻描淡写间就将剑光溃散。   一时间让他判断不出沈炼的法力,反而被对方高妙的境界镇住。   实是他不明白太虚神策的‘生克制化’,高于世间万法,他若是真领悟了《天河剑法》,以此无上剑经为根本,倒是能让沈炼窥不出灵机变化。   可惜他只是掺合一丝天河正法,同本身云水真光剑没能完全融为一体,反而气机有了些许破绽。   其实他以纯粹的‘云水真光剑’出手,凭借他于此精纯至极的修为,沈炼要破去剑光,可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   里面的缘故,自非孟寻真一下子就能明白过来。   沈炼倒是窥出他剑法中一丝不同寻常之处,到底他得了元清祖师剑意,此剑意堪为剑道中的一种极致,立即让沈炼体会到其中那一丝绵延无尽、生生不息的真意,这可不是‘云水真光剑’能够做到的。   看来广清仙派倒是舍下了本钱,先是石道人,又是孟寻真,不知以后还有谁跳出来。   他想着其余事,神色自然流露,在孟寻真眼中未免就有些神思不属。   孟寻真心中大怒,纵然你是青玄掌教,地位崇高,也不能这般不把人放在眼中。 第17章 挥宝如土   云无常,水无形,故而修炼《云水真光剑》的剑修,并非是要心如止水,脾性自来无定。孟寻真心中生怒,足下罡云就滚滚不止,他练气到了顶尖,收发由心,得云水变化,故而动念间,便可操纵浑身云水剑气,剑光来如如电,还能随机变化,教人摸不透剑势。   孟寻真冷笑道:“青玄万年大派,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自然敬仰得紧。”他既是回沈炼的话,也是讽刺沈炼浑然不把他放在眼中的态度。   沈炼洒然一笑,悠悠道:“孟剑君既然敬仰我青玄,不如随我回山门参观参观。”   孟寻真不禁勃然大怒,显然沈炼言下之意是要将他带回青玄,说句难听的,沈炼是要把他抓回去。沈炼只字不提此前的冲突,以及左少卿伤了青玄两位弟子,可是显然是要让孟寻真为此事付出代价。   之前左少卿被突袭,把他引了出来,这是要一网打尽。   他气极反笑道:“不如我请沈真人回我清江做做客,清江山门虽小,茶水却很不错。”   沈炼摇了摇头,微微抬手,便有一道剑光扬起,孟寻真见得剑势凌厉,不禁暗赞一声来得好。   但凡剑修,自是少不了战斗,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三次找上还真道人。   他云水真光剑已经收发由心,可比左少卿强过许多,足下罡云一动,分出剑流,滔滔而来,迎上沈炼挥出的剑光。   剑流前头吞吐变化,携带天地元气,气势惊人,仿佛凭空,那海水就被压低了一层。剑流一动,如若江河奔腾,隐然有龙吟虎啸之声,震动心魄。   沈炼剑光自下而上,逆斩了过去,倏忽间就跟孟寻真的剑流碰上,接着被那剑流一冲,似乎难以力敌,登时溃散。可是孟寻真来不及暗自得意,那溃散的剑光,分成无数细微的剑气,避开剑流,簪刺绝杀过来。   这些剑气,凛然绝刺,好似拨紧的弓弦,猛然一松,就把飞剑如流星般射出。   孟寻真面对满空细微剑气,如星如雨,点杀绝刺过来,根本不慌乱,他也是生死间寻常惯了的人物,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况且他对自身极度自信,沈炼再厉害,法力也不及他身后。   因此剑流冲破剑光,也不回转护身,径自往沈炼袭杀过去。   同时孟寻真足下罡云,忽地一张,化成一道剑幕拦在孟寻真面前,那细微剑气,撞到剑幕之上,好似牛毛细针,洒往铜墙铁壁,毫无作用。   这时候孟寻真陡然耳中爆出轰鸣声,周身雷光暴起。他这云水真光剑,本自易被雷法克制,此时形成剑幕,那雷光霎时间就顺着剑幕,裹住了他以及被伤到的左少卿。   不由得一身法力,磅礴喷出,意图震散雷光。好在左少卿被他放在身后,同时早早分出法力护着,大部分威力都被他挡住。   可是仍旧有不少雷光钻了进来,雷劲刁钻歹毒,登时让他身躯略感麻痹,还没等他继续提起法力,便感受到四面八方陡然生出极大的束缚之力。   身子免不了一矮,要从虚空跌落。   原来上空有张渔网,直接罩了下来,将他和左少卿装了进去,跟着便有细若游丝的灵力钻进他全身窍穴,将一身法力禁制住,他灵台嗔怒,欲要分出剑意,冲杀出去,可是那灵力动作极快,连带他眉心祖窍一并锁住。   等渔网将孟寻真和左少卿装了进去,自空跌落下来,沈炼一派怡然自得,浑身气息收敛,避开剑流,将渔网接住。   原来他修习通天术有了火候,一旦气息内敛,这剑流就没法锁定他,何况剑流又失去了主人操纵,等沈炼一避开,只得冲进了茫茫海水中,分开海水,好似一条巨大海怪在海中游动,不知要去往何处,方才停止。   而沈炼已经提起渔网的口子,将两人拖着,这时候有一股清气,凝聚至极,自远处飞来,可惜远处青玄山门爆出一道烂漫如银的流光,直接向清气轰去,登时在天空撞出烂漫烟云,其轰鸣声,竟也不比沈炼此前的雷符爆炸轰鸣声小。   清气溃散,也不再出现第二道,沈炼已经提着孟寻真师徒二人,幽然掠过海面,往青玄山门返回。   清气和流光触碰,自是神仙打架,沈炼只管自己的职责。   适才沈炼直接用了一张地仙制作的宝符,又名‘五雷轰顶’。宝符极难制作,很耗费精力时间,可是一旦成功,便能藏有制作人一两成的道术威能。   这样威力的宝符,在青玄中也不多,若是落在别的普通门派,都可以作为镇宗之宝,不到生死危机,舍不得动用。   沈炼并不吝惜宝物,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外物,做出来也不是拿来当摆设,拿出来用了也不可惜。   孟寻真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心中也以为沈炼这种少年天才,最是心气高傲,哪里想得到,沈炼说动手就动手,还不讲道理,将珍贵的宝符,都随手用了出去。   那五雷轰顶一击,虽然只有长生真人出手一两成的威力,也能破开他护身剑光,令他浑身麻痹,沈炼接着用出一张渔网状的顶级法器,直接由困人拿物的威能,趁着他被五雷轰顶,法力运转凝滞,登时就把他制住。   青玄大殿当中,沈炼化为一道清光,落在榻上,将身形显化出来,端的是风度翩然,浑然如玉的少年掌教,清高孤绝,有非同常人的超拔风采。   而底下渔网中是孟寻真师徒二人,两人都被雷光波及到,浑身焦黑,颇为狼狈。左少卿早就晕死过去,气息微弱,若非他天生剑体,体质惊人,这时候早就气息断绝了。   沈炼笑吟吟道:“孟剑君你这是非要动手,我只好无礼了。”   孟寻真满身焦黑,面色如炭,朝着沈炼恨恨道:“仗着一些外物,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公平斗剑。”他何曾跟沈炼这种财大气粗的大派掌教交过手,且料不到沈炼挥宝如土,一身本事还没施展开,就被擒住,心中不服气得很。 第18章 此去东海伏妖波   沈炼微微一哂,悠悠道:“孟剑君你也是修行数百年的人物了,还说出这等话,过往你对比你修为低的人出手,难道还要用同样的法力击败对方,难道还得将自己境界降低来跟对方交手。”   孟寻真冷笑道:“诡辩而已,修为是自己的,符宝法器都是外物,能相提并论?”   沈炼稍稍叹息道:“划舟渡河,泅渡到岸,结果都一样,除‘我’之外都是外物,这个道理看来你不明白,难怪你们清江剑派自从千年前水灵子后,再无人得证长生。”   孟寻真反驳道:“你青玄不也几百年未有人能证得长生了。”   沈炼呵然笑道:“我青玄很快就有人能斩去虚妄,证得长生。”   孟寻真道:“谁?”   沈炼笑了笑,道:“自然是我。”   孟寻真冷笑不止,真是好大的口气,当成就长生,如吃饭喝水么。   沈炼瞧他冷笑不屑,也不着恼,外边景清童子步入大殿之中,端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两颗浑身通青,似碧玉材质的钉子,湛然生辉。   沈炼指着二人道:“景清,你给两位来客,安上封仙钉,再说他们去后山精舍修养。”   孟寻真道:“你是什么意思。”   沈炼悠然道:“不是说了么,请两位来做客,看看我青玄的风景。”   孟寻真还欲再说话,便觉得眉心一疼,登时晕了过去。   原来刹那间两颗碧玉似的封仙钉,已经化成一道光线,直接打入两人眉心祖窍,将两人修为封住。   这封仙钉是专门用来封禁修士的法器,除非练成元神,不然无论修炼何等神通,只要被此钉钉住,一身修为便不得施展,跟普通人相比,没有太大区别,也就因为常年修行,身强体健而已。   景清疑惑道:“不对两人严刑拷打下,折磨一番么。”   沈炼道:“用不着,你且将二人送入后山精舍,开启封禁,不让他们出来就成,两人没了修为,自然没法吞吐元气,你找些山果,别让他们饿死了,我还有用处。”   景清虽然不知沈炼有何意,但还是吩咐照做。化身螣蛇,一个闪身就将两人裹住,轻轻摇尾,就出了青玄殿。   沈炼静坐石榻,丝毫没有因为擒住孟寻真有什么欣然自得,在他看来这都是些小事。   广清不是要跟青玄开战,只是想要一步一步将青玄困住,等他大势一成,青玄届时就不足为惧了。   料来广清也是不敢做绝,毕竟青玄尚有前辈师长遁破大千,不曾陨落,若是将来广清有人离了此方天地,自会有前辈师长向他们讨还此因果。   至于孟寻真师徒,沈炼另有打算,他略微沉思,不过一会,便有一道遁光自峰外飞来,落在殿外,正是一名眉如画柳的温婉丽人,此自然是顾采薇。   她袅袅进来,仙姿曼妙,若清泉水流。   沈炼见状,点了点头道:“师姐可算来了。”   顾采薇笑吟吟道:“别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有事才让我来青玄殿,说吧,什么事。”   沈炼淡淡一笑,任由顾采薇打趣,两人的情谊到底比别人更深一些,顿了顿,等顾采薇笑意稍减,沈炼才道:“我欲在附近海域又开一个下院,派一些弟子,驻扎其中,同时招纳些出众的海外修士作为外围弟子,若有资质出众者,可以接引归山门修行。”   顾采薇道:“你这是要我去做此事。”   沈炼叹息道:“如今也就师姐最为合适,只是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顾采薇白了他一眼,风情流露,她虽非十分美貌,却自有股如清泉水流的纯净气质。沈炼自不会煞风景,流于俗套,多看了几眼。   顾采薇倒是先败退了,心想这臭小子,当了掌教,脸厚心黑了不少。不过又不免因此,有些亵渎张若虚,连忙收回这念头。   她柔肠九转,脸色殊无变化,悠悠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推辞么,料来我二三十年内再不破关,此生也算是毫无希望了,青玄也呆烦了,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沈炼道:“师姐无须忧虑,我近来参悟太虚,略有心得,三五年内,或许就有办法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当真如此,自然极好的,我可不会跟你客气,既然要建下院,必然要给个名分和信物。”顾采薇倒是有些上心,此前青玄韬光养晦,那是因为百年前确实遭遇重创,如今有所恢复,当然无须再龙潜于渊,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沈炼知道顾采薇极为明白事理,前些年帮了张若虚不少忙,因此也不客套,直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枚符诏,可以用于新建下院中,至于名字,你便自己决定,如今正好海外妖魔肆虐,师姐正可施展神通,降妖伏魔,收揽人心。”   顾采薇道:“这回可没人阻拦了?”   沈炼目光悠悠,投注往天际,看那云卷云舒,尔后悠悠道:“师姐可曾听过一句兵法,任他千路来,也只是些土鸡瓦狗之辈,一人足以破之。”   顾采薇含笑道:“这一人是谁”   沈炼道:“自然是我。”他言语中,虽未有斩钉截铁,可是饱含自信,轻描淡写间,极具霸气。   顾采薇未免神色一怔,此时沈炼可像极了师祖当年,温和的脾性下,也有藐视万物的气魄。这是否是修炼太虚神策的必然宿命,总会唤醒心中的另外一面。   而沈炼会有两个么,将来也会如青霄、紫玲一样,一体两面?   这些顾采薇都无法预测,只是知道沈炼真的不会辜负张若虚的期望。就如同当年陆九渊崛起之前,玄天派也不比青玄状况好多少,可谁知道就因为一个陆九渊,玄天派就成了世间第一道宗。   顾采薇虽然想了这些,最后却莞尔道:“凡俗俚语有言,杀鸡不用牛刀,把符诏给我,不出三日,定能平复妖波。” 第19章 得天人之道,难尽黑白变化   沈炼拍掌道:“那就静待师姐佳音。”   随后从他袖中,飞出一团青白精气,落到顾采薇面前,道气凝聚,倏忽化成一枚符诏。其间道文简约,只有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纹路,倒是韵味深长。   此是青玄符诏,非掌教不能制,能够代表青玄道统,从不轻与,当初陈剑眉也应当是有一枚,只是沈炼没见过而已。   他做掌教着实知晓了不少秘辛,也算难得的好处。   顾采薇接住符诏,藏入袖中,微笑道:“没别的事了?”   沈炼面露促狭,忽地起身拱手道:“师姐多多保重。”当真是恭敬有礼,十分作态。   顾采薇咯咯一笑,她倒是觉得沈炼仍是过去那个沈炼,平素温润如玉,偶尔也会搞怪,不失赤子活泼。   亲自送顾采薇出得殿外,顾采薇取出一支玉箫,箫音袅袅,不知去了多远,很快便有一只仙鹤从空飞来,羽色纯白,光洁细密,长长的脖颈,稍稍引吭,便是悠然清鸣应和,仙气盎然。   原来上次自沈炼带回阡陌后,顾采薇便觉得养一只灵禽代步颇为不错,想到就做,寻了一只。   虽然比不得阡陌飞行绝迹,如石火电光,但是派头却也十足。   不过顾采薇欲要乘鹤而去,倒非刻意卖弄,只因要去东海立下道统,徒步过去确实失了威仪。她莲步款款,倾动腰肢,轻盈地坐上柔软的鹤背,冉冉腾空,很快就消失在云烟深处。   沈炼注视顾采薇远去,心道:“这些年来,门中也太过朴素。”他心下计较,等有机会找个什么玉辇之类的法器,让绚丽的珍禽异兽拉车,到时候送给顾采薇,算是一番心意。   至于他自己,倒是想到以前读过的一句——‘时乘六龙以御天’,若是有朝一日,成就长生,倒是看看有机会能否寻到真龙,威风威风。   他倒不觉得尚奢华有什么过错,而且更多的是想体验不同的生活。   此念一起,便种前因,他可不知将来会为此惹出不小的风波。   ……   接下来足足过了一月,沈炼将孟寻真师徒抓来也不过问,似乎忘记了后山拘禁着两个外人,景清童子就算去后山,也不答话,只是送些清水松果,不让两个早已断绝烟火的修士饿死。   沈炼不过问,孟寻真两人被困住,亦心中惴惴,到底被剥夺了法力,回归血肉凡躯,七情六欲自然更加明显。同时孟寻真也几度聚气云水真光剑,意图破开禁制,最后都是徒劳。   这天沈炼正到了天元峰,此处有松林幽静,一颗古松,亭亭如盖,当真是好个天然避阴处。   他此时执着白子,正和葛渊的黑子捉对厮杀。   围棋由一百八十一枚黑子和一百八十枚白子组成,纵横十九道线形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若是下了第一步,则第二步有三百六十一变化,第三步有三百五十九个变化,以此类推,直到最后一个变化截止。   纵然一盘棋局,少有落子完的时候,但是这些变化生出,也是惊人至极的庞大数字,曾有一位长生真人浩叹——纵得天人之道,也难尽黑白变化。   葛渊已经入歩虚之境,离破妄境不远,阴神强大,有转阴易阳的趋势,因此算计变化,比当初沈炼入门时,可要强上不少。   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能将沈炼迫入下风,每当以为算计到沈炼时,让其无路可逃,可没想到五六步后,沈炼本前面一直落在他算计当中,忽然漫不经心落下一子,就让整个局势焕然一新,别开天地。   沈炼始终不疾不徐,淡然落子,袍袖飘然,道容神秀,超然于世外。   葛渊到了后面,反而有些心神难以为继,最后放下棋子道:“无极这几天戒律堂是不是有要事处理。”   他一脸肃然,似乎很是挂记戒律堂的事务。   赵无极本自在一旁,他无相天书成就不小,即使高明还丹修士,就在咫尺之间,也很容易将他忽略过去。   正如苍鹰击破长空,纵然目力敏锐,可何曾在意地上的草木竹石。   只是赵无极到底不是普普通通的草木竹石,而是有修为在身的道者。   他怯怯道:“近来没什么事。”   葛渊咳嗽一声道:“真的没有。”   赵无极点了点头。   沈炼一拂棋盘,黑白子登时散乱,再也难分局势,他悠然说道:“此局也难有了结,我等也不是求胜负的人,就这样吧。”   葛渊对着瘦削怯弱的赵无极,叹息道:“难怪人家都能当掌教了,你修炼许多年,还没能入道。”   赵无极道:“沈师兄当掌教挺好的,上次若非掌教相护,徒儿就被那‘云水真光剑’给打杀了。”   葛渊轻哼,然后才道:“尚不知那孟寻真师徒,掌教你作何打算?”   沈炼道:“算算时间,清江剑派也该来人了。”   葛渊心中了然,沈炼果是早有打算。原来沈炼擒下孟寻真师徒后,不闻不问,却早给门中弟子知晓。那两位被斩断四肢的弟子,虽然得了生生再造丹,续生了四肢,仍旧跟原来区别很大,手足经脉窍穴,还得重新打通,又不知得耗费多少苦功,甚至因此得耽搁将来还丹。   两人在上院弟子中素有威信,虽然感激沈炼恩德,可是其余弟子未免觉得沈炼擒了孟寻真师徒,不作处理,是否有点软弱。   上院弟子大都是求神通,图快活,和青玄多少长老,都有些沾亲带故,因此不免有人讲了些闲话,传到葛渊耳中。   葛渊秉性刚烈,将来人驳斥,心中却不免好奇沈炼打算,才顺便邀请沈炼过来下一局棋,看看这位少年掌教究竟要做什么。   下棋也是试探沈炼,他极尽攻伐,咄咄逼人,仍旧给沈炼轻描淡写化解,最后自己却陷入了困境。   本来一开始他便占大势,可是到了中盘,便不知不觉丧失许多优势,且这个过程莫名其妙,他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因此才找借口,断了此局,又顺着自己弟子的言语,询问沈炼目的。一番举措下来,葛渊也是对沈炼重新认知。那日沈炼独斗白素还,固然风采绝世,但做掌教,这些还不够。   现在葛渊觉得,沈炼确实超乎他意料。 第20章 修道本是求长生   葛渊微微沉思,便说道:“教尊打算让清江教派赎人?”   沈炼不置可否,忽然身上天地鉴微微发热,心中一动,便道:“人来了。”他身具天地鉴和通天术,天视地听,远非葛渊所及。   葛渊知晓掌教执掌天地鉴,着实能察知很大范围事物,既然沈炼说人来了,自然没错。   他回道:“接下来如何行事?”   沈炼淡淡道:“不过小门小户,何须动什么干戈,还请长老带上两位弟子到青玄殿中便可。”他言语之中,也没什么早有意料的自得。   葛渊心中一叹,这些年来倒是忘了青玄乃是天地间顶尖宗门。相比之下,沈炼的气度,可真是教他惭愧,他道:“无极你去把守静、守玄两人唤来。”   守静、守玄正是两个被左少卿伤到的弟子,赵无极自去找二人不提。   沈炼起身道:“我到处走走,长老可以等两人到了之后,先行一步,我后面自然会来。”他幽然漫步在山林间,葛渊听了后,没有跟着去。   沈炼不急回到青玄殿,而是准备在天元峰逛一逛,葛渊知他是个随性的人,且得沈炼一句,自是心中再无挂碍,所以老神自在,只等守静守玄二人前来,再上太乙峰青玄殿。   青玄五峰当中,太乙峰虽然是主峰,可是天元峰才是青玄群峰最中间的一座,此峰灵机恰好排在中间,不高不低。   沈炼修行通天术,又身具太虚神策,体察灵机的本事,怕是长生之下,鲜有人能及。漫步山间,诸般灵机变化,其实并不复杂,偏偏大道至简,难以摸透。其实他心中虽然体察灵机消长,还有一部分心神在琢磨其他东西。   也不时有其他弟子看见他,恭敬行礼。   有眼力尖的却是注意沈炼足下,真是一步一莲花,道气悠远深长。   沈炼慢悠悠走到一处瀑布下,然后停了下来,双手捏了一个剑诀,便有一道剑气,结成莲花状,得水木菁华,翩然往瀑布飘去。   那瀑布飞流直下,撞击光滑的岩石,本自水烟云雾,弥漫不止。可这莲花剑气,翩然过去,那些水雾云烟,统统散去,可叫人惊诧不已。   沈炼手下不停,剑指轻动,好似大画家随兴做泼墨山水画,放纵之间,又有收敛,看似不羁,章法暗藏。   可要说如何高妙,也及不上青玄一百零八法任何一种。   过了片刻,沈炼才停止剑指,不等良久之后,剑气消弭,而是回头道:“仇石,你小子看了白天,可看出什么。”   他身后不远处,正是一个天元峰的弟子,看起来三十不到,修行人大都驻颜有术,面相年轻,因此他年纪肯定不止三十,修为一般,可见资质算不得出众。   仇石万万想不到掌教还会记得他这么一位普通的弟子,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适才别人都不敢跟踪掌教,他倒是心中好奇,跟上前去,目睹沈炼整个施展剑诀的过程,不知道沈炼演练这剑诀有什么用意,因为即使以他的眼光来看,青玄有的是妙法胜过这掌教不知是不是临时创出的剑诀。   当然这是因为他出身青玄,哪怕地位一般,也能见真传妙法。其实这剑诀放在世间其他地方,已经算得不凡。   仇石先是恭敬施礼,然后道:“弟子没看出什么。”   沈炼道:“你难道没觉得我刚才创出这门剑诀,其实也就一般,虽然有些神韵潜藏,其实可以说很有些粗陋。”   仇石讷讷道:“是有一点,不过教尊你也只是临时创出,尚未完善,弟子相信,若是好生打磨,我青玄又能留下一门真传大法。”虽然知道对沈炼这种大修士拍马屁没用,仇石还是见机奉承。   其实青玄中,年轻一辈,也没哪个不服沈炼,因为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沈炼对同辈弟子,大都指点过,及到后来归山,显然还丹九转,又和白素还一场交手,难分胜败,成就之大,显然连九成九的长老都及不上,故而没什么可质疑的地方。   以前仇石也曾讨教,只是当时同样向沈炼请教的人不少,仇石并无出众处,没料到沈炼还记得他,虽然有些奉承,但心中更是愈发尊敬沈炼。   沈炼一笑,道:“这玩意要是列入青玄传承中,我还不被历代祖师笑死,不过你既然跟上来,我倒是有点事吩咐你。”   仇石一展道袍,恭恭敬敬道:“但凭教尊吩咐,弟子万死不辞。”   沈炼道:“万死不辞就不必了,宗门教你修行是为了让你同大家结伴修行,互相护持,求得长生,又不是要你拼命。”   这话怕是世间许多宗门都不敢苟同,但是却最符合修道求长生的本心。   宗门比拼,因果恩仇,其实俱如云烟,性命丢掉,什么都没有意义。可惜就算看得透,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面对。   连凡人都知道以和为贵,可是凡俗王朝,两军交战,涂炭的生灵,又何曾少过。   沈炼如此说,也不指望世间就按他的想法,何况他纵然不轻易杀生,有时候依然得杀伐果断,这无碍他的道心。   如同佛陀也有明王嗔怒,行降魔大法。   他顿了顿,又道:“这剑诀虽然不算极为高明,短时间学会,也不太容易,我以一缕剑识,分化一部分剑气,渡入你体内,等会你一起随我到青玄殿,我有用你的地方。”   仇石没想到沈炼吩咐他的是这事,沈炼自然不会害他,不过让别人剑气,进入自己身体,对于修道者仍旧有些忌讳,因为这样自身就没什么秘密了。   可是仇石还是毫不犹豫道:“掌教现在就要施法么,弟子没有异议。”   沈炼见他确实没有抵触心理,便将体内一缕灵识结合剑气,化生出来,倏忽间就打入仇石体内。   仇石只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剑气,格外活泼,却又跟他法力结合在一起,泾渭分明之余,却能流转一致,同时剑气精纯,随他体内法力游走,倒是替他将法力,好生淬炼了一番。   这是因为剑气由沈炼自身精纯的丹气化生,品质高绝。   同时剑气中自有潜藏信息涌出,令仇石有所感触。   沈炼不等他细下品味其中妙处,便直接道:“咱们慢慢往太乙峰走去。” 第21章 江水竭   此时青玄山外,远远有一道如芒似水的遁光飞纵过来,那青玄山终年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里面景象,也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到了山脚下的南柯镇。   遁光降下来,现出一个中年道士,瞧了瞧南柯镇的界碑,便径自走了进去。   这也是青玄护山大阵厉害,自来无人从外面闯进去。   四大道宗的山门大阵都是截取地脉灵机,衍天地造化,几乎不可撼动,中年道士也不敢轻闯,弄不好一身苦修,都得沦为尘土。   此镇既然在青玄脚下,自然大有关系,他欲进去找人问问。   才一踏入镇上,就看到一个虬髯大汉,昂首走过来,身躯雄壮,双目炯炯有神,盯着他一看,若是常人,怕是如见到猛虎一般,当即就得趴下了。中年道士自有一身不俗的法力,神清气明,因此毫无畏惧,任他那目光打量过来。   同时中年道士一双玄目,隐然间能看到大汉身上气机凝而不散,有玄光淡淡淡淡约约,显然是有上乘玄门功法在身。   心中哪里还不知道这人多半就是青玄弟子,只是气机凝聚却没浑然流动,多半尚未通透丹道,不过以这人身上灵机玄光来看,又比那许多靠外丹突破的人物,法力要精纯太多。   他立定不前,等那人过来。然后才施礼道:“道友可是青玄上宗的高才?”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道:“高才不敢当,仍旧是榆木疙瘩一个,道兄可是从泊云山来?”   中年道士心中凛然,泊云山在清水江下游,那清水江正是元洲南疆一条极为宽广的大河,常年雨水充沛,纵横数万里。泊云山正是清江剑派的山门,靠清水江流动不止的灵机,方才令清江剑派的门人弟子,能够修行下去,门中代代传承。   南疆素来都是巫蛮的修士出没之所,还藏有不少邪道修士,这些人大都是求快活,不求长生,神通术法霸道诡秘,清江剑派云水真光剑,却得江水清灵,在其中也算独树一帜了。   道士心中凛然的是,青玄早就算到他要来,派出此人。   其实道士本身对孟寻真淌这浑水,也是极为反对的,可是孟寻真在派中修为最高,亦是门中撑天之柱,若是没有了他,清江剑派怕是在南疆难以震慑周边的那些邪魔外道。   毕竟剑修门派,怎么不可能得罪人,自清江剑派在南疆立足,结下的仇家可不在少数,只是自来代代有两三个厉害的修士,剑术超群,动辄间,就分生死,故而震慑了不少邪魔。毕竟天地之大,长生真人本就少之又少,四大道宗加起来也不足十五位长生真人,就这样也占了玄门一半的长生真人数目。   若非广清横空出世,一门五个长生真人,四大道宗几乎可以代表整个玄门了。   故而修行九境中,到了歩虚、破妄,已经是人间绝顶了。孟寻真对清江剑派的重要意义,不亚于紫玲仙子对青玄的重要意义。虽然两者有天渊之别。   青玄擒了孟寻真师徒,确实没有打杀,因为门中命魂灯还亮着。只是足足过了大半月月,都毫无反应,中年道士怎么不着急。   好在青玄离清江剑派也不过万里,日夜兼程飞行绝迹,五日也赶到了。   没想到才到青玄山脚,就给人叫破行藏。   中年道士早知他是瞒不住人,因此稍稍惊讶,便道:“贫道江水竭,目前添为清江剑派执事长老,正欲拜访上宗,还望道友行个方便。”   虬髯大汉道:“我本就是奉掌教之命在此等你,按理说五日前你就出发了,没想到现如今才到,世人都说,剑仙中人,飞行绝迹,遁光迅疾,看来也不过一般哈。”   中年道士听了此话,免不了有些怒气,但也不敢反驳。   他道:“贫道修为不够,遁光故而慢了一些,正好听说上宗沈真人新任掌教,敝门也备下薄礼,愿意为沈真人恭贺。”   虬髯大汉道:“既然是送礼的,那就随我来。”   中年道士只得随虬髯大汉而去,转瞬间就穿过小镇长街,随他入了问心路。   问心路能测人心鬼蜮,不问修为高低,中年道士第一次进来,不明其里,登时就陷入幻觉中,约莫过了一炷香,方才出了问心路,这时候燕不归早在山顶上等着。   燕不归等人作为青玄门人,出入山门,自会辨识灵机,因此不用陷入幻境,直接就出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清江剑派的执事长老江水竭,能这么快出来。掌教让他看看来人心性如何,故而才引他走这一遭,如今看来此人尚有些道性。   世间修士大多不明妙理,修行不修心,道心蒙尘,故而还丹破妄,全靠秉性,甚至修为到了‘入化’,想要靠‘外丹’成就丹道,也因为心性实在一般,为欲望蒙蔽,都不能成功。   而玄门正宗的弟子,从修行初始就打磨心性,纵然还丹也艰难得很,但是靠外丹成丹道,却相对容易不少。   以江水竭过问心路的表现,其实已经足以进玄门大宗,可惜缘法不够,才入了清江剑派,小门小户,功法选择较少,若是脾性不和,修行起来事倍功半。   江水竭多半就是这个原因,如今看来也就外丹入道,修为并不算多高明,且今生是成道无望了。   这些东西燕不归自不会给江水竭讲,江水竭安然度过幻境,却不知燕不归有何意思。他如今是既来之,则安之,为营救孟寻真师徒,纵然青玄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了。   况且若是摸不清青玄态度,夹在广清和青玄中间,清江剑派总归处于弱势,说不定就覆灭。孟寻真为一门‘天河剑法’,便置身水火,殊为不智,可惜江水竭也没阻止他的能耐。   越往青玄深处,元气灵机愈发浓厚,云烟不散,真是个仙山福地,江水竭心中不无感慨,很快就到了太乙峰青玄殿。   江水竭被燕不归引入其中,殿中早有数人,其中中间是一个面容冷肃的修士,无形中的灵压释放,令他都心境胆颤。他以为这便是青玄掌教,上前作礼道:“清江剑派执事长老江水竭,见过沈真人。” 第22章 三剑   江水竭这一参拜,倒是让冷肃修士背后两个年轻人笑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守静、守玄,被左少卿伤了的人。   本来对清江剑派敌意很大,不过一上来就看见这么一个乌龙,便觉得分外好笑。   其中一个眉清目朗,稍显俊秀的年轻人,正是守静,他说道:“这是我们戒律堂首座葛真人,道友认错人了,我们教尊很是年轻,等会就来了。”   另外一个年轻人,长得要凶点,正是守玄,他冷哼一声,是对守静主动搭话有些不满。   守静之所以取一个‘静’字,缘故是他师父认为他不能静,取这个名字,算是一种警醒。因此虽然明知对方是清江剑派的人,故而难免在心中发笑之余,多说了句。亦是他比守玄更释然的表现,面对此前挫折,没在心中留下太大阴影。   既然守玄不满意,守静也不多言了。   葛渊淡淡道:“先在这等着吧,我们掌教很快就要来了。”   这时候门外隐然有些喧嚣,也就一个呼吸,外面走进来一位年轻人。   江水竭往外一看,正是一位二十多的青年,体内有剑气凝结,隐然间带动元气,他不敢放肆,多做打量,心道这是个年轻人,又从外面来,应当是了吧。   故而忙上前去,准备见礼,这时候葛渊几个也走了上去,江水竭更加笃定。不过他隐然注意到年轻人后面是个颇为清秀的少年,来不及打量,就向年轻人行礼。   这时候那年轻人一阵愕然,忙道:“道友这是干什么。”   仇石见到一个气息颇为沉静的道士见礼,免不了愕然,赶紧避开,他在天元峰,见过不少还丹长老,因此大约看得出这道士已经得了丹道,算是修道前辈。   江水竭又发现,自己错了,且不论年轻人身上衣着,到了近处,灵压也很淡,又不像是返璞归真的修为。   他患得患失来到青玄,到此更是小心翼翼,免不了失了道心宁静,这才茫然失措。   好在修养足够,自嘲一笑,便听得那位冷肃修士带着两个年轻人连同虬髯汉子,向后进来那位清秀少年行参见礼,道:“见过教尊。”   江水竭免不了抬头朝少年看去,这清秀少年,眉心朱砂掩映流华,眼神清亮,似有星辰之光,唇红齿白,仿佛弱冠,浑身上下不带半分烟火气。   当他目光落到清秀少年身上,陡然觉得自己心神好似撞到一堵铜墙铁壁,有些眩晕,沉重的压力,若同泰山压顶,直到稍稍低头,收回窥探的目光,方才消解。   少年从他身边走过,后面葛渊等人也跟上,江水竭不知不觉也跟着。   后面少年落座石榻,葛渊右下方蒲团坐着,其余人列在一旁。   将江水竭空了出来,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终于见到了正主。   这半日恍惚,多日忧心,不就是为了此刻。   不过有了两次乌龙,他稍稍定了心神,才半躬身道:“清江剑派执事长老江水竭,拜见沈真人。”   沈炼先是看了燕不归一眼,见得燕不归稍稍点头,知晓燕不归是觉得此人道性尚可。   他缓缓道:“江道友所来是为了孟剑君的事?”   江水竭拟了好几种应对,没想到沈炼如此开门见山,反而失了准备,只得点头道:“我师伯临近破妄,失了心性,左师弟又年幼无知,才冒犯了上宗,还请沈真人海涵。”   沈炼道:“孟剑君在我这吃好喝好,我可没把他怎么样。”   江水竭道:“真人大量,我奉本宗掌门之命,也为上宗备下区区薄礼,算是为师伯的事认错,若真人还有什么要求,我等一定尽力为之。”   这边守玄冷笑一声,道:“我青玄还差你们清江剑派那点东西不成。”   江水竭不由得老脸一红。   沈炼笑了笑,指着守静、守玄道:“这两人就是给你们派中左少卿给伤了,到底他们两个道性不净,还留有郁愤,你切莫介怀。”   他此话说来如沐春风,言语不疾不徐,可江水竭摸不透沈炼在想什么。   江水竭道:“是我师伯一时糊涂得罪上宗,小道哪里敢介怀两位道兄。”   沈炼道:“他们两个学艺不精,因此被左少卿教训一顿,自是活该,不过这并非我青玄道法不行,景清你们进来吧。”   这时候外面一个道童,带着两个人进来,正是孟寻真和左少卿。   江水竭回头望去,神色还是有些激动。   况且他发现孟寻真和左少卿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神色憔悴了点,道身却是无损。   孟寻真见到江水竭,道:“你怎么来了。”   江水竭忙道:“师伯我是奉掌门之命,来请你回山。”   他也不说赎回二字,免得伤了孟寻真颜面。   孟寻真只是冷哼,但也没有多话。   左少卿默然无语,这段时间,他伤势已经好了,只不过仍旧动用不了法力。   沈炼道:“几位要叙话,可待会再说,不过左小友你伤了我两个弟子,该当如何?”   左少卿抬着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炼淡然道:“我这里不是阎罗殿,只是他们两个学艺不精,被你剑气击败,着实活该,但我说过,非是我青玄道法不行。你资质甚好,剑术高强,想来同辈人少见对手,击败二人,心中定然对我青玄道法,有些瞧不起。”   左少卿没有回话,眼神倒是桀骜,显然认可这句。   他自认为是他年岁尚浅,修为不足吃了大亏。   “云水真光剑虽然出过水灵子这么一位长生真人,可真要说有多厉害,却也未必,说实话,以你的资质学这门粗陋的道法,实是委屈了,你莫不信,今日你若是能胜过他,我就放你下山,不计较前面的事。”沈炼轻描淡写指着仇石,可字字都是对清江剑派的蔑视。   孟寻真怒气勃发,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原来是体内封仙钉发作。   他此怒不得发,反伤心神,神气当即委顿不少。   其余人无暇关心他,左少卿看着仇石道:“他若是不用法器符宝之类,能挡我三剑,我此生就枉学一身剑术。”   沈炼微微笑道:“仇石你今天三剑之内,不能破去他的云水真光剑,就去面壁十年,好好反省一下。”   说话间,沈炼挥出一道清光,打在左少卿身上,登时其眉心就飞出一缕细芒,落在沈炼手中,赫然是封仙钉。   他此举亦是有深意,一时击败对手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摧毁对方心志,要借此震慑那些小宗门。 第23章 克制   左少卿浑身一颤,感受到久违的法力,在身上游走不定,心中大有一种,世间一切艰难险阻,我自能一剑斩之的慨然。   他沉声道:“沈真人我还是在殿外和贵派的道兄交手吧,免得一不小心,给大殿弄得一团糟。”   守静笑出声道:“凭你的法力,能将这大殿东西损坏半分,我青玄还有何面目,自称玄门道宗。”   左少卿冷声道:“那我就不顾忌了。”   沈炼哂笑一声,便一挥手,大殿空间忽然就显得愈发空旷,给左少卿和仇石独露出一大片空间。仇石早已经到了左少卿对面,其余人都在远处。   青玄大殿自有玄妙禁制,沈炼身承道统,自然能控制,两个人法力在他眼中,实是不算什么,是以根本不怕两人能造成什么破坏。   况且云水真光剑本身就非强在威力上,而是其万千变化,无常无形。   左少卿冷目生光,如有剑芒夺目而出,浑身剑气凛然,自是不消多提。他抬起手掌,便多了一团白色剑丸,在掌心上空一寸不到的距离,滴溜溜打转。   此是他性命交修的剑丸,足以弥补云水真光剑锋锐不足之处。   今日事关重大,他自然要全力为之。   仇石面对左少卿骇然勃然的气势,本自有些慌乱,可是沈炼打进他体内那道剑气,有丝丝亘古幽远的清寂,其坚不可摧的神韵,可要远远胜过左少卿的凌厉气势。   因此很快就安定下来,这剑气带动他一身法力,好似一个中枢,令他一身法力,得以凝聚,有了统帅。   仇石拱手道:“道友请。”   他事到临头,不知如何出手,心想掌教既然肯让他动手,自然有其道理,不若让左少卿先出剑,他后发制人,看看体内剑气反应。最重要的自然是因为,他在青玄殿,掌教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遭遇太大危险。   他有此念想,自然放松许多。   落在左少卿眼力,就是仇石对他浑不在意,浑身上下,可谓到处都是破绽。   他心中冷笑,凡俗剑客,便有一种传言,到处是破绽,故而使人无从下手,便是没有破绽。   对于他这种在剑术上有极高天分的人,此话当真是可笑,破绽就是破绽,多或者少,都不能改变其本质。   他一身诚心剑道,比孟寻真还虔诚,一旦开始斗剑,再无杂念。   那掌上剑丸,轰然一颤,随即就生出一道匹练似的剑光,转瞬间就跨过两人的距离。剑光变幻不定,方向神鬼莫测,颇有些无形无常。   仇石忽然间,就感受到体内那股剑气随之勃发,倏忽间那剑光就刺向他右肩,可是立时他身上有湛然清光,剑光绝刺出,骇然生出一朵剑莲,含苞欲放,正把剑光吞住。   左少卿眉目一凝,剑光一动,后面的剑光若同一条灵蛇,扭曲起来,没被剑莲抵住的一部分,成半月状,又复朝仇石身上刺去。   可是仇石忽然一指,又是一朵剑莲贴住剑光,就给那剑光定住。白少卿剑丸和心神交融,此时剑丸被困住,忍不住心神一震。   随即仇石又是一指,剑气勃然,一道清辉,刺破虚空,嗖嗖声响,朝左少卿冲去。   左少卿身上犹有法力,身上剑气沛然,如云似水,护住自身。   这剑气流动,搅动元气,一时间有风起云涌的迹象,只是很快就被消弭。   因为一道清辉,游走云水剑气当中,便吞了云,灭了水。   任那云水剑气生出多少,都给清辉克制,到了最后,满空澄净,一道剑气绕着左少卿身子一周,好似绳索给他绑住。   而实际左少卿却感受到自己一身法力,都被这清辉击溃,仿佛遇到克星一样。   从左少卿亮出剑丸,到剑光灿然,及到最后清辉束缚住左少卿,不过弹指之间,就连葛渊都有些难以置信。   若说仇石的剑气有多精妙,也谈不上,只是任谁都看得出,那剑气纵有千般错漏,着实是云水真光剑的克星。   故而两者一触,左少卿的云水剑气,全成了摆设。   其中最为慌乱莫过于孟寻真和江水竭,他们一身根基都在于云水真光剑,纵有别派的正法可以参考,触类旁通,可是法力本质是难以变化的,除非得悟天人妙道,将自身根基再度完善,可那也是成就长生之后的事了。   左少卿身上清辉一动,又嗖地一下,飞回仇石那边,同时左少卿的剑丸也落在地上,色泽黯淡,如同明珠蒙尘。   仇石微笑道:“道友承让了。”   左少卿涩声道:“道兄的法诀叫什么?”   仇石道:“这是我家掌教新近创出来的,尚没有名目。”   左少卿朝沈炼看去,他非是没有脑子的人,沈炼新近创出,为什么要创出这门道法,显然是刻意针对云水真光剑。   沈炼点头道:“我才学不足,这道诀疏漏不少,也不足以凭此长生,只不过恰好对小友所学云水真光剑有些克制。”   孟寻真听了沈炼的话,猛然想到一件事,一口逆血喷出,然后含血带愤道:“你留我们在青玄这段时间,偷窥了我们玄功奥秘。”   到此他那里还不明白,沈炼为何也不拿他们怎么样,定然用了别的手段,窥破他们所学的云水真光剑的玄妙,才能相应创出克制的法门。   只是他之前想不到这点,是因为世上哪有人能窥到别派功法奥秘后,就可以很快找出破绽,并创出相应克制的道诀。   这就是因为他不了解太虚神策,太虚神策以八气为根基,能溶于世间绝大部分道诀当中,模拟其威力。   故而‘生克制化’的‘克’字诀,便是应此而生,只要了解对方道法神通后,总能以‘克’字诀的特殊,创出相应克制的手段。   等到太虚神策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除了极少数的顶尖法门,世间绝大部分法,都得被其克制。   江水竭想得更多,今后除非他们清江剑派改换根本功法,不然永生永世都得被此法克制。 第24章 生或死   沈炼淡淡一笑,悠悠道:“左少卿,你如今输了又当如何?”   左少卿脸色忽青忽白,最后一咬牙道:“我敢作敢当,沈真人欲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他也没有想过求情,一来性格如此,二来对于沈炼此等人物,求情也没有作用。   沈炼道:“好,你斩断守静、守玄二人四肢,害得我用了两颗‘生生再造丸’,才给他们二人断肢续生,我便是同样一报还一报,也是应当的,可是这样一来,除了舒展二人胸中怨气,也没什么作用。今后三百年你都给我做剑仆如何?”   孟寻真心中怒气再也不可遏制,道:“休想。”   沈炼这破了他们清江剑派的法,还要断他们的根,似左少卿这等材料,清江剑派要再找一个也是很难。   若是如此,等他孟寻真归去,清江剑派还能不能出一个自行还丹的宗师也未可知。   似这等人物,才是他们这种门派的中流砥柱,便是青玄,说起来百年里自行还丹的人物也就沈炼和陈剑眉而已,可见此道之难。   左少卿并非一定能自行还丹,只不过希望很大而已,沈炼收他为仆不但削弱清江,还壮大青玄。   沈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孟剑君,你的事稍后在说。”   然后又对左少卿道:“古人云‘一日纵敌,终生之患’,你虽然所学粗浅,可是资质心性尚可,我自不会放你离去,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行个方便,送你轮回。反正靠着‘云水真光剑’,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转世重新来过,说不得还有得无上法的机会。”   左少卿心中情绪交错,到底是剑修的脾性,很快目光一定道:“我可以为沈真人你的剑仆,但有一个条件。”   沈炼道:“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你只有两条路,生或者死。”   他言语平淡,说出的话,自有一股霸道果决,现出大宗掌教的风采。   左少卿被噎得说不出话,实际上沈炼说的不错,他所想便是沈炼如果让他将来做出对清江不利的举措,他是决然不会答应的。可是沈炼似乎料到他心思,所以不跟他谈条件,而且沈炼说的不错,他只有两条路,生或者死。   若是将来沈炼让他做违背道心之事,他也只能选择死亡了,或者强行做下去。这就是‘剑仆’,他只是‘仆’,而非弟子。   左少卿道:“我答应,只是你就不怕我阳奉阴违么。”   沈炼淡笑道:“你以道心起誓,若是将来叛我,生生世世不得成道。”道心起誓,已经是非常重的誓言,修道之人,天人交感,若是违背道心誓言,修行上定然会有极大关隘,不过这也不是不能违背,只看人能否取舍这代价。   左少卿冷声道:“一个誓言可约束不了我。”   沈炼轻声道:“你学剑心诚么?”   左少卿道:“自然心诚。”   “若你违背誓言,便还能心诚么?再说了,一条小泥鳅,能翻多大浪。”沈炼轻描淡写,可是对左少卿极尽打击。   他收下左少卿为剑仆,自是有缘由的,毕竟如此一个剑道种子,并不多见,他身份崇高,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有些小事,也懒得麻烦景清,自然需要个便利的人物。   左少卿已经‘入化’,修为已然不差,若是机缘好,还能还丹六七转,到时能用的地方,就更多了。   左少卿默然无语,沈炼没有舌绽莲花,可是事实本就如此残酷。   江水竭就眼睁睁看着左少卿发下道心誓言,而孟寻真欲要开口,又被禁制住。   等这边左少卿之事处理好,沈炼才道:“孟剑君我青玄可曾开罪过你。”   孟寻真不答,沈炼见状一笑,心念一动,松开禁制。   孟寻真这才能开口说话,他道:“真人手段厉害,在下佩服。”   他嘴上说着佩服,心里可不服气。   沈炼冷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还真,击败你第一次,还要击败你第二次,第三次,最后让你心服?”   孟寻真老脸一黑,道:“沈真人有话可直说。”   沈炼道:“现在不是该你有什么话说才是。”   孟寻真有些不解,他修道尚可,但自来唯我惯了,不通人情。这时候江水竭却思虑周全,拱手道:“沈真人,小道有不情之请,我清江剑派仰慕大宗已久,愿意为上宗附属,甘听差遣。”   孟寻真道:“江小子你做什么,谁给你这么大胆。”   江水竭见得孟寻真勃然大怒,只好神念传了几句。原来沈炼既然创出完全克制清江剑派的道法,若是将其传播出去,他们清江剑派还能立足南疆么。   这些年仇家可不少,给人利用上这点,怕是顷刻就有山门覆灭的危险。   难道还能指望广清仙派为他们出头,广清仙派自始至终都没有派过自家的弟子,来试探青玄,还不是因为拿自家的得意传人当宝贝,视别家门派的修士如野草。   广清这种护短,也给了他们高度凝聚力,但是着实得不了太多人心。   只是一门五地仙,着实了不得,没有人敢置喙什么。   孟寻真之前是被怒气蒙蔽,此时清醒过来,方知沈炼不知不觉间,就拿住他们要害,清江剑派已经是板上鱼肉,任由其宰割。   实是他们料不到沈炼这怪胎,居然能针对别家道法,短时间就创出克制的道诀。   孟寻真虽然得了天河剑法,可是这门剑法,虽然精妙远胜自家道法,能给他极大启发,但唯有一点致命,不然还真也不会将这东西送给他。   其致命点在于,天河剑法失去了最重要的总纲,没有天河法意。即使想找个传人,从头修炼,都不可能,也只有让他触类旁通,得一些精妙,有助突破。   故而清江剑派的根本还是云水真光剑,纵然有所改进,其本质也不会太大变化,沈炼所创道法,针对的是其根本,除非重新推到此法,不然改进并无用处。   沈炼淡然不语,等待孟寻真自己想清楚。这便是他要求清江剑派来人要有道性,不然是个糊涂人,只能坏事。 第25章 归顺   孟寻真能修炼到这地步,岂是不通事理之人,他如今将入‘破妄境’,故而才情绪容易动摇。现在心神定了下来,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为了一本并不完全的天河剑法,就甘冒奇险,做广清派的马前卒。   此时他恨的不仅仅是沈炼,更有还真道人,若非这个牛鼻子算准他将要入妄,道心不稳,怎么会以天河剑法诱惑他。   在平日里他再是眼高于顶,也不可能贸然趟这浑水。   之前他是钻了牛角尖,没有顾虑其他,现在心思清明,才知道如今自己陷入什么局面。还真道人先前恐怕还是想要救他的,但是那天青玄也有人挡住广清派对他的救援。   至于现在广清派肯定不会管他,而是等着青玄处置他,激起清江和青玄的嫌隙。   清江虽然小,可是青玄如果报复太重,自然也落下恶名,到时候广清仙派再出面,不但对清江恩重如山,还师出有名,问责青玄。如果青玄报复太轻,也显得衰弱可欺,对广清更是有利无害。   他心里想清楚这些,不免暗道:还真道人真是好算计,孟寻真啊孟寻真,枉你还将这牛鼻子看做至交。   沈炼暗自窥到孟寻真心理这些念头,颇觉得有些奇妙,这是通天术的效果,孟寻真被他暗自种下了玄妙的手段,才给他窥到云水真光剑的奥秘,同时也能以通天术,知晓其内心。   当然能做到这点的前提,自然是沈炼事先封住了孟寻真的修为以及定住灵台,不然这种小手段,很容易被识破。   因此当初衍虚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当真是神妙莫测,竟然能无声无息间,潜入心灵当中,伺机夺取别人力量,甚至鸠占鹊巢,将其作为化身。   孟寻真最后一叹道:“清江剑派愿意为青玄附属。”   清江剑派的掌门,已经临近大限,江水竭就是公认的下任掌门,不然也不会坐上清江剑派执事长老的位置。   他这一声,再无挽回的余地。   江水竭安下了心,又有些难过。若是清江有个长生真人,何至于斯。   ……   太苍山高不可测,此处山脉,绵延足有数千里,群峰若众星捧月,衬托出太苍山的威仪。而广清仙派的山门,正是在太苍山中。   仙门何处,世人都知晓,但能进来的,都是有缘人。   还真道人此时正立于凝翠崖上,羽衣飘然,真是说不尽的仙风道骨。广清派的掌教是他师尊,亦是广清五为长生真人之一的‘玉明仙尊’。   还真道人是玉明仙尊的嫡传,公认的下任掌门。   在派中威势,仅次于五大长生真人。   他身后有一名曼妙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出来,低声道:“见过尊上。”   还真道人缓缓转过身子,在转身的同时,似乎整座凝翠崖都跟着转了一下,这种近乎天人合一的手段,只要稍稍懂得修行的人,都能明白,他的可怕。   女子心中愈发尊敬还真,知晓他恐怕离长生真人又近了一步。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广清第六位长生真人。   其实还真早就有资格破妄,可是因为身在广清,他破妄的难度,比其余玄门中人要大很多。   一门五位地仙,已经算是鲜花簇锦,烈火烹油的盛况。若是一门六大地仙,怕是要遭天妒。这种福气,以广清目前的底蕴,还受不起。   这也是广清仙派愈发想要成为四大道宗的缘故,不然怕是转瞬间,就是第二个天河剑派。当初天河剑派何等盛况,最后还不是风流云散,连个真传都没有留下。   还真道人悠悠道:“清音,是否清江剑派已经归顺了青玄。”   清音紧紧惊诧道:“尊上又是如何知晓,我正要向你禀报此事。”   还真道人注目清音高盘的发髻,以及顺势而下的如瀑布般的乌黑秀发,此女受他深深栽培,行走天下,暗中经营了不小势力,甚至已经打入了支离破散的罗教当中。   还真道人负手而笑道:“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你若能通天,自然能知道许多事,沈炼实在是个劲敌,我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痛下杀手。”   他虽说后悔,但没有让后悔情绪,干扰自己清明的神思,入妄之人,如他这般心思剔透者,甚是少见。世间‘破妄境’修士很少涉及俗务,因为在这境界时,道心最是不稳,容易波动。大都寻找僻静的地方参玄悟道,出行时也是一个人往来。   而且除非感悟到突破的契机,也不会轻易走动。   清音微微抿着嘴唇,然后道:“尊上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此时天外一道剑光乍然飞来,破空清啸,好似雏凤起鸣。那剑光从空中落下,最后到了还真手上,这是一把银光湛湛的小剑,上面附着一封书信。   还真取出书信,其中文字皆是秘密道文,他一过目,便知晓其中内容,最后忍不住一叹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果有此言。”   清音一惊道:“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真道人少有失态的时候,连当初慧可那般奇才,都和他相交,宝月尊者都邀请他到金光寺作客,其中纵然有些别的因素,最重要的还是还真确实了不起。   可这般人物都会失态,足以让熟识还真的人,震惊不已。   还真道:“我们在阴山本有五处灵穴,可是最近黄泉魔宗的魔兵不知怎么杀了出来,毁了五处灵穴不提,还杀光了驻扎那里的弟子。”   灵穴汇聚天地灵气,能产出不少天材地宝,在任何门派都是珍贵的资源。   阴山地界广大,灵穴也不多,广清能有五个留下,靠的还是五位长生真人的面子。   最主要的是,这次被黄泉魔宗唯独只摧毁了广清的灵穴,显然是特别针对。自从黄泉魔宗的无间道人消失后,可好久没有魔军踏出阴山了。   这一次出来,就针对广清,还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地狱、饿鬼、畜牲三途的途主,除了地狱途,其余两位途主,可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极为不好惹。   在黄泉魔宗的事情没处理好之前,怕是再也没有余力去对付青玄。 第26章 大罗法会   清音自是料不到最后会是这般局面,以广清仙派滔天之势,可是这些年来,行事并不顺畅。   反而青玄看似遭遇重创,实则福运绵绵泊泊,接连出了陈剑眉、沈炼两个不世之材。   那陈剑眉近来更是步入一个神鬼莫测的阶段,也不知身具有何等手段,据还真所言,连长生真人都不能擒住他。   沈炼居于山门,统摄宗门,陈剑眉坐镇西荒,展现青玄威势,互为犄角。   清音道:“尊上无须忧虑,料来黄泉魔宗未必是刻意针对我们。”   还真轻声道:“世间没有那么蹊跷的事,现如今你在罗教的事怎么样了。”   “罗教早就分崩离析,化为多支秘宗,弟子除了将无为宗收入麾下之外,近来又整合了弘阳宗,只是这些秘宗都是小支,实力一般,而且弟子所做之事,怕是被人察觉了。”清音低声道。   还真略微沉吟,随后道:“罗教之中,许久都没有神仙出现,即使被察觉也不妨事,十年后大罗法会,定要功成,届时你若能成大罗圣女,仙尊就有办法夺了罗教残余的气运,届时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归山了。”   清音美目不觉有丝丝欣喜,道:“弟子定不会让尊上失望。”   还真瞧着她,不禁叹息道:“可惜却让你走上了神道之路,以后难得正果。”   清音低头道:“弟子本就无望地仙之道,能有机会入神道,已经是福气了。”   自来得长生者,分为五类,天地人神鬼。   又称之为天仙、地仙、人仙、神仙、鬼仙。其中天仙于其他四类不同,已然可以超脱天地,也是地仙、人仙、神仙、鬼仙最终的目标。   地仙便是玄门所谓长生真人,亦是证得天仙最容易的道路,因为道门高人,向来认为如天仙那般可以超脱天地,遁破大千,逍遥自在没人管,方才是真正的仙,故而地仙才被用上长生真人的称呼。   人仙,初始在于上古圣天子,有大神通,大威德,又称之为‘人皇之道’,若是朝运鼎盛,自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能令诸天神佛都避退。只是若不能得天仙之道,终究太依赖朝运,故而容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但此道也终究脱离了生死。   神仙之道,也叫‘神灵之道’,乃是掌控天地一部分法则,代天行事,如道经所言‘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此道无论用什么办法,最终都是练出不灭灵光,融合天地法则,跳出生灭,有无上神通。不过先天神灵天生天养,一出生就掌控天地法则,后天神灵,却需要各种各样的修行,其中大部分是通过聚集众生香火,点燃体内神性,最终成神,走这条道路,甚为依赖香火信仰,若有朝一日大教破灭,神位也不能保住。   鬼仙由来,也比较复杂,但凡世间生灵,皆有神魂,由此修炼,最后神魂壮大到堪比肉身坚实,能够出幽入冥,便可为鬼仙。只是鬼仙法力强弱不等,且阴渣未去,得遭遇九次雷劫,能完全度过,才能脱去灾劫,得天仙之道。只是自来雷劫难过,除非那些失了肉身修士,以及不明就里的人物,一般不会走这条路。即使失了肉身,神魂修炼成鬼仙,也会想办法重新转世,因鬼仙神魂强大,少有胎中之迷,同时灵质非凡,修行起来,也是极快,证地仙道也容易不少。   其实大道三千,无论何种道路,最后都是为了永世长存,因此要说有高下之分,也难说。只不过古往今来,行地仙之道,遁破大千的人数,怕是比走别的道路,加起来都多。所以地仙之道,才是玄门正宗,所以长生真人,备受尊崇。   还真身上道衣无风而动,将手中小剑扔了出去,又复化作流光,刺破天际。飞剑传书,至少得有还丹以上的修为支撑,给他传书之人,是他的师弟,破妄境的十二大修士之一。   以如今广清之强,除了十分忌惮玄天派之外,其实并不畏惧任何挑战。   还真心中自有强大的信心,当智慧不能解决难题后,就用力量碾压过去。他淡淡道:“黄泉魔宗的事,我要速去处理,但在大罗法会召开之前,我定然会来找你,青玄的事就暂且放下吧,一切鬼蜮伎俩,在真正的实力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等到罗教之事成功后,他师尊玉明仙尊,就能夺取罗教残余气运,那罗教供奉的祖师罗祖,遍数古往今来,比他成就高的也寥寥无几。除却为了夺取罗教气运之外,还真也想找到罗祖留下的法意,说不得借此他就可以勘破妄境,证得长生。   他说完之后,就往前一跳。   前面是万仞深渊,可是他一步踏空,没有丝毫下坠,好似走在平地一般。他越走越高,最后足下生出一朵白云,将他悠然载住,瞬息间身影就消失在蓝天白云中。   清音注目还真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下山,她来去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刚刚出了太苍山山脚下,正欲架起遁光远遁。   前面一个年轻人走来,高声道:“这位仙子,请等一下。”   清音看着来人,只是一个修为很低的青年,头发很短,眉毛很淡,近乎没有。又不像是苦行的头陀,五官还过得去,可谓目若朗星,颇有几分俊逸。   清音冷声道:“你是谁?”   青年道:“这位仙子可是出身太苍山广清仙派。”   清音冷哼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青年颇有些神采飞扬,道:“小子听说太苍山又开山门了,正过来打算碰碰运气,希望能拜入仙宗。”   清音心道:原来山门又开了。不过她面色一冷,道:“你要去拜师就去拜师,烂着我干什么。”   青年道:“小子没来过仙山,认不得路,看仙子姐姐,气质非凡,定然是仙宗嫡传,故而冒昧上来问一下路,别无他意。”   清音暗道:这小子根骨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但也无妨,他若是有机缘,宗门自然会收下他。   她说道:“你往前走三十里,便可看到一处巨大的峡谷,一直沿着峡谷往里面走,看到有条河,然后停住,自然就有人划舟过来接你,至于之后的事,就看你运道了。”   青年拱手一礼道:“多谢仙子姐姐。”   清音懒得受他一礼,从他身边走过,速度很快,只能看看到一道清影,忽隐忽现。   青年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闻清音残留的香气,自言自语道:“这个香火气,可真是够呛人的。”随后背着手,往前面走去。嘴角稍稍轻扬,悠然自得。这正是前来广清拜师的衍虚。   青玄山内,紫府峰上,太微阁中,沈炼在第二层。他在拿着一枚玉简,在里面漫步而行。所过之处,有风生水起,火木迸发,剑气清啸,但都是虚像,不成实景。   四十副长生真人的法像,静谧的流转道韵,画上的真人,栩栩如生,似要活过来一样,注目沈炼的步法。   他每一步都对应八卦方位,又生出五行。   似有千般法术,无穷妙道,都蕴含在他游走的身影当中。最后身形越来越慢,沈炼周身冒出氤氲紫气,已然闭着双目,不泄露半分眼中神光。   满空的玉简都避开他,逐渐消融,最后其中记载的道诀神通,居然一一以幻象形式展现,同时形成一股术法溪流,围绕沈炼。   周身氤氲紫气,逐渐往身体窍穴钻进去,最后沈炼长长吐出一口气,种种幻象皆烟消云散。   他睁开双目,便有两道金光冲射出来,最后被太微阁的屏障阻拦住,才没惊扰外界。   距离上次清江臣服,已经过去了五年,顾采薇也在海外另外开了别府,站稳了脚跟。在沈炼的倡导下,也有不少还丹长老隔段时间就去别府讲道,发掘好的苗子。   只不过时间尚短,真正足够资格入青玄山门的,也就一个人。   但是随着时光流逝,能进来的人,也会渐渐增多,已经有许多散修,不远万里,来到青玄海外的别府,觅求仙缘。   青玄讲法,一视同仁,可要入门,仍旧千难万难。但在五十年开山门之间,又多了新的希望,也足教许多修士欣喜了。   玄门难进,可进去后,成道的希望也大。   没到大限将至,绝大部分修士总是抱着尚有机会长生的念头。   五年的时光,沈炼在用了不少灵丹妙药情况下,迅速将法力臻至歩虚,同时也在通天术的造诣上,进入崭新的境界,而一直进步的神魂,终于在一年前陷入停滞,出现瓶颈。   神魂增长的停滞,终于让沈炼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能够让他神魂一直增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世上没有这般好事。   今日算是将通天术和自身太虚神策完美契合,沈炼修行也到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地,也是时候出山门,了结一桩事。 第27章 本非凡俗   出了第二层,沈炼心情很是舒畅,老道士本来瞌目的眼睛,还睁开看了他一眼。这一次没有把沈炼拉扯入幻境当中,微微笑了下。   沈炼走过去时,还顺便给他行了个礼。   不过老道士仍旧是不太搭理他,沈炼不以为怪。这位太师祖可不知活了多少年头,简直就是活化石一样的人物,放在凡间,都可以见证一个文明的兴衰了。   他虽说如今勉强算得可以立足天地间,比起这种大人物,还不够看。   抱着闲适的心情轻悄悄出了太微阁,沈炼没有径自归去太乙峰,而是出了山门,到了山脚下的南柯镇。   他几乎不用怎么施展法力,速度就快得不可思议,过了山门大阵,瞬息间就到了‘燕不归’,今天他心情不错,想喝点酒。   到他这地步,出了传说中的瑶池仙酿之外,别的酒水,即使用再好的灵药制出来,差别也不大。   况且酒本来就不是用来助益自身的,有时候高兴了可以喝,有些时候伤心了更要喝,没事的时候也要喝。   当然这说的是好酒之人,如青玄的长老醉道人,视喝酒为消遣。   作为醉道人的弟子,燕不归做的更绝,不但自己喝,也请别人喝酒,只不过他的酒是真的酒,请别人喝的酒,却是有酒水味道的水。   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欺骗,因为大多数喝酒,也只是为了那种感觉。   沈炼怡然踏步,有一个词语叫做蓬荜生辉。   用在此时,可再恰当不过。   店里的客人不多,大厅还是很空,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阴沉,大厅的光线算不上好,可是沈炼一进来,大厅就好似明亮起来。   这种明亮并非是沈炼在发光,只是他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成了一盏明亮的灯。这盏灯光芒不炽烈,却持久。   沈炼悠然自得,店中的小二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小二,人还是那个人,至于说为何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两鬓还有些霜雪,额头有不少皱纹,唯独抹桌子的手脚还是那样爽利。   其实任何一个人做一件事久了,都会很爽利。枯燥乏味的事坚持下去,成为习惯之后,便不会觉得有什么。   店小二也接待过不少人,因为有时候还是有外地的海客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更有一些江湖人或者散修来到这里。因此他不大可能记得每一个见过的人,但是沈炼他太有印象了,因为沈炼有种独特的气质,很温和,又有种清高傲岸,不食人间烟火,最主要的是,过了二十多年,沈炼还跟过去一般无二,仍是清秀少年模样,岁月在他脸上留不下痕迹。   当初店小二是隐约听燕不归说过,沈炼进入了青玄,成为了青玄的仙长。   仙长都老得慢,小二也只是稍稍惊奇了下。小镇上的人,虽然离青玄很近,但山内山外是两个不同世界。   所以即使青玄换了掌教,对于山脚下的南柯镇镇民,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不会知道,就在山中,有一位大人物转世轮回去了。   仙凡之别,从没有清晰的划分,可是自然而然就生出区别。   正如道经所言,树间的麻雀,怎么会在意鲲鹏飞了多高呢。几千里高还是九万里高,都没有任何区别。   小二上前招呼道:“仙长要喝什么酒,老板今天在这,要不,我去请他出来。”   沈炼打量了下他,淡淡笑道:“你可比当年老了不少,现在娶妻生子了么?”   小二有些惊讶,没想到沈炼还记得他,他记得沈炼,是因为印象深刻,可是沈炼如何会在意他们这种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挠头,如今看起来他的腰背也有些驼了,小二道:“没想到仙长还记得我,我早就成家了,如今儿子都结了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沈炼道:“这倒是好事一桩,恭喜了。”   小二道:“哎呀,我还是去请老板出来跟你聊吧,你看我这都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沈炼并无瞧不起的凡人的意思,可是小二自己作为凡俗一个,见到沈炼这般仙姿,能说出话来已经不错了,再让他说出什么有条理的,也超过了他能力范围。   但是沈炼这么好说话,也出乎他意料。   沈炼微笑道:“不必,他已经出来了。”   燕不归似乎刚刚睡醒,他一个月有十天在镇上,因为这厮本就是个山贼悍匪,因为其祖上跟醉道人有一段交情,也说好了将来选一个后人送去山里修道。   没想到当醉道人找到他时,燕不归已经在山上快活。   这厮本来家里也颇有家财,平时就结交了不少五湖四海的好汉,后来因为有个朋友被官府问了罪,门路没走通,便召集弟兄索性劫了法场,到了山上去。   醉道人抓他走,燕不归也是极不情愿,正好那时候碰到青玄开山门,醉道人索性就把他丢到问心路,果如醉道人所料,燕不归真有些道性,破了幻境出来,终于有些彻悟,不再那么抵触。   他入青玄时,其实已经过了二十,本来按规矩是不收他的,不过张若虚看在醉道人面子上,格外网开一面,让他入门,也不禁止他偶尔下山。   在引导修士本性,任其自然修行这方面,张若虚是无可挑剔的良师。   只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张若虚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修道种子,尽可能成材。   沈炼见到燕不归,忍不住抚掌大笑道:“道友可成了。”他心中欣然,溢于言表,直接用道友称呼。   以他法眼观之,燕不归整个人似醉非醉,神气外溢,却不四散,体内有股法意,自然收束。   这是悟透丹道的征兆,接下来不过还丹,自然水到渠成。   沈炼欣然,燕不归一成丹道,青玄又多一大生力军,灵台法会可以去者,又多一人。他预计顾采薇当能在燕不归之前还丹,没想到先行一步的却是燕不归。   至于顾采薇如何能够还丹,自是沈炼寻找到了个取巧的手段,他这次欲出山,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在此。 第28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燕不归笑道:“掌教来的正是时候,大家此时心情一致,当喝个痛快。”   每个人领悟丹道,都不可能一模一样,但是得其圆满无碍后,心中自然生出欢喜。   大抵佛祖拈花,迦叶微笑,悠然心会,说不得,却又让人知晓。   酒家是燕不归开的,他说打烊就打烊,况且他本就还有些霸道,这次请沈炼喝的,自然也是好酒。   而后一日,青玄山外,风起云涌,足足持续了八日,方才休止。因为其发生在外界,可惊动了不少海外修士。   青玄五十年中连续有三位自行还丹的修士,可谓人杰辈出,是宗门兴起的征兆。要知道还丹之后,就可以称为宗师,算是入道之人。   况且道门大宗,自行还丹的修士,成就希望,可比散修还大上许多。   因为丹道虽然更重领悟,但是斩破虚妄,成就元神,也需要根基扎实。不然纵然有天资横溢者,勘破虚妄,最后却很可能在练成元神这一步,底蕴不够,功败垂成。   如此之事,屡见不鲜。   其实道门大宗起初成就长生也不容易,但是前辈经验,以及资源、道诀,代代积累下来,就成了巨大优势。   故而青玄要旨‘欲修其行,先修其心’也是有着缘故,因为在道宗资源并不缺少,反而是道心难炼。   如那散修之人,修到还丹,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历经磨难,心性之坚,自是如若金刚,反正容易在根基上出问题。   正如凡俗百姓起义,领头的不乏英雄人物,最后反而少有成功者,因为其根基不行。   青玄大殿,道者如云,一如过往般,长老弟子,各自在一列。   沈炼正为燕不归举行金丹法典,‘金’是源于金性无坚不摧,‘丹’为圆满。   沈炼因为得了陈剑眉剑意,所以在继承掌门道统时,没有接受到元清祖师的法意传递。这也是应有之理。   大殿中,燕不归慨然进来,着上了道装,起初修道,并非他所愿,可是如今他已经不能不修道。人世间尚有许多乐趣,需要悠长的寿命才能享受。   来到沈炼面前,燕不归跪下,非是跪沈炼,而是跪历代青玄祖师,没有这些前贤,他们这些后人怎么有今日。   饮水思源,成道法典,也是为了给其他弟子作为榜样,前路并非黑暗。   每一个修行者都可以点一盏灯,前人照亮自己,自己照亮后来人。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沈炼心中无悲无喜,一指点向燕不归眉心,悠远深沉的法意,自虚空深处出现,不同于第一次,沈炼似乎沿着这股波动,看到了天河深处,有个道人负手而立,其本身就是一道横贯星汉大千的剑气,天地万物,都得为这一剑的风采,而折服,而颤抖。   道人目光凝实,似乎透过虚空朝沈炼看来,仿佛一声轻叹,都化作了一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悠悠感慨,绵延万古,似寂寞,似怅然。   沈炼不知道其余人,乃至于燕不归是否听到这句,只是他内心为这一句震撼,难道所求的‘大道’,也是束缚。   他觉得这句话,打开了新天地,但又难以理解,违背了过往的修行经验,因为修行就是求道,融于道,最后超脱天地。   殿中之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如他这般特别的感触,燕不归神意沉静。   沈炼收回伸出的手指,按下心中疑虑。   此时忽然外面有一丝绯色,天地中生出一种无形的律动,震荡道心。大殿的人,都感受到,沈炼长身而起,众人皆一同出去,只见到西边满空彩霞,分作五色,美轮美奂,动人心魄到了极致。   在同一时间,天下间,各派修士,都有所感应,望向西方。   阴山地界,本自暗无天日,这时候天空布满五色彩霞,一声清鸣,悠久不绝,许多魔兵听到这声音,都捂住头,十分痛苦。   叶流云高居血色王座上,周身有血光笼罩,将清鸣隔绝。   远处黄泉上,有一道人悠然而立,本自和叶流云对峙,可是如今也收回玄光,护住周身,往天上看去。   那五色光正是从阴山阳面出来,其中似有足足有三十三道长虹,横贯虚空。   状若少年的宝月尊者在金光寺的高塔上,触目长虹,悠悠一叹道:“大明王关了它多少年头,没想到反而让它通晓禅法奥妙,终于遁破大千而去。”   背后一个和尚,面目正是海公子模样,冷声道:“秃驴,你是说老子领悟禅法,也能遁破大千了?”   宝月回头一笑道:“这就说不准了,我看你有一场大劫,未必熬得过去。”   海公子已经削发为僧,但丝毫不觉骂秃驴也把自己带了进去,呵呵道:“反正我现在在你金光寺,就算大劫来了,也是一同将你们连累。”   宝月笑道:“我佛慈悲,岂会在意这些,你若是过得劫,自然得成正果,我高兴还来不及。”   海公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望着西空长虹,不觉一怔。   到底他还是羡慕这厮,能够遁破大千,得到自在。   他想着当初大明王那个贼秃怎么不把他关在明王寺,说不得今天遁破大千的就是他了。不觉又恼怒起来,他心中的复杂情绪,自是无人可说。   而此时玄天派内,一位正在讲学的中年儒者,看到西空长虹,不觉一笑,见到底下听课的弟子,都好奇观望,说了声:“今天就讲到这。”   说完之后,就负手悠然走出去,本来被西方彩霞吸引的弟子,又不自觉看向他的背影,似乎中年儒者更有一种难言的道韵,胜过这遁破大千的五色彩霞。   正所谓天有多高,不知也,大抵是如此感受。   外面中年儒者悠然吟道:“欲求无上法,本自求不得。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其中最后一句,余味悠长,宋青衣亦在底下弟子当中,心想道:大家都想超脱天地,师尊却觉得天地对他们可真好。   这个‘我’自然不仅仅是中年儒者,也包括了芸芸众生。 第29章 太上道宗   沈炼如此术数通天,自是看得出这五彩神霞自何处出现,正是来自明王寺,只不过上代大明王,早就遁破大千,隐逸星汉,这次超脱天地的人物,到底是谁,他心底也很纳闷,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人物虽然在明王寺超脱,可是法意并非纯正佛法,反而颇类玄门,还有一种怪异而熟悉的气息。   这时候阡陌振翅到青玄殿上,满面茫然,最后拍着翅膀抱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   沈炼经常给它渡入太虚神气,两者心神间有些牵连,恰时感受到它内心茫然失措的情绪,心里想到:这遁破大千的神圣,难道和阡陌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种怪异又熟悉的气息,跟阡陌体内的异气有些相似,仿佛同源。   于大殿青玄众人而言,实是今日颇为震撼,还丹以下的弟子见到了燕不归丹成,一众长老却见到了真有人超脱天地。   实是千年以来,都没有人见过超脱大千的道景。   修行欲深,感受越多。   本来当今世上公认陆九渊是最有可能随时超脱天地的大能,没想到还有人先行一步。   只不过以陆九渊之不可测度,谁也难说他就不如那些超脱天地的神圣。   燕不归还丹之后,沈炼在山中呆了半月,就推词闭关,将宗门事务交于洪千崖和燕不归共同决议,自己却悄然远行。   一叶孤舟乘风破浪,沈炼立在船头,划舟之人却是左少卿。   沈炼没有身着道衣,而是头戴方巾,一身青色长袍,用料精致,像出游的世家公子,左少卿黑衣劲装,腰悬宝剑,看起来正是个合格的护卫。   他看起来年纪比沈炼还大,实际上要小十岁左右。   五年下来,清江剑派已经实实在在成了青玄附属,奉上了许多南疆独有的灵材。   青玄周围万里的海域,还算平静,再西去五万里,就逐渐有重重迷雾,以及许多蛮荒凶兽。重洋之外还有大洲,只不过很少有修士去过。   只元洲一地,便有纵横数十万里,修者如蝼蚁,也很少有人关心东边的大洲是何等情状。   沈炼目光穷极东海,悠然道:“真不知道对面重洋之外,究竟是什么情景,那里的修行,和我们一样,还是有所不同。”   船桨在左少卿手中,沉静拨开水面,恰时点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左少卿的剑道本就自云水中悟得,作为沈炼剑仆的五年,他法力无所增长,却逐渐精纯,剑道境界施展开来,颇为风轻云淡。   孟寻真论起修为,在修行界已经算是不错,但对修行的认知,比起玄门正宗就差得远了。   沈炼并非刻意培养左少卿,只是正如若是有人跟在陆九渊身边,哪怕是端茶送水,也能悟得玄理,长寿百年。昔年人间有位大儒,即使家中的婢女都通读诗经,可不比寻常的秀才差。   左少卿道:“公子想去么?”他非是青玄门人,自然不能称之教尊,作为沈炼仆人,故而才以公子称呼,毕竟总不能叫老爷吧。   沈炼怡然一笑道:“将来有机会再说,我如今可不算自由,不过四大道宗中最神秘的太上道宗,据说就是从东边的大洲迁移过来的。”   四大道宗若说神秘,自然以太上道宗为最,世人只知晓太上道宗的门人很少,门中也无千般道法,可是其根本道法《太上感应篇》,是公认最贴近大道的道诀。   不在《太虚神策》和玄天派的《得道了身真经》之下,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沈炼获得掌教传承中,其中关于太上道宗的信息也很是稀少,此宗神神秘秘,但凡出来的人,都具备惊天动地的修为,只是很少同人争斗,更少履俗尘,高高在上。   小舟戛然停滞,潮浪卷起,带起点点海水,想要扑上沈炼的衣袍,有种无形的屏障,悄然出现,恰好将潮水阻挡,一滴都没落在船上。   左少卿凝目前方,只见到一道冲天水柱,也不知有多高,仿佛入云,然后那些水四散下来,好似下起了磅礴大雨。   水柱下面是黑压压一片的荒岛,看起来岛上光滑无比。   同时有阵阵不知名的歌声,随着水柱喷薄,传递在海面上,甚至虚空都随之颤鸣唱和。   愈是靠近那里,天地元气愈发杂乱,如同乱潮,沉沉浮浮。   沈炼法力高深莫测,灵机浑然,自是影响不大,可是普通修士,在这种环境,大半都得失去法力。   前面一道遁光降下,出现个灰衣修士,神气清澈,说道:“道友还请远处绕行,这里神鲸正在吞吐元气,靠的太近,容易出事。”   沈炼略微沉吟,然后道:“这神鲸怎么到了这里?”   那荒岛其实是一个巨大海怪,也就是神鲸的脊背,沈炼在多年前,曾经被这海怪卷到了一座荒岛附近,杀了只女蛇妖,还是海公子的姬妾。   算起来两者还是旧识。   灰衣修士道:“谁知道,本来这怪物向来都是赖在一个地方,吞吐海量元气,一次吸饱后就沉睡几年甚至几十年。可是五年前开始,这怪物半年就冒出海面一次,起初可有不少修士进了其腹内。我是领了长生观的任务,来这里巡游,若是见到有人要误闯过来,就拦阻,免得伤了性命。”   沈炼心中一笑,长生观正是她师姐顾采薇立下的青玄外门。   取名长生观正是和陈剑眉的杀生观对应,一生一死,算是阴阳相对,确实也是为周围海域的修士,谋福祉,得人心。   这些散修,各自偏居一隅,闭门造车,长生观提供了一个平台,每月讲道,能吸引不少修士,同时也不时颁布一些任务,算是将这附近海域的修士凝聚起来。   沈炼也不指望海外散修能帮什么忙,只不过结些善缘,同时看看有什么好苗子。   青玄要快速兴起,就不能墨守成规,得不拘一格,挖掘人才。   当然最终成为门内核心弟子,依旧很是严格。   沈炼笑吟吟道:“无妨,我上前问问它,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30章 海眼   灰衣修士心道: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不过沈炼没等他怎么想,一步踏出轻舟,瞬息间就到了百丈外。   越是靠近神鲸,那天地元气愈发散乱,甚至灰衣修士,有法器护身,都不敢太过靠近,怕一个不好,给神鲸一口顺便吞进去。   这大海怪并非天生恶性,只是食量颇大,无论有无灵气的东西,一旦靠近都一口吞掉。只是进了它腹中,也未必要被消化,运气好还能从喷射的水柱出来。   沈炼到了百丈外,便缓慢踏浪靠近神鲸。   这神鲸来历他现在清楚明白,其本身是海公子坐骑,前些年海公子被度化入了金光寺,看来这神鲸失了主人,才会到处流离。   他身上有丹气外露,湛湛神光一扫,天地杂乱的元气,就随之一空。这是困天锁地的道术,常用来对付那些极为依赖天地元气的修士。   抽离天地元气后,其神通自然大减。   沈炼只是为了平息这元气灵潮,并没有想得太多。   虽然元气一空,可是潮水仍在,那神鲸体型巨大,不能吞服元气,便收了水柱,缓缓上浮,露出一半体型,当真是庞然巨物。   远处灰衣修士见到沈炼困天锁地的神通,心中就震动不已。遍数海外散修,能用出困天锁地神通的,也就那几个老怪物,各自守在洞府,等闲不出,就连长生观讲道都不曾去过。   这几个老怪物都是得了前代散修地仙的遗留法藏,向来眼高于顶,遇见寻常修士根本就不搭理,况且修道人虽然驻颜有术,如沈炼这般少年容貌的大修士,少之又少,如果有,定然很有名气,可是灰衣修士并无关于沈炼的印象。   他如今又看到左少卿,浑身剑气凝结,几乎有冲霄的势态,非是玄门大派的弟子,哪有这等气象。   更多沈炼的身份敬畏,因为瞧起来,左少卿对沈炼可是恭敬得很。   不过灰衣修士也不怕,他如今是为青玄做事,四大道宗,可没几个人惹得起,前几年‘三败剑君’开罪了青玄,最后弄得举派依附,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神鲸似是知晓沈炼极为厉害,仅仅凭着庞大身躯,卷起滔天海浪,几乎就成了一个小型海啸,滔滔之势,几乎要摧毁一切。   沈炼淡然一笑,头上升起一朵罡云,迎风就涨,最后好似一块巨大的磨盘,硬生生朝滔天巨浪压过去。   他如今法力之精纯深厚,绝非一般歩虚修士可以比拟。   那滔天巨浪声势骇人,只是没有元气辅助,跟个银样蜡枪头没什么区别。被沈炼精纯法力结成的罡云一磨,登时带动水势,消弭其间的力道,立刻转为平静。   他轻描淡写一击,实是一身惊世骇俗法力的体现。   虽然比诸长生真人焚山煮海那等的法力还有些差距,可是也算是人世绝顶。   也是唯有青玄那么深厚的积累,有无数灵丹妙药给沈炼服用,方才让他在短短五年,聚集起许多修士数百年都不能集聚的深厚法力。   沈炼如此急于求成,也是因为他如今担子太重,唯有只争朝夕。   他法力虽然依旧精纯,术法神通更是融合起来,但是终归因为过于着急,影响了平稳道心,因此出山,想要了却心愿,重新圆满,更进一步。   那罡云也不停留,直接罩向神鲸,落在背上。以他的法力,虽然做不到太岳真形诀那般移山倒海,也能让神鲸有些不堪其负,跟他好好说话。   很快就到了神鲸面前,沈炼在神鲸面前可谓渺小无比,两者体型根本没有什么可比,但就这样的沈炼,偏偏能压服他。   低沉喑哑的神念传递给沈炼,“上仙何故为难我。”   沈炼见得这神鲸也通人性,自然回道:“你为何故扰乱此方海域。”   神鲸道:“好叫上仙得知,我也本是一位神通广大妖王的坐骑,只是五年前,我家主人就音信全无,小的只知道他去了陆地,而我又受限本体,去不得陆地。往年主人也失踪过,这次却连心神联系也切断了,小的无所依靠,便潜入海底,想要睡一段时间,或许主人就回来了,没想到位置没找对,落到一处海眼当中。   那海眼之中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给我下半身割了好大伤口,一直有股煞气盘结,始终不能痊愈,且一直吞噬小的生机,小的无奈之下,只得大肆吞服元气,补充生机。   小的一次吞吐,也要消化,可是消化的灵力,都用来对付那煞气,因此每隔半年,原先吞噬的元气,便不够用,又得重新来一次。”   它食量巨大,一次全力吞噬所得,本足以几十上百年不进食,可是为了抵御伤口煞气,极大缩短时间。   他如此频繁吞服天地元气,甚至吃了不少生灵,自然引起许多修士的注意,只是神鲸境界不高,法力却是浑厚,加上其本身天赋,一般修士的攻击,对他如同隔靴捎痒,毫无作用。   沈炼听了此话,说道:“我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   他闪了下身,使个避水诀,就潜入水中,看到神鲸下身,果然裂开个巨大口子,没有鲜血流出,有股阴冷煞气,含而不露。   沈炼分出灵识,落在伤口处,猛地浑身打个激颤,那冷冽的煞气,几乎冻绝灵识。沈炼废了好大功夫,才收回灵识,其中冷意依旧不消退。   他如此修为尚且如此,何况神鲸。   也是这厮体型巨大,元气海量,冲刷伤口,方才止住伤势,但也好不了。   那煞气如丝如缕,凝练异常,根本非是天然形成的煞气,更像是某种神通术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是一处海眼,居然能发出如此惊人威力的煞气,实是罕见。沈炼不禁有了探究的心思。   沈炼猛地探出水面,落在神鲸眼前,轻声道:“你确实没有瞒我,只是那海眼在何处,能否带我去看看。”   神鲸颇为畏惧,道:“小的可不敢再去。”   沈炼道:“如果我帮你治好伤势,你可愿意带我去看看。” 第31章 庇护   神鲸不由有些惊愕,实是想不到沈炼能够只好令它无比头疼的伤势。但此前沈炼展示出来的神通,虽然比起他此前的主人海公子,但也是少有的强大,这种人物自然不会随便敷衍它。   况且它自己也决计想不到,在二十多年前,沈炼只是一个随口就能被被他吞掉的小修士。   沈炼静待神鲸作出决定,其实除了他之外,能治好神鲸的,多半得长生真人级别的大能出手。   那盘结伤口的阴煞,煞是厉害,一般修士,若是接触,立刻就能连同神魂肉身一起给冻了,同时其煞气的冷意,足以让神魂都随之绝灭,再也生不出念头。   也就沈炼肉身经受住幽河洗刷,神魂更是千磨万击还坚劲,远超一般破妄修士,才能消除煞气的影响。   神鲸很少动脑子,可是这一次还是慎重了一下,最后道:“上仙如果能除去我的痛苦,还请答应我一件事。”   沈炼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神鲸道:“我家主人海公子跟我断了心神联系,现如今小的已经无主,甚是惶恐,上仙法力精纯,神通广大,且是人类,必然出身玄门大派,能否收留小的?”   沈炼沉吟道:“其实你家主人已经入了金光寺,成了宝月尊者的便宜师弟,你如果不怕他将来寻回你,怪罪下来,我自然没有拒绝你的道理。”   他自有打算,这神鲸吞吐元气着实容易扰乱天地元气,但若是加以引导,可就是一个天然的聚气大阵,顾采薇的长生观如果有了神鲸相助,届时聚集元气,即使比不得青玄山门,也算是少有的灵地。   实是长生观的选址,并不算太好,大海茫茫,珍宝灵材无数,可是真正极好的灵地,大都被人占据,或者衰竭。   作为青玄别府,元气稀薄,灵机不厚,着实对不起万年大派的底蕴。   神鲸道:“原来我家主人已经被度化入了金光寺,那地方我知道,在西荒深处,我可去不了,况且主人既然仍在世间,却断了和我心神联系,怕是再也不会管我,如果上仙还有顾虑,不妨暂时托庇小的,小的多年下来,还是有些积蓄,可以供奉给上仙。”   它自家知晓自家事,若无高人庇佑,迟早成为一块大肥肉,给人瓜分。   沈炼看起来修为身后,道气澄净,显然是玄门大派出身,自是不会如海里的妖王,以及某些邪道修士那般干出杀妖夺宝的勾当。   同时有了靠山,它心里也踏实。   沈炼笑道:“我青玄道宗怎会缺少你那点东西,只不过我确有一事要你帮忙,既然你愿意托庇,正合我意。”   听得沈炼是来自青玄道宗,神鲸心中免不得惊喜,它活的岁月可不短,能不知道青玄道宗乃是玄门四大派之一,如今靠了上去,虽然称不上得正果,至少不会被随意给谁捉走了。   他吞服元气巨量,法力深厚,远超人间修士,甚至堪比一些妖王,但是有量无质,遇上精于神通变化的大修士,它毫无办法,如若鱼肉,只能等待宰割。   若是它能有什么精妙手段,早就凭着海量法力,将那煞气驱逐,何必等到沈炼来解决。   远处灰衣修士看着沈炼先是潜入水中,然后很快出来,顿在半空,同巨鲸交流,心中不免有些诧异沈炼来历。   似这般人物,他居然从未听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看能不能请沈炼去长生观一趟,毕竟顾采薇也默许外来修士论道,届时如果真有货,还有馈赠,同时也会主动交好。   那时候他作为引荐之人,也有功劳记下。   灰衣修士不求能今生得道,但能和青玄多拉点关系,将来能让后辈子孙多点机会进入青玄,也是极好。他们这些散修,不比玄门大派,一心一意修行便可,还得忧虑财侣法地,甚至海外许多修炼邪法之人,没有道德,经常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若是入了青玄,自然能得到庇护,至少身家性命能够安稳。   不提灰衣修士如此作想,左少卿心中在寻思沈炼打什么主意。这位少年掌教,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最后又能无声无息间占得好处,且不是那种刻意的斤斤计较。   说实话起初他是对沈炼有些怨气,但这些年下来,也不禁被沈炼折服,因为沈炼行事,洒然不羁,可又极为有分寸,从心所欲不逾矩,概莫如是。   神鲸现在看来确实算个祸害,左少卿也不知沈炼会如何处理。   如他性子,能赶走这巨鲸就赶走,不能赶走,就打杀了事,更或者事了拂衣去。但他觉得沈炼显然不会这么做,因为看得出沈炼正和它商讨什么。   一个庞然大物,犹如岛屿,一个道衣翩翩,只是少年。   有着极大的反差,但如果谁知晓沈炼居然要收服这口神鲸,怕很难想到。   沈炼既然得了神鲸承诺,自然说到做到。   他一闪身又入了海,跟着便有玄冰凝结,须臾间成了好大一座冰岛。   玄冰不断蔓延,几乎要到了左少卿他们这里,灰衣修士和左少卿同时腾空。   其中幽深寒意扑过来,灰衣修士忍不住身子一颤。   左少卿剑气勃发,将寒气绞碎,倒是没有大碍。但他剑目睁开,如若有精芒生出,遍寻冰块,最后看到那神鲸身旁不远处,沈炼正冻在其中。   左少卿心里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化剑光猛然一冲,就卷起漫天冰屑,只是沈炼位处冰块深处,那玄冰甚为厚实,难以摧毁。以他剑光之锋锐,一时半会间,都难以挖到沈炼那里。   旁边灰衣修士见状,也掏出一个小锤,御使法力,小锤迎风就涨,最后狠狠锤下去,居然就只出现了一个小坑,比起左少卿远远不如,同时反震之力,由小锤法器反馈,弄得他差点一口逆血喷出。   左少卿还欲再冲下去,这时候发现沈炼忽然在冰块中,微微一笑。 第32章 冰魄玄光   只看到沈炼双手居然在冰块中,活动了起来,一点蓝色玄光,从沈炼指尖出现,很快就凝成一团,须臾间,这团蓝色玄光,就好似油锅里的火星一样,将整个巨大的冰块点燃,亮起蓝色的光。   跟着便是冰块溶解,那随之弥漫的蓝色光芒,也开始收敛,最后收缩在沈炼的手指尖上,如鸡蛋般大小,雀跃不止。   沈炼从水中脱离,落在神鲸背上,恰好是神鲸喷出的水柱的气孔。   此时神鲸很是配合喷出一股水柱,将沈炼往上空托着。   清秀的道装少年,负手而立在冲天水柱的顶端,四周都是散落的晶莹水滴,阳光折射进去,登时五颜六色,颇有些奇幻。   左少卿纵起剑光,到了沈炼近处,脚下剑光结成罡云,载着他在虚空不落下去。   他沉声道:“怎么回事。”   沈炼悠然笑道:“顺手将这神鲸收服,聊作给我师姐的礼物,你也不用划船了。”   左少卿尚且没有吃惊,实是见惯了沈炼了不得的举动,可后面跟来的修士,却大吃一惊,没想到沈炼就这般轻易将神鲸给收服。   灰衣修士对整个过程也颇为不解,为什么会突然寒气逼人,冻结海水。甚至生出的玄冰,坚硬无比,论起坚硬,已经不下于许多经过法力锻炼的精铁了。尤其是沈炼最后手中结出的玄光,让他想起一件事。   他免不了架起法器,也到了沈炼面前问道:“前辈适才所用道术,莫非是传说中的冰魄玄光?”沈炼既然有降服神鲸的神通,自然修为高深莫测,他叫一声‘前辈’,并不吃亏。   沈炼笑吟吟道:“这神通久未在人间出现,道友也认得?”   灰衣修士一拱手道:“前辈可莫要叫我道友,贫道清鸿子,前辈直接称呼我姓名即可,至于冰魄玄光,也是我前段时间在长生观听顾观主讲道,略微提了几句,方才有些印象。”   天下道术,很少脱出阴阳五行,而太虚八气,也可以说将阴阳五行包含其中。顾采薇自身困守‘入化’多年,未得还丹,可自身对道术理解,因为太虚八气的缘故,甚为深刻,偶尔在长生观讲解世间术法,就免不了提起各类道术中最厉害的几种。   冰魄玄光正是青玄中都少有人练成的神通,三千年前青玄有位长生真人,跟某个散修玄冥道人结下深仇,最后这位长生真人在遁破大千之前,寻到玄冥道人,终于将其击杀,顺手得了冰魄玄光的修炼法术。   后来某位精于符道的长生真人,研究了冰魄玄光的修炼方式,制出了一批封禁冰魄玄光的道符,这玄光不但可以用来对敌,更是救命之物,若是经受了伤及根源的伤势,且一时半会不能解救,就可以施展此道符,将自己冰冻,从而冻结生机。   当初张若虚就用了一张冰魄玄光的道符,冻结自己生机,等待沈炼归来。   这玄光极难修炼,可难点不在修行方式的复杂,而是因为此玄光需要以极阴极寒的煞气为原材料,方能修炼成功。   极阴的煞气环境,很难寻找,而此玄光并非可再生之物,即使修炼成了,也是用一点,少一点,想要再用,还得重新吸纳极阴极寒特质的煞气来凝结。   那位长生真人,也是费尽心思,才寻到一处蕴含极阴极寒煞气的灵穴,但那个灵穴,所产的煞气甚为稀少,而且那位长生真人抽取了不少煞气后,直接导致灵穴枯竭。   此中关窍自非清鸿子可以明了,他只是听顾采薇评论过,在天下阴寒一类的道术中,冰魄玄光足以列入前十。   遍数古往今来,奇门异术,层出不穷,即使阴寒之类的术法,也是浩如烟海,多不胜数,冰魄玄光可以列入前十,说明有多厉害。若非此前那团蓝色光芒气息以及特征跟顾采薇所言颇为吻合,加上沈炼着实了不得,清鸿子可不敢如此猜测,直到沈炼默认他猜对了,清鸿子对于沈炼更加敬畏。   沈炼见得清鸿子恭敬,也不客套,问道:“我正打算去长生观,道友可否为我指路?”   清鸿子闻听此言,更是喜不自胜,沈炼居然主动要去长生观,正是清鸿子求之不得的事,激动道:“我马上为前辈开路。”   他正欲纵起法器,亮起法器光芒,给沈炼指路。   沈炼又指着身下的神鲸,道:“清鸿子你只需要直接指出方位就行,我们一起让这家伙负我们过去。”   清鸿子哑然失笑道:“小道一时疏忽,却是忘了这茬事。”   沈炼神念一动,令神鲸收了水柱,三人一起降下来,神鲸背部光滑,但三人自不会被滑到。   清鸿子感受到神鲸身体运行着庞然灵机,心中当真是敬畏交加。   能折服这么一位妖兽,沈炼可当真是了不得,如此人物被他带回长生观,怕是观主都得对她另眼相看。   长生观建在一处海岛之上,此岛曾有火山爆发,引动地脉,也算是有些灵机。但是千万年来,海陆变迁,曾经流淌过此处的灵机,也到了别处,不比得鼎盛之时,只是聊可以作为修炼之用。   况且对于顾采薇这种修为高深,且离还丹一步之遥的人,元气、灵机,并非最必要的物事,只是若道体清净,终归在元气浓郁的仙乡净土中,方才过得舒坦。   顾采薇头戴女冠,本自清扬婉兮的气质,多了分凌厉,此时高居法台,所言其实都是很朴素的道理,并未舌绽天花,地涌金莲。   玄门大宗厉害在于,有代代积累的修行经验,能够切中修行本质。   让门下弟子,少走一些弯路。   正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经。   顾采薇所说虽然朴实,却说道许多法力低微修士的心坎处。   这时候忽然许多修士感受到外面元气似乎出现了极大动静,有股骇然庞大的灵机,正在不断靠近。   那种浓烈的元气灵机,其中深藏的恐怖法力,足以摧毁这座岛屿。   顾采薇往那方向望去,面上现出一分柔和。 第33章 师姐   底下的听道修士,自是少见向来少假辞色观主,出现这等表情。况且顾采薇可是青玄核心弟子,据说还是青玄沈真人的嫡亲师姐,当初沈真人都跟她学过法。这等大人物,即使尚未还丹,可也不是一般还丹修士可以比的。   而且每次自青玄来,给长生观讲道的长老级人物,见到顾采薇都是慈颜悦色,侧面也展现了顾采薇的地位以及本事。   这一分柔和,自是让凝神听道的修士们,心中诧异。不过他们更关注外面的动静,有不少修士暗自动起法力,准备飞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得底下修士颇不平静,顾采薇淡雅清婉的玉容,莞尔一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   修炼太虚神策之人,还有一个特征,叫做‘同气连枝’,只要到了近处,自然就会互相感应。纵然外面元气如潮,灵机被搅乱,沈炼的到来也瞒不住顾采薇,当然沈炼也没有什么微服私访的意思。   茫茫大海之上,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平台,缓缓引动过来,引起浪潮阵阵。   天地间的元气,似乎不要钱一般,往那巨大的平台汇集。平台缓缓升高,现出大半,才让飞出来的修士看清楚,是一头鲸鱼。   只不过鲸鱼虽然巨大,但大到这么离谱的,也是罕见。   其纵横怕是足足有十数里,海上许多岛屿,都没有这般庞大。这一呼一吸,就算不是吞吐天地元气,就是普通的鱼虾食物,也得搅动风浪。   大多数人都认得了这头巨鲸,正是有鲲鹏血脉的神鲸,这五年来遨游大海,半年一出,可是坑苦了不少修士。   甚至其中还有几个,遇到过神鲸,差点没被卷进其腹中。   有眼尖的却看见神鲸之上,立着三人,中间一个清清秀秀,温和如玉,背后左右各自有人。左边的剑眉星目,似有冲霄剑气,含而不露;右边那个,观中诸人,大都熟悉,正是领了到神鲸附近巡游任务的清鸿子,此老散修一个,论起本事,在诸人中,算得中游偏上。   转瞬间,那清秀少年背后扬起冲天水柱,这还不止,那水柱到了天上,就逸散水雾,也不知从何处吹出一阵清风,将那水雾朝长生观所处的岛屿吹去。   清风的声音,自有一股玄妙,仿佛天地出声,妙谛难言。那云雾溶于风中,化成丝丝细雨,落在岛上。   许多修士咦了一声,原来这水雾颇含元气,可以说是灵水。落在地上,登时就催发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潜伏在泥土中的草木种子。   片片嫩绿的芽破土而出,迅速长大,最后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不知何时顾采薇也已经出来,目光柔和地瞧着沈炼。   沈炼见到她,淡淡一笑,一步踏出,便到了虚空,层层清风,铺垫起来,好似虚空中那些本来无形无相的风,开始凝结,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实的石阶。   沈炼就这样漫步虚空,缓缓走去。   花枝随着清风摇曳,淡远的花香,悠然飘荡在四周。丝丝柔顺的细雨,扑打在顾采薇脸上,可她没有任何要擦拭的样子,而是盈盈一拜,轻扬柔婉的女声响起来,落入每一个修士耳中,“顾采薇参见教尊。”   简简单单七个字,带来的信息,猛然冲击着在场诸位修士的心灵,就连清鸿子都意想不到沈炼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青玄掌教。   这位传说中的沈真人。   而在场一众修士此前也曾想过青玄这位新任掌教沈真人是何等人物,如今看见其驱使神鲸飘洋过海,在虚空闲庭信步,便知这位沈真人果真不负盛名。   况且传言沈真人不足百岁,能有这份成就,不说是旷古烁今,但也极难找出可以匹敌者,也就陈剑眉可以比拟,但两人都是青玄之人,更显得如今青玄蒸蒸日上,中兴之势,已经不可拦阻。   其实如果这些人知晓沈炼真实年龄不足五十,怕得颠覆自己的认知。   随着顾采薇行礼,四周的修士,无不随着躬身。   青玄的掌教,其尊崇的地位,根本无须多说。   况且沈炼开设青玄别府,纵然有收揽人心的想法,可也真正造福了不少散修,对他们恩泽不浅。   沈炼最后走到顾采薇的面前,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师姐,辛苦了。”   纵有千言万语,最后沈炼也只能说出这句,可情感流露,没有刻意掩饰。当青玄风雨之时,沈炼初掌大教,顾采薇实是帮了沈炼许多。   只是因为两人同出一脉,顾采薇更对沈炼有传法之德,客套的虚话,沈炼也说不出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行动回报。   两人手心相触,顾采薇首先感受到的是,沈炼那浩瀚法力,一时间竟然令她也探不到底,才五年不见,顾采薇发现这个师弟,已经走到了更高的地方,她快瞧不见沈炼背影了。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复杂,还有些失落。   最后只是无言,眉眼微带笑意。   沈炼微微点头,清凉如水的目光,缓缓扫过群修,轻声道:“各位道友不必多礼。”   这些人都不是青玄的门下,故而沈炼才称呼‘道友’。   于他而言,作为青玄的掌教,只是一种责任,并不需要因此就时时展示威严。佛陀尚且视众生平等,况且是他。   群修何曾想到,沈炼清绝的神容下,出言竟是如此淡然随和,但也符合沈炼向来的举措,行事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沈炼当然也不会太过跟他们客套,简单说了几句,就带着顾采薇入了观内。好在神鲸稀罕,且有沈炼约束,吞吐元气还是有所收敛,不会太过搅乱此地灵机。   那些修士目送沈炼和观主离开后,更多是好奇打量神鲸,也关注左少卿。   有的人盘算左少卿莫非是沈真人弟子,正寻思有没有可以巴结的地方。   至于清鸿子,更是被不少修士主动招呼,都想从他这里得知点关于沈真人的事。   至于沈炼和顾采薇已经到了观中静室,最后顾采薇主动扯开沈炼的手,脸上颇有些不自然,说到底她持盈多年,未曾和异性过于亲密过,不禁有些异样,但又知道沈炼非是故意如此。 第34章 昔我得法,今我传法   以前沈炼在幽河中修行,顾采薇虽然也曾见过他光着身子模样,但那时候她更多是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心态。虽有男女之别,但在内心中,实是没有平等正视沈炼。   现如今沈炼已经以不可思议的修行速度,快要攀登绝顶,到了她要仰望的地步,即使持盈守心,也不能因此隔绝这份心中波澜。   沈炼并无意调戏顾采薇,感受到她内心波动,但他不清楚此事顾采薇心思到了别处。而是浅笑道:“师姐,是否也察觉到了。”   清雅随和的语声,落在顾采薇耳中,将她拉回现实。   顾采薇轻轻眨了眨卷起的睫毛,美目幽然掠过沈炼清秀的面庞,然后带着沈炼落座,并烧了一壶茶,淡淡幽幽的茶香,飘满整个静室,同时也让人内心获得宁静。   喝了一口茶水,顾采薇才缓缓道:“教尊是什么意思?”她适才什么都没察觉到,因为自己心境有了微妙变化,故而才烧茶喝水,同时反问,掩饰自己内心的别样念头。   沈炼心中稍稍惊讶,师姐到底怎么了,他适才执她之手,便是为了让她感受到自己体内浑然的太虚法力,其中蕴藏着几乎永不停息的圆满道意。不过既然顾采薇没明白,沈炼便直说了,道:“师姐当知道,佛陀拈花,迦叶微笑?此是法意相传,心心相印,我适才便是为了让师姐,看到我的心。”   顾采薇何等聪明,立即就理解了沈炼的意思,微微叹息道:“你是要我受你的法?”   沈炼笑道:“当年师姐对我传法,如今我只不过把法还回来,何来你我之分。”他言辞玄妙,但也是为了消除顾采薇的顾虑。对沈炼来说,昔日你来渡我,今日我来渡你,天道之下,一饮一啄,自是玄妙非常。   顾采薇默然不语,因为心心相印,法意相传,对于二人而言,可不简单。   亦代表着沈炼和她将会精神交融,在这个过程中,两者的心意是毫无保留的。忘却男女之分,这比两人赤身相见,还要坦诚。   这也表明沈炼之心,光风霁月。其实并无别的念头,如果顾采薇对沈炼有情思,自是会非常失落。   但是顾采薇很难形容她内心的感觉,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说道:“我似乎不能拒绝。”不是所有的法意都可以心心相印,传递下来,就可以助人突破还丹。只不过太虚神策,同气连枝,且沈炼为男,顾采薇为女。当其心意交融时,亦会因为阴阳之别,自然带动两人体内的法力,不用刻意驱使,能臻至神而明之的玄妙之境。   正如大海中有暖流和寒流,两者自然交替,就造成了海水流动,循环往复,给大海带来无穷生机。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念,真要实施起来,还得有别的秘法相助,方可以功成。   五年的时光,沈炼也不全是为自己修炼,同时也在找寻这个秘法,并将之完善到此事中。   沈炼凝目顾采薇,幽幽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师姐,我知道你也是愿得长生的。”   顾采薇再不还丹,纵使容颜不变,可是寿命已经所剩不多,大限迟早将来。   因为太虚神策的特殊性,可以说断绝了靠外丹、仙丹得以还丹的希望,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自清水祖师以下,也就紫玲、碧云、沈炼三人还丹成功。   顾采薇不禁莞尔,似嗔非嗔道:“好了,说得好像是师姐不通人情一般,你既然为我好,我怎会不领情。”   到底是修道种子,顾采薇很快就抛开杂念,何况沈炼确实是一番好意。   沈炼道:“师姐若是再进一步,对我、对青玄,亦是非常有利,我仍旧有私心,师姐迟疑,自然是常情,沈炼怎么会做其他想。”   说完之后,两者相视一笑。   然后顾采薇才给沈炼将近来的事,娓娓而述。虽然宗门自有传信的秘法,可是到底没有那般当面讲述,这般方便。   现如今方圆五千里海域的修士,大都以长生观为主心骨,不时颁布任务,讲道演法,着实吸引了不少人,但是因为长生观到底不是洞天福地,还是欠缺了些吸引力。   观中常来听到的修士,少有高明道者。   当然这也跟散修成材艰难,大有关系。   听完这些之后,沈炼略微沉思,然后道:“师姐你着实尽了不少心力,其实长生观灵机稀薄的问题,我也马上会解决,不过有一件事你还是得注意?”   顾采薇有些惊讶,道:“什么事?”   沈炼道:“宗门不是一切,修行高于宗门。”   他作为青玄掌教,说出此等话,着实违背自己的立场。但他也不愿意顾采薇真的走上这么一条路,为宗门之事,分太多心。   人之一生,有太多值得尝试之物,许多人拘泥一隅,自是因为人生有限。修士不同,修行是为了获得更加悠长的寿命,然后闲适享受世间诸般美好。   自来便有仙人‘朝游北海暮苍梧’的传言,其实并没有错。   修行不是为了吃苦,壮大宗门,也没有错。但归根到底,得以自己修行为先。这并不是说为了修行进步,就可以无所不作,其中分寸,正是道魔之别。   顾采薇心中触动,沈炼此言,便是以前张若虚都不曾说过。其实沈炼之言,才是元清祖师的初心,当初元清祖师跋涉千山万水,也不过是为了求长生而已。   但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另外说到一件事,道:“再过两月,将有一场仙市交易,据说这次有神迹流传的物件出现在其中,我本来打算前去一观,既然你来了,可以试试将那东西弄到手。”   以青玄的底蕴,寻常之物,早就不看在眼里。但神迹流传出来的东西非同小可,且这个地方,飘流在天地间,从无真正固定的位置,若有神迹流传之物,将会有些希望,进入神迹当中。   据说陆九渊未成道之前,进入过神迹,有些人认为他此生成就,跟神迹也脱不开关系。 第35章 玄瞳妖王   但是陆九渊真有没有进入过‘神迹’,确实无人清楚。   不过这种传言,只是向来关于‘神迹’产生的奇闻轶事的一种,有一些确实千真万确。   沈炼作为青玄掌教,比旁人知晓更多天地秘事。他的老相识朝小雨出身的九莲秘宗,就有人曾经到过‘神迹’,并且带出一本道诀,而那时候九莲秘宗也几乎到了鼎盛之时,差点重新一统罗教。   而那本被带出来的道诀,也非常可怕,号称灭尽万法。只是关于那道诀的信息,连沈炼也仅仅了解只言片语。   沈炼道:“大海茫茫,大家各在一方,等闲难得见,要开一次仙市,必然有强力人物组织才行,不知此次是谁组织了一场仙市,连你都惊动了?”   顾采薇深刻佩服沈炼淡然随和的外表下,实是心思缜密,很能切中关窍。她轻声道:“仙市举办是由玄瞳妖王举办的。”   沈炼讶然道:“原来是他。”原来这玄瞳妖王大有来历,其本体是什么,着实无人得知。但他道心甚坚,曾为求聆听大道妙音,费尽千辛万苦,寻找那些隐逸世外的玄门大派,只求得道之法。   他本为妖身,期间不知受过多少白眼,更是不少次被追杀,都未曾放弃,最后居然生出泼天的胆量,偷入了玄天派,听讲陆九渊讲学。   后来他还安然出去,到了海外,一心参玄悟道,因其感妖物修行艰难,也时常讲法,给那些开灵的妖物听,久而久之,身边也聚集了一部分妖族,自成一股势力。   他能从玄天派出去,定然不是因为其本事惊人,或许陆九渊看他诚心求道,才故作不知。   无论如何,这玄瞳妖王都是极为厉害的妖魔,非是泛泛之辈。   仙市之事,在两月之后举行,且一时半会间,这交易也不会完,毕竟对于各方高明修者而言,平时难得找到机会聚在一起。   长生观虽然有不少修士听道,但大都是不窥大道门径的修士,真正入道之人,几乎不会来。若是青玄肯开山门,讲解一百零八法的玄妙,自是天下有道之士,趋之若鹜,可青玄绝不会这么做,也没有哪个道门大宗会如此。   真法不可轻传,非是敝帚自珍,而是此类道法,都剖析了天地玄理,轻易公诸于众,是祸非福。   沈炼现下不急着去仙市,而是有两件事需要解决,一是借着神鲸的能力,布下聚集灵机的大阵;二是寻找到神鲸所说海眼,摄取那极阴极寒的煞气,多炼制一些冰魄玄光。   有此玄光,届时拿到仙市做交易,也能换来不少好东西。   至于顾采薇还丹之事,还得她事先调整心境,将自身臻至最为佳妙的状态,方可以同沈炼精神气相互交融,以阴阳之道,得窥丹道圆满。   此事急切不得,可以放在仙市之后,都无妨。   这一点即使沈炼不说,顾采薇也明白。同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因为此举也会让顾采薇洞悉沈炼的修行奥秘,这份无言的信任,怎能不拨动她心中涟漪。   沈炼何等智慧,哪里明白不了此举会有什么影响,可是求道之人,既要能自强不息,也要厚德载物。   有些东西,需要自己去承受。   张若虚将青玄千钧重担给了沈炼,沈炼当时便不曾退缩,连这点都背负不起,他还求什么道。   顾采薇若是连沈炼厚重的信任都不能释怀,将来成就亦很是有限。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喧嚣传进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沈炼何等神通,即使再是喧嚣,也能听出发生了什么事,对着顾采薇道:“出去看看吧。”   两人出了静室,正瞧得一人拿着一只手臂,原来他另外一边整条胳膊都被生生斩断,血流不止。   那人见到沈炼和顾采薇,就扑通跪倒在地,大声哭嚎道:“还请沈真人赐我一死。”   左少卿立在远处,抱着一口长剑,默然无语。旁边也无人跟他立在一处,离得远远的。   沈炼瞧被伤之人一眼,缓缓道:“发生了什么?”   这人道:“晚辈出言无状,冲撞了沈真人的剑侍,自当以死谢罪。”他猛地磕头,断臂流血,依旧不止。鲜血淌了一地,好不凄厉。   其实修道人即使手足被断,只要立时接回来,上一点伤药,总能活动一下。即使对方手段厉害,另有玄妙,不能接续手足,但止血并非难事。   况且他的伤势,只是被利器斩断一臂,伤口上并无其余异气附着。   当初守静守玄二人是因为云水真光剑特性,并且四肢斩断,落在海中,给海中的游鱼叼走,毕竟修道人血肉,饱含灵力,被捡走吃了,自不奇怪,才需要沈炼用生生再造丸。   这人断臂还在,伤势也寻常,此举有些做作了。   沈炼淡淡道:“你要以死谢罪,我便成全你。”   只见到沈炼生出一指,便有一股清气,猛然冲出来,登时化为火光,明艳艳烧过去,要把这人化为灰烬。   断臂的修士想不到,沈炼真的动手,登时身上冒出一道清光,道气凝聚不散,但求挡住火光。   可是那火光到了半途就溃散掉。   沈炼漠然瞧着他,说道:“你这玄清一气练的不错,就是人太蠢了,少卿你送这位道友轮回去吧。”   说完沈炼都懒得瞧他一眼,而一道青白剑芒,豁然间从左少卿那边生出,瞬息间就闯入断臂修士的护身清气当中,霎时间这人整个身躯都被剑芒绞碎,成了一摊血泥。   原来适才这修士将左少卿来历说破,又言道当初清江剑派,在沈炼面前何等卑躬屈膝,引起左少卿怒火,一剑断了他一臂。   这人便借此要来向沈炼告状,没想到沈炼问都不问,直接虚晃一下,令他使出了玄清一气,这是广清仙派独有的道术。   长生观有广清仙派的人潜伏,很是寻常,可惜这人并不算得聪明,急着跳出来。   沈炼懒得寻思这人如何想的,因为有的人是真蠢,但自以为聪明。 第36章 造化玄奇   世上真正有道之士仍是少数,如果这人有慧心,也用不着被派来潜伏。   沈炼连他名字都懒得记,非是他手段狠厉,只是有些时候,纵然他有仁慈,也不会滥发好心,当断则断,问心无愧。   直到这时候,青玄掌教沈真人的形象才在群修眼中立体起来。而非仅仅是传言中那样,修为高深莫测,有振兴青玄的志向,如今更让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玄门大宗教尊的风采,其孤高傲岸,决断超群,让人自生出敬畏。   沈炼无须跟这些修士寒暄,以他的地位,只需要把握住大方向就行,小的细节,自有人代劳。   他没有不苟言笑,清冷绝尘,但现在没有修士敢主动搅扰他。左少卿发出剑芒,将广清潜伏的这人绞碎成肉泥后,就一言不发跟在沈炼身后。   几年下来,他对剑仆的职责履行的极好。宵小之辈,已经不配让沈炼动手,自有他来解决。以前沈炼只是让左少卿口服心不服,但相处越久,左少卿越是发自内心尊敬沈炼在修行上的成就。   沈炼有多厉害,他并不清楚,就如同凡人不知道天有多高一样,但是谁都知道天很高,高到不可攀。   此前沈炼施展道术,借神鲸的元气,下了一场灵雨,整座岛上,着实添上不少生机,花开如海,风吹生浪,算是有了点仙境的样子。   其实沈炼到不怎么喜欢花,他喜欢生活在清净的地方,或是幽静的竹林,或者种一些青绿的藤萝。   只不过师姐到底是女孩子,他便如此做了。   接下来的事,便是布置大阵,引聚灵机。在五年前,沈炼即使有神鲸相助,也做不到此事,不过现在无论是境界还是法力,他已然进入一个崭新的层次。   现在的他,到底实力底线在何处,他也不清楚。只是许多事情做起来,也不再费力。   在沈炼太虚法力下,岛上出现一条一条沟壑,最后涓涓细流在沟壑中,形成道道溪流。纵横往来,梳理着岛上的元气。   神鲸呼吸间,元气如潮,到了岛上,就遵循着某种必然的规律,变得井井有条。   沈炼立足虚空,浑身有湛然的八色神光,日月之光也不能掩映。   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难忘这种景象,造化的玄奇,不再是天地独有,人力也能做到这一步。   青玄大法,以至于斯,更生出对仙门大宗的向往。   顾采薇怡然拈着一朵新开的野花,没有浓郁的香气,但很是清新。世间确实如师弟所言,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等灵台论道后,她想到处走走,看看天地山川,宇宙万物。   长生观忽然来了青玄的沈真人,消息不胫而走,同时沈真人深不可测的法力和神通,在世人面前展现,那种侵夺造化,化荒芜为福地的本事,已然堪比神圣仙佛。   岛上被沈炼布下了天地潮汐大阵,以神鲸为阵眼,不但护住整个岛,还能吸纳元气,随神鲸吞吐。若是千百年后,甚至整座岛屿都能成为一件法器。   有些高明的修士得知消息,也赶来长生观,想向这玄门大宗的教尊交流一下修行的经验,可惜都来晚了一步,听说沈真人已经离开,至于到了什么地方,连顾采薇都不清楚。   但是据说沈真人仍在茫茫大海中。   太苍山,广清仙派中,有一座大殿,飘浮在虚空,似乎还围绕着山腰流动。还真道人自殿外飞来,最后落在大殿前,大门前有一个牌匾,赫然写着‘凌霄殿’三个字。   同五年前相比,他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进来时,向来波澜不惊的道容,有了些许疲惫。   他手持拂尘,缓步上前,躬身拜倒,说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在他前面,共有九重玉阶,通体都是白玉,但是其中似有烟云生出。能生云烟之玉,都是品质极佳,能做许多用途,但在这里只是作为台阶的基础材料,可见奢侈。   云烟渺渺,在九重玉阶之上,有人高居宝座,宝座通体鎏金,里面似有龙纹,若隐若现在云烟之中。金光灿然,在渺渺烟云中,似有金龙游走。   这人道:“起来吧。”   还真道人这才起身,宝座里面坐着的人,乃是广清仙派的宗主,广清仙派五大长生真人之首——‘玉明仙尊’。   还真说道:“黄泉魔宗出来那个叶流云,实在是人中龙凤,弟子花了五年时间,连同三师弟、五师弟一起出手,才在月前,将他麾下魔兵击破,只是为此事,却错失了良机,让青玄稳住了。”   玉明仙尊道:“无妨,黄泉魔宗,我们迟早得拿下,只不过看来黄泉魔宗确然还有高人,竟然能看穿我们的布置,主动出击。”   还真沉吟道:“这一点弟子也想到,不过饿鬼、畜牲两大途主,法力虽然高强,但是并不精于天机演算,到底谁这么厉害,难道是有间道人神通恢复了?”   玉明仙尊淡淡道:“或许吧,况且我们做的事,能瞒天下人,唯独瞒不住陆九渊,所以我们五个,做起事来也得顾及到陆九渊的看法,况且登峰师弟,那日偷袭了紫玲,以她的性子,迟早要来了结,这数十年间,可谓不进则退,只有让你多担待了。”   还真沉声道:“这些都是弟子分内之事,只是弟子回来的路上,得知沈炼已经出山,对于他我们当如何做?”   玉明仙尊道:“若是打杀了沈炼,我们可就跟青玄结了不可化解的死仇,将来我们广清若有人遁破大千,跟青玄那些老家伙,可难以善了。我等求道是为与世长存,又非是争权夺利,只要能让沈炼推迟成道便好,毕竟以他表现出的资质,怕是在百年内斩破虚妄都有可能。”   还真心中一叹,师尊说的没错,沈炼已经成了青玄掌教,背负道统之人,对待他可得慎重了。   玉明仙尊继续道:“你出去这五年,我收了一个弟子,他的资质绝不会在沈炼之下,罗教的事,也让他参与进去,历练一番。” 第37章 海底   还真道人心中一惊,自己师尊何等人物,连他都对这新来的师弟赞赏有加,认为不在沈炼之下,他倒是当真有些好奇了。   还真微笑道:“即使能得师尊另眼相看,看来他还真是了不得,不知他在哪儿,师尊不妨让我见一见他。”   玉明仙尊道:“他入门不过五年,便已经摸到还丹门槛,我怕他进境太过神速,现在让他去给登峰师弟烧火。”   还真免不得生出讶然之色,道:“他已经能给师叔的丹炉烧火了,才短短五年,怎么能练得如此法力?”登峰道人因一身《太岳真形诀》,在五大长生真人中,法力也是最深厚的一个,其精通炼丹之道,广清许多灵丹妙药,都是由他那一口‘丹炉’炼制出来。而要催动这口丹炉,生出道火,又得甚深法力,对登峰道人而言,自是轻而易举,但别人要来烧火,可是难事一桩。   但若能坚持下去,也能因那丹炉之火,有离火之精,能淬炼一身法力,对将来成就极有好处,所以这既是一件苦差,也是一件美差。   玉明仙尊轻声道:“此子机缘不浅,入山没几天,就给他在太苍山寻到一颗千年肉芝,服用之后,法力一日千里,只是尚有许多药力残留在身体力,积蓄下去,始终有害,所以我让他去登峰师弟那里烧火,顺带炼化那药力。”   还真这才释然,天地间灵材无数,上古之时,还有几种灵果,修士食用之后,便可延年益寿,甚至还有不死药以及生出灵智的仙丹,可以直接让凡俗之人食用后,都能立地成仙。   那时候外丹道还盛行,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灵药,企图炼制仙丹,直接得道。后来许多灵药都因为被人取走,盛极一时的外丹道,因为失了资源,才逐渐衰落。   对于真正的玄门正宗而言,唯有见心明性,自行还丹,方才是正途,也是一个道宗气运绵延的保障。   广清纵然出了五大长生真人,可是这方面,依旧是青玄做的最好。   青玄历代下来,足足有四十位长生真人,在四大道宗,都算得上最多。当初若非青玄山门的变故,上任掌教张若虚、紫玲仙子的徒儿碧云真人还有那个衍虚,都可以说十有八九能够成就地仙的。   加上紫玲仙子、青玄道宗里面那位镇守宗门的老家伙以及青玄失踪的那位长生真人,也差不多足足有六个地仙了,还得胜过广清一筹。   想到新来的师弟,还真也觉得自家也有希望,锦上添花,再出一两个地仙,届时跻身四大道宗,绵延万年下来,也不会比青玄底蕴差了。   还真道:“登峰师叔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正好见过师尊后,我就去看望他一下,顺便瞧瞧这个师弟,对了,师尊新来的师弟,叫什么?”   “清微。”玉明仙尊悠悠说道。   与此同时,太苍山某座山峰之上,道院之中,有个年轻人正捏着法诀,身上法力化作一股清气源源而出,注入面前炉火当中。忽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差点给那旺盛的炉火弄灭。   远处石榻上,有个道人盘膝而坐,正是登峰道人,见状睁开眼睛,道:“这一炉丹你要是给我弄坏了,还得让你再烧五年火。”   年轻人手上法诀不停,嬉皮笑脸道:“师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能一心多用,刚才肯定是谁在念叨我,还有半日,这一炉丹就改成了,你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师叔你是不是匀一点给我。”   登峰道人冷呵呵道:“你先把这五年来偷吃我的那些灵丹都给还来,这一炉丹就算送你都不打紧。”   年轻人讪笑道:“我这不是一开始什么都不懂么,况且我吃了那些丹药,也更有力气给你干活。”   登峰道人差点被这厮惫懒的样子气笑,同时心想,这个清微小子,也确实有点惊世骇俗,无论何等灵药还是灵丹,一进他嘴里,都能很快消化,化成修为。这种资质,简直都要堪比那些神圣仙佛转世了。   登峰道人不是没算过年轻人来历,可是这小子清白得很,至少三生三世,都没有入道的经历,不然登峰道人也不会对他如此放心。   在他看来这些灵药,他吃了没害处,能够迅速化为修为,且无心境不稳的迹象,没了便没了。广清虽然也是玄门正宗,看重修心养性,但也不会畏丹药如猛虎。   到底无论法力是一点一滴吞吐元气来的,还是食用外药,只要能将这一身法力练到精纯如一,不含杂质,都无妨碍。   清微这小子厉害在于,天生就是修道种子,道心通透,根本就没有境界不稳的忧患,又非天人转世,其实当真是个异数。只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此资质绝顶的弟子投在广清派中,也是宗门大兴的象征。   清微自然便是衍虚,他天魔妙法,虽然给紫玲破去不少,但是境界不丢,且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魔气后,更显得精纯,如意变化,连玉明仙尊、登峰道人都瞒过了。   广清仙派的道法,有一些着实能和青玄的大法并驾齐驱,能够出现五大长生真人绝非偶然。登峰道人的太岳真形诀,给他完善,已经不在青玄一门同样练成后,法力无边的《大海无量功》之下。这两门道诀,一山一海,要是有人同时参修,说不定还能结合起来,成为无上大法。   不过衍虚半分兴趣也没有,他自己修炼的天魔妙法,等到他成就天魔法身后,此方天地根本就没有能困住他的地方,可自由自在得多。   广清仙派真正能令他感兴趣的便是,广清十二大破妄境高手,要是能将这十二个家伙,偷偷弄成化身,他便能尝试一下那个大阵了,届时就算没有成就天魔法身,将来再给紫玲寻到,他也有能丝毫不惧对方,甚至击败这个师叔,到时候最好能好好调戏她一下,不然可对不起自己。   当然他更发现玉明仙尊修炼的功法,真有些特殊,只是以他的见识,居然看不出玉明仙尊功法的根脚,这时候他就有些怀念太微阁还有张若虚。   青玄传承,可不是广清这新崛起的仙宗能够比拟,掌教传承,能得天地鉴的无数隐秘,太微阁更不知记载了多少秘事,现在肯定都便宜沈炼那小子了。   不过给衍虚天大胆子,现在都不敢回青玄,当初老不死的深深陷入道劫,才给他从青玄离开的机会,况且青玄中最想除掉他怕还不是紫玲,而是那老东西。想到这几个人,衍虚都不免有点头疼,他只是想做些有趣的事,最后造成这结果,只能怪运道不好。   本来那些被他炼制成化身的同门,都没什么成道的希望,早晚都得死,老张和碧云非要跟他为难,也害了他们自己。   衍虚心思乱转,还仍然有条不紊控制法力输出,将一炉丹火烧得健旺,登峰道人说了他一下,还是觉得这小子做事认真,是个材料。   其实以衍虚的表现,修炼他《太岳真形诀》,只要过了还丹这关口,后面到斩破虚妄前,简直就是康庄大道,只要丹药足够,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广清又能很快添一个顶尖修士,近乎仙佛之流。   可惜这小子居然看不上《太岳真形诀》,登峰道人自然不会热脸贴冷灶。   要是给他知道衍虚还打算把广清包括还真在内的十二大‘破妄’高手,一齐给练成化身,怕是当即就要让衍虚神魂俱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炼第一次来到很深的海底,海中的世界,跟陆地有很大不同,一开始沈炼还用避水诀,隔绝水体,但是仅仅到了数百丈深处,他便放弃了这个手段。   当到了数百丈深处时,四周的水体,带来的庞大压力,已经不是千万斤力道能够概括,而且随着越潜越深,他所禁受的压力,也就越大。   因为水不会进入他的身体,所以这些压力,就需要用他仍旧有血有肉的身躯来承受。   体内太虚神策的法力,以一种高速旋转,游走全身各处,舒缓体内体内经脉受到的压迫。但是随着下潜越深,沈炼承受的压力,成几何倍增。   他越潜越深,都不知道到了多深的水下,沈炼差不多算是背负一个一座大山的重量。他甚至能感受清晰感受到自各个窍穴以及骨肉,都开始濒临崩溃。   他的法力依旧有余,可惜的是,身体居然不能让一身渊深难测的法力,尽数释放,抗衡这无与伦比的压力。   到底他没有正儿八经修行那些绝顶的炼体法门,虽然比起许多修士肉身坚固,但比起专门修炼‘金刚神力’之类的苦行者,尚且差得很远。   沈炼大致清楚了自身目前的一些底线,也不再硬抗,身形开始扭动变化,血肉仿佛重新整合一般,通体看起来更像是一条人鱼。   这是一门涉及到肉身变化的道术,据传是从‘天罡三十六变’流传出来。 第38章 黑水真府   ‘天罡三十六变’是触及到天地宇宙本质的道术,唯有地仙级数的人物方才有资格修炼,据传上古的长生真人修炼这门道术,并非为了获得强大神通,而是另有他用。   只不过这门惊天动地的道术早就遗失,沈炼所得,也不过是从‘天罡三十六变’中摘录出的一点皮毛,但也能够让他暂时改变一下身体血肉结构,但若要像原版一般,甚至能够将自己变化成其他物种,乃至于另外一种物质,那就远不可能了。   当沈炼身形变化,血肉结构改变的时候,忽然之间所有的海水压力都消失殆尽,让他有种畅游大海的冲动。   因为他体内也充满了水,自然也不再受海水压迫,而是融入这海水中,无分彼此。   这种对身体最细微结构的调控,对他而言并非太过新奇,以前早已尝试过。只是沈炼免不了突发奇想,如果他有一天能够借此,改变物质,是否也能变成那些各种强大的妖兽,又或者变成山岳,变成江河。   但他想了下,又觉得没有那么期待,因为还是作为人最好。   沈炼从神鲸那里,得到那海眼的下落,没想到这海眼倒也不远,只是在海底深处,即使强大的还丹修士,都潜入不了。   海底也不是一点光都没有,其底部的泥土十分松软,甚至还有些温热,大约其下面,可能有炎热的岩浆,而温软的海泥上,有不少奇异的植物,散发出点点荧光,按照神鲸的记忆,沈炼离那海眼,应该不远了。   正因为这里没有寒气,神鲸才没做防备,被那海眼的极阴极寒的煞气伤到。   沈炼有前车之鉴,自然灵识漫布,仔细感受周围环境变化。   海底的灵机,有种沛然难御的感觉,那种浩然广大,如果深刻感受,会让人有顶礼膜拜的冲动,正是这庞然的灵机,演化了海底世界,让人不禁为造物的鬼斧神工感动。   沈炼悠游自得在海底中穿梭往来,许是这里亘古以来,人迹罕至,显得格外清幽,除了缓慢流动的海水,以及散发的地热,就只有一些海底独有的植物。   沈炼清楚要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也只能是一些植物了,如果是妖兽之类,怕是难以忍受这海水的压力。   但如果这里有妖兽出没,自是有独特之处。   灵识稍稍感受到一种刺痛,那是扫到了极阴极寒的煞气,沈炼不觉有些欣喜,果然没找错地方。他只为用这些煞气炼制冰魄玄光而来,没有探索海底世界的心思。   身上法力一动,本如游鱼的身子,轻轻扭动,分开海水,倏忽间就是数十丈距离,离那煞气源头越来越近。   这里本有地热,却生出阴寒之极的煞气,沈炼一点都不奇怪,正所谓物极必反,阳中藏阴,亦合乎宇宙道理。   蓦然间前方有一道影子,飞速接近沈炼,若非他灵觉惊人至极,怕是都很难反应过来。沈炼侧身避过,身上却被留下一条口子,他很快止住伤口,心中有些嗔怒。   自他入道以来,极少受伤。   这次一个不好,差点就被损了肉身。   这道影子掠过去后,又折转还回来。沈炼吃了一次亏,这次注意力全在它身上,看清楚是一只类似鲨鱼的生物,不过额头上有一只独角,破开海水,急掠如电。   整个身躯,都是流线型,没有鱼鳞,取而代之的是,紧密精致的皮肤,有种类似金属的光泽闪动,其双眼像两颗冷寂的幽蓝宝石,折射出沈炼的身影。   沈炼心道:它肯定一直生活在海底,我跟它缠斗,必然没有地利优势。   一念既动,沈炼已经有了速战速决的打算。   那独角鲨鱼展开两边的鱼鳍,如若绝世锋锐的力刀,狠狠朝沈炼斩来。   沈炼暗自发笑,不过空有气力的畜牲,不足为惧。   他手指一伸,便有一道气流卷出,这独角鲨鱼虽然急掠如电,怎么比得沈炼动念生法,那气流很快就攀附在独角鲨鱼身上,好似密密麻麻的罗网。   这独角鲨鱼本来自海地生存,体若金刚,力大无穷,可此时迎上沈炼的所化气流,那浑身力道,竟然有种使不出来的感觉,任何挣扎,劲道都被罗网泄得干干净净。   凶狠的眼神望向沈炼,好似两只锋利的刀子,往沈炼眼中刺去。   可以看见暗沉的海水中,有两道蓝光,轰然间就向沈炼绝刺过去,这是神魂杀伐之术。沈炼只是一笑,要是比斗气力,这怪物还能跟他玩玩,想要对他神魂攻伐,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沈炼没有任何举动,任由那两道蓝光冲到自己身上,其若利箭直接射到铜墙铁壁一般,非但折了箭头,连独角鲨鱼,都神色委顿下来。   从海水中慢慢下沉,跌落在泥土上,它身躯沉重,半个身子都陷入进去。   沈炼慢慢过去,似乎要仔细打量它,本来委顿的独角鲨鱼,忽然暴起,犀利的独角,好似一把尖刀,狠狠朝沈炼刺去,连束缚周身的罗网,都破开了些许口子,可见这一下发力之猛。   犀利的尖角刺入沈炼心口,它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发觉不对,只看到尖角上,被刺穿的人,身躯点点消散,而自己头被什么东西按住,一股骇然的力量透露进来,弄得它浑身都再也使不出半分劲力。   这头独角鲨鱼,身上神力,何止千万斤,可此时全然被沈炼压制住,半点反抗不得。   沈炼从它身上窥到求饶的情绪,同时其口也不住呜鸣。   沈炼一笑,神念传递给它,道:“你是什么来历?”   “俺是黑水大王麾下的角力大将军,你又是谁,不像是鲛人,也不像是人族,本事可真大,俺服气了。”这独角鲨鱼的神念传了过来,它不清楚这是沈炼的变化,因此觉得沈炼长得奇怪。   沈炼道:“什么黑水大王,没听说过。”   “我家大王威名赫赫,你没听过,只能说是见识短浅。”角力大将军继续道。   沈炼心中一笑,这世上怕也少有人敢说青玄的掌教见识粗浅了。   不过这黑水大王,沈炼确实未曾听过,看来当是一个妖王,就是不清楚有何等法力。沈炼问道:“你为何要偷袭我。”   “你闯入我黑水真府地界,大王说了,但凡有外人过来,格杀勿论。”   “当真是好大的杀气,但你也拿不了我如何,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沈炼笑吟吟道。   角力大将军内心忐忑起来,道:“你要如何?”   沈炼悠悠道:“黑水真府是前面那个有煞气集聚的地方么?”   他悠然一指,正是前面极阴极寒煞气的源头。 第39章 海眼   顺着沈炼手指方向过去,有点点幽蓝色的光芒,覆盖在海底,或是因为在海底太过黑暗,这点光芒生出时,就显得格外显眼。   幽蓝色的光是乍然出现,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气孔,忽然喷出气,总有些让人绰手不及。   那里本就煞气格外凝聚,幽蓝光芒生出,豁然间便四散开来。   煞气裹着光芒,混在海水中。沈炼清晰看到,一道道蓝光过处,海水生出莫名律动,死寂的气息,轰然而至。   这些阴煞之力,聚在一起,锋锐得不可思议,许多海底的植被,一下子就被削干净。沈炼手上生出一团蓝色玄光,忽地离手,就迅疾得长大,好似一张罗网,将袭杀到他面前的阴煞之力罩住。   登时面前生出一堵冰墙,那些阴煞之力都附着在冰墙上,由于海水的压迫,冰墙又开始龟裂。   而这时候那喷薄幽蓝光芒的地方也停止异动,现出一口海眼。   这口海眼跟平常陆地上的井眼有些相似,四周用不知名的石头围着,许是受阴煞之力熏染太久,通体有些透明,看起来浑然无暇。   沈炼道:“这黑水真府就在里面吧。”   这是他第二次问,前一次问的时候,海眼出现异变,这一次可算安静了。   角力大将军继续不语。   沈炼一笑,大约也清楚了。只是没想到那黑水大王如此厉害,居然把洞府建在海眼之下,按照他的判断,地底当有岩浆,但这里有事阴煞之地,阳中极阴。   颇像是半面太极鱼的阳面核心。   沈炼稍稍一动,带着角力大将军就到了海眼旁边。里面的气机吞吐,就好似活人在呼吸一样。沈炼看着海水也随之进去,然后出来。   阴煞之力,在靠近的时候,愈发厉害,好在他凝练了一颗冰魄玄光的种子,有多少进来,他都以自身庞然的法力,将之炼化掉。   玄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就如同播下一颗种子,肉眼能见其生根发芽。   角力大将军终于出声了,道:“你不怕玄冥阴煞。”   沈炼笑道:“原来这阴煞之力,叫做玄冥阴煞,本来我以为这煞气应当是天然的,现在看来,似乎是人为。”   角力大将军道:“这是我家大王布置的神禁,你进去一定不能活着出来。”   沈炼侧头看着它,道:“真的么。”   他手一动,就将角力大将军扔进了海眼,角力大将军料不到沈炼会来这一手,他浑身被沈炼的罗网包裹住,一掉进海眼,还是使不上力,可是顷刻间,那些玄冥阴煞就把他身上的罗网冻结,但是阴煞之力同时也给角力大将军同时冻住,硬邦邦掉了下去。   沈炼见到果然没有其他东西,真正阻隔海眼内外的,恐怕就是这玄冥阴煞了,至于这个角力大将军,看起来似乎也没法拿着玄冥阴煞如何,有些出乎他意料。   看来这独角鲨鱼,此前也不能进去。   海眼仿佛一直在吞吐海水,凝聚阴煞,直到某个临界点,就忽然将继续的力量一下子喷薄出去,也造成附近残留了阴煞之力。   上次神鲸到了这里,也许就是因为刚好倒霉碰上这玄冥阴煞喷发。   海眼一呼一吸,很有韵律,有点吐故纳新的意思,可惜即使海眼有灵,要修炼成形,几十万年都未必能成。   沈炼身上玄光一动,覆盖周身,轻轻一纵便入了海眼。   海眼中的水势,有些曲折,但到底是顺下。   只是进去之后,因为水势回旋,海水压力骤然减轻,真正对他有威胁的,仅仅是那些玄冥阴煞。这阴煞之力,虽然有点点寒意泄露,但其冰冷煞意,最终内敛,没有受到干扰,不会轻易释放出来其中的寒意。   有冰魄玄光附体,这些煞气,想要冻结他,自无可能。   不知到了何等深处,忽然间沈炼感受到浑身一轻,打量四周,如同到了水晶宫,宽敞明亮。   下方角落,有一个冰雕,正是角力大将军。   这厮在玄冰里面,动弹不得,但是生机犹在,看来也是异种。要知道连神鲸都奈何不了那煞气,它却没有大碍。   不过能在如此深的海底生存,有些奇异,绝不奇怪。便是它那独角,便是上等炼制法器的材料。   沈炼现如今懒得搭理它,看它这样也不像是能够了解这里内情的样子,什么黑水大王,是不是真有其事,都不可知。   沈炼落在地面上,中间是个水池,四周墙壁镶嵌着明珠,光芒也是明珠散发出来,让这里如同白昼。   上面是个圆顶,中间是两道水柱垂直而下,插在水池中。   同时圆顶仿佛是个无形气罩,隔绝海水弥漫下来。   水池像是个中转站,将海水一往一来的抽送。   沈炼轻轻吸了一口气,这里的元气浓郁纯净,即使不懂修炼的凡人,在这里呆久了,活到一百五六十岁都不稀奇,且能无病无灾。   右侧开出一条小道,沈炼沉吟一下,便先走过去,这水池有些调转阴阳的玄妙,所谓幽冥阴煞也是从水池出来,透过一条水柱,往上面去。但最根源的地方,似乎不在水池。   走进小道,两边石壁上尽是一些看不太懂得符文,甚至不算是符文,更像是直接在表达天地山川日月星辰的文字。   沈炼绝没有见过这种文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又顺乎自然,没有滞涩。   小道很短,出去后沈炼更是有些惊讶,前面是一座巍峨的水府,上面牌匾分明写着四个字。   也是之前过道上符文的字样,只不过更加遒劲,整个笔划,都仿佛从牌匾上飞出来。   那牌匾也不是凡物,丝丝香气从上面泄露,令沈炼神气一清。   “海底有万年之木,不知何属,谓之沉香,安神魂,定杂念。”这是沈炼想起的一段记载,说的是沉香木。   曾有一位高僧,飘洋渡海,只求一块沉香木,制成念珠,传递佛法。   没想到这里居然奢侈到用一大块沉香木,来做牌匾,恰好四个字,难道真是角力大将军所言‘黑水真府’。 第40章 曲折   沈炼注目这座水府,心下有些思量。   忽然间,挥手就是一道玄光,往前方一撞,果然水府前生出禁制,登时将沈炼发出的玄光击散。   沈炼微微凝眉,之前只是试探,但也发觉这水府禁制固若金汤。   用的是一种不知名的异力,跟他所学,似是而非。   玄门之道,只是练气练神,有千般妙道,无穷法术,种种匪夷所思的威能。可这水府布置的异力,根本无什么神通变化,整座水府布满异力,浑然一体,就像是坚硬之极的金刚石,除非你有大法力,直接让其破裂,根本找不到破绽。   甚至沈炼都探测不到灵机流动,窥不出其间变化。   过了一炷香的时光,水府外震颤之声,轰轰不绝,沈炼已经用尽手段,引得这里空间不住颤动,几乎要毁灭一般,甚至他感受到了一股炎热气息。   沈炼稍稍惊讶,看来这并非异度空间,极有可能这水府和他所处的空间,就在岩浆之中。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那水池和水府力量来源,正是无尽的地心火力。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能,才能有此能耐,引造化为己用。   沈炼自忖即使他炼成元神,成就地仙,都未必能够有这么大神通,做出如此骇然的举措。   而封闭的水府,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沈炼无从得知。   他从小道退回去,通道旁边的文字,古拙难辨。这时候沈炼才发现,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居然一个字都记不住。   沈炼顿下脚步,照着其中一个简单的字心里开始默默存想,当一笔一划开始出现在心头灵海之中,仿佛受到万钧之力,全身骨骼血肉都出现莫大的压迫。   最后通道中浓郁的元气,开始疯狂灌入他的身体,洗涤血肉,沈炼仿佛意识置身暗沉的太空,忽然看到一颗星辰,逐渐点亮,但是仍旧不能长明,一阵刺痛,回归现实当中。   那是因为他肉身到了一个临界点,然后自我保护。   沈炼没有妄自继续尝试,记忆上面的文字,他不是法力和神魂不足,仅仅是因为肉身太弱,没法承受观想文字对身体的负担。   通道上的文字足足有一百零八个,零零散散,遍布通道两旁。   石光电火间沈炼将其数出来,然后踏步进入水池所在的石室。一脚踢中角力大将军,将它外面覆盖的玄冰化去。   这独角鲸没了水,倒是不碍呼吸,只是活动没那么便利。   它抬头看着沈炼,神念放出,说道:“你要干什么?”   沈炼笑了笑,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没有?”   角力大将军摇了摇独角,看起来一脸茫然。   沈炼伸出手,冰魄玄光好似剑芒一般吞吐出来,然后凝结成幽蓝色的玄冰,十分尖锐。   沈炼轻轻将玄冰锋锐的部位,朝角力大将军眼珠子缓缓刺去,吓得它立刻闭上眼睛,沈炼幽幽的声音,在它心中响起,道:“如果没有,我想试一试,这玄冰能不能刺破你的眼睛,最后贯穿你的头颅。”   角力大将军不免惊慌,道:“这里真的是黑水大王的水府,俺不是他的大将军,黑水大王从来都没有妖兵妖将,俺只是在这附近的小妖,这里面我也是第一次来。”   沈炼面露一丝微笑,道:“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是黑水真府?”   独角鲨鱼即使发出神念,畏畏缩缩道:“那时候也有跟你差不多样子的人到了这外面,叫这里黑水真府,而且那人黑水大王管叫他玄冥道人。”   沈炼目光一凝,冷冷瞧着它,弄得独角鲨鱼浑身发冷,比刚才被玄冥煞气冻住还要难受许多。   它弱声道:“俺只知道这么多了。”   沈炼道:“你今年活了多久?”   独角鲨鱼道:“俺不知道。”   沈炼心道这海底没有斗转星移,时光过了多久,它也不能用正常的说法叫出来。   因此改口道:“离上次你见到那个玄冥道人,你中间进了多少次食物。”   玄冥道人就是创造冰魄玄光的人,离现在足足过了快三千年时光。沈炼没用别的方式,直接问问独角鲨鱼进食了多少次,大致判断一下,它到底说的是否实情。   独角鲨鱼道:“俺还没有吃过东西。”   沈炼又道:“你之前说凡是进入黑水真府的地界,格杀勿论是什么意思?”   独角鲨鱼摇摇头道:“那是黑水大王说的。”   沈炼心道这确实跟刚才从外面进来之前,沈炼拷问它所回答差不多,只不过那时候它是说‘大王说了,但凡有外人过来,格杀勿论’,显然是想要狐假虎威。   看来黑水大王的威严在它心头根深蒂固。   沈炼又道:“你又怎么知道这煞气叫做玄冥煞气?”   独角鲨鱼道:“是那玄冥道人说的,他向大王讨要玄冥煞气,大王不肯,两个还打了起来,后来那道人也发出你刚才那种光芒,打到了我身上,后来我醒来,找了很久食物,都没有找到。”   沈炼心中大致了然,当初玄冥道人或许是为了这玄冥煞气炼制冰魄玄光,寻到这里,这里本身有个妖王占据此地,不肯给他,两个斗了起来,有一道玄光落在独角鲨鱼身上,导致它被冰冻起来,过了很久,才让让它破冰而出。   只是这时候黑水大王和玄冥道人自是早已不在,甚至当初谁胜谁负,都无从得知。   玄冥道人当初到这么深的海底,怕那时候已经是长生真人了。   这个能拒绝玄冥道人的黑水大王,自然也是堪比地仙的妖王。但是那座水府的奇异,以及通道文字的古怪,似乎仅仅是地仙级数,还做不到如此。   独角鲨鱼又说黑水大王没有妖兵妖将,它也没有进入这里,难道是黑水大王想要隐瞒里面的秘密。   这些都是猜测,沈炼现如今做不到破解水府,而那个通道上的文字很是古怪,他决定不贸然继续尝试,来此本就是为了炼制冰魄玄光,贪多未必是福,他需要适可而止。 第41章 东夷   这一念既生,沈炼心中再无贪念,只觉得那四周镶嵌在墙壁上的明珠光芒,直晃晃照进内心,明净无垢。   天下宝物,功法多不胜数,他何必为未知之物,浪费精力、时光。   这次能炼制足够的冰魄玄光已然足够,何必再想那么多。   适可而止,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沈炼此前着实动了一丝贪欲,但他很快返照内心,知道自己目前最应当做什么。   如此在这里修行了大约十日,收敛了不少玄冥煞气,练成冰魄玄光。   他法力既厚,且能感悟玄关奥秘,故而制作这珍贵的冰魄玄光,速度极快,纯属手熟。一应流程,在他强大的神魂以及法力控制下,都简化到了极致。   又过了十日,将收集的煞气全部装完。   独角鲸鱼已经被他放生,到底它生活在海底,与人无仇,又害不了谁,真能潜入到这万丈海底的人或者妖兽,也不是它能够对付,沈炼何苦取了它性命。   不过或许是它天赋异禀,还是因为之前一直被冰魄玄光冻住,因此倒也不受玄冥煞气的侵害,顶多被冻成冰块而已。况且之前落下来,结成冰块,还是因为被沈炼法力织成的罗网束缚住了身躯。   这海眼独角鲨鱼倒是能够进进出出了,它还知道感恩,沈炼修行时,它也不知跑了多远,寻到一些万年海珊瑚之类的东西,富含灵气,也是极为珍贵修行材料,送给沈炼。   沈炼也没有拒绝。   这日沈炼自觉玄光炼制足够,且感受到这里的玄冥煞气稀薄了不少,似乎再要抽取,会破坏其海眼平衡,因此就停了下来。   要是因为煞气抽完,导致将海眼封掉,却也可惜。   况且沈炼也无做绝的必要。   沈炼既生去意,便说走就走,懒得留恋。   那独角鲨鱼本来就在沈炼附近,见他身上玄光咋生,不禁道:“大仙要走了么。”   沈炼瞧了它一眼,淡淡笑道:“你又要做什么。”   独角鲨鱼道:“我听说那些仙人出行,都有坐骑,方显得威仪,大仙不如手下我当坐骑如何,也给你省一些脚力。”它这些天也深知沈炼的厉害,妖物成道化形,本来就艰难无比,若有沈炼当靠山,它化形的希望就大上许多。况且从之前的事观察,沈炼可比黑水大王脾气好多了。   沈炼笑了笑,道:“你要做我的坐骑还未够格,切在这里好生修炼吧,将来大家也未必还会再见,不过我给你说,这海眼有黑水真府,我这一年,打破清寂,难免将来会生出是非,你要是想要安身立命,这里可不是善地。”   他何等身份,岂会轻易收坐骑。以前阡陌也就算了,如今贵为青玄掌教,一举一动,都是青玄的脸面,就算出行不能乘龙跨风,但也不能随便收什么不知来历的妖兽。   不然传出去,可没有什么好话。他纵不拘小节,有些事该忌讳也得忌讳,何必任性自我,惹些没必要的麻烦。   况且沈炼最后忠告也是好意,他修行通天术,身具太虚神策,术数之道,已经颇为精深,隐然间算出这处地方,将来必有一场纷争,独角鲨鱼还留在这里,只会是取死之道。   只不过他也点到为止,它若是不听,自是活该。   沈炼说完之后,身上玄光一纵,转瞬间就跳出海眼,复又感受到弥漫的海水压力,只不过他一路上冲,破开凝滞周身海水,抟扶摇而上,很快就破开海面,扬起不少风浪,纵身入了天上白云之中。   他虽然炼制了不少冰魄玄光,其实内心殊无多少畅快。   但这次所得,最宝贵的不是冰魄玄光,而是他面对那神秘的黑水真府,按住自己的贪欲,洗净灵光,这非是许多灵丹妙药,能够获得的益处。   沈炼乘云气负苍穹,自是一路往仙市而去。   那天大地大,四野苍茫,白云飞鸟,都是他看惯之物,不觉得新奇。   忽然之间,下方就有一道犀利至极的箭光,自下而上,伴着清啸,破开虚空,笔直朝沈炼射来。   沈炼何等修为,纵然这利箭快过电光石火,也不可能偷袭得了他。   随手一道纯青玄光拍出去,在虚空高速旋转,最后好似灵蛇一般,缠住那利箭。   这是最普通的风缚之术,但是沈炼轻描淡写间施展出来,竟然不必许多厉害神通逊色。   他法力精纯,丹气浑厚,便是寻常法术,都能生出莫大威力。   但这利箭被束缚住后,只是稍稍挣扎一下,轰然间居然第二次加速,断了一截箭身,前端箭头,反而更快的朝沈炼射过来。   且不说这利箭从下方射过来,也不知道得多大法力,便是这第二重劲力,暗藏其中,轰然勃发,显然是射箭出去那一刹那就把劲力注入进去的。   这看似简单,展示的是精妙的法力控制,以及盖世无双的箭术。要知道这利箭飞出时已经快如闪电,谁能料到还能第二次加速。   在这刹那间,沈炼丝毫不惊,任由那半截箭射过来,袍袖一卷,就把箭身卷住,只见到这箭光滴溜溜打转。一股箭气凌厉至极,往他身上袭来,可惜他法力渊深莫测,其劲力还未及体,就烟消云散。   沈炼收住半截箭身,往下面看去,却是一座岛屿,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居然要拿箭射他。   他从天空坠下,好似流星坠地,在虚空中生出绚丽的玄光,分成八彩。到了半空又轰然顿住,悠悠飘下。   歩虚境,已然视大地引力如同无物,非同小可。   沈炼并不落地,身周有云烟围绕,如同飞仙临世。   前面下方是一列军队,领头的是个身裹兽皮的半大少年,手上拿着一张大弓,眉心有一点火红印记,仿佛雀跃的火焰。   瘦小的身躯,仿佛潜藏恐怖至极的力量,随时都要释放出来。   这个半大少年看到沈炼,似乎有些羞惭,然后叽里咕噜道了一大堆。   沈炼本当是来问罪,听到他说话,略微沉思,随之也用了相同的语言,开口道:“你是东夷族的人?” 第42章 奇异   东夷是自古有之的蛮族,但又不能以凡人视之。这一族的人,血脉特殊,天生神力,其中的王者,更是能开万斤之弓,箭无虚发。   曾经有一位东夷族的勇士,在东海深处,一座荒岛上,瞬息之间,用神弓连发九箭,一举消灭了九头化形的妖王。其如此神通,居然也仅仅只活了百多岁。   这件事被记录在《神魔志异》当中,沈炼读到的时候,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有如此超凡的力量,就算不能跳出生死,至少也该活个几百年,毕竟当力量强到一定层度,对天地玄理,自然就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如何让自己长存下去,更是世间生灵的本能,有此领悟,去探索如何活得久一点,并无困难。   少年没想到沈炼能开口说出如此纯正的东夷族语言,有些欣喜,继续和沈炼对话。   沈炼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是把自己当成某种禽鸟,想要射下来。没想到沈炼是有超凡力量的人,还好没有伤到他,并向自己致以歉意,问他需要什么赔偿。   他瞧来年纪并不大,目光纯净,手紧紧抓拽这手上的神弓,这弓身通体漆黑,上面没有什么符文雕刻,黑沉沉的,弓弦没有任何颤动,绷得很紧,让人毫无意外其拉满时,就会带来何等巨大的力道。   之前沈炼飞行时,周围尽是云烟,少年当然看不真切,宽大道袍,袍袖随风飘动,像是双翼,因为太高,看成禽鸟,更不足为奇。   只是少年为何要立即出箭,毕竟天上掠过长空的鸟兽,可有很多。   沈炼注目少年后面一众军士,目中都有些惊慌之色,看起来很是疲惫,仿佛一直处于戒备状态。   少年虽然双眸熠熠生辉,精神十足,可是沈炼也能感受到他内心一直处于一种紧绷的情绪当中,仿佛在戒备什么。   少年一直跟沈炼解释道歉,一边也不忘记留意周边的动静。   沈炼没有随时放出灵识的习惯,因为保持那种全息的注意力,对自己也是一种负担。但他耳力、目力一样敏锐。   他听到了不寻常的风声,往天上望去。   在那天际,云路当中,有一团云烟急速过来,里面还有些轰鸣声,以及淡淡的电芒。乍看下跟沈炼适才在天空乘云气负苍穹有些类似,不过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许多差别。   那云烟俱都是因为一双翅膀在拍打,带起风雷,搅动风云。   少年很是紧张,立刻搭弓射箭,一箭如同流光,自下而上,往那里射去。   后面的军士也开始戒备,举起手中不知用什么木材做的长矛,不过大约是他们射程较短,迟迟没有出手。   这些军士个个都很壮健,一身肌肉,都是流线型,虽然没有那种被爆炸的力量感,但肌肉分布更加平衡。   放在凡间中,个个都能算超一流的武将。气势凝聚起来,也有些冲霄煞气。   首先少年射出去的长箭,在虚空微微摇曳,划出优美的弧线,很是精准的刺向那不知名的异物。   云烟猛然成一团,冲击长箭,露出其中的身形,却是一个肋生双翼,鸟头人身的怪物,双翼拍打,有风雷激生。   这是一种类人的生物,大千世界中类人生物不少,长着翅膀的也不乏其数,沈炼作为青玄掌教,见识惊人,自然也不能一一尽识。   但这种肋生双翼,能卷风雷的人形怪物,按理说特征算是很明显,如有记载,他会有些印象,但是沈炼着实没有认出来。   那一团云烟像空气炮一样,拍住箭身,半空哗啦啦一响,长箭直接碎裂。   沈炼能够察觉刚才那一下,分明是一瞬间将云烟极度压缩,然后爆炸,生出可怖的威力。   其间细节,离得太远,沈炼没法感受清楚,不过他对这种手段有些兴趣。   那鸟人不停留,俯冲下来,风雷声大作,能看到他周身都是淡蓝色的电光,很是声势骇人。   无数长矛豁然掷出去,一时间密密麻麻,要将鸟人来个万矛穿心。   这鸟人速度极快,可是变化很多,在空中左右躲闪,轻巧无比,避开长矛,有实在避开不了的,直接一翅膀扇去,风雷异能,直接将长矛拍碎。   东夷族的少年来不及跟沈炼多做解释,搭弓射箭,速度令人目不暇接。   他一口气射出六枝利箭,成一连串。   满头都是淋漓大汗出来,只是神色颇为坚毅,死死盯着鸟人。   这一串的连珠箭射出去,直接带起音爆,好似长龙,轰然咆哮,朝朝鸟人席卷过去。沈炼清晰感受到,天地元气如灵潮一样,附着在箭身上。   少年搭弓射箭的时候,眉心那雀跃的火焰,是很明亮的,仿佛真的在燃烧什么东西。   冥冥中有股力量加持,坚硬、冰冷,又如同上苍一样古老。   这不同于法力,也不同于神魂的力量。   如果要说,跟沈炼遇到那座黑水真府有些相似。   沈炼没有贸然插手这一场战斗,显然那个鸟人和东夷族的少年是互相敌对的。   对于别人的恩怨,他向来不会多管闲事。不过由于心中的好奇,他依旧留在这里。   世间各种奇异的力量,确实很多。修士只不过是拥有超凡力量的一批人,且是最强的一类。但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其他类别力量存在世间,亘古不灭。   在军士长矛干扰下,少年的连珠箭精准找到鸟人,如同凶恶的巨龙,龙头狠狠朝鸟人撕咬。   半空中出现短暂的拉锯,少年没有停止动作。   口中念念有词,是一串古老晦涩的音节,眉心的火焰燃烧的更加健旺,可是沈炼感受到他身体里面有些东西减少了。   那是生命力,或者说自先天而带来的元气。   火焰从他眉心剥离,随着少年一指,化作一条红线冲击到半空鸟人方向。   沈炼甚至心中一惊,因为这火焰的温度,直接连虚空都烤化了。   里面那种毁灭一切的气息,连他都有些忌惮。   这时候少年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第43章 诸天云禁   半空出现哀嚎声,却是那火焰沾到鸟人身上。   一溜烟的功夫,只看到虚空几片羽毛,有些卷缩,从空中坠落下来,而那肋生双翼的鸟人,已经振翅破空而去,雷光爆闪,快得不可思议。   沈炼掏出一颗灵丹,清气外露,异香飘动,连那些军士都忍不住吞口水。   少年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看到沈炼拿出一颗丹药,虽然香气扑鼻,但这些人还是隐隐围着凝神戒备,且看沈炼要做什么。   沈炼不以为意,将这枚灵丹喂入少年嘴里。此丹不是疗伤之类的丹药,乃是摄取九种灵草精华,配以参露制成,又叫做‘九香参露丸’,用以补益身体元气。   少年眉心火焰印记本来跃出火焰之后,只剩下疤痕,可是现在服下‘九香参露丸’后,便那疤痕,逐渐有了些红色,只是比诸之前,黯淡了许多。   看到少年醒来,沈炼一笑。   少年恭恭敬敬道:“谢谢道人的灵药,我叫计蒙,等我回到族里,一定会报答你。”   他虽然用的东夷族的语言,说话却彬彬有礼,这一点出乎沈炼的意料。   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道人,你见过其他类似我这样的人么?”   计蒙道:“我们族的长老曾经游历天下,和你们这样的道人交流过,我也是从你刚才喂我的灵丹,才判断出来。”   沈炼清楚,身具超凡力量的人,因为这类人能到的地方,凡人到不了,或在茫茫冰原,或在高山之巅,或许白云之下,偶尔遇见,不足为奇。   尽管修士相对凡人而言,十万中难寻一个。   沈炼道:“刚才那个鸟人是怎么回事?”   计蒙面露愤愤之色,说道:“那是昆山百族之一的‘翼人族’,要不是他偷吃了我们护送的仙杏,也不会变得这么厉害,之前我把你当成他的同伙,才忍不住动手。”   然后他又道:“仙杏是吃了能掌控‘风雷’的异果,这次玄瞳妖王开仙市,长老我们护送,拿去换一些东西回来,没想到却给那厮偷吃了,道人也是要去仙市么?”   计蒙将事情来历说了清楚,虽然沈炼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但他自幼得族里长老培养,比别的族人要明白许多事,长老说过,道人大都很年轻,不会老,也不会死,厉害的能焚江煮海,差点的也能飞天遁地,他们会炼灵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也可以施展瘟疫,害死一个部落的人。   长老也说过,这些道人很少会主动害人,说是不喜欢沾因果。   沈炼略微沉吟,随后道:“你们的部落离这里很远么,你们似乎不会飞行,怎么度过茫茫大海。”   计蒙听到沈炼发问,半撑着身子起来,回道:“我们部落在遥远的地方,道人好奇我们怎么能到这里,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们族里的长老,施展了巫术,将我们送过来,本来会是直接到玄瞳妖王的仙市附近,似乎中间出了问题,让我们落在了大海中,还被翼人族偷袭,他不止一个人,还有许多其他同伴,或许以为我们还有仙杏,才一直紧追不放。我们到这岛上,是因为在大海中,很容易被翼人族击败,在岛上还能有些地理优势。   至于为什么我们族能知道玄瞳妖王的仙市,是因为玄瞳妖王以前来过我们族里,我们上上代长老用巫术救过他,他是一个很重恩怨是非的妖王,时常跟我们通信。”   沈炼微笑道:“你无须跟我解释这么多,你们要去仙市,我也可以带你们去。”   计蒙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因为按照长老的说法,强有力的人物帮助你,不要去拒绝他,不然会招惹灾祸。   真正的勇者不是因为能够独自面对一切,才会称作勇者,而是能坦然接受别人帮助,并且也能回报他人,对于困难知道去克服。   沈炼心里还是有些惊讶,如果他们来自遥远的地方,到底什么样的巫术,才能将他们送出这么远。这一定涉及到了空间的奥秘,非是他现在能做到。   青玄其实也有能破开空间的法宝,但是已经被失踪的那位长生真人带走,因为他时常出去探索天地那些秘境,故而那件法宝也交给了他保管。   而四大道宗,真正称得上空间之道的大家,还是得属太素道宗。   想到太素道宗,沈炼就免不了想起若兮,他一派宗主,轻离山门,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长生观,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要去带若兮回来。一晃六七年过去,若兮不知道还认不认识他。   只是作为这身体世上唯一的血亲,沈炼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她不管。   况且他如今是青玄宗主,也足以庇护她。   计蒙感受到沈炼有些情绪低落,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丢了仙杏,他们还是得去见见玄瞳妖王,用长老的话来说,这是礼节。   他略微分神,就看到沈炼手指不断变幻,纵然他目力惊人,都只能看到幻影。随后周围生出狂风,将他们包裹住,很快他们一群人就被卷到天上去。   风驰电掣间,许多随他出来的族人,都互相在风中缠抱住,计蒙自己也有些害怕,但他知道这是道人的法术,强自按下畏惧的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到了一片海上,沈炼负手悠然在虚空,而他们落在一片凸起的平台上,上面的土石很新。   计蒙记得恍惚间看到沈炼将他们扔下来之前,一指海上,就多出许多土石,最后成了这个平台。   上面还有丝丝黄色的光晕流转。   天空中有一片云海,里面有各种建筑,就在云朵之上。   这片云海如同平地,在虚空寂然不动,楼阁掩映其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宫殿。   高明的修士就能看出这里是用‘诸天云禁’弄出的地方,才能建造如此空中楼阁。其中一处建筑里面,在所有建筑的中心,里面燃着香炉,异香幽幽。   一重帘幕里面,有人轻声道:“童儿,有客人到了,你下去接引一下。”声音有些空寂,辨不出男女。 第44章 紫光阁   “好的,大王。”外面随之回应的是清脆的童子声。   这时候帘幕内‘咦’了一声,然后道:“你把下面东夷族的朋友引到我这里说话,另外一位仙长让他入住紫光阁。”   童子仍不住‘啊’了下,紫光阁在东面,每日云海之外,朝阳初升,东来紫气,景象万千,非是贵客不得入内。如今仙市临近开启,也不过住了寥寥六人。每一个都是有名的妖王,或者修道的全真,甚至还有一位太上道宗的贵客。   没想到玄瞳妖王让他下去迎接的人中,还有这样的贵客。   沈炼和计蒙在下面没等多久,就看到一只飞舟冉冉从空降落。那飞舟颇为宽敞,只有一个童子,站在上面。   沈炼回头朝下方平台一笑,道:“玄瞳妖王派人来接你们了。”   那童子先是看了计蒙他们,然后才偷偷打量沈炼。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眼前这清秀的少年道士,着实不得了。童子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好似看到了茫茫云海,不知其广阔的沛然之感。   一行人在童子迎接下,入了飞舟。   那飞舟既宽且大,落足其中极为稳当。   童子先对计蒙道:“东夷族的小少爷,大王唤我等会见你。”然后又对沈炼道:“这位上仙我会先安排你去紫光阁休息。”他对计蒙说话,乃是神念传音,对沈炼自然是通用语言。   沈炼微微点头。   计蒙听到之后,点了点头,才向沈炼道:“我还没问道人你怎么称呼?”   沈炼笑了笑道:“你可以唤我‘青霞先生’。”   他用的是东夷族语言,童子不知道意思。   袅袅间,飞舟就到了仙市,也就是玄瞳妖王的地盘。沈炼负手打量这里,当真是手笔不小,光这广大的诸天云禁,便可看出玄瞳妖王深湛的法力,即使没有成为海公子那般法力广大的妖仙,也差之不远了。   妖族修行境界到底和他们不同,化形之后,实力只能大概估量。除非成就妖魔之中至高无上者‘大圣’,不然中间一段,难说有本质的跨越。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起初本来也无‘修行九境’,上古之时还丹之后,便称之为‘金丹大道’,直到最后成就‘天仙’,方才脱离凡俗。   童子先请沈炼到紫光阁,这亭台楼宇之间,间隙很大,共有九出独立的建筑,暗合九宫之数,不过此处元气不算很充沛。   童子一来,便有个侍女迎接,居然是个人族修士,不过修为粗浅,看起来也才窍动境界。这侍女道气颇杂,不过仍旧是完璧之身,身材修长,一双藕臂,半露出来,看起来粉嫩客人,姣好的面容上美目偷眼打量沈炼,有些异彩。   童子对着侍女道:“这位是大王的贵客,你好生招待,对了现如今紫光阁还有哪三处无人住?”紫光阁九层,每层只招待一人,绝不混住,但从没有住满的时候。往日里这也冷清得很,要不是这次仙市交易,颇有几件分量重的宝物,还引不来这么多人。   侍女听到童子的话,柔声回道:“回禀总管,只余下一号、五号、还有七号。”   童子转头向沈炼询问道:“真人欲住哪个地方?”   沈炼道:“七号吧。”   童子点了点头道:“我让她带你去,在下还得去带他们见我家大王。”他自然说的是东夷族的计蒙他们,因为沈炼修为深湛,童子不会让沈炼等着,所以亲自招待沈炼过来。   沈炼笑道:“但去无妨。”   童子躬身一礼,便远去。   侍女道:“尊客居然是总管亲自迎接,倒不多见,还请随奴婢进楼。”   她扭着腰肢,袅袅弱柳,仪态曼妙。   沈炼从容跟上,道:“你既然是人族,怎么会在这里做事。”   侍女轻笑一声,柔声细语道:“奴婢叫风荷,尊客直接叫我名字即可,这附近海域都是得大王护佑,方才少了许多纷争,大王说了,妖修们少有礼节,做事不精细,容易恶了仙客,便传召我们这些散落在海域的小修士,看是否有人自愿过来做事。   奴婢们一是感念大王恩德,才来这里受大王使唤。二来每逢仙市交易,可能有你这样的大人物到,如果能得尊客们瞧得上,或许能得指点,对奴婢们也是天大好事。”   她三言两语,倒是让沈炼对玄瞳妖王刮目相看,其人果然不同一般妖修,思维理念,更像是个人族。   设置这个仙市也颇有些教化之意,因为文明往往起于交易。   上古之时,人类从百族崛起,便是因为善于利用工具,互通有无,信息交流增强,不住壮大。练气士能逐渐胜过妖族,也是源于这个道理,因为妖族散乱,也不分享修行心得,一个绝世妖王的成就,往往伴随许多机缘,期间更有无数艰难。故而这些年下来,纵然妖族数量一如既往庞大,但到了妖王这层次,也不比人族强势多少,况且联合起来也很困难,更遑论如人族这般注重传承了。   沈炼轻笑道:“这么说起来,玄瞳道友当真有些意思,他平时见人么?”他既然觉得玄瞳妖王是个很是不凡的妖,自然以道友称呼。于沈炼而言,并不在乎别人修为高低,更看重一个人胸襟气度,以及识见。   如果他觉得跟一个人,没什么可交流地方,便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兴趣。   风荷低头回道:“这个得问总管,不过紫光阁的贵客要见大王并不困难吧。”   沈炼微微点头,随着风荷进了七号建筑。   紫光阁每处小楼,都叫做紫光阁,只是分了一到九号。摆件设施都差不多,且很是简单。   更无什么贵重物品,但也清爽干净。   沈炼心道:玄瞳妖王倒也真不俗气,本来这种招待贵宾的地方,我还以为他会放一些贵重的物件,显示下豪阔,哪里知道如此简单。   从种种细节上来看,玄瞳妖王真是可以衬得上妖修中的道者了,心中不免又添一份好奇。   风荷指着房间右边角落一个铃铛道:“如果尊客有什么需求,可以摇动此铃唤我,大王这里也有灵茶,如果尊客想喝,奴婢这就为你泡。”   沈炼道:“那你给我泡一壶茶。”   他也不急着让风荷出去,而是悠然打量整个房间,空间很大,没有床榻,只有个蒲团,用的不知什么草编织。沈炼一眼就看出这蒲团编织的手法,用了清心如意咒。   此是水月庵的独门法术,对凝神静心很有好处。只是不知道这蒲团是水月庵送的,还是玄瞳妖王自己就会。早就听说他学过多家法术,更是潜入过玄天派,或许还真是他自己学的。   蒲团前面是放着一面七弦素琴。   从旁边望去,可见云海苍茫,偶尔还有天风之声。   这种地方,偶尔住一下,着实快活。   即使沈炼对住的地方没有多少挑剔,但也觉得这里清寂渺然。   没过多久灵茶飘香,沈炼看到茶几上,风荷正以素手斟茶,那茶杯上浮起白色茶沫,晶莹雪白,同风荷皓腕交相辉映。   风荷泡好茶,恭恭敬敬递过来道:“尊客请用。”   沈炼笑道:“我这时又不想喝了,你喝吧。”这是雪芽茶,灵气充足,修士饮用后,清心静气,对自身大有裨益。但对沈炼而言,只是能满足下口腹之欲。   风荷不知喝还是不喝,道:“尊客这可让奴婢如何是好。”   沈炼道:“你不用拒绝,这茶对你珍贵,对我而言又能算什么。”   风荷还是第一次遇到沈炼这么平易近人,还对她们这种小修士着想的大人物,心中有些感动,却又不知如何感谢。只得仰着脖子饮了,然后深深一拜。   沈炼任她一拜,才道:“仙市什么时候举行?”   风荷道:“十日后开始。”   沈炼又道:“交易的时候,是以物易物,还是用别的东西代替?”   修行界自然是没有统一货币,对于修为低的修士,倒是有用蕴含精纯元气的物件,或是灵石,或是灵丹,以及别的藏有元气的玉珠之类的东西。对于还丹以上的修士,霸占一处元气浓厚的地界,并不困难,足以维持打坐练气所需。   这些东西自然没什么用处,甚至如地仙之能,耗费点精力,摄取天地元气,便是海量的蕴含元气灵物。   若此以此为交易货币,怕是有长生真人的宗门,直接就靠这个手段,发家致富了。   因此真正有用的东西还是以物易物,虽然比起凡间货币交流看起来落后,其实更符合实际,因为愿意交易的修士,必然是有相应需求,大家互补互足。   风荷受了沈炼好处,更加恭敬,说道:“寻常的法器、道符,可以先用自己已有的宝物和法器,跟大王兑换相应数量一元丹,到时候会有人评估价值,决不至于让客人们吃亏。真正的好东西,届时出售的主人会看尊客愿意拿出手的交易事物,视其价值,自己决定。” 第45章 传奇一生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一元丹是汲取天地元气,极为纯净的灵丹,修士虽然断绝烟火,其实也是用打坐练气来代替进食。   而服用一元丹,也能简化练气,直接获得较为纯净的元气,如果修为不高,还有改善体质的作用,不过这需要长期服用。   一元丹其实算不得灵药,只是将天地元气提纯凝聚成一团。   只要窍动的修士掌握一些技巧,都能炼制,但这类的修士每天自己打坐练气都来不及,怎么会做这种苦功,况且最终这一元丹服用,还得在经脉窍穴炼化,有那功夫,已经可以直接练出更多法力。   其实对于沈炼这种还丹以上的修士,一元丹还有别的作用,那就是出门游历时,需要打坐练气,巩固境界,又一时寻不到天地元气汇聚的福地,这种丹药便有了用途。   沈炼当然不缺这种东西,毕竟家大业大,不过并非所有大修士都有他这般阔绰,如清江那等小派,掌教也未必有歩虚、破妄的散修更有家当。   沈炼倒也理解,以玄瞳妖王的实力,能做到这步已经很不容易,他所推行的一元丹作为货币,也只能在他的地盘行得通。   真要说有谁能发行通行修行界的货币,此方天地怕是还找不出这等人物,这等势力。   即使陆九渊都做不到,除非四大道宗联手,或许勉强能在玄门修士中推行。   沈炼心头一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参与这等大事的影响力。   其实以修行界发展而论,现如今元洲的修行文明,只能算是原始阶段,四大道宗,就像四个强大的上古部落一样,具有一定约束力,但不强烈。   说到底天地元气有限,真要急速发展修行界,反而增添对天地的掠夺,其间自然有大因果,于天地生出无穷罪孽,更难超脱,有大智慧的神圣,自然不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炼略微沉思,风荷自然不知道面前这看似清清秀秀的厉害修士,心里却琢磨着涉及修行界巨变的大事。   更不清楚沈炼,竟然是整片元洲地域,海内海外中,最尊贵的修行者之一。   沈炼道:“原来如此,现在没其他事,风荷你先退去,如果我有需要,会唤你的。”   风荷点头,又不免失望,倒不是因为能获得更多好处,只是修士虽然大都容貌不凡,可是沈炼清逸高雅,不经意间也会有丝丝孤高傲岸,流露在他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中,极具魅力。   她虽然有点修为,到底凡心未泯,自然忍不住想和沈炼多呆一会。   风荷并没有什么能攀上高枝的想法,但总免不了会有些偷偷期望,能和沈炼有点亲密接触,这点心思,自是隐藏极深,沈炼更不会在意。   她缓缓退去,顺带将茶杯和茶壶收拾好。   这处小楼,没有禁制,自然是因为能住在这里的,都非等闲之辈,如果玄瞳妖王主动设下什么防护,反而是对他们看不起。   沈炼更无去走访住在紫光阁其余六位高人的心思,不然将来被识破身份,传出来说青玄掌教沈真人主动拜访某某高人,回去怕是连他师祖紫玲都饶不了他。   风荷退去,出了门,刚到灵水池,欲要清洗茶壶,就听到一丝声音从耳边响起,这是玄瞳妖王的声音,唤她一炷香后去玄光殿一趟,玄光殿自然是玄瞳妖王居住的地方。   玄瞳妖王让她一炷香后去,不能去早,也不能去迟。风荷清洗好茶杯茶壶,才稍稍整理一下,准备慢慢走去。   这时候从九号院子走出来一个白衣女子,清理淡雅,有种如水莲般的纯净气质,风荷见到,赶紧低头行礼。   白衣女子瞧见风荷,笑吟吟道:“你到哪里去?”   风荷认识这个客人,是由另外一个姐妹侍候,性情没什么古怪的地方,就是对吃食很挑剔,进来了十日,可难为了仙市的大厨。只不过对于紫光阁客人的要求,玄瞳妖王向来是能满足就满足,也无人因此敢向去玄瞳妖王打小报告。   风荷轻声回道:“大王有事相召小婢。”   白衣女子道:“什么时候你家大王还会跟你们这些小婢交集,真是新鲜,到底什么事,能给我说说么。”   她倒是有些好奇。   玄瞳妖王对她礼敬有加,她自然也不会肆意放出灵觉窥探,况且此次她也是为仙市交易的某样东西而来,更不会平白得罪东道主。   风荷心道:“莫说大王要问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就是说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啊。”   白衣女子见她神色,笑道:“不说就算了。”   轻迈莲步,从她旁边经过,悠悠道:“小妮子刚才接待的客人挺不错哩,还请你喝灵茶,要是男的,可别春心浮动,要知道修为越高的男人,越是无情的紧!”   最后一句,颇有些幽怨。   风荷面色一红,心道这些贵客一个个都好厉害,不禁又想到沈炼,可没有那种为求大道漠然无情的样子啊,但是又想到这种人物,即使有情,跟她也没关系,不禁有些小小黯然。   瞧着白衣女子举手投足,道韵天成,跟她一比,自己就成了山间的野花,心里暗道:要配上他,也得她这样的女子吧。   她资质不足以求长生,便是求一身神通,欲要逍遥快活都做不到,自然难以想象沈炼和白衣女子这样人物的追求,即使有了情情爱爱,也不过大道途中的点缀,至多不过顺其自然,绝不会真的为此留恋沉迷。   满怀心事,到了玄光殿,恰时玄瞳妖王手下的童子刚好出来。   玄光殿是重地,没有人领着,她也进不去。   童子瞧着她,淡声道:“大王在里面,你随我进去吧。”   以玄瞳妖王的法力,要知道她来,轻而易举,风荷自是不奇怪,先是朝童子行礼,然后才默默跟着童子进去。   一路间,穿过长廊,旁边流云喷泉,杂花生树,应有尽有,还有青竹池荷,随风摇曳,当真是一个空中园林。   非有大法,难以做到。   其实许多人都好奇玄瞳妖王如何在虚空中做到如此大的仙市,毕竟维持下去,也很费法力,有人猜测玄瞳妖王必然有一件法宝,或者说整个仙市都是某件法宝化出来的,才能如此长久,居于天上。   据传上古之时,便有类似法宝,叫做‘天庭’,在天河边上,占据很是广大的地界,只不过后来天庭也消失了,徒留下天河滚滚,贯穿星汉大千。   风荷不敢东张西望,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抬头望去,却是一个身着兽皮的少年,带着一队壮汉,走进另外的一条道。   那少年直接看了她一眼,目露赞叹。   风荷还没遇到过这般直接的人,不过少年没有肆意妄为打量,看了一眼,就走了,脚步都没有停留过。   到了大殿,异香入鼻,登时让她杂念俱消,玄瞳妖王便在帘幕深处,那帘子上面有小小银钩,以及许多细小圆润的珍珠,偶尔摇曳碰触,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美妙的乐曲。   风荷说起来还是第二次面见玄瞳妖王,第一次是来的时候,那已经有三年了。   平和的声音穿过帘子,徐然道:“刚才让你接待的客人,都做了些什么,你跟我说说。”   风荷当然不敢隐瞒,但也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将沈炼的事无论详略都叙述出来。事实上沈炼跟她也就接触了一小会,谈不上有什么了解,只是大王要问,她就照实说。   玄瞳妖王听后,稍稍沉吟,然后道:“你到近处来。”   风荷依言上前,到了帘幕下,这时候一只纤细的玉手从珠帘中探出来,皮肤晶莹若雪,皓腕如霜,轻轻按在风荷头上。   风荷心里第一个念头,大王难道是个女妖精,然后听到轻哼,自己也生出一种被人赤身看着,一览无余的感觉。   她开始忍不住回想起见到沈炼的样子,回忆清晰无比,连沈炼秀如远山的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画面逐渐闪过,直到她最后退出沈炼房中。   然后玄瞳妖王收回了玉手,道:“你且退去,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不必跟我回报,直接按他的意思办,如果你做不了主,就找敬亭童儿。”   敬亭便是她手下童子的名字,因为敬亭童子玄瞳妖王在敬亭山点化的。敬亭山是青莲剑派的道场,有长生真人遗留的《青莲剑经》作为镇派功法。当年玄瞳妖王曾经到了那里想要学剑,青莲剑派没有答应,还派人追杀了她。   后来玄瞳妖王再去敬亭山时,已经修行有成,让青莲剑派奉上了青莲剑经,而敬亭童子便是敬亭山的解剑石。   当时妖王风采绝世,随手点石成精,携剑经离去,偌大剑宗,数十位练成剑丸的剑修,无人可以拦阻。   这一段典故,流传甚广,更是青莲剑派的奇耻大辱。   但这只是玄瞳妖王一生传奇的小插曲,连她自己都未必还在意这件事了。 第46章 无情子   风荷领命退去,敬亭童子才随之进来。   玄瞳妖王低声道:“天下之大,藏一些奇人异士,本王认不得也属寻常,但这人看起来只是弱冠,自号‘青霞先生’,修为已然渊深莫测,着实罕见,要猜出来历也不难。”   敬亭童子躬身回道:“我之前随他走了一路,只觉得他气机如皓月当空,浑然普照,却让人不察,这等气象,绝非寻常散修可以比拟,定然是仙门大宗之人,进来广清似烈火烹油,人杰辈出,莫非此人来自广清。”   “如果是广清仙派的人物,气势还得凌厉些,况且此人年纪真的很轻,不足百岁。前脚来了个太上道宗的无情子,后脚又来个他,当真是有趣。”玄瞳妖王轻笑一声。   敬亭童子默然无语,以大王今时今日的地位,对待这几人只要尽到礼节就够了。毕竟人妖之间,互不统属,即使如四大道宗般超然物外,也不可能真就会在这里肆意妄为。   玄瞳妖王一笑之后,又悠然道:“其实这青霞先生我已经知道是谁,但不能说,他到底将计蒙他们一行人救了,我得承他情,不过除了接下来宝会里面的那几件东西,估计这里也没什么令他看得上眼的灵物。”   敬亭童子听到此话,不禁生出好奇,道:“他到底什么来头。”他同玄瞳妖王名虽主仆,实际上关系还要更亲近点,毕竟他便是玄瞳亲手点化,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玄瞳道:“这人有大是非在身上,咱们假装不知道为好。”   说完之后,帘幕响起轻扬的铃声。   慢慢有幽邃的黑气蔓延开来,正是妖王开始运转玄功了。敬亭童子悄然告退,守在殿外。   沈炼独居小楼,默运太虚神策,一身法力,震荡诸般窍穴,淬炼血肉,神形融合,愈发的深,不知不觉间,时光荏苒,如同溪水,流淌过去。   再睁开眼时,已经月出东方,清辉如流水泄入,弄得一地,烂漫如银。沈炼瞧得这熠熠生辉的明月,如斗大银盘,其间幽寂孤冷,有种让人置身其中,不再管世间是非的冲动。   沈炼心中忽然由此有了些许兴致,抱着素琴开始弹奏起来。   琴音流淌,似山间流水,不知东西,传入其余小院。   在三号小院中,一人身着太极道袍,披肩散发,一双眸子如清渊般,幽不见底,此时正立于窗外,看着灿然的明月,以及其后黯淡的群星,散发神思,遨游虚空。   不经意间琴音恰然入耳,其间雀跃处,不禁令人想起蝉噪虫鸣,进入怡然自得的意境中。但细细品味,里面有丝不易觉察的孤高傲岸,超卓于琴声当中。   即琴即心,即心即兴。兴之所至,情之所终。那种万事万物,萦怀心头,不为物扰的境地,令他想要拍案叫绝。   他听了如此琴声,如何忍得住不去看看琴声来源。   身形一幻,原本站立处,光点散开,悠然间就出现在七号小院,立于门外。   那琴声愈发清新素雅,所奏曲子更是他闻所未闻。   他忍不住拍掌,随即琴声戛然截止。   他不禁哑然失笑,道:“无意间做了个大煞风景之人。”素来他都是超凡脱俗,五蕴不迷,今天只能说琴声太过动听,令他生出俗念,也做出这等事来。   里面回道:“道友在外面,自是一道傲岸风景,何以煞之。”   他哈哈大笑,更觉得七号小院的客人,真是绝妙,有趣至极,出声回道:“贫道无情子,可以进来同道友一叙否。”   “深夜无寐,有客自是好事。”语气淡然随和,颇有些风过春山,月出清江的韵味。   无情子听得回复,自然欣喜,慨然推门,见得一人,抱着素琴,风神秀彻,相貌状若处子,羽衣随着风动,稍稍舞动,说不出的清雅脱俗。   心中暗赞一声,真神仙之士。可惜没能早点遇上此人,不然也当是他太上道宗的人物。能入紫光阁居住,自然已经走出自己的道路,或为高明道者,或是绝顶妖邪。当然也没了可能,入他道宗。于他而言,世上能瞧得上眼的人物当真极少,当前这人,虽然不知究底,但目前而言,至少很是顺眼。   沈炼抬头打量无情子,此人面如冠玉,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朝后披散,眼神如清渊莫测,偶有神辉,乍然流露,教人印象深刻。   其修长匀称的身形,以怡然的姿态走过来,动静间全然无声,仿佛与道相合。   这种近乎天人合一的道境,在轻描淡写间表现出来,落在沈炼这等人物眼中,不得不敬佩对方深湛的修为。   无情子也不客气,落座沈炼对面,两人盘膝对坐,恰如一株玉树,一棵芝兰,明月夜随之失辉不少。   “道友适才所奏之曲,贫道未曾听闻,看其格调,更是人间难寻,可否告知我叫什么?”无情子微微笑道。   “刚刚自入定醒来,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便想起此曲,弹奏起来,至于其名叫做‘夜深沉’。”沈炼含笑。   无情子很是厉害,即使如今的沈炼看见他,都有种觉得对方深不可测。那种举手投足间,天人合一,浑然一体的道韵,此方天地怕是只有一种功法方才符合。那就是太上道宗的‘太上感应篇’。   四大道宗间交集很少,真要牵扯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名头而已。   论起道统之间的联系,还不如佛门八宗。   太上道宗在元洲所有修行宗门中,都是最为神秘的,但其强大,深入人心。有人说太上道宗的宗主,绝不在陆九渊之下,只是此派之人,超然人世,很少显露其无边法力,绝顶神通。   当然这种说话,免不了有些夸大,陆九渊为世间第一人,毫无疑问,便是有妖魔成就大圣,也绝不至于能超越陆九渊。   一万年来,绝没有人比陆九渊成就更高。   无情子笑道:“好一个‘夜深沉’,当真深得我心。长夜深沉,故有云破月来,清光遍地。” 第47章 仙药   两人一问一答,免不了清谈起来。   无情子语言精妙,且又简洁,阐发幽思。沈炼随机应答,每有神来之语,细细品味,当真是妙不可言。   沈炼同他一席话交流下来,更是惊讶此人才高智绝,生平难遇。   即使早猜想对方出身太上道宗,也难免生出钦佩心思。   无情子大抵同沈炼一般感受,唯独不同的是,因为沈炼通天术有成,掩盖自身气机,看不出他所学功法。况且他来到人世间,对于世事变迁,没有那么通悉明了。   远际逐渐有喧嚣传入,无情子忽然止住话头,淡淡笑道:“宝会未到,但这里有不少其他修士自发组织了私下的交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然他们交易的东西,你我大都没法入眼,但偶尔可能有一两件精妙巧件,流落其中,道兄如若无事,咱们前去一观如何。”   沈炼本以为无情子修为高绝,不会有烟火气,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兴致。   他可不清楚太上道宗自来有传人入世,然后再出世。   一来一去,方才圆满。   不见天地众生,难求大道真貌,是其宗门向来的宗旨。   沈炼道:“道兄既有雅兴,在下当然没有异议。”   他摇起角落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动,不一会便有侍女款款进来,自是侍奉沈炼的风荷。   见得风荷到来,沈炼对她说道:“我欲和这位道友去那边交易会一观,你给我们带路吧。”   俱是修道人物,即使如今到了夜晚,休不休息对他们而言都无妨,况且风荷内心实是巴不得沈炼使唤她。   当即盈盈一拜,引着沈炼二人出门,这里地面俱是诸天云禁,踩下去松软,但是绝无掉下去的危险,其实极为坚韧,富含弹性。   烂银般的月光落在云禁上,随着白白烟雾,仿佛置身仙宫,同时难辨四方,风荷在前面提着一盏铜灯,光芒到处,便驱散云烟,能看远处。   也不多时,就到了一处舞榭歌台,通体青色神木建造,上书‘青云台’三字,旁边书写一副对联——‘好风凭借力,渡我上青云’。   言辞浅白,用在此处,倒也贴切。   风荷在楼下止住脚步,沈炼道:“这对联也是玄瞳道友所书?”   风荷点头回道:“尊客没有猜错,确实是大王手写。”   沈炼心道这笔力遒劲,又不失柔媚,难得两句话从头到尾,首尾气机联系起来,不泄露半分,这玄瞳妖王也是个雅妖。   他思如电转,顷刻掠过,然后道:“既然来了,说不准会买上什么东西,这里的交易用的是一元丹吧,你去帮我换一些过来。”说完沈炼便欲拿出两件法器。   这时候风荷道:“尊客不急,我这有一袋一元丹,足有万枚,足够在这会上交易,你可先拿去用。”   只见到风荷从怀里拿出一个类似香囊的小袋子,递给沈炼,上面犹自有她体温,显然她是慎重放着,怕有遗失。   沈炼接过来,轻声道:“光这如意袋怕都值得万枚一元丹了,你怎么会有这个。”   风荷回道:“此是总管交代,大王应允,说是尊客如果在仙市有所需求,大可在我们这提前支出一元丹,记在账上,到时离去一并结了便成。”   无情子笑吟吟道:“你家大王真是热情好客,上次怎么不给我提前支出一元丹,还让我用了两瓶灵水去换。”   风荷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沈炼何等剔透,心中大约明白,玄瞳妖王到底耳目甚广,历经人事,怕是自己的身份没瞒住他。青玄掌教说来风光,但是如今青玄也算有些局势敏感,玄瞳妖王定然既不想得罪,也不想太过亲近,可又不能对他完全视之不理,只能在这上面悄悄示好他。   他既然明白,便说道:“许是玄瞳道友本是打算给道友支出灵丹,只不过见得你那灵水甚好,又舍不得了。”   无情子一笑,揭过此事。   风荷感激得谢了沈炼一眼,沈炼微笑相回,让她引他们上青云台。这青云台足有十丈高,很是宽大。   风荷去找人说了几句,就给他们引到一处贵宾席上。将中间空出池子的看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处云台悬浮,便是展览台。上面此时正有一件平圆形中间有空的玉放在上面,也有名女修士,在云台一旁介绍,这是山神玉,是某位陨落山神随身之物,有些许神力蕴藏其中,佩戴在身上,能驱走一般的邪祟。   无情子和沈炼自然不会对这等事物感兴趣,而且沈炼发现无情子到了这里,注意力也不在云台上的宝物中,而是在右侧某个同样的贵宾席上,不同于他们,那贵宾席用了一处云帘隔着,设有道禁,除非可以用灵觉窥探,不然可看不真切里面有设么人。   沈炼也只看到有个白衣丽影,被云帘隐隐约约隔着。   只是其中那丽影目光似乎悄然在他身上流连了一下,有些似曾相识。他何等敏锐,心中稍稍卜卦,便知道那是谁。   沈炼不动声色,注目拍卖会上的灵物。   之前那块山神玉给人以五十枚一元丹的价格买走。   这里的修士,虽说是散修,大都一身华服,有仆役侍候。因为海域中,诸国林立,许多修士因为长生无望,就占据一岛,自成一股势力,有些地方人口繁衍多了,就建立了国度,称孤道寡。   不说别的,便是青玄门中,下院弟子,就有一个赵思明,来自海域某个国家,那人初入门时,还有些心气高傲,不服卢守义做了张若虚弟子,同卢守义打了赌。   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傲气收敛,也步入了入化之境。沈炼也有意培养他,将来和卢守义,慢慢成为青玄中坚。   可惜青玄之中,再没有他和陈剑眉这等天才,至少目前看不出谁还有问鼎长生的潜力。   但这很正常,长生真人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   青玄数百年中能出几个如他和陈剑眉这般潜力无限的弟子,已经算是祖师庇佑了。   自从他做了掌教,卢守义见他时候就少了,毕竟谁也料不到沈炼进步这么快,别人即使努力向前奔跑,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沈炼虽然无奈,可是也不为此萦怀,毕竟他没有任何可能,为谁止住脚步,只能能帮一些,就帮一些,最终造化,仍旧得看自身。   接下来的宝物有风狸杖,此物可以驱使没有开灵的禽兽,很有些妙处,但其来历,便是沈炼也不会忽视。因为风狸杖是随风生兽一起生出来,而风生兽来历非同小可。   前代有长生真人留下道经一卷,记述了世间仙药,其中就有一段记载‘风生兽似貂,青色,大如狸,生于南海大林中,张网取之,积薪数车以烧之,薪尽而此兽在灰中不然,其毛不焦,斫刺不入,打之如皮囊,以铁锤锻其头数十下乃死,死而张其口以向风,须臾便活而起走,以石上菖蒲塞其鼻即死。取其脑以和菊花服之,尽十斤,得五百岁也。’   其大意便是风生兽生活在南海附近,身体极具韧性。用铁锤捶打其头部数十下才死,即使死了,如果有风吹入口中,亦可复活。取出它的脑子混合菊花服下,吃十斤,就可以再活五百岁。   这是天地间罕有能够增加寿命的仙药,五百年寿命,有多么珍贵,怕是足以令整座仙市的人和妖为之疯狂。   只不过关于风生兽的记载,这里的修士怕都不太清楚,若非沈炼出身玄门大宗,知晓许多天地隐秘,怕也一样将风狸杖等闲视之。   如果得了这风狸杖,他说不准能从上面许多点点关于风生兽的线索。   况且如果持有风狸杖的人知晓这段事,怕是绝无可能卖出这风狸杖。沈炼目前先要拿下这风狸杖,然后看能不能寻到是谁要卖这风狸杖。   没等沈炼出口,那边便有人开始出价,沈炼并不着急。   直到有人报出‘五十枚一元丹’,才止住了继续报价。   沈炼不疾不徐报价‘六十’,他只抬高了十枚灵丹,之前那人就不跟他争了。   本以为水到渠成,物归他有,没想到又生变化,右侧不远处贵宾席上有人柔声道:“一百二。”   直接将价钱翻了一倍,沈炼还能瞧见白衣丽影的美眸透过云帘,对他顾目一盼,有些许狡黠。   沈炼神色不变,正准备继续抬价。   这时候无情子却报价了,道:“一百五十。”然后悠悠道:“仙子喜欢这玩意,我买下来送给你便是。”   云帘中丽影轻笑,宛如银铃,道:“我不喜欢,但偏要买。”   她又接着报价道:“三百。”   无情子听到她继续报价,也不再跟了。而是对沈炼道:“道兄跟小雨仙子有过节?”   他是何等人物,怎么看不出来她分明就是针对沈炼来的。   沈炼轻声道:“三百零一。”   又给无情子使了一个眼色,让其稍安勿躁。   那边朝小雨道:“六百。”   其他人都瞧得热闹,没想到贵宾席上的高人居然斗气了。更有人不禁暗叹这风狸杖的主人,运气真好。   可是沈炼并没有如他们所料,继续跟价。而是沉默下来,此物自然归了朝小雨所有。   只是接下来事连沈炼都没预计到,令他不禁哭笑不得。 第48章 我辈本是无情人   原来最后那风狸杖居然给送到了沈炼这里,且是朝小雨的吩咐。   那边云帘散开,朝小雨瞧着他,当真是顾目盼兮,巧笑倩兮,也不知打什么主意。沈炼还没醉,旁边无情子倒是醉了。   沈炼坦然收下风狸杖,本来他就不打算和朝小雨抬价,只要知道东西落在她手上,总有办法讨过来,唯一料想不到的是,朝小雨跟了斗了气,却又把东西送给他,这分心思,反而让沈炼一头雾水。   实际上他和朝小雨连朋友都算不上,上次在月轮国更是狠狠斗了一场,沈炼入道,也有那场斗法的因素,所以最后沈炼是抛开过去恩怨,让朝小雨从容离开。   一转眼五年多过去,朝小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修为同样不可测度,沈炼以为她这次是要跟他计较,没想到像是一场玩笑。   走到今天这步,过去的恩怨是非已经不在重要,况且今时今日的沈炼,法力深厚,身负通天术,更是青玄掌教之尊,也不怕被她算计什么,人家要送,他收下便是,心中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惴惴不安。   反而旁边无情子颇为吃味道:“沈道友什么时候认识的小雨仙子,我看你们很熟嘛。”   沈炼道:“我还想问无情道兄你打的什么主意,刚才还想轻掷千金,但博美人一笑。”   无情子洒然道:“这没什么可隐瞒的,贫道所修功法,要旨在于‘太上忘情’,若非情根深种,何以忘之,唯有小雨仙子,一颦一笑,能牵动我心,令我生情,可惜她对我可没肯多看一眼。”他自是人中龙凤,配朝小雨决不至于辱没对方,只是朝小雨对他百般攻势,都淡然视之,从西荒到东海,无情子没关心万事万物,眼中只有朝小雨一个,纵然做了许多事,可惜朝小雨心如铁石,始终没有任何心动迹象。   从一开始无情子只是因为修行,才爱上朝小雨,到现在已然情根深种,再找别人也无可能。若不能了却,他的太上感应篇终究止于此步,莫想前进半分。   沈炼叹息道:“道兄何必对我说这么清楚,况且此间说话也瞒不住她。”   无情子道:“我情是真,我法是真,何必掩饰。”   他此话一出,沈炼不禁高看对方一眼,若无这等气度,即使出身太上道宗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只是追女孩子可不是这么追的,沈炼心中忍不住吐槽。   接下来还有许多新奇的物事,如视肉,这是个肉块,中间有一只眼睛,但随吃随长,永远吃不完。   还有一面古镜,对着镜子照,能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东西新奇有余,但对沈炼他们作用不大。他们已经辟谷,要那视肉也没用,况且那肉也就能补益一点维持身体的能量,效果远不如一元丹,落在凡间国度,倒是作用巨大,足以当成镇国宝贝了。   毕竟其食用不尽的特征,可是极好的兆头。   至于古镜,莫说他们,便是窍动的修士都可以内视,照见五脏六腑,可真没什么用,倒是凡间的医生用上此物,倒是能活人无数了。   这可比他在前世的现代医学拍照,还要先进许多,大抵也是修仙优胜他过去所谓现代文明的地方。   沈炼得了风狸杖,剩下的东西,都只是看看而已,况且也真没有让他可以入眼之物。   经过一番喧嚣,最终都归于清寂,其余人开始打不起精神来,毕竟其中许多虽然也算散修,其实也是海岛国度的权贵。   这次仙市交易,也就看能不能弄点稀奇事物回去,同时看看最后宝会的热闹。   如今新奇过去,这次交易也没出现真正的好东西,便有些沉闷了,甚至还出现了拍品没人竞价的情况。   忽然之间,那负责主持拍卖会的修士,拿出一件东西,却是一颗圆润看起来像鹅卵石的东西,上面赤红色光芒流转,仿佛一颗小火球,即使沈炼这里,都能感受到丝丝温热。   这是一颗妖丹,甚至是化形妖王的妖丹,能用来还丹所用。   周围的气氛免不了凝滞起来,甚至能听到有的人呼吸急促起来。   这种品质的妖丹,青玄也不多。毕竟青玄纵然有能斩杀妖王的厉害人物,也不可能去为弟子还丹,肆意斩杀妖王,不然惹起有些大妖魔不快,总会来找你理论理论。   青玄也只是靠着万年底蕴,藏着六七颗妖王级数的妖丹,当然其品质比这里正要拍卖的要好很多。   这颗妖丹,即使靠之走外丹道,最后还丹,也就不过一转。甚至还大有可能还丹失败,毕竟上面精气已经流失许多。   但即使如此,这里的修士,大都绝不可能放过。   要知道除了青玄道宗这等大派,其他散修以及中小仙宗,能够还丹已经是最大的追求了,毕竟步入这境界,就可以延寿八百岁左右,届时反正不可能更进一步,没了心理负担,还能在剩下的悠长岁月好好的逍遥快活。   主持拍卖的修士缓缓报出底价五千枚一元丹,同时透露出这是玄瞳妖王拿出的宝物,如果有人一元丹不够,可以先找仙市拿法器灵物,直接让仙市的负责人评估,兑换等价的一元丹,只是这便不能退还了。   若在平时这些修士还得考量,但现在也顾不得了,毕竟还丹的机会摆在面前,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而且换了一元丹也不吃亏。   沈炼只得暗自感叹,这份手段。   这次交易说是底下散修私下组织,怕也有仙市官方背景。   主持拍卖的修士给这些人留下时间,去兑换一元丹。   沈炼对无情子说道:“看来这便是最后压轴之物,呆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了,不如离开。”   无情子先是瞧了朝小雨那里一眼,看到对方也起身欲要离开,除了风狸杖之外,朝小雨也没有再出过价。   风荷虽然对拍卖妖丹好奇,首要事情还是侍奉沈炼。引着沈炼下青云台,沈炼虽然没有用掉这一万枚灵丹,仍旧没有打算还回去,毕竟接下来的日子万一还能用上,还了后,到时候再去兑换,亦是麻烦。   到了台下,沈炼道:“风荷,你能帮我问问这风狸杖是谁要出售么?”   风荷迟疑了一下,毕竟原则上不能透露卖主,但是沈炼是玄瞳妖王十分看重的贵客,曾经说过,他的要求得尽量满足。   她回道:“这事小婢没法做主,不过可以去问问总管。”   这时候朝小雨的声音悠悠过来,好似清泉流入沈炼耳中,“沈君想问那风狸杖是谁卖的,何不问我。”   只见到青云台上,朝小雨宛如轻烟,飘落下来,风姿动人,仿佛瑶池仙子,来到世间,多了人气,让人看着更加舒服,为她着迷。她清水剪裁的眼眸,没有过去那种无情淡漠,清丽无双的容颜,多了几分柔和。   唯独沈炼明白,这样朝小雨,离真正的神灵愈发接近了。   朝小雨是真正的天才,沈炼自问若无《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他论修行速度,多半及不上陈剑眉和朝小雨。   这位九莲秘宗的圣女,无时无刻都在进步,即使上次沈炼在月陀国击败了她一次,也没让她因为这么大的挫折而倒下。   反而越挫越勇,超越了‘九莲经’原本的局限,走出自己的道路。   过去种种恩怨是非沈炼早就不放在心上,此时反而欣赏起对方。   沈炼含笑道:“小雨好久不见,比过去更吸引人了。”   朝小雨美眸一眯,柔声道:“沈君说了这句,却比过去说的每一句都让我开心。”   无情子道:“看来你们两个真是朋友,沈君和我投缘,小雨更是我倾慕的仙子,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如何?”   朝小雨打量无情子一眼,淡淡道:“我可以和沈君相酌,但不想看见你。”   无情子道:“小雨你缘何如此讨厌我,我自问向来没有哪里开罪你,虽不至于让你欢喜,也不至于让你厌憎才是。”   朝小雨叹息道:“无情子你出身太上道宗,修为臻至神鬼莫测的境地,近乎仙佛之流,风采绝世,只消够勾勾手指,便是瑶池的仙子都得为你倾倒,我又怎么会讨厌你。”   无情子道:“那你为何总是避开我,难道你是因为我动机不纯。”   朝小雨淡淡道:“你欲借我太上忘情,这事是一开始都说明了,我也知道。况且太上忘情,起初便得情根深重,你待我痴心真诚,自是毫无疑问,所以我确实没有因此讨厌你。只不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别的原因,纵然你倾尽四海之水,也动摇不了我,这一点你当然也明白。”   沈炼静静听着两人对话,这场道心交锋,其实是无情子一开始就输了,他输在太过心高气傲,找上了朝小雨。   朝小雨一心向道,才是真正的无情人。反而无情子及不上朝小雨坚决,难怪他会入世。 第49章 上洞八仙   无情子长发无风自动,漆黑如夜的发丝,只是一瞬,就变得雪白。   沈炼清楚,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因为太过生气,所以头发变白。   天地间忽然充满杀气,无情子头上缓缓生出三朵奇异之花,难说是什么颜色。   故老相传,若有人练气大成,便能三花聚顶,结成元神,最后五气朝元,直证天仙之道,得窥天地大道,享自在逍遥。   朝小雨静静瞧着无情子,对方的眼神,只有她。   庞然的气势充沛天地间,本来青云台上,那些修士还在拿出宝物,向仙市的人交易一元丹,企图最后竞价下妖丹。   可是这时候被这骇然的灵压,充斥整个天地,诸天云禁都为之动摇。远空的明月,好似水纹般开始波动,如真似幻。   狂暴的气势漫卷,显示出太上感应篇独道之处,练到深处,举手抬足,就契合天地间玄妙至理,有莫大威力。   云海之上,阴阳二气流动,最后凝聚在一起,成了雷霆,低沉的雷鸣,隐隐要发作起来,亦表明无情子此时心情的波澜。   沈炼知晓无情子此时内心的不平既是因为朝小雨,也是因为其修为到了一个关隘,这便是妄境么。   他是第一次真切看到别人陷入妄境,居然如此没有征兆,同时更深刻体会到进入‘破妄境’后,既是机遇,也是劫数。   无情子出身太上道宗,持心守静上,绝非没有厉害的手段,平时决不至于不会不注意这方面,但还是忽然间就陷入妄境当中。   如此看来,还真道人分明完全踏入破妄境,却还能操心广清仙派的事务,丝毫不担心某一刻就陷入妄境,害人害己,怕是远比他预料的还要可怕。   天上雷霆凝聚,化为一刀,倏忽间就轰下来,宛如上苍发怒,要行天罚之事。   以三花为引,阴阳二气为源,凝结雷霆,化形天刀,代天行罚。深刻表现出太上感应篇因情生法,制变阴阳,锲合天道的特质。   朝小雨清丽绝美的玉容,没有生出任何波动,双手间动念间变化无数次,一朵幽黑的莲花出现,周围飘动着黑色劲气,散发着深沉难测的神威。   这股力量古老且不可违背,同神灵一样充满威严。   最后往上一扬,黑色莲花,悠然旋转,冲天而起,恰时抵住雷霆所化之刀。   雷霆轰鸣,电光闪烁,整座仙市都明亮起来,许多人都看到天空上,一道长长电光,宛如绝世大刀,无情斩在一朵清幽的黑莲上。   无形的颤动,波及诸天云禁每一寸地方。   最后一个口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下子就把黑莲和刀气装了进去,骇然的灵压消散无形。   无情子也缓缓收回身上的气势,三花缓缓落入百会穴,最后发丝由白转黑,眼神渐渐明润,最后叹息道:“小雨,我失礼了。”   然后朝沈炼微微点头,便身化流光而去。   沈炼明白经过这一下,无情子肯定暂时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此人修为高深,三花聚顶,且入‘破妄境’,太上感应篇神鬼莫测,天地之大,大可去得。唯一让沈炼无语的地方,他忘情入道,居然选上了朝小雨。   朝小雨悠然笑道:“太上道宗出来的人,向来是眼高于顶,而且你可能有一件事并不清楚。”   沈炼道:“什么事?”   朝小雨莞尔道:“当初太上道宗有一个传人,找上了贵派清水祖师,欲破情关。”   沈炼笑了笑,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最后什么结果。”   “还能怎么样,最后那人被直接打杀了,至于之后还有什么冲突,你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清楚。”朝小雨撩了撩额前的青丝,将其搭在细腻光洁的耳垂后。   沈炼也不惊讶,清水祖师的脾性,从前代记载,大约他也知道一点,更像是紫玲的另一面青霄,颇有些杀性。   他说道:“你似乎知晓很多事情。”沈炼如今也是见识广博,但有些幽秘隐事,还是不知晓,而朝小雨在这方面却要比他知道的多。   朝小雨对旁边的风荷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有些事可不是你能听得的。”   风荷免不得惶恐,低头赔礼,又看了看沈炼。   沈炼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唤你。”   风荷这才离开。   沈炼又对朝小雨道:“不若走到云海边缘说说话,等会也该日出了。”   朝小雨展颜笑道:“沈君现今对我的态度,可比过去好很多。”   她这话语出赤诚,便是沈炼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着实有些欣喜,心中明明清楚朝小雨是那种为求大道,可以舍弃一切的无情道者,但此刻又觉得她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了。   这种感觉颇为奇妙,但此时的朝小雨,沈炼是愿意跟她多相处的。   就像是好久不见的老友,偶然碰面,随口寒暄。   沈炼一直想做求长生的人,而非最后成了同天道般无私无情的存在,那般模样实是他不愿意去做的。   两人并肩走着,漫步云海,轻烟袅袅,只在二人身周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不多时就到了云海边缘,明月很近,天河还是还远。群星黯淡,可还是有星辉显现。   碧空月明,佳人在侧,清风徐来,吹动云烟。   朝小雨道:“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多,只是有些事我知道,你却不清楚。比如太上道你们了解很少,我却恰巧知道一点。”   沈炼负手瞧着远际若隐若现的天河,其亘古久远,变幻万千,总是看不够,低声回道:“小雨愿意跟我说么?”   “我当然不会吊沈君的胃口。”朝小雨似笑非笑,“太上道是从别的大洲迁移过来的,你当然知晓,其实现如今这一支太上道宗,只是太上道宗九大分支之一,也可以说是本支。   太上感应篇也是太上道宗的根本功法,只有本支方可修行。而剩下八个支脉,统称上洞八仙,为八个天仙留下的支脉。   当初那八个天仙先后得道,同时也是太上道宗最鼎盛之时。   这八人成就之大,在此方天地也是罕见,后来欲要更进一步,便瞧上了本支的《太上感应篇》。” 第50章 来到此世间   前方一颗流星划过,站在沈炼他们的位置,可以清晰看见燃烧着的熊熊火焰,撕破大气的滋滋声,以及其核心陨石的不断湮灭,同时迸发出的惊人能量。   这一切都一闪而过,但留下的璀璨,只要有人看见,定会印象深刻。   沈炼目送流星消失在视线当中,轻声道:“如果有八个那样的人物,他们做任何事,在这方天地,恐怕都很难有人可以阻止,况且只是要太上感应篇的内容,他们一定能做到,即使本支的人不愿意给他们。”   朝小雨丝毫不惊讶沈炼超人的洞察力,因为这就是沈炼。   她缓缓回道:“确实如此,要太上感应篇的修行口诀不难,难的是上洞八仙想要的是太上道祖亲自书写的太上感应篇,据说那上面有宇宙最深刻的道理,能让人超脱生灵的局限,获得终极智慧。”   仙佛只是能脱离生老病死,但受到致命伤害,还是会陨落,但如果成了道主、佛陀那种伟大的存在,有终极智慧,便非任何力量可以伤害,真正跳出了生灭,那是不可知的领域,亦是世间一切生灵,都无法明白的领域。   甚至都没有人清楚,生灵真的能否修行到那个境界。   因为从来只有人接近那个领域,却不能到达。   沈炼笑道:“如果太上道祖亲手书写的《太上感应篇》有这么厉害,那么太上道宗的本支,也非是上洞八仙可以对付。”   朝小雨轻声道:“传言确实有夸大之词,而且其真正奥秘,也不会让人轻易领会到,但原版《太上感应篇》的确是太上道祖亲手所书,其中必然有惊天动地的玄妙,这是毫无疑问的。故而上洞八仙向当时的宗主讨要,但是那位宗主拒绝了。”   沈炼疑惑道:“既然同出一源,为什么会拒绝?”   朝小雨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两边翻了脸,最后太上道宗本支搬迁到了元洲,而上洞八仙的道统也从太上道宗分离出来,同时上洞八仙也自那之后不知所终,或许是八仙遁破了大千,难以再返回此方天地,更有一种猜测,他们是被人重新送入了天地轮回当中。”   面前一片云烟拂来,似要撞到沈炼额前,他伸出手,捉住云烟,仿佛有一张无形网将烟云罩住,任由它在里面如何变幻,都不得解脱。   最后沈炼轻轻一捏,烟云从手指缝隙溜出去,闯入茫茫云海中,再也分不清了。   沈炼道:“这是很有趣的故事,也很真实,只是马上就要日出了,小雨愿意陪我就这么静静看着日出么?”   太上道宗和上洞八仙的事,沈炼确实不清楚,但天地间总有许多未知的秘密,如果尽数洞悉,未免也太过无趣。   道者的岁月是漫长的,正因为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才让悠久的人生不会显得无趣。   但沈炼现在想看日出,不会去想太多关于太上道宗和上洞八仙的事,他知道朝小雨向来是个极有智慧的人,即便是说一段故事,必然也隐藏着什么,可沈炼此时不愿去猜,也不愿去想。   月色清明,碧空暗沉,此际沈炼全心全意融入天地当中,忘却了自身。此时他深切感受到宇宙的浩瀚,那种融身莽苍天地中的感动,绝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峭劲的寒风吹动羽衣,清秀的少年,旁边是姿容绝世的仙子,在这云海边缘,成就奇景,没人会来破坏如此静谧绝美的画面。   随着天风淌过,云气在云海边缘扩展,那种壮阔,是朝小雨此生从未曾留意过的,她有些感动。   此时才能深刻体会到,除却大道之外,生命中还有许多别样的滋味,可以去感受。那并非欲望得到满足带来的欣喜,而是因为引动灵魂深处的颤鸣,像一只毛虫,睁开了眼,看到这美丽奇幻的世界,欲要生出翅膀,化蛹成蝶,去真正游荡这个让人充满不舍的宇宙天地。   一抹粉红的霞光如期而至,逐渐变宽,那种自然而然的壮大,由心生出一种满足,红色加深,在清寂的夜空,一抹红霞,如同满身红鳞的鲤鱼,横卧虚空,让整个天空都变得不同。紧接着霞光中一颗火球,从中出现,只是一瞬,仿佛金光万道,驱散了云气,让整个仙市的云禁,都被染上金光。   他们站在彩霞之上,人世之巅,远离红尘困苦,远离世俗喧嚣。   身周的云禁,荡起条状烟云,仿佛金蛇狂舞,围绕着他们。   一天皆白,万象更新。   沈炼道:“我们来到世间,应该多享受一点这般的美景,你说是么。”   言语淡淡,其中却是说不出对生命的挚爱。沈炼是死过一次,又在这个身体复活的人,他很珍惜生命的一切,也正因为此,才不会由于羁绊,就委屈自己。   落在朝小雨眼中,此时半边脸都是金光的沈炼,格外真实。   大殿之中,玄瞳妖王的珠帘外,有一面镜子,虚浮空中,围长大约二尺,外圈绀色,似玉非玉,中间有一白石凸起,透底空明,似晶非晶。   镜子面里面有金光泄露,最中间分明是沈炼和朝小雨两人。   这镜子有名照海镜,能见方圆百里事物,且除非仙佛神圣,绝对难以察觉。   旁边敬亭童子守在帘子外,迟疑道:“大王观察他们干什么。”   玄瞳妖王道:“朝小雨为九莲秘宗圣女,秘密颇多,没想到居然跟这人还熟识,有点出乎我意料,这女人手段厉害,得防备一点,免得到时宝会出什么差错。”   敬亭童子道:“我瞧这位青霞先生是有道之人,只要咱们不犯着他,他也不会碍着我们什么,况且大王组织这场宝会,也只是为了壮一壮声势。”   玄瞳轻声道:“近来我有些心慌,怕是有劫难将至,宝会不但是为了壮声势,也是看看能否找到几件避劫的宝物交换过来,这次宝会有本事的人不少,要是到时候有人依仗神通,弄出乱子,终归不好。”   敬亭童子笑道:“大不了到时候大王持我动剑,再让他们瞧瞧你的威风。”   玄瞳妖王道:“象山真人说我杀气太重,让我收敛,不到万不得已,我是轻易不会出手了。”   敬亭童子止住话语,因为看到镜子里那个青霞先生忽然抬头一笑,一挥手,就有道玄光飞出来,紧接着照海境上面覆满冰霜,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从空坠落下来。   敬亭童子上前一步,急忙接着。纵然他是解剑石所化,本就是冰冰冷冷的石头,接住照海镜,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玄瞳妖王轻哼一声,道:“他连冰魄玄光都练成了,去哪里找到的极阴煞气。”   敬亭童子两手都被冰霜覆盖,同照海镜黏在一起,难以分开,正运使剑气,意图碎裂冰层,听到此话后,才惊讶道:“这是冰魄玄光,那他难道来自青玄?”   玄瞳妖王道:“这段话你忘记吧。”   敬亭童子默然不语,开始运使体内剑气,驱散那阴森寒冷的气息,同时联系沈炼的外貌,如果不是故意伪装,再看其来历,只可能是两个人,要么是陈剑眉,要么是青玄掌教。   可是陈剑眉剑气冲霄,往来自如,很容易认出来,那么所谓青霞先生只可能是青玄沈真人了。   这东海上玄瞳妖王名头虽大,可是比起青玄掌教,那就差了不少。   青玄万年大派,纵然前些年衰落不少,也是修行界声威赫赫的仙宗。况且这几年,青玄大有复振声威的架势,其中沈真人可是功不可没。   敬亭童子浑然想不到这样的大人物,会白龙鱼服,混迹仙市。   要知道无情子虽然出身太上道宗,也只是真传而已,地位不能沈真人相比。   虽然修行人看重修为,可有时候地位可不仅仅完全靠修为体现。最可怕的是,据传这沈真人修道不足五十年,已经近乎仙佛神圣。   其实敬亭童子还不清楚,沈炼其实修道,不足三十年,现在年纪算起来也就四十左右。就算在凡人中,也是壮年。   这一点青玄众修最是明白,几年下来,他们对沈炼的拥戴更是真诚。因为无论如何,沈炼至少还有七八百年才会大限降临,况且青玄没有人认为沈炼会不能斩破虚妄。   对他们来说,沈炼成就长生只是早晚之事。   沈炼破了照海镜的窥视,引得朝小雨好奇,她道:“这是谁在窥探我们。”   沈炼略微沉思,然后道:“应该是玄瞳妖王,不过按理说他不会这么做。”   因为沈炼猜到玄瞳妖王是认出了他,绝不至于会如此失礼。   朝小雨道:“看来是因为我了,毕竟邪教妖女,便是妖王都不放心我。”   “这也说明你的厉害,不是么。”沈炼漫步前行,继续往回走。   朝小雨凌烟微步,不疾不徐的跟上,道:“其实她有一点我很羡慕,因为能得陆九渊指点,少走了许多弯路。”   “没想到,你也会有一天说出这种话,实是跟过去不同了。”   两人闲言碎语,消失在云海中。   时光一晃过去,马上便是真正的宝会交易。 第51章 宝会   沈炼这些天都没有再到处闲逛,更没有打坐练气,只是偶尔看看云海,然后便是如正常人一样吃喝睡觉。   当然仙市中招待的吃食也不是凡品,富含灵气,也不失食材鲜活本味。   即使沈炼也找不出太多挑剔的地方,所以这段日子还算惬意。   只是沈炼唯一没想到的是,那风狸杖居然是朝小雨的,她故意拿出来在那场交易中拍卖,看会不会有人出高价,因为她觉得这风狸杖有些秘密,自己又拿不准。   毕竟天下之大,有见识的人不少,虽然那场交易的人,修为大都不高,也不定会出现一两个识货的。   果然沈炼便知道了其来历,朝小雨却很当机立断,将东西买回来,反正是她的东西,出再高价都不吃亏。然后顺水推舟送给沈炼,也是示好,化解过去两人间的是非。   这些都是朝小雨主动和盘托出的。   沈炼如果想探知风生兽下落,制得仙药,接下来的事还得着落在她身上。   风生兽制作的仙药可以延寿五百年,好处自不用说,可这不是沈炼为自己准备,他在为顾采薇打算。   本来他欲要通过某种秘术同顾采薇神气交融,让其体会自己的境界,得以突破,但这弊端便在于顾采薇几乎断了练成元神的希望。但在其还丹,便有很大机会还丹八转,为青玄提供强大的即战力,为灵台论道准备。   况且顾采薇的寿命也剩得不多,还丹还能延寿,总比等到大限降临要来的好。   只是如今因为风生兽的缘故,让沈炼多了选择,如果制成仙药,就能让顾采薇恢复生机,再添五百岁寿命。而且生机恢复,即使后面要跟沈炼神气交融,还丹成功的把握将会更大,而且也可以留下十年左右的缓冲时间,说不准这十年中,顾采薇还能自行还丹成功。   为此沈炼和朝小雨做了约定,只要她帮他找到那风生兽,沈炼在四年多后的大罗大比上,助她一臂之力,帮她成为大罗圣女。   当然她也很懂分寸,只让沈炼届时相助便可,不一定要他非得帮她成为大罗圣女方才罢休。   大罗圣女不但是一种称号,还能承载罗教残余的运势,如果有机缘,说不定能找到罗祖的传承,届时朝小雨说不定还能再度统一罗教,建立起能同四大道宗争锋的大势力。   朝小雨这些都没有对沈炼隐瞒,着实是诚心诚意。   沈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是为了顾采薇,他至少得先寻到风生兽。况且如果运气好,制成的仙药足够多,有多出的几份,还可以留着,对青玄也是一大好事。   沈炼这次到仙市最大的收获也是此,反而所谓神迹流传出来的灵物,对他而言,未必有风生兽来得重要。   经过一段时间日出而醒,日落而眠,沈炼心境也松和许多,更有良好的心态,来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过了今天的宝会,便可以请朝小雨助他找到风生兽,制成仙药交给师姐后,他便可以动身去太素道宗,寻回若兮。   风荷为沈炼奉上了早膳,沈炼食用后才道:“宝会何时开始?”   风荷回道:“要开始之前,总管会来请你,这是他昨天晚上吩咐过我的,接下来风荷也不会侍奉尊客了。”   她说起话来,有些失落。   大约今生今世,此生此世,都再也见不到沈炼了。   沈炼大约明白她的心思,可不会有任何回应,天上的雄鹰可以飞到地上,同麻雀一个高度,但更多时候天空才是归属,栖息的场所也总会是高山峭壁,而不是平地的树林。   自他修为越来越高后,即使如何不看重身份,还不时混迹红尘,待人亲和,但他绝然不会再是前世那个小医生,也不会是青霞观的小道士,或是青州城里沈家的少爷。   他可以随时在红尘中寻找乐趣,也可以遨游大千世界,探索世界真实,寻得永恒大道,他的人生只会愈来愈多姿多彩,而不会如凡人一样,寻什么两情长久,暮暮朝朝。   只有到了这层次后,沈炼才清楚,如神话中,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绝不会在现实发生,因为仙佛和众生,在生命本质已经完全不同了。   正如一只猴子生得再美,也不可能和人谈情说爱。   外面敬亭童子的声音传进来,道:“青霞先生,我家大王有请。”   “我出来了。”沈炼淡淡回道,弹衣出门。   风荷只是瞧着沈炼背影消失,她只是沈炼生命历程的一点云烟,很快就会消散掉,没有任何痕迹。   同时也让风荷真正明白仙凡之别的残酷,只不过她也预料不到,许多年后,还能再见一次沈炼。   敬亭童子见到沈炼很是恭敬,微微躬身,比第一次见到沈炼的时候,他的态度可变化了不少。   并非是他畏惧,而是敬重沈炼的成就。   而且据传沈炼虽然不是剑修,可是剑术之强,不在任何一位剑修之下。他本体是解剑石,如今更是玄瞳妖王的法剑,对于剑道的达者,先天就有种尊敬。   只是以他的敏锐灵觉,现在提起心神,居然半点察觉不到沈炼的剑意,心中有些迷惑,传言是否属实,还是沈炼已经将剑意隐藏,无迹可寻。   沈炼衣袂翩然,缓步前行,纵然在诸天云禁上面,没有清脆的足音,可是敬亭童子,却清晰感受到云禁有丝丝波动,传递到他身上。   这种波动先还不强烈,等他可以感受,便觉得极富节奏感,变化不多,却充满他行动间身体变化的间隙,最后他整个人都似乎给这节奏带动,迈起同沈炼一般无二的步伐,身体也出现某种颤动,仿佛有种淤积很久的气息,想要释放。   等到他快要忍不住时,沈炼那波动忽然又消失无踪,令他整个人宛如从最高处摔落下来,心理落差极大。   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后背被沈炼扶了下,绵绵泊泊的法力,极为温和,注入他体内,最后他感受到足底有丝寒气被抽出来,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敬亭童子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上次他接住照海镜,被上面的冰霜侵入寒气,并没有被他法力完全驱除,适才沈炼是在帮他逼出那一丝寒毒,不然将来某一刻,这寒毒可能会让他受到不浅的伤害。   他心里感激,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毕竟上次是大王窥视了他,被他反击,才受到冰魄玄光寒煞的伤害。   同时深深感受到沈炼宗师气度,大派宗主的风采。   沈炼顺手帮敬亭童子除去寒毒,只是随手为之,并没有想什么,毕竟玄瞳妖王对他投之以桃,他自当报之以李。   虽然中间有点小小不适当举措,那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对于妖修,他本身是没有什么偏见的,尤其是玄瞳妖王这种跟修行人没区别的妖修。   这次要到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青云台那样的场所,而是在西面,一处空中阁楼。   古语云‘西方多宝’,所以宝会在仙市西面举行,也是有点取好兆头的意思。   这次可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入了阁楼,便看到一片莲池,已经有十二位修士,各自在一个包厢坐下,朝小雨也在其中。   至于无情子居然也回来了,瞧他样子,面上无悲无喜,向来已经没有什么事。   到底是太上道宗出身,即使一时陷入妄境,做了出格举动,依旧能找到压制的办法。   沈炼寻了一个空的包厢坐下,这里的包厢都在空中悬浮,也非静止不动,而是绕着水池中心,缓慢移动。   沈炼自然清楚,水池和包厢间,有丝丝联系,那种牵连,就如同星辰之间的引力,切之不断。看来整座飞阁,都是一件法器,沈炼倒是赞叹玄瞳妖王的家底,不可谓不丰厚。   如此又来了三位修士,不过看起来却是一起的,修为不到还丹,两男一女。   沈炼没有故意放出灵识窥探对方,也没看出他们的来历,三人进了一个包厢之中。   三人一进包厢,其中那个女子,绿裙着身,二八芳华,双眸似潺潺清泉,玉齿洁白,如同编贝般整齐,低声对着其中一个青衣男子道:“五师兄,刚才那个清秀少年,就是和朝妖女并肩行走那位,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青衣男子道:“师妹,人家朝仙子又没害过谁,你叫人家妖女干什么。”   绿裙少女吐舌头道:“师兄你是看上朝妖女了吧,给师尊知道,非得罚你去面壁半年不可。”   另外一个男子,看起来年纪要比两人都大一点,轻声道:“你们两个消停一点,这次咱们是来将那长春树的花朵带回去,可不是让你们两个过来看热闹。”   绿裙少女道:“三师兄我顶多就看看热闹,五师兄可恨不得将眼睛长到朝妖女身上哩,哼,我也去看那个公子,其实我觉得他要是女的,可比朝妖女还好看。”   还好包厢是自然隔音,不然沈炼听到这句,非哭笑不得。 第52章 大圣遗音   这时候虚空一阵法力波动,有妙音响起,那是法力引起虚空生出的颤鸣,因为颇具玄妙,故而能侵入包厢设下的禁制。   每个包厢虽然能视内外,但其实是有一层无形气幕罩着,如要交流,自然得用玄音透入其中,也免得嘈杂喧嚣,有失仙家气派。   只见到当空出现一个披着淡黄绒衣,容貌绝美的女子,水池边上缓缓现出一个玉榻上,女子踏步虚空,落在踏上,浑身有隐约玄光笼罩,教人不敢直视。   最后围着的包厢开始缓缓流动,最后以女子所做玉榻为结点,朝两边分布,静止下来。   旁边敬亭童子立在右侧,含笑吐出玄音,说道:“我家主人多谢各位朋友赏脸前来,这次宝会,我们仙市出了三件宝物,余下便是某些朋友放在主人这里,代为出售。当然我家主人出售的宝物,只接受一元丹报价,至于其余的宝物,都是以物易物,到时候诸位只需要将宝物放在包厢内的玉匣中,届时出售朋友自有我仙市的秘法观看,觉得可行,便暗中交换,绝不会给其他人知道,你是否交易成功。”   这时候东面第二个包厢,是个黑衣老者,沙哑的嗓子,吐出玄音,落在众人耳中,道:“如果一元丹不够怎么办。”   他们虽然也换了些一元丹,可是此间的宝物,都很贵重,开出天价,都很正常。   敬亭童子向黑衣修士一拱手,微笑道:“诸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只需记在账上,届时拿宝物的时候,用等价的法器同我们换算一元丹就成,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吃亏。”   此时谁都瞧得出,仙市所谓出手的宝物用意,旨在推广其等价交换的货币,而且消息灵通的也打听到,不会太过贵重。   大家也就当给玄瞳妖王一个面子,助她推广一元丹。而且一元丹品质很高,若是出门在外,确实能用得上,或者赐给晚辈,也是极为方便的东西,总比拿什么道符或者法器要强,毕竟这些东西珍贵且少有,给了一件出去,总得心疼一下。   一元丹数量巨大,可以量化,适度赐给晚辈,也不至于让自己肉疼。   过了一会,再没人说话,敬亭童子看时候也差不多,说道:“那现在我们仙市就先抛砖引玉,如果到时候有哪位朋友想要出售宝物,也可以私下传音给我。”   他这话说完,也不用等其他人回应,客套的礼节做一点就行了,这里的人,自有分寸,不是言语能动摇的。   敬亭童子伸手一指,一道剑气破开水面,冉冉一朵莲花升起来,清艳照人,花苞冉冉绽放,露出里面一件宝物,只看到先是一片宝光散开,露出其中的东西,正是一颗明珠,通体晶莹透明,几乎看不到珠子形状。   旁边玄瞳妖王才出声道:“这是避水珠,只要含在口中,便是再深的水底,也如在平地一般,作价一万灵丹,诸位有兴趣,可以出价了。”   另外有一名包厢的人开口笑道:“这避水珠不知道玄瞳你用过没有,如果你用过,我势在必得,谁都不能跟我抢。”   沈炼稍稍打量过去,谁这么大胆子敢调戏玄瞳妖王,而且他也预计不到玄瞳妖王居然得的是女身,此前还一直以为对方是男妖。   妖物化形之后,也分阴阳,同样是先天道体,可以修行人类的术法神通。只要不回归原形,其实跟女修士区别不大。   只是自来女妖王都很稀少,且一旦化形,都有绝妙神通,许多厉害的男妖王想要抓个女妖王做道侣都不成。   女妖王稀少,也跟妖兽适应自然法则有关,毕竟妖兽之间,弱肉强食,比人类残酷得多,一般的雌性妖兽,要么早早依附强大妖王,要么活不到化形。   那名开口调笑玄瞳妖王的是个黄须男子,长得凶神恶煞,面色纯青,隐然有些妖气。瞧来多半是个化形的妖王。   玄瞳撇他一眼,冷呵呵道:“青黄儿你再这么放肆,信不信让你今天走不出去这个仙市。”   叫青黄儿的妖王打个哈哈道:“开个玩笑,你莫生气。”   然后他便报价,道:“我出两万灵丹,还有人跟么。”   似乎不少修士都知道青黄儿来历,不肯跟价。沈炼倒是从这名字,想起一桩事。天地间,妖魔中至高无上者,被妖族尊称为‘大圣’。   妖魔中成就大圣的绝代妖魔,很是稀少,个个都是神话般的强力人物,有翻天覆地的本事,这些大圣最后都无一例外从此方天地离去,但还是有血脉留下,为妖魔中的王族。   只要顺利成长,到了一定时间,就能化形,血脉不可谓不高贵。   如果根据他知道信息来判断,这青黄儿也是大圣血脉,并在五百年前就成了妖王,当然其比不了九头妖王那种级别。   没有人竞价,这避水珠自然就归了青黄儿,但是也冷了场。   玄瞳妖王暗自有些生气,这厮真是给脸不要脸,迟早让他好看。   紧接着便有第二件宝物出来,这件宝物可不是从水池出来,而是一朵白云承载,悬浮水池上空,竟是一张古琴。   其样式圆首内收狭尾,项、腰各作内收浅弧形,琴面浑厚略呈半椭圆状,项、腰作圆棱。通身漆黑,古拙朴实,有细牛毛断纹,中有金徽。圆形龙池,扁圆凤沼。   琴面为梧桐木斫,色黄质松,纹直而密。紫檀岳尾,制作细润精致。额下由轸池向外微坡,岳、尾均装旧青玉轸足一副,足雕葵瓣纹,轸作六棱尖底,系明黄丝绦长穗。   琴池上方刻龙章凤文“大圣遗音”四字,池之两侧分别刻着云篆道文,意思是:“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   玄瞳妖王轻轻挥手,便有一道劲气破空,落在琴弦上,登时便有许多劲气生出,随着琴音响动,满空细舞,最后往水池一坠,仿佛无数刀刃自天落下,一时间水体破碎,割裂开来,格外动人。 第53章 晋野   这琴一出现,登时在场群修都不平静了,无情子涩然问道:“这是大圣遗音琴?”纵然以太上道宗的积累,如大圣遗音琴这样的宝物,也都是很稀少难得。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同时有此疑问。   大圣遗音琴乃是上古伏羲大圣所制,为圣者之琴。伏羲大圣先是妖族大圣,后为人皇,成就之大,在上古神佛辈出的年代,也是罕见。   若是这面古琴真是伏羲大圣遗留,价值之大,反而无可估量。   玄瞳妖王笑吟吟道:“这当然不是。”   众人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更松了口气,要是玄瞳妖王连大圣遗音琴都拿来出售,简直不知道该说她财大气粗,还是丧心病狂了。   但是沈炼仍旧紧紧瞧着古琴,其展露出悠远空旷的气质,即使不是真正的大圣遗音琴,也当大有来历。   适才玄瞳妖王劲气拂过琴弦,登时就能随之化出更多奇妙劲气,切割水体,自然流畅,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因为那劲气的结构,很是特殊,自来都有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说法,这是这劲气切割水体,竟然能短暂隔离水分子,让其一时半会不能凝聚。   所展现出的精微奥妙,当真令他大开眼界。   玄瞳妖王接着又道:“不过这是晋野真人寻到大圣遗音琴的边角材料,仿制的古琴,此琴虽及不上真正的大圣遗音琴,却也有了灵性,诸位若是精通音道,将之日夜祭炼,将来成就长生时,说不准能使其晋级法宝之列。”   听到晋野真人,沈炼免不了心中一动,这位晋野真人是前代公认的‘乐圣’,本是凡间王朝的宫廷乐师,熟读道藏,常自以为是道家人。这人天资横溢,世所罕见,居然从道藏中,自行领悟出直证长生的道诀,但这还不是晋野真人一生中最让人惊叹的事,他一生中最爱的不是修行,而是音乐。   为了使自己专心一致在音道上,在二十岁时,就自己刺瞎了眼睛,以耳代目,从此专心音道,最终通乎神明。   沈炼了解他,是因为晋野真人曾经来青玄做客,受当时掌教盛情,于太微阁前鼔琴弹奏,他看过那段记载是这样描述:   一奏,“有玄鹤二入”,再奏,“而列”,三奏,“延领而鸣,舒翼而舞”;又奏“清角”,遂有玄云从西北方起,风雨骤至,“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令人荡气回肠,惊心动魄。   可见晋野真人于音之一道,连青玄的师长都为之叹服不已。   至于晋野真人能够仿制大圣遗音琴,沈炼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晋野真人本身就是伏羲大圣的后裔,只不过血脉传了许多代,已经极为淡薄。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其他人究竟对晋野真人了解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很简单,即使这东西再好,可是要日夜祭炼,也不知得牵涉多少精力,况且既然不是正品,其究竟有什么效果那就很难保证了。   晋野真人虽然有些名气,但是对他们而言,还算不得如雷贯耳,因为其一生,都少与人争斗,更多是展现音道。   况且晋野真人更多是因为其为求大道,刺瞎眼睛,为人记住。这常常被许多修士用于警醒门人,让他们感受晋野真人的那种决绝与专注。   无论是学音律,还是求道,只要有这份心志,自然会有所成就。   但还是有些人对这大圣遗音琴的仿品感兴趣。   玄瞳妖王没有报出底价,自然是让他们自己估量。   无情子最先开口,他底气不小一开口就是‘五万’。   听到五万一元丹的报价,那边绿裙少女砸舌头道:“这人真是财大气粗。”   三师兄道:“那人是太上道宗的入世弟子,五万一元丹,对他们这种人物,自然算不了什么。”   绿裙少女不是不学无术,自然清楚太上道宗代表什么,四大道宗,高高在上,超然于修行界,他们到底有多少修行资源,外人根本不清楚,要知道四大道宗里面,就算成立时间最短的玄天派,都出了不止十五位长生真人,历代积累下来,可不定有多少灵物。   她悄声道:“这些人都这么身家丰厚,三师兄你说咱们能够交易到那东西么。”   三师兄沉声道:“后面宝物交易都是以物易物,只要对方看得上师父让咱们准备的东西,自然能成,这样也用不着比拼财力了。”   那青黄儿见到无情子出价,也好不犹豫道:“六万。”   无情子冷哼一声道:“你不过走兽出身,懂什么音律,十万。”   他一口气,便加了四万上去,顺带讽刺了青黄儿一把。   不过这也让其余妖王脸上不好看,玄瞳妖王倒是面色不变。   青黄儿向来跋扈,即使知道无情子出身太上道宗,也怡然不惧,冷笑道:“你装什么风雅,还不是给人家拒绝了,直接还动摇了心境,你要发疯本王奉陪到底。”   两人玄音吐露,有甚深法力,令刚刚平静的水池都激荡起来,里面无数水波震荡,欲要爆炸起来。   绿裙少女他们的包厢虽然有禁制阻隔,依旧听不得两人玄音,心头有些烦闷。   这时候那位三师兄取出一张道符,各自贴在师弟师妹身上,宝光一闪而过,护住身体,再也不受困扰。   沈炼不经意瞧见,认出那是正一道的天师符。   正一道是玄门中的另类,大都是符修,最后还丹也是凝结的真符种子,于法术上尤其厉害,动念施法,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其中最厉害的是‘九字真言真符种子’,一旦结成,有鬼神莫测的威能,潜力之大,不在还丹九转之下。   只不过许久都没有听说有人结成这枚真符种子,但是如今正一道的天师,也是地仙之流,不可小觑。   绿裙少女见沈炼瞧过来,以为是在看她,忍不住红晕满面。她们是符修,虽然也要求宁心静气,但是并非那种断情绝欲的道者,更加融于世俗当中,跟人间许多国家都联系紧密。   有些国家,更是遍布天师观。   五师兄吃味道:“人家可不是在看你。”   绿裙少女娇声道:“你管得。”   无情子和青黄儿抬杠,自然是因为无情子自来高雅,看不得青黄儿这等粗俗无礼的畜牲,况且太上道宗也不会在意他们这些妖族的大圣血脉。   要知道太上道宗自诩传承太上道祖的道统,而当初太上道祖可是养了一个妖族大圣当坐骑。   道主、佛陀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成就,但是太上道祖星汉大千中,只有这么一位,曾以化身行走人间,教化众生,据说当时诸天神佛显化此方天地,连太乙道主,佛陀都曾向太上道祖问过道。   有人据此推测,即使仙佛的终极——‘道主、佛陀’,依旧同太上道祖有些差距,但那种领域,非是人可以想象,或许有所差错,也是正常。   很快两人都竞价到二十万。   这时候两人都很慎重,毕竟虽然说一元丹对他们来说价值不大,可是数量累积到这种层度,真要拿出来,也很肉痛。毕竟这么大数量的一元丹,势必拿自己的灵物去跟玄瞳妖王兑换等价灵丹。   修行者在修炼时不看重外物,可是安身立命在天地间,法器神通都是很重要的辅助手段,有重要的价值。   要知道若是性命都保不住,什么道都修不了,最后一拍两散。   这时候沈炼轻飘飘出口道:“三十万。”   他修为深湛,玄音外现,引起整座飞阁共鸣,教人不能忽视,但是落在耳中,声音也不大,十分柔和,仿佛从心底响起,还有一种拂平人内心杂乱情绪的效果。   无情子听得沈炼开口,便不再争执,在他眼中沈炼是高雅人物,有道者风采,可比这畜牲顺眼多了。   青黄儿暗自惊叹沈炼的法力,神目如电望向沈炼,只见到对方眼神好似一口清潭,任他目光如何凌厉,都不能搅动半分涟漪。   其眼神空虚冷寂,隐然有一层无形光膜,散出丝丝温润,这是神魂极为强悍的表现。   青黄儿斗气归斗气,还不至于到处树敌,况且沈炼一口气加价到三十万,可谓势在必得,犯不着为一件他用不上的大圣遗音琴仿品争执。   而且今天着重的是后面那一批宝物,前面无论是避水珠,还是所谓大圣遗音琴的仿品,对他们这种层次修为的人而言,作用都很小了。   青黄儿拍下避水珠,也是因为他们一族不通水性,有避水珠在手,将来指不定有点其他用处。   不过此时沈炼也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都在猜测,手笔如此阔绰的清秀少年,到底什么来历。   沈炼在修行界名声虽大,其实见过的人很少,因此倒是没有人认出他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玄瞳妖王那等见识和神通。   玄瞳妖王见到沈炼拍下此琴,玉容掠过一丝微笑,道:“道友雅量高致,确实适合它。” 第54章 化龙   沈炼报之微笑,算是对玄瞳妖王的回应。   玄瞳妖王威严素著,居然对沈炼如此温言和色,着实令其他人吃惊不小,便是同为‘破妄境’的大修士,玄瞳妖王也难假辞色,至多不会得罪而已。   沈炼再强也不会是长生真人,到底有什么来历。   这些人心中猜测,却不细究,毕竟修炼到这地步,若是没点秘密,自无不可能。   接下来拍卖的是一块星辰陨铁,如果是剑修,这东西大有用处,耗费数十年功夫,便是上品剑丸。   即使自己用不上,到时候拿去请某些剑修帮忙做要紧事,也一般能够请动。   正一道的三个弟子瞧着一众修士纷纷报价,财大气粗,简直令人咋舌,绿裙少女更是羡慕不已,其实她一直想成为英姿飒爽的女剑仙,可惜正一道的剑诀只是一般,而且炼制剑丸,材料难寻,品质低了,还不如专心符道。   最后星辰陨铁给一位不知名修士拍到,那人看着很苍老,满面鸡皮疙瘩,沈炼猜想是修炼了某种类似枯禅的秘术,潜藏生机。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以物易物,这些东西才是在场修士目标。   敬亭童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株神草,通体墨绿,仿佛玉制,光泽内敛,整个神草,呈现人形,头足分明。   沈炼见到也忍不住有些震动。   玄瞳妖王悠悠道:“这物是什么,大家也清楚,乃是某位道友无意中发现,诸位可以拿出宝物,放在包厢自带的玉匣当中,那位寄卖的道友自会看到,他若是看上哪位道友的东西,大家便可等宝会交易完后,由我做中间人,暗中交换,绝不至于泄露你们的信息。”   玄瞳妖王此举固然会让她知晓谁在和谁交易,但是她名动天下,仙市这么大家业还在,也不会真的去泄露谁,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也是比较折中的办法了。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修道人求长生不假,可是厉害的宝物,乃是度过茫茫苦海的凭借,泄露了家底,难保不会被别人瞧上。   这时候各个包厢都关闭起来,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究竟,众人知晓这是为了给诸人放置宝物,谁要是用灵识窥探,这包厢自然会有禁制触发,故而十分安全隐秘。   过了一会,才又复光亮。   玄瞳妖王已经让敬亭童子将那株神草收着,谁也不知道是否交易成功没有。   这些人但凡要刻意瞒住什么,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什么的。   沈炼对那株神草着实感兴趣,也试着交易,可惜出售之人,没看上他拿出的宝物,不由觉得有些可惜。   但也没有着恼,毕竟到了高层次,灵物法器看的是合不合适,而非仅仅在于功效和威力。   除非品质差距太大,那自是又当另说。   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大抵如此。   随后又是三件罕见的宝物放出来,甚至稀罕处,连青玄都没有几件能与之媲美。   倒非是青玄家业不丰厚,只是天地间奇珍异宝层出不穷,青玄又不可能一网打尽。   玄瞳妖王道:“接下来可是一件珍宝,大家可不要错过。”   她悠然一指水池,便有一朵烟云,上面冉冉有碧绿光芒放出,宝光散去,赫然是一朵碧花,花瓣大如莲叶,清淡如水,盎然生机散发出来,只见到原本水池中,随之生出朵朵莲花,都是受它生机感染导致。   无须玄瞳妖王介绍,众人都有些激动。   《述异记》有载“某树独神迹有之,叶如莲花,树身似桂树,花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春尽则落;夏生红花,夏末则凋;秋生白花,秋残则萎;冬生紫花,遇雪则谢。故号为长春树。”   这朵长春花正是碧花,此花随春而生,具有强大的生机,若是配上三光神水,便能制出一味灵药,精纯法力。   若本身还丹只是六七转的成就,便可提升半转或者一转,斩破虚妄,结成元神的希望也会多上一点。   故而没有人能想到,有人会把它拿出来交易。   不过这样一来,对方能看上的东西,他们未必能拿出来。   同时众人也清楚,这便是神迹流传出来的灵物了。   进入神迹的人,都是大有机缘的修士,从里面出来后,往往能脱胎换骨,得到堪比还丹九转修士的根基,众人中有不少颇为羡慕。   毕竟这里的修士虽然至少都是还丹修为,但是大多数都只是还丹、歩虚,还丹时也就六七转,成就长生,虽然有机会,可同还丹时九转的修士比起来,那就差远了。   此物对于沈炼用处不大,毕竟他本就是修炼太虚神策,还丹九转,基础牢固,前途远大。   又过了一会,众人已经尽可能拿出宝物,放入玉匣当中,等待这位长春花的主人做出取舍。   随后玄瞳妖王道:“诸位我们还是看下一件宝物吧。”   众人瞧她样子,也不说是否那长春花是否被人交易走了,心头第一次对玄瞳妖王这样的安排,做出腹诽。   忽然间云禁摇动,有一条长虹从天边掠过来,细看下却是一条黄龙,鳞爪分明,龙须粗壮,足有数丈。   硕大的眼睛,映出整座飞阁。   那黄龙到了近处,晃身一变,正是一位黄色八卦袍的道人,足下踩着一团凝聚不散的黄云,对着玄瞳妖王,说道:“在下广清派黄龙子,这朵长春花,贫道大有用处,愿以极大的代价,要下此物。”   众修知道广清仙派有一门化龙诀,便是给黄龙子练成了,如今看来,果不虚言。   玄瞳妖王眼睛一眯,淡淡道:“这东西已经被寄卖的道友交易出去了,阁下来晚了。”   黄龙子笑道:“无妨,是哪位道友得了此物,麻烦给贫道一个方便,我愿意和你交易,贫道绝不会让你吃亏。”   玄瞳妖王冷笑道:“本王正组织宝会,可没邀请你,你要想交易,也得在仙市外面去。”   众修心想,广清仙派当真是仗着如日中天,气派这么大,敢直接就闯进玄瞳妖王的地盘,难怪人家不高兴了。 第55章 黑天玄煞   正一道三个弟子皆是默然,其中绿裙少女更是紧紧握住手。他们正一道也是玄门中不小的门派了,可是比起广清还是差距不小。   数百年来,广清有五大地仙镇压宗门,除了玄天派,没有哪门哪派敢说压他们一头。   而且广清急速扩张,收罗道诀,欲要增加门派底蕴,据说有几位千年道统传承的仙门,惨遭灭门,传言就是广清下的手。   虽然说都是玄门正宗,未必会干出这种事,但也暗自反映出广清霸道作风。   他们三个是奉师命前来,暗中也有玄瞳妖王的照顾,准备的东西确实能令‘长春花’的主人满意,这次也不无有师尊让他们下山锻炼的意思,可是黄龙子横插一手,‘长春花’能不能带回去,尚未可知。   黄龙子听了玄瞳妖王的话,道:“你我皆生于天,死于地,为芸芸众生之一,就算超脱,这天下之地,也归天地所有,天下人都可去得,怎么就要赶我走,便是山河湖海的神灵,也不过是代天行责,绝不至于让人不准接近。”   他一番话大义凛然,且浑身道气湛湛,足下黄云,风吹不动,凝聚至极,显出异常深厚的修为。   他所修化龙诀,能化身五爪真龙,故而即使如今人身,也有淡淡龙威。真龙凌驾万物之上,威严很重,寻常生灵见到都得匍匐。   即使众修都是修为不浅之辈,但是感受到黄龙子的威压,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尤其是对于如今众人中的妖修,更有显然的克制。   唯独青黄儿和玄瞳妖王不在此列,但是青黄儿只是打量场中局势,并不说话,显然他也知道如今广清霸道,不好得罪。   玄瞳妖王冷笑不止,人家沈真人青玄掌教尚且温和有礼,可没你广清派这样咄咄逼人。难道她修身养性多年,天下人就忘了她这一身成就怎么来的。   只听得玄瞳妖王淡淡说道:“话说到这份上,本王也跟你没什么好交流的,但凡你能接下本王一剑,今日事就这么了了,随你怎么做。”   黄龙子洒然一笑,道:“好,道友是个痛快人,其实要不是这长春花,贫道势在必得,也不敢造次。”   修士逆天争命,自然有不畏艰难的脾性,今日事不能以对错论之,只能说事已至此,只有用道法见真章。   文殊菩萨成道还杀十万魔兵,其实高明道者平素虽然修身养性,不会动辄争斗,可真到了关口,大多数都不会有什么畏缩。   黄龙子何尝不想直接换得‘长春花’,只是他早就清楚,这东西他是换不到的,毕竟他这份修为,感应天机,还是有所提示。   沈炼巍然踞坐,今日可以一睹玄瞳妖王的神通了。此妖身负术法极多极广,乃是妖魔中的奇才,瞧来今日是要施展剑术,将黄龙子逼走。   只听得一声娇斥,玄瞳妖王呼道:“敬亭童儿。”   那童子微微一笑,身子一抖,便是道剑光,落在玄瞳手上,吞吐不定。   他本是敬亭山一块解剑石,千百年来也不知道多少剑修,因为拜访青莲剑派山门,为表示尊敬,会将宝剑放在他上面。   因此受到无数锋锐剑气感染,这块解剑石也有了灵性,当初玄瞳妖王神通初成,在青莲剑派来去自如,硬生生让对方拱手奉上青莲剑经,顺手就将他这块顽石点化,不但成了玄瞳手下的道童,更是成了剑器。   这剑清光如水,剑柄剑鄂剑身没有别的装饰,落在玄瞳手上,便是人剑一体,不知剑气是玄瞳所发,还是长剑所发,连许多剑修,终其一生都未必能窥到如此高妙的剑道。   玄瞳妖王长身而起,于虚空一步踏出,就跟黄龙子一般高度。   双眸幽光冥冥,气息渊深难测。   忽地一剑掠过长空,凌厉之势,几乎无可匹敌。   黄龙子一直暗自凛然应对,也料不到玄瞳剑光之快,只在石火电光间发动,几乎难以防备。   他足下黄云一震,便分出两道气流,滔滔漫卷,虚空好似都给两条江河贯穿,那葵水精气,荡荡不绝。   只这一下,就让底下众人叹服不已。   毕竟到底黄龙子这一招,不谈其精妙,单论这法力精纯浑厚,也胜过在场大部分人。   那一道气流翻翻滚滚,抵住剑光,另外一道仿佛神龙摆尾,一个腾挪,就杀上玄瞳妖王本体。   可是那剑光果然非比寻常,只看到在行进间,剑光炸裂,倏地一分,就成了九道青莲,莲花莲叶,栩栩如生。   九朵莲花扎根气流,那葵水精气仿佛遇到了决堤之口,纷纷进了莲花当中,被其吸收。   莲花滴溜溜一转,朵朵上面,仿佛又清荷泄露,粒粒洁白,犹如珍珠,晶莹透明,天光一落在上面,登时七彩,美轮美奂。   众人不及欣赏美色,看到滴滴露水随从莲叶转动,登时飞出,千万点滴水剑气,破空绝刺黄龙子,锋锐剑气,弥漫虚空,剑气未至,黄龙子便感觉浑身窍穴一炸,心中骇然震惊。   这女妖王当真可畏可怖,居然把青莲剑经,练到一剑生九莲的境界,可以吸纳天下万水精气,施展出‘清荷泄露’绝顶剑术。   他可很是清楚,要是被这千万滴水缠住,可没那么容易来去自如。玄瞳妖王虽说只出一剑,可是这一剑千变万化,最终只要把他缠住,难保不会乘胜追击,今天给他留下什么纪念。   黄龙子心中虽然起了波澜,可是法力流转,眨眼就成了一道真龙,龙须飘动,龙鳞闪着寒光。   那千万滴水将他一团罩住,滴水剑气冲击在龙鳞上,发出金铁交鸣的爆裂声,最后还是没有破开龙鳞防护。   黄龙真身果然不同寻常,众修不免想到。   可是这念头还没有消弭,便看到玄瞳妖王捏起道诀,双手间一道幽光,带着死寂煞气,挥手过去,急掠如电,径自闯过龙鳞,虚空落下一大片血雾。   众修免不了愕然,心道:说好只是一剑。   黄龙子更是痛喝道:“黑天玄煞,你居然练这魔功。”   他只说了一句,便连同血雾,径自闯入云海,消失不见。黄龙子亦是料不到玄瞳妖王违背前言,一剑之后,又动秘法,更是痛下杀手,用出失传已久的魔功——‘黑天玄煞’,吃下大亏。   那‘黑天玄煞’是魔道神通,专破修道人的护身法,任是金刚之身,被打中了,也得受到不浅的伤害。   只是‘黑天玄煞’释放出来,一来需要结法时间,二来都是需要特殊煞气,混合某种残酷手段,方能修成。练成之后,是用一点,少一点。   玄瞳妖王虽然没有如前言一样,一剑击败黄龙子,可最终结果还是她占了上风。   只不过众修是又畏惧,有暗自觉得玄瞳妖王惹下大麻烦。   不说广清五大地仙,单单是黄龙子其余十一位同辈师兄弟,都是破妄境的大修士,尤其是还真道人手段高妙,近乎仙佛。   真让他找几位师兄弟回来,一起朝玄瞳妖王兴师问罪,便是玄瞳妖王能够逃掉,也不可能保住这仙市了。   说不准因为这一次,让广清师出有名,占了这处仙市,垄断此处交易。   即使玄瞳妖王据说在陆九渊门下听过道,众修也不相信,玄天派会为她出头。   毕竟有陆九渊在,广清仙派如何嚣张,都不可能动摇玄天派天下第一大道宗的地位。   绿裙少女暗自松了口气,又不免小声道:“师兄这可怎么办,玄瞳前辈为我们得罪了广清,怕是不得善了。”   三师兄冷静道:“玄瞳前辈纵横天下的时候,你我还没出生,她既然做下此事,自然有应对办法,近来广清行事愈发跋扈,师尊说了,其必然会盛极而衰,而且我们正一道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相比四大道宗的清净淡泊,超然物外,广清派更加入世,有整合玄门,建立修行界秩序的野心。   虽然整合玄门,建立秩序,也许对推动天下修行者交流有帮助,可哪家宗门愿意做被整合的一方。   祖师千年道统,悠游自在,宗门虽小,足以容身,可比受别家定下的秩序规则约束,要来得逍遥。   沈炼虽然见玄瞳妖王伤了黄龙子,心中也猜不透玄瞳为何这么做,毕竟玄瞳修为再如何高深莫测,还没有到海公子那般层度,广清十二大高手,个个都有黄龙子那般修为,只要来了两三个,都不好对付。   宝会到了这时候,差不多也该结束,等沈炼拿到自身拍下的宝物,便去寻得朝小雨。   远远看到她幽然独立,清丽如一朵将将出水的芙蓉,可远观,不可亵玩,见沈炼过来,她禁不住抿唇浅笑,说道:“沈君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来寻我,小女子未免有些受宠若惊。”   她面上恰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正如一句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沈炼颇有些无奈,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很难猜到,他如今是分不出朝小雨是有情还是无情了。 第56章 海口偶遇   那黄龙子化身真龙,飞行数日,不知去了多远,只看到一条江河自前方来,浩浩汤汤,流入大海,河道宽广,至少有数百里之遥,若非在高空中,一眼绝难分清河海。   这便是清水江,元洲南疆第一大河,此河素来雨水充沛,自入海口而上,到源头,大都是深山大泽,龙蛇辈出的地方。   清水江最出名的门派,就是清江剑派,黄龙子到了此河,想起清水剑派举派投了青玄,着实可恶。   他被玄瞳妖王‘黑天煞气’所伤,一团魔气,凝聚伤口,久久不散,这几天都没能解决其中的煞气。   心头烦恶之下,恶性升起,想起清江剑派,便欲打上门去,要几味灵药,顺带惩治清水剑派一番。这也跟他修行化龙诀有关,此时真龙之身,龙性残暴一面,被伤势激发,自然需要发泄。   黄龙子念头一生,就欲纵起一团烟云,穿行云路,往那清水剑派山门而去。此时那前方忽然一叶孤舟,从江上溯流而下。   本来清水江因为河道宽广,有不少海客借此进入南疆,同那些蛮人交易不足为奇,可是一叶孤舟,敢于横渡如此宽广江河,不怕倾覆,只有身负超凡力量的人物方可做到,更大可能便是修士。   适才离得远,黄龙子没有动用法力,龙目注视也就看了大概,此时聚起法力,龙目有神,直接观察到孤舟上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的是一袭白衣,翩然无尘,风姿高雅,仿佛飞仙凌波。   真是好一个人物。   那人似乎看见了他,露出微笑,孤舟忽然如飞箭一样,掠出不知多少里地方,到了离他不远处。   然后孤舟在流水中,蓦然间就稳稳停住,不随水流流动。   白衣男子洒然作礼,正是广清同门相见的礼节,同时其身上显露的道气,亦是广清路数。黄龙子心里疑惑,几年没回山门,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出色的弟子。   思量间,便听得,白衣男子道:“清微见过黄龙子师兄。”   所谓清微自然是衍虚在广清的道号,玉明仙尊准许他下山历练,他自然不无不可,五年时间,其实暗地里广清仙派的虚实大抵被他掌握,唯独五位长生真人,他尚且不敢造次窥视。   黄龙子听到‘清微’二字,便想起这不正是掌教师伯新收的弟子,才不过五年,就有如此修为,当真教他惊讶。   还真道人给他飞书传信,说到‘清微’,赞之不绝,但他也料不到‘清微’这个小师弟能修为臻至如此地步。都说陈剑眉‘三年出神,十年入化’,天下第一等奇才,可是比起新来的小师弟‘清微’至少在同样的入道时间,‘清微’可领先陈剑眉不少。   想起陈剑眉,黄龙子也是有些忌惮,这厮剑术之高,修为之强,简直生平难遇,便是玄瞳妖王虽然伤了他,但比起如今的陈剑眉也要逊色一些,那厮‘唯我唯剑’,出手绝不容情,可难对付了。   先前还担心前有陈剑眉,后有沈炼,青玄中兴不可避免,如今门中收到这么一个绝世奇才,看来气运仍旧正旺,只要掌教师伯大事能成,还怕什么烈火烹油,只愁气运不盛。   黄龙子晃身一变,回归人身,踩着一团清气,落在水面上,任凭大水浪滔滔,半分湿不到他的衣角。   他既然化龙诀有成,水性自是强大,这点浪花,直接在他法力自然流动间,就自然给炼化。   黄龙子笑道:“原来是清微师弟,早就听过你,你现在正该在山中好生修行,怎么就下山了。”   衍虚道:“正和还真师兄下山历练,我听说东海正有仙市开启,准备去瞧一瞧热闹,没想到路上竟然遇到黄龙子师兄,还好下山之前,师尊便已经将诸位师兄的气息给我展示过,方才不至于认错。师兄的化龙诀可当真厉害,这一路出行,威风凌凌,可教师弟羡慕得紧。”   说完之后,他还笑吟吟看着黄龙子右侧衣角,那些还有些龙血染在道袍上。   黄龙子何尝没留意到衍虚眼神,况且衍虚还说道东海仙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禁不住恨声道:“我不瞒师弟你,师兄这伤,就是给东海仙市玄瞳妖王那贼婆娘下的狠手,我一时不察,中了他的黑天玄煞,正要去清水剑派讨要几味灵药,化解伤势。”   衍虚道:“师兄要找灵药,何必舍近求远,我这里有登峰师叔在我临下山前送的赤精丹,堪为疗伤圣药。”   说完之后,衍虚就掏出一个小玉瓶,扒开塞子,就飞出一粒丹药,大如龙眼,香气四溢,悬浮在空中,有赤霞围绕,显然品质不凡。   那水中游鱼,闻得香味,纷纷跃出水面,只是不到半路,就给黄龙子足下清气卷回去。   黄龙子心道:小师弟为人不错,这赤精丹看来是登峰师叔新炼,比过去我得到的赤精丹,品质可要好上不少,正好我这几年为那件事,把携带的灵药都用完了,既然是小师弟一片心意,我且收下,正好把伤治好。   他思量一定,便不再迟疑,笑道:“为兄近来正缺少灵丹,小师弟你的赤精丹我就却之不恭了。黄龙子为人粗豪,不拘小节,张口一吸,就把这颗赤精丹吞入口中,只用真龙之力一卷,登时就将药力打散,汇聚到伤口处。”   这药果然神奇,不愧是登峰道人亲自炼制的疗伤圣药,将那团黑天玄煞残留的魔气,逼出体外,黄龙子顺势勃发法力,将其消弭。   跟着药力继续挥发,生肌活血,立刻就让伤势好了大半。   他由衷谢道:“师弟这次的赤精丹可是品质提高了不少,难不成师叔又寻到什么上等天材地宝,改进了丹方。”   衍虚心里发笑:你爷爷我给你加了料,当然效果比登峰那牛鼻子的破丹药效果好很多。   他心里如此想,面上一点都没有变化,这次看来老天都在帮他,黄龙子这厮是广清十二破妄境高手中,修为最低,本事最差的一个,偏偏还让自己撞见他受伤,想要不摆他一道都难。 第57章 修行是一场认真的消遣   黄龙子此时更是对衍虚好感大增,却并不清楚衍虚给他的赤精丹,还加了别的东西。   衍虚这几年下来,虽然长时间在登峰道人的殿内烧火,实际上也接着这几年安稳时光,让自己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平稳进入一个妙境。   修道人步入妄境,也会遭遇天魔,其实天魔所化心魔俱是虚妄之一,故而佛陀纵有大法,也不能灭尽魔光,因为众生心头不净,总有魔念滋生。在本质上,衍虚是不能由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斩破虚妄,因为其本身就是虚妄的一部分,所以难以同仙佛一般成就。   无论衍虚凭借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如何厉害,能够在长生真人面前从容进退,但始终差了一点。他要突破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局限,凝结天魔法身,自然须得另辟蹊径。   燃灯古佛据说得二十四定海珠,斩二十四诸天化身,得大成就。   衍虚所行之路,亦有相似之处,只要能有十二位破妄境高手,且同出一源,被他练成化身,将可以尝试他从前所得一道斩出化身的秘法,获得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力量之一,届时说不准就能让他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破而后立,勘破虚实,真正不逊色此方天地任何人物,成为天地间少有的大能。   衍虚洒然笑道:“黄龙师兄何必跟我客气,看师兄神气,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这下子你可不用再去清江剑派,要什么灵药了。”   他说这话时,天魔妙法暗自运转,一种难以察觉的波动,引动了黄龙子体内某股莫名气息,黄龙子登时嗔怒不已,心中的恶性,更加扩大。   天魔之妙,乃至于斯,他可不知道自己心灵,已经给衍虚悄然种下心魔种子。况且只要到了他这般境地,如非一开始就察觉衍虚的小手段,即使偶尔心情不对,也会被当做虚妄缠身,引起心境不稳,难以察觉出异常。   黄龙子怒哼道:“清江剑派趋炎附势,枉大师兄对他们向来善待有加,居然就这样投了青玄,也是大师兄待人温和,没有惩治他们,可我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看青玄会不会给他们出头。”   他此怒既生,非得去寻清江剑派晦气。   衍虚听到青玄也不以为意,于他而言,青玄真正能令他稍稍在乎点的人,唯有张若虚和碧云,但这两人都道陨了,而且都是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   他挑动黄龙子去寻清江剑派的目的,自是为了让黄龙子大开杀戒,更加迷失,同时取了清江一山修士的精气血魄,重新修炼化血神刀。   当初为了算计沈炼,可惜了化血神刀的神通。毕竟收割血魄,很是需要隐秘,厉害点的修士,大都来历不浅,轻易不能屠戮。   如今把黄龙子推到前面,既能让他背锅,又能更加让他迷失自己,他只需要稳稳收利即可。   没了紫玲师叔的追杀,他的掣肘着实已经不见,如今可以放开手脚,只要在二十年间他能达到自己目的,将来紫玲师叔便是伤势尽复,他也不怕太虚神策了。   还有玉明仙尊的神秘功法,也是他势在必得之物,以他的智慧,早就看出广清仙派不仅仅在图谋四大道宗的位置,更在谋划一件大事,可惜这几年以他的无双智计都探查不出什么。   这也是源于他不能打草惊蛇,引起玉明仙尊和登峰道人的警惕。   登峰道人虽然也是地仙之流,修行的‘太岳真形诀’更是天地间少有具有无边法力的道诀,只论法力之深厚,世间怕是难有匹敌,可是论起神鬼莫测,仍旧及不上玉明仙尊,怕是青玄之中,唯有老不死方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想起老不死,衍虚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如何的感官,他能走到今日,那整日枯守太微阁,半死半活的老不死,也脱不开关系。要不然他也该是按部就班修行玄门正宗功法,成就长生了。   人生的境地,衍虚没法去想,他对做过的事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这同沈炼是有些相似的。   沈炼当然不知道衍虚现在正给广清仙派制造大麻烦,此际整合朝小雨并肩罡云之上,漫看底下沧海。   耳旁天风拂过,谈不上动听,底下海水如镜,映着蓝天白云,风景无限,但也看厌了。   朝小雨嫣然道:“沈君我其实很享受这段路程。”   沈炼目光停留在远际的一片烟云上,其正在随着天风,变幻不同形状,偶尔似龙,忽而成虎,有形无相。   他听到朝小雨的话,似是意外道:“怎么说?”   朝小雨柔声道:“因为这时候我能什么不去想,偶尔看看天,偶尔看看海,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你实在是个很让人安心的人。”   沈炼笑了笑,道:“若是寻常女子,我只当小雨要对我托付终身了,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天地如苦海,我等泅渡其中,也不知道何时会有风浪将我们湮灭,这些都是我们难以预计的,所以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   朝小雨淡淡笑道:“正是此意,求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长期坚持,心思也会淡漠,不在顾及许多东西,沈君给我的感觉,却是在这场永无停止的逆水行舟中,怡然自得,面对风浪,只会让你生出更多乐趣,而非在无休无止的苦海里挣扎,最后变得心如铁石,不再为任何事物动摇。”   沈炼轻笑不语,他或许真给别人带来这种感觉吧。   朝小雨见到沈炼神态,心中升起不知什么滋味的情绪,暗道:修行于你可能真的是一场认真的消遣吧。   她深深明白,沈炼温和如玉,虽然没有陈剑眉的凌厉迫人,但是却有玉石一样的坚韧,很难有什么能击垮他,更不会对人有什么偏见,答应的事未必会做到,但他只要答应下来,就会尽力做好。   不然沈炼抛下青玄的担子,会更自在得多。毕竟青玄这个担子,既有许多好处,更有无比凶险。   对于一心求道的修行者来说,一切道途的障碍,都是要一脚踢开的,哪怕是生养自己的宗门,真到了跟自己求道违背时,亦可以毫不犹豫,斩断牵连。   若说沈炼不想求长生,不求那天地大道,自是不可能,但他能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如果屠尽众生,可以成无上大道,朝小雨可以毫不犹豫,但沈炼不会去做,他求道也要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更是一种难得的坚持。   她现在有些讨厌无情的自己,但又不会去改变什么,至于自己和沈炼之间,谁才是更正确的修行者,便是古老的上苍也不能给出答复。   遨游云海间,速度很快,路过了多少地方,两人没有去计算。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洲,或者说很大的岛,上面是无尽的丛林,以及绵延起伏的山脉,郁郁苍苍的古木,都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岁月,方才如此挺拔高耸。   沈炼轻声道:“就是这里?”   朝小雨点了点头,道:“这里叫做炎洲,是纵横足有五千里的大岛,你讲的风生兽,便是在上面发现得,不过以你我的神通,欲要搜天索地,这么大的地方,怕也是不可能。”   “确实如此,但知道了大概位置,总有办法将其寻出来。”沈炼注视着一望无际的炎洲,目光闪动。   朝小雨道:“其实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想问我,向来不是很喜欢杀生,可为什么要捉这只灵兽么?”沈炼随口回道。   朝小雨固然习惯了沈炼惊人至极的洞悉力,此刻还是有些敬佩沈炼。他总是能在轻描淡写间,有着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表现。   于无声处,落得惊雷。   沈炼继续道:“因为我觉得该做便做了,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便是他的答案,朝小雨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两人从云头纵下,无边无际的林海阻隔在二人面前,两人的身形相对林海,着实渺小得很。   可是他们身负的力量,足以毁灭面前遮挡视线的树木。   沈炼和朝小雨当然不会干这种事,而是悠然步入林间,风从树木中拂过,有沙沙的树叶磨察声,有些轻扬欢快。   前面巨大的枝干上,被一条巨蛇缠绕着,吐着赤红的蛇信,眼睛像是灯笼一样大。   这只不过是丛林危险的一种,可沈炼稍稍放出灵压,这巨蛇就低下了头,仿佛见到王者,唯有崇敬。   如他们这般人物,已经逐渐成了更高层次的生命,只需要放出威压,一般有了灵性的生灵,自然能感受到他们的可怖。   尤其是丛林中的生物,弱肉强食是他们永不会违背的法则,对于高等的生灵,他们会非常谦卑。   不知道在林海中走了多远,沈炼停下脚步,说道:“你发现了么?”   朝小雨道:“上次来去匆匆,没有注意到这丛林真有些诡异,按理说这样的地方,至少当有厉害的妖兽,亦或者有妖王出现,可是现在我们连一丝妖气都不能察觉到,有些不正常。” 第58章 纯阳道宫   在这深山密林中,仍旧有山脉起伏,前面正是座山坳,林木少了些,怪石嶙峋,东倒西歪,散落在各处。   这些怪石大的便是如小坡,小的也有数人合抱。   怪石与怪石之间,缝隙大一点便是高壮结实的巨木,缝隙窄一点的地方有很多幽绿的灌木滋生,甚至不知名的野草。   看起来很杂乱,也颇为宁静,没有风。   沈炼和朝小雨同时止住脚步,接着刚才的话头,沈炼沉吟道:“有人比我们先来一步。”   朝小雨美眸一眯,展袖一挥,便有一道风朝前面吹去,同时低声道:“确实如此,这么大的法阵,看来是在困住什么东西,莫非布阵的人同样也是来捉风生兽。”   她素袖一动,挥出的劲风,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便是几人合抱的巨木,都禁不起这一下。可是劲风倒了前面山坳,随即就消弭无形,然后升起茫茫白雾,蔓延开来,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炼十分清楚,适才朝小雨这一下,触动了某种禁制,令其自我保护,同时也是一种应激的讯号。   果不其然,很快白雾中就走出一男一女,挽着道髻,俱是劲装,服色半黑半百,都持着长剑,御风而来。   两人来历莫测,修为不浅,看起来也很年轻,当然实际上多大了,很难判断,毕竟对于修行者而言,外貌要年轻,实在有太多办法。   两人很快到了近处,女子先是瞧了朝小雨一眼,大约便是修行人,只要是对女子,就免不了对容貌气质更加出众的女子,多一分关注。   朝小雨只是微笑,并没有动用半分法力。   女子随后才关注沈炼,同时身边的男子也早已看到沈炼。两人都在大约三丈远处,不太近,也不太远。   “这一片区域已经被我们纯阳道宫布下法阵,两位道友还请往左边绕道百里而行。”说话之人便是那个男子,他不疾不徐,抬出纯阳道宫的名头,然后理所当然请沈炼两人绕道。   女子则是冷冷瞧着二人,她身上隐然有股剑气,含而不露,仿佛只要两人不同意,就要动手。   沈炼正欲说话,朝小雨拉住沈炼的手,柔声说道:“多谢道友提醒,我们马上就离开。”   男子露出笑容,轻声道:“那就好。”   他也不赔罪,仿佛让沈炼和朝小雨绕道是天经地义。   沈炼知道朝小雨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因此静观其变。随着朝小雨拉着她,很快去了远处,消失在二人视线当中。   纯阳道宫的女弟子瞧着两人远去,说道:“我瞧这两人不会轻易就走了。”   男弟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才提醒他们一下,如果他们非要闯入我们布下的‘一气玄元阵’,自是贪欲作祟,死了也是活该。”   “话虽如此,但那女的不知道什么来路,神魂坚定,怕是不容易对付。”女弟子沉声说道。   “照我看来,更可怕的是那男的,你没瞧见么,他的气息似有似无,仿佛溶于茫茫丛林,又仿佛虚渺如烟云,所修行的功法,必然很了不起。”男弟子淡笑道,他虽然如此说,但并不把沈炼放在心上。了不起对他而言,确实是很高的评价,但他们纯阳道宫的道诀,岂止是了不起能够形容。   “任他们多厉害,难道及得上大师姐,不过这次要不是大师姐约了陈剑眉到流波山斗剑,怕是也不会顺道来帮我们捉那风生兽。”女子感慨道。   “元洲这等荒芜之地,能出陈剑眉这么位绝代剑仙,着实令人惊讶,不过听说陈剑眉还有个同门师弟,不在他之下,看来这百年,元洲是有点兴盛的样子了。”男子随口闲聊道。   “师尊也说过,元洲虽然渐渐荒芜,但是自上古便有一些天仙转世之身在这里,有些绝世天才出现,不足为奇,况且玄天派的陆九渊,都出身元洲。”女弟子轻声道。   说完之后,两人渐渐消隐在雾气中。   沈炼和朝小雨其实并没有走远,以沈炼的神通,要瞒过二人,实在太过轻松。两人对话,都给他们听见。   沈炼道:“纯阳道宫什么来头?”   朝小雨低声道:“正是我给你说那个上洞八仙,其中纯阳道人留下的道统,你可别小看他们,论实力底蕴,绝不在你们青玄之下,乃是天华洲十大玄门之一,尚有遁破大千级数的老怪物存在。”   沈炼道:“天华洲就是太上道宗原本所在的大洲?”   朝小雨道:“确实如此,天华洲跟我们元洲之间,隔了上百万里,中间不但有无数妖兽,还有一片迷乱之海,故而两洲之间少有往来,而且论天地元气,元洲也比不上天华洲,是以那里的人不少都具备修行的资质,只不过向来视我们元洲如蛮荒,基本不会有所交集。”   沈炼承受青玄道统,着实知晓不少隐秘,但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部都清楚,更多侧重于一些天地秘辛,以及许多奇珍异宝的来历,或是什么神通道诀的出处。   天地鉴窥天视地,知晓隐秘远胜过他,或许能知道此事,不过作为青玄重宝,沈炼是不能将它带出宗门,免得万一遗失,对青玄会是极沉重的打击。   但是他都不清楚此事,朝小雨居然会知道,可不是仅仅用九莲教圣女的身份就能解释,沈炼觉得朝小雨还有别的秘密。   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会问,因为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东西,沈炼也不想告诉任何人他来自异世,甚至修行《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事,除逝去的张若虚之外,也没有对别的人说过。   “是么,不过他们刚才夸陈师兄还有我,让我还是有些高兴的。”沈炼呵呵一笑。   “听他们说那个大师姐可是很厉害,你可到时候别被欺负了。”朝小雨悠悠说道。   “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是好事,免得让我自满且骄。”沈炼轻描淡写回了一句,便带着朝小雨旁若无人闯入所谓的‘一气玄元阵’,恰巧随着其灵机流淌而行,丝毫没有惊动大阵。 第59章 江寒烟   太虚神策中‘生克制化’的‘制’字诀,足以让沈炼窥破天地间大部分法术、法阵的灵机,纯阳道宫的‘一气玄元阵’固然高妙,但是还不能瞒过沈炼的法眼。   任是二人如何作想,都决计没猜到沈炼的来头,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天华洲固然玄门十派,底蕴深厚,可是青玄道宗也不会差上太多,即使放眼真个天华洲,都未必寻得到几门能够同《太虚神策》相提并论的道诀。   沈炼身为青玄一派宗主,元洲修行界身份最尊贵的人物之一,若是连这法阵都能拦住他,只会教人笑掉大牙。   这些怪石、巨木、野草、藤萝,其实都是元气所化,稍微惊动,就会成为各种怪兽,来攻击入阵之人。   沈炼和朝小雨自是不怕这层次的攻击,但也不会惊动大阵,自找麻烦。   此阵厉害不在于攻击力上,而是依山为阵,波及甚广,同时借助山势灵机,顺势布下,巧夺造化,无不符合道家真谛,万法自然的道理。   这一点上,沈炼是颇为赞赏的。看来所谓纯阳道宫,绝非浪得虚名。   朝小雨也有办法入侵此阵,但决计不能如沈炼一般闲庭信步,轻松淡然,甚至一不小心,也有可能惊动对方。   她原本以为自己同沈炼的差距,没有多大,此刻又疑惑了,明明还没有到玄门修士所谓修行九境最后一步‘破妄境’的沈炼,给她一种汪洋般,不可测度的感觉。   此事并没有让朝小雨颓唐,更加激发她潜藏的好胜心。   沈炼看似带着朝小雨闲庭信步,漫不经心,实际上两人的速度很快,已经行了大约三四十里,沈炼忽然顿住,立足于一片巨岩之上。   朝小雨道:“我们已经来到了大阵内部?”   沈炼笑道:“应当是,似乎不止我们两个闯了进来。”   “看来我们来的还很是时候。”朝小雨嫣然一笑。   沈炼先是打量巨岩周围的植物,以藤萝居多,盘绕局限底部,偶尔石峰间还飞出清澈的流泉,不时见得两三只走兽,在底下一掠过去。   说明这地方,便是此片区域,钟灵琉秀之所。   仅凭气机感应,至少有六位修行不同功法的修士经过,俱是道法高强之辈,留下的痕迹很淡。   如非沈炼通天术高明,加上太虚神策的神异,决计难以发现。同时五十里开外,有一丝剑意,仿如江上寒烟,袅袅不散,又带着冰冷刻骨的寒气,俯视此处地界的一切生灵。   只从这一缕剑意,便知晓其主人剑术造诣,怕是高不可测。   天下修士中,笼统而论,尤其以剑修攻击力最强,也最不像修行者,因为别家修士都是求长生,唯独剑修,视生死如等闲,管他前方有什么阻碍,我自一剑斩过去便是。   这方面从他师兄陈剑眉身上,足见一斑。   沈炼虽然剑术高强,但是算不得剑修,因为他没有那种气质。   朝小雨也感觉到了,眉头一皱。   沈炼淡淡道:“过去瞧瞧。”   朝小雨微微点头,素裙飘飘,同沈炼顺着一阵清风,袅袅便去了那边。这里是一条浅浅的溪流,夹杂在山石当中,偶尔从灌木丛旁边穿过,撞到巨木上,错分而过,激起好一阵水花,又翩然顺下。   水石相激,声音美妙,犹如大自然的乐章,可见此处山水之乐。   到了这里,两人便落下来,缓步前行。   这时候朝小雨注目前方十丈远处,挂在一棵巨木上的人影,当胸被两把剑刺穿,挂在巨木主干上。两把长剑湛湛生光,有光芒吞吐,一黑一白,互相交替。   朝小雨迟疑道:“这是雌雄道人的雌雄宝剑,怎么会在这里。”雌雄道人是一个有名的散修,据说撞到了仙缘,得了一雌一雄两把宝剑,可施展前古流转的两仪分光剑。   这门剑术包含至理,一旦施展,便有万千变化,教人难以抵挡,听说此人得了一颗仙丹,还丹四转功成,名气很是不小,只不过按年级来算,也快到了八百岁大限。   朝小雨神念过去,变看清楚这人面庞,果然是雌雄道人。但她看不出到底是为什么,雌雄道人会被自己宝剑伤到。   沈炼看也不看,继续朝前走去,只不过他的步子又慢了一点,往前逆着溪流而上,看到灌木丛上有一个罗盘,宝光黯淡。然后便是一片衣角,挂在灌木丛的枝叶上。   沈炼认得这罗盘,叫做黄泉飞针,因为这面罗盘上面,足有三百六十五个窍空,对应周天,只要法力激发,便可以从窍空释放庚金精气凝结成的飞针,一时间数百道飞针激发,若狂风暴雨,加上庚金精气锋锐无匹,教人无可抵挡,最终中针之人,只得断命黄泉。   曾今有窍动的修士,靠着这个黄泉飞针击杀过还丹修士,可见这件法器的厉害。即便如此,看来罗盘主人也是凶多吉少。   两人再往前去,便看到一个硕大的身体,靠在一块巨石上,从身体一侧,是一条深深的剑痕,翻出里面的血肉,成玄黄色,所挨着的地方,倒是没有什么血液躺下,这人身材硕大,就像是个小巨人。   比凡俗所言铁塔般的壮汉,还要高大壮健许多。从他伤口血肉的特征,足以看出这人修行的道诀,乃是玄门中少有能与佛门金刚神力媲美的玄功——巨灵玄功。   相传此法修炼到最后,可以练成巨灵神体,力大无穷,可举动高山,劈开河流,威能不在佛门金刚法体之下。上古时有一处洪灾暴虐,因受到高山阻隔,洪水无法顺利排入大海,所以洪水四处泛滥,当地人疾苦不堪,惊动附近一位修行的大能,这位大能也是人族出身,更是练成了巨灵神体,便一夜之间搬走高山,救了那个地方的生灵。   为此某些地方仍旧有巨灵神庙,享受人间香火。   这人巨灵玄功当然没有大成,但是也不可小觑,毕竟练到血肉玄黄的地步,纵然没有撼山易岳的本事,但其神力以及肉身坚固,怕是寻常歩虚修士都很难将其斩杀。   况且巨灵玄功还有一个特点,便是练玄功之人,身上自然就会凝结一口至精至纯的神气,只要神气不灭,任凭受了再重的伤势,都可以活过来,除非对方攻击太过厉害,眨眼间连同这口神气一起灭掉,才让他逃都逃不掉。   自古以来修炼此功之人便少之又少,因为其修行艰难,有无数苦痛,不成巨灵神体之前,始终是凡人的寿命,活不过一百五十岁。   怕是此人一死,玄功就此绝了,诚然可憾。   朝小雨美眸一眨,若有所思道:“便是以你我之能,瞬息间要击毙三个如此厉害的修士,怕也有些勉强,这人的剑术当真可怕。”   到了这里,已经毋庸置疑,下手之刃便是那道寒烟般剑意的主人,更极有可能就是纯阳道宫两个弟子所言的大师姐。   如此剑术,当真是可畏可怖。   越往上周,便逐渐有稀薄的白雾,寒气很重,便是沈炼和朝小雨都觉得有点冷。   这不是什么法阵造成的,仅仅是因为那股剑意散发的气息,导致这里生出寒冷的雾气。因为元气自然注入,现出阴寒一面,所以才让两人都觉得‘冷’。   白雾渐渐浓厚,掩映溪水,掩映巨木,掩映山石。   外面有些许阳光透入,落在阴寒白雾上,便有些如梦似幻,好似仙境。   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高崖,这里空出很大一片地方,面前是一潭池水,开了小口子,池水缓缓流淌下去,山上的溪流也是从这来的,至于水靠着崖壁边,悬挂着急流奔腾的瀑布。   在水池边,静静站着一个红色衣裙的女子,不是深红,是浅红,粉红色的衣裙,身旁飘动寒冷的云烟,足下卷缩着一个青色类似貂的小兽,似乎昏迷不醒。   沈炼法眼如炬,能见里许外人面容的毫毛,可他看不真切这女子长什么样。   稍微注意力集中,就会心思自然飘忽。   朝小雨生出一指,幽邃的玄光,破开白雾,让那边的粉色衣裙的女子,清晰无比落在二人眼中。她的无生指,比过去又厉害了不知多少。   只是指力能驱散寒烟,但不能消弭此间漫布的剑意。   女子的眉毛带着一点弧度,如同两道新月,鹅蛋脸,皮肤雪白,细密精致若冷玉,修长的身形立在远处,仿佛清冷脱俗的一株梅花。   一江秋水澹寒烟,水影明如练。   沈炼心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诗,实是跟面前这女子的气质贴切无比。   “无生指,你是九莲秘宗这一代的圣女么?”粉色衣裙的女子神情很是清傲,用淡漠的眼神瞧着朝小雨。   朝小雨微微一笑,同时点头,算是回应。   “那你又是谁?”这一次女子指出晶莹修长的玉指,方向自然是沈炼。   “在下沈炼,姑娘就是纯阳道宫的大师姐,请问怎么称呼?”沈炼反问道。   “江寒烟。”   “很好听的名字,还有请你把手指放下,我不太喜欢别人指着我。”沈炼笑吟吟道。 第60章 一剑吞日月   江寒烟垂下了如凝霜雪的皓腕,身上那股剑意,愈发飘渺,仿佛烟云,四散周围,却又了无形迹。   “你也是为风生兽来的?”江寒烟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在沈炼身上,她的目光并不特别冷厉,却如孤寂的月光,洒落在沈炼身上。   沈炼眉清目秀,似乎与人无害,可是从他一出现,江寒烟就不曾小视他,甚至对沈炼的重视还在九莲教的妖女之上。   作为纯阳道宫的大师姐,有史以来最惊才绝艳的弟子,能令她正眼瞧的不多,便是之前修行巨灵玄功的力尊者,于她眼中也只是稍微强壮的蝼蚁而已。   而面前的两人,无论法力,还是所展现的风范,都令她正视,这次捉风生兽本来是件毫无挑战的事,在此时有了些许难度,令她不至于太过无趣。   在见证陈剑眉杀剑之前,能有这两块磨剑石,也算得上好事。   朝小雨悠然道:“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天下万物有道者居之,在我看来‘道’便是实力,你们的‘道’如果能胜过我的‘道’,这只风生兽自然当归你们。”江寒烟的话,清晰落在两人耳中。   她很直白,也很残酷。   沈炼知道每个人从小的经历和生长环境的不同,对世界的认知也会不同。   如果在极具灵慧的人眼中,同一件事,会生出不同的差别。   佛经有一句话讲的好: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无为法便是无处不是法,故而高明的人能见得世间本质,但是他们的选择会是不同。   故而大道殊途同归,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情。   对于江寒烟直白的话语,沈炼感受到的是,有别于朝小雨的坚定。   对于这样的人,只能击败她,却不能说服她。   从内心而言,江寒烟是他没有把握对付的人,不过他实在想要得到这只风生兽,因为是绝不会放弃的。   他平生颇有些随性,但坚持要做的事,就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沈炼身上飙升出强悍的威压气息,其表现出的宗师风采,愈发让江寒烟集中精神。   这可不是一两剑就能解决的人物。   沈炼越强大,她心里愈是高兴,在她看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就当痛痛快快,横行世间。   有什么阻碍,一剑过去便是,求得便是痛快。   朝小雨很适时退后,并没有参与两人的交锋,直到此刻,她终于有机会一窥沈炼的那深不见底的实力。   纯阳道宫在天华洲的名气可是大的很,作为其中的大师姐,说是其中小一辈中,顶尖之人,也不为过。如此人物,足以用天之骄女来形容。   当然即便是天之骄女,朝小雨依然对沈炼充满信心,没有人比她更能感触沈炼这些年来的突飞猛进。况且其近乎无敌的强者气质,也一直深藏在沈炼内心深处,从不轻易表露出来,这一次对朝小雨来说,乃是绝好的观察机会。   沈炼稍稍抬手,整个水池的水,都被他带动,卷起滔天巨浪,仿佛一张封天锁地的巨掌,一下子要将江寒烟拍碎。   这种对天地万物得心应手的运用,表现出沈炼法用万物的高深道境。   或是草木竹石,或是闲云清潭,都可以化为他手中利器,去击溃敌人。   法是手段,道是本来。   以本来之道,御使万物,有万千变化,无穷威力。   普通的水自然不能对江寒烟造成半分影响,可是巨浪拍过来,其中凝聚至极的劲力,纵使铜墙铁壁,也能一下子拍碎。   江寒烟冷目生芒,如寒玉雕刻出来的手,轻轻伸出,一股无形有质的法力骇然凝聚,比飓风肆虐时,还要令人惊骇。   一江秋水澹寒烟,看似平静,实则动起来,便是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   如丝如缕的剑意,霎时间就成了垂天之云,庞然浩大,轰然朝沈炼拍出的水浪撞去。   仿佛一道绝世锋锐的神兵,剖开巨掌般的风浪,将其中凝聚至极的劲气,一下子斩灭,同时毫不留情将水池一分为二,斩出巨大裂缝的同时,接着冲向沈炼有些清瘦的血肉凡躯。   沈炼被强横的法力扫中,整个躯体直接溃散。   看起来极为可怖,实际上半分碎裂的血肉都看不到。   这只是因为他速度太快,残留下的幻象。   没有任何法术玄奇,仅仅是因为他太快而已。   朝小雨美目一凝,江寒烟顺手用出的浩大攻击,最后的余力波及到了她这边,让她周边的灌木还有山石直接成了靡粉,可见其劲力之强悍,着实还在她预计之上。   纯阳道宫的剑术,自然是非同小可,但现在江寒烟明显没有真正发力,因为她的剑还没有出现。   高空上,沈炼仿佛飞仙,凌空而立,若神灵般俯视苍生,孤高傲岸,绝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出来。   他骇然一掌往下挥出,凝聚着身上仿如深渊般不可测度的绝强法力,大巧不工,浑然朴素,狂绝的气势,直接让山崖片片垮下,如豆腐渣一样。   江寒烟足下的风生兽早就被惊醒,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纵然它生命力顽强无比,可是面对如此可怕的法力轰然下来,依旧滋生绝望的情绪。   唯独江寒烟面色淡然如故,若一株孤寂寒梅,傲立天涯,不为任何事物左右,只是其冷眸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异,表明其内心依旧有所波动。   沈炼迄今为止都未曾施展任何精绝玄妙的神通法术,仅仅是其一身庞大的法力,凝聚攻击出来。   少了变化,也就少了很多破绽,虽然不灵动,却是硬碰硬的交锋。   江寒烟要避开很容易,可是她会回避么,不可能。   沈炼很是享受这种将一身累积不见底的法力轰然施展的感觉,那种酣畅淋漓,着实痛快。   在一旁朝小雨忽然大声道:“沈炼碾碎她。”   语气充满鼓励,声音悠扬飘荡在天地间,怕是方圆百里都听到了。只是从朝小雨嘴里吐出来,让沈炼只是嘴角抽搐。   实是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仍有这种恶趣味。   不过沈炼知道朝小雨非是故意要这么做,只见到天边两道遁光,由远及近,听了此话后,更是陡然加速过来。   而朝小雨身形一动,便往遁光拦截过去,同时爆发出惊人的法力。   这是朝小雨故意在引起江寒烟注意,同时去主动对付江寒烟的两个同门。以她表现的强大法力,她两个同门自然远非敌手,从而牵扯江寒烟一丝心神。   毕竟江寒烟只要尚有一点同门之谊,也得稍稍挂记下,于剑修而言,一丝丝迟疑,便足以让其不断攀升的剑气,出现一点迟滞。   可惜的是,江寒烟半分影响都没有受到,并没有出乎沈炼意料之外。   朝小雨也只是顺手为之,同时也是为了解决周围的小麻烦,给沈炼和江寒烟空出战场。   江寒烟整个人仿佛冲霄剑气,凌厉无匹的气势,连天上罡云都能斩破。   无数剑气,好似飞蝗一样,冲天而起,直接迎上沈炼强绝骇然,几乎永无休止的掌力。   一重重掌力,就像一道道天堑样的屏障,神光层层叠叠,生了又灭,灭了又生。   惊天掠地的剑气,也不能尽数扫除所有阻碍在她和沈炼间的屏障。   狂绝骇然的神光,压下来的气势,让山崖在不断塌缩。   唯独江寒烟周身一丈的范围,安稳泰然,显得愈发与众不同。   如瀑布般的乌黑长发开始飞扬,清丽脱俗的玉容,冷若冰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来到人世间。   一把长剑,在她手中成型,江寒烟吟声道:“一剑吞日月。”   淡然划过虚空的剑势,有着深刻难言的魔力,引动着古老可怕的力量,连日月都能吞噬。   天空开始暗沉下来,这股力量的气息开始弥漫,虽然沈炼拍下的法力,湛然放出的无穷神光,没有让虚空变得完全黯淡,但是那种可怕的气息,令他有些心境难以平定。   沈炼法眼之下,也看不出这股力量的究竟,既不知其法,故而难以破法。   江寒烟不愧是纯阳道宫最出众的传人,刹那间施展的剑术,可谓惊天动地,又莫测玄微。   这一剑有最初最古的韵味,与其说吞日月,还不如说是让阴阳回归混沌,将法力变为虚无。剑气仿佛地上的清水弥漫,可是其波及的范围,急速扩大,很快将沈炼打出的神光覆盖,令其瞬息就消失掉,实是可怕到了极点。   沈炼毫不犹豫将不断源源而出的法力切断,身子在虚无缥缈的空中,开始不断移动。   那剑气如同不知名的巨兽,开始在虚空追逐沈炼的身影,同时不断侵袭沈炼可以移动腾挪的空间。   只是江寒烟清晰无比的剑心中,注意到沈炼每次出现的位置,都会留下一道凝聚的法力,有符文流转。   他竟然可以在虚空移动中,布下阵势,要来反击她的剑势。   其对天地灵机流转的把握性,实是超乎她的想象。   那些符文异常神异,连她的剑气都不能霎时间将其消解。 第61章 灵兽   符文是天地间最古老的文字,没有之一。   上古之时,符修曾经极为兴盛,流派众多,但如今只余下正一道坚持着这条道路,其余流派大都湮灭,不过正一道虽然也同样于还丹这一步是凝结真符种子,但和上古朴素的符道依旧有所区别。   天华洲的修者是不重视符文的,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江寒烟将沈炼布下的符文,清晰无比,映照心头灵海之中。   这些符文只是云篆雷文,不会有龙章凤文那样超然人世,等同仙佛的力量,也不会如天书真文那样可怕,解读宇宙中最深刻的道理,为道种文字。   云篆雷文用人世间修者的道符构成,便如凡人所用的文字,只不过云篆雷文也自然有着符文最基础的特征,引动‘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自然之力。   沈炼布下的符文,不多不少,正好八枚。   这些符文在不断汲取天地间无形的元气,只是一瞬,就出现八个朦胧的身影,在江寒烟可吞噬日月的剑气当中,并不被摧毁。   八道朦胧人影,看得出跟沈炼身形一致,其本身代表八种不同的自然之力,跟这些亘古长存的自然之力融为一体,极难摧毁和吞噬。   其已经是近乎仙佛般的术法,而非修行者可以为之。   这种力量未必足够强大,却触及了更高层次的道,令沈炼超然于修行九境的修者,窥到仙佛境界。   沈炼能做到如此地步,靠的不仅仅是太虚神策,还有自身那强横可以通幽入冥的神魂,强行领悟模拟太虚神策在地仙境界应当有的特质。其实他如果愿意,走上鬼仙的道路,比证地仙之道更加容易成功,这一切都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带给他的。且此法修行起来,比世间任何道诀要轻松千百倍,若是流传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即使如此,化出同自然之力结合的幻影,对他而言,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只不过对于江寒烟,他是一定要展现出绝强的实力,这非是仅仅出于风生兽的缘故。   因为江寒烟是要跟陈剑眉斗剑的,纵然对陈剑眉自信无比,但他此时能削弱对方一点,亦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才会如此主动的出手。   虽然便是陈剑眉知道他此刻的用心,也多半不会领他的情,可沈炼仍是毫不犹豫做了。   他没有绝世人物应有的高傲,更无剑者披荆斩棘的凌厉,只是做自己觉得能做且当做的事,而不会在意其他太多得失。   符文只是玄妙灵引,包含沈炼对太虚神策更深刻的认知,来作为虚幻身影能够稳固下来,引动自然之力的核心,其本质中,依然有沈炼分出的神识,所以化出猛龙幻影才会同沈炼相似。   这种还算不得身化化身,因为不长久,更不真实。   但也非常可怕!   太虚神策,八气流转自然是非常恐怖,但是御使起来,仍旧得顾忌八气的洽和,在他这个境界,其实不能发挥出这世间无上法的全部威能。   而此时八气独立,威力消减,却多了灵活,生出许多精微变化。   八个朦胧幻影,在剑气中,纵横往来,如同诡异的天魔,飘忽不定。   不断有水火迸发,风雷炸响,天倾地陷,山泽决裂。   无法形容此时两人战斗的场景,只是狂卷的风暴,淹没这片山崖,仿佛隔绝内外的神域,教外面的人再也看不清楚里面的真实场景。   江寒烟身经百战,也从未遇到过沈炼这般强横的对手,比诸他将要斗剑的陈剑眉,沈炼未必能在对方之上,可是诡异绝对是江寒烟平生罕见。   沈炼的变幻莫测,建立在他的气息不能被江寒烟锁定上,这也是江寒烟最忌惮的地方。   以她剑者的灵觉居然探查不出沈炼真身何处,这些朦胧幻影便是尽数斩尽,都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八道幻影引动的自然之力,何其恐怖,那是沈炼对过去修行的印证,一同出手,以强绝的力量,压制一剑吞日月的剑势,令其可怖的气息,逐渐收敛。   因为再可怕的力量,都超脱不了星汉大千。   一切有法,皆可破之,若不能破,便是力量不够。   江寒烟还有更强的剑诀未曾施展,不是她轻视沈炼,实是这种剑诀施展出来,对她也有很大的负担。   不利于接下来同陈剑眉印证剑道。   况且她找陈剑眉斗剑,还有受人之托的意思。   足下岩石纷纷消解,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可怕的威能,同时风生兽也随之滚了下去,被碎裂的石块埋在不知何处。   江寒烟手中长剑消失不见,同时漫空的剑气,也被沈炼击溃,可是她双手迅速结印,有着极为玄奥的气息不住扩散,同时口中念出一串咒语,身前出现一张黄纸,无风自燃,最后融入她双手的气息当中。   最后便是一片璀璨的神光被江寒烟打了出去。   本自要归于清明的天地,忽然又是一暗。   一张巨口,随神光化生出来。   强横的吞吸之力,一下子将八道幻影吞噬干净,清清楚楚现出沈炼的身形。   江寒烟并不停留,她的气息同样消减了许多,但更像是耗费太多法力的缘故,身子当空一纵,剑光开路,往朝小雨而去,顺道就要救下两个完全不能同朝小雨匹敌的同门。   沈炼此时面对这张无形巨口,周身都被其吞吸的巨力紧紧束缚,在巨口背后,便是一只大如山岳般的神蟾幻影,张开巨口,便能吞吐山岳,吞吐江海。   太古有神蟾,有吞天食地之能!   江寒烟所用术法,他从未见识过,但是这只神蟾,必然有等同甚至超越仙佛的威能。   沈炼仿佛丝毫不受抵抗,就被这张巨口给吞噬进去,连同大片山崖的碎石,都一同给他它吸到口中。   但那边一招击退朝小雨的江寒烟,正以玄光将两位同门包裹,感应到此幕并未层觉得欣喜。   因为沈炼赫然出现在她身旁,笑吟吟瞧着她。   适才连那边的沈炼都是假身,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江寒烟甚至完全没法明白。   而施展大法力弄出吞天巨口的江寒烟,此时已经非是鼎盛时候,她着实想不到意图速战速决,放出通灵仙术,居然会是这等局面。   之所以会落到这一步,全缘于她不知道沈炼到底用了什么神通,才在一开始都瞒过了他。   不只是江寒烟,便是朝小雨也弄不明白沈炼如何做到这一步。纵然沈炼有顶级的隐形匿迹的秘术,也绝不至于在斗法中做到这一点。   吞天巨口还在不断吞食那片山崖,然后越来越虚幻。   江寒烟是不可能将其操控自如的,而且施展这术法,对她也消耗极大。   她很是果决,本来气息削弱的她,忽然便有惊天动地的剑气爆发出来,直接往沈炼冲去,这一剑璀璨无比,仿佛要破开天地,如一剑飞仙,无可匹敌。   虚空已经不仅仅是颤鸣,更变得十分扭曲,因为剑光的速度太快,仿佛超过此方地域能承受的极限。   同时江寒烟直接将两个弟子带着,隐迹遁光当中,带着他们一起掠破长天,不知所终。   在这过程中,沈炼只是以超灵敏的反应,险之又险的避开剑光,即使如此身上的道衣也破开几条口子。   朝小雨道:“我们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能抓住她们,要知道纯阳道宫的道诀还有秘术,可未必比你们青玄差,甚至还别有不同,能逼问出来,好处不少。”   “穷寇勿追,若是逼得她以身殉剑,我至少得养二十年伤,对我而言,任何东西,都不能比二十年时光更加宝贵。”沈炼轻语道。   此时他却是在想着为什么江寒烟如此剑修,适才居然会使用强横无匹的秘术来对付他,而不是跟他耗费精元,出绝命之剑,实是少了些风采。若仅仅是为了保留实力,同陈剑眉斗剑,那也太过于看重此事,总有些蹊跷。   虽然沈炼最终也达到了消耗江寒烟的目的,心头反而生出疑云。   当然他能今天做到如此地步,关键在于用了一张‘李代桃僵’的仙符,才能用假身瞒过江寒烟。   也只有他这样的身家,才随意用得起如此神物,换做别的修士,怕是要等到绝境,方舍得用。   即使纯阳道宫家大业大,天华洲远比元洲兴盛,都不可能让江寒烟随便就把一张仙符就给挥霍掉。   朝小雨笑道:“也对,青玄现在可离不开你,不过我对于你为什么要离开山门,始终有些好奇,毕竟现如今你是青玄的主心骨。”   “可以不说么。”   “当然。”朝小雨浅笑,身形一纵,前面崩塌的山崖,上面的巨口已经消失。   底下还有许多山石,残木,甚至冒出的水泉。   朝小雨很快就从中抓出一直青色小貂,正闭着眼,没有呼吸,仿佛死了。   一道风往它口中吹来,登时小貂就睁开了眼睛,可怜巴巴的瞧着朝小雨,想要挣扎,却被朝小雨提得紧紧的。   朝小雨低笑道:“谁知道你这小小灵兽,居然能制成令人增寿五百的仙药。” 第62章 合乎道德   沈炼打量风生兽一眼,道:“终是活物,不能以袖里乾坤术装之,小雨若是不嫌麻烦,还请你将它抱着。”   朝小雨笑道:“合计,我还得来给你做长工,你要的东西,自己拿着。”   她只是将小兽一抛,这小兽甚是机警,天生有化风而遁的神通,小小的身子在空中一纵,就要溶于风中逃走。   哪里知道往前无往不利的风遁术,竟然失了灵,好似撞到一面铜墙铁壁上,立时眼冒金花,晕头转向,一股无形劲气登时好似罗网将它束缚住,被沈炼收了网口,将它提着。   小兽忍不住呜咽起来,也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声音悲切,乌溜溜的眼珠满是凄惶,一滴两滴泪珠儿,先是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才滴落下来,顺着罗网的间隙,往空中飘动,最后也不知道散落到什么地方。   沈炼和朝小雨并肩虚空,朝小雨侧目注意小兽。她虽然自来无情,可是依旧是女人,见得小兽悲戚,加上其形象十足可爱可怜,忍不住有丝恻隐之心。   这并不奇怪,有些人杀伐果断,一声令下血流成河,但也会同情弱小,偶尔还会为之难过。这便是人性复杂之处,但是只要注意到,将脆弱的杂念消除,对他们而言,绝非难事。   但是朝小雨还是说道:“沈君向来有好生之德,难道此次当真要将这么一条鲜活灵兽入药,纵使你不做此事,也有其他人来做,不也有违你过去做事的风格。”   沈炼笑了起来,道:“如果是过去的小雨,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作为朋友,我很高兴你又这种变化,有时候有些人气,少了些无情未必是件坏事,佛陀尚且割肉喂鹰,但也不见他成就差了谁。”   朝小雨心思何等灵动,怡然回道:“这么说你是要放过它?”   沈炼对着小兽道:“你本因聚风之精气诞生,生来有灵,但也局限此灵身,纵然寿命悠长,却永无成道的希望,现如今我给你一个机会,便是摆脱躯壳,送你找户人家投身人胎,你灵性坚固,为人修道不难,虽然失了悠久岁月,但也能走出先天困境,到了时间我自会渡你入青玄,算是还你灵躯之惠。如若不然,我便放你离去,只是你也知道,像你们这种灵物,能逃这一日,难躲那一天,终有一日,身死道消,可没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了。”   这小兽其实本身就灵性无比,它自生下来,就东躲西藏,可还是落到了修行者手中。除了天生的风遁之术,再无其他本领,便是那种假死之术,也只是能瞒过某些妖兽,对于沈炼这些人类修士毫无作用。   小兽趴在罗网中,猛地眨眼点头。   沈炼起初本无此念头,只不过见它灵性太足,无端杀了,对自己或许没什么妨碍,最后报应却得落在青玄的门人弟子身上,实是不美。   他通天术有成,有些冥冥中的感应,虽说窥不到什么宿命轮回,但是对天地轮回,善恶之道,有了新的认知。玄门之中,为何万经之源头为《道德经》,便是因为‘道德’二字,颇具玄妙。   “道”不仅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也是个体修行即修道的方法;“德”不是通常以为的道德或德行,而是修道者所应必备的特殊的世界观、方法论以及为人处世之方法。   只要合乎道德,便能顺应天道运势,做事就算不能无往不利,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危险。   若是妖兽主动攻击他,沈炼杀了也就杀了,必有其因,才有其果,符合道德。   可是无端杀了如此灵性十足的小兽,便有些不合适。   故而沈炼寻了折衷的法子。   投生人身,可不是随便什么灵兽只要灵性足了就可以做到,还得沈炼这等高人护法,更需要合适的机会。   同张若虚转世不同,小兽这种投生,更确切说仍旧属于这一世,只是换了个躯体。   沈炼和朝小雨飞行绝迹十多日,寻到了一处人家。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此时正是傍晚。   可谓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   此户人家刚刚诞生了一个婴孩,可惜出生几天就闭了气。当然这种事,并不罕见,很多地方,幼儿都难以养活,便是那些豪门大户,也时常有小公子夭折,并不新鲜。   沈炼取了一片类似禾草的叶子,乃是从上百年的石菖蒲折下,塞了风生兽的鼻子,过不久便有青烟从风生兽头颅冒起,青烟似小兽的形体,朝沈炼拜了拜,然后沈炼才捏了道诀,吹动一缕清风,将青烟袅袅送去,落在刚被抱出来的死婴身上。   随后婴儿就哭了起来,吓得抱住他的大人,猛地一丢手。   恰好被过来的沈炼接住。   沈炼此时是书生打扮,极为文气,笑道:“这位大哥,可小心点,别把孩子摔了。”   自来山村的人,对于读书人都有些敬畏,这人也只是老实巴交的农夫,朝沈炼接过孩子,又是惊喜孩儿活过来,又向沈炼问道:“相公打哪里来,可谢谢你了。”   他正迷迷糊糊向沈炼发问,眨眼间沈炼就不见了,好似从没有出现过,还以为刚才花了眼,可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睛一眨一眨,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同时看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翠绿色的竹杖,也不知是谁掉到了他家门外。   老风家的孩子死而复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当成怪谈。风家孩子的父亲,说他当天还遇见了个读书人,眨眼就消失不见了。有人说那是天上的文曲星,见他孩子是个读书种子,才可怜他孩子,将他救活。   后来有个过路算命先生,也说风家孩子有灵气,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风清扬’。整个山村的孩子都只是叫狗蛋、二蛋之类的名字,风家孩子这份待遇,可是独一份。在孩子四岁那年,更是能开口作诗,更证明了神童之言,同时时常有人看到风家的孩子拿着一根竹杖,驱赶牛羊,让那些牛羊极为顺从,绝不到处乱跑。   当然这些只是后话,沈炼同朝小雨已经回到了长生观。 第63章 人王玺   这日顾采薇功行完毕,忽地开眼,眉眼含笑,当真静室都泛起异彩,冉冉生辉,心道:“师弟可算归来。”   她起身出了静室,但见得前方烟霞横绕,有两道玄光破空而出,齐头并进。   其中一道玄光清湛,如蓝天碧水,轻掠长天,自是她家师弟无疑。另外一道只隐隐见得玄光中,好似有朵莲花,寂然幽立。   玄光咋现空中,当空是清秀少年,是沈炼不提。   旁边一位是个绝美女子,即使顾采薇的眼界,都忍不住暗赞好人儿,其人眸如清水剪裁,玉齿洁白,如编贝般整齐,嫣然浅笑,动人心扉,一身素白霓裳,衣袂飘动,便是瑶台仙子,也比之不得。   顾采薇心里暗道:师弟向来不近女色,如何带这么一位仙子回来。   两人很快到了地上,玄光消隐。   顾采薇言笑晏晏道:“师弟这一路怎地耽搁许久,仙市已经结束一月,你才归来。旁边这位道友,不知哪派高足,采薇有礼了。”   沈炼微笑对朝小雨道:“这是我家师姐顾采薇。”   朝小雨见得眼前女子清丽娴雅,虽称不上绝美,气质清澈,又非许多女修所能及,教人见了,心下便有好感。   顾采薇修为未及还丹,却给她当初见到沈炼的感觉,看来两人道法相承一脉,皆是太虚神策,那么说来此人也算是紫玲仙子的徒子徒孙了。   朝小雨含笑道:“原来你就是顾采薇姐姐,可是闻名已久,小妹朝小雨见过了。”   以她的修为,自称小妹,实是看在沈炼和紫玲仙子的份上,当然跟顾采薇形象亲和,也有些干系。   她是有意要同沈炼结盟的,姿态在青玄面前放低一点,实是算不了什么。   沈炼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也不多言,况且朝小雨确实帮了他忙,翻脸无情,不是他性格。   其实朝小雨本当跟他中途就分开,不过听她要回长生观,就像来参观下青玄这海外别府。沈炼自无不可,顺道请她来做一做客。   三人到了静室,先是闲聊一阵,说了些趣事,用了一盏茶,朝小雨才说要出去走走。   等到朝小雨离去,沈炼才对顾采薇道:“师姐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顾采薇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二十日前清江剑派飞书传信宗门,因你不在,洪师叔又传信给我,原来广清派黄龙子不知吃了什么药,公然去征伐清江剑派,他练了化龙诀,能变真龙,驱使了清水江的水部妖族,将清江剑派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沈炼皱眉道:“广清也是玄门大派,何至于这般不要面皮,黄龙子虽说性情急躁,还不至于这般没有分寸。”   顾采薇道:“黄龙子既然做下此事,现在也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左少卿那孩子求了我多次,我都没有放他归去,只是等你回来定夺。”   沈炼心里叹息,到底青玄人手捉襟见肘,不然遇到这等事,宗门自能处理。   黄龙子排位广清十二真修之末,但也是破妄境的高手,青玄山门中,除了白素还和醉道人,着实不能找出匹敌者。   而这两位也不是那么好请动,尤其是白素还,跟他还有嫌隙。   沈炼很快下决断道:“此事是我疏漏,没能给师姐留下紧急联系我的手段,不过清江剑派既然能放出飞书,可见事情未到最糟糕的局面。”   顾采薇道:“你不留联系手段,本就没错,要不然我出了疏漏,让人摸到你的行踪,会有麻烦,救援清江剑派虽然不得不为,可是定要一击必中,拖延久了,既不能彰显我等威势,更可能横生变故。”   黄龙子除非仙佛之流,不然短时间攻破清江剑派山门自无可能,否则他也不会驱使水族,撼动其护山大阵,消耗清江剑派。   沈炼道:“以我的神通,击败黄龙子不难,但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很是棘手,况且如果我主动露面解围,也不合适。”   顾采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沈炼掌教之尊,黄龙子再如何厉害,也只是广清十二真修之一,敬配末座,还只是广清掌教玉明仙尊师侄。   若是沈炼出手,便授人口实。   若对于别的门派,或许无用,对于广清,着实缺少这么一个由头。   顾采薇道:“莫若让剑眉去?”   “陈师兄出手,怕是也会引来黄龙子其余的同门,也不妥当。”沈炼道。   朝小雨倒是人选,可惜沈炼清楚,要让朝小雨帮她光明正大站台,主动同广清对立,代价自然不小。   沈炼道:“此事我已经有了计较,师姐无须忧虑,今日后你便回山门去,请燕不归过来镇守长生观,我另外有事托付你。”   接下来沈炼将仙药之事向顾采薇详述一番,自不用提。   ……   大周五年,女帝卧病不起,当时宰相于天临连同数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趁势发动政变,冲入皇宫中,最后逼得女帝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赵勋。   赵勋继位之后,奉请女帝为太上皇,上尊号‘神圣皇帝’,将大周朝改回大魏。   新帝继位,只是削了女帝侄儿的王位,并没有过多追究,政局还算平稳,据说其中也有太上皇主动示意的缘故。   大周改成大魏,百姓也没有不适应,新帝也没有废除女帝的政令,倒是宰相于天临,半年后就告老还乡,让人大感意外。   前头于天临还是宰相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登时就家宅寥落。   世态炎凉,令人怅惋,不少文人都同情他的遭遇,更有一些有名的狂士,作诗文讽刺天家无情。   赵勋当了皇帝,可谓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不过让这天下运转起来,成就感也是让他尤为满足。   正处理完政务,便起驾去了御花园,见得百花正好,有些流连美景,花园很大,小径幽深,不知不觉就失了左右。   前面却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凉亭。   有茶香四溢,直入肺腑之中,令他免不得神清气爽起来,消除了许多疲惫。   他定眼一瞧,看到一个羽衣星冠的少年道士坐在凉亭中,其人面前茶烟袅袅,茶香也是由此飘动。   赵勋纵然帝王城府,猛然见到外人出现,也忍不住吃了一惊,有些失态。   少年道士笑道:“皇上可认不出贫道了么?”   赵勋听得声音,有些耳熟,更多却是陌生,况且他也发现自己身边的侍从都不见了,这凉亭又未曾来过,便知道有些诡异。   不动声色上前,终于见了少年道士全貌,忍不住失声道:“青霞先生?”   沈炼道:“陛下还记得贫道就好,请喝茶。”   赵勋心知沈炼是了不起的奇人异士,近在咫尺间,就算他有十万禁军,都拿他毫无办法,连母亲都对他赞之不绝。   他纵然如今贵为天子,也知道分寸,况且清楚沈炼非是在意人间富贵的人物,不然当初青州沈家,何等富有,沈炼也说走就走了,去寻仙问道。   如今快七年过去,沈炼还是同当初一般无二,看起来还更年轻,状若处子,据说他的年纪应当是接近四十了,心里免不了有些羡慕,这些修仙之人,闲云野鹤,但也长春不老,比诸帝王别有快活。   一口清茶入肚,登时流淌全身,好似琼浆玉液,丝丝热气随之生出,游走全身经脉,让他几乎有飘然欲仙的感觉滋生,禁不住舒服的呻吟一声。   马上就觉得失态,尴尬一笑。   他本来也不到五十,可自从做了皇帝,操劳不少,很快就有了些许白发,也曾想过早点把担子给太子赵祥,但知道赵祥天资聪慧,却失之刚愎,也许能有一番事业,但是成就之后,极为容易自满,因此总想让他再打磨一下性子。   赵勋叹息道:“有时候真羡慕青霞你们这种人,悠游自在,十分快活。”   “天子富有四海,再贪多,可非福气。”沈炼瞧着他笑吟吟。   “知足常乐,说来容易,做起来却艰难,先生忽然来此,又请我喝茶,怕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但凡我能做到,绝不会推辞。”赵勋沉声回道。不过他天子之尊,本来惯称了‘朕’,在沈炼面前却下意识说‘我’,猛地回味,也不由暗叹沈炼的气场,连他天子之尊,都压制不了。   “此来正是向陛下借一物。”   “我这纵有些奇珍异宝,但在青霞眼中怕比山间草木强不了多少,不知还有什么能入青霞的法眼?”赵勋倒是好奇起来。   沈炼微微笑道:“欲借传国玉玺一用,镇压真龙。”   赵勋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料不到沈炼一开口,就是传国玉玺,着实出乎他意料外。   他颇感为难道:“若是别的东西,青霞说要也就要了,只是此物,干系重大。”   沈炼道:“我也不白借,不知陛下之命,可胜过玉玺?”   赵勋心头先是一怒,纵然你是天外飞仙,也不能如此威胁朕,但是看到沈炼目光清澈,绝无杂质,更无凶气,心道:他不是这种人。 第64章 河神   赵勋转瞬就定了心神,到底是人间帝王,他走到这步,见过的风浪,常人三生三世都未必能遇到,故而论其定力,可不下于许多修道之人。   他捋了捋明黄龙袍的金色袖边,拂平内心的波澜,同时放下茶杯,轻声道:“何以如此说?”   沈炼见了赵勋反应,虽则早就了解对方,此时还是有些赞赏,这人虽然贵为帝王,却没有天子自来狠辣无情的性子,兼之心志坚定之余,还很是平和,若是修道,怕也能有一番成就,难怪女帝肯顺水推舟,传位给他。   当初女帝同朝小雨争斗,伤势不浅,再无力借龙气及众生愿力修行,反而对她是极大负担,才顺势退位,不然以女帝的手段,区区宰相,怎么可能搬倒她。   赵勋较为沉稳,即使承继帝位,也没有贸然清楚党羽,反而让宰相告老还乡,在外人看来他是刻薄寡恩,实则保全对方,毕竟逼迫天子禅位,拥立新君,看似功劳极大,其实这样的人,往往最终没有好下场。   沈炼轻声笑道:“陛下亲政以来,令妹荥阳公主可是帮了不少忙,若无她亲自出面,收束你母亲的旧臣,怕你的位子也没这么安稳,不过满朝之中,怕也有一半的朝臣会以令妹马首是瞻。”   赵勋知道沈炼所言不假,他虽然平复局势,没有用雷霆手段,清理旧臣,但是也让朝廷分为了两派,一是太子为首的新贵,一是以荥阳公主为首的旧臣。   沈炼话锋一转又道:“怕是陛下也以为,有令妹在,也间接帮你制衡朝局。”   赵勋道:“青霞我知你世外高人,超然物外,对这些自然洞若观火,不比我身在局中,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就直说了。”   沈炼道:“那我就实话说了,陛下有帝王之姿,却非天命所归,令妹声势虽大,也不过是太子踏脚石,将来太子欲除掉令妹,陛下如之奈何?”   这事情赵勋不是未曾想过,只是他自小生来,就受够了天家骨肉相残,不愿想,也不肯想此事。   沈炼直接挑破,若是旁人他便发作了,可是沈炼神仙中人,他纵然一言令下,可以兴土围城,可以征伐百万民夫,移山填河,但在咫尺间,仍旧对沈炼奈何不得。此时他才深深感受到自己母亲到底在追求什么,到底这世间虽有天子,却还有逆天而行的修行者。   永远有这么一批人,不受帝王约束,任是皇宫大内,也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赵勋道:“这些事我阻止不了,正如阻止不了先生出现在这里。”   沈炼何等聪明,知道赵勋到底是帝王,天生权欲,掌控一切的本质,同其他帝王没有区别。   沈炼淡淡道:“陛下既然清楚,当知道此事若是发生,便是你葬身之时,毕竟你不是你母亲,能好好做太上皇。”   赵勋道:“先生不必说了,你要从我这取玉玺,自是探囊取物,要跟我说这么多,无非是要得到的允许,用玉玺才能做一些你们这种人才能做的事,朕答应便是。”   沈炼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珏,说道:“陛下若有为难之时,可以拿出此物,叫唤我名。”   赵勋接住玉珏,道:“就没别的了?”   沈炼微笑道:“只要陛下真心答应借玉玺给我一用便成了。”   说完之后,人影溃散,凉亭也随之消失,赵勋感到丝丝凉风,睁开眼睛正是亲近的宦官低头过来,道:“陛下可醒了。”   他此时正在御案上,适才想必是伏在上面入梦去了。   可是忽然发觉手中多了一块玉珏,分明就是梦中从沈炼手中所得,便知道哪里是一场梦。   他不动声色,让侍奉的宦官还有婢女退出去,然后找到盛放玉玺的匣子,打开一看,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纸条——‘有借有还’。   虽然心中着实有些恼意,此时也烟消云散了。   于他而言,玉玺的真伪并不重要,再造一颗假的,也能应付过去,只是想到梦里沈炼说是要借玉玺镇压真龙,怕不是虚言,有些悠然神往。   大明宫水凉殿,一直以来都是女帝的寝宫,纵然她退位之后,也住在这里,不过一来考虑到清静,二来也是出于隔绝内外的考虑,大明宫很是冷清,少有人出现。   自外面十里荷塘吹进来的凉风,到了空旷的大殿内,当真是什么样的暑气都消散了。   女帝瞧着面前的小案上摆着一本佛经,还有一张纸,这是极好的紫檀皮,天然带着纹理,便是历代有名望的书法家,也不轻易用这种纸书写,因为太过珍贵,加上有天然纹理,要做出同紫檀皮浑然一体,行云流水的书法,可不是简单的事,非是状态极好,不敢轻易落笔。   但是今天确实有人落笔了,上面是一首佛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女帝对面坐着一个少年道士,眉清目秀,自然是沈炼。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有无形的波澜,在虚空中乍起乍伏,又如两位绝顶的剑手,正在论道。   缓缓收回目光,女帝道:“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一首开经偈比得上这首了,真的很好,我很喜欢。”   “多年不见,陛下也有了很多改观。”沈炼缓缓笑道。   这首佛偈是前世武则天所书,论起来同女帝还有些经历相似,都是以女子之身称帝,气魄不让须眉。   “当初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我说过我要报答你,这话一直有效。”   沈炼道:“那时候我确实没有需要陛下报答的地方,这一次确实有求到陛下之处,当然也是给陛下一个出路。”   女帝眼睛微微眯着,说道:“什么意思?”   “享三万里流域的香火,一统水族,成为河神,长生不老,不知陛下有兴趣么?”沈炼静静吐出这么一段话,石破天惊。   旁边一角,香烟袅袅升起,似有似无,连徐来的清风,都吹之不散。 第65章 等一个人来   面对沈炼的石破天惊的话,女帝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波澜不惊,像极了夜深人静时的湖水,兴不起半分波澜。   看起来她自从重伤之后,缘于之前的道路已经被堵死,所以心灰意懒,把手上的权力都交给了儿女。她开始真正求诸佛法,以前凌厉的眉目,都开始变得柔顺,整个人像极了礼佛虔诚的妇人,哪有半分千古一帝的风采。   女帝缓缓道:“沈炼,我知道这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长生不老,三万流域的香火,我做什么才能得到?”   她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一直以来流露的表象,偏偏还这般不疾不徐,风轻云淡,过去的霸气,在此刻都成了真正的王者气度,尽是从容。   沈炼知道说动女帝绝非容易的事,但也不难,因为她是个有绝顶智慧的人物。   其实在沈炼眼中女帝是比朝小雨更好的盟友,她的胸襟气度已经超脱了人世间大多豪杰,只是在运道上差了些。   “我没猜错的话,陛下会‘天子封神术’,可以敕封神灵。”沈炼慢悠悠道。   “不错,但是封神没有那么容易。”女帝淡淡道。   天子封神术自上古就开始流传,甚至有些帝王曾经凭借此,在死后真的成了神灵,不过其中也有很多机缘在里面,而且那几位成功的帝王,据说是成了九幽的阴司之神,同人间的神灵,还是有不少区别,但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长生了。   “水域不一样,而且三万里的流域,波及两岸,何止亿万生灵,有这香火支持,法力也当真无边无际了,但要做到这一切,便需要一样东西。”沈炼细声说道。   女帝道:“需要一条真龙。”   同时她心里有些震撼,沈炼到底知道多少关于天子封神术的秘密。   自来神灵的正统来源大抵分为三种,一是山川之中自然诞生的守土神灵,这种神灵是天生神灵,潜力最大,上古时有一位大神便是天生的河海之神,统领万水,几近无敌,连道主都拿之不下。   二是天庭敕封的神灵,受天庭禁制,法力也粗浅,据说这需要一件可怕至极的法宝才能做到,甚至关系到好几位道主、佛陀那种级数的人物,不过天庭已经消失了许久,随之这种神灵也消失了,或者说是湮灭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中,只能从一些县志,看到些许端倪。   三是天子封神,据传很久之前,上苍给统治大地的人皇降下一道符诏,可以凭借此敕封神灵,代表上苍总理山河,天子的由来,似乎也由此而来,但不知真伪。那时候的人皇是统治整个人间,连许多炼气士都到人皇麾下效力,远非如今这些小王朝可以比拟。而那时候龙族是人皇最亲密无间的盟友,甚至有龙族转世成了人皇,故而龙族统治了大江大河还有大海,每一处广大的水域,都有龙族镇守,为那处水域的正神。   许是过得久了,要成为水域的正神,除了天子封神之外,还得有真龙认可。甚至有些王朝,境土内奔腾大江大河,都会称之为龙脉,寄托一朝气运。   据传所谓上苍降下的符诏,便是天子封神术的源头,后来符诏早就消失不见,才被人间帝王以玉玺代替,玉玺上常常刻有‘受命于天’,也是源于此处。   沈炼悠然说道:“真龙本来十分罕见,不过这一条虽然不太纯粹,也算是真龙了,他也是我的敌人,我需要陛下帮我对付他,当然如果成功,陛下也能成为三万里流域的河神,届时天地之大,除了少数一些人之外,怕是无人可以伤害到你。”   女帝道:“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现在是时候报答了,你本不必对我说这么多,我知道你的性子,不会让别人占你便宜,也不会刻意占别人便宜,而且我确实被你说动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有了神采,毕竟无论如何,她都喜欢做一些有挑战难度的事。   沈炼深深凝目,同女帝对视,女帝懂他的意思,她看到了沈炼眼神中的感激,没有任何杂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如果她想让他帮什么忙,多半他不会拒绝了,也不会要什么好处。   ……   泉眼无声惜细流,绿荫照水爱晴柔。这大概是清江剑派山门的写照,在此悠远淡泊的环境中,敛藏剑气,是建派祖师的初衷,可惜这一点能体会的后人,很少很少,到这一代几乎没有。   左少卿随在沈炼身边,稍稍领略了一点,但他此时不可能有超然世外的剑心,来面对世间的艰难险阻。站在山上,往远山外看去,便是滔滔不绝的大水,不断蚕食山门,等到大水涨到这里时,护山大阵基本上就不再起任何作用。   他的周身剑气凌厉,不时斩杀偶尔窜进来的妖兵,同时看到弥漫上来的大水,以及远处上空一条黄龙,盘旋飞舞,发出声浪巨大的龙吼,仿佛死神在宣判。   仍旧有不少请清江剑派的弟子,纵起剑光,在大阵边缘,利用阵势,同从间隙冲上来的妖兵厮杀。血气、煞气的肆意四散,让两边都不再那么冷静,这也是黄龙子期望看到的,或者说是衍虚期望的。   左少卿心里在想,那个人还有多久才会来,能赶到山门告破么,他对沈炼充满信心,因为沈炼答应过他,就一定会来,但随着时光流逝,信心也在消磨。   谁都没有发现,四散的血煞,最后都无声无息往一个地方而去。   黄龙子早就有机会一举攻破大阵,可是他听从了衍虚的建议,让对方慢慢接受死亡宣判,会特别有趣,他甚至感受到山里面的恐慌。   先前愚蠢的孟寻真还试图同他一斗,最后老匹夫不但被他缴了剑丸,还废了起码五成修为,终究是废物一个。   不是所有人都有玄瞳妖王的黑天玄煞,可以伤到他真龙之体。而且他有了上次的经验,绝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伤到他。 第66章 破山   又过去三炷香的时光,喊杀声愈发近了,大阵中的剑光渐渐变得衰弱。   左少卿禁不住握住了剑柄,可是他所立一丈方岩,正是山门法阵的一个枢纽,却轻易离不得。但这时候还能管这么多么,他做不到。   此时他不禁想着沈炼在此会如何做。   可他猜不到,他也真没有沈炼那种神通,以及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心志。   有人比左少卿还快,那是一个中年道人,披散黑发,道髻早就乱开了,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就这么纵起云头,猛地冲过去,忘我一剑,破空声响,一直硕大的虾头,连带着莹白的虾肉,在空中高高抛起,又落下来。   那是江水竭,这个一直为门派鞠躬尽瘁的中年道人,在此时展现出一个剑修的血性,同他的其余师兄弟一样。   一道电芒乍现,就这么硬生生破入滔滔大水当中,一时间妖兵喊杀声震天,居然不能淹没这道剑光。   不知多少血肉横飞,剑光亮起,白茫茫一片,甚至连落日最后的光芒,都给掩映住了。   天上黄龙看见这剑光,在一众水族中,纵横来往,当可是无可匹敌。   龙目乍然升起寒芒,冷笑道:“不陪你们玩了。”   他神龙摆尾,一拍击在水上,不知卷起多高的巨浪,带着葵水精气,好比铺天盖地的铜墙铁壁,连带不知多少层,直直往山门撞去,这一下撼动山岳。   法阵亮起光幕,只抵挡了一下,就随机破碎。   一连出现七重光幕,也一连碎了七重光幕。   左少卿顾不得其余同门,看到兴风作浪的黄龙已经不断接近,同时还有坚若金刚的水浪,也不知一时拍死了多少同辈人物,以及对方手下的水族。   这黄龙子恶性至此,真是敌我不分。   或许在他眼中,那些水族也只是草芥。   剑光再起,连带将身周数十位妖兵斩杀,带着血煞之气,有冲破九霄的势头,此刻左少卿当真以为,世间再无任何阻碍,可以拦住他。   连同那个黄龙,都要被他的剑光劈开。   云水真光剑,生出无尽法力,一重一重,后力无限。   他终于在此刻领悟了云水不绝的剑意,领略了当初祖师的真法。   滔滔的巨浪,本是坚硬胜过精铁,无物不可摧毁,可是葵水精气一遇到剑身,就被其吸走,好似左少卿的剑身本就是一块海绵,能够吸纳水分。   左少卿觉得自己法力愈发凝实,流走一身窍穴,身体的力量,足以劈开山岳,让这面前无数水族都烟消云散,连同黄龙子,一并斩灭。   长长的剑光,如同横跨天际的云水,引渡天河,无穷无尽。   黄龙子化身的真龙只是龙吼一声,凌空一纵,毫无变化冲进云水剑光当中。   远际孤舟上,衍虚一身白衣,比天上的白云还要白。手上拿着一只血玉雕刻的葫芦,不停有血煞之气,往葫芦钻进去,许是煞气太多,这血玉葫芦,仿佛有鲜血要滴下来一样。   他笑眯眯看着左少卿,真是个小天才,他的剑光,仿佛还有些青玄的味道。   什么是青玄的味道,他想了想,大概是以心生法,领略道之真谛。   可惜这有什么用哩,剑幕同护山大阵的光幕一样不堪一击,云水真光剑纵使练到左少卿这地步,也远及不上真龙一怒。   衍虚心道:要是天河剑法倒是可以瞧一瞧。   左少卿被龙角狠狠抵住,直接撞碎了护身剑光,连同整个人往山上撞去,正好把护山大阵的枢纽那块巨岩一同撞碎。   整个大阵当即告破,清水江的滔滔巨浪,接着往上弥漫。   黄龙子禁不住得意,以一人击溃一派,这是修行界少有的壮举,今日就给他做成了,根本没付出多少力气。   驱使水族继续冲杀上去,龙身一动,架起滔滔大水,如上古水神降临一般,威势滔天。   他心中忽然冒起这样的念头,大师兄和师伯老是要恩威并施,可没他这样畅快,有不听话的打服便是,要是还要反抗,灭了便是,多畅快啊。   上古龙族,争霸四海,最后立足万族生灵之巅,本就充满好斗的性子,他修行化龙诀,身具真龙血脉,将这脾性也继承了下来。   况且还有衍虚的天魔大法,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影响他。   真龙之身,足有百丈,龙尾一扫,就让一大片山腰上的草木连带土块都跌落进大水中,看起来整座山都成了豆腐块一般脆弱。   衍虚看向黄龙子,目中满是鄙夷,这也是他不大看得上广清的原因,纵然还真、玉明仙尊这些有些道貌岸然,如黄龙子这样的草包却充斥门中。   选弟子看资质就够了,至于心性培养,虽然有一些,但哪里有青玄那样重视。   一门能出五个地仙,也是气运到了。   广清虽然有十二真修,可是有希望得证长生的,怕是只有还真,其余十一个都是废物。   不过没这些废物,怎么好为他所用,多两个沈炼和陈剑眉那种,才会让他头疼,他虽然不怕挑战有难度的事,生性却更愿意做事更轻松点。   忽然间衍虚便一皱眉,真是不想麻烦,麻烦就来了。   天边不知何处忽然飘来一朵彩云,迸发出万张金光,照耀山河。   映得黄龙子的龙鳞闪闪发光。   金光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衍虚都极为不舒服,就像是冰雪遇到了阳光。   黄龙子不仅是不舒服,那金光道道射下来,变成一条条绳索,往他身上绞去。   他本来只要稍稍动弹下,便有千万斤力道,可是金光无形有质,坚韧得很,非是轻易可以挣脱。   黄龙子见多识广,察觉出金光有中拉他沉沦的异力,仿佛就此陷入阎浮红尘中,不得解脱。   这种如陷泥沼的感觉,让他难受得很。   龙吼一声,巨大的声浪,连前面山门的草木都摧折了不少,更多的水族还有清江剑派的弟子都晕了过去,连带周围的金光,都被震开了。   强烈至极的法力波动,从黄龙子身上爆发出来。 第67章 原来是你   黄龙子龙身一震,龙须根根如同方天画戟,森寒锋利,同时威势滔天,灵压散开,周身虚空还冒起无穷黄水,一些虾兵蟹将被卷到黄水中,登时血肉尽数消融,只剩下了一些残骸,令人怵目惊心。   这神通又叫做‘赤水真劫’,原来古时,上苍震怒,便发大水,要摧毁一切,为无上灾劫,无论各族神话,都有曾记载有过一场灭世大水。   因是上苍降下,所以无可避免,顶多可以苟且偷生,但还得是有避劫的法宝才行。   这‘赤水真劫’取得便是那场大洪水的真意,降下劫水,教人身死道消。   要知道灭世洪水,能摧毁众生,所以‘赤水真劫’一出来,所谓众生愿力,也难以降服黄龙子,任得他兴风作浪。   赤色劫水朝天一卷,顺着龙身便向当空彩云冲去。   黄龙子亦是杀红了眼,谁若是不长眼当道,必然要让其付出绝大的代价。   这道赤色水光,裹挟龙身,当真有横扫寰宇的势头,不可一世。   那彩云散开,出现个身着龙袍的女子,凌厉双眉,飞入鬓发,双手打出一片玄光,足有百丈,登时好似一杆长枪,从天外飞来,陡然间就朝赤色真水撞去。   同时女帝背后出现到璀璨的虚影,正是‘浑天不灭体’的道相,仿佛古时的圣天子,整理山河时,见到洪荒猛兽,兴风作浪,危害苍生,所以动诸武力,要将其降服,拯救生灵于水火。   百丈玄光,亦是凝练至极,就算一座小山坡挡在其面前,说撞垮也就垮了,没想到黄龙子发出的劫水,妙用无穷,玄光一撞上去,就闯入其中,被劫水覆盖。   最后黄龙子张开龙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居然生生将其中的玄光咬断,女帝忍不住闷哼一声。   果然境界法力,差距甚大,要对付此人,非她一人能为之。   转瞬间女帝手中就多了一枚玉璧,正是大周朝的玉玺,似乎同样是一条真龙,顿生云雾,玉玺有金色的火焰滋生。   玉玺本无此莫大神通,但是被沈炼引导了出来。   在滔滔河水某个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庙宇,门匾上有着‘清水河神’四字,纹路古朴。沈炼在庙宇中,拿着一枚木剑,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吐出晦涩难言的咒语。   咒语唤作《祭神咒》,随着沈炼口吐神咒,一道道虚幻的河水,不断往旁边的流域投去,随着滔滔河水,往上游下游波散开来。   沈炼头上不断蒸发白气,那是凝练至极的法力,都灌入了虚幻的河水当中,一并投入整个清水江流域。   最后虚幻的河水,散入流域中,都成了一字一字的咒文,有着声音,却没有人听得懂,同时在生活在清水江的生灵脑海中响起,先是若有若无,最后嗡嗡作响。   有无数游鱼吐泡,跃出水面,看着河面上飘起悠悠荡荡的咒文,有好奇的鱼儿张开鱼嘴,吞掉咒文,仿佛就变得不同了。   更多的咒文都到了清江剑派的山门那边,最后往上空飘去,进入了玉玺的金色火焰里,自玉玺中,飞出一只庞大的金龙。   同时金色的火焰,将女帝身体点燃,化成一团金光,最后融入金龙当中,成了金龙一部分,高冷淡漠的眼神,同样注视着下面的黄龙。   这样的眼神,同女帝一般无二。   不断有咒文到金龙体内,让其气息愈发庞大深沉。   面对这发生的一切,黄龙子本来第一刻就该冲上去,可是刚才他咬断的玄光中,居然被人种下了心剑,暗中偷袭他的灵台,虽然他没有大碍,可是也伴随着片刻眩晕,没能反应过来。   如此厉害的心剑术,可不是清江剑派能够施展出来,也不是那个女人可以施展。   黄龙子狂笑起来,龙吼阵阵,咆哮苍穹,道:“不过是虚幻龙身,也敢在贫道面前放肆。”   劫水继续滔滔而上,浑浊大潮似乎要将此处地域一并毁灭。   金龙同黄龙子劫水相撞,轰然的声响,震动周围群山,发出回声,接着便是一连串不停的轰雷声,荡荡不绝。   一条黄龙,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就在虚空开始厮杀。   伴随着滚滚浊潮,还有无尽的咒文。   不断有咒文注入金龙之中,使之气息不断攀升。   黄龙子没有发现的是,那些咒文不但潜入金龙之中,还潜入了劫水当中。   衍虚拧着眉头,心里暗道:谁在帮她封神。   黄龙子驱使水族,发起滔滔天大水,残了不少生灵,实是犯下了杀孽,金龙除去它便有功德,若是顺道夺了其真龙之身的血脉,就能塑造真的龙体,从此借着封神秘术,成了这三万里流域的龙王,得甚深法力,享这无穷生灵的香火,可以行云布雨,代天行道。   虽然女帝便从此入了神道,却名正言顺总理三万里流域,有此护身,便是地仙也奈之不何了。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满空飘动的咒文,有人行法,做那封神之事。   玉玺镇压真龙,咒文有封神之力,女帝有舍生之心,当真是大手笔。   衍虚心念一动,便有万千魔头,沿着流域侵袭过去。   上方黄龙子和女帝还没有分出胜败,他就通过某只怨魔,看到了三百里外,有一座神庙,咒文的源头也是那里,还没窥得究竟,横空就是一道剑气将怨魔给斩杀了。   衍虚一笑,心道:原来是你。   他冷笑瞧了上空纠缠的两龙一眼,然后便身化遁光,冲破云头,往‘清水河神’庙去了。   在‘清水河神庙’步罡踏斗的沈炼猛地顿住脚步,眼神清寂,有剑芒刺出,顿时将一只窥视的魔头湮灭,同时不再念咒,暗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只能托付给你了。   代天封神于此三万里流域,怎么不会有劫数。   黄龙子是女帝的劫,魔头的主人,便是沈炼的劫。   夕阳西下,晚霞印染清澈宽广的河水,这河水边上,一眼是决计看不到对岸的,这里的河面算是很平缓,河水缓缓流淌,静谧的波光,分解夕阳。   衍虚白衣如云,从天上飘落下来,落在清水河神庙的前方,清悠的脚步,踩在沙滩上,意态闲散看着河神庙,里面是空无一人。   残阳如血,却是将整个沙滩都染红了。   衍虚一步步过去,他敏锐的心灵,似有所触,抬头望向神庙的屋顶,此前他竟然没有注意道屋顶上立着一个人,淡青色的道袍,像是春来绿水,澄净安和。   沈炼在屋顶,将衍虚看得真真切切,这不是正是随着黄龙子一起的那个广清弟子,之前沈炼瞧他暗中收集血煞,实是不大瞧得起此人,同时更看不上广清了。   但是没想到之前放出魔头窥视他的高人,居然是此人,可真叫沈炼意外了。   自他练成通天术后,对祸福预知,格外敏锐,料来寻衅的定然是位极厉害的人物,但面前的广清弟子,到底厉害在哪里。   此人法力波动,绝没有到还丹层次,虽然道气清湛,可见资质不凡,也练了正宗玄门道诀。   可要是说能给他造成麻烦,只是痴人说梦。   衍虚在两人只有十丈的距离停住了,这样的距离,别说是沈炼,便是左少卿也能瞬息间发动攻击,教人难以退避。   沈炼当然没有出手。   不是因为封神术对法力的耗费远比他想象的要大,此时他已经不是鼎盛之时的缘由,因为面前这人给他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甚至令他有些许熟悉感。   衍虚笑吟吟打量着沈炼浑身上下,以他的眼力,当然瞧得出沈炼的虚实。   但他也没有贸然动手,因为他深刻了解青玄的底蕴,这小子当了掌教,好东西肯定不少。   两人就这么互相注目,沈炼觉得这是对他有利的,因为法力开始在窍穴中丝丝游走,还有之前吞吐的灵药,开始发挥作用,快速弥补他损耗的法力。   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如万流归海一样,涌进沈炼体内,一阵晚风吹过,卷起沈炼的长发,以及飘散的衣袂,因其眼神淡然平静,显示出这位清秀少年的孤高傲岸,绝非言语可以形容。   最先开口的是衍虚,他悠然道:“没想到青玄的沈真人如此鬼鬼祟祟,既然来了,怎么不敢大大方方出现,在这里暗地施法。”   沈炼没有回话,而是皱眉,猛地切断自己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同时周身的窍穴有黑气冒出来,伴随着的便是清澈的剑光,将黑气湮灭,同时虚空荡起惨嚎,那是有怨气生灵最后的怨念,被他斩杀干净。   沈炼平静目光,没有因此泛起波澜,只是静静说道:“没想到你潜入了广清派当中。”   适才他吸入的元气,偷偷参杂了魔念,沈炼只要稍稍大意,恐怕只能任由衍虚宰割了,也由此他认出了衍虚。   心中虽然清楚衍虚很可能未死,但也决计料不到,他敢潜入有五大地仙的广清当中。   之前的魔头,只是让沈炼以为是修行什么诡异法门的修士,但是魔念真切侵入他体内,被他感知的时候,才让沈炼认出衍虚。   衍虚没有意外的表情,很有些玩味,他看着沈炼,仿佛看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玩具。况且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地仙以下的人物能拿他如何。 第68章 天魔法域   沈炼在屋顶,可又不仅仅在屋顶,他同整座神庙,还有远处的晚霞,都没有任何不同,都是天地万物的一部分。   他淡化了‘我’,让整个天地都显得特别突出,更让衍虚显得格格不入。   这非是任何神通道法可以做到,或者说是一种‘势’。   但是沈炼纵有如此高明的境界,也分外难受,实是到如今他才深深清楚,衍虚有多么厉害,怕是超乎他想象。   因为这股融于天地的势,并没有对衍虚造成任何影响,仿佛他本就不存在天地间,也无需被剥离出去。   他化天魔,在三界中来往,无不如意,沈炼向来对敌,都没有遇到过衍虚如此棘手的敌人,其诡异莫测,又有无穷秘术,防不胜防。   适才只是小小的魔念侵袭,若非他神魂敏锐到近乎仙佛,便差点给衍虚制住。   沈炼在高处,衍虚在地面,本来衍虚一切举动,他都当是一览无遗的,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不能瞒过他,至少他有些地利优势,只是此刻沈炼一点都不觉得是优势。   因为衍虚给他看到的,都是让他看到的,真正的‘他’是看不到的。   沈炼没有在继续等了,但他也不能走,至少得到女帝同黄龙子分出胜负,他才能进退自如。   衍虚似乎很清楚他的想法,轻笑道:“小炼儿,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可你为什么不走,没什么比自己的命更珍贵了,难道你要学我师兄么。”   他提到张若虚,沈炼心中忍不住有了怒气,他很少有这种时候,可是现在忍不住,也不想忍住。   晚风中恍惚间响起淡淡约约的剑吟声,像古老沉重的曲子,有那么些悲壮。   夕阳落尽最后的一丝余晖,在剑吟声当中,然后是夜幕降临。   整片天地都陷入黑暗当中,连同沈炼在内。   悠长的叹息,在沈炼耳边响起,他顿时明白一件事,在衍虚开口那一刻,他要走便不那么容易了。   好在他也没有真的要逃,怒气虽然生出,可是心里却仿佛有一口深渊,见不到底,平静的难起波澜。   剑光在夜幕中穿行,好似暗夜里的群星,刺穿夜幕,带来无穷杀机。   可是在沈炼的感应中,剑光没有斩杀到任何事物,包括衍虚召唤出来的魔头。   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误,这就是他化自在天魔妙法中极为高深的一种神通——‘天魔法域’,类似神圣仙魔的道场。   这同当年他陷入在朝小雨当时制造出的那片空间类似,那一次他太虚神策有成,方才脱困而出。   此刻他远比当年强大许多,可衍虚又岂非朝小雨能够比拟。   “小炼儿,你可真像我,任何险恶的境地,对你而言都不会是绝境,不过我真的想看看,今天的你,如何从我的天魔法域脱身而出。”衍虚的声音,就在沈炼前方响起,如果是正常修者,便该趁着此时,一道剑光,狠狠劈过去。   沈炼却收回了剑光,护着自身,剑吟声在身周流转不止,荡荡悠悠,同时一个生出牛角的飞虫,撞在剑幕上面,登时粉碎,爆炸出毒息,也被剑气挡在外面。   这一切都是在剑光下,被沈炼一览无余。   生出牛角的飞虫,有着人的面孔,沈炼甚至可以看到它被粉碎前的不甘心。这叫做天魔虫,它不止这种形态,人面是因为它是生灵的怨气凝聚,沈炼看到人面,是因为他是人,如果是别的物种,看到的应该是别的面孔。   出现了第一只天魔虫,便有第二只,或者说之前粉碎的天魔虫,那些碎屑又迎风长大,变成了湛然一新,同样生着牛角的飞虫,翅膀黑幽幽的,流动金属般的光泽,狠狠朝沈炼的护体剑光撞了进来。   这一次沈炼有着清晰地感触,天魔虫比之前又坚硬了一些。   仍是毫不容情的斩杀着这些新生的天魔虫,又是更多的碎屑出现,尽数挡在剑幕之外,更多密密麻麻的天魔虫随之出现,就像人的杂念,每当夜深人静时,就纷纷浮现,越是不去想它,便越来越多。   沈炼依旧坚定的斩出剑光,任由密密麻麻,越来越坚硬的飞虫,用坚硬的牛角撞击开始显得有些孱弱的剑幕,整个人都被飞虫包围着,看起来像是一口巨大的蚕茧,只是这个蚕茧是纯黑色,同这暗夜一般的颜色,没有任何区别。   起初还有剑光从蚕茧的间隙透露出来,最后却消失不见,都被蚕茧封堵住,唯一不同的便是,黑色的蚕茧,阻绝不了悠长的剑吟。   这就像是清水江的流水,从来都不曾断绝过。   黑夜掩盖了一切浩大的声势,而沈炼和衍虚的战斗也非是在真实天地中。   在广阔无穷的天地中,清水江浩浩荡荡的流淌,永不停息,这一次河水可不是仅仅往下游流淌,在下游一条金龙,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沛然气势,融入滚滚河水中,同时吸纳了所有的祭神咒文,河水竟然逆流而上,朝着上游的一条黄龙席卷过去。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没有壮阔的志向,怎么能令天地翻覆,另成一道风景。   女帝此时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沈炼,更多是领悟了浑天不灭体的真谛,正是因为天都不能灭之,浑然一气,方可成就无上道果。   没有自我的牺牲,便没有那么干净纯粹的道境,就不能掌控令日月改换的力量。   河流虽逆,此心却正,三万里流域的众生,都同此心,只求一个风调雨顺,只求一个安稳栖身的场所,天子封神,浑天不灭,却是守护了此方天地的生灵。   左少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拔出长剑,纵起剑光,往黄龙而去。   “愿助河神,斩此妖灵。”   江水竭亦提起剑光,义无反顾朝黄龙子而去。   “愿助河神,斩此妖灵。”   一道道剑光奋起,好似河神的护法天兵,都说着同样一句话,回荡在天地间,这种浩大的心力,竟然让黄龙子发出阵阵龙吼,来掩饰内心的畏惧。   他不明白这些人如何还能站起来,如何还能身化剑光,朝他攻击。 第69章 无上心魔咒   仙佛的力量,可以移山倒海,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他们是那样的超凡入圣,所以高高在上,不履凡尘。   可是众生纵然卑微如草芥,若他们联合在一起,心力合在一处的时候,能爆发出远胜于力的东西,这种心力,同山川结合在一起,凝成一股,生出的威能,便让满天神佛,都不得不畏惧,同时亦为之黯然。   女帝从前司牧天下时,虽然也有无数善民的举措,可是今时今日,登临神道时,才真正生出这种宏大的心愿,守护一方众生。   这种守护,同生灵来到世间开始求生的本能,洽和在一起,让她拥有了无与伦比的神力,直到此刻方才可以真正同黄龙子厮杀,寻求到击败对方的可能。   满天剑光,好似金针花雨一样,撞在黄龙子的龙鳞上,有一些伤到了他,更多的是没有破开他的防护,刺痛让他愤怒,也让他恐惧。   随后滔天巨浪,拍打下来,无穷无尽的元气,在女帝身周形成,仿佛巨大的磨盘,开始碾磨黄龙子的真龙之体。   不但是河域众生的心力让黄龙子难受,咒文溶于劫水中,让黄龙子的赤水真劫也失去了效力,玉玺携带的王朝气运镇压着黄龙子的神魂。   山河咆哮,真龙吼声,在黑夜中飘荡,天上明月,高悬无语,似是看惯了人间的沧桑。   在天魔法域中,沈炼面对的是生平最险恶局面。   天魔虫围成的巨茧,已经如同一座小山坡那样大,沈炼在最核心处,依旧冷静斩出道道剑光,似乎根本不知道随着他斩灭的天魔虫越多,随之诞生的天魔虫便成几何增长。   仿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这里得到了应验,沈炼已经作茧自缚,并无路可逃。   悠然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清寂的天魔法域中,衍虚如同神祇,即使一点声音,都带着主宰一切的韵味,“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你斩杀的都是你心中的别念,既然有心,便有此念,斩不绝,理不清。”   魔音颇有几分深邃,穿过厚如山坡,且在不断壮大中的魔茧,落在沈炼耳中,他似乎听而不闻,依旧一剑剑不疾不徐斩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或是一瞬,或是百年,忽然一道剑气长河,从魔茧里冲出来,浩浩荡荡,亘古长存,就如同贯穿星汉大千一样的天河,道意无穷无尽,能洗刷一切污秽。   在一次次斩杀魔虫时,沈炼的剑光也在不断纯粹,剥离人世的浮躁,身为生灵而生出的诸般杂念,看到了自己明净干脆的本性,如同那道天河,包含万千变化,滚滚流去,永世长存,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摧毁。   衍虚略带惊诧道:“天河剑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淡淡道:“似乎没那么正宗,不过你应该见过天河剑法的真正道韵,看来你的奇遇,似乎比我预料的还要多,但可惜了,你今天遇到的是我。”   黑暗在浓缩,沈炼依旧在魔茧中,纵然剑气如天河滚滚,源头不绝,但现在他还是没有脱离危险。   忽然璀璨的天河消失了,都化为同天上星辉一样灿然的星光,斑斑点点,将魔茧完全消融,在原地里,代之出现的是一只蝴蝶,仿佛刚刚破茧,舒展翅膀。   沈炼的声音响起,只有两个字——“迷梦”。   昔年庄周迷梦,不知蝴蝶是我,或者我是蝴蝶,真假虚实,难以辨明,物我难分。   蝴蝶轻轻挥动翅膀,黑暗中一声冷哼,生出无数长索,要将蝴蝶束缚。   衍虚冷笑连连,这回是老不死的法意,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但他这些年岂是白过。   天旋地转,月色清明。   沈炼淡青色的道袍已然残破,道髻散开,长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看不见血色,同时无数黑色魔气在他周身窍穴出现,他浑身法力一震,稍稍震开,然后那些黑色魔气还是钻了进去,让他白皙的面庞,有道道魔纹一闪而逝。   沈炼顾不了这么多,扑通一声,扎进河水当中。   衍虚在沈炼扎进河水的那一刻,乍然出现,没有去管黄龙子的女帝交手,深深凝目河水中,翩然一指,河水上就出现一叶扁舟,在滚滚河水中静止不动,一闪身他就出现在扁舟之上,白衣如云,白衣如雪,立在扁舟之上,低声一笑道:“中了我的无上心魔咒,还想逃么。”   只是在月光下,衍虚的身影,似乎有些透明,点点月光从他身体穿过,扁舟上没有他的影子,而他也不太像是血肉之躯了,似乎连带他整个人也没有起初那样诡异可怕。实际上衍虚心知肚明,两人间难以说谁占到了便宜,可是衍虚这一次真的对沈炼提起万分的注意力,势必要擒住沈炼方肯罢休。   以沈炼的成长速度,错过这次,将来可能会给他造成极大麻烦,以前他只是将沈炼当成出色的小辈来看待,这次是真正平视对方了。   之前沈炼决然斩灭天魔虫,着实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沈炼一旦停止,只是防护自身,心中便有了不可敌的情绪,届时衍虚便可以抓住这个心灵破绽,一举击溃沈炼。   唯独衍虚料想不到,沈炼居然如此干脆果断,借此洗练剑意,最后爆发出天河剑法,将他天魔法域破开缝隙,然后施展出老不死的‘迷梦’,差点就让他从容脱身了。   这些思绪一掠而过,孤舟顺江而下,如利箭穿行河浪,消失在远际。   河水能掩盖许多行迹,但是要瞒过衍虚依旧很困难,从某种意义上,衍虚比某些地仙还要难缠,因为沈炼可以凭借通天术隐形匿迹,即使精通术数的地仙人物,都难以算到他的行踪。   但是衍虚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似乎格外诡异,不同于世间的法,沈炼即使远遁了数百里,依旧感觉到心头那道阴影没有抹去,衍虚仍旧把握住了他大致方位,正在追踪他。   从河水中冒出来,明月还在,沈炼入了茫茫丛林中,不断打出秘法,并留下种种道符。 第70章 天关地锁   沈炼清晰感觉到体内法力染上了丝丝魔气,同他的法力纠缠在一起。   而且那如丝如缕的魔气,不但一直蚕食他的法力,还开始侵袭他的神魂,让他眼前的景色,都逐渐开始有了重影。   奋起法力,沈炼如轻烟一样穿梭在丛林中,直到东方欲白,感应到同衍虚的距离,在短时间是没法被追上后,才落在一颗参天巨木伸出的粗壮枝干上,此时他抬手看到以往白皙的手臂,已经有丝丝缕缕奇异的魔纹,纯黑色,十分诡异。   这些魔气已经同他法力结合在一起,一时半分间沈炼难以解决,甚至给他一段时间都未必能够解决。   道门对付天魔的手段很少,这一点上,佛门做的最好。当初文殊成道,灭杀过十万天魔,而佛陀成道,也有亿万天魔现身,阻其成道,最后这些天魔都被佛陀一一渡化,当然天魔无穷无尽,即使佛陀也不能灭绝。但佛法对天魔的克制,自然是显而易见。衍虚的手段,诡异莫测,又跟天魔关连,因此若要对付此人,说不得还得去佛门圣地一趟。   沈炼思绪一闪,抛开长远的想法,此时却要解决当务之急。   脑海中浮现起一枚枚古朴的文字,流淌而过,这是一篇自太微阁记下来的秘术——‘天关地锁诀’,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用上。   太虚法力开始按照特定的线路开始流淌旋转,那些魔气同法力结合,也不由自主跟着太虚法力一并行动。   最后魔气本来如同丝缕一样缠绕法力,最后却随着太虚法力的特异运行线路,魔气自发纠缠一处,裹成圆球,外面包裹着沈炼的太虚法力,不能冲出。   所谓‘天关地锁’,乃是针对侵入体内的异气,一时间不能排解,最后生出权宜之计,将异气暂时以特殊的手段所在体内,上不同天,下不着地,但这样一来,也限制了身上的法力,且这是随异气分量决定。   沈炼料想不到衍虚的魔气如此厉害,竟然拖住他一身大部分法力,不过如此看来,此时也是衍虚最虚弱的时候。   这些魔气精纯若此,要说衍虚还能有全盛的实力,沈炼根本不信。   只不过从总体表现,他还是逊色衍虚不少。   他可不清楚,这些魔气乃是衍虚施展的无上心魔咒,唯独他本源法力方可施展,若是不能追回这无上心魔咒,衍虚也是损失重大。   天关地锁,隔绝内外,沈炼心头的阴影也变得极淡,只是若有若无间还是有危险的感觉,罩在心头。   他如今要回青玄,决计不可能,茫茫大海中,难以藏身,绝难同衍虚斗法。   而且此时他要往山门归去,定然会被衍虚堵住道路,届时未必还能脱身。   心念一定,沈炼继续往西北方而去,同青玄山门的方向是背道而驰,只是这下他可难以再顾及到女帝和黄龙子的胜负。   希望女帝能够封神成功,届时只要在这三万里流域中,便难有人奈何她了。   女帝本该有更远大的道路可以走,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天命在身,定然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在茫茫丛林的另外一处,衍虚潇洒的白衣,染了些许微尘,看起来有点狼狈,他微微振衣,白衣便又复洁净,身子好似风烟一样,越过参天巨木,到了高空,站在云端之上,无边无际的苍莽山林,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沈炼具体位置。   他发动无上心魔咒,也如石沉大海,收不到半点回应,若非那一丝牵连还没有尽数断开,他都以为沈炼将他的无上心魔咒破解了。   微微沉吟,最后淡淡一笑,瞧着西北方向,轻语道:“天关地锁又如何,以前师叔追杀我,今天就让我追杀她的徒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呢。”   最后又觉得‘一报还一报’可不怎么吉利,毕竟他干下的坏事太多。   禁不住莞尔,丰神玉立在云端,若是给瑶台仙子瞧上,怕也免不得为此动了凡心。   足尖一点,云海就分出一朵白云,载着他往西北方向去,最后消失在群山峻岭间,不知所终。   ……   大部分河水都是自西向东,流入大江大海,渝水也不例外。从榆关城流过的这一道河段,是渝水最风调雨顺的地方,往年河滩没有人种植庄稼,因为怕洪水一来,便冲毁河田,可是自从榆关城外立下谷神庙后,多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谷神娘娘是真的灵验,虽不至于有求必应,可是着实为方圆百里做了不少好事。   神庙里面的戚庙祝,原本沉迷赌博,后来受了娘娘感召,也改过自新,本来年近五十的人,居然一根白发都没有生出来,看起来也才三十出头,精力充沛。   戚三光坐在神庙门槛上,懒洋洋看着远处的渔民打鱼,心里充实。   神庙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有再次扩建。   他当这个庙祝,并没有闲着没事干,而是时常到处闲逛,听取民间疾苦,将那些人间不平事,说给谷神娘娘听,有些娘娘能帮忙的,便救济一下。   做这些事的成就,远比以前赌博赢钱要快活不少。   至于信众交的香油钱,也被他拿来买田置地,交给那些失去土地的良善百姓种植,象征收了些地租,如果有偷奸耍滑的,有谷娘在头上,怕做了亏心事,觉也睡不安稳。   没有到初一十五还有赶集的日子,神庙的信众很少,连那些算命先生都不会来,因为不算是好时候。   远处走来一个白衣公子,手上拿着一把折扇,那扇子吊着一枚玉坠,戚三光作为庙祝,也算见过不少人物了,怕是那块玉,都足以买下七八间榆关城的火旺商铺,城里的硕老爷都没这么阔气。   不过这位白衣公子还有一个奇异处,握着扇柄的手,跟那白玉坠子居然一般莹白,便是二八芳华姑娘家的手,都没这么好看。   他笑吟吟走过来,又在庙门口站着,轻摇折扇。   庙前仅有的两三个女香客,看到他都一脸红晕,却舍不得挪开目光。 第71章 阴山下   他久久站在神庙前,既不进来,也不离去。   戚三光很是好奇,起身上前,拱手作揖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白衣公子将折扇一收,轻轻拍打白皙的手掌,面上挂着几分玩味,悠悠道:“我来是找这里的谷神。”   戚三光听到他用了‘找’字,心中更是确定这位白衣公子不是香客,怕是来历不寻常。   他谨慎地说道:“公子要找谷神,可入神庙。”   白衣公子笑了笑,又摇着头,手持折扇,对着神庙指着道:“我问你沈炼在不在这里。”   这句话别人听不见,可是戚三光却听见了,他有谷神的神力加持,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跟普通人有了不同。   至于戚三光如何笃定别人听不见,因为他注意到周围的人仿佛都没有反应,或者说有些奇怪,因为其他人同神庙、白衣公子还有他,仿佛在两个不同的天地,互相隔绝。   庙里的神像睁开了眼睛,最后上面走出来一位丽人,同神像一般无二,手持一缕稻禾,清辉流转,而她的人缓缓走到门前,柔声道:“道友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白衣公子淡淡道:“但他一定来过,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就不找你麻烦。”   丽人沉默一会,然后道:“恕难从命。”   白衣公子白皙的手,用力握紧折扇,又缓缓松开,倏忽之间,折扇拖出长长的影子,猛地朝丽人戳去,看去向正是她的心口。   神庙门口起了迷蒙的水幕,折扇冲撞到了水幕上,似乎整座庙宇都动了动,最终到底折扇没有穿过水幕,也没有刺中丽人,而是受了弹力,掉头倒转,以更快的速度刺向白衣公子。   白皙如玉的手,轻描淡写就把这快如闪电的折扇拿住,深深看了神庙一眼,最后平静地说道:“我还会来。”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白衣公子消失在朦胧的水汽中,几位贪看他的良家,也没有惊觉下起了雨,等到发现时,衣衫已经湿了不少。   伴随着戚三光一阵轻咳,才恍然惊醒,不过又忘了那白衣公子长什么样,刚才发生了什么,最后也四散离去。   戚三光回到了庙里,发现谷神娘娘神像的光芒黯淡了些许。   这种神光凡人是看不见的,而且随着信众增多,谷神娘娘的神光本来一直在不断增强。   地上仿佛泥沼,一下子将戚三光吞噬。   这里的布局跟神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再无别的人,谷神娘娘皱眉,似乎在想什么难事。   戚三光知道这里是娘娘的神域,没有她的准许,外人进不来。   谷神娘娘最后开口道:“刚才那人很了不起,怕是最近会有大麻烦了,你还是先出去避一避。”   戚三光摇摇头道:“我已经活了几十年,只有跟着娘娘做事,才觉得人生有意义,现在哪也不想去,如果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幸,我也不会后悔。”   “这人很厉害,天地间的修行者少有能及上他的,今天他之所以会走,并非因为拿不下我,只是不想付出什么代价。”谷神娘娘秀美的玉容,闪过一丝沉重。   这些年来,她已经非是当初的枇杷树,神性取代了纯真的妖心,从信众香火中,汲取了许多人类的智慧,变得冷静沉着。   戚三光心想原来那个白衣公子是修行者,难怪非比寻常。   他想到一件事,向谷神娘娘问道:“他向娘娘询问沈炼的下落,沈炼便是当初那个人?”   谷神道:“自然是他,十日前他就到了这里,请我帮忙,那时候他很是有些狼狈,我也想不到会有人把他逼迫到那样的地步,直到今日见了这个白衣公子,方才清楚这人着实可怖。”   戚三光道:“娘娘接下来可有应对之策,我能帮什么忙么?”   “不必,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他回来。”   戚三光唯有默然,没有去问如果沈炼不回来会如何,也没有去问沈炼去了哪,又何时回来。   沈炼对他还有谷神都有莫大的恩德,大不了就将此身回报给他。   谷神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颗明珠,外面是神光,里面有八色清辉流转,最深处是一团黑气。这便是沈炼留给她的东西,也是为什么白衣公子能找到这里来。   沈炼说这里面有他大部分修为,也有白衣公子的部分本源。   不过她的神域可以隔绝内外,所以白衣公子也只能追踪到神庙这里,然后再也找不到线索。   另外在神庙里还有一张剑符,沈炼封了自身的剑意以及一道有无相相生剑气在里面,淡淡的杀机,虽然是故布疑阵,可是如果白衣公子真闯进来,也能帮她御敌。   而此时沈炼又在何处,她并不清楚。   黄泉载着亡者的往生执念,贯穿天地,由生往死,由死往生,同天河一样古老神秘。   其本身就是天地轮回的重要组成部分。   沈炼并未抵达黄泉深处,他要到的地方是‘阴山’。   阴山很大,不知边界,阻绝人间和幽冥,黄泉也会流过阴山。   阴山的背后便是黄泉魔宗,曾经天地间最强大的宗门之一。   沈炼没有去阴山背后,他在阴山脚下,面向阳间的一面,但这里已经很有些冷了,不是那种能令滴水成冰的寒冷,而是阴冷,可以让神魂发颤。   他一步一步慢慢向其中一座山头走去,脚步沉着。   那座山头有一座寺庙,同青玄一般古老,叫做‘大明王寺’。   沈炼便是为此而来。   衍虚真正难以对付的地方,非是其强大,而是他同样出身青玄,对沈炼的手段了解深刻,要用青玄的法对付衍虚,实是困难至极。   况且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别有神妙,非是道家的法门可以轻易克制。   沈炼唯有尝试一下别的法子,他同这一代大明王慧可还有点交情,所以来试一试,期许能从慧可这里找到对付衍虚的办法。   其实沈炼内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衍虚从何处得来‘他化自在天魔妙法’,他也希望能从大明王寺得到这篇魔功的真实来历。 第72章 阴山上   阴山的天空很阴沉,又非绝对黑暗,好似一层做工并不精细的琉璃将天空遮掩住,让人看不见日月星辰。   脚下的土地也很阴冷,阴冷中带着干燥,坚实的土地,很难被外力破坏。   沈炼一抹双眼,湛出清辉,法眼之下,看到此地的阴气汇聚,灵力的源头在半山腰处,那里裹着薄薄雾气,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沈炼清楚,迷雾后面就是大明王寺,当今天下的佛门圣地。   在大半年前还有一位大能,于此遁破大千而去。   沈炼的速度不疾不徐,阴山诡异莫测,并非只有大明王寺一家独大,据说阴山最深处还有一处佛门圣地,可没有人知道那处圣地是哪,叫什么名字,曾经有过何等惊天动地的大能出现。   远处的天空起了变化,虚空中沈炼清晰看到有十三人排成行的军队,由远及近飞来,骑着清一色的黑马,鬃毛上面还有血迹,显然是一路厮杀过来。   黑马上的骑兵都是制式盔甲,上面有复杂的纹路刻画,沈炼法眼之下,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都是亡魂所化的魔兵,由怨念恶念混同黄泉魔气凝聚,象征死亡。   沈炼略微沉思,这里离大明王寺并不愿遥远,黄泉魔兵怎么能到这里来。难道就不怕大明王寺的震怒,寻他们兴师问罪。   魔兵纷至杳来,并不给沈炼多思考的空间,见到活着的血肉生灵,自然发动攻击,都不屑于言语。   沈炼将手掌摊开,多了一个火球,赤红的焰火格外扎眼,轻轻一抛,就到了天空,恰好撞在飞掠过来的魔兵身上,他们提着长枪,一下子就被火焰点燃,眨眼的功夫就化为灰烬,天上些许盔甲和兵器的残骸掉落下来,欲要靠近沈炼,都被无形的力道震开。   沈炼并没有多看一眼,黄泉魔兵纵然有些奇异,还不值得他好奇,毕竟这些魔兵只要黄泉还在,世上还有亡者,在黄泉魔宗的秘法下,自然会源源不绝。   这些魔兵仿佛只是巡逻的小分队,过了很一会,都没有再看到魔兵。   沈炼此时已经走上了前面的山,离雾气愈发近了。   阴山上很少有植物生存,如果有植物生存下来,必然很珍贵,所以长在路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沈炼也没有发现什么特产。   如果真要有什么特异的东西,其实阴山的石头着实能有点用处,受到无数年来阴气的熏陶,如果拿一块放在人间王侯的府邸,夏日也能让房间变得清凉,但不可以久放,否则会多病。   只是阴山的石头坚硬得很,要想挖掘,可没那么简单。   可沈炼眼前一大片山石垮塌,显然是受到剧烈的撞击,方才出现这种结果。他一挥手,一道劲气打在山石上,造成的破坏,仅仅是裂开一条缝隙。   这是他劲力凝聚的表现,但也间接让他感受到阴山山石的坚硬,大约堪比人间百炼精钢。   越是往山上走,所见到的破坏愈发多,这里必然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出现过。   沈炼进入到雾气中,耳中呼啸起巨大的声响,轰轰隆隆,比雷响还大。   这是残留的交战场景,战斗余波在雾气中还有所体现。   沈炼心头愈发震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忽地心生警兆,面前一只牛首人身的怪物乍然出现,举着钢叉,狠狠刺过来,这一次连同雾气都被他吸收不少,转化为威能。   钢叉的尖头极为锋利,滋滋的破空声响,仿佛连空间都像是一张纸,被它捅破了一样。   沈炼心无杂念,任由钢叉穿胸而过。   牛首人身的怪物也随即消失。   沈炼再往前一步,眼中出现一座小山坡,将他的前路阻绝,山坡上插满密密麻麻锋利的刀子,刀尖向上,偶有雾气拂过,登时分为两半。   刀刃的锋利,可又要比适才的钢叉还要尖锐不少。   光是瞧着这片刀山,怕是胆小的人都会晕倒,纵然高明的修者,也不会从刀山走过去,而是会选择飞行。   沈炼掏出一张纸鹤,扔向空中,迎风见涨,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挥舞翅膀,颤颤悠悠飞向刀山,到了半途,忽然猛地就栽倒下去。   沈炼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察觉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诡异手段。   他这一次思考了一会,最后面露坦然,一步踏入刀山之中,刀刃刺中皮肤,剧烈的疼痛直达灵台,格外清晰。   一步便是一刀,血肉翻飞。   这些刀并非静止不动,还带着旋转,搅动血肉,有时候突兀一刀直接伸长,让沈炼一大片血肉都给削下来,可见血肉包裹下的森然白骨。   沈炼很是平静,并不在意这些人世间难有人承受的痛苦。   逐渐走上了山坡最高处,那些刀子却逐渐好似蚯蚓钻进了泥土中。   而他身上的伤口也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留下浅浅的疤痕,似乎证明他经受住何等痛楚。   沈炼在想刀山后面是不是还有一片火海,又在想慧可他们大明王寺的苦修僧人是不是都经过如此痛苦,也许还经过更痛苦的事。   他向来觉得苦修没有多大意思,虽然他曾经经受住长达十五年在幽河中堪比抽皮剥骨的痛苦。   刚才的苦痛是真,创伤是假。   可是于凡人而言,只要真的苦痛,便足以让他们断气,失去生命。   甚至许多修行者都难以承受如此刀山带来的痛苦。   眼前并非火海,沈炼目中是一条金光大道,眼前的道路是一条黄金铺就的道路,两旁种着飘动异香的不知名树。   踏上黄金铺就的道路上,两旁道路的树叶子很小,树干上流着透明琥珀般的胶状物质,异香也是从这里面飘出来,入了沈炼的口鼻当中。   熏染欲醉,比诸陌上花开,还要令人遐思无限。   刚刚经受过刀山割肉的痛苦,再到了这里,令人自然生出到了天堂般的感触。   异香拂平伤痛,黄金铺就的道路,充满暖和舒适的灵力,从足底涌泉穴进来,令浑身舒畅。 第73章 陷仙   痛苦之后的舒适,最容易让人失去防备,愉悦的情绪浸满沈炼的心田,足下黄金铺就的大道涌出的灵力,让他几乎有登仙的错杂情绪诞生。   仿佛得道之后的大圆满,大自在,大逍遥,也不过如此。   天空响起仙乐,登时两旁的树木开满金色的花朵,如同海洋,枝条上的花朵随风生浪,摇曳多姿,好似无数姿容绝美的天女,在向沈炼招手。   一切美景在最动人的时分,黄金燃起熊熊巨火,连同花树一起燃烧,连同空中不知名的仙乐,都成了助长火势的擂鼓,令沈炼周身火焰愈发旺盛。   火焰烧着沈炼干净如洗的道衣,最后卷上他的长发,烧掉他的眉毛,皮开肉绽,异香变成了皮肉烧焦的糊味,令人恶心欲吐。   沈炼依然不疾不徐,从火海中漫步而行,脸上露出微笑,充满着自信。   路看不到尽头,火海看不到尽头,可沈炼依然往前走,似乎毫不担心这条路永无尽头。   最后沈炼身上冒出黑色的真光,往火海一卷,登时就有泼天大雨,奔腾下来,旷大的水势,只在一瞬间就淹没火海,登时再无一点火焰。   黑色真光从地上一卷,最后回归沈炼体内。   水火相济,他面色比来时可红润了不少。   沈炼以水制火,收了这无穷的火行精气,补益自身,可没有什么得意。   面前仍旧有迷蒙的雾气,忽然间那些雾气倏地凝聚,好似长空掠起一道闪电,最后形成剑芒,只见到此间包含无穷阴气,剑芒如他山碧玉,似有流水淌过,清亮无比,最后凌空刺来。   凛凛绝刺,包含杀戮之气,当空破来,空间静止,万籁无声,沈炼清晰知道,这一剑真实不虚,如果被刺中,他绝无幸免之理。   他突兀地静止不动,头上忽地涌出一条天河虚影,这是他神魂所化,以灭神剑施展天河剑法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了,可是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   这道剑气实是可怖,其中的杀戮气息,以他刹那间灵觉,足以感受到,其比诸元清祖师赐下的剑意还要厉害。   空间在剑气面前都成了薄纸,可以随意戳破,时间在此地更是失去了意义。   虽然是阴气凝结,其中却有一种令诸天神佛沦陷的道韵,自亘古长存。   天河虚影同剑气碰撞起来,本来亘古不变的天河,在剑气也几乎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沈炼神魂已经化作天河虚影,都难以生出震惊的情绪,可是在他神魂即将破碎的时刻,忽然间那道剑气同他神魂开始水乳交融,什么天河剑意,都成了剑气中剑意的陪衬,而元屠祖师的剑意同这剑气触碰之后,便即收敛,隐藏在沈炼神魂某个角落。   剑气融入他神魂深处,同天河虚影一起流淌,沈炼同时心底浮现出《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里面那尊无名神祇,虚无缥缈的身影,在剑气注入后,稍稍有些凝实,但还是看不真切。   最后回归现实,沈炼看见了大明王寺的真容,带给他极大的震动。   因为这座古老的寺庙,居然被一道剑痕,深深从中划过,一分为二,明王寺的牌匾黯淡无光,失了佛法的威能。   沈炼无法相信,究竟是何等绝世的剑仙,方才一剑破开明王寺的禁制,将整个寺庙一分为二。要知道这是佛门圣地,天地间最古老的宗门之一了。   同时深深疑惑,适才上山时那些交手的痕迹,显然又绝非出剑之人,不然也当是剑痕,而非什么绝世大力造成。   这里应该来过至少两位大能,此前让山石崩塌的是一位大能,出剑的是另外的大能。两者绝非同一个人,因为沈炼看得出这道剑痕,表现出的绝世剑道,非是锋芒绝世的修者,难以做到。   而那股绝世大力,又是一力降十会之道,两者间南辕北辙,难以混而为一。   若是两者同为一人所为,那么也太过可怕,超出沈炼的认知。   况且仅仅是剑痕残留的剑气,都差点让沈炼受重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有他大部分修为逼出来用以封印无上心魔咒的缘故,但是也足以证明剑痕主人的可怕,甚至远胜过一般地仙。   明王寺散发出死寂之意,沈炼即使不进去,也想象得到里面断壁残垣,甚至还有许多僧人的法体残骸都说不准。   他本是求佛法而来,没想到佛法也不能护住这明王寺僧人的周全。   “是不是有点意外呢,慧可尊者已经得了迦叶刀法的真意,一刀之下能断江河,名震天下的九头妖王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次却被人一剑伤了法体,逃入黄泉深处避难,实是教人难以想象。”语声悠悠,似流水哗哗,落入沈炼耳中。   转身望去,不远处有人一袭白衣,坐在血色的王座上,虚空定住,风吹不动,幽邃的目光落在沈炼身上,泛起涟漪,总是难以掩盖住其中淡淡笑意。   他一笑,沈炼也跟着笑起来。   古人云他乡遇故知,他现如今不知道算不算这情况。   沈炼纵起身来,也到了空中,阴风惨惨从耳边呼啸过去,声音却不被阻绝,淡淡幽幽道:“叶兄好多年不见。”   叶流云抬首望着沈炼,同二十多年前一样,沈炼容貌没有多少变化,凭虚御风,真有了几分仙人模样,可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叶流云转头瞧向那剑痕,似乎还在回味其中的剑气。   剑痕已经失去了精髓,如今遗留的痕迹,更多是让人瞻仰其主人的丰功伟绩。他轻语道:“沈兄很神秘,为什么陷仙剑气居然能被你吸收呢,我很好奇。”   沈炼知道适才是自己吸收了那道剑气,而非是天河虚影将剑气抵挡住了,至于其中的缘由,他也说不清楚。   沈炼淡然道:“这一点我自己也很费解,但确实知道一点眉目,可不能告诉叶兄,还请见谅。”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事,他目前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第74章 诛仙图   “你还是同过去差不多,一起走进去瞧瞧。”叶流云坐在王座上,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炼看到他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浑身有藏而不露的杀机,非是针对他产生,乃是缘于手上有过太多生命从他手上流逝。   叶流云现在手中流过的不是白云,多是生灵的鲜血。   在过去二十多年叶流云身上发生了什么,沈炼是好奇的,但并没有问,因为他觉得一个人要杀很多生灵,还能活到现在,其实定然有许多难以宣讲的事,至少在目前,沈炼不想将叶流云往太坏的地方想。   他心里想着这些,口中却道:“叶兄此前难道没有进去,似乎你对之前这里发生的事很了解。”   叶流云轻笑道:“你不要问我这么多,况且我没有骗你,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进过明王寺,只是我有些神通,难免知道一点东西,直到今日才来亲自查看,没想到恰好遇见了你。”   沈炼瞧着叶流云身后的微风,吹动他白衣清袖上镶嵌金边的袖角,以及阴气凝聚,似有似无的烟云,虚无缥缈,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玄妙,心中想到他在阴山必然呆久了,所以连清风、云烟都能成他的耳目。   这种神通必然是因为对大道理解深刻,从而生出来的。   沈炼道:“那我就进去为叶兄开路。”   幽沉黯淡的寺庙,随着一道剑痕延伸,总有些诡异莫测,况且那里面着实静寂无人。沈炼猜测之前经历牛首人身的怪物、刀山、黄金道、火海,可以说是明王寺那些高僧,勘破佛法时,招惹来的外域天魔,留下的残念,也是一种天生的禁制,用以隔绝内外,偶尔还能拿来锻炼寺中僧人,因为剑气没有可以针对这些发出,所以才能保留下来。   可是明王寺里究竟是什么情状,绝非能从他刚才的经历,窥出究竟。   无声的剑痕,虽然昭示明王寺绝非那般可怕,有人可以一剑斩破它,但沈炼究竟没有到那个境界,能够无视这些。   但他还是一脸风轻云淡,走进明王寺。   叶流云王座化作一抹血光,也跟着沈炼进去。   入目处,确实再无僧人出现,或是因为寺庙的门口禁制破开,阴气涌入,许多草木都成了幽绿色,仔细看它们,仿佛长着一个个人脸,格外可怖。   明王寺的草木本来久久受到佛法熏陶,生出灵性,如今阴山上的阴气袭入,便让灵性吸纳阴山中那些阴气自带有亡者的怨念,形成一种特殊魂草。   这种草是充满怨气的,同时含有亡者向生的渴望,等沈炼他一出现,便有魂草疯涨,向他击来,草叶很是尖厉,穿透了阻挡在沈炼面前的一座残破石墩,满空碎石同魂草叶尖一同袭来,忽然有一剑,清光闪过,比电光还要迅疾。   周围五丈之内的草木竹石,尽皆成了靡粉,那些亡者怨念连惨嚎都来不及发生,最后消弭在天地间,成了精纯至极的阴气。   出手的不是沈炼,而是他身旁的叶流云。   此时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剑,清光如水,而叶流云轻轻拂过,面上没有任何神色波动。   这是袖里剑,但是此人世武学,落在叶流云手中,已经是神魔级数的武学。   叶流云皱眉道:“沈兄你近来遇到了什么,似乎状态不佳。”   适才剑光闪过,回掠剑锋时,虽然他清晰察觉到沈炼的神魂念头,对他剑术一览无余,但是实际上身体反应,却跟不上来。   以至于他剑气的锋锐,几乎近到了沈炼身前三尺处。   沈炼道:“我现如今一身法力去了七成,来明王寺也本是要来找解决之道,没想到明王寺的境况,竟然会是如此,着实料想不到。”   说到最后一句,沈炼略带苦笑。   叶流云深深看了沈炼一眼,淡声道:“沈兄磊落,居然如此坦然直告我,就不怕我起了别的心思,将你这大教掌门,好好榨取一番利益出来?”   沈炼负手笑道:“我便是不说,你真要试探,也能摸清我大概状况,还不如坦然直告。”   叶流云轻声道:“似乎是这个道理。”   便不再言,看向明王寺深处。   那里是剑痕没处,还有残余的点滴杀机,不曾散去。   沈炼同叶流云一同过去,心中反映周围一切事物,明王寺实在静寂的可怕,当然叶流云却更加平静,沈炼感受不到他内心有任何起伏。   仿佛感受到沈炼的情绪,静坐浮空王座的叶流云瞥了沈炼一眼,微微笑着。   沈炼瞧着他干净明澈的眼神,心中纵有些忌惮,到这时也放下不少。   从寺庙外,到寺庙深处,除了那些魂草魂木,便只有一些寺庙中常见的建筑,最后到了一处浩大的广场,中间是个浮屠,已经崩塌,剑痕在倒塌的浮屠前止住,那里是一个凹陷的大坑,仿佛建造浮屠的地基被人凭空挖走。   叶流云瞧着巨坑,轻声叹息道:“果然是为诛仙图的拓本来的。”   沈炼疑惑道:“什么诛仙图?”   叶流云悠悠道:“你可知大明寺第一代明王的身份?”   沈炼沉声道:“大明王寺自古以来都神秘异常,但是第一代明王的来历我还是知晓一点。”   叶流云道:“请说。”   沈炼也不怕叶流云故意套他的话,况且他对今日所见,十分好奇,他道:“当初佛陀成道,度化亿万天魔,仍旧不能灭尽魔头,故生嗔怒,生出一尊无敌法相,号称‘不动明王’,动明王之怒,有无上佛法,降服魔障。我猜想大明王寺的明王,或许跟此有关。”   叶流云赞道:“沈兄看来真是博闻多识,你当是从某卷古时的佛经看到相关的记载,其实并没有说错,但你可能不清楚,那尊无敌法相可非是凭空诞生,乃是寄托在一件随大道同时诞生的阵图上,又称之为‘诛仙图’,而明王寺这座浮屠的地基正是诛仙图拓印出来,不然明王寺也不可能以此浮屠,镇压住孔雀王。” 第75章 紫薇剑圣   说到孔雀王时,叶流云现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似乎很是推崇对方。   沈炼道:“大半年前,遁破大千的大能,便是孔雀王?”   “自然是他,妖族三千年来至高无上的强者,在他离开此方天地时,已经证得大圣,便是上古时候,如他这般的强者,也寥寥无几。”叶流云颇有些意兴,向沈炼娓娓而述说。   “我更想知道夺走诛仙图拓印的那人是谁,还有使出绝世大力,让此山塌陷的人物又是谁?”沈炼紧紧盯着叶流云,看着对方明澈眼神,似乎要看出些什么。   “山中使出绝世大力那位?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实话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好奇此人,前段时间他一口吞了我手下十万魔兵,但我还是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至于出剑之人,乃是这世间最顶尖剑修之一,他曾经败在紫薇剑君手上,寻诛仙图拓印,也是为了完善自身剑道,再去挑战对方。”叶流云很是耐心向沈炼解释。   沈炼心中一震,他自是知道紫薇剑君是谁,乃是两千年前最负盛名的剑修,久已不现人世,沈炼还以为这人要么遁破大千,要么便陨落道劫,没想到听叶流云的说法,紫薇剑君大有可能仍然在天地间某个角落。   叶流云接下来的话,更让沈炼震动不已。   只看到叶流云顿了顿,对着沈炼似笑非笑道:“紫薇剑君年少时所用剑法唤作‘有无相相生剑气’,后来他剑道有成,便将此剑法推演到极致,另外得了一门剑法,名曰‘大自在无形剑气’,仗之横行天下,难逢敌手,后来踏遍天地,寻访强敌,最后才封剑归隐,不过陆九渊是他封剑之后,方才成道,不然他会遭遇一次惨败。”陆九渊之至强,连叶流云都不得不正面承认。   沈炼当初从苏先生那里学到了‘有无相相生剑气’,这门剑气立意深远,到如今他都没有吃透,没想到来历这么大,苏先生跟紫薇剑圣定然有很深的关连。而叶流云是见过他施展‘有无相相生剑气’,那段往事浮现在沈炼心中,当初萧竹之死,虽然非是他本意,到底也是死在他的剑气下。   想到这里,沈炼忍不住露出歉疚神色。   叶流云神情并无变化,轻声道:“我并未因她的事介怀你,不然当初何必指点你去青玄,况且我会让她回来的,你也清楚了,当初你那门剑气来历确实不小,沈炼啊沈炼,难道你都没有想过,你走到今天这地步,已经非是时运可以解释么。”   沈炼道:“我知道,但是在我没有具备那个实力之前,想这些有什么用。”   叶流云流露一丝赞赏,悠悠道:“其实你我之间很有些类似,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解释这么多,你如果还当我是原先的叶流云,我也当你是如玉君子的沈炼。”   沈炼展颜一笑道:“自是如此。”   无形间,两人又有了些默契,多了不少信任。   沈炼当然明白叶流云的意思,他希望沈炼信任他,同时也暗示他通沈炼一样,都有一些身不由己的奇遇。   如沈炼得到《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何尝不是一件很蹊跷的事。   叶流云同他年纪相差不大,成就不比他低,还知道许多隐秘,自然也非常蹊跷。   叶流云道:“现在沈兄可以说来明王寺的缘由么?”   沈炼道:“我是来寻克制天魔的佛法,可没想到如今是这等局面。”   叶流云道:“佛法确实对天魔有克制效果,其实如果你能见到这诛仙图拓本,绝对能受益不浅,区区天魔不在话下,可惜来晚了,不过沈兄如今的难题,可以请我帮忙,只需要你帮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件东西。”   “什么地方?”   “去那里需要进入一道门,等到了时候,我会通知沈兄,为了表示诚意,现在我可以先为沈兄解决麻烦。”叶流云神秘微笑。   沈炼只是思考了一瞬,便道:“那就一言为定。”   叶流云含笑道:“那就走吧。”   沈炼道:“现在?”   叶流云道:“难道沈兄还想知道明王寺的僧人去了哪?我来此只是为了证实诛仙图的事,还有刚才还有一件事我没发现,沈兄你进来前,是不是杀过一队阴兵?”   沈炼点了点头。   叶流云轻叹道:“那是恶鬼途途主的亲卫,之所以一见到血肉生灵便要捕杀,因为这是恶鬼途途主下的令,他向来小气,沈兄若是不快点离开,被他感应到,不死也得脱层皮。”   ……   榆关城的县衙自是这一带最阔气的建筑,反正天高皇帝远,也无需摆出年久失修的清廉样子。可是这一任的陈县令,着实是个清廉的官员,他是二甲进士出身,若非是性情耿直,饱读圣贤诗书,养了一身浩然正气,开罪了权贵,也不至于流落此地。   当然他也非无人赏识,有大人物私下保证,等新君继位,急需用人时,必有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他如今左迁,也算是养望。   陈县令来此榆关城,本以为这里百姓当是疾苦,没想到到任两年,皆是风调雨顺,城外有座谷神庙,据说灵验无比,善听人间疾苦之声,以致于本县连冤情都少之又少了,让他也只能善养吾身,无为而治。   县衙事少,所以看门的衙役也终日有些散漫。   此时天上有些许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两个衙役便虚掩大门,偷偷找了点花生米和酒,消磨时光。   忽然大门轰地大开,差点让两个衙役被花生米噎住。   两人正大怒,不知谁这么大胆子,敢闯县衙来。   只见到门外出现一个手持折扇的白衣公子,风姿翩然,实是本县名门公子之流都难以及上。   看门的衙役自是见的人多,来人虽然推开大门嚣张了点,也出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可有名刺。”   白衣公子自然是衍虚,瞧了瞧县衙大院,轻声一笑道:“果然是此城枢纽,就这了。”   看也不看两个衙役,直接走进去。   两人如何能轻易放他进去,上前拦阻。   没想到各自手上的花生米突兀地弹起来,向同伴击打过去,正中脑门,破出好大一个血洞。   酒水洒下,衍虚弹出一点火星,登时燃起火焰,将两个衙役化为灰烬。   他做这些时,根本未曾停留半步,再次往前,入得公堂。   此时陈县令正在公堂看书,见到衍虚进来,道:“你是谁,怎么闯进来的。”   衍虚一笑道:“下去吧。”   他悠然一指,便有一道清风,到了陈县令面前,正要托住他,将他从公堂的椅子上掀走,没想到陈县令大喝一声,头上有一道烂漫如织锦的文字飞出,放出白芒,清风居然吹之不动。   衍虚冷冷一笑,没想到还遇到个真儒。   但见得衍虚身子化成虚影,猛地一动,就到了陈县令面前,用手一按,什么浩然正气,刺目白芒,都消弭无形。   陈县令只感受到一股邪气,从头灌入,浑身冷颤不止,然后如坠云端,最后落到了大街上。   这时候街上群众都认出了陈县令,纷纷围观过去,还有眼力好的,上前搀扶。   好在衍虚没有取陈县令性命的意思,所以陈县令并没有摔死。   可是县衙上,逐渐冒起黑气,跟着幻化出许多怪物,或是人首蛇身,或是人身鸟头,还有四足的蛇,两只头的鸟,以及更多其他形状的怪物,扑向大街。   有些壮汉不怕,跟怪物搏斗,很快就被击倒,最后浑身冷颤不止,昏迷不醒。   随着怪物四散到了城中,弄得家家户户,难以聊生。   街上许多摊位小贩,都不敢继续摆摊。   加上陈县令说出经历,许多人都知道这是榆关城来了一位大邪魔。   若是山匪恶霸还有官兵能对付,可是这种有术法神通的邪魔,便只有请法师来了。   陈县令向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面对如此局面,也只能倡导乡绅共同出力,去请附近的法师,可是和尚道士来了一拨又一拨,进了县衙,往往不到一盏茶就被扔出来,然后个个都像是得了失心疯,说话都不正常。   好在那些怪物滋扰百姓,尚没有大开杀戒,可是虽则如此,许多人家都已经搬出城外,可即使如此,也有怪物跑到城外,滋扰生民。   直到第三天后,所有人都发现,那些怪物城内城外都去了遍,唯独没有去谷神庙撒野。先前因为是邪祟放肆,起初都是想到延请法师,直到发现这现象后,众人才恍然大悟,看来谷神娘娘不但能拯救民间疾苦,也能守护生民。   便有人倡议,请陈县令带头,去请谷神娘娘,除去盘桓城中的那尊妖魔,还榆关城的太平。   岂不知他们此举,正好中了衍虚下怀。   谷神庙中,戚三光面色愁苦,对着谷神神像道:“娘娘他们要请你去对付那魔头,这可如何是好。” 第76章 呼风唤雨   庙外聚集了许多百姓,都是由本地的乡绅组织起来,陈县令代为发号施令。   谷神娘娘庇佑榆关百姓,无形间也消弱了他的威望,因此陈县令对于请谷神去对付盘踞县里的魔头,心中免不了有些看谷神如何应对的意思,若是谷神吃了亏,失了百姓之心,他内心深处,实是不会感到不高兴。   他志向是兼济天下,而非守牧一方,因此不觉得自己那一点幸灾乐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陈县令一身儒服,面色严肃,让人摆好三牲六畜,念出祭文,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字字珠玑,让同来请谷神的乡绅、百姓,都听得真切,滋生出请动河神降妖除魔的念头。   里面戚三问正想谷神述说,便忽地发现庙里被白芒充满,他有些许神力,能见常人难见的东西,只看到外面有白光灿然,如水银一般泄入庙里,最后都朝着谷神娘娘的神像而去。   谷神轻叹一声,便从神像中走出来,白光围绕,素净的天颜,颇带圣洁,栩栩如生的神容,让榆关城最美丽的女子,都只能黯然失色。   所过之处,白光尽皆化为莲花,随着她衣裙摇曳,走出庙外,手持稻禾,显化圣象,教众人看见。   这些百姓都跪了下来,朝着谷神磕头道:“还请娘娘慈悲,救救我们。”   陈县令也是惊异无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神灵显化,谷神娘娘顾盼生姿,皓齿明眸,又远非庙里泥塑的雕像可比。   但见得谷神清丽面容,秀如远山的清眸一一垂目庙外的百姓,“诸位既然祭祀本神,本神自然也会回报大家,盘踞县城的阴邪,本神自不会坐视不理”,她的声音并不宏大,却一字字清晰落在众人耳中,清脆可闻。   说完话,朵朵莲花,组成一道弧形天梯,谷神娘娘一步步踩上莲花,每踩中一个莲花,莲花便消失在她足底,而前方又延伸出一朵来,如此依法实行,最后终于没入城中,前面是滚滚黑烟,俱是衍虚幻化。   谷神娘娘步步莲花,入了城中,留下清瘦的背影,在信众眼中,总有些悲壮以及大无畏,心中愈发虔诚的念叨‘神名’。   “这个神灵倒是有些胆子,难得神性还如此纯净。”静坐在公堂的衍虚,忽地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   谷神娘娘已经到了衙门外,静静伫立,手中多了一把长剑。   她有神力,幻化了许多东西,最后选的却是剑,因为自她生下来,开了灵智,见到的就是剑。那时候主人还有主母两个人经常在她面前舞剑,很奥妙,但她看不懂。   后来主母去了,她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死亡。   再然后主人娶了新的主母,便很少舞剑了,新主母比主母要年轻漂亮,但是主人几乎没有同新主母舞剑,而且她也很少看到新主母,因为主人也同新主母到了别的地方居住,主人也很少看她,最后有一次便是主人带她到了人间,还教了一个清秀少年剑法,最后新主母找到了主人,主人便回去了,留下了她。   等她再一次见到学剑的少年,却是自己化形劫失败的时候,为此被青面鬼王偷袭,同时失了主人那件可以变化房屋的如意法器。   他跟主人学了剑,自然按照人间的说法,便是她的少主了。   少主的相貌还是同跟主人学剑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只不过法力却已经很高深了,还帮她走上了神道。   只是做下此事后,少主就走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如同见不到主人一样,再也见不到这位少主,可是前段时间少主就忽地出现在她面前,即使又过了七年,少主还是同过去一样清秀,唯独不同的是,少主这次有些狼狈。   因为少主遇到了一个敌人,很厉害的人物,追杀了他很远的路,都不能摆脱,最后少主找到了她,希望借助她的神域,帮他瞒过那人,然后他会离开半个月左右,去找到对付那人的办法。   如果找不到,半个月后少主也会归来。   可现在离半个月的时光已经剩的不多,可少主还是没有归来。   这个妖魔给整个榆关城都制造了恐慌,如果她在信众请神时,毫无作为,便会失去信众的信仰,再也不能维持神域。   因此这时候她只能借着信众的愿力,主动出击。虽然知道降服不了对方,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此时她身负信众的期盼,愿力源源而来,比平时有更强大的神力,但自己却没有多大信心,所以她选择了幻化一件武器,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长剑是按照以前见过主人舞剑时那柄长剑幻化出来的,因为成为神灵后,她有了些神通,回忆过去的记忆,会有特别清晰的画面出现,因此长剑同主人的剑几乎一样。   天空逐渐阴沉起来,衙门内外进进出出许多魔念幻化的怪物,可都绕着她走,因为她身周有一层圣洁的白光,魔念怪物并不敢靠近。   县衙的大门并非紧闭,而是敞开。   清丽的神祇就在门外,气息逐渐强大,最后一道清冽的杀机,飞逝入县衙中,转瞬到了公堂。   杀机无形无质,却能被感应到。   衍虚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轻轻吹了口气,便将这一缕杀机消弭无形。   他最不怕的便是别人有气势。   这口气并不小,吹散了杀机,还到了外面,最后成了风,也带来了雨。   呼风唤雨之术,并不是特别高明的法术,难的是衍虚动念生法,顺着天地气机,形成法术,且范围极广。   这场雨不仅仅在榆关城内下着,渐渐也蔓延到了城外,波及到渝水。   “你若是不屈服,这雨就不停。”衍虚的魔音盖过了瓢泼大雨的雨声,清清楚楚让榆关城内外的人听见。   有些乡绅和百姓听见,禁不住有些担心。因为近年来风调雨顺,为此许多人都开垦了河田,年年丰收。如果这妖魔发的大雨,淹没了农田可怎么办。   他们一边祈祷谷神击败妖魔,一边又害怕谷神不能击败妖魔,反而更害苦了他们。   衍虚笑吟吟从公堂起身,缓缓走出去,他可不仅仅是要击败谷神这么简单。 第77章 人心   风雨很大,但是半分沾不到衍虚身上,因为雨水是直接从他身体中淌过,仿佛衍虚只是一道光影,行走在世间。   他逐渐感受到一股剑意,那是来自于沈炼的剑意,仍旧似有似无,这个小子难道还真的躲在某处,暗中窥视他。   可是他感应不到自己的无上心魔咒,又觉得奇怪。   衙门外风雨中,清丽如芙蕖的神祇悄然而立,她自身同风雨似乎是不同的天地,那些雨水滴在她身上就消失不见了。   衍虚首先看到她,然后看到剑,清水芙蕖般的女神灵,轻轻挥剑,便有无数水线,自剑尖的颤动中出来,如强弓硬弩,万箭齐发。   劲力破空,颤鸣声不止,锋锐的劲气,将风雨扎刺,在其还未散开时,无数凝聚的水线已经到了衍虚面前。   衍虚只是张开了口,露出白皙的牙齿,轻轻一吸,这些锋锐的水箭,便都入了他口,再也没有出去。   随后他恰然一步,越过空间阻隔,不到眨眼,一指便指向女神灵的眉心。   那一道长剑如有所应,剑尖刚刚抵住衍虚的手指,轰然间劲气爆发,如击败革,将女神灵重重往天空抛去。   衍虚身形一动,紧追不舍,轰然一拳,击中她的小腹,爆出剧烈白光,穿透风雨,许多人都瞧见了天空这一幕。   谷神娘娘在邪魔面前就如婴儿一般脆弱。   许多人都开始灰心丧气,甚至有人开始破口大骂,既然邪魔说谷神屈服,就停止暴雨,那么谷神便该认输,他们中大多数都丧失了对谷神的信心。   这时候神庙旁传出一阵鼓声,鼓点高昂,充满气势。   不少人都回头看向神庙,只看到神庙的庙祝一言不发,敲击大鼓。   鼓点很长,气势悲壮。   他虽然一言不发,可是为谷神娘娘壮声势的意图,谁都能看出来。戚三光击鼓并不好听,可是落在众人心中沉甸甸的。   那种面临绝境的不屈情感,浓烈得感染着每一个人,难以化解。   但是大部分人依旧静静的看着这位庙祝击打大鼓,这里离天空很远,还有风雨阻隔,也许谷神听不见。   他们眼中的现实是谷神娘娘在空中不断被那个邪魔击中,又不能从空中坠落,万分狼狈。   而清丽的神祇只能毫无意识的挥出手中长剑,划出杂乱的轨迹,到底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妖,成了一个一般的神。   她做不了救世主。   最后一道黑索,将她绑住,挂在了城门上。   激烈昂然的战鼓声,未曾消逝,可是谷神娘娘已经落败。   “臣服我,便停了这雨。”   神祇一言不发,任由黑索捆着,手里已经没有了剑。   衍虚立在城头,仿佛成了世间的主宰,没有狂笑的魔音,只是安然立在城头,也就是女神灵的上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仍旧还在,只是未曾发动。   衍虚在等,等到百姓的信心消失,等到女神灵的根基崩溃。   而这场大雨就是催化剂。   大雨瓢泼下来,未曾止住,那战鼓点点未曾停住。   渝水不断泛涨,侵入河田,青绿的稻禾,以及其他的庄稼都被河水逐渐淹没,好多人都来到城门口,跪着求谷神娘娘,让她臣服邪魔。   陈县令立在远处,没有参与。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些百姓靠着谷神娘娘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现在却又要求谷神向邪魔屈服。他要为天下人谋福祉,但如果天下人都是这般模样,可当真该死。   那些乡绅也在远处,因为有百姓冲在前面。   雨势越来越大,女神灵长发披散,神光黯淡,连同整个身子在黑索捆绑下,都有些虚幻起来。百姓依旧在求她,如过去一样虔诚。   可是这些恳求,如今却夹带着恶意,仿佛她不答应,便是十恶不赦,就该灰飞烟灭。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她不该回报少主的恩德,难道她过去为百姓们做的事,他们都忘记了。   这时候衍虚的声音又复响起,“既然你们的谷神娘娘不肯救你们,那你们就自救吧,拆了她的神庙,我就停下这场雨。”   他的声音没有特殊的起伏,落在百姓耳中,却字字如在耳边轻语,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染力,让人对他的话无法生出质疑。   短短一盏茶时光,便有许多人拿着锄头,还有长棍,挖地的钉耙,都往谷神庙去。   戚三光见到他们要拆庙,便拿着鼓槌,拦阻在庙门外。   黑压压的人群,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都望着戚三光。   戚三光嘶哑着声音道:“大家不要听信邪魔的话,没有神庙,娘娘就会失去神力,再也没法救你们。”   “可她现在也救不了自己。”   “她为什么不屈服。”   “是不是那个魔王是因为她才出现的。”   “我就知道这是一个邪神,根本救不了我们。”   “戚三光以前就是个老赌棍,他家里以前也是道士,说不定谷神娘娘就是他用邪术炮制出来的。”   ……   这些人用着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戚三光,也在为自己将要做的事壮胆。   黑压压的人群涌了上来,戚三光纵然有些神力,但也只是强壮了身体,而且这些神力本身就是从信众的愿力中诞生。   如今谷神娘娘失去了威信,他也感觉到自身那股神力的消退。   可他要是过去那样,现在应该已经让开了。   但他觉得当庙祝这段时光,便是他一身中最高兴的日子,过的充实,也有意义。   因此他高举着鼓槌,不屈的站着,要做神庙的防线。   他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唯独想不到的是,攻击会来自于百姓,其中有些人真的过得悲苦,当时是谷神娘娘救了他们,同时神庙出钱买了河田,给他们地种。   衍虚平静的目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人心的丑陋他见过太多,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愈发感觉到那一丝剑意的临近。   沈炼你是否就在附近。   女神灵依旧能感知到神庙的一切,甚至感知到庙中沈炼最后留给她的手段,一道剑符,静静躺在神庙的角落里。 第78章 绿萝   她又想起了那个画面,少主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道剑符,让白皙的面庞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那时候他是很郑重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它。   如今百姓要拆神庙,她的神力如潮水般退去,是否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往常信众的愿力,如今都化成了诅咒和恨意,恨她不能退走邪魔,恨她没有屈服,恨她招惹邪魔,不断吞噬她的神力,还让她心如刀割。   她从前听过这种感受,但是作为神灵,她本身无需在意疼痛。   此时此刻,体会到了,忽然觉得好难过。   戚三光高举着鼓槌,仍旧淹没在人潮中,她看到神庙的大门被砸坏,门槛被踩踏,最后前面的人冲到了神像面前,高高举着锄头,要击毁神像。   她闭上了眼,心中一动念,那道安静躺着的剑符,便忽然爆发。   一层如若水纹的波动,从神庙中散开,将所有庙里的人都震飞出去,泥泞的土地上,不少百姓眼现迷茫,心怀畏惧,到底谷神也是神灵,高高在上,跟他们凡人不一样。   当怨憎变成了畏惧,女神灵感受到自己身上疼痛的消失,神力也不再消退,只是那黑索仍旧仅仅束缚她,让她难以行动。   一道剑芒,如丝如缕从神庙射出,急掠如电,穿行在磅礴大雨中,目标并不是衍虚,而是女神灵身上的黑索,如切豆腐般,黑索断成无数截。   神灵复入虚空,身前一道剑芒盘绕,吞吐闪烁。   望着似有灵性的剑芒,衍虚忽然一笑道:“原来只是一道剑符,他留给你的?”   女神灵咬着嘴唇,一句不发,浑身神力凝聚,随时准备自爆。   衍虚丝毫不在意她暗中的举措,淡淡道:“他果然不在,那么说他真的去了别处。”   女神灵道:“这又如何?”   衍虚笑道:“没什么,确定这一件事后,我大约明白了一些,他还留了东西给你?”   他漫不经心瞧着这位清灵的神祇,一丝杀机陡然现出。   然后剑芒勃发,猛地朝衍虚刺去,倏忽间,衍虚就消失不见,剑芒击中城头,登时城头化为石粉,随着大雨,成了石浆,从城墙上留下,触目惊心。   而此时衍虚已经近在女神灵咫尺之间,探出手朝她的胸口抓去。那里是神心的位置,也可以由此打开神域。   女神灵身上湛湛生辉,那是神力高速流转体内的表现,她要燃烧自己,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可是她看到了衍虚的眼睛,幽邃深沉。   然后心神有一丝茫然,登时神力就运行迟滞。   这时候剑芒回转,掠破风雨,朝着衍虚后心狠狠刺去。衍虚恍如不觉,任由剑芒穿过身体,最后剑芒轰然向谷神娘娘心口迫至。   剑芒如有性灵,生生凝滞住,这时候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以一种超越世间人物想象的巧妙,将一缕剑芒,缠绕在指尖,将其生生禁锢住。   剑芒好似游蛇,想要脱离,最后却越来越受束缚,同时开始黯淡下来。   最后剑芒绕着衍虚滴溜溜一转,忽地就钻入了衍虚的手指里。   衍虚淡不可察一笑,‘灭神剑’对他也是无用的。   只看到衍虚身子一涨,然后猛地一缩,就有噼里啪啦的炒豆响声,女神灵清楚地知道这是剑气被衍虚以一种特殊的手段消弭了。   那可是少主以精血书就的剑符,居然对他也起不了作用。   然后她感受心口一凉,眼中的衍虚,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光球。同时衍虚另外一只手虚空结出玄妙符痕,打入光球,最后光球扩大生出一道门,里面建筑同神庙一般无二。   女神灵不明白衍虚如何做到,能够打开她的神域。   衍虚只是身影一幻,便从神域中一进一出,手中多了水晶球,里面黑气凝聚,正是无上心魔咒。   他和女神灵都已经从空中落下,原本那颗神心也被他弃如敝履的仍在泥泞的土地中,黯淡失色。   静静瞧着手中的水晶球,抽丝剥缕般,那魔气就回到他体内。   随着收回了无上心魔咒,他的身形也愈发凝实,没有那般似有似无,却显得愈发可怕。   接下来他眼神才注意着水晶球,沈炼的一身精华法力,若是能炼化,虽然不至于立地成天魔法身,可也能更进一步,窥视太虚神策的玄妙了。   但就在这时候,整个水晶球,如同生出一道狂飙,疯狂旋转。   衍虚处变不惊的神容,终于生出惊色,心里难以置信:“你怎么舍得。”   耀眼的八彩光芒,自榆关城下生出,吞噬湮灭一切周边事物,最恐怖便是,前面的城墙完全消失不见,这片土地上成了泥淖的沼泽。   一道剑光从天外飞来,刺入沼泽中,便有黑影从沼泽冒出,在黑影冒头时,一抹血色剑光,凭空咋现,就将黑影绞碎。   登时黑影化成无数黑点,四散而去,其中还有不少融入了远处被震昏的凡人身上。   而此时大雨也随之停住,一声轻咳泛起,沈炼同叶流云一同出现。   叶流云道:“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果然是世间最奇妙的道诀,你都舍弃了精修的法力,仍旧不能将他陷入绝境。”   “很正常,我师祖追杀过他很久,也没有能消灭他。”沈炼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遗憾,如果最后一击,不是剑光,而是克制天魔的大法,衍虚是逃不掉的。   叶流云凝目前方那些昏倒的凡人,轻声道:“说不准他仍旧潜伏在这些凡人的心灵中,要不一并杀了。”   沈炼挥手道:“他有一种秘法,可以通过生灵怨气间接潜入我们心灵中,虽然可以防备,终究麻烦,而且他着实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为什么?”叶流云悠然问道。   “因为他这种人能活到现在,必然是把生存放在第一位的,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沈炼目光注视在浑浊的渝水中,此河仿佛俗世凡尘,充满污浊。   河水平静时,自然清澈,可是一旦起了波澜,便会浑浊,正如人心平静时,都会现出善的一面,但是慌乱时,种种杂念和可鄙的念头就会滋生,让灵台蒙垢。   真正的道者,能在慌乱时心如止水,一样澄净,浑如虚空之境,哪怕是法力低微,只要悟得这一点,便可得到心灵自由,不受拘束,终归是成道有望。   沈炼弃了那用以镇压无上心魔咒的法力,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修为可以再回来,如此圆润无碍的心境体会,可不是那么容易遇到。   叶流云都可以体会到沈炼的不同,纵然没有那种顶尖修行者的威压,也没有让他觉得可怕的气息,却有安和的心灵气息弥漫,如黑夜里的一盏灯,温暖舒适。   ……   谷神庙重新修缮,当谷神再次恢复感知时,便察觉自己身处温暖的香火愿力当中,让她神力不停滋长。   面前正是少主,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少主温润的眼神。   沈炼道:“谢谢。”   虽然只有寥寥两个字,她觉得之前做的一切都值了,比作为神灵获得信仰还要令她心中欢喜。这种情绪,她知道是什么,凡人叫它情感,贯穿生老病死,于红尘最不可或缺。   她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帮到你多少。”她本来想喊少主的,可没有喊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炼没有纠结在这些客套上,而是道:“榆关城的百姓那样对你,你接下来要惩罚他们么?”   她有些愕然,道:“可他们已经重新信仰我了,而且比过去更虔诚。”   她能够清晰感觉到香火愿力中信众的虔诚,还有丝丝畏惧,提供的香火愿力也比过去更强了,只是对于神力的提升,她没有多大欣喜,因为她自出生就见过天地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   见过大江,见过大海,就不会觉得溪流有什么宽阔。   “那你恨他们么?”沈炼盯着她,问道。   “不恨。”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话,因为她恨不起来,就像很久以前,有一片青藤在她身上生长过,吸收她的养分,牢牢缠着她,最后青藤还是枯萎了,化为灰烬,那时候她便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这是好事。”沈炼轻叹。   沈炼上前一步,点住她的眉心,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仍旧在神像当中,此时庙里没有别人。   她看到了海,海中有一座岛,岛里立着一座仙山,在虚无缥缈的云烟当中。   “这里是青玄,你让戚三光伤好后,便去这里。”   “我也可以去么。”女神灵清眸看着沈炼。   “等你能脱离此地时,可以来找我。对了,你有名字没有,我总不能用神名来称呼你。”沈炼笑道。   “没有。”   “那我替你取一个,你是草木精灵出身,那就叫‘绿萝’吧。”   “嗯。”女神灵接受了这新的名字,心中有些痴念,想着成为人,可多好,至少能想去哪就去哪。   在她恍惚时,沈炼便消失不见了。   外面的风中,有着轻扬的道歌:   绿萝缘玉树,光曜粲相晖。   下有两真人,举翅翻高飞。   我心何踊跃,思欲攀云追。   郁郁西岳巅。   石室青葱与天连。   中有耆年一隐士。   须发皆皓然。   策杖从吾游。   教我要忘言。 第79章 北境   沈炼纵入云中,叶流云早已经等着他。   “沈兄倒是有些怜香惜玉起来,这和过去可大不一样,我都怀疑你哪天是不是会找个道侣。”叶流云含笑说道。   沈炼道:“我向来都是顺其自然,如果真有一天想要换种生活,去体验下也不是不可能。”   叶流云道:“你我如今要想洒脱做点随心所欲的事,可不是那么容易,便是你师兄陈剑眉,剑出无回,披荆斩棘,可又何曾真自在了。”   沈炼轻声道:“我发现叶兄对青玄似乎很有些熟悉,难道黄泉魔宗一直对青玄有研究么。”   “我说过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况且我不但需要你帮我去那个地方,有朝一日,我能不能解脱,或许还得要你帮忙。”叶流云轻叩王座,发出悦耳清音,如同君子的佩玉撞击。   沈炼道:“如果能帮上,我自是不会推辞。”   身边云烟一掠过去,变幻万千,叶流云道:“我要回去了,至于什么时候请沈兄帮我去那个地方,我会通知你。”   他说完便欲走,沈炼却道:“叶兄当真不清楚明王寺慧可尊者的下落?”沈炼对于慧可还是很敬重,明王寺的惨境他是看到的,但还是很希望慧可不要出什么事,说起来这种古寺都会遭遇如此劫难,实是让沈炼有些担忧,如今的天机变化愈发捉摸不透了,难保青玄不会遇上这么一天。   叶流云道:“慧可不同于历代明王,他还会出现的,届时佛门可有好戏瞧。”说到这里他有些幸灾乐祸,佛门同黄泉魔宗是有宿怨的。   待叶流云走后,沈炼方才微微沉思,明王寺的情况出乎他意料,叶流云的出现更是令他意外,这一次可谓毫无所得,反而搭上叶流云的人情,如今算起来,似乎冥冥中有股无形之力在推动一切。   叶流云的神秘,慧可的消失,取走诛仙图的剑仙以及另外一个大能,都让这天地变得不再那么简单,只是如果实力不足,知道真相也没有作用。   他如今一身法力,只有过去五成不到,固然更见精纯,可难说得失。   要是找个地方闭关三年五载,倒也能再次让一身法力登峰造极,可惜他没有那闲工夫,好在沈炼别有他法,可以勇猛精进,这一切前提都得是女帝封神成功。   清水江流域宽广,最宽阔河道足有五百里许,即使窄一点的地方都有百里,但这还不是元洲最宽广的河域,在元洲北境还有一道河流,其名‘通天河’,源头神秘莫测,据说通往天界,只是少有人能够追溯其源。   沈炼从云头落下,清水河神庙就在目前,这方圆千里流域的灵力都如潮汐一样往神庙汇聚,且在不断扩大。   庙门无风自开,女帝从中走出,看着沈炼道:“你可算回来了,我察知方圆千里,搜索你的痕迹,发现你遇到了强敌,可惜如今的我尚不能脱身此河,未能相助。”   沈炼道:“那人神通莫测,你便是帮我,也难济事,倒是你似乎封神后,感觉没有预计那般强大。”   “我只抽取了他一半真龙血脉,终究让他断尾逃生出去,广清仙宗着实强大,五日前黄龙子师兄还真也来过,要向我寻一个广清弟子,但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广清子,还真以为我虚言哄骗,又因为黄龙子的事,跟我斗了起来,要不是仗着玉玺以及这河域源源不绝的灵力,庙都差点给他拆了。”女帝言笑晏晏,口中说着还真强大,似是并不以为意。   沈炼道:“你同这清水河已经融为一体,除非无上甚深之法,能将你从此河剥离,不然也难以令你道陨,天子封神果然是正统神道,只可惜你要从此脱身也难了,将来天地大劫,怕是难逃。”   既然有泼天的好处,自然弊端也是不小,所谓天地大劫,便是波及此方天地的劫数,可能改天换地,沧海桑田,女帝身为清水河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避开都避不了。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过我成了河神,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   “什么事?”   “先跟我进去。”   女帝让沈炼进的自然不是神庙,而是一处奇怪的空间,或者说是神域,只是不同于绿萝的神域同谷神庙一般无二布置,这处神域在河水中,像座水晶宫,周围能见游鱼,可是沈炼清楚知道外界看不见,也进不来,这便是空间之道了。   两人落座,女帝道:“我发现了天庭。”   “怎么回事?”沈炼心中有些许震动,天庭上古有之,但已经消失,可以说是某位大能统御诸天神祇仙佛建立的组织,也可以说是一处神域或者说道场,甚至有人说天庭是一件灵宝,其位于天河旁边,在那段岁月,天庭所在也可以称之为天界,大抵也没错,因为天界本就不止一个,只接引长生之人。   “在我修行时,感受到来自天庭的召唤,只不过这种感觉很细微,极难察觉。”女帝沉声说道。   “天庭的传言有很多,你怎么知道那是天庭的召唤。”沈炼道。   “我也说不上来,或是错觉也说不准。”女帝笑道。   沈炼心知如果是一种感觉,反而可能是真的,因为到了女帝这一步,感觉比所见所闻甚至还要可靠。   “可能是真的,你感应到具体位置么?”   “没有。”   沈炼沉吟道:“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强大自身总是对的,若你的神力能遍及清水河每一个角落,便是遁破大千的人物,也对你奈之不何了。”   “我正是如此想,你亏了不少元气,可以借我这河域灵力补回来。”女帝嫣然笑道。   她如今不缺灵力,只是得不断壮大自身神念,融于这三万里流域当中,真正将这清水河变作自己的身体,不分彼此,届时当真是法力通天彻地了。   这法子也不止她用过,据传曾经有人试图将天河练成化身,成为纵贯古今最无敌的人物,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比诸天河,清水江甚至连小水沟都算不上。但难度自然也小了无数倍,女帝仍旧有可能达成这目标。   “正为此而来。”沈炼含笑。   他旋即闭目,很快就陷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之所以这河域灵力能快速补益他,却是因为河域灵力,奔腾如潮汐,生机无限,又经过女帝神域提炼,这些灵力几乎可以直接成为法力,故而女帝只要在河域中,便没有法力匮乏的可能,因为随时都能补充,比所谓一元丹之类还要快捷。   只是要想吸纳河域精纯至极的灵力元气,自然得依靠女帝,她为河神,同河域同呼吸,便是取了灵力,也要还回去,若是给旁人,要是毫无限制,就可能入不敷出。   也就是沈炼,女帝方才愿意舍出这些精纯至极的元气,用来帮沈炼回复修为。   在女帝毫不吝惜的帮助下,不足一月,沈炼已经恢复如初,省了三五载之功。   沈炼睁开眼,气定神闲,女帝见他行功完毕,也是欣喜。   拍掌而笑道:“你如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怕是长生不远了。”   “哪有那么容易,百年能斩破虚妄,我便知足。”   “于我等来说,百年岁月,转瞬过去,实是不值一提,你可是要走了?”前面感慨,最后一句,却道出离别愁绪。   “自是要走,我此次下山是为了一件心事,不然何必入这红尘一遭。”沈炼轻语,目光悠悠,望向北方。   “这便是你我不同之处,你能勘破,却不肯舍,我是未曾萦怀过。”女帝负手轻叹,然后天地一变,两人就在平静的河面上了。   “我不是不舍,只是顺其自然,有些东西本就是生命历程的一部分,何必要刻意让自己无情淡漠。”沈炼一笑,便作揖踏浪去了,大河之上,一道狂飙逆流北去,转瞬成了流光,消失无踪。   元洲北境有大漠有雪原也有林海,而太素道宗就在北境中,只是要寻找太素道宗的山门却极难。   夕阳西下,夜幕就像巨大无比的鲲鹏,轻轻展开翅膀,就遮天蔽日,让天地失去光明,掩盖了大地上的山河草木,以及其他景象。   沈炼独自在旷野中坐着,轻轻舒展眉毛,睁开清渊般的眸子,似乎有无穷幽秘在其中闪现,偶尔的光点在瞳孔深处浮出,若星辰光芒。   在这清幽静寂的夜晚,北境如同他看惯了的大海一般无边无际,静谧安详,也不知道藏着多少隐秘。   沈炼抬首,注目天空的北斗七星,在那里飘洒出一缕彩虹般的神奇光带,如烟似雾,摇曳不定,时动时静,像行云流水,最后化成一个硕大无比的光环,萦绕在北斗星的周围。其时,光环急剧明亮,宛如皓月悬挂当空,向大地泻下一片淡银色的光华,映亮了整个原野。四下里万物都清晰分明,形影可见。   这便是北境的极光,等了多日,沈炼才等到此刻。 第80章 潜入   原来这太素道宗隐藏在虚空之中,布下大阵,从这方天地凭空延伸出空间,自成一统。   外人即便知道太素道宗就在这北境当中,可茫茫虚空,并无山势凭借,若非洞悉奥妙,便在眼前,都进去不得。   这极光正是太素道宗的护宗法阵勾连天地灵机,生出的绝妙变化。   外人不得知,只会以为其是天地自然的一种景象,纵然观察入微,但不刻意联想这极光走势,就难以窥出法阵灵机流转。   就算有人看出几分端倪,这法阵微妙至极,运转几乎无迹可寻,要想潜入进去也绝非易事。   沈炼身负《太虚神策》,‘生克制化’下,能勘破天地灵机,极光流逝,在他眼中分解,便是大大小小的轨迹,现出大阵的纹路来。   这大阵波连极广,连他都看不到尽头,阵势延伸,不断演变,要想进去绝非易事。   不过他并不着急,随着极光而行,始终不闯进去。   如此跟随极光九日,将其变化了然心中。   沈炼才找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场所,取出一张道符,全力催动神识,注入道符之中,道符随之变化,居然变出个同他一般无二模样的人物来。   这符封禁了一道‘一气化三清’的仙术,极为珍贵,若非是为了有个退路,沈炼也绝不至于使用它。即使以青玄之家大业大,也只有一张。   这道仙术本可同时化出三个至多破妄境的化身,不过多年下来,已经给用去了两个,如今只能化出一个化身,但也弥足珍贵。   不过此符一旦使用,化身的法力就会用一点少一点,且存在时间不会超出三十日,比诸衍虚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化身无数,又是远远不如了。   但是修行化身的功法本就少之又少,大多都只能到长生真人级数方可修行,衍虚能得‘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实是异数。   ‘一气化三清’甚至严格来说都不是修行化身所用,据传是太上道祖所创,能用以参悟大道玄微,可惜这门仙术自古以来能练成的都只有寥寥几个,甚至到现在已经失传具体的修炼法门。   沈炼用掉它并不觉得可惜,毕竟青玄的困境并非在于一两个破妄境战力就可以解决。   此次潜入太素道宗,若无化身,实是毫无退路,便只能这么做了。   他此次来,自然是为了寻找若兮,即使带不走,也要了解到她究竟是什么情况,不然如何心安。   故而太素道宗纵使神秘无比,他也得去闯一闯。   神识注入化身中,沈炼的体会便是身子十分清灵,似是摆脱了肉身桎梏,别有大自在,但其中又有些许根基不稳,在茫茫天地如同浮萍,难有依靠。   沈炼踏步虚空,按照计算的方位,潜入了太素道宗的法阵。   九转八绕,随着灵机流转,终于在某个位置,感受到一阵颤动,随后往下一坠,就看到了一处平湖,波光如镜,里面映着云烟。   沈炼心中一动,施展了个隐身法,扭曲光线,藏匿行踪。   这时候远际一朵黄色彤云飘来,往下坠落,云烟一散,就出现一个黄杉女子,衣服上绣着云纹,杳然出尘,风姿秀美。   但见她立在一块岩石旁,瞧着光滑如镜的水面,施施然就除去罗衫,露出光洁的躯体,扎入湖中。   半空中沈炼虽然隐去行迹,可是五感犹在,禁不住眉头一皱,黄衫女子也算是修为不浅,没想到还会跑来湖里洗澡。   虽说这太素宗门境内,元气饱满,不逊色青玄,湖水也充满灵气,十分洁净,但是比诸修道人几度洗精伐髓的道体,仍旧算不得纯净。   就算偶尔身上有些污垢,稍稍运转点法力,就把污垢除去了,哪里要洗澡这么麻烦,只能说兴趣了。   沈炼可没有偷看别人洗澡的爱好,只是他潜入太素道宗,不明形势,也很难找到若兮,这个女子倒是个突破口。   只是如今这情况倒也尴尬。   不过沈炼犹疑了片刻,起手一指,就有玄光洒下,速度快如闪电,将女子身周的湖水冻结。   这冰魄玄光,若无事先防备,便是他自己都得吃点苦头,况且黄衫女子修为虽然不浅,可是也就入化层次,自是轻而易举着了道。   她满目愕然,赤身冻在玄冰中,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沈炼一旦出手,自是没有任何犹疑,身化云烟,连同女子衣衫,一同将她裹走,到了另外的地方,这里是一片青藤覆盖的山壁,四周有高大松木遮挡。   沈炼这才化开玄冰,同时将衣衫扔给女子,轻声道:“道友先将衣物穿上吧。”   太素道宗向来只收女子,而且个个姿容绝美,眼前女子纵然比不得朝小雨天姿国色,但也是秀美动人,她被沈炼眨眼间就擒住,自是惊慌无比,见到他是个清秀男子,更添恐慌,虽说修行者许多都有毅力,少近美色,但也有例外。   有些人修炼偏偏就走的采阴补阳的道路,道家房中术,佛宗欢喜禅,甚至都是堂皇的正法。太素道宗的功法也是玄门正统,她们这些女修真阴纯净,在外面行走的同门,也有遇到些泼天大胆子的修士,敢来撩拨,甚至用强。   只不过太素道法可不是吃素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下场不好。   可是能潜入太素道宗的外来男子,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宗门的法阵要潜入进来,至少得歩虚甚至以上的人物。   她体内诸般窍穴已经被禁制住,想要施展法力也不可能,至于大喊大叫,也得声音能传出去。   仙家隔音道术,光是她都会两三种。   既然沈炼让她穿起衣衫,至少证明不太可能是那种淫邪修士。   不过第一次给男子瞧见自己的身子,她依旧免不了面部一红。心中暗骂,不该在今天偷跑出来洗澡。   这也是沈炼眉清目秀,没给她太大恶感,且他现在如今是化身之躯,道气纯粹,更显出飘渺出尘的气质,不类人间男子。   将光洁白玉般的身子遮掩住,只是因为法力被禁制,浑身上下还有些玄冰化去后留下的水迹,连带乌黑秀发都是湿漉漉的,面颊羞红,整个人如同沾满露水的醉芙蕖。   惊心动魄的美色,对沈炼真是无半分影响,到底他如今只是化身,身躯只是道气构成,根本没有性别。   但他久经世事,也知晓女子此时的情绪,因此也不多话,待其平复。   过了好一会,黄衫女子才道:“你是谁,干嘛潜入我们太素道宗。”   沈炼道:“道友可知道元君劫身?”   黄衫女子一愣,道:“什么元君劫身。”   沈炼默默体会她此时心跳,神色,情绪,确实没有撒谎。   沈炼又道:“贵宗七年前是否带回来一位四五岁的小女孩,大约是这个样子,她是我的亲人。”   他手指往山壁划去,勾勒出若兮的面容,虽然没有彩墨,可是依旧将若兮的神态,刻画的惟妙惟肖。   黄衫女子看到山壁上的画,这小女孩当真是灵气十足,一双眼睛很大,极为灵动传神,也不知道是沈炼画工好,还是其本身便是如此。   她道:“我没见过。”   如今明白沈炼是来寻人,还是一位小女孩,她便消了不少恐慌,虽然她也是修道人,到底仍是女子,心中想着小女孩既然是他亲人,说来这人也不是什么恶人,同时也有些佩服这个男人,为了寻亲能冒这么大风险进来。   沈炼有些奇怪,张若虚绝不可能骗他,带走若兮的定然是太素道宗的人,那天他所见三个女子的服饰也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他后来找了不少关于太素道宗的记载。   女子又道:“其实我也是三年前才入山门的,以前一直在玄真观修行,因此可能你要找的小姑娘就在山门中,但我没有见过。”   玄真观外界或许以为只是被北境那些小国家供奉的道观,里面有许多贵女在里面持盈修行,实际上也是太素道宗的外门,类似沈炼开设的长生观,不同在于,太素道宗对她们的考核,需要暗中观察很久,而且其中真正能得入太素道宗的女冠,实际上很少很少。   但这也是太素道宗暗中对北境施展影响,同时借助北境凡人国度、部落的势力,也能更好找到资质很高的小孩,自小培养。   女子如果不是太素道宗自小培养,成为核心弟子的可能性就不大,能进入道宗,肯定有别的因素。   这时候一声悠扬的钟鸣声响起,沈炼见到远处云烟中,有一座宫殿若隐若现,钟声正是从那里出来。   “你应该被发现了,我劝你最好快点走,要知道宫主的修为几乎要成仙了,给她发现,你根本就逃不出去。”黄衫女子禁不住劝着沈炼。   沈炼心道,宫主便是太素道宗的宗主了。   听说这位太素宫主修道不足两百年,也是长生真人之下几乎无敌的人物,在没寻到若兮前,可不能让对方发现。   至于太素道宗除了宫主之外,还有三位老一辈的长生真人,只是终年闭关,很久不曾出世。如果有长生真人出关,沈炼也不用去找若兮了,这化身也难以保住。 第81章 劫身   沈炼道:“我会离开的,你心地很好,今天冒犯了你很抱歉,这一篇精纯法力的口诀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希望对你有帮助。”   他轻轻挥袖,石壁上若兮的画像就被一篇口诀掩盖。   这石壁虽说不是坚若金刚,可是他挥手间就刻下大片文字,着实将黄衫女子惊到了,而且她极有见识,识得这篇文字,果真精妙,讲解了许多练气的诀窍,心下明白这人确实不坏,倒也没什么恼怒存在了,想到只是为了寻找那小姑娘,才偷入进来,更觉得这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不直接拜山。   她又瞧着沈炼,见他要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我看到你要找的小姑娘,到时候我会告诉她。”   沈炼摇了摇头,就要离开。   她忍不住道:“我叫杨妙云,你如果被抓住了,可以报我的名字。”   沈炼回头一笑,道:“好。”只眨眼的功夫,杨妙云就看不到沈炼了。   有朵白云飘然过来,方向正是平湖这边,杨妙云整理好衣衫,便飞掠出去,那朵白云就到了杨妙云身前,上面载着一个白衣少女,做三角髻,长发及腰,随风飘扬,肤色白皙若雪,同足下白云相映流光,容色也不再杨妙云之下。身上有佩玉,琳琅作响,悦耳动听。   杨妙云道:“流苏师姐。”   白衣少女唤作流苏,乃是白素殿的执事,也很有希望竞争下任殿主。原来太素道宗的人都住在太素道宫中,宗主便是宫主,宗主之下便是紫素、黄素、白素三殿的殿主。   流苏正是白素殿殿主甚为看重的弟子,年纪轻轻就成了白素殿的执事。杨妙云归黄素殿,因为入门较晚,便称呼流苏师姐。   流苏道:“妙云公主你怎么在这里,今天居然有人潜入宗门里,宫主吩咐我们细细搜罗一遍,你若是没有事,咱们姐妹一起查探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闯进来。”   杨妙云心道:我到底说不说。最后还是放弃告诉流苏,一来那人着实法力高强,她和流苏说了,万一流苏将他招惹出来,吃了亏可不好;二来她心地善良,那人瞧来也不是坏人,并没有拿她如何,且是为了寻找亲人,宫里既然有了戒备,希望那人能够知难退去。   流苏瞧着杨妙云出神,道:“妙云公主你发什么呆,难不成你遇到闯进来的人了?”   杨妙云道:“没有,流苏师姐你不要叫我公主,可羞死我了。”   流云往前一动,将杨妙云扯到云上,美眸一眯笑道:“我还想当公主哩,不对不对,我要是男子就当妙云公主的驸马爷。”   说话间极为亲昵的在杨妙云耳边吐了口气,如兰似馨,弄得杨妙云娇躯发软。   沈炼隐迹在不远处,瞧着流苏,心中同七年前带走若兮的三位太素道宗的女子对照起来,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之所以要暗中潜入,便是因为太素道宗同青玄都为四大道宗,万年来齐名,而若兮似乎对太素道宗极为重要,他直接拜山,说明来意,太素道宗若是不肯,于两方面子都不好看。   不如先暗中查探,找到若兮再说,就算被发现了,顶多舍去这化身,谁也不知道他来过。   而且只要没抓到本尊现行,对双方都有缓和余地。   况且直接拜山,他又摸不准太素道宗带走若兮的缘故,以及太素道宗现在宗主的作风,便给主动权交到太素道宗手上。   只是对于杨妙云没有告诉那个流苏他的事,倒是让他意外。   至于他刻下的道诀,杨妙云愿意事后去记下,或者假装不知道,都随她去。   如今的着重点是通过流苏,探知若兮的下落。   太素道宫之内,一共有四座殿,紫苏殿、黄素殿、白素殿以及宫主所在的内殿。内殿在道宫最深处,此时一位素紫道服的女冠到了内殿,过了前面一条建在云海中的长廊,来到一处纯白玉石做的门外,上面写着——‘太素洞天’。   “紫月拜见宫主。”   这名叫紫月的女子,只等了片刻,玉石大门就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来,如果沈炼在这,就会认得这女孩依稀有若兮的眉目,但清丽脱俗,也远非当初稚嫩女童可以比拟,稍稍有了倾国倾城的样子。   她出声道:“师父在里面等你,紫月师姐随我进来吧。”   紫月瞧着女孩,心想元君劫身可是愈发出落的好看,假以时日宫里面可没有一个姐妹有她这般美貌。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实是不敢想她将来的结局。   她柔声道:“若兮近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下次师姐给你带来,我记得你可最喜欢吃糖葫芦了,要不我去寻点千年灵果,给你做点来。”   若兮听到糖葫芦,禁不住眼前一亮,然后道:“算了,师父说我最近修行到要紧时候,可不能随便沾染杂气,免得耽误修行。”   紫月心道:你修行越快,剩下的时日也就越少。只是这话她不能说,况且料来也还有二三十年时光,若兮才会功法大成,虽然比起修行者寿命短促了些,但也只能在这些年尽量让她过得舒服点。   紫月道:“那我们进去吧。”   若兮牵着紫月的手,忽然道:“紫月师姐你知道我舅舅在哪里么。”   她现在已经知道沈炼不是哥哥而是舅舅,也很想他,可是师父说她修行未成,不能下山。所以这些年来,她才很努力的修行,希望早点见到沈炼。   紫月道:“你舅舅现在过得很好,等你的修行让宫主满意,宫主自然会告诉你他在哪。”   若兮‘哦’了一声。   紫月已经知道若兮的舅舅,就是青玄道宗的沈炼,这次听外面的弟子回来,说是那人已经成了青玄掌教,法力高深莫测,将来青玄和太素可算是结下梁子了,只是宫主也不可能中断,要怪就怪若兮命不好,成了元君劫身。 第82章 紫烟青川阵   只数个呼吸,紫月就和若兮到了宽敞的室内,屋顶镶嵌着三颗斗大明珠,灿然生光,让这一室如同白昼。   前面石阶上立着一位秀发如云,姿容不可方物的绝世美女,只是眼角流露出几分沧桑,让人惊觉她年纪一定不小了。   可这无损她的魅力,更添一分岁月累积出来的风情,便是天上群星,地上山河秀色,都在她面前变得不值一提,这就是太素道宗的宗主——天梦仙子。   “见过宫主。”紫月恭敬行礼,虽然不是第一次面见宫主,可每一次都有些许紧张,门中三位老祖向来不理俗事,天梦仙子大权在握,法力为宫中之冠,莫说是她这样的小辈,就是三位殿主和天梦仙子同辈,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天梦仙子显然将紫月的小紧张瞧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兮儿过来吧。”她目光落及到若兮身上,极为爱怜,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品,声音也宛如黄莺,柔和轻语。   若兮乖乖听话上前,任由天梦仙子拉住她的小手,她到宫中已经七年了,其实没怎么到过其他地方,除了当初带她回来的三位师姐,更没有见过别人,宫里人顶多偶尔听闻,天梦仙子收了一位关门弟子,将她带在身边细细调教。   天梦仙子然后缓缓道:“想来我们太素许久都没有显露威严,以至于都有人敢偷偷潜入进来,你去把这‘紫烟青川阵’带出去,布在宫门外,我倒要看看来的是谁?”   说完后,她手中抛出一张画卷,上面紫烟袅袅,掩映着几许青川,道意深刻。   这正是紫烟青川阵的阵图,经过她上百年祭炼,着实厉害,其中诡谲处,连紫月都难以知晓,只记得五十年前有个歩虚修士惹怒了宫主,就给用画卷裹了进去,过了三日放出来,只剩下一具骸骨。   紫月接着阵图,领命而去。   天梦仙子才道:“最近为师会闭关参悟玄功,你若是呆不住,可以让紫月和流苏带你在宫里溜达一下。”   若兮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高兴的地方,因为她小时候在王府里也是这样,只能在王府里转转,却不准出去,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她很想舅舅,很想很想。   杨妙云和流苏两人在白云上嬉戏,然后过了一会,流苏道:“我们把附近盘查一下,若是没找到什么端倪,等会在湖里去玩耍一会怎么样。”   杨妙云想到之前的事,支支吾吾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流苏奇道:“难道你还嫌我脏不成,要知道我可比你干净多了,从修为上来说,我可是洗精伐髓多次,不信你闻闻。”说完后,就把香嫩洁白的藕臂伸到杨妙云柔软的唇边。   杨妙云早知道流苏向来如此,也不见怪,道:“万一那潜入进来的人偷窥可怎么办。”   流苏笑眯眯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男的。”   杨妙云道:“万一要是男子潜进来,给他看到,可不是大大吃亏。”   “你紧张什么,瞧你这样子,好像已经吃亏了似的。”流苏轻轻咬住杨妙云的耳垂,吐气如兰。   杨妙云正给她弄得,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忽然间流苏并指成爪,锁住了杨妙云的喉咙,同时飞指如电,点住杨妙云几处重要窍穴,锁住她一身法力。   然后冷冷道:“你再不出来,我可把她给废了。”   杨妙云料不到流苏说翻脸就翻脸,道:“流苏师姐你干什么?”   流苏冷笑道:“我们太素道宗可没有如此至阴至寒的术法,你身上那股气息还当能瞒住我不成,到底为什么要替他隐瞒。”   沈炼轻声一叹,倒是没有预料到冰魄玄光残留的气息,短时间可不能完全除去。   他从空中现身,说道:“这不关她的事,我威胁了她。”   流苏道:“果然是个清秀美男子,妙云公主这人是为你来的,咱们太素道宗又不禁止寻找道侣,你们偷偷摸摸干什么。”   “我是第一次见他,流苏师姐你误会了。而且他也不是坏人,你快走吧。”杨妙云瞧着沈炼,满目恳求,她知道沈炼修为高深,流苏也多半不是他对手,冲突起来,惊动其他人,且不说沈炼未必能全身而退,流苏怕也要吃苦头。   她只能希望沈炼早点离开宗门,对两方都好,至于事后就算有些惩罚,但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沈炼淡淡道:“她确实是第一次见我,可你不是,流苏道友!”   “我之前什么时候见过你,少来套近乎。”流苏呵呵道。   “大家都是修行人,记性可没那么差,你忘了七年前,你们三个带走一个小女孩么?”沈炼眼神平淡,但是其中仿佛积蓄着巨大的暗潮,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给人以难以言喻的压力。   流苏禁不住一寒,回忆起来,惊道:“原来是你,你怎么敢偷偷来,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沈炼淡声说道。   杨妙云一头雾水,心知这人难道来头还不小,她感受到流苏师姐着实有些惊慌。   流苏道:“你走吧,她在这里过得很好,而且宫主不会让你带她走,你死了这条心。”   沈炼叹道:“你这么说我更得找到她,没想到堂堂太素道宗,会打一个小女孩的主意,到底为什么?”   之前张若虚给他留下的话,乃是若兮的事不用忧虑,他才忍了这么些年,只是流苏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张若虚不可能故意糊弄他,其中定然有别的缘故。   流苏说若兮过得很好,可是偏偏说什么沈炼不可能带走她,太素道宗绝不会缺乏什么绝世天才,况且他作为青玄宗主的身份,对方显然知道了,还如此说,定然若兮不是被收入太素道宗这么简单,况且杨妙云虽然入门晚,但对若兮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符合常理。   流苏终于知道这人绝顶聪明,难怪短短时间就成了元洲修行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因此她震动法力,欲要传信其他同门。 第83章 孤身而入   这时候一张罗网,倏忽间就把她和杨妙云一起装进去,她正要反抗,额前便有一道剑芒抵住,森冷的寒意,让她半分法力都提不起来。   沈炼眼睛先是瞥了一下杨妙云,她分明感受到沈炼的歉意,但还是很有些愤怒,她觉得自己是同情沈炼的,可这时候沈炼根本不曾相信她。   只是沈炼一视同仁,也将她重新制住。   森冷的剑芒吞吐不定,抵住流苏的眉心窍穴,再往里面一寸,便可攻伐入流苏的眉心,令她神魂受损。   流苏恨声道:“你要做什么。”   “告诉我,你们抓走若兮的缘由。”沈炼轻声说道,寒意越来越重,周围的云烟,都似乎要冻结一般。   流苏道:“以你的身份,这样对我,未免太过了,你想知道可以去太素宫直接去问,若兮也在宫里。”   她止不住冷笑,神色充满挑衅。   沈炼平静地说道:“我自然会去,但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抓走她。”   流苏冷笑不语。   剑芒一动,倏忽间就削去她一只胳膊,寒冰冻结她的创口,一点血都没落下来,甚至流苏都没有感觉到疼痛,胳膊也一同落在罗网中,令她看得真切。   虽然没有疼痛,可她心中充满恐慌,沈炼的眸子平静得如一口清渊,半分涟漪都没有升起。她料想不到沈炼怎么敢这样做,他可知道这里是太素道宗,他可知道青玄如今的形势可不算太好。   她就不怕恶了太素,灵台论道的时候,给青玄造成极大的麻烦。   他疯了么。   但是沈炼只是静静瞧着她,当一丝恐慌生出的时候,便急剧扩大,过去她以为自己修行练气,十分用功,所以每次定境很深,养出了难为外物所动的心境,可这时候才知道她内心有多脆弱,抛开一身修为,她竟然也不必凡人强多少。   沈炼若非只是化身前来,凭借本尊的神魂强大,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摄魂,便可知道想要的答案。   流苏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同在罗网中的杨妙云万万想不到沈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竟是如此可怕,枉她之前还对他充满同情。可她忘了适才流苏对付她时,沈炼第一时间就出现了。   而且归根结底,沈炼并没有拿她如何。   “说。”简简单单一个字,好似重锤敲击流苏的心灵。   她终于说道:“你的侄女本身是元君劫身,不过元君劫身数千年都难得一见,便是我太素道宗知道的也寥寥无几,如果不是特殊原因,连我等也是不该知道的。   你可以理解她是天人转世,但其实还是有所不同,她到人间来,本非是求长生,而是历世间劫,入我太素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只不过宫主没有让她修行《大洞真经》,而是传了她《太素同心诀》。”   沈炼知道《大洞真经》在太素道宗的地位,就跟《太虚神策》于青玄一般,虽然威力比诸太虚神策有所不足,可是也是直指长生的证道之法。可是照理说若兮很是特别,练太素道宗最顶级的功法毫不稀奇,但这《太素同心诀》又是什么功法。   沈炼道:“你告诉我什么是‘太素同心诀’?”   “这是炼神之法,一旦修炼,再也不可能停止,否则万劫不复,而且这功法一开始就会在神魂核心处,种下传功人的一缕本性灵光,同生同长,直到最后练功之人被传法人取而代之,谓之‘同心’。”流苏说出来后,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秘密憋了好久,如果不是因为她们三个也是宫主布置极为重要的一环,这些东西都是不该知道的。   沈炼此时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他自觉向来心情都很平静,这一次却怎么也不能平息内心,有入妄的因素,也有自责,更有痛惜。   歩虚和破妄之间,对他再也没有什么隔膜,但是他丝毫没有因此有什么欣喜,心中嗔怒,难以制止。   最后他抑制怒气,淡淡道:“若兮在哪?”   “她一直跟着宫主。”流苏反正都已经说了,也懒得再如何。   沈炼将罗网一分,杨妙云被他法力送到之前那处石壁下,而自己带着流苏往远际山顶上那虚浮的宫殿飞去,这太素宫进出只有一道宫门,身边云烟飞动,天光徘徊,衬托出仙家景象,只是那宫门任凭是如何近在眼前,可是总也飞不过去。   “入宫的禁制怎么打开。”沈炼道。   流苏此时全然没有反抗,就将开启禁制的方法告知了他。   沈炼依法施行,带着她一步过去,仿佛闯过什么迷障,落在纯白道石铺就的地面上,宫门就在眼前,‘太素’二字,亘古长存,用的竟然是龙章凤文。   只这宫门的牌匾,便胜过世间许多顶级法器。   他目光稍稍凝住,前头出现一位紫衣女冠,姿容如春花秋月,冷艳脱俗,款款走过来,正是当年带走若兮的太素三女之一。   那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卷,见了沈炼挟持着流苏,心下稍稍吃惊,可是立即将画卷展开。   刹那功夫不到,这画卷就将四方上下笼罩,一阵紫烟猛地朝沈炼冲去,他随机应变,一手生出风雷,将烟云消散,可同时也有水光卷来,将流苏带走。   沈炼没有阻止,静静瞧着周围环境。   前后左右俱是水光弥漫,还有紫烟冉冉生出,水声流淌,似清妙乐章,流入心泉,教人心中愉悦。   可事实上,这同催命魔音,没有任何区别。   紫衣女冠自然是紫月,她的声音响起,清妙动听,“这里是‘紫烟青川阵’,你不要想着能逃走了。”   她为人素来淡定,可是见到流苏被斩去一臂也仍不住心中发怒,不过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沈炼来。   而且流苏身上的禁制,精妙非常,她居然不能解开。   这‘紫烟青川阵’电光石火间就散开,将他装入阵中,实是厉害,可他也不惧,虽然化身法力消耗一点就少一点,可是这种阵法终归是死物,威力再大,他也不惧。   他‘生克制化’境界犹在,一眼就瞧出法阵破绽,也不能说是破绽,只能说是灵机枢纽,且有重重水光紫烟保护,乃是此阵最强的点。   那紫烟可以侵蚀法力,水光消融血肉,流水声堪比摄魂魔音。   区区‘紫烟青川阵’,正是从精气神三个方面来针对入阵之人,也显出创阵之人,心思缜密。   沈炼浑身剑意灿然,逼退紫烟,不坠入水光中,挥手便是数十张雷符,雷光爆闪,威力之强,直接撼动整个大阵,那拦路的紫烟、水光,跟雷光碰撞不休。   本来这紫烟、水光随消随涨,可是沈炼的雷符不要钱洒出来,一路攻去,势不可挡。   这些雷符皆是用极为珍贵的材料制作,这么多洒下来,便是破妄境的大修士都吃不消,可是沈炼用冰魄玄光在玄瞳妖王的仙市换了不少,因此毫不吝惜。   况且这种一次性消耗品本就是拿来用的,若非这种阵法乃是死物,在同境界修士斗法种,作用确实不大。   紫月将沈炼收进阵图,才说了一句话,便忽然感到阵图晃动,一阵雷光爆裂,倏忽间阵图就落在她手上,上面的紫烟青川淡去了不少,显然受到重创。   沈炼道衣微微振动,孤高傲岸,负手立在宫前,几乎不可一世,让紫月心头发虚。   他冷笑一声,道:“太素宫主,可否一见。”   事到如今,便只有硬碰硬了。这化身反正就要舍去,纵使燃烧了这缕神识,也非得闯进去再说。   “好胆,你进来吧。”柔和如黄鹂的语声,从宫中深处飘来。   不知何时宫门外就出现许许多多身着紫、黄、白三种不同颜色的女修,足有上百位,各自持着法器,将沈炼围住。   直到天梦仙子的声音传出来,这些人才让开一条路。   其中一位素黄女冠越众出来,淡声道:“道友请吧。”   沈炼从从容容,跟在这素黄女冠身后,丝毫没被震住。   不过他适才倏忽间破去‘紫烟青川阵’,对太素道宗的女修震动更大,况且自她们入宗以来,还没见过谁有那胆量,直接闯宫。   太素道宫背后,也有一片青山,浮在空中,里面有座洞府,暗无天日,忽然有人道:“天梦那丫头还是惹了大麻烦。”   “这事我们不要管了,我还欠着人家师祖一桩人情呢。”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哼,二师姐要不是这次天梦理亏,我可不想看你面子,非得给这小子一点教训。”第三个声音响起。   三个声音都是妙曼女声。   最初那声音道:“元君劫身本就是历劫而来,剩下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吧,这千年来宗门死气沉沉,也该有点新样子了,变化变化。”   “大师姐所言甚是。”二师姐轻声笑道。   伴随一声轻哼,洞府归于沉寂。   沈炼并不知道这些,此时他已经随素黄女冠到了一处阁楼,有道目光自阁楼落在他身上。 第84章 决心   沈炼一生中感受到过许多人的目光,有的不怀好意,有的冷峻森严,有的淡漠无情,有的含情脉脉。   唯独这一道目光,有些出乎他意料。   目光是神魂的投射,心灵入微的高手能感受到很多东西,但是这目光落在他身上,沈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一阵雨落在身上,没有预料的湿意、寒意。   这处小院格外精致,阁楼落在一旁,底下是假山流水,匠心独具,浑然天成。   周围似有似无的元气飘荡,流水潺潺入耳,最后都是为了凸显阁楼上女子的非比寻常,她就像是整座小院生长发芽,最后成就的花朵,自然而然成为此处最美丽的事物。   宫鬓堆积如云,仅仅插上了翠绿的玉簪,白绿相间的长裙,自有一股幽然脱俗的高贵气质。   见到她就像是看到一场梦,且让人永远不想苏醒过来。   沈炼抬首,目光生芒,杀机如同轻烟,无声无息间,悄然出现,将这场梦境捅破。   “我侄女在哪。”沈炼轻声说道。   他神容平静,好似不动磐石,可是谁知道他内心积蓄着什么样的力量,即将爆发出来。   “若兮是元君劫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天梦仙子轻叩栏杆,发出清灵脆响。   沈炼沉默不语,实际上内心却在召唤本体,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带走若兮,无论什么代价。   天梦仙子并不知道沈炼如今只是化身前来,到底沈炼的通天术,将气息掩藏,而且破阵用的雷法,事实上只是雷符,让天梦仙子错误估计了沈炼。   她仍旧不想同这人撕破脸皮,到底她和三个老家伙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修炼‘太素同心诀’也没有得到赞同,在没有长生真人帮助下,要留下沈炼这种人物,极难办到。   “当初太素元君斩杀了盘踞北境的烛九阴,于这里留下道意,被我派祖师承继,衍生出太素一门的功法,而宗门外法阵的极光,也是因烛九阴的残骸而生出,被我派祖师利用,布下法阵。   太素元君是星汉大千中的无上存在,即使见了道主、佛陀,也不用拘礼,斩杀烛九阴后,就隐秘在星汉深处,只是她未得道主、佛陀那样圆满无碍的道果,故而需要分出神念,于无数世界中,历尽万劫,最终去证那永恒不灭的道果。而这些历劫的化身,便也称作劫身,若兮正是其中之一。   在她之前,我派也有两个元君劫身,最终历尽劫难后,就凭空消失,至于那两位前辈的事迹就不向你细述了,我只是想说若兮无论修行到什么地步,最后都是一场空,烟消云散。”天梦仙子娓娓而述说着这段秘事,小院中唯有二人。   沈炼道:“说完了么。”   天梦仙子凝目沈炼,两人对视,空间仿佛生出涟漪,可见在两人间生出何等压力。   她悠悠道:“如果她修炼成太素同心诀,便和我一体同人,斩断了同太素元君的牵连,至少不会烟消云散,并且记忆情感也不会失去,你如果不为难我,我可以帮你抗下广清的压力,这是我能做到最大的让步。”   沈炼知道有些秘法,可以修炼出独立的化身,除却天梦仙子的‘太素同心诀’之外,玄门中还有一门‘斩三尸’的神秘手段,能斩出三具有独立意识的化身,厉害非常。   如果抛开某些心理因素,这些化身可以确确实实当成独立另外一个人看待。   他也丝毫不怀疑天梦仙子的诚意。   但沈炼淡然说道:“我会带她走。”   “你可知道,就算能带她走,一旦修炼太素同心诀,便不可能停下来。”天梦仙子一声轻叹,她实是不明白沈炼在执着什么,大道面前,莫说是血亲,便是父母,碍了成道,也不是不可以舍去。   那些说世上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定然是没见过神仙,修行人岁月何等漫长,情感只会在岁月中,一点点被磨损,直到最后消失无踪。   沈炼此时反倒是笑了起来,屈指一弹,便有一缕剑芒生出。   天梦仙子身影一幻,任由剑芒洞穿了阁楼。   森严的杀机,冲破霄汉。   外面守着的紫月等人禁不住黯然失色,禁不住道:“怕是我们也插不了手,不如去请三位殿主和几位长老。”   素黄女冠摇了摇头,道:“我们在这里布下杀阵即可,此前已经派人去请了。”   她们一群人足有百个,修为最次的都有入化修为,素黄女冠和紫月都是还丹级数,各自守住一个方位,气机呼应,将小院围住,只不让沈炼走脱便是。   至于天梦仙子,于宫中诸人而言,仿如神明般的存在,众人本不担心其会吃亏,可是这冲霄杀机,免不得有些动摇军心。   只等宫中其他一众长老以及三位殿主快点到来。   也是她们从没见到有人深入太素宗门腹心之地,还敢如此嚣张,禁不住失了方寸。   虽然上百人摆下杀阵,可是杀机还比不上院中的沈炼。   也是缘于太素道宗在北境至高无上,虽说也会历练弟子,实际上都有些自骄之心,没受到真正的大挫折。   其实天下道宗,宗门实力强盛点,都会有这点毛病,况且修行多是为了求长生,只要不是宗门所处环境太险恶,真正愿在杀伐术下苦工的并不多。   况且就算修得凌厉至极的法术,如果对方境界高,法力深,多半也就用处不大了。   不过到底同宗同源,百多人气机联系,一开始虽然受到院中杀机冲击,心头慌乱,到后面也开始整合起来。   远处逐渐多了几位法力深厚的女修,都是太素道宗的中坚人物,至少都有还丹的法力,且在逐渐增多。   她们这边团团围起来,院中术法神光震动道宫,绚丽灿然,沈炼剑气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有好几位长老高手,远远遥望,都禁不住大生观摩之心,暗赞好一位绝世剑客。   这些人都心态放松,反正宫主法力通玄,又有她们在一旁掠阵,根本不怀疑沈炼有脱身的机会。   转眼就是大半日时光过去,夜幕降临,只是天梦仙子同沈炼斗法,神光璀璨,太素道法信手拈来,让她们大饱眼福,如此如醉,往常一些滞涩处也豁然贯通。   况且她们都看得出天梦仙子技高一筹,占据了主动,沈炼剑光渐渐削弱。   可实际上,杨妙云也回到了宫中,行走在幽暗小径中,身旁空无一人,可她在虚空笔划出一行字,“我带你到宫主的居所,不管找没找到你的侄女,都快点走吧。” 第85章 气吞山河   她心灵中登时响起沈炼的声音,道:“走吧。”   这声音仿佛具有无穷魔力,杨妙云听到后,难以升起拒绝的念头,便继续往前走着。如今宫内的人大都被那边斗法吸引过去,加上她本事宫中弟子,许多禁制都可以避过,是以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宫主的居住处。   面前是长廊,她停了下来,这条长廊布置了九曲连环禁,她不知道如何进去。   这时候她身上延伸出一摊血肉,最后成了沈炼,这是源自天罡三十六变的变形之法,沈炼潜藏在她衣服中,瞒天过海。   瞧着沈炼,杨妙云目露情意,沈炼一叹,他一拂手,杨妙云便即晕倒。杨妙云之前对他有一点好感,被他窥破心灵破绽种下‘情丝咒’,方才这么听话带他来天梦仙子的居住处。   ‘情丝咒’能施展的前提也是杨妙云,对他有好感,然后将其无限放大,化成情丝,以情制人,虽说也是道家手段,但如情非得已,沈炼也不想使用。   到底有些对不起她,希望随着时光流逝,能够冲淡此咒对她的影响。   至于天梦仙子既然如此看重若兮,自然会随时带在身边,况且杨妙云这种普通弟子,对若兮一无所知,更是有力佐证。   元君劫身和太素同心诀之事,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唯有先将若兮带走。   九曲连环禁,环环相扣。   以沈炼的手段,要过这长廊,也废了片刻时光,约摸化身还能再顶住一盏茶的时间。   好在天梦仙子对化身早就占了上风,故而有意显示太素玄法,给同门观摩,居然没有全力猛攻化身,将其击溃。   不然沈炼还未必能在那边斗法结束前潜入进来。   实是天梦仙子心高气傲,此时能将沈炼这千年来最出色的修道奇才之一玩弄鼓掌,心中难免得意,有了猫捉老鼠的心思。   过了长廊,很快就到了一处白玉石门,沈炼破开石门的同时,那边天梦仙子豁然一惊,冷目对着沈炼的化身,道:“小看你了。”   但见得化身淡淡一笑,风雷水火四象轰然爆发,将最后一点法力都给用上了,一时间声势惊人,令外面布下杀阵的弟子都忍不住一惊,这人好刚烈,居然自爆法力。   可是烟云散去,哪里还有半分沈炼存在的痕迹。   天梦仙子气极反笑,没想到反而着了沈炼化身的道。   这化身符乃是仙佛手段,莫说是她,便是长生真人,在没有见过沈炼本人情况下,也难辨真伪,天梦仙子暗自着恼,都来不及解释,身化光芒,瞬息间就到了自家闭关的石室那边。   这时候沈炼一只手抱着若兮,正化光出来,瞧见天梦仙子,弹指就是道天河剑气,一时间天河虚影横空现出,生生不息,澎湃涌来。   天梦仙子冷哼一声,挥手就是烟霞,像是火烧云一样,瞬时间点燃天河虚影,强绝法力一卷,将天河逆转,朝沈炼轰去。   沈炼眉头一皱,这天梦仙子法力果然强横。   随后而至来三位强大的女修,法力之强,竟也不在当初黄龙子之下,而三人灵力波动,互相勾连,按天地人三才占据,有翻天覆地的势头。   若是等三人合围上来,沈炼不用等长生真人出手,便也别想逃走了。   三人正是紫素殿主、白素殿主、黄素殿主。   沈炼竟然任由那天河虚影倒卷过来,直接撞击到背上,借着这股绝世大力,速度有猛地提升一大截,只是浑身窍穴,法力沸腾,心中烦闷,知道已经受了一点伤。   那紫素殿主见到沈炼要逃,素袖无风自动,登时一股紫色炁刃横贯长空,朝沈炼斩去。   同时黄素殿主祭起一口宝剑,上有黄云精气,流动不止,同紫素殿主一左一右攻去。   白素殿主却是取了一块玉佩,携带雷霆万钧之力朝沈炼天灵投掷过去。   三大高手同时攻伐,凶险处还要胜过沈炼上次同衍虚斗法。   沈炼在空中鬼魅般移动,难以判定方向,虚空漫步,走出玄妙的道纹,毫无规律可循,硬是生生避开了紫色炁刃。   可是那剑光却难以避免,同玉佩连同一气,洞穿虚空,震天盖地的波动,实是让人觉得沈炼已经九死无生。   沈炼仍旧沉着的抱着若兮,从从容容,恍如轻烟一样,居然从合击中穿透过去,只在毫厘间,便逃过三大高手联手一击。   这一下绝非侥幸,而是沈炼神魂修为高出三大高手一大截的证明,方能在毫厘间,察知生机。   只是沈炼额头紧锁,表示他的危机未曾解除。   他如今必须得快速逃出重围,不然陷入三大高手加上天梦仙子的围堵,任凭他神魂多强,如何能辨识灵机流转,在生死间游刃有余,都跳不过最终败亡的下场。   天梦仙子衣裙飘动,整个人空明无物,似是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难分彼此,道韵流淌,云气绕体,绝不像是人间世的修士,更像是九天神女。   高高在上,不履凡尘。   她打出道诀,灿然到极致的神光,狠狠压过去,遮天蔽日,毫不容情,如天道般不可冒犯。   这是太素道宗的‘三阴绝掌’,得太阴、少阴、厥阴真意,毫无破绽,硬生生以法力压下来,避无可避。   沈炼虽然身具太虚神策,也为此女的法力雄浑震惊,他入道以来,还未见过未臻至长生真人级数,便有如此法力的高手。   难怪太素道宗雄踞北境,从无道宗可以动摇,其功法上另辟奇径,虽是女子,法力却以雄浑见长。   如果单对单,沈炼自有无穷变化,可以应付,但是此时他最重要的是离开此地。   空着的那只手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不断变幻,结出精微奥妙的法印,这是他从太微阁学到的‘山河印’,若是当初那位创法师长使出,足有气吞山河的气势,便是登峰道人的‘太岳真形诀’也可以硬憾。   沈炼此时虽及不上那位师长,可是法印结出,精气神猛然一提,身上太虚法力都化为山水两气,生出无上威压,仿佛仙佛神圣降临。   这是他当初强行参悟四十位长生真人法像的法意,所带来的好处,可以强行模拟长生真人的气机,在心灵上震慑对方。   可惜对付衍虚却用不上,因为天下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他精通心灵秘术的高手。 第86章 天音化形   太素道宗的弟子见到沈炼清眉秀目,不过弱冠模样,可是适才挥手天河虚影,逃出三大殿主联手一击,结出山河印,整个人气势更是攀升到巅峰,仿佛魔神降临,不可一世到了极点。   山河印朝天一冲,硬生生劈开天梦仙子‘三阴绝掌’的神光,粗壮的劲气,气吞山河,几乎横扫一切。   天地元气翻翻滚滚,如潮水般沸腾,杀机弥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往四周散开,音波恐怖到了极致,有几位修为低的太素弟子都忍不住晕了过去。   这时候若兮却醒了过来,小脸蛋生出丝丝迷茫,映入目中却是沈炼的玉容,既欣喜,更茫然。   沈炼轻声叹道:“若兮,我会带你走的。”   他向来缺少一种一往无回的勇气,到了此时方才有些许明悟,当初太微阁的老道士让他做了那毛虫之梦,最终却未能化茧成蝶,固然有老道士提前让他醒来的缘故,实际上他也做不到真正破茧而出。   此时入了破妄境,才知道缠身的种种虚妄,非是云烟过眼,不值一提,而是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缠绕,他以为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实际上仍有那种激扬,未曾宣泄。   入太素宗自是为了解救若兮,也是为了将自己投入一场真正的考验当中,在极致的压力下,触及天人之际,感受到那长生之道。   这种磨练,其实非是正道,因为一个不好,就到就可能深陷万劫不复的境地,实是有违他过去的行事。   可是他最缺少的便是时光,如果不能快速证道,难以应对接下来的重重压力。   陈剑眉为何不肯回山,试剑天下,也是为了快速增强实力。   若是两人中有一人成道,青玄的艰难处境将会得到缓解,这时候青玄道宗方才真正摆脱衰落的标签。   一切阴谋诡计,在堂皇的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况且他心中一直有个隐忧,广清最可怕的便是五大长生真人,可是真正对青玄下过手的只有登峰道人,实际上他们除了想要一跃成为四大道宗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想法,绝难得知。   这些都如一层难以抹开的阴影,罩在沈炼心头,让他行事如同踩钢丝一般,实际上就算对付了区区一位黄龙子,也难以解除他在这场博弈中仍旧处于极度劣势,只是因为不知名原因,广清没有放开手脚。   种种情绪,滋扰心头,心中背负的压力,都随着模拟‘气吞山河’的法意,随之宣泄。   现实的交锋仍旧未到结束的时刻,天梦仙子虽然见得沈炼气机炽烈,堪比仙佛,破了自己的三阴绝掌,心中有些吃惊,可是她这种级数的人物,已经非是沈炼模拟长生真人的气机,可以压制气势。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琵琶,通身素黑,以银丝为弦,玉指往琴弦拨弄,琴声一响,就生出一头蛮荒凶兽,这是太素道宗的‘天音化形术’,能够以音波,幻化蛮荒凶兽,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自天梦仙子承继宫主之位以来,从未对敌施展过。   琴音悠然,杀气横贯长天,虚空荡起涟漪,似乎音波在搅动,凶兽扑杀而至,若兮忍不住有些颤抖,同时不解为什么师父要这样做。   沈炼冷目生芒,两眼生出剑光,灭神剑毫不容情施展,这门法术,随着神魂越是厉害,威力越强,虽然用了后,伤人伤己,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两道剑光,直接绞杀凶兽,瞬息间就将凶兽里面的天梦仙子神识剿灭,失了核心神识掌控,这天音化形术,就如无根之木,似浮萍般溃散。   两人又对了一招,只是瞬息间的事,俱都用出恐怖至极的手段,毫不容情。   若非是沈炼还带着若兮,天梦仙子几乎有施展秘法,拼着损失数十年法力,也要力挫沈炼,方才消解心头之恨。   眼中这眉清目秀,法力通神的少年,竟然两百年前那个男人的影像重叠,难分彼此。   恨意滔天,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沈炼宣泄之后,内心反而平静,清晰把握住天梦仙子心灵出现一丝不该有的缝隙,如果单对单,他有六成把握趁着这一丝心灵缝隙,不断攻伐天梦仙子,让其破绽扩大,最后胜过此人。   可惜的是,他如今身处龙潭虎穴,旁边还有三位绝代高手,虎视眈眈,不可能给他发挥的机会。   紫素、黄素、白素三位殿主,已经进一步气机勾连,各自在头上现出紫云、黄云、白云三种罡云,有渐渐融合的趋势。   气机铺天盖地,狠狠朝沈炼压来,非要把他碾压成靡粉方才罢休。   沈炼心头一横,将若兮眼睛捂住,浑身一颤。   剩余的冰魄玄光尽数施展出来,整个人气质大为一变,面若清霜,身前虚空都给冻结,身体散发出冷冽且咄咄逼人的杀机,同他师祖紫玲仙子的另外一面青霄如出一辙。   那种锋利决然的气质,竟也要把天地割裂,方才罢休,似一把绝世锋锐的神兵,铿然出鞘,万事万物都要给斩了去。   太虚神策有阴阳五行之道,紫玲仙子所取便是阴阳,故而功行到了深处,甚至将本性分割,出现阴阳两面。   阴阳之道,贯穿天地大道,妙不可言,实是天地间最难穷尽的道路。   可是要做到天人合一,本性如一,太过艰难,沈炼如果学紫玲,也很可能人格分裂,甚至难以掌握太虚神气的阴阳两面,最后祸及自身。   他此时取了巧,借用冰魄玄光,模拟青霄杀机,顺势而为,势必要以青霄绝世锋锐的杀机,在三大殿主未曾完全交融时,攻破其气势,方才能从容退去。   不然这三人罡云连成一气,一直针对他,就算此时退走,气机也如影随形,甚至一个不好,就在气机牵引下,受到悍然一击,再也别想离开。   清霜侵袭,方圆百丈范围登时成了一片独立天地,结成一片冰域,沈炼不退反进,信步闲庭,抬手一剑,朝三大殿主点杀过去。 第87章 自绝死地   玄德剑是功德成剑,有涅槃之火,沈炼将元清祖师的剑意融于其中,此剑就仿佛生出绝妙的灵性,破开虚空,点杀三大殿主。   元清祖师的剑意,自有天地间最顶尖的杀机蕴藏,长剑所指,三大殿主禁不住神魂颤动,正如被一只毒蛇盯住,生出危险之极的感觉。   同时冰魄玄光生出的寒冰域,迟缓三大殿主法力,令其反应也迟钝了一点。   沈炼自然是要借着这微妙的气机转换,不求伤敌,也要三人一时间不能帮上天梦仙子的忙,太素宗高手众多,真正最足威胁的仍旧是白素、紫素、黄素三大殿主,个个都有同他一搏的实力,甚至天梦仙子全盛时期,他也难以胜过。   短暂交手间,他看似还能占得上风,实际上一旦稍有差池,时间拖上片刻,四人将实力发挥出来,缓过一口气,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长剑点上三朵罡云,好似火星闯入油锅,登时发生一场激烈至极的大爆炸,双方各自一阵。   沈炼以剑意威慑三大殿主,以冰魄玄光迟缓三人反应,最后的杀手锏仍旧是涅槃真火,直接点燃三人罡云,引出这场爆炸。   巨大的声浪滔天,而这次交手,连瞬息时光都没耗费,天梦仙子正怒发冲冠,暗自积蓄一门神通,可是罡云爆炸,无差别攻击,令她都忍不住生出护体玄光,同时将一片本来攻向沈炼的神光,用来消弭爆炸,护住太素弟子。   这一点沈炼算计的恰到好处,虽然口中鲜血忍不住喷出来,身子却如电光般飞速倒退。   可惜的是,变故肘生,这片虚空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禁锢住,沈炼如陷入泥淖当中,速度迟缓很多。   虚空中一个老妪出现,满头白发,迎风飞舞,若同飘雪,拄着一根拐杖,上面雕着一个龙首,龙目半瞌,栩栩如生。   她从虚空中缓缓走来,底下太素弟子无不匍匐参拜,行大礼。即使三位殿主,都恭恭敬敬躬身,连天梦仙子都不得不向她颔首。   老妪看着很老,可是声音清澈,没有杂质,一声轻咳,然后道:“年轻人,你闹得动静太大,惊扰了我,我就罚你在这山中面壁思过十年,免得谁都以为太素道宗随便就可以撒野。”   沈炼实在太过无状,她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两位师姐也难以阻拦她。   沈炼冷笑道:“你们太素道宗掳走我侄女,就不许我过来寻人么。”   老妪道:“她本就同太素有缘,谈什么掳走,你还是自重一点比较好,不然就算看在你长辈面子上,今天也得让你吃点苦头。”   她此话老气横秋,却说得理所当然。   沈炼心中戒惧到了极点,此老已然得证长生,正面触碰,他是半分胜算都没有,只是看来也当知道了他的来历,但也不愿说破。   可是他怎么会让老妪抓住,在太素道宗面壁十年。   长生真人出手,确实让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如果不是得知若兮要被练成化身,他绝不会如此激烈回应,只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后退。   唯有用那个法子,方才能逃出去。   “我向来听说太素三老,个个都是法力无边的人物,不知你是哪一位。”沈炼面对长生真人带来的压力,依旧风轻云淡,这份风采,倒是让三大殿主刮目相看,心想此人不管是何来历,只这份气度,便成就无量,但也要能今天从这里走出去。   天梦仙子心中有些着恼,原因不在于沈炼,而在于这位老祖一出现,便掌控话语,实是让她有些不舒服,等她神功大成,得证长生,非要让她知道,谁才是太素的宗主。   “师姐妹三人中,老身排行最末,法力无边也算不上,但托大指点下你,倒也足够了。”老妪说的话并非如何凌厉,但是语气盛气凌人得很。   实是她也有这等本事,长生真人,已经是能在天地间笑傲一方的人物,有许多仙门,立派以来,都未必能出上一两个。   “好,我记住了,不过我自有法,用不着旁人指点,将来也许还能有机会,请你到我那做做客,好吃好喝供前辈你享受十年八年,却也用不着面壁那么清苦。”沈炼漫不经心说着,可是出口的话却狂妄到了极点,让太素道宗的弟子都悚然一惊,这人疯了吧,敢对老祖这么说话。   老妪呵呵大笑道:“果然有气魄,可你让我老人家生气了。”   说到最后一字,铺天盖地的压力远胜过三大殿主联手施展出的压力,令沈炼几乎难以呼吸。   他仍旧从容不迫,即使身上还有之前弄出的血迹,还是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拐杖轻轻挥动,一道龙形气流,轰然过来。   强大的不只是其中的法力,更有一股坚韧不屈的法意,让着龙形气流,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真龙临世,咆哮间就可以呼风唤雨,生出莫大的威能,降服一切邪魔。   沈炼心中清楚,这便是长生真人最厉害的地方,能截取天地间的法则,将自己的道融合进去,便是轻描淡写使出的神通,也有无上的威力,让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变为可能。   如同当初海公子攻金光寺,驱使水光,直接水漫金山,让成百上千的修士都毫无反抗余地。   到了这一步,普通的修士,在他们眼中如同蝼蚁,不值一提。   已经成为另外一种层次的生命,掌握天地法则,动辄就可以移山倒海,代天行法。   空间就成了窗户纸一样,任由咆哮的龙形劲气,将其击垮,几乎不可抵挡一般,来到沈炼面前,要将他撕扯碎裂,方才罢休。   沈炼感受神魂最核心处,那一缕似乎沉眠的剑光,心头忘却一切纷扰,沉浸到《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最高明的定境当中,无名神祇手持玉如意,悄然出现在心头灵海之中。   唯有激得老妪动手,让他陷入绝死的境地,方才可以让他试着能否让那无名神祇驱动埋藏在灵魂深处的陷仙剑气。   这是沈炼修道以来,最大的一场赌博,也是一次试探。   输了便一败涂地,但他已经到了绝路。   是时候做一点不一样的事了。 第88章 陷仙虚影   似要撕裂一切的龙形劲气,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将空间如窗户纸撕破,不断接近沈炼,要将他毁灭。   一时间太素弟子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甚至心头有些不忍,如此旷世奇才,就要道陨。   如沈炼这般风采绝世的人物,若无深仇大恨,谁又忍心看到这么一位清秀公子,从此消失世间。   而在沈炼这里,时光过得极为缓慢,他心灵澄净,清晰感受到外界空间层层粉碎,忽快忽慢,但其中劲气破碎虚空,点点滴滴,纤微可见心头。   那尊无名神祇终于在如此危急存亡的关头,露出其真实面目,沈炼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岁,同他的清秀不同,这位状貌如青年的神祇,英俊阳刚,可是那双眼睛,却流露出一种湮灭一切的气息,只是被手上玉如意的安详之气中和,化为混沌。   沈炼还注意到他另外一只手,握着一个手串,但是其周身依旧太过混沌渺茫,看不真切。   埋藏灵魂深处的陷仙剑光,如同听到召唤,倏忽间出现在心头,剑芒生光,心头一片血红,杀机之盛,甚至远远胜过当初从元清祖师记忆那里窥到的九幽血海。   在龙形劲气攻伐至沈炼面前的同时,一道剑的虚影,悬挂空中,无声无息的出现。   但见得剑身如血,红光顷刻间就漫布天地。   红光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老妪甚至出现惊恐,忍不住道:“先天杀剑。”   虽然只是一道虚影,其中的气息,冲击她的心神,令她发自内心得恐惧,这些血光中,似有无数神魔仙佛的怨灵在咆哮,在颤抖,仿佛亘古以来,有无数如她这般,甚至更为强横的人物,葬身其中,都成为剑下亡魂。   剑光的威力没到毁天灭地的层度,可对她心灵的冲击,远胜过现实的威力,自证道以来,第一次出现这般惊慌的样子。   而沈炼此时七窍流血,色泽有些银白。   因为流出的鲜血是他浑身最精华的精血,所以呈现水银般的色泽。这丝毫不足为奇,因为高明的练气士得了丹道,如果至为圆满,便会从肉体凡胎向仙躯进化,改变身体结构。   用道经关于练气的说法就是——‘气血如丹汞,抱丹成圆’。   这些珍贵至极的精血,都是因为沈炼肉身承受了超越极限的压力,最后被迫从窍穴里面挤压出来。   他没有浪费这些精血,才一出现,就迅速燃烧,注入陷仙剑虚影当中,悍然一击,攻向老妪,然后身影飞掠,倏忽间就从太素宫消失。   那道陷仙剑的虚影,放出千百道血红剑光,漫天花雨般将老妪淹没,同时拦阻住太素道宗的高手,使其不敢妄动,过了数十息,最后太素弟子只看到这位老祖,两边的袖子都成了碎蝴蝶,从空中落下,龙头杖上出现几道深深的剑痕。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也明白了对方的杀剑只是虚张声势,还不足以令她致命,故而立刻就身化流光追了出去,可是一出山门,心头掐算沈炼下落,却了无痕迹。这便是沈炼通天术的厉害处,如要从天机上算出他下落,便是长生真人都难以做到。   然后她回到道宗里,天梦仙子正安抚弟子,不疾不徐。   心中免不了有些气,祸是你惹出来的,这时候反而最淡定。   她性子本就如此,证得长生后,行事更是放纵,因此不客气道:“天梦你那弟子练了‘太素同心诀’,你自然能找到她,快跟我说她的方位。”   天梦仙子颇为有礼,颔首笑道:“师叔不必动怒,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我和若兮联系斩断了,不过总归知道他的根脚,灵台论道也就十数年时光,自有再见的时候。”   老妪冷笑道:“你是宫主,你说了算就是。”说完就拂袖而去,再也不理天梦仙子。   天梦仙子虽然未证长生,可是身为宗主,即使老妪再不喜欢她,也难以真的做出什么让她下不来台的事,不然大师姐和二师姐,向来重视宗门秩序,可不会由她性子,打击宗主权威。   天梦仙子此时怒气已经平息,即使沈炼有法子瞒过太素同心诀的感应,可是若兮已经有了太素同心诀的根基,即使不刻意修炼,此道诀也会无休无止,自发运转,直到最后完全被她种下的神念取代。   这已经是天注定的事,沈炼顶多也就迟缓一下进程。   不过沈炼既然如此跟她作对,便不妨同广清交好一点,她心意一定,就决定从自己亲传弟子选一位同广清联姻。   掠过不知多少重山水,沈炼才在一处荒山落脚,此时若兮身上被他贴了三张道符,就像身上中了邪,需要道符守护。   若兮比诸当年,已经高了不少,快要到他心口的位置。   同当年沈若曦长得很像,仔细瞧来,同沈炼也有几分相似。   这种血脉上的牵连,让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仿佛他不是孤零零在人世间,又似乎多了一缕难言的羁绊。   只是忽然心口一疼,他忍不住俯身弯腰。   若兮道:“哥,舅舅你怎么了。”   沈炼不敢暗运法力,知道是心脉受到重创,那陷仙剑光果然不是那么好驱使的,同时也感觉到那剑光淡去了一些,显然也是消耗品,难以再生。   他联想到陷仙,上清灵宝,以及英俊阳刚的神祇,且这剑光居然能震慑长生真人,免不了内心中想到之前一直不敢深想的一件事,这无名神祇,难道是前世传说的通天教主。   当然他知道那些无上大能化身亿万,通天教主可能只是在地球神话的称呼,甚至地球的神话,也只是在封神演义中出现过这称呼。   如果按照封神的说法,这位大能,可是能重塑地火水风,换个世界的可怕大能,按照这种描述,即使道主佛陀,怕也有些不及。如果真跟这种人物牵涉,对他未必是福气。   又想到太上道祖、佛陀这些,在前世也出现过,甚至此世的佛经都与前世地球有些相似,怕是地球同这世界着实有些许牵连。   况且他不止第一次见过这世界有前世地球出现过的熟语,甚至于诗,当初凌冲霄给他讲故事,青玄有个地方刻有一首诗词,便在地球也出现过,可是他在青玄中,却没有见过凌冲霄说的故事描述之地。查阅宗门典籍也没端倪,但凌冲霄没理由骗他。   愈发觉得他穿越过来,绝非一种偶然,这些思绪一闪过去,沈炼缓了缓疼痛,对若兮轻语道:“没什么事。” 第89章 转变   若兮时隔七年再次看到沈炼,有些陌生,更有些熟悉。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近乎透明的玉瓶,其中有一颗丹红的药丸静静躺在瓶底,似有光芒如同灵蛇,在琉璃似的瓶中流转,让人丝毫不怀疑这是一颗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同时她如莲白的轻衫,沾染了不少血迹,那是沈炼的血。   看起来有些脏,如果正常的小姑娘,此时当是很不舒服,只是她注意力全放在沈炼身上,没有在意衣服上的血迹。   她轻声开口,音质如清柔的黄鹂,说道:“舅舅你服下这丹药吧,伤会好的。”   眼神清净如浅浅的小溪,少了过去的天真无邪,却有一抹难言的坚定。   沈炼凝目丹药,不用细细观察,这怕是天梦仙子为小若兮专门准备的灵丹,是怕她出现什么意外,愈是如此,他愈是明白天梦仙子把若兮看的有多么重要。   他带走若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修行人自当有逆天争命的风采,即使来自太素的敌视,也不过是慢慢修行路中的小坎坷,只要他能够逆势成就长生,有些磨难将不值一提。   这时候也无须评判他所作所为的对错,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坐视小女孩不管。   或许此种心境,正是圣贤所言‘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从太素绝命出来,完完全全踏入破妄境,他的心灵似乎受到一场洗礼,不是战力的提升,而是心气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从万事不关心,出现一种升华,好似一枚受到河水冲刷无数年后的鹅卵石,在某一刻的洪水冲击中,突然磨练出锋芒,这丝锋锐道性将会在他斩破虚妄时,显出作用。   只不过如今的局面,还顾及不到那么长远。   轻轻将丹药推了回去,沈炼笑道:“舅舅的伤并无大碍,这颗丹药你且留着,现在我们找一个地方整顿一下,然后我带你回我们该去的地方。”   若兮点了点头,她较过去少了些许活泼,显得更加懂事。   以她的聪慧,其实也猜到了一点,那就是师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因为她们联手起来伤舅舅,而舅舅一定要带自己出来,定然是有他的理由。   她比沈炼想象的要懂事,没有多问。   沈炼稍稍休息了一下,没有急着去归往青玄,而是准备找一个地方休息下。   通天术越是在红尘纷扰的地方,越是如鱼得水,将红尘杂气作为掩饰,即使大罗神仙都难以算出他的方位。   十日后,一处偏僻的小镇,沈炼也为若兮换了衣物,纵然材质上都是凡间丝绵,不过若兮身量也开始显出来,颇有些亭亭玉立,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气质纯净,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但她很坦然面对这一切,修炼太素同心诀,早让她学会如何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试着凝练生死窍,去练成法力,真正开始步入超凡脱俗的修行境界。   镇上的客栈,远远没到当初沈炼开设‘有间客栈’的标准,不过敞亮的窗户,可以观察到小镇的大致情景,道旁种满梧桐树,街道整洁,算是小镇的一大特色。   此时夜深人静,沈炼传授若兮的是另外一门练气口诀,也就是他当初修行的神足经,若兮百脉俱通,修行起来并不难。   均匀的呼吸声,节奏悠长,若有若无的天地元气到了若曦周围,有了一点薄薄的烟雾,将她罩着,仿佛小仙女一样。   悠扬的夜风吹进来,外面梧桐叶沙沙作响,似乎月光下的小夜曲,清静安和,沈炼此时在月光下,微微沉思。   忽然间他侧首望向外面,越过梧桐叶,越过如流水的月光,一丝丝清香随着晚风飘进来。   来人的步子没有声音,可那种带动天地元气的节奏,在沈炼心海中点滴出现,没有什么杀伐气息,如同一朵水莲花随风摇曳,朝小雨就那么突然又自然出现在街口。   一眨眼功夫,她又到了对面屋顶,月下如仙,清丽动人。   浅浅的笑意,掠起绝世风华。   沈炼身形一动,也到了对面屋顶,万籁无声,只有两人以及天上一轮满月,静谧流淌水银状的月华。   沈炼皱眉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隐形匿迹,就连长生真人都算不出下落,朝小雨哪来那么大神通。   朝小雨捧腹一笑,最后轻语道:“你别忘了,除了神通之外,还有许多办法可以找人,九莲教的势力在凡间的普及,要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你在红尘中又不改头换面,自然给我手下的教众认出来了。”   沈炼心道:这倒是我托大。他超凡脱俗太久,反而遗漏了一些其他的细节,凡人的力量,有时候也能起到关键作用。   不过这些细节只要发现了,要弥补轻而易举。   太素道宗纵然在北境为圣地,可是势力也不会触及到最广大的凡夫俗子中,而九莲教反而能把爪牙触及到最基层,以芸芸众生为耳目,甚至有些成就神仙之道的神灵,能够以信众为耳目,遍知天下大小事。   沈炼道:“我疏忽了。”   朝小雨道:“我的沈掌教,你可真厉害,单枪匹马杀入太素道宗,如入无人之境,将天梦仙子的关门弟子掳走,绝命剑气,气冲霄汉,连太素三老合力都没能把你留住,简直名震天下。”   沈炼微微哂笑道:“这鬼话你也信,太素三老都是成名已久的长生真人,地仙之尊,三人联手,我还能活着出来,你当我是陆九渊么。”   “开个玩笑,就算知道你会在这段时间去太素道宗救你侄女,加上我消息来源的描述,对上你的形貌,可我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人是你,不过这个传言可不是我瞎说,只不过没人知道是你沈炼而已,大多数人猜测是某位跟太素道宗结怨的无上剑仙所为。”朝小雨不禁莞尔,同时内心疑惑纵然没有太素三老联手,但传言之人已经确然是他无疑,沈炼如何能实打实从太素道宗杀出,救出他的侄女。 第90章 天香教   沈炼见她神色,哪里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淡声道:“我也是取了巧,如果重来一次,我也没有把握能带她出来。”   说着沈炼回头望了小若兮一眼,小仙女似的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来了一位极为厉害的女子。   朝小雨轻笑道:“能做到这地步,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壮举了,你如果都不能成道,天下的长生真人怕也只有寥寥几个该成道。”   沈炼摇了摇头道:“无须这样比较,成了便是成了,无论过程轻松还是艰难,不得长生,便是不得长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说自己胜过那些得道的前人。”他很是坦然,自己走到这一步,半是机缘,半是自己,成败之间,没有走到修行的终点,谁敢说这一生便真正算了成了无上大道,圆满无碍。   “我觉得你有些变化了,比过去多了些求道的坚决,也更能看清楚自己,踏入破妄境后,反而让你清醒不少,对人生有了别样的观感,说实话,这一点我向来很佩服你,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能在求道这方面,始终给自己积极的影响,又无须树立出道心如铁的心态。”她倒是真心实意说这段话。   沈炼道:“或许吧,你来找我,这么大半夜,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有什么原因?”   朝小雨一脸幽怨道:“难道没有原因,就不能来找你?”   她说变就变,清秀绝伦的玉容,挂上丝丝哀怨,真是铁石心肠也给化了。   沈炼眼观鼻,鼻观心,只能暗叹朝小雨修为愈发高深,加上其丽色无双,真还有些让他吃不消,非得以定力克制自己,方才不为所动。   朝小雨噗嗤笑道:“我很开心,沈炼你终于不得不正视我的容色了,不然每见你一次,我都会怀疑自己还有没有魅力。”   “有时候女人太聪明可不是好事啊,小雨。”沈炼悠悠叹道,这个女人心思机敏,又有大势力,对他也有真心实意的好感,从一开始敌对,到如今沈炼实是找不出对她生出恶感的理由了。   “奴家在你面前,可谈不上聪明,不然怎么每次都吃亏。”朝小雨莞尔一笑。   随后敛容道:“我说过请你帮我在大罗法会上夺得大罗圣女的尊号,你也答应了,你难道要反悔?”   沈炼道:“不是还有四年么。”   朝小雨道:“话虽如此,不过我罗教分支众多,我得收服几支有实力跟我作对的,方才握有更大的优势,反正你收敛气息的本事世间无双,改头换面对你不是难事,也不耽误你功夫,反正你要回青玄,顺路帮我个小忙如何,作为报酬,我可以传小姑娘一点本事,虽说九莲教比不上你们青玄神通道法层出不穷,可有些歪门邪道,说不准将来能帮上她一点,毕竟你不能护她一辈子,对么。”   “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可以,我倒是能帮你一点,但也不要对我报太多希望,如今我虽然实实在在踏入破妄,可是也受了不浅的伤势。”沈炼负手沉声道。   朝小雨惊讶道:“你受伤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要给你能看出来,我还能安安稳稳过这些天?”沈炼轻声道。他的伤势非是灵丹妙药能治,乃是那陷仙剑气,在他体内爆发时,有一股杀机残留不去,只是那尊无名神祇不到他生死存亡,完全没法使动,因此这一丝杀机,只能靠他以强大的心神慢慢磨去,不过这也算是一场造化,因为陷仙杀机显然超越人世间任何一门术法神通,他以心神消磨杀机,也是对自己心神的淬炼,将来灭神剑必然会更上一个台阶。   说不准等他日后成道,真能做到一眼之间,诛灭世间高手,可谓无上心剑之术。   但他也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痛苦,就像河蚌里进了一颗尖锐的石子,不得不以血肉消磨,直到最后石子被打磨成圆润的珍珠,让那贝壳里的蚌肉也变得坚韧。   朝小雨正色道:“如果你有什么大碍,不如我护送你回青玄去。”   她极为认真,目光没有任何异样,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为沈炼着想。   沈炼有些感动,无论如何,这份情谊他都得记着。   他缓缓道:“如果我需要急着养伤,自然会拒绝你,真的不妨事,你说吧,要做什么,我入破妄后,回不回山其实都无伤大雅,因为我也不确定什么情况,才有机缘到来,斩破虚妄,成就长生之道,只是须得安置一下若兮,顺带问长辈一些事情。”   自来斩破虚妄,很难说是在什么情景做到。有人面壁百年,一顿顿悟;有人剑试天下,斩尽敌寇;有人归隐深山,至死不悟;有人道心如铁,依旧老死。   沈炼很需要快点成就长生,迈入地仙之流,但他也急不来。   只是机会永远给实力更强的人把握,无论如何,不断提升自己,总会有收获。   而且交好朝小雨,其实对青玄也有好处,朝小雨能找到他,足以证明九莲教远比他预料的还要深不可测,这种势力覆盖,在他对抗广清时,有很大帮助。   何况两人间抛开男女之别,确实有些情谊了,无关乎利益,比水淡,不深刻,可确然存在着。   “好,这次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凶险,只是有你在,我才有些万无一失的把握,近来我九莲教有足足十五个分坛,被人攻破,那十五个地域,也给别人占去,我已经查清是天香教搞的鬼。”朝小雨虽然损失了十五个分坛,说起来却轻描淡写,不以为意,她到底是做大事的人,很能抛开个人情绪。   “天香教不是衰落很久了,上一次出现还丹级数的人物,还得在两百年前,怎么有胆子跟你作对。”沈炼有些好奇。   朝小雨乃是旷代奇才,修行速度超越九莲教历代圣女,几乎跟传说中的天人转世差不多,上次虽然被沈炼破坏了夺走大周国运的计划,后来更是在西荒吃了沈炼的亏,但又不知道得了什么奇遇,突飞猛进,离神仙之境,都不远了。   沈炼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有股神秘的力量,很是不可测度。 第91章 石佛口   朝小雨理了理额前散乱的青丝,俏丽不可方物,微微凝视天际,薄薄的清风,似要掀起她的衣裙,纤美的足踝,在月光浸润下,有让人顶礼膜拜的冲动。   她风情流露,沈炼心若止水,不为所动。   朝小雨轻轻叹息,如风遣卷,道:“天香教本是不值一提,但是近来出现个神秘人物,掌握了天香教大权,此人法力之高且不提,只是来历有些让我忌惮。”   沈炼道:“什么来历?”   “我三个埋在天香教的钉子都被她发现,然后还被她迷惑,反叛我,如果不是我近来心灵修行进步许多,差点就被伤到,但也让我窥出她的手段,应当是出自青丘一脉。”朝小雨嘴角一丝冷笑,她平生遇过无数凶险,上次也算不了什么,但吃这样的亏,她决计咽不下去,索性天香教跟她同出罗教,一并给收服算了。   沈炼略微沉吟,青丘乃是上古时传说中的神山,同蓬莱、方丈、瀛洲这些同样虚无缥缈的仙山居住许多仙人不同,青丘上住的是狐族,他所学通天术的天狐,便是出身青丘一脉。   “青丘有许多年未曾在人世间出现了,便是有青丘一脉的手段,也未必是青丘之人。”沈炼回道,他这话自然不假,毕竟他也学到了天狐遗留的通天术。   “话虽如此,可是那人施展的迷天大法,唯有狐族方能修行,甚至唯有可能成就天狐的狐族才有资格入门。”朝小雨轻描淡写间,就道出一个隐秘。   她对天地间隐秘的了解,实是出乎沈炼预料,至少初次见面时,沈炼笃定那时的朝小雨,绝无现在这般了解天地秘事,他几乎可以断定,朝小雨身上绝对有非同一般的传承,甚至堪比四大道宗的底蕴。   这方天地自上古就突然出现无数仙佛神圣,或是布道,或是显圣,前有圣天子成道,后有诸子百家崛起,开启文明,实是诡异莫测,而近来沈炼更是笃定了这方天地同前世地球之间定然有着不小的关联。   朝小雨说不准就得了某位大能的传承,才如此突飞猛进。   可惜长生之道如何证得,更得依靠自己,古往今来只有几种手段,可以由外物证长生,但那种机遇,万年难寻。   沈炼道:“那我陪你走一趟吧。”   石佛口是在元洲中部,在无数年前,忽然天降一尊石佛,背靠山崖,在三条大河交汇之口,镇压水脉,因而得名。   天香教的总坛就在石佛口某个秘密地方。   路上沈炼道:“你说要去找人麻烦,怎么都不带手下。”   朝小雨咯咯笑道:“有你这么个大高手,足以抵得上百万天兵,况且我的大掌教,你可是单枪匹马,从太素道宗几进几出的大人物,人多还显得咱们势弱呢。”   沈炼面色一黑,轻咳了几声。   若兮倒是很是好奇打量四周,好久都没出来玩了,现在又和舅舅行走天下,她很高兴,只不过多了个朝小雨姐姐,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沈炼面色有些病黄,看起来像是三十岁,朝小雨带着面纱,遮住颠倒众生的容貌,小若兮恰好豆蔻年华,看起来还有些像一家三口。   毕竟有些女子嫁人早,二十七八时,女儿有十岁出头,并不意外。   三人并未飞行绝迹,主要是沈炼提议,因为若兮很久没有在人世中行走了,沈炼知道她还是很喜欢到处走的感觉,所以才这样做。   顺便行走间,也锻炼若兮练气的功夫。   太素同心诀是炼神之法,不知为何,天梦仙子对于若兮只是用了秘法令她百脉俱通,并未传授她高深的练气炼体功夫,只不过若兮自小便得了沈炼传授正宗的练气发,加上天资出众,勾连元气,才几乎到了窍动境界。   离凝结法力,也只有一步之遥。   沈炼并不急,让她改变下心境,同时告诉了若兮关于她身上的事,让她不要主动运行太素同心诀,可是这炼神法,奇怪至极,即使不主动修炼,也会以缓慢的速度壮大其神识。   甚至若曦告诉他好几天做梦,会看到师父,也就是天梦仙子。   沈炼知道那是太素同心诀的影响,可是他查探过,这涉及神魂最核心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只有等解决此事,回山门看能不能找老道士想办法。   但他估计也没什么用,他熟读太微阁的术法以及许多记载,至少没有哪位前辈能对神魂核心有什么办法,那是仙佛也难以涉及的领域。   不然便可以研究本性,让破妄境高手轻易斩破虚妄了,可是从无人做到过。   石佛口地处三江交汇,灵气十足,大江大河向来有龙脉的称呼,远远看去,仿佛三条真龙,一起拱着一尊佛陀。   那尊石佛历经无数年风霜,依旧没有风化,佛面、佛身、佛足俱是鬼斧神工般,让人难以置信。   这具浩大的佛像,给人以心灵极度震撼,让人心中自然生成膜拜的冲动。   难怪一路过来,这里的人很多都是极具虔诚的信众。   在这样的气氛下,要培养教众,实是太过容易了。   天香教占据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之前居然衰落了多年,只能说太过不思进取。   不少路人对三个外人指指点点。   甚至有人过来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朝小雨瞧了这个不知名信众一眼,淡淡道:“我今天来踹天香教的老窝。”   那人瞧着三人一眼,沈炼看起来病恹恹的,可是背着一口黑剑,也不像是好惹的人物,小女孩倒是可爱,但是眼神怪犀利的,而这个口气嚣张的女子,看来也不是一般人。   那人急急忙忙往一个地方跑去,显然是要找人通报。   若兮道:“小雨姐姐你这是要打草惊蛇么。”   朝小雨捏了捏若兮的脸蛋,道:“这词你舅舅教你的吧,咱们打草不假,可是惊的不是蛇,天香教这些不成气的东西也就能算虫。”   她神态清傲,大有气魄。 第92章 红衣教主   三人不疾不徐,漫步而行。   将将走到了江边,那三川交汇,形成巨大的水流,石佛巨大无比,靠在背后的山边,盘膝跌坐,阳光穿透云烟,隐隐有紫气化出,让这尊石佛似乎活过来一样。   沈炼目光投注在石佛身上,底下川流不息,更是陪衬出石佛的静谧。   “这尊石佛不怕风吹雨打,也从来没被毁去,难道就无人将其带走研究?”沈炼说道。   “曾经有人试过想要将石佛的材质带走,可是还没他成功,就遭遇了天打雷劈,那是真正的天劫,足以让人万劫不复,天香教虽然占据了这里,可从来都没有解析出石佛的秘密,况且无数年来也来过不少修士,从无人在石佛身上得到什么,曾经有一位高僧在这里默坐百年,一无所得,最后抱憾而终。”朝小雨缓缓道来。   沈炼已经不惊奇她熟知如此多的典故,不过此方天地神佛辈出,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神佛遗迹。   他想过将来如果卸下青玄的包袱,可以效仿宗门那位前辈,行走名山大川,游历此方天地,探索世界尽头,应该非常有趣。   小若兮见到江水流淌,水中游鱼摆尾,觉得有趣,就跑到江边开始戏水。   她从没捉过鱼,一开始下手,总是差了一点。后来发觉眼中所见的游鱼身影,其实方位出现了偏差,然后才开始用灵觉感应,感受水中游鱼的位置,出手虽然不快,可是十拿九稳,将鱼抓了又放,乐此不疲。   朝小雨感叹道:“你侄女要不做我徒弟如何。”在她看来有资质的天才不知凡几,可是这么快就能觉察水会产生折射,让游鱼方位于眼中所见出现偏差,才算的上足具灵性。   沈炼心道:你怕是教不了她。   他淡淡道:“她有病,我得治好她,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朝小雨笑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不想让我教就算了。”   沈炼看若兮去的远了,出声道:“若兮快回来。”   “没想到你还挺着紧她的,有你我在,还怕她会出事不成。”朝小雨负手而立,微微一笑。只是心里琢磨着,天香教的人,真是废物,这时候还没派人过来。   忽然之间,沈炼眉毛一皱。   朝小雨心头感到一股冰凉的杀意,从天外云中飞来。   三支飞箭,灿然而至,席卷利芒,好似流星般朝沈炼、朝小雨以及若兮刺去。   沈炼心中勃然大怒,没想到还真有不长眼的。   朝小雨比沈炼还生气,倏忽间挥出长袖,这一箭到了近处,猛地爆发出无穷金光,璀璨夺目。横贯长空,倏忽间就刺破朝小雨衣袖。   但见得沈炼拔出长剑,霎时间立形化影,虚空中两个身影同时挥动长剑,剑尖激颤,点破虚空,令虚空似乎层层崩塌。   他一剑碎虚的剑术,几乎得了师祖紫玲仙子的精髓,那两只飞箭,瞬息间就被绞了进去,成了无数碎蝴蝶。   只眨眼的功夫,朝小雨也将那只长箭抓在了手上,取出一枚头上玉簪,往天空投掷过去,登时从虚空爆出一阵血雨,最后落进茫茫江水中,刺杀的人,来真实面目都来不及显现,就被被化成血雨。   若兮已经被沈炼抱在怀里,轻轻放下。   她也不慌,因为很信任舅舅。   朝小雨将手中箭枝打量,随口道:“这是穿云箭,看来是针对我来的。”   沈炼道:“原来你不止得罪了天香教。”   这穿云箭材质是天外陨铁所做,上面刻画的道纹,绝对是宗师级数的炼器大师亲手所刻,只这箭枝就价值一件品质不凡的法器,实是大手笔。   如非沈炼在这,分担了压力,朝小雨说不准还得吃点小亏。   “也不算得罪,近年来还有一股暗中的势力,也在收网罗教分支,不过对方慑服的都是一些小分支,远及不上我,这些年来却是愈发壮大了,看来还有把我九莲教也吞掉的胃口。”朝小雨即使说起这些,也很是平静,她生来遇到许许多多的难事,早就看惯了。   暗中的那股势力,她总觉得跟她目的一样,想要一统罗教,争夺大罗圣女的名号,不然她也不会邀请沈炼帮忙。   她自有计划,只要成为新一代的大罗圣女,就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成为一方教尊,届时也不怕什么广清,四大道宗,拥有雄踞天地的大势力。   此方天地将会有大变,单枪匹马,可未必能在将来的变化中安稳度过。   过了一会,从石佛背后,划出一叶小舟,驶到三人这边,上面的船夫高声道:“三位就是要来拜访我们天香教的贵客吧。”   “我可不是来拜访,是来找茬的。”朝小雨声音空灵,却泛起音波,轰然将船夫笼罩。   这人被音波冲击,居然硬生生挺住,虽然七孔流血,居然一声痛哼都没有。   朝小雨收了法,淡然道:“天香教何时出了你这等好男儿,很好很好。”   船夫道:“不敢得仙子称赞,诸位还不上船,难道是嫌弃在下的船太小。”   他虽然远不及朝小雨,却有一身铁骨。   依朝小雨的性子,一般任你如何傲骨铮铮,都给你打杀了,反正你越是这样越不可能为她所用。   沈炼开口道:“我们上船吧。”   他感到朝小雨的杀机,可有些看得起这船夫,不忍他死在这里,便说了此话。   朝小雨似笑非笑看了沈炼一眼,似乎在说你可真清楚我在想什么。   天香教建立在石佛背后的山中,有大阵掩护,虽然平常教众时有进出,但都需要令牌。   在一处峰巅,正是天香教的总坛,此时天香教新任教主一身红衣,立于山巅,身后一干教众,无不恭敬随在她身后。   红衣教主美眸望向远处,看到了沈炼三人被手下香主引来。   同时妙目泛出丝丝涟漪,同沈炼的目光触碰在一起,两人都有些惊愕,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沈炼心道:原来是她。   朝小雨也看向红衣教主,衣衫如红火,人比花娇,更有一丝英气。 第93章 画   天香教总舵位于的山峰,种满了香樟树,连带山际的云烟都飘满了香气。   沈炼三人不疾不徐随着船夫,到了峰巅,此时一身红杉的天香教主已经率着一种长老、教众前来迎接。   年轻的教众虽然只看到朝小雨面纱遮住玉容,可是露出的眉毛和眼睛,已经是人间难寻的绝色,竟也和自家教主交相辉映,仿佛绝代双娇。   朝小雨轻笑道:“人都到齐了,很好,一起上吧。”   她看起来如水莲花般摇曳多姿,惹人怜惜,一出口的话,就极其强势,那股霸道的自信,感染每一个人的心灵,甚至丝毫不怀疑她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红衫女子将视线停顿到朝小雨身上,目光悠悠,平静地说道:“你便是九莲教的朝小雨。”   她此话一出,身后的长老和教众们,禁不住哗然,原来这胆大包天,看起来极为不好惹的女人,竟然是九莲教的朝小雨,虽说之前两边有过冲突,谁也料不到她竟然敢就带个病恹恹的男人就杀到了天香教总坛,甚至还有个小姑娘做拖油瓶。   纵然她神通盖世,也不该如此瞧不起天香教。   朝小雨冷笑道:“你就是天香教新任教主?迷天大法,果不虚名,只是看你学到了几成本事。”   红衫女子转头看向沈炼,淡然道:“沈公子也要帮朝道友了?”   她似是询问,也显出对沈炼的看重,让一众长老骇然失色,一个朝小雨都不好对付,可是教主何等本事,居然对一个病恹恹的男子假以辞色,还有些尊重,看来这人甚至还可能在朝小雨之上,难怪朝小雨敢轻易来天香教总坛。   天香教真正厉害的也就是教主,其余长老也就入化的本事,如非是教主实力惊人,他们也不敢做大,如果教主不敌,今天岂不是要被人踏平总坛。   他们人数虽多,这时候可没什么安全感。   因为一直以来的信心都建立在教主的无敌上。   朝小雨心道:沈炼还和这人认识,不过他已经改头换面,对方都能认出来,说明也绝非泛泛之交了。   沈炼道:“一别二十多年,辛姑娘风采尤胜往昔,不知令尊可否安好。”   他知道辛家父女别有神秘处,定然从哪里记住了自己身上某种特质,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辛十四娘轻叹道:“家父已经仙游。”   沈炼暗叹,缓声道:“世事当真难料,我还以为我们仍有相见之期。当年围炉夜话,言犹在耳,指点之德,至今未能忘。”   “不敢当,后来家父也知道先生的事迹,说你是有天命的,即使没有我们,也会走到今日。”辛十四娘语气和缓。   朝小雨道:“今日我是来了结恩怨的,可不是来等你们叙旧。”   辛十四娘忽然一笑,如江花开放,娇艳如火,说道:“沈公子你要帮两边,还是两不相帮。”   朝小雨一脸平静,丝毫不怕沈炼故人重逢,就倒戈相向,或者是本身有极大的自信,来面对所有意外。   “辛姑娘我是难以对你出手的,不如你将天香教交给朝姑娘吧,大家也不必动手。”沈炼笑吟吟道。   天香教一种长老忍不住勃然大怒,可是又不敢顶撞沈炼这说起话来比朝小雨还狂妄的小子,不禁都看向自家教主。   甚至有几个激动的年轻人忍不住道:“教主,不管他们有多厉害,咱们都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朝小雨冷笑一声,长袖一动,直接击中峰巅边际上一块巨岩,那居然历经千年万年风霜,早就坚硬无比,寻常利剑都不能损害分毫。   可是朝小雨罗袖一动,轻轻拍打在巨岩上,登时就将好大一块岩石拍为靡粉。   天香教跟九莲教都是罗教分支,有长老便认得,惊呼道:“大罗天袖。”   原来这大罗天袖乃是第一代罗教圣女所创,若说威力,也算不上世间顶尖,可是对一身修为要求极高,昔年第一代大罗圣女曾凭此大罗天袖,将某个仙宗的山头拍为靡粉,不可一世。   那是罗教最意气风发的时代,至今罗教弟子想到,都悠然神往。   如今朝小雨的大罗天袖虽然只讲巨岩拍为靡粉,但也现出深不可测的法力来,至少这一票人,不会比那岩石还坚硬。   有几个梗着脖子的年轻人,见到那靡粉被山风一吹,纷纷扬扬,融进云烟当中,仿佛看到了得罪朝小雨的下场,不禁沉默。   辛十四娘丝毫不为朝小雨的大罗天袖所动,静静瞧着沈炼,道:“沈公子为何如此逼我。”   沈炼道:“我也不会教辛姑娘吃亏,我会把令尊当年想要的东西给你。”   辛十四娘神色一动:“你已经找到它了?”   “想必你们要的也是这件东西,我虽然没能带出来,可全记在脑子里,可以复述给你。”沈炼悠悠说道。   “多谢沈公子,天香教不过是我暂时容身之所,只要朝道友能不追究过去的恩怨,我可以让他们归附。”辛十四娘瞧向朝小雨,缓缓说道。   朝小雨瞥了沈炼一眼,明明直接压服便是,非要搞这么麻烦。   沈炼回之一笑,似乎在说,不用动手,岂不是挺好的。   她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接收了天香教。”   一众长老忍不住失色,之前那船夫道:“教主我不服,我们只愿意跟着你。”   红衫女子道:“你们若还认我这个教主,就听我的话。”   她神通法力远胜天香教历代教主,待人宽和,甚至指点过不少教众,极具威严,目光一一扫过竟而无人敢反驳。   这些人不清楚沈炼同朝小雨若是联手,她是半分胜算都没有。   况且沈炼肯交给她天狐笔记,她无法拒绝。   最后红衫女子道:“沈公子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就是那幅画,我没能为你留住,给人抢去了。”   沈炼道:“我也本非定要那幅画。”   红衫女子轻叹一声,然后对周围教众和长老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事要跟沈公子谈。” 第94章 世界雏形   天香教的教众都听命退去,徒留下沈炼、朝小雨、若兮还有这位天香教主,也就是多年前沈炼认识的女狐仙辛十四娘。   她看着朝小雨,朝小雨眯着眼笑起来道:“看来我也不能在旁边听。”   然后牵着小若兮走了出去,消失在远处。   沈炼道:“她要听,也是瞒不住的。”   “她是沈公子的道侣么。”辛十四娘笑道。   “不是。”   “可惜,她挺适合你的。”辛十四娘幽幽道。   沈炼道:“辛姑娘可不是要跟我说这些的吧,那幅画到底怎么了?”   “父亲其实有些遗憾那幅画当初没有给你,到底还是给人夺去,其实这画是一个世界的雏形。”辛十四娘轻声说道,可是言语却令人震惊。   “一个世界的雏形,究竟是什么意思?”沈炼有些震惊,他想到了一点,但是难以置信。   “那幅画是有大能将一个未成形的世界炼化成了画卷,只是最终那位大能没有将画卷进一步祭炼,故而那画卷仍旧属于混沌未开的场景,尚未演化出山川河流,所以我们才会看到那幅画是一片空白。”辛十四娘叹息道。   “你父亲当初知道么。”   “并不知道,只是后来才清楚,也因为那幅画,所以才招来灾祸,当初如果给你,将其带回青玄,就不会有那场祸事。”辛十四娘有些忧伤。   沈炼不知该说什么,老狐仙虽然神神秘秘,但也颇有风度,见识很广,行事像是大儒,虽然是妖族,沈炼对老狐仙还是很有好感。   只是因为一幅画,就最终导致丧了性命,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辛十四娘。   辛十四娘淡淡道:“那人只是为了抢画,伤我父亲也是顺手为之,只因为他太过强大,我父女当时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且父亲当时并非没有继续活下来的可能,但他下决心将一身修为尽数给了我,最后魂飞魄散。”   沈炼想到老狐仙就算不是地仙级数人物,也当是同他现在的境界差不了太多,居然在夺画之人面前毫无反抗余地,究竟是何等人物。同时也明白了辛十四娘为何法力如此突飞猛进,短短二十年间就脱胎换骨,原来老狐仙爱女心切,将最后的修为化为资粮给了辛十四娘,同时也让自己万劫不复,连轮回机会都没有。   沈炼沉声道:“夺画之人是谁?”   辛十四娘道:“我记得他样子,头上有两只犄角,身躯雄壮至极,还有许多黑色的牛毛覆盖在身上,牛鼻子牛眼,应当是一头牛化形的盖世妖王,但是我收服天香教后,四处打听也不知道那妖王来历,仿佛凭空出现般。”   她至今忘不了那绝世妖王的样子,随手一击,就仿佛能地裂天崩,可怕得让她多少次入梦,都被冷汗惊醒。   沈炼察觉到她的恐惧,叹道:“你父亲既然将一身修为都给了你,你得替他好好活着。”   辛十四娘知道沈炼在劝慰她,毕竟那魔王仿佛无敌,绝非她能抗衡。   “我自然清楚,不过如果你将来能成道,可以去找回那幅画,因为未成形的世界,对长生真人有很大的益处,对领悟天地造化之道,帮助不小,甚至可能让你成为世间最顶尖的强者。”辛十四娘说道。   “如果是这样,怕是抢画的妖王已经领悟了。”沈炼轻声道。   “这幅画你比那个妖王更有机会领悟其中的玄妙,因为上面有太乙道主的神禁,别人根本不可能破解。”辛十四娘深深看了沈炼一眼,道主的画,归属于谁,恐怕在当初遗弃时就已经注定,沈炼作为青玄传人,承继道统,说不准就是天定之人。   这并非是无端猜测,因为沈炼修行的速度很快,又是四大道宗最年轻的掌教,说没有大气运在身,没人会相信。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个主角,凌驾于世间的天才之上,上一个时代的主角是陆九渊,说不准这个时代就是沈炼了。   陆九渊雄踞世间第一人的宝座已经很久很久,未必还会一直在那个位置。   沈炼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天狐笔记我会原原本本告知你,但愿你能成为下一个天狐。”   辛十四娘盈盈一拜,天狐笔记对她的重要性,远远胜过十个天香教。   难得的是,沈炼没有因此对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父亲说过沈炼是君子,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   朝小雨白衣飘飞,同沈炼并肩行走,牵着若兮,怎么来的,便怎么离开,只是沈炼这次路上几乎不说话。   她嫣然笑道:“难道你还想着那位辛十四娘,喜欢就将她带回山里,当个侍女也是好的。”   沈炼道:“你说的倒也不错,我山中本就有个妖族童子,再来个妖族侍女确实挺好的,一阴一阳,算是圆满了。”   “不过她你带回去,恐怕青玄的老头子会把你打一顿。”朝小雨慢悠悠说道。   若兮道:“为什么,那姐姐很漂亮,应该很受大家喜欢才是。”   朝小雨轻敲若兮的额头,呵呵道:“那位辛十四娘得了你家舅舅的天狐笔记,看来是要往天狐进化了,天狐会带来祥瑞,也会带来灾祸,她的道路势必不会一帆风顺,红颜祸水,可又怎么比得上天狐祸害世间来的厉害,上古有个神朝,就因为天狐,最后神朝覆灭,一代人王,落得自焚而死。”   “福祸向来相依,并不能怪在某个人身上,你既然收服了天香教,怎么不留着处理下事务。”沈炼终于回道。   “什么事都要自己做,还要手下干什么,你当真以为我手下都是废物不成。”朝小雨莞尔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我也得多招揽点人才。”沈炼油然回道。   “我的沈掌教,你看奴家如何,只要你让我上你青玄太微阁呆上半年,你让我怎样就怎样。”朝小雨俏目一盼,美不胜收。   沈炼轻咳一声,道:“我看青玄可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走到这里大家不如分道吧,我也要带若兮归山了。” 第95章 叛变   朝小雨嫣然一笑道:“也好,看你样子是无须我护送了,四年后今日,我们在即墨峰相见,那时候你可得帮我拿下大罗圣女的位置,不然我就去青玄找你麻烦,给你那些徒子徒孙知道,你怎么始乱终弃我这个弱女子的。”   不仅沈炼脸色一黑,连若兮都心头一笑,这个朝姐姐真是教人难以招架得很,似乎舅舅还拿她没多大办法。   沈炼挥手道:“我一定会来,四年后,即墨峰,不见不散。”   朝小雨美目深深凝视沈炼一眼,但见得烟云一纵,上了九天,倏忽间就消失无踪,沈炼有些怅然,她倒说走也就走了。   若兮脆生生道:“舅舅我们这就会你的宗门么。”   沈炼一拂她的头发,眼见这孩子长发都及腰了,乌黑亮丽,没了朝小雨,还得他来帮忙打理。他轻语道:“那不是舅舅的宗门,也是你的宗门,从今以后青玄就是你的师门。”   若兮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心中很是踏实,因为在沈炼身边。   即使沈炼给她讲述了发生在身上的事,可是世事的险恶,往往要经历很多才能明白。   沈炼其实未必希望她明白太多,怨恨难以给自己带来快乐,更多伤的仍旧是自己。   当然若兮被他带走后,也不是就了断了同太素的因果,将来她如果要解决掉太素同心诀的隐患,应该契机出现在天梦仙子身上,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会将一身修行经验传给若兮,尽力帮她找到解决隐患的办法,可是最后劫难,怕真需要她自己去度过。   沈炼道:“若兮你要记住一件事,世上从无绝路,只有自己放弃了,才真是无路可走了。”   “我记住了,舅舅。”   沈炼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青玄山,而是绕了点远路,来到清江剑派。   清江剑派只有一座峰头,上次面对黄龙子猛攻,实是损失惨重,如今入了秋天,满山都是血红的枫叶,飘荡在溪流中,将溪水染红,似是还有上次大战留下的余韵在里面。   依稀可见一道巨大的瀑布,从高出奔流直下,蔚为壮观,这是上次被黄龙子碰撞出山峰,打通了一条水脉,才形成了瀑布,清江剑派的人每次见到瀑布,就像是看到了那些同门的英灵在咆哮。   三十三名负剑的道士同时在瀑布下,看向有一人从九天之上,白云之巅,缓缓走下,牵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如天外飞仙,带着一位仙女,风吹如浪,瀑布撞击出的水汽,在阳光下幻化霓虹,更添一分仙气。   领头的人乃是左少卿,率着一众弟子向沈炼躬身行礼,大礼参拜。   “恭迎沈真人。”   他们俱是冷冰冰的剑客,此时迎接这位世间最接近仙佛成就的大修士之一,也忍不住有些兴奋。   沈炼和若兮缓缓降落在地面,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袍袖飘飘间,就有股柔和之至的力道,让三十三个剑客都忍不住起身。   这一下轻描淡写,实是对法力精微入化的操控,且在刹那间分清三十三个剑客的修为,用出大小不一的法力,将各个人扶起来。   他们各自相视一眼,都露出骇然之色,同时对沈炼更是心服口服。   难得的是据说沈真人年不足半百,就已经如此高深莫测,实是难以想象。   “诸位无须大礼,大家都是求道人,没那么多礼节,把我当成修行路上多走几步的同道就行了。”沈炼微微笑道,使人如沐春风。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点头称是。   沈炼又对左少卿道:“少卿你是个很有血气的人,以前因为赌约让你做了我剑侍,实是委屈了你,今后你就是自由身了,从前的赌约作废。”   左少卿目光几乎有泪花,道:“我跟在你身边学到了很多,并不觉得委屈,我还想一直侍奉你老人家,做你的剑侍。”   沈炼笑道:“胡闹,真正的剑修,怎么能如此没有锐气,对了我怎么没有发现峰上的其他人。”   左少卿面色复杂,沉声道:“自那日后,我清江剑派弟子大都重伤,好多人都被坏了道基,难以继续修行了,所以江执事做主,亲自带他们回到人世中,好好安顿生活,如今这里只剩下我们三十三个人。”   沈炼道:“孟剑君又在何处?”   他此话一出,连同左少卿在内的所有清江剑派弟子禁不住面色羞红。   最后还是左少卿道:“家师将祖师手书‘云水真光剑’的剑经连同天河剑法都献给了一个出身广清叫做‘清微’的弟子,为此还害了掌门的性命,投靠了广清。”   说到这里他也心痛不已,孟寻真是他授业恩师,传他一身道法,情谊深厚,他永远想不到孟寻真会公然背叛宗门,投靠到广清去。   沈炼叹道:“难怪我见到你眉间一股血煞淤积,身上法力凝滞,还以为是上次的伤势没有好,原来还给你师父伤了是也不是?”   左少卿默然不语。   沈炼心下了然,孟寻真纵使为人糊涂,可决不至于要欺师灭祖,所谓清微,怕便是衍虚了,也只有他天魔妙法,攻伐人心,方才令孟寻真这样一位歩虚级数的剑修都着了道,沦为傀儡。   天河剑法沈炼本就是从孟寻真那里得来,他们还有副本不足为奇,衍虚怕也是为了针对他,方才对这天河剑法生出心思。   沈炼能练成部分天河剑法,还是因为当初白少流给他看的那记载图画文字布帛。   本来他只是觉得布帛有些意思,直到看了天河剑法后,才明白布帛居然是天河剑法的总纲,若非他过目不忘之能,也不可能参悟出天河剑法的秘要,即使如此,当初只是匆匆过眼,这么天河剑法,依旧有许多疑难没有解开,所以当初他能靠天河剑气破天魔法域,只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他虽然知道衍虚身份,可是也难以揭破,毕竟广清仙派不可能相信他,顶多散布下流言,不过衍虚在广清中必然有所图谋,对沈炼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左少卿他们带着沈炼和若兮,很快就到了瀑布之上,被林木遮掩的剑宫。 第96章 讲道   沈炼驻足剑宫之前,只见到满目疮痍,里面无数剑痕,将那些刻画道纹的长石划破,宏大的剑宫,那些琉璃瓦也碎了一地。   显然此前发生过大战的痕迹。   其中左少卿的一位同门说道:“沈真人这是大长老他叛逃之前,同掌门交手造成的破坏。”非是清江剑派的道禁不好,而是黄龙子之前攻伐此峰,撼动灵脉,让剑宫防护脆弱了许多。   正因如此,孟寻真逃出宫之前同清江剑派的原来掌门大战一场,才造成如今的景象。   沈炼负手道:“没想到你们清江依附我,却为此寥落,放心吧,我会留在此峰一月,解答你们修行中的疑难,今后少卿也留在这里,不至于让你们失了头目。”   那个弟子道:“多谢沈真人,不过我们还有一事。”   左少卿冷哼一声道:“够了。”   沈炼摆摆手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那个弟子瞧了左少卿一眼,对方冷目生芒,可他一咬牙,上前五体投地,对沈炼大礼参拜道:“近来赤炎门、五毒教、黑风洞三派屡屡窥视本宗,还请真人为我们做主。”   沈炼心思略微思索,就想起来这三个门派是南疆的修行门派,不算大也不算小,比诸原先清江还是略有不及,但比清江现在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显然要厉害不少。   左少卿不让他们说,自然是他不愿意再麻烦沈炼,想凭借自己将这难关扛过去,不得不说上次直面黄龙子的真龙身,让他成长了不少,云水真光剑生出更锋锐的剑意,成就很有可能超过乃师孟寻真。   沈炼微笑道:“不妨事,如果他们还敢来,我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身负大教,神通难以测度,既然开口,也让这剩下的弟子心中吃了定心丸,知道沈炼终归没有因为清江剑派衰落下去,就此将他们放弃掉,更是心中感激不尽。   只顷刻间,沈炼就坐到那堆剑宫废墟之上,若兮立于一旁,夕阳欲下,照得他好似神人。   沈炼道:“你等愿学道还是愿学剑?”   便有弟子道:“学剑和学道有什么讲究,还请真人明示。”   沈炼道:“学剑者,但凭手中剑,披荆斩棘,有不平之事,以剑斩之,一生快活。学道则不然,知进退,明得失,心可自在,身未必自在,最后也可能垂垂老矣,一事无成,枯死在一砖片瓦中,寂寂无闻。”   又有人回道:“我等入门便开始学剑,但也未曾有什么快活,沈真人可知这是什么原因。”   沈炼笑道:“无他,剑不利也。”   他此话一出,引来无数轰笑,都觉得沈真人高贵出尘,可是说起话来,要比大长老他们这些老辈人物亲和得多。   有人嚷嚷道:“要不然真人都给我们讲一下怎么样。”   左少卿冷声道:“胡闹,沈真人要讲什么,还由得你们选。”   这些弟子都有血气,年纪且轻,见得沈炼随和,起初的拘谨也放下来了,颇有些像乡间童子见到年轻先生,一见对方没什么架子,胆子也大了不少。   他们吵吵嚷嚷,其实也是这些时日门派衰落,周围又有别派虎视眈眈,借此也发泄一点心头的压抑情绪。   沈炼道:“大家都安静一点,好生坐下,既然你们想听,我不妨这些时日给你们讲一点。”他声音不大,可是稍稍释放了点灵压,就让这些年轻人自觉安静下来。   他们都在沈炼下面坐下,也不避忌地上的尘土。因为清江剑派自来修行也算艰苦,自从孟寻真叛逃后,将剑宫弄得狼藉后,他们多日以来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修行练气。   因为门中处理这些杂务,还得看江水竭,以及剑宫的道禁如何布置,都得等江水竭归来方才好动手。   左少卿虽然在师兄弟中向来威信极高,可是并不擅长带领他们做好俗务。   况且环境艰苦点,也有利于修行。   他这段时间将自己心中所得可算是毫无保留交给同门,在以前他不会这么做,但随在沈炼身边几年下来,耳濡目染下,便如此做了。   沈炼见得他们安静坐下,若兮安静在一旁,口吐玄音,但听得他缓缓道:“生而有死,唯全其性,作虚明之神,终不能坚固其形,争似还丹,生前不死不息,内质而获飞仙,乃是有为之真法。况古今得道神仙不少,皆不言还丹一事……”   等沈炼一说到还丹,这些弟子无不贯注精神。起初沈炼讲道,他们还有些不以为意,没想到居然讲的是‘还丹之道’。   自来还丹难入天堑,世间绝大部分修者都没能还丹成功,就算成功的,九成都是借助外力。   就算有些前辈还丹成功,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让他们再来一次,都怕是不能成功。   如四大道宗,源远流长,才能每百年左右,出现两三位自行还丹的修士,如果出现五六位,都足以称得上盛世了。   毕竟自行还丹,可谓实打实能踏入破妄,至于能不能长生得道,只能看造化了,但也比世间九成九的修士机会大上许多倍。   虽说还丹之道,难以文字说明,甚至比佛宗的心印还要玄妙,但是如沈炼这等人物阐述出来,多少还是有些许帮助。   尤其是左少卿离还丹已然半步之遥,但始终难窥门径。   虽说沈炼没有涉及实际还丹过程,但那种玄妙感觉,令他仍旧有些收获。   这便是普通宗门弟子同四大道宗的最大不同,他们入门便是修习神通道法,分清每一步的修行境界,看重法力,到了还丹关口便只能是碰运气。   如青玄一开始就强调‘欲修其行,先修其心’,看似宗门对弟子修行漠不关心,可是无一不锲合道法自然,没有刻意让弟子去追逐某个境界,不时更有长老讲道,讲解术法中蕴含的法理,而不是着重如何修行。   就算当初陈剑眉‘三年出神,十年入化’,在别的宗门都应该出去游历了,但是张若虚深悉陈剑眉性情,生生让陈剑眉在山中打磨了数十年,直到最后那种孤独寂寞,终于化为还丹的资粮,一朝功成。   沈炼自然不是有本事将还丹之道传授清江弟子,只是给他们一种心理暗示,至于将来有没有人因为这点暗示,生根发芽,打磨出道心,便只能看各自造化。   他虽然没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却让这些弟子听得极为认真,甚至若兮都颇为投入。   此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山脚下传上来。 第97章 不自量力   “五仙教沐秋风前来拜访清江剑派诸位高贤。”   这道声音含有阴毒凌厉的法力,落在众人心头很不舒服,原本听沈炼讲道的妙悟登时荡然无存。   沈炼闭口玄音,只看到一道黑色遁光,笼罩着毒烟,从山下上来,所过处草木尽数变得焦枯,失去了生机。   毒烟散去,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素白衣衫,点尘不染,施施然出现在不远处。   所谓五仙教,自然就是五毒教,只不过‘五毒’是外界对他们的称呼,他们自称‘五仙’,也有自己求长生的手段。   五毒教最厉害的莫过于五毒神功,据说创派祖师曾经以毒功,害死了一位长生真人,实是可怖。   左少卿长身起来,冷然道:“你擅闯我清江重地,是要找死么。”   “非也,非也,我五毒教同清江剑派比邻数百年,情谊源远流长,近来听说诸位遭逢大难,我是领教主的命来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这位贤兄可莫错怪好人。”沐秋风拱手施礼,意态悠然,只是他毒功惊人,左少卿闻到一股如兰似馨的香味,便觉得头晕眼花,难以运起法力。若在平时,他在年轻人出现时就一剑斩去了,可惜重伤在身,无能为力。   他冷声道:“这里不需要贵教帮忙。”   沐秋风并不动怒,缓步上前,他显然是五毒教得力的弟子,不单是毒功惊人,胆量颇足,孤身就入了清江弟子的之中,娓娓而述说道:“自来清江剑派都是南疆霸主,如今稍稍遇到困难,我教也相信君等能够渡过难关,只是愿意雪中送炭一下,助诸位早日脱难,同时我教主一番好心,知道如今君等力有不逮,所以愿意主动为诸位高贤保管门中经典,免得遗失,来日定当完物奉还。”   他说话间还瞧了瞧剑宫这废墟的模样,对于沈炼是一扫而过,只是看到若兮,忍不住面露精光,显然看出若兮资质不凡,动了心思。   左少卿冷笑道:“真是打的好主意,你等当真以为我清江就任你们宰割了。”   沐秋风止步不前,微笑道:“我们五仙教绝无歹意,只是赤炎门、黑风洞两派,跟君等都是世仇,也是我家教主好说歹说,方才让两派暂时没有移动,道兄可不要冤枉好人。”   “说完了。”沈炼淡淡道。   沐秋风循着声音,看向这跌坐剑宫废墟上的清秀少年,笑道:“小兄弟还有话说,我看你身边的小妹妹资质不错,不如投到我教中来,保管你们有个好前程。”   沈炼淡淡说道:“不知所谓。”   但见得沈炼一指点出,沐秋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股清光将他裹了去,倏忽间都不知道飞出了多远的路程,在这过程中,一身毒功尽数给化去,最后毫无防护,狠狠摔到地上,满是尘土激扬,全身剧痛,显然摔断了不少骨头。   他一身白衫,尽数被弄得破破烂烂,耳边响起刚才少年的声音,“叫你们教主明日黄昏之前过来赔罪,不然你们五毒教可要在南疆除名了。”   沐秋风被沈炼一指就破了神功,更不知沈炼来历,可对方手段实是惊世骇俗,他连滚带爬便往自家山门回去。   左少卿躬身道:“少卿无能,还得麻烦你出手。”   沈炼道:“你得自己记住这感觉,今天有多无力,才是你将来进步的源泉。”   左少卿默然不语,手指间狠狠抓紧手心里,别人若看,便知道其掌心已然血肉模糊。   “看来你们当务之急不是学道,而是学剑,今天我给你们讲一门剑阵,只要习练得当,纵然一月后我走了,你等也能立足南疆。”沈炼说道。   清江弟子本以为沈炼讲的剑阵高深至极,没想到说的却是三十六路云水真光剑的剑招,只是沈炼将这剑招分成‘云’和‘水’两部分,各自十八路剑招,分别由九个人来使,还细细详细说出布阵时他们的方位。   云水真光剑的剑招他们自小都熟练了,只是能练出‘云水真光剑’剑光的人,他们之中也只要数人而已。   可是沈炼所将剑阵,将他们法力能够联成一气,云水相生,自能生出‘云水真光剑’的剑光,威力绝伦,且生生不息,极大提升战力。   这一讲就过了一夜,只因为沈炼说的精妙,让他们如痴如醉,只若不觉。   到了清晨,远际晨曦从一缕白云中透射下来,一时间红日初升,云烟变幻,霞光铺天盖地,方才让众人惊醒。   随后看到沈炼带着若兮跌坐一朵白云,离地百丈,此时他仿佛神明,身上有八色法力,从空降落,溶于剑宫废墟当中。   然后众人看到此生难忘的奇迹,土石不断诞生,形成建筑,随后青藤生长,流水源泉,不到半日,剑宫废墟就成了一间幽然独立在这里的道院,前面瀑布声音潺潺涌来,更显出此处的幽静,更有道禁随着道院外墙,天然形成,吸纳此山灵气,虽然比诸此前的剑宫,没有那么森严,却多了不少悠远的道意,少了肃杀。   半日间,就能建成如此道院,怕是仙佛都难为,这也是沈炼太虚神策,驱使天地自然之力,如臂指使,方才有此能耐。   此时沈炼在清江剑派诸位弟子心中,已经不只是青玄道宗沈真人那样简单,多了不少崇敬。   清江剑派的弟子都入了道院,不断打量新的居处,更显得如今道院清幽别致,远远胜过此前剑宫的冷寂。   沈炼布置如此道院,也是大有深意,因为要成第一流剑修,不宜处于太过肃杀的环境,免得呆久了剑走偏锋,难成大器。   当初陈剑眉唯剑唯我,所以张若虚才不肯让他下山游历,而是呆在青玄中,受山中道韵感化,磨练剑心,最终才能还丹成功。   沈炼恰恰同陈剑眉相反,他是天生道心,可是也由此少了丝丝如剑修的决绝,所以张若虚让他下山,好让他置之死地,生出决然求生的念头。   所以当初张若虚说沈炼‘你之难,在自性耳’。讲的便是他成在天生道心,难也在天生道心。   这些事情,到现在沈炼才能感悟深刻,心中愈发感激张若虚的恩德,可惜斯人已去,令人黯然。   一直到了黄昏,也无人来此峰,显然之前五毒教对沈炼的警告没当回事。 第98章 广法   转瞬就到了月上中天,天光如水,万籁俱静。   沈炼坐在新建道院中的堂内,灯火如豆。   此时若兮正陪着沈炼下棋,她神魂之强,竟也不逊色当初沈炼初入青玄的时候,亦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正是因为太素同心诀的缘故,令她神魂也急速壮大,直到最后跟天梦仙子一般层度。   两人博弈,沈炼控制心力,与若兮只在伯仲之间,随手落子,不假思索。   反而若兮落子每每要思索片刻,越是到了后面,思考的时间越长,但终究没有被杀败。   这次沈炼落子后,若兮托腮道:“舅舅这一步我不知道怎么应对,得再想想。”   沈炼瞧了瞧天色,笑道:“已经一更天了,你先将今夜的练气功课做了,等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又对旁边侍卫的左少卿道:“好好看着若兮,让她行功一个周天,我稍后就回来。”   左少卿问道:“主上要到哪里去?”   沈炼虽然解除两人的主仆契约,可是左少卿坚持要认沈炼为主。   只见到沈炼笑而不答,身化剑光,登时明月如水,虚空颤音,消失在天际。   然后若兮老神自在道:“舅舅去那个五毒教了。”   她说完之后,就闭目行功,淡淡的天地元气围绕周身,好似升起仙雾。这实是因为若兮将天地元气炼化成了精纯至极的真气,让周身窍穴吞吐,方才有这般情景。   以她如今功力精纯,足以凝练玄关一窍,生出法力,只是迟迟没有这么做,一直在打磨自身,筑造最好的根基。   五毒教是南疆少有的大派,便是当初清江全盛之时,要啃下五毒教也很难,实是此教修行同玄门不同,不求长生,精通杀伐之术。   其将远古先民的巫蛊之术与现如今练气士的各种术法结合,奇诡法术层出不穷,最后汇总到一本镇教宝典《五毒真经》上,上面记载有五毒神功以及各种歹毒异常的邪术,纵然别派弟子法力较五毒教之人更深,可是一不小心也容易着了道。   清江剑派六百里开外,便是五毒教所在,这里是一处大湖,湖光如镜,里面有一轮明月,静谧流华。   在湖水上有许多建筑,皆是错落精致的木屋,结成连环水寨,木屋上有许许多多的光点,如果仔细看去,正是各种毒物的眼睛,盘桓在木屋上,或是五色斑斓的毒蛇,或是摇头摆尾的蝎子,更有爬来爬去的毒虫。   借着水气,吞吐云雾,将木屋笼上薄薄的轻烟,成为天然的屏障。   如果没有常年服用解毒丹,以及修炼五毒教的毒功,别派练气士,根本没法靠近。   经年累月下,就是湖里的鱼虾,都随之进化,身带剧毒。   沈炼从数里外降下剑光,朝五毒教打量过去,即使隔着数里,都可以闻到一股腥甜的香气,融于血肉中,试图消融他的法力以及化入血气中,影响他的行动。   可惜他太虚神策乃是世间最可怕的功法之一,稍微运转,太虚神力就将毒气炼化,成为补益自身的元气。   一呼一吸,吐故纳新。   他此时负剑自月下走来,凌波踏水,好似风华绝代的剑仙。   很快就有守在水寨大门的五毒教弟子喝问道:“来者何人?”   他负剑而来,凌波踏水,实是显露出可怖的修为。   世上纵有许多飞行绝迹的手段,但是如沈炼这般,踏足平静无波的湖水,没有惊动半分涟漪的练气士,五毒教弟子还是很少见过。   他们纵然听说过世间有修士进入歩虚之境,可以凌虚漫步,视天空若平地,但放眼周围三千里地界,也就当初清江剑派的大长老孟寻真能做到。   近来听闻赤炎门门主、黑风洞洞主也到了这地步,只是没有亲眼瞧见,谁知道真假。   沈炼年纪轻轻,他们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只当别有秘术。   这就是五毒教同别派修行的不同,他们纵然修得惊天动地的法术,实际上寿命也就两三百年,甚至急于求成的弟子,还不及凡人活的久。就算侥幸活到两三百岁,也是因为服用各种毒物,难以延缓衰老。   推己及人,对于修行界不以外貌判断年纪的常识,并不注重。   沈炼微微一笑,只一踏步,身子在月光下,就成了一道影子,从看守水寨大门的弟子身边穿过。   他们只感到了一阵清风拂过,还没来得及通知其余同门,就感到身上某处好似被一根针刺了下,顿时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沈炼更不停留,神识扫过整座水寨,顷刻间就到了其中灵力波动最强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极为清雅别致的院落,青藤绕着梁柱生长,底下流水潺潺,曼妙的水声,像是空明的曲调。   幽然独立在水寨中,让人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滋生。   一路横行无阻,只数个呼吸,就到了门外。   里面有人道:“尊客是谁,何故深夜造访,是要对我不利么。”   声音喑哑低沉,纵然不目见,也当心里生出一个老人风烛残年的模样。   大门无风自开,露出里面究竟。   宽敞洁净的屋子,上面开了个琉璃天窗,月华泄露进来,满室空明,如同积水,更无须烛火。   一人独坐,玄色衣衫,面前有个茶几,想来正独自品茗。   他跟沈炼想象的不一样,看起来也才三十多岁,不见苍老。   只见到这人一拍茶几,就飞出一个杯子,悠悠旋转,里面茶水一分没有泻出,飘飘荡荡到了沈炼面前,依稀可见里面茶水浮出绿色的泡沫,看起来就像是有剧毒。   沈炼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茶杯,叹息道:“千年腐心草,着实难得。”   那人道:“尊客好见识。”   “此草久服,可以延缓衰老,强健体质,只是长期服用后,就会渐渐情感淡漠,故谓之‘腐心’。”沈炼接着又道。   那人拍掌道:“半分没错。”   沈炼将茶水一饮而尽,忽地厉声道:“你不是五毒教主。”   他神色不变,玄色衣衫微微晃动,叹道:“沈真人不愧是当世之杰,贫道广法有礼了。” 第99章 如风雨骤至   他倒也洒脱,既然被识破了,便很是干净利落的承认。   与此同时,东、南、北三个方向各有一个修士凭虚而立,皆是眼神冰冷,庞然的杀机直指沈炼。   沈炼道:“三位道友分别便是赤炎门门主、黑风洞洞主和五毒教教主吧。”他虽然面朝西,直面广法,可是对周遭环境把握分毫不差,甚至对新出现三个歩虚级数的修士的气息,都显现在心灵中,化成完整的影像。   这并不用神识窥探,仅以气息判定,还能深刻探索周遭灵机,把握住自身的势。   虽然他身在重围,在外人眼中,仿佛成了天地宇宙的中心,周遭事物只是日月星辰,被沈炼气机不断牵扯,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东面的是一个白衫男子,同之前五毒教来的沐秋风装束差不多,只是年纪看起来也有三十出头。   南面的是个中年道姑,神容冰冷,粉面含煞。   北面的是个红袍壮汉,赤着胳膊,浑身好似火炉般,有着极为灼热的气息散发出来。   三人皆是歩虚级数的人物,放在整个元洲,也算强者,但今日最可怕的仍旧是面前的广法,沈炼今夜遇到最强大的对手。   广法道:“他们三个都是我的朋友,今天只是来帮我掠阵,免得我一个人留不住沈真人。”   沈炼点头道:“以他们三人布下的三才归元阵,确然能阻我一时,早就听说广清十二仙中,尤其以广法道友你智计最高,果不虚言。”   广法微笑道:“愧不敢当,为今天这步,贫道已然煞费心思,也仅有一成把握,沈真人会来。”   沈炼轻声叹道:“广法道友为何不多请几位师兄弟来,若是如此,今夜我也真难以走脱了。”   “如果多来了几位师兄弟,今夜也等不到沈真人来了。”广法目光平静,缓缓说道。   沈炼悠悠说道:“确然如此,‘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如果太过危险,我的灵觉就先察知了,广法道友不但能算人,还能把握住天道不绝一线生机的玄妙,实是我平生罕见,只这一点,便胜过世间万千庸碌之辈,可惜可惜。”   广法道:“沈真人在可惜什么。”   “道友太过自负,以为凭你和三个泛泛之辈,就能留住我么。”沈炼哂笑道。   五毒教教主冷笑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以为靠千年腐心草,解除迷魂涎的剧毒,便可平安无事么。”   迷魂涎是以数十种毒蛇、毒虫甚至有上古真龙血脉的毒蛟的口涎炼制而成,沈炼之前进来时闻到的腥甜香味,正是迷魂涎,就算是法力深厚之辈,也不能以血肉之躯抵抗此毒,时间长了肉身就会化成一摊黑水。   不过如果功法厉害,也能将迷魂涎炼化,于自己丝毫无损。   沈炼的太虚神策更是世间功法的顶尖之流,炼化迷魂涎当然轻而易举。   可当炼化毒气后,如果很快就进入天青藤生长的地方,便会因为天青藤的特殊异力,将体内毒气重新激发出来,天青藤正是此间院落生长的青藤。此藤长得跟寻常青藤没有分别,却是修炼毒功之人的至宝,最能激发毒性,让人修行毒功事半功倍。   尤其是如果以法力炼化毒气,此毒便会在天青藤异力激发下,于法力中复发,瞬时间随着法力流转,遍及全身,比起初闻到迷魂涎时,毒性还要剧烈数十倍。   当然此毒并非不能解,千年腐心草不但能延缓衰老,对于法力高深之人,更有解毒妙用。   因为此草的药力,可以凝滞浑身血气,然后给中毒的修士时间,将体内的毒性立即抑制住,才能腾出手来将其逼出体外。   所以沈炼才会在广法递过来茶水时,毫不犹豫接住,将其中千年腐心草泡的茶水喝掉。   这也是建立在沈炼见识非同小可之上,方才能了解千年腐心草的另外作用。   可是显然对方还有后手。   沈炼漫不经心,回身向五毒教教主瞧去,双目如生利芒,狠狠扎进五毒教教主心田中,他论攻伐之术,还在另外两人之上,可是法力境界,始终及不上真正玄门歩虚级数的修士。   沈炼一眼正是无上心剑,狠狠劈开他的心田,让他心神遭到重创,五毒教教主遂不及防,闷哼一声。   此时沈炼手中的茶杯突兀间就发生变化,成了一根银灿灿的柱子,立地生根,同时上面镶嵌有一个银圈恰好将沈炼的右手锁住,镶嵌入血肉当中,难以摆脱,使沈炼无法随意行动。   原来广法早就算到沈炼能识得千年腐心草的另外妙用,故而真正做手脚的是茶杯,这是一件顶级法器幻化,具备困人的效果。   只要靠近沈炼咫尺之内,就能发挥作用,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动作,乃是为了让沈炼运功排毒,分出精力,这样才能有更大把握。   可是没想到五毒教教主的讥讽还奏效了,让沈炼分出神识去攻击他,直接让广法窥到机会,立即发动法器,以银圈将沈炼一只手紧紧扣住。   沈炼面色自若道:“好一件宝物,难得难得。”   广法沉声道:“这件法器乃是我仿造上古的法宝遁龙桩练制,为寻材料,贫道足足耗费四十年光阴,又用了三十年打造,即便如此比诸遁龙桩的威能,也差了老远,所以我将它取名‘遁蛟桩’,虽然困不住真龙,可是蛟龙还是能困一下的。”   沈炼依旧风轻云淡,荣辱不惊,悠悠道:“广法道友不但智计过人,对我也有深刻了解,看来还有高人给你出谋划策。”   广法此时胜券在握,起身说道:“沈真人恐怕平日也得罪了不少人,我能这么了解你,确实有其他高人相助,甚至可能是你亲近之人,当然你问我他是谁,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他此举随手为之,虽然笃定能抓住沈炼,可是也暗藏了如果沈炼能逃走,也会因此怀疑青玄有内鬼,对亲近人物产生猜疑,于他仍旧有利。   沈炼何等厉害,自是明白此理,更叹做事滴水不漏,着实是个奇才。   他思绪如电闪,一掠过去,悠悠道:“我已经知道是谁,还有就是,广法道友何必要送死到我面前来。”   杀机出现,开始如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变得汹涌澎湃起来,像是江河夜间波涛突起、风雨骤然而至。 第100章 似仙魔降临   但见得广法那银灿灿的遁蛟桩,哪里锁住的是沈炼右手,分明就是一根枯木。   广法暗自惊骇,此人之厉害,怕是远超过他预计,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施展出幻术戏弄他,还让他没能发觉。   沈炼一弹指,就生出一道黑水,正是那迷魂涎的毒水,被沈炼参以天河剑气使了出来,又因为天青藤的作用,迷魂涎毒性猛增数十倍。   广法离得近,不敢大意,手捏法诀,电光石火间生出道清光,生生止住黑水,可是也看到法力凝练的清光,生生被黑水腐蚀出一个破洞。   广法接连倒退,不断打出玄清一气构成的清光,他修行的玄清一气虽然不及还真精纯浑厚,可是动念施法,皆在电光火石间,极为迅速。   一口气足足打出三十六道护体清光,广清虽大,能做到如此地步者,寥寥可数。   可是沈炼意不在广法,只是清啸,拔出背后长剑,有玄黄之光流淌。   此时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可四寂悄然,好似从无人烟。   就是那些毒虫毒蛇,都已经藏匿起来,显然被沈炼杀机惊动,不敢冒头。   沈炼登空信步而上,杀机如潮水,如江河,藏有无穷浩瀚之意境。   足下生出一朵朵灰色烟云,形态万千,如莲花,如大雁,如猛虎。剑啸声铮铮不绝,虚空如音,月光如海,有波涛汹涌。   沈炼仿佛诸天神佛,来到此世间,消除劫难,降服一切邪魔。   赤炎门门主、五毒教教主、黑风洞洞主,三人俱同时激发法力,一道遮天光幕,要把沈炼前路堵住,上面有黑、红、白三色光芒流转,如仙似魔,既守护自身,也要拦阻沈炼。   沈炼青丝飘扬,如少年神祇,此时血气阳刚,竟然同他常年观想的那尊神祇有一分神似,眼眸生出冷光,藐视万物。   作道姑打扮的黑风洞洞主冷声道:“休想逃走。”   他们三个受了广法天大好处,利益驱使下,加上三人皆有歩虚级数的战力,自来在南疆横行惯了,加上广法压阵,种种算计下,自然以为能留住沈炼。   且广法答应过,只要沈炼落败,其人身上的东西,他不取分毫,皆交给他们,这等天大利益驱使下,莫说是沈炼,便是仙佛之流他们也敢动手。   唯独料不到,本来一切皆好似在算计中,可是最后时刻沈炼居然轻易摆脱广法的遁蛟桩,毫发无损,将毒水转移出体外,攻向广法,而真正目的居然是他们三人。   要知道他们三个联手,布下三才归元阵。绝非一时半会能够攻破,被缠住后,广法又上来,沈炼哪里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是沈炼步步登天,到了空中,轻飘飘一剑点出,看似极慢,三人心中陡然生出莫大的压力。这一剑了无痕迹,同时潜藏莫大威能,他们三个心中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汹涌澎湃的力量,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那种可怖的灵压,甚至让他们仿佛回到了原本弱小之时,第一次见到强者,心头惴惴不安。   三人在这莫大压力下,居然同时打出一片秘术,神光乱飞,虚空颤动,好似纸糊,劲气四散,再也抑制不住,那天青藤在强大压力下寸寸成灰,虚空荡起波纹,底下湖水汹涌澎湃,连同许多房屋虽然生出禁制,想要守护水寨,最后在强绝的劲气下,都脆弱不堪,不时有其他的五毒教弟子跳入水中,那些毒蛇毒虫也潜入水里,不敢露头,生怕就此湮灭。   甚至有修为太弱的五毒教弟子,发出惨嚎,最后浑身爆裂,化成一蓬血雾。   在如此强力的法力攻势下,任何厉害的毒术,都显得那么可笑。   如果换做玄门正宗的传人,自小练气锻体,在凝结出法力之前,肉身已经受到天地元气多次洗刷,心智坚毅,怎么会因为逸散的威压,而控制不住自身血气,最后血气错乱,落得自爆当场的结局。   只是五毒教教主此时也自顾不暇,他此前就挨了沈炼心剑,虽说没有伤及根本,但是反应也慢了下来。   高手相争,只在毫厘间。   沈炼一眼就看出三人中,虽然五毒教教主看起来攻伐手段最厉害,实际上心神最弱,全然仗着一身毒功,横行南疆。   他以己之长,攻敌之弱,自然无往不利。   手中玄德剑同他心意如一,绝顶剑术使出,划出玄妙轨迹,仿佛天道一般,不可阻挡,轻易就闯入三人打出的法术中,在强绝的劲浪中,悠然自得。   五毒教教主此时忍不住惨嚎,他浑身到处都是剑痕,原来沈炼闯入三人中,直视所谓的三才归元阵如同无物。   原来三才归元阵虽然可以将三个不同高手的法力连成一体,用以困敌杀敌,可是到底不是同根同源,心意交融,沈炼自然能窥出破绽。   如果如此也就罢了,就算有破绽,三个歩虚级数的高手,也能石火电光间来弥补破绽,可是五毒教教主心神受创,自然就慢了一拍,沈炼虽然眨眼就出了无数剑,实际上上,现实中的时光,一动念都不到。   最后一道璀璨的玄黄光华,在三人的法术潮流中亮起,如同煌煌大日,教人难以忽略。   似有地覆天翻的强力波动,爆发出来。   即使身在其中,红袍壮汉的赤炎门,以及道姑打扮的黑风洞洞主,都心神摇晃。   冷冽的剑意霎时间浇在他们心头,令他们忍不住浑身寒颤,一剑凛凛绝刺,轻易破开五毒教教主的护体神光。   只看到他眉心一点红印出现,然后浑身僵硬,从虚空直直栽倒下去,气息全无。   恐慌在另外两人心中蔓延,望着眼前超脱尘俗的少年,就像是看到了自地狱走出的魔神,那般不可战胜。   嘴角轻扬的冷笑,也成了他们心中永世难忘的阴影。   沈炼绝不会给他们反应时间,你要杀我,我就杀你,此是天道。   同一时间,广法已经追击上来,手上有无数玄光激闪,神秘符文流淌,可怕的威势,倏忽而至,让另外两人泛起求生的渴望。 第101章 多谋无断   道姑手持浮尘,交织神秘道纹,有黑风狂啸,吞噬她身周的月光,一片昏暗。   她已经用出全力,施展黑风大法,在死亡的压迫下,将战力推升至巅峰,全身血气沸腾,眉毛上细密的血珠滚滚落下,带着点点清香。   这是因为激发了全身的潜力,精血都逸散出来,定要做最后一搏。   同时壮汉身躯暴涨,好似魔神,浑身赤炎燃起,好似巨大的火炉,灼热让身周的虚空都是扭曲,整个人的头发,都如火焰一样,赤红无比,飘扬肆意。   熊熊的火焰,霎时间在身前布满,全力对抗沈炼的威势。   沈炼于虚空信步闲庭,神色淡然,视生死如同儿戏,丝毫不顾及背后广法的术法潮流就要将他淹没。   玄德剑有玄黄之色,有血光隐隐咋现,他好似浑身散发出一种高出众生的无上剑意,能让诸天仙佛沦陷,那是陷仙的剑意。   超然于尘世,超然于诸天,连天上明河,在这一丝剑意下,都黯然失色。   这剑意能让让仙佛沦落红尘,再入轮回,成为众生。   虽然他所得未必有真实陷仙意境的万一,可面前的两人也不是仙佛。   徘徊在心神间的陷仙剑意,在他心神日夜淬炼下,本就很淡了,此时被沈炼趁势激发,虽然他同时也受到陷仙剑意的困扰,心神恍惚,可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同体内陷仙残余剑意的交锋,多了一分适应。   可对赤炎门主,黑风洞主而言,首次遭遇这无上剑意的冲击,念头迟钝起来,连带术法都生出破绽。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沈炼超乎所有人想象,玄德剑剑光收敛,刺入道姑的黑风大法之中,那一片昏暗虚空,爆发出猛烈至极的血光,一颗美人头,冲霄而起,带起纷纷血雨,于虚空间画出美丽的图案。   道姑的面容依旧充满不敢,难以置信,可是事实一旦发生,就不再改变。   随后一道剑气,将她头颅里冒出的神魂青烟湮灭,即使还有来生,也会因为神魂受到创伤,难以再有作为。   赤炎门门主终于心境崩溃,转瞬间两个跟他同级数的人物,都被沈炼砍瓜切菜一样击毙当场。那可是能凭虚驭空的人物,总是世间修士如过江之鲫,可是能达到如此成就的,也是万中难寻。   这种活了数百年的超凡人物,就活生生陨落在他面前,而他似乎就成了下一个。   那种绝望在心头滋生,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身化火光,逃了出去,都不敢回头再看一眼,更怕沈炼如影随形,追杀上来。   沈炼在虚空回身,剑尖颤动,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将广法打出的符文,全部引到了下方湖水当中,登时巨大的爆炸声,连环响起,顷刻间就将整座水寨湮灭。   剧烈的劲气暴动,完全没有影响到广法和沈炼。   两人虚空对视,似有一长串火花,在空中爆闪,神意的不断试探交锋,终于影响到现实。   广法叹息道:“他如果不逃,你必然会被我击败。”   沈炼道:“世上没有如果,就算时光可以倒流,也不是你我现在能做到的。”   他在瞬息间连斩两个歩虚级数的修士,怎么会有表面上那么轻易,沈炼又不是仙佛一流的长生真人。   还丹、歩虚、破妄三个境界,最大的差距可并不在法力上。   歩虚虽然是还丹的下一个境界,但厉害在于歩虚修士,对天道开始有了真正独立的感悟,于修行的功法中,能够有推陈出新的资格,寻找出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式,同时理解了些许天地至理,能够化为己用,从而无须外力,就可以摆脱大地束缚,遨游天际。   歩虚之后的破妄,却是天人交融的开始,修士开始寻找本性,融于自身的道中,最后斩破虚妄,练成元神,成就元神仙道,迈入真正仙佛之流。   究其根本,沈炼确然没有能够轻易斩杀两个歩虚级数修士的实力。可是他对战斗,有天生的领悟,强大的神魂,令他能在如此高层次的斗法中,心如止水,找出自己的优势,以及对手的劣势。   他以自身残留的陷仙剑意,在交战时激发,那可怖的气息,连太素三老那样的人物都会被撼动心灵,况且三个歩虚级数的修士。   沈炼第一步是以心剑,伤到五毒教教主,悍然一击,斩杀此人,然后携带威势,激发陷仙剑意,令道姑和壮汉两个念头迟滞,他虽然也受到陷仙剑意影响,可是影响远比二人小得多,抓住这机会,又斩杀了道姑。   这无上威势,自然令赤炎门主心神崩溃。   如果对方坚持下来,与他硬抗,其实沈炼确然会被阻击住,一时间难以将其灭杀,而随后广法就能缠上来,沈炼将处于下风,最好的结果就是立即逃走,甚至付出一点代价。   可惜赤炎门主心境哪有如此坚不可摧,在接连打击下,绝对没法体察这么多,才会立刻遁走。   而广法也错失最后占得上风的机会,如今同沈炼回到势均力敌的场面。   高手相争,局势瞬息万变,沈炼轻描淡写,就能反转,靠的不单单是运气,更是泼天的胆量,以及对局势入微的掌控。   广法愈发忌惮沈炼,甚至此刻沈炼的危险程度,在他心中还超过了可怕的陈剑眉。   因为陈剑眉唯我唯剑,有登临绝顶的天资,可是心思绝难如沈炼一样周全,如大海一样难以测度。   沈炼不但有通往巅峰的资质,更有绝顶的智慧,以及逐渐现出峥嵘的锋锐道性,无一不证明他将来成就,实是令人心中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广法冷声道:“你我还要继续么,你可知道,我虽然一个人留不下你,可你也留不下我。”他有这样的底气,也有这般自信。   广法于广清十二大破妄境高手中虽然不是排名第一,可也在前列,所学术法之多,就算及不上沈炼,也绝对不会差上多少。   甚至沈炼能感受到广法神魂之强,就算没有他这般可堪通幽入冥,但也算极为强横,至少沈炼难以凭借神魂的优势,将广清完全压制。   只是沈炼却笑了起来,如春风化雪,让这冷冽的夜,仿佛注入了别样的生机。   他悠悠道:“广法你虽然智计过人,可你知道你仍旧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也难怪你证不得长生。”   广法眯眼道:“什么?”   “多谋却无断,在事不可为的时候,居然还留在这里,你以为就许你找帮手么。”沈炼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味道,似乎在感慨,也似乎在嘲讽。   广法心下大惊,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过来。 第102章 一更别去五更回   突然之间金光大盛,照亮了半边天际,连同天上明河都黯淡下去,皓月也失去了光辉。在金光中,一个身穿龙袍,头戴帝冕,威严浩大的女神祇,手持一枚印玺,自虚空乍然出现。   无穷无尽的金光,正是从女神祇手中的印玺散发出来。   来者自然是女帝,此时她已经成了清水河神,甚至可以说是半个龙王。   龙王不同于真龙,受命于天,执掌大河,有这三万里流域香火之力供奉,法力近乎无边无际。   当然龙王离开河域越远,法力便会逐渐削弱,获取香火之力也越难。   而且离开河域,失了清水河灵力的支持,也不会强大到近乎仙佛,甚至因为离开河域,还可能有陨落的风险。   广法料不到这新晋的河神,居然能为沈炼赴汤蹈火到如此程度,更难以预料,对方能来的这么快,而且他连沈炼何时通知河神来的,也丝毫没有察觉。   一步算错,步步算错。   以己度人,他自是不能理解这种生死相托的情谊。   女帝仿佛代表煌煌高天,双眸淡漠无情,静静立在虚空,自有一股滔天大势,席卷而下,将广法包围。   广法此时反而平静下来,收敛思绪,手中掐着法诀,口中念出咒语,天上顿时出现一片乌云,一道雷光自九天落下,狠狠向女帝劈去。   这是‘玉宵神雷诀’,在诸般雷法中,算得上乘。   可是雷光劈在金光上,完全没有作用,反而那印玺金光大盛,将雷光吸收。   最后印玺不断变大,凭空飞出,到了广法头顶,狠狠落下来。   似要将广法道人镇压,令其万劫不得翻身。   沈炼双手挥剑,凝聚着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浑身法力沸腾,风雷水火的异象接连闪现,最终凝成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无匹锋锐的剑意,遥遥锁定着广法。   两大绝代强者,一起出手,足以令山崩地裂,让这一方湖水干枯。   上空人王印玺有镇压一切生灵的气势,不远处沈炼的绝世剑光,足以劈开山岳,令广法道身破碎。   他几乎陷入必死无疑的绝境。   最初人王印玺狠狠压下来,广法头上有玄清之气,化为罡云,将人王印玺托住。   可是沈炼的无匹剑意含而不发,攻伐他的心神。   神意交锋,危险处远胜过外界人王玺的镇压。   他提起法力,对抗人王印玺,还得分出心神,抵抗沈炼无上心剑之术,且不知道沈炼凝聚的剑光,究竟何时才会发出。   不等到那灭天绝地的一剑,他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只有等对方的势头从巅峰落下,才有他脱身的机会。   在这种局面下,人王印玺寸寸压下来,令广法头上的罡云寸寸消灭,如烟云溃散。   也一丝丝消磨他的法力,令其逐渐失去反抗能力。   广法双目赤红,浑身精血,口中喃喃有词,血气不断蒸发,提供强大的法力,玄清一气的罡云逐渐有了血色,且又复壮大,那遁蛟桩落在足下,化为一朵银色莲花,花开三瓣,托着他。   同时无数银辉流转,守护着广法。   只是他脸色由红转白,银色莲花的银辉在人王印玺不断压迫下,也逐渐消弭。   此时天空中响起悠扬的道歌声:   清水池边明月,绿柳堤畔桃花。   别是一般清味,凌空几片飞霞。   “沈真人,还请手下留情,贫道木真子有礼了。”   道歌声闭,自遥远天空,有霞光出现,白云悠然过来,上面共有两人,其中一个正是衍虚化身的清微,正自笑吟吟瞧着沈炼。   另外一人头戴方巾,道服广大,羽袖飘飞,竹杖芒鞋,当真是神仙气派。   正是广法的同门木真子。   沈炼暗哼一声,凝聚剑光朝广法猛攻过去,同时洒出雷符,满空雷光,阻住木真子的去路。   雷光爆闪,横隔虚空,女帝和沈炼随即消失无踪。   沈炼见得衍虚出现,就知道事不可为,他决断异常,丝毫不拖泥带水,就传念女帝同时退走。   那一道剑光煞是厉害,直接攻破围绕广法周身的银辉。   广法胸前的道袍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一道剑痕,出现在胸口白嫩的肌肤上,隐隐有剑芒盘桓。   他连续喷出多口鲜血,掺杂白色精血,面色如白纸,银色宝莲几乎摇摇欲坠。   木真子袍袖一挥,就有法力注入,两人同出一源,广法登时稳住了伤情,只是没有一二十年苦功,怕是难恢复。   且此战对他有极大挫折,那就是在同沈炼交锋中,从头到尾都被压制,于他此后修行,大为不利。   广法面露惭色,声音极为虚弱,几乎喑哑,问道:“师兄怎么会来得如此及时。”   木真子指着衍虚道:“都是清微师弟之功,我才能即使赶到。”   广法朝衍虚微微拱手道:“多谢清微师弟了。”   衍虚极为关切道:“广法师兄何必多礼,都是小弟应当做的,我料那沈炼极难对付,所以见得他来,就立刻发信给木真子师兄,幸好师兄及时赶到了。”   广法颔首,三人唏嘘一阵,便驾云远去。   沈炼同女帝不多时就到了清水河域,这是女帝的地盘,除非广清的长生真人出手,不然任其他人来多少,都难以在此地同女帝争雄。   她此时面露疑色,好奇道:“怎么就如此将他们放过了,要知道这次要是你我联手,就算来了木真子,也有很大机会将他们留下来。”   她不可轻出河域,今日出其不意,已经是极好的机会,没想到沈炼居然轻易就走了。   实非他过去的作风。   沈炼道:“你可瞧见木真子身边的年轻人。”   女帝正色道:“那人道气纯净,也算是天才人物,但对你我难有什么威胁。”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清楚,那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青玄的叛徒,道号‘衍虚’,虽非仙佛之流,可是一般的长生真人也奈何不了他,且清楚我青玄不少隐秘,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瞒天过海,拜入了广清门下。上次我遇到的强敌,正是他。”沈炼淡淡说道。   女帝道:“那他拜入广清有何目的。”   沈炼沉声道:“这也是我最难以理解的地方,因为广清有五位长生真人,他虽然神通诡异莫测,呆在那里也可谓如履薄冰,若是仅仅为了道法,也不可能呆上这么久,毕竟以他的手段,也不会需要太多时间,就能获得广清的真传,而且广清的底蕴,比起我青玄差了不少。”   “无论如何,看来此人是敌非友,而且以你的身份,揭穿他怕也难,就这么任由他逍遥下去?”她素来雷厉风行,分出敌我后,便会毫不犹疑除去敌人,因此才有这一番话。   沈炼道:“其实他被我发现了也是好事,无论戳不戳破,都已经在明处了,而且这次广法之事,也有他在推动,只是广法多半没有察觉推动此事的人,其实就是衍虚。还想让我因此怀疑青玄其他人,泄露有关我的信息。”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他要对付你,应当在一开始就出现了,而不是去请木真子到来,还让我们伤到广法。”女帝又提出一个疑点。   沈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问道:“上次黄龙子是怎么从你手上逃脱的。”   女帝道:“他自己逃走的,不过确实有些许蹊跷,因为他本来已经山穷水尽,不知什么缘故,多出一分气力,硬生生舍去了半截身子,逃出我手。”   沈炼叹息道:“今天广法也受伤了。”   女帝微微沉思,然后道:“这两件事有关联。”   “怕是我们做了他的帮手,或者说他目的不单单在我,也在广清的高手,只是到底为了什么,恐怕只有他才清楚。”沈炼虽然摸到一点脉络,仍旧不完全。   衍虚行事虽然看起来天马行空,仍旧会抱有某种目的。例如当初他见到衍虚第一面,对方就送了他欹器,其实为的便是金光寺的舍利。   广法虽然号称十二真人中智计第一,可比起衍虚来,只是萤烛之火,比不得衍虚这皓月清明。   女帝道:“任他有什么算计,只要你一二十年内证得长生,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这世界终归是谁的拳头大,才有道理可讲。”   沈炼点头道:“诚然如此,我了断清江之事后,就会归去山门,潜修一段时日,这一月你我可以好生交流一下修行心得。”   “正有此意。”   两人又说了一会,明月西沉,眼见快要五更天了,沈炼就告辞离去,纵身虚空,不一会就到了清水江旁边的清江剑派。   入了道院,烛火未灭,若兮趴在桌子上正练字。   沈炼轻声道:“在写什么?”   若兮道:“舅舅你跟诗里说的不同啊。”   只看到白纸上写着一首诗:   粗眉卓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若兮极为认真道:“舅舅你一更离去,这都五更天了,才归来哩。”   沈炼听得此话,暗悔从前不该给她说这些剑仙故事,嘴角一抽,道:“还不去睡觉。” 第103章 没有救世主   若兮偷偷一笑,蹦蹦跳跳,往内室去睡觉。   以她现在的修行,一个时辰的深沉睡眠足以让自己休息得很好。   对于修行人而言,他们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无须似凡人一样,浪费许多时间在睡觉上,寿命在不增加的情况下,有更多时间做自己要做的事。   此时左少卿已经进来,向沈炼拱手道:“刚刚收到江师兄飞书传信,将在数日内归来。”   沈炼负手笑道:“这是你们宗门内部的事,无须向我禀报。”   左少卿道:“主上你对清江有再造之恩,我们师兄弟都决意全心归附在你麾下。”   沈炼似笑非笑道:“清江被黄龙子攻打,你师父叛逃,说到底也是因为你们归附青玄的缘故,你心中难道没有芥蒂。”   左少卿坦然直视沈炼,沉声道:“确实有想过这件事,但如果易地而处,广清不会像主上这样对待清江,师尊叛门而出更是不该,我会将他寻回来。”   “你确实成长了很多,但还有一点,以你的资质,不应该局限在一山一水中,这次你师兄江水竭归来后,你应该试着出去游历一番,见见世间各种修行,红尘诸般苦处,将这些经历,化为资粮。”沈炼微微叹息道。   左少卿眉毛一皱道:“可是如今宗门寥落,如果再少了我,可如何是好。”   沈炼正色道:“没有人是救世主,你得学会相信自己的师兄弟,你比他们资质更好,修为更高,并不代表没了你,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况且不经历风吹雨打,怎么能够茁壮成长,你应该多给他们信任。”   左少卿不禁默然,因为他自来受到孟寻真的教育,就是让自己不断变强,最后才能守护整个宗门,同时个人也可以凌驾在宗门之上。   沈炼的意思不是认为自己变强,就是错的,只是提醒他要对自己的师兄弟多一些信任,也给自己多一些自由。   他问道:“那么主上对青玄其他人也很信任?”   沈炼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他们,总有一天青玄会因为他们和我,成为此方天地最强大的宗门,同样清江也会成为很出色的剑修门派。你们在面对黄龙子时的血气,以及今时今日的险境,将会成为你们今后一生宝贵的经历,没有人的道途就可以一帆风顺,前面吃苦少了,后面可能会吃更大的苦头。但是一颗平常心很重要,同时也不要忘了修行的本质就是求道求长生。”   接下来这段时光,江水竭也回来了,他安顿好了那些伤了道基,不能再修炼的弟子。   在沈炼见证下,也成了清江新一代的掌门,这个有千年传承的剑修门派,遇到了创派以来最艰难的时刻,只是留下的三十四个人,每一个人都经历了一番磨练,意志得到淬炼。   沈炼讲道只是反复讲还丹之道的总纲,洋洋洒洒数百字,每一天都说,到后来愿意听的已经很少了。   但是沈炼还会讲剑道,他胸中学识,远胜过孟寻真,身负天河剑气,元清祖师的法意,甚至对陷仙剑意的皮毛感悟,在剑术的理解上,实是非同小可。   同时沈炼也在这段时间,将自己所学剑道细细整理了一遍,逐渐有万流归宗的趋势。   当然在剑道上,他始终拘泥在前人的窠臼中,远不及陈剑眉自出心裁。   可他也并非纯粹的剑修,剑术只是他防身的手段之一,故而并不太看重能不能跳出前人框架,只要能把一身杂乱的剑术整合起来即可。   沈炼还去参观了清江历代唯一一位长生真人水灵子晚年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草庐。经过岁月的蚕食,已经看不到什么当年水灵子的遗迹,在草庐旁边山壁上留下的几行字都已经模糊不清。   水灵子最终陨落在道劫上,悄无声息消失在世间,就连一身绝顶的剑术,因为传人并不出色,也只能留下三四成。   这是天下绝大部分长生真人会遇到的困境,即使青玄有诸多长生真人的法像,实际上能将其真意传下的弟子,仍旧极少。   沈炼对此最大的收获就是深刻体会了岁月的无情,在时光冲洗下,足以湮灭许许多多强大存在的痕迹。   同样的在时光下,也会有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崛起,走上人世的绝巅。   若兮在太素道宗只需要修行即可,因此心智并未成长多少,但她天资超尘脱俗,跟在沈炼身边很快就成长起来,举一反三,在对道的领悟上,一日千里。   沈炼甚至有时候听她说出还丹之后方才有的感悟,心头颇感震惊。   也不知道是因为元君劫身的缘故,还是受到太素同心诀的影响,吸纳了天梦仙子的见识。   好在在外面兜兜转转一圈,他终于可以归山了。   天高云淡,仙山清俊。   沈炼牵着小若兮进入了青玄山脚下的小镇,镇上如今许多人都知道沈炼是青玄的仙师,地位很高,却不清楚他正是青玄的掌教。   毕竟凡人离修行者再近,那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难有交集。   青玄没有刻意划分两者,只是他们自己没法交融。   燕不归开了酒楼,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能回到过去那种凡人的日子。   成了非常之人,还妄图过着凡人一样的生活,本身就不对。   沈炼路过‘燕不归’酒家,停下了脚步,牵着若兮往里面进去,大堂里两个道士正在喝酒吃肉。   他笑吟吟道:“你们两个过得倒是舒坦。”   他牵着若兮悄无声息,忽然出声,登时唬得两个道士三魂七魄都冒了出来。   往沈炼那里一看,登时拜倒道:“参见教尊。”   沈炼淡笑道:“起来吧,你们两个怎么到了山下。”   两人正是青玄的弟子守静、守玄,当年被左少卿斩了双臂,还是沈炼拿出生生造化丹,方才将断臂续上。   守静名为守静,颇不安静,舔着脸谄媚道:“教尊万福金安,我和师兄正要出海寻找金铁之英,锻造两把宝剑,这不想起了燕师叔坐镇长生观,我们顺带在这里给他拿点酒捎过去。” 第104章 既登彼岸舍舟楫   沈炼道:“好,我知道了,你们两个继续。”   守静守玄两人恭送着沈炼出去,守静低声道:“那小女孩灵气逼人,年纪也才十一二岁,莫非是教尊的女儿。”   守玄面无表情道:“胡闹,教尊十年前一直在山里清修,怎么会平白多出个女儿。”   守静嘀咕道:“谁知道呢,教尊向来行事叫人难以猜测,谁知道中间有没有下过山,而且师兄你难道不觉得小姑娘跟教尊眉目很像?”   守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看着守静,忽然叹息,以酒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师弟你难道以为在这里说话,教尊就听不见了。   守静登时变成苦瓜脸,想到平日教尊看似风轻云淡,实际上教训人起来,可从来没有重样过。   暗骂自己多什么嘴,又想到师兄果然冷面心黑,一开始就不提醒他。   暗自打定主意,这次说什么到了外海,就守在长生观了,好好给燕师叔打下手,不对,是好好服侍燕师叔他老人家。   沈炼和若兮很快就到了青玄山门外的问心路口,若兮道:“舅舅那两个哥哥说我像你女儿呢。”   沈炼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不合适替若兮打理秀发,只好任由若兮长发披散,不知不觉,若兮已经初见清丽,难作小女孩来看待。他悠悠道:“隔这么远你都能听见,看来这段时间很是用功了,回到山上,就正式让你入门。”   若兮很是开心道:“好啊,舅舅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御风飞行,我现在已经能够提气轻身,借着风力,短暂腾空了。”   沈炼笑道:“不急,咱们一步一步来。”   若曦忽地面色黯然道:“就怕我等不了那么久,舅舅这几天我老是看到师父,脑海中冒起许多画面,总怕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别人。”   沈炼拍拍若兮的肩膀,轻声安慰道:“若兮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一点,你是沈若兮,你的母亲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侄女。”   若兮低头‘嗯’了一声。   两人略有些沉默上了问心路,这一路上问心路的威力体现出来,可是丝毫影响不到若兮,没有经历任何幻境,很快就进入了青玄。   问心路是元清祖师亲手所设,虽然主要用以考验初入山门的弟子,但唤作成名的修士,也非轻易可以摆脱影响。   但是若兮丝毫没有被问心路影响,实是因为自身的特异。   若兮不单单面临着太素同心诀的问题,元君劫身的体质也逐渐施展出影响,许多关于心灵的术法,对她越来越不起作用。   这一点上,果然跟天人转世很是相似,因为精神层面很高,几乎不受人世间幻术影响。   轻轻松松就入了青玄,快到太乙峰的时候,顾采薇早就等着,两人同修太虚神策,同气连枝,互有感应。   在云路上,若兮很是好奇打量前面这位温婉的姐姐,目光柔和,轻轻瞧着她,像山间款款的溪流,又如同静夜下,从竹窗外飘落进来的月光。   顾采薇笑吟吟道:“这就是你侄女?跟你真有点像。”   沈炼对若兮道:“这位是顾采薇姑姑,也是舅舅的师姐。”   若兮丝毫没有怯场,很是礼貌道:“顾姑姑好,你很漂亮。”   最后还添了一句道:“跟小雨姐姐差不多漂亮呢。”   顾采薇笑得花枝乱颤,捧腹道:“我说沈炼,你又遇到朝小雨了,下次记得让她也叫我姑姑,这样她就是你侄女。”   沈炼轻咳一声道:“师姐不要开玩笑了,师祖近来可好。”   顾采薇收敛笑容,说道:“师祖仍旧没有丝毫出关的迹象,但你也不必忧心,师祖见过太多风浪,就算这次受伤不浅,于她而言,真算不上什么大的坎坷,只是近来有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广清已经准备和太素道宗联姻。”   太素同样有近万年底蕴,又和广清这新崛起的大势力联姻,实是足以震撼修行界的大事,甚至连禅宗在佛门崛起,打破佛门八宗的话语权,都及不上广清和太素联姻的影响力大。   太素三老,广清五仙,两家联手,足足就有八位长生真人,这种可怖的实力,足以挑战玄天派的威权了。   沈炼轻叹一声道:“此事得怪我。”   他把救若兮的事,传念给顾采薇说了一遍,顾采薇才明白这前后的缘故。   但是顾采薇没有什么恼怒,只是道:“换做我是你,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要知道当年清水祖师以及师祖年轻时做出的大事,可比你多了去,我记得师祖以前对我说过,清水祖师年轻时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足足有十几个分属正邪的长生真人来青玄找她麻烦,可咱们青玄不仍旧挺过去了。”   沈炼心中一动,他知道清水祖师年轻时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曾有十几个长生真人找她麻烦,不见记载,他道:“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顾采薇浅笑道:“有些事都是口口相述不见文字,也有一些秘事的记载,因为当年衍虚师叔那场浩劫,最后湮灭了。你虽然得了掌教传承,知晓的天地秘闻远胜于我,可是传承也不可将所有秘闻都记载下来。其实等你成就长生,借用天地鉴,当有知前事,晓未来的神通,届时许多事,只要有蛛丝马迹,就瞒不住你了。”   这一点沈炼是清楚的,天地鉴作为青玄重宝,自然非同小可,在张若虚手上,也从没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而且天地鉴其实还不完整。   沈炼道:“我近来还得将精力放在修行上,许多事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   顾采薇道:“正是此理,其实太师祖已经算到你会在今日回来,他告诉我,你如果回来,就去见见他。”   沈炼点了点头,道:“现在就去?”   太师祖自然是守在太微阁的老道士,他存在的时间很长很长了,名姓已经忘去,只是门中零星记载,老道士曾被称作‘天衍神君’,只是老道士不许沈炼这么称呼他,似乎这个称号也代表着他某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紫府峰,太微阁。   “沈小子你果然踏入破妄境了,滋味如何。”老道士今天睁开了以前那半瞌半睁的睡眼,目光幽邃。   只是沈炼看到老道士却大吃一惊,因为他头上苍苍白发脱落了许多,连眉毛都淡了不少,身上有些地方好似少了一大块肉,看似来甚为可怖,如同地狱的恶鬼。   沈炼恭恭敬敬一拜,同时问道:“太师祖你怎么了?”   老道士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淡然道:“不过是被我推迟的道劫,终于发作了,看开点,好多得道长生的人物,一辈子都休想到我这一关。”   沈炼道:“长生真人也有劫难?”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我等不老不死,又不能从这天地离开,经年累月侵夺天地造化和日月精华,于天地而言就是一大毒瘤,当然会有劫难。”   沈炼不禁默然,老道士说的也是实情,修行人为什么叫做‘顺行成人,逆行成仙’,正因为人有生老病死,所以无论从天地获取多少,最后都归于尘土,可是修行人日日夜夜吞吐天地元气,寿命悠长,于天地而言,就是大罪。   长生真人不老不死,法力无边,对天地的侵夺自然严重至极,可以说是江洋大盗,如果能永恒存在天地间,对天地的危害,可远比什么魔头大多了。故而南华经有一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老道士又道:“斩破虚妄,炼成元神后,自然有三大道劫,当然你也不要指望,每度过一次道劫就能实力大增什么的,等你今后到了这层次,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到时可以问我,如果那时候我不在了,可以去问紫玲那丫头,说起来,论起修道的成就,她将来兴许会胜过我。现在的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这次出门,你可是碰见衍虚了吧。”   最后老道士话锋一转,说到衍虚。   沈炼沉声道:“他对咱们青玄知之甚深,徒孙没在他身上占到便宜,更没能将他擒下。”   “若凭你就能拿住他,那紫玲还不得找个山撞死得了。只是你也没吃什么亏,可算难得,他在你这个年纪,可远及不上你。”老道士不同于过去那般少言寡语,今日似乎极有谈兴。   因此沈炼愈发有些难过,当你一个人老了,快死的时候,就会改变许多,这是人性,仙人也是人,只是平日里高高在上,道心出尘,可以掩盖住人性的一面,就连自己也不会察觉。   老道士似乎看出沈炼的想法,接着道:“你莫非以为我要死了,才多嘴。”   沈炼道:“徒孙不敢。”   老道士嘿嘿一笑,他脸上少了许多肉,隐隐可见白骨,笑起来十分可怖,但这些吓不到沈炼,只听得他道:“既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做众生,你觉得生死间有大恐怖,那是因为你未明白死生之理,其实以前我也不明白,所以害了若虚,也害了衍虚。好在如今的我,可害不到你了。”   沈炼心中觉得老道士此话大有隐秘,欲要问,突然老道士对他伸手一指,登时沈炼感到天旋地转,瞬息间就身处在了一片梅林当中,暗香幽幽。 第105章 老道士离山   沈炼沉声道:“太师祖你将我弄进这里面,究竟是何意。”   他知道这都是老道士的手段,只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是清水祖师曾经居住的地方,不过她遁破大千之时,将这里从天地剥离,成为独立的空间,也算仙佛道场吧,你什么时候能从这里走出去,大约也该能见到本性了。”老道士的声音悠悠响起,沈炼竟不能辨别来源,他的声音无处不在。   沈炼又道:“我在这里不打紧,可是我侄女若兮深受苦难,若我一入此间,就数十年过去,不得而出,届时她可怎么办。”   老道士呵然笑道:“那你就早点出来。”   说完之后,悄然无声,任凭沈炼再如何呼喊,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以他的神识,探查入微,竟也发现不了一丝一毫老道士声音来源的痕迹。   心知老道士虽然不会害他,可是出去可真得要靠他自己了。   太微阁第一层,老道士在门口,若兮对着他,道:“老爷爷你把我舅舅弄哪去了。”   老道士面容可怖,竟也丝毫吓不到她,一双眼眸,如石上清泉,清澈动人,直直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笑道:“自是往去处去。”   若兮道:“到底去哪了?”   老道士笑而不答。   若兮冷冷瞧着老道士,逐渐整座太微阁变得森冷起来,她如清泉般的眸子,覆盖上了薄薄的银光,透出无情淡漠的味道,仿佛九天的神祇,高高在上,漠视众生。   强大的神识在她眉心聚集,然后层层散开,波动涟漪,丝丝极为特异的气息,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她身前汇聚,似乎是一滴水一样的神秘力量,无声出现。   若兮摊开白嫩的手掌,那滴水眨眼就成了一团火焰,银白色的火焰,没有任何热量,却仿佛象征死亡。   若兮霎时间变得无比神秘,银白的火焰映出她清丽的面庞,上面只有漠然冰冷的表情,绝不该出现在她这样的年纪。   她仍旧是若兮,可是又仿佛成为了另一种伟大的存在,手掌上悬浮的银白火焰,她丝毫不怀疑可以将这座古旧的阁楼化为灰烬。   她冷冷道:“我舅舅去哪了。”   沈炼带着她到了这里,本来是想要请教老道士,如何才能帮到若兮的,可是还没有提到这件事,就被老道士弄去了别的地方,给困住。   老道士丝毫不惊奇若兮的变化,静静道:“我不说,你就要用这朵火焰烧了这里么。”   若兮道:“我会的。”   老道士微笑道:“那就烧吧。”   若兮手掌在颤动,她虽然此时状态奇异,可仍旧知道自己是若兮,不是别人,但又心中受到另外一种伟岸存在的感染,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力量,甚至并不会比他舅舅的力量差,层次还要更高。   她知道这老道士是沈炼的长辈,也知道这座阁楼对青玄有很重大的意义,更清楚舅舅是青玄的掌教,所以她不能烧这里,但是老道士又不说舅舅去哪了,她很愤怒。   她当然清楚作为舅舅的长辈,这个面容可怖的老人不会害舅舅,但也担心万一舅舅会出事。   理智和情感的冲撞,似乎也激发了她身体隐藏的力量,或者可以说是一种觉醒。   她从前修炼的真气,在此时都化为乌有,只是精神无比强大,甚至可以影响现实。   老道士摇了摇头,屈指一弹,无声无息的法力侵袭过去,若兮手上的火焰受到刺激,一个跃动,就跳到了老道士身上。   火焰沾到老道士的血肉,将他本来就仿佛腐烂的躯体点燃。   老道士成了一个火人,可是这些火焰只是点燃他的躯体,没有影响到别的地方,最后老道士身上冒出一道纯白的火焰,逐渐将银色的火焰吸收,火光渐渐平息,最后老道士虽然身上依旧有许多腐烂的血肉,某些部位甚至可见森森白骨,但是浑身有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若兮有些惊慌,往后一退,跌倒在地上,然后哭了起来。   老道士一笑道:“哭什么,老头子好久没有活动了,你就陪我到处走走。”   说完就起身,拉起小若兮的手,随后虚空荡起涟漪,一老一少,就突然出现在了海上,已然无声无息间就从青玄离开。   如果沈炼在这里,就会看到老道士最后身上发出的纯白火焰,实是惊世骇俗都难以形容,那是‘三昧真火’。   据传非是天仙道果或者天赋异禀,难以修成此火,一旦能练得此火,足以纵横世间,难逢敌手,即使长生真人,如果被此火沾到,也要大吃苦头。   其中更有许多难言的玄妙,非是修成,不可体会。   沈炼当然不知道老道士连三昧真火都练成了,就算没到遁破大千的天仙层次,也差之不远。这几乎代表着人世间最顶尖的力量,即使陆九渊稳坐世间第一人的宝座,对付这种人物,也至多只能镇压,绝难以摧毁。   沈炼此时缓步在青石路上,两边的梅树,有花盛开,这里有清辉流转,却无日夜,天上更无星辰,连白云都没有。   疏疏落落的梅花,偶尔飘落在青石路上,偶尔落在泥土里,最后成了土地的养分,供给梅树生长。   他沿着小径往梅林深处走去,心中大约猜测到此片梅林当是凌冲霄给他讲的故事里面的那片梅林,但还缺少一个关键证据。   他终于走到了小径的尽头,前面是一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梅树,粗壮无比,主干上留有字迹,在时光下湮灭不少。   沈炼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字迹写的什么: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疯。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相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同当年凌冲霄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梅树背后,有一条浅浅的溪流,更有一座独立的木屋。   来到这里,就仿佛洗去了不少红尘浊气,心思逐渐淡泊悠远。   沈炼到了木屋门口,没有门。   踏步进入里面,只有一张竹榻,别无余物。   面朝门口的墙壁应当该悬挂着一幅画,只是现在墙壁空空如也。 第106章 不知我   沈炼放出神识,扫过这里里外外,果真空无一物,许是时光过去太久,连他意料中昔年清水祖师遗留的道意,也不见分毫。   他走出屋外,看见木屋浑如青石一般,不见纹理,若非自己感受到其中的木乙之气,怕是都会以为这是石屋。   只是任这木屋究竟质地有何等好处,他也不可能将其拆了,用来炼器之类。   沈炼周身缓缓有一圈清风围绕,他整个身子冉冉腾空,愈来愈高,离地足有百丈,然后感受到一种强大的禁制之力,阻扰他行动。   这禁止之力并非极为刚硬,如同海绵一样,任凭他如何发力,都将其吸收掉。   沈炼停在空中,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划出包含至理的玄妙轨迹,剑尖颤动。   青玄绝顶的剑术‘一剑碎虚’,此剑练到极致,足以证得天仙之道,遁破大千而去。即使沈炼远不到此境界,也可以在外界天地,让虚空震动,出现裂痕。   只是大千世界即使空间破碎,也不会露出可以脱离此方天地的缝隙。因为外界真实天地,其实本身就有无数空间,层层叠叠,看似有时候强大力量可以碎裂虚空,其实不过是无数空间中的一层而已,于大千世界,本身没什么影响。   这些领悟都是沈炼逐渐感受到的,随着境界越高,同样的事现在看来,和过去依旧会有很大变化。因为一件事,在不同的角度看,就会生出很多不同的理解,真正能全面看待每一件事物,毫无遗漏,或许只有道主、佛陀才能做到,甚至可能从没有任何一种存在能够做到。   沈炼的一剑碎虚,对付大千世界的空间,只能是破了一层皮,但是他相信这种独立的空间,应该会受到他绝顶剑术的影响。   长剑剑尖,触及高天,颤动的力量,好似一颗石子,投进平静无波的海水,泛起丝丝涟漪,最后生出巨大的反震力量,回馈到沈炼身上,令他直接从虚空坠落下来,狠狠砸进泥土之中,因为他将力道尽数卸到地上,最后脚下的土壤被他洞穿,沈炼不断往下陷进去。   他心念一动,知道天高不可攀,便想知道地底深处是什么,一开始砸出来了深坑,后来他开始运用土之力,遁入大地中。   忽然间他感应到极大危险,心头生出惊觉,原来不远处有地火水风肆虐,他再往里面去,这肉身至少保不住了。   十日之后,沈炼试过无数办法,试图找到从这空间离开的办法,最后都不能成功。   他像是被关在一个盒子里面,且不能感受到斗转星移,时光如水般流淌。   只是根据自身气血,默默计算出时日。   现如今他不准备做什么了,开始收敛情绪,平复心神。   他开始享受梅香暗暗送来,涤荡心肺,也默然观察花开花落,最后花瓣腐烂在泥土中,化成养分,他听到根须吸收泥土中水分的声音,看到梅树的芽逐渐生长。   每一片花落,都是新生的开始。   他想起一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生死本身就是天地轮回的一部分,一体两面,不可分割。就像植物的一生,开花结果,种子落在泥土里,受到落花的养分滋润,然后生根发芽,逐渐成长,直到开花结果。   于天地而言,生灵并无生死,只是换了一种又一种形态。   可是对于沈炼来说,终归还是有区别。   求长生,不止是为了求寿命悠长。因为梅树落花,纵然又开,也已经不是原来那一朵了。   他要将此时的‘我’留住,而不是等待来生的‘他’再度成了‘我’。   沈炼静心体会这些,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盘坐在了梅花树下,那一首诗就在背后: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疯。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相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这首诗的笔迹很平淡,并非有侵夺造化的法意流转。   随着岁月过去,最后终归会湮灭无存。   沈炼没有管这些,甚至忘记了身后这首诗,静静盘坐,靠在梅树主干上。   如同当初佛陀在菩提树下,无知无觉,智慧顿生。   他比不了佛陀,可佛陀也不会是他,他只是沈炼。   强大的神魂之力遍及全身,自然而然流淌在血肉当中,澎湃汹涌,似江河奔腾。   逐渐神魂之力开始往体外流去,沈炼身周出现一个个影子。   不同的服饰,甚至身材都是不同。   他没有睁开眼,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影子一闪即逝,每一个都是他的过往,甚至有一些影子,代表着他曾经做过的梦中,甚至某一刻的念头。   这些都是他,又不是他。   沈炼心中自然有种明悟,这些就是虚妄,在他最平静的时刻,这一切就闪现出来,他竟然在这种情境下,触摸到了长生之门。   只要斩破一切虚妄,自然就见得真实本性。   他要把所有的假去掉,留下自己的真实。   这些影子似乎也感应到沈炼要消灭它们,纷纷如潮水,将沈炼困住,他仿佛置身红尘苦海,即将永世沉沦。   沈炼神意凝聚,施展出灭神剑,一剑又一剑朝这些影子绝刺过去,每一次都耗费颇多心神,同时也消灭一个影子。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愈发玲珑剔透,像是要擦拭掉灵台的所有污垢,最后让自己的本性一尘不染。   在他将要把所有影子斩灭时,突然见到那最后一个影子竟然是自己一直以来观想的先天神祇,那个俊逸阳刚的青年神祇。   剑光破碎,心头一阵烦闷,最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都是虚妄,那我又是什么。   此念顿生,一时间之前所有奇妙的心境都支离破碎,一口心血喷出来,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所有影子都消失了,沈炼心中生出后怕,因为他根本都没有找到本性,竟然就敢斩破虚妄,因为他怎么知道斩灭的虚妄,就不是自己的本性。   庄周迷梦,怎生知得蝴蝶是我,还是庄周是我,亦或者两者都不是。   他一时间,虚妄丛生,差点走上邪路,最后那一剑下去,怕不是连自我都湮灭了。   如非这尊神祇出现,沈炼自忖他怕是心神会遭到重创,甚至昏迷数年数十年都未可知。   只是错过这次的心境,下一次虚妄丛生,又不知何时了。   他有些苦笑,别人顿悟就算被打断,也当有收获,唯独他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死里逃生。   同时更让他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实,那就是观想的神祇绝非毫无自主意识,能在关键时候出现,让他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带着若兮出海的老道士‘咦’了一声,然后对着若兮道:“你舅舅有点意思,居然能在最危急的时候醒悟过来。”   他留了一缕神识在那里,对于沈炼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只是他也没法看到先天神祇,而是觉得沈炼悟性绝高。   本来他是要等到沈炼吃这么一大亏,然后这缕神识将沈炼再唤醒。   没想到沈炼出乎他意料,能在虚妄丛生时,还能清醒过来,实是令他高看一眼。   若兮道:“老爷爷,我舅舅他怎么了。”   老道士笑道:“反正不是坏事。”   若兮心中对这个老爷爷又敬又怕,想要让他说舅舅情况到底如何,又知道他比舅舅还厉害许多,不想说也逼不了他。于是她道:“我们现在到哪去。”   老道士轻语:“许多年没出来过了,到处逛逛,对了你想不想学我之前施展的白色火焰,我教你。”   若兮仰着头道:“那火焰好厉害,我学的了么?”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别人要学千难万难,你要学得,容易容易。”   若兮道:“那我学。”   老道士一笑:“这么干脆就答应了?”   若兮心道:等我学会了,应该就不用舅舅为我担心了,也能帮舅舅的忙。   她这点心思岂能瞒过老道士,只是他也不说破。   两人优哉游哉,老道士真打算教若兮三昧真火,传授她一套口诀。   老道士神通之大,远远超出若兮想象,之前跟沈炼飞行绝迹也算是极快,可是跟老道士比起来,就像是爬着走。   她根据星辰方位,也计算出起码离青玄有十几万里之遥了。   也不知道老道士和她两个到了何处,眼前俱是迷茫雾气,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可不知道这里是迷乱之海,很是危险的地方,甚至有曾经有长生真人在这里迷失过,用了一百多年才走出来。   同时迷乱之海也阻隔了天华洲和元洲,令寻常修士难以往来。   老道士身上又冒起了三昧真火,雾气都不敢靠近他,若兮也因此能见很远,可是再远的地方,仍旧是一片虚无。   在这迷乱之海中,老道士也不是很快了。   在某一刻,前方雾气翻滚,若兮隐隐听见咆哮声,看见了一个伟岸的身影缓缓出现,下方踩着个巨兽。 第107章 风波起   若兮终于看清楚这丰姿伟岸身影的具体长相,浑身有着金色的绒毛的巨猿,八只手臂遮天蔽日,眉心有淡淡的血痕,像一只血色眼睛,只是紧紧闭着。   它足下踩着一条生着翅膀的白蛇,蛇口吐着红信,依稀可见飞翅白蛇肚子底下有两个肉包凸起,像是要长出点什么来。   咆哮声从巨猿口中发出,所有的云雾都仿佛对此避之不及。   老道士指着怪物对若兮道:“迷乱之海有许多蛮荒妖兽,都是具有远古血脉,它们不通造化,一昧杀伐,不像其他通灵的妖族,天劫后会主动将妖体转化为先天道体,因此虽然曾经强横无比,终归血脉后裔越来越稀少,不但被我们人族修士猎杀,也被其他化形妖族觊觎血脉,最后残余的荒兽许多逃进了迷乱之海生存,而且源自祖先的记忆,让它们仇视一切外来的生灵。”   话音未落,八只拳头铺天盖地而来,一往无前的力量,让人毫不怀疑可以将阻挡在前面的事物,碾成靡粉。   若兮看到金色容貌覆盖的拳头飞来,就像是自天外落下的巨大陨石,拳头未至,巨大的劲浪,已经让附近十数里的迷雾为之一空。   手捏法印,正是沈炼曾经使出的山河印,他轻描淡写,就有一道无匹劲气,生生朝硕大如山头的巨拳压过去,寸寸骨裂的声音响起。   跟着那金色巨猿,愈发咆哮,眉心血痕忽然张开,一道金线从中射出,无视山河印的劲气,像是黎明的曙光,最后攻伐到老道士身前。   老道士纹丝不动,身前出现一面透明状的水晶镜面,将金线反射回去,直接洞穿了巨猿的胸口。   随后巨猿身体爆出金光,血肉骨头肢解,寸寸剥落,可见这眉心射出金线的厉害。   生长翅膀的白蛇在空中瑟瑟发抖,蜷缩起来,白净的蛇皮上还有许多巨猿的血肉,纷纷滑落,留下金色的血液。   老道士道:“有真龙血脉的飞蛇,也可以勉强用来代步了,这段时间你就载着我们。”   他此时身上散发着无尽的威压,动念间就击毙了一只莽荒巨猿,白蛇虽然有进化真龙的迹象,在老道士面前仿佛变成了一条泥鳅,不敢有半分反抗。   蛇背宽广,仿佛飞舟,老道士同若兮坐在其上面,白蛇还讨好的将蛇背凹陷,更像是一只飞舟了。   三日之后,天华洲出现了一个骑乘具有真龙血脉的飞蛇的老道士以及一个小姑娘,横行无忌,进入天华洲各处仙山福地采摘灵药,没人能够拦阻,也无人知晓来历。   只是整个天华洲的大宗小宗都如临大敌,生怕老道士到了他们的地盘。   ……   这是顾采薇半月来,第三次进入太微阁,只是空无一人,太师祖早就不知去向。   而沈炼也没有下落,若兮更不在。   若非沈炼的命魂灯还在,顾采薇都怕沈炼已经出事了。   她进入山门的时候,老道士已经在太微阁了,据说她师父碧云真人,以及师祖紫玲仙子入门时,老道士也在太微阁了,一样苍老。   所以即使青玄门中的人,也几乎不清楚老道士到底活了多久,有多大辈分。   如果说沈炼的青玄再度崛起最关键的人物,那么老道士就是青玄的定海神针,有他在一日,青玄就能存在下去。   可是如今老道士和沈炼同时消失,虽然命魂灯表明沈炼还活着,可是顾采薇依旧充满不安。   她还得十分镇定,对外宣称沈炼正在闭关。   顾采薇一直坐镇在青玄殿内,大小事务处理的有条不紊,毕竟沈炼这个掌教只是把握大方向,更多还是无为而治。   只是沈炼自外面回到宗门,已经惹起弟子怀疑,前段时间掌教并非在闭关,而是悄悄出去了。现在回来后,又不出现,虽然顾采薇托词在闭关,可是依旧让有些人疑惑,令宗门气氛没那么平静。   顾采薇压抑自身的忧虑,按部就班的练气,她离还丹就只有一层窗户纸,可要捅破,却千难万难,甚至她都怀疑是否真得和沈炼神气交修,方才能真正还丹,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愿意这么做。   一来现在沈炼不知去了哪,二来即使沈炼归来,同她神气双修,她也难以过自己这一关,毕竟这等于两人翻云覆雨,变相跟沈炼做了道侣。   只是灵台论道在即,她又想早点突破,帮上忙。   陈剑眉、燕不归都成就了还丹,唯独她迟迟不能迈出这一步,心里也是好生失落的。   种种杂事纷扰,练气也难以平静,她收了功法,天地鉴发出清光,投影地面,出现一泓清水。   顾采薇看到清水中,一个道士缓缓朝太乙峰飞来,正是白素还。   她心里一突,他来干什么。   于是传念景清,让他将白素还请进来。   不一会,景清童子引着白素还进来,此人一如既往倨傲,浑身有股凌厉的气势,朝顾采薇压迫过去。   顾采薇道:“白长老为何而来?”   白素还道:“我要见沈炼。”   顾采薇不卑不吭道:“白长老怎可直呼教尊名讳。”   “老夫修行的时候,他沈炼还没出生,叫他名字怎么了,况且他不是向来不拘俗礼。”白素还冷笑。   顾采薇心道:此老咄咄逼人,究竟为何。   她柔声道:“掌教在闭关,不见外客。”   “我听说沈炼回山之后,除了你就没见过外人,你说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被某些别有居心的人给害了。”白素还眸生冷光,往顾采薇身上招呼过去。   顾采薇淡声道:“不知谁是别有居心的人,还请白长老明言。”   白素还道:“沈炼不在,宗门许多好处肯定是落在你手上,你说这别有居心的人是谁?”   顾采薇冷冷道:“白长老言重了,宗门可是大家的,我怎敢将什么据为私有,这话采薇担当不起。”   白素还冷笑道:“既然宗门是大家的,那怎么有人就可以平白服用延寿的仙药,我这等老头子,就活该等死。”   顾采薇心里一突,知道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第108章 五行   顾采薇美眸一眯,淡淡道:“白长老又是哪里听来的。”   白素还厉声道:“你别管我从哪里知道,只说你承不承认我所言便是事实。”   顾采薇神情冷淡瞧着白素还,一言不发。   景清童子身周有火焰燃起,一只大蛇乍然出现,盘绕大殿梁柱,蛇信吞吐,蛇眼狠狠盯着白素还,庞然的气机,漫布大殿。   剧烈的气机交锋在此刻展开,纵然合顾采薇和景清二人之力,也逐渐感受到周身如陷泥淖,压力重重。   最后天地鉴清光如水,忽然泻下,满室生光。   白素还冷哼一声,身化遁光,倏忽间就出了大殿,闯入云中。   顾采薇轻轻喘了一口气,旁边的景清童子靠在梁柱上,满头冷汗,天地鉴收回清光,黯淡下来。   景清童子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你我联手也挡不住他。”   顾采薇叹息道:“若是为了延寿仙药,恐怕不给他,难以善了,只是此事隐秘至极,他怎么清楚。”   如果白素还毫无异心,自然会等到沈炼出现,才来这里。毕竟纵然他和沈炼有什么小小芥蒂,可是数百年下来,为宗门也有不少贡献,加上自身的积累,换一点仙药用之延寿,沈炼自然会答应他。   可是偏偏要在沈炼不知所踪,老道士消失,她师祖紫玲仙子因伤闭关的时候,来迫问她,足以证明白素还至少没有那么光明正大。   更重要的是白素还如何知晓此事,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顾采薇心头沉重,今日白素还只是试探,如果几次下来,沈炼再不出现,怕他就要真的动手了,大限将至的情况下,别指望白素还会放弃。   她目光悠悠,望着殿外,心道:师弟啊师弟,你究竟在哪,出了什么事。   没有比此时,让她更希望那个清秀的少年突然从门外笑吟吟走进来,万钧压力,都能被他轻易化解。   沈炼在梅树下已经呆了很久,没有妄然进入深沉的定境,毕竟上次的事,仍有余悸,他可不想再指望着先天神祇出来救命。   簌簌梅花飘落,落在青石小径上,组成绚丽图案,逐渐有了微风,吹动梅花,然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滋润泥土。   沈炼目光穷尽青石小径,心想道:这条路的尽头便是空间屏障,不妨再去看看。   以他的神通本来万里之遥,也是数日间往还,不过一个时辰,就又到了早已探查过的此处空间的边际。   同时也到了青石小路的尽头。   前路已经断了,再往前走就是空间屏障,再之外就是无尽的虚空,沈炼犹能看到一些光点,在不知多遥远地方。   虚空没有元气,不可贸然进去,他试过短暂进去,浑身血管都开始膨胀,法力也开始溃乱,只能以强大的神魂压制住,且虚空的中没有补给,如果去远了他肯定难以回来。   他开始注目青石路的尽头,将神识提升到极致,感受那边际的变化,足足用了一日一夜,他终于看到一粒沙开始凭空诞生,融入青石小路中。   随着时光流淌,他逐渐感受到越来越多的沙子出现,扩大这处空间的面积,原来它一直在成长,只是速度极慢。   一粒沙的诞生,实是没有多大用处,可是背后代表着造物手段,物质的形成。   沈炼终于发现了此处空间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他可以去体会一粒沙形成背后的玄妙大道。   一粒尘土,已经有完善的物质结构,能够承载生命。   佛经说一粒沙便是一世界,绝非虚言,沈炼能够感受到一粒沙里面,也逐渐有生命元气,只是极为细微。   若他能看清一粒沙的全部,便有佛陀慧眼,可修成无上道法了。   他灵机一动,想到太虚神策,其基础的力量是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种自然之力,也是构建物质界的基础。   此念一生,赤橙黄白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异力顿时散发,透入空间屏障,奇妙的事情诞生了,八种异力融进去后,就仿佛催化剂一样,原本缓慢形成的沙粒,几乎在数个呼吸间就诞生出来,沈炼神魂融入其中,感受到太虚八气的变化,互相交织,同虚空中一股神秘力量结合起来,周流往复。   他心中流淌过一行文字‘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心神恍恍惚惚,体内太虚八气尽数出现,在那股力量交织中,忽然化为阴阳太极,忽然生出五彩,阴阳五行,随意变化,虚空中一点点物质随即演化,降落在空间中,令其扩大。   恍恍惚惚,周身法力一点点被榨取出来,融入虚空中,在他浑身法力快要榨干的情况下,沈炼身上忽然冒出一股异气,正是从前阡陌渡给他,他本以为都被他炼化干净,没想到还有遗留,异气流淌周身,他浑身一震,有些茫然无措,然后惊醒,那些外去的太虚八气纷纷回收,伴随那神秘力量,也就是‘道’,一同钻入他体内,同体内那股异力接触,太虚八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大部分转化为青、黄、赤、黑、白五色。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太虚神策,五行大道’。   五色法力静静藏匿在玄关一窍当中,外部仍有太虚八气,可是法力却成了最核心的法力,带动外部太虚八气。   他沉入心神,进入五色法力之中,只觉得沉重无比,极难驱使。   只是当他心神沉入其中时,浑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道韵,让空间泛起一丝律动。   与此同时,在青玄山内,太乙峰头,阡陌挥动翅膀,到了青玄大殿上,昂然清鸣,浑身同样冒出五色异气,青、黄、赤、黑、白五色祥云护住它身子。   顾采薇步出大殿,瞧着阡陌,心想这鸟跟师弟关系匪浅,莫非发现了师弟踪迹,她一跃而上,对着阡陌道:“你感应到沈炼了。”   阡陌不理它,只是昂然清鸣,如雏凤开声,悠悠回荡在群山中,这时候外界一片云光遁来,白素还带着数名还丹长老,数十位弟子,驾云而至。   顾采薇暗叹一声,终于来了。 第109章 机遇   云光之中,顾采薇辨识气机,足有三位还丹长老,加上白素还这等大修士,便是一般的宗门都及不上了,至少论高层战力,当初清江同这些人比起来,也就能仗着人多而已,且白素还一人,便足以同广清十二大真人黄龙子之流,并肩而论,甚至犹有过之。   他纠集同道,自是为了占个理字,要知道天下之大,宗法如山,背师破门,不是每个人都用那般魄力,或者说不到穷途末路,谁也不想这么做。   况且天道有往有来,玄门修士,体察天心,更明白这绝非虚无缥缈之事。   顾采薇还请不动醉道人和葛渊来解围,毕竟她同沈炼在门中的威信还差之甚远,沈炼天纵之才,已不在白素还之下,神通顶尖,更不知何时就能证道长生,仙药在他手上,自是安稳泰然,别人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绝不会以势压迫,而她就难说的紧,也绝难以取信二位长老,能让两人袖手旁观,已是看在沈炼和紫玲的面子上了。   好在师祖闭关之前,曾留下后手,可以唤醒她,但是如此以来就打断了师祖的恢复,她怎么忍心。而且万一唤醒的是青霄,以她刚烈的性子,怕事情就难以转圜了。   毕竟人心微妙,并非以力压服,就可以一劳永逸的。   白素还一身青衣,有森冷之气,后面跟着张若虚侄儿张灵羡以及另外两位外丹成道的长老,他们几个根本成道无望,虽然离大限尚有数百年,可是谁也不嫌命长,有张灵羡牵头,白素还领头,自然无惧,身后跟随的也是嫡亲弟子,毕竟他们站出来了,这些人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将来清算,也逃不过去,拉过来还能壮壮声势。   一行人从落在青玄殿外,个个气机外放,实是青玄两百年第一次出现这等事。   白素还上前一步,压力铺天盖地,冷笑道:“你们这些小儿辈,也要受她蛊惑么。”   他气机一动,在青玄殿前,颇有一种任岁月如刀,我自巍然不动的古老气息,这是《明月典》被他练到化境了。   如非气血巅峰不在,只这一下,足以让寻常修士,气机错乱。   顾采薇身后宝光闪烁,有数十位弟子手持法器出现,随在顾采薇身后,领头之人,正是当初受沈炼传法过的仇石,他当年得沈炼指点,突飞猛进,战力在一众弟子中都是拔尖,只是于今日之事,没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来了,身后同门大都得过沈炼指点,朝气蓬勃,即使此时被白素还压制,都公然不惧。   白素还见得这些人竟然同自己抗衡,心中一怒,气机如长索,如飞龙,抽打众人,让一众人都活生生退了一步,可是无人倒下,他又怒又惊,更多了一分赞赏,没想到这些弟子居然还有了些许血气,稍稍有些感慨,准备留手,这时候顾采薇浑身太虚八气高涨,形成光罩,将众人护住,而阡陌也正在顾采薇身边,化出异气,渡入顾采薇体内,正欲效法沈炼当年之事。   顾采薇得了阡陌助力,法力大增,高声道:“白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灵羡越众出来,喝道:“顾师妹你暗害掌教,谋夺仙药,我等正是兴师问罪而来,你若还有一丝愧疚,就该交出仙药,告知掌教下落。”   顾采薇冷哼道:“张师兄你今日所为,对得起你伯父么。”   张若虚厉声道:“正是我伯父一时不察,才没看出你别有居心。”   此时白素还气机猛然大增,如山岳重重压来,顾采薇本欲还口,却被气机堵住,缓不过气,竟而难以还口。   张灵羡得势不饶人,心知今日事情既然做下,就不能瞻前顾后,让顾采薇交出仙药方才能罢休。   他数落顾采薇,更涉及她和沈炼的污言秽语,偏生顾采薇不能还口,纵然持盈多年,也胸中怒气勃发。   外面白素还压迫之力越来越大,即使阡陌相助,她又远及不上当年的沈炼,能稍稍抗衡,也是白素还留手的缘故,意在消磨她的法力。   她心中震怒,太虚神气几乎错乱,偏偏外界白素还压力之大,平生未曾见过。   气机压迫下,令她太虚神气不得不抱团游走。   她心中狂怒不止,几乎走火入魔,偏偏太虚神气在强大威胁下,加上阡陌源源不断的助力,居然自发运转。   机缘巧合下,踏入了‘似有意似无意,有意无意是真意;似有心似无心,无心成化自成功’的玄妙境界,心头一点灵光乍现,竟然在此时踏入丹道圆满的道境。   白素还只感觉顾采薇在那不知什么禽鸟助力下,当真坚韧,他几番提高威压,居然一时间不能让顾采薇屈服,心中大惊。   他又不敢一口气全力催发《明月典》,不然一击之下,岁月成灰,让顾采薇香消道陨,又从何处能寻得延寿仙药。   心头顾忌下,只能逐步增强气势,非得压迫顾采薇屈服为止。   若无阡陌支持,顾采薇就是踏入丹道,也寻不到那么多元气助益自身,在白素还强大气机攻伐,恐怕还丹未成,就已经经脉窍穴俱废。   偏偏得了阡陌相助,契合道境。   以自身为铜炉,太虚神气为炉火,阡陌的异气为炭,白素还的气机为风,将她这一枚人形大药给千锤百炼。   此等机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稍差一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她被张灵羡激怒,道心震怒,无暇关注自身,太虚神气自发运转,以‘无意之意,无心之心’,练成玄功,道法自然,将这还丹第一步越过去,根基已成,实是清水祖师再世,紫玲亲至,也只能叹一声机缘造化。   见张灵羡骂的难听,仇石心中对沈炼奉若神明,怎生容忍张灵羡如此诋毁沈炼和顾采薇有苟且之事。   他越众而出,纵起一道剑光,冷喝道:“张师叔不觉自己太过了么。”   仇石出来,本来要受白素还气机攻伐,可是此人将根本道诀《明月典》臻至化境,收发由心,给仇石让出一条路。   毕竟他只求仙药,无意理会这些小儿辈,而且他心高气傲,张灵羡虽然言语攻击顾采薇,也让他对此人颇有不屑,且让仇石跟张灵羡纠缠,至于谁胜谁负,他才懒得管。   仇石剑尖抖动,出现一朵剑莲,骇然间就朝张灵羡攻去。   他剑术佳妙,实是令张灵羡吃惊,没想到后辈弟子中除了陈剑眉外,尚有这般剑道苗子,虽然比诸陈剑眉如同萤火,可也非同寻常了。   张灵羡挥动拂尘,仿佛浮光掠影,有万千变化,偏偏一气呵成,难分强弱。   那拂尘白丝飞扬,如同万千银针,在光影间急掠如电,滋滋声响。   这一手‘浮光掠影’本是高明的遁法,被他化入拂尘当中,如意变化,实是难得的绝技,如非仇石剑芒惊人,他也不会如此做。   张灵羡不愧是积年的还丹修士,法力高深,加上浮光掠影,虚虚实实,随意变化,猛地万千银丝扎入剑莲,很快就让剑莲碎裂,张若虚一意要立威,银丝猛然一动,好似漫天花雨,向仇石罩去。   此时忽然霞光万道,在拂尘银丝快要扎入仇石身体,令其重伤之时,骤然而至。   霞光俱是银白之色,正是万千剑芒幻化,倏忽间就和张灵羡交击无数次,烟尘散去,只见到不远处一人,头戴方巾,书生打扮,手持一口白光灿然,如生云烟的神剑,静静伫立。   张若虚手上拂尘银丝尽数化为灰烬,显然是被剑芒攻伐。   他放眼望去,看得那人,冷声道:“卢师侄你也与我为难么,可忘了我伯父如何待你?”   来人正是卢守义,他自沈炼继任掌教后,过了一年,就游历天下,到今日才归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实力破去张灵羡这还丹长老的术法,难道已然还丹有成,自燕不归后,青玄又多一位还丹人物。   短短岁月连出四位自行还丹的修士,实是宗门中兴的征兆,这是今日在场普通弟子的想法。   毕竟他们对于宗门仍有归属感,而且年轻,虽然长生门前白骨累累,可有沈炼、陈剑眉、燕不归为榜样,始终对自己多了一份期许。   卢守义断然一喝道:“正是为了恩师不至于九泉蒙羞,才不能让你今日做出如此叛逆之事,你如果尚且顾及恩师,就当离去,我自会向掌门师兄为你求情,代你受过。”   张灵羡心念一转,然后道:“卢师弟你错了,当初贫道伯父一意是要栽培你为掌教,只是现任掌教横空出世,方才让你没能承继道统,如今掌教为顾采薇所惑,生死难料,你如果识得大是大非就该同我们站在一边,擒下一众不明是非的弟子,在沈炼归来之前,我等可以推举你暂代掌教之位,维持宗门运转。”   卢守义冷笑道:“好我今日就擒下不明是非的弟子,以正视听。” 第110章 心服口服   顷刻间,卢守义就长剑生芒,如同彗星之尾,吞吐不定,剑意狠狠锁定住张灵羡。   张灵羡见状勃然大怒,道:“你非要同我作对么。”   他运转法力,浑身湛出青色宝光,护住自身,同时扔出一枚玉牌,迎风见涨。这枚玉牌在虚空中,登时飞出无数青色风刃,影影绰绰,漫布虚空,自虚空杀来。   卢守义周身响起一阵悠扬的道音,拨弄虚空,身子一纵,竟有万刃不加身的玄妙。这一门道术实是绝妙护身之法,轻描淡写间卢守义就侵入虚空密布的风刃之中。   剑芒暴涨,绝刺于张灵羡的护体宝光中,但见得宝光一震。跟着那些风刃归来,围剿剑芒,只是卢守义一沾即收,在万刃之中,从容退回,只看到张灵羡嘴角溢出鲜血,显然是绝非卢守义对手。   只是白素还见状,屈指一弹,便有水火激发,他对付顾采薇,犹有余力。况且他眼力高明,看得出来卢守义轻描淡写间就伤了张灵羡,实则自身也绝非毫无代价,此时气机不稳,白素还一击过去,正窥准卢守义此时气机交换,法力转换的空隙。   卢守义见得水火过来,相互激发,有强绝的爆破声,威力可怖。   他来不及再凝聚剑芒,另一只手挥出一掌,法力源源而出,霎时间千百掌为一掌,如出山之云,连绵不绝。   两相撞到一起,登时轰然一声,如洪水震荡,余波之强,仿佛地裂山崩。   余波震回来,卢守义只感觉到自己经脉窍穴,尽数震动,隐隐作疼,法力一时间居然提不起来。知晓白素还神通之大,远非他可以比拟。   一连退了三步,大地寸寸龟裂,方才将余劲给泄露出去。   白素还冷声道:“卢小子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修行到这地步,有多不容易。”   卢守义强自抑制沸腾气血道:“白长老何苦做下此等事,就不怕将来紫玲真人和掌教找你麻烦。”   白素还心中冷笑:“紫玲尚有一二十年方才能出关,沈炼也不知死活,如今我大限将至,哪里能顾忌到这些。”   他心中如此作想,嘴上却道:“我为宗门执法,心底无愧,如果顾采薇心里没鬼,为何不肯将沈炼下落告知,又为何死守仙药,不肯交出来。”   张灵羡高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我等连日来向顾采薇追问掌教下落,她全推言掌教在闭关,可是我等几番询问掌教在何处闭关,她也答不上来,如果其中没有蹊跷,你等信么,青玄正是危难之时,汝等要擦亮眼睛,莫要随了奸邪之辈。”   顾采薇此时已然断绝五感,全然没有感知到外界纷扰,太虚神气运转不休,正得那圆满丹道。   张灵羡此言一出,身后一众弟子和长老皆为之振声势,加上连卢守义都被白素还击败,顾采薇身后弟子不禁气势矮了一截,有所动摇。   “张长老你倒是说说奸邪之辈都有谁。”   只见得远处有一个羽衣星冠的少年道人,自虚空踏步过来,初始足有千丈之遥,眨眼间就到了顾采薇身边。   他神情古井无波,一双清眸,仿如深渊,将张灵羡白素还等人放在眼中。   同时伸手搭在顾采薇身上,登时气机大盛,白素还浑身一震,就收回凌厉的气机,神色淡然,窥不出究竟。   张灵羡见得沈炼出现,心中一突,被沈炼深渊般的眸子盯了一眼,竟然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在心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白素还道:“既然沈炼你出现了,那就把话说清楚,我大限将至,但求仙药延寿,顾采薇几番不允,更不说出你下落,才有今日之事。”   修行人求长生,本是天经地义,况且他大限将至,即使做了这出格的事,也难说道理。   沈炼瞧了白素还一眼,身后升起五彩光芒,分青、黄、赤、黑、白五色精气,在其身周环绕,当真灿然如神人。   他只伸手一指,其中一道黑色精气就朝张灵羡等人刷去,只电光石火间,就把张灵羡刷入其中,灰扑扑倒在地上,他依法施行,不顷刻间,白素还身周的长老弟子尽皆落在尘土之中,毫无反抗之力。   如此轻描淡写,实是显示出沈炼无上神通,近乎仙佛。   沈炼微微一笑道:“白长老是如何知道仙药之事。”   他将张灵羡一众人制服,也不多言,但一针见血向白素还问起来。   白素还沉声道:“机缘巧合下才得知。”   “如何机缘巧合?”沈炼又问道。   白素还神色不变,不答反问道:“你看来是不愿意将仙药给我,对我有疑忌。”   沈炼负手道:“不错,我确实对你有疑虑。”   白素还一叹道:“我愿意将一身积蓄交出,只愿换得仙药,别无所求,你可答应。”   沈炼道:“你告诉我仙药之事从何得知,我会酌情考虑,不然就不能给你。”   白素还沉声道:“那就手底下见真章,你如果今日落败在我手上,便将仙药与我如何,我保证从此之后,永不给你和青玄添麻烦。”   沈炼淡声道:“也好,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身子一动,霎时间就有一道清气冲破门中道禁,到了数千丈的高空上,此时云烟从身边流过,沈炼身周泛出五彩光芒,夺人眼目。同时泛出清啸,搅动风云,气势惊天动地。   随后白素还也霎时间赶到,浑身清气外放,扫空周身层云,登时祭炼出一道罡云,悬在头顶。两人气机如同长索,你往我来,交织在一起,随后天色就黯淡下来,有风雨大作之势。   原来两人天人交感,气机交锋,引得阴阳变化,天地也随之感应。   白素还精修《明月典》已入化境,实是天下间顶尖的修士,比诸还真之流,也不会逊色太多。沈炼固然法力神通大增,也难轻易击败对方。   同时顾采薇失了外界压迫,随后就盘膝跌坐,身上太虚八气流转,整座太乙峰的元气都汇聚过来。元气如潮,将周围弟子震开,本来其余弟子俱都极目高空,乍然遇到此事,禁不住骇然,因为这是还丹的征兆。   一众弟子便默然围在顾采薇周围,为其护法,便又顾不得沈炼和白素还的斗法了。 第111章 岁月无情   沈炼和白素还何等修为,底下变化,根本瞒不住二人。   沈炼微笑道:“白长老我们可否换个地方交锋。”   白素还往下空瞧了一眼,叹道:“没想到老夫今日成了小丫头的磨刀石。”   他何等见识,大约也猜到了一点顾采薇能够此时能够入道还丹的缘由,绝对跟他有不浅关系。时也命也,当真难以言说。   白素还身化一股清气,闯破尘云。   沈炼淡声一笑,随即赶上去,两人互相追逐。   白素还感应到身后沈炼追上来,顷刻间就到了他前面,心中也不由叹服,修道不足三十年,便有如此造诣,实是万古罕见的绝世奇才。   不过一炷香,两人全力催动法力,遁光快如急电奔雷,已然去了千里之遥。   随后同时顿住,遥隔千丈,天风淌过身周,云卷云舒,万千变化。   沈炼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道衫轻薄,随风摇曳,满是神仙姿态,身上逐渐泛起五彩光芒,似神圣仙佛。   白素还一脸凝重,沈炼神行机圆,浑然无滞,他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但见得沈炼率先出手,一指点出,生出金芒,面前那些云烟俱都凝聚成为一把巨剑,好似一座冲霄如云的山峰,横空朝白素还斩去。   他以金行精气,施展清江的云水真光剑,威力之大,怕也只有当年清江派的祖师水灵子可以胜过。   这一道云剑斩来,将虚空都勾勒出痕迹,千丈之内,任何事物都被一扫而空。   白素还神色不变,头顶冒出罡云,化出一只玄黄巨掌,狠狠朝云剑拍去。   只见一道清亮的黄光爆裂,虚空生出一条裂缝,那是被两者碰撞的威力所导致。狂骇的劲气巨浪,爆发出强绝的罡风,涤荡这万丈高空。   霎时间附近云烟以及飞行的禽鸟俱都被涤荡,那些飞禽几乎都被逸散的劲气碰到,化成血雨,最后随着罡风,消弭无形。   “天涯路远,明月如刀”。   白素还的声音响彻天际,似乎契合某种无形玄妙的天地至理,引起虚空迎合。在青天白日中,一轮明月缓缓升起。   沈炼很清楚这是白素还精修明月典多年练成的道相,虽非真实太阴,也可怖无比。   明月东升,月光丝丝缕缕挥洒下来。   还有什么能比光更快。   丝丝缕缕的月光就像一把把飞刀。   白素还浑身溶于月光当中,一身明黄,血肉晶莹,好似月中神仙。   每一缕月光都是白素还太阴玄光的精气所化,铭刻他的大道感悟,足以轻而易举断金碎铁。   沈炼感受到强大的压力,每一缕月光都在冲击他,让他生出浑身如刀割的感觉。那轮明月几乎所有的月光都照到他身上,非得将沈炼千刀万剐不可。   沈炼也是第一次遇到破妄级数人物的全力出手,同时更对白素还生出一点佩服。此人一心一意修炼《明月典》,心无旁骛,神通精纯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他虽然经历了那个空间,参悟出五行大道的皮毛,可是身上所学众多,较白素还数百年如一日的精修《明月典》终归少了一个‘纯’字。   可如今的他离斩破虚妄只差皮毛,又非白素还所能及,由太虚神策衍生的五行大道,更是举世难寻。   沈炼浑身气势不断高涨,在月光刀刃的攻伐下,沈炼终于显现出他的博学。   无数秘术以五行精气为根本,不断演化,层出不穷。   各种可怕的攻伐术法,信手拈来,几乎到了太虚神策‘生克制化’中一念生万法的绝妙境地。但见得破空飞拳,山河印法,无形剑气,赤红光焰种种神通不一而足,同时迸发,层层推进,将那月光吞噬。   这是术法的极致交锋,白素还以至精至纯的明月典,遇上了沈炼的万法随心。   月光逐渐暗淡,在无数次术法碰撞中,沈炼逐渐占据上风。   交手到现在,白素还已然心知沈炼境界实打实高出他一筹,就算没见到本性,也绝对只是相差毫厘,斩破虚妄,练成元神,证得长生,对沈炼而言,绝非镜花水月那般遥不可及。   他有些恨,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有的人资质绝顶,如紫玲、沈炼这种,修行一年胜过别人十年。为什么他一意清修,断情绝欲,连道侣徒弟都没有,为修行付出无数心血,最后还得面临大限将至的悲惨结局。   这些恨意,都化作了此时对沈炼的战意。   他手捏印诀,一丝大道苍茫的气息迸发出来,朝沈炼攻去。   这印诀又叫做‘岁月无情’,乃是明月典中仅次于‘太阴绝刀’的绝技。只是那太阴绝刀非得证得长生,成就太阴法身方可修炼,也是白素还于《明月典》中唯一没有练成的绝技。   ‘岁月无情’是明月典中极为高深奥妙的秘术,甚至触摸到了时光之道。   沈炼此前也只是在太微阁看过一些描述,等他真正体会到这绝妙秘术时,才知道有多么厉害。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岁月无情厉害不在于攻伐厉害,而是一种削弱道术。因为无论多么强大的术法,在时光之下,也难以停留万古,最后都得威力削弱。   所以无论你的术法有多厉害,在‘岁月无情’的影响下,都会加速术法威力的流逝,原本惊天动地的威力,最后可能归为普通。   白素还此术一出,沈炼的各种术法,威力都削弱许多。   只是白素还也不好受,神气黯淡,那轮明月也死活使不上劲,发出的月光也失了那种凌厉。   可沈炼依然好整以暇,从容不迫。毕竟白素还也是成名数百年的破妄高手,如果轻描淡写就能击溃对方,那就违背常理了。   他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抹轻笑。随后把握住自身那一抹本性灵光,超然出尘,气质深藏若虚,以空而明。生平所学术法都在手中施展开来,各种杀伐秘术层出不穷,且愈发流畅。 第112章 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两人分明还在生死相搏,沈炼术法接连使出,也如高空的云烟一样,有万千变化。   只是恍惚间,这对沈炼而言仿佛成了一场游戏,在这动辄就要分出生死胜负的斗法中,他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已然超脱而出。似繁华落幕后,他心中独自品味那一丝凋零。   道浓而无味,法至则忘我。   沈炼举手投足间,各种术法看似随意施展,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皆触及到每一道术法的真意,染上一丝独属于沈炼的灵光。   以往沈炼虽然可以动念施法,可如今种种术法施展出来,行云水流,不见凝滞。   这并非将术法威力提升到了极致,而是在术法攻击的时机火候上非常流畅,妙到毫巅。   天地元气都仿佛同沈炼融为一体,难以分割,跟他呼应起来。这种变化,乃是白素还梦寐以求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是开启长生之门的关键。   他真切感受到沈炼离斩破虚妄究竟有多么接近,而他离这境界看起来虽然一步之遥,实则千山万水。   白素还在沈炼的攻击下狼狈不堪,可是有些无可奈何。   沈炼天人合一,太虚入道,已然能臻至浑然忘我之境,把握住一丝天地间固有的道意,并与之化而为一。用道经所言,正中那句‘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沈炼万法归流,虚空随之一震,但见到青、黄、赤、黑、白所代表的五行精气互相交织,在沈炼身前凝结成一道五色光华,轰然朝白素还攻去。   白素还心驰神摇,可仍旧不愿就此落败,那轮明月道相掠天经地,朝沈炼攻去,里面蕴含的伟力,足以斩断山河。   可是明月如刀,能分割天涯,却切不开这一道小小的五色光华,其坚不可摧,无可撼动。   他的绝顶秘术‘岁月无情’对五色光华毫无作用,因为沈炼得悟得一丝五行之道,生生不息,纵然时光无情,万古成灰,可是五行变化,也无有穷尽,生机永远不会断绝。   明月道相生生被五色光华碾压,研磨,最后寸寸消弭。这是一开始白素还绝难以想到的情景,可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因为他无论如何高估沈炼,也没法预计其如此精进神速,远远超乎他预料。   气机相连下,白素还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当明月道相被碾压殆尽时,沈炼复又结出山河印,磅礴的气机爆发,沈炼专心致志施展这门道法,自然威力陡然提升多倍,狠狠朝白素还压过去。无边无际的可怕法力,引起虚空波荡,气息可怕到了极点,让人见了都会生出绝望之感。   浩大的山河印在虚空幻化,落在白素还的头顶上,横压一世般,撞击到白素还身上。   护身罡气层层碎裂,白素还从万丈高空被拍下,因为速度太快,燃起一长串火花,好似彗星一般,最后砸进海水当中,炸裂般的巨响发出,随后引起滔天巨浪。   沈炼根本不停留,俯冲下去。   太虚神策是道家最高明的功法之一,触及阴阳五行之道,几乎是人世间的一种极致功法。   因为其更触及大道本源,故而天下万法,一旦学过后,便可以信手拈来般使出,一旦这无上玄功修行到了极致,更是万法不沾。   沈炼双手不断打出神光,拍击到海水上,偌大的海面,不断蒸发,露出其中白素还的身形。他青衣破碎,神气萎靡,不断口喷鲜血,实是被沈炼伤得极重。   沈炼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因为他决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从海中战到空中,从空中到了荒芜的海岛,又战斗在高空。   中间不知道多少禽鸟游鱼被殃及。   但这些沈炼都顾及不到了,因为白素还实是顽强无比,修为精纯,几乎不可思议,别的破妄境高手在他如此强大攻势,定然早就难以为继,唯独白素还尚能苦苦维持。   皆因为他一气之纯,超乎想象,不可思议之极。   白素还高声一喝,天地为之动摇,但见得他双手不断变幻,一息之间,方圆千丈之内,所有天地元气都被抽空。   一道玄光乍然出现,可怖的气息散发出来,那是一种超越白素还如今本身极致的力量,已然近乎仙佛。   沈炼本来心境十分空明,此时也有了些许肃穆。   他知道这是白素还最后一搏了。   一时间惊涛骇浪,如卷千堆雪,好似一场巨大的海啸爆发,天崩地裂般的巨大声响,无不表明白素还最后一搏,究竟如何的石破天惊。   沈炼收敛起五行精气,在这天风海雨中,巍然不动。白素还竟然以破妄境的修为,强行催动《明月典》最为高深的太阴绝刀,要知道太阴绝刀唯有成就长生方可施展,而白素还如今却是以自己至精至纯的修为法力燃烧作为代价,强行施展。   他自身是承受不住太阴绝刀施展产生的负担,浑身渗透出无数鲜血,肉身接近崩溃。这份决然,实是沈炼预料不到的。   只有最好的对手,才能逼出最强的自己,沈炼一无所惧。   纵然堪比仙佛的攻击,他也有自信能接下来。   他要让白素还心服口服,更要将他活着带回青玄。   沈炼终于动了,在太阴绝刀形成之际,一步踏出,虚空崩塌。   终于同太阴绝刀撞击到了一起。   轰轰轰。   悚然可怖的声浪爆发,天地间俱是狂风暴雨,茫茫一片。   如山裂山崩的末世景象出现,还有荒岛的活火山,因为两人的交手,被引动地脉,喷出岩浆。   ‘太阴绝刀’,一刀之下,岁月流淌,万物成灰。   可是沈炼并没有死,也没有在这强绝的攻击下,化为灰烬。   在茫茫天风海雨当中,沈炼提着白素还从中走出来,道衫飘动,超然出尘。   而白素还好似一下苍老了数十岁,面容也枯槁起来。   沈炼殊无得色,只是叹息道:“你又何苦如此,我又何必如此。” 第113章 得道容易守道难   此时夕阳落下海面,隐然可见天上星辰。海面逐渐平静,回归安和,再不复之前山崩海啸的情景。   沈炼往右侧瞧了一眼,那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   随着他观望过去,杀机顿时云散烟消,无迹可寻,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沈炼心头一片澄净,明了暗中窥视的人已经退去。   这人绝不在白素还之下,道法高深,审时度势,进退间绝不拖泥带水,实是可怕的人物。   而在此之后,白素还也满目颓然,终于向沈炼吐露事实。   原来白素还有一位血亲,叫做陈慕白,正是广清十二大真人之一,在五十年前白素还才知晓。   本来似白素还这等人物断情绝欲,即使血亲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只是对方以此为由,和白素还接触了几次,同时用某些其他好处,从白素还身上套出不少青玄的秘事,而延寿仙药的事情也是陈慕白透露给他。   之前青玄衰落,白素还自忖就算偶然泄露点隐秘,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毕竟青玄正值用人之际。   故而当初沈炼继位大统,他才会阻扰,因为沈炼绝世奇才,年纪又轻,若是成了掌教,自然是威权更甚,对他地位当会削弱不少。   有那一桩事,白素还清楚沈炼定然对他有所疑虑,而且仙药之事,他如何知晓,更难跟沈炼说清楚,大限之下,才铤而走险,准备先把仙药弄到手。   为此他也试探几次,发现沈炼果然不知下落,方才决定动手。   同时也拉上了张若虚的侄儿张灵羡,他心知此人对于沈炼继位实是很不服气,而且谁都清楚张若虚对沈炼有胜过师徒的情分,纵然最后事败,拉着张灵羡垫背,也有一丝转圜余地。   沈炼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只是道:“白长老你可否想过一件事,那就是你同陈慕白的事情,能瞒过常年镇守太微阁的太师祖么,毕竟你这些年有些作为,只要引起他老人家一丝警觉,就算有广清仙宗替你遮掩天机,他老人家多半也能找到蛛丝马迹,毕竟只要有心,以他老人家的手段,在你身上留下一丝神识隐藏起来,要监视你一举一动,实在太轻易不过了。”   白素还苦笑道:“我有想过,可是这些年来,我都没事,自然心里有几分侥幸,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来他或许都知道了,只是从没告诉我。”   沈炼悠然道:“可这些年你也从未去过一次太微阁。”   “我既然做下这些事,哪里还肯去太微阁。”白素还道。   沈炼道:“也许他在等着你去,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面对,又怎么可能斩破虚妄,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白长老你还能找回当初入道还丹的初心么,我想当初的你,绝对要比如今的你,更有坚决的道心,无畏的勇气,以及见性明心的智慧。”   求道之路,本就要忍受许多常人难忍受的事,更随时面对各种艰难险阻。但最大的难关,就是长久保持道心。有人还丹之时,意气风发,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可到了破妄之后,未必还能有当初入道还丹的初心。   所以才有那一句‘得道容易守道难’,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真正的道者不但体现在生死交锋中的舍生忘死,更体现在面对自己灵台明镜的污垢。   沈炼虽然佩服此前白素还跟他交手的决然,但此时更看穿了白素还这份勇气背后的怯弱。终归失了道心,才会这么多年止步不前。只是空修了一身法力,令修为精纯点罢了。   白素还道:“如果我没做出这次的事,而是等你出现,找你和盘托出,直接讨要仙药,你会给我么。”   沈炼淡淡道:“你若如此做了,我自然会给,可是也会为你惋惜,你数百年都没斩破虚妄,多痴活些岁月又能如何,徒自消磨道性而已。”   白素还惨然道:“的确如此,可我总抱着万一的希望,以为多活一段时间,就可以去妄归真,实是愚不可及。”   沈炼叹道:“现在明白这一点,还不算太晚,只是你做下此事,自然当受处罚,我决定在你身上打入封仙钉,锁住修为,于太乙峰后山,谪仙崖上囚禁百年,你可心服。”   白素还淡淡道:“我至多还有三年可活,囚禁百年也是多此一举。”   沈炼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海风悠扬,吹过千里,送沈炼和白素还,抵达青玄岛岸。   时光荏苒,岁月无痕。   距离沈炼擒回白素还已经过去了一年,他坐镇门中,开讲大道,即使众位还丹长老都有收获。白素还连同张灵羡等人都被他囚禁在后山之中,面壁思过,这已经是极为宽大的处分。   张灵羡对他偏见过深,根子还是在以为张若虚偏心,对他不公。   沈炼更不会费心在这事上面,因为且不论对错,张灵羡这分入魔般的偏执,也是无药可救了。   青玄这一场风波,不过是小插曲。   沈炼相信这一切的发生,老道士定然是一早就看出端倪的,只是他仍旧想白素还能够放下对于大限将至的恐惧,坦然一切,去妄归真,证得长生之道。   只可惜白素还终归没能勘破迷障,寄希望于延长寿命后,仍旧有奇迹,让他可以斩破虚妄,证得长生。   奇迹不会发生在不可知的未来,真正的道者更会把握住当下。   自始至终老道士都把此事当做对白素还的磨砺,希望他能真正做到心外无物,见得那灵台根本。可惜白素还自己没仍旧没能勘破这一关,铤而走险。所以沈炼才会恰然出现在最危急的时刻,因为是老道士残留在那片空间的神识将他接引出来的。   这本就是青玄授徒的方式,万年来长生真人层出不穷的根本缘由。   “青玄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除非你们自己放弃了。青玄也不会束缚任何一个弟子,除非你们自己在心中划了一个圈。”悠扬的道音在幽河边上响起,不停回荡。   所有听道的长老和弟子,都看着跌坐在太乙峰头,一朵清气所化莲花上的沈炼,缓缓讲出这一段话。   在这一刻,他们觉得,沈炼已然登临仙佛之境,一言一行,皆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第114章 难脱五行   沈炼说完这句话后,待众人心中回味,过了片刻,忽然眼皮一动,向底下景清童子道:“童儿你去山门外,接一个人进来。”   景清从下头稽首,然后问道:“教尊让我接的人是什么模样?”   沈炼淡淡一笑,伸手往空中一指,便是一片清泓,起初波光粼粼,里面人影模糊,然后随之光滑如镜,人物俱都清晰起来。   众人瞧得,这正是山门外的景象。心里暗道教尊施展这等神通时,无须媒介,凭空结出灵引,轻描淡写,不沾烟火,就算尚未证得长生,怕也相差仿佛了。   至于为何他们认为沈炼尚未证得长生之道,因为斩破虚妄,练成元神,成为长生真人,动静极大,瞒不住人。   他们已经知晓一年前沈炼不曾离开山中,而在门内某处禁地修行,此前门中没有成就长生真人时会出现的动静。   这等思绪,于在座诸修心中都如电闪,一掠过去,不值一提。他们都往那泼清泓看去,山门之下,有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满身风尘,正在问心路外。   即使隔着天视地听的法术,众人也看得出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   对于诸修而言,没有窍动,凝结法力,俱可算作凡人,所以也没差。倒是这中年男人眉目风霜虽重,却有一种经历世事的沧桑。   那双眼睛,显是洗尽铅华,有些返璞归真的样子了,却也能算个修道种子。   这也足以证明沈炼这随手施展的术法,究竟何等厉害,能让他们看出这么多来。   景清童子看得真切,便领命而去。   沈炼吩咐了景清出去后,就开始继续讲道。   他近来已然逐渐将一身所学融会贯通,尤其是开始领悟五行大道后,只觉此道渊深,无有穷尽,可是天地间任何事物,仿佛都能被归纳在五行当中。   他还是走上了和紫玲不同的道路,没有去参悟那阴阳之变,而是着重上了五行生克。   只是五行大道的修行,很不简单,他能施展五行精气出来,演化许多神通,可是体内丹气也化为五行,催动起来,似携泰山之重,难以做到如臂指使。   就算他如今修行离斩破虚妄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也很难催动最本源的丹气了。   他仍旧能将雄浑丹气转化五行精气或者太虚八气,用以施展千般法术,参悟无穷妙道,因为五行大道的渊深莫测,更让他施展这些神通时远胜从前。现如今让他再次对上衍虚,就算难言必胜,至少也不会狼狈。   至于斩破虚妄对他而言其实只是水到渠成的事,但这还需要一个契机。   沈炼并不刻意强求,顺其自然。   他博览太微阁群书,识见又很高远,故而讲道也侧重在青玄的道法上。青玄一百零八法,皆是道家功法,精微奥妙,究其根本,不在于威力,而在于求道求长生。   只是前人留法,后来每有惊才绝艳的弟子于其中推陈出新,让每一门道诀都在悠长岁月中,不断补充,不断完善。   故而一门道诀传承越久,修习的弟子越多,自然会更加玄妙。   所以青玄一百零八法虽然分为天罡三十六法和地煞七十二法,实际上哪些道诀在天罡法,哪些道诀在地煞法,并非一成不变。   如陈剑眉修行的正是地煞七十二法中的《无形剑诀》,可他绝世之才,连元清祖师的剑意都只当参照,得法而弃法,将来如能成为长生真人,这门无形剑诀必然会被他推演至天罡法的层次,将原来某一门属于天罡法的道诀挤下去。   故而天罡法和地煞法虽然在威力和对大道的感悟上,有一些差距,可是道诀并非越厉害就越好,正如《太虚神策》虽然为世间顶尖,但修行难度极大,更需要机缘方可成功,证道艰难,自然不适合大部分人。   而且每一门道诀,如果传人越多,流传越久,不断完善,但是后辈弟子修行的难度也会加大,因为每个人的经历、悟性、体质都有所不同,前人经验,在一开始能提供不少帮助,在后来就可能陷入佛门所言的知见障当中,于还丹入道时大有阻碍。   当然这并不是说前辈师长的经验就不可取,只是要能有所选择,这就极考验道性了。   在别家别派当中,大都也只能等弟子自己闯过这一关,毕竟其他大部分仙宗弟子的师长,自己对修行的道诀,也难以领略透彻,说出来的经验,还未必能及上前辈留下的记载。   沈炼也没有那么大本事将一百零八法全都领略透彻,但他讲道另辟奇径。   因为世间万物,皆难逃五行,所以他讲起诸般道诀、道法来,也分出五行来。五行是将宇宙万物分为五种性质,而非是简单的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   故而每一种道法、道诀中,沈炼都可以讲出其中蕴藏的五行之道,由此阐发,不说具体。让一众长老和弟子心中别开天地,由此对自己修行的道法,生出不一样的理解,提升对修行的认知。   当然沈炼不可能讲一次道,就能让某些人顿悟,立地成丹。因为任何一个修行者的顿悟,实际上都源于过去许多年来的积累。   最后因为一个契机,底蕴爆发,方才突飞猛进。   修行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如果有捷径,那一定更加险峻。   他讲法正到妙处,天边螣蛇载着一个人从云烟中穿行过来。正是山门外的中年人,也是当初在谷神庙当庙祝的戚三光,说起来他还是戚三问的血脉后人,同青玄缘分不浅。   戚三光随景清落在太乙峰头,但见得此处烟霞散彩,日月摇光。但却没什么仙宫金阙,琼楼玉宇。   他认得沈炼,此时正跌坐云中一朵青莲上,口吐玄音。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戚三光也不敢造次。他跋涉千山万水,飘流过海,来到此地,只为长生而来。   多长时间,无数的苦头都吃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因此静静坐下,聆听玄音。 第115章 遣龙治水,气贯阴阳   沈炼见到戚三光来,也不打住话头,又接着说了半日。   他讲法玄微,初始戚三光还因为玄音微妙,能够听得入耳,只是不能理解,到后来但觉头脑昏沉,那一字一句,如同棉花般,塞进耳朵里,心头只余下一片木然,轻飘飘的,茫然不知所以。   等到沈炼玄音停歇,方才如梦方醒,只是环顾周围,那些仙长都不知道去了何处,消失无踪,只看到明月如水,披在沈炼身上,风吹如浪,摇曳他的道衫。   戚三光纳头就要拜倒,口中随即说道:“弟子戚三光拜见沈仙师。”   只是他这一拜,受到无形之力,始终没能成礼。   他知晓沈炼神通广大,几近仙人,因此也不以为意,任由这股力量将他扶起来。   沈炼道:“这一路千山万水,你能走来,足见心诚,你如要学些神通,可在此修行三年,便可以回人间逍遥快活,我也不禁止将学到的本事传给子子孙孙。”   戚三光道:“弟子这些年来,尝尽人间百态,已经无甚留恋,只想求道长生。”   “你要学长生之法,却是晚了,修行起来事倍功半,将来也是在山中孤老至死的结局,你可想清楚了。”沈炼淡淡道。   “弟子还是想试上一试。”戚三光抬头看向沈炼。   沈炼笑道:“求道不仅艰苦,还要忍受寂寞,熬不熬得下来,还得看自己。”   不待戚三光回答,沈炼朝戚三光一指点去,登时在其足下,就升起祥云,转瞬间穿过云海,就到了一座峰头,上面有片片竹海,山峰延绵,十分广大,远胜过他在人间见到的那些名山大川。   他落在一座小院上,大门无风自开,只听里面有人道:“教尊深夜造访,为何事来。”   戚三光随沈炼一同进了小院,看到厅堂里面坐着一位青年书生,手里本拿书卷,看见沈炼到来,便放到桌上,迎了上来。   沈炼道:“卢师弟这人入山求道,我想将他托付在你门下。”   书生自然是卢守义,他得了奇遇,突飞猛进,入道还丹,在青玄已经是一流人物,只是酷爱清净,才到清凉峰上,竹海旁边,寻了一处空地,开辟道院,平日里修身养性。   他瞧了戚三光一眼,以他今时今日的本事,一眼就瞧出戚三光根底,笑道:“既然是三问师兄的后人,收下也无妨,只是授道解惑,我可及不上教尊你。”   沈炼道:“我让他来你这,不是学什么道法,而是跟你读书。”   卢守义一笑道:“教人读书,教尊确实不如我。”   然后对戚三光道:“你年纪大了,可还愿意学?”   戚三光向沈炼问道:“沈仙师,读书跟求道长生有关系么,我向来没读过什么书。”   沈炼笑吟吟道:“读书能知理,但说对修道有没有用,可难说的紧,怎么你不愿意跟我师弟读书么?”   戚三光道:“不是弟子不愿意学,只是弟子千山万水过来,是为了勘破生死,求道长生的。”   沈炼道:“那你先跟在本座师弟身边读一段时间书,如果你能学而有成,我自然会教你入门道诀,你看如何?”   戚三光道:“弟子遵命。”   沈炼道:“那就这样,卢师弟今日月色正好,你我且杀上一局,至于三光,你去旁边的竹林伐一些竹子回来,当柴火烧,给我们取暖。”   戚三光心道这新伐的竹子,如何能生火,况且你们当早就寒暑不侵了才是。   他本欲问,心念又转,这便是考验了。   因此恭敬一礼,就往竹林去了。   卢守义皱眉道:“师兄,这清凉峰的苦竹,坚硬不下于精铁,他虽然有点练气功夫,怕也砍不动。”   沈炼道:“他今日听了我讲道,浑身还残留了些许道意,正好让他借此发泄出来,不然以他如今半衰之躯,粗浅修为,只能不负其重。”   卢守义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教尊竟然将三问师兄的后人都接引回山了,想必他泉下有知,当能有些欣慰。”   “我等入山时,下院就剩下三问、不归、师姐和陈师兄,如今其余三人皆已经入道还丹,唯独三问师兄早早道化,可见世事绝非十全十美,只是他终归为宗门贡献不小,如今后人也至少有了些许心性,宗门也当为他做点什么,便回报在他这个后人身上吧。”沈炼悠然说道。   卢守义叹道:“宗门这些事,怕也是束缚了教尊你。”   沈炼道:“要不,你来做这个掌教?”   卢守义一声感慨,却引来沈炼石破天惊的回答。引得他一时半会,居然不知如何作答,最后才道:“沈炼你又开玩笑了。”   他这一下,却是将当初两人间的称呼都用了出来,不再称沈炼为掌教。   虽然有些失礼,但是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回到初入山门时的样子。   沈炼道:“我说不是开玩笑呢?”   卢守义道:“若在往昔青玄强盛之时,我做掌教也可做得,只是如今修行界局势紊乱,也唯有你方能保住青玄万年基业。”   “你说的不错,我也不是现在就要传位给你,只是如果哪一天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会把这千钧担子交给你。”沈炼道。   卢守义正色道:“自我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很难被任何事物束缚住,只是你终归是有情义的人,所以青玄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你也肯接手,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替你好好守护青玄。”   沈炼幽幽一叹道:“守义,你是真君子。”   他素手一挥,就出现棋盘棋子,两人不再言语,各执黑白开始对弈起来。   在沈炼和卢守义在对弈时,太苍山,广清仙宗之内,也有两个人在对弈。   一人身穿道服,正是还真。   另一人白衣如雪,气势凌厉,即使对弈之时,都掩不住那一丝森然杀机。   他手持白子,迟迟不肯落下,最后道:“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师兄你的修为,慕白望尘莫及。”—— 第116章 位列仙班   此时月光皎洁,两人对弈在半山亭中,往上方望去,有一座天宫若隐若现。   还真大袖一挥,拂乱棋局,微微一笑,道:“为兄算得了什么,慕白师弟,轻描淡写,就除去白素还,方才是于无声处落惊雷的惊天手段。”   同还真对弈,白衣如雪的男子,正是还真的师弟陈慕白,更同白素还有血缘关系,只是两人分属不同门派。可他们皆能迈入破妄,实是算得上天下间的异数了。   陈慕白看向还真,缓缓言道:“可惜就算没有白素还,青玄实力比过去几十年,也是有增无减。”   他想到那日沈炼擒住白素还后,他暗藏一边,被那双如同清渊般的眸子盯住,霎时间就仿佛被看清了一切底细,令他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非他决断非常,怕是那日还得留点东西,才回得来。   这样让他清楚了,这位年纪轻轻的青玄掌教,已然在修行上,比他们走的更远。   还真瞧向太苍山顶部那若隐若现的天宫,目光悠悠道:“无妨,青玄就算沈炼能成就长生真人,可是依旧有无法弥补的大患即将发生。”   陈慕白面上有些许意外,实是不明白还真为何有如此说法,难道还有什么事他都不知道,他说道:“师兄何出此言?”   还真道:“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我看师尊的凌霄宫怕是快要成为法宝了。”   陈慕白也看向那恢弘的天宫,气象万千,在月光下,隐然有紫气围绕,如同真龙,仿佛可见鳞爪,不禁悠然道:“确然如此,怕是我等今生,也有希望见到天庭重现,从此位列仙班,无灾无劫。”   还真握住陈慕白的手,沉声道:“会有那一日。”   ……   沈炼独立于紫府峰最高处,在青玄五峰中,紫府峰仅次于太乙,可在这个峰头,除却能看到其他四峰之外,尚能看清楚底下流淌的幽河。   烟云围绕,日光一来,就化成千般紫气,氤氲蒸腾,如同道家练气士功行深处时紫府的情状,这也是紫府峰名字的由来。   燕不归从山下沿着小径,一步一步走上来,因为紫府峰除却是青玄五峰中元气第二浓厚的福地之外,更建立了许多道院,虽然大部分道院都空寂无人,但很有一些道院,曾经有长生真人居住过,在里面度过很悠长的岁月。   斯人已去,斯物犹存,后人不能不敬重。   况且青玄传承典籍的太微阁也在此峰上。   在他终于看到峰顶的教尊时,忽然间生出一种感触,到底这天地是真,沈炼是假,还是沈炼是真,天地是假的错杂矛盾情绪,油然滋生。   沈炼就这样立足在曾经无数前辈师长站过的高峰上,他足下是一块凸起的青石,万年来受天地元气,日月精华,这块石头旁边不但长了许多芝草,石头本身也有了一些窍孔,互相关连,沟通元气,似乎在吞吐日精月华。   当燕不归注意力放在石头上之时,仿佛间听到了石头的呼吸,可眼中再也见不到沈炼,这位有史以来,最惊才绝艳的青玄掌教,似乎真已经从人世脱离,抵达至他们入道修行后,一直追寻的境界,那是仙佛的境地。而这块灵石,却遗留了一丝沈炼的生命痕迹。因有造化,故有生命奇迹。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教尊,恐怕再也不是当初同他在竹林饮酒的少年,外界山河变幻,修行界龙争虎斗,青玄百代兴衰,究竟能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尽管沈炼背负着他们的命运,甚至背负着青玄道统的存续,乃至于无数跟青玄有关的修士的命运,但这一些对于沈炼而言,究竟是不是一个幻象,当沈炼下决心要斩破虚妄时,会不会连同这些牵连都一同斩去。   燕不归觉得他宁可大醉十天十夜,也不想去探讨这个问题。   沈炼蓦然回身,这一刻天地变得无比真实。   他微微一笑,尽管风姿那样的超绝脱俗,可是燕不归仍旧有沈炼整个人活过来的感觉,心中大为松了一口气。   他实是怕极了这位教尊,忽然如佛祖、道主一样,大彻大悟,再不理人间俗事。那样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失望,更让这个逐渐有些风雨飘摇的修行界,产生极大波澜。   燕不归心底仍旧有过去一样豪杰之气,他在长生观镇守这段时日,深刻体会到青玄的命运,究竟牵涉了多少人。万年下来,元洲大地,以及青玄周边的海域,太多修士跟青玄有着紧密联系,青玄一旦倒下,连同这些人都会成为雨打的浮萍。   沈炼见到燕不归,露出欣然的神情,言道:“不归你来了。”他刚才心神遨游太虚,一点造化感染了足下灵石,没有思考,没有意识,自然也不会关心燕不归何时到来。   燕不归收拾好内心波澜,从容施礼道:“禀报教尊,我发动了所有跟我们青玄有关系的海域修士,确然没有人曾见过太师祖和若兮一眼。”   沈炼幽幽一叹,说道:“连我如今的术数都没能算出太师祖下落,你们没找到,也在意料之中。”   燕不归沉声道:“料来天下之大,能给太师祖造成麻烦的人,怕寥寥可数,若兮跟在太师祖身边,自能平安无事,教尊不必忧虑。”   沈炼略微皱起眉头,然后道:“我并非担心若兮,而是对太师祖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不归愕然道:“他老人家还能出什么事。”   沈炼沉然道:“直到如今后,我才明白斩破虚妄后,绝非永享安乐,所以才有那么多长生真人依旧要不停寻找出路,企图遁破大千,脱离劫难。太师祖他老人家功参造化,将降临在身上的天地道劫延缓了很久很久,可实际上一直没有渡过去施加在他身上的道劫,又突然就带着若兮离开山门,也许他老人家是到了最后时刻,才会想出去走走。” 第117章 天魔之气   老道士是青玄最大的靠山,不管承不承认,至少在紫玲仙子没有完全恢复,沈炼尚未成道长生之时,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当然绝大部分青玄弟子认识不到这一点,也并不太清楚太微阁里的老道士究竟是什么身份。   只是燕不归到底不是绝大部分弟子之一,在沈炼时代的青玄,燕不归在门中地位已经算得高层。   他强自笑道:“怎么会,我入门的时候,太师祖跟现在没有区别,既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燕不归虽然回了这么一句,可是心里实在没有底,然后伴随着长长的沉默。   他也跟着沉默,仿佛一瞬,仿佛一息,实际上很快就到了夜晚。   等燕不归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沈炼已经坐在那颗快要成精的石头上,他讶然失笑,沈炼的神意感染,竟然能让他恍惚这么久,虽然有他不曾戒备的缘故,可他也不禁暗自骇然。   同时心头又松了不少,因为沈炼的可怕和强大,正是现目前青玄最需要的东西。   他走上前去,到了沈炼身边,因为心态开始放松,所以坐到了沈炼旁边。   他发现沈炼在看天上的星辰,此时太微、紫薇格外耀眼。   燕不归想喝酒了,于是拿出盛酒的葫芦,首先递给沈炼。沈炼接过酒,忽然道:“你可知道天上的星辰看似很近,实际任意两颗的距离,以我们的修为,要从这颗星辰到另外一颗星辰,或许都要几百年方才能够抵达。”   燕不归道:“教尊如何清楚,难道是在什么残留道经的记载中看到?”   沈炼笑了笑道:“我是在中学课本上看到的。”   燕不归惊讶道:“中学课本是什么古书?”他向来读书少,更不爱去太微阁,可谓见识不广博,但中学课本这样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炼道:“不是什么古书,只是我以前读过的一本书,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修为足够,一定要试试飞往那九天之上,横渡星汉,好好看看。”   燕不归沉吟道:“怕也只有教尊遁破大千时,方才能做到了,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到。”   他此话说完,看到一道剑光轰然朝他自己刺来,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一抹剑光的璀璨,气息磅礴,勾动天地间的大道,引起心灵的震撼。   在咫尺之间,绝没有任何人能够避开这一剑,到了近前,剑尖轻轻一挑,虚空中出现道影子,被剑尖无情穿刺。   影子支离破碎,没留下半分痕迹,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燕不归看见沈炼提起酒壶,已经一大口酒喝了下去,道衫掩饰不住那分豪气,同时旁边搁着一把木剑,流淌着青黄玉色,适才那一抹剑光,也是由此剑施展出来。   片刻后,沈炼就把酒壶还给了燕不归,轻声叹息道:“你刚才瞧见那影子了么?”   燕不归沉吟道:“来无影去无踪,应该是天魔。”   沈炼道:“不错。”   “这天魔是哪来的,难道是衍虚偷偷回来了?”燕不归有些忌惮道,虽然从未和衍虚交锋过,可他师父醉道人跟衍虚却斗过一次,他还记得醉道人曾经跟他说起衍虚,居然有些畏惧,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父醉道人,有这种失态的表现。   沈炼摇了摇头道:“并不是,紫府峰上一直有存在天魔之气,只是极为细微,但因为我如今迈入破妄,又灵台不昧,所以心头生出的妄念,就给那天魔之气沾染,化为了天魔。”   燕不归愕然道:“紫府峰怎么会有天魔之气。”   在燕不归看来,就算太乙峰出现天魔之气,都比紫府峰出现天魔之气靠谱,因为太微阁典籍传承,有青玄气运镇压,而且此峰曾经居住过太多长生真人,神意犹存,加上青玄本身的道主遗韵,简直是天生辟邪之地,何况老道士曾在太微阁呆了那么悠长的岁月。   沈炼悠然道:“这也是我这些天呆在紫府峰的缘由之一,如非我恰好处在去妄归真的关口,怕是成就长生了,都难以发现这一点。”   因为他灵台本性不昧,妄念自然有时候会泄露,而他这种临近斩破虚妄层次修士的妄念,令天魔之气,如苍蝇闻到破壳的鸡蛋,无论隐藏得再深,都会被引诱出来。   适才沈炼并不是第一次斩灭天魔虚影了,但还是没能探查清楚,这出现的天魔之气究竟隐藏在紫府峰什么地方。   燕不归道:“这事情一定要弄清楚才行,可是难道之前太师祖就没有发现端倪。”   既然沈炼都发现了,那么远胜过一般长生真人的老道士,即使没有沈炼那样的机缘巧合,可在太微阁呆了这么久,不可能毫无发现。   沈炼默然一会,然后目光悠悠看向天上星河,轻声叹息道:“我一直在想,当初衍虚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究竟是从何处得来,他又怎么做到,在青玄偷偷修炼这门邪法,直到大功将要告成时,才会被我师父碧云真人发现。”   “不可能,绝不可能。”燕不归有些惊恐道,如果这话不是沈炼说出来,他恐怕都会当这人疯了。   他又苦笑道:“教尊你何必跟我说这些,顾师妹跟你更亲近,卢师弟跟你交情更好,为什么非要跟我说。”   沈炼淡然一笑,道:“不归你当初落草为寇时,何等豪杰,现在怎么也胆小了。”   燕不归被沈炼噎住话头,只好喝了一口闷酒。   “有些话总归要说出来的,况且我也只是有些许猜测,并非怀疑他老人家真的是什么幕后黑手,只是无论如何天魔之气跟他老人家绝对有干系,我不对师姐说,是怕她失了方寸,不跟守义说,是因为他极具正气,此话就当做你我间的笑谈罢了,今夜有酒,有星,有月,你我可不要辜负这景色这美酒。”沈炼神情淡然,娓娓而述说。   陪沈炼喝了一夜的酒,燕不归发现他藏匿的好酒,就这么一滴不剩了,简直心疼无比。天刚拂晓就下了山,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看到沈炼了,同时下山后直奔他师父醉道人的洞府,要是他师父不在,就去醉道人的酒池中偷一点酒。 第118章 枉死城   燕不归走了,沈炼也还是留在紫府峰顶。   他盘坐在那里,云海紫气翻腾,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   中间顾采薇来过一次,然后又走了,因为沈炼看起来气色很好,当然离上次顾采薇见到沈炼,已经是一月前,如果她现在看到沈炼,一定会觉得沈炼是不是好过头了。   沈炼浑身光洁明亮,就像凡间那些手艺人做的真人蜡像,虽然还是跟从前一般无二,可是肉身晶莹剔透,简直不染尘埃。   他身上的气质愈发空明,真如九天之上的仙人,超绝于人世。   可是如果谁看到沈炼的眼睛,恐怕会大为吃惊,这双眼睛没有神采,寂渺虚无。   这既不是人的眼睛,也绝非是仙的眼睛。   沈炼这样子,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的灵魂确实不在他体内,神意到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地方——太微阁。   因为太微阁的特殊性,让那天魔之气隐藏其中,无人发现,甚至几乎同太微阁融为一体,要化魔气为道气。   沈炼身体还在紫府峰的绝顶处,同坐下的那块顽石,一同呼吸,受天地之精华,周围芝兰丛生,偶尔一滴甘露垂落顽石上,令其那受沈炼身上造化感染后,生出的灵性,有些许壮大。   这种壮大,微乎其微,可是经年累月下来,这灵性终归能茁壮到能够让顽石成精的地步。   沈炼没有在乎这些,他的神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大千世界中,其实藏有无数肉身进不去的空间,甚至连神识都发现不了这种空间,可它又确实存在。   就像做梦的时候,有时候会梦到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生的一切都很真实,可是醒来后,难以在现实中找到那个地方的一丝痕迹。   也许那个地方,也是真实存在着,但现实中永不可能进去。   沈炼的神意追溯魔气到了太微阁,可是一个恍惚间他就到了一个奇异的地方。面前是一座城池,城门上有三个字——‘枉死城’。   枉死城,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枉死之人居住的地方。枉死的含义,即不是寿终正寝,而是由于自杀、灾害、战乱、意外、谋杀、被害等,含冤而死身亡的都被称之为枉死。   沈炼还清楚枉死城这种地方,绝不是九幽黄泉才有,曾经有一位佛门大能,怜悯那些枉死的生灵,开辟过一处独立大千的空间,作为这些生灵怨魂的容身处,也叫作枉死城。   枉死城不用能容纳活着的生灵,某些长生真人,如果功法特殊,也能创造出这种效果的空间。这个地方自然是活人不能进来,只有死人能进来。   沈炼是活人,可现在的他却是一团神意,追溯魔气源头的神意。   甚至这枉死城可以说仍旧在太微阁中,只是这处空间的特别,让它很难被发现。   这里没有灵力,空荡虚无。   沈炼踏入枉死城中,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动念间就进入了里面。   但他并不奇怪自己的为何会这么快,因为他现在跟一段念头也差不多。   枉死城中店铺林立,摊位众多,还有许多叫卖的小贩,一条河水从城中穿行而过,这条河跟幽河有些相像,不同的是,两岸便俱是民居。   还有牛、骡、驴等牲畜,车、轿、大小船只,房屋、桥梁、城楼这些,更不用细述。   这里的一切,跟繁华的凡间城市没什么两样。   沈炼悠游其中,更像是到处闲逛的公子哥。   他觉得自己应该配一把折扇,这时候面前确然出现了一个卖折扇的摊位。   他似乎忘记了这座城市的奇特处,忘记了这里是枉死城。   沈炼到了摊位面前,开始挑挑捡捡上面的折扇,他随便拿了一把折扇,向小贩问道:“这把扇子多少钱?”   小贩道:“十文钱。”   沈炼又拿起另外一把折扇道:“这一把折扇是多少钱?”   小贩道:“十文钱。”   第二把折扇的做工和扇面显然都精细很多,可是小贩仍旧只回了一句十文钱。   而且只有沈炼问他扇子多少钱之类的话,他才会作答,而且答案永远不会变化。   他试过许多小贩,甚至行人,大都只会说一两句同样的话,甚至很有些根本不会说话。他们身上都有同样的特征,那就是死寂,真正的死寂。   同草木竹石一样,没有感情,没有自我意识,甚至没有生灵的气息。   这个枉死城里面所有人都一个模样。   沈炼没有从他们身上发现天魔之气,只清楚一点,他们甚至连鬼都算不上,因为鬼也是有一定意识的,甚至有些鬼,独立意识跟活人没有区别。   他们都失去了生灵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本性灵光。   本性灵光所有生灵都有,也是自我存在的证明。   沈炼走遍了枉死城,每一个角落,结果是这座城池所有的人畜,都失去了本性灵光。   还有一处地方他没去,因为这个地方是突然出现的。   这里是一个道观,等沈炼走进去后,便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因为里面所有的摆设都跟太虚一脉在紫府峰上的祖师殿一模一样,他又看到了那副内容是闲云潭影的祖师画像。   祖师画像旁边,还有一幅画,上面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女冠。   风姿绝世,如碧云冉冉。   这个女冠的面容他见过,跟紫玲仙子的徒弟,也就是沈炼未见过面的师父——碧云真人一般无二。   他还记得从前顾采薇拿出碧云真人画像时,那种缅怀。   也曾听说,紫玲仙子对碧云真人的看重。   甚至这一点无须说明,因为为了碧云真人,紫玲仙子足足追杀了衍虚十几年,让其一刻都不敢放松。   那绝对是衍虚一生中最狼狈的日子。   或许如果碧云真人没死,也已经成了长生真人,青玄也绝不会衰落。   当沈炼沉浸这种回忆时,一道剑气,无声无息出现。   这剑气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陈剑眉修行的无形剑诀。使出剑气的人,剑术已然妙到绝巅。很难想象除了陈剑眉之外,还有人在无形剑诀的造诣上,能够有如此火候。   只是这人的造诣,还是差了陈剑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在剑气即将即体的时候,沈炼微微张口,一股强大的吸力,硬生生将无形剑气吞了进去,他也看到了一个中年道士,从天顶处持剑绝刺下来。 第119章 太微阁上的‘太微’   沈炼张嘴一吐,更强大的剑气,脱口而出。   大殿一阵摇晃,爆竹豆般的声音响起,那个中年道士身上似乎充满气一样,急剧增大,最后直接在半空爆炸,消弭无形。   道袍化成无数碎蝴蝶的衣角,纷纷扬扬落下来,每一片衣角,都成了一个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一时间各种秘术一拥而上,俱都是沈炼熟悉无比的青玄道术,而且瞧他们施展道术的威力,竟也有了甚深的火候。   他仿佛一个人在独抗某一个时代,青玄中那些中坚弟子。   沈炼闲庭信步,在这些秘术中穿插过去,片法不沾身。   虽然现如今他只是神意,可依然能演化诸般道法,针对每一招向他攻来的道术,抓住破绽,一击即溃。   每一道法术都被他无情破解,每一个人,都被他轻易斩杀。   这些人跟城中那些小贩、行人、富商、书生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都已然失去了自我,只是一个壳子。   当眼前一切术法,一切人物都被沈炼坚决灭杀后,大殿变得无比安静。   安静得仿佛永远不会发出一丝半点声音。   寂静,虚无,一时半会还能忍受,可是时间过得越久,那份永恒的寂寞,会将一颗完美无瑕的道心一口一口吞噬。   沈炼听见了滴水声。   “滴答,滴答”。   他看到了殿外的飞檐,一滴滴血珠从飞檐一角凝聚,然后顺流下来,落在石阶上,血是那么鲜明。   他闻到血香,看到殿外下了一场很大的血雨,血水在殿外翻滚,积水便是血水,没有人那样的浓稠,只是唰唰唰的流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躺到了一个床上。   这应该不能叫做床,而是一块玉石,里面有些许暖流,淌进他身体里,令他四肢百骸都游走着一股热气。   一只冰冰凉凉细腻的玉手,摸在他额头上,沈炼睁开眼,看见得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眼波似春水,有无限柔情。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大约就说的是少女这般。   他眼神有些迷蒙,心里却仿佛明镜,少女跟顾采薇太像了。   她看到沈炼睁开眼,有些欣然道:“沈炼快起来,今天是拜师的日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师弟了。”   沈炼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只有十岁左右,身材瘦小,还没长个,依稀可见秀气眉目,背后少女替他打理头发。   又找来一件略显得有些大的道衫给他穿上。   在相貌酷似顾采薇的少女带领下,他来到了祖师殿,看到殿上坐着一个女子,跟碧云十分相似。旁边那副碧云的画像空了,似乎这个碧云就是从画像中走出来。   走过拜师茶的程序,然后就该俯首作揖,拜谢师恩。   可是沈炼仍旧站着,没有拜下去。   “师弟还不拜师。”   “师弟还不拜师。”   “师弟还不拜师。”   少女的声音都跟顾采薇有九成相似。仿佛这真是顾采薇少女的时候。   沈炼负手站着,深深凝视,面前这个碧云真人,也就是他未曾见过面的亡师。   外面又滴答滴答起了水滴声,仍旧是血珠,仍旧是血水,蔓延间就要涨进殿内。   沈炼眼前幻境又复发生变化,顾采薇消失了,拜师茶也不见了,殿上坐着的碧云也不见了,还是跟之前一样,他似乎从未离开过这个大殿。   可他发现竟不知何时那幅画有碧云真人的画像已经空了。   在满天血雨中,在殿外血水中。   一个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从磅礴血雨中走进来。   两人在同一时间看向对方,并再难以挪开目光。   沈炼深深凝目这容貌跟碧云真人一模一样的女子,淡声道:“你是谁?”   女子幽幽道:“我自然是你师父碧云。”   “你不是。”沈炼轻声道。   “我是她,只是我已经死了,你要为我报仇,去杀了衍虚。”   “你是天魔。”沈炼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说道。   “你说的不错,我是天魔,可也是碧云,怎么你要欺师灭祖么,就算我没教过你什么,可是毕竟名义上我也是你师父。”女子悠悠道。   沈炼道:“你只是有她的记忆而已,这座城池所有亡者的残念都被你吞噬了,连同我青玄那些前辈师长的残念,也被你吸纳了吧。”   “你很聪明,也很有智慧,我就知道瞒不住你,可你既然来了,就别想离开。”女子看向沈炼,就像看见了食物。   沈炼能清晰感受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那就像长久没有进食的人,突然面前摆上了一道山珍。   她还能克制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为这个强大的天魔,也很清楚一点,那就是沈炼自始至终都灵光不昧。   她诞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纯净的灵光。   “你错了,我想走就能走。”沈炼负手而立。   女子冷呵呵一笑,似是不信,道:“那你走出去试试。”   沈炼道:“那么再见。”   他身上忽然亮起了光,纯净,明亮,那是本性的灵光。   当这道光亮起的时候,虚空也开了一条裂缝,将沈炼吞噬了,他果真就这样离开了。   在太微阁中,无数光点凝聚。   一个女子乍然出现,做深呼吸状,这是自由的味道。   作为一个天魔,如果失去了自由,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在她还是找回了自由,那个沈炼很聪明,可惜他不明白,当他能出来时,自己也能抓住那一丝缝隙出来。   她想念外面的天日很久了,她想吞噬更多的念头,成为天魔之主。   在这种欣然的情绪驱使下,她到了太微阁门口,将要走出去。   可是忽然心头悸动,那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悬挂了一个东西。长三尺,看起来像铁,微带着紫碧色,如同青石,光莹雕隽。   上面还有两个字——‘太微’。   沈炼就站在门外,冷眼瞧着她,这就叫引魔出洞吧。   他手中有一个木槌,轻轻挥动,敲击在‘太微’之上,清越的响声,回荡在天地间。   女子在这响声中,格外难受,抱住了头。 第120章 一页经   魔之所以为魔,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念头多而纷杂。   曾有一位大修行者说过,众生皆魔。   因为众生皆有纷杂念头,难以收束,缠绕本性,令众生永远沉沦,不得解脱。   魔不需要解脱,世间苦海,就是他们的彼岸乐土。   以沈炼的手段,要对付这吞噬了当年青玄血案所有前辈师长,包括他那未见面师父碧云在内的天魔,胜过不难,擒住却大不容易。   因其似有似无,本身就可以穿梭在大千世界的虚无当中,更无本质,只是心念汇聚,几乎无法可伤,无法可灭。   只是沈炼曾经寻回了‘太微’,这件法器,没有其他特别的功效,但它能定魂。   能定魂,也能定念。   这种功效的法器,天下间还是有不少,可‘太微’终归还是有所不同。   它曾经是某位道主的随身之物,虽然从没有被祭炼过,但聆听过能令顽石点头的讲法,也随在那位道主身边,度过漫长岁月。   受到道主气息感染,虽是法器,可发出的磬音,便是真正仙佛境地的天魔主也会受到影响,况且这天魔还没到神圣仙佛的境界。   当她发现‘太微’时已经晚了,即使他得了那么多青玄中人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中都没有关于太微的记载。   这件法器原本在青玄中,都没几个人知晓,后来遗失掉,更无人晓得。   最后由苦慧转交给沈炼,方才物归青玄。沈炼近年来渐临登仙之境,才从‘太微’的气息,追溯出些许它的根脚。   清越的磬音缭绕在太微阁中,在阁中营造出安定祥和的气氛,自‘太微’发出,沈炼冷眼瞧着这只天魔抱头哀嚎,如泣如诉,苦苦求饶,哀声足以融化任何铁石心肠。   他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稳定击打‘太微’,节奏,力道,法力,没有错乱分毫。   她的哀音逐渐尖锐,穿透入沈炼的灵台,然后化为微尘一样散开,在寻找沈炼心中的杂念。   沈炼轻声一叹,他运转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观想出那尊神祇,当天魔无孔不入的窥视,遇到那尊神祇时,在太微阁哀嚎的躯体,顿时燃起阵阵黑烟,乌黑的长发,秀丽的玉容,皓白如雪的肌肤,都好似被烧焦了。   沈炼如今观想这尊神祇愈发的轻易,有如呼吸一样。而他神魂也在不断增长,神意散开,同长生真人,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以他今时今日之强横,说是半只脚迈入仙佛也恰如其分。   只是他灵机转圜间,仍旧有一点滞碍,那是源于参悟五行大道后,尚且少了一点神髓,令他迟迟不得圆满,无法将化为五行的丹气,运转如意。   若这一点不圆满,他即使斩破虚妄,炼成元神,也道基有些许缺陷,于他证得那无上道果,有所阻碍。因此他宁可在这一步,驻足不前,也要等到那个契机到来,最后一举功成。   怕是万古以来,都没有人能在证道长生前,如此进退自如,如果别人清楚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斩破虚妄,练成元神,证得长生,却仍旧停留不前,怕也要恨不得天上来个霹雳,将沈炼劈死不可。   面前天魔苦苦哀求着,声音凄婉动人,道:“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你停下来。”   沈炼果真停下了手中的敲击,也放弃了观想。   走到她面前,沈炼道:“我问你一件事,那座枉死城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   沈炼叹息道:“你不老实。”   他目光如芒,狠狠刺在她身上,登时令她痛苦的哼了一声。   她想要逃走,可是仿佛陷入泥淖当中。被太微影响到一身天魔之力施展的她,面对周围这股可怖的神魂力量,几乎没法动弹。   这时候一道黑暗乍然出现,将天魔吞噬,瞬时间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炼静静伫立在太微阁中,沉吟道:“我知道是你老人家做的,无论你留在这里的是一点神识也好,还是化身也好,请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作为青玄的掌教,我有义务知道这些。”   没有人能回答他,余下的只有静寂虚无。   沈炼看遍太微阁每一个角落,一如既往。他知道世间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凭空作法,再高明都会有痕迹留下。   可老道士的修为近乎通天彻地,已然非是他如今境界可以觉察那一丝施法痕迹。   无论如何天魔总归跟老道士有关系,那座枉死城也逃不了干系。   他不相信老道士会害青玄,可是这些诡异也难以解释。   这时候一页金色的经书从空中飘落下来,有光泽点点随之发出,玄秘的气息,让沈炼心驰神动,上面有无数细小的古老符号,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经书的篇幅。   一刹那间沈炼接住经书,而人已经霎时间就闪身出去。   他无暇细看经书模样,身影风驰电掣,遨游在虚空中,追逐一抹残留的气息,直到快要闯破大气时,那一抹气息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炼在最后时刻已经把握住这气息就来自老道士,只要抓住,就可以由此推演老道士身在何处,找他问个明白。   最后仍旧慢了一点,刚好一点。   手中这页金色经书,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无数扭曲的古老符号。   这种符号叫做‘蝌蚪文’,以沈炼的见识,要将这一篇密密麻麻文字解释出来,怕也要花上许久的时光。   或许经书是老道士给他的补偿,也让他不要追问了。   青玄纵有一百零八法,可是这一篇经书的玄秘气息,实是让沈炼心中都不禁生出惊叹,那种道气,简直是生平仅见。   他看到不断有元气朝经书汇聚,成龙虎之形,这一页经书还在不断吞噬天地元气,几乎要从他手中飞出,似乎已经生出灵性,里面那些蝌蚪文,都仿佛活过来了,放出万千白芒,竟然有宝光震天的迹象。   沈炼不得已只好施展封禁之术,将这一页经书封镇。   还好这里已经是数万丈的高空,一时间的动静,没引起多大外界的注意,况且这里还是青玄的地盘。 第121章 即墨峰   一轮皓月当空,月华倾洒下来,好似一层寒纱,将青玄覆盖住。   沈炼面前是石壁,他自己面壁跌坐,静心参悟那一篇神秘的蝌蚪文,一个个神秘的符号在沈炼心中流淌过去,那些蝌蚪文在他心中仿佛活了过来,开始互相整合。   蝌蚪不断游动,玄秘幽深的气息在他心中散播开来。   沈炼神魂运转到极致,一个一个的蝌蚪,仿佛被剥去了外面那层皮,露出其本质。   此时明河共影,天光如水,沈炼忽地长身而起,伸指抵在面前的石壁之上。   这石壁万年来受到青玄灵气滋润,便是寻常飞剑都不能划破出痕迹。   只是沈炼这一指深处,似乎连大道都可以铭刻下来,一笔一划,如刀戈神兵,峥嵘立显。每刻上一笔,都有凝聚成白雾的天地元气汇聚在石刻上。   明明是新近诞生的石刻,却流淌出古老悠远的道意,仿佛自开天辟地就出现的道文。   这不再是蝌蚪文,而是古老的小篆,至少学识深厚的人,可以认出来。   一笔一划的道文,似乎蕴藏着无穷玄妙,仔细观察,沈炼所写石刻,其法极严,其气亦逸,有秀美开朗之意态。通篇文字,却是道家至高无上的修行法。   等到沈炼写完,天上月华被乌云挡住,雷雨倾盆洒下来,足足下了一夜。   同时沈炼耳中也充满了道音,不是雷鸣声,而是被他破译的蝌蚪文,一字一句在他脑海中响起,字字如大道玄音,震动识海,让他神魂得到洗涤,淬炼,愈发晶莹剔透,不染尘埃。   沈炼直到书成之后,方才清楚这是传说中的《黄庭》,据说是某位道主见过《大梵隐语无量洞章》后,仿造其上面的天书真文,立下道家根本经书《黄庭》的一部分。   他手中的一页经书,自非道主书写《黄庭》的原本,而应当是某位远古练气士所书。   这一部分黄庭,讲的是成仙得道之法,以道家思神守一,宝精爱气之说为本,阐述修炼长生成仙之术。   此经教人观想人首脑室及面部五官、胸腹内五脏六腑及肠胃等器官中,皆有一尊神祇居住其处。修行此经之人,若能常诵经书,默念神名,存思身神之形状、服色、居处及其职司,便能通神感灵,使脏腑安和,形神相守,延年却老,不死成仙。   此法精微玄妙,跟如今修行的道诀,差别很大,但触及大道根本,和如今修行的道诀,难言高下。   沈炼修行此法最大的好处,便是时常心内吟诵此经,可以观想神祇,调节形神,中和体内五行丹气,到最后练成元神后,也可以肉身长久保持生机,运行各种法术。   当然《黄庭》绝非这么简单,只是这一页经书,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度。   除非他有一天补全《黄庭》,方可窥到这道家无上经书的最终玄妙,甚至帮他窥探道主、佛陀的境界。   此经在调节法力上,着实胜过青玄其余许多法门,如果曾在修行上,遇到什么暗伤,时常吟诵《黄庭》后,也能不药而愈。   因此沈炼不但将其摹刻在太乙峰的石壁上,也让门中还丹以上修为的长老过来观看。   同时也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这《黄庭》因人而异,不同的人修行之后,效果也不尽相同。   总体来说,经过两年吟诵《黄庭》,沈炼精气神调节到了一个巅峰状态,登仙之境,仿佛在咫尺间。   想起当初和朝小雨的约定,沈炼整理一番,就悄然下山,他料自己也花不了多少时光,更有预感,等他再回来时,怕应该能够证道长生了,届时给众人一个惊喜。   即墨峰,因罗祖生于斯,长于斯,而出名。   更是万年来,无上大教罗教的祖庭所在,在这里发生过无数次的大罗法会,诞生过一位又一位大罗圣女,成为罗教的领军人物。   每一次在法会上力压群雄,诞生的大罗圣女,据说可以得到罗祖冥冥中意志加身,成为这世上最惊才绝艳的人物之一。   距离上一次出现大罗圣女,已经过去了两千余年,此后的大罗法会中,再无力压群雄的天才人物出现,罗教除却传言中还有两三个自两千多年前幸存下来的老古董之外,已然分崩离析,不见当初的辉煌。   只是纵然罗教四分五裂,也有无数厉害的分支,不必一般的仙门差上多少。   甚至因为罗教的特点,一旦发展,就如星星之火,瞬息燎原,势力范围极广,在人世间有可怖的影响力。   即墨峰有两处地方,一直处于传说当中。   一是罗祖诞生的地方,据说谁找到了那里,将会得到罗祖残留的道念,道行精进至不可思议的地步。   二是罗教祖穴,那里埋葬了多位罗教出身的神灵,汇集了罗教的气运,谁能找到那里,将会获得难以言尽的好处,甚至找到罗教的秘典。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谁也不清楚真假,更不知道传言是如何流传出来的。   这一次罗教法会尤其激烈,整座即墨峰时常有宝光震天,元气如潮,那是分属各方势力的人物,因为抢占山上地盘,而发生交锋。   甚至在山脚下,出现了为修士们提供方便的市集,给那些看热闹,或者另有所图的修士以落脚处,甚至还可以在市集里面的酒楼交流信息。   “清音圣姑据说已经收服了五元宗、无为教、老官斋等势力,这一次准备充分,底下光堪比玄门还丹级数的高手都有二十来位,看来这次大罗圣女之位,她是势在必得了。”   “这可难说的紧,三百年未曾出世的皇极佛也到了即墨峰,还带了一个圣女前来,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皇极佛的死对头弘阳子早已经出世,前日里两人交手,打碎了一座山头,那情景,叫人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这些又算什么,听说九莲教的朝仙子,在来时受到了‘天外天’十五位高手的伏击,最后朝仙子一人独行,居然全身而退,若论实力,我看还是朝仙子为罗教第一人。”   ‘天外天’三个字一出,所有在酒楼中的修士,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迎来短暂的沉默。 第122章 碧天云外,天外有天   在修行界一直流传着一段话——‘碧天云外,天外有天’。   说的便是天外天,这是一个地方,也是一个组织。   修行人是为求长生,唯独‘天外天’的人不同,他们走的是杀生道。里面的人虽然也修行,但跟世俗的杀手别无二致,只不过凡间的杀手杀的是凡人,天外天的人杀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   只有有足够的灵物、道术、宝诀,即使请他们去刺杀长生真人,这些人都敢下手。   而且据传天外天的存在甚至比四大道宗还要古老,超过万年。   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杀手本身就是最古老的行业。   天外天的杀手致力于杀伐之术,甚至丝毫不顾及会损伤道体,即使只有入化级数的修为,可是去刺杀还丹人物,十有八九都能成功。   天外天的《杀生圣经》,据说也是直指无上大道的宝典,绝不在玄天派的《得道了身真经》、青玄的《太虚神策》、太素道宗的《大洞真经》之下,只是修行这《杀生圣经》的人,最后大多数都会发疯,少有人能凭此证道。   请动天外天出手的代价,自然是极大的,而天外天用十五位高手伏击朝小雨,都让其从容脱身,足以证明这位朝仙子怕是已经开始比肩九莲教历代祖师了,长生真人之下,怕是难逢敌手。   这对如今的大罗法会而言,只会让局势更加纷杂热闹。   又有人道:“朝仙子可不是全身而退,听说她受了重伤,不知道藏在何处,清音圣姑已经派人大肆搜寻她的下落。”   众皆哗然,到底九莲教还是得靠朝小雨才能撑住场面,一旦失去朝小雨这领头人,九莲教实力再怎么雄厚,都得分崩离析。   虽然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什么来历,众人都选择了相信。   毕竟天外天十五个杀手伏击下,如果还能全身而退,实在太过惊骇了,有违常理。   沈炼坐在酒楼靠近栏杆的地方,听着这些修士也如凡人武者那样八卦,心中顿觉好笑。不过罗教中人向来良莠不齐,要不然当初偌大声势,最后却也烟消云散了。   这些修士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入化层次,在凡间倒可以作威作福,于修行界而言,恰恰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如果眼见得还丹无望,又寻不到外丹之类,大都会混迹红尘,很快失了道心,难得寸进。   毕竟能在万丈红尘,乱花迷眼的处境中,脱身出来,要么是大贤,要么便是大恶。   这等人物,入道还丹的机会,甚至比玄门正宗子弟还要高不少,只要机缘足够,也能搅动一番风云,算得上有气运的人物,落在话本故事里,也能当一两回的主角。   此间酒楼临湖而筑,远处即墨峰插天如云,经过无数年风雨,风神秀彻,看起来也跟水墨山水画差不了多少,也只有如此地方,方才在曾经孕育了罗祖那种人物。   即墨峰元气浓厚,也能算仙山福地了,只因为罗教祖庭,才没有被其他门派占据。   到底罗教再怎么分崩离析,也有一些分支,十分强大。   许多仙门犯不着为此福地,就去跟罗教余孽做那意气之争。   毕竟天下间名山大川,多不胜数,花点时间,总也能寻到安静修道的场所。   若是门中有那长生真人,更能调和地气,转移地脉,也不比其他地方的仙山福地差了。   沈炼眼中尽收美景,耳听四方笑谈,独居一座。   朝小雨不知真伤还是假伤,到如今也没有让人找到丝毫踪迹,眼见得离法会开启的时日,却是愈发的近了。   不过反正要帮忙的是对方,如果等到时间朝小雨还不出现,他可准备一走了之。   然后安安心心,寻觅一个合适的契机,走出修行九境最后一步。   忽然一丝丝血腥味飘进来,酒楼上进来个青衣道人,脚步虚浮,气息有些短促,显然是受了伤。   有人低声道:“这是弘阳子的徒弟苍鹰子。”   登时开始议论纷纷,究竟是什么人将苍鹰子迫到如此境地。   甚至有眼力好的修士,开始暗自掐法诀,准备一看情况不对,就随时跑路。   毕竟神仙斗法,凡人遭殃,他们虽然不是凡人,也不想被殃及无辜。   他们不过是想来看看热闹,同时等罗教那些头头脑脑分出高下,找一家强的投靠过去。   可惜还没等到追杀苍鹰子的人出现,这道人就看准楼上在座的一个修士,并指成爪,一道青色法力凝聚的大手,越过空间,直接将其抓住。   那人一下子就被苍鹰子抓到跟前,浑身法力被青色大手制住,然后浑身精血仿佛被抽干一样,变成一张人皮,落在地上,而苍鹰子面上又恢复了血色。   这是弘阳教的邪法,又叫做‘青罗阴煞手’,歹毒异常,一旦中招,就能吸纳人精血,补充自身。   苍鹰子进来就施展此法,恢复伤势,然后狂笑一声,寻了一个座位,将那附近桌子的修士都吓跑了,只留下一部分自持本领的修士,仍旧不走。   “苍鹰子你们弘阳教行事歹毒,圣教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败坏的。”一道女声自楼外传来,似春闺倩女,语声娇柔,还有些许说不得幽怨。   “臭婊子,你就是什么好东西,这一路来也抓了不少男子,夺取元阳,虽然不见人头落下,可那些人下半辈子都得在药罐子里讨命,还不如我这样,一了百了,说不准来生运气好,还能拜入玄门大派,岂非还得谢我,有此造化。”他伤势一好,便抱着一大坛子酒灌下肚,语声颇为桀骜。   楼外的女子走了进来,碧色衣衫,一身素净,不施粉黛,当真是风月无边的俏佳人,尤其是眉心一点殷红,恰到好处,令人见后,难免有些遐思。   她左手提着一个花篮,馨香传遍整个酒楼,让人心中泛起甜蜜之意。   可那些闻到花香的修士,不禁感到一身法力,运转间有些滞涩了,赶紧凝神归气,闭住身上窍穴。 第123章 净竹   花香有毒,可是苍鹰子一点都不怕。   因为他此前喝那一坛子酒时,已经吞下一颗丹药,借着酒水,将药力化开。   这一切沈炼瞧得真切,心里清楚这些邪魔左道,能活到现在,自然有些脑子。   碧衫女子看向苍鹰子,悠悠道:“你还是跟奴家乖乖回去,免得吃苦头。”   苍鹰子狂笑道:“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拿住本道爷。”   他忽然右臂鼓胀起来,朝碧衫女子狠狠劈过去,一道气流,登时点燃了空气,像是一把火焰刀一样,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瞬息杀到碧衫女子面前。   任谁都不怀疑这一道火焰的威力,能够将面前这位俏佳人烧成灰烬。   弘阳教的道法乃是至刚至阳之法,练到极致,可以修行太阳真火出来,曾经有一位弘阳子的前辈高人,练出太阳真火,举手投足间,将一片湖中的湖水全部蒸发,更是修炼阴邪道法修士的克星。   碧衫女子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在电光石火间仿佛手挥琵琶,不断弹奏,虚空一阵波荡,有无形的劲气,居然将那如刀火焰束缚住。   如同山色空蒙间的细雨,将火焰缠绵,无声无息间就要化解苍鹰子的攻势。   苍鹰子脸色一变,这个妖女的道法,果然高强,莫说他此时状态未到最佳,就是全盛之时,遇见她怕也是凶多吉少。   难怪皇极佛对她宠信有加,愿意捧她作为新一代的大罗圣女。   只是虽然同属罗教分支,皇极佛和弘阳子却是水火不容,根本没有妥协的可能。   他自然也不能落在妖女手上,不然下场比死了还惨。   心念及此,苍鹰子微微躬身,然后一个纵跃,就扑向碧衫女子,如鹰击长空。浑身冒出赤红的火焰,法力化形,道术全力施展,整个酒楼都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高温,木板变得有些枯焦。   此时那些酒客早就溜得干干净净,唯独剩下沈炼,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临湖喝酒,颇有意兴。   苍鹰子久经杀伐,自然清楚要想逃命,首先就得迫退面前的妖女,所以施展出弘阳教的赤阳正法时,全力一击,毫无保留。   此时碧衫女子从花篮里面,掏出一捧花瓣,落在空中,登时天花乱坠。   一片片轻柔无比,在空中荡来荡去。   等到苍鹰子所化火焰冲过来是,那些花瓣俱都飘进火焰当中。   只是花瓣竟不知是何等材质,视苍鹰子的护身罡气如同无物,轻易破开火焰,一片片花瓣,如同绝世锋锐的飞刀,刺进苍鹰子的道衣,最后火焰消弭,整个人狠狠落在木板上,失去了反抗能耐。   弘阳子的得意爱徒苍鹰子,竟在数个呼吸间,就败在碧衫女子手上,如果传出去,定然折损弘阳教的声名,同时令皇极佛的声势大振。   碧衫女子轻易解决了苍鹰子,没有什么得色,而是瞧向沈炼,柔声道:“这位朋友,不知是我罗教哪派的弟子,我家佛主向来惜才,朋友不知对我们皇极宗有没有兴趣。”   “皇极连金身罗汉都没证得,都敢自称佛主了么,如此妄自尊大,就不怕惹来祸事?”沈炼目光幽邃,淡淡落在碧衫女子身上。   登时碧衫女子身上如负千钧,暗自催动法力,却也一点都不能解脱,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只这一下,碧衫女子就清楚,沈炼的心灵修为绝对远胜过他。   他说出佛主名讳,轻描淡写,显是不大放在眼里,如此气概,绝不是她能招惹。   她心念电转,朝沈炼盈盈一拜道:“奴家眼力不好,竟不知高人在此,刚才惊扰了前辈喝酒,小女子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她端的是能拿的起放得下,说自罚三杯,分毫都不犹豫,从旁边桌子上,捏起酒杯,顷刻间就三杯下肚。   然后朝沈炼深深一拜,准备抓起苍鹰子离开。   苍鹰子眼见得酒楼冒出一位连妖女都忌惮不已的高人,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说道:“前辈若是你救下我,我师弘阳子定有重谢。”   碧衫女子暗自恼恨,适才没有将苍鹰子口舌都封禁住,冷目如刀,看向苍鹰子。   苍鹰子被她一瞪,心底发寒,扭过头可怜巴巴望向沈炼。   他初进来时,眨眼间就抓了一个修士,吞噬其精血,此时沦为阶下囚,又摇尾乞怜,全然没道者的风骨。   碧衫女子心中鄙夷,更瞧不上他,如非他是弘阳子的徒弟,这时候怕是直接就给他扔去喂狗了。   沈炼没有管苍鹰子的求救,而是对碧衫女子道:“你手上花篮是不是用六根清净竹的分枝编织的?”   碧衫女子神色一变,她花篮功效特殊,旁人都看不出来历,沈炼究竟是什么眼力,居然一眼就瞧了出来是什么六根清净竹的分枝编织。   她知晓这人神秘莫测,修为远胜过她,说是什么六根清净竹,怕也没错了,她道:“原来我这花篮还是什么六根清净竹制成,奴家见识浅薄,也是前辈说了,才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如果你老人家喜欢,本来送你也无妨,只是此物是我心爱之物,有些年头了,如要割舍,还是有些为难。”她此时楚楚可怜,一双妙目只在沈炼身上打转。   沈炼笑道:“有些年头,可不是什么实话,你到手也才不足一月吧,不然何必装这些天花进去,以阴煞之气温养此物,驱除前主人留下的痕迹。”   碧衫女子道:“前辈说笑了。”   沈炼淡淡道:“我没跟你说笑,告诉我东西怎么来的。”   碧衫女子幽幽道:“前辈道法高强,何必为难小女子,你如果想要它,奴家给你便是。”   “看来你连六根清净竹的来历都不清楚,这东西落在你手上,是祸非福。”沈炼神情淡然,对碧衫女子轻声说道。   “这就不劳前辈费心了。”碧衫女子不卑不吭道。然后一声口哨,天外就有数名壮汉飞来,抬着一个云辇,袅袅飞身上去,底下一张罗网,将苍鹰子网住,倏忽间就消失了。 第124章 青山磊落   碧衫女子远去,沈炼没有追赶,因为他要留下这女人,也不过是动念间就可以做到的事。   时至今日,除非真正的长生真人,金身罗汉,将无人能奈何他。   六根清净竹乃是自在庵的法宝,那花篮实际上是六根清净竹的分枝编织。自在庵传承古老,曾有一位长生真人证得提篮观音法身,有一件法器正是花篮模样。   碧衫女子绝无那本事于自在庵窃取法器,连皇极佛也做不到。   如此看来,多半是自在庵的弟子出行在外,被夺去了法器,甚至人也给抓住了。   自在庵如今的庵主六清师太跟他师祖紫玲仙子有一段交情,当初紫玲更强取过一段净竹,用以围困衍虚,如今沈炼遇到此事,是不能不管的。   但现在他得等一个人进来,所以还坐在这里。   一位白沙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身段无限美好,却又让人不敢心生亵渎。   她缓步而行,到沈炼身前坐下,远处的即墨峰,以及秀丽的湖光,也不及她半分好看,朝小雨微微笑道:“看来我请你来果真没错,现在即墨峰那些人,在你眼中,恐怕跟土鸡瓦狗没什么区别。”   “你居然真的受伤了。”沈炼微微皱眉,他自然看得出朝小雨修为在这几年,也是突飞猛进,离神仙,怕是半步之遥了,居然还会受伤,实是不可思议。   朝小雨嫣然道:“有你这句话,伤的再重,我也觉得开心,因为你关心我。”   沈炼叹息道:“你这伤势不轻不重,却也至少得安心静养一段时间,方可恢复全盛之时,事到如今你还要去争那大罗圣女?”   “为什么不争,而且你还真得帮我争下这大罗圣女之位。”朝小雨轻轻咬着花瓣似的柔唇,双眉似蹙非蹙,如柳生烟。只这副姿容,世间不知有多少男子见到,非得神魂颠倒。   “哦,这是为何?”沈炼奇怪道。   “因为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你知道是谁买通天外天的人出手么,是清音那小婊子。”   “你们之间本就矛盾最深,我看她也确实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沈炼沉吟道。他也了解一点所谓的清音圣姑,且不论她修为高深,麾下更是高手如云,极为不好招惹。   “不错,什么弘阳子,皇极佛,跟清音这小婊子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本仙子可不是吃素的,早就把她胸前有几颗痣都弄清楚了。”朝小雨冷笑道。   沈炼轻咳一声,道:“说重点。”   “嗯,原来沈大掌教也想知道她胸上有几颗痣啊。”朝小雨抿嘴笑道,似鲜花怒放,不可方物。   沈炼轻笑道:“她胸前有几颗痣我不知道,可我要知道小雨你。”   话还未说完,一道无生指的指力,乍然而至,让沈炼止住话头。   但见沈炼端坐不动,那一道能洞穿一方巨岩的无生指力,登时在半空消弭无形。他无形破法,不沾烟火,实是修为已然入了化境,非是常理可以猜度。   朝小雨心里微微惊诧,没想到沈炼神通已然精进如斯。   她敛容道:“不开玩笑了,清音是广清的人,她要争夺大罗圣女,究竟是什么用心且不提,反正肯定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你而言。”   沈炼神情微微一动,道:“果真如此?”   “自然,我可不会拿这个开玩笑。”朝小雨淡淡道。   沈炼轻声道:“放心,你定然会成为大罗圣女。”   他轻描淡写一句,竟是钦定了朝小雨大罗圣女的尊位,仿佛已成事实,无可反驳。   朝小雨静静看着沈炼,感受到他话语间斩钉截铁的蕴意,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心中感慨,沈炼终于成长为可以给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这样快,让她有些难以追上的感觉。   ……   皇极寺原先不叫做皇极寺,只不过皇极佛入主其中,便改成了这个名字。   在寺庙中,一座大殿内,皇极佛跌坐莲花台之上,身躯高大,足有丈六,皮肤泛起丝丝金黄,如同真佛降临人世。   只看他皮肤颜色,就让有高明见识的人清楚,这人离金身罗汉,已然不远,佛法高深,不逊色那些高僧大德。   之前在酒楼的碧衫女子,从殿外进来,朝皇极佛大礼参拜。   皇极佛咧开大口,笑道:“圣女起来吧,事情可还妥当。”   “苍鹰子已经被我抓了回来,只不过还有一事得向佛主禀报。”碧衫女子恭声道。   “什么事,难不成抓个苍鹰子还有什么波澜不成。”   “之前抓苍鹰子时,我遇到一个高手,深不可测,他还问我那花篮是不是六根清净竹编织的。”碧衫女子回道。   说完后她小心翼翼看着皇极佛,企图发现点什么。   皇极佛听到六根清净竹后全然无反应,而是道:“仅仅如此么?”   “接下来我不敢跟他纠缠,便带着苍鹰子离开,还好他也似乎并无太大敌意,更没有追上来。”碧衫女子轻声回道。   皇极佛叹息道:“他不是没有追上来,而是已经来了。”   碧衫女子愕然道:“怎么可能。”   随后皇极佛合十道:“道友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吧。”他声音宏大,须臾间传出不知多远,当真似佛陀开口。   外界传进来一道飘飘渺渺的声音道:“我昔年曾至西荒游历过,也听闻皇极你名声颇大,虽入邪道,也不失为一派宗师,早想领教一二了。”   但见得一人青衫磊落,缓步进入皇极寺中,寺内不少皇极佛的徒子徒孙,更有数十重佛法禁制,都给他视若无物,轻易进来了。   他信步闲庭迈入大殿之中,同皇极佛目光碰触在一起,似有电花激闪,袅袅于殿中香烟之中。   皇极佛沉声道:“道友玄法高深,要想见我直接来便是,何必跟着我家圣女,失了气度。”   碧衫女子瞧见青衫人,传念皇极佛道:“佛主不是这人。”   皇极佛略显尴尬之色,仰天打个哈哈,震得殿宇屋瓦纷纷震动,言道:“那道友又是为何来,如果要斗法,贫僧手重,怕要伤了和气。” 第125章 道茫茫而无知乎   青衫男子瞧着皇极佛,悠然道:“说了只是来领教一二,别无他念,怎么,皇极道友名震天下,却不敢同我一斗么。”   皇极佛笑道:“圣女你且出去,我来试试这位道友的玄法。”   圣女碧衫轻动,盈盈一拜,款款走出殿外,仅留下青山男子同皇极佛二人在佛殿当中。   以她的眼力,尚足以看出青山男子纵然神秘莫测,也绝然没到之前酒楼那个状若少年的道衣男子那般可怖。   她对佛主极有信心,是故丝毫不担心佛主会在斗法中吃亏。   香烟袅袅,笔直如剑,没有幻出万千形状,说明此时大殿之内,当真是静谧得可怕,连一丝风都没有。   皇极佛道:“这位道友用什么兵器,大可现在亮出来,想用什么术法,都可以施展。”他话说得极满,实际上是因为不知青衫男子底细,自持佛法高强,欲要后发制人,以静制动。   青衫男子面色不变,负手笑道:“我曾经学剑术,可惜见过一人剑术后,自忖终其一生,难到那般境界,也学习符道,以求万法归宗,但一位朋友,勇猛精进,动念生法,在此道上我也难以超越,看来学什么都难以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所以干脆专心一门功法,再不管其他,至今已有十年,未曾和人动手,也不会用什么兵器。”   皇极佛没有管青衫男子说什么,只是灵觉尽力去锁定青衫男子,可是对方身上道气流转,似香烟般,看得见,摸不着。   等要去触碰时,什么实质都没有。   罗教参合道佛精髓,知道此人必然身具极为上乘的玄法,以道功暗合天地,气机了无痕迹,不给他抓住分毫。   他暗忖玄门练气士的静功,也非常了得,如果他三天三夜都不动手,自己岂非也要陪他三天三夜,况且他近来有不少要事,并不适合同此人干耗。   他心念一定,大笑道:“道友既然不用兵器,贫僧那就以拳脚招待,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如何?”   硕大的身子,好似一堆肉丘,佛口一开,颇类似弥勒佛,教人难以心中生出敌意。可是熟悉皇极佛的人都清楚,此僧是个笑面佛,笑得越开心,下手越重。   当初弘阳子师弟同他道左相逢,皇极佛也笑得如沐春风,最后谈笑间将弘阳子师弟击毙,打成一摊肉泥。   青衫男子淡笑道:“皇极道友何必这么多话,有什么佛法使过来便是。”   他一派从容,不知是真艺高人胆大,还是本性如此。   皇极佛不敢大意,高喧一声佛号,恍如肉丘一般的身子,逐渐消失,那是因为他速度太快,残影还未来得及消弭。   一拳如龙吟虎啸,顷刻间劲风凝聚,满殿金光,一只天龙,横空生出。   他修行的《皇极惊世法》虽及不上金刚神力,也是一等一的锤炼肉体的神功,练到极致,也力大无穷。   一拳打来,法力凝聚的天龙,飞到青衫男子近处。   青衫男子目光悠然,注目眼前一只刚猛无俦的天龙飞来,似要将他碾压粉碎。可他面上的表情,平淡至极,仿佛并不在意如此绝强的一击,会带来何等可怕的后果。   那种道家的超然物外,于此刻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龙咆哮,龙吟震天,虚空都似乎即将塌陷,整座殿宇摇摇欲坠,那一团笔直的香烟,于此时已经开始散乱。   而天龙劲气,也如泰山压制的势头,要从青衫男子身体碾压过去,不给他丝毫逃生的机会。   皇极佛嘴上说着点到为止,一开始就不曾有过留手的打算。   此时青衫男子伸出手指,似风轻云淡,不沾烟火,可是却眨眼间在虚空刻画出玄妙的大道痕迹。   皇极佛目光凝重,他见识不浅,分明认得对方这玄妙痕迹,着实引动大道,近乎仙迹,已非修士手段。   也不知青衫男子这一指化出的道痕有何等玄妙,竟然虚空颤动,一片神光诞生在其身前,那天龙之威,竟然难以临其身,被挡住了。   虚空一片模糊,金光动天的天龙也黯淡一分,显然这次实打实的碰撞,没有达到皇极佛想要的效果。   皇极佛大笑道:“好本事,那就试试贫僧的八部天龙。”   他一步踏在地上,整座大殿都龟裂起来,双手结印,压力陡增。   青衫男子长发无风自动,向后飘飞,神情凝重,看着前面金光大盛,居然出现了八条天龙,齐齐飞舞。   他双手不停划出刚才那道痕,不断叠加,神光动天。   八部天龙,齐齐飞舞,势必要将青衫男子横扫。   只是他不间断打出那个神秘道痕,神光护住身体,硬生生抗住八部天龙的威力。   似乎那个道痕已然通了道家绝妙,令他与道合真,借用冥冥中的大道伟力,同皇极佛的八部天龙抗衡。   身周的青石裂开,不断腾飞乱石,然后受不住强绝的压力,化为靡粉。   最后青衫男子似乎受不了皇极佛强绝的压力,身体倒飞出大殿之外。   皇极佛怔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佛目怒睁,道:“好贼子,竟然声东击西,在佛爷面皮底下掳人。”   殿外圣女,只看到空中,竟有两个青衫男子,其中一个带着位白衣女尼,霎时间化为一团清气,到了另外一个青衫男子体内。   两人随即化为一团遁光,冲霄而去。   她见状心知蹊跷,也化成一团碧光追去。   皇极佛一步踏飞,很快就到了殿外,看到了遁光追逐,佛身缩小,化为正常人类身形,一步踩在大地上,登时大地塌陷。   他整个人如同一只飞箭,转瞬就到了天空中,朝遁光追去。   不过数重山水,就看到前面半山之上,有座凉亭,自家的圣女也在凉亭外。   他眸生冷光,登时往那飞纵过去,两个呼吸不到,就落在半山亭前。   “道茫茫而无知乎,心傥傥而无羁乎,物迭迭而无非乎。”玄音翩然而出,只看清凉亭中,坐着一个道装少年。 第126章 道法交锋   在道装少年背后,站着青衫男子以及白衣女尼,圣女踌躇不前,见到皇极佛后,立刻就到了他身边,似是怕极了道装少年。   皇极佛见过不少风风雨雨,因此虽然见得道装少年神异,依旧公然无惧。   欲要垂肩的大耳微微耸动,已然听清了圣女的传音,原来道装少年才是此前圣女遇到的神秘可怕人物,如今看起来,这人何止是可怕,但那又如何,人他一定会讨要回来,不然此事别想罢休。   “‘道’无形无尽;心任性恣意,不可收束;物有形有相,可眼前为真为幻,谁又能清楚明白;道友语通玄理,贫僧不才,不知解释道友之说,以为然否?”皇极佛尊口一开,清谈妙理,就将沈炼的玄言说解。   这一份功夫,足以显露他的道行,连青衫男子都生出赞赏之色,心想贼秃横行多年,自是有几把刷子。   皇极佛口中轻描淡写,注意力全在沈炼身上,如果沈炼真能发自肺腑说出这番话,实是恐怖都不足以形容了。   用佛门说法那就是见性明心,用道家说法,那就是勘破虚妄,心体天地,纵非仙佛之流,也不远矣。   沈炼拍起手掌,他双手白皙,十指修长,如同美玉,有种天然流淌的道韵,拍出的掌声,自有一番难以言喻的空明之感,举手抬足间,就是大宗师风采。   “道可道,非常道,道友问我以为然,对我这句又以为然否?”他轻描淡写,又是一句,玄之又玄。   皇极佛听了此句后,忽然觉得沈炼如那天空,他看得见,也仅仅是看得见而已,天意自古高难问,此人也难以猜测。   他口宣佛号道:“贫僧也是糊涂了,大道如渊,不在口舌,今日道友如果不让我带走她,断然是不能善了。”   沈炼轻笑道:“本来早晚都要解决你,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皇极你清楚,佛不是谁都可以叫的。”   他神态漫不经心,即使皇极佛气机铺天盖地,盛气凌人,也波澜不惊,笑吟吟打量皇极佛,如看一枚草芥。   沈炼愈是如此,越让皇极佛心中怒气喷薄欲出。   他佛法受怒气催发,威力也越大,故而自己也不抑制,顺乎自然。此即心不能束,故任之。   想他纵横天下多年,即使见到金身罗汉,也不必行大礼,偏偏沈炼这来历莫测之人,如此小视他,还要庇佑这个自在庵弟子,阻挠他成道大计。   可谓是菩萨能忍,佛爷不能忍。   他仰天一个哈哈,如同晴空霹雳,声动群山,回响声经久不绝。   “看来道友非逼得我将你超度了去见那道主天帝。”   道门神话,说道主、天帝曾经建过彼岸天界,居住其中,玄门修士死后,就会被接引过去,成为彼岸天界的微尘众生。   他说完之后,浑身气势高涨,整个人身子也不知道膨胀了多少圈,有充沛天地之感。   皇极佛是如此伟岸,显得沈炼坐在凉亭的身子,是那般微末。   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掌,就能将沈炼拍成肉饼,令其无半分反抗的余地。   沈炼微微抬起来,目光同皇极佛硕大如灯笼的佛眼对上,两人气机实际上已经连成一片,精神上的交锋,远非外人可以看清楚。   实际上皇极佛眼中这片山峰,这座凉亭已经消失。   他显化佛身,庞然无比,高大巍峨。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点,一个原点,似乎有混沌蕴藏。   分化阴阳五行,最后成了曼曼星河,虚空宇宙,他广大的金身,也成了宇宙一部分。   他寻不到沈炼在哪,又仿佛知道这个宇宙都是沈炼所化。   在无边无际的宇宙虚空中,他纵然再怎么浩大,都变得微不足道。   忽然沈炼自星河走出,那是他,又不是他。   手捏印诀,一座神山直接出现,卷起星河,撞向他的佛身。   皇极佛高喧佛号,八部天龙出现,不知道有多少万里长,横贯虚空。伟岸的天龙之力,将神山抵住,龙身盘旋山上,似要将其碾碎。   金光同神光迸发,巨大的撞击,引来不足以言语形容的可怕力量,无尽的精神异力散开,开始冲击皇极佛的精神化身。   他紧守清明,不曾动摇。   高呼一声“皇极惊世”。   落在外界青衫男子和女尼眼中,就是沈炼同皇极佛之间,出现令人骇然的景象无形的涟漪开始波荡,没有惊世道法的交锋,可是扩散的精神余波,让半山亭化成碎块,连同远处的林木都向后摧折。   青衫男子不断打出道痕,神光迸发,护住两人,往后退去。   同时碧衫女子头上有花篮降下清光,如同水幕,隔绝内外,令其丝毫无损。   只是他们如何护住自身已经不重要,沈炼同皇极佛的交锋,已经引起不少附近修士的瞩目。   “皇极惊世法,那是皇极佛和谁在交手。”   “难不成是弘阳子。”   “不太像,弘阳子没这般纯正的玄门大法,几乎道合天地了,可怕可怕可怕。”   最后说话的人显是大有见识,窥出沈炼的无上玄法,堪合道意。   不论其他人如何窥视这两人的交手,沈炼依旧风轻云淡。   他甚至有点不尽兴,放任皇极佛不断催动皇极惊世法,将气势攀升,依旧不能达到令他满意的地步,没法刺激他的精神,让他寻到那一缕最合适的契机,扫尽虚妄,练成元神。   沈炼需要的契机,正是一股压力,助力他完成最后一步的跨越,迈入神圣仙佛之流。   皇极佛脑后冉冉生出一道宝轮,由八只金色天龙环绕而成。   八部天龙,似乎快要演绎出牛马众生来。   他整个人泛出金光,皮肤近乎纯金,隐约有些透明,眉眼慈悲,又有庄严肃穆。   当真如真佛来到此世间,势必要除魔卫道,扫清一切邪祟,为人间大放光明。   他愈是声势浩大,越让青衫男子和白衣女尼有所担心,此僧佛法高强,沈炼能否制住啊,怎么沈炼还任由他凝聚大势,没有提前出手。   青衫男子几乎快要立刻打出道痕,那是他师尊传授的玄天九秘的另外一秘,可以演化诸天杀伐之术。   白衣女尼道:“青衣师兄且慢,沈大哥已然必胜了。”   青衫男子正是宋青衣,白衣女尼却是自在庵的传人七秀,也是当初飞仙岛萧家的遗孤。   沈炼推算天机,故意到这边山亭等着,将二人救了下来。   同时皇极佛也是朝小雨的竞争对手,两件事倒是可以看成一件事,一并解决了。   宋青衣道:“师妹如何看出来的。”   “道无穷尽,人力有尽,恶僧还未证得金身,法力终归有限,沈大哥让他不断凝聚气势,现如今已经超出恶僧自己的控制,怕是只要沈大哥挨过他的攻势,最后恶僧再无能力反抗。”七秀说道。   “如此就便宜皇极秃驴了,只是按照六清师太的说法,你命中劫难重重,可以为你化解灾厄的却是一段孽缘,这次又是沈炼相救,怕他就是那段孽缘了。”宋青衣叹息道。   七秀低声道:“孽缘也是缘,不是么。”   她神情悠悠,不知是喜,亦或是忧。   宋青衣不再多话,要说孽缘,在多年前就已经种下了。   只是他注目沈炼,依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滋生,本以为师尊亲传他玄天九秘,《得道了身真经》也在师尊送他入一个小天地后,修行至还丹之境,同沈炼的差距有所缩减,没想到现在看来,却可能愈发大了。   至少他就算知道可以引动秃驴不断攀升气势,最后可令其再难控制自身,一举功成,也没有任何把握,可以顶住秃驴的攻势。而现在看来,沈炼果然极为轻松,因为皇极佛在他们说话间,便发动了两次攻势,骇然庞大的力量,足以让虚空塌陷,落到沈炼跟前,却在一道五色光芒下,黯淡消弭。   似乎那可怕的力量,都给五色光芒吞噬,或者消解。   他更明白了,七秀开启慧眼后,果然眼力高明,竟然能瞬息间看出这一点来。   皇极佛不断挥动金色拳头,脑后宝轮湛出神光,映照大千,如真佛降临。八部天龙不断咆哮,天龙伟力伴随佛拳,不断向沈炼发出决然的冲击。   沈炼淡然相对,根本没有提起相应的气势,任由可怖的力量,一次又一次朝他冲击,可是无任何一分力量,能破碎他半分衣襟。   天地间到处都是金色光芒,滔天的力量似天河一般,滚滚倾泻下来。可怕的交手,足足持续到天上金乌飞走,玉兔东升。   无数的能量纷飞四溅,最后却被五色光芒收束住,没有逸散更多出去。   外界窥视的修士,看见土地开裂,又愈合,林木摧折,又不断新生。   最后皇极佛的气势开始衰落,力量开始减退。   沈炼终于在此时有了动作,站起身来,仿佛一尊掌控大道的神灵,自虚无走出,眼中射出实质的银芒,瞬息间就要扫除一切阻碍。   银白光芒,胜过天上月华,所有人都开始心头悸动。 第127章 闻君有纯阳正法,堪为绝妙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也未能冲淡皇极佛圆寂带来的影响。   这位纵横天地数百年的宗师人物,没有死在对头弘阳子身上,而是使出一切能耐后,最后被一位少年道人,轻描淡写,灭杀神魂,当场圆寂,连求来世的机会,怕都渺茫了。   有人认出来少年道人,那是青玄的沈真人。   据说真实年纪尚不足五十岁,放在凡人中,都算得上年富力强,于修道者而言,这个年纪,怕是跟幼儿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一位少年道人,修行速度便是天人转世,也不外乎如此。   年纪轻轻就成了四大道宗的掌教,且还真有那本事坐上这个位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沈真人怕是长生之下,几乎无有敌手,甚至很可能已经迈入那无数修士追求的登仙之境。   再想想沈炼的年岁,让那些议论纷纷的修士,五味纷杂。   虽说修行人成道无先后之别,可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妖孽,也心中难以平静。   往前数五千年,怕也只有陆九渊方可以比拟。   只是陆九渊成道长生时,据说也过了五十,看沈真人的模样,很有可能在五十岁之前,就斩破虚妄,练成元神,证道长生。   即使在上古时代,人杰辈出,这种修行速度,也是极为可怕。   沈炼最后以灭神剑杀伐皇极佛,其实并非一点事都没有,但唯有如此,方能斩杀此人,不留后患。   修士到了还丹之后,能修行的秘法,多不胜数,甚至明明除灭了某人,说不准都会死而复生。这自是因为修行界历经无数年发展,虽然现在的人,未必有上古神佛辈出年代那般好的修行条件,可是一门完整的传承,随着无数岁月,一代代门人的推陈出新,不懈努力,衍生出无数秘术,或许威力上不会比上古更强,可是妙用可能让人意想不到。   对于现在的沈炼而言,最保险的方式,也只能是动用灭神剑这类攻伐神魂的秘术,方能最大可能灭杀对手。   非是他不体天心,不怜悯对手修行不易,实在是看穿皇极佛非是那种胸襟广阔之辈,且又佛法高强,既然如此,能不给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那就一定要尽量做绝,不然将来就会殃及到身边的人。   皇极佛狠下心抓了七秀,说到底也是为了成道。因为他修行之法,到底偏邪,而非纯正佛法,后来又走了弯路,修炼出八部天龙,请外神入体,法力固然提升,力大无穷,可根基已经杂乱。纵然见性明心,也不可能修成罗汉金身。   而自在庵的道诀,虽然是由佛入道,可终归是极为纯正,直指大道的根本法门,一门之中,出过不少仙佛人物。   皇极佛自然想得其根本,窥探大道之法,印证自身,补足缺陷。   恰恰现如今又正是大罗法会,即墨峰天机混乱,令他有可乘之机,免遭六清师太察觉,更或者他也清楚七秀当有劫难,自己也顺势而为,最后卷入劫中,数百年苦功,沦为画饼。   无论皇极佛有何种谋划,最后都因为实力不济,归为尘土。   沈炼没有感叹,而是认清天地的本质,弱肉强食的真理,非是他可以改变。   即使灭杀了一位宗师人物,于他内心而言,也没有引起任何波动,仿佛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自击杀皇极佛后,就坐在半山腰一块岩石上,静寂不语,看那满山云雾,也看天上乌飞兔走。   宋青衣和七秀不敢打扰,也不好离开,在后面候着。   宋青衣愈发觉得沈炼身上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质,并非是因为他击杀了皇极佛,威压盖世,此时此刻的沈炼,颇有一种落尽繁华不是我,江天一色无纤尘的本真道性。   明明沈炼同恩师陆九渊的性情没有半分相似,可他偏偏将两人能联系起来,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或许世间的高明人物,到了绝顶,大抵都有些类似。   固然沈炼远没有到人间绝顶,可随着岁月累积,他迟早能登临巅峰。   这一点,到如今,应该很少有人会怀疑了。   在又一次朝阳初升,紫气东来的时刻,沈炼终于起身,向宋青衣笑道:“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   七秀道:“我们是担心沈大哥有事。”   沈炼沉静的目光落在七秀身上,她身上的道气愈发纯净,之前皇极佛座下的圣女已经被沈炼所震慑,吓得丢下了竹篮,故而这件法器,又回到了七秀手上。   她提着竹篮,真如提篮观音一般,有大慈悲,大智慧。   他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们走吧,最好不要再让我见到。”   宋青衣道:“沈炼,你是觉得我们会拖累你么?”   七秀有些黯然道:“宋师兄我们走吧,沈大哥是对的。”   在七秀的劝说下,宋青衣和七秀离开了。   沈炼轻声叹息,飞仙岛的血案,终归到底最后的因果还是得落在他身上。这是一段孽,虽然最终会发生什么,以他的修为尚难以算清,但是将来迟早会有应验的时候。   世情人情乱如麻,他还不能一刀斩却,只好尽力不让这乱麻愈发纠结。   夕阳西下,在即墨峰之阳,有一座道观换做正阳观,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弘阳教的产业。   即墨峰为罗教祖庭,上面建立了无数道观寺庙,大都是罗教各大分支的据点。   弘阳子已经在正阳观带了不少时日,自从同老对头皇极佛交手后,他发现了自己玄法的一处缺陷,故而立即闭关,致力弥补。   等他出关时,才知道自己的徒弟苍鹰子被抓走了,是皇极佛所为。   只是他没法找皇极佛算账了,因为这个老对头,已经圆寂。   在手下教众向他报知此事时,弘阳子心中是无比震惊,连带破绽弥补的喜悦都被冲淡不少,更放下了对苍鹰子的担心。   很快他便从震惊,变成了忧虑。   他接到一封飞书,一笔一划,似铁画银钩,有森然剑气,欲要溢出。   “闻君有纯阳正法,堪为绝妙,今夜子时,太阴无缺,阴阳合和,必当一会。”   没有落款。 第128章 阎罗帖   没有落款,可弘阳子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这封手书,必然是青玄沈真人亲手所书,一笔一画,如大道刻痕,浑然无极,如若天成。   就算以人世书法而观,也足以流传千古了。   但细细品味其中意蕴,仿佛可看到作书之人的闲散,就好似他只是忽然听见有一件东西,产生了兴趣,然后随意着笔,表达了意向,终归算不得认真。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偏偏他知道这人有这等傲视天下的本事。   甚至心里不自觉生出一点荣幸,似乎因为他还能瞧得起他的道法,让他有种不枉修道一生的情绪滋生。   等弘阳子惊觉他产生如此念头后,首先不是感受到愤怒,而是无可奈何。   未到子时,他已然在心底里认输了。   毕竟皇极佛是他争斗了大半生的敌手,最后也完败对方,如此想来,也不算难以接受。最后道观里的道童听见观主说了一句,“童儿将这手书好生保管,将来它或许比咱们的根本道诀还要珍贵。”   夜凉如水,远湖如镜,在冷夜下,又如墨水。   天上月已经很大很圆了,太阴无缺,道韵天成。   沈炼同朝小雨落座在临湖的小楼上,静静看着湖心一轮明月,随着水纹波动,那轮圆月散开,波光点点,仿佛满湖俱都映下星辰。   朝小雨美目流转,顾盼流辉,悠然道:“今夜的景色很美,我很喜欢。”   沈炼道:“何夜无月,何夜无此湖,只是别人不似你我这般闲适罢了。”   朝小雨注目在沈炼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似用象牙雕塑一般,看不见一丝丝毛孔。这双手可以打出惊世骇俗的道术,也可以施展举世难寻的剑术,杀人救人,皆在动念之间。   她从没有如此欣赏一个人,沈炼是第一个,也绝对是最后一个。   朝小雨微微笑道:“说的不错,这世上最难得,便是‘清闲’二字,做到了,比神仙还快活。”   沈炼叹息道:“小雨,你错了,在人间做神仙,可不是什么快活的事。”   “你离仙佛比我更接近一点,看来我是没法反驳你这一句的。”她似笑非笑道。   “小雨,你又错了,成仙成佛,也脱离不了人的本性,神圣仙佛,终归到底,也只是做真正的众生,能脱生死,仍在轮回。”沈炼悠悠说道,似乎在述说一件真理。   “无论如何,暂时脱离生死也是极好的,可有的人,未必明白这一点。”朝小雨意有所指道。   沈炼轻声道:“既然不明白,那就去死好了。”   那如象牙雕塑,白皙无比的手指,在一刹那间,就变成了死神的镰刀一样。一个念头的时光,十指拨动虚空,一阵轻微的颤鸣声,如月夜下的流泉响起,顷刻间平静无波的湖水,出现一重重水柱。   风声呼啸,无所不至。   沈炼的法力也到了方圆一里任何一处地方,精微入妙。   每一滴湖水,都成了他视角的延伸,每一滴湖水,都可以承载他的法力。   他此际同仙佛有什么区别呢,道无穷尽,法无穷尽。   静谧的湖水,出现惊涛骇浪,甚至在霎时间欲要吞没临湖的小楼。远处的即墨峰高耸入云,亘古无言,对于湖水的咆哮,也视若无睹。   在水声中,在风声中,心跳声溶于其中,浑然一体,没有任何区别。   即使有最精细的灵觉,也休想分出其中的差别来。   沈炼似乎也没有分出差别。   月光如水,湖水成涛,虚空里,斜斜刺出半截剑尖,如流水倾洒而至。   这一剑有鬼神莫测之威,失去了所有玄妙的变化,只化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刺。   就这么简单一刺,即使练习千万遍,怕也刺不出来。   这一剑刺破了虚空,消弭了踪迹,在虚无中诞生,乍然出现,似含光承影,迅疾如电。   直到剑尖出现,杀意才如潮水,弥漫小楼。   这一刺是往朝小雨去的。   剑尖破开月光,一点寒芒,刺在沈炼眼中,令他心底有丝丝凉意。   千锤百炼带来的决绝,让他早已化入神魂的元清祖师的剑意,有些跃跃欲试。   非是如此精纯的杀意,不足以引动那传承自祖师的旷世剑意。   朝小雨即使遭遇到如此可怕的刺杀,仍旧极为镇定,她不是吓傻了,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沈炼,甚至都没凝聚法力。   沈炼体内剑意的反应,似乎还快过念头,双手自然在间不容发之时,轻轻伸了过去,白皙的手指并拢,在剑尖将要刺中朝小雨时,戛然截止。   剑尖微微颤动,在眨眼的功夫,似乎颤动了千次万次,绝难以想象的可怖力量,于这狭小的空间,轰然爆发出来。   那股力量,足以摧毁周遭一切事物,包括剑尖的主人,这个可怖的刺客。   可是那白皙的手指,爆出赤色光芒,如大地一样的厚重道意,流淌出来,让人心头安然。   惊天动地的可怖能量,终归像似肆虐的洪水,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大地的厚重,释放所有的余波后,变得安静,再难兴起波澜。   一滴血珠,从沈炼的手指流淌下来,在空中,静谧生辉。   沈炼屈指一弹,血珠化成血雾,笼罩虚空,显出一个身影。   血雾似罗网,将他紧紧束缚住,然后屈指弹在剑尖上,一把绝世神兵,一下子被赤色光芒淹没,顿时化成一摊铁水。   一只手掌,血肉模糊。   那是握剑的手,也是刺客的手。   碧天云外,天外有天。刺客也自然是天外天的刺客。   在沈炼制住他的时候,一阵可怕的能量波动散开,将整个小楼炸为灰烬,半点不剩,如同那个位置从来没有一座小楼一样。   沈炼和朝小雨并不在楼中,而是在天上,在白云中,在水银般的月华浸润下,高洁出尘。   注目湖水将小楼的灰烬吞噬,将所有痕迹冲刷干净,沈炼才开口道:“直到如今,我才有些觉得天外天十分可怕。”   虽然沈炼轻描淡写间就击败了刺客,内心殊无欢喜。   唯有朝小雨明白这一点,因为修行到这地步,刺客居然说自爆就自爆,毫无留恋,这才是天外天最足可怕之处,甚至远胜过他们的杀伐之术。   道经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当一个人连生命都随时可以抛弃,且又有莫大的法力时,他造成的威胁,往往能超越其境界本身。   更何况天外天这种专精于杀道的组织,这种人远不止一个。   即墨峰周围的修士收到两个消息。   弘阳子受到沈真人点化,决心披发入山,再不问世事。   与此同时,天外天千年来第一次退回接下的任务。   两件事都足以引起波荡,而且据说令修士们最震惊的便是,让天外天都退缩的人,仍旧是青玄的沈真人。   接下来罗教各大分支的头脑,一个接一个的收到了沈真人的拜帖,有好事者称之为‘阎罗帖’。   一时间青玄沈真人声名之盛,还盖过了其师兄杀生观观主陈剑眉。   甚至有人传言——‘宁见阎罗,不见青霞’。   青霞是沈炼的别号。 第129章 五绝阵   实际上得了阎罗帖的罗教中人,道陨的只是极少部分,这些人要么十恶不赦,要么修炼残忍邪法,俱都有可杀之情由,才被沈炼顺手除去。   被沈炼这一搅合,所谓大罗法会,真正还有竞争力的,只剩下两家。   一是朝小雨的九莲教,二是有广清支持的清音圣姑。   若论法力,三个清音圣姑,也决计不是朝小雨对手,就算朝小雨被天外天的刺客伤到,也足以胜过清音圣姑。   偏偏清音圣姑收揽了不少罗教分支的势力,麾下高手如云,这次大罗法会,更听说有广清真人出山相助,震慑宵小之辈。   如今沈炼亦在即墨峰附近,阎罗帖散了一圈,虽说诛杀了不少罗教中人,但也让剩下的罗教分支许多往他身边汇聚,唯朝小雨马首是瞻。   这些天来,更让沈炼对朝小雨的手段刮目相看,她是天生的宗教领袖,自有一股别人及不上的魅力,将这些人大部分都收服,做了她的手下,肝脑涂地,竟无怨言。   同时也显现出宗教有别于仙宗的厉害处,至少在驱使修士这方面,实是要比仙门中人要顺畅得多。   不过这些人三教九流,虽说十恶不赦之辈大抵被沈炼清除,留下的人,也难说是什么好货色,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沈炼也管不到罗教,就听之任之了。   但他虽然天纵之才,少年得道,平日里和这些人相处,没有什么架子,这些人所学纷杂,偏偏沈炼身负青玄传承,有一等一的广博见识,加上自身境界高明,同这些人交流起来,思维碰撞,倒也燃起不少智慧的火花,令他颇有感触。   难怪上古诸子,学究天人,还要游历大千。   毕竟一人之智慧,比起众生来说,着实不值一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大抵由此而来。   因为众生即便愚昧,可恒河沙数,诞生的智慧,怕是道主佛陀也不得不正视。   在沈炼同人谈玄论道的时候,即墨峰,清音观也有事发生。   清音观是清音圣姑新建,立在一块方圆足有数里的万丈巨岩之上,超然绝世,颇有道家清静的妙处。   陈慕白一身素白道袍,点尘不染,神情淡然无波,从大殿之外,缓步进去。   清音早就在内殿迎了上来,神色恭谨。   在广清十二真人中,陈慕白最少同人争斗,却又莫测高深,就连还真平日里都对他礼敬有加。据说其修行的混元气功,早就突破前人窠臼,自成法规。   他神气清越,见到清音迎接,也只是颔首,并无太多的热情。   清音知晓这位师叔的性子,并无恼怒。   而是道:“慕白师叔来得正巧,赤城师叔正也在内殿静坐。”   陈慕白道:“赤城师兄既在,甚好,我也有事要寻个师兄弟商量。”   广清派十二真人,都是破妄中人,数千里之地,也在半日内往还。故而平时依旧散居各处,并不聚在一起。许多时候,都不在太苍山中,而是另外居住在山外别府,少有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的时候。   入得内殿,果有一名赤袍道人静坐云榻之上,虽说修士难以从外貌来判断年纪,可这人两鬓似有霜痕,显然所剩寿元不多。他看来也就平常相貌,只是一双眼眸,似有一层如黄土的光膜覆盖,但不见浑浊,别有一种纯粹。生机暗藏其中,教人看不出底细。   他留有粗浅的胡须,淡黄色,道髻用一根玉簪盘着,腰上别着一把松纹木剑。   见得陈慕白进来,赤袍道人含笑道:“三十载不见,慕白风采更胜往昔。”   陈慕白见了赤袍道人,并不托大,赤袍道人是他师叔登峰道人亲传弟子赤城子,一身太岳真形诀,已然不在登峰道人壮年之下,法力雄浑,在长生真人之下,少有匹敌者。他打了一个稽首,言道:“赤城师兄莫要折煞小弟,一入破妄,千滋百味,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可言。”   赤城子道:“慕白有此感慨,正是入了道味,可不比我这些苦修之徒要强。”他淡淡一笑,伸手示意陈慕白落座。   清音自去烹煮仙茶,供二人饮用。   广清十二真人,其实并非一团和气,早年门中排位,也是各有竞争。还真能成为众真人之首,非是因为其法力神通为诸人之冠,乃是玉明仙尊钦定他为下代掌教,作为宗门的敲钟人,天然地位高于众人。   至于其余人,还丹有早有晚,俱是八转功候,早年间难免有些互不服气。   陈慕白本以为近年来神通大涨,这位师兄虽说修道年头还在他之上,现如今未必能及得上他。没想到他片言只语,已然表明,去了胜负心,道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反倒让陈慕白摸不准了。   好在俱是同门,纵有些争竞,也是良性,陈慕白没有萦怀。   他正色道:“师兄心境淡泊高远,小弟佩服,现如今即墨峰形势分明,不知师兄可有良策。”   两人互相客套一番,就入了正题。   赤城子微微笑道:“沈真人这一出手,倒也拂去微尘,清净不少,现如今他是旗帜鲜明要让朝小雨为大罗圣女,莫说咱们两家本就势同水火,只这一点,就不能言和。   只是他如今见了本性,随时都可能迈出那一步,实是可畏可怖,慕白怕也暗中观察过他,心中定然有些计较。”   陈慕白道:“师兄所言不错,沈真人天人之姿,我等一时倏忽,就让他到了如今这层次,上次山中,还真师兄也有所提及,不无懊悔之意。实不相瞒,我此前又偷偷瞧了沈真人一眼,他功力通玄,实非我能敌,好在此次也是一个机会。”   赤城子看了陈慕白一眼,仿佛早就了然,道:“沈真人向来行踪不定,又或深居青玄之中,此次虽说用霹雳手段,震慑群雄,挑遍罗教高人,但也露了行迹,师弟想必是欲挫其锋锐之气?”   “不错,我欲摆下五绝阵,请他一会,师兄以为如何?” 第130章 真空   仙家手段,无穷玄妙。   那日被天外天的刺客毁了小楼,沈炼挥手间,就施展道法,建了新的小筑,湖光山水,可谓一网打尽。   修士的办事效率都很高,那些罗教的人,依附朝小雨,也在小筑旁建了不少房子,暂时居住,竟而让这里短时间成了一座可以交易的仙坊,灵丹妙用,各种秘术法器,互通有无,算是出乎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神圣仙佛之类,如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也会自发在周围聚集许多向道的修士。当年罗祖并无意成立大教,只是他通晓大道,在即墨峰同人交流,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汇聚了许多求道的人,那是罗教最早的根基。   只不过到底没有凝聚一心,最后失去了强力约束,罗教自然就四分五裂。   朝小雨虽然未成神仙,但是她天生具备无与伦比的领导力,一开始是仗了沈炼的势头,到后面聚集的修士,大都对她心服口服了。   沈炼心里着实是对朝小雨佩服的,换做是他,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过了一段谈玄论道的时日,亦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日,沈炼正在静室打坐练气。   忽然心中一动,挥手间就是一道清光,人影清晰出现其中,看见小筑外,一个清冷绝美的女子出现,他掐算天机,立时就知晓其来历,竟是那所谓的清音圣姑。   未等到他传念出去,他就看到清音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了看守小筑门口的教众。   然后就袅袅去了,似不敢进来。   沈炼了然于胸,这是下战书了。等了这些天,终于有像样的挑战,希望不要令他失望。   从进来的教众手上接过所谓的战书,沈炼淡淡一笑,对方竟然要摆下‘五绝阵’,请他十日后,到即墨峰羽化台一会。   羽化台据说是当初罗祖讲道的地方,据说不时有人会听到当年罗祖讲道的玄音。只不过,随着岁月流淌,玄音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少。   但这并不奇怪,就连日月星辰都不可能永恒,况且罗祖的大道余音。   能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湮灭,亦可以表明罗祖功参造化,直追道主佛陀了。   清音交给看门的教众,书信也未封口,直接将文字露在外面,不消说,等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对方自然不怕沈炼不去。   何况他们摆下的是阵法,请你来破,亦可以看做文斗。   只是这文斗的凶险,怕也不比生死交锋轻松。   沈炼根本无所畏惧,他亦心中有所打算,趁此机会,最好能借助压力,让表里澄澈,迈出修行九境最后一步,彻底跨入登仙之境,然后寻查衍虚的事情。   他隐约觉得,太微阁出现的天魔之气,或许衍虚知晓真正的隐秘。   而且此人威胁之大,不亚于一个长生真人,又是青玄叛徒,能抓住最好。   心中计量一定,便又继续入定,过了三日,方才醒来。   这时候沈炼要赴约清音圣姑的‘五绝阵’,此事已然尽人皆知。成为近来最受瞩目的大事。朝小雨本来也在静养,恢复伤势,都被惊动出关,只是她欲要见沈炼时,发现沈炼正自入定,来了一次后,就离去。   似沈炼这般,入定后,神游太虚,自有妙法护身,甚至比平日里还要警觉,别人如要对他不利,怕是顷刻间就会被沈炼护身道法攻伐,死无葬身之地。   故而小说家言,那些前辈高人闭关时,被旁人误闯,最后功败垂成,身死道消,到他这里,就全然不对了。   同时这一点对其他相近境界中人,大抵一样。   到底还丹之后,已经摆脱了纯粹的练气,更多是参玄悟道。不然还丹也不会叫做‘入道’了,唯有这个境界,方才算得上登堂入室,同俗流分开。   沈炼既然醒来,就不再继续入定,好在离赴约‘五绝阵’还有七日,故而他准备出去走走。   出得小筑,只看到到处都是素白一片,隐约有些哀戚。   原来有一个还丹级数的人物,天年尽了,在此地坐化。修士死于仇杀斗法是一回事,如果坐化,那就不同了。   乃是真正天命尽了,无可抗拒,于一众修士心中,触动极大。   一时间不少人都有些迷茫,觉得平日里在万丈红尘厮混,虽然快活,有许许多多乐趣,可是到了大限之日,可真是一切皆空。   不得长生,不明大道,最后任凭你有无双法器,盖世神通,也难逃一死,成为一抔黄土。   这又是何等悲凉之事。   在此时心境下,沈炼听到不少人都在念‘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真空家乡’是罗教修士心中的无上圣地,类似道家的彼岸天界,佛门的极乐世界,他们心念所致,自然生出一股纯粹的信仰之力。   本来这种信仰之力,自然诞生,最后也会归于冥冥不可知的地方,但是沈炼神念入微,清晰察觉那信仰之力,到了附近某处。   他追溯过去,看到的是清丽如莲的朝小雨,一身白衣,点尘不染,赤足披发,眸子仿佛镀上一层黑瓷,幽冷纯净,身上的伤势,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沈炼神念查探,引起了朝小雨的惊觉,两人的神念在虚空中交融。   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绝不是朝小雨,那是一尊神祇,慈祥庄严、面带微笑,满头白发,身披霞帔,两手持八卦,仿佛道之化身。   更有种降临红尘,度尽苦厄的气息。   令他心中生出无限悲苦的情绪,只觉这苍茫人世,果真苦不堪言,恨不得立即投进那尊神祇的怀抱。   同时朝小雨身上也现出圣洁的光芒,似要消除一切污秽。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沈炼灵台恢复清明,一道剑光,自虚空诞生,将那道气息斩断,同时听到了朝小雨的轻哼之声。   他身子一晃,就到了朝小雨身边,伸手拍中她的后心,纯粹的五行丹气贯注其体内,只是立即有股精纯的神秘力量将他丹气弹出。   朝小雨似乎醒转,清眸如往昔,向着沈炼柔声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第131章 入阵之前   沈炼默然良久,思绪很多,最后道:“九莲经到最后一步,自是得那‘真空妙有’,练成不灭灵光,你求诸于外,虽是走了捷径,可将来的路,又更远了。”   朝小雨微笑道:“我活在当下。”   沈炼点了点头,话已至此,何必多说,自己选的路,错了也当无怨无悔。   况且朝小雨身上的神秘处,实在太多。   罗教众人既然感怀生死,沈炼便即登坛讲法。他一言一行,事到如今,皆有难测的玄妙。说解的并非玄门正法,而是真空妙有之道。   大道殊途同归,况且沈炼同罗教中人交流,也对罗教的修行了解不少。罗教的修行,事实上同青玄颇有相同之处,着重在心性修炼,讲究一切俱由心造。   此法虽然涉及大道本质,可是衍生的法门,却是太过旁门,虽说掺合了道佛的妙处,也取了不少两家的糟粕,所以这些人修行才会良莠不齐。   除非有大智慧,方能领略罗教教义的精髓,感悟当初罗祖的真意。   同这些人接触越多,沈炼越觉得罗教之中,除了朝小雨这些人修炼的九莲经之外,必当有一门统领万法的总纲。   九莲经只是九莲教惊才绝艳之辈,从罗教的教义另辟奇径,成就神道,而创出的厉害功法。   但以罗祖之能,绝不会仅仅局限在香火神道,自当有不下于玄门正宗的修道法门。   虽说罗祖传法,不立文字,可是沈炼不信这等大人物,会没有归纳一身修行的本事,至少当有流传其真意的事物。   以沈炼如今的能力,就算得到罗教各大分支的秘传,要想倒推出罗祖的真意,也绝不可能。而且也太不值当,毕竟青玄正法多不胜数,太虚神策更是直接触及阴阳五行之道,何必去求诸旁门。   他讲法,是为了触类旁通,同时增加自己修行的资粮。   沈炼越是修行到深处,越明白为何当初上古神圣仙佛会热衷讲道、讲学,毕竟自己就算开创出新的道路,但总有遗漏的地方,传道大千,等于借用众生的智慧,来映照自身,也为自己的道路,寻找出正确的前进方向。   只是这样一来,也暴露自己的一些根脚,算是有得有失,总体而言,无私讲学,讲道,非是有大胸襟,不能为之。   沈炼神气往复,精气神终于在约定时间的前一日到了顶峰。   如果在外面,就会看到天地元气在沈炼头顶汇聚,似一条大龙盘踞,风声呼啸,如同龙吟。如此持续了一日时光,到了约定之日的傍晚,那条大龙,方才逐渐隐没虚空,最后消散不见。   此夜即墨峰羽化台的上空,群星璀璨,似点点萤火,汇聚成河,说不出的繁华。星空月夜,万里无云,天青如水,银汉贯穿天穹,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往何处去,隐约间甚至在羽化台上,能够听到大河流淌的声响。   这非是大河流淌的声响,而是广清的高人布下五绝阵,虽然外面看不出什么宝光震天,实际上元气成河,几乎凝为实质,那哗哗涛声,自是元气之河引动的虚空颤音。   因这元气汇聚,更不知多少灵禽被吸引过来,而周围的草木受了那元气滋润,竟而开出鲜花,清香浸润方圆十里不止。   即使远在即墨峰山下,都能感受到羽化台这地方,已然成为人间仙境的存在。   此次即墨峰之战,五绝阵之约,名义上是邀请沈炼来此一会,实际上是广清五大真人欲要同这近年来最出色的道者沈真人一决高低。   故而早有不少好事的修士,提前到了附近,占据好位置,或者架起飞舟,剑光之类,于虚空观望。   如果自持修为深厚,便在方圆十里左右寻找位置,如果修为粗浅,反而只能远在百里外,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差池,被殃及池鱼。   因闹了这一出,今夜算是意外成了修行界一大盛事,毕竟这些修士,无论修为高低,人数甚众,至少都有千余人。   这千余修士散发的光芒,都快要同天上的群星争辉了。   在地上望去,甚至会以为是上千盏天灯,在虚空晃荡,蔚为奇观。   只见到那碧空尽头,飘出一朵白云,在晴空星夜下,自是格外显眼。一名老道人和一名老道姑安居云山。俱是仙姿道骨,眸似星辰,看不出老态。   后面随着十余道剑光,显然是随他们来的弟子。   满空静待沈炼到来的修士,其中一些不乏见多识广之辈,认出两人来历,隔着远空施礼。原来这两人是秦山二老,成名五百年的大修士,向来与白石道人这些散修齐名,法力高深,名头也大。   而且秦山二老两人是双修道侣,自来同进同出,精通一门合击的道术,据说曾跟长生真人过招,还分毫无损,虽然不知真假,可也让人更加敬畏。   清音圣姑见到秦山二老,自是不敢托大。五位师叔在五绝阵中,不能出来,她便驾云到了空中,亲自迎接。   原来秦山二老,本在附近,听闻今夜之事,故而好奇,前来一观。   清音善于交际,片言只语,将两老恭维的十分开心。   然后才引着二老及一众弟子,到了羽化台附近,期间陈慕白等人也传音出来,叙了下情谊。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左右没等到沈炼前来。   此刻快近子时,再晚一段时间,就只能算第二日了,便有修士觉得沈炼是否不敢来了。   其中秦山二老的弟子,一位妙龄少女,仿佛耐心不够,左右等不来沈炼,开声道:“看来所谓四大道宗的掌教,也不过浪得虚名。”   这位妙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秦山二老的独生爱女。   修行人降白虎,斩赤龙,能得子嗣,都是侥天之幸,两人都是六七百岁的年纪,能得此女,正是天可怜见。他们二人长生无望,故而更多心血倾注在女儿身上,平日里宠溺的不行,方才养成此骄纵的性格。   因为没有刻意隔音的法术,到场修士,即便隔得远,可谁不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就有一人冷笑道:“四大道宗浪得虚名,那秦山二老又算什么东西。”   众人虽然暗道此女狂妄,也没料到有人会当面驳斥。往声音源头看去,正是一道清冽剑光乍然现出,带起破空锐响,瞬息间到了羽化台。   …… 第132章 江山如画,自是豪杰   众人凝神细看,羽化台上,赫然出现一位俊秀英挺的年轻道人,剑眉入鬓,浑身锋锐之气,分毫未曾收敛,飒飒而出,迫人眼目,几乎不敢直视他,恨不得离他再远一点。   清音见得此人,禁不住心里一突,想起向来关于此人的传闻,纵然心思百变,都不敢多出一言,怕惹祸上身。   妙龄少女自来被父母娇宠惯了,无法无天,见得年轻道人,道:“好大的胆子。”   她还欲接着往下说,好生数落一下年轻道人,便听得一声雷鸣,然后全身森冷,如坠冰窟,说不出话来。   只看到一黑一白两道剑光横在她身前,正是她父母的两仪元磁剑,合力抵住了一道青色剑芒。   “剑气雷音,果真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陈道友,小女无知,胡乱开口,还请见谅。”开口的正是老道人,他目光炯炯,直视年轻道人,也正是青玄的不世出剑道奇才陈剑眉。   老道姑冷笑道:“老头子怕他作甚,纵然他杀剑无敌,咱们的两仪元磁剑又怕过谁来。”但见得黑白剑气一绞,似有一股极大的拉扯力道,那青色剑芒,就生生湮灭了,半点不存。   一众修士不禁吸一口气,陈剑眉何等人物,剑气雷音,好多长生真人都未必能修成如此剑术,居然被秦山二老挡住,还能将其绞碎,显然是占了些许上风。   虽说两人合力,可人家夫妻勠力同心,旁人也说不出话来。   陈剑眉冷目一挑,背后长剑悠然长吟。   似要大动干戈。   这时候陈慕白的声音传出,道:“陈道友既然来了,是要相助沈真人破阵么,只是沈真人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总归你们同门师兄弟,要不道友入阵试试。”   陈剑眉哈哈笑道:“陈慕白你打的好算盘,你让我进去就进去,当我是什么人,正要把你们今天都杀个干净,祭我杀剑。”   “道友强横,我等素来知道,你若是非要如此,我们师兄弟五人只好联手了。”   那五绝阵各自生出一道冲霄罡流,引动天地,雷鸣轰响,更胜过此前陈剑眉的剑气雷音。此是五人同气连枝,化五为一,气势上要压倒陈剑眉。   陈剑眉怡然不惧,剑吟声愈发激昂,绵延不绝,无休无止。   秦山二老相视一眼,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很快就统一了想法,毕竟两人也就再痴活百年,转瞬黄土。   本来死了也就死了,只可怜女儿在他们去后,怕是无人照顾。   不如今日卖个好给广清,顺道将女儿拜入广清门下,有个照应。让女儿拜入玄门大派,这想法由来已久。   只是四大道宗门阀森严,非是机缘,难以拜入,他们两人试过多次,一张老脸舍下,也没能将女儿拜入其中,故而刚才他们女儿才有些愤然,说四大道宗浪得虚名。   今日凑巧来次,实则也有些刻意为之。   修道人讲个缘法,也说那顺水推舟,他们遇到此事,顺道卖个好给广清,五位真人俱在,料来也不会驳了面子。   此念一生,那一黑一白两道剑气也冲霄射斗,交织起来,如同一个大磨盘,朝陈剑眉压过去。   两仪元磁,乃是上古时候某位前代剑仙琢磨出的绝代剑术,也是两人联手,几乎能同地仙中人斗法的根本缘故。   当然这仅仅是让他们有同地仙中人斗法的资格,要说能战胜仙佛,那自是痴人说梦。   饶是如此,阴阳磨盘,威力还是不容小觑。   陈剑眉先是面临五人的压力,犹自剑气冲霄,此时阴阳磨盘压过来,压力倍增。他是天生的剑者,于此山呼海啸的强绝压力下,不但不气馁,反而激起那股子倔强剑意,不挠不屈。   其九死无悔的强绝剑意,如在岩石缝里生出的青竹,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灼灼其华,肆意生长起来。   他以一人之力,抗衡七位破妄境中人的威压,虽说不是直接斗法交锋,可也让人心中泛起惊骇。   秦山二老本以为二人出马,连同广清五位真人,气势定然击溃陈剑眉,哪里料想得到此人神意如此坚韧。   两人既然出手,自无缩回的道理,忍不住又将气势提升一截。   还没等到他们击溃陈剑眉,忽然一众修士只感到身上法器颤动,那天上星汉,也跟着亮了少许,星华如斗,泄了下来。   灵禽飞舞,仙鹤清鸣,似在迎接什么。   当空有人清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师兄的道者风骨,岂是这些守尸鬼能明白的。”   风吹如浪,花开如海。   只见到满空元气,哗哗流淌,承载星华,依稀可见虚空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天河出来,绵延到远际。   一人踏着这横贯虚空的河浪,作着道歌,漫步过来。   秦山二老的女儿看得此人,竟似痴了一般,那少年道人,如同画中神仙,在画卷中走出来。说不尽的神采俊逸,难以言喻的道者风姿。   沈炼一出现,就似春风化雨一般,让满空交击的气机,无形间消弭掉。   唯有秦山二老和陈慕白等人方才清楚,沈炼气机以无厚入有间,似游鱼般,将众人的分割,且能找到每一丝气机交汇时的缝隙。   虽然没有动用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可比任何神通都让人觉得可怕。   陈慕白心中暗叹,前后陈剑眉,后有沈炼,青玄当真就是得了天命么。   他们十二位师兄弟,哪个不是辛辛苦苦修道数百年,才有今日成就,期间吃过多少苦楚,唯有自己心知。   可是沈炼和陈剑眉两人皆是修道未足百年,就有胜过他们的成就,苍天何其不公。   沈炼化元气之河,为天河剑气,立足其上,平淡的目光似乎将在场每一人都扫视了一遍,淡然一笑,负手傲然道:“师兄等我片刻,将这阵给破了,然后咱们再叙别后之情。”   他竟是有天大的本事,要将五绝阵,片刻间就给破了,着实让一众人听到后,难以置信。   …… 第133章 长生上   陈剑眉目光悠悠着落在沈炼身上,别后十载,沈炼竟已在修道路上比他先行一步,后发先至,超越了他。   此是张若虚所期许,陈剑眉所欣然。   他别无怀抱,更不会因为沈炼超过他有什么嫉妒,只是觉得这孤寂的道路,终归多了一位知心人。   陈剑眉淡然一笑,微微点头。   森然的杀机,锁定住秦山二老,竟使二人不敢再妄动。   而此时秦山二老更是后悔不迭,实是料想不到,沈炼如此可怕。玄门正宗,旷世奇才,在此刻的有了真正的含义,令人不禁有些颓然,难道此人方才是天命所归,才能在如此年纪,有如此成就。   成百上千的修士,都将目光聚集在沈炼身上,心中仍不住激动,纵然他们比起玄门大派,只是微末凡尘,可是所有人在今夜,都隐然生出一种感觉,怕是在今夜,会见证一位长生真人的诞生。   这种感觉不是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众人心头。   因为沈炼展现的风采,超越了修行九境中修士应有的程度,抵达到令人向往、期许的神秘领域,那种遗世独立的绝代风姿,深深映入每一个人的心灵。   他们在期盼,在欢呼,那是对大道重新生出向往和信心,汇聚成的道念,更是所有修士一生的追求。   沈炼道袍随风飘摇,仙姿渺然,一步踏出,就落到了实地。   放眼望去,前方俱是茫茫黄雾。   沈炼足踏黄土,步态悠然,那茫茫黄雾,好似遇到一个无形黑洞,被吸收了不少。前方澄净,一览了无余地,芦蓬上出现一位赤袍道人。   泥土之中,尚有清冽芬芳,没有重浊的气息。   那赤袍道人自芦篷走下来,打了个稽首,道:“见过沈真人。”   他于沈炼面前五丈立住,安稳如山,浑身有黄气裹住道体,一朵庆云,凝而不散,足见法力厚实,根基雄浑,可谓有道之人。   赤袍道人立住后,又是单手一竖,接着道:“贫道赤城子。”   沈炼微微点头,笑道:“太岳真形诀,登峰道友,果有传人焉,甚好。”   赤城子叹息道:“沈真人离证道长生,不过半步之遥,此时当静修参玄,结成元神,得那正果,何苦入这滔滔红尘,若是因此染了尘浊,终是不美。”   沈炼淡淡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人世内外,于我无甚区别,夏虫不可语冰,你与我说道,亦如夏虫。”   赤城子心中怫然不悦,纵然你道高一尺,怎可如此辱我。   只是终归忌惮,沈炼破五绝阵,第一个就找上他。   原来五绝阵,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绝。   他镇守土位,厚德载物,正是五绝之基,又因他法力最为雄浑,可谓此阵最强之处,反而言之,若是他土绝告破,其余四绝,破去就容易许多。   不过五行相生,五绝阵一旦运转,自是生生不息,即使仙佛降临,也没那么轻易可以破去。   话已至此,实是无话可说。   赤城子冷然道:“那就看看沈真人的玄法,究竟如何高深。”   但听得一声雷响,天地又复茫茫。   当空之中,赤城子口诵真言,“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动言俱演道,默语是神仙。在掌如珠异,当空似月圆。功成归物外,直入大罗天。”   玄音经久不绝,可是赤城子身影已然隐入阵中,消失不见,沈炼神目生芒,遍及大阵,灵机流转,无不在心。   但见得黄雾成云,形态万千。   可他十分清楚,此阵虽是土性,厚德载物,实际一旦陷入泥淖,便难以翻身。   虽然如此险恶,沈炼只是一派从容,头上生出庆云,放出五彩,冲破大阵,连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大阵阴沉,窒息的压力,令人不敢开口。   可是随着这五色清光,冲破尘埃阻挠,在羽化台上,即墨峰头,都可以看见其如水清光,当真令一众修士敬佩沈炼的玄法,果然深不可测。   那土绝阵,得厚土之气,源源不绝,方寸之地,亦可演化无穷杀机。   沈炼虽然神气冲破大阵,可是本身也受到极大困扰。   庆云生出,亦不能缓解身上如负山岳的沉重压力。   沈炼当此之时,跺脚于地上,那厚实的黄土地,登时四分五裂。似乎沈炼只是轻轻跺脚,就让这黄土,轻易被踏穿。   赤城子一声闷哼,实是料不到,沈炼如何寻到大阵的结点。   那轻描淡写的一跺脚,实是找到大阵最薄弱之处,轻易引动地气,让他自食苦果。   这便是太虚神策最足可怕之处,‘生克制化’四字诀,实是世间绝大部分法的天生克星。到沈炼这一步,更是将这一点运用得出神入化,一个‘制’字诀,足以看穿此阵种种变化。   沈炼何等人物,自是不会贻误战机。   循着感应,挥手间就是一道绝强剑气,破开黄雾,朝赤城子斩去。   赤城子见得剑气凌厉,自家又现了身形,面临险境,确凿无疑。他道心如磐石,即使生死之间,亦是不曾慌乱。   双手结印,如闪电一般,生出厚土精芒,正对上沈炼的剑气。两者交接,很快就缠斗起来。   那厚土精芒,不擅攻,却堪堪能守。   术法交锋,连珠炮响,急促中又带着沉闷,逸散的余波,撼动大阵。   于外界只看到黄光动摇,元气轰然淌入其中。   陈剑眉抱剑而立,丝毫不担心沈炼,信心十足。   清音禁不住露出担心之色,只是不停抬头望向天空,好似在期盼什么到来。   太苍山,凌霄宫,一个老道人,一少女,落在宫前,一口火炉,在虚空引动元气如潮,里面炉火旺盛,散布着恐怖的能量波动。   凌霄宫宫内,五位道人,俱是注目老道士。   其中一位,正是玉明仙尊,淡声道:“前辈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何必堵门。”   登峰道人此时面色复杂,盯着火炉,吃饭的家伙居然被人强取,实是丢了好大的脸面,可是此老运转阴阳,勾动三昧真火,炼制的丹药,非同小可,让他这痴于丹药的大宗师,竟也佩服不已。 第134章 长生下   太苍山自玉明仙尊得道以来,还未被人堵过家门,此时如果传出去,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即墨峰上的众人,可不知道太苍山究竟是何等情景。   沈炼进去,不过数个呼吸,五绝阵就天摇地晃。   而其中沈炼更是剑气如潮,任凭赤城子法力如何雄浑,之前收到地气反震之力,等于平白挨了一道绝世大力,气息颇不平静,面对这如潮剑气,只剩下招架之功,全然无还手之力。   眼看得赤城子招架不住,在无穷黄雾中,纵起一道金光。   似长桥卧波,如若云龙。   隐隐约约间,可见到一面金色镜子,放出这金光来。   金光席卷过来,几乎势不可挡。   沈炼挥出一道清光,登时就给破了。更毫不犹豫,往沈炼身上照去,只看那青眉秀目的沈炼,被金光一照,当真面如金纸。   可是沈炼身上五色光芒一闪,金光就一闪而逝,了无痕迹,似乎从无被金光照过。   沈炼淡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那陈慕白现出身来,当真惊骇莫名。这金光夺天地之气,含五行金精,便是肉身坚若精钢,挨上这金光,也当立即化为一摊脓血,没想到沈炼居然浑然无事。   沈炼又一挥袖,无穷黄雾,居然倒戈相向,往陈慕白方向过去,将其包裹。他玄法精微,纳天地万物为己用,只趁着赤城子一个倏忽,就反客为主,夺取土绝阵暂时的操控权柄。   只看到那数道金光又复爆裂出来,原来陈慕白依仗金绝阵的威力,又把黄雾破去。   赤城子暗道一声不好,原来陈慕白这一下,中了沈炼算计,那金绝同土绝相生相克,陈慕白这一下,等于将五绝阵生生不息的势态,给破了去。   自此之后,五绝阵再不是浑然一体,任由沈炼来去自如。只在谈笑间,沈炼当真就破了这五绝阵,轻描淡写,不沾烟火。   虚空中的元气潮流,也淡了下来。   陈慕白也清楚自己情急之下,坏了大事。   一道如水真光,从陈剑眉背后生出来,霎时间化作千丈瀑布,到处都是水涌之声。   金水相生,登时玄气大盛,一个道姑,手执拂尘,冷声道:“贫水烟澜,见过沈真人。”她声音容貌,俱是二八芳华的妙龄佳人。   实际上已然是破妄中人,行真水之道。   水烟澜和陈慕白两人灵机相连,一起执手,落在那金光之上,瀑布之前。金光如一道长桥,架在瀑布之中,横贯虚空,照耀玄天。演化出无数金水杀伐之术,统统朝沈炼攻伐过去。   陈慕白高声道:“沈真人你如今退去,大家算个平手如何,可不要自误。”   那金光生水,当真是有滔天大势,激涌澎湃。天金地水,两两相合,自有无穷变化,掩藏其中。   沈炼见得凌厉攻势,不怒反笑,横身一步向前,澎湃的灵机激发,竟而呼吸间就把赤城子震飞,当真是法力如山如海,不见边际。   饶是陈慕白同水烟澜联手,势不可挡,遇到沈炼这凶猛的灵机,登时就节节败退。   只看到沈炼挥手一剑,捏住金光,化作长剑,横空过去,就是一斩,将水烟澜一条手臂直接斩断。   那水烟澜反应极快,接住手臂,连忙续了回去,吞服灵丹,只是这一下,金水相生的局势也就告破了。   她纵横天地,哪里见得如此凶悍的人物。   陈慕白只能拼死拖住沈炼,七窍流血,俱是乳白色。   每流淌出一滴精血,修为将减弱一分,可此时也顾不得了。   这时候一朵赤火,从斜刺里杀出来,只听得霹雳之声,当空不绝,火光冲霄射斗,震天价响。   原来这是广清的火龙真人,他最为机警,掩藏痕迹,直到沈炼注意力都放在陈慕白身上时,才骇然发难。   那朵赤火,好似一道长索,将沈炼包裹住,内藏火霹雳,足以让地裂山崩。如今都往沈炼身上招呼过去,哪怕沈炼是金刚铁打,也今日让他有来无回。   可是火龙真人只过了一个呼吸,就察觉不对劲,然后听到有人轻笑道:“暗箭伤人,不是道者所为。”   只看到沈炼哪里在什么火霹雳爆炸的中心,人不知何时,移形换影,到了天空上,白皙如玉的手,稍稍晃动,眨眼不到的功夫,就闪出一团五色光芒,雷鸣之声,从中传出来。   沈炼说完之后,那团五色雷光,就脱飞出沈炼之手,直直朝火龙真人撞来。   火龙真人见多识广,认得这是道家的五行真雷,煞是厉害。   如果挨了这么一记,火龙铁定变成焦龙了。   此时一道青木句芒,横空出现,将五行真雷半空拦住。   那句芒随灭随生,五行真雷,威力尽了,方才消失,恰然将雷光敌住。   只看到一位青袍道人虚空乍现,皮肤似有生机活水,丝毫没有衰朽之气。这人是广清的木桑真人,见得火龙真人危险,故而出手相助。   他看似用青木句芒阻击了五行真雷,实际上一身法力,都受到震动,气息不稳。   这一番争斗说来极长,实际上也就过了数个呼吸。   五人识得沈炼厉害,再不敢分散,团团围上,连那五绝阵的操纵也顾不得了。   此时沈炼怡然不惧,任由五道强绝的法力冲击过来,一步迈出,仿佛登天。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沈炼一声浩叹,响彻天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今后只剩下长生真人沈炼,地仙沈炼,迈入仙佛之境的沈炼,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彻底划清了界限。   沈炼此言一出,似是重归自由天地。   青天冥冥,大地颤动。   呼吸之间,一道渺然虚无的玄气,自百会穴飞出,如同飞鸿,旋即直上九天之中,冲破了万丈高空的罡云。   一时间周流六虚,乾坤应和。道如渊海,亿万金光,映射虚空。   沛然滂湃的灵机,如海潮般惊天掠地。   那即墨峰下的湖水,无数游鱼,跃出水面,贪婪吸吮元气,顷刻间就长大了数尺。   …… 第135章 天数   沈炼在此时此刻,终于踏入那难以言喻的奇妙境地。   纵然在此前,已经对此了然于胸,可真正成就长生那一刻,终归还是心中欣然,充满感动。这不仅仅是因为从此摆脱了寿命有尽的局面,更仿佛一只鸟儿,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翱翔在天地之间,哪怕这世间有太多风风雨雨,但是自由,比任何事物都珍贵。   难怪道家要讲逍遥自在,非是亲临此境,无法理解。   空明的灵台,化成宇宙虚空,无边无际。   凝练至极的庞大神魂,也在此刻散做星星点点,周天星斗显现,一条天河横贯其中,自亘古流淌,永无休止。天河剑法,果是玄门正宗,同他本身的修行,毫无冲突,在此刻还能替他洗练神魂。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内外天地的细微变化,从没有此时此刻这般,觉得世界是那么真实动人。   没有任何妄念,可以阻挡他观看这真实天地。   直到如今,再不疑虑过去种种,皆是一场梦境,物我之化,已然不必深究。   他不是别人,只是‘我’而已。   无尽的天地元气朝他身体中涌去,整个元洲都似乎发生轻微的颤鸣。   各处宗门,无数修士,俱都将目光投向即墨峰的方向。   离上一次有人证得长生,已经过去了百年。   有人欣悦,有人嫉妒,有人眼中升起希望,最幸运的仍旧是即墨峰这一片的修士,能够亲眼目睹一位道者,得那元神仙道,成为长生真人,迈入仙佛的境界。   一点五色毫光,自灵台所化的虚空冒出来。   随即冲入那冲霄玄气之中。   随即一尊法象,自高空玄气显化,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冲入其中,滚滚如潮的灵机,引起无数生灵的悸动。   法象放出五色光芒,呼吸之间,便有风云,一道霹雳,掠过天际,轰鸣声震动大千。   随后这法象天地,一闪即收,化作微尘,倏忽间就落入沈炼灵台之中,只余眉心一点朱砂痕迹,灿若流华。   他睁开眼睛,对五人一笑,然后负手漫步虚空。   头现庆云,缨络垂珠,径自往五人走过去。   这成就元神时,有天地之威,压得五人不能动弹。沈炼玄法一成,种种异象随即烟消云散。虽然知道事不可为,但他们也心里侥幸,沈炼刚刚成道,未必就处在强盛时候。   打人不过先下手。   因此五人勠力同心,有什么术法尽往沈炼招呼过去。   只是沈炼什么都没有做,那些术法到了跟前,就被五色毫光一碰,化成本源,丝毫威力都没有了。   这便是五行大道的可怖之处,任你千般法术,只要不脱五行,被识破精妙,顷刻间就给你还本归源。   他闲庭信步,顷刻间就到了五人近前。   外人看不得究竟,只觉得当空五色毫光绽放,过不多时,五位真人就从空中坠落下来,个个盘膝在羽化台上。   那沈真人理也不理,招呼一声陈剑眉,就化成玄光,不知所去了。   唯有五人心里清楚,沈炼适才出手,已经削了他们一身法力,沦为凡尘俗子,这比杀了他们,还要令人难过。   千里之外,一座山头。   陈剑眉道:“证得长生之后,竟如此厉害。”原来他见沈炼轻描淡写,就把他们五个给废了法力,方有如此感叹。   沈炼摇了摇头道:“到这地步,法力之高,自远非修行九境的修士可以比拟,只是这一身法力,不要也罢,而我能轻易击败他们,只不过因为太虚神策的奇妙,他们法力境界俱不如我,人数再多,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是真心有此感慨,原来踏入长生之后,果有另外一番天地。   吸纳元气,凝聚法力,就算再如何厉害,难道能比日月星辰的本体能量更多。   清水江三万里流域,日夜间奔腾不息的灵力,也远胜过他。即使他积蓄千年万年,也决计累积不到那么多法力。   积土成山,可是山峰到了一定高处,就会开始塌陷。   这是因为山脉是由于大地的运动,不断挤压,方才出现。可是随着山峰越高,就会受天地间的风雨侵蚀,而且最终的高度,也受到同大地息息相关。   厚德载物,所负者非是无穷无尽,犹有尽时。   如到了这地步,还追逐简单的法力累积,终有一日,会自食苦果。   陈剑眉道:“你既然得道,青玄就有了安稳的根基,咱们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吧。”   沈炼轻声一叹。   此时此刻,整座元洲再次发出剧烈震动,远比之前沈炼得道时还要来得剧烈,震撼处,直追当初明王寺内那个绝代妖王遁破大千了。   太苍山,登峰道人的炼丹炉,就那么在虚空定住,里面三昧真火翻翻滚滚,散出的青烟,将整座凌霄宫都掩盖住。   神威如狱,镇压大千。   炼丹炉里面,不知投入了多少天地灵材,整座丹炉都被灵材化成的灵液染成金黄色,清香逸散,无数草木,被清香感染,欣欣向荣。   而广清中所有修士,却是被一股强大至极的威压,冲击心灵,根本没法调动身体任何一丝法力。广清五仙,以玉明仙尊为首,根本无暇关心门人弟子。   这个泼道,强夺丹炉,堵住门口,还要在此地行逆天之事,甚是可恶。   若兮陪在老道人身边,一行清泪款款落下,老道士此时不断咳血,躯体好似被少裂开的龟壳,几乎快要四分五裂。   之所以广清五仙迟迟不动手,是因为天上一大片雷云,凝聚在凌霄宫之上,万道雷霆奔腾其间。那种天地之威,大道气机,让五人无不忌惮,怕冲入其中,也被牵连进去。   玉明仙尊盯着老道士,又盯着若兮。   此老打的注意,他哪里不清楚,分明是要练造神丹,为此女重塑神形,斩断其本身的因果牵连。   如此逆天的举措,居然也做的出来,果然是要道化了。   为此他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少了老道士,等于凭空少一位大敌。同时深深感慨,兴灭之间果有天数,沈炼成道,此道便即道化。   果真算无遗策,有如此知机,那神丹怕是真能在此次功成。   …… 第136章 道化   若兮跟随老道士,踏遍天地许许多多的妙境,采摘灵药,又得老道士倾力传授一身所学,讲述道法微妙,实是把老道士当成祖父一样对待。   直到今天,更清楚明了着炉中神丹竟是为她所炼制,心中感动,何以言表。   可惜丹成后,怕就是老道士道化之时。   虽说老道士早就对她说了,本该在三百年前就撒手离去,只因一时贪生,反而延缓到今日,就此犯下追悔莫及的大错。   如今固然即将道化,内心却很高兴。   他道体崩裂,鲜血狂喷,憔悴枯槁,唯独一双眼眸,平和安然,有智慧生出。   老道士轻声道:“此丹一成,天罚必然落下,等会你不要怕,直接用我传你的法门,投身丹炉中去,切记,谨守本心。”   若兮点了点头。   老道士又看向广清五仙,尤其是玉明仙尊,同凌霄宫气机牵连,法力之深,已经直追他壮年了。只可惜盛极必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再过五百年,未必会比他现在的情景要好。   老道士今日能将五人堵住,一来是即将道化,五人怕他临死的反击,二来是天罚缘故,五人不敢轻易靠近,免得被牵连。   最重要的缘故自然是因为神丹,此丹能重塑道体,对于长生真人的诱惑,实在太大。因为得到之后,便可再塑一个先天道体,化出分身,即使将来本身遭遇大劫,靠着神丹分身,也能东山再起。   只因这一点念头,五人自是不愿离去,哪怕是就此全了沈炼的元神仙道。   道心惟微,人心惟危,只这一点念头没干净,老道士顺应时势,就成了这般局面。   天空中的雷云不断囤积,远远看去,简直就是雷电聚集的大湖。   那些雷电聚集成形,有些甚至化出形体,似各种飞禽走兽,乃至于神话传说中的神兽。   偶尔一两道泄露下来,居然撞击到了凌霄宫,令广清五仙吓了一大跳。   好在凌霄宫材质特殊,虽然外围的道禁轻易被劈开,内里不损,更没有牵连到五人。   老道士虽然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仍旧不断打出道印,三昧真火烧得更旺,同时无数道气注入丹炉之中。   那丹炉似乎承受不住老道士的法力,以及三昧真火的灼烧,隐然间有些龟裂。   登峰道人看得心疼,这丹炉自他少时踏入丹道,就随他一起,已然过了千年,即使不是法宝,可在他心中仍旧弥足珍贵,不忍割舍。   差点就想施展太岳真形诀,将丹炉抢回来。   好在他修行多年,到底定慧不失,方才抑制住了冲动。   终于在某一刻,半空出现一座道场,那是一片凄迷花海,一只蝴蝶在花海中蹁跹飞舞,老道士带着若兮盘坐其中。   此时天上那片雷湖瞬息间就倾泻而下,轰击丹炉那一片区域,登时丹炉成为飞灰。   这丹炉经过千年地火的煅烧,竟也挡不住天罚雷电一击,实是表明雷电的可怕。   雷电之中,有异香阵阵,比之前浓烈了百倍。   其中一颗人形丹药,乍然出现。   玄气围绕人形大丹,万千雷电,竟然分毫未曾伤到它。   花海朝人形大丹移动过去。   玉明仙尊冷哼一声,隔空虚抓,凭空出现一只清光巨手,这玄清一气幻化的擒拿手,到了他手中足以摩弄山岳。当初还真曾经以类似的手法对付过沈炼,可惜沈炼却将其破去了。   玉明仙尊法力自然远非还真道人可比,同样老道士的本事又比当初的沈炼高出不知多少来。   那道场被玉明仙尊的玄清一气化成的大手拿住,道场中那只蝴蝶只是轻轻颤动翅膀,登时就有一股龙卷风,将玄清一气擒拿手凿开。   这一下之快,远远超出玉明仙尊预计,登时只能看到那片道场花海遁入雷电之中。   玉明仙尊道:“咱们布下大阵,将这一片空间封锁住。”   说完就架起凌霄宫,生出一片广清仙光,罩住这片虚空,将此处封禁,同时阻隔了逸散的雷电,免得将太苍山给弄得破坏了。   那雷电固然可怖,道场花海如同一叶扁舟,在雷电中摇摆,但是依旧坚定朝着神丹飞去。   老道士默坐花海之中,叹息道:“蝴蝶入梦,我在梦中,是醒是梦,又何必区分。”   他轻轻弹指,一滴晶莹透明的水滴,便朝若兮身上飞去。   此时他法力的精华,到如今也只是身外之物了。   水滴落在若兮眉心上。   若兮登时觉得身上涌出无数生机,即使粉身碎骨,也可复原。   此时花海被雷电击破,若兮在一片清光护佑下,冲入雷湖之中。   那雷电纷纷击打在她身上,虚空都崩塌碎裂,看不见内中情景。   老道士很是平静,注目其中一切。身子逐渐虚化,那只蝴蝶绕在他身边,飞了一圈又一圈。   太苍山某个角落,一棵开满茶花的树下,有人白衣如雪,点尘不染,似天外飞仙,降临凡尘。   正是衍虚,他的眼睛透过无尽虚空,看到那一只蝴蝶,嘴角上扬,似是冷笑,又仿佛自嘲。   端起手中酒杯,洒了一地。   自言自语道:“你这老家伙,就算死了,也去不了彼岸天界,地狱修罗,方才是你的去处,一路走好了。”   说完之后,竟也再不看满空雷电,乃至于神丹一眼,似乎这些对他毫无吸引力。   身形虚幻,消失在太苍山中。   只是虚空泛起轻微的涟漪,但此刻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那神丹吸引,没人注意这一点。   纵起云光,到了太苍山百里外的沈炼,忽然叹息一声,道:“他已经去了。”   无声无息间,老道士就消失在天地中。   陈剑眉和沈炼只看到最后有一只蝴蝶的影子,虚化在远空,最后了无痕迹。   然后沈炼又道:“师兄我等会将拖住广清五仙片刻,你趁此机会,帮我将若兮带走。”   他是真正的道者,纵然老道士道化了,也不能影响到他的决断力。只是竟然才踏入长生之境,就如此笃定,能够拖住广清五仙,若是外人知晓,定会认为他狂妄。   唯独沈炼自有计较,他有此信心,绝非毫无情由。   …… 第137章 杀剑   若兮按照老道士传授的秘法,加上那一滴道力精华,终于靠近了神丹。   神丹静谧躺在雷电最中心处,周边全是玄气,万道雷电,都靠近不得。她注目神丹,神意所至,观其面目,竟然与自身相差无几,却又看起来仅有七八岁的模样。   恍惚间,又看到了一个绝美道姑,于九天之上,高贵出尘,头戴宝琅扶晨玉冠,衣服是紫炁浮云锦帔,著九色龙锦羽裙,腰带流金火玲符龙书,坐于虚空之中,膝下有丹绿青三素之云。   她漠然无情,颔首瞧着若兮,两者间竟有说不出的干系,仿佛一体同人。若兮只觉得身形飘忽,动念间就入了九天,同那道姑浑然唯一,呼吸间就能使风云变色,动念间就可以兴出亿万雷霆。   人世间再无一人,能同她相提比论。   道姑终于出口,道:“我是你。”   若兮迷迷糊糊间就要答应,此时眼中不知怎地就看见了老道士,他在九幽黄泉的岸边,手里握着一个鱼竿,将钓钩抛出来。   如石火电光,穿越无穷空间,就到了若兮面前,她福至心临,没有回答道姑的话,抓住钓钩。   瞬息间眼中清明,她已经同神丹毫无隔阂,接触起来。   而原本的血肉之躯,已在雷霆中化为飞灰。   一息的时间不到,那些雷霆纷纷就消散了,天清气朗。玉明仙尊等人只看到神丹类似人形,手足分明,玄气围绕,朦朦胧胧,见之如有混沌开化,两仪三合。   一点灵光乍然间,飞入玄气之中,似要融入神丹之内。   玉明仙尊冷笑一声,挥手间就要朝神丹抓去。   此时五人布下的空间,立时遭遇了剧烈的碰撞。如一道山岳直接撞击过来,撼动大千。   广清五仙立时反应,只看到一位少年道者,踏空过来。   “中天八极寻丹果,原生道心欲成仙。   五气朝元三花聚,百年聚神游大千。   证悟本来明己道,至此通玄夺先天。   高妙道德尊掌教,神光普照彻万源。”   道歌声悠悠不绝,半空仙乐奏起,字字入了广清五仙的耳中。   玉明仙尊打了一个稽首,道:“沈炼你才成元神,也敢来闯太苍山,修行不易,切莫自误。”   沈炼大笑道:“成道无分先后,难道你比我多修炼千年,就能遁破大千,证那天仙道果不成。”   玉明仙尊见得这少年如此狂妄,想起他三番五次,同广清作对,便有无名火起,道:“那就领教一下青玄大法。”   他此话一出,就结出百丈宽阔的巨手,往沈炼捉去。   其余四仙皆是得道高人,既然掌门师兄出手,自是在旁掠阵,没有发动攻势。毕竟沈炼才得道,他们尚没有不要脸皮到那地步,五人围攻。   而且玉明仙尊,法力之高,在广清之中,独步古今,又远胜过寻常的长生真人。   沈炼见他结出巨手,往他捉来,就知道此人神通之强,法力之高,自是胜过现在的自己。   只是他又何必要跟他争强斗狠。   他头顶冲出一道清气,瞬息间化为一个三尺大的小人,正是新结成的元神。   玉明仙尊看到,心中微微一哂,到底初成元神之辈,见到自己神通,就慌乱起来,一开始就动用元神。   只是这念头一出现,登时就发觉不对。   其余四仙也在此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气息将他们锁定,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   同时观看到沈炼所化的元神,居然不是自己的模样,而是一个英俊阳刚的年轻道人,与他原本的青眉秀目,大相庭径。   然后再一变化,那道人手中多出一把绝世凶剑,燃着红光。   令他们心生恐怖之感的,正是红光。   本来练成元神后,已然是地仙中人,虽然比不得天仙清高玄远,也自有一番清净,哪里会那么容易生出恐怖心。   可是红光一现,可怖的气息就弥漫五人心灵。   一刹那恍惚,心头尽是看不尽的尸山血海,即使阿鼻地狱也没有如此可怕。因为那些尸体以及血海,都是一个个仙人被残杀后,形成的景象。   只这心头一下迟疑,漫天无形剑气登时就冲破五人布下道禁的封锁,入了其中,直接将神丹连同若兮的灵光裹走。   这说来话长,实则只有一息的时光。   沈炼元神也感到刺痛无比,但终于将残留的最后一点陷仙剑意尽数用去。   如今倒是比当初面对太素道宗那老怪物情况好的多。   沈炼得了陷仙剑意,也只是陷仙剑本体的皮毛而已,对长生真人根本做不到实质的杀伤力,不过到底其本质,即使天仙也远远不及,这残余剑意,足以让广清五仙恍惚一息。   而此时,也只有陈剑眉,方可以在沈炼发动陷仙剑意时,能够行动自如。因为陈剑眉抛弃元清祖师的剑意,自己凝练出杀剑,将那无形剑诀升华。   他虽然是后天成就,终归同陷仙剑俱是杀剑,虽然一个是才发芽的种子,另外一个已经是参天巨木,不可相较,本质却极为相似。   这一点剑意,只是皮毛,自然不会对陈剑眉造成影响。   他把握住那瞬息时光,就把神丹裹走,此时若兮已经灵光渗透入神丹之内,逐渐神气结合起来。   北方数百万里之外,有一座神山,名为钟山,旁边是弱水,广袤无垠,鸟不能飞,落羽即沉,山高一万三千里,上方七千里,周旋三万里。   自来此山就有无数奇人异士隐逸其中,外人因弱水隔绝,非是大神通,绝难跨过。   钟山之中,一片高崖之上,立着一座神庙,终年风雪。一个年轻人,甚是孤傲,背上负着一把长剑,非铜非铁亦非钢,没有剑鞘,仅以一点布条,象征性包裹,缝隙间透出红光。   没有一点飞雪,敢落在他身周三尺。   此时年轻人望向天际,似是数百万里的距离,都不能阻隔他的目光,清晰看到太苍山发生的一切。   长剑清吟,剑气冲霄,偶尔高空飞过一只灵禽,直接就被斩落,更无一片白云,敢在年轻人头顶。   “不管他是谁,你是我的。”年轻人目光决绝,似在对清吟的长剑述说。   …… 第138章 破法   长剑红光逐渐收敛,年轻人的身影缓缓隐于神庙之中。   神庙之上的牌匾,赫然正是‘山神’二字。   此处风雪终年不止,可是高崖上的积雪从未漫入神庙的门槛。任凭外界风雪如何逼人,神庙里同外界,只若两个不同天地。   神庙之中有一面青色的石壁,上面雕刻着一门剑经,其起手式,轨迹玄妙,正是沈炼所学‘有无相相生剑气’,而起手式下面也有一门剑式,赫然可以破解‘有无相相生剑气’。   从起手式开始,足足有三十三篇剑式,每一篇剑式下都有相应的破解剑式。   两篇剑经,玄微精妙之处,即使仙佛之流,见到也得大声喝彩。   上面两门剑经,如若流传出去,定然可以造就出一个强盛的仙宗出来。如果机缘巧合,堪比昔年的天河剑派,都不是没有可能。   年轻人瞧着两篇剑经,虽然费无数功夫,从阵图中参悟出无上剑道,得以破解‘大自在无形剑气’,可是要真正胜过紫薇剑君,怕也把握不大。   他凝目‘大自在无形剑气’,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诞念头。   ……   沈炼在陈剑眉得手同时,就往玉明仙尊全力一击,同时身化流星,掠天而去。   五人只是恍惚了一息,很快就反应过来,沈炼的道术,没能拖住他们,很快就给五人追上。沈炼将太虚神策毫无保留施展,五色神芒,出现在虚空中,不断朝尾随而至的广清五仙轰杀过去。   这一路上,足足有十数座山峰,因为他们交击的余波,崩溃塌陷,甚至有几座山头,都给打成了靡粉。   元洲地界已经很久没有过长生真人级数的交手,因为到了这地步,交手实在太过可怕,对山河能造成极大破坏。   如此追追逃逃,斗了半日,登峰道人终于道:“师兄算了吧,再如此下去,势必招来天罚。”   虽然他们是五人追逐,可是沈炼一路之中,并没有落入五人合围之中,应变间,转圜余地极大,纵使成片仙术攻来,沈炼也无需全部硬憾。   只需要不时放出五色神芒,延缓五人行动即可。   长生真人虽说不是法力无穷无尽,可只要沈炼不恋战,落入五人合围之中,似这般斗法,三五年都未必能耗死沈炼。   届时也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破坏,落下何等杀孽。   那无边业力,俱由他们承担,引来天罚不说,消弭这些杀孽,也得费不少功夫。   玉明仙尊冷哼道:“太素的娘们不守信用,不然今日小儿辈如何能脱身。”   他说完之后,便即停手,那边沈炼知机而动,全力遁走,只数个呼吸后,就消失在玉明仙尊等人的感应中。   登峰道人呵呵笑道:“天道不可求全,随他去吧,如今‘天衍神君’羽化,纵然紫玲仙子复出,咱们也无惧青玄了。况且罗教之事虽然被阻止,但我们也将天河剑派的残运给收集到手,如此重铸天庭,当是迫在眉睫之事,我等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他们修为高深,自然察知天机,虽然不能知晓细节,也明白罗教的事,最终还是失败了。   其余三仙皆称‘善’。毕竟神丹只有一枚,即使到手,最后还不是得给掌门师兄。届时造成的无边杀孽,还得大家一起承担,他们自是不肯。   玉明仙尊也知道如此代价下,四位师弟当然不会那么卖力了。   重铸天庭还得四位师弟齐心出力,为此生了嫌隙大不妥当。   只好也从善如流。   好在他早有准备,罗教的气运到手自是锦上添花,不到手,也能用天河剑派的残运弥补,等天庭一成,再来做计较。   清水江,河神庙。   沈炼和若兮以及陈剑眉到了神庙之内,若兮又复成了七八岁的小姑娘模样,浑身清气透露,仙香阵阵,若无沈炼设下道禁,怕是周围都得长出不少灵草。   他也不禁暗叹,为炼这颗神丹,老道士用了多少灵材。   怕是用来还丹,都足够丹成九转了。   即使现在若兮不再修炼,怕也能活很久很久,说是六道轮回中的天人也不为过。   也只有老道士即将道化,修为通玄,方才敢练出这种神丹,不然换成别人,光天谴都能让人去掉半条性命。   突然他心头一动,叹了口气。   陈剑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炼沉声道:“我此前在赤城子等五人身上留下的印记,被人悄然抹去了,当真好本事。”   陈剑眉道:“广清五仙恐怕还没见到他们,那又是谁。”   “衍虚,我早就猜想他在广清潜伏,必然有对其中高手抱有目的,所以废去他们修为时,也留下神念分化的印记,欲借此看看衍虚究竟是什么算盘。即使广清五仙,如果没有细查,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而同赤城子等有干系的人之中,也只有衍虚,最有可能察知我的手段,毕竟我一身所学,他也能清楚个七七八八。”沈炼正色道。衍虚也是通览了太微阁的人,境界相当下,青玄秘法,对他毫无遮掩之处。   也只有太虚神策等寥寥可数的道诀,能让他难以琢磨。其余道术,对他而言,恐怕就如掌上观文纹一般轻易。   所以令他不得不担忧一件事,那就是衍虚恐怕也迈出那一步,成为天魔主之流。如果真是如此,衍虚得道时,多半做到了悄无声息,如此看来,他的神通还得在他预计之上了。   天下之大,怕再难有人能真正消灭他。   沈炼能想到的,陈剑眉也能想到。   毕竟如今沈炼已经是仙佛之流,衍虚还能短时间就破除他的手段,怕是旗鼓相当。   陈剑眉道:“要杀此人,怕只有等我成就元神,方有希望了。”   沈炼点了点头,青玄最有可能杀死衍虚的,反而不是他或者师祖紫玲,还得靠陈剑眉。因为陈剑眉凝练杀剑,对于衍虚这种人,克制极大。   毕竟天魔纵使能在天地间来去自如,无形无质,可是杀剑之下,形神俱灭,自非虚言。   他心里想到,如果能寻到其他先天杀剑的剑意,让陈师兄参悟,不知陈师兄能臻至何等境界。与此相比,他固然如今高过陈剑眉一头,可是前路又及不上陈剑眉明朗了。 第139章 乱起   天梦仙子处身这一片青山之中,此前她被困在一个阵法之中,布阵之人,极为高明,等她完全陷入其中时,才发现她被困住了。   等她走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的时光对她这样的修道人而言,说是弹指一瞬,也不为过。   可是这三日,对她而言着实无比重要。   更可怕的是,此前她被蒙蔽了心灵,居然没有察觉时光的流逝,就这样让三天白白过去。她掐指一算,便发现了自己同若兮的感应,变得若有若无。   立在一沟浅浅的溪水旁,溪水中映照出她的玉容,仍旧同时过去两百年一模一样,岁月的无情,没能在她身上体现出来。   她看着溪水中的自己,冷然道:“你不是叛门而出了,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阻止我。”   “你有捆仙索,太素剑,两样法宝在身上,如果真让你出手了,沈小子一定会吃大亏,哪怕是他已经得道。”溪水里的倒影,几经变换,最后成了衍虚的模样,他在水中悠悠叹息,看神情,仿佛也很遗憾。   可此时,太素道宗的宗主,天梦仙子她丝毫没有惊讶,因为能蒙蔽她心灵,令她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人,生平认识的人中,除了衍虚,她找不到别人。   只是衍虚这样做,令她意外。   “不错,为了带这两件东西出来,我担了大多干系,你知道么,可我纵然想破脑袋,也料不到最后时刻会是你来阻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我可以恨你,你却没有理由恨我。”她面上似已覆盖上了寒霜。   “老家伙给我的天魔法中,有一处极大的破绽,他用这个来引诱我,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是禁不住诱惑的。”衍虚仿佛从水里冒出来,身子确实晶莹透明的,能通过他,看到他身后的景色。   他好似一缕魂魄,可又比魂魄高深莫测的多。   天梦仙子纵然身上有捆仙索和太素剑,也心中冒起警觉。   此时她毫不犹豫拔出背上的太素剑,剑出鞘的刹那,就像是乌云散去后,第一缕月光。   剑光霸道,凌厉绝世,没有任何术法,可以阻挡这一剑。   不是因为天梦仙子有多厉害,而是因为这把剑,已然通灵,即使在法宝中,要找出这种级别的剑来,也很不容易。   一剑在手,纵使面对仙佛,天梦仙子也有信心一剑伤到对方。   这一道清冽的剑光,穿透了衍虚的身体,没有任何余波,因为威力尽数落在了衍虚幻化的躯体上。   只看到衍虚的身体,化成无数细密的水滴,支离破碎开来。   天梦仙子没有任何惊喜,因为无数水滴又聚了起来,同之前的衍虚相比,只不过更加透明了。   天梦仙子冷声道:“你终归还是练成了天魔法身。”只是她心中自是无比震惊,但没有表现出来。   她说话间又是一剑,虚空泛起如涟漪般的清吟,瞬息间整条小溪都被冻住了,只看到长长的冰花,以及自水面延伸出来的一座冰雕,那是衍虚的模样。   他眼神脉脉,唇角含笑,看着天梦仙子,似乎无比深情。   可是天梦仙子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后退,人剑合一,成为一道划破虚空的清泓。   她很是清楚,衍虚的出现可不是要跟她解释什么。   要是太素剑和捆仙索落在这人手上,她今生今世,也别想能拿衍虚怎么样了。尤其是当她明白衍虚练成天魔法身之后,更明白了这一点。   这是当她化作清泓离开时,覆盖在衍虚身上的冰晶,虽然纹丝不动,可里面一道影子却飘飞了出来。   那正是衍虚,他如今的神通,即使正面对上太素剑,也伤不到他的根本。   而这把剑他是志在必得的。   清泓的速度,几个呼吸间,就遁走了千里之遥,此时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前方有阵阵黑烟冲霄而起,里面隐然有血光出现。   她急忙掉头,可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四面八方都是黑烟和血光,她敏锐的灵觉中,清晰感受到有十二道强大的气息锁定着她。   莫说是她,就算真正的仙佛陷入其中,怕也是在劫难逃。   因为这十二道气息,仿佛得了蛮荒古老的时代那些强者的传承,惊天动地的压迫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这一定跟衍虚有关系,可是衍虚怎么做到的。   天梦仙子没能想明白,整个身子已然隐没在黑烟之中。太素剑的剑光斩破层层围堵的黑烟,同无数血光碰撞,终究没能让她一口气杀出去。   无数从未见过的可怖术法,朝她攻击过去,她祭起捆仙索,可是居然毫无用处。   那十二道强大的气息,既不是仙,也不是魔,有些虚幻,又十分真实,仿佛掌控着天地的法则,天然不受捆仙索的克制。   ……   太素道宗的天梦仙子失踪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甚至盖过了沈炼成就长生的风头。隐居数百年的太素三老都被此事惊动,因为据说连同天梦仙子一起失踪的,还有太素剑这镇宗之宝,以及捆仙索这件强大的法宝。   太素三老为此向广清派追问,只是广清五仙皆在闭关,而且在紧要关头,并没有出现,而那时候太苍山也没有话事人,为此三老在太苍山撒了下气,就离开了,为此还言明同广清的亲事作废。   大抵太素三老也清楚绝不是广清下的手,她们不过是为了向广清施加压力。   而且世人也想不到,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掳走天梦仙子。毕竟就算得到了太素剑和捆仙索,可是面对太素三老的报复,除非得证天仙道果,即将遁破大千的高人,不然谁都得食不安寝。   只是过了半月后,广清派也发觉了一件蹊跷的事,那就是广清十二真人集体失踪。因这事,据说闭关时练成了一件旷世法宝的玉明仙尊,为此大发雷霆,将太苍山中的一座峰头都给打碎成靡粉,更不提遭殃的灵材和飞禽。   …… 第140章 俗情   沈炼在河神庙已经呆了一月之久,期间陈剑眉已经自行离去,回到了杀生观中。   他之所以要到河神庙中,一来是为了借助神域之力,给若兮护道,二来他当去还一件人情。   此时河神庙内,若兮已经进入了女帝的神域之中,正无休无止吸取河域灵力,运转老道士所传的大梦心经,将天梦仙子那一部分自我,化为蝶梦。   故而太素同心诀,天梦仙子种下那一点神念,深入了若兮的本性灵光之中,却也因为大梦心经的蝶我难分,变得真真假假。   只不过将来若兮如要破妄,便艰难许多,可总归是可喜可贺之事。   若兮入定修行不提。   女帝此时正同沈炼立足在清水江岸,她愈发威严,同河域无分彼此,甚至若入了女帝的神域,便是沈炼都要落在下风。   三万里流域的众生香火,所带来的力量,没有人可以忽略。   女帝宽广的袖袍一挥,手中就多了一枚印玺,上面金色的云气十分清湛,绕着印玺,好似一条云龙,爪牙分明。   她淡声道:“数年来祭炼这人王玺,已经让它生出灵性,从此镇压大魏的国运,至少能保社稷千年之久,这次还得劳烦你一起将它归还给勋儿,算是我对他弥补亏欠吧。”   沈炼目光投注在江水中,岁月如水流,总在不知不觉间淌过,令人连追悔的余地都没有。   他轻叹一声道:“赵勋本非天命,此次我替他改了命,对他而言,不知是好是坏。”为借人王玺,沈炼为此就欠下赵勋一件人情。   当时他的术数已经极为高明,早就料到即将发生的事,只是如此一来,就改了天命,福祸难知了。   世俗凡人的命数,他已经大抵能看到,也能改之。   到他这一步,倒也不用畏惧什么,天命不足畏,祖宗亦不足法。   毕竟逆天求长生,就是对天命最大的蔑视,对于修士而言,成就长生之道,可不是因为什么命数,而是自己实实在在争取来的。   若信了命,那就是对过去那些艰难困苦的否定。   当然世事运转,总有其惯性,所谓天命,只是未来最大的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被看穿后,自然就可以改变,但得看改变的力量,是否足以左右命运流向其既定的轨道而已。   沈炼自然有可以左右世俗王朝兴衰的能力。   女帝冷声道:“希望他经此一事,能明白自强不息的道理,不然也不配做我的儿子。”   沈炼一笑,女帝到底还是有情义的,未曾割舍掉世俗的牵绊。   他接过印玺,悠悠道:“我先去了。”   大魏,京城,皇宫之内。   当今陛下赵勋正在勤政殿之中,自他继位以来,兢兢业业,扫除自女帝临朝以来的严苛,宽容臣子士人。   可即便他如此仁厚,也止不住朝堂斗争愈演愈烈。   其根源就在于自己的妹妹荥阳公主同太子赵祥势同水火。   而荥阳公主全盘接收了女帝遗留的政治资产,又天生具备领导力,手下有不少朝臣为其门下走犬。   赵勋自出生以来,实是见惯了皇家斗争的丑恶,肆意践踏亲情。   因此也不忍就此除去荥阳公主。   况且他也觉得荥阳公主同太子之间,互相制衡,于他而言,也是较好的局面。   毕竟自来太子难当,太子赵祥又是那般刚毅,给他权力过大,赵勋也会不安,若是小了,怕又委屈了儿子。   有荥阳公主制衡太子,他也能安心不少,不用对太子过于束缚。   几年来,他也做了两方的和事佬,因为两边都不敢得罪他,自是颇有些乾纲独断,他也有些飘然。   以至于太子突然发难,他也没有提前察知。   当太子攻入皇城那一刻,赵勋就明白自己妹妹荥阳公主多半已经落在太子手中了,不然有荥阳公主在,太子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领军士直入皇城。   果然是他的好儿子,如此英明,如此果断。   赵勋甚至都想过要不就此退位算了,可是他实在不甘心,他不希望赵祥逼迫他传位。因为今天赵祥可以逼他退位,将来他的孙儿也会如此对赵祥做。   父子之间的猜忌,将会酿成多少悲剧。   他拿起了这数年来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珏,低声呼唤沈炼的名字。   玉珏微微发热,他不知道沈炼能否及时赶到,可如今也只能赌一赌了。   况且太子恐怕还不知道一件事,就是传国玉玺被沈炼带走,还未归还。等到赵祥发现这件事,也可由于此拖延一二。   毕竟虽然如今有仿制的玉玺,可是只是模仿了印玺的刻字,在即位大典上,绝不可能用假玉玺蒙混过关。   勤政殿外的禁军没能抵抗多久,过不多久太子就手持宝剑,进了勤政殿。   赵勋深深凝望太子,微微笑道:“祥儿是要来取朕的命么?”   赵祥英气逼人的眉毛一抖,恭声道:“儿臣是为清君侧而来,荥阳公主谋逆,儿臣已经将逆臣尽数伏诛,怕逆臣惊动了陛下,方才急忙带人过来护卫。”   赵勋叹息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有城府了。”   赵祥道:“儿臣不敢。”   “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上,你急什么。”赵祥眸中泛起冷光,盯着太子赵祥。   太子一无所惧,目光没有闪避,道:“陛下为国政操劳,清减许多,儿臣实是不忍心陛下如此辛苦,愿为你分忧。还请陛下放心,安养天年。”   赵勋叹声道:“你倒是都安排好了,可是这江山,朕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就不能想,你明白么。”   赵祥朗声道:“我不明白。”   他猛然直视自己的父亲,那目光像极了当年的女帝,可也仅仅是像而已。   有人悠悠说道:“太子殿下,你还是明白这一点为好。”   外面响起一长串兵器落地的声音,极富韵律。   一个清秀少年,羽衣星冠,在兵器落尽的时候,踏入勤政殿之内。外面上万禁军,竟然一个也不能行动了。   赵祥道:“先生果然来得及时。”   少年轻笑道:“非是我及时,只是我早就来了。”   …… 第141章 道友请留步   太子赵祥仰天一叹,将手里宝剑扔到地上,道:“先生,我相识你还在父皇之前,为何你要这么做。”   从那一长串兵器落地之声中,赵祥自然明白大势已去。   沈炼心生感慨,若无他,今日赵祥必无失败的道理,到了如今,赵祥身上的紫气,化出一条真龙,在常人瞧不见的情况下,向他张牙舞爪而来。   沈炼神色不变,任由那紫气冲击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令其直接溃散去了。   赵祥在紫气溃散时,也是心中一动,面色禁不住颓然,仿佛他失去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怅然若失,心头茫然失措。   沈炼见状只是微微摇头,到底本性不坚,方才有这种反应。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印玺,隐然间金光闪动,自有一股威压,沉甸甸的。   赵勋看着印玺更是陌生又熟悉,感觉和印玺间有种说不出的牵连。   那人王玺冉冉飞出,最后落到赵勋手上,登时有道道暖流侵入赵勋体内,他登时感到自身充满活力,似有用不尽的力气,赵祥更是看到本来有些苍老的父亲,骤然间年轻了十岁,本见斑白的鬓发,尽皆恢复黑色。   赵祥眼露复杂之色,见得父皇恢复青春,心中更加绝望,看这样子,就算父皇不杀他,让他熬到父皇驾崩,他恐怕也垂垂老矣了。   赵勋瞧着沈炼,低声道:“沈先生,多谢了。”他是真心实意感谢沈炼,同时正如赵祥所言,他起初也有些惊讶沈炼来得为何这般快,到后面沈炼回答之后,才清楚沈炼是此前确然已就料到太子的事了。   如果他不动用玉珏,或许沈炼是不会出现的,终归到底,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继续做皇帝。   沈炼淡然一笑,道:“陛下这叛军,我已经全都给你制住,你的亲军,马上就来了,就此别过吧。”   他是事了拂衣去,不欲同这皇家再有什么牵连。   帝王之家,父子见疑,他两人间的是非,难说曲直。不禁想起前世一首词,信口吟道: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歌声响彻大殿,意境苍凉豪迈,赵勋虽然不知道沈炼说的内容,心中却无端有些悲切,那一字一句捶打在心口,竟让他难过得很。   瞧着沈炼足下生出一朵白云,孤身直上天际,转瞬间就去得远了,又不禁心生羡慕。   最后目光定格在赵祥身上,那一句‘前人田地后人收’只在耳边萦绕不止,终是化作一声轻叹,叹息声未绝,又转变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   原来这眨眼的功夫,太子赵祥就拿起地上宝剑,往脖子上一抹,就这么去了。   大魏一场内乱,很快就被当朝皇帝平定下来,自此之后,赵勋励精图治,且不提,只说那人王玺在后来惹出一场好大风波,却又是后话了。   沈炼纵云遁走未远,自然知晓了赵祥自尽的事,但他并无心里波动。   到底凡人一世,草木一秋,纵有帝王功业,最后也只是一堆枯骨罢了。他如今证道长生,许多事又看得比较淡了。   非是他断情绝欲,只是到了这境界,即使同样的山水,和从前的眼光相比,也是大为不同。   正如垂髫童子眼中的世界,同成年男子的眼中世界,根本就是两个不同天地,难以混为一谈。   只是现如今沈炼也有些茫然,他证道长生,本也算是极大成就了,可是他接下来一千五百年间,尚有三道大劫,若是不能尽数渡过去,长生也只是空谈而已。   当然长生真人既有道劫,自然也有避劫之法,只是除了某几种惊天动地的秘法之外,别的避劫之法,也仅仅只是能拖延道劫到来的时日而已,没法完全避免。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沈炼如今虽然得了五行大道,可进一步将如何,他目前是毫无头绪,五行大道精微玄妙,他虽然能随手破尽未证长生修士的术法,但也只是得了一点五行大道皮毛而已,此道自当有更加精微之处,但他要自己摸索,每得一点奥妙,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这也难怪那些神话之中的仙人,动辄间就闭关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沈炼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闭关参玄,毕竟十年后就是灵台论道之期。   他心中泛起种种念头,驾云飞行,期间并没有遇到其他事。   这却是因为证得长生之后,自有一番威严,淡淡散发出去,教那些有修行的生灵,自然间就回避,不敢轻易靠近。   此威严要收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沈炼乐得有此威严,免得平白生出事端。   毕竟天地之广,修行生灵甚众,有些地方的有灵众生,占山为王,割据一方,十分霸道,见不得有人飞到他们头上。   如此一来,必然有些事端。   类似的事,可谓时有发生,沈炼懒得做那扮猪吃虎的举措,一路堂皇。   倒教许多修行生灵都清楚了有位长生真人过路。   因为沈炼没有全力遁飞,所以路上居然还有几个颇具灵慧的修士尾随,想要求师问法。   这也是元洲修行界常见的情况,正法难得,长生之法,大都把持在四大道宗手上,余下如青莲剑宗、清江剑派等出过长生真人的仙门,虽然亦有正法,可是太过单一,仅仅适合少部分人修行。   对于修士而言,绝世之法,都及不上一门适合的长生正法珍贵。   而大多数修士也不清楚自己适合什么。   唯有仙佛之流,具备慧眼,才能轻易看出生灵的根骨,做出精确的指点。   只是这世界证道长生之辈,相对如过江之鲫的修士,实是少得可怜,元洲之中,有名有姓的长生真人加起来也就数十位。   这还是一两千年来的累积。   可想而知,证得这长生道果,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沈炼虽然不吝啬传法大千,可是也不会随便指点旁人,还得看对方是否有机缘。   他想着这些事,聊以打发时光,忽然间就听到一句话,穿过天风,传入他耳中来,“道友请留步。”   …… 第142章 无妄之灾   沈炼恰然听到这声音,心神一震,旋即顿住云头。然后就看到一道清气,自下空上来,倏忽间就到了他面前。   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他见多识广,却是认得这遁光来头。   天下之大,道佛两教中,唯有两种遁法,为世间极致,即使某些天生擅长飞行的蛮荒异种都未必能在速度上快过这两种遁法。   佛教第一遁法,乃是心遁之术,号称天涯海角,只在一念之间,当然这是练到极为高深时方才有可能达到这一步,能将心遁练到这般境界,至少也是菩萨或者大阿罗汉了。   玄门第一遁法,唤作灵光遁法,对外的说辞倒也没有多夸张,仅仅号称玄门最快的遁法而已。万年前曾有一僧一道,皆是仙佛境界,曾以此遁法比拼速度。   两人相约到某地赏花,几乎同时抵达。虽然道佛不同,可大道殊途同归,两人境界大约相仿,由此也可以看出两种遁法之间,差别确然不大。   灵光遁法,传承神秘,而且修行最低要求便是地仙修为,非长生真人,连入门径都不可能。即使以青玄之底蕴,也没有此法的详细修炼方式。   他也只是凭借特征,将这遁法认出来而已。   那清气当空显化,沈炼眼中所见,赫然是个青袍道人,仙风道骨,浑身有道气缠绕,显然是练就了极为正宗的玄门正法,偏偏以沈炼之见多识广,也看不出来路。   沈炼淡声道:“这位道友,为何阻我去路。”   青袍道人笑道:“道友可知,你如今大祸临头。”   沈炼瞥了这道人一眼,以此人的修为不至于看不出他已然证道长生,还如此狂言恫吓,究竟有何目的。   他心念转动,口中却道:“如果在下有大祸,道友请速速离去,免得牵累了你。”   青袍道人大笑道:“道友所言甚是。”   青袍道人话音未落,沈炼就听得一声轰隆巨响,只看到天际有一只巨爪横空过来,卷起无边无际的天上罡风,遮天蔽日,朝他身处位置抓过来。   这一抓,即使当初玉明仙尊的玄清一气擒拿手都有所不及,似含天地玄妙,锲合亘古不变的道意,一抓之下,方圆万丈之内的天地元气,尽皆被那巨爪抽空。   来者法力之高,不可思议,沈炼来不及闪躲,只发现青袍道人瞬息间就化为清气,逃之夭夭。同时平推一掌,法力深沉,让沈炼暂时一顿,只得直面巨爪。   沈炼只得拍出山河印,混芒气息,轰然爆发,灰蒙蒙的气流,直接迎上那遮天蔽日的巨爪。好在那巨爪纯以气势压人,灵机锁定,倒也不是很迅捷,否则他还未必能从容打出山河印来。   一声炸响爆裂,巨大的声浪,横扫四周,恐怖的元气浪潮,湮灭了高空一切事物。   两股绝强的法力相互湮灭,玉宇澄清,再无尘埃。   虚空中只看到一个金袍王者立足高天之上,鼻如鹰勾,冷眸生光,如同刀剑,所及处,甚至能听到虚空嗞嗞作响。   身躯伟岸,远比寻常人类高大,如一尊神祇,孤高超然。   这是一位绝代妖王,甚至神通还在当初见到的九头妖王之上,怕是海公子都有所不及。   金袍妖王深深看了前方的人一眼,这也是个人族,身上的气息可怕,但岁月的痕迹很浅,显然就算在人族中,也算得上十分年轻。   他纵横天下,还没见过如此年轻的人族强者,用他们的说法,这叫长生真人。   “你和疯道人是一伙的么?”金袍妖王目光如剑,落在沈炼身上,若是寻常修士,此刻早已经身躯四分五裂了,甚至还可能形神俱灭。   可冷冽如刀剑的目光到了沈炼近前,如同遇上了无形黑洞,尽数被吞噬掉,对沈炼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了。   “我同那道人并不认识。”他没有多说,仅仅是一句话。   金袍妖王深深看了沈炼一眼,确定沈炼没有说谎,然后点头,虚空一阵颤动,那是速度太快,连空间都有些承受不住,才会出现的情况。   沈炼登时了然,这妖王看来他是想追那个青袍道人,故而不再同他纠缠。   如果今日他修为未臻至仙佛之境,怕是在劫难逃,决然等不到金袍妖王向他问话,直接就被当做草芥斩杀了。   以沈炼的见识,大约猜出金袍妖王的身份,应该是那几个可怕的妖族之一。   如果真没有猜错,今时今日的他,也至多能在他手上保住性命。   至于疯道人究竟是谁,沈炼并没有猜出来。   世间之大,高人层出不穷,有隐逸的高人未曾被世人知晓,不足为奇。   可是青袍道人既然修行了灵光遁法,又身负正宗的道家功法,还能让他都认不出来历,确实很古怪,或许他并非元洲出身的修士,甚至不是此界之人。   毕竟青玄的记载,曾有一些关于天外来客的信息,正如上古之时,神圣仙佛辈出,大多数都不是此方天地土生土长的人物。   只是到如今,所谓天外来客,已经如凤毛麟角,甚是稀少,难见踪迹。   但今日事还是给沈炼敲响了警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说金袍妖王和疯道人恐怕已经是天地间难得的人物,但这种人物,毕竟不是没有了。   若非他已经远胜从前,可不是白白送了性命,都不知道。   而且疯道人那句‘道友请留步’,现在回味,却仿佛蕴藏某种魔力,适才竟然令他心神一震,出现刹那恍惚。   怕是那一句话中,动用了罕见的言咒之术,方才让他这等心境,都被动摇。   如此愈发显得疯道人之神秘莫测,可他又如何会让金袍妖王紧追不舍,要知道这个金袍妖王,外号是‘混天小圣’,意思是离妖魔中至高无上者大圣之境,已然不远了。   即使成名已久的长生真人,怕也极少有人愿意去得罪这个妖王,毕竟他不但法力广大,速度也是天地间一绝,惹上他,可谓打不过,连逃走都困难。   还有一件事,沈炼更想不通,那疯道人招惹妖王也就算了,又吃了什么药,还要来招惹他。   暂时理不清头绪,沈炼只得按下心思,遁光加快。同时按下决定,此次带若兮回山后,非得先把门中那门‘风雷翅’遁法练成。   …… 第143章 化龙池   沈炼念头一定,便不再多想,架起遁光,以比先前快了十余倍的速度,返回河神庙。   他遁光飞行绝迹,长空都有划痕,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出现,拦阻去路。   如此全力飞行,果是说不出的畅快,只觉天地之间,无处不可逍遥。   回到河神庙,却看见女帝早就等着,心中暗自感慨,虽说女帝得了河神正位,失去自由,但另一方面,也神通大涨,尤其是在清水江流域,神通愈发不可思议。   只不过神灵修行,前面易,而后面难,他到这一步,除了离不开这天地,倒也别无拘束,可是女帝却非得同这清水江休戚与共,若要摆脱,也不知得继续多少力量,撞得多大机缘。   沈炼从空中降下遁光,笑吟吟道:“你身为清水河神,孑然一身,有些冷清了,何不招些水部,也可排遣寂寞。”   修行到这般境界,自然是不怕寂寞的,可不代表就享受寂寞。   女帝瞥了沈炼一眼,言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前些年力图巩固神位,没什么时间考虑这些,到如今也该招一些水部,分封一些小神,替我掌管这三万里流域了。”   清水江流域广大,生灵之重,不可计数。纵然女帝法力广大,也不可能一一顾及到,在不同河段,分封一些小神,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样一来,也省了她不少心力。   沈炼道:“如此甚好,算起来,若我将来不能挨过道劫,怕也未必有你这般悠长的岁月。”   女帝一笑,并不回答,权当沈炼安慰之语了,毕竟青玄也出过多位天仙境的人物,这些都是在此方天地圆满了修行,最后遁破大千而去的前辈。   沈炼天资才情,绝不下于那些前人,天仙境纵然不是十拿九稳,也是十拿八稳。   当然她没有正统修行过玄门正法,并不清楚,正宗玄法,虽然直指长生,可是到了长生之后,却是看重对道的领悟。   前辈走通的路,对于后辈而言,在长生之前,自是坦途,到了长生之后,反而有些知见障了,后辈非得脱出前人窠臼,另有所得,方才自有圆满,踏入天仙境。而在长生之前,就能将无形剑诀,推陈出新的陈剑眉,自然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若非沈炼先一步成就长生,但论天资,在世人眼中,未必就能力压陈剑眉一头。   毕竟人和人之间,不可能完全一样,前人的经验,更多是参考,不可依样画葫芦。   当然这也造就了四大道宗的底蕴,因为历代以来,惊才绝艳弟子的开拓,让四大道宗自然是奇功秘技,愈发的多。   尤其以青玄为最,一百零八法,凡是有些见识的元洲玄门修士,都听说过。   在这方面,唯有玄天派自陆九渊崛起后,方才有些后来居上的架势。   广清图谋青玄,也有部分原因在于此。   到底他们虽然出了五仙,底蕴还是单薄了,直指长生的法门,也就十来种,真正完善的,甚至还不到十种。   女帝素手一挥,凭空生出股吸力,沈炼并不反抗,任由吸力着身,很快就进入了女帝的神域之中。   这神域同仙佛的道场大抵相似,乃是神圣仙佛自此方天地中,独立出来的空间。   相比起来,倒是以神灵开辟神域最为容易,尤其是女帝这般正神。   沈炼如要开辟道场出来,却还不到火候。   若兮正在神域空间的中央,周围元气凝聚,俱是清水江流域精纯的灵力所化,毫无杂质。她盘膝而坐,虽然身子幼小,却不见稚嫩,愈发飘然出尘。   整个人的气质,如梦似幻,沈炼若非已成长生真人,甚至神念扫过去,都不能探查若兮的状态。   愈发感受到老道士所传大梦心经,实是非同小可。   这门功法,在太微阁中也有出现,但并不完善。   按照上面的描述,其最终成就,能将浮生化作一梦。如此一来,即使遭遇生死劫难,也不会有事,因为死生在那时候,只是虚诞。   同虚空浑然一体,无可分割,再难有劫数能伤到。   只是练到那一步,怕是天仙境也未必能行。   老道士虽然厉害,可沈炼很清楚,他离天仙境,还差一点,不然就不会道化了。   沈炼和女帝一出现,若兮似有感知,那些元气缓缓消散,她睁开了眼睛,如同点漆,无暇无垢,瞧向沈炼,欣然道:“舅舅。”   沈炼笑道:“看你样子,已然无甚差池了,咱们同姑姑做个别,就此回山。”   “沈炼啊沈炼,我这是龙潭虎穴么,你竟然多留一会都不肯。”女帝悠悠道。   若兮噗嗤一笑,她没想到,女帝看起来冷峻,也会开玩笑。   沈炼自然没有厚着脸皮,当天就带着若兮离开,和女帝论道数日,方才辞别。两人一个仙道,一个神道,自是大相庭径,不过到这一步,对于道之感悟,自有一番见解,也不是全无收获。   当然对于女帝而言,沈炼离去,着实少了一个可以谈话的人,因此她决意将招揽水部的事情,加紧办了。   她做出此决定后,便开始巡游清水江流域,显示河神威严,一路往大海而去,还未到海口,就发现了许多水怪,大都有些修为,练出了法力。   女帝本就是巡查水域,招揽水族,期间也看到一些开始吞吐天地元气的水族,只是并不太满意,而如今见到的水族,不但有些法力,而且气息也不驳杂,显然练过修行的法门,同时没有杀戮过重,用过太多血食。   确然是极好的招揽对象,因此女帝施展神通,抓了几个水怪,问清楚后,才知道这些水怪,皆是从黑水国流窜过来的。   那水国建立在海底,国主是一位有千年修行的鲛人,近来一个蛟龙将鲛人杀死,自立为王,因其凶残,不似原先国主那般温和,所以许多水族就开始逃窜。   同时她还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蛟龙不断扩张地盘,招兵买马,意图去攻打东海龙族的化龙池。   ……   谢谢大家的支持啦,很感动,下午居然下雨了,好凉快,晚上还有两更奉上。 第144章 心法   女帝只是听得化龙池,便有些惊诧,想起一桩事来。   她收了黄龙子所化真龙身一半躯体,提取其真龙血脉,方才证得这河神之位。   也从真龙血脉中,获得一些传承记忆,原来天地间龙种复杂,而若非纯正龙族,便不可能单凭自己修行化为神龙,潜力有限。   即使侥幸修行到堪比道家长生真人境界,此后也难有进步。   而化龙池正是这些龙族旁支的进化为神龙的希望。   只是化龙池每一次开启都间隔上千年之久,那蛟龙急着要攻打东海龙族,想必是化龙池即将开启的缘故。   至于所谓东海龙族,其实也不是正统龙族,也是由有龙族血脉的蛇虫之属,经历修行后,方才得了龙身的妖族,因此实力向来不强,经常被海域其他强横的妖王欺压。   女帝没想到的是,东海龙族居然掌握了一处化龙池。   若说那化龙池,对她而言也有益处,只可惜她根本不能离开清水江流域。   想到青玄也在海域之中,或许这消息,对沈炼也有些用处,因此女帝便将此事,飞书传信与沈炼。   青玄山,太乙峰,一面石壁下,沈炼正自教导若兮。   石壁之上正刻着无数的蝌蚪文,正是《黄庭》。   若兮如今神清骨秀,飘然出尘,青玄门人见到,也都惊异无比,询问之下,方才知晓,这是掌教那被太师祖带出去游历的侄女。   至于掌教身世,旁人自是不敢细问,只知道小姑娘随掌教的姓,也姓沈。   他们可不清楚,若兮身世复杂,细究起来,其实她只是沈炼的表外甥女。   沈炼和若兮两人,其实认真算起来,都不该姓沈,只是沈家已经无别的后人,沈炼也无意探究自己的真实身世,更不愿让若兮还跟大魏朝牵扯上什么,因此两人都用了沈姓,自然对外宣称,若兮是他的侄女。   有张灵羡和张若虚的事迹在前,所以沈炼将若兮带回山门,旁人自不会说什么闲言碎语,况且若兮展露的天资,实是让人觉得心惊了。   那一身惊人的法力,纯粹的道气,落在青玄一众长老眼中,恨不得掌教大公无私点,将这孩子交给他们传法,光大自己那一脉。   这也怨不得长老们会有如此念头,因为若兮得神丹重塑道体,又恢复小姑娘模样,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又有如此修为,自是会造成这般效果。   因为小孩子发育未全,极难修出法力,若能在十岁左右,就能练出法力,已然是天资绝世,道骨不俗,如若兮这般,非但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而且法力之深,那些积年入化的弟子都未必能及上,即使天人转世,怕是都没有如此夸张。   这种天才,用水磨功夫,从小培育道性,也十有八九能够还丹八转以上,长生可期。   沈炼却为此犯了愁,因为神丹虽然帮若兮重塑道体,经由老道士的大法,替她斩去元君劫身的因果,可如此一来,若兮的身躯已非血肉凡胎,今后也没有发育的可能了。   这情景就仿佛他前世所读封神演义中的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得了莲花化身后,便定了形。   好在这道体,远胜凡躯,在积攒法力上,可谓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且亲近大道,修行玄门正法,也比他人容易许多,算是有得有失。   沈炼道:“太师祖传你的大梦心经,在我青玄中,都是难得的心法,你若能将它修炼到高深境界,将来自有远大的前途,因此舅舅也不会让你改换它。只不过大梦心经到底偏重道性,高深莫测,你虽然得了太师祖几年指点,但还不足以参悟此功。说不定冒进下,还会误入歧途。这上面的蝌蚪文,乃是我道家的《黄庭经》,精微玄妙,且是正宗玄法,不偏不倚。跟你所学,并无冲突。”   说到这里,沈炼顿了顿,然后轻声道:“此经博大精深,即使舅舅现在证道长生,也有许多未解之处,而且我若详解,那也是我的参悟,对你未必适用,因此我只会给你讲每一个蝌蚪文的含义,剩下的还得你自己去用心体会。   好在此经即使一时间领会不得,只要认识了这些蝌蚪文,时常默诵,自然也有些神应,当然这需要经年累月的坚持,方才可以有回报,你得了大机缘,可福祸相依,更当谨慎。”   若兮抱着沈炼手臂,撒娇道:“好了,舅舅,你说的我都知道,人家又不小了,这几年太爷爷带我去了可多的地方呢。”   沈炼一笑,道:“好吧,我看你这样子,免不得以为你还是十年前的若兮。”   若兮有些黯然,又有些期盼,轻声道:“舅舅是希望若兮长大,还是当个孩子。”   沈炼拍了拍她的头,道:“我只你一个亲人,你想怎样,便怎样,只愿你不要走错路就成。”   若兮叹息道:“舅舅你可别忘了,如今我这身体,可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了。”   沈炼不禁愕然,轻咳一声,道:“来,我给你讲这蝌蚪文的意思。”   若兮如今神魂极强,甚至还胜过许多还丹中人,悟性佳妙,沈炼所言,一字一句都被她牢牢记住,且能举一反三,偶尔说出一点见解,竟然令沈炼都有惊叹。   当然沈炼也清楚一点,若兮的见解,怕多是老道士的修行经验,她耳濡目染下,得了一些真传。   只是如此一来,沈炼发觉若兮的某些见解,大有意思。   比如她适才讲到神魂,居然透露出一种手段,那就是分化心念,潜入人心之中,如有特殊手段,能做偷心之举,将别人练为化身。   当然这种手段,也有基础,那就是被潜入心念的载体,对这人心中十分亲近,或者有别的牵绊。   此道非是正道,而且沈炼也是根据若兮说出的见解,自行推断出来的。   细看来,这手段竟然与衍虚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极为相似,联想起若兮是得了老道士的言传身教,沈炼终于坐实了长久以来的猜测。   …… 第145章 天炉   看来衍虚的天魔法,真是自老道士那里得来,而且如此推断,当初衍虚祸乱青玄时,老道士没有出手,怕也不仅仅是因为深陷道劫的缘故。   斯人已去,一切的真相,怕是只有衍虚方才清楚明了。   这一切沈炼都埋在了心底,无论如何,老道士临去之前,堵门广清,也是为了帮他了去后顾之忧,顺利成道,而且陈剑眉当初到来,也是奉了老道士的法旨。   更有若兮,深受老道士的恩德,种种事情看来,老道士绝不会有意祸害青玄。   但想起青玄那些无辜身死的前辈,以及那太微阁中,暗藏的枉死城,以及张若虚的坐化,沈炼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情绪他都没有表现出来,分心二用,继续给若兮讲解蝌蚪文。   若兮也发现了沈炼不在状态,只是不知情由。   忽然沈炼抬头,屈指一弹,一道剑气,冲破苍穹,也破开青玄的禁制,很快就有一团清气,自空降下来,被沈炼虚空一抓,落到了手中。   沈炼抓住清气后,沉默一会,然后继续跟若兮讲解蝌蚪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太乙峰上,钟声响起,显然是掌教有事,召集一众长老弟子。   自从沈炼归来,众人知晓他证道长生后,再无人有什么小心思。   毕竟长生真人,已然是修士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盖青玄万年道统,也不过出了四十位长生真人,而在四大道宗之中,青玄证道的长生真人还是人数最多的,可想而知,证道长生有多么不容易。   而且外人只清楚沈炼应当不到百岁,可青玄一众人,更是清楚沈炼入门至今,还不到三十年。修道三十年,就证得长生,即使陆九渊都没能做到。   说沈炼是元洲修行界,万年以来第一天才,怕也没有人可以反驳。   饶是如此,能在百年间证道长生之人,三千年来,也就一个陆九渊而已。   到如今他们不仅敬畏沈炼,更佩服张若虚的远见卓识,能够看出沈炼的超卓潜力,毅然将教尊之位交给他。   不然,以沈炼的性子,怕是早就如闲云野鹤,似紫铃仙子和太师祖一般,不问门中事务了,如此一来,也只能作为震慑,对于门派发展的助力,也就相当有限。   想想陈剑眉就知道了,还丹之后,出去游历,至今都没回过山门一次。   一个个修士,入了大殿,如今白素还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无人顶上,也有人不禁叹息,白素还入破妄境数百年,最后和掌教作对,被拿下来,囚禁山中,现在都不知死活,而教尊已然证道长生,岁月悠长了,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   “卢长老好,这位是你新收的弟子。”   原来是别的长老瞧见卢守义来了,还带着一个人。在他们看来,此人年纪不小,修为浅薄,实是不堪造就了,只是看在卢守义的面子,方才致意。   卢守义也同问好的长老寒暄。   修士大抵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过了一会,就陆续有人想起来卢守义带来的弟子,可不正是此前某次教尊讲道时,被带进来的凡人么。   没想到教尊将此人交给了卢守义。   便有人暗觉可惜,毕竟卢守义得了奇遇,也入了还丹境,虽然比不得教尊,也是罕见的奇才了,许多长老,都有意送门人到卢守义门下修行,只是不得门径而已。   而且沈炼证道长生后,教尊之位,不一定会一直坐下去,怎么看,卢守义都极有可能是下代掌教人选。   如今青玄势头,蒸蒸日上,修士虽然淡泊名利,可不代表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而且年轻的门人还好,大都抱有期望,能如沈炼一般证道长生,年纪大的长老或者弟子,大都清楚自己长生是无望了,就像着多增进点神通法力,甚至延年益寿,结交好门中掌权人物,将来实在成道无望,也可以出去在红尘厮混,开枝散叶。   只是修行界并非很平静,总有遇难的时候,神通和法器,以及交好同门,就显得重要了。   不过一会,顾采薇也来了,向她打招呼的人也是不少,且颇有些恭敬,这跟顾采薇代替沈炼打理了不少门中事务有关,而且顾采薇修炼的是太虚神策,一旦还丹,法力神通,在门中自是佼佼者,无人可以小觑。   便有一些长老发现,现如今的青玄,中坚力量,竟然平稳过渡到了沈炼这一辈。   陈剑眉、顾采薇、燕不归和卢守义,四个人加起来,已然足以同其余所有长老抗衡了。   这些人无一不是同沈炼交好,如果青玄百年内还有长生真人,也多半在四个人中出现。甚至争气一点,怕是几百年后,青玄可能同时存在四五个长生真人,想来都觉得令人振奋。   一种长老弟子,互相寒暄,然后一齐道:“教尊万寿无疆。”   行礼完毕后,方才一一落位。   沈炼静坐石榻上,身前是景清和若兮侍立。   他环视众人,幽邃的目光,好似将每一个人看通透,众人都心惊教尊如今神通,果然不可测度,被他一打量,真有种大千世界,难逃法眼的感觉。   随后沈炼开口,玄音如春风拂面,平复每一个人心头的波澜。   “我承继掌教之位后,对门中实在贡献微薄,如今想来,着实愧对前掌教张真人。”   “教尊承继大位以来,青玄蒸蒸日上,大家有目共睹。”   登时有门人弟子回沈炼之言,大半是真心实意,毕竟沈炼脾气温和,哪怕是修为最低微的弟子,也曾得过他指点,不曾因为他们的资质高低,就有所偏爱。   沈炼虚手一按,众人登时安静下来,他此话确实是发自肺腑而言,毕竟在门中事务上,他算不得用心。   他继续道:“现在我已经登仙之境,有了些闲暇,准备重新开启天炉,炼制一批宝物出来,充实门中宝库,你们届时也可以用善功换取。”   天炉顾名思义,乃是天工之物,实际上是以天地灵机为炭,太乙峰为炉,以长生真人的大法力,施展造化之功,锻造宝物,每得一件,都十分珍贵。   一来灵材难得,灵机也需要积蓄;二来青玄这几百年来,紫玲仙子重新证道,太师祖陷入道劫,自然没有长生真人可以开炉炼宝。   如今沈炼重开天炉,一众长老有些欣喜,那些弟子得了提点,更是期盼不已。   …… 第146章 众议   瞧得众人满是欢喜,沈炼心中却有些叹息,饶是青玄再如何强调‘欲修其行,先修其心’,但能真正持之以恒,锤炼道性的弟子,仍旧是少数,即便如此做了,其中大部分甚至连还丹那一关都过不了,如同当初的戚三问一般。   沈炼继续道:“天炉可开,只是门中百数年来,并无什么开拓,上等的灵材大都耗费掉了,如要炼宝,仅凭门中之物,仍是不够,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他此言一出,底下人登时议论纷纷,自衍虚作乱之后,张若虚便厉行休养生息,门人弟子,少有行走天下,修行所需,大抵都从门中所得,一般的事物也就罢了,毕竟得之容易,有些灵物,却是稀少珍贵,用掉了后,就没有补充。   此前青玄再如何衰落,仍旧有两三百位修道人在山上,百多年来,日夜吞吐天地元气不提,耗费的灵物着实不小,因为厉害的人物缺少,作出贡献的人不多,故而某些珍稀的灵物,很不容易获得,自然是入不敷出。   便有人建言道:“掌教成就长生,凝聚元气,只在反手之间,听闻海上玄瞳妖王,推行一元丹为海外修行界的货币,可以购买灵物。那一元丹说到底也只是元气所聚,青玄五峰,乃是元洲祖脉余韵所化,灵机充沛,元气浓厚,聚集一元丹自是轻易,不若掌教施展大法,练出海量一元丹,也可去仙市换取需要的灵物。”   此话一出,众人皆有些哑口无声,毕竟他们纵然如此想过,可坦然将这等想法脱口而出,实是没有那等厚脸皮。   但是众人又不禁向沈炼望去,颇有些期望,沈炼可以答应下来。   毕竟长生真人,又称为地仙,虽然及不上天仙高贵,也是仙佛之流了,造这些东西,本就是举手之劳。   沈炼听后,也不生气,建言之人,乃是某位长老的后人,因为那位长老遗泽同门不少,所以这弟子也受到了其他许多长老的照顾,修行以来,顺风顺水,方才有如此言语。   这也是青玄上院的弊端,那些修为有成的门人,并非个个都是无情无欲,对于自家的血亲,如果适合修道,总免不了有些照顾,便是他不也把若兮带入了门中。   因此上院弟子,生活在如此环境下,道性就差了点。   只不过环境优渥,人数众多,成材的也有一些,这些人沾亲带故,抱团一起,在青玄也是股不小的势力。   好在当初衍虚之乱,却让大部分血脉牵连的修士都湮灭在那一役当中,不然当初沈炼如要掌控大教,阻力会很大。   当然这种势力,到了长生真人眼前,却是不值一笑,故而青玄万年下来,依旧安稳传承,没有落入一家一姓手中。   这也是仙道和人道的不同,仙道悠长,个体的力量凌驾众人之上,修士更是因为炼精化气,所以子嗣稀薄,所谓修仙家族,到后面还未必有师徒传承悠久。   毕竟一家之中,即使诞生天才的比例高一点,可怎又及得上,下院子弟,每五十年招十人,大多是恒河沙数众生中,有气运机缘之人。   沈炼微微笑道:“你们都这样想么,若是,我就随了你们的愿。”   众人万万想不到教尊居然看似有答应下来的架势,一时间,无人应答。   卢守义冷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纵然教尊能帮你们把东西准备好,你们就心安理得么,若是如此,每日也不必打坐练气了,这等心性,哪里还能求得长生,哪里还修得大道,不若早点去滚滚红尘,卖弄几手法术,封侯拜相,更或者割据一方,自立国家,也算快活。”   他此言一点情面不留,让其中大部分弟子都抬不起头来。   相比之下,还有十余位弟子,意态从容,显是心头未曾生出那般想法。这些人,有六个都是随沈炼和卢守义一起入山的弟子,都是入化中人,到了还丹关口。   其中一个,一身白衣胜雪,在众弟子中,亦是出类拔萃,他名叫赵思明,当初同卢守义还有一点小冲突。   赵思明越身而出道:“我等在山中修行,每日打坐练气,谈玄论道,虽说逍遥自在,可也少了几番磨砺,教尊欲大法炼宝,我等自是不可坐享其成,故而还请教尊恩准,令我等出山,想那天地茫茫,灵材无数,只要用心,总能寻到奇珍异宝,届时带回来,若是教尊用不上,也可以用来充实门中宝库。”   沈炼似是颇为嘉许的看了赵思明一眼,对方更加昂首挺胸。   但听得沈炼道:“如此就依赵思明所言,给你们三年时光,可去外界寻找灵物,带回山门,如果要献出来,届时洪长老那里自会给你们换成善功,只是你们若要出去游历,第一件事就是不得自报家门,如果违背这一点,届时归来后,让我问起来,你们是瞒不住我的。”   赵思明迟疑道:“如果别人从我们修行的道法中认出家门,又当如何?”   “那就是别人的事,反正你不能不得主动倚仗青玄的威风,这一点要牢牢记住。”沈炼淡然说道。   他此话一出,引起一阵哗然,看样子赵思明说的话,沈炼是答应了。   出去游历,不能自报家门,若是遇到不长眼的,说不定就交代了。有些上院弟子,向来是打算在门中混日子,若是山中清苦,实在混不下去,还可以拉起青玄的虎皮,在红尘中厮混。   沈炼竟然有意让他们出去寻宝,又不能自报家门,届时说不准就会和其他修士发生冲突,有生命危险。   就有人问道:“出去游历之事,全凭自愿么?”   问话之人,亦是上院弟子,他们的长辈大都是青玄中有些许成就之人,尤其是当年衍虚之乱,大部分前代遇难师长的遗物都给后辈继承了,故而大部分上院弟子,善功丰厚,至少三代之内,不用为一般灵物发愁。   他问出此话,自是不愿冒险。   …… 第147章 道自昭昭   沈炼听了那弟子的提问,淡声回道:“我等修道之人,讲究顺其自然,即使我执掌青玄,也不会刻意强迫你们做什么,所以这事全凭自愿。”   登时不少人松了口气,毕竟要是教尊严令大家出去,隐没名姓的游历,真遇到危险可怎么办。说到底修士寿命比凡人更长,真正毫不在意生死的有道之士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还是十分惜身。   沈炼不理会下面弟子的心情,又道:“洪长老,我交代你做的事如何了?”   洪千崖道行和辈分在如今的青玄中,算是前列,因此座位也靠前,他正在左列第二个蒲团,因此众人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好奇教尊吩咐洪千崖做什么。   只看到洪千崖从容起身,向沈炼躬身一礼,然后道:“启禀教尊,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清点了门中弟子继承的前人遗物,并以善功计算价值。”   但见得洪千崖屈指一弹,大殿之中就多了道光壁,上面文字流淌,俱是某某弟子从长辈那里继承了多少灵物以及善功,甚至灵物是什么,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体现出来。   那光壁甚大,而且道法玄微,包揽一切,也无臃肿迹象。   洪千崖所修行的乃是‘紫微洞玄真解’,极为擅长术数,只要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将一众弟子的身家了如指掌,故而沈炼才会请他做下此事。   有长老问道:“不知教尊让洪首座做这事干什么?”   沈炼面色平淡,轻声道:“前人筚路蓝缕,方才有此积蓄,我只是让你们看看,自己从前人那里得了多少,然后又花了多少,靠自己又得了多少。”   他也不说什么严厉的话语,更不批判那些躺在长辈积蓄上混日子的弟子,只让他们自己看看,自己想想。   若如此还心安理得,不能摒弃俗念,着实非是修道种子,但沈炼也不会赶他们走,更不会苛责什么,大道就在那里,玄法就在那里,沈炼可以提点,却不能指导他们如何做。   一时的反省,必然不能持久,但是陆续已经有人表示愿意就此出海游历,寻找灵物,以供沈炼开天炉炼宝使用,更有人愿意将继承的灵物交于宗门。   还有一部分自是没有任何行动,俱都沉默。   接下来沈炼又做了一件事情,他将每一位弟子都唤上来,然后对其如今的修行评判了一番,然后就让他们离开青玄殿。   原来今日沈炼不但是宣布要开天炉,也有存了指点弟子修行的心思。   他见识高妙,指出每一个弟子如今修行的弊病,也不说解决之道,让其自家想办法解决,既让一干人心悦诚服,也不会对他产生依赖,往往寥寥数语,就切中要害,令一干长老也听得点头不已。   最后一个上来的弟子,却是戚三光。   戚三光得沈炼指点,方才迷途知返,说是他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因此上来就跪下磕头。   沈炼并没有阻止,由着他行礼,毕竟他受的起。   等其心情平复,沈炼道:“你上山已经有段时间了,如今觉得自己有什么进益。”   戚三光道:“近来修行教尊传我的练气法,只觉得经脉发热,窍穴鼓胀。”   一众长老听到后,还有些惊奇,瞧他说来,像是要突破的前奏。   沈炼却叹了口气,言道:“你年纪已大,修行又晚,虽然得了一丝神力,但于根骨没有什么改善,如今你短短时间,就有突破的征兆,却是因为你经脉开始萎缩,窍穴衰朽,方才有如此反应,实则你根本没有聚到足够的真气,真要凝练出玄关一窍,非得将你精血抽干不可。”   其余长老听到后,不禁点了点头。   戚三光道:“弟子愚鲁,教尊之意,我是成不得仙道了?”   沈炼一笑道:“你倒是心大,以你现在的情况,修炼千年也摸不到仙道门槛,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既然知道问题所在,自有解决之道,你这肉身枯朽,便是灵丹妙药,怕也难以令你脱胎换骨,好在我从前曾有奇遇,或可解决你的缺陷。”   戚三光急切道:“不知教尊有何办法?”   沈炼此时正色道:“此法非是玄门正宗,而是我偶然所得,其对肉身之道,着实见解玄微,练到高深处,怕也不需要练出元神,直接就可以肉身常驻人世,青春不老,只是修行起来,亦有极大风险,你如果要学,我确实可以传授,但是一个不好,化为飞灰,或者惹出其他的事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你如今得了练气之法,心平气和,加上青玄元气浓厚,再活七八十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突破无妄罢了,如果改学我这来历不明的法门,勇猛精进下,朝生暮死,都是寻常,你先回去考虑十天半月,再做决定。”   说完之后,沈炼吹了一口气,化为清风,就把戚三光卷走了。   现如今大殿中,仅仅留下还丹修为以上的长老们了。   他们一个个都正襟危坐。   只看见沈炼道:“咱们青玄韬光隐晦已然过去百多年,极少有人出去行走,直到陈师兄下山,方才逐渐有了些旧日的威名,到底他一人之力,难以扭转世人过去百年对青玄的印象,所以才有广清意图将咱们挤下四大道宗之列的事情发生。   尔后我也在世间有了些许薄名,又仗着太师祖的暗中护佑,方才能跟广清周旋了几下,及到长生之后,算是让世人重新认识了青玄。   可大家清楚,自从太师祖道化后,我青玄实力是不增反降的,好在我才入长生之境,比那些积年长生真人,自然是少了许多拘束,应对间灵活许多。   如今广清十二真人集体消失,算是有了内患,自顾不暇,这段时间,实是我等安稳发展的良机,陈师兄不出意外也会在近几年证道。   只不过太平时光一过,怕天地间就会有场杀劫。   以我术数演算,劫数一时半会间是停不住的,波连极广,故而我才决意重开天炉,为门中积蓄实力,诸位即便是长生无望,也不要消磨道性,不然遭劫之后,可未必有来生。”   …… 第148章 师祖   以沈炼的修为,自然不会虚言恫吓,长老们俱都重视起来。   修行本是逆天之事,有劫数自是分所应当,只是天地大劫不同,那是将一切修士俱都席卷进去的劫数。   关于天地大劫,陆九渊曾经有过只言片语,说是修行者正如天地的疥癣,到了一定时候,自然会被清除大部分。   无数年前,妖族众多,吞吐元气还胜过如今的修士,最后发生了一场不见于记载的大劫,衰落下来,然后逐渐被道佛两家联手驱逐消灭。   如今妖族虽然也是天地间一大不可忽视的势力,却也没有上古时的霸道了。   后来有圣天子建立神朝,神灵传道大千,一时间亦是鼎盛局面,最后也烟消云散。   盛极必衰,自是天理。   故而四大道宗,虽然有强大的传承,可也从来不扩充太多门人弟子,同时存在的长生真人总在三五个之间,方才绵延万年之久,成为玄门圣地。   沈炼提醒诸位长老,然后这些人跟他寒暄一阵,也就陆续离开,暗自留心,开始准备一些事物,用以应对劫数。   最后仅顾采薇、景清和若兮留下来。   沈炼对她说道:“师姐可否帮我办一件事。”   顾采薇笑道:“有什么只管说。”她已入还丹境,又服用了仙药,将来时日还长,道心去了挂碍,修行起来却比还丹之前,还要快许多,法力日益精进。   “师姐可去西方三千里外,一处岛国,其中一个叫风家村的地方,有一个名叫风清扬的孩子,他父亲日前被山中野猪伤到,命在旦夕,你可取一枚灵丹给他,同时传他入门的练气法,等他尽孝后,再接引他入山,具体位置,我以神念告知你。”沈炼缓缓说道,手中弹出一丝清气,落到顾采薇身上。   顾采薇美眸一眯,已经了然,道:“小事一桩。”   沈炼道:“说起来,这孩子同你也干系不浅,他前生正是风生兽,如果接引他入山,还是拜在你门下吧,正好全了因果。”   沈炼一说,顾采薇就清楚了原委,心道师弟却是为她着想,全了因果,免得日后另有麻烦。   顾采薇点了点头,道:“师弟怕是还有其他事吧?”   沈炼嘴角一样,轻声笑道:“果是瞒不过师姐,师祖成道,练成青霄剑这等杀器,作为人世间第三位由太虚神策证道的我,也自当练出一把神剑,持之纵横世间。”   那青霄剑乃是紫玲仙子成道之物,含阴阳之道,又称之为太乙阴阳剑,能一剑之下,湮灭死气,然后救人;也能一剑之下,杀机凌厉,致人死地。不过紫玲仙子不喜欢‘太乙阴阳剑’这名字,后来干脆改为青霄剑。   顾采薇道:“不知师弟要练出何等神剑?”   “我得太虚神策五行之道,同师祖道路不同,故而所炼神剑,自当与五行有关。”沈炼道。   顾采薇沉吟道:“师弟如今的身份,要炼神剑,寻常事物可不行。”   沈炼手中多出一把木剑,正是玄德剑,他以剑指擦拭剑身,有玄黄之光透出,他悠悠道:“此剑本是千年檀木,随我心炼,生出灵性,后来又得了功德,品质提升,我更融入了凤凰涅槃之火,五行之中,木火已得,我费心推演,尚且差了三种材料,须得补足。”   “三种材料自然分属金、水、土三行,只是三行之物,多不胜数,师弟要寻找哪三种?”顾采薇有些好奇道。   沈炼悠悠道:“按照我的推测,同玄德剑相性最合的三种材料,分别是万年寒铁、天一真水、宇宙星砂。”   顾采薇苦笑道:“这三样东西,怕是不易寻找。”   沈炼道:“确然如此,好在天一真水,我已然知晓下落,此去东海六千里,有一处黑水国,国中有圣水,正是天一真水。”   说到这,他又指着景清笑道:“那黑水国原来的国主被一个蛟龙给害了,如今那蛟龙占据水国,兵强马壮,准备攻伐东海龙族,夺取化龙池,我想了想,景清乃是螣蛇,所谓‘蛇修千年成螣,螣过天劫成神龙’,景清若是得了化龙池助力,或许能过天劫,成为神龙,有直追上古时应龙大神的潜力。”   顾采薇稍稍沉思,然后道:“景清在青玄呆了很久,虽说是道童,实则也是青玄的一份子,咱们有机会帮他成就神龙,自当尽力而为。”   沈炼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去寻找天一真水时,也准备顺道带他过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也进入化龙池。”   顾采薇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可吩咐长生观,多做打探,弄清东海龙族的底细,以及那蛟龙的来历。”   “师姐所言甚是。”   “你跟我说这些,不正是因为要让我去找那孩子时,顺道吩咐长生观,师弟啊师弟,你可越来越会算计人了。”   沈炼轻咳一声。   顾采薇嫣然一笑,声如银铃,袅袅的去了。   等到顾采薇离去,沈炼才吩咐景清带着若兮去后山休息,若兮随老道士奔波几年,近来不间断修炼,没有休息,沈炼有意让她放松一下。   后山之中,乃是沈炼的道院,布置得精致淡雅,若兮去了,想必会喜欢。   大殿只剩下沈炼一人,他默然运气,平复心境。   然后才出得殿门,足下生出五彩云光,飞天而去,不一会就落到紫府峰山脚下。   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去处并非是太微阁,而是太虚一脉的祖师殿。   沈炼步态悠然,速度不紧不慢,感受到那方向有一股庞然深沉的灵机,似乎死寂,毫无波动。那里正是师祖紫玲仙子闭关的地方,已经十年过去,紫玲仙子的伤势仍旧没有痊愈。   登峰道人的太岳真形诀,果是不凡,这场子还是由他这位徒孙替师祖找回来吧。   太虚神策,举世无双,当初紫玲仙子乃是二次成道不久,道基未稳,又被算计,方才受的伤,若是再给紫玲仙子三五年时光,登峰道人即使算计,也伤不到她。   念头辗转,回过神来,已然见得一座殿宇,悬于孤崖之上。   …… 第149章 相见如春寒   高崖上是殿宇,殿宇背后是一处山洞,沈炼几乎动念间,就看到了山洞。   他要看这个世界,已经不太需要用眼睛了,这似乎也是他非人的佐证,甚至于让他恍惚间,觉得成了一种独特的存在,同这世界既剥离,又联系。   这种感觉一刹那就闪过了,他生出这种情绪并非偶然。   因为紫府峰上曾经居住过许多的长生真人,甚至不乏有遁破大千而去的,在凡夫俗子眼中,也可以称作‘飞升’。   这里留下过他们的气息,沾染了这里的一草一木,纵然千年万年过去了,也会有些许痕迹留存,引起沈炼这同样迈入长生境的后辈弟子,产生共鸣。   前可以见古人,后可以有来者,青玄代代,薪火相传。   沈炼忽然有种明悟,紫府峰是青玄最重要的地方,因为曾有那么多长生真人在此峰居住过。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应当是这个意思吧。   他收敛起自身的气息,没有动用法术,一步一步走上山崖,一片黄叶从他头上飘落,然后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落在溪水中,悠悠荡荡,最后被溪水中的岩石阻挡,绕了一个圈,打着转,然后缓缓沉下去,粘在了水底的泥土里。   或许度过一段不短不长的时光,黄叶便融入了泥土,从木行,转化为土行。   木能阐发生机,土能孕育万物。   沈炼的步子愈发的慢了,可是每一步落下去,又抬起来,皆会生出绿意,是一片嫩芽冒出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最后开化结果,枯萎老死,化为土灰。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呼吸间。   他一步之间,竟然也是个小小的轮回,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没有惊动天地间的元气,仿佛锲合道韵,于无声无息间出现。   路过小溪,路过险径,在天风中,沈炼翩然而至高崖。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顾采薇用出了太虚神策,那一天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日子。   而离那一天,不知不觉,已经有二十六七年了。   即使沈炼两世为人,可二十六七年的时光,在他生命历程中,已经不算短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沈炼却很是高兴,自己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见了本性,方知什么是我,故而更不再疑。   缓步而行,步入了大殿,看到清水祖师的画像,那是师祖亲手画的,过去只看到闲云潭影,十分空濛。如今只看到了一口清潭,几朵白云倒影清潭之中,再无其他。   过去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如今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沈炼稍稍凝目画像,然后再不停留,走到大殿的后面,穿透一层无形的禁制,眼中所见,正是一处清幽的山洞。   这里面有着他的师祖,那位二次证道的不世出天才紫玲仙子。   无需用任何言语赞美她的超卓成就。   洞口被一层玄冰封住,薄薄的,看起来不过寸许,透过玄冰,可以清晰看到里面有一位紫衣少女,神容清秀,略有一分虚弱,连带脸色也有些晶莹透明。   当沈炼注目她时,只看到了她的服饰逐渐转变为青色,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   一眼之间,似乎能看到人心底里去,甚至不敢生出任何亵渎的念头。   沈炼很清楚,即使他收敛气息,可是两人同出一源,纵然分出阴阳五行,本质却没有差别。   所以他靠近了,紫玲仙子自然会惊醒,不过他现在看到的是青霄。   沈炼同紫玲仙子只在入山的时候接触过,他知道紫玲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虽然神通广大,可是性情,说起来顾采薇有些随她,颇有些温和。   那时候他只是一介凡夫,紫玲仙子已然带着他到了南柯镇,更在此前,他被幽河的白衣招魂使迷住时,以铜铃的声音救了他。   紫玲作为他的师祖,他确实很欣然,可惜的是两人并未有过其余的交集。   他对紫玲的印象,就像是一场和煦的梦,纵无痕迹,心头的感觉,依旧有那么一丝美好。   可此时他看到的是青霄,即使素来万事不萦怀,可还是有了些许紧张。   沈炼不知道缘故在何处,按理说修行到他这地步,已经很难产生这种情绪,可能是因为青霄既是他的长辈,更有些清冷孤绝。   他缓缓道:“青霄师祖你的伤势还好么。”略微有些迟钝的说出这话,但也有些无谓,因为她的伤势定然是没有好全的。   青霄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她的身体动作,看起来很流畅,可沈炼分明感受到一丝滞涩。   不是源于身体动作,而是在于精气神的不统一。   这一丝滞涩,换做他未成长生之前,居然发现不了。   若非沈炼和她相互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感应,也很可能忽略过去。   这仿佛并非简单的由于伤势,才造成精气神的不统一。   青霄什么动作也没有,那一层薄不过寸许,可能抵挡住神兵利器冲击的玄冰,霎时间就化了,淌了一地清水,从山洞里流出来。   滋润泥土,登时长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草。   只是小草色泽幽绿,根根肃立,有森然之气。   她看向沈炼,神情淡然,静静立着,凡尘俗世,仿佛跟她沾不上一点干系。   怕是任何人看见她,都难免会有些自惭形秽,非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青霄非同一般的清俗脱尘,让人只能在凡尘俗世来仰望她。   沈炼却没有这些念头,他很平静。   经过开始那不自觉生出的一点紧张,此时的他,同青霄竟而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很舒服,却又不够舒服。   就像春天刚刚到来,乍暖还寒。   青霄打量了沈炼一会,淡淡道:“沈炼,你很好,不但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重复我的老路。”   她虽然好似在夸奖沈炼,可说起来,又是一副你理所当然应该有此成就的模样。   既没有作为长辈应当有的欣慰情绪流露,更无对于沈炼短短时间达到如此境界的震惊。   …… 第150章 紫玲和青霄   沈炼看着青霄,也看到了青霄的目光。   她的目光很特别,清冷之下,有种视众生如蝼蚁的特质。   这种目光本是令人不舒服的,因为谁都不想被当做蝼蚁,但恐怕很少有人会对青霄的目光产生反感,因为她视众生如蝼蚁,说明她本身看见什么,在她心中是无差别的。   无差别心,无论在道或是在佛,都是很高明的境界。   他默然一会,终于开口道:“青霄师祖,你的伤势,并非仅仅是因为登峰道人的太岳真形诀造成的。”   青霄的神容终于有了一丝惊讶,转瞬即逝,随后冷声道:“怎么,你想帮我治好伤势么?”   沈炼神情似是有些复杂,最后俯身作揖道:“徒孙告退了。”   青霄冷冽的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沈炼身上。常人受到这样的目光,绝不比千刀万剐来得轻松。   沈炼不敢用一丝一毫的法力,那些刀子,呲呲的让这本是法衣的道袍裂开了口子。   他面容平静,缓缓告退。   等到沈炼离开之后。   青霄淡淡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就突然走了么,他不想帮我,因为帮我的代价,就是害你。”   青色的服饰逐渐转变为紫色,清冷的神容,逐渐如冰消雪融。   此时的她又变回了紫玲,轻声道:“可我不会害你,他也不会。”微风拂过她的罗衣,好似波浪一样,衣裙摆动,悠然间,不禁让人有些许惆怅滋生。   沈炼突然下山,只是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帮到师祖,因为若是其他伤势,他可以凭借自己同师祖同根同源的法力,帮助师祖快速恢复。   可是师祖的伤势,不是那么简单。   或者说她身上的伤并非那么急切的需要恢复。   真正的疑难在于,沈炼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青霄和紫玲并非双重人格那么简单,确切的说她们的的确确是不同的人,但是在本性灵光上,又别无二致。   如果不是沈炼修习了《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在神魂上比其余长生真人要强大不少,同时又和紫玲仙子一样,修习的是太虚神策,神气互有感应,决然不可能发现这一点。   明明是不同的人,却拥有同样的神魂,这简直是荒谬至极的事,偏偏发生在了沈炼眼前。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违背了沈炼一直以来对修行的认知。   这就好像某人经历了一段人生后,又变成白纸,经历了另外一段人生。   所以造成了性情的差异。   在外人看来,即使两个人一模一样,连灵魂都没有差别,可的的确确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人。   神魂不是一张纸,经过涂鸦后,还可以抹去上面所有痕迹,又成为白纸。   因为记忆可以抹除,经历过了,总有些痕迹铭刻在灵魂深处。   如佛家某些高人,修行到深处后,自然而然就会想起过去世的记忆,即使他投生了许多次,但那些经历,早就被岁月铭刻,在时光长河中沉淀。   紫玲和青霄给沈炼的感觉并非如此,即使神魂气息一致,也可以察觉出来,她们的截然不同。   他适才看向青霄时,分明也看到了紫玲,两人不是你出现我就消失,而是本就一直存在,区别在于谁在某段时间取得了对道体的控制而已。   沈炼猜测她们应当是连本性灵光和元神都是一样的,所以没能以分神化身之术,来解决这个问题。   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消灭其中一个,自然就可以阴阳归一,届时才会是真正的紫玲仙子,从而以两世证道长生的底蕴,在修行上圆满,踏入天仙境,只等某一刻,于世间再无留恋,遁破大千。   沈炼自然不愿意帮青霄去害紫玲,即使他跟她们一样,法力同出一源,境界相差仿佛,实是最有希望做到这一点的。   当然他也不会主动去帮紫玲消灭青霄,而且紫玲怕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本着想要帮助师祖恢复伤势而来,最终结果,竟然是他不得不离去,实是出乎意料。   沈炼只能放下此事。   过了半月,顾采薇归来,带来了关于化龙池的消息,其将会在三十年后开启,甚至比灵台论道的时期还要晚上二十年。   那蛟龙急不可耐攻占黑水国,却是因为妖魔的岁月悠长,三十年在他们眼中,跟凡人眼中三十天差不了多少。   至于沈炼所需的天一真水,很可惜,并不在黑水国了。   因为黑水国国主临死之前,将天一真水,连同黑水国的公主,一起送走了。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海域,那蛟龙还发出重赏,要捉拿黑水国的公主。   沈炼得此消息后,推算天机,却仿佛遮了一层迷雾,丝毫算不到关于黑水国公主的踪迹。他心中了然,怕是有什么在遮掩天机。   既然如此,沈炼想要带景清去化龙池的事,也得推迟一下,毕竟还有三十年方才开启。   接下来这段时间,沈炼自然是运用天视地听之术,观察那些出去游历的弟子。   赵思明和仇石,是他关注的重点。   仇石隐没名姓,混在了海外散修中,跟人组团探索前代高人的遗迹,第一次就遭遇重大危险,只有他一个人运气好,逃了出来。   不过他自己会以为是他运气好的缘故,其实每一位弟子出去时,都被沈炼种下一丝神念。他元神强大,又得了一丝大梦心经的奥秘,神念附在这些弟子身上,能有妙用,在最危险时,悄无声息的帮上忙。   到底他不是那种狠心的掌教,将门人弟子当成养蛊一样,优胜劣汰。   既入青玄,只要不叛门,沈炼总归还是想让他们有所成就的,更不愿见到有哪个弟子,不明不白就枉送性命。   当然其余弟子也不知道有掌教暗中护佑,并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赵思明的性情比较高傲,一出海就寻找妖兽。   因为妖兽居住的地方,往往都有灵物,就像草原上的牛羊逐水草而居一样。   醉道人在青玄中,本事也是非同小可,精通符道,以及剑术,赵思明没耐性学符道,剑术却得了精髓。   仗着醉道人传给他的一枚剑丸,以及御剑之术,一开始顺风顺水,可是近来招惹的妖兽却越来越强大了。   …… 第151章 一缕神意化烟云   赵思明迟早会遇到打不过的妖兽,沈炼却什么也没做,让他顺其自然,到时候即便失败了,至少有很大可能明白‘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的道理。   道经的道理不是对每一个人都适用,不过赵思明太傲了一点,不磨掉这点傲气,他很难更进一步。   即使如此,沈炼还是不太看好赵思明能够达到还丹七转以上的成就。   如此沈炼一边观察弟子,一边神游太虚。那大道本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供人揣摩。沈炼道法入微,更能感受到天地无时无刻不在演化,不过每一点变化,都微乎其微,沈炼也是经过两年来的点滴感受,方才察觉了一点。如此下来,千年万年积累,才会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沈炼觉得很正常,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若无变化,道必穷矣,届时此方天地也会走到尽头。   两年中,外出游历的弟子也发生了不少事,赵思明果然遇到了一头极厉害的妖兽,受了重伤,倒是仇石,经过几次同人组团寻找前人洞府,出生入死之下,愈发小心谨慎,身上的手段也越来越多了,即使修为算不得高绝,可是一次又一次磨砺下,令他原本有些质朴的性情,变得深沉,收获越来越丰富。   以他这样的变化,如果说想要自身之力,勘破还丹,着实不可能,因为他修行的乃是青玄正法,若失了那质朴自然,要领略到那丹道圆满之境,反而徒增困难。   可是沈炼隐然算到,仇石在最近会获得一场造化,此便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至于其他弟子,各自都有小小的进步,当然也免不了莽撞之辈,惹下大祸,对于这种,沈炼自然是神念显化,将他们唤回来。   饶是如此,仍旧有沈炼难以顾忌到的,有三名弟子遇害了。   沈炼分神化念,终归是有局限性,不可能控制弟子的身体,更难以施展其他厉害的神通。遇到突然严重的势态,着实会无力。   三名弟子的仇他都给报了,干净利落,说不清谁是谁非,只是不报这个仇,他不痛快。   可即使做了这些,沈炼还是没觉得多痛快,因为三个弟子不能复生。   天地间确实存在轮回,可是并不如神话传说的那样,有牛头马面,会将死者带入阴曹地府,转世投胎。   这种轮回,更像是自发性的,甚至有些神魂脆弱的生灵,死了便直接消散在天地间。   沈炼感受到他们的神魂也确实散了,只有一点灵光,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投生某个人家,自血肉中重新化生,又是一个新的生命。   更或许去了另外的世界,也就是九幽。   沈炼很早以前神魂就到了通幽的境地,那是独属于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后,方才有的特殊境地,他知道他如果不顾一切,或许真的可以抵达九幽,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有种预感,一旦去了,或许就回不来了。   传说黄泉魔宗的来源就在九幽,阴山也本是在九幽,直到后来,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如果再遇到叶流云,沈炼可能会问他。   当沈炼想到叶流云时,忽然清眸一动,他不会无缘无故在此时想到叶流云。   此刻沈炼不在青玄殿内,他在太乙峰后山的道院中,一间安静的静室当中。外面飘着柳絮,若兮在柳絮飞舞中凝神,她要数清楚有多少柳絮,并算出每一片柳絮会在什么时候落到什么地方,这是极为艰难的事,让很多厉害的修士,都不可能做到。   但如果做到了,天下的难事,就很少了。   沈炼没有刻意教她道术,一切都让她自有发挥。同时也让沈炼见识到了大梦心经的可怕之处,若兮神魂的增长速度,甚至比他修炼的‘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也毫不逊色。   因为若兮每一次做梦,都是一场修行,也是一个轮回。纵然醒来后,就会忘了梦中的记忆,可那些岁月流淌的痕迹,却不会淡化。   所以她虽然看着幼小,可身上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沧桑,连她自己都发觉不了。   若兮计算着每一点柳絮的去向,可是有一片柳絮的动向,令她觉得奇怪,因为她无论如何测算,这一点柳絮都不会飘向舅舅的房间。   等她发现时,那一点柳絮似一点寒星,能够刺破虚空。   若兮灵觉敏锐,好似真的看到了虚空破碎,跟着便是尸山血海,一种特殊的味道萦绕她的心头,那是死亡的味道。   元气开始纷乱,虚空颤动。   沈炼静静感应这一切,他‘看’到了窗子化成靡粉,一点柳絮飞了进来,同时伴随着死亡的意境,他的耳中还响起了水声,那是黄泉流淌的声音,在灵魂中响起。   这不是任何道术,却比世间绝大部分道术都要高明。   道术的威力未必在于用了多深厚的法力,而在于施法之人的神意,如果神意到了,即使只花费一点元气,都足以移山倒海。   正如元洲东岸的一只蝴蝶,如果不经意间翩然一动,恰恰契合了天地间某种法意,或许就能在元洲西岸生出可怕的龙卷风,摧毁千里土地。   沈炼伸出一指,似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这一指看起来很像朝小雨的无生指,却多了一丝道家的玄妙。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天地之息,在指尖流淌过去,悄然间就撞击到了一点柳絮。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更无轰隆的雷响。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像是烟云一样。   沈炼微笑道:“我从未见过什么客人如叶兄一样,悄悄的进来,却在最后主动闹出大动静。”   “这里太安静了,所以才想让沈兄感受一下热闹,免得久居山中,少了人气,那就无趣了。”叶流云悠悠说道。   沈炼袍袖一挥,便有一道清气卷起烟尘,最后那些烟尘聚合,重新成了窗户,崭新如故。   他似笑非笑道:“叶兄来找我,是为了当初的约定吧。”   越过客套,沈炼直入正题。   …… 第152章 南天门   叶流云道:“沈兄还记得那就好。”   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   沈炼自然记得,当初叶流云说过要让他帮他去一个地方,找一件东西,而进入那地方,首先得经过一道门。他当时就觉得这件事颇不寻常,可还是答应了下来,一来他误杀了萧竹,二来他着实知道叶流云是个很不平凡的人,有许多秘密,这让他好奇,也愿意同叶流云交好。   他淡然道:“叶兄现在当说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了吧?”   叶流云幽幽一叹,道:“沈兄是否还记得,我说过要去那个地方,首先得经过一道门。”   “这些我自然记得,你总该清楚,像你我这种人,要忘记,可比记住难多了。”沈炼瞥了他一眼,此时对方只是一道神意,聚了些许烟云,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叶流云道:“沈兄说的不错,忘可比记住难多了,那一道门叫做‘南天门’,到了时候,沈兄就会看见它,请沈兄进入里面,帮我找一件叫做‘金阙玉册’的书。”   沈炼略有些惊色,因为‘南天门’三个字,正是神话中古天庭的天门。古天庭共有东西南北四大天门,而‘南天门’不但是其中之一,更是古天庭的‘正门’。   叶流云道:“怎么,沈兄也知道南天门?”   沈炼道:“略知一二,听说南天门是‘天庭’的门户,那你要我去的地方自然是天庭了?”   “不错,之所以需要请沈兄去,是因为我已然入了魔道,进不去天庭,沈兄也不必担心,进入天庭绝没有什么风险,因为天庭早就残破不堪,没有神灵镇守,而且五百年前,就有人进入过,平安出来,那人你也不陌生,正是广清仙宗的玉明仙尊。”叶流云淡淡说道。   沈炼心中了然,他已经知道了广清意图重铸天庭,玉明仙尊进入过‘天庭’中,获得传承,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既然玉明仙尊进入过天庭,叶兄怎么知道你要的‘金阙玉册’没有被带走?”沈炼又问道。   “他若是能带走金阙玉册,不说别的,至少沈兄今日便不是活的,而是死的了。”叶流云缓缓说道。   “这金阙玉册既然如此厉害,叶兄不怕我带出来后,不给你。”沈炼问道。   叶流云淡淡道:“沈兄你要去那天庭,不妨看看我这一缕神意,兴许能对你有所帮助。”他却是对沈炼之言避而不答。   只看到如烟云一般的叶流云顷刻间就仿佛变成了一把剑,一把象征着尸山血海的剑。   即使以沈炼的见识,都未曾感受过拥有如此可怕杀戮气息的剑意。   即使当初陷仙剑意,都难以给他如此感受,当然这剑意杀戮虽重,却还是及不上陷仙剑震撼心灵。   当剑意散发时,沈炼元神中也跃起一道剑意响应,那是得自元清祖师的剑意,似是跟叶流云的杀戮剑意,有不浅的关连。   ‘阿鼻’两个字在心头乍现。   同时叶流云的剑意不断分解,其任何奥秘都在沈炼眼中一览无余地。   ‘太极之先,寥廓何有……居无极之上而不为高,行六合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盖万道之主,众神之本,兴益之宗也。浩漫太虚,寂兮寥兮,立于中央,浮游六虚,出入幽冥,神与化游,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跟随而来的是一段文字,艰难晦涩,以沈炼如今的境界,竟然也不能理解多少。   好在这一段文字并不长,似乎只是某本道诀的残篇,中间还缺失了部分精义。   等沈炼从其中意境退出,叶流云已然渺然无踪。   这一段文字,对他领会那‘阿鼻’剑意,居然有极大的帮助,甚至连带他继承元清祖师的剑意,在他眼中也被轻易剖析。   他屈指一弹,剑气如丝乍现,瞬息间穿透屋顶,滋滋一声响,就到了高空之上,只瞬息间就脱离了沈炼的感应,怕是已经破空到了九霄云外。   那一丝剑气之凝练,是过去的一倍有余。   不知道叶流云留下的神意中那一段文字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厉害,让他更深领会了元清祖师的剑意,剑术又提升了一截。   而且那一段文字还只是残篇而已,缺失了不少关键东西。   当然沈炼能够获得这样的好处,更多是因为他继承了元清祖师的剑意,而这段文字像是为剑意量身定做一般,将剑意解析出来。   沈炼觉得自己过去小瞧了元清祖师的剑意,如果真的将其完全领略,纵不及陷仙剑,也能横行天地间,练出无上杀伐的道兵来,即使天仙也得为之胆寒。   同时又泛起疑惑,叶流云所学,为何又能跟元清祖师扯上关系。   而且那一段文字,细细品味,虽然有些入了魔道,高妙处又同道家殊途同归。   更有一点可疑之处,那就是青玄道禁,十分厉害,即使叶流云只是一缕神意,不是青玄弟子,要想闯过山门道禁,还不惊动他人,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决然不是叶流云修为高深莫测,已然堪比仙佛之流的原因。   沈炼更是笃定,叶流云决然没有同自己平起平坐的修为,没有跨过仙凡之别。   因为叶流云此前显化的神意,到底少了一丝通透。   种种疑惑,并不得解,不过如果真如叶流云所言,南天门届时自然会出现,他可以看到它,沈炼还是会去看看。   毕竟广清仙宗已然在重铸天庭,他们的传承自然是从古天庭中得来的,沈炼需要探一番根底,好应对广清。免得当真大战起来时,失了方寸。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况且两家的过节,到现在已经解不开了。   沈炼也清楚一点,唯战方可求和,即使他想为了门人弟子,不起纷争,也得显示出强横的实力来,不然一切休谈。   …… 第153章 只一人接下本神一剑   修行界也是讲究实力的地方,任你如闲云野鹤,若无强横的实力,也难得逍遥自在。   故而道主佛陀不但有大智慧,还有无上威能。   当初天庭的天帝能约束群仙,靠的也不是德,而是天帝神通之大,几乎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了。   如陆九渊只要还坐镇玄天派,便是铁打修行界第一仙宗,无人可以撼动。   长生逍遥,若无实力,也是空谈啊。   沈炼暗暗叹息。   他起身推开门户,若兮就在外面,睁大眼睛看着沈炼道:“那个人是谁?”   “一个老朋友。”   若兮略有些迟疑,然后露出坚定的目光,道:“我不喜欢他。”   沈炼讶然道:“为什么。”   若兮微微沉思了一下,然后才认真道:“那气息很不舒服,舅舅身上也有了那种气息,很不干净。”   沈炼心里清楚,若兮说的是杀戮气息,这代表着鲜血和死亡。   她如今道体无垢无瑕,自然不会喜欢。   沈炼道袍一震,好似抖掉了什么,气质纯净,站在那里,只会让人想起‘仙风道骨’四个字,他然后笑道:“现在呢。”   若兮伸了鼻子,闻了闻,道:“没有了。”   沈炼心里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收敛气息,瞒天过海,即使若兮灵觉很敏锐,也被他轻易瞒过去。   此时柳絮纷飞,庭前花开花落,天上的白云,一会相聚,一会离散,若兮想着,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其实她的要求一点都不多,更没有披荆斩棘求道的决心,只想着能一直跟在舅舅身边。   沈炼注视着山,耳边拂过风声,他想得更多,不单有自己,也有别人,世道终归要变了,他得为自己和他人做点什么。   随后沈炼突然感应到什么,身形一动,出现在青玄之外,正看到一位妙龄女子,架着剑光而来,他拦住了她。   那女子一看到沈炼,就认出了他,立即停下剑光,略带哭声道:“沈师叔,快救救我师父。”   ……   金光寺的宝月尊者,在西荒中的名气很大,也是为数不多现世的金身罗汉。法力神通,能和佛教主流八大宗派的八位禅主相提并论。   自从他收服了纵横天下的妖王海公子之后,名头之盛,更是一时无两,只是西荒其余的僧人并不待见他,因为他的佛法入了魔道,同慧可一起宣扬禅宗的异端学说,让那些顺民再也不安安分分。   僧人自然有佛法可以镇压那些受到蛊惑的民众,可是他们很难镇压同样受到蛊惑的僧人,他们也有佛法。   而且很多人听了宝月尊者和慧可说法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改换了门庭。   好在慧可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了,不然造成的影响更大。   宝月尊者本事虽大,在蛊惑人心方面,到底比慧可差了不少,因此改换门庭的僧人终归少了很多。   因为宝月尊者很强大,还收了海公子这等妖王做弟子,所以即使有僧人不满他,也不敢去找这金身罗汉说理去。   海公子本来是极为奢遮的人物,做了和尚,过得实在清苦。   他本体是一条神蛇,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唯独戒欲这一条,让他甚为难过。   他找过和尚论理,宝月尊者只是笑吟吟答他,如果实在憋不住,他就帮他去了尘心。至于如何去尘心,自然是断了是非的根源。   海公子差点就跟和尚打起来,可惜的是,他被和尚下了咒,打是打不过的。   日子就这么在经声佛号中过去,海公子不觉得佛法能改变什么。   而且和尚时常给那些傻子讲佛法,可惜能听懂的,基本没有。即使有听懂的,也做不到佛经说的境界。   所以宝月虽然讲‘一招顿悟,立地成佛’,可也没见谁真成了,还有人本来信了禅宗,过段时日又改回三论宗、华严宗等。   海公子当妖王习惯了,容不得人背叛,所以向和尚说,应该给叛逃的僧人抓回来,用佛法给他们心头种下终身信仰禅宗学说的念头。   宝月尊者却阻止了他,说道让人改变信仰的佛法并非佛法,而是魔法。   真正的佛法,不会让人丧失自我,而是让人明白自我。   海公子最烦这一套,但也觉得有点道理,因此就不再多说了。   呆在庙里,虽然枯燥无趣,日子过久了,也是难得的清净,至少他当了许久的妖怪,绝没有这几年过得这般安宁。   但这里除了戒欲之外,还有一点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宝月这和尚说他要重入轮回,希望他在他入轮回之后,做金光寺的主持。   海公子怎么看和尚都不是要死的样子,就算真有人要入轮回,也定然是他,因为他的大劫快到了,会跟着天地大劫一起到来,按常理来说,定然是挨不过去的。   直到这一天,寺庙里突然冒起阵阵金光,海公子知道那是宝月尊者在施展佛法。   看这金光的威力,海公子禁不住想到,和尚的神通又涨了。   金光将整座寺庙都掩盖住了,陡然间在天地中升起庄严的光轮。   一声剑吟,自虚空响起,几乎瞬息间,所有的金光都给剑光湮灭了。那是宝月尊者的无上佛法,就这么轻易被人破去。   海公子第一时间就想逃,因为这种人,两个他都未必能打得过。   对于妖王来说,打不过就逃,简直就是本能。   若是死战到底,才是蠢妖,蠢妖自然当不了妖王,也活不到现在。   剑光湮灭了金光,破碎了光轮,在虚空夜月下,出现一位身穿水蓝色道袍的年轻人,背上负着一把长剑,隐然有些红芒,剑未曾出鞘。   他的长相实在一般,五官并不立体,一双眼睛,却很明润。   水蓝色道袍的年轻人,静静立在虚空,看着佛塔上盘坐的宝月尊者。   他面容含笑,即使被破碎了佛法,也没有失态,从容不迫的看着年轻人。   海公子还是有点良心,在金光寺虽然不能犯戒,可是和尚毕竟对他倾尽所学,还想把基业交给他,不以他妖族的出身,而有所忌惮。   用人类的说法,叫做‘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所以海公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当一次蠢妖,飞到了塔顶,到了宝月身边。   两人俱是堪比道家长生真人的修为,联手起来,即使敌不过这可怕的人物,也当能进退自如。   “我来西荒,只一人接下本神一剑,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海公子问道。   “那个地方叫什么杀生观,离这不远,挡我一剑的是他们的观主,也不知道那人死了没有,要是他能更进一步,我也不用找别人试剑了。”说到这里,年轻人还有些遗憾。 第154章 神名北斗   海公子闻言一惊,杀生观观主的名头,在西荒十分的大,这家伙又是青玄的嫡传,一身剑术,莫说是长生以下,便是许多长生真人也没有他剑术高明。   自来剑仙之辈,战力高绝,在同境界中可谓技压群雄。   陈剑眉虽然未臻至长生真人之流,可是那一身绝顶剑术实是可惊可怖。纵然是他,要拿下此人,也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物居然一剑之下就让陈剑眉不知死活。   海公子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搞了一分,愈发戒备。   宝月尊者听了年轻人所言后,淡淡叹息道:“足下正是那破了明王寺山门的北斗星君吧?”   年轻人眯了眯眼睛,双目中划过一丝精芒,然后道:“本神叫陈北斗,可不是什么星君,而是钟山的山神。”   宝月尊者合十道了一声佛号,轻声道:“这么说檀越果真是天生的神灵,不然如何能够轻易离开钟山,没想到如今的天地,还能孕育出檀越这般人物。”   陈北斗淡然道:“你说完了么?”   宝月尊者点头。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若不答,便去死好了。”陈北斗目中流露出森冷的剑意,在碧空中嗞嗞作响,似有雷电起伏。   海公子妖蛇出身,对于雷法有天然的畏惧,尤其是陈北斗杀机之下,冲霄射斗,引动的雷光,比玄门的雷法威严还要深重,令他内心有些颤动。   然后这颤动又化为羞怒,任凭此人本事再大,难道能高过当年的大明王,如今的陆九渊。   他身后飘起冉冉的水光,穷尽碧落,滔天之势,足以摧折数十座山峰。   陈北斗面对如此骇人的法力,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无知妖类,法力再高,不明大道,也是匹夫而已。   宝月尊者轻声道:“檀越要问慧可尊者的下落吧,实是无可奉告。至于贫僧,本就该去死了。”   宝月尊者金身消散,出现点点银辉,然后凝聚成一道月色宝轮,象征圆满、解脱。   这是金光寺自月光菩萨传承下来的绝顶佛法,名为‘解脱轮’,本是证得菩萨果位后方能使出来,只是宝月以涅槃佛法,散了修为,竟然以金身罗汉的境地,用出这菩萨境界方能使出的‘解脱轮’。   当年月光菩萨仗着解脱轮,不知降服了多少绝世妖王,除魔卫道,为世人敬仰,传说犹在。   光辉璀璨,光轮迅速转动,虚空嗞嗞作响,连夜幕都被影响到了,不断颤动,仿佛要把天上那一轮明月,给摇晃下来,坠落人间。   明月未曾下来,可是无尽月华涌入‘解脱轮’之中,伴随类似雷鸣的轰隆声,这道光轮,现出纹理,仿佛刻画着当初佛陀讲法的经文,解脱众生。   金光寺的佛塔更是直接粉碎了,并以佛塔为中心,蔓延裂纹,寺庙中的僧人惶恐不安。   海公子也只能尽力以玄光护住自身。   陈北斗一无所惧,甚至都没有出手打断,尽管当宝月尊者施展‘解脱轮’之术时,有冥冥中的伟力护佑。   光轮旋转到一个极限的速度后,就直接飞了出来,似要将天地切割粉碎一样。   而光轮的目标,正是立在空中的陈北斗。   骇然可怖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座千丈山峰,将其碾成靡粉。   惊天动地的元气波动,在此刻让方圆百里的生灵瑟瑟发抖,心中充满恐惧。   在一片刺人耳目的灿然光芒中,有剑吟声,如丝如缕,悠悠响起。   如天地磨盘一样的光轮,碾磨着陈北斗渺小的身躯。   他以长剑抵住光轮,身子不住往后倒飞,足足数里之地,方才慢慢停住。期间长剑发出的剑气,也不知道攻伐了解脱轮多少次。   可怕的能量,扩散开来,如汪洋一般肆意。   海公子到底对金光寺有感情,无尽的水光,将逸散的能量承载住。   而那解脱轮,也在一会的功夫,被陈北斗的剑气击溃。   那人傲然立于空中,天地间又复充满月华,而宝月尊者的踪影已然不见,只有一角僧袍残存,在空中悠悠荡荡,似一只在夜空下翩然飞舞的蝴蝶。   最后猛然爆裂,化成飞灰。   陈北斗只留下一句,‘好和尚。’   长剑铿然归鞘,在虚空之中,如缩地成寸,眨眼间就消失了。似乎都不屑于跟海公子动手,更不屑于对付金光寺的僧众。   海公子茫然在空中,耳中宝月的声音响起‘法海,这金光寺就交给你了。’   老和尚给他取的名字是法海,意思是法力无边,海裂山崩,可比起陈北斗,他还是差了老大一截。   ……   沈炼足下五彩云光延伸,将妙龄女子接到云彩之上,天风拂过她凌乱的发梢,可见她一路赶来,着实辛苦,以至于神色十分疲惫,但眼中清泪止不住流淌,想是为她师父担足了心。   沈炼并不慌乱,从容不迫道:“你师父是陈剑眉?”   妙龄女子点了点头,随着一股柔和之至的法力,使她自然起身,同时那法力沛然醇和,注入她体内,连日赶路落下的疲惫,已经尽皆消除,浑身有说不出的精力。   因为想到恩师陈剑眉仍在重伤之中,所以她没有沉浸入这感觉,而是道:“弟子方雁影是家师亲传,十日前师父在杀生观中被人重伤,一夜间,吐了几次血,卧床不起,他老人家何等修为,居然吐血不止,我们看在眼里,实是无能为力,所以弟子才斗胆私自架着剑光来寻沈师叔你。”   沈炼心道:杀生观也算青玄别传,这孩子虽然没正式入门,但陈师兄素来眼界高,既然收她为弟子,怕将来也是要带她回山的,不然她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青玄在何处,只是陈师兄到底被和人所伤,怕是得立即赶过去。   他一念及此,便道:“你万里迢迢而来,本该让你休息,既然陈师兄受伤了,咱们就立即赶去杀生观吧,你能十日间赶到这里,可见是动用了陈师兄秘传的剑符,把剑符给我,我重新给你祭炼一番。”   方雁影心头实是佩服,这位掌教师叔,果真是心有七窍。   她慌忙呈上剑符,沈炼接过纳入袖中,然后道:“我们这就走,小心了。”   方雁影只觉得头晕目花,周身尽是云气。   …… 第155章 生死若等闲   只瞬息,云气中就有轰轰雷鸣声不绝,她放眼望去,云气中雷电不穷。   也不知飞了多久,那雷电依旧茫茫,覆盖她的视线。   方雁影暗忖道:纵然师叔功力通玄,能入雷云之中,飞了这么久便该早就出去雷云才是。   她架着陈剑眉赐下的剑符,就能飞行绝迹,日行万里之遥。何况沈炼得道长生,法力是她千百倍,更有高深仙术,就算这一小会,至少也得飞出千里之遥。   若有雷云不穷覆盖千里,那不知是何等壮阔了。   可是方雁影在裹身的云气中,半晌都不见雷鸣减弱,而且心中愈发疑惑,这雷鸣声成串,连绵不绝,根本不像是天地自然生出的雷电。   按下疑惑,因为此时她虽然被云气包裹,可是依旧感受到正在以超绝的速度飞行,身上压力极大,根本没法分心说话,还得全力运功抵抗压迫。   等她感受到周身压力一松,随后脚踏实地,定睛一看,已然到了杀生观。   她虽然不知道刚才那段时间过了多久,心里却明白,绝对不会超过半日。没想到就这么点时光,师叔就横跨十余万里,从青玄到了西荒的杀生观。   纵然早就从师父的只言片语中知晓师叔证道长生,乃是神仙中人,也决计料想不到其遁光竟如此迅捷。   她看到师叔周身还有电花,缓缓消融,不禁开口道:“适才的电光是师叔你发出的?”   沈炼笑了笑,道:“此是青玄中的秘术‘风雷遁’,虽然不是世间最快的遁法,也在前列之中,因为我练成之后,第一次飞这么远,兼之还要带上你,所以放慢了一点,故而花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   他轻描淡写,似是不值一提,方雁影只目瞪口呆,喃喃道:“师叔真天人也。”   沈炼不置可否,到底这孩子没在门中打下根基,眼界还不开阔。   看了看长生观的牌匾,跟过去没什么分别,神念展开,察知到观中还有十一个人,个个身具正宗的练气法。   不过以法力境界而论,俱不如方雁影。   这些看来就是陈剑眉收到座下的弟子了。   沈炼步入观中,无人可以察觉,他直接到了陈剑眉的静室。   看到石榻之上,陈剑眉盘膝而坐,头顶上白气凝聚出一朵精气之花,摇摇欲散。   透过白气,沈炼看到陈剑眉面如白纸,连带嘴唇也无血色,然后一口赤红的鲜血喷出来,血染了身上素白衣服。   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沈炼眉头一皱,就取出一粒灵丹,到了陈剑眉身前,将其渡入陈剑眉体内。   随后太虚神气源源注入,五行精气俱化为木行精气,滋润陈剑眉的血肉,同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剑气盘桓陈剑眉心肺之间,这也是陈剑眉咳血的缘故。   过了一会,陈剑眉缓缓睁开眼睛,道:“我徒儿不听话,还是把你找来了。”   沈炼沉声道:“陈师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直接通知我。”   陈剑眉身上是有信物,可以直接通知宗门的,根本无须派人传信。   陈剑眉淡淡道:“我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而且我自己的仇,一定要亲手去报。”   沈炼冷目如电盯着陈剑眉,然后寒声道:“你这伤势,如果我晚来几日,怕是性命都保不住,你还如何能报仇。”   陈剑眉漠然道:“修炼到今天这地步,生死之事,早就看开了,而且我也想好生研究那人的剑术,他的剑术实在太高明了,而且也是杀剑之道,若是治好了伤势,我就没机会弄明白他的剑术了。”   沈炼一怔,竟想不到陈剑眉居然是为了探究对方的剑术,才没有清除剑气,治好伤势。   这般将生死浑不在意的气魄,不只是说他傻,还是说他剑痴好。   沈炼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坐看你去死。”   陈剑眉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目光坚定,不容拒绝。   沈炼知道他这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轻声叹道:“照你这样,至少也该服用一些灵药吧,不让伤势继续恶化。”   陈剑眉勉强笑道:“本来我也打算服用伤药了,之前因为沉浸那人的剑气以及回忆他的剑术,太过着迷,以至于都忘了这一茬。”   沈炼看他虽然神气微弱,可是到底眼中没有死寂之意,稍稍放心。   实是于公于私,他都不想陈剑眉出事。毕竟青玄刚有振兴的迹象,陈剑眉更是他颇为期许,即将证道的人物,如果此时摧折,对于门中士气也是极大的损害,而且两人固然说话不多,但相交于心,同门之谊,很是深厚。   况且张若虚生前最爱重的就是陈剑眉了,他甚至还在其次,如果陈剑眉出了差错,沈炼着实愧对张若虚。   沈炼道:“这段时日我就呆在这里,为你护法,如果你真的危在旦夕,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剑眉道:“我又不是故意寻死,既然你来了,为我护法也好,只是你现在开始最好收敛气息,别让那人找上门来,非是我看低你,以你现在的实力,着实逊色于他,而且我看他也是一心求剑道的人物,虽然道路跟咱们不一样,但剑修之道,动辄分出生死,你要明白,青玄可以少了陈剑眉,却不能没有沈炼。”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面上冷汗不断冒出,沈炼清楚这是陈剑眉分出心神,体内心肺间那股可怕剑气又在躁动了。   沈炼轻声道:“我明白,你好好养伤吧。”   陈剑眉所言自是他肺腑之言,他虽然一心剑道,唯剑唯我,可是因为张若虚的缘故,所以对青玄始终没有割舍。   只是他性子为了青玄,自是可以舍生忘死,但不会着眼门中发展,整合人心。   纵有绝高的修为,注定只能在武力上帮上忙。   可一个宗门的传承,又不仅仅是靠武力可以解决的。   青玄对于沈炼的依赖,很深很深,纵然其余同门或许没能醒悟这一点,可陈剑眉剑心澄净,看得清楚明白。   …… 第156章 杀生观二三事   沈炼在杀生观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很熟悉这里,当然即使他没有来过这,在他神念之下,要熟悉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陈剑眉并不是一个好奢华的人,杀生观的摆设很是质朴,正殿中空荡荡的,并没有塑造道主神像,只有一座香炉,一个蒲团,一幅字,上面写着天地二字。   陈剑眉的剑道是师法天地自然而来,所以他可以不敬神佛,却尊敬天地。   但当沈炼看到天地二字时,依旧有些叹息声,不自觉发出,因为这两个字染上了一丝杀意,那是在陈剑眉书写两字时,无心流露出来的。   若是陈剑眉什么时候再写一幅字,无丝毫杀意泄露,凡身的修行便可算圆满,至此方可迈入神圣仙佛之流。   可惜陈剑眉还没等到这时候,就遇上了一个天资不逊于他,剑术高于他许多的绝代剑手。对于陈剑眉而言,此次受伤是很大的挫折,因为他败了。   故而沈炼也明白,陈剑眉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研究对方的剑术,只有在生死间的压力,方可催发他的灵慧,同时消弭留在心中的阴影。   虽然有这般理由,沈炼仍旧担心陈剑眉,在他看来性命丢了一切皆空,不如先治好伤势,其他的东西仍可徐徐图之。   所以他不是陈剑眉,而是沈炼。   并不是他就比陈剑眉高明,只不过他性子是这样的,真要洒一腔热血,于生死之间,领略大智大慧,他可以做得,但绝不会如陈剑眉那般自然而然。   沈炼虽得五行之道,可本性更似水,喜欢顺其自然。   他一路走来,并无太多刻意算计,一切种种,皆是因势利导,顺乎本性,故而才在种种机缘下,以极短的时间证道长生。   安坐蒲团上,面前是陈剑眉十二位弟子,除了方雁影之外,其余十一个不但修为浅薄,也只是陈剑眉记名的弟子而已,他们中七个是瀚海国人,其余四个来自西荒其他国家。   西荒林林种种,王国不下百数。他们来自什么国家,沈炼并不关心。   连同方雁影,一共十二人,列成两排,向沈炼恭敬行礼。   他们曾经在陈剑眉收他们为弟子时,见过沈炼的形貌。因为杀生观也是青玄的分支,入了这里,自然得清楚青玄的教尊是谁。   而且他们后来还听说教尊年纪轻轻,比师尊还小不少,但两年多前就证道长生了,此事震惊天下,传遍了西荒。   他们入道的时日还浅,虽然无法体会长生真人有多强大,却也清楚那比师尊还厉害。   师尊在庞大的西荒,也是前十的高手,方圆万里,除了金光寺的宝月尊者和法海禅师,便无敌手了。   所以他们见到沈炼的时候很激动,也很好奇。   沈炼没有他们师尊那般严厉,带着温和的笑意。即使他不是在笑,可也让人感受到他的温和,这一丝温和并不流于俗人的客套。   像暮春的风,初夏的雨,使人不自觉亲近且敬畏。   “你们都是陈师兄座下听到的弟子,虽然未入青玄正统,但也受了青玄的法,师兄平日给你讲的道,我大概也只能讲出那些,不过西荒之中,争斗杀伐不少,只听道不足以求长生,你们皆以窍动,有了法力,我便传你们各自一门道术吧,当然剑术就不传你们了,师兄的剑道,但凡你们能专研进去,受用一生不尽。”沈炼的目光一一落到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听到后都有些喜意,因为陈剑眉虽然神通极高,可是并不精通道术。他即便也能呼风唤雨,吞云吐雾,但那也只是境界到了的缘故。   而作为陈剑眉的弟子,固然可以学他高深的剑术,可那些剑术哪有那么好学,一二十年间,都顶多领悟皮毛。   在他们眼下的境界,自然做不到如陈剑眉那般,一剑之下,任你什么法术都可以破去。   故而合用的道术,在行走西荒时,妙用更多。   他们齐声道:“弟子谢过师叔。”   “你们各自报下自己的名字吧,方雁影就不必了。”   于是他们一一报上自己的姓名,分别是李元亮、袁雪风、倪宏义、皮玉山、郝刚洁、金建章、柳巍奕、俞英发、萧凯定、宋修伟、汪高畅。   沈炼传了李元亮一门烈焰咒,袁雪风一门太乙甲,倪宏义一门风神步……   这些弟子逐渐发现沈炼所传,俱都高深不提,而且分属五行,且都适合他们现阶段修行,十分符合心意,不禁暗自叹服。   方雁影是最后一个,还没等沈炼传法,她就脸色一红,支支吾吾道:“师叔我就不学了。”   其余弟子尽皆看向方雁影,浑然料不到她如此大胆,直接拒绝了师叔的好意。   因此纷纷劝说她。   陈剑眉能收这些人为徒,倒不是因为资质,而是因为他们本性质朴,至于心怀邪念的,是决计入不了他的门墙。   他性子干净利落,只要看上你了,自然就收了。心有邪念的人,于他面前,无所遁形,若是纠缠得紧,总之会让他们后悔终生。   所以他们劝说方雁影却是出自真心,并无什么幸灾乐祸。   即使陈剑眉在他们十二人中,只将方雁影作为入室弟子,也无太多嫉妒心。   沈炼冷哼一声,然后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李元亮等人登时心急,虽说师叔看起来和气,但没有长久相处,脾性不知,莫非是因为方雁影驳他颜面,就此生气,要训她。   可是沈炼何等神通,只一拂袖,他们就留不得。   沈炼道:“你不想学,是瞧不上我的道术了?”   方雁影急道:“不是的,弟子怎敢如此想,只是师尊吩咐了我,除了他教的无形剑诀,别的法一点都不能沾染。”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我怕他们知道师尊传了我剑诀,会有些难过。”方雁影小心翼翼看着沈炼,细声回道。   无形剑诀是陈剑眉一脉的根本道诀,其余弟子也只是学了陈剑眉别创的筑基练气法以及剑术,同无形剑诀这直指长生的妙法相比,有云泥之别。   …… 第157章 白月妖族   沈炼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学了,我要吩咐你做一件事,你可不许拒绝。”他何等修为,自是一眼之下,就能把方雁影看个通透,之前之所以如此,到底只是为了试试她的道心。   陈剑眉尚且沉浸无形剑诀数十年,心无旁骛,才有所成就,方雁影在此之前,自是更无精力在别的地方耽搁。   她能面对沈炼的威严,说出拒绝的话,着实是有胆的。别看沈炼外表温和,可成就长生之后,已然登临仙境,一言一行,无形的威严,远胜过人间帝王,旁人断难拒绝他的吩咐。   方雁影外柔内刚,难怪陈剑眉看得起她,愿意收她入室。   她略显局促道:“师叔有什么吩咐?”   沈炼眼帘一垂,悠悠道:“金光寺的宝月尊者,同我有一面之缘,当初见他,我尚未成道,如今我已成道,他却又入轮回,再做众生,颇让人怅然。   你便去替我走一趟,送一副挽联,以吊唁宝月尊者,再向如今金光寺的主持法海禅师问好,算是全了我一番心愿。”   方雁影迟疑道:“为何师叔不亲自去?”到如今宝月尊者的圆寂,已经传开了,毕竟那晚上动静很大,瞒不住人。   沈炼失声笑道:“我本是后辈,如今证了地仙之身,他金光寺却没得法的,去了反倒有些耀武扬威了。”   方雁影又问道:“那法海禅师本是无上妖王,神通不在宝月尊者之下,师叔为何说金光寺无得法之人。”   沈炼道:“你这小女孩,问题可不少,我就与你说了吧,那法海仍是妖身,虽说佛门广开方便之门,可纯正之法,唯得人身,方成正果,不然你以为上古之时,神圣仙佛为何要在人族之中宣讲大道。虽说到了极高明处,众生平等,可身在凡尘俗世中,此众生和彼众生,依旧不同,这非是你如今所能明白,照我吩咐去便是。”   方雁影虽不得解,还是点头道:“谨遵师叔法旨。”   此时沈炼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周围镶上银丝线,纹理自然流畅,他道:“此袋名为芥子袋,被我刻上了‘袖里乾坤’的道术,有微妙阵法吸纳天地元气,维持道术运转,你未曾学得袖里乾坤,师叔又没传你道术,就送你这个小东西做见面礼,里面有我写下的挽联,还有你师父传给你的剑符,被我重新祭炼过。你此去若有人阻路,切莫惊慌,但持此剑符,斩了来人就是。”   方雁影应允下来,接过芥子袋,便有股清凉之意,顺着她的手,浸入灵台中,瞬间就明白了用法,她以心神融入此袋,便可将其中的事物,在心念一动间,就取出来。   她到底是女孩子,为人心细,不在此时试验,问了沈炼再无别事,就缓缓告退,准备出去后验证,免得失了仪态。   她一处殿宇,就看到其余师兄弟在外面等着,看到她,纷纷涌上来,问道:“师叔没把你怎么样吧。”   方雁影心头一暖,道:“诸位师兄,师叔人很好,没有呵斥我,只是吩咐我下山做一件事。”   她在诸人中虽然修行最久,功力最深,实际上年纪却是最轻的,虽然做了陈剑眉入室弟子,并不以此有所骄矜。   为此众人,对她也算服气。   此时里面沈炼的声音传出来道:“你们在外面吵吵闹闹干什么。”   众人一听,便退散了,倒不是怕沈炼责罚,而是个个都得了沈炼所传道术,心里发痒。现在方雁影没事,他们也安心找地方去修行术法。   方雁影见得他们走了,也自远去,先找了个地方,将芥子袋掌握娴熟,里面其实也就一副挽联和一枚剑符。   她觉得好玩,多用了几下。   看得天色已经近了正午,心中想到还是早点去金光寺,不然又得等到明晨。   西荒之中,修行之人不少,而且脾气古怪的很多,若在天上飞行,难保不会因为在某位修士上空,惹恼了对方,引起无畏的争斗,所以敢于光天化日下遁光而行,大都是有本事的人物。   方雁影此前是动用了陈剑眉赐下的剑符,飞行绝迹,还胜过许多剑仙,方才越过无数山水抵达青玄。   如今隔金光寺不远,剑符威能有限,她也不动用了,只是施展轻身功夫,在路上飞驰。   她未曾修行术法,若不御剑,也飞不起来,可是如今速度之快,几乎足不沾地,好似陆地飞腾。   她心中明白,看来无意间,自己法力又深厚了些许。   方雁影一察觉此事,免不了有些愉悦,素裙飘飞,轻轻哼起曲子来。连日来的压抑,也被释放,心中畅快得很。   她修行的本是无形剑诀,又被陈剑眉改良过,可以算得上世间极高明的剑修法门,心胸舒畅下,恰然契合剑意,带动一身法力,按照无形剑诀的行功路线,飞快运转起来,一呼一吸,好似铁锤风箱,将体内剑气打磨的精粹。   可以说她算是得了机缘,进入罕见的顿悟状态,这也是由于日积月累,功行不坠,水到渠成的事。   但她没在此等境地沉浸多久,忽然间眼中天地,出现一轮白月,随后染上了鲜血一般,耳边风声急迫,呼啸不绝,茫茫原野中,那些带着芒刺的长草,飘荡出冷峻的杀气,将她从顿悟的状态中剥离出来。   方雁影立足身子,足尖点在草尖上,法力集聚,放目往前看去,此时已经近了黄昏,红日同染血的月契合起来。   那月不是真的月,而是杀机的凝聚。   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生灵的血,才凝聚起这般杀机。   她心中还有道境的余味,手作剑指向红月刺过去,无形剑诀自然流转,刹那间一缕无形无质的剑气流淌出去,将红月破碎。   然后看到一个人从破碎的红月走出来,他有浓重的灵压,散发出来,竟而使天地间的野草,尽皆低了头,向他顶礼膜拜。   不过这是个奇怪的人,他有着血红色的瞳孔,背后还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跟猿猴一样。   方雁影心中泛起四个字‘白月妖族’。 第158章 那一剑的璀璨   白月妖族是很古老的妖族,他们非是单打独斗的妖,而是一个族群,有数十到数百聚集在一起,天生巨力,更有神通。在西荒少有人敢招惹,每逢圆月,还会变身巨猿,血洗周遭生灵。   他们长得类似人族,却多了尾巴,也不会去渡化形雷劫。   在最古老的传说中,在无数年前,人也是有尾巴,身上有白月妖族的血,只是无数年下来,血脉已经淡薄了。但是人族在圆月之夜,依旧会有别样的情绪滋生,或许便是那一丝血脉的影响。   这一个白月妖族,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眉心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好似人的眼睛闭着。那只有白月妖族中的王,方才具备的特征。   她心里一突,陈剑眉在西荒斩杀了无数妖魔,曾经就杀过一只白月妖族的王。   每一个白月妖族的王,至少都是还丹境的修为。   有天赋的更是能修行到道家长生真人的地步,甚至出过妖魔中的至高无上者——大圣。被她师尊斩杀那个白月妖族的王,已经近乎仙佛了,可怕到了极点。   那一次也是师父少有遇险的战斗,还好是师尊胜了,自那以后,她就觉得师尊有些不同,直到见到师叔沈炼后,才清楚一点,那是仙的气息。   只不过师叔已经完全入了仙道,师尊却还差了点。   这一个白月妖族的王,想必是来报仇的。   他张开了口道:“女人告诉我陈剑眉的伤势有多重,我就饶了你的命。”   这人的话,又让方雁影笃定了猜想。   她有些害怕,却想起了沈炼,想起师叔如玉雕琢出来的神容,处变不惊,万事从容的意态,心头安定下来。   “你此去若有人阻路,切莫惊慌,但持此剑符,斩了来人就是。”不久前师叔温和的话语,在耳畔回荡。   她手中多了一枚剑符,那剑符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灌入她体内,令她生出一种无坚不摧的信心。这一刻她想起了师尊,在多少个夜月中,斩妖除魔,那不世的剑法,孤高的剑意,自记忆中冒出来。   白月妖族的新王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的父亲五年前死在陈剑眉的剑下。那时候他躲在族里,只能看到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剑仙,踏月而来,同他父王决战在山巅上的白云中。   自来心中世间无敌的父王,就在那一夜永远离他而去。   他心中最深刻的画面,并非父亲头颅被一抹剑光斩落,在空中高高抛弃时,眼中的那一抹死寂。而是陈剑眉收剑入鞘后,淡然的看了他一眼。   即使隔了很远,他也知道陈剑眉在看他。   那种眼神,就像看草芥一样,格外漠然,也深深刺痛了他高傲的内心。   他从族人护卫中冲出来,大声道:“我会为父王报仇的。”   可是那人恍若未闻,根本就不理会他。   他明白陈剑眉的意思,这个绝代剑仙,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哪怕他是仇人之子。   白月妖族旧王死去,他就成了新王,获得了族中的传承,他像他父亲当初一样,进步神速,他很快夺回了其他妖族侵占的地盘,宣示了新王的强大。   可他心中仍旧有一根刺,那就是陈剑眉,他知道他虽然很厉害,可还及不上父亲,更及不上陈剑眉,他甚至心中畏惧,哪一天他强大到父亲的程度,会引来陈剑眉,让他落得跟父亲一样的结局。   这几乎成了他的梦魇,让他的修行开始停滞不前,甚至他跟另外一位妖王交手时,发现本来他的法力胜过对方,却花了很久才击败对方。   他开始惶恐不安,为此杀了更多普通的妖族以及人类,来抚平心中的恐惧。   可他知道如果不杀了陈剑眉,他的恐惧永远不可能清除。   在数日前他终于得到了消息,那就是陈剑眉被一位更强大的人物击败,受了重伤。   但他仍旧很害怕,并不敢直接上山。   同时他也清楚周围还有许多人或者妖隐藏着,他们都没有上杀生观,因为没有人确定陈剑眉的伤势有多重。   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等有人出头,试探虚实。   但他并不太清楚这些人或者妖顾忌陈剑眉之余,还顾忌陈剑眉身后的仙宗——青玄,以及陈剑眉还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师弟。   这个从杀生观出来的女子,从一出来,就引起了许多人关注,包括他在内。   直到离山远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动手。   可是眼前女子,在此时却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他有些恐惧。   不是因为她适才破了他的杀机。   女子此时的气息,给他一种见到当初陈剑眉的感觉,幽邃,恐怖。   可他明明清楚,对方的实力,跟那些他杀过的无数妖族相比,并不高明多少。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的恐惧,干扰了判断。   他很愤怒,决意先将她教训一顿。   因此他立即睁开眉心那一血痕,一片血红的光芒朝方雁影激射过去。   这一线血芒,曾经切断过一个修士祭炼了上百年的飞剑,那是万年寒铁锻造的飞剑。   他只是要以极快的速度,斩掉她手持剑符的胳膊,让她没法反抗。   在血芒发出的刹那,方雁影一无所惧,手上的剑符颤动起来,化生一道剑光。   无法形容这一剑的璀璨,甚至超越了方雁影的想象。   剑光如横跨苍穹的天河,滔滔不绝。   当这剑气长河激发出来时,惊涛拍岸,乱石成粉,世间再无任何事物可以阻挡这一剑。   她眼前的茫茫原野消失了,没有了草木,没有血芒,更没有了那白月妖族的王,入眼处是平整光滑的土地,冷冰冰的折射落日的余晖。   这大地变得干干净净,利落得很。   而这一切都是她师叔给她的剑符所发出的剑河导致。   那不是她师尊赐下剑符应有的威力。   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剑符,却不清楚许多暗中窥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悄然无息的走了,但虚空中还是有滋滋声响,似乎作为佐证,他们溜走得很是急迫。 第159章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剑符静谧安详,点点清辉自它上面的纹理轻轻散落出来,映照着方雁影算不得绝美的面庞。   就是这样一枚小小的剑符,让她斩杀了白月妖族的王。她甚至不清楚,这个白月妖族的实力,已经堪比修行境中歩虚修士了。   在这个傍晚,许多超凡的人物,看到了那璀璨如天河的剑气,对于杀生观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有人说天河剑气,于当今之世仅有青玄沈真人得了神髓,他们想这位不世出的道家长生真人或许来到了西荒。   但没有人确定这件事,更无人敢去阻拦方雁影,尽管她的修为放眼整个西荒,不值一提。   茫茫的原野消失了,等到明年春天,又会又无数的野草长出来,生命的轮回,不因一剑而终止。   方雁影放下了心中莫名的激动和震撼,继续往金光寺而去。   在明月从金光寺背后升起时,方雁影到了金光寺。   寺门缓缓打开,一个小沙弥出现在门口,看着方雁影合十道:“女施主请跟我来,主持在后院等你。”   方雁影并不惊讶,如法海禅师这般超凡脱俗的人物,早料到自己来是理所当然之事。   她跟在陈剑眉身边,见识并不短浅。   今夜的月色正好,淡黄的月光,似一层轻纱,覆盖在金光寺中,蝉唱虫鸣的声音衬托出清幽的冷夜。   从步入金光寺之时,方雁影就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那是由身上的剑符传出来的,她取出来后就没有放回去。   剑符同她血肉相连一般,让她有了一个新的视角。   那是一种独特超凡的视角,能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在她心中,金光寺不再是冷冰冰的建筑,而是有血有肉,能呼吸的生命。   她随着小沙弥来到了一个凉亭,然后看到了这个巨大生命的心脏——法海禅师。   法海禅师的眉毛很是清朗,长得很俊秀,一双眼睛似有水韵光华,看到它时,会想到夜晚时,平静无波的大海。   他身着鎏金色的袈裟,在旁边的梁柱上搁着一根禅杖。   禅杖上镶嵌有一颗圆润的珠子,外面裹着一层清濛的光晕,看到它的时候,会让人忘记天上的月亮。   哪怕是这颗珠子并不明亮耀眼。   她心中忽然冒起一个念头,这是舍利子。   已成为佛门中人,名法海的海公子,对着方雁影淡淡说道:“这是宝月和尚的舍利。”   方雁影方才惊觉,然后有些不好意思,敛身一礼道:“晚辈方雁影奉青玄沈真人之命,向大师问好,这是真人为遏啰曷帝所提挽联。”遏啰曷帝即指罗汉,乃是宝月尊者生前的成就。   她手中多了一副对联,恭恭敬敬呈给法海。   他静静看着对联,然后它就飞起来,到了半空中,展开来,露出里面的内容——‘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身是菩提树’中,‘身’在佛教中是觉悟的根本,‘菩提’是觉悟的意思,从前佛陀在龙华树下觉悟成佛,后世佛子也将此树称为‘菩提’。   心如明镜台的意思是心像明镜一样,能照万物。物象来时,镜不增加,物象去时,镜不减少。   寥寥十字,流露的却是悠远的禅意,以及宝月尊者一生修行的根本。   法海眯着眼道:“沈炼还有什么话要你带来?”   方雁影老老实实回道:“真人并无其余的话语。”   法海略微沉思,他心里略有些惊讶,能够看破老和尚的根本。这体现出了沈炼道高一尺的境界,不反应在法力深厚,不反应在战力高低,但是说明一点,现如今沈炼可谓道涨魔消下,他的进步,至少暂时不会停滞。   当然这不足以让他将沈炼高看多少,因为这涉及到仙佛境界的另外一层奥秘。   他受了宝月尊者的言传身教,方才体会到为何妖魔中出一位大圣是那样难得,可是道佛两家遁破大千的人物,源源不绝。   仙佛境界的修行是极为特别的,并不会因为岁月累积,就一定会法力境界与日俱增。   大多数长生真人或者佛门中的金身罗汉,会出现修行进一步,然后退一步或者两步的情况。   法力增长到一个零界点,就会自然折损,如日盈昃,月满亏蚀。   沈炼初入长生,正风发意气之时,用佛门说法,此时金刚心无坚不摧,法力境界俱能精进,抵达一个不可思议的境地。可是如果再过五百年,再过一千年,沈炼如不能圆满,证得天仙,就很可能会陷入一个衰退期,届时未必能比此时高明。   这看似是道佛两家修行的弊病,实则体现出两家为何是修行正宗的根本原因。   天地尚无完体,作为天地间孕育出的生灵,又如何能全。   故而太上道祖才有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若非他得宝月尊者悉心授法,又从其圆寂中启发,怕是永远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更休想成为妖族‘大圣’。   这也是当初被镇压在明王寺那位妖族前辈,能够遁破大千的缘故,因为在那些岁月中,他于明王寺里,得悉妙法,方才能遁破大千而去。   无论沈炼有何意思,他目前重要的是等到宝月尊者的转世之身长大,将其寻到,渡回金光寺。   只是他本是妖族出身,战力尚可,推衍天机之道,不如和尚,更不如道家精于术数的长生真人。   因此要寻回宝月尊者的转世之身,还得请一位精于术数的道家高人帮忙,现在沈炼显然是极佳的人选。   既然沈炼不曾言语,或是未曾算到,更或者是等他开口。   法海并非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对方雁影道:“挽联我收下了,你回去告诉沈真人,我会去拜访他。”   他知道沈炼仍旧有需要他的地方,不怕对方不帮忙。比如说宝月尊者亲自承受了陈北斗的无上剑气,在遗留的舍利上仍旧是有痕迹的,而且他也亲眼见证了陈北斗的出手。   这些都是沈炼需要了解的东西。 第160章 风雷   方雁影应允了法海的话,然后法海又对着那副挽联,注目良久。   她喝了三杯灵茶,法海方才回过神来,随后让沙弥送客,似乎没有同方雁影交谈的兴趣。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是做了沈炼和法海之间的传话人,但她不明白,师叔和法海禅师的神通,即使隔了千里万里,也当有办法对话的,何必让她来做传声筒。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   来时有人阻路,归时无人阻路。东方破晓,此时露水还很重,晨曦落在草木上,折射出迷幻的色彩,几声鸟鸣,呼唤出昂然的生机。   方雁影在回到杀生观时,暗自心道:这剑符还是还给师叔吧。   她就这样做下了决定,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剑符的威力。   如果剑符的威力可以持续使用,足以让她在这万丈红尘中,快活一世。她想到过,然后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她怕多念及一点,自己就舍不得将剑符交给师叔了。   沈炼在长生观中,身前是以五行精气布置的阵法,周围山脉的地气,无声无息间,往杀生观汇聚。   这种汇聚是潜移默化的,十年二十年以至于上百年,才能看到效果,届时杀生观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修行福地。   虽然比不得青玄五峰,但也足够开宗立派了。   沈炼虽然布置了阵法,可是旁人绝难察觉,至少进来的方雁影发现不了阵法,只是觉得这里的元气,比过去浓郁了一丝,而且有些舒服。   她恭恭敬敬向沈炼述说了在金光寺的一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述说的,简而言之那就是法海会来拜访沈炼。   沈炼听后,并不觉得奇怪,过去他的修为自是远不及更名法海的海公子,可如今大家就平起平坐了,不但他有事情需要法海帮忙,法海一样需要他的协助。   两人间是心知肚明的。   在这种事情上,只要不刻意掩藏,于他们而言,闻弦歌而知雅意,再寻常不过。   其实当境界越高,愈发会觉得言语能表达的越少,尤其是遇到同样的高明之人,还未说对方就能明白了。   但又不能不说,因为他们修行,并非是湮灭人性,只是能更加克制自己。   沈炼清楚知道,这并非有多么高明,甚至还是对他修行的阻碍。让他在神圣仙佛之流的境界中,算不得圆满。   能够‘从心所欲不逾矩’,方才能显出境地。   等到他情绪自然流露,还能举手抬足间顺乎大道,那才叫厉害。   这种境地,非是刻意追寻就能做到的。   他对着方雁影含笑说道:“你做的不错,斩杀那个白月妖族时,我都看在眼里,难得你能在那时去了恐惧心,不枉你师父那般看重你。人的资质是先天决定的,可最终的成就,还得看后天努力,或许几十年,或许几百年,只要你不要放弃,将来你也能修炼到我今天这地步,所以你不用将剑符给我,也不要怕会产生依赖,你心中有这念头时,依赖心已经存在了。”   沈炼娓娓述说,方雁影心头震动,没想到自己想什么,师叔都清楚明白,而沈炼最后一句话,更是发人深省。   方雁影沉思一会,然后还是将剑符递出来,目光坚定,对沈炼道:“师叔是想以剑符留在我身边,来考验我的道心,可我学的是无形剑诀,既然无形,何必留着这有形之物,弟子不清楚将来的事,但明白,留着它我心里就有了形迹,所以还请师叔让我归还它。”   她思虑之后,还是拒绝了。   沈炼让她留着剑符,是想让她明白不滞于物的道理。但方雁影深刻剖析了自己,她非是天生道性之人,修行每一步都需要脚踏实地,她师尊让她专心无形剑诀,心无旁骛,她一直照着做。   所以她决心按部就班的修炼,明白自己的斤两,不去做那好高骛远的事。   沈炼接过剑符,目光中全然是赞叹神色,悠悠道:“师叔小看你了,你是陈师兄家的千里驹,将来杀生观会在你手中光大的。”   方雁影没有绝顶的修炼资质,更无法性自然的道心,以及惊人的灵觉,但她不出众的外貌下,是一颗有主见的心。   这样的人,被陈剑眉慧眼识出,传授妙法,迟早会发出她的光彩。   也许要几十年,也许要几百年,只要不中途道陨,她的前程会很远大。   方雁影颇有些惊色,不明白为何师叔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   她知道自己的底子,即使在杀生观的一众弟子中,她修行也不算最快的。能在众人中修为最深,依仗的不过是勤勉以及自小打下的根基。   比起师叔和师尊,她连萤火之光都算不上。   沈炼瞧她神色,也不解释,说道:“我要出门一趟,但山里的芥菜还很鲜嫩,挺想吃的,我晚点时候,会回来,你去准备一点吧。”   方雁影不禁愕然,没想到师叔会今天还有口腹之欲。做菜不是她拿手的事,只是既然师叔吩咐了,那就去做吧。山里有一处寒泉,元气充沛,旁边会有些野生的芥菜,口感很好,还有灵气,用作食材,能够助益修行,因此她偶尔也会去采摘一点。   她心中想到这些,然后蓦地抬头,看到沈炼背后浮现紫色和青色的羽翼,轻轻一震,顿生风雷,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天下怎么有这么快的遁法。   上次她是被沈炼带着,没法直接体会风雷遁有多迅疾,直到此时才发现,这遁法之法,已非不可思议能够形容。   南海,自在庵。   自在庵在南海之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就算知道,能到这里的人也不多。   时常会有渔民发现自在庵所在的岛上会有紫气萦绕,还有悠远的佛音声传出来,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却会稀里糊涂又远离那座岛。   久而久之,渔民们都知道了那座岛的神奇,也不再靠近。   因为上面有紫气,还有佛音传出来,所以有人叫它‘紫音岛’。   一道雷声响过,便有人入了岛中。 第161章 四象   来人正是沈炼,他遁光之快,虽然及不上那日疯道人的灵光遁法,但也是世间一绝了。   能极短时间,练成如此遁法,除开太虚神策的神庙外,也同他初成元神,勇猛精进,无法力衰败之虑有关。   但他内心并不以自己新增神通高兴,如非天地劫数到来,他并不想让自己涉猎太多神通法术。他从前是博而取之,触类旁通,如今到了登仙之境,却得化繁为简。到了这一步,着重神通道术为,终归落了下乘。   只是他又不得不如此,世事不尽如人意,大抵这般。   紫音岛的禁制自是拦不住他,很快他就过了外围的迷障,见得岛上本来。   此处山光秀丽,石涧流泉,可谓人间仙境,久居此处,必能洗涤俗尘。   前方高崖之上,清风冷峻,正有两个女尼在做那采药的事,看得沈炼立在空中,放下药锄,脆生生道:“施主自何处来?”   沈炼自虚空漫步,足下如生出无形天梯,步态悠然,衣袂飘飞,实是天人一般,缓缓而下。   许是岛上元气充沛,水软山清,两个女尼看年纪也才十六七岁,手上肌肤,欺霜赛雪,浑然没有劳作留下的痕迹。   沈炼知道即使进来岛上,但这里也另有乾坤,要去自在庵非得动用一番神通不可,如此一来,就有点对主人不敬了。   因此要入真府,还得劳烦眼前的女尼。   沈炼落在两位女尼面前,轻声道:“两位小师父,我是青玄仙宗的沈炼,特此来拜访六清师太。”   她们两人似乎是不谙世事,并不知晓‘沈炼’二字的分量,但也清楚沈炼能进入岛内,而且自虚空漫步下来,绝非凡人。   其中一个女尼道:“你既然要来寻庵主,直到这片山后,再去五十里地便是。”   沈炼缓缓点头,缓声道:“多谢了。”   他风姿脱俗,纵使寥寥数字,也如珠玉之声,令旁边的女尼,心里一颤,有些羞红,竟不敢多看他一眼,倒是回话的女尼,落落大方,微笑相回。   沈炼倒也直爽,轻身一纵,就往山后去了。   这时候那个面带羞红的女尼,才道:“师姐,这沈施主不像是坏人,庵主为什么不见他。”   然后她又道:“那沈施主也真老实,你一说他就信了。”   师姐敲了敲她光溜溜的脑门,啐道:“小妮子动凡心了吧,这么关心一个男子干什么,庵主这么做总有她的道理,既然人去了那里,咱们就回去复命吧。”   两人收起药锄,提着药兜,就下了山去。   在她们离开后,沈炼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高崖上,凝目她们远去的身影,暗道:六清师太果是算到我要来,她的本事可当真不小,提前让两个小尼姑在此候着,只是她既然能算到这一点,如何不知道她们是瞒不过我的,看来是借两人之口说与我听,表明了不想见我。   沈炼到自在庵,无非是想借一点三光神水。   天下间若论治伤圣药,三光神水可谓首屈一指,陈剑眉既然决意要留着体内剑气,窥视那人的剑术,即使有他护法,但也极有可能伤不能好全,青玄虽有诸般疗伤圣药,但若要陈剑眉伤好之后,再无后患,依旧无十足把握。   故而沈炼哪怕是舍下面皮,也得来自在庵求这三光神水。   没想到六清师太,根本不想见他。   沈炼并不恼怒,毕竟东西是人家的,这地方也是自在庵的地界,六清师太虽说跟师祖有交情,但不卖他面子,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领会这心意,本当一走了之,但又想到一件事,六清师太既然让小尼姑说谎,为何要说此去山后五十里地。   沈炼因此决意先去看看那里的究竟,如果一无所有,那就离去吧。   他心念一动,就身化清风,还未至山后五十里地,就心中一动,暗道不好。他清楚感受到周围灵机,如潮水涌出,通天彻地,非同小可。   本欲在还未被包围时脱身离开,灵台却闪出一道水光,动念间下了决定,顺势不动。   只看到四周之地,从泥土里冒出四根净竹来,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风声婆娑,摇曳多姿。   数息间就演化出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出来。   沈炼何等见识,一眼就瞧出是以净竹为根本,化出四象阵来。   自在庵一脉不愧是集道佛之大成,即使玄门阵法,也得其神髓。虽然是简易的四象阵,可是摆布起来,四象按方位变化,此进彼退,生生不息,奥妙无穷,连一丝破绽都寻不到。   沈炼要破此阵,若是以法力消磨,非得半月之功,方可破阵而出,届时即使得了三光神水,怕也晚了。   况且他灵觉感知,知道虽然阵势是由净竹布下,实际根源却是三光神水。   他适才瞬息间感应到神水气息,故而才没有动作。   沈炼身上升起护体神光,将外面四象阵的威力化解,眉头微蹙。   用起太虚神策中‘生克制化’的‘制’字诀,查看阵势。   ‘制’字诀在窥破灵机上,可谓妙用无穷,实是天下阵法的克星,为此沈炼更清晰感知到这阵法的厉害处,可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四根净竹,恐怕俱是跟六根清净竹同出一源,经过多年祭炼,虽然算不得法宝,可也是极厉害的法器了。   如此阵法,就是一般仙宗的护山法阵,也比不得。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阵法同三光神水关连在一起,他如果强行破阵,不说时间的问题,届时破了阵,那神水更会随之消散。   可反过来一想,六清师太虽然不欲见他,但是三光神水他还是有机会取得,至于能不能得到,就看他本事了。   他若无巧妙手段,破开此阵,当然得不到三光神水。   届时也怪不得六清师太,乃是他技不如人,不及六清师太的高妙。   想通这一点,沈炼神情轻松起来。   世上绝无十全十美的事物,除非造物之人,境界已经超脱天地。 第162章 绝妙   可即使如此,因天地本有缺陷,那等人物,显化在世间的法,怕是也做不到完美。   故而沈炼只要有心,自当寻到办法,破了此阵,拿到三光神水。   他淡声道:“六清前辈,既然有意考较贫道的修为,贫道自当遂了前辈心意。”   “这小子,当真极有自信。”竹林下,一位十分秀气的尼姑捏着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瓜子脸,眉目有流泉之清澈,山光之秀丽,身子略显得单薄,宽大僧袍下,乃是单薄的身体,看起来弱不禁风。   背后立着一个同样秀气的女子,正是七秀。   而这位看起来比七秀还秀弱的尼姑,正是六清师太,道佛两家中,少有的高人,即使玄天派的陆九渊,也跟她交情颇深。   对面是个独臂僧人,捏下一枚黑色棋子,恰然落在天元之处,含笑道:“任谁在他这个年纪证道长生,都可以有他那般自信,师太虽然看在他师父面子上,想要困住他半月,免得与陈北斗相见,遭了劫数,可是这四象阵,未必能困住他。”   独臂僧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慧可,任谁都想不到他居然在自在庵中。   因为明王寺和自在庵从无来往。   六清师太悠然道:“若他能短时间破阵,便是陈北斗的剑,也能有几分把握接下了。就让他带走三光神水,又有何妨。”   慧可摇头道:“师太未曾见过陈北斗的剑,他的剑道经由诛仙图完善,天下间能做他对手的也不多了。”   六清师太道:“当年紫薇剑圣来本庵之中,观看了自在经后,创出了‘大自在无形剑气’,由此剑道圆满,成为数千年来最负盛名的剑仙,连陈北斗都败在他手上。瞧你说来,陈北斗也有了不下于紫薇剑圣的剑术?”   慧可沉声道:“陈北斗即使取了本寺的诛仙图,完善剑道,怕是离紫薇剑圣仍旧差了一点,不然他早就去寻紫薇剑圣了,何必登临人世,找人试剑。但即使有些差距,也不远矣。”他目光似有叹息,似是想起了当日,陈北斗的可怖剑术。   两人闲谈,黑白棋子随手落下,俱是绝妙之手,若是人间国手,见得两人弈棋,恐怕会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慨。   七秀的目光不在两人棋局上,而在沈炼身处的方向,有些忧虑。   既希望沈炼破阵,又不想他破阵,免得遭遇劫数。   心中复杂,早失了自在之意。   而六清师太仿佛对徒儿的状态,漠不关心,甚至也不关心自己布下的四象阵,集中精力,和慧可对弈起来,这和尚的棋力可当真厉害。   日头渐渐西沉,那边四象阵一直很安静。   忽然之间,就有玄气冲霄。   六清师太本自落子,手一偏,却是下了一个臭手。她顾不得这些,注意力已经被四象阵那边吸引。   只看到四象阵中,仿佛被注入无穷精气,不断扩大。   最后凝聚成无数黄色沙尘,铺天遮地,数不胜数,根本看不清内里的究竟。   随后还有罡风滋生,那黄沙茫茫,绕着四象阵,碰撞起来,一粒粒黄沙,敲打在净竹上,翻滚不休,又因声势浩大,将灵机搅动,往周围蔓延,一时间竟而地动山摇。   如此情景,落在七秀眼中,令她震惊不已。   她看向师父六清师太,只见她轻哼一声,取出一方手帕,迎风就涨,若烟水一般,洒出无数晶舞。   七秀识得这手帕,乃是门中重宝,又唤作‘如意水烟罗’,由天纱织成,随心如意变化。   只看到如意水烟罗所化晶雾,倏忽间就往黄沙罩去。   晶雾所到之处,黄沙立时沉下,也终止了异象变化,让其没有波及更广的范围。   可是乍然间风雷声响,破开天上层云,转瞬间就不知去向了。   六清师太叹声道:“好小子。”   慧可亦有些瞠目结舌,最后吐出二字,‘精妙’。   沈炼破四象阵的手段,在他眼中实是妙不可言。   七秀讷讷道:“师父到底怎么了。”   六清师太瞥了她一眼,缓缓言道:“天地之间一气而已,唯有动静遂分阴阳;有老少、遂分四象。老者极动极静之时,是为太阳太阴。少者初动初静之际,是为少阳少阴。有是四象,而五行具于其中矣。水者,太阴也;火者太阳也;木者,少阳也;金者,少阴也;土者,乃阴阳老少、木火金水冲气所结也。”   这是道家高人的论述,本意是指阴阳、四象、五行的关系,也就是说五行根本就是四象的另外一种具现。   而五行是由阴阳形成,故而有阴阳生五行。   无论是东、南、西、北,还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于五行之中代表金、木、水、火,所以说五行中的金、木、水、火为四象。   其中不在四象中的土,其实是四象——木、火、金、水相混合而成的一行,正因为土包含其余四行,什么都有,故而‘万物土中生’。   故而四象一出,本自无土,可是一旦各自扩大,四象交汇,在交汇处自然就形成了土,此前四象阵中的茫茫黄沙就是由此而生。   原来沈炼天资绝顶,悟出五行之道,身具五行精气。   故而将金木水火四行精气,注入四根净竹之中,令四象阵的威能提升,扩大各自的空间,最后四象交汇,就形成了土行精气。   沈炼借此,又将自身的土行精气注入其中,令黄沙茫茫,覆盖了整座四象阵。   因为这黄沙本自由四象阵生出,同根同源,沈炼操纵了黄沙,令其蔓延,间接就把大阵控制住。   同时四象交汇,每两两交汇处,称之为四隅,土又寄于四隅中,土行精气弥漫下,登时就把三光神水逼到了居于四隅的地支的亥水之位,因为四象交汇时,除了亥水之外,其余方位都有土。   沈炼顺势就将三光神水取了,等到六清师太以如意水烟罗镇压暴动的四象阵时,他自然就携带到手的三光神水退走。   当然为了不伤六清师太颜面,什么话都没说。 第163章 陈师兄去哪了   只一阵风雷响动,沈炼就过了南洋苦海,纵身化光,如电蛇一般,往西荒而去。   他虽然破了六清师太的四象阵,心中殊无自得,到底是他道行浅薄,方才需要取巧。仗之奇诡,终非正道,万不可留恋其中滋味,想着以人力之巧,胜过堂皇之道,如此一来,潜移默化下撼动道基,将来悔之晚矣。   沈炼固然知晓此番道理,但也只能暗自警醒,将来世事变化,又如何能保证他可以一心向道。   大道玄理,人人懂得,知行合一,连天仙菩萨都不敢夸口。   空想无益,沈炼并不沉思其中,在天风中,肆意飞掠,及到傍晚时分,终至了杀生观。   抬头一望杀生观,心中顿觉的有些不舒服,只看到三个字,仿佛字字带血。   他注目一久,那杀生观三字中好似活过来一样,如同展翅飞舞的蝴蝶,丝丝杀机,若清风一般,朝他身上涌来。   一个恍惚,心中显化出尸山血海的情景。   随即他眸中生出一股火焰,从瞳孔中跃动出来,将尸山血海点燃,种种幻象,俱化为灰烬。   回归真实天地,那杀生观三字崭新如故,可是一阵悠然山风吹来,转瞬间就成了微尘,随风散去,一点尘沙落入沈炼指尖。他缓步走入观中,面沉似水,入目处杀生观中一个个弟子,或行或坐或卧,静止不动,甚至有人还捏着法决,只是没有任何法力波动。   他们都睁着眼睛,但是毫无神采,仅仅剩下一具空壳残留世间。   甚至他们在死的时候,都不清楚自己死了。   庭院中蜘蛛结着网,但也死了,那网只完成一半,地上一群蚂蚁搬着一只苍蝇的尸体,静止不动。   一只鸣蝉将吸管插入树干,可见到吸管中还有鲜美的树汁,但它浑身僵硬,已无生气。   杀生观中,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物,而且这些生灵,好似就在同一刻,被一道杀机侵入神魂,无先后之别,一起被湮灭生命印记,给剥夺走了生机。   那是何等恐怖的杀机,才在瞬息间浸满杀生观。   佛说一碗水中,有四万八千虫,杀生观中,虽是方寸之地,亦有微末众生,不可计数,而那杀机,精细入微,竟然将所有一切活物,俱都灭绝,又不惊动物质,令人思之,不免毛骨悚然。   沈炼静静立在陈剑眉养伤的静室前,房门大开,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他眼中有神光迸发,神念遍及静室每一寸的空间,竟然找不到丝毫痕迹,可以判断出陈剑眉的去向。   沈炼宽大的袍袖下,隐藏的手指尖,多了一枚古朴的铜钱,正面是天皇二字,背后是周天星辰。   铜钱一出现,就在他指尖不停翻动,瞬息间他就以自身的道行占了一卦,卦象归于混沌。混沌着,不可计量。   仿佛在某一刻,陈剑眉活生生消失在世间,如他本是一场幻梦,梦醒时分,就从这世界消失了。   铜钱仍旧翻滚不止,沈炼并不死心,可是某一刹那,清脆声响,铜钱裂为两半,生出斑斑锈迹,成为俗尘凡物。   这枚铜钱,沾染岁月痕迹,用以占卜,灵验异常。   可是不但算不出今日事的任何痕迹,还被冥冥中的无形之力给损坏掉。   关键是在他今天离观时候,心头也无任何征兆。   陈剑眉是生是死,去了何处,竟无一点头绪。   日前还活生生的弟子们,也成了冷冰冰的尸体,生命的脆弱在此刻显示得一览无余。   沈炼缓缓转身,看到了方雁影。   她眼中有迷惑、恐慌以及茫然,望着沈炼,然后禁不住咳嗽起来。   一下子就咳出了鲜血,染红了手中篮子里的芥菜。   清脆鲜嫩的芥菜上,鲜血如星星点点,洒在上面,同时芥菜也在无形间,好似被抽取了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   沈炼一步来到方雁影身前,弹指间,飞出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落入她柔软的唇中,一阵无形涟漪,自她身上颤动,本自微弱的生机,重新茁壮起来。   观里的杀机未曾完全飘散,沈炼自是不会受到影响,可是方雁影还抵挡不住。   显然她才采完芥菜,从外面归来,发现了观中情景。   同时杀机也无形侵袭她的身体。   若非沈炼入观时,将杀生观三字的法意破去,方雁影在来到观门时,就已经死了。   此时方雁影已经晕了过去,倒在沈炼怀中,他轻声一叹,身上覆盖起一层薄薄的五色光膜,蔓延到方雁影身上,随后将她抱进静室,轻轻放在石榻上。本以为静室中,也会有杀机留存,可是没想到,静室中并无一丝不妥之处。   似有一层无形的力量,将外界的杀机挡在外面。   沈炼心中愈发吃惊,显然这施展于杀生观的法,近乎大道,死中藏生,而陈剑眉的静室,正是生机所在。   手中又多了滴晶莹的水珠,正是三光神水。   落在虚空,沈炼吹了一口气,成了清风,那神水登时泛涨,逐渐有哗哗水声。   清风不停歇,吹在水上,那一滴之水,不停泛涨。   好似泉源,总是不枯竭。   还随着风,越吹越长。   及到明月在天,庭院中已如积水空明,漫了一池。   逐渐有血色在空明积水中显现,先是浅红,后是深红,最后浓如血墨,但无任何血腥味散发出来,最后浸满整座杀生观的血水,往最中心凝聚,最后成了一滴血色水珠,仅绿豆大小。   血色水珠最后落到沈炼手中,沈炼念念有词,仿佛雷音,青色的咒文,飘飞入血珠当中,最后在外面裹上一层青色光晕,凝实成一颗黄豆大小的血青珠子。   沈炼将珠子收入袖里,神色淡然的走出静室,此时杀生观如同水洗一样,点尘不染,逝去的弟子,沉入泥土中,冒出一枚枚石碑,记述他们的名字,让飘然出世的道观,凭空有种鬼魅森然之气,而月华披在身上,沈炼心思飘远。   他抬头望月,暗道:陈师兄你到底去哪了。 第164章 何时能借天地法   沈炼拿了三光神水,本是为了治好陈剑眉的伤,可是现如今陈剑眉却不知去了何处,更不知生死。他纵然天纵奇才,能破六清师太的阵法,也无法令时光倒流,了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这天地,他还是了解太少了。   望着高空明月,似一面不染尘埃的明镜,映照出张若虚的面容。   正含笑看着他,宛如生前。   沈炼神色不变,挥手一拂,幻象如水中倒影,生出涟漪,支离破碎。   他心里清楚,近来红尘是非搅扰,故有魔障生出。   这也正是为何修士迈过修行九境,证道长生后,就避居清静之地,少有奔走红尘者,却是为了少动妄心,生出魔障,阻碍道行精进。   斩破虚妄后,并非灵台就从此一尘不染,而是进入沈炼赠与宝月尊者挽联那样——‘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其后面还有两句,‘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得道容易守道难,在此时令沈炼深有体会。   他不畏惧前途的艰难,而是心中顿生无限豪情,对今后的人生充满无限的期待,甚至连陈剑眉的消失,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都显得有趣起来。   死者已矣,往之不谏,来者犹可追。   再看那轮明月,已经往西沉去,但清辉不减。   他暗自道:何时能似此月,虽借日光,亦能清辉普照无尽苍茫的大地,到时也算是不枉求道一回了。   月华因太阳而生,亦如道者借天地之法,有无穷无尽的威能。   虽非自成天地,那般境界,也在人间无敌了。   方雁影醒来,头脑昏昏沉沉的,几乎没法思考,窗外的日光炽烈又刺眼,她从没有睡到这么晚,心神慢慢凝聚。   忽然想起昨日,她是出去给师叔采摘芥菜。   后来采摘完毕后,见得寒潭影动十分清澈,日头又有些高,所以在寒潭中洗了个澡,不觉费了一段时间,眼见得天暮,怕是师叔快回来了,因此就提着篮子往杀生观走去。   岂知一入道观,就发现其余同门尽皆死去,她心中担忧师尊,连忙到了师尊闭关的静室那边,却看到了师叔。   然后自己心肺如遭遇重击,让她不停咳嗽,喉头腥甜,没几下就人事不知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果然有干了的血迹,行功运转,体内剑气流转经脉,要经过心肺之间的经脉窍穴时,说不出的难受,然后体内不知何处冒出一股如清泉般的气息,滋润肺腑,说不出的受用,那剑气如长河一样,贯通窍穴,如决堤海水,源源不绝。   体内无形剑诀运行得愈发畅快,只是这样一来,经脉窍穴就难免有些承载不住,令她畅快中,又有些难过,生出麻痒之感,忍不住呻吟起来。   然后那一股清泉气息源源不绝,任由经脉窍穴遭到多大破坏,总之在那股气息下,刹那间就恢复旧观,经脉窍穴在这般破坏和新生间,愈发坚韧,无形剑诀的法力滋长不休。   原来这修士行功,一天之中,本有定数,不可用功过勤。   因为那经脉窍穴承受力有限,如果折腾太过,有了损伤,就得温养许久。   方雁影自小修行,经脉虽比常人开阔不少,依旧没法支持她无休止行功。此时得那气息相助,无形剑诀越转越快,本来只练到第四层的她,势如破竹迈入第五层,而那运转的剑气,勇猛精进,更无滞碍,又接着运转,周围天地元气如天河灌入,滴溜溜一转,就进入她周身窍穴,作为无形剑诀的剑气的原料。   玄功运转不休,竟而一口气破了第五层,进入第六层境界。   此时剑气凝聚,仿佛一滴滴水珠,在经脉窍穴中,滚来滚去。堪堪运行到第六层顶峰,即将把所有水珠般的剑气连成一片溪流时,忽然灵台一清,玄功运行,方才止住。   体内那股清泉气息也消隐不见,雌伏下来。   方雁影入眼处,只看到师叔在她面前,伸出一指点在她的眉心。   见她睁眼,才缓缓收回手指,方雁影此时感到面部发烫,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神功精进,血气起伏,集中到了脸上,即使没有镜子,她也清楚此时面上必然如若红霞。   只是师叔清雅,自有宁静悠远的气质,徐徐感染周围,方雁影便缓缓将气血平复下来,灵台恢复清净,立时理清了一些脉络,向沈炼问道:“师叔,元亮师兄他们怎么去的,还有我师尊是否安好?”   “你问我,我也不知,在我回来时,他们就已经被夺取了生机,至于你师尊,连我也算不出他如今身在何处,也许并不在此天地了。”沈炼淡然说道。   方雁影心中震惊不已,只是从师叔口中话语,师尊下落不明,并不一定是出事了,算是稍稍可以安慰,但又想到日间还鲜活的师兄们,如今一个也不在了,世间最难过者,莫过于死别,便是练气士,也概莫例外,不然古往今来的练气士,何苦要致力于长生之道。   同门的音容笑貌,宛在目前,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她忍不住有泪光泛出,却忍住没有滴落。   沈炼也不安慰她,负手往外去了。   真实的人生,有太多难过的事,经历越多,苦痛越多,眼看得一个个亲近之人,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却又无可奈何,那种滋味,乃是绝大数走上长生之路的道者,必然要承受的。   道家讲太上忘情,非独是因为大道无情,而是有些经历,实是让人痛彻心扉。   如庄周妻子逝去,他鼓盆而歌,焉知其内心之苦,是否已深入骨髓。   沈炼并不觉得,伤心难过便是无用的情绪,痛有多深,方才明白生命可贵。   若是方雁影能走出这段阴影,七年后灵台论道,又可带一人去了。   他并不因此,觉得自己太过理智,只是他身处这个位置,就得在陈剑眉不知死活后,为青玄多做打算。 第165章 风雨相随   适才沈炼不阻止方雁影,怕是能让她一路势如破竹下去,直到无形剑诀的第十层,但那样她根基就不稳了。   若要还丹八转以上,非得花上百年的时间来将根基重新洗练。   可是未入道还丹的人,如何能够浪费得起百年时光。   杀生观其余的弟子都死了,就方雁影活了下来,无论如何都得承认一点,这个女孩子是个有运气的人。   沈炼希望她能因为这段好运气,有个好结果。   天地间逐渐有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沈炼往雨中走去,走出了杀生观。   当你修为到一定境界后,天地同你,就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   世俗有人说‘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其实不仅仅是龙王,当一个人的修行能够天人交感时,或是风雨,或是比冰霜,老天总得给你点响应,来证明你的与众不同。   当然你也可以不要这些感应,将自己封闭起来,这样走到哪都是平平淡淡,少了一些喧闹,九如人间帝王,微服私访一样。   这次来的人并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事实上他一直是个比较放肆的人。   风雨中有一个身着鎏金色袈裟的僧人,手里拿着一根禅杖,敲击在润湿的泥土里,每一下,都似乎能让这山动一动。   法海浑然不知低调为何物,纵然入了佛门,他也依旧风神秀彻,引人注目。   沈炼第一次与海公子有交集,乃是被海公子的坐骑,那头神鲸吞进肚子里,后来又杀了海公子的一个姬妾。   可他真正看到海公子时,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远不及海公子,也就是如今的法海,比未得罗汉金身时的慧可,都差了许多。   当时的法海虽然认为他是个人物,但一定是不大放在眼里的。   可如今沈炼却有了同法海平起平坐的实力,两人间论地位,甚至沈炼还高过一头,毕竟他是青玄的掌教,地位尊崇。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十多年,对于法海而言,不过是打盹的功夫。   因此今天他目光集中在沈炼身上,毫不遮掩好奇的目光,想要弄清楚他究竟如何在短短时间,就有了如此非凡的成就。   沈炼自山上下来,没有风雨能近他身,他走到哪,哪里的风雨就停了。   因为在他经过的地方,天地元气也归于平静,自然而然身上有无形的法意释放,将法海同天地的交感分开。   此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法海心头冒起一段话,那是在金光寺的杂书上看到的——‘太虚道场,不沾世间法’。   那是当修炼太虚神策到了极高深处,方有的太虚道场。   沈炼离结出太虚道场还有一大截的距离,可是隐然有了这样的气象,故而才能无形中有一种气场,隔绝掉法海的天人交感。   一边天清气朗,一边风雨交加,就这样在半山腰处,形成了一道奇妙的景观。   法海微笑道:“沈真人的法,很高明。”   沈炼含笑道:“真正的法,是看不出高明的。”   法海击掌一笑,禅杖晃动,连带上面的舍利子,都有些清光洒出来。   他手一稳,禅杖便纹丝不动,沈炼的目光落在舍利上。   神念渗透进去,便看到了月光。   月光下,有剑芒生出。   沈炼虽不是剑修,却身具世间难寻的剑意,若论剑术的造诣,当今世上,能高过他的人并不多。所以他有足够的眼力去评判这一道剑芒。   当剑芒生出时,绝无人可以忽视它。   血红色的剑芒,如浓稠的血墨组成。   能让脱出生死的神圣仙佛,陷入红尘苦海中,重新领略死亡的味道。   纵使此时虚空中有无量金光,都在瞬息间被那血色剑芒破碎,点滴不存。   虚空油然出现一位年轻人,身负血色长剑,没法形容他的面貌,当他出现,就像天上的北斗一样引人注目,又如北斗一样,主宰死亡。   而后又闪过一个画面,有解脱光轮出现,朝那年轻人攻去。   圆满、解脱的法意,令沈炼都为之心中颤动。   可是面对年轻人又使出的一剑,便显得徒劳,最后光轮消弭。   沈炼将神念从舍利中抽回,凝目在法海身上,极为郑重道:“谢过了。”   法海略有些好奇道:“你既然见了那人的剑,可有胜算?”   沈炼悠悠道:“我现在才知道,陈师兄能活下来,实是多么不易。”   他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那人显然掌握了陷仙剑意,而且比之沈炼先前的皮毛陷仙剑意,年轻人掌控的定然要高深得多,也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   沈炼看到了那人的剑,也看到了那人的剑法,实际上剑法和剑之间,明显有些不够圆融,但即便这样,亦足以横行世间。   沈炼能看到那一丝不圆融,却不能破去。   没有其他缘故,仅仅是因为法力和道行不够而已。   那把血色长剑,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陷仙剑,但决然不是完整的陷仙剑,不然第一剑时,宝月尊者就应当飞灰烟灭了。   法海看沈炼没有回答有多少胜算,就明白了,沈炼绝无胜算。   即使亲眼见证了陈北斗的可怕,还是觉得心里一寒。   这人破明王寺,逼得慧可不敢现身,让宝月尊者都不得不顺势圆寂,世间剑仙之中,还能有对手么。   法海道:“他虽然找了西荒不少人物的麻烦,可我感觉到那些人都不是他的目标,也许不等你找他,他就会来找你。”   沈炼淡淡道:“也许吧。”   法海见得沈炼从容,心中也不禁暗赞,此人不谈法力境界如何,光是这份淡定,就不愧有这一身成就了。   他又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帮我推算一下宝月和尚的转世之身。”   沈炼沉吟一会,然后道:“禅师可将手上禅杖给我。”   法海点头,手中禅杖脱手飞出,到了沈炼近前,如鸿毛一样,轻飘飘落下。   沈炼拿着禅杖,敲击了一下地面,登时地面裂开,出现细密的纹路。   法海灵觉放在裂纹上,认为这是占卜时的卦象,他想要知道沈炼究竟是如何卜卦的。   沈炼将禅杖又递了回去,笑道:“这禅杖不错。”   法海问道:“你占卜完了?”   沈炼似笑非笑道:“只是取一丝宝月尊者的气息,还没开始卜卦。”   法海脸一黑,道:“这裂纹不是卦象。”   沈炼轻笑道:“当然不是。” 第166章 藏经   看着法海似要发怒的样子,沈炼继续道:“只是小小开个玩笑罢了,我卜卦是以太虚神气为依凭,得先天卦象,推演万事万物,故才十中八九,你若要好奇,想要学它,怕是不能。”   法海哼了一声,道:“本公……贫僧纵横四海时,你小子的祖宗都未出生,会在意你这点术法。”他本想自称本公子,可是想到自己如今是和尚,就改口贫僧了。   他这人纵有妖类的毛病,但极有傲气,既然答应宝月当了和尚,除非宝月改口,那就一辈子是和尚。   至于对于沈炼的术数,他自是在意的,毕竟青玄乃是道家四大仙宗之一,门中术数,自非旁门别派可比,若在平日里天机推演,倒也未必能有多大用处,但将来劫数降临,学点正宗的玄门术数,说不准就能因此趋利避害。   常言道艺多不压身,法海对此深以为然。   见沈炼敝帚自珍,他自是有些失望,但可不能给这小子小瞧了。   沈炼并不管法海心里想的是什么,手指不断掐算,一缕清气绕在他手上,袅袅如丝,并不断绝,最后有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气闪出来,组成一幅镜象,在虚空若同海市蜃楼,可见车如流水,分明就是一座人间城池。   原来沈炼自四象阵中,又有心得。   以五行化八气,又以八气归五行,转化之间,无不如意,法力和道行虽然毫无精进,可一身太虚神策的变化又多了不少。   那大城中人,熙来熙往,红尘深重,还临着一座湖。   湖光山水,自是红尘胜景。   最后有婴儿声响,嘹亮穿云,镜像登时破碎。   法海听得婴儿哭声,心中一动,大约猜出那是宝月转世之身,只是这人间大城,看起来繁华无比,只是他纵然见识极广,也没认出来历,不禁向沈炼问道:“这地方究竟是何处?”   沈炼沉吟道:“若去东方,或有所获。”   法海之能,自是将那城池记得清清楚楚,再过千百年也不会忘去,当然他也不能就此遍寻千山万水,将那地方找出来。   还得将金光寺安顿一番,方可出游。   就此别过了沈炼,法海就回到了金光寺。   一入山门,随意感知周围,法眼生辉,隔着草木山石,居然看到了一个和尚在山腹挖坑,正要埋什么东西。他便缩地成寸,一步间就到了他面前,看他在埋什么。   他认得这和尚,师承宝月尊者的师弟宝光禅师,叫做‘晦明’,本来是月轮国中的将士,练得一身极好的拳脚功夫。   那宝光和尚又曾做了月轮国的国师,晦明在那时派给宝光做护法,随在宝光身边多年。   十多年前,宝光同陈剑眉斗法,意图借此得证罗汉金身,最后终不能功成,还丧尽一身神通,沦为凡人。   宝光因此辞了月轮国国师之位,安心在金光寺诵经念佛。晦明跟在宝光身边多年,也自此剃发出家,做了宝光弟子。   五年前宝光静极思动,云游四方。他神通丧尽,行走天下多有不便,因此晦明也跟在身边,早晚侍候。   法海来到晦明身边,没有用什么隐身法,晦明当即发现。   见得是法海,连忙敬礼道:“主持你怎么在这里。”   他归山途中已经知晓宝月圆寂,法海做了金光寺的主持。虽然法海是妖族出身,可是一身本领,堪比仙佛,又是宝月尊者传法之人,故而金光寺一系弟子,无有不从。   法海道:“你不跟在你师父身边照料起居,怎么回山了,还跑到这里挖坑做什么。”   原来他神念散开,就知道山中并无宝光和尚。   晦明神色闪过一丝哀伤,然后道:“家师已经在金刚寺圆寂了,他圆寂之前,让我把这匣子连同他的骨灰带回来,同时将这匣子埋在这里,也让我就此在寺里参悟佛法,不再外出了。”   他解开包裹,正有一个骨灰盒以及一个匣子。   那匣子呈现青玉之色,略有些透明,可是看不出里面究竟。法海的神念也不能透过。   他道:“这里是一山灵机所在,你师父好端端,埋个东西在这里干什么,拿给我瞧瞧。”   晦明迟疑道:“主持,师父说过,这匣子不能打开,否则将大祸临头。”   法海哈哈大笑道:“宝光能唬住你,可吓不住我,贫僧一生中什么没遇到过,我更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能让我大祸临头。”   晦明还要再劝,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足不能动。   心中不禁气道:师伯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收这妖王进佛门,只看这脾性,哪里有半点高僧大德的样子。   尽管他心里气愤不已,但并不能奈何法海。   法海将青玉匣子摄到手中,随即就有无数‘卍’字符文飘飞,似一条条带子,纵横交错,缠绕匣子,阻止法海开启它。   可是小小禁制,怎能阻止法海。   他张口一吸,口如面盆之大,那些‘卍’字符文就如流水一样,往他口中。不一会就将上面的符文吞得干干净净。   开启匣子,只看到里面躺着一本书册,十分古朴,上面用云篆写着——‘天魔经’三字。   法海有些奇怪,宝光和尚,修的是金光寺一脉的佛法,传承自遁破大千的大能月光菩萨,一身正法,怎么还有天魔经这种玩意。   要知道沾上天魔二字,自是魔法无疑。   虽说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正法邪法都可以最终脱离此天地的枷锁,但是道佛两家被称之正,并非毫无缘由。   而且只看无数年以来,无论是长生真人还是金身罗汉都是道佛两家强势压制其余的修行流派。尤其是天仙境和菩萨果位这等遁破大千的高人,更是层出不穷。   故而世间修士一旦得了真传,都是千金不易。   所谓身兼正邪之长的修士,未必没有,但如凤毛麟角,千年都未必能见到一个。   法海兴致缺缺,道:“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本邪法而已,瞧你紧张的。”   他将《天魔经》拿出来,顺手往晦明身上一拍,登时解开了他的禁制。 第167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晦明一得自由,急忙道:“主持你还是将这经书给我吧。”   他看法海似乎并不太在意经书,便说出此话。   法海道:“这《天魔经》就留在我这里,你随我回去吧。”他将晦明一抓,晦明只眨了眨眼皮,就到了寺院内。   法海将这经书揣进袈裟里,懒得去管晦明如何,金光寺自有戒律堂,他要是闹事,自有僧人惩戒。   他并不在意寺院的权利,于他眼中金光寺的一切,并不值得他多费心思,只要在他出去寻宝月时,别弄出什么乱子就成。   此夜法海静室安坐,身上有金光湛然,他正修行自月光菩萨传下来的佛法。   只是月光菩萨是人身,他是妖身,虽然高深佛法都被宝月尊者对他详细讲解过,其中一些关隘,仍旧闯不过去,令他还有些心浮气躁。   他本是妖族,即使有了些修身养性的功夫,此时也难以入定,便将那卷天魔经拿出来。   法海不知,这卷天魔经正是宝光偶然所得。   宝光佛法深厚,只是未得明心见性,故而那金身罗汉的功果总是成就不了,后来神通丧尽,反而因祸得福,佛心精进。   得了天魔经后,便知此魔经虽以旁门入道,可是一些邪术,无不直指人心,即使于佛门了性以及道家斩破虚妄都大有启迪之处。   但是正因为它涉及到心灵微妙之处,故而一旦有了差池,很容易就坠入魔道,迷失自性。   非得是大智慧,以及破除‘贪嗔痴’三毒,心无杂念者,方能将其中邪术驾驭。   宝光心知此经流传出去,必然为祸不浅,但又以为这是哪位前辈先贤心血之作,又不忍毁去,直到圆寂时,也纠结毁不毁去。   最后时方才定念,请金刚寺的高僧于藏经玉匣中设下禁制,让晦明将经书带回金光寺,埋在灵机汇聚之地,日夜受佛法熏陶,将经文中的邪气驱除。   将来纵有人再见到此经,也可以定住心神,不会沉迷其中。   至于能否有所成就,只看机缘造化了。   当时晦明曾问宝光为何不交给宝月主持,宝光笑而不答。   直到晦明回山路上,方才知晓,宝月禅师也圆寂了,才明白当时宝光的意思。   法海自持神通高明,修行千年,即使看到天魔经三字,也半分都不在意。   以他的修行,虽然不如道佛两家的高人那般心性坚定,可是天魔也迷惑不了他。   今夜左右心浮气躁,法海决意将天魔经瞧瞧,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一翻开经书,里面果然记载着许多绝妙的法术,但法海堪比地仙、罗汉之流,浑然没将这些法术放在眼中。   那些涉及法术的他一概掠过,然后后面又是一段文字,讲述天魔之道。   他本来自宝月尊者那里得悉高深佛法,早些年游历世间,对于道家也有所涉猎。对于其中记述的天魔之道,一下子就看入了迷。   其缘故还是在于天魔之道,同道佛两家的高妙,很有些相同之处,其中涉及到精神的论述,和宝月所讲的月光菩萨经大有相合之处。   比如佛以千万化身普渡众生,生生不灭,其实就是将自身佛法道理传播出去,只要能令人信仰,自然就等于千万化身了,此是众生即我,我即众生。   落在天魔经中,就是凝聚自身心念种子,传播在众生中,只要其行与自身心念相合,潜移默化下,就能做那偷心之举,化他人为我。   起初法海本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又有高深佛法,故而不大将此经放在眼中,读到后来,愈发觉得佛魔相通之处,可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佛魔之间,本无分别。   他却不知当他心中有此念头时,魔障已然滋生。   及到翻到最后,记载着一门天人化生之术,终于忍不住修炼起来。   沈炼在杀生观中,缓缓睁开眼睛。他见了那般剑术以及血色长剑后,就知道他决然不是陈北斗的对手。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入定是为了忘记见到的画面,令心头重归澄净。   只是无论如何,灵台间那一抹血色,终归不能消弭。   方雁影在沈炼入定时,就在外面守着。因为关于师尊的事,她还有许多要问的,但沈炼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入定,她没法去打扰。   冷清的夜里,杀生观比从前更加幽静,甚至没有虫鸟在附近鸣叫,来营造蝉噪林静、鸟鸣山幽的静谧画面。   即使沈炼涤荡走了杀生观里的杀机,可出于生灵的本能,外面的生灵,并不敢擅自进入杀生观的地界。   整座观中,仅有方雁影和沈炼两个活物。   因此方雁影总觉得观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她有些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看到李元亮他们。她有些不敢面对这些同门,怕他们问,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唯独她能够独活下来。   沈炼睁开眼后,并没有去唤方雁影进来,也许凄冷的风露,能让她清醒不少。   况且沈炼心中记挂着陈剑眉究竟去了何处,这些弟子到底被什么夺取生命,实是令他费解。   他知晓即使那陈北斗,都坐不下这事,并非因为其实力不够,而是差了那一丝圆融,就不可能做到在瞬息间将杀生观地界所有活物的神魂都灭掉。   东方渐渐破晓,一丝丝晨曦进入,沈炼炼化了晨曦,面色清润,整个人如玉生烟,缓缓走出门。   如有所应,方雁影也看向了沈炼。   让她意外的是,沈炼到了她身边,靠着墙体坐下,一只手持着剑抵在地上,额前发丝,随微风飘动,浑身有一种疏懒的贵公子气质,任由那些温和的晨曦洒在身上。   她想要开口。   沈炼侧过头,用眼神制止了她,似乎在说今天的日光很好,应该去享受它。   许是晨曦温软,或者沈炼那一丝疏懒,感染了方雁影,心中的阴霾散了不少。   可是没等心情好转多少,远方便有黑压压的云层蔓延过来,很快整座山都被遮住。   云层上是无数妖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底。   山上无数飞鸟惊慌失措,往四周飞走。 第168章 十万妖兵   方雁影不知道这些妖兵从哪里来的,但她知道这么多妖兵的出现,其背后必然站着强力的妖王。   要知道即使妖王可以点化妖兵,也不是无节制的,这么多妖兵,耗费的精力,绝对是不可计数,那妖王的强大就可想而知了。   沈炼的声音飘在她耳边,道:“你怕了么?”   方雁影看着沈炼,他依旧懒洋洋靠在墙体上,那种气概,就像是把无数妖兵当成草芥一样,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不值当。   她一字一句道:“有师叔在,不怕。”   方雁影心头安稳下来,过去不也同师尊见过无数妖魔么,任凭那些妖魔如何人多势众,最后还不是死在师尊的剑下。   这次的妖是多了一点,可是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   而师叔就是天地间少有的大树。   沈炼目光似有星星点点的清辉,即使黑云将晨曦挡住,杀生观陷入黑暗,可是他眼中的清辉流淌出来,依然让人觉得,这片天地不会沉沦黑暗当中。   他幽幽的声音,再度在方雁影耳边响起,像极了夜晚的微风,“雁影,山中的草木数不胜数,你怕它们么?”   方雁影道:“不怕。”   “为什么不怕。”   方雁影语塞,却说不出来为什么。   沈炼轻声道:“因为这些草木伤不到你,你自然不怕,而你以为这些妖兵能伤到你,但有我在身边,你又清楚它们没法伤到你,故而不怕。你所依仗的不怕,只是因为强弱之别。   可修道人逆天争命,人力何能及天力,天强而人弱,难道你就该畏惧了?”   方雁影心头茫然,从未有人给她讲过这种道理。   沈炼继续道:“圣贤有云‘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对于修道人也一样,‘道之所在,虽千万人,亦当往矣’。”   方雁影突然明白了,‘道’亦是一种坚持,自己的道不是剑道,不是天地山川之道,不是风雷水火之道,那只是一种表象。   修士所修的道,内里就应该如大道一样不可摧毁。   心中有坚不可摧的道,故而无惧,面对什么样的事,都可以做到从容。   她终于明白为何师尊面对任何敌人,都能一以贯之,用出杀剑。   也明白了师叔那一贯天塌不惊的风姿。   他们都是有了自己的道,任海枯石烂,天崩地裂,都没法动摇他们的内心。   或许沈炼和陈剑眉并非她此时所想,可她坚定的如此认为,这又何尝不是她方雁影的道。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那就是‘道’啊。   那些妖兵带来的压抑气氛,也随之一扫而空。   此时天上的云层逐渐分开,有一男一女出现在杀生观上的高空中,那些妖兵俱在他们身后,似乎作为他们的附庸。   男的一身白衣,胜过白雪,负着手,幽沉的目光瞧向沈炼。   女的只是水蓝色的素裙着在身上,便是天女身着霓裳,也不能掩映她的仙姿,她嘴角有一点淡淡的朱红,非但没有破坏她惊人的美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女子朝地上的沈炼道:“奉神主之命,送十万妖兵给沈真人杀,用以培养杀意。”   沈炼不用问,就知道他们所言的神主是陈北斗。对方果然是那种断情绝欲之辈,十万妖兵的性命,在他眼中,最大的作用就是给沈炼培养杀意。   同时也让沈炼抓住了一个点,那就是对方似乎对他有兴趣。杀了十万妖兵,沈炼的剑意定然可以壮大到一个可怖的程度,令他战力登上新的台阶,可那并不是沈炼的追求。   沈炼淡淡道:“不杀又如何?”   男子颇有些清傲,冷眼瞧着沈炼道:“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   沈炼悠悠道:“我不杀他们,杀你就够了。”   他抬起了手中木剑,遥遥一指男子,无半分杀气。   任谁都能瞧出这是一把木剑,上面有些玄黄色光滑湛出,但是并无太多惊奇处。   剑尖离男子还很远,他只当做沈炼在威胁他。   正欲讽刺几句,却发现剑尖怎么近在咫尺眉睫了。   一股可怕的剑意,在剑尖临近他身前时,透入他的心灵。   然后他发现右眼看不见了,因为剑尖刺入的眼睛。他还能听到脑髓的爆裂,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剑吟,清渺如白云。   他伸出手,握住剑身,浑身爆出可怖的能量波动,终于那一剑从他头颅中离开。   用手蒙住眼眶,将那些血水和脑花止住,塞回去。   然后松开手,眼睛破了一个大洞,不断有肉芽滋生,倏忽间就长出一颗新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看着地上的沈炼,木剑的剑尖,淌出一滴鲜血,那是他的血。   如非这一滴血,怕是没有知道沈炼刚才出了一剑。   那一剑太快,快到让人不可置信。   沈炼依然神容疏懒的靠在墙体上,风轻云淡的样子。   男子道:“你竟然敢向我出剑,你知道我是谁么。”   沈炼缓缓道:“我想我不用知道了。”   这时候那个女子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男子便有些奇怪,然后他看到了无数白光,细若游丝。   而那光源,正是他自己的身体。   不知何时,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射出无数细密的白光。   女子充满恐惧道:“炼剑成丝。”   这些细若游丝的白光,俱是凝聚到了极点的剑气,一丝就可以切开千丈巨岩。有如此剑气,虚空成网,就算是不死之身,也得被无数细密的剑气切成碎末,难以存活。   她的遁光很迅速,隐身到了无数妖兵中,然后一声尖叫。   如杜鹃啼血,凄厉无比。   那些妖兵,仿佛并没有看到沈炼的绝世剑术,将男子绞碎。捧着巨大的狼牙棒、大刀、或者别的巨大的武器从虚空冲杀下来。   这些妖或是牛头,或是虎身,个个身躯雄伟。   喊杀声冲霄而起,无数妖兵的法力汇聚成河,莫说是一座山头,便是一个国家,也要不了多久,就给碾碎了。   这时候沈炼收起了剑,膝盖上多了一面素琴。   他说过,不杀这些妖。 第169章 万籁悠悠   这面琴自然是当年沈炼在玄瞳妖王的仙市中拍下的大圣遗音琴仿品,此为前代高贤晋野真人所制作,虽然还是法器之流,可是寻常生出灵性的法宝也及不上它。   甚至人琴之间,若能培养出晋野真人和此琴那样的默契,也可以算得上真正的法宝了,能于琴声中阐发大道玄音,撼动仙佛。   沈炼根本不看,在那女子驱使下,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的妖兵。   黑云压山,妖风诡异,也破坏不了沈炼身遭的安宁祥和。   最先攻下来的是一头牛妖,拿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上面根根森寒的刺,令人望之胆颤。自空而下带来的气势,更让牛妖仿若传言中的黄巾力士一样,若有万钧之力。   伴随一声巨吼,就杀到了沈炼身前不足五尺之处。   琴音在此时响起,虚空都被琴声拨弄,荡起涟漪,本自有万钧巨力的牛妖到了沈炼五尺外,仿佛遇到一个巨大的泥淖,浑身力道都被卸掉。   不但是牛妖,跟随前头妖兵俯冲下来的所有妖,都在空中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巨力,或者说一种神秘的领域,统治了杀生观周遭的天地。   那些妖云在琴声响起时,就烟消云散,露出天空的壮美与高洁。   琴声清澈通透,即使妖兵不能品评音律,也知道这琴音,是它们一生中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若回到初生时。   万物新生,一阳初动。   琴音似流水一般,蔓延到周遭每一个角落。   也将沈炼的意志,传递到每一寸地方。   沈炼静静的抚琴,那些妖兵,随着他每一个音符而上下跳跃,身不由己。   十万妖兵只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任他摆布。   此是无上心魔之道,若非沈炼同衍虚斗争,见识过太微阁的天魔,又得了大梦心经的一些神髓,即使他登仙之境,也不能操纵心灵如此。   他于红尘深陷,故而魔障滋生,现今那些魔障全都化在琴音之中,配合他强大的元神,感染这些妖兵的内心。   纵然十万妖兵,都只不过是被强行点化的愚昧众生,空有力量,不明大道,不明自我,跟畜牲依旧没有分别。   万籁悠悠,琴音似仙乐,似魔音,令这些妖兵很快忘却了铭刻在本能上的驯服,同时一个个忘记自己受到点化,几乎化成人身,在空中显化出本来面目,不在有半点类人的样子。   一头头牛,一只只虎,一个个羊以及飞鸟等等禽兽飘落在山野间,成为一个个牲畜或者野兽。没有四散逃走,也是卧在岩石边,栖息在清溪旁,或是林中的树枝上,聆听琴声。   传闻有高僧说法,顽石点头,万兽臣服,如今沈炼也差不多这样。   他只不过没有说佛法,而是借助大圣遗音琴,拨弄琴弦,引动天地妙音,侵染妖兵的心灵,令其退化,变回原形。   那些妖气俱被沈炼琴音中的魔念吸收,本自万里无云的天色,逐渐聚集起黑气,慢慢成型,最后琴音忽然嘹亮起来,震动杀生观每一寸土地,连琴身都颤抖不止。   只看到虚空中有黑色凤凰成形,鸿头、麟臀、蛇颈、鱼尾、龙纹、龟躯、燕下颌、鸡口,鸳鸯身,翅似大鹏,腿如仙鹤。   这只黑凤一经成形,就往那个女子冲去,清啼之声,能让万物臣服。   女子神色惨变,发出喃喃之声,她决计料不到是这个结局。   那可是十万妖兵啊,居然就这样被沈炼以琴音度化。   神主要的是沈炼的剑意更进一层,而不是看他的道行进境。   况且她深知男神侍的实力,还要胜过人间一般的破妄境修士,可怎么就眨眼间,被沈炼的剑气化为碎末。   她见到那琴音所化黑凤,就清楚了沈炼的法术不必他可怕的道行差多少。   天音化形,还能化出凤凰这种神物,天下之大,也找不到多少人能有此精妙且威力绝大的道术了。   那黑凤来得太快,而且深陷琴音中,她身体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只能让黑凤轻轻点头,啄在她额头上,一股清凉的气息,侵入她身体中。   黑凤如水中的影子,轻啄她之后,便随即溃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女子不清楚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当她升起这个念头时,已经是最后的念头了。   方雁影看到了那个女子,被师叔琴音所化的黑凤点住额头,然后整个人就燃起熊熊黑炎,瞬息间点滴不剩。   琴音随之顿下,那些禽兽也开始清醒,个个向沈炼的方向匍匐,然后各自散入了山林深处,若是运气好,以后再也不用当任人摆布的妖兵了。   沈炼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在方雁影耳中,让她万分好奇。   师叔挥手间,灭掉两个强大的人物,度化十万妖兵,为什么还要叹气呢。   因为不解,所以发问。   “师叔你在为什么而忧虑?”   “刚才那男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沈炼对着方雁影说道。   方雁影听到师叔发问,便仔细回忆起来,男子的气质孤傲,被沈炼一剑自眼眶贯穿头颅后,还能迅速恢复,如同有不死之身一样,若不是师叔的剑气,悄然无息进入他体内,以炼剑成丝的绝世手段爆发,怕一时半会还杀不死。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很骄傲自己的身份,还对沈炼说‘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理了理思绪,然后道:“他的身体很奇怪,能够快速恢复伤势,如果不是师叔,别人遇到这种人,一定会吃大亏,而且看他的神情语态,一定出身不凡。”   “你说的都不错,那人不是仙、不是魔、不是妖,即使受到脑袋被一剑贯穿的伤势,也能迸发强大的力量,将我的剑震开,随后能迅速恢复伤势。这不是因为他的修为,而是他天生具备这种奇异的能力,以及可怕的力量,这样的人背后或许代表着一个拥有同样血脉的族群。”沈炼幽幽开口道。   仙宗以道统传承,出现能够焚江煮海的仙人。   可是世上除了通过拜入仙宗修行获得强大力量之外,还有其他方式,或是通过祭祀天神,或是血脉传承,都可能拥有堪比仙佛的力量。 第170章 道统   方雁影大概能理解了,师叔大概是想说,那个白衣男子还有同族,有跟他类似的不死身能力,甚至掌握有超凡的力量。   一两个这样的人并不打紧,可是如果有那么一个族群,都有同白衣男子差不多的不死能力,哪怕是攻击力比他差一些,力量弱一些,也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势力了。   她不禁有了些忧虑,因为她清楚师叔不会怕,但师叔背后还有青玄——那些她未曾见过面的同门。   他们不是每一个都有师叔这样厉害。   沈炼对着她笑了起来,那一双眼睛,有着温暖的笑意,以及能看透方雁影内心的意味深长。   最后沈炼道:“你随我回山吧。”   方雁影不禁有些愕然,道:“可是杀生观怎么办。”   杀生观那是师尊开辟的基业,还有同门的尸骨在这里,她作为师尊的弟子,责无旁贷要守护这一片土地。   沈炼淡淡道:“你在,杀生观就在。”   方雁影沉默,没有师叔,师尊那些仇家定然会找上门来,她清楚,仅凭她自己是守不住杀生观的。   而且沈炼意思很清楚,她是陈剑眉道统的延续,只要她存在,杀生观就永远在,这里就算被毁掉,也只不过是毁了一处建筑而已。   只是师兄们的尸骨已经入土,难道还挖出来不成,更或者就放任在这里不管?   最后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用一种极为郑重的语气向沈炼道:“雁影心在此,不欲再去别处。”   她想的很简单,师尊离开青玄,立下杀生观这青玄别传的道统,就再也没有归过山,更没有向门中求过援。   她作为弟子,再怎么不肖,也不能坠了师尊的威风,托庇在青玄中。   方雁影清楚自己的坚持有些可笑、天真,但她不这样做,才会后悔。如果呆在山中,苦学数十年,练成震惊天下的剑术,然后让世人重新想起曾有过陈剑眉这样一位绝世剑修,如今他的传人又出现在世间了,听起来多么美好啊,可是这样的事,是她师尊期望看到的么。   她像尊敬师尊一样尊敬师叔,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是陈剑眉的传人,这一点永远不变。   沈炼没有再劝她了,这是个倔强的孩子,她没有陈剑眉的锋芒毕露,但内里和陈剑眉无比相似。   陈剑眉可以听张若虚的话,耐住数十年的寂寞,那是因为他未曾知晓自己的剑出鞘后的情景,可是方雁影跟在陈剑眉身边,耳濡目染下,那剑怎么藏得住。   他有些羡慕陈剑眉有这样一位衣钵传人了,可他还是不能留在这里,因为他毕竟是青玄的掌教,而非只是和陈剑眉亲近的同门。   况且无论那陈北斗对他有什么想法,回到青玄,那才是他的主场。   他清楚迟早会见到这个所谓的神主,届时他一定会见识到对方的剑。纵然对方对他如何有兴趣,但这种人出剑时,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和收手的。   对方很珍惜他这个对手,故而没有找上门,沈炼大概猜到了一点,陈北斗对他感兴趣在何处。陈北斗就是当初破碎明王寺,取走诛仙图那位剑修,又曾败在紫薇剑圣的大自在无形剑气手上,而他正是从苏先生手中学到了大自在无形剑气的基础——‘有无相相生剑气’。   加上陈北斗要送十万妖兵给他杀,培育剑意。   故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对方想把他当成磨剑石,来让他自身的剑道臻至完满,方可再次去挑战紫薇剑圣。   沈炼所学绝不仅仅限于‘有无相相生剑气’,可是他却得了这门剑气的法意,虽然不知道陈北斗怎么对他如此了解,但沈炼清楚,对方多半就是因此而做下这些事。   但沈炼没法向陈北斗求证,他猜测是否属实。   疑惑终归会解开,沈炼没有纠缠下去,回到了青玄山。   一路上无人拦阻,青玄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沈炼抽空还去看了陈剑眉的魂灯,没有熄灭。虽说这不能绝对代表着陈剑眉还活着,至少也可以放宽一些心。   同时他还在方雁影身上留下印记。   这孩子虽然倔强,但不失为修道种子,沈炼很不愿她出什么意外。   令沈炼稍稍意外的是,仇石居然还丹了。   这家伙和八名海外修士,一同进入了某个仙人遗迹,最后寻得一枚神丹,得以还丹八转。   还丹八转,虽然不如还丹九转,可是也极为了得了,长生希望仍在。   沈炼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仇石这一次跟他一起探索遗迹的修士全军覆没。   算起来,仇石几次和别人一起探索宝藏、仙人遗迹之类,最后都唯独他一个人活下来。要不是沈炼看过他的命格,怕是真会以为这家伙是什么天煞孤星。   但一连串事件下来,仇石的城府颇有些不可测度了,而且沈炼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仇石感知到了他留在他身上的神念。   此子并无动作。   沈炼还是主动收回了神念,断绝对他的看顾,毕竟仇石能发现这一点,怕是有沈炼都不清楚的底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沈炼无意窥探门下弟子的一切。   人心绝无天生就丧尽天良的,仇石纵有了秘密,沈炼还是信任他不会去做对青玄不利的事。   三年之期已到,陆陆续续便有弟子归来,有些神完气足,有些一脸淡然,同出去游历时,变化不小,而且除了之前伤损的三名弟子,其余人都平安无恙。青玄的弟子不缺道法,不缺积累,一场游历,将他们半生积蓄的资粮,大部分转化成修道的进步。   更有仇石这么一位还丹八转的人物,从一众弟子冒出来,实是可喜。   这样一来,青玄中人才辈出,大有复制起当初广清十二破妄境真人故事的苗头。   若非陈剑眉消失无踪,简直是风生水起。   想到这里,沈炼愈发觉得可惜。他证道长生,是将青玄的颓势止住,而陈剑眉如若再证道,青玄声势更会大振。   数十年间,接连出现两位长生真人,将是何等振奋人心的事情。   可这一切都随着陈剑眉的失踪,变得不那么确凿无疑了。 第171章 趣事   一众弟子自外面归来,免不了将青玄仙宗这清净之地,带来几许红尘的喧嚣。   他们大都在玉阳峰汇聚,三年时光,用来打坐练气,过得也快,若是在人间厮混,历练世情,却又不算短了。   因此见得同门,还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滋生。   一干弟子各自讲着游历的趣事,甚至有几人在三年间还相互照过面。   仇石在一干弟子中,闲谈轻语,气度沉凝。   虽不多话,也没有讲述自己游历那些惊险的趣闻,其余人也察觉他此番游历归来,气度不凡,下意识靠近他。   这便是修道人的敏感处,即使众人不知晓仇石已经还丹,可是其不凡处,自然而然会流露些许,教人心下有感。   “话说我出海不过三月,就寻到一枚成熟的紫芝,谁知道正要去取紫芝时,东海七修之一的杨轩横插一手,我牢记教尊之命,未曾报出家门,没想到那厮在海外修士中素有正名,实际上颇为下作,问我家门,我说只是散修而已,他就二话不说,御剑向我刺来。   还好我乍然遇见他,又无旁人,多留了心眼,预先提起法力,见得他剑来,晃身闪过,我两激斗片刻,最后他挨了我一记掌心雷,浑身僵麻,我趁此破了他飞剑,拿住了他窍穴。   本来咱们青玄弟子,自不必与他一般见识,但转念想到此人见我是势单力薄的散修,为了一枚紫芝,竟然就直接下了杀手,可见往日里定然做过不少类似的事,除恶不尽,自是大恶,所以一狠心就将他了结。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杀生。”   此时一位略显富态的男子将一段出海的趣事道来,他第一次杀人,还是有名气的修士,在心中印象深刻,正好大家聚在一起,就说了出来。   “听说那东海七修,个个都是积年的入化修士,杨轩还曾在扶桑剑修东洋子座下听过道,想那东洋子何等剑仙,在东海之上,数百年来也算一号人物了,这杨轩就算得了他剑术皮毛,多年修行下来,也是极不好对付了。况且海外修士,斗法的经历不少,可谓经验丰富,贾师兄能将其击败,足见一身神霄道法精湛,贾师兄既然替天行道除了杨轩,紫芝想必也落在你手中,不妨拿出来给大家瞧瞧。”说话之人,乃是守静,他天生不太安分,听了故事,就想瞧一瞧那紫芝模样。   贾师兄轻咳一声,道:“那紫芝被我拿去救人了。”   贾师兄本名叫贾一力,本来十岁前是在人间豪族的子弟,十岁那年一个道人却来到他家中,强行将他带走,弄到了青玄山修道。   原来道人姓俞,追根溯源,还是贾一力母亲的先祖,如今是青玄的长老。那俞长老求道甚坚,可惜执念太深,没能丹道圆满,自行还丹,终走了外丹之道。   他不是个甘心认命的人物,又走遍千山万水,寻觅长生机缘,蹉跎到五百岁,方才灰心。他自己没能成道就将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故而又去人间寻找自己的血脉后人。   他认为自己没能自行还丹,纯属是资质不足的缘故。   因此非要在后人中寻出良才美质来,可惜他忙于修道,数百年未曾归家,家族竟然寥落了下来,大多数后人都不堪造就,还好他寻到了贾一力,许是生在大家族中,母亲怀他时,进补了不少名贵药材,资质很是不错。   俞道人自然一眼就相中了他。   他也知道此子出身富贵,不说他,就算他爹娘也未必答应自己带他入山。   毕竟一入玄门深似海,从此回首百年身。   天生道心者少之又少,凡夫俗子如何能舍掉血脉亲情,人间富贵,贾一力虽是小小孩童,也不例外。   俞道人见用言语没让贾一力生出向道之心,就直接现身,同时也报下了身份。   那贾家人虽然不舍幼儿,可也奈何不了俞道人,况且听他说又是主母的先祖。那道人从外面进来,贾家虽是高门大院,但一众家丁连同有功夫的客卿,没一个能在俞道人面前立住,还没照面就酸软倒下。   如此高深莫测的仙法,让贾家众人愈发害怕,只愿道人真是主母的先祖,并不敢稍加阻拦。   贾一力就这样被俞道人带上了山,只是小小年纪就被俞道人弄得背井离乡,心中不是那么乐意修行,故而在修道上面,还得在俞道人逼迫下才肯稍稍用功。饶是如此,他一身资质也非同小可,且天生就适合修行俞道人的神宵真法,被关在山中数十年,也将修为推至了‘入化’境界。   这桩事让俞道人是又气又喜,恰逢沈炼派遣弟子出去游历,俞道人思量贾一力向来散漫,最后还是逼着他出海。   他虽然生在豪门,长在山中,实是个为人四海的人物,当初得了紫芝,却被他用来救人。许是天生富贵,根本就不在意身外之物,三年来在海外结交不少修士,落了个‘及时雨’的称呼,他乐此不疲,解人危难,最后及到回山时,却是空无一物,连带俞道人赐给他的好些灵物,都给散了出去。   此番细节说起来,又是引发众人一番惊叹。   可是忽然有人冷笑道:“愚不可及。”   众人虽然觉得贾一力未免太过大方,恐怕被那些修士欺哄,但他的仗义,也着实让人佩服。   没想到居然有人直接骂他。   都向声音源处望去,只看到一团白芒一样的精气出现在不远处,碰到地上,就散了开来,可是那些白气森然,一时间竟然将周遭的草木削去,露出一块平整的草地。   “赵思明。”有人低呼道。   赵思明是门中第一长老醉道人的弟子,师兄燕不归更是百年中第三位自行还丹的真人,极得掌教信重。   况且赵思明天资不凡,修行神速,虽然及不上陈真人和教尊那般惊世骇俗,也远非寻常弟子可以比拟。他素来高傲,不大看得起旁人,并不受其余同门欢迎。   饶是如此,他骂了一句贾一力,别的弟子看到是他,见得他一身森然剑气,到嘴边反驳的话又收了回来。 第172章 道试   别人都惧了赵思明,唯独守静不怕他。   还没等事主贾一力开口,守静就道:“怎么就愚不可及了。”   “常人畏威而不怀德,难道我青玄名列四大道宗的威名是靠学凡夫俗子仗义疏财得来的么,你们夸赞他,怕也是想着将来能从这种人手上得点好处,意图不劳而获罢了。”他往前一步,衣袍震荡,持着长剑,自有一股不可抵挡的气势。   那是真沾了无数鲜血,才练出的杀气。   贾一力不欲多生事端,他也素知赵思明傲慢,只是他才情很高,背景也大,青玄虽禁止内斗,但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因此他道:“赵师弟,玉阳峰是上院弟子的居所,你是清凉峰上的人,何苦来这里。”   玉阳峰上俱是上院弟子,多是青玄中有成就人的亲故,人数不少。   清凉峰却是每五十年一次开山门招进来的下院弟子的居处,每届只取十人,向来人不多。只是下院弟子多是良才美质,故而青玄万年以来,有不少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有些上院弟子的先辈也是出身清凉峰,甚至如今卢守义还丹后,也继续住在清凉峰。   但是即便如此,上院和下院之间,隐然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隙,泾渭分明。   赵思明冷声道:“你们当我想来么,我是奉了掌教法旨,来告知你等一件事。”   守静言道:“不知是何事?”他听了赵思明是带了教尊法旨,便不敢言语过激了。青玄上下,谁不把教尊奉若神明。   赵思明道:“教尊命我告知你们,半年后就是一纪方有一次的道试,因这次道试在众弟子游历归来之后,教尊决定改一下道试的内容,凡修行不足一甲子者,当自行报名参加此次道试,内容便是在报名弟子中,两人为一组,于法台上比试,胜者进入下一轮,届时会以此次天炉练出的宝物,选出八件为前八名的奖励,甚至还可随教尊去灵台论道,见识一番。”   听到赵思明公布教尊法旨,众人都凝神细听。一纪便是十二年,青玄门中每隔十二年有一场道试,考察弟子修行。   虽说也有其余仙宗时常弄门中大比,但是青玄自诩非同俗流,少有这般烂俗的举措,道试的题目素来千奇百怪,以考察道性为宗旨,此次道试改为比斗,出乎众人意料。   可一想到教尊即将开天炉炼宝,那无数灵材投进去,定然有不少宝物炼制出来,至于如何分配,确然是个难题,弄这么一次大比,选出八件宝物,给前八名,倒也让人心服口服。   又有人道:“不知这次道试第一人,和其余七位,奖励的宝物会有什么不同。”   素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所问的内容,亦是大多数人所想。   说话之人正是守静的师兄守玄,两人素来同进同退,守玄冷面冷口,惜字如金,这次为了知晓第一名有何不同,就多说了几句。   赵思明道:“第一名除去我刚才说的以外,还有神秘奖励。”   “到底什么奖励,快说。”众人嚷嚷道。   赵思明冷笑道:“这个教尊并未告知我,就算你们知道又如何,此次道试第一,只比谁的道法高强,难道你们之中,还能找出人来接住我的剑不成?”   他长身而立,气势凌厉非常。   众人即便觉得他狂妄,也自忖赵思明剑术高绝,此次游历下来,隐隐间有陈真人当年的一分神韵,故绝无把握对上他的剑法,因此略有些沉默的看着他。   唯有仇石若有深意打量着赵思明,只是他目光融入众人目光之中,赵思明并未感应出来。   更不知晓这人已经还丹八转。   守静意图反驳,守玄却制止了他。原来守玄心思沉着,知晓赵思明游历归来,气势正盛,惹得他恼了,动起手来,届时闹出动静,惊动了教尊,万一不让他们参加道试,岂不是吃了大亏。   不如隐忍下来,等到道试时,再做计较。   反倒是那贾一力道:“赵师弟大家都同出一门,你到青玄不过三十年,在场大部分人都比你年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青玄英才之盛,你就如此认定你自己能胜过我们所有人?”他本是好脾气的人,可是赵思明实在目无旁人,便忍不住出口了。   说话间,他指尖有蓝光冒出来,迎风就涨,形成一条足有丈许的电蛇,往旁边一块三丈方圆的岩石撞去,登时就成了靡粉。   那岩石在玉阳峰天地元气滋润下,坚硬处不下于百炼精铁,竟在贾一力的雷法下,化成粉末。关键是他施展雷法时,轻描淡写,不沾烟火,可想而知,其雷法之高,青玄门中难有匹敌者。   赵思明先是神色微变,然后又是冷笑,霍地手一动。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觉得眼中一花,跟着耳鼓中有雷音轰然响动。   然后看到贾一力耳畔一缕头发飘落。   剑气雷音。   贾一力铁青着脸,手略微有些颤抖。   众人万万想不到,赵思明出海三年,竟然练成此等可怖剑术,怕是门中弱点的长老都不是他对手了,难怪如此狂妄。   赵思明剑气如此之快,即使贾一力雷法威力再大又如何,怕是还未施展出来,就中了对方剑气了。   赵思明出剑之后,根本不停留,一声剑啸,登时身化惨白精气,破开山外烟云,消失无踪。   众人震撼莫名,良久才有人道:“葛首座门下赵无极师弟亦是天纵之才,他赵思明对上,未必就能必胜。”   说话之人是在赵无极手上吃过亏的。   且不说众人议论赵思明,对于此次道试也是格外期待,毕竟就算不是第一,能进前八,同样可以获得宝物,还能跟着教尊去灵台论道,到时候可是能见到许许多多的大修士甚至长生真人,亦有别派的英才,怎么不让人心向往之。   当然他们没有还丹,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灵台论道的,但能随在教尊身边见识大场面,也是极好的。   仇石倒是有些神色凝重了,他没想到赵思明连剑气雷音都练成了,怕是能给他制造点麻烦。不过他最担心的是教尊了解他还丹后,不让他参加道试,毕竟他对那个神秘奖励兴趣很大。   至于一众弟子连同他在内,没有人怀疑赵思明所言真假,毕竟在青玄中,谁有胆量假传教尊的法旨。 第173章 器成   很快教尊降下的法旨内容就给青玄众人知晓,而诸位长老也很是重视此次道试,等到一众弟子交上外出游历所得的灵材后,俱都开始静心闭关,以至于连教尊开炉炼宝,也无人关注了。   当然这也跟教尊开启天炉后,太乙峰元气沸腾,自成一体,有天风起,地火生,等闲近不得。   青玄殿遥对紫府峰,上通九天,得天清之气,下接大地,土行之力源源不绝,更有幽河之水,萦绕太乙和紫府之间,往外流去,令太乙峰之灵机生生不息。   幽河阴气更可镇压地火,令其不往外肆虐。   当然也唯有沈炼这般大法力,方可催动门中天炉。   此时青玄殿不复过去模样,像极了一座高达百丈的铁炉,一边燃起熊熊大火,一般却是阴寒的幽河之水。那水被沈炼自山下引渡上来,足以与地火抗争。   同时沈炼不断打出冰魄玄光,注入幽河水中,上面凝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地火火力健旺,材料注入其中,逐渐消融,化成一摊灵液。   灵液吸足了火力,缓缓流淌去寒霜处,化开冰层,沉入幽河水中。冲霄而起的火气,也在沉入幽河水的过程中,无声无息消弭。   沈炼不停念咒施法,放进一份又一份材料,灵液在水中凝聚,有圆环、剑坯、长棍等各种模样的法器逐渐冷凝成型。   这才是第一步罢了,接下来还要刻画符文,一气贯之,不得出任何差错,方能圆满。   沈炼倒是没有法力匮乏的危险,可是铭刻道文,耗费心神之力。他就算元神比许多长生真人强大,亦有些吃不消。   汗珠一滴滴落下,生出微风细雨,沾染了附近因为受到火气而萎靡的草木,令其重新焕发生机。   此即地仙之躯,得天精地华,汗液有所遗漏,便是一场灵雨,造化草木。   这次开炉,灵材备足,可不仅仅是外出弟子的贡献,自建立长生观后,令青玄影响力在海域中又复扩大。长生观中虽无顶级的天材地宝,但一般的灵材也是多不胜数,现如今品质好的材料都用在此处。   难得的是沈炼五行之道略有所成,将各种材料分按五行,量多量少,如俗世神医开下药方一般,君臣佐使,无不恰到好处。   一份又一份材料投入进去,少有废品。   约莫废了一月时光,太乙峰涌起的地火才在各种道符的威力下,缓缓平息。   而太乙峰中数十道宝光灿然,在恢复旧观的青玄殿中,飞来飞去,一时间物宝天华,冲霄震斗。   过了一日一夜,宝光方才消弭掉。   沈炼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将这些法器收入袖中。   有了此次炼宝的经验后,下次等他收集到万载寒铁、宇宙尘沙、天一真水,将玄德剑练成五行神剑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可惜时光对于别的长生真人算是充足,沈炼却总有种紧迫感。   拂去心中因为疲惫带来的淡淡忧虑,调息一会,又复神采奕奕,走出殿外。   一众长老都在外面候着,见得沈炼出殿,都开始行礼。   沈炼自成长生以来,落在他们眼中,愈发有种如青天般高渺的气质,清绝别俗。让他们下意识就忽略自己比沈炼修道年头多上不少的事情,姿态自然放低。   沈炼颔首笑道:“诸位长老可算得好时候,我这边刚炼宝一成,就赶上门打秋风了?”   众长老听得沈炼言笑,大都暗自想到教尊看来心情不差。   洪千崖道:“这次是数百年来,首次开启天炉,大伙都听说天炉出的器物,品质非凡,所以等不及要瞧瞧。”   其余人大部分点头称是,如顾采薇、燕不归只是微笑不语。他们不同于其余年迈的长老,近来青玄情势逐渐变好,后辈英才层出不穷,加上天命所剩不多,就有了踏入红尘的打算,毕竟长生无望下,都有些及时行乐的心思。这也跟沈炼建立长生观后,让门中长老轮流去长生观讲道有关。   因当初衍虚那一场劫难,上代掌教为了保存门中实力,推行封山之举,长老们几乎不曾外出,隔绝红尘。   后来因长生观讲道之事,轮流出去,静寂的尘心就开始动摇,加上天命将尽,欲入红尘,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外出之时,难保不会遇上争斗,此次沈炼所造宝物看来不少,都想着用积蓄向教尊兑换一两件。   其实沈炼所练器物绝非在威力上就大过世间其余练气宗师许多,只是其得地火锻造,幽河水淬炼,坚韧非常,不易损毁。而且因是新炼法器,人器之间的沟通磨合,也是极为便利,更能发挥出法器的威力出来。   到底寻常法器,若沾染前任主人印记,即使抹除痕迹,也得毁损法器的些许灵气,此后更是难以诞生出灵性。难以发挥出十成威力,且在修行的助力上有限。   不似沈炼新炼的法器,品质非常,宛如白纸,心神淬炼下,如果侥幸生出灵性,相互勾连气机,在积蓄法力上也有所益处。   沈炼哈哈一笑道:“那就拿件法器,给大家瞧瞧。”   他袍袖中登时飞出道宝光,在空中飞舞。   待到宝光淡去,赫然是把尺子。   沈炼遥遥指着那尺子道:“这是璇光尺。”   但见得沈炼说完之后,吹了一口清气,那尺子得了清气之后,豁然间爆出五彩光圈,往一位长老飞去。   那长老见得光圈飞来,心知是教尊借他试法器威力。   他不敢大意,祭起飞剑,朝五彩光圈攻去。   哪里知道五彩光圈微微一旋转,登时生出莫大吸力,就把那飞剑收了去。   随后那璇光尺又大放五彩,往一众人身边一绕,最后定在空中,登时听得琳琅脆响,共计有九件法器被璇光尺吐出来。   这些法器的主人禁不住苦笑,也不知该赞叹教尊神通盖世,还是这法器神妙异常,居然有收摄法器的功效。   沈炼悠悠道:“看来诸位长老的法器都有些旧了。”   长老们听得沈炼如此说,还以为是要分配法器。   沈炼接着似笑非笑道:“要不回炉重造吧。”   他们一听,为之绝倒。 第174章 玉堂者,神仙所居   “开个玩笑罢了,你们不必当真。”沈炼道。   长老们既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惋惜,回炉重造,说不得还是件好事。   只是这点小心思,怎生好向教尊开口。   沈炼收了璇光尺回来,法器自然是奉还诸位长老,就引着他们在太乙峰边走边聊。   这些人修为最次也是还丹中人,于世俗人眼中,也算是陆地真仙了,太乙峰虽然险峻,可他们足下自生云烟,怡然自得,一行人道气湛然,如笼绕烟霞。   此时有人道:“教尊证道长生,已是仙佛中人,咱们却该给你修一座玉堂。”   说话之人,正是贾一力的师父俞道人。   他是从当初衍虚之难幸存下来的人物,一身神宵真法,诛邪灭魔。若非仗着这身神宵真法,当初他就给衍虚练成化身了。   以他的性情本不会倡议修建玉堂,但是贾一力出海归来,雷法大有长进,可惜又被赵思明剑气雷音所惊,挫折了锐气。   俞道人看在眼里,直到自己这血亲兼之弟子,看似散漫,却心有傲气。到现在还在闭关,日夜不缀,修行雷法,所谓过犹不及,十有八九会有所差池,以他的境地怕不能给如今的贾一力指点迷津,届时还得劳烦教尊。   虽说教尊对一众弟子,一概视之,可天心无私,人心有私,仙佛概莫例外,他此次送了人情,却是想将来有机会能回报在徒弟身上,实是用心良苦。   当然倡议之功,未必足重,俞道人另有计较。   洪千崖点头道:“玉堂石室,仙人居也,俞师兄所言有理。”   青玄中包括沈炼在内,共出过长生真人四十一位,建有十一座玉堂,三十间石室,亦是长生真人的道院。   玉堂和石室其实分别不大,只是看个人脾性。   如沈炼的师祖紫玲仙子就是在紫府峰中开凿的石室,切莫小看那石室,一经建成,便成了紫府峰道韵的节点,汇聚灵机,布下道禁,足以隔绝内外。   建玉堂、石室这种道院洞府,彰显长生真人地位还在其次,主要还是因为一入仙佛之境,举手投足皆有莫大威能,若是长生真人修炼某些秘术,失了控制,说不得就会引起某些灾难,给其余同门造成影响,亦对青玄地脉有所破坏。   若在玉堂、石室中,就没有这种担忧了。   葛渊道:“若要建玉堂,必然得有一块玉王,怕是不易寻得。”   石室依山而凿,选准好风好水之地即可,玉堂却是颇有些为难,因为要造一间道院那么大的玉石,怕都是一条玉石矿脉的玉王。   经过无数年开采,天下间要找到这种玉王,颇不容易。   众人皆道:“量青玄之物力,必能寻得上好的玉王,葛真人无须忧虑。”   此前诸人不提,其实多半有那时候老道士道陨的缘故,沈炼证道长生之日,亦是老道士道化之日,青玄中人虽不同流俗,可心中到底有些凄然,故而无人提及。   如今数年过去,沈炼为宗门炼宝,自继任教尊以来,虽无张若虚那般兢兢业业,但才情之高,冠绝青玄历代教尊。   又是中兴宗门之人,诸人亦知教尊清雅,如今后山虽有别院,但不足以显露教尊身为长生真人的清贵。   故而俞道人一提,众皆附和。   沈炼不置可否道:“诸位长老好意我心领了,师祖尚居石室,我作为后辈怎们能动用青玄物力,建造玉堂。”   每一位长生真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决计是不会住入前代师长留下的道院。   况且长生真人非同小可,凡人有言‘居移气、养移体’,是以凡人会随环境变化;到长生真人这里,便是环境会受到长生真人的影响,打下他们独特的烙印。   故而没人敢以前代遗留的道院玉堂,作为沈炼的道居。   俞道人听得沈炼之言,心里一急,怕教尊不建玉堂,言道:“紫玲真人二次证道,道心之坚,实是我辈修士的楷模,每念及真人这段经历,我等都是悠然神往。教尊念及真人,我等亦然,不若同时建两座玉堂,将来其余仙宗若是闻之,亦是一段佳话。”   葛渊冷声道:“一座玉堂尚且难建,何况两座,真当奇珍异宝,张口就来么?”   俞道人微笑道:“葛首座务必心急,贫道既然这么说了,自是另有缘故,都道玉王难得,可我却有办法。”   他此话一出,诸人皆是好奇。   俞道人也不卖关子,顿了下,就开口道:“诸位师兄弟都当听过‘天下神玉出昆山’之语。”   洪千崖抚须道:“确然如此,只是昆山飘渺难寻,怎么师兄却是知晓下落。”   俞道人道:“不错,那昆山我确实知道如何进入,只要入得其中,寻几处玉王,如探囊取物。”   此时一只幽雀,自空飞来,落在沈炼脚下,叽叽渣渣,搅扰了众人。   幽雀正是阡陌,她在青玄中也是一害,那些长老弟子培育的灵草灵木、奇花异果,大多数都遭了阡陌糟蹋,若非是教尊的灵兽,怕是早就给剥了一身鸟毛,被拿来烤着吃了。   沈炼本不欲多生是非,哪怕是昆山再好。   昆山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甚至当年救那个东夷族少年计蒙时,还遇到过来自昆山百族的翼人族,此山神秘莫测,外人难窥究竟。   阡陌却很是想去那个地方。   自从她跟随沈炼以来少有如此迫切的提出要求,甚至近乎恳请,沈炼能成五行之道,跟阡陌干系也是不浅,自然不愿意拂它心意。   于是沈炼点头道:“此事须得劳烦俞长老以玉简详述,交给我,至于给师祖建一座玉堂也是应该的。”   玉有凝神静心的奇效,玉王自然更加了得,虽然他如今还摸不透紫玲和青霄是什么情况,但凝神静心,总归是好的。   既然要应下阡陌的恳请,不如诸事并举。   想到自那日去见过师祖后,紫府峰那间石室洞府的道禁更加严密了,连顾采薇也不能同师祖交流。   沈炼心中稍稍叹息,青霄于他承继掌教时,力排众议,方得平复人心;紫玲又于他年少时,有过恩情。虽说两人实则一体,但各有分别。   他也不知道如何对待了。 第175章 谋划   俞道人将昆山之事详述在玉简上,交给了沈炼。   原来他曾经发现了一处秘密的传送法阵,借此进入了传说中的昆山之中,只是昆山中藏龙卧虎,他虽然也算修为不错,要闯入其中,不教人发现,却无可能。   本来他打算就此将秘密埋在心底,待大限将至时,传给神宵一脉的门人,现在为了徒弟的前途,又把它献给了宗门。   沈炼将玉简放进了太微阁中第二层中,并不打算立即去昆山。   他衡量得失,现如今摆在他面前有四件事。   一是马上就要举行的‘道试’,他在思考,究竟让不让仇石参加,毕竟他得了大造化,领先众人一步,还丹八转,将来即使当善功堂和戒律堂的首座也是当得,再不济也可以出去镇守长生观,给师姐减轻负担。   思量数次,沈炼决心还是让仇石参加,以一众弟子的功力和术法,怕是赵思明早晚得在道试中遇到仇石,经此一败,让他刚磨炼出的锐气,怕是又要摧折,希望他能承受住打击。   第二件事是六年多后的灵台论道,青玄此前两次俱是敬陪末座,无杰出人才,闹了许多笑话,白白给人看低,这次本定要扬眉吐气。若是陈师兄犹在,只消那时师兄还未证道长生,灵台论道独占鳌头自是毫无疑问,如今看来却是值得商榷了。好在他已证长生,青玄根基复稳,灵台论道,不出什么差错,也能接受。   第三件事便是叶流云所托南天门之事,让他帮忙去取金阙玉册,那南天门不知何时方能出现,如果跟灵台论道时期冲突,便只能愧对叶流云了。   第四件事是陈北斗的威胁,以他的材质,就算接下来勇猛精进,非百年之功,难以匹敌此人,好在对方并不打算立即找上他,但也不可不防。   沈炼对于陈北斗这种人着实忌惮,非但是源于其本事,更因为这种人一旦认定了的事,百折不回,杀伐果断,心性之坚,无可动摇,又因见心明性,神道中人,淡漠无情,几乎找不出弱点来。   他实是想不到当年紫薇剑圣究竟是何等才情,才能在剑道上,高出此人一头。   外面清风拂过,明月在天,有两只飞禽起舞。   正是阡陌和小寻。   小寻只是凡鸟出身,即使随沈炼呆在青玄太乙峰,元气如此浓厚的地方,要想化形也是千难万难,没几百年时光,想都别想。   不过这厮鸟跟着阡陌一起,偷吃了不少灵药,当真是长得膘肥体壮,跟在阡陌身边,鸟喙锋利,毛羽甚是宽厚,真是个忠心的护卫。   沈炼注意力仍旧放在阡陌身上,食用许多灵药后,它幽绿的羽毛,顺滑光洁,月光落在它身上,散开成薄薄的云烟,高贵出尘,凛然不可侵犯。   翩翩起舞,即便是瑶池仙女舞动霓裳,怕也难及上它的清幽曼妙。   当真应了那一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如此非凡之种,当初为何会那般狼狈,着实是沈炼惑然不解的地方,他有心推算,却发现阡陌自身有一种神秘气息,将其来历遮掩,愈发证明它不凡之处。   沈炼熟知天下典籍,也不知道阡陌真正的来历。阡陌体内的本源异气可化阴阳五行,实是神妙非常,但是同传闻中那些厉害的神鸟对比,却无一个对得上。   见得沈炼注目,阡陌翩然一动,落在沈炼肩膀上。   说来也是奇怪,小寻吃了那么多灵药后,体型长大许多,比之天空雄鹰还要强壮。   反而阡陌体型根本没有变化,而且吃了那么多灵药,还不时在沈炼这得到太虚神气滋润,都仿佛进了无底洞一样。   要知道这么多好处下去,堆也堆出一个化形妖王,反而不见它有什么动静。   这时候沈炼回过头,看着若兮道:“兮儿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若兮自练大梦心经后,触及到了道家‘物化’的神妙,沈炼如非已然登临仙境,怕是还难以发现她悄然而至。   若兮道:“我想去参加这次道试,可以么?”   沈炼一笑,道:“想去就去吧,不过既然要参加,就拿个第一回来。”   他没想到若兮既然有兴趣参加道试,也想看看她到底修炼出什么样的厉害神通。   道试斗法之处,就在太乙峰。   沈炼施展大法力,横空造了一处宽广的云台。比诸当初玄瞳妖王的仙市,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他现在的境界,找出小诸天云禁法的修行法门,只花了半日功夫,就有所成就。   此所谓高屋建瓴,事半功倍。   道行到了高深处,其余法力、道术自然而来。   寻常修士若是汲汲于术法,纵然一时有所强悍处,最后总得悔恨,那时却又晚了。   一众弟子皆有飞行的手段,或是架风,或是御器,或是遁光,皆是入了云台上。一落脚就看得天上一只幽雀翩然起舞,低沉的清鸣,有空山流泉的灵动,转折处似险峰突兀,令人意气油然生出。   守静随意将长剑搭在肩膀上,对着守玄道:“师兄这次云台道试,咱们怎么也能有一个进入前八,就是不知道教尊赏赐的宝物,到底有多好。”   守玄轻轻的‘哼’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   守静嘿嘿一笑。   然后望向云台之外,看别的同门到来。   这时候一人架着剑光,悠悠而来,不疾不徐,从容不迫,正是仇石。   守静同仇石是相识的,笑着拱手道:“仇师弟三年下来,可是精进不少,只这手御剑功夫,咱们这群人中,怕无一人及得上。”   仇石眼皮一跳,轻声道:“守静师兄开玩笑了,我虽然得教尊传过剑法,实是天资鲁钝,没什么建树。”   守静笑而不语,点到为止,他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是聪慧之人,仇石不说别的,适才那御剑速度,虽说不快,可是如同尺子量过一样精确,很是平稳,背后代表着精深入微的法力操控。   有这种能力,什么剑术和道法,施展起来,都可以说上一句游刃有余。   仇石却是心中暗叹,宗门之中,果真是人才辈出,连他平时觉得一般的守静,眼力也如此出众。   他骤然还丹,没有表露,怕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如教尊那样,以那种不可思议的修行速度,成长为参天大树,让人完全没法嫉妒,只能拜服。   即使这次道试,他能夺得第一,也会控制自己的实力,将其慢慢展露出来。   到时候不至于锋芒毕露,如水到渠成,建立出声望。   其实他经此一场造化,更清楚自己无惊才绝艳的天资,如要更进一步,执掌青玄,才是良策,届时有青玄物力相助,证道长生亦是有望。   忽然仇石心中一动,不远处有雷鸣剑啸之声,禁不住将注意力放过去。 第176章 天雷法   天空上,无数云气猛地收缩,轰然间就辟出道道闪电。   顺着一个微胖的年轻人手中法诀所指,向一位面色冷峻的剑修劈去。   守静赞叹道:“贾师弟这么快就练到了天雷法,神宵真法,果然可怕。”   仇石眼皮一动,也看得出此时施法的贾一力并不轻松,额头细密汗珠如雨。所谓天雷法,便是以自身之气,引动天雷,可以说是触摸到了天人交感的皮毛。   当然贾一力能使出天雷法,还是跟神宵真法的高明有关,他看似如今得了天人交感的一点皮毛,实际上既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但即便如此,雷法之威,也远胜过掌心雷之流。   毕竟人力有时而尽,天力近乎无穷。   据说雷法练到最高处,甚至可以开天辟地。   不过即便是精通雷法的长生真人,能把雷法练到随后一记,就能让一座山头化为飞灰,亦可足以自傲了。   一道道蓝色闪电劈下,阻隔后续的弟子进入云台,同时也让在其中的赵思明,忙于应付。   可是仇石清晰感觉到,赵思明虽然被动应对,实际上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他的灵觉敏锐得不可思议,每每能在蓝色电蛇及身之前,一步避开。   离正在施展天雷法的贾一力是越来越近了。   此时并无师长出来干预,仇石看着贾一力逐渐面如白纸,心中想着要不要出手将二人分开,如此一来他恐怕得大出风头了。   没等他作出决定,忽然那些雷鸣声逐渐小了。   仇石心中震动,不但是他,其余弟子尽皆有膛目,惊异无比。   远远望去,那些水蓝色的闪电凝聚到虚空中,形成一朵莲花,将一位小女孩承载。   她每一步,便有雷电聚集,落在足下。   步步莲花,似天人临世。   小女孩虽然看起来幼小,可是那及腰长发,悠扬飘动,身上衣裙似水木清华,容颜竟是绝美,挑不出任何瑕疵。   略有些清冷的气质,更让她看起来清绝脱俗。   未看到她施展任何术法,就将天雷的控制权夺走,化为足下清莲。   赵思明长剑颤动,被他狠狠按住。   小姑娘只瞧了他们一眼,意思仿佛是你们吵到我了。   悠然一步,到了云台,已经到了云台的弟子,竟不由自主给她分开道路。   随后只看到她笑靥如花,被一人牵住细嫩的柔荑。   众人目光所及,正是教尊。   都猜到了小姑娘是教尊从山外带回来那位,果然也是个天资绝世妖孽。往常只是听闻有多厉害,现在一看更胜传闻。   赵思明和贾一力连忙落在云台上,都跪在沈炼面前。   两人私斗,还给教尊看到,都心中忐忑不安。   沈炼淡淡道:“你们两个跪下干什么。”   贾一力道:“弟子一时糊涂,和赵师弟冲突,还请教尊责罚。”   “你能用出天雷法,可见九重神宵真法,你怕也是练到第六重了,冲和、灵素、知常三位真人若是知晓神宵真法有你这么个传人,想必会很是欣慰。”沈炼对着贾一力道。   冲和是神宵真法的创法之人;灵素以天纵之姿,将神宵真法完善,分为九重;而知常是近千年以来青玄中唯一一位将神宵真法修炼到第九重的高手,曾经用雷法伤过一位长生真人,震动天下。   可惜他天纵之才,也未能更进一步,证道长生,最后抱憾而终。   同时知常也是俞道人的师祖。   贾一力道:“弟子鲁钝,远不及三位祖师,不敢当教尊所言。”   “你不必谦虚,我的眼光也不会出错。但是雷法威力远在一般术法之上,故而更需有冲虚恬淡的脾性,免得妄动雷法,害人害己,你过去懒散,修为进境一般,却能不起争竞,持盈守之,三年游历,固然让你有所精进,却让你有了骄矜之心,妄动无名,你扪心自问,是否如此?”沈炼缓缓说道。   贾一力顿首道:“弟子知错了。”   沈炼道:“既然知错,道试之后,你便去面壁五年,不可同人接触,不可施展雷法,如若犯戒,你就下山去吧。”   贾一力只能点头领命,不敢多言。   这时候沈炼又瞧向赵思明,他挺直身子道:“我没错,两次都是他先出手,我自卫而已。”   但见目光炯炯,直视沈炼。   “道试后,你每日去幽河采三块阴玉出来,若少了一块,第二日便加倍还之,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错了,再来见我。”沈炼只留下这一句,就牵着小若兮离去。   众人都有些同情赵思明了,幽河岂是人去的地方,也就教尊这种怪物才能将幽河的苦楚抗住,最后还甘之如饴。   旁的弟子,也不是没去过幽河,只要一进入其中,苦楚深入神魂,没有任何办法排解,便是千刀万剐,都未必及得上幽河之苦。   远处葛渊和洪千崖将一切收归眼底,洪千崖笑道:“今日教尊之举,二十年后,我青玄又多两名英才矣。”   葛渊道:“教尊向来宽和,却是让他们这些小儿有些散漫了,这几年方才有了些正经样子。”   洪千崖道:“无论如何,有生之年,怕是还能见得二百年前,咱们青玄的盛景。”   葛渊默然不语,当时青玄虽无沈炼和陈剑眉这等旷世奇才,但是门中人才济济,青玄一百零八法几乎都有人修行,还丹八转以上的足有二十人之多。碧云、衍虚两人为门中翘楚,号称双璧。   当时衍虚一人修行了十三门道法,其中六门天罡法,七门地煞法,身兼多法,却无冲突,可谓独步古今。灵台论道时,衍虚更是独占鳌头,为青玄出尽风头。   那时候门中弟子个个心服衍虚,又因为他博学,跟他交流修行心得,众人受用不已,葛渊和洪千崖也是受益人之一。   也因此让衍虚不但览尽太微阁收藏的术法,更深深洞悉各脉的修行秘要,同时也让他有大把机会,施展魔法,竟而使一大半门中英才被他练为化身。   虽然张若虚力挽狂澜,最后还是让青玄落入青黄不接的局面,连他自己本来长生近在咫尺,最后也不得不卡在关口,至死都不能更进一步。   两人心中都泛起同样的念头,但愿此次道试,能试出真金,开启青玄新一代的盛世。 第177章 无一法可至止境   此时一众弟子逐渐到齐,然后就有法术幻化的人偶指引他们落位。   这些人偶都是门中一位修炼六丁六甲的长老施法而出,虽然比不得身外化身,却也能应付一点简单的事情,因其原料用了阴玉,故有些魂力,看起来也有点人样。   若能点灵,倒也能有些传说中的黄巾力士和天兵的样子了。   燕不归也为道试出了份力,他精通符道,所以结了许多纸符,化为无数灵禽,仙气飘飘,弥漫云台,颇有些仙家风采。   围着云台中心,出现一座座楼台,众人皆按照分属支脉,占据一座。这些楼台各自相连,结成道禁,将云台中心围住,这样一来,弟子斗法,就不会波及到周围。   各个楼台,有同出一脉较多者,也有孤零零一个的。   而且并非每一个弟子都有师长,自当年衍虚一役,许多支脉都断了道统,故而有交好的同门幸存下来,将自己的弟子分在湮灭的支脉,算是对那些枉死的同门做了交代。   其实青玄的支脉划分也不严密,总体而言就是此脉中人主修青玄一百零八法中的一门道诀。   至于那些天纵奇才,能同时修炼数门道诀以至于十数门道诀,终归是少数。   之所以有支脉存在,其实也是为了修炼同种道诀的弟子互相好交流,同时留下修行经验,泽陂后人。   一百零八法自初创以来,到如今,其实内容都增添删减了不少,但总体而言是进步和完善的。   各支脉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有初创道诀到如今修行道诀的演变脉络可循,亦代表着完整的传承,这是太微阁所记述不到的地方。   往往一脉传承的人越多越久,就越有可能出现入道还丹的高手,无他缘故,只是因为集合众人智慧,后人修行,能站在前人肩膀上。   如太虚神策这类道诀,固然惊天动地,可是若无奇才承继,说不定哪天就断了传承。   正东一座楼台,正是沈炼所处,若兮随在他身边。   其余弟子看到,有人心中想的是,修行勤勉,也不如投个好胎。   顾采薇足踏虚空,步态悠然,若兮道:“采薇姑姑。”   顾采薇莞尔一笑道:“兮儿我听说你要参加道试,有把握拿第一么。”   若兮负着手,抬头傲然道:“采薇姑姑你有相熟的弟子可以给我说,若是遇见了,我会留手的。”   顾采薇指着沈炼道:“果真是你们沈家的人。”   沈炼摸了摸若兮的头道:“小孩子,净说些大话,这些弟子中,有一个你还是没把握的。”   若兮伸出洁白如藕的小手,所指处正是仇石,道:“他也不是我对手。”   仇石独占一楼台,孤零零一个,此时心有所感,正好看着若兮指着她,虽然不明白其意,仍是报之以微笑。   顾采薇倒是微微一惊,讶然道:“这小子怎么变化如此之大,灵觉敏锐到这个地步。”   沈炼悠悠道:“各有各的造化罢了。”   顾采薇道:“之前瞧赵小子和俞师兄那弟子,本以为亦是他们这一辈的杰出人物,没想到这小子还后来居上,令我都看不真切了。”   沈炼道:“入道者各有缘法,岂能一概而论,往昔我只以为凭己金刚心,破开大道门槛,还丹而成,才是正途,如今细细想来,却有些偏颇,要过那河,无论是桥、船或是泅渡,皆无分别,过了便是过了,大道之途,本无止境,更无一法可以直接到得尽头,道者当兼容并蓄,如此方能持续进步,此话与师姐共勉之。”   顾采薇知晓沈炼此言,实是非到这重境界,无有此番感慨。   同时心中更是震惊于一件事,沈炼言中之意,怕是对太虚法有了新的认知,欲要另辟奇径。   此所谓得法而不拘于法,固然高妙,可是其中凶险处,怕是比破功重修还要严峻。   但她又知此是沈炼势必要兼容并蓄,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方才合了他性子。她心中忧虑,却不能说,怕一语成谶。   沈炼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顾采薇的思绪。   此次参加道试之人,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俱是青玄的精华。数百年后,其中部分人便是青玄的中坚。   沈炼翩然一指,那云台中心,就冒起五彩光芒。   彩光消散,白云凝实,一层如水韵光华的罩子出现。   被叫到名字的两名弟子,被喊进中间的场地,开始斗法。   葛渊和卢守义各自占据南北,守在光华之外,若是出现紧急情况,亦可以施以援手。   非是沈炼不欲多设置场地,让多名弟子分别斗法,缩短时间。他其实是为了让这些道试弟子落入众目睽睽之下,制造一点紧张气氛,同时亦是让一众长老点评其斗法,交上自己的看法,事后可以给参加道试的弟子观看,令他们知其足,亦知其不足。   此事吩咐给长老们后,他们都很叹服教尊的用心之深远。   道试不仅仅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弟子,亦是给那些寻常弟子机会,让他们在长辈的审视下,更好观察出他们的长处和短处,告知他们,助益今后的修行。   一开始足有六十四对弟子要斗法,花费时光较多,用了足足十日。   等到第二轮时,五日方才罢休。   到了十八日,已经是三轮过去了,一共剩下十六名弟子。   到此时,方才有了真正紧张的气氛,因为只要再击败一名同门,就可以获得教尊的奖励。   若兮在三轮斗法中,大方异彩,只因为三个对手俱是进入前八的热门,且修行超过五十年,正当鼎盛,可是三人只被她看了一眼,就倒在地上。   不但落败迅速,连怎么失败的都摸不着头脑,更遑论事后总结了。   初始时还有长老以为若兮是得了沈炼灭神剑的真传,有些责怪她为何如此狠手,等发现落败弟子毫发无损,才知晓错怪了若兮,但也摸不清若兮用的是何种手段。   同若兮一般引人注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仇石,此人每次都和对手斗法良久,直到其用尽诸般手段,方才击败对手。   事后还给对手讲了他不足的地方。   但现在守静可没心思琢磨若兮和仇石,因为他接下来的对手,正是赵思明,不由暗骂,他只要进前八就行了,为何就这么倒霉,都是这次道试制度的问题。 第178章 一气根源剑经   该来的始终要来,守静心里只慌乱了一下,然后就平复下来。   这时候守玄看着守静,淡声道:“保命要紧。”   守静心头有亿万道闪电奔腾而过,最后恶狠狠看了守玄一眼,然后点头道:“师兄我祝你下一轮遇到沈若兮。”   守玄嘴角一抽,万一真遇到了,一定要把这小子一顿好打,至于他调侃守静的事情,完全从他脑海中淡忘了。   守静和守玄一通对答下来,心情愈发放松,慢悠悠走进了光幕中,前面早就进入的赵思明,身上那迫人眉睫的剑气,也显得不那么可怖了。   两人互相拱手,作揖行礼。   等到葛渊宣布开始,赵思明眸中冷光一闪而逝,手中剑光如长蛇般,倏忽间往守静攻去,剑光已经去了十丈,方才爆出雷鸣般的剑啸响动,虚空竟似在一剑之下,变得有些模糊。   他剑光之快,近乎冠绝青玄,击败前面三轮的对手,只在呼吸间分出胜负,实是此次道试夺魁的热门人选,无人认为守静能在赵思明快得不可思议的剑光下支撑下去。   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纵然赵思明只得了皮毛,可光一个‘快’字,在青玄中亦算少有人能及了。   沈炼观看赵思明这一道剑光,也暗自点头,此人倒是除陈师兄以外,青玄中了不得的剑道种子,不过他的剑太傲气了一点,纵然领悟出‘剑气雷音’,也不算窥见了上乘剑道的妙谛。   守静心中只感到一寒,那剑光就在咫尺之外了,可他身体的反应远比神念要来得快,一枚剑丸从口中喷出,森然白气,化成长虹,直指赵思明的身躯。   赵思明颇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子有这等决绝,竟不管不顾他这一剑,要以命换伤。   葛渊眉头紧锁,都准备出手救援了,燕不归也是一脸凝重。   沈炼立在正东的楼台上,怡然自得,根本不为二人担心。   实际上以他的手段,足以在两人未重伤对方之前,制止住他们。   两人动作再快,在沈炼的神念中,都慢得惊人,沈炼犹有闲暇品味守静反击的剑术。守静反击的飞剑,乃是以一气御之。   他一身精气全然系在剑身,可谓高明至极的‘以气御剑’之术,前力不尽,后力不穷,生生不息,更在清江剑派的‘云水真光剑’之上。   这门剑术亦是青玄一百零八法中少有的剑经,唤作‘一气根源剑经’,练成后人剑之间,精气互通,以剑气反哺自身,将体内金关玉锁打通,再以自身精气反哺剑丸,相辅相成,直到高深处,人剑互御,最后化出阴阳虚实之变,虽是剑经,实则是一门绝妙道诀。   此法讲究伺机而动,信意挥洒,不拘于一板一眼的剑招变化。   守静终归是差赵思明一截,故而只能用同归于尽的亡命剑法,看起来一时半会间还能不分上下,实则落了下乘,全然没有将‘以气御剑,伺机而动’的要道发挥出来。   但这也是无可奈之事,他若是伺机而动,还没等到时机,就已经落败了。   赵思明愈发从容,剑啸声绵绵密密,似一场急雨,又似珠落玉盘,嘈嘈切切。   守静此时面色苍白,最后忽地欺身往前,那森白剑丸滴溜溜一转,成一条曲线,绕过赵思明护在身前的剑光,猛然朝其背心攻去。   赵思明露出不屑的神色,身子一纵,就避开那剑光,不过那剑光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赵思明并不惊讶,外面的众人只吸了一口冷气,眼中尽是被虹芒覆盖,只听得一声如银瓶乍迸的轰然巨响,搅动无数云烟,那覆盖斗法场地的那层光膜都摇动了一下。   虹芒散去,一张黄色纸符在空中飘飘荡荡,随后爆成纸屑,融入了云禁之中。   守静面色颓然,剑丸萎靡,光华不在,摇摇晃晃飞回到他身上,此时他衣袖都尽皆被强绝的劲气化成了飞灰,手上的皮肉隐然有些焦黑。   望着高空中缓缓飘下的赵思明道:“赵师弟剑术高明,我认输了。”   刚才若不是燕不归一张金刚符护住他,抵住赵思明绝大部分攻势,守静自觉非得重伤不可,当然他也是这次道试中,第一个被赵思明郑重对待的对手。   赵思明道:“你能让我用出‘白虹掠天’,也算极为难得了。”   他这话一说,守静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他比赵思明多修行二十年,最后还被对方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实是憋屈,暗自下定决心要将‘一气根源剑经’更进一层。   燕不归懒洋洋道:“你们两个还磨蹭什么,赶紧出来。”   赵思明依然是神色淡淡,缓缓走出来,燕不归笑吟吟拍了拍他肩膀,仿佛在说你小子不错的意思。赵思明眉头一皱,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燕不归跟他都是醉道人座下的弟子,更重要的是他这人最佩服强者,燕不归已经还丹,又比他年纪大许多,让其拍拍肩膀,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后他目光投向教尊,然后迅速的收回。   青玄之中,他就佩服这么一个人,总有一天,他会超过这个他发自内心崇拜的男子,这一切就从击败那个沈若兮开始吧。   接下来正是沈若兮和守玄的斗法,守静本来想往师兄那去鼓励一下他,让他争口气杀进前八,然后听到接下来是师兄和沈若兮的斗法,忙往一边撤去。   可他还是感受到师兄那面带寒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不比赵思明剑气的凌厉差上半分。   守静此刻想到的是,他看来最适合去学洪长老的‘紫微洞玄真解’,这绝顶的推测天机之法,才适合他,要不然他怎么就这么准,说师兄要遇到沈若兮,就果真遇到了。   守玄没空搭理守静,神色郑重走进斗法场地,这时候若兮才缓缓而至,一如此前三轮一样,神情淡然,一双秋水剪裁的清眸,毫无凝重的意思,大有不把对手放在眼中的架势。   守玄不敢大意,他此前也关注过若兮,知晓其定有一门长于神魂之道的神通,因此紧守心神,恭敬施礼。 第179章 静水流深   守玄一作揖拱手间,不但紧守心神,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水光罩住,密不透风,混无破绽。   “静水流深,闻喧享静,空山鸣响,见惯司空。这孩子居然将玄水真经练到这地步,可见当初被左少卿斩断一臂后,着实令他知耻而后勇,也不枉费你花的那枚生生造化丹。”顾采薇美眸一眯,细细打量了此时玄功运转的守玄。   沈炼对顾采薇报之一笑,然后遥遥望着若兮,心想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至柔亦至刚,你要将他如前面三个人那样一眼就侵入神魂,直接放倒,怕是不能了。   若兮静静地看着守玄,然后脆声道:“你不用法器么?”   守玄神色淡然,只因为他现在全力运行玄水真经,那玄水真光运起来,浑然一体,毫无破绽,精气神之间天衣无缝。   故而他道:“我有法,无须器,还请沈师妹指教。”   若兮淡声道:“好,你是自己不用法器的,别说我仗着法器之利,才把你击败。”她风轻云淡,丝毫不以守玄非同小可的玄功为意。   守玄并不回答,暗道:你若输了,别去教尊那里告状就成。   他心中稍稍分念,就突然感受到一股锋锐无匹的邪气,几乎要穿透护住身躯的水光,直入心肺。   定睛一看,却是若兮手中多了一把短剑,长不足二尺,剑鄂几乎与剑身同宽,精白的剑身,没有任何纹理,远远望去好似白水一样,剑尖指着他,令他极为不舒服,烦闷异常。   他也是青玄弟子,见识不浅,心中冒出一段文字‘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却已邪气凛然,名之胜邪。’   这是天下间极负盛名的神剑,也是邪剑。乃是一位炼器宗师取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方才铸成。   当时共打造出五口神剑,剑成之时,苍天哭,鬼神泣,漫天血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连那位炼器宗师最后都以身血祭,方才平息了天地的震动,最后五口神剑不知所踪。   没想到其中一口胜邪剑,居然落在了沈若兮手上。   顾采薇美目一眨,盯着沈炼,似乎在说是你给她的。   沈炼摇了摇头,心道:定然是太师祖给她的。   算起来若兮学了大梦心经,也是老道士那一脉的传人了。   守玄一见到胜邪剑,就心知自己玄水真光固然厉害,还防不住这等利器。他决断非常,清啸一声,道:“沈师妹得罪了。”   即使隔着光幕,众人都听到哗啦啦的水响声。适才静谧的护身水光,真不负‘静水流深’四个字的批语,一经爆发,登时如飞天瀑布,水珠四溅,在半空中水珠继续爆裂,生出灿然的小水花,朵朵飘向若兮。   让人眼花缭乱,不知如何应对。   若兮手握胜邪剑,眼珠中黑色的瞳仁逐渐有了些许血色,镇定非常,轻轻抬起胜邪,遥遥指着守玄,恰然剑尖勃发的劲气,抵住最先到达的一朵水花。   跟着剑尖不住抖动,黏住那一朵水花后,翩然一转,只在方寸之间,虚空为之颤音。   寻常弟子自是看不出她一剑的精妙,因为太快了。而那些修为高深的长老,无不叹为观止,剑尖飘然抖动,其实是借助了第一朵杀来的水花力道,以一种美到极致的轨迹,翩然间就抵住了第二朵,接着是第三朵,第四朵,一切都顺理成章。   若兮不废半点力气,就将漫天水花全部捕捉住,随后短剑一震,复又分出漫空水滴,如同尖利的石子,化成锥形,破开天光,泛出五颜六色的光彩,美轮美奂。   在这一片绝美的水滴中,代表着森冷的杀机。   守玄呼吸间就不得不转攻为守,抵住那些水滴,然后接踵而至的若兮胜邪剑的剑光。   他不得不将护身水光继续分化,缭绕身前,挡住那剑光。   可是任他水光分化,飞舞之中,配合如何精妙,在剑光下都不得不节节败退。若兮人与剑合,并未剑气纵横三万里那般,而是劲力内敛,剑光和人,形同一体。   以人带动剑,以剑带动人,变化绝妙,竟然让守玄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   没等他想出反击之策,就看到本来凛凛绝刺的一剑,突然分成两剑,同时攻向他眉心和玄关一窍。   两股尖锐的邪气入体,登时精神萎顿,法力凝滞,就这么直直的倒了下去。   铿然一声,若兮收剑回鞘。   醉道人在高台上咦了一声,适才若兮那一剑化成两剑的剑术,一上一下,一清一浊,悠然生出,守玄便不可抵挡,非是仗了胜邪之利,而是这剑法之妙,合乎于阴阳妙道,势态一成,便不可抵挡。   他不禁往紫府峰望去,透过无尽云烟,看到一位紫衫女子,容颜绝美,正自注目凝视这里,暗自叹息道:“青玄的气运,难道都给你们太虚一脉占去了不成。”   此前三轮,若兮的对手都被她一眼放倒,其余弟子纵然惊惧,也清楚必是若兮道术诡异的缘故,遇到真有本事的人,未必就能好使。   可是适才若兮的剑术,让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若兮的剑术看似没有赵思明的凌厉,实际上不沾烟火,犹自胜过赵思明,堪为仙家剑术,清绝脱俗。   那剑尖的抖动,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刚才只觉得若兮剑尖承转很快,看不真切,如今心中回想,却发现那剑尖的轨迹,在心中竟然清晰起来,挥之不去,但细细探究,又如一场春梦,留不下痕迹。   若兮足下生出白云,纵身回到沈炼身旁,沈炼此时凝神看着她,言道:“胜邪剑交给我。”   若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短剑交出来。   沈炼握住剑柄,感受到一股冰凉透骨的邪气,直接侵入手部,顺着体内窍穴经脉,往灵台袭来。他稍稍动念,就把那股邪气湮灭。   然后悄然无息的将胜邪收入袖中,暗道:“这剑邪气之盛还在他预料之上,太师祖将它交给若兮究竟是什么意思。”   又看向若兮,她双眸对上来,澄澈如清水,毫无杂质,没有丝毫被邪气沾染的样子。 第180章 元神出窍   沈炼静静看着若兮,若兮的目光也寸毫不让的盯着他,眸清如水,看不出别的。   顾采薇悠悠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若兮一把抓住顾采薇的手,嬉笑道:“没什么。”   沈炼神情肃然,但没有再说别的话。   接下来是仇石同贾一力的斗法,身负神宵真法,练成天雷法的贾一力,并未觉得仇石是自家的大敌,可是当两人同时出现在斗法场地中后,贾一力才知晓自己大错特错。   仇石仅仅立在那里,就有一股庞然不可抵御的气机生出,朝贾一力铺天盖地压过去,令他竟而法力难以提上来。   若非仇石法力更在他之上,怎么能有如此结果。   这时候沈炼并没有注目两人的道法交锋,而是目光看向了天上,在天空某处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天门,几许淡淡的云霞缭绕在天门周围,更添壮丽。   那天门逐渐显化,最后竟占据了半边天,可是青玄诸人,除了他竟然无一人发现。   顾采薇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沈炼淡淡笑道:“没什么,小儿辈斗法没什么意思,师姐我静坐一会。”   顾采薇点了点头,她知道沈炼如今境地,怕是看她们斗法都没什么兴趣了,何况这些弟子,有她们看顾,也不怕斗法中出什么解决不了的乱子。   沈炼静坐在蒲团上,过不多时,就有一道常人瞧不见的烟气从他头顶冒出来,连顾采薇都不能察觉,到了半空缓缓凝聚,成了沈炼的样子,但却是透明的,只有若兮的目光朝他那看了一下,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觉。   这是沈炼不欲惊动他们,元神出窍。   脱了肉身的桎梏,沈炼只觉神气之清爽,动念间飞行之速,竟也不在施展风雷遁之下了。   很快他就飞近了那道天门,自灵魂中有些颤动,仿佛天门深处,应当是他这等人的归宿,亦是那些证道长生的生灵一直以来向往的地方,那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能让他们避开道劫。   愈靠近天门,愈发能感受到一种清灵之气。   沈炼此时固然是元神,亦能感受到那股清灵之气对自己有莫大的裨益。就像空山新雨后的清新空气,让人闻到后,神思变得无比清明。   天门上的牌匾有三个字被几许云霞遮没,现在却显现出来,那三个字并不知道用的什么字体,可是无论任何生灵,只消看到三个字就明白它们的意思——‘南天门’。   据说南天门是人间和天庭交汇之处,作为天庭和人间两地来往的入口,在此方天地和沈炼前生所在的地球都有着无数关于南天门的故事,故事中有人、有神、有妖、有魔。   而今这天庭的正门,无数生灵向往的所在,就突然显化在天地间,它神秘、幽邃、壮阔,又非人人可以看见。   但也不是只有沈炼一个人瞧见,可这些并不重要。   南天门不时有清灵之气散发出来,也让沈炼感受到一种史诗般的厚重,无声闯入他的道心,甚至他仿佛看到了数十员散布着可怖威严的神灵,镇守在天门中,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   皆怒目而对着他,高呼道:“擅闯南天门者,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如雷鸣般的声音响彻在沈炼耳边,同时浩大的杀机,如天河之水,撞击沈炼的道心,若是修行九境中人,此时已经从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了。   可沈炼神色淡然,从容不迫,丝毫没有被那些天神干扰到,心念如剑,斩破虚幻,一切声音和天神都冰消雪融,消失在他的耳目。   他已经到了南天门外,身子被云烟包裹,但依然可见支撑天门的天柱肃然静立,如参天巨峰,人在其下,如同蝼蚁。   他注目天门深处,仿佛一片虚无,那是未知的领域,亦是曾经无数仙神出没的地方。   头上刻着南天门三字的牌匾,离他实际上有几千丈,可是他抬头一看,又入近在目前,神念到了牌匾上,让他拥有了来自牌匾的视角,从那里俯瞰人世间,高于红尘众生之上。   他仿佛能看到人世间种种悲欢离合,生生死死。   能看到一片山林间鸟儿新生,又看到一只蝉在悲鸣中逝去,也能看到某个男子卧病床榻,被妻子服侍,但还是不断咳血,喝不下去药。   微尘众生的喜怒哀乐,俱都跟他毫无干连,但在这里他却能一一见到。   忽然间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抓住。   元神介于虚实之间,并不是毫无感觉,实际上元神因为直接关系心灵,任何轻微的感受,都可以放大许多倍,清晰体会。   因此他能感受到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柔荑,纵然世间最温润的玉,都不会给他如此舒适的感觉。他清晰的‘看’到紫玲秀美绝伦的天颜,此时牵着他,道了一句‘走’。   太苍山,凌霄殿内。   玉明仙尊有胡须很美,每当他遇到重要的事情时,就会轻抚,头上戴着金黄的帝冕,隐然有霞光生出,威严深重,能令生灵臣服。   此时有四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位,一身紫色道袍,胸前绣着一道八卦,长发长须,道髻高挽,隐然神仙姿态,正是广清五仙之一的道清,他入道最久,只是修为不及玉明仙尊。   玉明仙尊已经站了起来,迎上去道:“道清师兄,时隔多年,天庭终于又复出现。”   后面跟着一位容貌绝美的道姑,身着绿色罗衣,一入殿内,仿佛满室生春。   道清高声道:“登峰和少微两位师弟去了阴山,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回来,只能我们三人先行一步,此次定要将金阙玉册寻到。”   道姑本名灵光,微笑道:“道清师兄所言甚是,我们练成了凌霄殿,接着南天门就重现,看来我们广清果然同天庭有缘,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掌教我们立即动身吧。”   玉明仙淡淡一笑,言道:“道清师兄和灵光师妹所言正合我意,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 第181章 天帝   二人点头称是,这一次事关重大,自从还真他们十二人失踪后,广清几乎可以说是元气大伤,断绝未来。   如果天庭重立失败,对他们而言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从此也遑论能否更进一步了。   玉明仙尊面色凝重,双手往地面一按,无数灵光从他手中乍然飞出,如无数彩练,倏忽间就钻入大殿的地面中,跟着就是轰隆隆的音爆声。   从外界就会看到高悬于太苍山的凌霄殿,底下喷出无数气流,轰地一声,就冲向天际,很快就跨越了音障,如长虹惊天。   更无一物敢挡在这飞腾起来的宫殿面前,一些飞鸟避之不及,直接就成了血色粉尘,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凌霄宫全力开动,飞行之速,比诸长生真人全力飞遁也差不了多少了。   道清和灵光两人亦是满目凝重,目光透过宫殿,投向那缥缈虚无的南天门。   等凌霄殿恰然要到南天门时,沈炼被紫玲牵着手,一闪身就进入了南天门中。   元神之体触摸到了硬实的土地,就连可化虚无的元神都不能陷进去,没能看见无尽的天空以及琼楼玉宇。   这里是一片死寂,没有空气,没有生命。   沈炼没有在意这些,因为师祖的手传来冰冰凉凉的气息,进入他的元神中,不由自主就心中充满愉悦的情绪,那是比整个人泡在温泉中还要舒服万倍的感觉,同时他身上的元神之力也缓缓流淌进紫玲身体里,两人一往一复的交换气息,相互融洽,这样也让他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师祖也是元神出窍而来。   沈炼不欲亵渎师祖,准备把手抽开。他现在元神之体,固然显化出来和肉身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实际上等于赤条条在天地间,内心中难免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又想到师祖也是元神状态,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旖旎。   这倒不是沈炼道性不够,而是因为他们两人现在气息交融,如鱼水相得,比诸凡间夫妻还要来得亲切,此发乎于情,难以回避。   紫玲神色淡然道:“此地危险,勿要放手。”   沈炼迎上了紫玲坦然的神容,心中惭愧,方才明白师祖光风霁月,又好奇为何师祖也来了。   紫玲仿佛知晓他的疑惑,轻声道:“你年岁浅,我又没尽心教导你,所有你虽然精进神速,更得门中诸般秘闻,实际上对这天地了解还是肤浅了些,这也是我自家的过错。”   说着她不禁幽幽轻叹,因是元神,情绪一起,自然就会蔓延周围,令沈炼感知得清清楚楚。他心知紫玲是想起了碧云,也想起了顾采薇。紫玲同青霄恰恰相反,她是个有情之人,沈炼突然更明白师祖了。   他毫不迟疑道:“师祖对我已经够好了,当初要不是你,我在幽河边上至少会被那招魂使重伤,说不定都没机会进入青玄。”   紫玲道:“沈炼我知道你是个恩怨分明的至诚君子,纵有些权变,也不失本心。若非你这点品性,张若虚是断然容不得你的。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也不会瞒着你什么,因为这也跟太虚神策的来历有关。”   沈炼奇道:“太虚神策不是清水祖师所创么。”   紫玲臻首一垂,悠悠道:“清水祖师她纵然是此方天地中旷绝古今的绝世道者,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创出太虚神策。之所以太虚神策号称世间无上法,不但有其威力的缘故,更因其来历惊世骇俗,而这一切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她目光不禁投注在四周死寂的土地,兴起无限叹惋。   拉着沈炼的手,往深处慢慢走去,边走边说道:“天地宇宙不知何时诞生,已经不可考证,而最初的文字却是伴随天地宇宙一同出现的,记载最初的文字的事物,不知其名,便有人称之为天书。   此书为道韵凝结,天生灵宝,上面的文字阐述大道玄理,又称之为天书真文,或者道种文字。天书出现后不久,就消失无踪。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落在了佛陀手中,佛陀也由此大彻大悟,勘破宇宙人生的玄妙,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后来许多人都知晓了天书落在了他的手上,被佛陀称之为‘大梵隐语无量洞章’。   ‘大梵隐语无量洞章’上面的天书真文或者说道种文字,哪怕不认识,不理解,只要能复刻出来,也能有超乎想象的威力,持之纵横宇宙星河。   正因为天书有这等难以想象的好处,后来在佛陀消失后,便被无数大能争抢,因为那些大能可怕的力量,即使连天书的材质都没能在那场交战中完整保存下来,终于湮灭了不少。   仅仅留下最大的一部分精华,机缘巧合落在一位道者手中,他得到那部分天书后,经过无数年苦修,甚至不惜化身轮回人世间,终于参悟透了手上那部分天书。   由此他的境界也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层次,接近了当初的佛陀,或许他因为没得全天书的缘故,故而比诸佛陀的境界终归是差了那么一点,即便如此,也让他成了古往今来有数的大成就者,在他那个时代,难寻敌手,由此顺利建立起新一代的天庭,主宰诸天万物。”   沈炼心中早知道自古以来,天庭两兴两灭,却没有想到最近一次的天庭来历是这般。   他问道:“我听说在这一次天庭之前,还有一个天庭,那又是什么情况?”   紫玲淡淡回道:“那是远古天庭,据说建立之时,佛陀都未超脱,几位道主也未行走世间,现在关于远古天庭的记载几乎湮灭,只知道那个时代被称作‘天皇年间’,天皇也是远古天庭的主宰,无敌的人物。”   沈炼不禁悠然神往,以一人命名一个时代,那是何等伟岸的存在,没能生在那个时代,也是一种遗憾。   紫玲打断了沈炼的神往,继续道:“天帝建立天庭后,因为他虽然是近乎无敌的人物,到底天地间还是有对手的,由此在天庭中出现了四位帝君,尊位只在天帝之下,作为天帝的助力,帮助他统御诸天,天庭的声势,也逐渐臻至鼎盛。” 第182章 曾有妖圣反天庭   沈炼沉吟道:“盛极而衰,此是无可避免的,可是那天庭到底是怎么衰微的?”   紫玲淡淡瞥了沈炼一眼,幽幽道:“天帝要掌控天道,统御众生,自然会有反抗,正如人间朝代会遇到起义一样,除却佛道两家之外,妖族对于天庭统治的反抗,自天庭建立天帝开始就从未停歇,甚至曾有一位妖族大圣打上了天庭,进入了天庭深处。”   沈炼又道:“既然天帝近乎无敌,而且妖族大圣不过堪比天仙、菩萨,便是天帝的手下也当有许多能与他匹敌者,那位妖族大圣如何能攻进天庭深处。”   紫玲微微笑道:“妖族大圣已经是妖魔中至高无上者,当有妖族进入这个境界后,法力、神通会不断进步,无有止境,甚至最强横的妖族大圣能够挑战道主、佛陀,可以说妖族的大圣境是修炼不完的。   而那位妖族大圣不但血脉高贵,天资横溢,更曾经在一位道主座下得悉大道,身兼佛道两家之长,成就之高,遍数宇宙星河也是寥寥无几,故而天庭中虽然人才鼎盛,能做他对手的却稀少无比,况且他还有六个结义兄弟,皆是妖族大圣,每一位的法力都不在他之下,虽然没有同他一起打入天庭,可还是让天庭忌惮不已,牵扯了部分兵力,才让他将天庭闹了个天翻地覆。”   沈炼道:“想必那位妖族大圣再厉害,也没有推翻天庭,那后来的事又怎么样了?”   紫玲叹声道:“那位妖族大圣,还是被镇压了,不过出手的据说不是天帝,但究竟是谁我也不知,自那之后,天庭的威信大损,统治力也摇摇欲坠,直到后来天帝突然失踪,终于让天庭爆发了内讧,这统治诸天的天庭也随之破灭。”   沈炼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他问道:“天庭内讧的原因,可是因为那天书?”   紫玲道:“不错,天书正是天庭破灭的根源,天帝将那残卷天书取名为金阙玉册,由此衍生出无数奇妙的仙家神通,更造出许多法宝来。那金阙玉册可以说是天庭运行的根本,如果谁得到了金阙玉册,便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天帝,这是任何生灵都难以拒绝的诱惑,才引起了一场波及诸天万界的浩劫。你也许不清楚,我们现在身处的天庭,其实只不过是当初众多天庭中的一个。”   沈炼心里一震,道:“众多天庭?”   紫玲笑道:“因为此方天地并非唯一有得道生灵出现的地方,在星河中,还存在无数类似我们身处天地的所在,诞生了许许多多的强大生灵,拥有无比悠长的生命,天帝的雄心壮志非是任何人可以想象,他将天庭的统治蔓延到这些地方。”   沈炼缓缓点头。   紫玲悠然道:“天帝最终统治的地盘有多大,无人可知,他为了维护自己对众生的统御,故而依照最初天庭的模样,花费了不可计数的灵材,练出了一件又一件名之为‘天庭’的法宝,然后将金阙玉册的投影分出一丝,作为这些天庭法宝的核心。   而天河便是沟通众多天庭的渠道,它肉眼可见,却难以进入,介乎虚实之间,乃是当初天帝亲自开辟,随着天帝无边无际的法力增长,变得愈发宽广,几乎贯穿宇宙每一个角落,也由此将天庭的统治不断延伸。   此外,他和四位天庭帝君也化出无数分身坐镇每一个天庭,然后招揽每一处天庭所在地方的强大生灵,作为天庭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令其入仙道、神道,借助天庭的力量,这些强大生灵也可以避开道劫,得享安乐,位列仙班,但也得遵守天帝定下的天律,同时失去部分自由。   这也正是那些前辈大能要遁破大千的缘故,他们已经消弭道劫,在此方天地的修行也圆满,又不想束缚在天帝的威严之下,故而只能离开此方天地,另寻他处,得以自在逍遥。   这传统也被继承下来。   而且离开此方天地后,方知宇宙之辽阔,能追求更高的境界,所以我们到了那一步,也是要离开的。”   沈炼心想这个天帝权欲之大,怕也是古往今来都罕见了,不但要统治众生,还要统治得道生灵,作为永恒主宰,如果能一直维护这样的统治,即便没法像道主、佛陀那般超脱,也足慰生平。   “清水祖师正是在天庭破灭后,进入此地,看见了那金阙玉册的投影,一番顿悟后,才创出太虚神策,也正因为只是投影,清水祖师才能短时间有所得,如果见到的是金阙玉册的本体,怕是她也得千年万年,才能不在沉浸其中道意,从而得以清醒。”紫玲道。   沈炼听完之后,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比如说天帝消失,那些神灵争抢金阙玉册,内讧导致天庭破灭,可是也不应该破败到现在这样,而且如天帝那般无敌人物又怎么会轻易消失无踪,其中有太多的隐秘。   也许不是紫玲仙子瞒下他什么,而是她也知晓不多。   只是如今想来,既然金阙玉册如此可贵,哪怕是一丝投影都能让清水祖师悟出太虚神策,那么叶流云就不怕自己动心,拿到金阙玉册后不给他?   沈炼觉得自己揭开了一丝迷雾,又陷入更大的迷雾当中。   这时候紫玲仙子却又牵着沈炼的手,化作一道残影,飞速离开。   跟着就有轰然巨响,在他们刚才所处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深坑,卷起无数沙尘。跟着便有一座宫殿,从深坑中慢慢浮起来,正是玉明仙尊的凌霄殿。   这凌霄殿本是天庭的核心,而金阙玉册更是凌霄殿的核心,玉明仙尊只要得到了金阙玉册的投影,就可以在此方天地再造完整天庭,成为此方天地的新一代天帝,虽然比不得那位,也是极为强大的存在了,届时陆九渊当世第一人的地位也会遭到动摇。   哪怕是仅仅在此方天地重立天庭,也有数之不尽的好处,至少能让他们避开道劫,也没有了法力衰减的烦恼。 第183章 燃神   沈炼此时和紫玲已经进入了更深处,当然沈炼也感应到了所来的不速之客。   当玉明仙尊驾着新练成的凌霄殿进入此间的时候,沈炼道心中清晰无比展现出他们的画面,这不仅仅是他看到的,也是师祖看到的。   两人皆是以太虚神策为根本,同出一源,气息交融,神念联合,让他们的感知也提升了一大截。   放开对广清的窥视,注目眼前。   即使只是众多天庭的一个,即使只是残破的天庭,地域之广大,也超乎沈炼想象。   不过他和师祖此时面对的不是广大的死寂之地,而是看着前面那一个人。   这甚至不能说是人,而是座雄伟的高山,他半跪着,两只手撑着地,巨大的手掌,让人毫不怀疑他能够拍碎一座山峰。   可是他身上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眼睛也睁着,瞳仁却消失了,从他面部的表情判断,他死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好像死得很突兀,来不及有反应。   紫玲沉声道:“巨灵神体,这人恐怕是传说中练成巨灵玄功,被敕封为巨灵神的那位,没想到他的遗体会出现在这里。”   沈炼曾经见过一个修炼巨灵玄功的人,那人被纯阳道宫的江寒烟斩杀,留下的躯体,不过只有面前巨人一根手指大小,可也是极为厉害的修士了。   如今这巨人练成了巨灵神体,堪比仙佛,也是天庭的正神,到底是什么样的攻击,才能让这样的人物,突然毙命。   他问道:“如果清水祖师进入过这里,难道没有见过这巨灵神?”   紫玲轻声道:“清水祖师是从别的地方进入天庭的,而且她的情况很特殊,我们也没法沿着她当初走过的路线,不过金阙玉册附近留有一丝当初清水祖师创法而成后,残留的道韵,如果我们靠近了金阙玉册,就会感应到那道韵,从而判断出金阙玉册的所在。”   沈炼终于清楚叶流云需要他帮忙寻找金阙玉册的缘由,未必是因为叶流云没法进入,而是源于金阙玉册同他们太虚一脉的渊源,让沈炼更有可能找到金阙玉册。   清水祖师创出太虚神策时而留下的道韵,必然极为深刻,千百年过去,也不会消失,沈炼进入里面后,自然很有机会感应到,这是源于太虚神策的一大特点——‘同气连枝’。   只不过叶流云为何能知晓这件事,令人疑惑,如果不是师祖告知他,连沈炼自己都不清楚。   在现在这个时候,沈炼没法想太多。   这个巨灵神应当死去很久了,神体黯淡,身上满是褶子,没有光泽,坚毅的面庞,有风化的痕迹,任是曾经如何叱咤风云,神躯万丈,现如今也只是死物。   可毕竟巨灵神不是简单的死物,他看似没有异常的神躯,实则还蕴藏着一股恐怖的能量在里面,即使经过许多年岁月的磨损,也不可小觑。   沈炼道:“师祖,我听说巨灵神体,有力拔山岳的能耐,哪怕是不会什么神通法术,也能让仙佛辟易。”   紫玲柔声道:“可就算他还活着,面对我们两人,也是必败无疑。”   “那是自然,何况现在他已经死了,更拦不住我们。”沈炼接着言道。   “但他毕竟还有用。”   紫玲和沈炼同时相视一笑,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背后有轰隆的巨响,一座高悬虚空的宫殿,不断靠近。   沈炼和紫玲忽地一动,两人同时向前面那巨人挥出一道灵光,跟着沈炼和紫玲身形乍然就消失了,因为太快,快到一刹那间就飞遁到了天上。   甚至他们原本的气息还没消散,停留在地面。   此时那宫殿也发现了沈炼和紫玲,俯冲下来,对于死寂的巨人并没有多在意。   巨人被灵光攻击,如同潜伏的莽荒巨兽被惊动,身体千疮百孔,放出无尽玄光,跟着整个身躯成为飞灰,在无尽玄光中,可怖的能量爆发出来,那是在许多年前就遗留下来的能量,尽管衰减了一些,仍然十分可怕,现在它终于走出了最壮丽的一程。   一个虚幻的巨人法像从地上站起来,轰然一拳,无尽的玄光凝聚在那一拳之上,伴随着撕裂天空的可怕气劲,朝前方勃发。   这一拳赫然冲击在宫殿上,玄光动天,无数烟尘飞起,大地出现一个漩涡状的深坑,周围伴随着一条条深达数里,宽有十数丈的裂纹。   而那座宫殿,虽然接下了那一拳,可是在半空也摇摇晃晃。   里面的玉明仙尊铁青着脸,背负着双手,有些颤抖。正面硬憾了包含巨灵神最后精华的一击,让初成的凌霄殿,那仍旧弱小的灵性,给削弱不少,实是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恨恨朝着空无一物的远际望去。   美貌道姑灵光冷声道:“没想到沈小子和紫玲也来了,这倒好,今天让他们有来无回。”   道清抚弄胡须,言道:“师妹切莫做意气之争,咱们赶紧找到金阙玉册,方是重中之重。”   玉明仙尊道:“本来金阙玉册和凌霄殿中会有一丝感应,如今凌霄殿灵性受创,这一丝感应越来越模糊了,也罢,我们燃神大法,将凌霄殿的灵性提升起来。”   灵光娇声道:“师兄!”   所谓燃神大法,便是将本来虚弱的灵性,通过这种秘术,将其提升一个层次,用诸在法宝上,会对其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但也能在短时间大大提升法宝的灵性。   玉明仙尊为世之枭雄,当断则断,凌霄殿的灵性损伤总能找到办法弥补,如果金阙玉册给沈炼得去,他此生怕是再难得偿所愿。   沈炼和紫玲借用巨灵神最后的余力,将广清的人延阻后,继续往深处走去,路过了一座又一座破败的宫殿,看见了无数死去的金甲神人或者黄巾力士。   但是这些地方,都没能让两人生处感应。   同时沈炼感受自己随着深入此地,开始变得虚弱了,即使他和师祖气息交融,也没法阻止力量的衰减。   如果他没有拉着师祖的手,两人神气息互补,怕是此时法力削减得更加厉害。   他豁然明白,这里还存在某种连他都不能发现的诅咒之力。 第184章 祭坛   当沈炼感受到诅咒时,灵台顿时清明,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缠绕了许许多多的白丝。   不但他身上有,师祖身上也有。   他们两个身上有着淡淡的光膜,将那些白丝挡在外面,但这些诅咒之力所化的白丝,依然不依不饶侵入两人的元神。   忽然间沈炼道心中生出雀跃之情,全然掩盖住了那些诅咒之力带来的不舒适。   他和师祖落到了一片空地上,确切的说那不是一片纯粹的空地,土质为玄黑之色,中心处有一片圆形的水泊,水泊里盛满紫色的液体,即使风吹过,液面也不会产生变化。   紫玲仙子松开了手,在这里仿佛比其余地方安全得多。   即使那无处不在的诅咒之力依旧蔓延,可是此处却充满了一种其他地方不曾有过的生机。   这里没有鸟兽虫鱼,没有花草树木,更无其余的活人,但沈炼就是知道这里蕴藏生机。   生机在那片水泊中,但不是那些紫色的液体。   紫玲仙子负着手,注目那片水泊,忽然道:“沈炼你向那片水泊打出水行精气,大约耗掉一层法力就够了。”   “好的,师祖。”沈炼应了下来,捏出法诀,一团澄净的清水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缓缓飘到那片紫色水泊的上空,跟着哗哗的水往紫色水泊注入进去,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紫色的液体遇到了水,没有融在一起,而是如海绵一样,将那些水吸收了,接着紫色液体开始凝固,且不断生长。   等清水撒完后,一座紫色的祭坛就出现在原来的水泊之处。   紫色祭坛为浑圆形状,甚至可能是世上最标准的圆,共三层,每一层有九级台阶,出现在东西南北四面。   最高空有淡淡金色的光芒,一株玉树静静悬浮在祭坛最高处的中心上,生机盎然,上面燃着银色火焰,如同一朵朵花。   而在祭坛最高处,玉树的下面,放着一块圆石,上面刻满神秘的纹路,对沈炼的吸引力,甚至比那玉树还要大。   要知道那玉树上面无尽的生机,让人毫不怀疑它能令死人都活过来,何况它出现在这片死寂的区域,更增添了生机的魅力,但圆石天生就对沈炼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用神念去探索。   玉树静静燃烧着银白的焰火,紫玲仙子一招手,强绝的吸力裹住那玉树,可是它依旧纹丝不动,而沈炼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一道天河从空而落,如同一把绝世锋锐的利刃,插入祭坛,湮灭了玉树的火焰,只这一瞬,祭坛四周就出现了天河水幕,将祭坛围在其中。   “师祖,那玉树是什么,难道是金阙玉册?”沈炼正色道,其实他心中是怀疑的,毕竟虽然叫金阙玉册,可未必就会是显化出书的模样。因为玉树下面的圆石,很有可能刻着清水祖师留下的道韵,才会对他有那等吸引力。   紫玲没有回答,而是浑身爆出冲霄剑气,上空垂下无数清霜,连带沈炼的元神都有些迟滞,可见清霜究竟是何等冻绝。   紫玲的服饰逐渐变为了青色,青色劲装,干净利落,手中握住一把长剑,发出铿然的剑鸣声。   她的剑尖指着前方,可并不是指着祭坛。   前方的空无中,逐渐出现一位身着白纱的美妇,依稀能看到迷人至极的美丽胴体,白纱不是白雪的白,而是白骨的白,这是此时沈炼心中想到的。   他看到白衣美妇,就想到了无尽的白骨,以及其象征的死亡。   她一定杀过许多人,她自死亡中获得新生。   最重要的是,她定然比他和师祖都要先来。   青霄嘴角微微扬起,这个弧度很适合她,完美至极。   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天地就变得更冷了。   白衣美妇道:“我知道不把你形神俱灭,早晚是祸患,这一次你没有机会,转世重来。”   青霄平静地说道:“有我和他,你才是会被形神俱灭的那个。”   沈炼清楚了然,面前的白衣美妇是师祖的仇人,那么也是他的仇人。   他也看着白衣美妇,看到对方那一双眼眸,本是千娇百媚的清眸,在最内里却是万古不化的冷漠,她没有情。   白衣美妇脸上浮现讥嘲的神情。   她没有解释,可是沈炼和青霄都知道她到底依仗的是什么。   一道青色的光芒从天外而来,可以看到一个俊逸非凡,满头白发的年轻道人,牵着一头青牛化成青芒,倏忽间就到了。   那牛四个铁蹄,仿佛能把虚空踩塌一样,头上的两只犄角,似能将苍穹切割粉碎,一声低沉的牛吼,顿时让此处陷入一片宏大的音域中,地上坚实的土地,被震成靡粉,如同成了沙漠。   而站在青牛旁边的那个白发青衣的道人,却是沈炼的旧识。   正是无情子,他对着沈炼微微一笑道:“沈兄别来无恙,你证道长生,实是可喜可贺。”   沈炼从容不迫道:“无情道友是要来相助这位么?”   无情子摇了摇头道:“我太上道宗和青玄从无恩怨是非,要帮夫人的乃是我这头牛兄,在下有自知之明,既没有能力插手你们的恩怨是非,也没有兴趣插手。”   青牛嘀咕道:“臭小子哪来那么多废话讲,要打就痛快点,牛爷还要回去困觉。”   然后它牛眼一瞪,盯着青霄和沈炼道:“你们两个谁跟我打,还是一起上?”   沈炼淡淡道:“我师祖自然不屑于同你这头畜牲打,就让我这个徒孙代劳收拾你吧。”   那牛狂笑一声道:“好小子,够胆,牛爷定然把你打得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牛吼声响起,轰天震地,牛蹄踩着虚空,其下方一片模糊,而那一对犄角如同沿着阐述天道的玄妙轨迹,轻易将面前的虚空割裂,带着无尽的虚空破灭之力,朝沈炼攻来。   这莽牛粗鲁,可是实力却惊天动地。   已然得了力道真髓。   沈炼处变不惊,双手从容结印,一座虚幻的山河出现,藐视天地,睥睨四方,轰然间被打向前方。 第185章 五色神峰   同时身边的青霄拔出长剑,森然的剑吟声连莽牛的牛吼都给刺破,一片清绝的剑光,毫不犹豫刺向那白衣美妇。   在此时无情子镇定地向被天河水幕包裹的祭坛而去。   沈炼完全沉浸于山河印的施展中,摒弃一切来自外界的干扰,甚至于忽略了前面青牛的可怕。   山河印绝非青玄中最可怕的术法,但是那一种宏大的气魄,在青玄诸般强绝的道术中,亦少有能及得上的。   法不在多,而在精。   自他入长生以来,道行、法力皆精进至从前不可想象的地步。   如今山河印一旦结成,种种妙谛,如同呼吸般在他道心中浮现,他感受到了山河印的真义。在最初最古的时候,大地茫茫并无余物,很干净,也很寂然,直到有一天出现了奔腾的大河,以及屹立于天地间的高山,才让这光秃秃的大地有了不同。   大河为血,高山如魂。   山河印在精气同神魂的结合时,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元者气也,神者魂也,元神本就是精气与神魂的结合,有肉身的特质,亦有神魂的特质,那是另外的一种生命形式,超脱了生灵固有体质的局限。   沈炼心内茫茫,精气同神魂,在恍恍惚惚间,以一种极为独特的方式运转,流淌入山河印中。   滔天的法力汹涌澎湃,将前面模糊的虚空都给湮没了。   两股可怖的能量在碰撞,激发出的余波,足以让高山折断,大河倒流。   青牛放声怒吼,头上的两只犄角愈发神光旺盛,炽烈得如同拱着一轮大日,战意如潮。   这是一头有着高贵血脉的奇兽,虽然没有化形,但是其可怖的力量,能让任何一位长生真人正视,甚至其散发的战意中,有一股绝杀之气,萦绕牛头,不会断绝。   一重又一重的元气浪潮,带着如大海咆哮的声音,撞击山河印。那一道虚幻的山河,巍然如故,不曾动摇。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当青牛和沈炼的绝强威能互相触碰时,反而没有震天动地的响声,天地都陷入寂静当中。   可是两人中间的虚空,变得层层叠叠,甚至显现出许多异象,有海上明月,有突兀拔起的万丈高峰,有奔腾不止的河流,还有神秘莫测的宫殿,以及望不到尽头的森林。   那是属于其余地方的影像,因为两人的攻击打穿了空间,让光线扭曲,看到了这种奇景。   一人一牛,陷入了某种寂静当中。   青牛的牛眼,有紫气生出,愈发神秘幽邃,伴随着它如同一座小山丘的牛躯,如同万兽之王,俯视一切。   眼眸中的精光如同巨大的光柱,直接往沈炼身上照去,到了沈炼近前,就突然溃散。   沈炼静静伫立在地上,在他背后大地如常,在他身前,是看不见底部的深坑,给他和青牛的交手,造成的破坏,显示的淋漓尽致。   但是纵然无比可怖的交锋,逸散的元气,也没能越过沈炼,足见沈炼的可怕。   这时他真就如一座高山,一条大河,成为不可跨越的屏障,不让任何事物,可以影响到师祖同白衣美妇的决斗。   残破的天庭是幽寂的,沈炼却在这里,独自燃烧着别具一格的神辉,凛然的神容,庄严肃穆的结着印诀,淡淡的五彩光辉缭绕身周,如同烟霞,映照得他若主宰山河的远古天神。   青牛动了,紫瞳有阴冷的光芒一闪而逝,没有多话,他要用出自己最大的力量,将沈炼冲垮。   一力破万法,当力量足够强大时,一切道术和神通都显得那般可笑,如同纸糊,不堪一击。   它是天生异种,生来就高高在上,所以从没有过念头化身人形。   这个人类很强大,很厉害,所以它要将他粉碎。   沈炼有条不紊的结着印诀,依旧是山河印,可是已然有了不同,身上的神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入了印诀中,一时间天地为之清鸣。   然后一道青色的神光打出,一下子就化生出一座青色的神峰压在青牛的牛背上。   青牛只是一顿,然后继续冲过来。   纵然此山沉重,还不能让它没法动弹。   沈炼从从容容,再一次拨出一道黄色神光,登时化为一座黄色神峰,叠加在青色神峰之上。   青牛又复一顿,牛吼声震天动地,继续向前。   沈炼接着一道赤色神光打出,化出赤色神峰继续叠加在青色和黄色神峰上。   然后依次打出黑色和白色神光,亦化出两座神峰。   一共五座神峰将青牛压住,它再也支撑不住了,陷入之前两人打出的深坑中,背负着五座神峰,青黄赤黑白五色神峰光芒流转,连成一个特殊的道禁,将它被夹在其中。   沈炼神色淡然,心神无限拔高,从来没有如此时此刻这般畅快,他终于将五行之道升华出独属于自己的神通。   五座神峰,皆是以山河印参杂五行精气打出,一经完成,生生不息,勾天连地,纵然青牛法力滔天,一时半会,也休想脱身。   他无暇管这头蛮牛的来历,注意力往无情子方向而去。   但看到无情子白发倜傥,清逸绝俗,在祭坛之外,意图破开天河水幕。看到沈炼用五行神峰将青牛镇压住,实是震惊无比。   沈炼淡淡道:“无情道友你现在立刻离开,我可以放过你。”   无情子不答,事已至此,若不能拿到祭坛的东西,就是前功尽弃。   要知道青牛来头之大,即使门中道尊也对它素来礼敬,非是因为其身份血脉,更因为其一身神力,不在金刚神体和巨灵神体之下,所以他不信沈炼能困住青牛多久,也怀疑沈炼镇压青牛后,还能有几分余力。   有此缘故,无情子更不可能放弃。   沈炼面色冷肃,一步一步往无情子那里走去,低沉的足音,如同自九幽发出,象征死亡。   他身上潇潇剑意,如同轻风细雨,无孔不入,让无情子心中大骇。   无情子心中惶恐中愤怒,头上显出一座古塔,垂下丝丝玄黄之气,隔绝沈炼的剑意。 第186章 天河剑种   沈炼的剑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却穿不过那古塔垂下的玄黄之气。   “这是什么塔?”沈炼突然问道。   无情子目光中满是沈炼清冷的眸子,那一双眼眸,如一道磨平的明镜,从眸子中他本当能看见他自己,可是却只看见了古塔,以及一把剑。   “天地玄黄塔。”无情子不由自主道。   沈炼长声道:“好塔,可它救不了你。”   沈炼手中多出一柄玄黄木剑,道衣扬起,踏罡步斗,缓步而来。   那玄黄木剑,质地非常,竟而做金铁之鸣,铮铮之声,不弱万载寒铁所作的铁弦琵琶,沈炼身上的剑意愈发幽深,如无间死神。   虽然玄黄之气垂落,如绝世屏障,隔绝了剑意,但无情子素来平静的道心,还是不由自主有了寒意。   他有玄黄塔,自信能护住他,他是太上道宗的真传,自信沈炼会考量到这一点,不会轻易灭杀他,从而让青玄同太上道宗交恶。   他们也曾经互为知音,有过清谈,他相信沈炼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太上感应篇的道诀字字流淌在心中,无情子道心有日月之明,扫去了所有负面情绪,愈发淡定从容。   而沈炼离他还有五步。   凡夫俗子,尚可以血溅五步,何况沈炼,何况无情子。   五步之内,无情子当可立时发动传承自太上道宗的旷世奇术,纵然沈炼已入长生,也决计不能忽视。   他再缠住沈炼一会,就可以等到青牛脱身而出。   两人间再无一话,无情子瞧见了沈炼冷绝的神情,心中忽然想到:“我绝不能先动手。”   因为他在玄黄塔的保护下,如果进攻,岂不是会让护身的玄黄之气,露出破绽。   他庆幸自己神思清明,头顶上冲出源源不绝的清气,注入天地玄黄塔之中,那重重叠叠的玄黄之气,牢不可破,纵然沈炼有倾世绝杀之剑,也绝不可能一剑洞穿防护。   无情子愈发淡然,今日虽守,他日必还之以攻。   沈炼神色漠然,一剑击出,似描绘大道的轨迹,那是‘有无相相生剑气’的起手式,但是并非仅限于起手式,在半路间,长剑突兀地一撩,剑尖的颤动,实是无法描绘的优美,连身处天地玄黄塔之下的无情子都为之夺目。   但这也是无情子最后的反应了,突然间他头颅中破开一个大洞,而玄黄之气依旧一一垂下,守护着他,但是一道夺命剑气却不知从何而来,洞穿了他的头颅。   这一剑的绝世锋芒,自是无须赘述,可这一剑的诡异莫测,又岂非任何人可以提防。   在太上道宗强大的防御法器天地玄黄塔的守护下,法力通玄的无情子依然抵不住青玄沈真人的一剑。   正应了那句流传在世间修士耳中的话‘长生真人之下,皆是微末凡尘’。   可无情子至死都不明白,那一剑如何能越过天地玄黄塔的防护,直接攻击到他。   当沈炼这一剑刺出的时候,似是突破了某种天地规则,自虚空有一丝无形的涟漪波动,扩散到天地四方。   如此剑法,已然同天地交融,一出现必然惊动四方。   钟山之上,神庙之中,陈北斗长身而立,如一座孤绝的山峰,他本就是钟山山神,他的人本就是一座山,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七个字‘大自在无形剑气’。   随后一指,虚空就出现了个圆幕,沈炼的面目清晰出现,陈北斗目光幽幽,不带一分杀气,但有了难以莫名的欣然。   沈炼看也没看无情子灭绝生机的尸体,更没有对那天地玄黄塔生出觊觎,亦无对无情子之死的惋惜,虽然他们曾经以音律相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一种结果都是自己的选择,哪怕结果是死亡!   正同白衣美妇激斗的青霄笑了,白衣美妇也发现了沈炼居然解决了青牛和无情子,心中大为骇然。   欲要离开,可是青霄身上燃起了青炎,瞬时间天地陷入静止当中,一片冻绝。   白衣美妇连念头都被冻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霄扬起手,一剑点入她的眉心骨,然后那些青炎也顺势燃烧到了她身上,她如若凝脂的肌肤消失了,血肉也消失掉,那绝美的容颜也不见了,清霜中仅仅包裹着一团白骨,森白阴冷,最后崩的一声,化成漫天冰粉。   一道虚幻的人影,往青霄扑去,却被一把玄黄木剑挑中,上面燃起了赤红的火焰,将那一缕近乎无形无质的虚影点燃,半点不剩。   青霄嘴角的淡笑未曾敛去,整个人变得有些透明了,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   沈炼心知适才将白衣美妇冻绝的神通,必然对青霄造成了严重的负担,甚至如果没有他在一旁,那白衣美妇残留的魂影扑杀过来,说不准两人得同归于尽。   沈炼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够及时,刚才那一剑稍稍慢一点,青霄恐怕就已经被扑杀了。   他靠近青霄,元神之力源源不绝向青霄体内渡去,本来他以为有同师祖紫玲的经验,两人间很快就能神气交融,令青霄快速恢复。   可是元神之力一进去,就势如破竹,甚至吞噬起青霄本来残存的元神之力,沈炼立即将那股元神之力收摄回来。   青霄更痛苦了,但她一声不吭,平静地说道:“不用试了,陪我走上祭坛。”   到了祭坛面前,青霄念起咒语,那重重天河水幕,竟而就散开了,两人一步一步走上祭坛的台阶,足足过了二十七级,终于看到了那玉树。   玉树通体足有九寸高,枝条流畅,隐约透明,上面插着一把有水纹的小剑。   青霄淡淡道:“你去取了那小剑。”   沈炼并不会疑虑青霄,他很轻易就靠近了玉树,将那小剑取下,随后玉树上又燃起了银白的焰火,如一朵朵奇花。   而小剑落入沈炼手中后,就有无数信息冲入他道心中,霎时间他就明白了这是天河剑种,有了它,他的天河剑气将不会逊色当初天河道宗的那些长生真人。 第187章 沈炼在此   那玉树不断生长,足足长到了九丈高,青霄却坐到了玉树下面。   玉树银花都抵不上青霄的绰约风姿,成了陪衬。   她就静静盘坐在玉树下,玉手托在圆润的膝盖上,天颜没有任何波澜,无一丝一毫的俗尘沾染。她的衣服也不再是纯青色,而是青紫色。   沈炼分不出面前的是青霄还是紫玲。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好色之徒,可是此刻竟为师祖的动人而痴了。   在她身外,皆是万丈红尘,愈发衬出师祖的高洁。   她不为沈炼的痴态而有所变化,淡淡道:“沈炼三天之内,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走上这祭坛。”   沈炼缓缓点了头,转身看着自遥远天际逐渐靠进的那座宫殿,随后身子缓缓升空,到了前面,身后是天河水幕,那些天河水从虚空中诞生,自沈炼足下哗哗流过,最后融入了包裹祭坛的天河水幕中。   沈炼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天河的广阔,绝非任何人可以想象,它可以流淌去天地间每一个地方。   天河剑种可以帮他进入真正的天河河道中,借助天河的水道去往其他曾经被天庭征服的世界,而非必须要到遁破大千境地后才可以离开。   这件事物的珍贵,怕是不在那金阙玉册的投影之下。   而师祖没有任何犹疑,便将这剑种让给了他。   宫殿不断缩小,最后托举在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手中,他不怒自威,浑身精湛的仙气,流淌起来,好似在奏一曲清冷的古调。   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广清仙宗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人物,世称玉明仙尊。   长生真人虽然已入登仙之境,可是仙尊绝非每一位长生真人都能担当的,可想而知此人究竟有何等厉害的手段。   他左右各自站着一位老者和一位美貌道姑。   三人朝沈炼打了一个稽首,然后老者道:“沈道友你要一人挡住我们三个的去路么?”   沈炼轻声道:“挡住又如何?”   美貌道姑眯着眼,冷声道:“那就在今日了结我们两派的是非恩怨。”   沈炼微微笑道:“好,灵光道友,果然爽快,甚合我意。”   玉明仙尊一言不发,手中的凌霄殿发着若有若无的清辉。   突然间风云变色,凭空一声炸响,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出现,玄清一气擒拿大手势若倾江倒海向沈炼抓去。   以元气凝结大手,自修士窍动之后,便可以做到,威力大小,就得看法力高低而已,说起来这种道术,跟凡俗武林中的奔雷掌之内,差不多,都不足以入方家之眼。   不过到了玉明仙尊这境地,举手投足间就有翻江倒海的大法力,又非常理可以猜度。   何况此次的玄清一气擒拿大手,比诸当初沈炼在太苍山所见,还是有所不同。   玉明仙尊将凌霄殿练成后,已然一举破去了法力衰减的困境,迈入一个崭新的境地。   绝非任何人可以小觑。   沈炼自然没有大意的道理,那擒拿大手,五指非但是法力所化,更包含锋锐无匹的法意,将玄清一气擒拿大手这捉人之法,变成了灭杀之术。   随着巨手靠近,其本身带动的天地元气也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一样扩大,但也让巨手的速度变得不那么快,而是如洪水继积蓄,教人知晓其恐怖,可事先也能躲避。   可是玉明仙尊的高妙在于,他已经笃定了沈炼绝无可能躲避。   沈炼神情淡然,此时大自在无形剑气着实不能派上用场,因为玉明仙尊比无情子强了许多,甚至有云泥之别。   况且对手不止一个,大自在无形剑气当然不只是能用来偷袭那么简单,可是现如今绝没有机会让他将这门剑气继续探索更多的妙用。   沈炼只做了一件事,手作剑指,出现一道虚幻如天河的剑光,仅有两指宽,三尺长。   在那大手来临之际,翩然一动,点向大手最核心处。   大手要合拢,将沈炼连同剑光握碎,可是无尽的天河剑气源源不断,那三尺剑光,扎根在大手核心出,随着大手紧握,反而喷出更多的天河剑气,随着大手的攻击力增强,不断有更多的天河剑气冒出来,而大手却逐渐虚幻起来。   一声清脆的爆裂,横隔在玉明仙尊和沈炼之间的却是浅浅的天河。   相隔于一水之间,但如天堑一般,难以跨过。   天河水从来都不是平静宜人的,静谧的水光,只是表象,底下汹涌澎湃的力量,让三人感知得一清二楚。   灵光道:“好一个咫尺天河,师兄就让我来试试沈道友的天河剑法,到底如何了得吧。”   但见得这美貌道姑,浅笑盈盈,提着一把水墨色的长剑往前走来,她走一步,那天河水就退一分,等走到天河水原先蔓延的地方时,那天河之水,便消弭无踪了。   沈炼看着灵光道姑,缓缓言道:“灵光道友的天河剑法,可比我练得用心多了。”   灵光淡笑,如河汉清浅,可比初来时的清冷,要让人舒服的多,也要可怕的多。她言道:“道友所得的天河剑经本就是从我宗得来,要知道贫道虽然比不上沈道友天资横溢,但研习这门剑法也小有三百年了,纵然当初天河道宗的长生真人,也不能给贫道指点更多。”   沈炼清楚她如果花了三百年研习天河剑法,哪怕没有最核心的天河剑意,以她长生真人的见识,也足以弥补缺陷,将其完善成独属于自家的新天河剑法。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任何一位长生真人都不是靠着祖辈的遗泽才能证道长生,他们都是人杰,无一例外。   正因为灵光道姑自天河剑法中别出心裁,自成一家,故而才有底气来破沈炼的法。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可法,方才是她这等道者所为。   以她重新完善的新天河剑法,来堂堂正正击败沈炼这得了天河剑法原本精髓的人物,对她而言,自有数之不尽的好处,甚至能因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自身之法圆满,窥视那天仙境,将来做那遁破大千的逍遥仙。 第188章 玉树杂银花   沈炼突然笑了起来,言道:“剑法高不高妙,动手就知道了,道友是女人,我让你先出手。”他一派坦然,即使面对三位长生真人,也气定神闲。   这番姿态,着实让灵光动容。   灵光何须人也,修行八百年,证长生三百年,虽是女儿身,成就之高,在此方天地也是少见了。故而她看得出沈炼是打心底里自信,真能挡住她们三人,无论是车轮战,还是一拥而上。   无论结果如何,只这份气度,就教灵光道姑心里赞赏不已,唯有如此人物,败在她剑下,方才不辜负她三百年来夜以继日磨砺出的绝世剑法。   凤非梧桐不栖,非清露不饮,她灵光亦有凤凰般的清傲。   “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灵光笑靥如花,款款往沈炼走去,然后一片片银白的剑光出现,璀璨了天幕,好似她招手间,就有无数星河垂落,任由她驱使。   沈炼眼神中尽是赞叹,灵光着实是个让他惊喜的对手,她的剑法生出,就像一粒种子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所以那些璀璨的银白剑光,都是自然而然生出,没有分毫刻意,所谓道家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便是如此。   沈炼眼中尽是剑光,耳中尽是剑鸣,神念中尽是生生不息的剑意,灵光的剑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她播下一粒种子,却开了万朵花。   沈炼微笑,叹服,然后信口吟道:“玉树杂银花,天河织女家”。   他在无数银白的剑光中,从容结了个剑印。   霎时间那些银白剑光中,出现了一棵树,一颗同祭坛上玉树一抹一样的树,上面开满银白色的花,那些银花都是灵光的剑气所化,却在玉树生出时,受到无可抵御的吸引力,粘在了玉树上,看起来又仿佛是天生长在玉树上的。   灵光悚然动容。   远处的道清长长叹息,玉明仙尊默然无语。   沈炼这一剑的高妙还在其次,真正表现出的是,他在道法交锋时,那种无可匹敌的创造力。明明灵光的天河剑法已经高妙无比了,此前也从未对旁人施展过,但沈炼在临阵之时,却能找到破法,那种惊世骇俗的天才创造力,又岂非用其剑法高妙所能尽数足道。   盘坐在祭坛上,玉树下的女子笑了,她欣然的瞧了沈炼一眼,继续闭上了眼睛,关闭了感知。   沈炼没有更进一步,恰然止住,也让他的气机同玉明仙尊和道清、灵光的气机,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力。   灵光眼中流出深切的哀伤,但很快就隐去,对沈炼柔声说道:“沈道友如果是论道高低,贫道已经输了,但是你阻了我广清的路,这是道统之争,这是大道之争,却又不能就此罢手。”   她此话着实不要面皮了,可又不得不如此做,真要是因为剑法被破去,就羞惭而走,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她能斩破虚妄,自然也能斩去浮名。   玉明仙尊沉声道:“沈道友以你之才,天下之大,都可去得,又何必老要跟我们广清过不去,今日你不让开,纵使拦下我们,也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让你这一世都没法圆满,你可要想清楚了。”   修行到这一步,什么门派、道统、亲情,只要阻碍了成道都可以舍去,玉明仙尊深深相信这个观点,他本是这样的人,也修行到无数修士都没法企及的境界,沈炼纵然天才了一点,可境地和法力,现在也不必他们强。   长生真人早已不拘于的胜负,只要未曾生死道消,就难说胜败。再厉害的道法,只要花时间,总能破解,而他们这种人,并不缺时间。   更何况别看他们杀沈炼很难,换作沈炼要杀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容易,即使侥幸灭杀一人,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也是长生真人高高在上的缘故,到了这一步,虽然只是地仙,可也是仙了,哪有那么容易被灭杀。   沈炼笑道:“三位联手,我如果坚持不走,确实很有可能遭受到不可磨灭的伤势。”   他说到这一句后,灵光美眸一眨,倒是希望沈炼肯知难而退,她现如今有些惜才了,哪怕这人是敌手,也值得敬佩。   况且将一位长生真人,逼入绝境,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还没等沈炼继续说下去,那边的深坑,忽然牛吼生出,一只青牛从里面爬了出来,牛眼还有些恍惚,摇了几下,看到无情子的尸首,跌落的天地玄黄塔,动念间就将之前的事情摸清大概。   然后又看到了玉明仙尊三人同沈炼的对峙。   青牛看似莽撞,实则也是有智慧的,咆哮道:“好小子,我要杀了你。”   它气势铺天盖地朝沈炼席卷过去,牛蹄纹丝不动。大有种牛爷跟你拼了,兄弟们上的架势。   不过青牛也要同沈炼作对,倒是让道清一喜,他言道:“沈炼你现在还不走,怕是要后悔。”   有广清三仙都足够令人头疼了,何况还要加上青牛这凶兽,沈炼若负隅顽抗,必无幸免的道理。   沈炼心中也是吃惊得很,他五色神峰纵然只是五行精气所化,没有五座真实的高山那般重量,压在身上,但也不止亿万斤力道了,就算他自己被压住,怕也难以翻身。   这头青牛当真恐怖,不止身负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居然硬生生在短时间脱困了。   他纵然惊讶,却未曾绝望,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然要护住师祖的周全。   此念一生,阴霾尽消,即使身死道消,他也轰轰烈烈修道一场,跨入登仙之境。   他纵声长笑,只觉念头无比通达,那天河水更是哗哗作响。   众人只听得他声音如霹雳,在虚空中震天价响起:“我若走就一辈子后悔,你们何必多话,一起来吧。”   他濒临绝境,反而战意更盛,使广清三仙和青牛为之气夺。   “此人真英雄也。”广清三仙不约而同冒起这个念头。   他们实在没法找到别的词来形容,唯独冒起这个词来,虽然同道者不搭调,但在此时着实贴切。   青牛想的是,这人疯了么,还是别有后手,俺老牛可得小心点,先让三个人类动了手,再看看。 第189章 仙人血   沈炼背后的天河水幕竟已模糊不堪,地上一粒粒尘土,都开始升上虚空。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光迸发,他就在那里,绝不离开。   他非是不把广清三仙和青牛不放在眼里,唯有到了他这一步,方才清楚三人一兽究竟有何等可怖。   愈是如此,他愈发平静。   元清祖师的剑意,叶流云赠与的阿鼻剑意,乃至于天河剑意,甚至新悟出来的大自在无形剑意,都在此刻相融,化为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意。   太虚包容万法,包容一切,新成的这股无坚不摧的剑意亦是这般。   但有这剑意还不够,他还缺少一把剑。   一把天上地下,亦是无坚不摧的剑。   那把剑本当是将玄德剑加入土行、水行、金行之后练成的五行神剑,可是世事并不尽如人意,五行神剑确然没有练成。   玄德剑还承受不了这股剑意。   他难道只能以元神为剑,将此生的璀璨只化在一剑当中。   如果真没有选择,他会毫不迟疑的这样做。   现在看来他也没有别的抉择了。   玉明、灵光、道清三人自然看得出沈炼如今的气势,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意。   当这剑意形成时,必然要发泄出来,不是毁灭敌人,就是毁灭自己。   幸好沈炼有了举世无双的剑意,却无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剑。   玉明仙尊没有微笑,他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三人头上结出庆云,连成一气,璎珞垂珠,霞光万千,他们并非要攻,而是要守。   守住沈炼那无匹的剑意,便能成功。   同时三人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一来,可以分担沈炼剑意的伤害,最后哪怕是青牛别有心机,届时沈炼出剑之后,也必然元神大损,不足为惧,他们三人犹有实力控制住局面,或是逼迫青牛,或是谈妥条件。   玉明仙尊纵然神色不动,心底里也有一丝自得,总归是掌控住了大局。   道清法力凝聚,严阵以待,他绝不会犯错,可谓老成持重。   灵光露出一丝歉然之色,但是天河剑气源源不绝,在三人护体庆云的最外一层。   以天河真意,生生不息,将沈炼那无坚不摧的剑意磨去部分锋锐之性,即使沈炼将要发出的一剑势必惊天动地,也大有可能伤不到她们根本了。   她心里暗自道:要怪就怪你没生在我们广清。但是她知道,怕是此后,她永不会忘记沈炼的脸,曾有这么一个人,超越了她对修行者的认知,是那么与众不同。   他绝非苟活之人,而是真正的道者,认定了的事,纵千难万劫,也要去做到。   这种坚韧的品性,平时只隐藏在他那风轻云淡的外表下,故而爆发出来时,会那样的震撼人心。   青牛趴在一边,牛眼转了又转,最后决定暂时不动。   在沈炼的剑意攀登至巅峰时,元神即将化为剑意的载体时,他即将走上生命最为浓烈璀璨的一刻时。自天外飞来一把血红色的长剑,伴有悠悠剑吟响起。   其带来的杀气,竟然融入了沈炼无坚不摧的剑意当中。   那种感觉就像是,沈炼的剑意虽然已经是无坚不摧了,但还只是死物,而随着长剑到来,就有了真正的主心骨,有了魂魄。   “借你一把剑,三年后,上钟山来找我。”   这声音出现时,众人心中都冒起寒意,它比万古不化的冰雪还要冷,凌厉得像一把绝世的刀,扎进心口中。   沈炼接到了剑,他的元神竟似同这把血红长剑水乳交融,仿佛他们曾经在无数岁月中作伴,有着深入骨髓的默契。   他知道它的名字叫做‘陷仙’,也知道它现在的主人叫陈北斗,但无损两者间的默契。   无尽的红光涌起,沈炼从容不迫,往前,再往前。   剑名‘陷仙’,红光所至,仙神没落。   灵光惊骇莫名,当机立断,那一片天河剑气也同时击出,不再守护自身。   浩荡的剑气,真如一挂天河,席卷天下。   只这一剑的浩大、纯粹,足以为世间任何剑修的楷模。   原来女子的剑,也可以有如此雄浑的气魄。   灵光这一剑奔出,若天河直下,不可逆转,携带着一股无可抵御的沛然大势。   连玉明仙尊都对自己的师妹刮目相看。   沈炼提着陷仙剑,一剑翩然飞出,如一只初初脱茧的幼蝶,犹自有几分迷离。   这一剑看起来是那么脆弱,以至于将此前那无坚不摧的剑意敛去,轻柔的抵在了那滔滔天河的浪头。   如情人间的低语,亦如幽咽泉流。   但转瞬间那天河剑气所化的滔滔巨浪就被染红了,一剑透空,着实无坚不摧。   又如一场梦境,让人来不及反应。   殷红的剑尖,带着些许红芒,如春风细雨,落在了灵光身上。   沈炼神情淡然的一剑刺中了灵光的胸脯,那是心口的位置,从容撤出长剑,一点清莹的鲜血乍然喷出。   灵光震惊的神色还未曾消去,沈炼就走过她的身旁,继续一剑刺向道清。   道清早有准备了,来不及担忧师妹。   一拳轰出,无尽的力量,都浓缩在一拳之中。   如一条青龙在咆哮,横扫一切。   若是面前的是一座高山,那么也会被这一拳轰碎。   这一拳打出时,仿佛空间都塌陷了,就像一间完整的密闭不透气屋子,突然里面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外界的气压将屋子压塌。   在拳头之上还有一座宫殿,狠狠镇压下来。   这座仙宫,不知耗费了多少灵材,方才铸成,其本身的重量都绝不下于一座巨山了,况且还有玉明仙尊绝世的法力。   霸道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若惊涛拍岸,乱石穿空。   足以让任何人心头滋生出绝望的情绪。   沈炼平静的出剑,白皙如玉的手,沾染了一点清莹的血珠,有着幽幽的清香,这不是他的血,而是灵光的血。   血不是殷红之色,而是近乎透明的淡红水滴。   这是仙人的血之精华,早已褪尽凡腥。   而沈炼那一剑本就刺中了灵光道姑的心口处,亦是其肉身血液精华所在。 第190章 落幕   沈炼手持无比凶戾的陷仙剑,心头反而安安静静,不染尘埃。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精义在他道心中清晰起来,一字一句,乃至于那个先天神祇的一丝衣角,都显得如此美妙。   借助自身太虚神气,他同天地结合得无比紧密,又能以一个超然的视角,来俯瞰这个天地。   他看到了自己,持剑从容漫步,随意一撇,一撩,俱是从前未曾有过的精妙剑招,沿着大道轨迹,沟通着伟岸的大道之力。   在他身周尽是红光,形成绝杀的剑域,无穷无尽的剑气,洒落在剑域中。   道清如青龙升天的拳劲,很快就被沈炼的剑气粉碎,浩瀚伟岸的仙宫,也在剑鸣中颤抖。   玉明仙尊心中生出悔恨,甚至对那送剑来的人,更是恨入骨髓。   沈炼得了陷仙剑助力后,根本就不再是长生真人级别的战力,况且那陷仙剑对他们这些登仙之境的人,有着天然的克制。   他不但要应付那恐怖的剑气,心神无时无刻不受到一股股血色杀气的冲击,纵然以长生真人的道性,也苦不堪言,比当初虚妄丛生时也不妨多让。   玉明根本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胜算。   他大呼道:“这位牛道友,等我们败亡了,你还能有好结果么。”   青牛一声牛吼,似乎被玉明仙尊的话所触动。   可怖的能量波动出现,那对犄角,清亮如天水,音波撼天动地。   连沈炼都受到感染,暗自戒备。   玉明仙尊受此鼓舞,同道清士气大振,再不留手,一道道可怖的闪电爆发,天雷轰鸣,凌霄宫飞出一张张符纸,无尽的法术潮流轰击沈炼。   道清不断打出神芒,雄浑的法力不要命的挥洒出去,结成一道道可怕的道术。   附近的天地都被卷入这场战斗中,遭到可怖的破坏,流淌在天庭中的诅咒之力,受到感染,在虚空竟而凝结成血雨,哗啦啦直下。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惊世大战,如果发生在人间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生灵卷入其中,灰飞烟灭。   天庭里那些仙神遗留的骸骨,个个受到大战的余波影响,它们也有如巨灵神遗骸一样残留的力量,只是有多有少罢了。   此时一一爆发出来,轰鸣声席卷天地,黯淡星辰。   每一处爆响,都不下于长生真人奋力一击。   残破的天庭本就失去了运转的核心,如何能够承受如此伟力。   空间开始一步步崩塌,没有复原的时间。   青牛茫茫如大海的神力爆发出来,着实声势浩大,骇人听闻。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它没有攻向沈炼,而是牛口大张,衔着天地玄黄塔和无情子的尸身,一个极为潇洒转身,牛蹄践踏虚空,很快消失在远处。   玉明仙尊肺都要气炸了,妖兽就是没有智慧,不顾大局,白长这么凶悍的样子,实际上胆小如鼠。   这种东西也能拥有长生真人级数的力量,简直是天道不公。   换成任何一位入道还丹的修者,都比它更有胆魄。   青牛在沈炼接住那陷仙剑时,就决定逃跑了,那把剑太可怕了,让它感受到生命威胁。   此前沈炼的攻击力再如何强悍,对它的牛躯都造不成致命伤,顶多镇压它一段时间而已。可是陷仙剑透露的无匹杀气,真让它心内颤抖了。   它是拥有堪比仙佛的力量,但是这是由于血脉传承带来的,论心性远远不如斩破虚妄的仙佛,甚至还不如某些以普通妖族出身得道的妖王。   但它并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活着才有一切,是青牛生存的第一法则,至于面皮、勇气这些,又不能吃。   至于还在负隅顽抗的玉明仙尊,在它心中已经成了一个大傻子。   沈炼看到青牛那么毫不犹豫的逃走,也不禁啼笑皆非。   走掉也好,他首要大敌还是玉明仙尊。   而且他清晰感受到运使陷仙剑,所耗费的巨大法力,远远超出他想象。   纵然他剑意被陷仙剑承载,不起冲突,几乎水乳交融,可是催动此剑的法力,简直浩如烟海,以他登仙之境,也如小儿负重锤,没有外表看着轻松。   但是玉明仙尊不知道,即使知晓也没法奈何。   沈炼剑气的威力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不好,被伤了法体,就得重伤。   玉明和道清生平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恶战,但绝无此次来得惊险。   沈炼那剑意融入剑气中,当真是无坚不摧,任何道术、符术、奇术在剑气面前,都不堪一击。   而外界那些波荡终于蔓延至这里,无尽的能量涌入到这里,同时天上出现一座真正的天宫,同凌霄殿一模一样。   但那略显虚幻的天宫,至高无上的威严,直接让玉明仙尊的凌霄殿变得像乡下的土房子一样。   无穷无尽的神光在天宫周围出现,然后是漫天的仙神虚影。   这处残破的天庭正回光返照,走出它壮丽的最后一程。   面对如此可怕的末日景象,玉明仙尊甚至无暇顾及金阙玉册到底在何处了。   然后是一身惨痛的呼声,道清一条胳膊,直接被沈炼斩落,玉明仙尊大急,连忙相救,但已经晚了,道清大呼道:“师弟快走。”   他声中的决然,让玉明仙尊这同他相处数百年的同门师弟,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他是要凭着元神灭绝的代价,也要跟沈炼同归于尽啊。   更何况这处地方显然也要损毁了。   玉明仙尊甚至来不及去讲不知生死的师妹灵光带走,只能毅然托着宫殿从外面无尽的能量风暴中闯出生路。   跟着道清所在之处,一阵耀眼的白芒,比天河更加璀璨,猛然爆裂。   终于那些元气狂潮也涌了进来,虚幻的天空,以及那些仙神虚影,都在狂潮中湮灭,消散在灿然的白芒中。   这方天地的天庭终于烟消云散,漫天仙神最后一点痕迹也就此消弭。   沈炼持着血红的陷仙剑,提着一位美貌道姑,退往祭坛,然后虚空崩塌,无尽的伟岸神力涌进他身周,比末日天灾要可怕不知多少。   大爆炸过后,迎来了无尽的黑暗。   在人间,正逐渐赶来的其余人物,眼见得南天门消失无踪,没有半分痕迹留下。   天庭到底是独立于此方天地的奇妙所在,即使里面末世,也让外面的人,只能隐约感到一点心悸。   而伴随此方天地中天庭的彻底消散,也象征着一个时代真正的落幕,这又是其他人现在没有想到的。 第191章 纵微末凡尘,也当俯瞰世间   真正的宇宙虚空是什么情景,如果没有亲自见到,永远难以得到正确的答案。   从大地上遥望星辰,会看到群星璀璨夺目,织成一片片锦繁。   但真到了天地之外,入目处竟是无尽的黑暗,即使可看到星辰的光芒,也会遥远到让人心生绝望。   宇宙中拥有恒河沙数般的星辰,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虚空,除了那些奇异的能量射线,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即使一粒尘土,都难以寻到。   就在这样的虚空里,悬浮着一座孤零零的祭坛,祭坛最高处,有一颗玉树,黯淡枯萎,下面坐着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双目紧紧闭着,没有呼吸,当然这里也没有空气可以呼吸。   她纹丝不动,静寂得如一座绝美的雕塑,而绝非活物。   祭坛下面一层,沈炼膝盖上搁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剑,而他看着前方,那里也是一片黑暗,但是黑暗中有一个巨大的光圈,因为前方的黑暗就是一颗巨大的星辰,他正位处于星辰的背后,也因此避免了星辰阳面无穷无尽太阳真火的灼烧。   这颗星辰正是青玄所处的天地。   沈炼旁边躺着一个美貌道姑,此时悠然醒转,她睁开了美眸,入目处正是沈炼的侧颜。但她看不清楚,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不能视物了,仅仅能凭着灵觉感知旁边有人。   于是神念脱出,先是无尽的刺痛,然后才看清楚沈炼。   可那种痛苦,也一直伴随着她。   她不知多久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痛苦了,更让她感到无助的是,她的身体没法动了,很僵硬,确切说是被冻僵的感觉。   元神之力,沛然间在身体流淌,终于感受到一丝暖和,恢复对身体的控制,眼睛逐渐开始恢复的视觉,但这里很黑暗,光很少。   同时更让她体会到外界那难以言喻的冷,不是寒,而是冷,赤裸裸的冷,没有任何热量能够在这里保存。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离开了这座祭坛,她连感到冷的机会都没有。   在茫茫的宇宙中,即使强大如长生真人,也是渺小的尘埃。   绝对的冷和炽烈的热,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奇异能量,会将她打落凡尘。   遁破大千不仅代表着可以摆脱天地的束缚,更象征着可以肉身或者元神,横渡宇宙星河,那是伟岸的存在。   可以朝游北海暮苍梧的是长生真人,与之相比,还差着很大一截。   “是你救了我?”灵光沉默一会,终于用神念问道。   她不太想用神念,因为精神在这里受到太多的干扰,那些奇异的能量,就像一把锯子,狠狠切割神念,令她痛苦到无以复加。   如果不是她在成就长生时,经受住无数考验,此刻已经精神崩溃了。   也许是长生之后,过于安逸,故而当这种疼痛出现时,尤其深刻。   沈炼瞧着她,微笑道:“这还用问么。”   灵光已经坐起来,她和沈炼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争斗的想法,因为任何争斗的想法,在此时都是不明智的,她不会怀疑沈炼究竟有多么可怕。   况且那柄更恐怖的剑,就在沈炼膝盖上,虽然红光敛去,但幽沉可怖的气息,足以让她心神感知到。   她苦笑道:“这的确不该问,我师兄他们呢?”   她问出了一个对她而言,更可怕的问题。   灵光甚至没法面对这个问题,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道清真人羽化了,玉明真人生死不知。”沈炼的回答很简洁。   灵光尽管早有准备,但是面对这答案时,依旧有说不出的痛,甚至他情愿沈炼再刺她一剑,也不想知道这个结果。   从那次奇遇后,玉明仙尊地位在五人中,自是最高的,也让他们之间有了一层疏离,因为玉明仙尊要做天帝,她们四个只能做天帝之下的四位帝君,将五人区分出了高低。   但这不代表同门之情就不存在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几乎逐渐淡漠的情谊,在此刻重新回来,可她不知如何表达。   眼睛有点湿润,然后被一层冰霜盖住,因为太冷了,眼泪流不到体外。   “看你这样子,我觉得救你不算什么坏事,你至少没有修炼成冰冷的石头。”沈炼说道。   灵光冷声道:“你以为我们广清真是那般毫无人情味,只知掠夺,手段狠辣的门派么,你这种天之骄子,永远没法明白我们广清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沈炼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回应,却似在倾听。   灵光心绪很乱,她是长生真人,也是一个女人,身上还存有某种女性独有的倾诉天性,在这个脆弱的时分,终于展露。   她接着道:“青玄曾有道主讲道,开派的祖师更是元清真人这种大能,世代皆有长生真人,从不断绝,你们就是修行界的天潢贵胄。   可是我们广清立派的祖师只是一位游历天下,最终连还丹之境都没能迈入的平凡修士,但他至死也没有忘记长生之志。他曾经说过,即使微末凡尘,也有资格到最高最远的地方,俯瞰世间。   我们从不敢忘记祖师的话,一代完不成的事,两代去完成,两代完不成的事,三代去完成,世世代代,只要坚持这个目标,靠着前人的开拓,总会有一天,能够屹立在这浩瀚的天地中,教人不敢再小视我们广清。   我们广清的玄清一气,起初只是微渺之法,可是传到我师祖那一代时,已经毫无破绽可寻,才出现了我师祖这门中有史以来,第一位长生真人,这都是前代师长们用血泪的教训,才能将此法千锤百炼。   即便如此,我们视之如珍宝的玄清一气,也并不比你们青玄的道诀高明,更何况,类似的道诀,你们青玄多不胜数。甚至为了保持天罡地煞之数,你们还将一些威力稍逊,或有些微不足的道诀,剔除出去。”   说到这里,灵光心中的愤懑,无以复加。   因为命运是如此不公,命运待青玄何其厚也。为什么她们广清就这样地坎坷,青玄遭遇那样的劫难,还能在短短几十年有沈炼这样的天之骄子,横空出世,为什么命运非要厚此薄彼。 第192章 太阴无极   现如今道清身陨,玉明生死不知,还真等十二个破妄弟子下落不明,怕也是下场不好了。   灵光悲从中来,为什么刚看到门派大兴的希望,就这么快就要烟消云散掉。   她本该不会被这些负面情绪左右,但是此时那些情绪一起,竟再不能抑制,最后浑身竟而燃起了火。   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要被这火烧为灰烬。   可是一股极寒之气,从她头顶灌入,顷刻间就压下了那些心火。   正是沈炼打出一道冰魄玄光。   灵光恢复清醒,听得沈炼悠悠道:“你的道劫提前引发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你第一次道劫不是雷劫,而是火劫。”   沈炼饶有趣味打量着灵光,清澈的眼神,似乎能把灵光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灵光更通过他的眼神,知晓适才所讲广清的事,并未对他有半分触动。   沈炼话锋又转,言道:“不过你这道劫是由心火引发的,火劫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我猜,你们广清中,应该从没有过人挨过火劫,不知对也不对?”   灵光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长生真人虽无寿命之忧,却有三重道劫,分别是风火雷。第一次道劫通常是雷劫,大约成就长生真人五百年后会遇到,这也是最容易度过的一劫,只消法力和底蕴足够深厚,再有法宝和法阵相助,十有八九都能挨过,尤其是青玄道宗这等玄门大派的长生真人,几乎没有渡不过雷劫的。   至于风火二劫,就很是奇妙了。   确切的说,这两次道劫可谓存乎一心,乃是自体内发生,出现的时间,短则一两百年,长则上千年发生都有可能出现,并无定数,一经发作,若扛不住,就至多拖延一二。   如果找不出应对之法,那道劫就如凡人身上的恶性肿瘤一样,驱之不散,逐渐扩大,最后回天乏术。   灵光此道劫生出,虽然被沈炼的冰魄神光暂时压制住,但是苗头一起,若无妙法,也只能拖延了,最后没法避免香消玉殒的结局。   即便对于四大道宗的长生真人,风火二劫,也是极为恐怖的,谈之色变。   当然也不能指望度过道劫后,就会实力大增,这是上天降下的劫,只有惩罚,没有奖励。   所谓‘顺行成人,逆行成仙’,得证长生的人,本就干了造化之忌,如何可能在道劫后,还能有福分可享。   沈炼道:“从你讲你们广清筚路蓝缕,志存高远,我就猜到了这一点,大道自然得争,可你们争得太过,太绝,违背了自然盛衰的道理,完善功法过程中,会在不知不觉间种下一丝火性,即便斩破虚妄,也不能消弭,真遇到火劫,就是道陨之时。不过你们广清一共也没出过十位以上的长生真人,崛起没到千年,自然不会细思这个问题,如果不是遇到玉明真人这样雄才大略的掌教,换一位持重保守之人,即便会开始逐渐衰落,但再过千年,后辈弟子当能剔除掉那丝火性,即使不能跻身四大道宗之流,也当能绵延下去,薪火相传。”   “大道绝争一线,我师兄并没有做错,只不过差了点运气而已,如今成王败寇,你说的自然没理,也成了道理。”灵光美目冷冷对着沈炼。   沈炼洒然一笑,不置可否。   他知道灵光虽然口上反驳,心底也有些信了。   因为胜者说的话,没理也成了道理,又何尝不是一种真理。   这是祭坛最高处,已经笼罩起薄薄的雾气,这本不该发生在此处,因为由于身处宇宙虚空的缘故,他们有正处于星辰背后,挡住了太阳真火,虚空没有空气和微尘,留不住热量,所以现在这里比人间的极北之地还要寒冷。   这些雾应该结成冰晶才对。   在雾气之中,那株枯萎的玉树之下,滔天的气机轰然从中爆发,那是师祖玄功运转到了深处。   那股气机蔓延出来,流出一股至阴至寒的伟岸之力,有最初最古的味道。   灵光面对那股奇伟之力,甚至都没法反抗,祭坛上结出薄薄的冰霜。   而沈炼膝盖上的陷仙剑,发出红光,将那股异力隔绝,使两人安然无恙。   沈炼的目光越过那层薄雾,落在师祖身上,她绝美的天颜,没有任何清霜,肌肤红润晶莹,秀眉微微蹙着,竟比最好看的青山还有令人着迷。   与此同时,正在观看弟子间斗法的顾采薇抬头往虚空望去,心中有些奇怪,似乎在极为遥远的天外,有某种波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又看向了师弟,静坐垂目,没有半分呼吸,要是不明就里的人瞧见,非得以为他已经死了。   顾采薇并不想因为自己无缘无故的心中所感,就将师弟唤醒,继续落目在斗法的弟子身上,此时正是俞道人的弟子贾一力,在施展精湛的雷法,电蛇飞舞,颇为绚烂。   若兮在旁边还评头论足一句道:“这人的杂耍不错。”   引得顾采薇捧腹不已,要是给那小子听到,不知会不会气得手抖,雷法施展时出了差错。   “师太,又有人要圆满了,这才多少年不到,如今的天地真是风起云涌。”自在庵中,同六清师太对弈的独臂僧人慧可悠悠说道。   “这股气息,瞧着像是青霄的。”六清师太迟疑道。   慧可神色一惊,奇道:“是青玄那位?”   “至阴至寒,又有绝世的剑气,定然是她,没想到她能撇开紫玲独自圆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这样,怕是会有许多事端生出了。”六清师太叹了口气。   慧可喧了一声佛号,满是慈悲。   玄天派内,宋青衣满身风尘,自外面归山,衣襟上犹自有一点血迹,抹之不去。他往陆九渊的居所而去,却看见恩师立在门前的清溪旁边,悠悠望天。   他好奇问道:“师尊你在看什么?”   “玄门之中,三千年来,首次有人练成太阴无极,等她什么时候,将太阳无极也练成,老道也能有个可以论道的人了。”陆九渊呵呵一笑。   宋青衣满脸惊骇,他师父雄踞世间第一人的宝座也不知多久了,就连那些修行圆满,入天仙境,随时可以遁破大千的老怪物,都不被师尊放在眼里,如今这人居然有可能同师尊坐而论道,真不知是何等不世出的人物。 第193章 青玄的气魄   青霄独坐在祭坛上的圆石上,冰肌玉骨散发出丝丝清辉,驱散了薄雾,顺着那些结满祭坛的清霜流淌下来。   陷仙剑也随之敛去了红光,变得朴实无华。   那丝丝清辉让灵光分外震撼,因为这些清辉蕴含的是一种不可言说之道,唯有到了她这般境地才懂得这种‘道’有多么可贵。   这是太阴之道,亘古长存。   且能随时化出太阴之力,冻绝元神,即便她证道长生,也会被这种可怕的力量伤害。   青霄缓缓起身,朝沈炼走来。   沈炼此时心头一片平和,源于太虚神策的同气连枝,他深刻体会到现如今的青霄产生了何种变化。   此前青霄虽然强大,却也只不过是大海中的冰山。   现如今冰川已经化掉,真正成了大海里的水,她的浩瀚以及不可测度,便是沈炼也探不出深浅了。   青霄的太虚神气,已经完完全全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至精至纯的太阴之力。   当青霄停在沈炼面前时,沈炼平和的心境,产生出一种难言的苦涩。因为他想到,如果现在的是青霄,那么师祖紫玲是否已经消失了。   原来紫玲和青霄是一般无二的强大,可此刻青霄圆满了自己的修行,还能容下紫玲么。   可他又无法恨青霄,因为两人谁如果消散了,他都不好受。   “沈炼。”青霄幽冷的眸子,似星辰一样动人心魄,但她的声音,却如清润的玉石发出的一般,让人听到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无忧无虑的清思。   沈炼略微有些惊喜地说道:“你是紫玲师祖?”   因为青霄的气质同紫玲是截然不同的,她们的声音给人的感觉给人也不一样。面前的她,说话的声音,平和,温煦,不像是青霄的声音。   灵光却陡然一惊,因为她发现一件事,原本这里是没有空气的,她们说话本应该用神念交流。   可此时她不但能呼吸,还能听到声音,而不是用神念感知。   面前的女人能在自己身周自成独立天地,就像她们身处的凡间一样。   她作为女子,证道长生,本也是心高气傲的,可见到面前这女子后,便不得不佩服,她着实远胜过自己,这与修行的时日长短无关。   因为两人间的差距,并非用岁月可以弥补的,那是质的差距。   灵光本来已经心气下落,认为广清难与青玄争锋了,这时候却有些绝望了,面前的女子,一个人就足以收拾掉广清,因为她已经超出长生真人一个层次。   即便未入天仙境,也相差仿佛。   这种人物,在人间除了那些寥寥可数的老怪物,怕是找不到敌手了。   如果她赖在人间不走,假以时日,岂不是另一个陆九渊,青玄成了另一个玄天派,况且比玄天派更可怕的是,青玄还有沈炼这等天之骄子,他的潜力亦是无法估量,且已然成长到令广清都忌惮不已的地步。   沈炼无暇顾及灵光道姑的想法,直视着面前的师祖。   她神容一肃,道:“你就那么盼着我烟消云散么。”   语气森冷,如寒冰利刃一般,连一旁的灵光都不禁颤抖。   沈炼丝毫无惧,言道:“我希望两位师祖都能安然无恙。”   女子莞尔一笑,如春花秋月,美不胜收。她道:“沈炼,你很好,我知道你没有说谎。青霄她练成太阴无极,我也会受益的。原本我们是各自参杂对方的一点本性灵光,故而她虽然以前得太阴之道,却有阴中之阳,那一点‘阳’便是我的本性灵光,同样我虽然得太阳之道,却也有阳中之阴,那也是她的一点本性灵光。所以我们生生世世都纠缠不休。   这一次落在星辰背面,没有太阳真火的干扰,她从清水祖师遗留的道韵中获得资粮,将那一点阴中之阳剥离,终于练成太阴无极,而我也重得那一丝灵光,补足缺陷。   她不会消失,我也不会消失的,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不再纠缠。”   沈炼一点就透,更重要的是,青霄要想达至真正全身心的圆满,恐怕还得取回紫玲那里的阳中之阴。   那就得紫玲也练成太阳无极方才可能了,也证明两者间,不必你死我活。   他道:“这么说,师祖需要炼化太阳真火了,练成太阳无极?”   紫玲道:“确然不错,但不是现在。”   然后她看了看陷仙剑,此剑一声清鸣,从沈炼身上脱飞,入了前面的星辰中,渺然无踪。   紫玲沉吟一会,道:“陈北斗邀你三年之后上钟山,你可以不去,我帮你挡住他。”   沈炼心中有些感动,纵然青霄练成太阴无极,怕是对上陈北斗,未必能落下便宜,因为陈北斗不但可怕,更是陷仙剑的主人,而陷仙剑的恐怖,他是深有体会。   但他恐怕要拂了师祖的心意,言道:“师祖,我三年之后,会去钟山。”   紫玲并没有生气,平静地看着沈炼,听他继续下去。   “三年之后,弟子纵然不敌陈北斗,也有自保之力,但需要师祖帮我找三样东西,分别是宇宙尘砂、天一真水、万载寒铁。”沈炼缓缓说道。   紫玲道:“那就由你吧,她怎么处置。”   灵光心里一紧,她终于记起自己同青玄的的确确势如水火。   沈炼淡淡笑道:“师祖的起居无人照顾,就让她做你的侍女如何。”   紫玲笑吟吟道:“好。”   灵光愤然道:“沈炼你休想辱我。”   紫玲没等她发作,就将灵光制住,令其昏迷。   她当然明白沈炼不是要给她找个侍女这么简单,怕是沈炼留下她时,就想到后续。如果广清的长生真人,做了青玄紫玲仙子的侍女,传了出去,自然就能让修行界清楚,青玄的地位是远远高过广清的。   如果广清咽不下这口气,就得上青玄营救灵光。   届时主动权就在青玄手上。   虽然留下一个长生真人,有些隐患,但从战略意义上来看,却是完全值得,同时也彰显出青玄的雄伟气魄,这才是四大道宗的气象。   也能让人知道,元清祖师和清水祖师,后继有人。 第194章 师祖之难   等灵光失去感知后,沈炼才正色道:“师祖,你现在是否已经迈入天仙境。”   紫玲道:“并非如此,如果只是青霄练成太阴无极,她立刻就能渡过三重道劫,得证天仙道果,但是她和我如今还密不可分,如果要道劫,也会激发我的那一份,道劫威力会倍增,一旦如此,便十死无生。”   沈炼又道:“如果师祖你练成太阳无极后,那道劫渡过的把握有多少?”   紫玲默然良久,最后幽幽道:“九死一生。”   沈炼长长叹了一口气,难怪师祖不急着去吸收太阳真火,练成太阳无极,功成之时,两人的道劫叠加在一起,阴阳互济,道劫的威力可不是成倍增加那么简单。   他沉声道:“师祖能否避开这道劫的办法,直证天仙道果?”   紫玲看着沈炼目光中的决然,知晓如果有这办法,沈炼绝对会费尽心思帮她找来。   她柔声道:“没有的,你别想了,况且以我和她的手段,将道劫学他老人家那样拖延个上千年,并无问题,如果现在开始,少动妄心,也可将道劫顺延到三五百年后。”   其实她是知道有避劫之法的,可直接绕过道劫,迈入天仙境,但是那终归是传说中的法门,若要去找寻,不知得花费多少心力,她是不愿沈炼为她的事情,耽搁自身的道行进境的。   沈炼才入长生,正值勇猛精进之时,分心太多,将这时机错过,将来就再难找回了。   她对沈炼没有尽到什么师长的义务,更不能将他拖累。   无论是为了青玄,还是为了太虚一脉,沈炼都是当仁不让的道统承继之人。   沈炼其实也清楚有避劫之法,但不清楚具体,他问师祖,师祖却一口咬定没有,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意,紫玲愈发如此,沈炼欲要去帮她找寻到那避劫的法。   他想起了当初那个海底的水府,里面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是时候去一趟了。在成就长生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去那座水府,而是磨炼道性,增长神通和法力,到现在他心念一起,就知晓可以去了。   真人顺性而为,顺势而为,概莫如是。   紫玲挥出一条丝带,卷起灵光,同时又拉着沈炼,转瞬间就立在虚空中,那祭坛不断缩小,而上面的玉树,几经变化,最后也成了一卷质朴的金色册子。   祭坛飞入紫玲袖中,小册子留给了沈炼。   紫玲道:“这便是金阙玉册的投影,我将它交给你。”   目光之中,意味悠长。   沈炼不禁言道:“师祖如果我留不住它,当如何?”他却是想到了同叶流云的约定。   紫玲悠悠说道:“那说明这本就不该是你的,实际上世上哪有什么留得住的东西。”随后紫玲又道:“更何况,失去也未必不是一种福气,你会明白的。”   沈炼欲直接给紫玲讲叶流云的事,他现在却是决定了,将金阙玉册交给叶流云。   但紫玲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拉着他,一步跨出,再出现时,沈炼已经到了青玄山上空。   沈炼暗道:“这便是横渡虚空的手段吧。”同时对于青霄和紫玲的关系,愈发迷惑,因为青霄练成太阴无极后,显然紫玲也可以催动太阴无极的境界,故而能有近乎天仙的实力,横渡虚空。   动念间,就感受到一股强横的力量在拉扯他的元神中的金阙玉册,召唤他去某一处神秘的所在。   他心中登时显现出一个画面,那是黄泉边上,有一座古老的祭坛,无数鲜血流往祭坛的沟槽中,祭坛上玄妙的纹路,烨烨生辉,从而冥冥中降下一股威力。   无数魔兵跟在叶流云身后,匍匐祭拜,叶流云独坐在血色王座上,一件紫色披风着在身上,如修罗圣主,隔着遥远的距离,同沈炼的神念交错,报之以微笑。   沈炼淡然微笑相回,那金阙玉册不再受到他的拘禁,飞入一个乍然出现的黑洞中。   “沈兄高洁,流云必有厚报。”似从九幽中飘飞出来的淡约话语,萦绕在沈炼的元神周围。   沈炼如果要强行压下召唤,也是有极大把握能成的,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无论如何,他始终欠了叶流云的情分,经此一事,再无半分萦怀,这比得到珍贵的宝物,要让他舒心得多。   他随后元神轻轻飘回肉身,缓缓睁开眼眸,起身走到顾采薇和若兮身边。   现在正是赵思明和仇石的争斗,他们却是提前相遇了。   仇石一改过去四轮的怡然自得,郑重无比,每一道法术施展如来,都法律森严,绝不给赵思明的剑气有趁隙而入的机会。   赵思明身子飘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身形剑光,融为一体,好似天上的月光,洒满空中,却怎么也进不了仇石身周五尺。   从而他也清楚了,仇石很不简单,甚至是他所遇到最强的对手。   赵思明都不敢施展剑气雷音的剑术了,因为那样剑光虽然快,他却不能收放自如,若不能建功,不但法力消耗很大,还会令他的速度开始迟钝,从而愈发落入下风。   他现在落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虽然攻势没有衰减,实际上根本伤不到仇石,即便不使用剑气雷音,长此以往,也得被仇石耗死。   仇石前面的对手,都是用尽浑身解数都没能击败仇石,最后被生生磨死的。   可谓前车之鉴。   沈炼对顾采薇道:“仇石我准备让他参加灵台论道,师姐以为可否?”   顾采薇道:“看他心性,乐于藏拙,怕是不会情愿。”   沈炼呵然道:“他会答应的,因为我准备让他镇守长生观。”   顾采薇一惊,她作为长生观开创之人,自然知晓长生观对于青玄的意义,可不是派外别传那么简单,甚至几乎说,长生观是青玄在外界的代表,意义重大,如果有谁能长期镇守长生观,于海外修行界的影响力,怕能逐渐赶上玄瞳妖王,毕竟长生观背后,可是青玄这等万年道宗。   她道:“怕是难以服众。”   沈炼负手笑道:“那就让他把众给服了。” 第195章 决战   仇石不出意外的击败了赵思明,而且是胜得堂堂正正,靠法力和各种各样的秘术,将赵思明一身剑气消磨得七七八八,最后赵思明拼死一搏,用了剑气雷音,终于刺中了仇石,结果仇石早就计算好,事先备好一个假身,让赵思明失去了翻盘的希望。   赵思明一路下来,绝对是夺取到时第一的大热门,没想到进入前八后,第一次交手,就宣告落败。   这下子谁都看出来,仇石在一众人中,实是深不可测。   要知道赵思明虽然未曾还丹,可一些弱点的长老人物,都不是他对手,可见仇石的神通,究竟是如何的不可测度。   仇石既然一鸣惊人,就不打算藏拙下去,接下来遇到俞道人的弟子贾一力,不过十息就击败了对方。   而接下来若兮也顺利的击败对手。   仇石和若兮的一战,将会决定道试第一的归属,甚至有些人心里还觉得,此战势必会决定今后百年青玄内部的走势。   不过大多数人都看好仇石,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他们都认为仇石游历归来,神通大涨,不逊当初教尊归山承继道统之时。   无论是谁,能和教尊比一比,那都足以教人侧目了。   况且若兮到底年纪太轻,纵然秘术诡异,剑术惊人,但也不比赵思明更耀眼,因此大家都不太看好她。   本以为马上二人就要交锋,不过教尊却宣布,今晚正是月圆之时,不若推迟到子时,即可赏月,又见道法交锋,实是快事。   况且教尊还说到,燕不归长老极为慷慨,决意送出仙酿,与众人畅饮。   不过这个消息,燕不归是同众人一起知晓的。   可是众目睽睽下,当真是反驳的话,都不好说出来,只把沈炼恨的咬牙切齿,不过任他如何气愤,沈炼都只当清风明月,不为动摇。   既然离若兮和仇石交手,尚且有一段时间。   那边守静就不安分,私下串联弟子,开了盘面,赌今晚谁能独占鳌头,成为道试第一。   赌是人的天性,纵然众人都养气多年,也被勾起了兴趣,不但一众弟子加入进来,连长老们都偷偷的加入。   不过小赌怡情,近来玄瞳妖王仙市的名声愈发大了,兼之交易公平,用一元丹作为修士交易货币的也愈发多,青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一元丹,用以这一场赌局。   最后守静算下来,所有赌资竟然超过百万之巨,不禁暗叹这些同门的富有,又担心仇石要是输了,可就得罪一大帮人了。因为这百万赌局,足有九十万是压在仇石身上。   他同仇石虽不亲近,但也不疏远,眼见得仇石一飞冲天,如果在最后关头,败给沈师妹,将会失色不少,诚然可惜。   沈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并未掺合进去。   尔后,明月东升,清辉如水,溶于云禁之上,将云台映照得如同一块巨大的玉璧,众人居其上,神仙中人,实质如归。   顾采薇对身旁临风玉立的沈炼说道:“师弟,在场之中,唯独你眼力最高,你瞧今晚的胜负如何?”   沈炼目视明月,似有无限清思,待得顾采薇一句话问出来,方才被拉回现实,只听悠然道:“世间胜负,不到最后一刻,其实都是难以预料的,咱们不说胜负,只说若兮和仇石如何?”   顾采薇美目一倩,笑吟吟道:“那你来说若兮,我来评判仇石如何?”   沈炼道:“依你便是。”   顾采薇促狭道:“你说了什么,我都会告诉小姑娘的。”   沈炼脸皮极厚,神色丝毫不动,淡然道:“说就说,你先开始吧。”   顾采薇点头,然后轻声道:“仇石虽然得了奇遇,但根本还是我们青玄一百零八法中的‘青木元功’,此功练成后,同人争斗,可谓气脉悠长,所以他能磨死赵思明,固然有境界更高的缘故,说到底其深厚的法力,和其他人不在一个量级上,若兮虽然颇有些我都不能看透的神妙莫测,怕在韧性上,与仇石相比,仍旧有所不及。”   沈炼道:“所以师姐认为仇石这一次,依然会故技重施,以静制动,紧守自身,以不变应万变?”   顾采薇摇了摇头,道:“我猜仇石不会这么做,反而会率先出手。”   沈炼淡淡笑道:“这又是为何?”   顾采薇道:“这却是该你说。”   沈炼一笑,言道:“师姐高明。若兮不但学了大梦心经,剑术更是得了阴阳互济之妙,一旦任由她施展,便是生生不息,更何况到了妙处,两仪化生四象,四象衍生八卦,八卦又成六十四卦。真到了这一步,仇石即使守得固若金汤,也得被若兮演化大道的剑势给击溃,再无回旋余地。他不但得攻,还得猛攻,一开始就让若兮那得阴阳之道妙谛的剑法施展不出来。”   顾采薇叹了口气道:“本来仇石即便一开始猛攻,也没有胜算的,但你将若兮的胜邪剑收回,却给了仇石胜利的希望。”   她说到了关键之处,在伯仲之间的道法交锋中,法器上占了便宜,足以让胜利的天秤完全一面倒。   胜邪剑既是邪剑,也是神剑,若兮有它,等于凭空多了一位帮手。   沈炼道:“所以师姐认为若兮的会输。”   顾采薇道:“只能说仇石硬面更大。”   沈炼不置可否,望着天上明月,油然道:“今夜的月,可真圆。”   不知不觉间,离子时愈发的近了。   仇石此前独坐一楼,平心静气,到了这时,就振衣下楼。   先入了斗法场。   眼见得子时将近,若兮还未出现,弄得葛渊眉头大皱,打定主意,过了时候,哪怕是教尊的后辈,都得将她视作弃权。   及到最后时分,小姑娘才从天边明月中款款过来,身着绿萝衣裙,纤尘不染,手里拿着一根松枝,施施然进了斗法场地。   原来自从将最一战,推迟到今夜子时后,若兮就先回了太乙峰,她去了洗了个澡,顺便到了刻着黄庭经的崖壁下,默诵了一遍黄庭,然后再在崖壁上的一株青松上,取了一截松枝,往云台而去。 第196章 剑气碧烟横   仇石一脸平静,只是目光略微凌厉,注视着自远处翩然而来的若兮。   纵然还是小姑娘模样,也不得不承认若兮有倾国倾城的资本。   长发及腰,容颜无可挑剔,一截松枝,落在她手上,随风飘动,若佛教观自在菩萨手中的杨柳枝,曼妙无双,亦仿佛有清露泻出,隐在溶溶月夜中。   当若兮踏入场地时,恰然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天地陷入一片漆黑。   光已经微弱,只能靠神念来感知对方。   但是当若兮走进来时,就突兀地消失了。   仇石本来准备好许许多多的道术,即将打出,一瞬间就失去了目标。他从容不迫,手中依然掐着法诀,登时有云霄风云之变,万千灵光信手而出。   若长空飞虹,又如铁索横江,那灵光如若活物一般,曲曲折折,蜿蜒灵动,上天入云,无处不在。   顾采薇叹道:“他没有修行太虚神策,却能霎时间使出云、水、风三系的道术,倒是有些奇异。”   太虚神策的太虚八气,分属天地山泽水火风雷,故而施展各系道术,如吃饭喝水般容易,且八气各有性质,故而纵然同时发出数种不同系别的道术,也能有条不紊,且操纵起来得心应手。   仇石修炼的青木元功虽然在法力积蓄上,有独到之处,但要凭此使出不同性质的道术,却不太可能。   显然他别有法门,可以转化元功。   不过顾采薇也可以看得出,仇石能这般做,也有自身神念强大,可以分心多用的缘故。   如果他那秘法有太虚神策般的妙用,却不用费多少心力。   仇石如此不计神念和法力施展三系道术,自然是为了迫出若兮的行踪。   但是若兮巧妙利用到天上乌云遮月的时机,实际上已经胜了一筹,至少表明,仇石在对天地气机的把握性上,绝不如若兮精妙。   道者相争,不但看术、看法,还得讲究天时地利,把握时机。后面两点,若要能胜人一筹,那就得在道行、境地上下功夫。   旁边的观战的弟子不如二人,但俱是青玄中人,自小修行中就被灌输了许多直指大道的妙理,故而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两人交手的情势。   本来仇石以逸待劳,积蓄大势,等沈师妹一到,就可以发动若大河之水,源源不绝的攻势,将沈师妹迫在下风,而且以仇石深厚的法力,攻势很难衰弱下去。   沈师妹自然久守必失,容易露出破绽,如此一来,仇石的胜算就会很大。可现如今仇石固然道术齐飞,实际上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但是为了找出若兮,更是为了防止若兮乘隙而入,实是落到了守势。   所以沈师妹仅仅用一片乌云遮月的偶然天象,就将攻守之势逆转。   当然这也得沈师妹能在陷入黑暗的情况下,完美敛去身上的气息,方能做到这一步。   那风云搅动,不但惊动斗法场地,更有气机冲霄而上,引动那一片遮月的风云。   便有弟子叹服仇石的境界,比诸他深厚的法力也不妨多让。   乌云因阴阳交汇的气机而相聚,仇石便以自身的气机,好似投入油锅的火星,将那乌云的阴阳汇合,彻底引爆。   哗啦啦一道闪电冒出,雷声震动云台。   在天雷之下,若兮擅长的精神道术,将会大打折扣。同时这由诸天云禁结成的云台,本就在高空中,离那乌云本就不远,波及过来,连云禁都被感染,也生出雷电。   使斗法场地有白昼之明,亦让这里有了杂乱的气机,干扰若兮。   观战的弟子看到,强烈的电光,照亮了沈师妹的秀丽动人的脸庞,她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一截松枝,轻轻晃动,登时清影万千,曼妙无俦。一去足有数十丈,将她身前那些雷电以及仇石发出的灵光,尽数粉碎。   虽无半分杀气显化,但是观战弟子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们易地而处,只这一下,就得落败。   仇石面色一沉,袖袍间露出一个小洞,适才沈师妹那一剑,已经攻到了他身前,速度之快,剑势之精妙,甚至还在赵思明之上。   同时那松枝所发的剑气,反阴易阳,将云中的阴阳气机,以反两仪之法消弭掉。   令得雷光电火也平复下来。   他毕竟城府极深,没有太多失落。   道衣一震,那是浑身法力滚滚流动,如长河倾泻引起。   自头顶处,立时冒出一股碧色烟气,森然间就如万千弓弦一弹,化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剑气,若秋风扫落叶一般,轰然间向若兮攻去。   顾采薇讶然道:“他连长青子的‘剑气碧烟横’都学来了。”   长青子此人,沈炼当然知晓,这人在修行界名气并不小,原名李守浊,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偏偏奇遇不小,误食了一枚妖丹,不但没死,还经历一场脱胎换骨,打下浑厚的道基,更在无人指引下,练出玄关一窍,生出法力。   尔后求仙问道,踏遍名山大川,可惜他年纪又大,又是自己胡乱摸索出的功法结出法力,道基中那一丝源自妖丹的邪气没能驱除,故而并没有被任何一家仙宗收纳。最后心灰意冷,找了个幽静的山村,和一位平凡女子成婚,隐居起来。   没想到他有一次外出访友后,归来时山村尽数被一个妖族屠戮,连带娇妻弱子,尽皆死去。   那妖族是个化形妖王,他那时远远不及,后来得了一本无名剑经,还丹成功,便找那妖王寻仇。报仇之后,更是恨尽世间妖族,见一个就杀。   兼之性情偏激,终归孑然一身。后来就杨帆出海,百年未有过踪迹。   但他出海前,最后一战,发生在大沙漠里,当时所使的剑术,正是剑气碧烟横,用此斩杀了一位青莲剑宗的长老,声震天下。   要知道青莲剑宗的青莲剑经,乃是非同小可的攻伐之术,而那日一战,‘剑气碧烟横’还要胜过一筹,如何不让世人震惊。   但见得仇石一动不动,目光森然,一道道剑气纵横交错,切割虚空,连那沈炼布下的云禁,都生出一条条沟壑。   不禁有弟子为沈师妹捏了把汗,可别出什么事。 第197章 风起云涌   不知不觉间,月已西沉,若兮罗裙飘飞,松枝有万千清影,敲碎了那些碧烟纵横的剑气,同仇石斗到了现在。   她从容不迫,一如初时,剑势如白云悠悠,声音起处,又有风铃般的清妙。   观战弟子从她身上看到了教尊的影子,一样的淡定,一样的清雅。   甚至若兮都没有用出那得阴阳妙谛的剑诀,化出四象八卦。   仇石久战不下若兮,并未如何着恼。   直到那月沉到同平台一线之时,恰然往若兮方向照去,他手中袖子一会,立时出现一只月黄色的葫芦,其塞顿时飞出,现出口子,里面纵出千万条如丝如缕的黄芒,如天罗地网向若兮罩去。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件顶级的法器。   那葫芦中纵跃而出的黄芒,正是收集的日精月华,经过葫芦祭炼,其如丝如缕的黄芒,坚韧异常,飞剑难伤,只要被这些丝线缠住,就别想挣脱。   面对铺天卷地的黄芒,若兮神色淡然。   所有人都深呼吸一口气,在若兮身后竟而出现一对蝶翼,轻轻挥动,霎时间整个天地都仿佛变了,陷入一种如梦似幻的凄美当中。   俄顷遍布白云之上,有无数鲜花盛开,花香连观战的众人都可以闻到,心中禁不住生出愉悦,有些飘然,似也化作一只蝴蝶,挣开素束缚,自由翱翔在花海中,得享安乐。   人生的是沉重和苦闷的,蝴蝶的一生却是轻盈且自由。   纵梦而为蝶,生为虚诞,也不愿醒来。   一刹那间若兮振动蝶翼,飞进无尽的黄芒中,轻柔的淡吟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他们真真切切看到那只美轮美奂的彩蝶,披着月光造就的轻纱,翩翩而至,来到仇石面前。   随后无数花海消失,清光如水,一根枯瘦的松枝,抵在仇石眉心处。   只石火电光间,若兮便赢了。   仇石长叹道:“我输了。”   他紧握的手松开,如果是生死之战,绝不会有赢家,他到底在松枝点在眉心的刹那清醒过来。只这刹那时光,就能够做一些事了。   但他放弃了,因为他不必做的那么绝。   若兮手上的松枝化为粉尘,随风散去,那是仇石深厚的法力导致。   她不以为意,目光触及到青玄每一个人,许许多多弟子都低下了头,竟有些难以同这位小师妹直视。   因为那一眼,就不知会不会将你置身梦幻天地当中。   同时亦让他们明白,这位沈师妹,绝不比门中任何一位长老差。   没有人讥笑仇石的落败,反而更认可他的绝强的实力,足以成为青玄的中坚,同普通弟子划开了界限。   沈炼的声音飘荡在天地间,“沈若兮为道试第一,即日起同仇石皆为青玄真传,可随意进出太微阁。”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会有所置喙。   教尊接下来宣布的事,让他们大吃一惊。   “仇石你可愿意外出为长生观观主。”   仇石面色一惊,只迟疑刹那,便当机立断道:“弟子遵命。”   沈炼呵然一笑,道试的事就告下一段落。   门中弟子本以为接下来的时光,便平平淡淡了,没想到真正的大事才刚刚开始。   广清仙派为道清发下丧事,宣告整个元洲修行界。   已经许久未曾有长生真人陨落了,况且道清还是广清五仙中成道最久的人,于是有人纷纷打听。终于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道清真人是被青玄的沈真人斩杀,此事一被传出来,初始并无人相信,可是接下来又一件事为众人知晓,那就是广清的灵光真人,做了青玄紫玲仙子的侍女。   这件事造成的轰动,不下于道清真人之死,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有人求证青玄,得到了肯定答复,想要掩盖都掩盖不住。   广清仙派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们不敢直接攻打青玄,却盯上了长生观和杀生观,要剪出这两个青玄法外别传。   数月以来,两派弟子冲突无数,杀生观山脚下,多了数十座墓碑,皆是广清仙派以及其交好三山五岳的同道尸骸,而镇守杀生观的仅有一名弱女子,乃是陈剑眉的亲传弟子方雁影。   初始方雁影还只能靠长生观的道禁,勉强守住道观,过得一月,就开始反击。她不知得了何等奇遇,无形剑诀势如破竹,短短一月间,就臻至第十层,战力之强,不逊当初陈剑眉一举成名之时。   况且她以柔弱之身,独自守住杀生观,居然没向青玄请出一个救兵。   西荒那些吃足陈剑眉苦头的妖魔,都暗自里传言,假以时日,这方雁影又是一个陈剑眉。   经过一番试探,逐渐到来的广清弟子以及其余修士,乃至于妖族愈发多了,将杀生观重重包围。   只是杀生观在这重重冲击下,硬是如江中磐石,不为所动。   在那东海之中的长生观,更叫天下修士侧目,因为广清真正的火力,集中在长生观。   他们面对的观主并非顾采薇,而是青玄的小辈弟子仇石。   起初都有些小瞧仇石,但随着时光推移,仇石利用青玄的名头,自身掌握的资源,以长生观为核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合纵连横,拉拢一大批海外修士,帮他对抗广清的攻势,甚至形成一个联盟,大有反扑的架势。   双方经过死伤之后,仇恨越积越深,海外修士如果不入广清阵营,就得入长生观阵营,以求自保。否则就得逃亡至玄瞳妖王的仙市,缴纳许多灵材,获得庇护。   修行界平静已久,陡然间就因为青玄和广清两个庞然大物正式撕破面皮,变得风起云涌。   广清经营多年,本来势力远大于青玄,不过自从十二破妄真人消失后,这些势力,就难以凝成一股,才被仇石抓住机会,合纵连横,抗住广清最初一波攻势。   等到广清逐渐组织起来后,长生观已经难以击破了。   两大仙派势如水火,但高高在上的长生真人并未出手,坐看风起云涌,保持一种默契,又似乎在酝酿什么。   首阳山,玄都洞。   此为神秘莫测的太上道宗所在。   于今日,此片神仙圣境,来了不速之客。 第198章 苏离   首阳山飘渺难寻,即使知晓地点,寻常人也进不去。   即便是玉明仙尊,也花了一日的功夫,算出入口,方才进入。   他轻装而来,只穿了一身黑色衮服,略显出一点大派掌教的威严,入得仙境,前面是三条飞瀑,从地上倒着往天上卷去,既违背常理,又让人震撼莫名。   那瀑布到了云霄深处,就悄然无踪。   同时随着瀑布冲刷,满山的元气也活跃起来,滋润草木,结出奇花异果,灵禽嬉戏,走兽悠闲,怡然出尘。   三条倒卷的飞瀑,越过绝崖之巅,更显出仙境的壮阔。   待得玉明仙尊沿山路缓行,果然不久后就看到处洞府,紫气蒸腾,如道家修士观想的紫府,上有一副对联:   无为清净观世态,太上忘情傲圣尊。   一笔一划,如摹刻大道痕迹,观之不觉注目。   早有一位童子立在门外,神情倨傲,见得他来,高声道:“尔,可是玉明。”   玉明仙尊心下发怒,便是见了你家道尊,我也是平起平坐,你一个看门童子,也敢同我摆谱。即便是有求而来,也断然不能给小瞧了。   他面色淡然,拱手一礼,道:“贫道正是玉明,特来拜见你家道尊。”   玉明是世间少有的长生真人,他这一礼,自然不是好受的,登时那童子就感受到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将他压在背后的石壁上,一寸一寸,要给他碾成粉末一样。   偏偏因为这力道太强,让他连任何反应都做不出来。   这时候里面有人道:“童儿,你怎么敢受玉明道兄的礼,还不赶快行礼。”   洞府内发出的声音,若春风徐来,将玉明仙尊拱手间的绝世法力,徐徐吹散,不带半分烟火气。   童儿压力减退,只好作势欲跪,向玉明行礼。   玉明仙尊既然给了他教训,自不会追究太过,虚手一拂,道童便行礼不成。同时也心赞太上道宗的道尊,果然非同小可,只刚才那一下,就知此人法力甚深,能预先算出他来,亦可知道行不浅。   在道童引领下,行不多时,就进了一处飞檐流水,假山清俊的凉亭中。   早有一位年轻人在亭子下坐着,见到他来,就起身施礼,微微笑道:“敝处山野,久不理世事,童儿无礼,却叫道兄笑话了。”   年轻人头戴逍遥巾,身着灰布道衣,若在世俗间行走,只会被当成穷困道士,落第秀才。面貌也不过于引人注目,只能算平凡。   但他起身施礼,自有一番难言的清逸雅致,纵千金王侯,四海龙王,都会在他面前失色。   玉明适才见得童儿倨傲,本以为这位太上道尊也会是目空一切之辈,直到现在瞧见,方才知晓,他猜错了。   同时此人,让他禁不住想到沈炼,两人有相似的地方。   玉明淡然回道:“道尊客气了,太上道宗为四大道宗之一,自当有些气派。”   年轻人笑道:“道兄莫要称我为什么道尊,愧不敢当,鄙人苏离,道号‘无尘子’,年前家师仙去,这才让我继承了太上的道统,实是才疏学浅,执掌门户以来,可谓战战兢兢。”   玉明叹声道:“贫道对贵宗了解太少,却是不知内情,见得无尘道友如此高妙,当知前辈定为修行界的楷模,恨无缘得见。我这里有阴阳镯一只,略作薄礼,还请道友收下,算是对前辈的一点心意。”   他取出一枚玉镯,半黑半白,澄澈如水,隐然间道气四溢,一见就知,非是凡物。   苏离看着这非是凡物的玉镯,悠悠道:“道兄为人四海,不以外物萦怀,如此珍贵的事物,说舍就舍了,难怪广清仙派有今日声势,不过无功不受禄,道兄远来,必有难事,小道固然不才,也愿与你排忧解难。”   玉明淡不可察间将玉镯放在石桌上,顺势和这位年轻的太上道尊一起入座。   他此时长长一叹,默然良久,做有难言之隐的情状。   苏离道:“道兄有何难事,大可说出来,小道做不到,也能说点浅见,总比闷着才好。”   玉明仙尊暗道不行你不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不过既然前戏做了,他也就不再拖泥带水,言道:“贫道师妹灵光被青玄沈真人请去作客,没想到那沈真人少年得意,大有目空一切的架势,竟然将贫道师妹强行扣下,对外人声称她做了紫玲仙子的侍女。想我师妹亦是地仙中人,登仙之境,却被沈真人如此羞辱,别说我们广清颜面无存,天下同道的面子也被他折了,道友说是也不是。”   苏离道:“小道听说沈真人待人接物,如春风夏雨,没想到也会有如此轻佻之举。”   玉明仙尊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太上道宗的无情子也折在沈炼手中,怎么这位太上道尊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随即道:“道友所言,怕是从贵宗无情子道友了解到的吧,听说他同沈真人有过一段交情,请问他还在贵宗么,不若请出来一见。”   苏离似笑非笑道:“我那无情子师兄被沈真人一剑斩杀了,你当日就在那里,亲眼所见,又何必试探我。”   玉明仙尊沉然道:“道友究竟何意。”   苏离道:“道兄却不清楚,此事来龙去脉,我想为师兄寻仇,却不占理。”   玉明仙尊道:“这是为何,那沈真人见宝起意,害了无情子道友,虽非我亲眼所见,可我当时见到现场,亦可推测出来,况且还有贵宗的青牛道友也当清楚当日之事。”   “道兄莫急,且听我说,此去西方一万里,有一座白虎岭,里面有一头积年尸魔,修炼了一身惊天动地的魔法,神通广大,她数百年前重伤了紫玲仙子,害得紫玲仙子不得不转世重修。后来算到那日紫玲仙子将要道成,心知紫玲仙子同她仇恨难解,如果道成,第一个就饶不了他,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师兄那时正值练功出了差错,因此被尸魔勾起魔念,偷了洞中的天地玄黄塔,又诳走我家师祖的坐骑,方才有当日之事。   我本洞悉一切,却知他此世并无望斩破虚妄,故而没有拦阻,任他自去,虽是大劫,亦是机缘,转世重来,必然造化不浅。” 第199章 神剑   玉明心里一沉,虽然不知苏离是真心还是假意,看他样子,要想连横太上道宗抗衡青玄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道:“总归无情子道友亦是贵宗真传,难道道友就准备不了了之。”   苏离笑道:“沈真人在灵光真人这件事上着实太过了,也扫了大家的面子,这样吧,我以太上道宗的名义修书一封给沈真人,料来他还是讲理的。”   “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沈真人不是那种容易改变主意的人。”玉明仙尊道。   苏离食指轻叩石桌,言道:“道友不妨请太素三老也出面说和一下,若能请动象山真人主持公道,自是最好不过,我等固然有些神通,但生灵何辜,真让局面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整个元洲都难得安宁了。”   玉明仙尊心知苏离是对青玄有所忌惮,却又不想撕破面皮,总归是要广清伏低做小,把这事揭过去。   若是还真等人尚在,玉明仙尊怕也愿意低头,现如今青玄是蒸蒸日上,广清却青黄不接,若是他们这些老家伙过不得道劫,忽然道化,将来广清还不得被青玄压死。   广清已经惨成这样,他是决心不要青玄好过,两家冤仇本就没法化解了。   玉明仙尊思量万千,面色不现,平静地道:“道友之意,我已经明了,就不多做搅扰,只是有一句不吐不快。”   “道兄有何见教?”苏离问道。   “沈真人之才胜我这把老骨头百倍,怕是假以时日又是一位象山真人,况且他要是学象山真人,留在人间,我看以后四大道宗可去其二。”玉明仙尊缓缓道,凝目看着面前这年轻人。   元洲的玄门气运就这么多,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玄天派有陆九渊坐镇,隐然间就有了一枝独秀的架势,若是再多一个青玄崛起,便是太上道宗向来出世,怕也免不了受到波及,于传承有碍。   “盛衰自有定数,不过道兄所言也有道理,小道会放在心上的。”   苏离目送玉明仙尊远去,然后随手拿起玉明未曾带走的阴阳镯,递给道童,淡淡道:“玉明出手倒是阔绰,这阴阳镯怕是昆山都找不出几件来,你拿去玩吧。”   道童接过镯子,奇道:“道尊不是说青玄崛起,便是各家仙宗衰落之时,为何不帮那个老家伙一下。”   苏离敲了敲他脑门,佯作怒色道:“就你话多。”   “嘻嘻,道尊我去喂牛儿吃草了。”捧着阴阳镯,童子蹦蹦跳跳,很快就走远了。   苏离叹息一声,暗道:“这哪里是第二个陆九渊,师尊啊师尊,你倒是看得清楚,一走了之,非要让太上道宗断绝在我手中。”   他怅然之色一闪而过。   东海,青玄道宗,太乙峰。   沈炼已经一年未曾迈出过太乙峰一步,青玄殿也不曾有任何人踏足。   当他这种人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后,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潜力,连他自己都会有些始料未及。   沈炼面前是滔滔地火,凝聚在丈许范围之内。   若是其中的能量爆发出来,怕是瞬间就能焚江煮海,连他都得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在这青玄殿的日日夜夜,他未曾有丝毫分神。   自从师祖替他找到天一真水、宇宙尘砂、万载寒铁后,他就在青玄殿中,祭炼五行神剑。   在三日之前,天空就不住发生轰鸣,青玄殿上是冒出五彩光芒,侵染整个太乙峰的天空,形成巨大的漩涡,好似天都给捅破了一样,亦让人很清楚马上就会有神物出世。   “五气冲霄,也不知能否撼动北斗。”紫玲仙子立于峰头上,悠悠说道。   她背后的灵光离她不足一尺,颜色秀丽,更胜青玄五峰。她虽在紫玲身边,却又仿佛同她相隔天涯海角,一个大千世界。   心中没有敢动任何嗔念,因为她最能体会到这女人实力与日俱增,似无休止,渺茫难测,若同大道。   灵光回道:“我有一点不明白,他练剑所用的剑胎,本只是千年檀木,同凤凰涅槃之火、万载寒铁、宇宙尘砂、天一真水相比,本质远远不如,如何能练成神剑,不怕练到一半,就功败垂成?”   紫玲似乎心情极好,说道:“万物不脱阴阳五行,但五行的平衡最难掌握,故而若要炼五行之宝,非得寻五种材质相当的神物不可,但沈炼这次练剑又有所不同,他既是练剑,又是重新淬炼道体,此剑一成,便是他的一部分,绝非外物可比。那千年檀木本就是偶然下,成了他心炼之物,后来经过涅槃之火,已然化为沈炼血肉的延伸。与之相比,其余三种材质虽然神异,反而是外物了。他是以外物入自身,绕过了五行,等剑胎重塑,便自然同他神气交融。故而成功之时,五行神剑与他浑然一体,自无什么会被破坏平衡之处,就如人的身体,眼睛脆弱,骨头最硬,难道会发生冲突么?”   灵光默然一会,叹道:“我自问从修为上,还能看透你们一分,但是这些见识,却难以培养出来。”   “修行的知识本不该敝帚自珍,我和他的见识,也是青玄世世代代总结出来。我青玄不独有成功的道者,亦有无数失败的道者,但他们只要是真心求道,于我们心中,都是一般无二的尊重。没有前辈的血泪,哪有后来者的成功,在这一点上,你们广清也不差。”紫玲言语中对广清并无什么偏见,灵光最开始是有些意外,最后又深深被她的气度折服。   她默然良久,终于道:“可我们广清到底太着重于结果了。”   紫玲淡淡一笑,道:“话说上次太上和太素两家传信过来,说是让你做我侍女太委屈了,为你打抱不平,我告知于你,你为何没有答复。”   灵光神色复杂,幽幽道:“于心不觉委屈,于人不得不委屈。”   “你是个奇女子,如果不是立场问题,我们会成为朋友。” 第200章 局势   紫玲话音一落,太乙峰顶的那些五彩神光就消失了。   但天空中破开一个窟窿,能从那里直接看到宇宙星辰,无尽的星辉当空洒下,似天河水流,灌入太乙峰上的青玄殿中。   青天白日下,宇宙星辉洒落,此等奇景,千百年难得一睹。   灵光深深清楚,那是沈炼意图引动周天星辰之力来淬剑。   那些周天星辰,在宇宙深处,属性不一,又汇聚在一起,稍微出了点差错,体内就会生出莫大的冲突。故而世间的修行法门,即使吸纳星辉,也只会在清朗之夜中,选择某一颗特定的星辰,炼化星力,哪里敢如沈炼这般直接引入周天星斗之力,来淬炼剑体。   要知道神剑一成,同沈炼浑然一体,淬剑之时,也在淬体,风险绝无区别。   星光如水,穿过青玄殿,直入一把五彩神剑之中。   沈炼盘坐不远处,感受到星辰之力自五行神剑传递过来,整个肉身登时仿佛置身温软的泉水中,他能听到每一寸血肉的欣然雀跃,能感受到每一根骨头质地开始变得愈发紧密。   随着时间消逝,温软开始变得灼热,那些星辰之力依旧远远不断进来,随着能量积累,许多来不及消化,最后由于来自不同星辰,那些星力开始冲突。   沈炼对此早有预料,灵台澄澈,强大的沈炼将所有星力按照某个特定的显露运行,登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似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吐气为风,声动如雷。   在吸收那些星力之后,身体的力量也在不断增长,看不到止境。   吸纳星力,强化自身的功法,并非沈炼自创,而是他在闭关练剑之前,去了一趟当初练冰魄玄光的那口海眼。   海眼中有一座黑水真府,他至今威能攻破禁制,但在水府之外的甬道内,刻着一大段奇异的文字,他窥视道意,从中解析出一小段无名法诀,乃是至高无上的锻体之法,其中精微深奥处,还要胜过巨灵玄功,唯一可惜的是,这法诀并不完整,而且沈炼只是从道意解析,对于文字含义,有些地方难以真正理解。   即使如此,他真正弄懂的那一段口诀,也能让他炼化星辰之力,强横肉身,到得极高深处,或许他仅凭肉身,都不下于那些蛮荒异种。   如非有此凭借,他怎么会在神剑将成的最后一步,引动星力淬炼。   伴随一声悠长的剑吟,无数剑气从青玄殿发出,虚空都为之颤鸣不已。   良久后,波动才停止,剑吟消退,一柄古朴的长剑落入沈炼袖中,他缓缓从青玄殿走了出来。   紫玲不知何时到了殿外,灵光随在背后,瞧着这个让她颇有些怨恨的男子。   此时沈炼一身青色道服,朴实无华,可是浑身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锋锐气息,教人难以直视。   沈炼躬身作礼道:“师祖。”   紫玲点了点头,瞧着他道:“你和陈北斗的三年之约,真的非去不可。”   沈炼道:“我不去,他也会来的,既然无法避免,不如主动前去。”   “我未修行时,这人已经入了神道,即便我现在对上他,也难有把握,你可想好了对策。”紫玲问道。   “弟子所思不过八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炼淡声回道。   沈炼又看向灵光,微笑道:“灵光道友可在青玄住的惯?”   灵光冷冷道:“难道住不惯,沈道友还会放我走不成。”   沈炼摇头笑道:“自然没有可能。”   又同师祖聊了一些趣闻,紫玲便乏了,带着灵光归去紫府峰。毕竟紫玲只是欲看一下他练剑成功后,可有什么隐患和不适,如今法眼之下,未曾看出沈炼生出什么毛病,当然也懒得继续留着。   她这想来便来,想去就去的性情,倒是跟沈炼差不多。   沈炼送师祖出去后,才开始整理各种飞书,以及天地鉴窥视到的信息,整个元洲局势,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具体的印象。   仇石合纵连横,翻云覆雨,并未出乎他意料,倒是方雁影孤身一人,还能守住杀生观,倒是令他有些吃惊。   虽然他布下了几道后手,可以在最危急时刻救出这孩子,但现在依旧没有用上,她已经站稳了脚跟。   由于相隔太远,他也不清楚方雁影那里发生了什么奇妙变化,看来还得去看一看才成。   至于太素和太上的施压,沈炼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四大道宗纵有些摩擦,万年以来也保持着一种默契,自从灵台论道之后,有什么事也在那里解决了。   青玄和广清发生对峙,对整个元洲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到底广清还有三个长生真人,又联合不少仙宗,如青莲剑宗、罗浮仙派这些玄门,都或明或暗支持广清,一些中小仙宗也早就被广清控制。   虽然沈炼将灵光送给师祖作侍女,大挫广清声势,同时也激发了对方同仇敌忾之心。   青玄没落百多年,现如今空有影响,在对元洲修行界实质的影响力,实际上已经差了广清不少。   如今虽然有长生观弥补,仇石更是权变无双,也仅是在海域中不落下风而已。   而佛门八宗的势力并不在玄门四大道宗之下,八位禅主个个都是积年的罗汉,甚至有那么两三位传言已证菩萨果位。   青玄和广清真展开全面冲突,势必让佛门的影响力更加深入,对于玄门也是重大的打击。   况且本来令佛门内部不谐的禅宗,自从慧可隐逸,宝月圆寂后,已经不成气候了。   种种杂务,俗尘凡事,搅扰道心,沈炼当真有种弃之而去的情绪滋生。毕竟他如今处境,让沈炼有些束缚之感。   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沈炼掐灭。   人世浮沉是困境,天地宇宙也是困境,畏难而缩,非道者所为。   更何况这未尝不是一种挑战,完成一件件壮举,方才让这显得悠长的人生,充满乐趣,而不落于枯燥。   对沈炼而言,长生的意义在于,能够一直享受人生的挑战和乐趣,而非苟且的活着。   迅速消化信息,一条来自朝小雨的传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201章 南山妙云   朝小雨在即墨峰重新立下罗教总坛,成为大罗圣女,她的势力在短短几年间急速扩张。   世人传言,元洲有阳光处,便有罗教的势力触及。   沈炼清楚,这话绝非虚谈。   元洲近百万里之地,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有近乎一小半的统治阶层都改信罗教,而朝小雨也一举点燃神火,将九莲经臻至绝顶。   她现在可谓春风得意,很少有事情能难倒她,但有些困境,往往在最得意时出现。   不知何时在元洲大地上出现了另外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有各种派别的修士,元洲各大仙派的玄法,以及佛门的不二法门。   所谓不二法门,是指佛宗口口相传,不立文字,心心相印的独一无二的修行法,亦是佛宗向来最隐秘的传承门径,绝不会传给第三人。   但这个组织偏偏连不二法门的都能弄到手,其势力之可怕,已非言语可以描述。   只要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便能在这个组织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罗教正是在短短半年间,就被这个组织渗透了一小部分,如果不是朝小雨及时发现,怕是大半势力都保不住。   为此本来风光得意的罗教,势力开始收缩回那些连同高层一起改信罗教的国度中。   半月以前,有人闯到即墨峰的总坛,打伤了朝小雨,让她不得不逃逸到一个隐秘之处养伤,她希望沈炼能帮她一次。   从朝小雨的传信中,沈炼能够感受到她的脆弱。   心中浮现出同这位神秘莫测的女子,相识的点点滴滴,从起初的惊鸿一瞥,随后的敌我之分,到现在成为朋友,贯穿了他修行的大部分历程。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是有缘的。   即使作为朋友,沈炼也该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帮下她。   沈炼灵台中除却五彩神光之外,有一条徐徐流淌的天河,那是天河剑种。   他的心神融入天河剑种当中,庞大的元神中,许多信息纷至杳来,他心念一动,想象朝小雨疗伤的地方,然后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青玄殿内只余下哗哗的水流声,一闪而逝。   天河剑种可以帮他沟通天河,而天河为天帝所创造,无数年下来,已经类似于宇宙中一种无处不在的道。   因为无处不在,故而无所不至。   清新的草木香气,传入鼻中,沈炼出现在山脚下。   他仔细感受了元神中的法力,削弱了大约半成左右。   如果他要通过天河剑种,到得宇宙中其余地方,首先得知晓方位,然后要耗费难以估计的法力,但这也合乎情理。   他又不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道主、佛陀,能够心念一动,就抵达任何地方。   前面有一枚界碑,写着‘南山’二字。   南山在太素之南,最出名的是一种菊花,叫做南山菊,久服可以轻身,延年益寿,容颜不老。可一株南山菊,一甲子才开一次花,再过一甲子才能结出三粒种子,很是难得。   沈炼闻到了淡淡约约的花香,信步而走,看似缓行,实则缩地成寸,过不多时就到了小径的尽头,前面是悬崖,以及万丈深渊。   他一步踏过去,似有水幕晃动,天地一变,已经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前面是枯藤老树,再过去是小桥流水。   路过这些清清淡淡的风景后,再烦躁的心灵,也会开始平静下来。   他的足落在一片种满南山菊的花田中,流水滋生了花,花香浸满流水,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定很舒服。   就在沈炼十步之外,有一座独立的木屋,屋前篱笆外的美人俯身,玉手捏起一朵清菊。   她的人,也如清淡的菊花,素裙鹅黄,风姿秀美,楚楚动人。   沈炼略微有些惊讶,还没开口,那女子便惊诧道:“沈大……沈真人。”   她本来想叫沈大哥的,可又清楚两人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犹豫一下,便称呼沈真人。这有些疏远,又让她心中忐忑,沈炼还记得她么。   沈炼颔首微笑道:“杨姑娘,许久未见了。”   面前这女子正是当初沈炼潜入太素道宗时遇到的杨妙云,她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沈炼颇有些对不起她的地方,后来对她种下了情丝咒,潜意识中对他生出莫大好感,让她将自己带入太素道宫天梦仙子的居处。   前尘往事,历历在心,如云烟般浮起,若烟云般消散。   杨妙云脸色稍有红云,声若蚊讷道:“原来沈真人还记得我。”   然后恍然惊觉,道:“你是来找朝姐姐的吧。”   沈炼淡笑着点了头,道:“正是为此而来,你怎么同她在一起,而不是在太素?”   杨妙云露出难过的神情,道:“宫主要给我嫁给广清的清微,我没同意,就被关了起来,后来宫主失踪了,三位老祖宗出去寻找她,流苏师姐就偷偷将我放了出来,叫我永远别再回去。   我出了太素,又不敢回父王那里,一直躲躲藏藏,怕被抓回去,后来遇到三个黑衣修士,戴着假面,说是奉命要抓我走,他们不是我的同门,更不是我父王的手下,但我又打不过他们,很快就被他们抓住,最后是朝姐姐救了我。   我没什么地方去,就跟在了她身边。朝姐姐待我很好,对我说她身边也不是很安全,就将我送到了南山的此处秘境中。这里很好,了无纷争,就是有些清寂,但我过得很踏实,直到半月前,朝姐姐突然到了这里,告诉我她重伤,需要休养,让我不要走出秘境,过些时日会有她的一个朋友进来。可我没想到朝姐姐的朋友,居然会是你。”   沈炼心道,你是一国的公主,小雨她救你怕也不是偶然。   但他没有说这些,而是道:“那么小雨她在何处?”   杨妙云这才道:“沈真人你随我来。”   沈炼道:“杨姑娘你还是叫我沈大哥吧。”   杨妙云微微点头,然后引着沈炼走进了木屋,里面装饰简朴,整理得很干净,靠窗的桌上,摆着一束南山菊,添了几许素丽。   木屋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是一副水墨山水画,没有人物。   杨妙云从墙角取出一炷香,走到画前点燃。   顿时香烟袅袅,飘到画前。 第202章 见或不见   过了一会,那画中山水若活过来一样,景色栩栩如生。   沈炼凝目出神,肉身的呼吸和血液流动都停止了。   杨妙云看见沈炼头颅冒出一股淡淡的彩色烟气,须臾间就随着香烟,袅袅地进了山水画中。她是太素的弟子,当然知晓那彩烟是沈炼的元神。   无论承认与否,他和她之间已然有了仙凡之别,心里轻声一叹。   当初朝小雨救她时,便告诉杨妙云她体内被种下了情丝咒,施法之人是沈炼,但她没有请求朝小雨帮她除去。   她先前想的是,自己会在这处秘境中,恬淡生活,心灵有所寄托,才不会枯燥。   谁知道她还有机会见到沈炼,世事出人意料,莫过于此。   沈炼入了山水景色当中,此处是朝小雨成就神仙之道后的神域,适才杨妙云用祷祝的愿力,唤醒了朝小雨,才会通过那幅画开启,不然旁人纵然到了外面,没有朝小雨的认可,也是进不来的。   山上缭绕着清妙的云,山脚下是清澈的湖水,几许芙蕖随风摇曳,极尽妍态。   朝小雨早就等着沈炼,悄然立在湖边,不知是人胜过景,还是景色殊丽,更胜佳人。   “每次见你,我都会有些挫败感,因为无论怎么努力,似乎我都只能追赶你的脚步了。”朝小雨如云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背后湖水的湿气,亦让长发不会飘飞。   眉宇稍蹙,令人心中大生怜惜。   最惊心动魄的是,隔着覆盖她娇躯的轻纱,依稀可见一条狰狞的伤口,犹自有些许血色。   沈炼知道这世上能把朝小雨伤成这样的人并不多,她是真的伤到了,以至于连伤口都没法愈合。   她九莲经大成之后,本当是神体,但是伤口还有血色出现,说明伤她的手段,有返本归源的神异,才让她那部分伤口回归了肉体凡胎。   不然无形无质的神灵之体,很难伤到,即使伤到也可补充愿力来复原。   沈炼没有接着朝小雨的话头,而是道:“我来时,以为是衍虚出手伤了你,到现在却知道并不是他,到底是谁?”   朝小雨看了沈炼一眼,叹息道:“伤我的人是天梦仙子,她持着太素剑而来,我没想到那剑对神道中人,克制居然如此的大,以及天梦仙子悄无声息的证道长生,出乎了我的预料。”   “太素,质之始而未成体者也。你本得了无形无质的神灵之身,术法难伤,可在太素之道下,神灵之身自然会被太素之力侵染,先是有形然后有质,故而你失了算计下,被她伤到不足为奇,同时亦说明了一件事,她是有备而来。”沈炼一针见血道。   朝小雨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以我的修为,遭遇这种事情,在发生之前,自会心血来潮,可直到她到了即墨峰,我才有些感应,方让我吃了这个亏,好在我毕竟还有些运气,能够逃出来,但这伤势,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怕是治不好了。”   沈炼沉声道:“你能逃出来,绝非是因为运气,而是她故意让你能够活下去。”   朝小雨闻言一怔,低头思索,然后眼眸中冷厉之色闪过,道:“确实是这样的,我早该想到了。”   “但你又为何没有想到。”沈炼的声音很轻,落在朝小雨心头如一记霹雳。   她心神中某些阴郁,被这霹雳震散,灵台紫府清明到一尘不染,许许多多的事情,终于想明白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道:“我的伤,需要你的五行本源来驱散那太素之力。”   太素和太易、太初、太始、太极并称先天五太,而这先天五太也是不脱五行的。故而沈炼的五行本源,也能对这先天太素之力造成影响。   她接着道:“法力能够服气再生,恢复很快,元神本源之力,少一些都会花很大功法来弥补,你治好我的伤,需要多久才能恢复鼎盛?”   沈炼道:“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朝小雨又道:“三年之中,你可有要紧事。”   沈炼道:“有。”   朝小雨道:“你别治了。”   因为她已经明白一件事,对方伤她的缘故,乃是为了对付沈炼,而那件要紧的事,怕是很危险的事。   沈炼道:“我不救你,你的伤会让你活不过一年,即便是我有通天之术,至多让你活过两年,到那时候,就算是九转金丹,都回天乏术了。”   朝小雨淡笑道:“沈炼,我是个畏惧生死的人么,从我自师尊手中接过九莲教开始,求的便不是长生,而是做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成为九莲教历代最出色的传人,而今我是不是已经做到了。”   沈炼道:“你已经做到了,就算是九莲大士复生,也不比你更出色。”   “这山,这水,可真美,但也只是虚幻而已,浮生若梦,欢者几何,我若死了,那就死了便是。”她嘴角轻扬,微微而笑。   可她目光中那种洒脱,让沈炼都不得不为之悸动。那是最纯粹道者的目光,生死不足惧,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你不会死。”沈炼一字一顿道。   朝小雨美目深深凝望在沈炼身上,淡淡道:“我知道,除你之外,紫玲仙子她在太素神策的造诣,还在你之上,借助太虚神策同气连枝的特性,她可以将得阴阳之道的元神本源之力度化给你,转化五行,但如今青玄依旧局势恶劣,如果紫玲仙子为此修养,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况且你还有那件要紧事。”   沈炼幽幽地说道:“师祖她现在的情况很特殊,并无法如你说的那样做。”   朝小雨道:“那又是什么办法?”   “你忘记了,天地间还有一个陆九渊。”沈炼神色悠然,缓缓道。   朝小雨默然不语。   “我带你去见他,无论成或不成,先试一试,况且我久欲见他一面了,小雨就委屈你做这个借口。”沈炼轻声道。   “沈炼,你可知道世间如你我之辈,几乎没人愿意去见陆九渊。” 第203章 如有所立卓尔   但凡得道长生的人,自陆九渊之道大成后,就很少有人去见他。因为这里面实是饱含道者的血泪,这件事还得从一千年前说起,那是陆九渊的一个朋友,一位有大法力的佛门居士,名叫维摩诘。   维摩诘佛法之深,决计不在佛门八宗的任何一位禅主之下,已入‘能够处相而不住相,对境而不生境’高妙法境,人人都说他一定会得菩萨果位。   就是这样一位高人,他对道的追求,自是远非凡尘俗子所能想象,而他也有了自己坚持的道。有一日他终于觉得无可精进,世间之法理,只在反掌之间,便去见陆九渊。   那时候陆九渊虽然已经有莫大的名气,还未将如今日这般,于世间全无敌手。   维摩诘到了玄天派外,便被一个青年士子拦下,那是陆九渊的弟子王师道,他对维摩诘说道:“法师莫去见我师,不然道毁矣。”   维摩诘知王师道是陆九渊诸位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见到他时,已经发现这人有淡约的仙气散出,证道长生,并不遥远。   这样的人,已经是有道之人,自然不会故意恐吓他。   但他愈发激起了好胜心,越过王师道的拦阻,上了山。   上山时维摩诘还是一个中年富家翁的模样,下山时却已经白发苍苍,形容枯槁,那时候王师道还在山下候着。   他对王师道说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象山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法,约我以理,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维摩诘说的意思便是,陆九渊的大道,越仰望越显得高远,越钻研它越显得坚固,看它好像在前面,忽然间又像在后面。他循着次序一步步诱导我;先跟我说浩如烟海的法,然后以世间不变的理来约束我。我想停止不学了也不可能,已经用尽我的才力,而他的道依然卓立在我的面前,我想再追从上去,但总感到无路可追从上去。   说完这句话后,维摩诘就气绝了。   而那之后,又有一些长生真人去见过陆九渊,虽然没有如维摩诘一样失去了自己的道,而去学陆九渊,最后枯槁气绝。   但是这些长生真人无一例外,从此终生未曾更进一步,因为他们实在没法抹去见陆九渊后心中留下的影子,除非他们舍弃自身的道,去拜陆九渊为师。   这一段秘事,沈炼还是从师祖那里得知的,他犹自记得师祖说这一段话时,还带有一丝兴奋,从那时他就清楚,无论如何,等师祖太阳无极也练成后,势必会去见陆九渊的。   陆九渊这样的人,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修士而言,可为百代之师,当世圣人。但对那些已经入道的别派之人,比诸天魔还要可怕,因为见他之后,便很有可能动摇自己的道,甚至改换门庭。   这种伤害,比遭受任何神通术法还要致命。   这一千年来陆九渊从未出过玄天派一步,从未出过手,便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是玄门其他三大道宗以及佛门八位禅主同他约定的默契,你可以讲学,可以传道,但不能踏出玄天派一步,不然为了保住道统,大家只好跟你玉石俱焚了。   毕竟陆九渊再强,也不可能一个人抗衡那么多高人。   有这个缘故,所以一千年来已经很少有人清楚陆九渊又到了何等不可思议的境地,唯一让大家都清楚的是,这人至少可以随时随地横渡宇宙星河,遁破大千。   因为玄天派曾经流露出一件法器,那件法器的材质是陆九渊杀掉的天外生物的骨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玄天派从来不侵占名山大川,而天材地宝从不会缺乏,甚至有人透露,玄天派有抵达到其他世界的通道,用以门中核心真传弟子历练,而通道是陆九渊以大法力开凿的。   好在玄天派没有独霸元洲乃至于此方天地的野心,不然将会发生一场莫大的浩劫。   沈炼和朝小雨神念相触,就交换了许许多多的信息。   短暂的沉默后,沈炼道:“只要相信自己做过的一切不是白费,就不会产生动摇,何况别人形容陆九渊再怎么可怕,我们没见过,依旧没法判断。”   朝小雨美目一柔,幽然道:“我知道,你骨子里就不曾有过什么敬畏,有时候我在想,你明明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却偏偏表现得温文尔雅,又不让人觉得虚伪,究竟是如何培养出来的。因为我调查过你,你的身世除了有个不知身份的父亲以外,都很干净,而那样的环境,不应该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来。”   沈炼低声道:“你就当我生而如此吧。”   朝小雨道:“不,纵然世上少不了生而知之的天才,但也是随着时间,逐渐恢复那些天生的才智,更或者那些转世的高人,从破了胎中之迷开始,就会成为前世的自己,但你不同,一切都在你少年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如果你当真前生是了不起的道者,就不必去求仙访道,甚至还得去修炼那什么神足经做练气的起步功法。”   沈炼早就知道朝小雨是个极为聪明又有主见的人,她有罗教那样大的势力后,翻出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当真是一点都不难。   他淡然道:“小雨你现在明明需要我的帮忙,又为什么非要在此时问我的秘密?”   “因为现在问,才显得我真诚。”朝小雨款步到了沈炼面前,很近很近,彼此的气息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沈炼道:“我不会说的。”然后毫不犹疑的抓住她的手,带她出了这神域,元神归体,对着身边的杨妙云道:“我带她出去寻医,你不要随便离开这处秘境,事情完后,我会来见你,你可以请我帮你做一件事,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他和朝小雨,随着哗哗水流声,消失在一闪而逝的天河虚影中。   杨妙云既惊且喜。 第204章 王师道   朝小雨看着前面滔滔大河,流淌进险峻的峡谷中。   山峰很高,高入云中。   流水甚深,足以让潜龙入渊。   只瞬息间她和沈炼就过了极为遥远的距离,到了玄天派附近,她从来没有到过玄天派,也认得这附近的地理,越过前面叫‘天门峡’,便是玄天派的地界。   一片孤帆,从‘天门峡’驶出来。   在水流激荡的烟气中,这一叶孤帆,显得那样的稳当。   当船只停靠在沈炼和朝小雨面前时,才发现这船只竟然没有底,能见底下滔滔河水,撑船的是一个干瘦得像皮包骨老船夫。   他提着那被河风磨砺得沙哑的嗓子,道:“上来吧,年轻人。”   沈炼抓紧朝小雨的手,淡淡的五行本源之力渡入她体内,令她的伤势没有因为出了神域就急速恶化。   两人相视一笑,便上了船。   落在船上,足底很踏实,船只并非是空底,而是以一层无形的气罩做了船底。   老船夫年纪已经很大了,让人看到他,就觉得他随时随地可能寿命终结。   朝小雨对船夫柔声道:“老伯年纪多大?”   老船夫裂开嘴笑道:“活得太久,记不得了。”   他的外表确实很老,可是嘴里的牙齿一颗也没有掉,整整齐齐,上下各有十八颗,同他干瘪的肌肤相比,牙齿如同圆润的玉石。   朝小雨嫣然道:“你一定送过很多人去玄天派了?”   老船夫道:“不错,就这只船,载过许许多多的人,但他们都很少回来。”   很少回来,可以理解为不想回来,更可以理解为不能回来。   如果是不能回来,大约是死了才会这样。   “但是从五百年前起,这只船算上你们两位,就只载过十个人,你们放心,前面八个人都好好归去了。”老船夫沙哑的嗓子,低沉着道。   沈炼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之前的八人,是否都见到了象山真人。”   老船夫露出神秘的笑容,道:“正因为他们都没见到象山真人,才能好好归去,而他们八个的身份,也绝不会比你们两位差。”   沈炼神情淡然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   老船夫手上的船桨在水中划动却无一丝水花飞溅,船只如利箭一样,准确迅速的往一个方向驶去,绝不偏移。他呵然道:“正因为知道你们的身份,才会接你们上船,因为这只船并非谁都可以上。”   沈炼紧紧盯着老船夫,叹了一口气道:“我听说象山真人曾今去过一次黄泉魔宗的森罗殿,意图取走一本经书,为此和地狱途的途主无间道人大战一场,老人家可否知道这件事。”   老船夫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沈炼道:“我知道当初象山真人并未如愿取走那本经书,但他却带走了一个人,那人便是有间道人的师弟,幽冥摆渡人。”   老船夫终于动容,道:“你能知道这件事确实不容易,但还是说错了一点。”   沈炼顿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老者确然是那个幽冥摆渡人,难怪他身上有类似幽河水的味道。当初黄泉魔宗宗主还在时,对幽冥摆渡人另眼相看,传过他一点幽冥渡人经的皮毛,而幽冥渡人经是黄泉魔宗的无上功法,只有宗主可以修行。   自从黄泉魔宗宗主消失后,他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宗主继任人选,但毕竟黄泉魔宗宗主没有遗命,他也只是学了幽冥渡人经的皮毛。故而他被其余魔宗门人,包括三大途主在内,联合起来,将其幽禁,为的是不让他成为宗主。   同时将他交由他的师兄有间道人看守在森罗殿中。   沈炼道:“说错了什么?”   老船夫叹声道:“我不是被带走,而是被我师兄放走的。”   沈炼不禁默然,这里面定然有一段曲折的故事,他无意窥探这种私情。   老船夫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来历的人,陆象山说过,当有人说出了我的来历时,我就不该留在这里了,送你们到岸边后,我也当离去。”   沈炼面露愧疚之色,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件事。”   老船夫摇了摇头道:“你只是想要从我这知晓另外一件事,我不怪你,因为我也不会说。”   很快就到了岸边,沈炼牵着朝小雨上了岸。   老船夫随着一片孤帆,就消失在天门峡中,或许以后都不能得见了。   朝小雨好奇道:“你要问他什么事。”   沈炼道:“一件涉及青玄的机密事。”   朝小雨不问了,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她道:“你看前面有一间小屋。”   两人走了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小屋绝对不小,只是这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对他们的判断造成了影响。   小屋独立于这片幽静的土地,靠在山下,有清风徐来,草木摇曳,如若仙人居所,不染凡尘。   这是一处道观,观名‘知止’。   显然是取‘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之意。   走得近了,才发现知止观如同另外一处天地,流淌着玄妙义理的气息,一呼一吸,就能让人体会天地自然之道,再愚昧的人,在这里呆久了,都会有些道气。   观门无声而开,里面有人徐徐道:“两位道友请进来吧。”   声音醇厚,但如天地玄音,虚空中隐有音符结成,如雪花飘落,溶于道气中。   沈炼呵然一笑,朝小雨略有疑惑,两人施施然进了道观。   到了里面,朝小雨不禁叹服,此是纳芥子于须弥的高妙手段,到得近处便发觉道观很大了,可走进来才发现,此处空旷玄远,堪比一座人间城池。   到了深处,就发现了数十人围在一起,这些人修为有高有低,但至少在还丹七转以上。   其中有那么四人,神气如同渊海,连她都看不透。   四人中有一位大约三十出头面貌的士人,对她和沈炼道:“鄙人王师道,冒昧请两位道友前来,切莫见怪。”   听他声音,就知道是刚才请他们进来那位。   原来这人便是陆九渊的大弟子王师道,果然深不可测,只看弟子这般莫测,便足以推想陆九渊究竟如何了不起。 第205章 得道了身   沈炼淡淡的笑着道:“王道友和诸位道友,看来是在论道,冒昧之处,万勿见怪。”   王师道极有礼貌请沈炼和朝小雨入座,为他一一介绍在场主人,说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非玄天派中人,也不在修行界出名,但也非完全没有名气,皆有不凡业艺在身。   除却王师道外,另外三个深不可测的人物,称为岁寒三友。   分别是天松居士,孤竹老人,靖和先生。   三人皆是迈入登仙境的人物,所修各有玄妙,皆道气充盈,似汪洋大海般不可休止。天松居士身材高大挺拔,说起话来却很是和气;孤竹老人浑身剑气含而不发,略见森冷;靖和先生清高超然,言语缄默。   都是让人敬畏的得道真仙。   宾主相见,各叙姓名,在场之人方才清楚所来二人,竟是青玄道宗的少年掌教沈真人和大罗圣女朝小雨。   若说一千年以来,元洲最出众的后起之辈,沈炼怕是当仁不让,其崛起的速度,足以旷古绝今,纵天仙转世,亦不过如此,甚至还略有逊色。   而一旁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朝小雨,更是搅动修行界风云的大人物,毕竟罗教声势浩大,隐然间有重新立下大教的趋势,纵然最近略有坎坷,可只要朝小雨犹在,罗教随时随地,可以对元洲的局势影响深远。   为此知止观中的众人,对两人的态度更加温和,毕竟就算不交好两人,但也不能随便开罪。   沈炼和朝小雨落座于王师道之右,对面便是岁寒三友。   此前这两个位置是空着的,直到现在,众人才不得不佩服,怕是王师道此前已经料到二人回来,玄天派中,象山之下,果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王师道向朝小雨和沈炼道:“两位所来缘由,怕是为了仙子的伤势,瞧来朝仙子神躯之创,乃是太素剑所伤,不知鄙人说的可对?”   在座之人,不乏高明之士,早看出朝小雨神气略有不足,有所猜想,没想到朝小雨是被太素剑所伤,不禁略有所思,难道罗教已经和太素道宗开战。   他们大多数人避居山野,但并非对世间事一无所知,早先就隐隐觉得天地即将大变,如今朝小雨又伤在太素剑下,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朝小雨柔声道:“道兄高明,此伤难治,小女子想来想去,也唯有象山前辈,可以救我一救,生死攸关,故而前来。”   王师道略作沉吟,然后道:“仙子却是来得不巧,家师已经出门远游,归期不定。”   朝小雨并无黯然之色,微笑道:“看来是小女子命中当有此劫。”   她一副死生有命,无须萦怀的洒脱样子,着实教人心折不已,众人心里在想,罗教固然良莠不齐,但朝仙子确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王师道继续言道:“非是鄙人故意推诿,若是家师云游此方天地,我尚有联系手段,或能请他回来,但是他此次出门,却是到了星河深处,音讯断绝。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十年,才可能回来。”   沈炼心里一叹,陆九渊怕是不欲卷入此方天地的是是非非当中,故而置身事外。他态度这般,玄天派不会不受影响,王师道师承于他,便是得了真传,有办法给小雨治伤,怕也未必愿意相助。   朝小雨神色坦然道:“本是有求而来,岂敢生怨,道兄不必挂怀。”   王师道似乎松了一口气,道:“仙子或许不知,知止观是我等谈玄论道之处,大家可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因为讲道,难免涉及到各家精微奥妙处,两位道友,如有不便,可以在偏厅呆上一会,或者沈道友和我那小师弟是故人,我唤他来招待两位,略尽地主之谊。”   沈炼看各自气息,就早清楚了他们绝非一家一派的修士,聚在一起,怕是求道若渴,王师道既然能让他们甘心留在这里,自己也少不了讲述真知灼见。   这种交流,青玄人才鼎盛时是常有的事,一百零八法也是在各种思维火花碰撞中出现的,但那大多是内部交流。   王师道组织的这种道会,不拘于门户之见,不谈利弊,但其心胸气魄,着实有不凡处。   沈炼淡然一笑道:“独学则无友,孤陋而寡闻,道兄胸襟至此,炼岂有敝帚自珍的道理。”   王师道又看向朝小雨,朝小雨嫣然一笑,满室若春,道:“沈君的话,便是小雨的心思。”   王师道一笑:“两位琴瑟和谐,叫人羡慕。”   沈炼和朝小雨并不解释,微笑不语。   王师道向诸人含笑致意,说道:“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实是盛事,鄙人不才,就附骥尾,说一段恩师的‘得道了身真经’妙旨,权作玉引。”   众人心头一惊,他们往常也有论道,王师道谈玄论理,妙谛无双,已经足以教人折服,没想到今日为示诚意,竟而讲玄天派的根本大法‘得道了身真经’,即便只说一段妙旨,但也是无可计价。   沈炼和朝小雨各自心惊,又禁不住叹服。   但听得王师道从容不迫自口中吐露字字玄音:   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玄。物既如此,人岂不然。人皆可日天,人皆可日神,人皆可致命造玄,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玄此非玄。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尽神,致命造玄。学之徇异,名析同实,得之契同,实忘异名……   朝小雨惊诧莫名,这一段得道了身真经的妙旨,对别人来说不过是精微深奥的大道玄言,但对此时的她而言,无异于一场甘霖,贯通神道和道家性命之道,对她所遭遇的伤势,竟然大有裨益,神力见见有所异变,竟然不再受太素之力的侵蚀,而是开始包裹吸纳,整个人生出一种莫名的变化,让她有了突破九莲经桎梏的希望。   得道了身,既能得道,又可了身,不拘于从前过往之学,使人了却前身,实是无上之法,窥破大道之谜。   原来王师道是借着讲道,来帮朝小雨治伤,不露痕迹,不惹是非,如果适才二人吝惜自家妙道,朝小雨就失去了治伤的机会。 第206章 可以攻石   沈炼一直以元神本源之力,替朝小雨稳住伤势,自然清楚她的变化。   那得道了身真经的这一段妙旨,显然是专门为朝小雨所讲述,将元神仙道和神道说解透彻,内容直指朝小雨所受伤势的根源。   但他既然不着痕迹,只是讲道,沈炼和朝小雨就不能点破,大家心中有数便成。   王师道讲完之后,便从岁寒三友开始,轮流讲道,无分修为高低,见识短浅,众人皆正襟危坐,凝神细听,即便有些道理自己已经明白,等别人再说一次,从不同角度来看,也有所收获,或者是拾遗补缺。此亦是道者交流之目的,毕竟他们远非全知全能,便是见微知著的圣贤境界,亦非能在任何事物上体现。   不知不觉就轮到了朝小雨讲,众人此时进入状态,愈发专注,且看这位了不起的罗教圣女,能讲出什么样的道。   朝小雨手掌罗教生杀大权,见惯风雨,自然不会怯场。   她美目一渺,环视周遭之人,微微述说,若黄莺婉转,鸾凤轻啼,一颦一笑间,自有国色天香,炫人眼目,而她说的居然也是‘得道了身真经’。   摒弃目色之迷,究其实质,稍稍品味,此间之人,就发现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王师道所言那段妙旨,包揽万象,可谓万法之宗,但是朝小雨口中所言,却是另辟奇径,从‘神’着手。   那‘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众人向来已经听惯,本不足为奇,可朝小雨说来,洽入九莲大法的精微神妙,别开天地,又自成机杼,上述宇宙之大,下述万物之神。几下就让众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待其语终,余韵不绝,若非众人矜持,怕已经满堂喝彩,即使抑制住失态的举措,也各自注目朝小雨,充满叹服之意。   这并非是因为朝小雨在一众人讲道中,言谈最为清妙,而是因为她在短短时间消化了王师道所言妙谛,又重新阐发,自然当得起众人由衷叹赏。从沈炼横空出世,侵夺造化玄机后,让数百年来其余英才黯然失色,到这时他们才想起,朝小雨毕竟是九莲教历代传人中,最为出众的人物。   有朝小雨珠玉在前,众人更期待沈炼这位誉满人间的青玄掌教会讲什么出来,还是会略微藏拙,并不透露那同为世间无上法太虚神策的绝妙。   他们心中雀跃,面色如古井无波,至于岁寒三友,却是没有遮掩情绪,探目沈炼,极为好奇。毕竟三人年高德劭,身份颇不寻常,其余人倒是不好效仿。   王师道轻抚下颔的短须,略有笑意,他可是知晓,自家小师弟对沈炼是钦赞有加。   沈炼就在那平平稳稳坐着,神色恬淡,静若古钟,直到朝小雨讲道完后的余韵开始消减,才缓缓开口,如深山古钟,被铜锤撞击,发出清悠的道音,引动天地元气汇聚,在虚空结出一枚枚放着柔和白光的字符,浮浮沉沉,流动不止,有优美绝伦的旋律。   每一个音节的吐露,皆扣人心弦,但又如飞鸿踏雪泥一般,入微处了然无痕,好教人以为是春梦一场。恍恍惚惚间,众人仿佛看见了苍茫无涯的高天,待沈炼音节重处,却又自然而然体会到了大地的厚实。   然后天空出现朗日,太阳生火,光芒无限,散出的热量徘徊在天地间,成为生命的温床,太阴如水,泽润世间,随着岁月流淌,在热气和冷意不断交锋的局面中,某一刻,大地忽然就有了绿意,随之万物滋长,天人化生,便有了这个世界的生命起源。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芒,没有神造万物的浩瀚伟力,一切的一切俱是顺其自然发生。   天是金行,地是土行,太阳是火行,太阴是水行,万物滋生便是木行,沈炼纵然不言一字于五行,五行化生,尽在其中,亦让人若醍醐灌顶,皆有所得。   知止观多年来独立于天门峡中,观内观外本是两个不同天地,如今在沈炼五行之道的妙谛下,道音袅袅,飘动虚空,元气结字,虚室生白,内外间竟有贯通的趋势。   外面激流的碧水,滔滔声传进了观内,似乎沈炼宣讲的妙道,连河浪听了都欣悦不已,不住点头。   白云聚在知止观的上方,久久不散,飞禽在外面组团起舞,走兽匍匐低吼。   这里的主人本是王师道,可盘坐在观内的沈炼,在众人灵台紫府中显化法像,如若佛陀临世,充塞天地之间,伟岸浩大,此刻他便是五行大道的化身一样。   道音一绝,沈炼面露清淡的微笑,执着朝小雨的手,不看旁人,施施然出了观门,余者更无一话,也无一人觉得他目中无人,只觉得沈真人雅致高远,兴致已尽,便无话可言,留有余味,教人琢磨。   待得河声远去,飞禽不鸣,天地寂然,众生沉默。   王师道方才轻声一叹:“我闻昆山之玉,可以攻石,余做顽石矣。”   众人皆是一笑,王真人谦虚。   纷纷言道:“君做顽石,吾等俱是黄泥矣。”   随之放声大笑,见诸形骸。   在纷纷扰扰中,靖和先生的话语,若同清泉冷崖,高出众人,却是对王师道言“今日论道,当流传后世,道兄可做结序。”   众人皆道:“善。”   王师道颔首一笑:“靖和又欲使吾现丑。”   但见他虚指作笔,道气为墨,一篇华章,顷刻而就,字字精妙,可谓儒家不朽文章,其间有人大声哭道:“今日一别,他年未知死生也,有此余味,有此华章,足以慰生平。”   大多数人都默然不语,王师道此前便说了,这次相聚后,玄天派便会封山百年,期间不收人入内,亦不许人出山,此后的灵台论道,也只打算派一人领着信物前去,和其余三大道宗一起开启灵台道禁。如此内外相隔,他们这些人在那天地大变下,不知还能有几人能够得见王师道再次举行论道。 第207章 威压   踏足在滔滔碧水上,沈炼和朝小雨并不沉溺,云烟滋生于外,若神仙璧人。   朝小雨低声一笑,道:“你这一走,留有余白,却妨了我去向王真人当面致谢。”   “恩德在心,日后报了便是,何必做虚假客套之词,失了我辈人的风姿。”沈炼沿着河脉而走,每一落足,皆是清妙乐章。   朝小雨亦不遑多让,她如今自‘得道了身真经’那一段妙旨中受益匪浅,非但伤势开始好转,更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架势,举手抬足间,都能捕捉到天门峡中那些飘然道韵,溶于自身,显出神圣清光,同沈炼并肩齐行,不落后分毫。   两人心照不宣,比起了遁法,但见流水行云,被两人穿身而过,却无半分涟漪,仿佛他们真身正穿行于另外的天地,于真实天地中,只显出法像而已。   沈炼很是享受这种较劲,面露恬然神色,稳稳领先朝小雨一头。   适才他在知止观中一言一行,阐述五行大道,非但是他的理解,更是引出五行神剑的天生道力,两者相合,以剑意破开王师道和知止观浑然天成的神气结合,沟通内外,五行妙谛,自发运行,故才如此震撼人心,给人一种胜过王师道的印象。   其实也不是他故意要喧宾夺主,无非是为了宣讲五行大道的精要,到了忘情处,没有抑制,随其淋漓酣畅。   王师道亦是温厚之人,非但不见怪,还成全于他。   沈炼自然不肯厚颜留下,聆听众人欣然的赞赏。   他抽身远去,也就顺理成章了,同时隐去了朝小雨伤势大好的事实,给王师道添麻烦。   如此一来,他至多背负一点狂浪名头,却周全备至,其中细节,非是身处局中,难以体会。   玄天派看来是摆明要在天地大变中抽身事外,但又看出沈炼势头良好,有天地主角的趋势,故而现出交好之意,这仅仅是沈炼暗自的猜测,但他相信也接近了事实。   他暗道:终归是实力才是根本。   如果他今天不是青玄教尊,古今罕见的奇才,又或朝小雨并非罗教圣女,王师道即便如何大度,也不可能把‘得道了身真经’的部分妙旨说出来,为朝小雨解决伤势,要知道这种道诀,都是大教的基石,从没有外传的道理。   两人越走越快,也不知过了几重山水,朝小雨只瞧得沈炼所行方向,大致是往西荒去,她玲珑心思,转念间就猜出沈炼最终欲往之处,必然是杀生观。   沈炼和朝小雨就在大地上行走,过了山,就满山皆春,过了水,就河水清澈,过了人烟聚集处,就神光倾洒,消除病气,此后这些地方的人,数十年未曾有过大的病疫,人人福寿安康,颇具名气。   昔年有音律大家,余音绕梁三日。沈炼和朝小雨更胜一筹,人过留影,经久不散,才在一路上,引渡许许多多的善男信女,有人便依着见到沈炼和朝小雨的形貌,画下道像,朝暮祭拜,香火不绝,此是后话,不必再提。   不知何时,沈炼已经走到了杀生观附近。这里本有许多陈剑眉的仇家和广清的亲朋故友,将这里围困得密不透风。   由于方雁影进步神速,每日做剑仙行径,一击不中,就化剑光,返回杀生观,令得各自警惕,丝毫不敢大意,戒惧不已。   更何况他们是自发来的,全然没有首领,而且这些人中间,也各自有仇,明理暗里,天天都有争斗,不然以方雁影之能,即便不逊陈剑眉当年,也该弃观而走了。   那些潜伏在杀生观山下的妖灵,以及修士,忽然感受到一股超拔天地自然的可怖气息。   无数乌云像是受到什么绝强的引力,突兀间就汇聚在一起,天地肃杀,没有一点声响,于这一片令人心悸的寂寞中,一个人影格外显眼。   他立在杀生观的山脚下,看起来却比整座山还要高大,手持一把长剑,锋锐之气,冲霄而去,像是一座平地拔起的孤峰,巍峨于世间。   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这时候人类修士中有人喊道:“青玄沈真人,你贵为长生真人,到此处来,是要以大欺小么。”   妖灵们听到沈真人三个字,都有些迷惑不解,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妖,甚至在他们祖先那个时候,人只是用来吃的食物,至于现在,也有许多人进了它们口中,它们更不明白沈真人三个字有多么恐怖的含义。   他们只知道人类修士似乎对沈炼既害怕又强硬,说话的意思是这里不该有那个男子插手。   沈炼面色不变,但也无人敢去招惹他。   天上的乌云浓稠如墨,天地间除了妖灵和修士的灵光之外,别无一点光芒。   有些妖灵在想看来要下好大一场雨,这下子就算偷偷吃个把人类修士,也不会被发现了。它们是跟着几个强大的妖王来的,但并非都是被妖王点化,有自主的思想,而且据同伴说,修士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即便它们清楚那些同伴,至多只是舔了妖王吃剩下修士躯体的一根没有肉的骨头,但看到那些同伴说起那食物的神情,都会感到那必然绝顶的滋味。   沈炼静静立着,他没有对这些妖灵和修士下杀手的意思,他只是到了这里,然后做一件顺其自然的事。   方雁影在杀生观里打坐,外面是层层道禁,俱是无形剑气所设的大阵,层层叠叠,在一夕之间出现,让外面的妖灵和修士很难闯进来。   她很疲倦,连日来不断的战斗,不但她在进步,妖灵和修士之间也暗自培养起了默契,她也会真的会撑不下去。   可她始终没有绝望,更没有朝青玄搬救兵的意思,她师父能在西荒立下杀生观,她就能守住这道观。   外面冲霄的可怖威压,惊动了她,走出静室,看到浓稠如墨的乌云,心里想到难道妖魔中来了一位堪比长生真人的妖王,又或者是广清五仙来了一位,他们这是要彻底跟青玄撕破脸皮么。 第208章 灵土   她没有畏惧,只有赴道的决然。   可她刚要出去时,就看见了院墙上立着一位风姿绝世的佳人,在漆黑如墨的天地中,有着一圈清晕环绕,轻纱掩盖了神容,但只看其妙曼身段,如秋水点出的眼神,便足以让人销魂。   她有些戒备,看着她道:“你是谁?”这人无声无息能进来,她决计不是对手,但她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   天地起了风,剧烈的狂风,似要将整座杀生观刮走。   女子的笑声穿透了风,轻柔入了方雁影的耳,“不用害怕,我是你师叔沈炼的朋友。”   山脚下,终于有妖灵动了,在某个妖王的驱使下。   然后一道蓝光劈了下来,狠狠落在妖灵身上,所有妖灵和修士都看的清清楚楚,它成了粉尘,血色的粉尘,参杂在电光中。   而那个男子举起长剑,高高指着苍天。   无数雷电降了下来,他没有施展任何法,可那些雷电落得比风雨还急。   男子在雷电最中心处,最剧烈处,但是他们也在雷电范围之中。   风在咆哮,山在动摇,大地开裂,还有许多焦糊的味道。   许多法器和遁光出现,所有妖灵和修士都明白了一件事,那个人竟然在这里渡雷劫,要知道渡雷劫时,周围修炼的生灵越多,威力会越大,他就不怕死么。   但是他们逃得再快,也不可能比雷电快,一个个成了飞灰,甚至都不能把怨气洒在男子身上,因为那是天道降下的雷劫啊。   沈炼用五行神剑为引子,引下自己的雷劫。   本来这场雷劫要等到五百年后,可他用五行神剑为引,将其提前。   诸天万法中,以雷法潜力最大,威能无穷。   沈炼算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   况且他还把五行神剑当做了引雷针,雷劫大部分威力都集中到他身周,甚至天空中还有各种鸟兽形状的雷电从浓稠如墨的乌云中飞纵出来,可怕至极。   雷电如浪涛般无穷无尽,起起伏伏中就把沈炼淹没,五行神剑发出悠长的低鸣,呜咽在雷声中。   沈炼浑身爆出五彩神光,若一个太古神王降世,在雷海中傲然屹立。   他身子逐渐升上虚空,一层层雷电打下来,这是真正天打五雷轰,那些地上的草木竹石,一片片化成尘粉,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根本没有丝毫抗衡的余地。   唯有沈炼从容不迫,举剑向高处飞去。   那些雷电聚集在长剑上,威能尽显,噼里啪啦的声音,来自于雷电透过五行神剑传入沈炼的血肉骨骼。   他运起那得自黑水真府的无名功法,比喝饱了星辰之力还要畅快,本来紧密细致的血肉,被打散,打成粉末,然后在玄功运转下,开始重新排列,在最细微处,他的每一寸血肉发生了质的变化。   雷电的力量,乃是天地间最精粹的元力,每逢雷电交加,便有无数元气滋生,此为阴阳之变,大道演化。   本来让大部分长生真人畏惧的第一重道劫——雷劫,即便渡过去,也没有任何好处,还得担心波及元神,有损道基。   可是到了沈炼这,都成了他那修炼肉身的无名功法的滋补元气。   而且经过五行神剑的过滤,雷电之力中的凶煞也少去许多。   人与剑之间,经过雷劫的洗礼,焕然一新。   唯有沈炼如此胆魄,方才敢借助可怕的雷劫修炼。   因为修士和妖灵对于雷的敬畏,是刻画在灵魂深处的,即便是掌控雷法的修士都对雷电心生敬畏。   可是沈炼心中绝无这些敬畏,更清楚雷电诞生的原理,如果他有一天生出兴趣,耗费时间和精力,还可以让此方天地的普通人除了掌控火以外,再度掌控一种天地自然之力,那便是雷电。   杀生观内,不时有些微雷电飘进来,但到了方雁影近前,就无声无息湮灭,她的无形剑气已经布满全身,随心而发。   可以说她每一处窍穴,都积蓄了无形剑气,虽然还未能曲直如意,妙用无穷,但对付直来直往的散碎雷电,简直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至于朝小雨,那些雷电见了她就跟见了祖宗一样,避之不及。   因为她是神,神能掌控天地自然的规则之力,雷电也在其中,她神威放出,雷电自然回避。   这场恐怖的雷海,足足持续了一夜,自那后,方圆百里都成了焦土,无数修士和妖灵都化成灰烬,融在泥土中。   他们都身具灵力,配合雷电后滋生的元气,竟而在此后将杀生观左近化为人间罕见的灵地。   在清晨里,沈炼披着晨曦,黑发飘扬,信步走入杀生观。   方雁影再一次看到师叔,但这一次她受到的冲击实在很大,因为她以前修为还浅,见到一座小山坡便以为是高山了,见到一处池塘就以为是大海了,可如今见到沈炼后,她才知道高山和大海是没法想象出来的。   她知道师叔已经很厉害,但偏偏没法形容有多厉害。   凡人知道天很高,也是形容不出的,没有比此刻,更让她清楚,什么叫做仙凡之别。   “雁影你这么快就把无形剑气修炼到第十层,能给我说说原因么?”沈炼温和的语声,将方雁影拉扯回现实中,也许受了雷电之力的影响,沈炼的声音,有了一种特别的磁力。   方雁影略有些局促道:“师叔我说我是做梦梦到修行到无形剑诀第十层,醒来后就真的修行到那地步,你信么?”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不信,可这确然是事实。   “梦中修行?”沈炼和朝小雨对视了一眼。   朝小雨柔声道:“梦中修行之事,道佛皆有,当年希夷真人一睡百年,得证长生,再睡三百年,就跨青龙而升天,遁破大千,那是我派祖师亲眼所见。”   她不是对沈炼说的,而是对方雁影述说。   沈炼颔首道:“梦中修行之法,至今犹有流传,比如游历红尘的白石道人,就有一方梦枕,可助益人在梦中修炼,雁影可否说一说你梦中修炼的具体情况。” 第209章 超然视角   方雁影顿了顿,眼中有迷离之色,有些恍惚道:“弟子那一夜入定时,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再身处杀生观中,而是身处一个奇怪的地域,然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光,在那里修行,同人争斗,修为不断增长,最后就醒来了,那时我以为是一场梦,可是梦中之身的浑身精气也跟到了我身上。我记得入定的时分是一更天,醒来时还未到二更天,似乎只过了一小会,那带到身上的精气,以及许许多多的经验,因为本就是我自己的,我只花了不到半日的打坐,就连破关口,一举将无形剑诀修炼到了第十层。”   沈炼心里一奇,方雁影如果没有说谎,她这分明是打坐之时,一点灵光脱窍,寄生到不知名的世界,经历过新身体的一生,因为灵光缘故,故而两者间的精气性质如同出一源,经验也刻在意识中,故而一经归来,就连破关口,修为大进。   朝小雨奇道:“你说这事,却也稀奇,倒是有点传说中的大能,降下化身,行走大千世界的韵味,又如佛门某位无上存在的梦中证道,但我看得出你的境地,远不足以到那一步。”   毕竟方雁影所言的情况,便是用她是大能转世都难以说通的,因为如果是那样,随之当觉醒部分前生记忆,而不是如她这般在极短时间经历过新的一生,还能带回那一生的本源精气。   如果说是某位无上存在,施展大神通,将她灵光抽离,送她去某处倒也说得通,可是哪个大人物会这么干,耗费那么大法力,还不如直接带走方雁影,传她法力和神通。   沈炼想到了一点,说起来他自己也类似这种情况,俯身到这世界的身体上,于是他道:“你做梦时,那个身体还残有你在那觉醒之前的记忆么?”   方雁影道:“师叔,我当时在哪里醒来,就好像原本是在这个世界做了一场梦,那里的我,也是我。”   沈炼思道:“看来跟我还是有很大区别。”   因为他很清楚,此前自己目前身体的主人‘沈炼’,决然和他不是一个人。   说起来,方雁影这个经历,如果每隔一段重复一次,倒有些像前世所看小说里的主角,以一个世界为主,然后一点灵光化生许许多多其他世界,接连不断的在不同世界修行,最后反馈于本世界的主体,助益修行,最后超脱。   想到这个,他不禁饶有趣味,如果有一天他将体内的天河剑种能够完全驾驭,岂不是也可以通过天河的特殊性,将别人的真身或者神魂通过天河剑种,顺着天河抵达曾经天庭统治过的天地,这样一来,倒是可以用以锻炼门中弟子,同时也和其他世界的修行方式碰撞,产生更多奇妙的思维火花,丰富青玄的底蕴。   要知道一方天地的发展总是有偏向的,而世间万物的演变,却又充满了无数可能,接触越多,越让自己能够从不同角度来看待修行,最后触及到宇宙最本质的一部分,如佛陀、道主一样,近乎全知全能,结出无上道果,最后超然脱身。   当他思维一开阔,才发现天河剑种究竟有何等珍贵,决然不再是一个交通工具那般简单,而是将他超拔于诸天世界的角度,用一种无上大能的视角来看待眼前的天地,甚至于让他触及到了遁破大千天仙境中人的思维。   他仅仅得到天河剑种,就能有如此超拔世界的感触,那么当时的天帝,也不知究竟是何等豪情壮志在胸了,而早已经可以横渡星河,遨游宇宙的陆九渊,着眼处,怕是此方天地的成败已然微不足道。   沈炼更是明白了师祖为何练成太阴无极后,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师祖已经初步具备了横渡星河的实力,她若练成太阳无极,到时候阴阳交合,道便成矣,不但要挑战陆九渊,怕是这方天地,也不再值得她留恋,青玄的是是非非,于她也当如云烟过眼了。   届时他和师祖的分别,几乎是定局。   方雁影和朝小雨不明白沈炼到底在想什么,真切感受到他身上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愈发飘渺不定,几乎有种随时要乘风而去的架势。   朝小雨一声轻哼,才将沈炼惊动。   那种飘飘渺渺的气质,也随之消散。   沈炼微笑道:“雁影你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我将去钟山,那里离此处有数百万里之遥,师叔我准备用接近两年的时光走到那里去,这段日子你就随在我身边如何?”   方雁影愕然道:“可我走了杀生观怎么办?”   沈炼悠然道:“你不是已经证明了杀生观是你可以守住的么,况且今时今日的你,也不必当初的陈师兄差,同时让你跟在我身边,我也是为了在你再一次梦中修行时,发现一点端倪,因为这对我的修行,说不定会有帮助,难道你不愿意帮师叔一次?”   方雁影见师叔说到这一步,实是无话可说,便应了下来。   唯有朝小雨心里清楚,沈炼这是给了她一场天大的造化,因为到了钟山,沈炼将会同陈北斗论剑,这将是当世剑修中,最为精彩的一战,任何一个学剑之人,能够亲眼目睹这场决战,怕都可死而无憾。   因为方雁影在剑道已经登天入室,沈炼不能以自己的剑道来指点她,便用一场旷古绝今的论剑,给她作为指引,化作她修行的资粮。   朝小雨也是想去的,不是为了见证这一场注定伟大的论剑,而是担心沈炼,可是她又深深清楚,她决然不能去钟山,因为陈北斗能容下未证长生的方雁影观战,却绝不可能容下朝小雨这位神灵,因为她在那里,就会对两人的斗剑造成影响。   朝小雨已经知道陈北斗借给沈炼陷仙剑,也在那时定下了论剑之期,陈北斗给了他三年准备,也帮了他一次,为的便是这一场对决,于情于理,沈炼都要保证这次斗剑的公平。   沈炼见得方雁影应允,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第210章 神剑的呼吸   朝小雨眼看着沈炼带着方雁影往北方去了,因雷劫破坏形成的无边焦土,衬托出两个人影的孤寂,直到秋水般的清眸不再有二人的身影,方才敛住目光。   不久前她是生死难料,如今沈炼一去,也不知能否得还,人在世间苦海,浮浮沉沉,总不得免。她展颜淡笑,神光一起,隐没在云霄中,无论沈炼如何,她也该继续去做该做的事,重新收拾整理罗教,总归得给天梦这个女人还以颜色,否则神威何在。   沈炼身边的方雁影,或许并不知道向来高深莫测的师叔,此去将面临一生中最危险的一次决战。   只是漫天忽然起了风雨,方雁影看着师叔,心底不自觉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她压在了心底。   方雁影和师叔沈炼一路向北,走了三个月,周围便渐渐变得苦寒起来。   纵然她无形剑诀上成就,不逊乃师当年,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周遭的苦寒煞气,渐渐侵染,虽不致命,但也让人逐渐感到难受。   她炼剑很纯,对于这些苦寒煞气,还是很排斥的,一来二去,只得无时无刻运行剑气,将那些有害的寒煞驱除,三个月下来,不免憔悴。   不过师叔却是另外一番情景,随着越往北走,皮肤愈发晶莹若玉,整个人越来越清冷孤高,话也开始变少,过往温和的笑容渐渐消隐。   他们夜间是不赶路的,师叔在清寒的夜晚,和她一起露宿荒野,常常抱着剑,望着夜空北方的紫薇垣,她总觉得那紫薇垣的星华会特意往师叔身遭流去。   每晚这个时候,也是她最舒服之时,白日里一直跟北方特殊的环境抗衡,颇觉疲惫,夜晚固然清寒,但是师叔抱剑沉默会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让她如置身温泉一样,浑身气血变得活泼、清新。   她猜测师叔有一种特殊的功法,用以锻炼肉身,又或者这便是长生真人和她们这种修行九境中人的区别。   现如今路上周围山愈发雄壮宏伟,草木的叶子愈发尖细,如同无数锋锐的剑,既苍茫,又凌厉。   她体会到这种大自然环境,也逐渐适应了天气,无形剑气流转间,愈发迅捷锐利。   路上也遇到过妖灵,但都被她解决,而师叔的剑一直被布条包裹着,根本不知道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很好奇,师叔的剑为何不放入袖里乾坤当中,也曾问过。   师叔说:袖里乾坤只能装死物,而这把剑是活的。   她挺奇怪的,不免想到就算法器有了灵性,也不算活物,这把剑到底为什么会是活物呢。方雁影没有继续问师叔,而是自己思考。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运转剑诀,突然好似打破一层屏障,灵觉遍洒周围,听到了一种呼吸声。很难形容那种呼吸声,显得特别悠扬,但又有一分沉重,她的灵觉往呼吸声那里去,然后‘看’到了师叔的剑,她明白了,自己听到的是‘剑’的呼吸声。   有呼吸自然是活物,况且这把剑的呼吸韵律,让她听到之后,就再也忘不了。第二天后,她不自觉将自己的呼吸改成了印象中那把神剑的呼吸。   剑的呼吸当然是最适合剑的,而她本来是人,在那种呼吸韵律下,渐渐体质发生了变化,过往她使用剑气,都需要一个过程,但渐渐的她催动剑气的速度更快了,如电光石火,念头升起,剑气便出现了,无声无息,锋利绝伦。   一路上的山精野怪,无一例外,都在她的无形剑气下,痛快的死去。   她毕竟还是人,也有人性,所以很希望师叔能看到她的进步,夸奖一下,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沈炼看做了第二个师尊。   可惜的是师叔很缄默,并无言语,只不过那些山精野怪的因为吞服天地精华,肉质非同一般,十分爽口,都用来满足了她和师叔的口腹之欲。   她也发现了师叔居然有一手的好厨艺,而且随意的化土为灶,虚空生火,一些想象到的或者想象不到的奇怪餐具,都能凭空造出来,师叔当时很轻描淡写说到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高明的人物,世间大多数灵物都可以在反手间造出来,左右不过是消耗元气与五行之物罢了。   在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仙’的厉害,生平除了如师尊一样追求剑道之外,对长生真人生出了向往。   她知道自己的战力,已经很高了,修为也足够深厚,却明白长生真人是天下修者共同面临的关口,多少天纵之姿的奇才都被拦在门外,就连自己师尊失踪之前,也没有入其门径。   长生门前,白骨森森,绝非虚言。   “师叔,前面有一座城池。”他们行走在毫无人烟的荒原上,这些天已经很少见到别的活物,突然间在远处上百里外,就看到了一座雄伟的城池。   在方雁影走上一座小山坡上时,轰然进入眼中。   这里的苦寒又比前些日子经过的地方更甚,她是有修为的人,最开始都不太适应,因此很奇怪这城里的人如何生存下去的,想必在这里生活,定然充满想不到的心酸,无论是食物、水还是其他的补给,都让血脉的传承面临莫大的困难。   沈炼忽然道:“雁影,我们从杀生观出发,一共走了多长时间?”   方雁影不假思索道:“一共三百天,足足十个月。”   沈炼幽幽道:“这十个月中,你并没有再入梦修行一次可对?”   方雁影点了点头,说道:“确然如此。”   “其实应该有一次的,只不过在那异动恰然生出时,就立即消弭了,想来是因为我的缘故,这对你本是机缘,但让我破坏了,所以后面我想办法弥补了你。”沈炼负手悠然道。   方雁影知晓是剑之呼吸的事,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由,但师叔提起这些干什么。   沈炼继续道:“经过这段时间的修行,你算是稳住了因为突飞猛进而动摇的根基,现在我想让你进那座寺庙里取一件事物。”   方雁影一怔,道:“那是一座庙。”   沈炼淡淡道:“你不必怀疑,而且谁也没有规定寺庙不能像一座城。” 第211章 白骨香   方雁影自不会拒绝师叔的要求,于是问道:“师叔是让我去取什么事物?”   沈炼眼帘垂下,轻轻用食指叩了叩五行神剑的剑身,淡声道:“你去了,见到寺里的僧人,就问他要一滴‘阿弥利都’。”   方雁影低着头,向师叔微微行礼,便准备去了,也不问如果不给会如何。   她只是去取,如不给还是可以取。   看她刚要起步,沈炼将手中由布条包裹的神剑递给她,柔声道:“带着它去。”   方雁影接下剑,然后下了山,往前面的雄伟城池而去。   她的呼吸和剑的呼吸别无二致,就那样走过去,她感受到天地的元气,如阵阵海潮,冲击她的人以及手中被布条包裹的神剑,可是她整个人以及剑如若深不见底的黑洞,任由灵潮冲刷,始终寂然无声,毫无变化。   从远处望去,已经觉得城池很高很大了,到了近处,更觉得浩瀚。   在她走进城池时,渐渐看到一个牌匾,然后有文字出现,她不认得,却明白文字的意思——‘胜观寺’。   方雁影很轻易的进了胜观寺中,也感到进去后,师叔对她的注视消失了。   她见到了一个僧人,年纪很大,很老,佝偻着身躯,风烛残年的形貌。   “施主来此做什么?”老僧问道。   方雁影极为礼貌道:“想问大师要一滴‘阿弥利都’。”   老僧摇了摇头道:“这里没有‘阿弥利都’。”   方雁影知道师叔绝不会骗她,她知道一定有,所以紧紧盯着老僧,只是他如果不说,她又该拿他怎么办。   老僧被她目光盯久了,非但没有着恼,而是突然笑了,道:“你知道什么是阿弥利都么?”   方雁影顿了顿,很是坦诚道:“我不知道。”   老僧露出诡秘的笑容,用着森幽的语气道:“那是佛家的不死药,跟道家的不死仙丹一样,人若服了一滴,就可以不死,但它的出现,却是无数亡者的往生之力汇聚,方才有那么一滴。”   然后方雁影闻到了淡淡的幽香,眼中尽是无边的白骨。   她明白了,香味是从白骨中散发出来的,那是白骨香。一块块骨头动了起来,迅速堆积,老僧坐在那些白骨堆成的小山上,干瘪的皮肤充盈着血肉,有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骨骼在变化,整个人显得异常高大。   这是由白骨做成的胜观,这里是一座亡者的寺庙,老僧神气一变,睥睨万物,有种唯我独尊的霸气。   他高声道:“施主你不走,就留在这里。”   方雁影清楚了为何这么大座城池般的寺庙可以建在荒原中,因为寺庙里的人根本不用考虑吃喝拉撒,即便这里有人,也是死人。   那些白骨从前也是活着的生灵,现在也变成了死物。   僧人只是一身百衲衣,但此时有道道柔和如水的光芒,从他袖中流淌出来,为整座胜观寺罩上了一层薄纱。   方雁影能够清晰感受到僧人身上那浩瀚的伟力,也是迥异于道家法力的佛家力量,他身上具有极为高深的佛法,只是方雁影不清楚他是不是亡者。   远处沈炼立在了城头上,方雁影感觉不到他,连僧人都发现不了他,他静静注视着里面的一切,那些柔和的白色佛光,轻易穿过他的身体,仿佛他本就不存在这天地一般。   胜观寺在很久以前,乃是北方极大的寺庙,里面住着数之不尽的比丘,直到有一天一位高僧圆寂,一夜之间这里的人都成了亡者,不得超度,怨气之大,人神共愤。   后来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到了那个高僧圆寂的法体上,成就了一位尸王,因为其得了佛法以及亡者怨气,正邪合一,故而无论道佛哪家的高人,都很难奈何他,况且他不能离开胜观寺,久而久之,就被人遗忘在遥远的北方。   即使有生存在这附近的生灵,也知道此处是活物不能去的,故而周围荒无人烟。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遇到活着的生灵,尸王才多说了一些话。   尸王眼中泛起红光,坐下的森森白骨有了血色,然后一个个亡魂从白骨中爬了出来。   一群又一群的亡魂将方雁影包裹住,她紧紧抱着剑,不敢大意。   没有师叔时她都可以守住杀生观,况且如今她神通又增,还有五行神剑。   所以戒备下,是通明的剑心,她能清晰感知到每一只亡魂的情绪,不甘,怨恨,以及一丝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不忍。   因为这些亡魂,大都是胜观寺里的比丘,性子慈悲。   方雁影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纵然她不知道亡魂的由来,也非是草木,知晓其生前怕是少有恶行。   她撕开了布条,剑身沉如幽水,无五色迷目。   方雁影修长的手指,轻盈无比的弹在剑身上,那些自尸王身体发出的柔和佛光,瞬息间就被一个黑洞吞没,天地陷入幽暗当中。   跟着亮起了凛凛鬼火,几乎要烧到了方雁影的衣角。   伴随着一声低吟,剑身激荡,那些被吞噬的柔和佛光,伴随着无尽的天地元气浪潮,如一泓海水倾泻,转眼间已经是滔滔海潮,整座胜观寺都淹没在浪潮之中,所有的亡魂以及白骨被冲得七零八落。   方雁影身子浮空,足尖点在高高的浪潮上,心境愈发幽沉,面前忽地有一根手指,从浪潮中穿出来,顷刻间就化为顶天入云的神峰,势必要摧毁渺小的方雁影。   只这一下便是金身罗汉级数的威能,方雁影知晓自己是不能击败对方了。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此时面临这绝世佛力所化的一击,心思突然飘远,想起了过去随师叔赶路的时日,在清寒的夜晚中,师叔抱着剑对着紫薇垣,无尽的星力,比面前人绝世的法力还要浩瀚,她愈发古井无波,灵台紫府一颗颗星辰被点亮,那都是紫薇垣的星辰,闪耀着星光,浩瀚神秘的宇宙,是她最为坚强的后盾。   淹没周遭的元气浪潮受到了感召,聚集到了五行神剑的方寸之间,法像妙生,如诸天星斗。 第212章 往生   方雁影这一剑使出时,突然有一个念头浮现,怕是自己一生中,或许都不可能再刺出这样的一剑来。   因为这一剑的诞生,她的作用本就很少。   师叔在这一路上,对她的培养,以及领略剑的呼吸,让她带着神剑进来,才有如今所有的资粮都化成这璀璨夺目,如诸天星斗的一剑。   没有五行神剑,没有一路来的积淀,绝无这一剑。   她整个人都有种被掏空的感觉,轻飘飘的,浑然不着力。另一面,刺出的剑光,像是超脱了天地,挣脱了大地的引力,缥缈无踪,若梦幻一般。   剑已经有了呼吸,更有了神,她只是剑的仆从。   这是何等可怕的剑法,不再是以人御剑,而是以剑御人。如果师叔不在了,她丝毫不怀疑这把五行神剑会成为妖魔一般的存在,通过自主修炼,攀升至仙佛境地。   尽管此时神剑的灵性无暇无垢,不染凡尘,似九天上的星辰一样渺然,高贵冷漠,不参杂丝毫生灵的情感。   那些白骨纷纷颤动,似受到无形的天地律动,须臾间就化成粉尘。当变成至为微小的尘埃后,那些亡魂仿佛也失去了枷锁,纷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叹息声最终汇聚成潮,撼动尸王的心神。   尸王悬坐高空,口喧佛号,佛音若须弥山所发,波及大千世界,所有的亡魂都静止不动了,他举起了手掌,浩瀚如山,雄伟胜岳,铺天遮地,撼动天地规则。   方雁影曾经听过师尊评论世间的神通,曾经说过密宗有一门神通唤作‘大手印’,练到深处,直指本质,无处可逃。   这正是师尊说过的大手印,遮天蔽日的大手,以一种超越方雁影认知的高速在运动,偏偏又能让方雁影看得清清楚楚那大手印的到来,快与慢的结合,引申出超绝的拉扯之力,整座如城池般巨大的胜观寺,刹那间成了无尽尘沙,轰然倾塌。   因为那股力道的逸散,直接破坏了其本来坚固的结构。   雄踞虚空的尸王面如金纸,神情无分毫波动。   一剑所化的诸天星斗,所有的剑气都倾泻入巨掌之中,毫无保留的同如山似岳的巨掌接触,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发,剑尖刺入巨掌,只有能量的湮灭和深沉幽邃的天地神威,震撼方雁影的心灵。   无数尘沙从眼中如瀑布一样落下,在地上堆积。   那僧人也就是尸王的一只手,血肉全部消失无踪,露出焦黑的骨头。   就是星辰之力,也没法灼烧他的白骨。   老僧露出了大梦方醒的架势,道:“你不是一个人。”   他的眼睛如天上的繁星,纯粹、干净。   方雁影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她已经被抽空了法力,而对面的老僧损失的不过是一条手臂而已,即便是凭着五行神剑以及这些时日培育的法意,都远不可能击败这名妖僧。   方雁影默然,她知道面前这如妖似魔的僧人并没有说错,虽然是她在用剑,但出手之人,还得算上师叔,加上神剑亦是活物,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另类以多胜少。   老僧没有继续动手,更无谴责,澄净的目光透过方雁影,看到了远处的沈炼,淡淡一笑,如当初释迦牟尼的微笑传染给迦叶,沈炼也笑了,微微点头。   那一剑本就不是为了杀他,而是刺破了僧人的恶念,引发出其内心深处作为高僧的慈悲一面。   沈炼所选择的路线本就是有讲究的,他早就清楚了这里有一座胜观寺,里面居住着一位强横无比的尸王或者高僧,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佛门的水行真法。   ‘阿弥利都’是无数往生之力汇聚而成,作为‘甘露’,能让人不死,可谓佛家的水行精华,而形成‘甘露’需要一种手段,就是那‘往生咒’,也就是沈炼所求的那‘水行真法’。   天地间便响起了往生咒,众多亡魂受到往生咒的力量,显得十分光洁,散着柔柔的光,渐渐汇聚到一起,氤氲蒸腾,似轻柔的晨雾,瞬息间布满虚空。   随着‘往生咒’的咒力流动,水雾止不住的跃动,最后在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水雾状的亡魂都往漩涡飞去,漩涡中心似有一个通往轮回的黑洞,吸纳了一个又一个亡魂,同时剥离出往生之力,所有的水雾都汇聚成了一滴甘露,静静躺在半空中,悠悠的旋转。   僧人悠悠道:“可惜见不到优昙花开了。”说完后,身上燃起了火焰,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更无人知晓他的名号究竟是什么,来是空,去也空。   方雁影有些怅然,又不禁有些羡慕,却不知道在羡慕什么。   “他困在这里很久了,今日终于得到了解脱。”沈炼虚渺的声音飘荡在方雁影耳中,那一滴甘露不断旋转,落在了方雁影面前。   方雁影才知道她在羡慕什么,因为僧人得到了另类的解脱,至少不用再拘束于此地。   她看着那一滴‘甘露’,迟疑道:“师叔你不把它收起来么?”这既然是佛家的不死药,想必同道家的仙丹一样珍贵,即便不能食用后永生不死,也当能延寿许久。   只要活得足够长,怕是一头猪都有机会斩破虚妄,毕竟它可以经历无数次失败,总能找到突破的办法。   天地间的磨难有很多,但寿命终结绝对是所有未证长生的生灵最大的磨难,方雁影面对这佛家的‘不死药’竟能守住本心,足以说明她是有资格去晋升那天人之道的。   沈炼浑不在意道:“我只是让你来去,并非是我要它,况且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到了他这一步,便是传说太上道祖炼制的九转金丹,吃了之后立即可以成就天仙境,遁破大千,也绝不可能动摇他的道心。   他所需的只是那一段代表佛家水行真法的‘往生咒’。   他一路向北,重整五行,往生咒不过是第一个目标而已,等到剩下四个目标完成,差不多也该到钟山了。   跟着天上飘出无数金光,大部分倾洒在方雁影身上。   方雁影悚然动容,因为金光就是功德,她第一次接受到功德之力。 第213章 优昙钵树   方雁影清晰感受到只要她心念一动,就可以将那些功德之力炼化,瞬息间法力臻至长生以下的绝顶,无限接近长生真人。   可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不是自己一点一滴修炼出来的法力,将来很难攀升至更高远的境界,尽管对许多人来说,破妄境极致的法力,已经是可望不可求了。   她现在其实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无形剑诀已然臻至第十层,且通过沈炼一路上的潜移默化影响,将因快速提升修为而动摇的根基重新牢固下来,但是实实在在没有还丹入道。   或者说她此时已经不能简单用修行九境来划分出她本来的实力,又没有跳出这个修行体系,一样需要走到最后一步,去斩破虚妄,练成元神,成为长生真人。   没有入道还丹,并非是她境界不够,而是因为无形剑诀已经有些不适合她。她需要如乃师一般跳出无形剑诀的局限,重新立下剑道,这个过程可能一蹴而就,也可能终生都没法做到。   可纵然流尽血泪,她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但是为了承继师尊的荣耀,也是因为她真的愿意为剑道付出一切。   方雁影心念千转百回,最后决定将自己的那部分功德之力渡入五行神剑中,算是报答师叔,可是五行神剑只吸纳了一小部分降下的功德之力,并不接受方雁影的功德。   沈炼伸出手指,无穷道气从那晶莹如玉的手指发出,瞬息间就卷走方雁影的功德之力,在当空凝聚成一根暗金色的簪子,最后飘到方雁影手上。   “这根金簪,在你遇到完全没法抵挡的危险时,可以救你一命,记住只能使用三次,切记慎用。”沈炼负手悠然道,目光穷极到无穷玄远处。   方雁影没有拒绝,轻轻地将金簪插在发髻里,秀发如云如瀑,从外面是很难看清金簪全貌,也不起眼。   不过方雁影却发觉戴上簪子后,心思清明了许多,这便是功德的另外一重作用吧。   她恭恭敬敬向师叔拜了拜,问道:“师叔我们接着走么。”   沈炼道:“走。”   方雁影欲言又止,她想问师叔下一个去处是什么,因为她已经明了来到这里,并非偶然。   沈炼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道:“你记得刚才那位高僧入灭前说的话么?”   方雁影不假思索道:“他说‘可惜见不到优昙花开了’。”   沈炼悠然神往道:“如世间有优昙钵树。但有实无有华。天下有佛。乃有华出耳。”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是佛陀对他弟子阿难说的话,亦是说这优昙钵树的奇异之处,我们要去的地方,就长着一株优昙钵树,那种树只有佛陀显化世间时,才会开花,平日里只是结着果实,没有花。”   方雁影喃喃道:“世间竟有这么奇妙的树,那么优昙花确实很难得,我们去,能看见么。”   沈炼淡声道:“当你看见时,这世间便有佛了。”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完,除却佛陀之外,佛家还有传说中的原始六佛,其中拘那含佛便是在优昙钵树下悟道的,那时花开顷刻,遍洒十方世界,妙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原始六佛俱是不如佛陀的,但也相差不远,或许比诸元清祖师还犹有胜之。沈炼欲要到的那棵优昙钵树生长的地方,就是曾经拘那含佛于此方天地展现过法相之处,叫做金寂国。   此时在金寂国的国都中,有一棵十分巨大的树,上面的叶子很大,像香梨一样,许许多多的果实直接聚生在树干上,大的如拳头,小的如拇指,正是优昙钵树。   树下便是王宫,里面宫殿里住着金寂国的国主,叫做金轮王,有等同金身罗汉的佛法,连佛门八宗的禅主都对很客气。   金寂国的国主来源本来有两个,这是因为当时拘那含佛显化的法相时,在这里收下了两名弟子,一名叫舒盘那,一名叫郁多楼。   这两位艺出同门,曾经发誓,两人的后裔世世代代,永不背弃,金寂国由两家人共同执掌,轮流出一位当国主,每一个可坐上国主之位百年。   但是这一代的舒盘那子孙违背了祖先的誓言,将郁多楼的子孙杀了干净,只有一位逃出来,便是沈炼他们所遇到的高僧。   他们为了纪念祖先的功果,每一位有金身罗汉级数成就的后人都冠以祖先的姓名。   所以现如今金寂国的国主金轮王叫做‘舒盘那’。   或许是因为郁多楼家族因为被舒盘那屠杀,遗留了不可驱散的怨气,所以舒盘那家族的人,在这些岁月中,接二连三死去,除了不死的国主外,舒盘那家族再也没有后裔留下了。   舒盘那在亲人离去后,愈发变得诡秘、深沉,对于金寂国的国民统治很是严苛,甚至发布了一条法令,如果要做金寂国的官员,必须断去子孙根,且是孤家寡人。   因为金寂国的官员都成了不全之人,心性扭曲,对于国人的盘剥愈发严重,可是在北方到处都是苦寒之地,而金寂国因为曾有佛迹,造就了三千里的乐土。   高深的佛法都掌握在国主手中,没有佛法的国民靠着意志是没法穿越茫茫的荒原,寻找新的乐土,只能默然忍受来自国主和官员的盘剥。   可怜的百姓贡献了一切,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苦日子,而王宫里的优昙钵树的果子宁可烂在地里,也绝不给国主和官员眼中的贱民食用。   最初在金寂国也遇到了数年不云不雨干旱情况,那时候国主就会施舍优昙钵树的果实,因为每一粒果实,都可以让百姓三月不饿。   金寂国中如今到处都是饿殍,现在一粒优昙钵树的果子都可以换一名鲜嫩的少女,穷人们为了能活下去,只能不断生孩子,如果生下的是儿子,就会遭到遗弃。   鲜嫩的少女最是可口,金寂国的国主金轮王正同他的臣子们享用美味佳肴。他虽然有金身罗汉级数的佛法,却不能如道家长生真人一样永驻青春,所以认为服用少女,可以让他返老还童。 第214章 金寂国中   国主金轮王同群臣宴饮,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宴席上山珍海味数不胜数,有四鳃的鲈鱼,北海的熊掌,钟山的苍耳,大雪山的雪莲等等,这些都是人间罕见的事物,在金轮王的国库中只是寻常。   而如今金轮王最喜欢的还是少女鲜嫩的胸脯肉,事先以灵材饲养,饮琼露清体,练瑜伽轻身,灵气具足,经过九十九道工序,方有如此美味。   金轮王常觉得,便是到了极乐世界,如摩诃萨之属,也未能有他今日的享受。   所谓摩诃萨,就是大菩萨,近乎于佛。   在金轮王心满意足食用佳肴时,外界的宫门起了大风,跟着一阵黑烟卷进来,直接冲撞到他身上,令其手足不稳,由此开始生病。   王宫里有人说,那是郁多楼的诅咒,终于到了国主身上。   自此金轮王舒盘那在寝宫里,很少出来见人,据说有臣子朝觐时,不小心看到他手臂上的猩红斑点,被拖出去活活杖毙。   国主偶然小病一场,依旧没有改变金寂国的统治,百姓还得为国主祷祝,请求佛陀降下伟力,治好国主的伤势。   自从国主染病开始,一连下了十日的大雪,整个国度都像是冰块堆积而成的城池,很多人没有御寒的衣服,更无食物,只能缩在角落里。   如果得了病,那一定没法活了。   本来这一场雪,会死去很多人,好在三日前国都里进来了两个奇怪的人。   一男一女,俱都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   女的长得像王妃一样漂亮,大抵平民是没资格见王妃的,但是想来只有国主的女人,才可以长得那样好看,只是有不安分的人试图去调戏她,见到了她的眸子,就吓得不敢动了。   他们说那女人的眼睛,比金寂国最快的剑还要利。   男子俊秀得金寂国没有一个男子能比上,皮肤比大雪山还要白,清秀得还要胜过大雪山上的雪莲花,同样他的眼睛也很特别,据老人说,他的眼睛比金寂国最后一位大学者还要深邃,流淌着智慧的光芒,那一位大学者也是从外地来的,他讲过很多有道理的话,让穷人和富人以及一部分官员都很信服,最后被国主钉在木驴上,痛了三天三夜才死去。   自那以后,金寂国再也没有通达智慧的学者了,金寂国的平民也知晓了国主的权威不容侵犯。   可是即便自宫的平民比官员们多了十倍,在那之后,也再无人能补上因为信奉那位学者思想而被国主同样处死的官员的空缺。   见到了宫墙外那些因为没有子嗣,没有一切的残缺人的白骨,平民们接受了被当做猪羊圈起来的事实。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世界。”这句话是那位大学者临死前所言,直到现在已经得到了所有平民乃至于富人的认可。   因为富人也是不及官员有地位的,更多被当成肥一点的羔羊。   如学者一样的男子自称是来自东方的道士,他用金子买下一间屋子,每天在屋子外面煮着一锅水,凡是能来他这里喝到一碗热水的人,不但会因此驱走病痛,还能许久不饿,浑身充满精力。   许多穷人总算能靠着道士煮的水活下去了。   这能令人活命的水,制作很简单,道士会拿出一张符,燃起来,灰烬落在滚烫热水中,他把这叫做符水,能治百病,饿这种病也能治。   每人一碗符水,绝不能领第二次,道士的智慧能记得天上所有的星辰,所以无论是谁来领第二次,都会被他发现。他的力气绝对能拉动九头牛,所以那些人都被他轻轻一提,就飞出了老远。   每天只烧一锅水,绝不会多,绝不会少。   符水施舍完后,道士就会盘坐在屋顶上讲故事,许许多多的故事,平民们的娱乐很匮乏,所以再简单的故事,也能引起他们的兴趣,甚至后来,许多富人和官员也来听他讲故事。   道士自然是沈炼,他讲的也是佛经里的故事,妙趣横生,使人忘却冷暖,如果不是他留着长发,自称是道士,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位高僧的转世。   到了夜晚,寒风飞雪驱走了旁人,只留下沈炼和方雁影。   方雁影问道:“师叔,我们来了此城三日,发现这里的人生活的都很惨,无论是官员,富人,还是平民,他们眼中都充满了绝望,这一切都是那国主造成的,他比妖魔还要可恶,实是恶贯满盈,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有高深的佛法在身上?”   沈炼淡淡道:“你说他为什么不能有高深的佛法。”   “弟子在西荒也见过许多僧人,他们修行佛法,俱是慈悲之人,很少杀生。”方雁影老老实实说道,西荒的佛教势力很大,连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佛理。   “你所见的慈悲当真就是慈悲么,僧人享受信众的供奉而心安理得不事生产,那些高僧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帜,侵占灵机福地,让雄伟的寺庙,遍地花开,西荒无论丰饶还是贫瘠的土地,都可以看到奢华的寺庙,而寺庙下,又有多少血肉白骨埋葬呢?”沈炼轻笑道。   方雁影一怔,她从没有想到过还有这么多隐情,但她还是道:“可那些高僧都过得很简朴,甚至用苦行来磨砺自己,对平民也尽力帮助,他们有高深的佛法,也有慈悲的心。”   沈炼道:“你觉得西荒的平民过得好么?”   方雁影无以为对,她出身于月轮国的世家大族,后来才被陈剑眉收为弟子,从小有坚韧的金刚心,所以在剑道上才能一往无回的精进,可小时候总归受到一些对于佛理的认知,直到在这里,见到金寂国百姓的苦难,方才浮现出来。   也让她对有慈悲心方有高深佛法的道理,生出了疑问。   因为金轮王不在此例,偏偏又有胜过那些高僧的佛法,堪比金身罗汉。   金寂国的国民苦,但西荒的平民也不会好太多,都属于被压榨的对象。   沈炼接着一声清吟,随即悠悠道:“既然佛法高深,自然有能力改变最下层百姓的处境,可是该吃的苦,他们一点都没少受,而绝大部分百姓从中高僧所言佛理所获得的好处,不过是学会了忍耐而已。” 第215章 三心、二谛、二空   方雁影只觉有异,因为师叔无缘无故,为何说话前会发出一声清吟。   等她听完这一段话后,就看到对面屋宇,皑皑白雪上,有一点清光泛起涟漪,白雪上湛然开放一朵雪莲,上面立着一位无比俊美的白衣和尚。   原来师叔的清吟是法,直接破了在这一旁偷听的白衣僧的隐迹身形的秘术,对师叔满是敬服,对来人又是戒惧。   她自忖自己剑道精深,也算灵觉高明了,事先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就算此时白衣僧被师叔窥破行藏,她仔细回忆,也找不出半分不对劲,如果白衣僧要取她性命,当真在反手间了。   天下之大,她也算厉害的人物,没想到北境中犹有如此可怕的僧人,怕是直追佛门八宗的禅主了。   白衣僧被窥破行藏,一点都不狼狈,风度翩然,雪立莲华,怡然开口道:“众生皆苦,仙佛都不能例外,学会忍耐,才有机会得登彼岸,见那灵山,所以沈施主之言,略有些偏颇了。”   沈炼道:“我听说此去金寂国三千里,有一座大雪山,上面立有一间燃灯寺,你就是从那里来的?”   白衣僧微笑道:“敝寺之名,也能入沈施主之耳,可谓荣幸。”   沈炼淡淡道:“我本来也要去燃灯寺的。”   白衣僧凡的足下雪莲不过三尺,可周身荡起九层佛光,异香充满虚空,熏得方雁影都要醉倒了。听了沈炼的话后,他神色不变,而是轻声道:“沈施主有东海之富,地位尊崇,世间少有人能及,若来敝寺,自当扫榻相迎。”   他温文尔雅的回应,并没有招来沈炼的软言,只见沈炼冷笑道:“我又何必跟你废话,等到了燃灯寺,见你本体,再论道吧。”   他轻描淡写间,挥出一拳,竟有无穷灵潮伴生,狂放的气劲,凝练成一束,隔空朝白衣僧劈去,这一拳足以让山崩地裂,偏偏拳出无声,灵潮如暗流潜涌,轰在白衣僧所处的位置,那莲花登时破碎,佛光流离。   白衣僧挨了这一击,身子散成了碎光,中心处却又一段佛意凝而不散,从里面传出他的神念道:“那便等着沈施主大驾光临。”   随后那一点佛意也散去了,只见雪白。   方雁影这才清楚对方只是一道化身,隐形迹于虚空,故而极难发现。   沈炼对着方雁影道:“非是他修为高明,实是此人修行另有玄妙,在隐匿形迹这一方面,天下之大,也少有人能及,如果我只是寻常长生真人,也发现不了他的。”   方雁影道:“师叔,这人是燃灯寺的,我从前没有听过,但论他的境界怕是近乎佛门八宗的禅主了,世间隐逸的高人怎么如此之多?”   沈炼袖袍随清风微动,低沉的声音响起,“元洲之地,生灵其实已经不止亿兆,修行的生灵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到了道家长生真人和佛家金身罗汉这一层次,实是有数的很,就算加上那些不知生死的前代高人,也不会超过一百,所以无缘无故冒出一个仙佛中人,其实很难发生,除非是天外,或者隔绝重洋的其他大洲的高人到了此处,但刚才那白衣僧并不在此例当中。”   方雁影说道:“那么燃灯寺必然是大有来历了?”   沈炼淡淡一笑,轻声道:“燃灯寺算是有来历,不过那个白衣僧的根脚,非是仅仅限于燃灯寺,他前生是佛门八宗之一成实宗上代禅主的师弟,法名‘善觉’,重入轮回后,入了大雪山的燃灯寺,即便如此,如今成实宗的禅主见了他也得喊声师叔。   成实宗别名叫做小乘空宗,其教宗精义不外于‘三心、二谛、二空’。善觉正是在‘二空’上极有造诣的奇才。而所谓‘二空’则为人空、法空,谓‘人空’如瓶中无水,‘法空’如瓶体无实;不沾形迹,不落俗尘。故而教人极难发现。   其实这听起来玄乎,但我青玄包罗万象也有类似的法门,如门中葛长老坐下弟子赵无极修行的道诀‘无相天书’,真到了长生真人的境界,比诸善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沈炼娓娓而述,既道出白衣僧善觉的真正根脚,又指明青玄包罗万象,善觉所习佛法,青玄不但有相似的,还更胜一筹,直接打消了方雁影对白衣僧生出的神秘感。从而认识到自家青玄为何能屹立万年不倒,是名副其实的四大道宗之一,因为底蕴实在太不可测度了。   方雁影抛开我青玄森罗万物,应有尽有的自豪之感,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师叔说要去燃灯寺,难道那里也有师祖要取的事物?”   沈炼微笑道:“非是取,而是见,燃灯寺固然不及佛门八宗各自的祖庭,但是也有可发人深省之处,否则善觉也不会转世入了燃灯寺,求取佛法妙谛。”   “那我们何时才去燃灯寺,这里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可以了结?”   “很快就会解决,明天金寂国的国主金轮王会请我们进入皇宫给他看病,等我治好他,届时一切自会明了。”沈炼如智珠在握,笃定金寂国的国主,必然会主动来找他。   他此行绝非是为了求取什么,而是注重于过程,重新洗涤五行之道,到时方能真正同陈北斗一战,不至于毫无胜算。   善觉化身来此,目的同沈炼大致无别,所求取的东西,也跟优昙钵树有关,只是沈炼神行机圆,事先就把他化身揪出来,令其排除于这场游戏之外,还声明要来大雪山燃灯寺,足以让善觉惊惧。   现如今善觉是不会再来了,因为刚才沈炼表现出的实力,让他不得不下决定在自己的主场迎接沈炼,如果在其他地方,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到了他们这一步,很少会有意气之争,多为求道。因此一旦争执,便得有万全准备,否则稍有差错,免不了结果会悔恨终生。   同时一旦做出决定,就没有人世间的虚伪客套,所行直指本心。 第216章 纳塞尔,拯救我们吧   第二天清晨,绵延十日的大雪终于停止。   雪后的清寒阻止不了平民们发自内心的欣悦之情,毕竟熬过今天、明天,等雪化过去就好了。看着天上的晨曦,今天会有好日头的,况且瑞雪兆丰年,来年也许不会那么饿了。   对于被欺凌狠了的平民,有那么点希望出现,就会觉得很温暖,相比世间那些衣食无忧,却又伤春悲秋的人,他们实在太容易得到满足,这本不是好事,可是在这绝望的国度,只能变作好事了。   今天沈炼又照例施了一锅符水,当最后一名慕名而来的穷苦人接过符水后,长街上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很快就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侍卫,骑着马到了沈炼面前,尖声尖气的拿出一张法旨,读了出来。   原来国主要召见沈炼,请他治病。   法旨一出,所有人都默然了,因为上次被钉死的大学者,也是被召见入王宫的,国主生了病,脾气只会更暴躁,怕是这位东方来的道士凶多吉少了。   他们没有发现,如果在过去,绝对不会敢在心底里腹诽国主。   沈炼讲的故事在他们心中终归留下了痕迹,除却忍耐痛苦之外,他们开始有了一点基本的是非观念,以及渴望脱离现在局面的迫切需求。   甚至把希望寄托到了沈炼身上,他们需要一个人能做众人的领导。   甚至有更多的人内心里起了荒诞的念头,想要沈炼别领法旨,进入王宫。   “纳塞尔别去。”终于有人大声喊道。   纳塞尔跟‘先生’的意思相近,但更尊贵,只有成为国民们心中神祇一样的人物,才会被赋予这个词语。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众生心念汇聚,便有灵应。   ‘纳塞尔’三个字如同魔力一样,感染了整个国都中的平民,高大雄伟的优昙钵树开始摇晃,如雪梨大的叶子,在空中飞舞,随着声浪起伏。   原来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盼望着有一个有通天彻地智慧,如同神祇般的纳塞尔,来救他们脱离苦海,原来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很苦,很苦。   压迫不能消弭反抗,只能让人沉默。   但是沉默的力量爆发出来,往往能令天地失色。   传法旨的侍卫从马身上落下,脸色比白纸还要白,真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气得发抖,你们这群贱民怎么敢这样。   方雁影都止不住热血沸腾,同时内心深底处发生一丝丝颤抖,如果西荒的百姓都如金寂国的国民这样,怕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者,都会被狂骇的愿力浪潮撕扯粉碎。   原来即便是草芥,也可以发出自己的呐喊,也能有动摇天地的力量。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师叔的缘故,在雪后天晴,明明百姓们已经生出希望,那蠢蠢欲动的反抗愿力其实已经将近平息。可由于国主的法旨,让人联想到了上一位大学者的凄惨下场,令百姓们再也没法忍受。   因为他们的希望,是建立在沈炼会继续帮他们度过一段艰难的时日上,可现在国主似乎要把最后一丝希望掐灭。   即便国主不处罚沈炼,可是沈炼也会被国主收服,还能向着百姓么。   可怕的不是绝望,而是明明已经忍受了绝望,然后迎来希望,最后希望又被狠狠掐灭。   这种折磨,直接点爆了多年来沉默的力量。   沈炼其实很想说一句: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他做过许多事,但都不及现如今那一声声‘纳塞尔’让他开心。   无数愿力汇聚在天空上,那是人性灵光下,最本质朴素的力量,不足以开天辟地,不足以灭世,但是能让把任何修者打落凡尘。   金寂国的根基优昙钵树都被动摇了,官员们感到惶恐又有一丝说不清的快意,很多人都望着王宫,希望那位国主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   沈炼终于开口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就压倒了千人万人,但也浇不灭已经沸腾的众生愿力。   这种愿力太过极端,爆发出本性灵光最强大的一面,绝非大周国那种以人王玺汇聚的愿力可以比拟。   “我会去见舒盘那,但你们不要害怕,今天很美好,明天更美好,每个人都会是自由身。”这是沈炼用元神的力量发声,响动在每一位国民内心深处,似乎平复了他们的躁动,但又使他们更为坚定。   他们仿佛真的认可沈炼为‘纳塞尔’了,这是真正的神祇,跟佛一样伟岸。   沈炼随着被吓得失禁的侍卫到了优昙钵树下,晨曦穿透如雪梨大小叶子之间的缝隙,侵染了树荫下的清幽,显得沈炼格外孤高超然。   国主金轮王到了,他不是走来的,也不是坐着马车来的。   足足十六个身材雄伟的金甲神人,抬着黄金般的巨辇,气壮山河的走近。   每一位金甲神人的服饰,看起来就像神话中的天王。   他们身上有着非同小可的元气波动,放出去可以在西荒割据一山,称王称霸,但现如今仅仅是金轮王的仆从。   事实上这每一个金甲神人都大有来头,至少沈炼能认出他们都不是无名之辈,可惜最后却被金轮王抓来这里,做了仆从,生死不再由自己。   国主饱含威严的声音,如滚雷般响动,“我的病你能治好么?”   沈炼道:“死人本不该有病的。”   国主穿着宽大的王袍,身躯虽然不见雄伟,但是他的天庭饱满,目光锐利,天上的雄鹰都会在他面前匍匐,不再展翅高飞,滚雷般的声音复又响起,“死人也不能看病,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想活了。”   “你曾经一定吃过不死药,在你生机断绝的时候,你以为活着就拥有一切,所以你才会想尽办法活着。那种不死药并非能给你带来无限生机,其实根本在榨取你所有潜力,包括你的灵魂,所以你用跟你流着同样血脉的族人,向冥冥中一位邪神献祭,方才能继续保有你实力,以及你的肉身。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献祭了吧,因为你再无流着同样鲜血的族人了。”沈炼侃侃而谈,神容冷静,他眼中一丝亮光被国主捕捉到,那是洞悉事实的智慧。 第217章 金刚揭谛   国主窥视到了沈炼深不可测的智慧,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随在他身边多年的人知道,当国主平静下来时,才是他最可怕的时候。这时的国主,就像他的祖先一样,能够如最精准的天秤,衡量得失。   他缓缓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帮到我。”金轮王洞悉了这件事的本质,世上没有无所求的人,但有所求,便有破绽,即使有通天彻地的智慧,也无法弥补。   沈炼环视周围,幽幽地吐了一句:“这里的怨魂可太多了,你每日睡得安心么?”   金轮王眼神冷漠,像一条巨蟒,苍茫霸气,淡淡道:“活着的,我尚且视作蝼蚁,何况是死了。”   沈炼轻轻一笑,吐出一段音节“námóāmíduōpóyèduōtuōqíeduōyè……”   整座王宫顿时起了冷嗖嗖的阴风,徐徐而出,无数斑斑点点的柔和白光,将王宫的地面渲染,如静谧水流一样,缓缓往沈炼身周汇聚。   随着沈炼口中的音节越来越多,金轮王的眼神愈发清亮,那是一种极为迫切的渴望。这是郁多楼独有的往生咒,为此他杀光了郁多楼的后人,可是往生咒还是没有到手。   他只恨王宫里的怨魂不够多,万一往生之力不足,不足以凝结阿弥利都这真正的不死神药,岂非会让他遗憾终生。   上次在王宫宴饮受到黑气的冲撞,人人都以为是郁多楼家族的诅咒在生效,只有他清楚,那是献祭邪法的反噬。   如今他再无生机可以献祭,时刻都面临这灰飞烟灭的凶险。   金轮王既渴望,又害怕,只等沈炼念完往生咒,凝聚出阿弥利都,就一定要把它拿到手,最好逼他交出往生咒。   此前他只是因为这个来自东方的道士有那神奇的符水,可以替他弥补一些生机回来,没想居然有这样大的惊喜。   可是那些滚滚的往生之力,柔和的白光都如哗哗流水样奔腾不止了,偏偏没有汇聚浓缩,一点都看不出能成为一地阿弥利都的迹象。   沈炼无数身子虚幻的怨魂朝沈炼深深一拜,就投进了天地轮回当中,而沈炼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白光中,天人风采,难以言喻。   金轮王道:“阿弥利都呢,我的阿弥利都,怎么你没有凝结出来。”   沈炼淡淡笑道:“我既不是郁多楼的血脉,又不具解脱心,怎么能够凝结出这不死神药来,只是采集些往生之力而已,顺手将这些可怜的怨魂度化,看来国主到底天良犹在,没有打断我。”   最后两句自然是辛辣的讽刺了,金轮王立时知道沈炼在戏耍他。   他恨声道:“你若不能凝聚阿弥利都,今天便休想走出去。”   其实金轮王本就没有打算让沈炼活着走出去,他知道的太多了,同时还激起了贱民们的反抗,如果不是他用了一件佛宝,刚才就得被那些贱民的愿力冲溃宝身。   沈炼悠悠道:“国主想要阿弥利都,实际上我不久前还真见到了一滴。”   金轮王冷冷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抓住你什么都知道了。”   那株优昙钵树大方光明,金轮王冷哼一声,抬着他的十六个金甲神人沐浴在优昙钵树的圣光下,如疾风一动,瞬时间就把沈炼围住。   金轮王面露厉色道:“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不然我的十六金刚降魔大阵,可不是吃素的。”   他一闪身,就立在了优昙钵树上,缭绕出无尽佛光。   沈炼拂袖一笑道:“本就是为见你这金刚揭谛法门而来,我求饶干什么。”   金轮王能让佛门禅主级数的人物都礼敬有加,当然不是靠着金寂国国主的名头。只要有这棵优昙钵树在,金轮王就可以借助它的佛力,将收服的十六个金甲神人化为金刚揭谛,至于所谓十六金刚降魔大阵,不足十六之数,也可以摆成。   沈炼手指轻动,那些往生之力,如飞瀑横流,如刀枪剑戟,左突右冲,却始终突围不了这金刚揭谛所化的大阵。   其也无甚玄妙,仅是这些金刚揭谛力量雄浑,道法难伤而已。   金刚揭谛可谓得了五行之‘金’,佛家又言‘不可被毁坏、替换之法为金刚’。实是有非常之妙,足以令他照见自身。   沈炼见得那些往生之力徒劳无功,也不着恼,微微一笑,不沾人间烟火地敞开袖袍,所有的柔和白光都钻进了袖子里,毕竟这些往生之力,后面还有用处。   既然是金刚妙法,他也不急着破解。不过五行之中,火能克金,生克之道,最能体察五行变化,故而沈炼张了张口,登时化出一团火焰来。   那火红艳艳的,好似正中之日,一经出现,此地的温度就陡然升高,蒸腾的热浪,让优昙钵树那大如雪梨的叶子都纷纷卷缩,金轮王更是感到面部灼热。   他冷声一喝,两眉间放出毫光。   十六金刚如同鼓气一样,身子不断攀升,头顶青天,脚踏大地,火焰虽然猛,也只是烧到了小腿。   沈炼身子飘浮虚空,只摇了摇头,手指朝火焰一指,许多青气咋现,融进了火焰当中,以木生火,火焰大为凶猛,势头拔高,竟然生生将十六金刚降魔大阵镇压住。   他一派从容不迫,还犹有余暇向金轮王瞧了一眼,看得对方心中一寒,这人怎么练出这么可怕的法力来的。   金轮王固然有堪比罗汉金身级数的实力,但是心性修为却没有到这一层级,即使胜观寺的那位高僧,也是最后生出解脱心后,方才有了罗汉境界。   他惊骇无比,自己已经出了一半的法力,还不能压服这道士,看来只有拼一把了,再也顾不得是否事后会陷入反噬,心中发狠,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优昙钵树的果实纷纷发黑,丝丝缕缕的精气似投入他身体中某个无底洞,顿时他眉间大方毫光,投入金刚揭谛身上,随后金刚降魔大阵运转起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将沈炼生生困在其中。 第218章 邪神   沈炼的火可以烧毁草木,龟裂坚若精钢的岩石,蒸干滔滔不尽的河水,唯独不能让这些金刚揭谛的身躯有半分损坏。   他们也是自血肉凡胎化生,偏偏坚韧处,近乎不可摧毁。   沈炼深刻感受到这十六个金刚揭谛并非是因为身体结构异常,而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不可明说的道韵,那就是‘金刚’,不可摧毁为至坚,不可替代为至道。   这既是金行到了极点的‘道’,也是自人世间中披荆斩棘而出的‘道’。可惜这些金刚揭谛的主人,并没有深刻理解到其本质的力量,只得其力,不得其法,更不得其用。   就好比明明拿着现代的热武器,却用来和人贴身肉搏,占了一点材质坚固的便宜。   沈炼眼中,所谓金刚降魔大阵处处都是破绽。   在金轮王眼中,沈炼发出的火焰,在金刚揭谛的力量下,逐渐湮灭,沈炼能够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小,等到最后,只要他不放手,他能把这东方来的道士碾压成靡粉。   嘴角挂上冷酷的笑容,这道士如果冥顽不灵,他就把他活活钉死,灵魂永远沉寂在黄土中,和那个人一样,永世不得翻身。   全身心释放力量的快感,让他仿佛成为了天地的中心,心念一动,这些金刚揭谛就能帮他扫平一切阻碍,睥睨万物。   可沈炼愈发觉得这些金刚揭谛的笨拙可笑,信步虚空,悠悠道:“何为金刚,无能截断者,以故名曰金刚;道不可议,诸法亦不可议,以是为金刚。”   所有火焰在同一刻湮灭,沈炼步步莲华,恰然清吟,猛地探出手,就轻易洞穿了一个金刚揭谛的心脏,无数金粉挥洒出来,形成一个个如蝌蚪一样的符文。   沈炼并不停顿,又是一步,故技重施,抓破一个金刚揭谛的心脏。   只瞬息间,就把一十六个金刚揭谛毫无疑问的将心脏洞穿,满空都是金粉符文,最后汇聚在一起,形成九层阶梯,沈炼自空而上,落足阶梯,同金轮王平等对视。   金轮王眼中不可置信,在所有金刚身陨时,整个人的身体猛地狂涨,随后轰然塌陷,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眼睛,对着沈炼,发出一道光线。   诡秘,可怕,自宇宙中最黑暗处而来的神秘力量,用着跟光一样的速度,直接洞穿了沈炼的右手的手掌。   然后眼睛缓缓闭下,沈炼在右手忽然被那只眼睛发出诡秘之力洞穿的刹那,横移一步,一道五色剑芒,在眼睛闭上之前,直接镶嵌入其中,好似豁然贯通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造成了空间漩涡,无数雷电开始闪烁。   当方雁影赶到时,只看见了光秃秃的优昙钵树,通体焦黑,没有叶子,没有果实。师叔背负着手立在树下,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不要过来。”   方雁影道:“师叔你怎么了?”   然后她看到师叔忽然伸出了手,一道残影在她眼前晃过,只差一分,就能波及到她身上。大地上出现一条深深的沟壑,整整齐齐,就像其中的物质活生生消失了一样。   其实她不清楚,如果不是这里有一棵优昙钵树,整个金寂国的国都都会在刚才的空间乱流下,成为死城。   沈炼的左手狠狠握住右手,右手的手中空了一个洞,本来晶莹如玉的皮肤,变得幽黑。   左手不断冒出金色的丝线,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右手,幽黑的气息缓缓下沉,堆积到手掌上,让沈炼那一只右手,变得浓黑如墨,几乎要滴出墨汁来一样,显得分外扭曲可怖。   沈炼终于开口说话了,道:“有时候我太自满了。”   适才金轮王身死的时候,身上的那股邪气也随之爆发出来,沈炼对次早有准备,唯独没有想到一位伟大的存在自宇宙深处,通过那一刻金轮王邪气的反噬,将一股精粹的诡秘力量降临此世间。   血淋淋的眼睛正是那位存在的显化,发出的诡秘之力,超出了沈炼的认知,速度跟光一样快,根本没法抵挡。   如果他稍稍迟疑,等那只眼睛闭上,将会迎来第二次攻击,且更胜前次。   他只是通过蛛丝马迹知晓金轮王献祭的邪神十分厉害,却绝对想不到,通过无穷遥远的距离,其降临的力量,依旧能伤害到他。   他大意了,在大意的背后,是近来一帆风顺而滋生的骄傲自满。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满和自傲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这一次的的确确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教训,如一盆凉水浇在他身上。   肉身的痛苦,以及心灵的鞭策,使他的气息从缥缈出尘朝着真实沈沉转换,甚至不自觉带了一分邪性。   沈炼知晓自己虽然镇压住了那股邪力的反扑,却更清楚明晰心中侵染了一丝抹之不去的邪气。而且每当他发现那股邪气位置时,其马上就消失掉,根本无从琢磨,难以下手。   方雁影小心翼翼道:“师叔,你神色有些不对劲。”明明师叔皱着眉头,但是嘴角偏偏不自觉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容,看得她心头发寒,直冒凉气。   以往的师叔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她的直觉告诉她师叔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沈炼叹道:“连你都能看出来了,可见这次的麻烦实在不小。”   方雁影立即道:“师叔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你尽管吩咐。”   沈炼轻声道:“能解决我目前情况的,我已经想到了三个办法。”   方雁影松了一口气,有办法解决就好,何况一共有三个。   她道:“师叔,要不咱们立即去着手解决。”   沈炼道:“可其中有两个办法,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咱们只有用第三个办法,也就是按照既定的计划上大雪山,入燃灯寺。”   第一个办法其实是沈炼去找陆九渊,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因为陆九渊根本就找不到,人去了星河深处了。   第二个办法就是修习衍虚的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甚至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令他炼化这道邪力,此法自然是空谈了。   唯有第三个办法,连他都难以确定能否成功,那就是点燃他的心灯,以自身之力,驱除邪祟。 第219章 风雨雷电   如果是一般的邪祟,沈炼心念一起就能以无可截断之剑意将其破灭,但这次对他造成伤害的邪神恐怕在整个宇宙星河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厉害人物,那一丝邪力的精粹,远远超乎沈炼的预计。他试图观想‘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先天神祇来对付邪力,居然能被其感应到,提前搅乱他的心境,令其澄净的灵台,如同水面荡起了波纹,无法将先天神祇观想出来。   同时沈炼也明白了这一丝邪力是自带灵性的,只这一点就让人无比震惊。世间除了修道的妖灵以及人类之外,灵性很难出现在别的事物上,如果一件上好的法器有了灵性,便如同未曾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只消越过龙门,就有可能进阶为法宝,从而自主修炼。   连一丝法力都能滋生灵性出来,这简直就是传说中‘法有元灵’的境界,到了一步,也几乎不会陨落了。   无论对方多么伟岸浩瀚,沈炼现如今还是得将这一丝邪力驱除,况且福祸相依,至少此次的困厄,让他得以警醒自身,如果怀着骄傲自满心去了钟山,即便他勇猛精进,存活的可能性依然不大。   朝小雨早已经回到了即墨峰罗教的总坛,清除了有异心的手下,借着这次罗教受到重创,她重新整编了罗教,制度更加森严,凡是不尽心尽力的人都会遭到教规的惩罚,凡是能够做事情的人皆得到了赏赐以及升迁。   整个罗教的势力大不如前,但朝小雨对罗教的掌控力终于臻至了顶峰,在整个元洲各个重要地方,以周天之数,布下三百六十个分坛,每一位坛主都有各自独特的能力,即使遇到还丹修士级数的人物,都能有应对的手段。   同时以神灵之尊,朝小雨敕封了四位附属之神,替她掌控罗教,人称风雨雷电四大神使,皆有鬼神不测之能。   短短时间,就完成一幕幕壮举,朝小雨的执行力,放眼整个修行界,都难有人出其左右,只是她并没有多少欣悦之情,立足在一块风化的巨岩的上,溶溶月色似一层薄纱覆盖她曼妙的身段,足能颠倒众生的天颜,微微拧着,有些清冷。   直到如今,她还没有找到天梦仙子的行踪,同时那庞大的组织惊鸿一现后,就突然了无痕迹,即使佛门八宗的禅主聚在一起,共同决议派出道生、僧肇、道融、僧叡这‘沙门四圣’,入世探访,都没有找到那组织的一零半爪。   朝小雨深刻怀疑那个恐怖组织的首领就是衍虚,只是没法证实,甚至天梦仙子也在那个组织中。她再度拿起了手上的一张布帛,这是风雨雷电四大神使中的风使传回来的,上面仅仅写着三个字‘七月半’。   七月半显然是个日期,况且今年的七月半已经过了,还有不到十个月才是下一个七月半,那一天究竟意味着什么,仔细算来,那一日怕沈炼也应当到了钟山。   朝小雨轻轻一叹,希望他能活着回来,不然于公于私,在日渐艰难的世道里,她都很难撑下去,更遑论立下不朽的大教了。   金寂国的国主死去后,所有的国民连同大部分官员和富人都在狂欢,因为金寂国以强权压榨国民实是不得人心。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大部分人都想推举沈炼作为他们的国主,接受他们的拥戴,但等他们去找沈炼时,这来自东方的神秘道士已经渺然无踪迹。   一个青衣道士,一个负剑少女,出现在茫茫的荒原上,凝实的黑土地里只留下一个人的足印。足印不是负剑少女的,而是袍袖空空的青衣道士。   这是历经数十万年的冻土层,就连修士的飞剑,都难以在上面留下痕迹,可是青衣道士,每一步落下去,都足足有三寸印子出现。   足印间隔的距离是一尺,绝不会多,也绝不会少。   方雁影跟在师叔身后,眼中的忧虑之色,总也抹之不去,因为师叔如今经历着她没法想象的痛苦,偏偏被他压制住,可是依然会泄露出一些端倪,也就是那一步步足印。   如非有不得不宣泄的力量,便是最轻薄的雪,都绝无可能留下师叔的半分痕迹。   沈炼一只手净白如玉,另一只手缠着白布。过山的时候他不说话,过大地裂缝时也没有说话,沈炼已经足足十日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是不停机械的走着。   甚至方雁影还有些庆幸师祖留下的足印,因为有时候她一个恍惚,就发现师叔毫无气息,看起来有一种死寂的味道。   直到某一刻,方雁影越过师叔的身影,眼中尽为雪白。   因为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风雪都到了前面那座山上,除了白茫茫的雪,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景物。   沈炼终于停了下来,舒服的伸展了一个懒腰,略带着哈欠道:“终于到了。”   这一下子懒腰的舒展,像是被冰层覆盖的河流突然融化,即便还是很冷,可所有人都清楚,春天要来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春天的到来。   沈炼的一只手依旧用白布缠着,密不透风,可是整个人一扫过去那段时间的死寂,格外清新自然。   他足下的冻土竟然冒起了绿色的嫩芽,只一眨眼就生长到半尺高,开着金色的小花,沈炼步态悠然的朝大雪山走去,他走到何处,何处便有野草花开,金色的小花铺在冻土上,就像是一条黄金铺就的道路。   佛教有个故事,当初佛陀自九天上往凡尘走下来时,有帝释天以金刚法,化黄金阶梯,让佛陀踩在上面,降临人世,宣扬佛陀的浩瀚威严。   沈炼当然没有帝释天作为陪侍,可足下的金色小花也染了金刚法,固然不及帝释天的法深刻玄微,但也得了金刚之意。   风雪不能染,冻土不能阻。   一朵朵金色小花,欣欣向荣,最后随着沈炼的脚步往山上蔓延。   从而开出一条金色的曲径,直通大雪山深处。 第220章 铜棺上的孤灯   方雁影开始还能跟上沈炼的脚步,到后面那些风雪每一片都似有千钧万钧的力道,压在身上,迟缓她的行动,而且这一山的天地元气如同皆是有主之物,她根本没法吸纳,脚步越来越沉重,最后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意识,麻木的跟着沈炼遗留下的足印走着。   如果她没有踩在金色小花开辟的道路上,这座雪山根本上不去,甚至可能永恒冻结在雪山某一处,陷入不生不死的局面。   而沈炼依旧不疾不徐的走着,一开始上山时他足印很重,到后面足印愈发的浅,金色的小花开得愈发淡薄。   大雪山不见日光,不见月光,不见星光,唯独只有雪。   沈炼赤着足,走到雪山深处时,天地间已经完全一片黑暗,簌簌飞雪飘动,寒风轻啸,让天地越加清幽冷寂,这里除了沈炼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了,连同金刚法都没法化成金色小花。   终于沈炼止步了,这里不知道属于大雪山何处,但沈炼清楚了一件事,大雪山便是燃灯寺,燃灯寺就是大雪山,两者本无区别。   连同那位白衣僧善觉都没法改变这事实,因为这大雪山并非天地生成,乃是一道近乎不灭的灵禁所化。   故而这里面没有别的法,也无自然的元气。   沈炼闭上了眼睛,关上了五感,仅仅凭借着元神跃动间的一丝灵应,从容不迫的朝一个地方走去。   在他迈动第一步时,一根尖厉的锥子出现在了他的落脚处,关闭五感的沈炼似乎并无觉察,顺势落脚。尖厉锋锐的锥子,并未沈炼柔嫩的脚掌,反而被压了下去。   沈炼每一步都会出现一个锥子,从万古不化的雪地里冒出来,然后被沈炼赤足低着,缓缓压进雪地中。   锥子并非幻术,而是成实宗的佛器,叫做‘法空锥’,人称‘沾到此锥,有法即空’。意思是此锥能吸纳别的法力,让其失去神通,而且此锥的材质堪比金刚钻石,坚固锋利,除非金刚法体之类,都很容易被其刺破。   可是‘法空锥’在沈炼面前失去了效用,沈炼完全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天地般,不出半分法力,而肉身也有了些金刚法体之类的特征,比诸法空锥的材质也不遑多让。   一共十八道法空锥,步步落空,沈炼睁开眼时,如同实质的黑白两道精芒从眼中流露出,破开空间迷障。   黑暗的雪山中,两道分属黑白精芒纠缠,成为一面圆形磨盘,转动黑白之色。水之黑,金之白,皆在镜中,有徐徐涟漪,不断吸纳周遭的黑暗,像是在擦拭虚空一样,黑暗就被黑白磨盘抹去,最后整个磨盘变了浓黑之色,唯独留下中心的一点精白。   沈炼前面出现了一口铜棺,上面斑驳的铜绿,象征着无穷的古老,仿佛经历有亿万年的岁月,才会留下如今的痕迹。   铜棺的一头,放着一盏赤色的孤灯,灯火如豆。如果一盏灯有了光,会慢慢放射光芒,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可是铜棺上的孤灯,光芒到了沈炼身处的位置,就恰然定住,不外露半分。   光的速度,已经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了,而每一点光,都比微尘还有小上许多倍,无法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定住光。   但这里的光偏偏就定住了,不泄露分毫。   方雁影跟了上来,却看不到师叔,同时也无法动弹,天地间自由一股不可违背的法则定住了她。   在孤灯出现时,黑白磨盘就消散了,或者说融入了灯光之中,所以沈炼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触,他仿佛也是光的一部分。   棺材是用来盛放死人的,灯用来照亮亡者的归途。   一盏孤灯,一口铜棺,是否也有象征死亡的意味呢。   有生固然有死,有死随之有生。   沈炼只觉得自己的元神开始受到一股死亡之力的侵袭,鼻孔、嘴巴、眼睛、耳朵都流出了血。这盏灯点燃了他的元神,让他身体承受不住元神燃烧释放的能量。   沈炼走到了孤灯前,没有管那个出现在金寂国的白衣僧究竟在何处窥视他。   如果这一盏灯不灭,过一会,世上也许就没有沈炼了。   因为黑白精芒散入灯光中,沈炼觉得他是光的一部分,其实并没有错,但是也让他开始面临最大的险境,就是化为光芒。   沈炼一只手伸入了灯火中,正是那只被邪力侵袭的手,一丝丝邪气在灯火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点燃,同样沈炼手上的血肉也寸寸成灰。   沈炼看起来就像是光人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眉心的祖窍开启,放出五色毫光,同孤灯的光芒汇聚。   光是很奇妙的东西,如果能够感知光的一切,就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光会朴实的记录它的经历,录下曾经见证过的历史。   沈炼恍恍惚惚间看到了历史,看到了过去,看到了铜棺的来历。   当沈炼的手伸入孤灯时,铜棺也发生了变化,里面冒出一股无比强横的滔天气势。好在大雪山现在只有沈炼、方雁影以及暗中窥视的白衣僧,便再无别的生灵,不然那些普通的生灵,会在气势下,神魂重创,黯淡本性灵光,遭受生生世世都不能摆脱的伤害。   方雁影在滔天气势下成了一个血人,但她更加担心沈炼的状态,她不知道前面的沈炼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光定住了,她的灵觉被封闭了,五感在黑暗中丧失殆尽,自己的身体一步都不能动弹,没有任何时候,会比此刻更加让她无力。   还好她捧着五行神剑,这把剑本来静寂无声,可在滔天气势下,受到气机牵引,发出剑鸣开始对抗,只是它仍旧受到了那滔天威压的压制,剑鸣低沉,只是让方雁影随之好受了许多,居然可以行动了。   她捧着剑,一步一步往前面去,眼中尽是黑暗,她不知道自己离师叔还有多远,甚至不清楚师叔就在离她不远处。   捧着神剑,迈动沉重的步伐,靠着不变的坚持,她在黑暗中踽踽前行。 第221章 不为成佛   沈炼的手上还燃着火,铜棺已经缓缓开启,里面什么也没有,或者说只有一股万载不化的淤积怨气,放出无边无际的滔天气势。   仿佛在无数年前,这口棺材里埋进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那人消失后,铜棺却沾染了他幽闭在里面而遗留的怨气,足以摧毁世间一切生灵的神魂。   青灯本如豆,却猛烈燃烧了起来,它有了沈炼的元神作为燃料,火焰更旺盛了,所以那些怨气一出来,就扑进了火焰中,熊熊燃烧。   一时间火浪翻滚,纵只在方寸间,也给人一种广大无边的感觉。   沈炼感受到自己的元神在火焰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他的记忆也开始混乱,这具身体过去主人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不仅如此,连他作为穿越者本身的记忆也清晰起来。   澄净的一尘不染的心头灵海,在两种记忆的冲击下,变得浑浊不堪。   在记忆最深处,沈炼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又很陌生,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但又深深铭刻在灵魂深处,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层层画面出现,又各自交相融洽,甚至连过去做梦出现过的场景,也到了记忆当中,分不出真假,或者每一处都是真,每一处都是假,根本没法说明白。   所有的画面都像百衲衣一样,胡乱拼凑起来,形成了现在混乱的他。   或者说是一个懵懂孩童,出现在街口,四面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他身上穿着华美的衣服,面容俊美,透露出一丝丝不属于人世间的超然气质。   他的面前走来位提着篮子的女子,年轻貌美,白衣长发,温润的眼神,似要滴出水来,他看着她,觉得这女子很面熟,和一个叫做七秀的女孩很像,但是七秀是谁,沈炼已经想不起来。   他没有失去记忆,只是模糊了自我。   心中不免就起了疑问,她是谁,而我又是谁。   刹那间就闪过这些念头,点点清香钻入鼻子中,让他神智一清,原来她提着的篮子里,有一朵五茎莲花。   莲花不算稀罕,可是五茎莲花就很是稀罕了,寻遍千朵万朵,未必也能有上一株。   沈炼知道了莲花的珍贵,于是叫住年轻貌美的女子,低声道:“你的花我买了。”   年轻貌美的女子停住了,柔和的声音竟自带着一丝天然的媚意,扣动心弦,让人心魄不由为之动摇,“我的花不卖。”   沈炼禁不住道:“怎样你才会将它给我。”   年轻貌美的女子美眸泛起一丝丝奇异的色彩,久久的打量着他,最后幽幽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将来不许忘记我,我就把这花给你。”   沈炼心想到这么简单,然后道:“可以。”   “你不要后悔。”女子放下花篮,深深看了他一眼,随着丝丝女子独有的体香,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炼提起花篮,他现在的身体只有七八岁。故而街上出现一道特殊的风景,一位粉雕玉琢的孩童,提着花篮漫无目的走着,引来行人的指指点点。   这里的人似乎都很淳朴善良,只是惊奇,却无人心里起坏心思,要拐走这可爱的孩子。   后来他不知不觉走进了一间寺庙,这间庙存在闹市中,却无人祭拜,更没有人进来。大殿上坐着一尊佛,面容枯瘦,静寂不语。   沈炼心中突然冒起一个念头,道:“这佛好可怜,没人祭拜,所以才这么瘦。”   他提起手中的篮子,走到佛前,将珍贵的五茎莲花献给他。   佛接到五茎莲花,绽开笑容,许是因为脸太干枯,所以笑着也给人一种愁苦的感觉,他道:“善良的孩子,你在来世,一定会成佛的。”   沈炼听到这尊佛的话,很不高兴,因为他今生好好的,为什么要期盼来世,还有就是,他并不想成佛,没有原因,好像就是天生不想成佛。   因为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他会比佛还要伟大。   这是迷一样的自信,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炼想要拒绝,但一件可怕的事情出现在他身上,因为他身子竟然不由自主的开始下跪,同时这尊佛微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似乎要给他授记。   沈炼万分抗拒这种做法,只是完全没法反抗。   在他无能为力时,从心底响起一声清鸣,那个声音不知从何处来,但是一种血肉相连的一样情绪随之滋生,他不知为何,身体里涌出了莫名的力量,让他一点一滴挣开了束缚,最后沈炼看着佛,从从容容道:“我只修今生,没有来世,更不成佛。”   佛的笑容敛去,面庞扭曲起来,用着如同地狱一样森寒的语气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五茎莲花不断扩大,这尊佛飞身到了莲台上,沈炼在底下,渺小如蝼蚁。   只是他手掌摊开,出现一盏灯,灯盏如长条,里面中空,盛放灯油,火焰冒出来,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意境。   清悠的光,恰然布满整座佛殿,却又不往外面泄露分毫。   佛被光罩住,枯瘦的身躯,出现斑斑点点,泛出铜绿色,十分恶心骇人。   然后沈炼笑了,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成了原本的模样,说道:“你就算是真佛,也不能逼着我成佛,更何况还得是来世。”   “我就是佛,我是定光如来,我是燃灯古佛,你对佛不敬,当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宏大雄浑的佛音发散开来,静谧不动的光随之起了涟漪。   “你不是。”沈炼十分平静,缓缓说道。   他在那一声清鸣下,找回了自己,那是五行神剑的声音,两者间独有的联系,拯救了他。这一盏灯本就是不那么好见,但棘手层度,还是超过他意料,只不过他本就没得选择,如果没有那灯火,他怎么能驱散邪力,又如何得见心灯。   但这人虽然不是燃灯古佛,也跟那位曾经指点佛陀成道的燃灯古佛脱不了干系。   因此不能迈过这个坎,他终归还是会失败。 第222章不动心   这尊佛似乎很愤怒,许多化身同时出现,只眨眼不到的功夫,沈炼就被一圈的佛团团围住。   沈炼没有一丝慌乱的情绪出现,因为于他而言最可怕的时候已经过去,那就是他在心灯下,记忆支离破碎,忘记自我的时候。   如果明白自己是谁,纵然面临任何危险,他都能从容不迫的去应对。   他一生中遇到的艰险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平淡相对,胜了便过这道坎,败了之后,也就再无意识,也不会有什么沮丧、绝望了。   对于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常人定然是没法波澜不惊的。可沈炼天生就有一股纯粹的淡然心境,始终不会为此多做波动。   周遭每一尊佛,都是忿视的神情,如明王生怒,可化大千世界为灰烬。   沈炼闭住了双目,睁开了心眼,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干净剔透,那就像是天上的云,落在水潭中,化为聚聚散散,分分合合的影子,千变万化,又得水之晶莹。   在心中慧眼,周围的佛依然没法分出区别,而且他们绕着沈炼周身飞速转动,圈子不断缩小。   沈炼没有那么大的法力,可做十方俱灭的神通,消灭这些化身,因此他需要珍惜出手的机会。   心中慧眼看不见并不要紧,他在寻找一种感觉,冥冥中的一丝感应,总能找到对方的致命破绽,一击建功,走出这个困境。   外面方雁影已经走到了沈炼旁边,师叔的手抓起那盏孤灯,已经没有血肉,只剩下白骨,旁边是铜棺,里面有恐怖的气息翻腾,以及一点火星就在其中。   仿佛那一点火星只要一动,就会将所有的气息点燃,燃成滔天烈火,毁灭一切,连同师叔的肉身以及她在内。   她不能帮忙,因为她握着五行神剑,呼吸一致,体内所有的剑气都注入神剑中,发出清悠的剑吟,在虚空出现道道剑痕。这是神剑有灵,自发护住。   而周遭虚空,一个白衣僧的身形若隐若现,速度快过了方雁影的灵觉感知,根本没法捕捉到,现如今仅仅靠着五行神剑发出的剑吟波动来死死撑住,不让对方靠近分毫。   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神念已经扫过师叔手上那盏灯多次,每一次对方都似乎发出一声惨嚎,随之而来便是一种让她极为不舒服的贪欲。   方雁影清楚那盏灯的珍贵,但是对于一位佛门高僧依然有如此的贪欲,分外不能理解,因为贪欲越重,越难以解脱。   铜棺里面的恐怖气息如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那一点火星包围住,在火星下面,铜棺底部,渐渐涌出一摊黑稠的液体,开始慢慢蠕动,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沿着铜棺的四壁开始往上攀爬,但最后都会遇到一层无形的禁制滑落下来。同时浓黑液体,无时无刻不在释放那恐怖的气息,充满铜棺,围着火星。   那一点火星寂然不动,所以恐怖气息没法得到那一点火星,将其作为引子,点燃气息,释放出恐怖的力量,从而真正冲破铜棺的枷锁中,将那一摊浓黑液体放出来。   于沈炼而言,他真正的感受就是,团团围住他的佛,离他愈发的近了,最后只在咫尺之间,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可以将他碾压成靡粉。   沈炼并没有反抗,越到此时他越发冷静,然后嘴角勾起,露出纯净如莲华的淡淡笑容,任由那些佛继续靠近,心中静寂,竟然观想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   这是世间无上精微的炼神法门,一旦运转,当真是寂寞虚渺,清静无为。   他的确没有发现周围佛的破绽,可发现了一个不是破绽的破绽,如果这么怒,为何不如电光石火一样,迅速惩罚他。   沈炼于此刻,接着玄微奥妙的炼神法,进入类似佛家所谓‘不动心’的境界,一念不生,万般皆是虚无,如镜花水月,过不留痕。   最后所有的佛都静止了,融合在一起,化成一位黑衣僧,沙哑着嗓子道:“原来你学过无上超脱人物遗留的法门,看在那位伟大存在的面子上,我可以放过你,你只要助我出去,我还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沈炼淡淡笑道:“我想知道你如何能不放过我。”   他即便笑着,说着激怒黑衣僧的话,本心却纹丝不动。   沈炼经过心火的考验后,元神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在他观想‘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时,元神就化成了一条滔滔河流,其最内里出,却是承载河流的河道,寂然不变。   外在那一层河流,能够审时度势,千变万化,遇到坚韧的山就绕开,遇到小石子之内,就直接冲快,自然而然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可是河道的大体方向,是没有变化的。   元神之力充盈澎湃,却始终不离那一点寂然不动的核心。   黑衣僧冷哼道:“你不可能永远心里不起一丝波动,就算如此,我也能永远将你留下。”   庙宇消失了,面前是滔滔黑水,倾尽一切。   每一次黑浪起伏,都如一位远古魔神在咆哮,上面随后也确然出现了二十四位魔神,个个有如诸天一样广大,沈炼渺小得如尘埃都算不上。   似乎所有的魔神都托举着一颗沉重的天珠,一个接一个朝沈炼投掷过去,要将他压得永世不得翻身。   一座山朝人飞来,就足以让人惊骇欲绝,丧失判断,甚至山洪暴发,都足以让无数生灵在面对那浩荡天地之威时产生绝望。   面对如此可怕的攻击,哪怕是幻象,也难以不产生动摇。   沈炼只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剑来’。   这剑不是说的外面真实天地中的五行神剑,而是一挂天河。自沈炼心中起,元神所化的滔滔天河。   璀璨的白芒,一经出现,就如九天神龙,瞬息间穿过重重被投掷过来的天珠,放出无量光明,瞬间就把黑衣僧笼罩了。   那是一抹无比动人的剑光,似神龙摆尾,冲杀黑衣僧后,又往天空而去,顷刻间就空间崩塌,虚空乱流。 第223章 冥土   此时方雁影本全神贯注于对付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白衣僧人,听到铜棺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声响,铜棺中竟然出现无数悠扬的佛音,同哗啦啦的剑吟交杂在一起,整个铜棺都变成浓黑墨色,像来自最幽最暗的宇宙。   一点灵光从铜棺中乍然飞出,融入沈炼的肉身中。他终于将一点灵光,从铜棺脱身出来,也感受到了那血肉尽皆被烧掉的可怖剧痛,动摇他的心神。   只是鲜活的痛苦,也无法掩盖驱走邪力,内心澄澈的欣悦。   放眼四周,此时虚空中尽是一道道剑痕,且还在不断增加数量。   虚空本无物,可是却能留下这些剑痕出来,若让天下学剑之人瞧见,怕是会大呼能见如此神迹,死也无憾。   方雁影见得沈炼恢复神智,心里有了寄托,一下子软到在地上,她再如何厉害,体内的法力也支撑不住催动五行神剑的力量,那剑也随之插在地上,虚空的剑痕不再增加。   一朵雪莲滋生,上面风采过人的白衣僧出现,其实再多一会时间,他就能夺到那一盏心灯了。   “善觉和尚你也是累世修行的高人了,何必做此鼠辈行径。”沈炼眼帘中闪过细若游丝的精芒,瞧着白衣僧善觉淡淡开口道。   善觉大笑道:“众生本无差别,到得彼岸,脱出苦海,更不分手段,只看结果,沈道士这种话不该是你这种人物当说的。”   沈炼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舌绽莲花,足以颠倒黑白,只不过我心中自有不可动摇的理,说这些并无什么意义,如今你想用什么条件,来换你能活着离开大雪山。”   善觉抚掌叹息道:“我早就听我那师侄说,青玄沈炼,便是道门中下一个陆九渊,只是如今看来,你也只得了陆九渊的狂傲而已。”   他师侄就是佛门八宗之一成实宗的当代禅主,法名‘妙谛’,当今佛门中佛法最高的人物之一,要知道佛门八宗的禅主也非个个都能成菩萨果位,遁破大千,但是陆九渊昔年道未大成之前,曾和当时不足五十岁的妙谛有过同席论道,虽然那场论道后,妙谛出来面色苍白,如丧考妣,可是陆九渊却对着旁人说,此子有深沉如海之法,广大无边之智,‘妙谛’二字,非是虚言,佛门当又出一位菩萨。   能得陆九渊这样评价的人物,自是不同一般。   这样的人物,都评价沈炼是下一个陆九渊,可见如今青玄沈真人在修行界的地位。   沈炼不以为意道:“是不是狂傲,不是用口说出来的。”   在沈炼说话时,他手上的心灯就泛起涟漪,须臾间就到了善觉手上。善觉得意道:“沈道士这回你又作何说?”   沈炼眯着眼道:“真空大手,空间挪移,看来你所学确实很广博,只是刚才我清醒过来时,你就该用了,虽然会因此被我的神剑剑气伤了法体,你总归是能带着灯走的,你拜入燃灯寺,不就是为了这盏灯么,既然有我缠住那燃灯遗留的怨气,为何非要选择完全之法呢,哦是了,你是不敢受伤,这又是为何?”   大雪山是燃灯寺,燃灯寺也是大雪山,可是寺内并不该只有善觉一个僧人,但沈炼确然没有发现其余的气息。   他知道这其中定然是有缘故,只是线索太少,难以理清。   善觉得到心灯后,开怀一笑,说道:“因为我早就让他们都下了山,你可知道这座大雪山既是燃灯寺,也是一道灵禁所化,但你绝对不清楚这道灵禁的作用是什么。”   沈炼略微蹙着眉,然后道:“这底下镇压着什么事物?竟然能胜过燃灯所留的怨气。”   善觉心里安安惊讶,难怪此子如今名头之盛,还高过许多老一辈的高人,只这份通透的智慧,连他都有所不及,只是如今心灯在手,又无须担忧铜棺里面封印的燃灯怨气,他多年夙愿得以实现,难免少不了得意,他道:“底下并非别的事物,而是一方冥土,心灯和铜棺是整个大雪山的核心,一旦取出后,大雪山就会消弭殆尽,届时若无心灯指引前路,就会永葬冥土之中,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在他说完时,大雪山一截一截的化了,以肉眼想象不到的速度,整座山都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过。   沈炼也没有在此之前逃出去,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要离开。   足下有冰凉的气息,冲入他的体内,很是污秽,很是驳杂。   这里是真正的幽暗之地,但又不是完全黑暗,周围能看到几许鬼火,大致能瞧见此处的地形,这是一望无尽的平原,再没有任何血肉生灵的存在,他那只血肉被烧成飞灰的手,开始被冰凉气息侵袭,以坚定不移的速度,缓缓消融。   原来善觉不能受伤的原因是这个,一旦身体有所损伤,就不能保持无缺无漏的状态,那些冰凉气息,自然而然就会顺着这个口子,侵袭过来。   这是冥土的力量,源源不绝。   沈炼此时没有担忧,还略有些惊喜,因为按照他的想法,接下里会去净土宗祖庭凛冬寺,借一方净土,得那佛宗土行的妙道,只是净土宗身为佛门八宗之一,纵不及四大道宗,也差之不远,沈炼一人独闯,只怕力有未逮,如今却有了冥土这一选择。   净土无暇,冥土污秽,正是两个极端,但其中最精微奥妙的意旨,却是相同的。   他已经看不见善觉在何处,可并不担心,只能说善觉最大的错误,就是夺走了心灯,他微微一笑,将方雁影扶起来,旁边五行神剑发出婉转的五彩光晕,净化周遭冥土,抵御着冥土之力的侵袭。   善觉提着灯,悠然自得的走在污秽的冥土中。心灯有无上甚深的佛法,发出的光芒,岂是冥土之力可以抵挡,况且他身体保持着无缺无漏的状态,即使有少许冥土之力侵袭,也对他不能造成半分影响。   心灯中最大的危害,就是铜棺里的怨气,所以他一直知晓心灯的位置,但并不敢去拿,沈炼既然帮他除去了隐忧,他自然笑纳。   想到铜棺,他突然发现一件事,铜棺和心灯本是一体,他带走了心灯,怎么铜棺还不飞来。   随后他发现那些心灯的光,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光线钻入他的身体中,他不由呼道:“锁心咒。” 第224章 天不老,法难绝   锁心咒所化光线,如丝丝缕缕,钻入善觉的窍穴当中,最后一溜烟往善觉‘灵山’之处进去,让他禁不住面色扭曲。   所谓‘灵山’,其实就是位于玄门弟子的眉心祖窍,见得灵山,方可成罗汉,成菩萨,因此‘灵山’对于佛门中人的重要性不言而明。   善觉眉心隐隐现出火红之色,正是精神力量发挥到极致的表现,想要将锁心咒的咒丝断去,否则灵台一旦被制住,任他天大的佛法也发挥不出来。   他甚至没有余暇去恼恨沈炼的阴险,竟然暗自在心灯中布置了一道锁心咒,专门坑他。   只是善觉越是挣脱,越是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沈炼种下的锁心咒,竟然用的是往生之力。亡者往生之力,实是世间最为精粹、难缠的力量,不在其威力,而在于其一旦纠缠上,就跟世间生灵求生的本能搅合在一起,可谓难分彼此,更可怕的是这往生之力,用的是佛门咒法——‘往生咒’,天生有一丝佛法属性,让善觉更难驱逐‘锁心咒’。   他只能骇然沈炼的高超手段,用道用佛,不拘于法,简直天生的斗战圣者。   “天不老,法难绝,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善觉和尚,你逃不掉的。”有人从冥土的黑暗中走出来,单手托举着一口铜棺,另一只手却是毫无血肉,露出森森白骨,后面跟着位抱剑少女,情状诡异。   善觉手中的心灯嗖的一下就从他手中脱飞,照样落在漆黑如墨的铜棺上,大方光明,周遭鬼火在心灯光明下,登时烟消云散,照出地上的冥土,驱走徘徊在虚空中彷徨死寂。   善觉和尚见到沈炼找来,就清楚大势已去,他道:“你什么时候布置下锁心咒的?”   沈炼微微笑道:“这重要么,现在你需要给我一个放你离开的理由。”当初收集金寂国王宫的往生之力,其实便是为今日的事埋下伏笔,他非知晓过去未来,但有备无患的道理总是没有错的,若无往生之力作为‘锁心咒’的施法根本,要困住善觉就难了。   因为此人不但是金身罗汉,更精修‘二空’,在潜行匿迹,种种险境下逃生的本事,怕也是世间翘楚。   善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不下咒,我定然能走得了。现如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当任由你宰割了,我将成实宗的不二法门以及燃灯寺的心灯祭炼法给你,你便放我一条活路成么。”   沈炼神容变得冷淡,道:“看来你是依旧不死心,要了你成实宗的不二法门,妙谛禅主纵然如何大度,怕也不得不来找我麻烦,至于心灯祭炼之法,我又不需要精修佛法,便是把心灯祭炼到三十三重的无上境界,于我而言,依旧是外物,难道还要我改道易佛不成。”   倒并非是沈炼畏惧妙谛禅主什么,只不过他没有举世皆敌的心思,如今更无举世皆敌的实力,佛门八宗的禅主,修为精深,且向来各有压箱底的秘法,轻易招惹,自然大有麻烦。   他和善觉的因果,当然不能说谁有错,可一旦受了成实宗的不二法门,那梁子就结大了,毕竟善觉还可以说是脱离了成实宗,拜入燃灯寺门下,要找妙谛禅主为他出头也难有名义。   至于心灯祭炼之法,沈炼可是深有忌惮,佛宗之法,根魔法区别可谓十分微小,经年累月使用佛家法门,怕是自己也会不知不觉被改换根基。   古往今来多少个道家高明之士,就是这样被度化入佛门中的,虽说佛家一样有解脱法,但教义并不合沈炼心意,所以善觉两个条件,根本没法打动他,甚至第一个条件,还有坑他的心思。   沈炼自来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若是易地而处,可不认为善觉会优待他,毕竟此僧能从成实宗脱身,为求解脱,转拜在燃灯寺下,就知道是个一心为求大法,不计较手段的果决人物。   善觉见得心思被窥破,也不着恼,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你到底要怎样?”   沈炼淡淡道:“这一方冥土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会以整个燃灯寺来镇压,要知道就算没有燃灯寺,这里的冥土扩散,至多变成一个小阴山,隔出阴阳来,怕还不值得如此手笔,只是你既然敢对心灯生出觊觎,想来也只是顾忌冥土之力,最大的威胁,怕是已经不在,但你没有迅速离开冥土,显然还另有目的,我说的可对?”   善觉道:“总之是瞒不过你,你对佛家的法不屑一顾,可我对道家的法,却抱有好奇之心,实话告诉你,燃灯寺下本自镇压了一位来自天外的‘玄坛真君’,这位真君是道家天仙境中都极厉害的人物,据说在天外屡次同燃灯古佛争斗,只是他道行终究不及古佛,最后被困入掌中佛国。只是那玄坛真君刚烈,宁可自我道化,都不肯向古佛低头,最终死寂之意,布满佛国,令古佛的掌中佛国化为了冥土,甚至还留了一段真法在冥土中。   古佛为此生出嗔怒,最后留着怨气和心灯,镇压大雪山,封锁冥土。后来燃灯寺的第一代祖师,本是一位苦行僧人,游历自此,梦见古佛,就在这里传下道统,代代相传,薪火不绝。我若非为了心灯和那段真法,何必拜入燃灯寺中,没想到苦心孤诣这么久,最后却便宜了你。”   沈炼也不知他说的真假,还是编来的一套说辞,那燃灯古佛纵然不及佛陀,也是过去未来之中,宇宙星河内,顶尖的大能了,这位玄坛真君能和他争斗,纵然输了,怕也是难以想象的恐怖,想到这里,沈炼的心思更淡,甚至熄了探究到底的心思,总归是这方冥土能让他领略佛家土行精妙,便不虚此行。   他对着方雁影道:“你提着剑,送善觉和尚一程。”   方雁影得闻,没有丝毫迟疑,抱着剑一步一步往善觉走去。   善觉气得笑起来,道:“沈道士你当真非除我不可,要知道我还有许多其他的秘密,你就不想知道么。”   沈炼默然不语,方雁影更不疑虑。 第225章 婆娑树,长生果   方雁影持着剑,五色光晕流转,高高举起,只这么一斩,善觉的人头就应剑而落。   只是那从脖颈飞出的人头,滴溜溜一转,又复飞到善觉的无头身上,完丝合缝,丝毫看不出被斩落人头的样子。   方雁影陡然一惊,没想到这人的修行这么高,要知道头颅为六阳魁首,一旦断掉,人必死无疑,可善觉修行之高,竟然能令断头续位,看不出丝毫异样。   连头都可以接回来,怕是斩掉其余四肢也没有用。   善觉放声笑道:“沈道士还是你来动手吧,贫僧纵横天地间,可不想窝窝囊囊再去轮回走一遭。”   方雁影回头看了看是沈炼,师叔只是轻笑,她握着剑猛然又斩,那人头断后又接。   只不过随着斩头的次数越多,善觉的头颅以及身体的血肉越见干枯,方雁影也不知斩了多少次,最后善觉盘膝趺坐在地上,通身遍如黄金,只见骨骼以及皮肤,隐隐间金光从中泛起,旁边栽落一颗同样金黄的头骨,寂然不动。   方雁影这才收剑往师叔身边走去,沈炼见状吹了一口气,那金身登时化为靡粉,融入冥土当中,最后有泉水涌出,汇聚成一片小湖泊,金色的靡粉混着冥土,化为金黄色的沙泥,一朵莲花从湖泊中滋生,摇摇曳曳,静谧安详,有悠远的禅意流露。   沈炼轻声道:“杀了他,你心里有什么不同?”   方雁影向师叔拱手道:“并无不同。”   沈炼面色带有嘉许,缓缓道:“只要存在,就可以被消灭,哪怕是长生真人和金身罗汉也一样,修为越高越要谨慎,但也不能失了勇猛精进的锐气,正如在湍流险滩中逆水行舟,其中心境,更需要细细体味。善觉正是精进太过,方才有今日之厄,他死在你手中,死在我手中,其实并无不同,只是天道假我等之手,顺势为之。其实我此前让他提出条件,求得活路,也有网开一面的意思,他偏偏还要算计,可谓将最后一点求生希望都泯灭掉,两世修行俱为画饼,可惜可惜。”   方雁影道:“如师叔所言,善觉是两世修行,不是说转世重来,证道长生更难,难道他也是天纵奇才不成?”   沈炼哂然一笑道:“青玄三千年下来,两次证道长生的唯独有我师祖紫玲仙子,故而两次证道无比艰难,绝非虚言,但这放在佛家又不太适用,他们自有轮回秘法,能带着一身修为,重新再来,如此累世功果,集于一身,最后以大法力冲破桎梏,证得罗汉、菩萨,只在这一点上,着实了不起,胜过我玄门中人。”   方雁影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佛家的绝顶妙法,莫非还胜过我道家?”   沈炼道:“真是痴儿,大道就在那里,虽然达者无先后之别,却也怕夜长梦多,金身罗汉或许容易证得,可菩萨业位,千百世修行都未必够,流连人间,自有是非生出,生在阎浮,业在阎浮,时间越久,只会遭遇更多的危险,一个不慎,就是如善觉今日的下场。”   他顿了顿,又道:“佛家向来流传一句,有善男子过得无量量劫,就能成佛陀,可是无量量劫,多么悠长的时光,谁能保证期间不出事,故而我辈之人,只修今生,不求来世,如履薄冰,也能甘之如饴。”   沈炼说到兴起,手足俱动,露出一只手,森森白骨,非但不见鬼魅森森,犹有几分说不得的洒脱自在。   方雁影却有些难过,道:“师叔你的手还能好么?”   沈炼神情从容道:“有树名婆娑,上结着长生果,只要找到婆娑树,见证其微妙,我也能算是小有圆满,恢复这只手自是容易,到时也可以见陈北斗,一决雌雄了。”   方雁影道:“那这冥土我们还探索么?”   沈炼悠悠道:“便是有玄坛真君遗留的道意,现在的我也不欲多想,取一抔冥土,咱们就走吧。”   方雁影又看了看那一片湖泊和其中的一朵莲花,显然是极为珍贵的事物,毕竟是一位罗汉的金身所化,可见师叔的意思,分明是不要了。   她隐然间觉得师叔留下金色湖泊必有深意,但又参悟不出来,欲要问,又觉得落了下乘,因此开口不言。   沈炼用白骨之手抓出一抔冥土,登时冒出黑烟,甚至又消融了一截骨头,但他神色间略有些心满意足,并非他吸收了冥土之力,而是以身试法,参悟其中妙谛,对于土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冥土归藏死亡,收纳污秽,可谓有德,同净土孕育新生在天道眼中绝无高下之分,正如上善若水,水居万物之下,近乎于道。   领略其中意味,过了不久,沈炼就举着铜棺和心灯,一挥袍袖,心灯光芒万丈,在虚空划出长桥,施施然就带着方雁影出了冥土。   到了外面,大雪山已经消失,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慢转动,吞噬周围的荒原,不断扩大,沈炼沉吟一会,道:“净土宗离这里不远,剩下的交给他们来收拾残局。”   在沈炼和方雁影离开不久,两朵祥云飞来,上面各自立着一位僧人,面入满月,眼如莲华,僧衣飘动,风采难以言语形容,只二位僧人的卖相,在人世间说法,怕也是能引来无数的女信徒,也能令男信徒心生好感。   佛宗向来建宏伟寺庙来震慑世人,派出宝相庄严之僧,度化众生,二僧宝相,足以度世,才会行走人间,因此发现异样后,最早到来。   其中一位僧人道:“大雪山底下居然是冥土,出人意料啊。”   另外一位僧人道:“难怪善觉和尚会拜入燃灯寺,原来还隐藏着如此秘密,冥土之中若有魔物,我等镇压后也是一番功德,还能借此演化地狱道,造就小轮回,看来此是天要兴我们净土宗。”   “善哉,善哉,不过大雪山消失,冥土出现,必然有缘故,我们还是先通报禅主才是。”   “善。” 第226章 弱水之旁   钟山山脚下有一个村落聚集,无一例外,他们都姓陈,陈村在钟山脚下也不知呆了多久,连年纪最大的人都记不得了,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人是巫尊,活过了一千岁。   一千年可以在人间演绎无数悲欢,也可以几度王朝更替,对于这座小山村而言,一千年和一年并无什么区别,生活在里面的人,很少有人出去,也很少能有外人能进来,因为阻隔在钟山外面的无垠弱水,只有位于山上神庙里的山神才能带他们出去。   山神也姓陈,至于是不是陈村的人,已经无人知晓,也是因为他,所以陈村的人才能在钟山安居下来,因为钟山很大,大到从山这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要整整两年世间,山那一边依旧是弱水,鹅毛飘不起,竹筏不能浮的弱水。   除了山神外,只有神侍可以飞过弱水,见到外面的人间。   神侍也是从陈村里面挑选出来的,只要做了山神的神侍就能在短时间就获得强大无比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并非是山神赐予,因为每一个村民都是神的后裔,山神掌控有开启他们体内力量的钥匙。   其实他们若能出去,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同,即使陈村普通的村民都可以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不眠不休跑上一个月,也能赤手同大部分猛兽搏斗,只是在钟山光有这些并不够,每隔一段时间钟山就会有兽潮,如果没有山神的庇护,陈村就会被夷为平地。   山神固然一直庇护着陈村,但即使选神侍时,也不会下来,而是让巫尊选出人送到山上的神庙里。巫尊能够和山神沟通,也能为村民们治病,但是村民最敬畏的是,巫尊的房间里有一个透明的水晶球,从那里可以看到外界,看到人间。   村里的少年都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甚至对此的渴望超过了成为神侍并获得本属于他们的强大力量以及种种知识。   因为钟山很大,但也很小,大的是地盘,小的是枯燥的生活。   年轻的心,是很难接受枯燥的,他们恨不得自己的呼吸就是天地的呼吸,恨不得去经历任何可以想象以及没法想象的刺激经历。   在所有偷窥巫尊房间的年轻人中,有一个少年特别沉稳,因为他纵然随着朋友到了巫尊房间外面,也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棵大树下,低头瞧着地上的蚂蚁,仿佛蚂蚁搬家,已经足够有趣。巫尊房间的木门咯吱咯吱打开了,偷窥的少年人们作鸟兽散,唯独他起身,恭恭敬敬朝着巫尊施礼,露出谦卑的笑容。   “陈金蝉你看蚂蚁搬家做什么。”巫尊的声音清澈如秋天的弱水,干净悠远,她看起来还和村里面十六七岁的姑娘一样,而且比她们更美丽,只是巫尊的一双眼睛总有无限的冰冷,少年们看到她的眼睛,很容易晚上做噩梦。   甚至成年的村民,都不敢跟她直视。   陈金蝉是例外,他其实不算是陈村的人,而是在婴儿时期顺着弱水漂流钟山来的。弱水本来什么东西都不能浮起来,可是装着他的那个木桶偏偏就能在弱水中漂浮。他在木桶里也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身上唯一的纪念物是一块用黄玉雕成的金蝉。   陈村的人很少见过外面的人,因此陈金蝉的出现很是引起了轰动,他不同于别家熊孩子的安分,更受到了村民们的喜爱,只不过随着陈金蝉长大,村里面发现他是个病弱的孩子,力气很小,不能捕猎。   其实他的力气不算小了,但比起陈村中其他的人确实小了很多。   大人们怕他出什么危险,因此少年们有什么集体活动,都会带上他,一晃就是十五年过去,陈金蝉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鸟兽散的少年们并没有走太远,而是远远看着陈金蝉,怕他受到巫尊的训斥。   因为陈金蝉很安静,有种不同于他们的气质,让他很是收获了不少人缘。   听到巫尊问话,陈金蝉温和地回道:“巫尊,我观察了多次蚂蚁搬家,发现它们每次从低处往高处搬家时,过不久就会下雨,我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因此在思考。”   巫尊道:“纵使最卑微的生灵,都有感知,蚂蚁虽小,感知却尤为敏锐,所以它们才能预知到一些来自天地自然的危险,提前准备逃生,你能注意到这个现象已经很不容易,如果你想学习知识,可以拜我为师,你愿意么。”   陈金蝉有些惊讶,因为他身份是陈村的外人,而且巫尊也是不收弟子的,浑然没有想到这样的机会能落在他身上,纵然他一贯淡然无求,也有些欣喜不尽,连忙点头应允。   巫尊淡淡道:“按照礼仪,拜师是需要束脩的,你就去弱水取一条鱼给我。”   陈金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告别了巫尊,走出去,那些小伙伴们纷纷围着他,他才告知了详情,引来许多羡慕,不过他们担心他在弱水出事,个个自告奋勇想要帮他。   陈金蝉拒绝了,他知道如果请别人帮忙,巫尊知道了定然不会太高兴的。   他借了一套渔具和蓑衣,就迅速往弱水走去,因为他固然没读过书,也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只是刚刚走到了弱水旁边,就起了风雨,纵然他事先料到要下雨,也想不到回来的这么快,好在他穿着蓑衣。   其实因为他安静的性格,所以在钓鱼这方面是胜过那些小伙伴的,甚至他每次将鱼钩抛进弱水中后,平心静气,还能感受到水面下的种种暗流,甚至鱼儿上钩的画面,能够清晰浮现在他脑海中,这一点他从没有告诉别人。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弱水中没有任何一条鱼出现,然后他看见了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不知何时身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年轻人,钓起了一条鱼,将其放在旁边的鱼篮里,可是陈金蝉睁大眼睛,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都发现弱水中定然空空如也,绝然没有鱼。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不远处的清秀年轻人又钓起了第二条鱼。还朝着他笑了笑,如春风夏雨,让陈金蝉心中倍感亲切舒服。 第227章 有水的沈,有火的炼   第一次钓起来鱼,可以说是偶然,但活生生又钓起来一条鱼,让陈金蝉顿时郑重起来,好在过了良久,那边的清秀年轻人始终没有钓起来第三条鱼,可是陈金蝉自己也没有钓起来鱼。   风雨愈发凄迷,河上还起了水雾,陈金蝉的感知延伸到极致,也发现不了一条鱼。在他很疲累时,旁边的清秀年轻人钓起了第三条鱼,纯黑之色,鱼唇很厚,有长长的鱼须,看起来煞是威武。   陈金蝉这次不但是吃惊,还很羡慕,这种鱼叫做‘龙鲤’,据说有龙的血脉,如果能越过龙门,可以化龙,只是龙门终归是传说之物,连山神爷或许都不知道龙门在何处。   即便如此,一条龙鲤也很是珍贵,吃了它可以多活十年。陈村的人,除了巫尊外,其余人寿命也只有百岁而已,多活十年,绝对是难以想象的惊喜。   陈金蝉还知道虽然这条龙鲤不足一尺,但力气怕是比陈村的成年人还要大,他曾经见过有一位村里的人,用鱼竿钓到一条龙鲤,最后反而被拉到弱水里。   弱水连鹅毛都浮不起,人掉下去自然更没法起来。   从那以后,陈金蝉钓鱼时更加谨慎了。   好在他的感知出乎寻常的敏锐,所以只要小心翼翼一点,谨慎一点,每次还是收获颇多,只是钓鱼于他而言是种乐趣,而非谋生的手段,更为了不让那些村里的伙伴问东问西,他钓了鱼大部分都会放回河里。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是个挺爱惜生命的人。   旁边清秀的年轻人收回钓丝,准备走了,他没有带走鱼,陈金蝉连忙追上去道:“这位大哥你的鱼没有带走。”   他知道清秀年轻人绝不会是陈村的人,只是对方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恶劣的行径,所以陈金蝉才大胆追了上来。   清秀年轻人微微笑道:“就当我送给你,看得出来你很是需要钓一条鱼,毕竟这种天气,出来钓鱼,是没有什么乐趣的。”   陈金蝉一怔,然后极为认真的拜了拜道:“那就多谢大哥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将来会报答你。”   清秀年轻人悠悠道:“我叫做沈炼,有水的沈,有火的炼。”   不知为何,陈金蝉听到沈炼说话时,脑海中就浮现了两个文字,然后明白了意思,此前他是不认识这两个字的,现在认识了,也是不求甚解。陈村中只有巫尊才会掌握许多文字,对于其余村民而言,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怎么念,就足够了。   但陈金蝉也知道一件事,文字是知识的载体,而知识就是力量,比陈村最有力气的成年人还要有力量。   他不禁有了敬畏,更好奇沈炼的来历。   同时忍不住道:“水火并存的景象我没有见过,就如同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一样,如果你找不到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可以跟我一起回村子里。”   说完这句,他豁然发现一件事,沈炼没有蓑衣和斗笠,但是一点风雨都沾不到他身上,看起来浑身依旧一尘不染,没有水迹。   沈炼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一步跨入弱水上,再一步就飞了起来,一团水光在他足下,聚成了一朵飘渺的云。   陈金蝉茫然若有所失,最后目光触及到鱼篮,一共有三条鱼,他放生了两条,最后一条龙鲤留了下来,龙鲤的力气本是很大的,可是在篮子里,安分得很,这又是一件神奇之处。   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知道自己今天钓不到鱼,就没有拒绝沈炼的好意,同时隐然觉得他还会遇到沈炼,这个人同他以往见到的任何人都不同,还很神奇。   陈金蝉甚至一直以为只有山神爷和神侍可以飞过弱水,没想到沈炼也可以,他心中甚至不自觉泛起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和沈炼其实是有些相同的地方,或许某一天他也可以踩着云,飞渡过弱水。   提着鱼篮,走回到巫尊的居所,门是开着的,陈金蝉走到外面,就听到巫尊的声音,“进来吧”。   等他除去蓑衣和斗笠,恭谨的献上龙鲤,巫尊似乎没有惊讶,而是皱着眉毛道:“你遇见了什么人。”   于是陈金蝉细细说了之前发生的事,巫尊听到后就陷入了沉思。   最后美丽的脸庞,眉头紧锁,愁云淡淡,叹道:“你应该是遇到了练气士。”   陈金蝉讶然道:“什么是练气士。”   巫尊幽幽道:“在很久以前,我们族的祖先才是大地上的主宰,直到后来练气士崛起,我们这样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避居在世间隐秘的角落,甚至还逐渐失去了力量。你知道一旦觉醒为神侍,就可以拥有力量和知识,但练气士也可以通过修炼和学习获得力量和知识,其中一些甚至比山神爷还要强大,活的比我还要久。”   陈金蝉不由惊愕,他是知道的,巫尊活过了上千年,虽然说山神爷可能比巫尊活的还要久,但那毕竟是神灵啊,他没法想象人怎么可以活那么久。   看到陈金蝉的不可置信,巫尊淡淡道:“你不用不相信,因为练气士的神奇是没法用言语说尽的,他们抬起手,天上的乌云就会聚在一起,他们吹口气,就有狂风大作,他们可以虚空生火,焚江煮海,也可以发出气劲,截断山脉。”   陈金蝉有些颤抖,实在没法想象那可看起来瘦弱清秀叫做沈炼的人,竟然会是练气士,且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巫尊说的话,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也超出了陈金蝉的想象力,他没法联想,人可以如此强大。   他道:“难道练气士比山神爷还要厉害。”   巫尊此时眼中泛起一丝异彩,带着一丝崇敬道:“山神爷也是很特殊的,很久以前他也是陈村的人,后来成了练气士,再后来成了钟山的山神,并让我们世世代代在陈村安居下来,避开人世间的纷扰。”   陈金蝉没想到山神爷真的跟陈村有关,还做过练气士,又成了神灵,不知道他的一生究竟如何波澜壮阔。   只是沈炼既然是练气士,那么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沈炼立在弱水河边,看着弱水起伏,他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婆娑树和长生果,三年之约已经没有多少天了,所以他来到了钟山,直到见到陈金蝉,他才发现,或许他找到了。 第228章 那是一把好剑   虚空中‘哧哧’一声,方雁影就这么出现在了沈炼身后,如同虚空是一块幕布,拉扯开后,她就出现了。   这是极为高明的剑遁之术,以身融入剑气,飞速绝伦,因为无形剑气的特性,所以一旦施展,就无影无踪。   方雁影道:“师叔,我去了山上,见到了山神,替你下了战书。”   她说话时就不禁想起了上山的情景,那是一个青衣道袍的年轻人立在山崖上,满空俱是飞雪,然后响起了剑吟声,所有的飞雪在那剑吟声中俱成靡粉,最后落在虚空中就成了雾,滴落下去,就成了风雨。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方雁影自己都能感觉到,便是她身化无形剑气,在那剑吟声下都要受到影响,法力的震荡频率会跟剑吟趋于一致,连神魂都概莫例外,甚至仿佛对方心念一动,改变剑吟的频率,就可以将她化成一摊血雾,她根本没法想象人世间还有如此可怕的剑术。   “你听到了剑吟,可否见到陷仙剑。”沈炼目光悠然,随着弱水起伏不定。   方雁影回忆了一下,自己只闻剑吟,未曾见剑,道:“回禀师叔,没有见到。”   “可惜了,那真是一把好剑,若能击败此剑,或被此剑击败,俱是人生难得快意之事。”沈炼转过身,微微笑道,腰间悬挂的五行神剑发出清吟,似是对沈炼的话不满。   它自出生来,还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滋味,也永远不想知道什么是失败的滋味。   方雁影不知师叔为何知道她听到了剑吟,但听到师叔说到‘或被此剑击败’,免不了担心起来,言道:“山神对我说‘月圆之夜,一剑飞仙’,我算了算,下个月圆,离现在还有二十天,师叔可找到了长生果?”师叔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森森白骨的手,但用这样的不全的躯体,如何能去同山神斗剑,到了人世绝巅,一丝一毫的影响,都可能左右胜负。   “可以说找到,也可以说是没有找到,因为长生果不再是一个果子,而是一个人。”沈炼叹息道。   “人?”方雁影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婆娑树是来自极乐净土的宝树,但它结果的方式却是和我们认知不同,准确的说。长生果是一种‘果报’,最后着落在人世苦海中,却是会具体在某个生灵身上,他有‘长生果报’,将来必定是能成菩萨乃至于成佛,这一点我也是见到那个人才明白的。说起来这人在世间修行的生灵眼中,比诸不死药还要珍贵,他的血肉流淌着长生果的果报之力,吃了它妖魔可有望成大圣,道家有望踏足天仙,佛家有望证菩萨果位。便是我吃了他,也能五行大道更进一步,同陈北斗一较长短了。”沈炼淡淡地笑着道。   “那个人在哪,很难抓到么?”方雁影眼中泛起一丝奇异的神色,她纵有些良善,但涉及大道生死,也能抛却这些,何况师叔对她恩重如山,如果师叔有所顾忌,万般罪孽,死后下阴曹地府,千刀万剐,都让她代受了便是。   沈炼笑容敛去,静静地看着方雁影,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剩下的时日你可以找个地方,修行我传给你的大自在无形剑气,不然到时候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也违背了我带你来钟山的初衷。”   方雁影看得师叔神色坚决,只好‘诺’了一声,消失在风雨中。   大自在无形剑气和无形剑气只差了‘大自在’三字,实质上却有天渊之别。‘大自在’三字出于佛家,又有道家绝巅的妙旨,即便只是有所小成,也能得几分自在法意,在惊天动地的决战中,保护住自己。   沈炼说不准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流向何处,只能现在尽力为宗门培养几位修道种子,在这时候他更怀念陈师兄了,因为无论是师姐亦或者卢守义、燕不归,都只是一时之选,绝非青玄的脊梁。   青玄现如今除他之外,也唯有师祖能做定海神针了。   可惜两人怕都未必能在此方天地停留许久,尤其是沈炼自己,精进神速,绝非没有后患,他已经引起‘天道’的注意了,就算是过了陈北斗这一遭,怕还有更艰难的劫等着他。对此他愈发佩服陆九渊,到底是如何能在此方天地停留那么久,还能继续进步,且来去自如。   只不过别人的路再好,也没有自己选择的路走得踏实,沈炼固然钦服,却不羡慕,抬头望着钟山某处,心里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   陈金蝉跟在巫尊后面,不知是因为陪着巫尊喝了一碗龙鲤汤,还是因为巫尊的庇护,上山的路不管如何险峻,他都可以轻巧的越过去,体内有一股热气,生生不息,给他无穷力量,跟上前面不疾不徐走着的巫尊,只是他没觉察到自己的步伐频率是跟巫尊一致的。   钟山很高,一眼是看不到绝巅在何处的,好在山神庙并非建立在绝巅,即便这样,陈金蝉和巫尊也走到了半夜,可见天上的月。圆月未过去几日,天上一轮弯月如刀,看起来颇为凌厉,连带清寒的飞雪都在月光下,露出菱角。   陈金蝉素来古井无波的心境,变得有些兴奋起来,毕竟就快要见到山神了,那可是人世绝巅的大人物,掌管着钟山生灵的生老病死。   他思绪像雪花一样飘飞,然后猛然一步踏出,月光泛起涟漪,他已经和巫尊到了一块平整的山崖上,雪堆得很厚,甚至厚厚的云层都仿佛触手可及。   他并不清楚,纵然神庙没在山巅,仅仅靠走,半个月都未必能到,适才巫尊用了一种类似‘缩地成寸’的道术,先让他跟着,适应步伐频率,最后才施展法,一步踏出就到了目的地,也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严重负担。   其间曲折要等他修行后,才会明白,现如今他只看到神庙的屋顶上,盘膝坐着一位青色道袍的年轻人,那就是所有生于钟山生灵的信仰所在——山神爷。   他膝盖前横着一把剑,月光如水般从他身上滑过去,然后再看不出非凡之处。 第229章 一呼一吸   这就是钟山的山神陈北斗,无论世人知或是不知他,都改变不了他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仙神之一的事实。   陈北斗第一眼看向的是陈金蝉,陈金蝉总觉得他漠然的目光,夹杂着一丝莫名神采,然后陈北斗又看着巫尊,缓缓点头。   陈金蝉来不及思考,巫尊面前三尺外陈北斗就出现了,他的身材不是特别高大那种,也没显现出顶天立地的架势,可是陈金蝉惊人的灵觉告诉他,陈北斗比整座钟山还有站的稳,那是纵然倾尽弱水来冲击他,也不会让他动上分毫的稳当!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陈北斗冷冽的声音,飘荡在月光中,“十五年前你带他上过山,那时候我没有收下他,现在也不会收下他。”   巫尊似是用了莫大的勇气,目光迎上了陈北斗,他嘴唇很薄,鼻子很挺,脸部线条如刀削,仔细看来,就能察觉出他的坚毅,绝非任何事物可以动摇,只是巫尊今夜仿佛非要动摇这个人的铁石心肠,她道:“山下来了一位练气士,他已经见过这孩子了。你知道的,这孩子对于修行的生灵,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是陈村的人,也该当得到你的庇护。何况阿风、阿云已经死了,让他做你新的神侍不也是很好么,我会将知识交给他,你教他练气法,以这孩子的特殊,他会追上你过去的脚步,也能代替你守护住族人。”   陈北斗好似无动于衷,陷仙剑在他手上黯淡无光,月光也被他吓得往别处流淌过去,他寸毫不让的盯着巫尊,淡然道:“山下的练气士是来找我的,我忘了告诉你,风和云也是他杀的,如果他想要这个小子,就让他拿去吧,至于陈村的人,已经无需庇护,当年的仇人已经一个不在了,我之所以不给你们全部开启封印,是因为你们弱小时能存在,强大时会消亡,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而是那个白头发老头子对所有陈村人的先祖说的,你们不会不知道。我谨守着和你祖父的约定,会一直让两个陈村人伴随我身边,获得知识,取回力量,但是你也看到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平安活到寿终正寝。”   巫尊柔美的脸庞闪过丝丝倔强,对着陈北斗道:“那是我的祖父,也是你的父亲,大伯你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无情,我现在终于确信,就算我死了,你也肯定不会皱下眉毛。”   陈北斗面对巫尊的质问,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从血缘上来讲,我已经跟你流的不是相同的血液了,况且你小时候,对我也不仅是亲人般的亲近,你少女心第一个幻想就是我,那时你并没将我当成大伯。”   他说起话来,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说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可比任何刀子还要伤人。因为他说出了巫尊心底最隐秘的情思,且是那样的悖逆人伦,即使陈村的人世世代代,族内通婚,但也不会允许陈北斗和巫尊这样亲近的血缘关系结合。   陈金蝉只恨自己为何会长耳朵,现在他是大气都不敢喘息一下,怕引起两人的注意,甚至都没有余暇去理会他在巫尊口中为何那样特殊。   巫尊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道:“我就把他留在这里,怎么办那是你的事。”她又取出一颗水晶球,塞到陈金蝉手上,道:“我所有的学识都在里面,你自己汲取里面的知识吧,如果山神爷不留下你,你也不必回陈村了,因为你被第一个练气士见到,就会有第二个练气士见到,陈村已经庇护不了你了。”   巫尊就那样突兀地离去了,一如她带着陈金蝉到这里来,陈金蝉突然觉得这两人铁定是最为亲近的人,都有非同寻常的果断和倔强。   只是他留在这里就尴尬了,不知如何自处。   陈北斗没有看他,身子一闪就进了神庙,大门紧紧关闭,看样子陈金蝉别说想要得到山神爷的指点,就算是想进神庙避避寒气都不可能。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也素来有一颗平静的心。   神庙外很冷,不是会有飞雪溶在月光中,带来无尽的森寒,如刀子割在骨头上。陈金蝉有些煎熬,所以他将水晶球握在手中。   他那奇妙的感知和水晶球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水晶球里面有无数奇妙的文字,如一条条游鱼,在里面晃荡,他还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那是钟山的一些角落,有的地方他去过,有的地方他没有去过。   陈金蝉心神淌入水晶球中,很快就断绝了对外面寒气的感知,那些文字涌入他的神思中,一下子让他明白了许多字符的含义,甚至对于沈炼当初说出他性命两个字的含义,也有了更多的理解。   想起沈炼,他冒出一个想法,水晶球似乎可以看到许多地方,能不能看到沈炼在哪呢。   他心念一动时,果真看到了沈炼,他躺在一颗巨大的岩石上,一呼一吸,没有蚊虫靠近,不远处弱水起伏,有着某种特殊的频率,似乎同沈炼的呼吸频段没有区别。   陈金蝉不知为何能通过画面感受到沈炼的呼吸,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呼吸也改成了沈炼呼吸的频率。据说世间修炼之道,最初就是在呼吸间领悟的。   一呼一吸,包含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天地至理。   陈金蝉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置身在温热的水中,好不舒服,四肢百骸当中滋生出热气,游走在每一个窍穴中,从外面能看到,他的周身出现三百多个光点,暗合周天星宿,月华和星力,以及钟山上的元气,纷纷往他体内流去。   神庙里默坐的陈北斗眼神一亮,然后瞌目,轻抚陷仙剑,如此就一夜过去了。   天亮时,陈金蝉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接受了许多知识,明白了许多道理,更重的是,这一夜他仿佛脱胎换骨,足尖轻轻一点,居然跳起了三丈高,在空中滑行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整个身体腾空时,自然有热气充盈四肢百骸,让身体轻如无物。 第230章 三千弱水,取它一瓢   陈金蝉只知道自己身体轻如无物,更不清楚他究竟得了何等机缘,如沈炼这般人哪怕是他有巫尊遗留给他的水晶球,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何况还能窥视到沈炼的呼吸之法。   能得沈炼这般道家绝巅的人物的呼吸法,足以给他打下长生最牢固的根基,加上他的体质,一夜间的变化,常人中的天才都得十年以至于数十年才能获得。   他无暇想到这些,更没法想明白这些,毕竟修行路他只能算半只脚踏入,现在他还沉浸于自身的变化当中,那种自身身体的脱胎换骨,让他领略到从未曾想象过的天地,原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是一层隔膜,只要有能力就能飞出这天,摆脱这地,悠游自在,无拘无束,这样的生活,才方叫痛快。   陈金蝉像个猴子一样跳跃,比猿猱更敏捷地攀爬山壁,足尖轻轻点住稍稍凸起的岩石,就能生出莫大的反震力道,让他悠然自得,横移七八丈,又到了另外的地方。   神庙的庙门咯吱地作响,陈北斗的身形出现在庙门口,天上的飞雪都似乎停止,陈金蝉心头感到凝滞如实质的压力,稳稳落在地上,向着山神爷朝拜。   陈北斗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留你在山上了么?”   陈金蝉神色尴尬,说道:“山神爷我这就下山去。”   陈北斗道:“我让你走了么?”   陈金蝉愈发困窘,他虽然一夜间脱胎换骨,可是内心深处的灵觉告诉他,自己和山神爷依旧有着极大的差距,如同天渊般不能跨过。   他道:“山神爷有何吩咐?”   “明日午时我要行云布雨,共三尺三寸的量,所用之水,就从弱水去取,你现在就去把我所用之水取出来,少了一滴,我就把你的神魂刻在神庙的梁柱上,受鞭笞之刑。”陈北斗冷冷道。   陈金蝉大骇,硬着头皮拱手道:“山神爷我又非神仙,如何能从弱水中取出这么多水,即便能取出来,又如何能带这么多水回来,山神爷如果要惩罚我,直接惩罚了便是,小子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陈北斗一挥袖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他袍袖一动,登时陈金蝉就如坠云雾,再睁开眼,已经到了弱水之旁。   他望着弱水兴叹,山神爷要让他将弱水取出足能下三尺三寸的量,就算只是陈村附近,那也是海量的水了,况且山神爷是钟山的山神,怕是要给整座钟山行云布雨,如此算来,岂非人力所能为之。   陈金蝉本想先回村里,可是一看周围地形,再对照水晶球里的知识,发现离陈村起码都数千里了,别说巫尊不让他回去,就算他回去了,这一来一去,也远不止一天的功夫。   他又想起这里离山神庙怕也有数千里,就算真有厉害的容器取了水,那也不能在明晨回去啊。   纵然他一贯遇事冷静,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他身体中热气不住跳跃,心里想到这热气就是真气了吧,按照巫尊给的知识可以外放体外,有种种奇异,他试着用自己奇妙的感知将真气外放,触及到弱水上,登时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莫说那股真气被弱水吸收了,连同他自己也是一个踉跄,跌进了水中。   陈金蝉此时才感受到了弱水的可怕,他浑身真气流走,身体本来轻若鸿毛,但还是不断往下沉去,口鼻都灌进了水,难以呼吸,浑身的窍孔开始张合,但是吸收不到丝毫空气,整个人全靠真气流转,暂时保持清醒,只是他不但越来越往水下沉去,连真气都从窍穴冒出来,越发的乏力。   然后看到一个黑影游过来,他看得清楚,正是一条龙鲤,张开了口,朝他身上要去,陈金蝉不由无奈,没想到他刚刚得了一场奇遇,就马上要葬身鱼腹。   昨天他只是喝了一碗龙鲤汤,今天就得被龙鲤吃进肚子里,就算是报应不爽,也用不着这样吧。   那龙鲤张开大口,向他一只手臂咬来,陈金蝉此时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奋力摆动四肢,但对于龙鲤这在弱水食物链中处于上游地位的生灵,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他右手撞在龙鲤的头上,感到一阵剧痛,这轻轻一撞,就骨折了,这还是他身体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如果放在过去,他还不得被这一撞,直接手骨粉碎。   龙鲤十分愤怒,尾巴一动,以极为优美的身姿,划破水体,悠悠荡荡扫向陈金蝉面庞,他心道完了。   这时候突然自己的身体不断往水面升起,划出优美的弧线,只看到龙鲤从水体飞出,最后连他衣角都没碰到,就无奈又落入水中。   耳边响起熟悉的男子声,清清淡淡道:“我说钓起了什么怪物,原来是小兄弟你。”   陈金蝉满身狼藉的落在地上,不顾身体剧痛,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看到一方高岩上,有人手持鱼竿,钓丝悠悠从他身上飞出,又复落在水体中,一切都是那么清妙自然,无分毫做作。   经历昨晚的事,他当然知道沈炼是了不起的奇人,说起来自己只是学了他的呼吸,就脱胎换骨,如今又是救命之恩,当真是无以为报,便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顾不得右手骨折,恭恭敬敬向沈炼叩首道:“谢过仙师搭救,小子无以为报。”   沈炼呵呵笑道:“你还是个机警的小子,说吧,昨天是钓鱼,今天又是什么事,看你顺眼,或许我能帮你。”   陈金蝉心里又惊又喜,便将陈北斗吩咐的事情说了一遍。   “山神自能呼风唤雨,要下雨,何须你来取,只是想难为一下你而已,但你无须惊慌,这水要取不难,这三千弱水,取它一瓢,也够他下三尺三寸的雨了。”沈炼神态自若道。   陈金蝉怎么会无缘无故掉到这里,其实这本是陈北斗要假陈金蝉之口,给沈炼出一道难题,算是给沈炼昨晚多管闲事,传陈金蝉妙法的回应。   两位仙神斗法,陈金蝉身处其中,由不得不遭殃。 第231章 法天象地   陈金蝉身处当世绝巅人物的斗法中,浑然不觉,只是喃喃道:“这一瓢弱水,如何能在钟山下出三尺三寸的雨。”   沈炼意态闲适,收了鱼竿,悠悠地从布满苔痕的高岩上下来,如一阵轻烟,顿在陈金蝉身前。这时候陈金蝉才发现,在宽大的袖袍下,沈炼的右手居然是森森白骨,不见血肉。   同他饱满的面色,以及晶莹如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陈金蝉心中惊诧,但没有追问。   沈炼看他目光聚集到自己毫无血肉的右手上,浑不在意,悠悠道:“我说成,那就成,不成也得成。”   言语清淡,内容却惊世骇俗,如同统御天地的神魔,言出法随,万物自当遵从。   陈金蝉福至心灵,向沈炼道:“还请老师救我,若有差遣,绝不敢违。”   沈炼饶有趣味打量着他,笑着道:“你怎知我会对你有所差遣?”   陈金蝉略作沉吟,接着道:“老师昨日送我龙鲤,晚上又传我呼吸法,弟子思来,跟老师过往从无交集,能得爱重,必然是老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否则情理上说不通。”   沈炼淡淡道:“你是何时想到的?”   陈金蝉低着头道:“弟子愚鲁,适才方才猜到一点。”   沈炼似笑非笑道:“怕是你还猜到了一点,山神将你推出山崖,交给你一件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恰好又遇见了我,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便是有,也当是人为的,你在猜测我和山神是否认识,或者有没有过节,是也不是?”   陈金蝉抬头就看见沈炼那如弱水平复风浪后一般深邃平静的眼神,似乎藏着通天彻地的智慧,他任何念头都瞒不过面前的奇人,陈金蝉低声道:“老师所言甚是。”   沈炼淡淡道:“太上称老子,达者可为师,你既然称我‘老师’,足见对我心存敬意,可愿意拜在我门下?”   陈金蝉略作迟疑道:“能拜在老师门下,自然是我天大的福分,可是我生在钟山,长在陈村,这事还得山神爷和巫尊同意,弟子是不敢越过他们两位的。”   一来他遇见沈炼,不过一日,二来山神爷推他下山,略有薄怒,三来下山后见到沈炼,绝非机缘巧合。   如此种种联系起来,加上沈炼又是一个外人,说不定是冲着山神爷和巫尊来的,他陈金蝉绝非狼心狗肺之人,即便山神爷将他视如草芥,可是这些年庇护陈村,他也是受益的一员,若是这恩德都能忘去,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沈炼也不多言,道:“既然你如此想,我就先帮你取了水,回陈北斗那复命。”   他话音甫闭,平地里忽然就卷出一阵莫大的罡风,陈金蝉受不住力,直接风吹到山壁上一颗千年老松上,紧紧挂住,目光穷极到沈炼身处位置。   陈金蝉身形晃动,老松东摇西摆,形势着实险峻,但比起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又算不得什么了。   那罡风起出,正是出自沈炼的身体,但见得他天灵涌出无尽罡风,在陈金蝉感知下,钟山的天地元气,若山洪迸发,狂骇涌出,随着那罡风直入云霄中,冲散了不知多少簌簌飞雪,以及积厚的云层,一时间天青如洗,万里无云。   不过半空中罡风卷着天地元气,凝聚成形,尤为显眼。旁边的弱水也受到感染,开始波涛震荡,远处的禽兽不敢临水栖息,天空的飞鸟,立即归巢。   元气汇聚,最核心处湛然出一点五彩神光,随后光芒遍布天地,煌煌赫赫,连带弱水都映满彩霞,说不出的耀眼动人。   陈金蝉又惊又叹,他早知道沈炼的厉害,决计没想象竟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   一时间群山响应,万籁天成,当空现出一个五彩神人,看其形貌,竟是沈炼放大了千百倍一般,这就是道家高人以元神使动法天象地,现出法身,固然耗费法力颇多,一旦施展出来,当真有担山赶月,焚江煮海的大神通,即使天生神魔,遇到这样的人物,都得谨慎对待。   沈炼元神法身之上,清气冲霄显化,形成一个数十亩大小的漩涡,隐有盘瓢之状,沈炼一手抓住,盘瓢就往弱水一舀,登时那幽深的弱水,如同受到一股引力,纷纷投进了那清气汇聚的盘瓢中,陈金蝉感知入微,甚至能看到弱水的水面居然在下降,虽然极其细微,但是弱水泱泱,哪怕是下降一分的水面,也将溜走无可计量的水。   钟山充沛的灵机往沈炼的元神法身涌去,法力滋生出来,无有断绝,足以支撑他炼化弱水。   眼见得弱水的水位愈发下降,陈金蝉忍不住道:“老师,够了,够了,再继续这弱水就要干了。”   高空沈炼的元神法身一收,满空彩光飘散,地上尘烟消弭,沈炼手里拿着一个幽黑深邃的瓢,里面有晶莹的水滴,静谧躺在瓢里。   陈金蝉从树上爬下来,走到沈炼身旁,略有些颤抖道:“老师,刚才你收集的弱水莫非都在里面不成?”   沈炼淡然地瞥了他一眼,言道:“不然你以为在何处。”   陈金蝉一怔,讷然无言。   然后沈炼继续道:“你不是要水么,这就给你。”说完他就把这一瓢弱水递了过来,吓得陈金蝉面白无血色,要知道这一瓢弱水如果真是刚才收集的,岂止亿万斤,他肉体凡胎,如何能受得住。   陈金蝉心中知晓沈炼绝不可能用这个害他,但心中担忧难以挥去,只见到那瓢越来越近,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就将它接住,浑然忘了自己伸出的手乃是之前在弱水中被龙鲤撞得骨折的右手。   他伸手接住,只觉得轻如云烟,可是右手骨折的痛楚伴随着他伸手时传出来,然后抖了一下,那瓢里的水哗啦啦流出来,没有停歇的架势,只眨眼功夫,足下的水位就漫过了小腿。   陈金蝉连忙忍着剧痛,将水瓢递到左手上,稳稳放着。   他定睛一看,瓢里的水依旧满满的。 第232章 无法无念   直到如今,陈金蝉方才确信无疑,瓢里真的是装了很多水,唯一不明白的是,小小的瓢如何能装下如此海量的弱水,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脑海中浮现出了答案——‘纳须弥于芥子’。   并很快他领略了这句话的意思,意思是有一种手段,可以将比钟山还要大的须弥山装进芥子一样大小的容器里,他明白了意思,却没法理解这种手段究竟是如何用出来的。   但不妨碍沈炼在他心中的地位升到如神明一般的位置。   至于他如何能拿起水瓢,心中只能归结于另外一种神异了,这些东西,都是他想要探索的,甚至他天生就该去学习这些手段一样。   虽千言万语,不足以让陈金蝉道出对沈炼的感谢,沈炼也阻止了他俗套的感谢,如非沈炼右手残缺,露出森森白骨,陈金蝉几乎以为他随时都会乘风飞去,消失在天地间。   那种脱离天地又悠游其中的特质,当陈金蝉在沈炼面前时,他会愈发感到明显。   他脑海中冒出另外一个词——‘飞仙’。   陈金蝉道:“老师还需要我做什么?”   沈炼微微笑道:“我说过帮你取了水,然后你就可以回去复命。”   陈金蝉觉得这样走了,颇有些不对劲,可看沈炼也不像是要留下他的样子,况且就算他脱胎换骨,要想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到山神庙,怕也几乎不可能。   每多耽误一会,准时抵达的希望就愈加渺茫。   因此他还是决定告辞了,同时回去后哪怕是冒着山神的怒火,也要向山神爷问一问沈炼的来历。   陈金蝉于是向沈炼告辞,随后四肢百骸充盈起热气,他突然发觉自己骨折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复位了,随着热气充盈,连疼痛感都消减了很多。   其实从前他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每一次不小心受伤,睡过一觉后,那些伤势和疼痛都会消失,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睡过一觉,而伤势在短短时间就恢复了,比过往要快上很多。   这只能归结于他体内热气的缘故,或者说真气。他发现自己体内那些真气,即使不主动催发,也会无时无刻不在经脉窍穴中游走,同时吸纳血肉中的精气,以他可以觉察的速度壮大。   他没有修行过,不明白这种惊世骇俗的真气累积,足以让世间九成九的修士恨不得一头撞死。毕竟每一个人的经脉承受力是有限度,每一天修行的时光也是有限度的,更何况打坐练气,首先就得摒除杂念,方能不走火入魔。   而陈金蝉直接没有这些顾虑,真气自发壮大,绝不消耗心神。甚至他自己的呼吸,自然就改变成了沈炼睡觉时的呼吸,心中却没有刻意去运行。   沈炼更清楚此种境地,有一种准确的描述,叫做‘无法无念’。当初老狐仙看出他自己的肉身和神魂不契合,说他需要‘无法无念’的境界,才能消除弊端,后来沈炼进入青玄,得到掌教张若虚指点,在幽河忍受了十五年的苦楚,方才迈入这境界,解决了自己的困境,也为他后来成道,打下坚实的基础。   可是曾经沈炼费尽努力才能做到的事,陈金蝉一夜就做到了,且没有丝毫勉强,非常自然。   如果沈炼的嫉妒心稍稍重一些,此刻已经有心火外放。毕竟向来只有他在修行上远超别人,别人能在修行上的天分超过他,还是头一遭。   沈炼很明白,自己的修行速度冠绝古今,其实是有多种因素的,绝非是因为自己的天资,所以是真有些赞叹陈金蝉如天工造物一样的完美道体。   世间生灵向往的长生,于他而言,只需要时间和修行的法门,就可以轻易得到,期间绝不会有什么难以跨越的阻碍。   陈金蝉鼓荡真气,身轻如燕,往山上而去,才离开十数丈距离,沈炼就当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头撞去,还未及身,就被一层无形柔软的力道托住身体。   沈炼道:“忘了一件事,这个石牌你拿着,然后朝着山神庙一直走,无论谁叫你,都不要回应,更不要停,直到看到了山神庙为止。”   石牌上面还有清新的草木和泥土气息,显然是新鲜出炉,陈金蝉心里略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敢大意,收下了石牌。   他拿着石牌,也拿着水瓢,往山神庙方向去,钟山有许多险峻的山路,更多的地方没有路,只有飞鸟能够渡过。奇怪的是,石牌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让陈金蝉一步踏出,就能越过很长一段的距离,或者说明明很长的距离,直接被缩减到一步之中。   周遭的景物不断倒退,他越走越是悠然自得,直到月上中天,群星璀璨,偶有狼啸的深夜,他看到了有一名绝美的女子,从月光中走出来。   陈金蝉除了巫尊和陈村的女子外,并没有见过人世间其他的女子,可是他明白一点,人世间其他女子,要比这女子还美的,怕是很少。   她的美源于一种特质,如天上的一只孤雁,在月光中风姿清绝。   女子背上负着一把剑,陈金蝉看不清全貌,只看到有五彩光晕流淌,像极了白日里沈炼施法时的五彩,只是其中一股锋锐之气,迫住他的心神,令他呼吸都好似停滞。   他依旧在走着,兴许是因为石牌中奇异力量带来的惯性。   “陈金蝉。”幽冷如雪谷空兰的女声直接钻入他耳朵,他一度就要回应了,可是想到沈炼的话,他忍住了。   他尽力不去看女子,强自抑制住自己的心潮波动,往前方走去。   这一走,就从深夜走到了晨曦,耳边一直萦绕的女子喊他名字的声音,或清幽,或孤冷,或高绝,每一声,都让他本当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   他几度没忍住答应一声,后来还是忍住了。直到他看见了山神庙,方才一个踉跄,到了山崖上,几乎跪倒在地。   女子在他见到山神庙时,便离开了。 第233章 执假为真   女子还没走到山下,就看见沈炼躺在一株松树上。松枝来回摆动,带着他的身躯,仿佛融进了悠扬的清风中,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但得此心无拘束,便入红尘亦是仙。   远处淡淡的月光还未曾从晨曦中消隐,弱水的滔滔声,犹自随着徐徐清风传达至这里,如空山寂寞作语。   “雁影我不是让你闭关修行大自在无形剑气么,你为什么不听师叔的话。”清清淡淡的话语,由远及近,好似炸雷从方雁影心田响起。   方雁影持着五行神剑,言道:“师叔我修成了。”   那一棵松树,瞬息间所有的松针簌簌落下,好似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青绿之雨。有无形剑气,精细入微,极有分寸的剥落每一根松针,却又不伤及松树的树枝。   松针组成的雨,纷扬自在,或落山涧,或去泥土。   方雁影持剑而立,如剑中神祇。   沈炼的目光着落在方雁影身上,叹息道:“你又入梦修行了。”   方雁影道:“是的,师叔,我又入梦了,这一次入梦特别长,我还从梦里知道了陈金蝉就是你要找的长生果,而且将来青玄会覆灭在他手上。”   沈炼从松枝上坐起来,登时松枝停止晃动,他和松枝以及松树都成了静止的事物,徐徐的清风,也吹不动沈炼以及他坐下的松枝。   略作沉吟,随后沈炼缓缓道:“这么说来,你入梦却是到了未来,看来你的这个奇遇不止能到其他世界,还能进入时光长河中,已经超出我的预计。”   观一叶而知秋,那是上古诸子的境界,沈炼已经触及到门槛了,这种心灵上的敏锐感知,会是他今后修行的新侧重点,说起来‘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从一开始就从心灵着手,摒弃练气,直接炼神,直指大道,到了这一步,甚至对于沈炼的发展,还有超过‘太虚神策’的作用。   因为沈炼知道只要他潜心于炼神,总会走到元神同虚空宇宙结合的层度,那时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杀死他了,除非有更厉害的大能,能见他的元神从虚空宇宙剥离出去,才能将他真正意义上消灭掉,不然走到这一步,总能死而复生。   不光是他可以走上这条路,衍虚的天魔法也是往这条路走,甚至佛家菩萨中最厉害的摩诃萨境界,也会走到这一步来。   故而道佛魔三家,到了某一种高度,又会殊途同归。   方雁影回道:“师叔,我不但梦见了之前说的事,还梦见你因为没有得到长生果,最终败亡在陈北斗手上。”   山风徐然,吹动千万树木,引起阵阵绿色的波涛,晨曦终于驱走了月光,照见了钟山之阳,沈炼和方雁影如今就在钟山的阳面,因为晨曦自东面来,此时此刻没有什么热气蒸腾,反而浓重的露水在晨曦下,放出光彩,十分炫目。   “人生世间,便如朝露,得其灿然,亦可安慰,雁影入梦时,可见我是否死的好看,死的壮烈?”沈炼微微一笑,似乎说的是别人,而非自己,生死到今时今日,已经不再萦怀。   并非他就不在乎死亡了,而是生则生,死则死,绝不会因此而妨碍他现在对生命的享受。   换句话说,无论明天多残酷,今天也是要过的,还要过的好。   这绝非自我麻痹,而是通透后的豁达。   方雁影忍不住笑起来,她从梦中一清醒,就持着剑想要去追杀陈金蝉,到刚才都没能脱离梦里那份凄凉绝望的心境,此刻却因为师叔几句话,而忽然通达起来。   她回道:“师叔一剑倾倒钟山,霄汉震动,连陈北斗的神庙都不复存在了。”   “原来我的剑术在决战时,竟然可以有如此威力,这样的情况下都败了,足以说明,如果你入梦真的到了未来,那么最大可能便是届时陈北斗已经可以做到短时间无视物质界的伤害了。”沈炼眉头微微蹙着,如果陈北斗真有那种境地,又何必找他试剑,直接可以去挑战紫薇剑圣了,毕竟即使不敌,也可以保住自身。   不过他思维如同电光火石,忽忽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后轻声道:“雁影你是否梦见了灵台论道这件事?”   方雁影神情微变,最后道:“没有。”   “看来你这只是梦,有人把未来的一种可能注入到你的梦中,让你执假为真,天地间有这手段的人确然有几个,但有实力又有动机的只有一个,无论如何,我是容不得他了。”沈炼语气淡然,不带烟火,心中却杀机无限,有一点杀机从心中泄露,登时光秃秃松树就衰朽。因为灵台论道的方寸山,是一种奇妙的所在,旁人施法时,绝没法借用它一丝一毫的影子,哪怕是梦,也得经过灵台方寸山的允许。所以证明方雁影去的并非真实未来,故而才没法显现出灵台论道的事。   沈炼从枯萎的松树下来,略有些叹惋,脑海中衍虚的画面渐渐成形,他仿佛站在遥远的海面上,立在浪涛尖,正对着他浅笑。   画面支离破碎,沈炼灵台清净,再无余物。   如非沈炼此前灵机一动,方雁影必然会杀陈金蝉,但方雁影又杀不了陈金蝉,此中有更深的玄妙在里面。   此方天地只是池塘,池塘之外还有湖泊、江河以及波澜壮阔的大海,陈金蝉的来历恐怕就在池塘之外的江河湖海中。   当然沈炼要将他身上的长生果果报转移到自己身上,还是有办法的,只是沈炼一开始是不屑做,现在却发现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因为一旦做了,他也许能短时间神通大进,却会遭了某种存在的算计。   甚至他一开始被邪神之力侵染右手,到后来点燃心灯,都在某种算计当中。   沈炼知道随着他境界提升,神通增加,怕是越来越会接近真相,可是到时候也会愈加难以自拔,泥淖深陷。   他又回想起当初叶流云的提醒,暗示两人有一样的身不由己。   叶流云应该很早就知道了一些真相,或者如他现在一样,猜出了一些东西。   但是多想无益,沈炼和陈北斗的交手,才是如今最迫在眉睫的事,方雁影的梦有一点没错,如果不做一些改变,沈炼的败亡几乎是注定的结局,无可避免。 第234章 司雨   当沈炼感触到这些时,就清晰明了衍虚只是想要在他心中埋下一颗失败的种子。两人本无天生的仇恨,但是现在仇恨已经化解不开了。或许在衍虚心中,要怪就只能怪沈炼太强,强到两个同出一门的人,不能在同一方宇宙生存。   只是沈炼如果能被这些影响,那也不是沈炼了。他深深知晓自己的缺陷,亦能坦然面对,不到胜负出来的那一刻,永远没有人可以判断出沈炼的抉择。   方雁影明白自己被人利用算计了,很是内疚,但师叔温和的眼神,似弱水上的徐然清风,渐渐让她心中的涟漪,不再那么剧烈。   沈炼道:“把剑给我吧。”   方雁影毕恭毕敬交出沈炼的五行神剑,即使她练成了大自在无形剑气,可到了沈炼面前,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懂剑,因为此时她体内完全空无,莫说剑气,就是一丝剑意也不在了。   沈炼从她手中接过剑的刹那,也将一股伟大的力量传递过来,才造成了她现在的感受。   她突然懂了,她说学会了大自在无形剑气,其实仍旧只是会无形剑气,只是剑气更隐蔽和精微而已,实质没有发生改变。   沈炼的那股力量脱胎于道家的‘无’,又得了佛家的‘空’,取出道佛两家的精义,方才有大自在。这也正是当初紫薇剑圣为何去了自在庵,才创出大自在无形剑气的缘故。   自在庵的初代庵主本就是道家绝巅人物最后入了佛家,最终领悟‘自在’,紫薇剑圣取其真意,才有了这剑气,于当年轻描淡写击败了世间最顶级的剑仙陈北斗。   如果在北行之前,沈炼固然能使出‘大自在无形剑气’,但也只能说得其‘无’,不知其‘空’,时至今日方才尽得精妙。   这也是当初陈北斗订下三年之约的缘由,因为那时候沈炼的‘大自在无形剑气’尚且不值得他试剑。   方雁影无比感动,又无比害怕,感动的是师叔将剑道传给了自己,害怕的是师叔此举又有托孤之意,难道陈北斗当真没法战胜。   她脱口而出道:“师叔,如果取了长生果,会有什么后患,你能否用移花接木之术,转到我身上。”   沈炼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真是痴儿,那陈金蝉你不要找他麻烦了,此战之后,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带他回青玄,传他一身本事。”   说完之后,沈炼拔出了剑,划出玄妙的轨迹,一层无形的力量波动,瞬息间波及方圆数十里,本来光秃秃且枯朽的松树,居然重新焕发生机,其余的草木欣欣向荣,不住冒出嫩绿的叶子,霎时就让人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生机。这一切正如春天到来,万物滋长,生天人妙道。   此剑的剑势其实是脱胎于有无相相生剑气的起手式的,但已经刻下了沈炼自身的印记。   他起手式后,顿了顿,继续在方寸间挥出铭刻天地玄理的剑势,起舞弄清影,若随时要从此方天地离开。   接下来一连使出七式,每一式都是方雁影无法想象的绝妙,甚至方寸大小的空间中,经历了生死枯荣,五行生克,简直就是一个缩略的小天地。   甚至她觉得如果有人学会这一共八式的剑法,连长生真人,金身罗汉,都能令其饮恨剑下。   她终于有了信心,师叔依然保留着斗剑获胜的希望。   最后沈炼收剑,身周已经空无一物,包括泥土也不见了,足下是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好似连通了另外的不知名空间,过了良久,才缓缓闭合。   ……   风雪,山神庙。   陈金蝉料不到山上的天气是这样的怪,说下雪就下雪了,就像陈北斗说出现就出现了,毫无征兆。   他打内心里有些敬畏山神爷,原因是他觉得山神爷从无什么敬畏,没有敬畏的人,便有让别人敬畏的本事,不然这种人活不了很久。   如果世上的人要比谁活得久,山神爷肯定是活得最久的人之一。   “你既然取回了水,我就不会惩罚你。”陈北斗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陈金蝉宽下了心。   他对着陈北斗道:“山神爷,你知道帮我取水的人是谁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他面前,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陈北斗的眼神如一把利剑刺穿陈金蝉的内心,他实是心慌意乱了,只是勉强保持住站立的姿势,但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略带颤声回道:“小子正是想问这个。”   “下一个月圆之夜,他会来跟我斗剑。”陈北斗冷声道。   他非是故意冷腔冷调,而是一直都是这样,陈金蝉慢慢开始习惯了,心中的畏惧减少了些许。   “难道他是你老人家的仇人?”陈金蝉接着问道。   “你不必问了,如果他要教你本事你就学,无须顾忌别人。”   陈金蝉不太明白沈炼和陈北斗之间的关系,但也听出了山神爷对于沈炼似乎没有恶感,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不太像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他见过陈村的人跟猛兽搏斗,也见过猛兽之间的搏斗,那当真是你死我活,分毫都容不下对方,但在山神爷这里看不出来这些。   陈金蝉没有多问,此时也来不及问什么,那一瓢水哗啦啦流出来,他的感知充满了河浪滔滔之声,眼见得那些水纷纷往天上汇去,因为高空的寒冷,以及水的分化,形成了厚厚的云层。   闪电应着水声出来,在乌云中如若大蛇一样游走不定,天地之威,足以让山禽猛兽匍匐。   直到午时,水瓢才终止了流水,而云层漫布到陈金蝉视线所及的范围,看不到边界在何处。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大雨如同断了线的水珠,一颗颗往大地上砸下去。   很快陈金蝉就惊骇了,每一滴水珠落在身上,他体内的热气就弱上一分,没多少下,他体内的热气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时钟山之中,飞出了许多玄光,道气湛然,抵抗雨水侵蚀,其中有人道:   “陈北斗,你意欲何为。” 第235章 祭祀   陈北斗偏过头,深深看了陈金蝉一眼,道:“你记住,这场雨叫‘祭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陈金蝉心头浮现出这八个字,陈北斗既然叫这场雨为‘祭祀’,那么接下来就是兵戎相见。不同于凡俗国家的祭祀是向祖先和神灵祷告,陈北斗本身就是神灵,也是陈村人的祖先。   而钟山上有修行的生灵俱是祭品,只有少数能例外。   质问的人,并没有得到陈北斗的回答,因为陈北斗无须向他们解释。陈金蝉经历一场脱胎换骨变化后,五感尤为敏锐,他透过苍茫的大雨,看到一个个人身或者非人身的生灵化身在玄光中朝着山神庙飞来,但是他们行动起来非常艰难,他理解他们的困难,因为每一滴雨水都在消减他们的力量。   陈金蝉看到某一道玄光在风吹雨打中彻底消融,最后成了一摊血水,随着苍茫风雨,消散在天地间。   他禁不住有些同情,更有些心寒。   这本是一个有修行的生灵,就突然做了祭品,得不到任何解释,更无机会反抗。山神爷用残酷的手段,向陈金蝉阐述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弱肉强食’,弱小就是最大的过错,如果消亡的那位能有沈炼或者山神爷那样强大,就不会消亡,至少能逃出去。   一开始有修行的生灵都很愤怒,无序的往山神庙冲杀过来,因为他们大都比陈金蝉修炼得久很多,真气或者说法力要更加深厚,故而在雨水中能撑住一段时间。   有一个人甚至冲开了雨幕,进入到山崖中,虽然跌跌撞撞,但毕竟进来了,他在翻滚的雨水和雪水中,近乎是用‘滚’,一路到了陈北斗跟前,嘶哑着道:“山神爷请你让我活下去,我可以献出一切,包括灵魂。”   陈北斗无动于衷,那人又转向陈金蝉,说道:“小哥,替我求求情。”   陈金蝉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他看向了陈北斗。   忽然在地上的那个人举起了手,他的手立刻变成长满黑色绒毛的熊臂,粗壮宽大的熊掌,如同蒲扇一样扫过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陈金蝉虽然有所反应,但也没法做任何动作了,可是接下来,这个熊妖突兀地就停滞了所有动作,他身上亮起了光,无数的白光,许许多多细微的剑芒从他体内爆发出来,最终化成一蓬血雨,沾到了陈金蝉脸上。   他一脸茫然,为何熊妖要对他动手,难道是为了抓他做人质。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陈北斗面无表情,负手立在雨中,天地间不住有一股无形的气息往他身上汇聚,初始如涓涓细流,此时隐然有了些许江河的气象。   陈金蝉很难判别山神爷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好处,只是觉得,以往山神庙所处的山崖只是在半山腰处,可现在山神爷站在这片山崖上,就如同这里是天地绝巅。   他猛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山神庙消失了。   有神便有神庙,若无神庙汇聚信仰,神灵就如无根之木,难以得到力量补充。陈金蝉心头浮现出了关于神道的知识,但和此时眼中所见,仿佛不符合。   只是他耳边不知为何泛起了巫尊柔美的声音“从此你的‘道’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从此你的‘道’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从此你的‘道’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从此你的‘道’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这是陈村村民们的声音,随着巫尊一起吟唱,信仰之力,汇聚成浩荡莫名的天地之息,涌入陈北斗身体内。   陈金蝉听在耳中,很震撼,也有些莫名的向往,甚至消散了适才熊妖偷袭带来的阴霾,同时陈北斗身上的伟岸、浩瀚,深深印刻在钟山每一个生灵灵魂深处。   剑光无处不在,灭杀了一个又一个有修行的生灵,钟山的风雨,已经染上了血色,抹不干净的血色,无数怨魂在咆哮,但是陈北斗无动于衷。   那些能侵蚀修行生灵力量的雨水,在钟山可谓无处不在,但有两个地方到不了,一个是陈村,另外一个地方就是沈炼所在的位置。   这里是临山壁开凿的洞府,外面风雨凄凄,里面却十分干燥。   “这场雨,叫做‘祭祀’。”沈炼如斯对方雁影说道,正如陈北斗对陈金蝉所言。   方雁影有些惊颤,言道:“他拿了整个钟山里开灵修行的生灵做了祭品,就不怕遭天谴么。”   “如果是生生死死的众生,他不会好受,可是这些生灵,对于天地而言,本身就是毒瘤,因为他们日日夜夜吸取天地元气,从无反馈。”沈炼缓缓说道。   方雁影不止第一次听过师叔说这样的道理,但她已然没法接受这个观点,那就是修行者是天地的毒瘤。   她又道:“师叔,如果山神得了祭祀的力量,岂非更加强大了,那么对你就更不利了。”   “你说的不错,但是这一切都是我们互相默许的。他让陈金蝉取水,本就是陈金蝉没法做到的事,但我出手了,因为我无论如何都要把陈金蝉渡回青玄,作为条件,就是不干扰他进行‘祭祀’,这就是他真正对我出的难题。”沈炼淡淡地笑着,丝毫不像是被逼着做了难题一样。   方雁影道:“可是师叔,这样一来,你就吃了亏。”沈炼既耗费力量取了弱水,又不干涉陈北斗祭祀,让其更强大,如果换成别人,方雁影只会认为那人得了失心疯。   可是师叔的智慧,足以截断一切困厄,绝非愚蠢之人。   “陈北斗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是因为他也想燃烧自己,这是他的心愿,我是没法阻止的,况且短时间拥有了更强的力量,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沈炼一针见血道。   “师叔言下之意是他会因为力量太强,最终在斗剑时,没法做到精气神完满,终会露出破绽?正如道主所言‘负重而行远,非道者为’。”方雁影略作沉思,随后说道。 第236章 一剑飞仙   钟山的雨只下了半日,最后夕阳出现,山与水,与天,皆有些浅红。   血本是深红的,却被雨水冲刷得淡了,故而才会浅红。   世间的修行者很多,但能渡过弱水来钟山修行的很少,这些人放诸外界,都是散修中的翘楚了,但陈北斗只下了一场雨就把他们用来祭祀了。   修行者敬畏天地,不敬鬼神,可陈北斗到底是钟山的神,代表着这方山川的意志,这些修行的生灵日夜吞吐天地元气,既欠了天地的情分,也欠了山神的情分,从某种意义上,陈北斗只是清理自己家的小偷而已。   神灵与道同在,行驶天地法则,司牧众生,这种自古立下的规则,随着道佛两家的崛起,怕是早就被人抛诸脑后了,就算是上代天帝建立天庭,神灵也没能恢复如天地开辟时那样视万物如刍狗的威势,甚至强势的仙佛都可以驱使神灵,如同奴仆一样,甚至斥神道为外道。   可是陈北斗就给了这些练气的修行者以当头棒喝。   只要有力量,一切规则都可以打破,然后重新塑造,甚至能找回已经被忘却的公理。   足足有上百件极品的法器以及一两件不知名的法宝,跌落在钟山的泥土中,宝光黯淡,还有更多的法器受不了雨水侵蚀,灵光湮灭,俱化作不知名的气息涌入陈北斗身体里。   他所站立的地方不但像是天地绝巅,更如同宇宙中心,可以握住日月星辰的旋转。   不止是钟山的生灵,连整个元洲都能感受到这股浩荡的威严,甚至到了夜晚,天空群星璀璨,星华之力洋洋洒洒,落在尘世间,一些接近开灵的禽兽都因此获益匪浅,有了灵智。   自在庵的六清师太望着北方不语,明王慧可轻抚断袖,身上爆出刀鸣。   知止观中王师道拿着书卷,却一个字都读不下去,写了几笔书法,都有凌厉剑气溢出,搅了观里的清净。   太上道宗的年轻道尊静静看着紫薇垣,青牛匍匐在脚下,打着饱嗝。   ……   一晃多日,陈北斗身上的气势与日俱增,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日间太阳真火,夜间有星辉月华,俱都往他所处的山崖汇聚,弄得整片山崖通体碧绿,如一块上等的翡翠,只是体积过于巨大了一点。   今晚就是月圆之夜了,从陈北斗祭祀开始,沈炼从未走出过自己开凿的洞府,隔绝内外气息,外界如何翻天地覆,洞府中依旧点尘不染,波澜不生。   黄昏最后一丝光芒,越过薄薄的雾气,穿透进洞府中,映在沈炼清秀的面庞上,每一根眉毛,都在夕阳下,一览无余,深邃的眼神倒影夕阳,装进了黄昏。   也许他看不到第二日的晨曦了,但能看见黄昏,看见今晚的圆月也是极好的。   许多年前他对沈老太爷说‘人生贵适意’,所以他才会去追求长生,现在两世为人加起来,也不及那时候的沈老太爷活的久,如果他死了,或许就是对当年追寻的莫大讽刺,可如果时光重来,他依旧没有后悔的地方。   前尘往事,俱如云烟,点点滴滴,毫无遗漏,在这段时间被他一一回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开口第一句是‘哇哇’的哭声,大多数人也一样。为什么人生来世间第一件事就是哭,难道是因为早知道世间是红尘苦海么。   沈炼还想到自己第一次生出对异性喜欢的情绪,那是前世的校园中,不因为她有多漂亮,只因为某一刻,他的心弦被扣动了,红尘俗世只需一眼就可以爱上一个人,然后撕心裂肺,到如今却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好陌生,那时见到的人也好陌生。   平凡的度过一段岁月,遇到车祸,转生此方天地,也是他一声波澜壮阔的开始,他似乎天生就该属于这个世界,以平淡之心,悠游修行,克服一切困难,从不抱怨,终于证道长生,有二三知己,身份尊贵,立足人世绝巅。   在他最美好的时候,也迎来了一生中最难以战胜的敌人——陈北斗。   直到如今他对陈北斗的印象依旧不完整,只知道这个人有不可摧毁的坚定意志,不受世俗拘束的行为准则,以及一心求取剑道的决然。   这人实是完美的求道之人,拥有一个大成就者应当具备的一切素质,更重要的是他的力量,也超出了沈炼所见到任何对手。   他们本无恩仇,只是命运让他们终于要交一次手。   如果当初他不修习有无相相生剑气,就无今日的事,如果他当日不进苏家堡,不见苏先生也无今日的事。命运开了无数岔路可以让他走,但最终他还是选择走到了这条路。   到了此刻他很难平静,但也没有恐惧,只是有一点兴奋,说不出的兴奋,那是对未知的好奇,那是背水一战后的洒脱。   当他一步踏出洞府时,起了风,下起了雨。   薄雾被风吹散,清润的雨落在他的乌黑发髻上,落在眉间,落在面上,丝丝凉意,振奋精神,同时扫去洞外的杂气。   方雁影一如既往的跟在师叔身后,只是这一次她发现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了,只看到师叔拿着五行神剑,周围的风雨绕着他旋转,钟山的天地气息也随之旋转。   陈北斗是钟山的中心,那么此刻沈炼也是钟山的另外一个中心,流动的中心。   每一步,每一次身形变幻,都好似音律大家拨弄琴弦一样,引动钟山的天地之息。在方雁影眼中整个钟山的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空间层层叠叠,分不清四方上下,东西南北。   沈炼没有刻意计算里陈北斗还有多远,更没有计算月亮升起那一刻在何时。他只是自然而然的卷动袍袖,顺势用还是森然白骨的右手,拔出了五行神剑,自然而然,若行云水流。   身遭风雨连着半山的天地之息,都随着沈炼这顺其自然的一挥剑,就席卷向凝碧如翡翠的山崖。   此刻圆月出于钟山,风雨在月色下苍黄。   一剑飞仙。 第237章 永恒不变的道   月光,星空,状如飞仙的沈炼,卷着浩荡如天河一样的剑气,沿着玄妙的天地玄理,如周天法则一样运行。   虚空生出呜咽的声音,似有鬼神哭泣。   沈炼残缺的手臂同五行神剑,似阴阳交合,白骨森森的右手象征死亡,五行神剑气息流转如春风拂过大地。   这一剑的精彩绝伦,实是空前绝后。   陈金蝉早就在山神的吩咐下,到了遥远的另外一片凸起的巨岩上,远远望去,只看到璀璨的剑河,以及其中踏在剑河浪尖,状如飞仙的沈炼,朝着山崖上的陈北斗席卷过去。   此际曾经让钟山所有生灵敬畏不已的山崖,在那犹如周天法则运行的剑河面前,竟然渺小的如同尘埃,凝碧如翡翠的山崖,好似在剑河威势下瑟瑟发抖。   陈北斗立足山崖上,高渺出尘,无任何神光迸发,黑发飘扬,黑衣如墨,平静的就如世界末日,也不能惊动他一分一毫。   剑河终于冲击到山崖上,经过无数天地之息淬炼过得山崖,此刻竟然不比纸糊要好上多少,满空俱是碎屑,映着星光月华,如同群星陨落。   钟山上登时响起一声爆鸣,震荡虚空,震荡草木竹石,无数山上的微尘,在这股震荡力量下,悬浮起来,以一种超高速来回颤动,这股颤动感染了钟山上所有一切,包括陈金蝉在内。   他闷哼一声,足下的岩石凹出一个深坑,因为岩石也感受到了震荡无比脆弱,而他不自觉将力量泄入足下的万载巨岩当中。   陈金蝉依旧饱受那股颤动力量的摧残,口中鲜血不住流出来,丝丝清香四溢,那些被波及的草木得了血气,竟然灭了又长,长了又灭。   光滑无比的巨岩,缠上了翠绿的藤萝,将陈金蝉包裹住,替他分担沈炼剑河撞上巨岩的力量。   只是陈金蝉稍稍放出感知,察觉体内,就看到脏腑出现了许多裂痕。   他已经离得如此远,加上特异的体质,仍旧没法避免受伤,而身处交战漩涡中的陈北斗和一剑飞仙的沈炼,又究竟面对着什么。   陈北斗在剑河撞击山崖时都没有出手,但是已经发动了攻击。   那是无数在钟山上没有得到解脱的怨灵,其本身永不超生的怨气,俱都在陈北斗的驱使下成为一道道灭杀之剑,死亡之剑。   其中有三十余道剑气,灵光之盛,甚至能媲美长生真人级数的剑仙发出的全力一击。   天上的星光月华,以及沈炼席卷天地之息而形成的剑河,隐然间没能盖住生灵怨气剑芒的光辉。   这是真正的鬼神哭泣,钟山随之怒号。   立足剑河浪尖的沈炼脸色古井无波,足下剑河分化,形成无数搜天索地的剑网,生生将那些满空的怨灵之剑,擒在网中。   那些剑芒融合生灵怨气,已有灵性,在剑河所化网中左突右冲。   随后大网一收,好似一尊蛮荒中沉睡的凶兽懒洋洋打个哈欠,所有的剑气竟然就这样活生生消弭掉。   空中的剑网还不停歇,猛然一蹦,剑网分裂成无数碎剑,轰然间朝陈北斗攻杀过去。   山崖已经破碎了小半,剑河虽然部分分化为剑网,依旧滔滔不绝,陈北斗似乎上天入地,无数可逃了。   但他从未想过要逃走,幽然独立,轻轻挥起了手。   那些剑网所化的细碎剑气,就在他一手之中,尽数被拿住,没法形容他适才挥手的巧妙,那一下的手法,给人的感触,就是满空的星辰也能随手摘下。   从容不迫,眼神平淡。陈北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可是偶尔一些细碎的剑气扎进山崖上,立刻就出现了许多细密的孔洞,看不见底。   沈炼佁然不动,驱使剑河继续朝凝碧如翡翠的山崖进攻。   陈北斗足下蔓延出一层如水膜状的清光,融进几近透明的山崖中,灵潮如泉源般在山崖中滚动,七颗光点在山崖中亮起,如勺子状,指着陈北斗。   清光、灵潮、山崖也成了密不可分的整体,沈炼的剑河再也无法轻易撞破剩下部分的山崖。他清晰明了,陈北斗在瞬息间就布下了北斗大阵。   北斗大阵绝非什么高明至极的阵法,可是在此刻布下,第一时间就切断了沈炼同天上星辰力量的呼应,也重新夺取了钟山的控制权。   世间的山川地理都蕴藏大道的玄妙,但是道者真正认识世间最精妙的玄理,往往是在寂静的夜晚,观察万里无云的星空,于永恒移动的星辰中,寻找出一种不变的东西出来,起初不知其名,故而曰‘道’,后来从那些星斗运转中,重新以地上的灵物,布置出有相似神意的‘阵’,将星空中的‘道’引渡下来。   这种‘道’能让巨大无比的星体严守某种轨迹移动,落在尘世中,其威力自然没法想象,表现出来的法理,至少沈炼如今是没法动摇的。   没有天地之息补充,没有星辉月华之力补充,剑河在撞击下,逐渐走向低潮,而陈北斗连同山崖寂然不动。   沈炼自从修行天河剑气后,第一次感受到无力,这还是他借用了许多天地之力的情况下。   可他依然沉默,连一声怒吼都没有。   他的眼神对着陈北斗的眼神,没有擦出惊天动地的火花,但是沈炼的精神却仿佛随着陈北斗的北斗大阵布下,通过他眼中流淌的法意,见到了永恒寂寞的星空。   那是千百世都不会有变化的星空,每一颗星辰都在尽力燃烧,释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北斗正是那些星辰中极为耀眼的一颗,好似陈北斗的化身。   好似人世的传说真的没有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星辰。   而他沈炼的星辰又在何处,沈炼并不清楚。   道茫茫而无知乎,心傥傥而无羁乎,物迭迭而无非乎。   他恍恍惚惚中,似乎已经脱离了‘我’,见到天地,见到宇宙,见到虚空。   剑河也终于在沈炼的恍惚中,流尽了最后一滴剑气,沈炼足下只有一片虚无。 第238章 你若死了,我葬你在月光中   弱水之上,本不能飘浮任何东西,可是一叶轻舟竟然悠悠荡荡随着弱水起伏,并不下沉。   如果仔细观看,轻舟的底部和弱水水面泛起一层清光,使之同弱水隔绝,才不会沉下去。一位绝美的女子跪坐在舟上的小茶几旁边,上面摆着精美的灵果和糕点。   女子正是广清布局天下的暗子清音,此刻她目光低垂,恭敬朝船头拜了拜,随后一阵清风徐然而来,出现位手持拂尘,形容清俊的中年道士,也是广清仙派失踪了的还真道人。   他比过去,皮肤更加细腻洁白,双眼中不时有清光湛然出现,好似无数的智慧在其中闪动。   清音臻首缓缓抬起,目光灼灼看着还真道人:“尊上,你终于联系我了,不然连清音都以为你真的出传言那样出了事。”   “清音,你所有一切的都是我赋予的,我们之间有一种超乎常理的心灵感应,别人都以为我出了事,但你是知道的,我依然没事,之所以到现在才联系上你,只是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找出一个机会联系你。”还真一叹,他眼神中不经意流出点点疲惫。清音自小是还真抚养的,第一缕真气的种子也是还真种下,连同她的经脉窍穴都种下了还真的烙印,甚至还真如果心狠一点,很容易将她练为化身,故而广清搜罗暗地里的势力,还真才会让她出面,实施因为清音值得信任。   自从还真等十二人消失,朝小雨一统罗教后,清音就雌伏下来,中间回了太苍山几次,但她地位太低,并没有被玉明仙尊召见,而且她虽然靠着超乎寻常的心灵感应判断出还真道人依旧无事,但还真的心念波动,隐隐提醒着她不要有任何异动。   那一丝感应极为细微,她几乎都要忽略过,但还是相信了这一丝微妙感应。在她耐心快要耗尽后,终于联系到了还真,定在弱水上见面。   这一次见到还真,和过往每一次都有所不同,还真身上流露出一种超乎世间的特质,让清音想起了那日即墨峰上的沈炼,以及偶然见过的广清五仙,但不同的是,还真又仿佛差了一点什么,没有完全迈入那种奇妙的境地。   同时还真内心深处的疲惫,她感受的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还真到底一直在面对什么,居然如此疲惫,甚至她还感受到一丝颤栗。   清音道:“尊上你就遭遇了什么,连广清都没有回去一次,清音能为你做点什么?”   还真遥望着钟山上的剑光,此时其冲击出来的滔天威势,令弱水都随之卷起了巨浪,往轻舟拍打过来,他目光化为实质,成了两只巨掌,直接将巨浪拍下去,这是以精神干涉物质界的神通,自来只有佛魔两家,为其中翘楚,但还真这一下轻描淡写,还胜过许多高僧大德以及魔道巨擘。   他幽幽道:“你不能直接帮我,甚至还要暗自派人寻我的下落,甚至去打探那个令罗教都元气大伤的神秘组织,哎,尽管这样做了,你都未必能瞒过那人,但不去做,你还是陷入其中了。”   清音愈发惊颤,究竟是什么可怕人物,连今时今日的还真都为之忌惮甚至恐惧,她欲要问,还真却道:“不要问是谁,我怕他已经到了‘神应’之境,能够感知入微,如果谁说出他的身份,都能隐有察觉。”   清音便不敢问了,她也看向钟山,说道:“今天是沈真人和陈北斗决战之日,尊上附近可不止有我们在观战,连东海深处那占据化龙池的蛟王都来了,它潜伏在弱水中,本来很少有人能发现,可它还是忍不住吃了我一个手下,给我窥视到行踪。”   “一头蛟成不了气候,它之所以观战,其实是为了陈北斗的神位,它虽然是龙种,可是没有化龙之前是做不了龙王的。钟山周边是弱水,陈北斗的神职也包括了司雨,同龙王的神职有重叠,若它得了钟山的神位,也能掌控弱水,成为这鹅毛飘不起,落木既沉的三千弱水的统治者,可远胜过当东海的假龙王。”还真清清淡淡说道,却将蛟王的算盘说得一清二楚,清晰透彻。   清音道:“可就算是我也能知道,陈北斗为天下神灵中实力最强横的之一,即使某些天仙境、菩萨境的老怪物都未必能胜过他,沈真人固然厉害,怕是这次凶多吉少,那蛟龙也敢火中取栗?”   还真略有不屑道:“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或许有其他的依仗,但还是不自量力。”随后他又正色道:“我冒着天大风险来见你,正是为了在沈炼落败时,将他救出来。”   清音‘啊’了一声,如果不是心灵感应确凿无疑,她都以为还真是冒充的,广清和沈炼虽说不是不共戴天,但也差不远了,如何可能去救沈炼。   ……   沈炼立足虚无中,钟山的天地之息,连同星辉月华无一能成为他的助力,到而今他只能依靠自己,那种天地茫茫,孤身无助的感觉,包裹着他的心灵,尽管他进入某种难以言喻的道境,还是让那一丝深入骨髓的孤立无助侵染进来,随时要将他从道境中剥离。   他的眼帘缓缓打开,轻叩五行神剑,望着天上满月,油然道:“今夜的月格外明亮,你若死了,我葬你在月光中。”   陈北斗冷冷道:“我知道你已经重新演化了大自在无形剑气,将其化为八式剑法,但你清楚,九才是数之极,因为你自身不完满,所以没法推演出第九式,这非是顿悟能解决的,我给过你机会,但你放弃了,为了可笑的道统传承,今日你没有任何机会活着离开,但我会记住你,因为我的剑道因你而成。”   沈炼神态自若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你的确境界高明,但世间之事,又怎么能尽如你眼中所见,你当自己是道主还是佛陀,法眼之下,无所遗漏么。” 第239章 我剑出时天地衰   陈北斗默然不语,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况且沈炼说的再多,缺陷始终是缺陷,不是靠言语就可以掩饰过去的。   沈炼也不再言语,道韵自然流淌,背后出现了一尊尊法像。   有年轻道人持剑于滔滔血河的法像,那是青玄的元清祖师;   还有银河落九天之像,那是天河祖师。   亦有阿鼻地狱承载亡魂疾苦,魔音湛湛。   更有青玄历代长生真人的法像,一一闪现。   ……   这些法像若诸天神魔,聚集在沈炼身后,一闪而逝,最后归于沈炼自身,他袍袖鼓荡,孤身于天地间,又仿佛归藏万物,有五色神光,生克变化,又有风雷之声迸发,虚空轰鸣。   最后所有种种异象,随着他一剑缓缓挥出,俱都消弭,天地间所有的声音或者异动都仿佛被这一剑带走,虚空中似有无数金色花开,如佛陀降世,有优昙花开,以为神迹。   此剑的轨迹,正是沈炼归纳大自在无形剑气八式剑法的第一式,主‘一阳初动,万物滋生’,若强为之名,可名‘万物生’。   天地间最大的愿力不是信众对神灵的信仰,也不是对天地山川的信仰,而是万物皆有求生之念,亡者欲往生,生者欲长生,这股愿力亘古不灭,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贯穿古今。   大自在无形剑气的精髓也在这一式被发挥出来,因为这股愿力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   一剑过去,万法皆在不言之中,狂骇的剑气,在虚空中无影无踪,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至。布下北斗大阵的山崖,立时间七星陨灭,整片山崖流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其崩溃,俱作漫空靡粉。   那种力量就像是野草不断生长,最后掀翻了压在上面的岩石,看似不可思议,但生机的力量,就是这力量本就勃然且不可思议。   陈北斗虽然嘴上说着沈炼剑道未曾圆满,可这一式剑法出现时,却不能无动于衷,面对那股浩荡伟力,他决不能坐视不理,不然很快就会陷入被动当中。   陷仙剑脱鞘而出,全然没有因过去同沈炼并肩作战就收敛住杀气,它毕竟是杀剑,再有灵的杀剑也必然是杀剑,杀戮是它的本能,也是它存在的意义。   陈北斗已经完全掌控了陷仙剑的杀意,当血红的剑光突然出现时,万物都萧瑟了,如秋风吹过大地,肃杀一切。   淡约而不浓烈的血色剑光,没有遍布虚空的绝杀剑气,仅仅因为出现的刹那,剑意散发,就夺好似夺走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星辉黯淡失色,月华不再那般苍黄。   好似一刹那间整个天地都被抽取走了部分活力,暗淡消沉。   陷仙剑和陈北斗的力量结合在一起,那种坚不可摧,甚至能阻断一切,包括沈炼这包含向往生的愿力的一剑。   陈北斗神情一丝不苟,血红色的剑光点杀而至,虚空好似被撑满的气泡,被这血红剑光轻轻点杀,随即就有滔天巨力爆发,山崖不复存在。   沈炼那无所不至的剑气也在未能真正建功之前被点爆,让他置身于比山崩海啸更可怕的灵潮乱流当中。   他巍然不动,瞧着在无数乱流中点杀过来的血红剑光,心神如同沉到东海的海眼当中,变得格外清晰。   天地之息,灵潮乱流,在他心神中绝非那般杂乱无章,而是变得有序起来,每一分元气的扩散爆裂,都是源于细小的力量引动,呼应了冥冥中的力道法则。   五行神剑发出一声剑吟,若凤凰翱翔九天,绝尘弃俗,森森白骨的右手,泛起血晕,只一步,就携着神剑,以剑尖悍然对上点杀而至的陷仙剑。   那就是何等坚不可摧的力量,足以陷落一切,令诸天神佛都无法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通、法力被剥夺走。   五行神剑也在那股力量下,将剑吟化成悲鸣,沈炼右手的袍袖寸寸成灰。可他还是寂然不动,人和剑在虚空脱飞,完全卷进了灵潮乱流中。   而他的元神此时爆发出外人难以想象精神之力,好似无数飞絮,侵入每一分元气乱流的节点当中,一个个漩涡形成,互相呼应,如人身窍穴。   霎时间就如暗夜里无数星辰被点亮,沿着难以言喻的奇妙轨迹运行起来,沈炼身处这些灿然星辰的中心,身子随着漩涡游走,悠游自在,如鱼儿进入水中,说不出的恬然。   紧随而至的陷仙剑就在一个又一个漩涡中阻挡下,始终没法靠近沈炼,因为那些漩涡灭了又生,生了又灭,无始无终。   这是沈炼的第二剑,正是无始无终。   陈北斗自然不会束手无策,甚至沈炼一切反抗在他眼中都是徒劳,只是他欣赏沈炼创出的剑法,其异想天开,随机应变,却又浑然天成的剑势,甚至也激发了他的灵感。   同这样的对手斗剑,有说不出的畅快。   于是他的反击更狠了。   陈北斗在虚空有了一个短暂停顿,然后一剑斩出。   “我剑未出尚无为,我剑出时天地衰”,钟山附近所有的生灵都听到了同一个声音,发自心底。   这才是陈北斗真正的剑法,此前的一剑只是陷仙剑的剑法而已。   当陈北斗这一剑斩出时,天地万物都陷入了衰亡之中,走向没落。   纵然无始无终的剑气,也未能真正脱离天地,陈北斗终于展露出其可怖的实力,让周遭的生灵竟然生出绝望之感。   所有的灵潮都因为失去了立足虚空的根本,纷纷溃散,无丝毫反抗力。   这就像是瓶子里的水任由它在瓶中如何搅动漩涡,但是瓶子一旦被打破,就失去了立足的根源,不成气候。   沈炼再也无法怡然自得悠游在灵潮中,紧随而至的剑光,好似将他所有的出逃路线都封锁住,大千世界竟然再也无他容身之地一样。   他已然置身绝地。   因为陈北斗的一剑已经重新破灭天地大势,仿佛新造一片虚空战场,他再难借助一分外力。 第240章 决战方寸地   纵然不能身临其境,但潜伏在钟山之外各个角落的得道生灵,此时亦能感受到那股不可抵挡的剑道之力,封锁住了两人交战的时空。   沈炼的‘无始无终’,在陈北斗绝强一剑下,失去了任何光彩,陈北斗这一剑深刻诠释了,当力量抵达一个超高层次后,可以无视境界和剑道玄妙,此也是陈北斗明知道力量短时间增强后有弊端,依旧一意孤行进行祭祀的缘故。   他选择了力量,也相信了力量。   沈炼无处可逃,故而没有逃,疯狂如潮水的剑意无视时空的距离,率先涌进沈炼的心灵中,他心中点燃了一盏灯,欲要在绝境中照亮出一条路。   陷仙剑在陈北斗驱使下,剑尖已经触及到沈炼的眉心,甚至沈炼能感受到元神开始消亡,心灯在剑意以及外界剑尖迫在眉睫的危险下,像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   他的性灵之光,在元神深处黯淡,仿佛也预料到了危险。   一声低沉的叹息响起,沈炼手中的五行神剑幽沉如水,莫名的剑域,顷刻间布满方圆上百里的空间,月光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   那一块地方,好似宇宙深处的黑洞,连光都不能逃走,那是真正的寂静黑暗之地。   同时天地间的热量好似随着光芒被吸纳走,登时变得十分阴寒,弱水某些水域开始结出薄薄的冰层,比如还真道人和清音所在的小舟已经停止不动,四周俱是薄薄的冰层,将其镶嵌住。   随着叹息声后,沈炼的声音行在天地中,落于每一人耳中,那是因为道的运行,自发让每人知晓,“这一剑叫做‘虚空太阴’”。   深沉的语调,仿佛自至阴至寒的宇宙深处而来,浇灭每一个人心中的悸动,茫茫而无知其所,连思维都有了刹那的冻结。   天地既然衰朽,那么万物就冻结吧。相传每隔一段悠长的岁月,天地就会陷入大劫,届时天光难见,世间至阴至寒,大部分生灵都会在此时被冻绝。   冻绝非一种动作,但是出现时,就能令万物静止,在绝对的阴寒下,连最为微小的尘埃都很难活跃起来。   沈炼的心灯没有灭,可灯火不再跃动,心灵中的剑意也不再爆发,迫在眉睫的剑尖,由极快变得极慢,甚至难以前进,周围没有了光,只有没法化解的阴寒。   他第一剑是‘一阳初动,万物滋生’,代表了天地阳和的一面,亦是沈炼对长生境界的真实领悟;第二剑‘无始无终’,寓意为“道”从无始而开始,“教”亦无所终结,故“道教”,无始亦无终。道教亦是青玄的教化,也是他对青玄道统的精确诠释;第三剑‘虚空太阴’,正是他同师祖生死相随的那段经历,师祖证得‘太阴无极’,他亦非一无所获,尤其是两人皆修行太虚神策,同气连枝,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玄妙。   三剑接连而出,正好以无始无终为中枢,转阳为阴,顺和天地发展的自然规律,塑造出一股坚不可摧的道力,方才在最危险的时刻,将这一片虚空陷入至阴至寒的黑暗中,进入冻结。   这一下就像陈北斗滔滔奔涌的剑道之力,一下子遇到了修建的坚固水库大坝,终于不能为害。   沈炼利用无上的智慧,洞悉陈北斗因为力量的膨胀于心灵上的掌控有所消减的弱点,精心布置方才有了现在绝处逢生的机会。   来之不易的时机,稍纵即逝,现在远不到终结的时候,而陈北斗终于迎来了沈炼的反击。   在瞬息间沈炼一口气挥出五剑,速度快得好像是五剑不分前后,同时迸发。青黄赤黑白五种不同颜色的剑芒,似有似无地出现在黑暗的虚空中。   正是他八式剑法的后五式,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蕴含五行之道的剑气,一经出现,就有灭仙屠魔的架势,将陈北斗围在其中。   在外界观战的生灵眼中,自然是纯净的黑暗虚空中,隐然咋现青黄赤黑白五色光晕,所有人都不可置信,沈炼居然在绝境,还能做出反击。   当五色光芒亮起时,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天之骄子定然再无保留。   沈炼以大自在无形剑气为根基的八式剑法,也注定空前绝后,为世间的剑道立下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   还真极目望向那片两人交战的时空,尽管什么都窥视不到,但是五色光芒的乍现亦能透露很多信息,这代表着沈炼的五行本源之力施展,亦是其最终一搏,除非他还能有所突破,但临阵之间,陈北斗绝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如果连五行本源之力催动的大自在无形剑气都没法奈何陈北斗,怕是沈炼再难反抗了。   他取出一方印玺,好似有混沌之气在印玺周遭流转,在左下角还有一个豁口,隐有玄黄之色,还真郑重地对着清音道:“待会如果沈炼失败了,我会将他接引至飞舟中,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清音道:“尊上,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一切都是为了广清。”还真低叹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仿佛在悲痛什么。   只是在那片寂静的黑暗时空中,此刻却发生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激战。   五道剑芒环绕着陈北斗,在虚空中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狂飙猛进,偏偏范围又缩小在百里方圆之内。   这种距离对于两位仙神中绝顶人物而言,实是狭小无比,只是太上能在微尘之中演化洪荒,此际两人固然远不如太上,但确确实实已经超拔人世间任何修者,触及到力量的些许本质。   陈北斗血色剑光流转,一寸寸突进周遭的五行剑芒,由于交手的威力太大,导致冻结的虚空内部都开始糜烂,两人交手就在没法弥合的空间乱流中,而乱流之外的正常空间,又是冻结着,随之显现出极动与极静奇景。   沈炼静止不动,元神黯淡,极力操纵五行剑芒,跟上陈北斗的超高速。同时右手白骨之上的血肉开始腐烂,本来坚固的肉身,正逐渐崩溃。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沈炼没有痊愈的右手,正是肉身最大的破绽,在此时就像河堤被洪水冲进缺口,快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241章 截   沈炼曾经面临过无数次艰难的局面,可是皆无这一次来的危险,死亡不断在接近他,他的性灵之光,甚至闪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接下来他会肉身崩溃,元神被虚空之力撕扯,五行剑芒将得不到任何补充,同这片时空一起消亡。   他手持五行神剑,心中刹那间流淌出一生所学的精义,想要挥出最后一剑,甚至他已经在心中演算了许多次,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唯有在这种艰险时刻,他才能逆势而斩出最后一丝剑气。   天地生于有,有生于无,故而化身于‘虚无’,才可得自在,也是大自在无形剑气的最精髓之处。   若他精神和肉身依旧存在,如何能化身‘无’。但从‘有’至‘无’,根本就是悖逆整个天地的规则,完全没法做到,即使要去做,也得花费不可预计的代价,所以沈炼肉身有缺憾,就难以迈出第一步。   如果吞噬陈金蝉,确然能弥补这个缺憾,但那样又违背了沈炼心中准则,他至少还把自己当人看,成了仙,也有半边是人,更何况勉强自己,做违背内心的举措,便是对自己的否定。   随着陈北斗的超高速激斗,整片被冻绝的时空逐渐开始晃动。   五行剑芒已经暗淡下来,甚至手中的五行神剑都发出一声哀鸣。   沈炼轻轻抚弄剑身,低声道:“你主人这一生,还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事,今天也不例外。”   他屈指弹在神剑之上,登时激闪出火花,熊熊白焰燃烧起来,将沈炼同剑包裹住,白焰之中,竟然有凤凰鸣叫。   远在青玄中的阡陌翩然起舞,直上九霄,身上燃烧起幽绿的火,不住拍翅膀,狂涛骇浪一样的天地灵潮涌起,让青玄众人都没法修行。   紫府峰上,紫玲静静地看着北方,悄然无语。   灵光跟在紫玲身后,轻声道:“这是涅槃?”   紫玲叹息道:“不是涅槃,是以有归于无,与道合真。”   灵光骇然道:“我虽然不及你们见识高明,也知道与道合真,就算是天仙境中人,怕也不敢轻易尝试,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就是‘道’,‘道’让宇宙星河中大至星辰,小至微尘,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那些杂乱无章的运动,最深处必然蕴含着某种不变的规律,万物皆有道,皆依道。   与道合真自然是修行者最终的追寻,甚至可以说如果谁能随时与道合真,可以说是修行至此几乎已经到了尽头。   至于更进一步的道主、佛陀,却非修行所能抵达。   沈炼虽然不凡,可他本身的境界差这一步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即使天仙境也得那些最厉害的人物方可以尝试。   他如今所为,可以说不是负重而行远,而是凡人携昆山超北海。   甚至说不定,他在以有化无的过程中就得完全消弭。   钟山之外,弱水之上,还真拿着手中印玺,叹声道:“当初我该跟他做朋友的。”   弱水上那些冰块已经开始消融,并且底部有滔滔不卷的暗流,一只庞大的巨兽,正暗自潜伏在弱水底部。   沈炼已经无暇顾忌周遭的一切,他心中观想出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那尊无上神祇。   心神仿佛进入了宇宙生成之前,虚无之里寂寞无表。无晶无光无经无维。   ‘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万物以之生,五行以之成’,一段略不艰涩的道文淌过心头,他仿佛从这段话中,清晰理解了‘道’的含义。   阴阳、五行、万物皆是自道中产生的,将其返本归元,以有化无就是道。   所以他观想的这尊神祇是无阴无阳,超脱世间,无所不知的伟岸存在。   大罗灵宝天尊、上清大帝、通天教主俱可以用来称呼他,却又没一个是他,甚至他只是曾经作为道,存在宇宙星河中,现如今已经不存在于虚空宇宙,从过去未来现在的时光中都只能找到他的点点痕迹,却找不出其作为真实而存在的烙印。   他想起了老道士交给若兮的大梦心经,其中有一段话尤为深刻‘天地是一场梦,人生也是一场梦,梦醒后便是超脱’。   这未必对,因为真正的超脱是形容不出来的,只能超脱之后,才知道何谓超脱。   沈炼以‘有’归于‘无’,并非真正的去与道合真,毕竟现在的他远做不到这一步,尽管激发出涅槃真火,将肉身化归虚无,都绝难做到。   他真正目的,甚至此时快要将五行剑芒彻底消弭的陈北斗都不能完全明白,因为他不知晓沈炼修行过‘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这是沈炼最后的依仗。   观想的神祇虽然可能已经超脱了,但毕竟他在虚空宇宙中留下过形迹,即使跳出过去未来现在,但也不会完全泯灭所有的形迹。   不然沈炼也不能观想出他来。   这尊伟岸的无上存在,曾经有多么恐怖,沈炼现在也没法理解,可是他已经能够摸到一点点线索。   他观想的神祇绝非是不存在,而是神祇曾经将宇宙星河中那永恒不变的‘道’截取了一点出来,独立于天地之外。   故而当初张若虚才会说‘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种下了归一道禁,这并没有说错。   因为其原本就是大道的一部分,却被某种伟岸存在抽取出来,故而宇宙星河中,再也没法找到相似之物。   道生万物,万物也可以返本归源,但如果‘道’被抽取出来,其余自这‘道’演化出来的种种,皆会不存在。   沈炼正是要摒弃一切干扰,决然的将自己同这尊心中观想的神祇融为一体,化身原本‘虚无’的道。   当火焰燃烧干净,沈炼也不复存在,唯有五行神剑静寂在虚空中。   陈北斗已经解决掉了纠缠的剑芒,望向五行神剑之处,登时感受到了一股‘寂然无为’,超脱天地的气息。   一尊看不清面目的神祇出现,持着神剑,幽然开口“这一剑叫做‘截’。”   那是沈炼的声音,‘截’代表其属于大道原本被截取的一部分。 第242章 尘埃落定   陈北斗在这尊包含沈炼的神祇出现的刹那,就明白了对面的是谁,他并非孤陋寡闻,所以此时竟然忍不住有些颤栗,那是由于太过兴奋导致的。   没有谁能比眼前这位更能代表剑道的终极,尽管这位并非主修剑道。   神祇有后天,也有先天,面前这位正是先天神祇,诞生在宇宙开辟之前的伟岸存在,就连传世的道主和佛陀都比这位成道要晚。   尽管他做过仙,现如今也是神。但回想起诸般秘闻,陈北斗依旧有种神话走进现实的荒谬感受。   当然面前的神祇,绝非真正的那位,甚至可能连其本身亿万分之一的威能都没有,更或许仅仅是那位形迹遗留,被沈炼结合。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有机会窥视到那位的剑道,甚至他能感受到已经完全被自己收服的陷仙剑,此际的雀跃,以及嫉妒,因为沈炼融合出的神祇,手中拿着的是五行神剑。   天上地下,过去未来,只有一把剑配被那位持着,但绝非是沈炼的五行神剑,哪怕现如今出现的神祇只是那位在时光中留下的一点形迹。   这是陷仙剑冒出的情绪。   陷仙剑已经没有过去在那位手上千万分之一的威力,但只要他见证出那位的一丝一毫剑道的影子,就有机会让陷仙剑开始恢复本源,从而人剑相随,攀登剑道的最高峰。   沈炼融合的只是观想出的神祇,捕捉到的也只是其将大道截取出的沧海一粟,尽管有独一无二的特性,但是依然不可能让他触摸到那伟岸存在的真正威能。   但足够了,即使一丝一毫的影子,却能让他触及更为高妙的境界,此际他神而明之,刹那间竟能感受到世间一切同自己有关联的人物。   看到师祖紫玲正凝目于他这里,看到师姐顾采薇在祖师殿祷告,看到朝小雨在即墨峰拿着一支类似长萧的乐器正在吹奏凄婉的曲子,看到若兮坐到了阡陌的身上,朝钟山飞遁过来。   他看到了衍虚,看到了弱水上的还真。   方雁影在钟山某个角落,仰望这里。   甚至还看到了教他有无相相生剑气的苏先生。   此时苏先生正在一处精致的房间,为一名身着如火红衣,额头上有火焰印记的雍容女子画眉,忽然间心有所感,朝虚空斩出一道剑气。   “怎么了?”女子问道。   “没什么,好像有人在窥探我,也许是感觉错了。”苏先生笑着道。   “怪了,能窥视不死宫的数也能数过来,那些人不会这么失礼的,不行我瞧瞧是什么人。”   苏先生握住她的柔荑,温言道:“算了,咱们隐居在这里,就是为了与世无争,夫人我看还是不要管,随他去。”   “你现在这样子,怕是没人会相信你是当初的紫薇剑圣了。”   沈炼被苏先生察觉,便不再关注,同时也真正惊醒,只刚才那一下遍照诸天,近乎全知的状态,就让他本性灵光又黯淡了不少。   想象道主、佛陀,法眼一开,就能遍照过去未来,无穷宇宙,知晓任何前因后果,简直是无法估量的可怖。   沈炼心念转动,比电光火石还要快。   同时手上的五行神剑已经起手,简简单单的一刺,没有任何变化,任何妙道,甚至轻飘飘的,好似虚无。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刺,陈北斗竟然如同失去魂魄一样,眼睁睁看着剑尖靠近,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好似这一剑刺出来,陈北斗只有消亡这一种结果。   这不但是陈北斗的体会,更是此时周遭所有修道生灵的体会,谁也没有料到此前还全面压制沈炼的陈北斗,陡然间就强弱掉转。   可是陈北斗不愧是陈北斗,他根本没有放弃。   沈炼如今再强,也只是狐假虎威,绝非真到了他没法抵抗的地步。就算这一剑如同大道,可以运行周天星辰,依旧不能让他沮丧。   他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念头,忘却了身处何等境地,只见本心,不见其余。   陈北斗身上好似挣脱了什么束缚,打破了某种桎梏,天地间都似乎响起某种事物破碎的声音。   他终于出剑了,神性、法体、剑心、灵应等所有自身的一切,都霎时间同陷仙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化作了一道纯粹的剑光。   沈炼的‘截’简简单单,而陈北斗的反击一剑便是‘纯粹’。   天地间不见陈北斗,唯有一抹绯红,说不上绚烂,更非灿然如天河,可无论是谁看到这抹绯红的剑光,都会明白一个学剑之人的坚持。   他不诚于天地,不诚于祖先,不诚于信众,但绝对心诚剑道,再无余物追求。   沈炼的‘截’不疾不徐,可陈北斗的剑光便如长虹经天,意图越过沈炼的剑,直接斩向其化身的神祇。   随后钟山之上,星空夜月下,出现一颗灿然如北斗的光球,轰然爆发,天地间落了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极光如昼。   在天地间到处都是白光的情况下,弱水中探出一头巨大的怪物,头上长着两根盘皆错节的角,颈下是青色的鳞片,从水中飞跃出来,正是一头蛟龙,升升出水面,意图闯进白光核心处。   此时一声剑吟响起,就把这蛟龙的角斩去一截,其一声惨嚎就栽进了弱水中。   无尽的白光消散,陈北斗虚空踏步出来,持着淡红的陷仙剑,身子越来越透明,最后连同陷仙剑俱化作一蓬血色光点,消隐无踪。   虚空开始缝合,激战后的夜空是那样明净而又美丽,看不见任何微尘。   还真立足在轻舟上,早已收回了印玺,他以为自己能插手最后才发现他想多了。   清音喃喃道:“谁赢了。”   还真低语道:“不知道。”   “他没有赢。”轻舟微微颤动,将附近的弱水泛起点点涟漪,惊动波光。   一个羽衣星冠的年轻道士,落座在轻舟的茶几边,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浑身好似有微弱星光发出,令其神貌朦胧,看不真切。   清音目瞪口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年轻道士吃下糕点,又捏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灵果,微微笑道:“你这糕点太甜,下次你可以试试做点咸的出来。” 第243章 会晤   “你怎么活下来的。”清音有些吃吃地问道。   沈炼吃掉灵果,含笑道:“谁说我还活着。”   这时候清音才发现,沈炼虽然形貌若常人,可是浑身不但发出淡约星辉,身体也有些透明,凝神观看,可见他身后的隐隐弱水。   原来他现在的样子竟然有些虚化,只是此前星辉淡约,朦胧身影,让她下意识忽略了一点。   接下来还真坐到了沈连对面,清音跪坐在一旁,提出一壶清酒,给两人各自斟上一杯。   还真看着沈炼,禁不住一笑,道:“纵然过去我想过无数可能,都不会料到我们会有平平静静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沈炼安稳泰然的坐着,平和的目光,似乎能抹平一切躁动,定心锁神,不生杂念,连略有起伏的弱水都安静下来,这非是力量可以做到的,而是一种特殊的道韵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结合着天地间一种永恒不变的规则,才让他的目光做到了这些。   他对着还真说道:“我也想不到,今夜你会来救我。”   “可我毕竟没有帮到你什么。”还真缓缓道。   “心意比结果更重要,干了这杯酒,前尘种种,就让它如云烟散去吧。”沈炼端起酒杯,袍袖上星辉洒下,如盈盈弱水,浸满轻舟,将此处置身如梦似幻之境。   还真讶然,随即举杯,痛饮。   他沉默一会,沈炼也没有说什么,似乎终于做了决定,还真道:“你已经失去了肉身,本性灵光都不能谨守了,所以才会溢出星辉,步入长生后,本没有寿命衰竭的忧虑,可是等你身上再无星辉可以逸散,怕就是你元神消散,灵光湮灭之时,需要做什么才可以帮到你,能做的,我尽量做。”   清音这才明白为何沈炼说他没有活着,因为从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死了,只是没有死得彻彻底底。洒出的星辉,就是他的本性灵光和元神本源。   等再无这些可以逸散时,就真的油尽灯枯了。   即便陈北斗没有赢,但沈炼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就一定是输了。   沈炼似乎未曾因为自己的状态,而有所困窘,轻声道:“我现在的样子,我很清楚,甚至在此前我就预料过了,现在比我想象最恶劣的情况还要好上一些,至于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也不用做什么。”   还真道:“可我还是有一件事想恳求你帮忙。”   “我知道,你求我什么,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衍虚留在这世间,无论是为了青玄,还是为了我们青玄上代掌教张若虚真人,更或者是为了我未曾见过免得师尊碧云真人,我都会去做,现在我大约也能做到。”沈炼清秀的面容,挂着浅笑,好似遥远夜空中的明净天河。   他此时此刻心里却想着,是不是青玄掌教在最近几百年,都不是那么幸运,张若虚受了不可治愈的伤势,为青玄兢兢业业,拖上百年后,终于撒手人世,现如今他也好不了多少,他无时无刻不在流逝自己本性灵光和元神本源,如果真到了无可挽回之时,怕是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灰飞烟灭。   这就是强行与道合真的代价,尽管他只是以有化无合了灵宝天尊截取的一段大道,可那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   但此刻的他定然是一生中最强大的时候,于这人间中,仿佛也找不到什么对手了,毕竟那世间第一人陆九渊已经去了星河深处,归期未定。   即使藏龙卧虎的另外大洲——天华洲,想必也难以找出能与他此时状态一斗之人。   若他是一心一意追求力量的人,此际想必绝无遗憾,可惜即使人生是一场大梦,他也愿意活在这精彩的梦中,而不会愿意醒来。   “虽然如此,我还是要谢谢你。”还真说道。   “不必,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可以在衍虚的天魔法下,保留自身的灵智。”沈炼淡淡道。   “是因为它。”还真拿出一方印玺,混沌之气流出,竟然将沈炼逸散的星辉逼退,其间一角虽然有缺漏,以玄黄功德补足,但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   “我素来都听过昆山有玉王,却没有想到能见到一块由快要化形玉王雕成的印玺,此物清心静神,确实是天魔法的克星,但你能瞒过衍虚,期间不知还用出了多少手段,只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还真道友你是当世之杰。”沈炼淡淡瞧了一眼,就认出印玺来历根源,更隐约指出还真极具智慧。毕竟要瞒过衍虚这种人,实在太过不容易。   “我即使能保留灵智,也没法摆脱他的控制,而且不瞒你,他现在的神通,放眼四大道宗,在玄天派陆九渊已经离开此方天地的情况下,怕是没有人能制住他,此前对罗教的打击,只是他的威慑,等他真正光明正大出现时,必当席卷天下,届时就是一场浩瀚魔劫。”还真叹息道。   “如果他这样做了,在你我眼中虽然是魔,于天地眼中却是正道,把握时势,就能天地同力,完满他的天魔道。”沈炼悠然说道,虽则同衍虚是不可化解的仇敌,但他不得不佩服,自己一生中遇到的对手,没有比衍虚更难缠的。   对方的智慧、决断、权变、博学,丝毫都不在他之下。   所以沈炼对付衍虚从没有想过运用什么智谋,唯有堂堂皇皇去解决他,方是上策。   可惜的是这些年他在进步,对方也没有停止脚步。   天魔妙法显然脱胎于大梦心经,为一正一反的阴阳两面,沈炼了解过大梦心经,才愈发清楚修行他化自在天魔妙法的人有多么难以对付,甚至近乎不能杀死。   “在被他控制之前,我从没有想到天魔可以这么可怕,因为平日里,虽然也会遇到心魔,但都不足为惧,但看到他,我才知道过去遇见的心魔,简直愧对了‘魔’这个字。”还真略有些激动。   如果不是痛彻心扉的感受,绝说不出这种话来。   “要对付他确实很难,所以我才会来见你,因为我需要从你身上窥视出一点关于他的深浅。” 第244章 蛟龙   庭花静寂,空庭夜晚,中天月圆。   衍虚凭空出现在一处有小桥流水的地方,独立桥头,微风吹满袖袍,不远处天梦仙子抱着一口剑看着他,既怨毒,又爱怜。   这里正是太素宫内,天梦仙子的老巢,甚至宫后的山上有太素三老坐镇,可是衍虚仿佛丝毫都不担心太素三老发现他会如何。   他注视流水,以及在流水中的圆月,那圆月随着水流,分化万千,好似千万镜面,能从每一面月中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尤其是在他眼中,一面月就是一个人的面容,都是被他直接害死或者间接害死的人,这些幻象也可以说是真的,都是那些人留下的怨念,一直随在他身边,对他恨之入骨。   可是他不在乎,还觉得有趣,毕竟那些人想要报复他,却又无能为力,很是滑稽。   忽然他耳中听到了除流水之外的声音,居然是‘还真’的声音,还有沈小子的声音,近来他天魔法已经抵及一个不可思议的境地,在人间就是真正的天魔主,别人谈及他,很容易会让他心血来潮,更何况‘还真’身上有他的魔种。   沈小子就不必说了,就在今晚已经窥视过他一次了,这小子怕是他一生中遇到最有意思的人,让衍虚偶尔都会不禁想和他做朋友。   同样沈小子也是最有可能毁灭掉他的人,原因在于他确然是衍虚一生中见过最为妖孽的天才,而且还有不可测度的智慧以及金刚一样的决断。   两人说话的内容,衍虚没有听真切,缘于沈炼身上有一股星辉散发,并且还真那里有一块印玺,能够将他天魔法压制住。   但不用想,两人一定是对他不怀好意。衍虚略有些吃惊的是,还真身上明明身具他的魔种,居然还能保留独立的人格,即便有那方印玺的缘故,也有些超出他意料。   可他没有恼怒的心思,反而觉得饶有趣味,人生没有挑战该是多么无聊的事,如果太无聊,他或许都会想着自杀试试。   正当他窥视到沈炼他们时,沈炼正对还真说到那一句“要对付他确实很难,所以我才会来见你,因为我需要从你身上窥视出一点关于他的深浅。”   隔着遥远的距离,沈炼仿佛也看到了衍虚,还对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衍虚亦脸上挂上了微笑,这是今晚第二次打招呼么。   随后他脸色就变了,他灵台中凭空泛起轰轰雷声。   太素宫内一切如常,连同天上圆月都那么皎洁,只是天梦仙子也感应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让她厌恶。   他看到了衍虚身上泛起蓝光,那是雷电的光芒。   当你听到雷电声音时,其实雷电往往已经到了,雷电跟光一样快,还在物质界的人,不可能比光更快。   但衍虚面临的雷法,却是从心底发生。   沈炼如今有多么厉害,衍虚终于知道了,他竟然顺着自己种在衍虚体内的魔种,以心印心,将雷法的威力传递过来。   不说雷法威力冠绝万法,而且其对天魔有着天生的克制。   雷霆跨越无数空间过来,还分化出五行,生生不绝,将他心头灵海俱化成雷霆组成的狂潮。   衍虚在雷霆下,毁灭了一次又一次,如果他有一次动念自己死了,那就真的是死透了。   好在他很坚定,只要自己的念头还在,那就一定是活着。   对于天魔而言,肉身、神魂都不算最重要的,有一丝一毫的念头保存,就可以如野草一样,春风吹后,又是遍布荒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衍虚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反击了。   他将心中的雷霆化成一场幻梦,如云烟散去,雷霆消散,心中天地就如秋雨过后,万里无云,还有丝丝冰凉,侵染灵台,令其无限清明。   天梦仙子幽然道:“你居然没有死。”   衍虚身形消失,忽地又出现,手揽上了天梦仙子的腰肢,恰好盈盈一握,道:“明明你心中不想我死,何必口是心非。”   天梦恨声道:“你迟早会死在我手上。”   衍虚一笑,道:“那你这个‘迟早’怕是要等很久了。”他接着又道:“我们走吧,刚才的动静,可瞒不过三个老家伙,今晚我没兴趣跟她们玩,咱们去杀另一个人。”   泛舟弱水上的还真,此际心头如释重负,好似剥去了压制在心灵上的阴霾,看着满月倒影在弱水中,不禁有云在青天月在水的感慨。   他对沈炼大礼叩拜,道:“多谢沈真人再造之恩。”   “衍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现在最好立即回太苍山。”沈炼淡然一句道。   还真神色凛然,他清楚衍虚不会放过他,毕竟自己怕是唯一从衍虚天魔法脱离出来的人,尽管借助了沈炼的外力,但对天魔法的深刻了解,远在世间任何一个人之上。只是他不明白,沈炼为何不找他询问天魔法的奥秘,毕竟他的切身体会,对于沈炼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沈炼不找他问,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知道要对付衍虚,机关算尽,反而会误了自己,更何况他从若兮那里已经探知到大梦心经的精义,这已经足够了。   还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马上告辞,轻舟冲天飞起,遁光之快,竟然不下于剑遁。   沈炼立足河面上,素手一指,河水分开,现出弱水河床,一头巨大的蛟龙趴在河面,头上没有完全成型的角已经被削去一半,硕大的眼珠,像两个灯笼。   翩然一动,沈炼就到了龙头前,他笑着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坐骑,不愿意就回答我。”   蛟龙当然听得懂沈炼说什么,张开龙口,想要口吐人言,可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桎梏着它。   沈炼笑吟吟道:“你不回答,看来是默认了,以前想过试试乘六龙御天,没想到梦想和现实差这么远,最后只能找一头蛟龙当坐骑,虽然委屈了点,但还是先凑合着吧。”   蛟龙要是现在能动,一定会把沈炼拍扁,抓它这样的高贵龙种当坐骑就算了,还嫌弃它不是真龙。只是它不但不能口吐音节,连神念都没法外放,被压制得死死的。 第245章 师兄你不能出去   沈炼又轻声道:“既然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否则……”   “否则会怎样。”蛟龙突然感到压力一松,可以开口了,他口吐人言,急忙问道。   沈炼摸着它那被斩去一半的角状凸起道:“听说龙肉挺好吃的,你要反悔,我就试试龙肉的味道,虽然你不算正宗的真龙,但估计味道也不会太差才对。”   蛟龙虽然发现自己重获自由,但是沈炼稍稍按住它,就能让他浑身无力,它发力起来,何止千万斤巨力,但在沈炼面前,跟一条小蛇没有区别。   它是龙种不假,可毕竟没有天生神龙那种高傲,更懂得弱肉强食,听到沈炼的话,加上沈炼展露的可怖实力,心中想要反抗的心思就淡了,忙陪着脸笑道:“老爷,本王……小龙怎么会反悔。”   “原来你就这点骨气,还敢来钟山。”沈炼敲了敲龙头。   蛟龙暗自腹诽道:“我要知道世上有你这种死变态,肯定不会来。”不禁把暗自撺掇它来这里的玄瞳妖王恨的牙痒痒,浑然忘记了自己当初看上了玄瞳的美貌,信誓旦旦要取三千弱水的神位,成为高贵的司雨之神,配上玄瞳。   “你现在样子太丑了,碰上我也算你运气,不然中了陈北斗的剑气,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在长出龙角来。”沈炼慢条斯理道,随手一指,身上逸散的星辉汇聚,最后落在蛟龙头上,本来残破的角状凸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原本蛟龙体内的伤势,也随之复原,让它浑身舒泰。   “谢谢老爷。”蛟龙龙首垂地,倒是真心实意的。   它见到沈炼随手就治好它的伤势,暗忖抱紧沈炼这条大粗腿也不错,听说他还是什么四大道宗之一青玄的教尊,那个仙宗可是传承万年了,出了好多比真正神龙还强横的大人物。   你现在载着我到一个地方去,沈炼趺坐到了龙头上,两个角状凸起正好如同树杈,足有一人高,他盘坐之间,神色安然,颇有些佛陀静坐菩提树下的韵味,只是太过简略了而已。   陈金蝉在沈炼化身神祇之前,就被震动的气劲,抛飞在山野间,堪堪半死不活时,一道剑光将他卷走,到了弱水对岸,方才安全。   剑光的主人,正是那日要杀他的女子。女子没有同他交流,而是看向钟山的激斗,等到天地俱作白茫茫一片,眼见得最后陈北斗踏步虚空,化为血色光点消失。   从那开始,女子就好似如释重负,有了些许笑颜。   钟山屹立万载,如今却残破不少,巍峨高耸的广大山脉,颇见寥落,陈金蝉也不知道陈村的人是否一切安好,想着有巫尊护佑,再差也不会差上多少。   不过他和女子却是没有什么交流,对方虽然救了他,看起来并非对他有什么好感。   他心思敏锐,知道定有缘故,但没有追问,毕竟如果一个人讨厌你,你就尽量不要多做交流,尤其是女子,她们很多时候都不太会跟你讲道理。   这点可怜的见识,乃是从巫尊给的水晶球里面的知识了解到的,只不过陈金蝉没想到巫尊也是女子,水晶球里面居然有这种知识。   他现在见识广博,怕是世间已经少有人能及,但某些方面其实也很孤陋寡闻,因为世间有些东西,非是去经历过,不然没法了解清楚透彻。   陈金蝉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时间过得很快,忽然一声水响惊动了他。   平静的弱水,冒出一条水线,随之一头巨大的怪物从水面探出来,正是此前飞出弱水,意图去捡便宜却被陈北斗剑气斩落一半龙角的蛟龙。   但陈金蝉的注意力不在蛟龙身上,而是将目光落在安稳坐在龙头上的沈炼。对方浑身有湛湛星辉,高渺虚无的气息散发出来,既让他心生敬畏,又让他心有哀戚,这是十分错杂的感受。   女子却是激动道:“师叔。”   沈炼泰然的眼神,流落在两人身上,言道:“雁影,你随我会青玄,真正还丹吧,争取九转,压住你师尊当年一头,到时候我还给你举行金丹大典。”   “弟子领命,不过还丹几转这得看机缘,师尊和师叔都是天纵奇才,弟子不敢有妄想能越过你们两位。”方雁影道。   沈炼不置可否一笑,又对着陈金蝉道:“你现在还愿意拜我为师么,陈金蝉。”   陈金蝉略作沉吟,说道:“仙长看得上我,自是金蝉天大的福气,我只是有一件事想问仙长,不知河神爷究竟怎么样了?”   沈炼道:“你看我现在的状况如何?”   “小子现在看仙长,就像看着天空,若是问我天是什么样子,小子是答不上来的,所以仙长问我你现在什么样子,小子也说不好。”陈金蝉躬身回道。   “说不好,也可以说说,你放心,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怪责你。”沈炼盯着陈金蝉说道。   陈金蝉只好道:“小子斗胆一句,仙长如今就像快要入夜的天空,略显黯淡。”   沈炼拍手道:“你不但体质奇妙,这份心思也胜过碌碌凡夫,合该入我门中来,实话跟你说,我现如今的确是‘日薄西山’,不过陈北斗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他现在‘气息奄奄’也不会过。”   他心里却想着,要不是陷仙剑,陈北斗决计已经灰飞烟灭了。沈炼倒不是有多恼恨对方,可自己现在要死不活的状况,都是给对方逼到这地步的,要说有好感,自然绝无可能。   “金蝉愿意拜在仙长门下。”陈金蝉往后退一步,三拜九叩,行极为郑重的礼节。   只是方雁影听到沈炼那句‘气息奄奄’,免不了担忧。   沈炼怡然地受了陈金蝉的三拜九叩大礼,接着袍袖一挥,将二人接到龙头上,各自立在左右,挨着龙角,恰好做一男一女两个道童。   蛟龙嘿然道:“坐好了。”   龙尾一摆,扬起滔天浪花,瞬息间就上了万丈高空。   在此时,太苍山,凌霄殿,安稳落于宝座上的玉明仙尊睁开双眼,帝袍整齐,往宫外走去。   到了宫门口,一位身着明黄道袍,足下穿着芒鞋的道人出现,将其拦住,长声叹道:“师兄,你不能出去。” 第246章 天下事,畏之则难,行之则易   玉明仙尊帝袍无风自动,面沉似水,道:“登峰师弟,今日还真若换做是你,我也会去救的。”   登峰道人朝玉明深深一拜,道:“师兄,如果今日我和还真师侄异地相处,也不愿你来救我,连我都知道还真这次回来路上定然难阻重重,师兄你会不知道么,清微能在你我眼皮底下,多年来都没让你我察觉出异样,你觉得他这种人,目标仅仅只是还真一个,师兄你若是离了太苍山,必然是如清微所愿,届时能有几成把握能在清微手上全身而退,恕师弟直言,一成把握都没有。”   玉明怒道:“什么‘清微’,分明就是青玄的‘衍虚’,本尊练气时,这小子还没出生,他成就天魔法身才多少时间,凭什么本尊就制不了他。”   登峰道人深深凝望着玉明道:“师兄,青玄沈炼成道又才几年,现如今论道行,咱们广清从古至今又有谁能比现在的沈炼道行更高,更何况清微在我们广清多年,别说对你了解甚深,怕是师弟我的太岳真形诀都给他已然透彻,那天魔法无孔不入,只要抓住你我功法的缺陷,便是他一人都足以收拾我们两个了。”   玉明冷冷道:“你我之法,都是千锤百炼,实是不破的道诀,他纵然成了人间的天魔主,又如何能破解你我的仙法,登峰师弟当初你连紫玲仙子都不怕,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师兄,你心乱了,平日里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登峰面上忧色更重,世上哪有不破的道法。天生大法,必有所克,这也是宇宙长存的道理,若真正完美无缺,纵宇宙无限也容不下这等法,这等人了。   玉明闻言一窒,他着实心乱了,十二大门人消失无踪,道清陨落,灵光被俘,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这个广清历代最具雄才大略的掌教已经心态失衡,甚至自我怀疑,动摇了自长生后铸定的坚固道心。   所以这次感应天机,知晓还真无事,但马上又要面临大劫,才会忍不住要出去护住爱徒,同时击败欺瞒他的衍虚,恢复对自身的信心。   可以说他方寸已经乱了,若在平日里,绝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就出去。   “天下事,畏之则难,行之则易,登峰师兄若是心忧掌教师兄,不若咱们师兄弟三人一同出去援救还真师侄,难道他衍虚一个青玄叛徒,就能抵住咱们兄弟三人联手不成。”一声朗然大笑,自空而来,剑吟铮铮,驱散月光下的白云。   现出位身着水云服,足穿忘忧履,眉清目朗,按着一口长剑的道士,他顷刻间就落在凌霄宫前离二人不远处。   玉明和登峰一喜,俱道:“玄霆师弟。”   来人正是广清五仙最小的一位,本姓林,他证道长生比灵光仙姑还要晚上数十年,但意气过人,常言‘以雷霆之剑,通大道之玄’,故而取名玄霆。   林玄霆拱手道:“二位师兄,别来无恙。”   此前广清在阴山的地盘出了事,故而登峰道人和林玄霆一起去解决,后来道清陨落以及灵光被俘,为免玉明独木难支,因此登峰道人才从阴山赶回,留着林玄霆坐镇阴山,抵挡叶流云麾下的黄泉魔军。   叶流云得阿鼻道,杀戮之剑,世间少有,但林玄霆修行雷霆之剑,最是万邪克星,以一人之力,在黄泉边上,斩杀魔军无数,更和叶流云数次交手,谁也奈何不了谁,而且林玄霆以屠魔之举,妙悟大道之玄,近来剑术颇有几分造化玄妙,竟而一举攻入叶流云的大营,恰巧叶流云正有要紧事,又见他剑法高绝,更胜从前,绝难制服,只得定下互不侵犯的条款。   林玄霆从阴山赶回,且因还真乃是广清极重要的人物,兼之夜里沈炼和陈北斗一战,剑气纵横,涤荡天地,让今夜中天机格外明朗,心有所感,种种明悟在心,才会恰好赶到登道人和玉明的争执之时。   他近来意气风发,只觉凭着手中剑,无事不可为,故而才说下刚才的话,实是心到意至,发自肺腑。   登峰抚须道:“玄霆你现在剑气萧萧,有大道之玄,可谓大胜过从前,早知你要归来,又道行大进,我也不劝师兄了。”   玉明见得林玄霆强力归来,心中大定,道:“玄霆说得对,天下事,畏之则难,行之则易,咱们广清筚路蓝缕,方有今日,如何能因些许忧患和挫折,就失了方寸,磨了锐气。”   登峰固然心中隐有不安,但见得玄霆师弟归来,锐不可当,兼之师兄重振雄心,再做阻拦怕是适得其反,才会改变主意。   毕竟谋划再多,若是人心不齐,也只会徒劳无功,既然知晓出去必然会被清微针对,但三人联手,即便衍虚有什么算计,在堂皇实力下,也生不出风浪。   而且玄霆之道,克制诸邪,对上天魔法,说不定还有奇效。   三人计议片刻,本欲驱使凌霄宫出去,但是当初天庭一役,凌霄宫受损严重,威力十不存一,终归还是作罢。   玉明、登峰、林玄霆三位地仙,随即就化生云光,呼啸破空,往着还真气息方向而去。   三人云光遁飞,不知越过多少山水,没过多久就见东方生白,离还真也越来越近,可是忽然间狂风大作,黑烟滚滚,席天卷地。   凭空里现出十一尊魔神,拦阻去路。   个个气息滔天,法力浑然不可测度,即使三人皆是长生真人,此际也心头凛然。   更何况魔神气息勾连,即使三人一同出手,一时半会间,怕也攻之不破。   登峰大笑道:“掌教师兄和玄霆师弟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他一身明黄道袍,登时放出万丈黄光,现出元神,正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带着轰隆隆的巨响,直接往十一尊魔神压下去。   有着登峰出手,十一尊魔神便无闲暇阻扰玉明和林玄霆,两人并不迟疑,云光纵天,继续前行。 第247章 漫空乌云   还真乘着飞舟,在那万丈高空遁行,忽然间无数云气汇聚,瞬息间天地就一片漆黑,重重的云层从更高空直接压下来。   似还真这种人,早就无惧风雨了,可是见到这乌云,立即神色大变,清音也感到他内心竟然有些颤抖。   还真一字一顿道:“呼风唤雨。”   人间的练气士,要想招来风雨,只需要在窍动凝结出法力后,修行一些粗浅的法术,挑动元气,就能有风雨兴焉,这也能叫做‘呼风唤雨’,可是从还真嘴里吐出这四个字,含义自然大为不同。   青玄门中一共一百零八道诀,合称天罡三十六法和地煞七十二法,其实用‘天罡地煞之数’是有缘故的,因为在很久之前,世间故老相传有天罡三十六法和地煞七十二术,俱是道门的无上神通。   其中天罡三十六法中就有一道神通,唤作‘呼风唤雨’,一经施展,威力无穷,仙神陷入其中,都难以解脱。   青玄万年底蕴,道主之传,更有一些遁破大千的人物,长生真人层出不穷,这等高门,尚且将自家道诀同这神通弄出关联,自然是极为看得起这已经泰半失传的神通,有比肩甚至超出的含义。   甚至青玄历代真人,游历世间,因着机缘巧合,也收集了部分关于天罡三十六法和地煞七十二术的部分精要。   世间若有人能重现‘呼风唤雨’的大神通,也只能是青玄中人了。故而不用猜测,当今之世有可能使出这神通唯有沈炼、紫玲、衍虚,最具动机的自然非是衍虚莫属。   还真从身上掏出一个暗金色的小册子,递到清音手上,说道:“一定要活着会太苍山。”   清音茫然无措,只粗粗结果小册子,却不知小册子是还真亲身经历天魔法后的心得,以及他对玄清一气的更深见解,只要上面的内容拿回广清,足以为广清立派道基,再度添砖加瓦。   但衍虚到了,还真深悉对方的厉害,知晓自己今日怕是十死无生。   只能尽力一试,看能否让清音脱身。   他足下清光湛湛,飞舟顿时四分五裂,无数道清光向四面八方投射,清音接下小册子后,也融入了一道清光中,向一个方向急急飞出。   虚空风云际会,还真好似处于天地中心,孤身面对这可怕的神通。   那一层层乌云压下来,让他本来没有尘埃的道心,好似染上了墨水一样,心念甚至难以运转。   乌云变幻,最后形成一张人脸,正是衍虚的脸。   “数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我失了算计的人,还真我小看你了。”衍虚的声音飘渺而来,似乎还有几分对还真的赞许。   还真冷冷笑道:“只要我能过今日,你终归不可能圆满。”   他的道袍开始鼓胀,甚至开始破裂,露出强健的肌肉,皮肤如金玉之色,整个人看起来膨胀了一圈,更不可思议的是,从他两肋,冒出两对肉翼,一对黄色,一对青色,张开翅膀,足有十丈,微微扇动,登时狂风卷动,将乌云都吹薄了一层。   “你不但摆脱了我控制,还能炼化出魔神体,若是再给你一百年时光,玉明老家伙也得给你让位。”衍虚的声音从乌云中悠然传递出来。   同时远处一缕清风,承载着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翩然过来,正是此前被还真送走的清音。   衍虚做事,向来无巨细,哪怕是清音是他眼中的蝼蚁,他也不会放过。   清音看着还真,想要说什么,还真扭过头不去看她,怕自己露出丝毫软弱。清音视他如君如父,他何尝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砰然一声,清音登即成了血雨,随着天风飘荡,待到要及还真身前时,他紧握拳头,肉翼一展,就把所有血雨挡了回去。   “好一个铁石心肠。”衍虚声音好似就在还真耳边。   还真神色冰冷道:“你的把戏就只有这些么。”原来衍虚天魔法无物不可为法,清音的血雨也有他的法意在内,一旦近身,还真立即就要吃个亏。   满空的血雨没有纷纷扬扬落往大地,而是纷纷聚在一起,凝成一柄血色小剑,饱含清音的淋漓鲜血,嗞嗞作响,往还真刺来。   剑光游动在虚空中,乍隐乍现,轨迹莫测高深,即使还真的神念都没法捕捉到其下一步动静。   终于他内心感受到危险,青色肉翼的尖端,微微屈着,顺乎自然一刺,就点杀到血色小剑。   一层清辉覆盖在血色小剑上,只看到清音的魂魄凄厉嚎叫,随即就烟消云散。   还真肉翼急速闪动,青黄的气流,不分彼此,旋转地带着他,冲进乌云中,顷刻间瓢泼大雨,轰然急下,如万箭齐发。   ……   玉明和林玄霆越过布阵的魔神,临还真愈发近了,终于看到前方有着厚厚云层,暴雨狂风,而还真的气息就在里面。   林玄霆豁然拔剑,雷鸣动于九天,意图斩破云层。   此时虚空仙乐响起,似有万千飞花,如梦似幻,一位白衣女子,手持黑色长剑,当空走来。   虽未出剑,可是气机感应下,竟然牢牢缠住了林玄霆。   林玄霆朗然道:“可是天梦仙子,早就听说你和衍虚乃是情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白衣女子淡淡说道:“林玄霆,你胡口乱言,欲试我太素之利么。”   林玄霆哈哈大笑道:“我平生不打诳语,怎么是胡口乱言,不过仙子即便不承认,这太素剑看来贫道都得试上一试。”   他神念传递给玉明道:“师兄,我拖住天梦仙子,你去救出师侄,咱们一起走。”   玉明自然应允,他没想到衍虚不但神通大进,还勾连了天梦仙子,部下更有一众魔神,可谓一人之力,足以对抗广清了。   他之前还以为广清五仙,足以气吞寰宇,没想到近来接连不顺,莫非除了四大道宗,别的仙宗都得盛极而衰,难以绵长。   玉明按下念头,眼神锐利如刀,耳畔雷霆炸起,林玄霆已经人剑相合,飞绕天梦仙子,与其激斗在一处。   玉明更不迟疑,身化玄光,破开虚空,冲进了暴雨狂风之中。 第248章 撒豆成兵   玉明冲进了乌云中,冲进了瓢泼大雨中,纵然接二连三受到打击,但以法力而论,天地间他依旧是排名靠前的强者。   呼风唤雨的神通,厉害在于有一股沛然难御的力量随着风雨流动,再坚固的肉身,再强大的元神,在无数风雨下,都免不了有抵抗不了的时候。   玉明一进来,就发现了那些风雨,每一滴每一缕都不足以致命,可怕的是连续不断的侵蚀,汇聚出的力量,让他都得分出部分心力去对抗。   进入的越深,外面林玄霆和天梦仙子激斗的剑鸣就越淡。   最终似有似无,而这时候玉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徒弟还真。   与此同时,还真也看到了自己的师尊,只是他现在浑身都是血口,金玉色的皮肤,流淌着黄金般的血液,两对肉翼,萎靡不振,还能凭虚御风,已经让人不敢置信了。   至于衍虚,根本看不到在何处,还真周围全是风雨,如无数细密的小箭,往他身周穿插而过。   玉明冷声一哼,一只布满清气的大手就把还真提住,无数细密的小箭,撞击到大手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纷纷散去了气劲。   大手只是微微颤动,瞬息间就把还真抓了回来。   还真身上的气机黯淡,但犹自道:“师尊,弟子无能。”   玉明冷峻的面容,缓和下来,却又抑制住情绪,淡淡道:“好好控制住你体内的伤势,剩下的交给我。”   玉明身上的灵光延伸,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气罩,流动着至精至纯的玄清一气,浑然无缺,还缓缓转动,无论多少风雨拍打过来,最后都一起融入了气罩之中,让清光愈发旺盛。   乌云汇聚,形成一朵黑色莲花,有人跃然其上,一身素黑衣服,上有几许风纹,飘动不止,瞧着玉明笑吟吟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师尊的玄清一气,可谓尽得其妙,连我的呼风唤雨,都没法动摇你了。”   玉明寒声道:“谁是你师尊,衍虚你恶业无数,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衍虚似笑非笑道:“说起报应,也报应不到我手上,天生万物,万物自当反哺,我行屠戮事,却合天心,功德之大,连佛也成得了,怎么会有报应。”   他随手一挥,抛出万千金闪闪的豆子,集聚在乌云上,立即出现一尊尊天兵,密密麻麻,约有上万数,将玉明团团围住。   玉明心中寒意越甚,这是天罡三十六法中的‘撒豆成兵’。   天兵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将玉明围住,缓缓靠近,其后也有无数兵马源源不绝诞生,好似风雨不止,天兵不绝。   这一困,竟随之过了两日两夜,战阵之中,玉明的玄清一气几次爆发,一口气能杀数千以至于上万天兵,但后续天兵立刻就填上前面的窟窿,悍不畏死,仿佛要用数量来耗死玉明。   纵然玉明仙尊法力深不见底,越到后来,也会感到心神疲惫。   但他依旧不能无所顾忌地提升自己的战力,突出重围,因为玉明觉得现如今也是个好机会,只要等林玄霆和登峰道人杀进来,凭借他们师兄弟三人多年的默契,足以布下三才之阵,给衍虚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但是时间过得越久,玉明越是心惊,为何登峰道人和林玄霆仍旧没有前来。   难道登峰道人根本没法摆脱那些魔神,林玄霆亦胜之不过天梦仙子,这绝然出乎他意料。   那些魔神看起来缺少灵动,他料登峰很快就能摆脱,天梦仙子十年前还未证长生,又非天资盖世的人物,更不可能敌过修为大进后的林玄霆,但是两者至今都没有来,让他心中不免阴霾渐生。   事实上他也没有发现,过去他遇到这种事,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今的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雄才大略的玉明了。   还真在玉明护体神光包裹下,还在争分夺秒的恢复伤势,可是天兵不绝,援兵不至,玉明仙尊至多只能撑到今日黄昏,就得不计代价,杀出重围了。   登峰道人实质上早已用太岳真形诀暂时镇压住十一尊魔神,因为这十一尊魔神看似气机牵连,但少了中枢的一环,登峰道人何等老道,稍稍接触,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运使大法力,转山移岳,就将十一尊魔神一一镇压住,准备捏下印诀将他们封禁时,突然发现十一尊魔神,竟然是他消失了的徒弟赤城子和其他十个师侄。   他稍稍心神震动,就有一道清冽的剑光,冻绝时空,刺了他一剑。   将他化成一座冰雕,同时魔神们也被剑光冻住,没法移动。   他豁然察觉到虚空出现一位清冷如霜的女子,正是青霄,当初他偷袭青霄一次,如今却又被换回来了。   他强行运起太岳真形诀,震散冰层,但是肉身已经遭到太阴之力的破坏,仅仅能靠他自身的法力,将肉身维持不溃散,同时元神的运转也越发迟滞,即使他想要不管肉身,元神脱壳,怕也没法施展出多少法力了。   青霄一剑刺出后,就不管登峰究竟如何了,一报还一报,当初他偷袭她一次,如今她自然要还回来。   林玄霆和天梦仙子的交手,可谓上天入地,无所不在,剑气纵横下,都削断了数十处山峰的峰头。   只是林玄霆本来动辄如雷霆的神剑,每每要大发神威时,就会有点力不从心,好似心头罩上了一层阴郁,整个人陷入无形的泥淖当中。   甚至心中还泛起一个念头,要不认输算了,这个声音像是魔鬼发出,极具诱惑力,不断将他心神拉扯,欲要进入无底深渊一样。   ……   沈炼一日前就回到了青玄中,如今已经接近了黄昏,他不在太乙峰,而在清凉峰的竹林中,萧萧竹叶声好似波涛,奏起天籁般的乐曲,使人心神宁怡。   陈金蝉随在沈炼身后,不明白他新拜的师父,为什么会带他进入这竹林当中。   虽然这里让人宁静,适合练气,可他向来心境也没有什么波澜,身体更能无时无刻吸纳天地元气,洗刷自身。   故而常人练气,所需的凝神守心,对他而言是可以直接略过的,因此他愈发难解师父有何深意。 第249章 天工造物本无心   一片翠绿的竹叶,随风翩舞而来,恰然被沈炼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陈金蝉目力已然极佳,可见竹叶清晰的纹理。   随后一件令他惊奇的事情出现了,浑身有湛然星辉的师父,此际流露的星辉,集聚在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现出一片同样翠绿的竹叶,好似自虚空生成,连纹理都同另外一片随风翩舞的竹叶一般无二。   沈炼回转身来,让陈金蝉看得更加清楚,清清淡淡道:“金蝉,你可能说出两片叶子的不同之处。”   陈金蝉凝目在两片竹叶上,从纹理到形状以及大小,甚至颜色的深浅,他都没法找出不同来,故而他摇着头道:“不能。”   沈炼淡淡一笑,又道:“如果我把两片叶子放在一起,你能分出哪一片是我造出来的么?”   他将手摊开,两片竹叶缭绕在一起,以超高速旋转,最后分开,安静地躺在沈炼的掌心上,即使以陈金蝉的目力和感知,都没法分出两片子在旋转之后,各自的位置了。   这一次他细细注意两片看起来一般无二的竹叶,最后指着其中右边的一片道:“我猜这一片是师父你造出来的。”   沈炼掌心微颤,陈金蝉所指竹叶化成点点星辉,散落四周,周遭天地元气,亦随之变得格外清新活泼。   陈金蝉并不觉得欣喜,因为那些流散的星辉,都是师父的生命。   沈炼微微一笑道:“你既然不能分出两片竹叶的差异,又凭借什么知晓哪一片是我造出来的。”   陈金蝉略作沉吟,过了一小会才道:“两片竹叶并无不同,但师父所造,少了一分自然,天工无心而造物,师父有心而造物,只因此就有了分别,虽不见于耳目,可用心体会,就可见两片竹叶各自有辉,一为天光,一为烛火。”   沈炼道:“天光天成,烛火人造,你能说出这种体会,实是让我都有些惊讶了,可见你非但是天生的道体,更有与生俱来的宿慧,虽然将来的成就,谁也说不准,但是仅以天资而论,少年的我,不如此时的你。”   陈金蝉没有因为师父的称赞而自满,亦无装作惶恐的谦虚,淡然自若。可他内心又深深敬服自己的恩师沈炼,这是何等心胸气度,才会如此坦然说出自己少年时不如徒弟更有天资。   虽然没能直观感受沈炼的地位,可他从侧面还是能知晓许多信息,沈炼不但在青玄拥有崇高如巫尊在陈村的地位,更是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都是有数的大成就者。   即使在陈村也是有尊卑上下的,更何况根据巫尊所给水晶球的知识,外面天地里尊卑等级更为明显。   愈是如此,他愈是感慨师父沈炼的平易近人,又在不经意间流露的绝高智慧,甚至远胜过巫尊。   巫尊的确拥有很多知识,但知识不代表智慧。   这些感慨都是他这两日随在沈炼身边,逐渐体会出来的,而且每一刻,他都能从师父身上感受到新的东西,让他若如饥似渴的海绵,吸取从沈炼身上传递的信息,将他脑海中的知识亦催化为智慧。   两人各自沉思,过了一会。   沈炼清悠的声音在竹林间响起,“人生的残酷在于,最美好的东西,就如黄昏的美丽一样,转瞬即逝,现在的我看一花、一叶,甚至地上的微尘,都觉得有千般新奇,甚至能亲眼看到一滴露水里潜藏着许多细小的生物,在呼吸间繁衍,在眨眼间生死,这些新奇的感受,都让我愈发不舍生命的消逝,更明白存在天地间究竟有多么可贵。”   他幽然轻叹,似有无限不舍。   陈金蝉听得心里苦楚,忍不住道:“师父,我听方师姐说,我的血肉有着无限生机,能生死人肉白骨,如果能帮到你,我可以献出自己的血肉。”   他内心深处,有着怜悯世人的慈悲,更何况又深深敬服沈炼,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炼笑道:“金蝉,人生对于我本就是一场美好的游戏,我自是贪恋这场游戏,以及喜欢这场游戏的无限可能,而不愿意出局,却不会因此而不择手段,更何况我身上的问题,也不是靠灵丹妙药能够解决的。   雁影虽然是剑道的天才,可毕竟生长在西荒的势家,多了几分俗气,我鼓励她还丹九转,超越我师兄,正是为了让她抛开世俗的枷锁,忘记高下尊卑之别,引出一往无回的剑心。若这一次她还丹若是不能九转,只怕此生此世都不能勘破虚妄,这便是证道长生最难的一点,不由法力神通,但看能否见证最为纯粹的自我。”   陈金蝉似懂非懂,他问道:“那么长生之后,便是真正的自我了?”   沈炼道:“并非如此,勘破虚妄时,确然能见证自我,可是身在红尘俗世,自有无数的干扰,影响自身,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下,本性依旧会被蒙蔽,显示出嗔怒,贪欲。可以说凡生在天地间,皆会被红尘沾染,影响性灵,此非人力所能控制,故而即使仙佛,也会有争斗,说这些,对你而言其实已经太过深奥了,只是我未必还有多少时日,只能强行将自身的见解加诸于你,希望将来你不会怪我。”   说完之后,沈炼一步迈出,就到了一根石竹下,挥手一劈,手中就多了一截竹管,堪堪一尺八寸。   陈金蝉不知师父又要做什么,凝神细看。   很快竹管就成了一件类似长萧的乐器,共有五孔,前面四孔,后面一孔。   沈炼拿起乐器,目光越过无穷遥远的虚空,吹奏起来。   一缕清音散发在天地间,苍凉辽阔,但又包含着空灵、恬静的意境。   衍虚亦听到了这清音,心灵中关于青玄的记忆,如源头活水冒出来,他看到了清凉峰上的石竹林中,年轻的张若虚挥动石斧勤勤恳恳砍着石竹,他坐在一旁的石竹枝条上,悠扬地荡着,看着这傻乎乎的家伙,汗水流淌了一地。 第250章 选择   张若虚砍石竹的声音同遥远时空的清音结合,让衍虚向来无拘无束的心灵,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缠住,略有些沉重。   外界的乌云散开,天兵不再源源而生,玉明终于感到了一线反击的希望,此时还真的伤势已经恢复了许多,师徒相视一眼,虽然不明白那一缕清音究竟从何处来,但确然撼动了衍虚的天魔心,这一线机会他们一定要把握住。   还真青黄两对肉翼微微收缩,随之轰然展开,两道狂飙霎时间席卷周遭一切,无数天兵都在狂飙中碎裂,最后烟消云散。   最后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开始酝酿各自最强一击。   厚重的乌云,好似都被那一缕自遥远地方穿越过来的清音搅散,衍虚盘坐在一片乌云上,闭着眼睛。   衍虚此时很烦躁,他向来都有烦躁的时候,但这次不同,因为张若虚实是他不愿意回忆的一部分。   毕竟青玄被他害成那样,张若虚也从未对他生出真正的怨气,直到张若虚坐化时,衍虚都能感受到张若虚并无什么执念纠缠于他。   张若虚做到了一个教尊应当做的,没有谁比他做得更好。于青玄而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任何困境都没能将他击倒,也没能让他怨天尤人,甚至衍虚还能清晰知道,张若虚甚至认为没有管好他,才有了当初之事的发生。   正因为张若虚如此的性情,让衍虚找不出任何理由能够那样伤害他,可张若虚到底还是因他而死。   他无情冷酷,但再次面临内心深处的记忆时,毫无滞碍的天魔心,终于有了迟钝。   衍虚过去以为碧云才是他一生中最内疚的人,直到被沈炼吹奏的清音惊动内心,才发现他错了,爱恨情仇他都能看破,但面对张若虚这种人,他纵然种种不屑,又何尝不向往其始终如一的做人。   人生是充满变化的,能坚持不变化的人,或许是食古不化,或许会在天地大势中被淘汰掉,但会赢得尊重。   张若虚没能让衍虚走上正道,所以培养出了沈炼,这一个同样向往自由,且天资绝世的人,沈炼没有在力量和境界提升后,抛却自己的人性,固然有他天性中善的一面,亦有张若虚润物无声间对他的影响。   从清音侵入衍虚的心头灵海,他就知道今天是他的劫。   劫不在外,不在内,只在那一分本心。   天魔无本心,故而灭之不绝;人却有本心,因此能见性成仙佛。   沈炼以清音布劫,此劫就是让衍虚产生选择,要么无有本性,彻底成魔,要么幡然悔悟,立地成仙。   衍虚不是一个喜欢做选择的人,他是真正的想到什么,做什么,无法无天,故而毫无拘束。只要有了选择,衍虚就不是那个衍虚了,沈炼引出这一道劫,极为巧妙。   张若虚终于将面前的石竹砍倒,擦了擦汗水,回头对着竹枝上的衍虚说道:“师弟,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他说完后,衍虚就从上面移形换位到了张若虚面前,淡笑着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咱们不能走。”   张若虚愕然道:“什么事。”   衍虚指着自己的左胸,幽幽道:“麻烦师兄你劈开我这里,看看胸腔里面是不是有颗心。”   张若虚似乎摸不着头脑,回道:“你又在想捉弄我么,人自然是有心的,没有心怎么能活。”   衍虚摇头道:“谁说人无心不能活,况且事不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心。”   张若虚正色道:“你就是心思太跳脱不定了,总想着奇奇怪怪的事情,浪费你的精力,要知道教尊说你是咱们青玄三千年来第一天才,若是将一半的精力放在修行上,现在也应当远远超过我们这些人了,咱们回去吧,此事别再提,更不要找其他的师兄弟,不然又该笑话你了。”   衍虚悠然道:“你看我像是在意这些的人么,你若不肯劈开我的左胸,让我看看究竟有没有心,我就让别人来。”   “胡闹。”张若虚扔下了斧头,拉着他往清凉峰的下院归去。   衍虚随他拉扯,身影却越来越淡,叹息道:“即使只是幻象,你都不肯伤害我,确实让我有些不是滋味,只是沈炼你为什么不稍稍动一些手脚,在刚才让他一斧子劈下来,我肯定是不会反抗的。”   张若虚听着衍虚的话,茫然无解,只看到衍虚身影淡化,最终消失掉。   衍虚没有选择,只是把选择还给了这道‘劫’,还给了幕后的沈炼,由他来选择张若虚劈不劈那一斧头。   清凉峰,竹林下,一抹残阳如血,渲染了沈炼身上流淌出来的清辉,他将那类似萧笛的乐器从唇边抽离,清音断绝。   负手看向遥远天际,悠悠叹道:“金蝉,你知道吗,世间绝无长存不灭者,无人可以例外。”   陈金蝉将这句话记在心头,等他明白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衍虚在乌云上睁开眼睛,眼中有淡淡的血色,前方天兵已经杳然绝迹,还真和玉明亦仿佛消失在天地间,只是两股庞然可怕的气息,轰然间就在他身前爆裂,摧毁一切。   黄昏彻底过去,暗夜降临,他周身全然是至精至纯的魔神之力,以及源源不断的玄清一气。   天魔法身就在元气暴动下,被撕扯粉碎,整个人的思维也好似四分五裂,定不下神来。   只是再强大的攻势都会有消停之时,两股至强的力量,也不足以毁灭此方天地,最后力量的潮水平息。   虚空中无数光点,一一汇聚,衍虚安静立在虚空中,衣袂飘扬,黑发如瀑,云服生雪,再耀眼不过。   遥远黑暗的夜空中,还真挥动青黄翅膀,玉明神威如狱,同衍虚遥遥对峙。   只是两人的心沉到了底,适才衍虚决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两人至强一击,还是没有将其消灭,这个人还能被杀死么。   难道他真成就了不死不灭之身,再无人可以消灭。   还真自己以为已经很了解衍虚了,现如今发现,他了解得也太肤浅了。   “你知道我为何看不上你们广清,因为井底的蛤蟆,看到井口就以为那是整个天空了,而你们就跟井底的蛤蟆没有区别。”衍虚不屑地笑着。   若是他们之前直接跑,说不准还能逃走,可惜他们错过机会了。 第251章 无处可避   玉明和还真都明白了自己犯了大错,他们不该抱着就此将衍虚重创的念头。他们低估了衍虚的可怕,还真更是忽然明白了一点,为什么沈炼无须询问他关于天魔法的事,因为沈炼怕是早就明白衍虚已经超越天魔法本身了。   衍虚说的没错,他就像井底之蛙,以为看见的天空就是全部了,实际上看见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他自以为瞒过衍虚一段时间,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甚至为此下意识以为自己可以击败这个可怕的人物。   直到如今,发现他错得很离谱。   衍虚或许能被击败,但一定不是他。这一点他本就明白了,但沈炼替他除去魔种后,又让他泛起不该有的念头。   甚至还连累了恩师。   苦恼、愧疚顷刻间出现在心头,他却无意将这些杂念摒弃。   这时候玉明按住了他的肩膀,没有看他。   如同他年幼时,做错了什么,威严的师尊玉明从不会责罚他,只是按住他的肩膀,给他以重头来过的信心。   还真抬起了头,直面衍虚,言道:“你也不是毫无破绽的,不然刚才你怎么会被那一缕清音惊扰。”   他清明过来后,很快给以衍虚反击。   衍虚淡淡道:“要不是为了你这身体,我会跟你废话么。”还真的话语,对他并非没有触动,他巧妙避开了劫,但不代表心结就此解开,甚至没法解开,只能将其忘却。   衍虚身上泛起了神光,如若流水般流淌,顷刻间就将虚空浸满,神光将玉明和还真包裹住。   还真已经一只脚入了登仙之境,不下于当初沈炼未证长生之时,可此刻竟然一动不动。   玉明身周无数法术爆裂,最后威力都仅限于方寸之间,如水神光,大部分都在挤压他,甚至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扭曲了。   衍虚这一次是动用了真本事,以圆融无碍的天魔法意,布成由他执掌的魔域,将两人镇压。   虚空中有衍虚,玉明和还真心中也出现了衍虚,他的身影在二人心头逐渐放大,挤压着他们自身灵光占据的空间。   当衍虚的身影布满他们心头时,两人便会失去自我。   这可以说是精神上的交锋,甚至还要危险。   甚至衍虚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他对还真和玉明的修行太熟悉了,天魔法一经侵入,就寻找到了他们的薄弱处,令滔天魔意找到一个可以攻入的缺口,如洪水泄入他们心海中,这才有了两人心头显化的衍虚身影。   玉明论真实境界其实不差衍虚太多,但他修行的功法,算不上世间顶尖,在这道心交锋中,面对衍虚的魔意,先天就逊色了不少,甚至被衍虚魔意中的玄妙所吸引,导致自身的灵光节节败退。   如果教世间其余的修士看到这一幕,定会难以置信,因为衍虚一人轻描淡写就镇压了一个积年的长生真人以及一位半只脚踏入长生的高手。   玉明此际最为悔恨的是,不该花太多时间在凌霄宫上,否则今日何至于如此狼狈。   凌霄宫固然威力奇大,但也让他荒废了精力,否则自他长生后,一意精修玄清一气,必然可将此法更加升华,也不会在‘他化自在天魔妙法’下,节节败退。   衍虚神光大部分已经倾洒到了还真和玉明身上,可他的目光绝不仅限于二人,更多是看着远际的天尽头。   那里有一座不算高也不算矮的山峰,有人衣裙皆是淡青色轻纱,手里持着清霜一般的长剑,身后跟着一位绝美的道姑,做她侍女。   他认得那两人,持剑的是青霄,侍女是广清的灵光。   灵光并不足惧,可是青霄却让他忌惮无比。   他在等青霄那倾倒星河的一击,天魔属阴,青霄也练成了太阴无极,他本来就想比一比两人的高低。   可是青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怕了,她不但只会出剑,更懂得剑如何不出。   以青霄一往无回的性格,能做到这一点,只能说明其已然尽得太阴无极的精髓,无极者‘空性圆满’,自然无法可破。   只要青霄不出剑,衍虚就没法判断其准确的实力,总得分出心神。   但剑总归是要出的,可到了那时候,就必然是衍虚最虚弱之时,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沈炼给了他一道劫,他避开了。   青霄要给他一剑,了断因果,这一剑他是避不开的。   古往今来的地仙之流,怕是无人比他树敌更多了。   衍虚不觉恐惧,反而更觉得有趣,他深深洞悉了自己性情的缺陷,竟然在追求生的同时,也在向往死,因为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总不免想要去体会神秘的死亡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时间在这种时候,过得格外慢,在衍虚魔域之外的林玄霆和天梦仙子又从地上杀到了天上。   他看到了苦苦挣扎的师兄以及师侄,陷入虚空的一片莫名神光中。   林玄霆愤然一剑,逼退天梦,身化剑光,动如雷霆,刺破魔域。   雷法毕竟是天魔的克星,林玄霆一路上势如破竹,雷光暴动,还真登时感到压力大减,同时玉明露出欣慰的笑意。   衍虚似乎因为林玄霆动如雷霆的剑芒,消减了他的天魔气,气息愈发淡薄。   此时遥远的天际,登时尽染清霜,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冻绝夜幕,最后同天魔域开始接触,一眨眼不到,便有清泓一样的剑光跃然而出,没有任何变化,仅有森寒和锋锐,一往无回绝刺衍虚。   还真和玉明同时挣开束缚,玉明大喝道:“师弟,一起动手。”   还真魔神之力如滚水沸腾,在青黄两对肉翼包裹下,形成一个巨大元气球,随时将抛出去,直指衍虚所在。   林玄霆身化剑光已经入了天魔域中,收到玉明的神念,亦准备爆发出玄霆剑最大的威力,可是此时他人剑合一的剑光,丝毫没有扭头杀向衍虚的意思,而是带着轰轰雷声,直直往玉明和还真的位置攻去。   玉明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还真更没法理解眼前的一幕。   青霄的剑光衍虚避不开,同样林玄霆的剑光玉明也没法避开。 第252章 条件   天梦仙子瞧着天空上的那一幕,回想起了此前和衍虚的对话。   衍虚和她到了这个位置,便对她说了一句,“你知道天魔最惧何种法?”   她沉吟道:“自然是雷法。”   衍虚当时微微一笑道:“不错,否则沈炼也不会以心印心,用五雷轰顶,来试探我。”   她反问道:“你突然说起这个,莫非有什么玄妙。”   衍虚当时负着手道:“世间雷法万千,但要说极高明的雷法,也就那几种而已,其中一种便有青玄的‘神宵真法’,自冲和创下神宵真法,灵素将其补足,终于出了一个知常,将这门真法练到了第九重,以破妄境的修为重创了一位修炼魔法的长生真人,震动天下,足见神宵真法已经窥到了雷法最精妙之处。”   “这又如何?”她当时有些好奇。   “自从知常之后,世间再无一人将神宵真法练至第九重,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位。”衍虚那是目光清幽,好似勘破万里层云,注目到了极为遥远之处。   “那个人总不会是你吧,又或者是沈炼?”她继续问道。   “沈炼有太虚神策,能生万法,自然不会去学,而我已经成了天魔法身,再学雷法,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我说的那人,正是广清五仙最小的一位——林玄霆。”衍虚悠悠地说道。   “他怎么会,难道是因为你?”她当时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个男人的心机太深了。   “不错,我虽然不学,但要领悟神宵真法的道意并不难,加上天魔法的玄微,侵入心灵于无声无息间,那林玄霆在阴山和黄泉魔宗那小子大战了几场,自以为领略雷道,却不知是我借他所屠戮的魔军生出的怨气,故意将神宵真法的精义传递给他的,他领略的精妙越多,吸纳我的天魔法意就越多。”衍虚那是淡然轻笑,天梦只觉得这个男人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谁能想到领略的妙道,居然会是一种毒药,所得越多,中毒越深,最后就难以自拔,生死操控于他人之手而不自知。   而且衍虚天魔法越发精妙,随手布下陷阱,浑然天成。毕竟那林玄霆就算再小心谨慎,难道还会拒绝修行精进不成。   即使长生真人,也绝非断绝了贪嗔痴,衍虚只是利用了其对大道的贪念,就轻易陷害了一位长生真人,这种手段,她过去想都想不到。   回忆一闪而过,她继续看着天上一幕,又是觉得其人可悲,又深深害怕,哪一天自己同那人一样的下场。   天梦仙子知道衍虚对她说了这些事,自然也有威慑她的意思。   比如现在,她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坐观天上争斗的成败。   林玄霆身化剑光,不由自主的朝玉明攻杀过去,他心头流淌的是种种关于雷霆之道的明悟,甚至大道的玄妙,这种感觉如痴如醉,可是为什么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人剑相合,目标居然直指师兄和师侄。   玉明转瞬间布下十三道神光,但是无济于事,林玄霆迅捷如风,剑光生雷,以风卷残云的势头,一刹那间穿透所有防护,将玉明和还真同时陷入一片雷电的湖泊当中。   衍虚没有管玉明那边的事了,他早就将一切预计好,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再不济也足以拖住那边,让他空出手可以专心致志面对青霄这包含太阴无极的一剑。   青霄当剑出一刻,就知道衍虚的算计了,只不过她没有什么惊讶,她出剑未必要等到衍虚最弱之时,只需自身的剑势到了一个顶点,就可以顺势而为了。   以她如今太阴无极的境地,一剑寒光,世间绝无人可以轻易躲避这一剑。   这一剑了却前因,只为痛快。   清霜覆盖长天,一剑直刺,留下长长的剑痕,静寂而幽沉,但仿佛世间再无一物,可以阻挡剑痕的延伸。   剑光进入天魔域,如同从空气刺入海水,但是这一剑的风采并没有因此湮灭,反而将天魔域劈散,使其碎裂开来。   化成无数黑色的絮状物,纠缠在青霄剑光之上,似要将其拉扯入九幽,永世沉沦。   随之青霄剑发出剑吟,滋滋之声,震破了更高的层云。   虚空中青霄紧握长剑,现出孤冷的神容,踏罡步斗,登时有凌厉杀气,将所有黑色絮状物一一震为粉末。   衍虚只感到那杀气,锋锐绝伦,让他眉心好似抵住了一个重物,心思难以跃动。   青霄持剑已经奔到衍虚身前,提起长剑,毫不犹豫就朝其眉心一落,剖开他的祖窍。   将其整个身躯一分为二,青霄从中穿过,只是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衍虚一分为二的身体,好似一摊烂泥,蠕动之后,就形成了两个衍虚,形容一般无二,气息也完全一致,看不出真假。   青霄转过身来,持剑而立,露出一丝惊讶。   衍虚淡笑着道:“师叔你追杀我多年,师侄我再是愚笨,也该想出办法来应对你了,哪怕你练成了太阴无极,不弱于天仙境中人。”   青霄道:“不错,你已经将天魔法身练到真假不分的地步,仅仅凭着太阴无极,我的确杀不了你。”   两个衍虚同时轻声道:“师叔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不若我们就此罢手,师侄定有回报。”   青霄不置可否道:“收起你那套蛊惑人心的把戏,我们没什么可以谈的。”   两个衍虚又复并在一起,合成一个,对着青霄微微笑道:“师叔,不妨听我说完话。”   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师侄能帮沈炼一把,师叔是否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揭过去。”   青霄神色一冷,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衍虚眼帘微微垂着,幽然道:“师叔,你难道不清楚,现如今能救沈炼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进入灵台方寸山,可是四大道宗的先辈一起用通天彻地的手段将灵台方寸山封禁,各自有一件信物,非集齐四件信物,决计是不能打开灵台方寸山的封禁,师侄不才,已经将太素道宗的信物到手了。”   他言下之意,很是清楚,如果没这件信物,沈炼就进不了灵台方寸山,所谓帮忙,不过是不帮倒忙而已。 第253章 世人皆望沈青霞   青玄太乙峰,刻着一卷黄庭的崖壁不远处,建着处山亭,淡淡的茶烟在亭子间飘动,如若云龙百变,清悠的茶香肆意在亭子间,无论是谁呆在里面,都会神清气爽。   “所以青霄师祖当日因为炼,就放过了衍虚?”沈炼一杯清茶入肚,望着身着淡紫罗衣的紫玲师祖道。   紫玲亦轻轻抿了一口飘香的茶水,一股清凉直入肺腑,唇齿间犹有余味,萦绕不绝,好似宇宙深处的星云。   “茶非心静不能制好,如此可见你现在心态幽静,别无挂怀,只要有这股心意在,何事不能越过去,至于青霄当日也不全是因为你而放过衍虚,更是因为杀不死他罢了。”紫玲随意说道,今日里灵光未曾随在她身后。   沈炼一双眸子黯淡无光,跟他身上时刻流动的星辉成鲜明对比,轻轻放下碧玉般的茶杯,道:“师祖可知道自那日后,衍虚做了多少事?”   紫玲道:“他做了什么,我又去了天外一趟,这才归来,只觉得世间天机纷杂,一应推演,都有些模模糊糊,因此才立即回了青玄,好在平安无事。”   现如今的紫玲给人一种如宇宙般苍茫的气质,眸清如水,可仔细看去,却不见万物在她眼中倒影,这是过不留痕的境界,也表明世间怕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之处,很快就会遁破大千而去。   沈炼心中甚至有种感觉,于人间怕是和师祖没有几面可见了。   他缓缓道:“因为天地大劫真正到来了,衍虚手里控制的势力,甚至连我都惊讶了,他将手上的势力直接亮出来了,取名魔教,席卷元洲。   青莲剑派半日就被攻破了山门,没一个人逃出来,咱们青玄的附属清江剑派同时遭到魔教攻击,只逃出了三个人,正一道的天师张子陵被取走温养数百年的真符种子,甚至连太素道宗都主动加入了魔教,现如今稍微大一点的仙宗都紧闭山门,只求自保,至于小一点的仙宗,部分主动投诚魔教,还有许多逃逸海外了。   即使这样,魔教也至少保持一日灭一道统的速度。怕是要不了多久,元洲大地,那些前代高人的道统,都得被魔教灭去,其渐渐有一统元洲的大势,若他真做到了这一步,天地同力,便可继续席卷天华洲,直到将我们所在的天地全部征服,成就古今未见的大业,气运加身,又何止于不死不灭。”   紫玲神色不变,而是道:“看来,佛门八宗应当毫无损伤。”   沈炼微笑道:“师祖所料不差,佛门八宗都被魔教刻意避开了,衍虚才高智绝,知晓道佛之间由来已久的龌龊,只要魔教仅仅针对玄门,佛门八宗自是乐见其成。妙谛禅主却是个明眼人,一度召集其余七位禅主,意图围剿衍虚,可惜无人回应。”   紫玲道:“到了仙佛之流,哪有不清楚利害的,只不过个个都有大法力,不认为自己就不如别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当衍虚一统玄门,凝聚大势后,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敌住的,更或许他们认为我们剩余三大道宗,还是能制住魔教的,同时乐见其成衍虚来消磨掉我们的实力。”   “无论他们怎么想,都不重要了,炼已经决定和衍虚‘灵台论道’,将这青玄数百年未曾了断之前因,做下终结。”沈炼悠悠说道。   紫玲道:“可是灵台方寸山,需要四大道宗的信物集齐方能开启,太素的信物已经到了衍虚手上,他对于灵台方寸山里面的事物已经觊觎很久了,你约他‘灵台论道’,他自不会拒绝,但是太上和玄天的信物却是不好到手。”   沈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画轴,将其放到石桌上展开,画卷上别无余物,只是一个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案,看不出什么惊奇之处。   “原来太上道宗的信物是太极图,这怕是拓印自太上道祖的太极图,价值不在一件法宝之下,你怎么到手的?”紫玲问道。   沈炼道:“太上道宗的新任道尊无尘子派遣了一个童子,亲自送来此图,还带了一句话‘沈真人为苍生计,太上道宗自不敢吝惜此图’。”   紫玲略有些好笑道:“他这是祸水东引,将这东西拿出来,就可置身事外了。”   沈炼叹道:“他能舍去这太极图,胸襟不小。其实我不但不怪他,还颇有些佩服此人对得失的把握,若是向日里,怕还想跟他论道清谈一番。”   “你现在心倒是宽,但也须知过犹不及,看淡万物如云烟,固然可以让你愈加体会道境,却也容易失了争竞之心,‘灵台论道’时怕免不了吃亏。言尽于此,太极图我还有用处,等你要去灵台方寸山时,再来我这取。”紫玲将一卷太极图毫不客气收起,她参悟阴阳妙道,太上道宗过得太极图对她作用尤其大,她自然不会跟沈炼客气,况且她也欲从阴阳之道中,给沈炼练一件器物出来。   沈炼道:“我拿出来,本就是要给师祖的。”   紫玲笑道:“算你有点孝心,太上道宗的信物都到了你手上,那么玄天派的信物莫非也在你手上了?”   沈炼道:“我请卢守义替我去了一趟玄天派,他到了‘天门峡’,未进知止观,就有王师道传音给他,说是灵台论道之日,自有玄天派之人将信物送到,不会误事。”   “看来玄天派还不及太上道宗大方。”紫玲言道。   “只因无所求罢了,此方天地的是是非非,其实对玄天派而言,又有何损益,即便衍虚一统元洲,也未必敢去闯玄天派的山门。”沈炼轻声道。   衍虚魔势滔滔,倾尽天下,元洲练气士如陷身水火,早就没有了过去的怡然自得,只是佛门八宗置身事外,玄天派封禁山门,太上道宗飘渺难寻,太素道宗已经同魔教混在一起,这些在魔劫中如若蝼蚁的练气士,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青玄上。   甚至连日来,更有人编造一句话,在练气士间广为流传,‘沈青霞不出,奈苍生何?’。 第254章 立心   魔劫肆虐元洲大地,不过大半年时间,有修为的道家练气士死了三分之一,而茫茫西荒中的妖灵,亡族灭种的更是不计其数。   那些生灵的血液都被抽走,打造成血池,用以铭刻了阵纹。凡魔教之人,便可通过血池,抵达天地间任何一处其余铭刻同样阵纹的血池,所以魔教的势力被打成一片,空前壮大。   这种空间传送的奇术,自远古时便有,只是那时候仅限于某些有特定能力生灵可以使用,直到玄门大兴,如四大道宗这般极具深厚底蕴,人才辈出的仙宗,才有实力将这种奇术剖析,青玄浩如烟海的神通道术中,就有这种奇术的研究进展,只是建立起空间传送的法阵,耗费的灵材不但数量庞大,而且极为珍贵,建造起来得不偿失,就被尘封在太微阁中。   而衍虚另辟奇径,以有修为的生灵血液做原料,建造血池,铭刻阵纹,居然解决了材料上的难题,同时让魔教真正有了扎根天地间,难以被消灭的根基。   当魔教的血池被透露出去后,其余残余的仙宗以及佛门才开始了真正的恐惧,因为魔教任何一处现在都可以互相支援,丝毫不怕因为力量分散而遭遇打击,甚至魔教的教主衍虚可以通过血池,随意到达任何他势力触及的地方,亦可以随时通过血池到达别的区域。   这人存在世间一日,便永远是其余练气士的噩梦。   况且即便投身入魔教,也非安全,其内部有如养蛊一样的残酷竞争体制,让习惯了逍遥自在的练气士连凡人都不如,比去在那样的体制中挣扎求生,来满足衍虚高高在上,看蝼蚁挣扎求存的乐趣。   元洲虽然以四大道宗为尊,可是四大道宗颇有些淡然无为,很少去干预别的道统,所以广清以霸道之风崛起,固然有不少附庸,但更多的仙宗以及练气士还是内心反感的,直到魔教出现,那些练气士才发现广清已经是极好的了。   魔教行事作风跟创始人衍虚如出一辙,行事果断狠辣,无所顾忌,不知道多少家传承百年千年的道统被魔教灭绝,给拿走立派的道诀。   甚至门中那些十数代人积累的典籍和心得,都毫不例外给魔教拿去。   魔教也延续了善功的制度,而且只要为魔教中人,为魔教出力,就可以获得善功,而善功可以换得任何魔教库存有的事物以及用来发布任务。   但最可怕的是远远不止于这些,衍虚其中有一个举措,已经足以让整个修行界翻覆。   善功不仅能用来换取灵物和功法,甚至可以用来换取提升境界的天魔丹。衍虚所学包罗万象,又因天魔法的奇妙,可以根据不同人的修行,将其下一境界需要的感悟,凝练成一枚天魔丹,让人服下后,获取感悟,直接进入下一个境界。   这种手段简直用惊天动地都不足以形容。   故而一些魔教中人,为了获取善功,换得天魔丹,提升境界和实力,更加卖力为魔教效劳。   只有那些高明之士,才知道这种直接提升境界的天魔丹,必然有莫大的弊端,甚至那天魔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事实俱在,普通的练气士自然难以不动心。   可是魔教中人为了获取善功,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因为记录的善功可以转移给别人的。   元洲就这样从混乱,转移到了更加混乱。   无数人在杀戮和血腥中惶惶不可终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怀念过去那安平的日子。   在这种情势下,盼望在世人眼中最可能出手对付衍虚的沈真人出山的愿望愈发强烈。   那句‘沈青霞不出,奈苍生何’,就是在这种形势下,一经传出就不可收拾,更成了世间练气士的共识。   许许多多的练气士都逃逸外海,聚集在青玄山之外,让山门外的南柯镇迎来从未有过的热闹。   似乎众人的诚心,感动了青玄,沈真人的弟子陈金蝉亲自出面,安抚山外的练气士,更传出一个消息,沈炼已经发出战书,邀请魔教的教主衍虚于明年三月三日‘灵台论道’。   战书也得到了衍虚的回应,自此后魔教的活动便减弱了许多。   元洲暗流潜涌,俱在拭目以待,看青玄两代不世出的天骄,在灵台方寸山论道之后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   “豪杰挽狂澜于既倒,王者重造国家,圣者却能创造一个宗教来延续自己的思想。”沈炼在太乙峰上的竹舍中说道。   他身后的陈金蝉心中不解,问道:“师父是认为魔教教主是圣者?”   沈炼此时执笔在一卷白纸上,迟迟未能落笔,头也不回道:“一念成魔,一念成圣,天魔圣者,本没有多大区别,因为都是想要改变人心而已,差别在于手段。”   陈金蝉心中一动道:“那么师父你也是圣者么?”   沈炼清淡的笑声响起,悠然道:“我是人。”   陈金蝉道:“弟子更不明白了,他们都说师父已经登临仙境,绝尘弃俗,为什么师父又说自己是人呢?”   沈炼好似忽然有了灵感,落笔如雪白纸上,一笔勾勒,并无停顿,写下两行字,随后搁笔道:“你觉得什么是人?”   陈金蝉本想脱口而出,有头有足直立行走的生灵便是人,但又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因为得人形的不只有人还有厉害的妖族。   他摇着头道:“弟子不知。”   沈炼道:“那你觉得自己是‘人’么?”   陈金蝉回道:“当然是。”   沈炼轻声道:“那么为何你说不知。”   陈金蝉道:“弟子不知从何说起。”   沈炼悠然转身道:“儒家有一句话广为流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应当近来读到过。”   陈金蝉点点头,他读什么书,都是按照沈炼的要求来的,巫尊的水晶球的知识虽然浩瀚,但也有许多知识是没有的。   当然他可不清楚,自己的读的书,很多都是沈炼结合两世见解,编纂出来的,可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学问。   沈炼道:“这四句话,其实大多数字都可以舍去,但是‘立心’二字,却是其中精髓,亦是为‘人’的根本。” 第255章 世间还有朝小雨   陈金蝉并未因为沈炼这一句话而振聋发聩,反是愈加懵懂,他道:“何谓立心?”   沈炼一笑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便是立心,只消满足这条件,无论是什么样的生灵,都可以称作人了。”   陈金蝉以为答案很复杂,却没有想到如此简单,可是稍稍思索,他就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有不少人能做到,但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怕是能做到的没有几个了。   因为这一切的前提是知道很多,且能抛却外界加诸本性的虚妄,才能清晰知晓自己想要和不想要的。   师父讲立心,实际上依旧在传他长生法。   活得久不算长生,只能叫活得久,真正的长生,乃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不想要什么后的与世长存。   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寿命再久,也会逐渐麻木,失去自我,与山石草木无差别。   他越是寻思,越是佩服,方才知晓师父为什么受尽了宗门内人的爱戴,因为这样的人你没法不去敬仰他。   外面飘起了大雪,堆积得足有一尺厚,沈炼走出了竹舍,身上星辉随之流淌在雪地里,莹莹动人。陈金蝉却看到了师父适才写的两行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这是一个字谜,灵台的‘灵’上部和方寸的寸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寻’;斜月三星便是‘心’字,因为心解析开来,正是斜月三星。   合起来就是‘寻心’二字。   师尊是人,已然有心,那么‘寻心’二字便不是为他自己而写,此间更无旁人,只有他,莫非是为他而写,但又不对,因为师父已经跟他讲过立心了。   那么‘寻心’的人又是谁,‘心’又在何处?   不仅太乙峰上有雪,即墨峰同样有雪,鹅毛大雪,在清寒的夜里,格外动人。   同样动人的还有朝小雨,在大雪纷飞中,即墨峰空无一人,罗教在魔教出现后,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因此朝小雨很是果断的放弃了所有地盘,让手下的骨干在天南地北潜伏下去,独自留在即墨峰。   她一生中见过无数雪,但从无今夜这般,有闲心逸致可以静静观赏雪夜之景。   如今心中再无其他,忘却所有,仅余下观雪的念头。   原来全心全意于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里,竟能获得极大的愉悦和满足,这是她从前未曾有过的体会,想来那人定然时常有这种体会。   不知何时,天地间飞雪依旧簌簌落下,但她耳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深深明白,并非声音消失了,而是她被人蒙蔽了对声音的感知。   这件事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就像一个人,十分清醒时,被人堵住了耳朵,过了好一会才能察觉。   朝小雨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或者可以说是早有预料。   “你快要死了。”   她的眸子好似镀上了一层水银,能看穿一切真实和虚假,因此她看到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位很难形容的‘人’,仿佛和苍茫夜色不分彼此,静悄悄地沿着即墨峰的山路走上来,带着无可匹敌的大势,顺着朝小雨的目光,狠狠往她心灵压过去。   这大势之中,有滔滔无尽的海洋,火山迸发的陆地,种种人间末世景象,都可以从中感受到。   朝小雨嫣然笑着,很是倾城,柔声道:“魔主难道不知,神明不死。”   这个人自然是衍虚,魔教的教主,青玄在沈炼之前,三千年以降最为出色的天之骄子,甚至在三月三的‘灵台论道’之后,将‘沈炼’二字去掉。   当今世上,怕是没有人不畏惧衍虚的天魔妙法,毕竟广清祸事在前,这位魔主甚至可以说凭借一己之力,差点将广清这堪比四大道宗的顶级仙宗连根拔起。   到如今广清只余下半死不活的登峰道人和灵光道姑勉力支撑,门下弟子更无一个成材的了。   这些事方过不久,历历在目,但朝小雨好似并无萦怀,为此忧虑和畏惧。   衍虚滔天的气机,并没有将朝小雨的心灵冲击垮,好似清风吹拂即墨峰一样,于此峰无损。   “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你要不死,首先就得抛弃人世间的众生信仰,毫无依赖,方可不死,但你做到了么。”衍虚瞬息间就收回恐怖的气机,浅笑着说道。   朝小雨并未因为这是事实就无言以对,而是深深看了衍虚一眼,淡淡道:“原来你没有把握能胜过沈炼。”   这毫不相干的一句,如天外飞仙般的一剑,毫不容情的劈开衍虚的心灵。   衍虚拍掌道:“你的聪慧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不错,如果衍虚能有十足把握战胜沈炼,自然不会拿沈炼的红颜知己开刀,意图在‘灵台论道’前动摇他的心神,但你忽略了一点。”   朝小雨顿了顿,缓缓道:“你想说首先魔主你得是一个合乎世间逻辑的‘人’,而非天魔,方可以常理推断,你想说你绝非按常理出牌的人,今夜来杀我,未必就跟沈炼相关了,也许只是想杀而已。”   她冷静的剖析,好似在说跟自己丝毫没有干系的话,背后无尽簌簌的飞雪,亦仿佛在衬托她心中的那片冷寂。   此也让无孔不入的天魔法,找不到任何可以乘隙而入的机会,来侵染她的神明之心。   衍虚神情淡然自若,和缓道:“如果沈炼还是‘人’,他不应当错过你,我在想今夜如果他也在左近,或许是一个毁灭衍虚的绝佳机会,而非要去寄希望于将我毁灭在灵台方寸山这种地方。”   朝小雨清叹一声,幽幽道:“魔主,你错了,你现在眼中的对手只有沈炼,却忘了世间还有朝小雨,九莲经亦是炼神之法,比起大梦心经、他化自在天魔妙法以及沈炼所修的炼神之法,绝不会有太大的差距。   而且他在我心中有着极重要的位置,所以朝小雨为什么不能为这极重要的人做些什么,比如在今夜让魔主付出一点代价。”   衍虚微微笑着,道:“你果然是有心的。” 第256章 因为存在,方能被消灭   朝小雨看着衍虚的眼睛,那似包含无限深情又分外冷漠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衍虚笑了,如果微笑可以作为武器,那么他的笑容定然是世间最让人心甘情愿引颈受戮的武器,他道:“我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朝小雨姑娘,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之一。”   朝小雨默然无语,只是静静看着前面的衍虚,似乎直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动一下。   衍虚没有尴尬,继续道:“你就不想问我的眼中还有哪一名女子比较特别么?”   朝小雨无动于衷,她周遭的飞雪泛起点点白光,让她此时显得尤为神圣,便是九莲大士亲临,也不会比朝小雨更加神圣。   衍虚道:“或许我该告诉你,哪一名女子在沈炼心中最重要,毕竟世上除了我,怕是没有人能窥到他真正的内心。”   他这句话确实引起了朝小雨的反应,这个反应便是满空的飞雪都被卷了起来,莹莹飞雪聚在一处,乍然成形,成为一条冰霜雕刻出来的巨大莲华,在夜空中幽然旋转,缓缓往衍虚所处的位置罩去。   这朵巨大的冰莲并不快,而且还在不断旋转中,好似要把所有的飞雪都卷入一样。   连即墨峰外的那些生灵都能看到即墨峰头在夜空中,冉冉升起一朵晶莹白洁的莲华,淡约柔和的白光,就这样傲立在黑暗的夜幕里,没有人可以忽视它。   衍虚正如不能忽视朝小雨一样,没法忽视头顶上方的那朵莹白莲华,无数冰霜气息从莲华喷薄,形成一片无形的法域,将他陷入其中。   他可以将热的感觉变成冷,可以将冷的感觉变成热,甚至让自己失去感觉,但这次行不通了。   冰霜气息带来的冷寂,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冰窟,甚至无须特意查看,他都知晓自己的眉毛和头发都染上了白霜。   他成了一座冰雕,静静伫立着,好似永远都没法动弹。   冰莲的霜寒之气,自然不普通,里面含有寂灭的精神,才会将他都冻住。   九莲经到底脱胎于罗教的精义,而罗教的精义却又参合道佛两家的玄妙。朝小雨此时所为,便是佛家的寂灭,便是佛家的空。   她十分清楚自己同衍虚的差距,所以才会那样毫不犹豫的施展九莲经中最厉害的一招‘九莲灭谛’,灭谛即是寂灭,亦是涅槃,涅槃如莲花。   在衍虚的天魔妙法中,亦有跟朝小雨这一招相似的,名叫‘天魔解体’。   衍虚轻轻一叹,罩住浑身的冰霜,开始龟裂,他悠悠道:“值得么。”   朝小雨目光落在衍虚的眼睛里面,似是在说‘值得’。   价值本就是因人而异,在他人眼中弃之敝履的东西,或许别人眼中就是无价珍宝,这些本就没法一概而论。   衍虚不再多言,略显淡薄的唇微微启开,就有一声厉啸奔涌而出,震散他浑身的冰霜。   同时无数青色和黄色的光点从他身体里冒出来,最后组成一对青色和一对黄色肉翼,像极了当日还真所化魔神之体的肉翼。   轻轻拍动肉翼,其翼尖以超绝的高速,划出无数青黄光线组成的神秘符文,最后伴随着衍虚的厉啸消竭,青黄色的光网喷涌而出,如同初升的朝阳燃起万道光芒,化作一张青黄间隔的巨网,竟然将上空那朵巨大的冰莲网住。   朝小雨美眸一咪,面前的虚空悬浮其一朵洁白无瑕的莲花,那朵白莲几经变化,最后化成一把凄美绝艳的白刀,刀鄂是莲蓬,刀身是莲花瓣,刀柄青绿好似荷叶青青,莹白如玉的柔荑伸出广袖,握住了这把奇特的刀。   没有人可以窥出此时朝小雨的神力波动,好似施展‘九莲灭谛’之后,她的力量不但增幅到一个可怖的层度,连对力量的控制也入微至极。   每一滴力量,都绝不会浪费,更不会有多余的气息从中泄露出来。   朝小雨挥出了刀,这一刀的轨迹如水面清圆,无迹可寻,偏偏又将朝小雨一身可怕的神力蕴藏其中。   等到靠近衍虚时,才轰然爆发,如山崩海啸的刀气,在寂然无声间,往衍虚的六阳魁首斩去。   衍虚此刻好似一无所觉,他甚至闭上了双眼,沉浸入永恒的黑暗当中,仿佛黑暗才是他真正的归宿,方是他力量的源泉。   他的心念比石火电光还要快,因此在心灵世界里,好似过了百转千劫,外面的那浑若天成又如山崩海啸的刀气,还没真正抵达他身上。   衍虚犹有余暇在思考,如果这朝小雨全力一刀,落在他身上,会是如何。那刀气不但有力量的实质,还有朝小雨精神之力,绝然能给他莫大的伤害。   可他会死亡么。   他好似不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生命才会死亡,而他如今算是有生命么?   他觉得自己还算是生命,毕竟他还能动念思考。记得从前窥视到沈炼心灵深处,曾看到过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岂不是同样印证了他此时所想。   想即是念头,念头不绝,天魔便在,这是佛陀都不能尽除天魔的缘故。   但是世间生灵的念头如恒河沙数,天魔自然也如恒河沙数不可计量,衍虚却只有一个,却又是为何。   衍虚已经有了答案,在寂静黑暗的心灵中,忽然有满空繁星出现,星河如斗,但是最奇妙之处在于,繁星中还有一轮明月,高悬心海之上,主宰诸天星辰。   真实的宇宙里,星空必然不是这样的,所谓月亮比诸任何一颗星辰都只是尘埃,但在衍虚的心灵里月亮就是星空的主宰。   亦是衍虚最重要的一颗念头,有了它,才证明了衍虚并非恒河沙数天魔中的一个。   当他有了这种明悟时,心灵虚空最幽深黑暗之处,好似一张纸被撕裂一样,涌出灿然无匹的刀气,直指那颗月亮。   衍虚心下了然,朝小雨这一刀的厉害,不但在于威力,还无形间让他浮现出了作为衍虚区别于其余天魔的念头,点明了他的存在。   因为存在,故而才能被消灭。   刀气消灭不了恒河沙数的星辰,但消灭那颗明亮的月,便足够了。   只这一刀,朝小雨便绝对配做他真正的对手,原本以为世间唯独沈炼能做到的事,朝小雨也做到了。 第257章 以强梁而失不灭   衍虚说不清楚他此时是什么感受,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或者失了算计的惘然,更或者根本无动于衷。   也许这些念头都有。   心灵中的星空,亦在朝小雨这自他心灵幽沉黑暗出涌起的刀气下,黯淡失色。这一刀只问本心,不闻其余。   而衍虚已然有了本心,正是那光亮皎洁的月,代表他内心最重要的主念,亦是最为纯净的本性所在。   他心念一动,无数星辰同时湮灭,只留下了十二颗尤其光亮的星辰,连月光都夺不走它们的光辉。   其实与其说是十二颗星辰,不如说是十二个发出光辉的魔神。   有生出青黄两对肉翼,有通身青若翠竹,有蟒头人身……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神魔并不是衍虚的念头所化,而是一种奇特又伟岸存在的痕迹,被衍虚以特殊的手段将其显化出来。   十二尊魔神咆哮在心灵海洋中,一起化成滚滚潮流,向朝小雨那不问其余的一刀涌去。   在强横的魔力浪潮中,朝小雨那一刀格外单薄,很是无助。   如若款款溪流,忽然间在前方遭遇了山洪迸发,只能坐看被山洪吞没。   但这一抹刀光,自是朝小雨毕生精华所在,其玄妙难测真正超出了衍虚的意料,刀光同十二尊魔神的滔天魔力撞在一起,可是接下来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刹那间一声似祷祝的吟唱,响彻衍虚的心灵,“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个字好似有一种奇妙的异力,让朝小雨那一刀逆着魔神之力的浪潮,往那一轮明月斩去。   刀光似烟若雾,遁化无方,居然轻易穿过了十二尊魔神的拦阻,靠近了那一轮高悬的明月。   以衍虚念头都没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刀光在月亮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令其皎洁无瑕的表面,出现一道阴影。   而在外界衍虚睁开了眼睛,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刀光及身的那一瞬息,夹住了朝小雨的刀光。   此时此际的他不在如过去那样似有似无的行走在天地间,让人把握不住真实动向,而是多了一分真实,气机也更加深沉强大。   登时他两根手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颤动,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细碎的火花,将朝小雨的刀身震得粉碎,连同她整个人也往天空抛飞。   很难说朝小雨那神鬼莫测的一刀究竟对衍虚造成了何等的伤害,但是现如今衍虚确然还有余力反击。   他双眼泛起淡淡的红色,整个人立在原地,却又仿佛能将天地塞满。   天高不能覆,地厚不能载。   真如能与佛陀争锋的天魔主降临世间,无人可与之匹敌。   朝小雨固然高高飞在天空上,但是她凝聚毕生精华的一刀斩出后,势必让她迎来了衰落,衍虚顺其自然利用了这势头,让她纵然飞出老远,也没法摆脱其磅礴气机的牵引。   她的的确确败了,虽然那鬼神莫测的一刀定然给衍虚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因为她感觉到衍虚的愤怒,以及一丝茫然,还有便是现如今衍虚比过去真实。   可是另外一种奇妙的感触,亦让她迷惑不解,那就是衍虚的实力好似又增强了。她没法窥测到衍虚的心灵深处,十二尊魔神如同飞蛾扑火一样,顺着朝小雨斩破月亮留下的阴影,融入了月亮之中。   强横无边的十二尊伟岸存在的痕迹,终于被衍虚吸纳入自身,再不分彼此。   这对衍虚而言,确然让他增强了实力,可是他也再不可能如过去一样渺茫虚无,难以被消灭。   衍虚本以为只有沈炼能逼他到这一步,到那时候沈炼的状态即使比朝小雨更好,也不会好上太多,而衍虚也定然接下了沈炼升华自身的一击,只需以更加强大的实力来面对盛极而衰的沈炼。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从此时此刻变了,他成为了更强的衍虚,也不再是不灭的衍虚。   衍虚低语道:“世间的事情果然没法尽数预计周全,但这也是让我舍不得湮灭在天地间的缘故。”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虚空中还在缓缓飞起的朝小雨,双目透过一丝冷寂,言道:“所以你就去死吧。”   他伸出了手,凌空虚握,朝小雨登时感到周身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从四面八方压迫她,意图将她碾压成靡粉。   她此时此际确然残有不少力量,可是仅仅能抵抗周遭的压迫之力,难以再度反击。随着时间过去,她自身的寂灭之力,愈来愈少,等到消弭殆尽之时,便是她不复存在天地间的时候。   一声清幽的凤鸣,如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深沉幽暗的雪夜,湛然出现无数五彩光线,虚空里一为天姿国色的幼女,骑着不知名的幽雀,自远空来。   幼女正是若兮,她轻轻挥手,打出一片花海,里面有一只蝴蝶翻飞,如梦似幻,直接将衍虚罩住。   随后无数五彩光线,蓦然汇聚,形成五色神光,将衍虚连同花海卷入其中。   朝小雨感到周身的压迫之力一松,那幽雀一拍翅膀,登时并不宽阔的背脊将朝小雨接住,风声响起,瞬息间就越过数十重山水,倏忽顿下在一片湖泊边上。   幽雀速度简直冠绝人世间,超乎想象,即使朝小雨也暗自惊讶。   她此时神容苍白如玉,憔悴得很,只是眼神清澈,比大雨洗过的夜空还要干净,捏着若兮的小脸,笑道:“好孩子,别人都是越长越大,你怎么反而变小了。”   幽雀不满的哼唧一声,似是在说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下去。   朝小雨莞尔,抱着若兮下来,看着她的面色,竟然比自己还苍白,显然之前打出将衍虚困住的那片花海,对她有极大的负担。   她盯着朝小雨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把太师祖留给我的道意用了,小雨姐姐,你得赔偿我。”   朝小雨嫣然一笑道:“不赔。”   眼角的余光投向东边的角落,那里的湖水上,淌着丝丝星辉,不少游鱼跃出水面,吞服那些星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鳞片更是光洁分明。 第258章 三月三,生轩辕   清幽低沉的乐章随着淌在湖水上的星辉,翩然而至朝小雨的耳中。   她踏上湖面,没有惊动出一丝波纹,静幽幽地走到了星辉流淌的起点,看见了沈炼,她的眼中有他,心里也有,但是这并非她求道路上的羁绊,反而让她为此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而觉得新奇有趣。   最先开口的是沈炼,生命无时无刻的流逝,没有让他看起来憔悴,衰老,反而愈加温润,一如三十年前的他,眉清目秀,如若春山,他缓缓道:“小雨,你很了不起。”   朝小雨很想高昂着头,回他一句,‘我本来就是这样了不起’。可是这种情绪还没酝酿出来,都化成噗嗤一笑了。   她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想笑出来。   沈炼在岸上,她在水上,衣裙上还有流淌不止的星辉,那是沈炼的生命之光。   她以为自己会为他担忧,为他哀伤,发现这些本应该有的情绪都没有,仅仅只是一笑罢了。   沈炼的生命开始流向终点,他却获得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悠然自在。   当他说朝小雨了不起时,这绝然没有任何花假,打心底里他都是这样认为的。亦没有为朝小雨这份情,而觉得有什么束缚,那种感觉就像是天上云和另一片云相聚了,毫无阻碍融在一起。   或许他们会一起化成雨消融,又或许短暂相聚后各奔东西,但是两者间的天然默契,却胜过人间无数。   终于朝小雨收敛了笑意,目光定定看着对面的沈炼,说道:“沈炼,我能活下来么。”   沈炼一步跨过空间,立在朝小雨面前,悠悠道:“自然能活着,时至今日,只要活人在我面前,要死也难。”   他身上流动的星辉忽忽往朝小雨身上集聚,其本来苍白如玉的脸色渐渐有些温润,身上那股寂灭的法意渐渐如潮水般涌出她的体外,尽数往沈炼身体流去,代价是沈炼流淌星辉的速度又加快了。   朝小雨没有阻止,也没法阻止,因为沈炼施法的过程,她竟一丝一毫都没法反抗。因为沈炼的元神以及如海洋一般广袤无垠,盯着她的眼睛时,居然让她兴不起动弹的念头,让她心湖平静如幽深的井水。   即便她是因为施展了‘九莲灭谛’,实力不及过去一成了,但沈炼能做到如此之举,亦让她深深惊讶。   她本以为衍虚确然全方面能压制沈炼,可现在却又明白,她能伤到衍虚的那一刀,怕是不能伤到沈炼,缘由就是沈炼已经炼神到一个不可思议之境,令其元神渺茫难测。   她整个人渐渐感到温暖,如同置身于温泉中,浑身有种沛然阳和,感受到每一分神力的活跃胜过了从前。   那些星辉再也不流入她身体里,寂灭的法意已经尽数被沈炼吸纳。   现如今沈炼的眼眸是为纯净的黑色,仿佛能吸收任何光辉,不吐露半分出来。   朝小雨忍不住问道:“你既然能救我,为什么不救你自己?”   沈炼轻轻拂开她额前的发丝,低声道:“你没听过么,医者不能自医,学道不能自救,而且你不要小看了陈北斗,如果那日他能完好无损离开此方天地,怕是衍虚都不敢立在他面前了。”   “你们当日一战,确实是这几千年来最为壮阔的一战,甚至还要胜过当年陆九渊入黄泉魔宗的一战。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一战对你的伤害,竟然到了你现如今境界都没法自救的地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朝小雨说道。   “当日我融合了在过去世某位伟岸存在截取的一段大道,模拟出与道合真,才能击破陈北斗无悔的剑光,那一次尝试,凶险我早有预料,但是亲身体会后,我才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破绽比想象的还要大,也造成了无论我现在如何高明,都没法自救的困局,因为我少了一部分‘我’,这就像一个圆满的瓶子被打开了缺口,无论里面能装进多少东西,最后半点都不会留下,这也是我现在生命不断流逝的原因。”沈炼淡淡地述说着。   那一战他湮灭的不但是肉身,还有穿越而来时融合前一任‘沈炼’的灵魂碎片。在他这些年的修行中,那一部分‘沈炼’,本已经和他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可是直到模拟‘与道合真’后,沈炼才清楚远不是那一回事,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那一部分‘沈炼’到底彻彻底底消失了,但也让他彻底失去了一部分‘我’,给他最根本的性灵造成无法弥补的缺陷。   之所以沈炼要灵台论道,就是因为世间若还有地方能修补性灵之光的缺陷,怕也只能是灵台方寸山了。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最根本的含义就是‘寻心’,而寻找的‘心’其实是里面藏有一种奇妙事物,可以帮他弥补性灵的缺陷,再次圆满自我。   那件事物不但他需要,衍虚也需要。   他得到了可以弥补自身,衍虚得到了却能真正神魔一体,成就一统此方天地的无上功业,气运临身,入真正的‘大天魔’之境,堪比菩萨中的摩诃萨,或者道门中的太乙天仙,比肩那些早已成道的古老存在。   朝小雨沉吟一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去求师姐,让她将法灭尽经教给你,如此你也能多一分胜算。”   沈炼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悠悠地望向遥远距离之外的衍虚,轻声道:“三月三,生轩辕。”   ……   天梦仙子披着黑色的风衣自夜风中走出来,听到衍虚低语道:“三月三,生轩辕。”   轩辕是此方天地人族最为伟大的一位人皇,气吞寰宇,功震古今,而他出生之日就是三月三。   沈炼和衍虚定在三月三‘灵台论道’,亦是欲与古人争锋的意思,两者皆是当今之世的绝代天骄,气魄之大,雄视古今,绝非寻常修行者可以揣摩。   这一前一后的旷代天骄,无论是谁取得了‘灵台论道’的胜利,都会身具无匹大势,直追四大道宗的创派祖师,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大前途。 第259章 浩然气机   “你是想要试试当人皇么?”天梦仙子冷幽幽地问道。   似整个天地翻转过来,天梦仙子本来在衍虚背后,现在却到了衍虚面前,看到了那让她又爱又恨如白玉雕塑的身躯和容貌,亦让她察觉出现在的衍虚比诸过往多了一分人间烟火,但其身躯内掩藏的力量,足以将她这样的人物碾压成碎末,哪怕是遁破大千的人物,都不可能练就如此可怕的力量。   她虽然明白境界绝不代表力量,但现在依然深深吃惊。   其实天梦仙子作为四大道宗之一宗主,最是明白沈炼和衍虚两人的可怕之处,当修者证道长生后,力量会迎来一个上升期,但是过了上升阶段,就会月满则亏,力量开始衰减,而沈炼和衍虚两人的衰减期远没有到来,同时他们各自又神秘莫测的手段,能短时间聚集出甚至超越自身境地所能承受的力量。   这才是两人在证道长生后,就能迅速成为此方天地最顶尖人物的缘由。   不过即使天梦仙子也猜之不透,衍虚究竟凭什么在练就天魔法身后,就迅速获取了远超一般长生真人的力量。   她没有问,只是内心深深疑惑着。   衍虚抬起她光洁无瑕的下巴,似有无限爱怜,深情的目光,好似月光下静谧的海水,足以融化任何一名女子的心防,他低声在她耳边语道:“我做了圣天子,你就做圣后好吗?”   天梦仙子心慌意乱,她深深恨眼前这人,却又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对她的侵犯,甚至听到这一句后,还有一丝窃喜。   她往后退了一步,下巴离开了衍虚找不出任何可挑剔瑕疵的手,冷声道:“你别忘了,我只是答应跟你合作。”   衍虚微笑道:“我怎么会忘记,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其实你知道么,适才救走朝小雨的正是你那女徒儿,如果不是因为杀了她,会伤到你,她已经死了。”   天梦仙子讥嘲道:“她学了大梦心经,又改换了血脉,早就破了太素同心诀,跟我早就没有干系了,你又何必来骗我,这样做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嘴上反驳,其实内心早就生出疑虑,毕竟衍虚绝不会用这样的谎话来骗她,但她又深深知晓衍虚的为人,经常让你生出好奇心,然后如一根无形丝线吊着你,最后让你随他摆布而不自知。   衍虚负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看来你是不想知道缘由了,要知道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大梦心经,比我更了解老头子那些唬人的手段,何况你就真的放弃太素同心诀了么,如果你能完成你当初的设计,至少不用担心,被我随意戏弄了。”   天梦仙子神情愈发戒惧,她冷声道:“我三个师叔师伯已经被你拿下,太素道宗也并入了魔教,就连我都不得不承认,没法反抗你,你究竟还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衍虚轻叹道:“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看来你已经不信任我了。”   “真是好笑,你觉得这世间,还有人敢信你么。”天梦仙子道。   衍虚悠悠道:“至少沈炼会相信。”   ……   青玄中人根本不知道教尊悄然出去过一次,自从沈炼发下‘灵台论道’的战书后,那些向青玄求助的练气士,就各自散落在海外,毕竟只要有脑子的都清楚一点,如果沈真人胜了还好,如果落败,青玄怕是要被踏平。   虽说青玄尚有紫玲仙子坐镇,可是早就流传出消息,紫玲仙子已经了却前因,功行完满,纵还在此方天地滞留,怕也难以如陆九渊那般停留此方天地很久。况且届时魔教真的来犯,只紫玲仙子一人,也庇护不了他们这些聚集在山外的练气士。   不过这样一来,青玄倒也清净许多,而且青玄中人很是懂事,知晓大战在即,没有人愿意去打搅让他们敬畏的教尊。   真正能随时随地见沈炼的,其实青玄中唯有陈金蝉一人。   大部分弟子对陈金蝉又嫉妒,又羡慕,因为他是教尊默认的衣钵传人,即使将来不做青玄的掌教,但是作为教尊的传人,前途却要比他们这些强的太多。   陈金蝉自然能体会到这陌生的青玄山内那些一样是练气士的同门对他的指指点点,只是他承继了师父的宁静淡泊,并不以萦怀。   虽然他拥有随时觐见师父的特权,但也只是晨昏定省,更多时候却是在青玄五峰以及山下的南柯镇到处走走,并同那些师兄弟交流。   他之所以这样做,却是因为一般意义上的打坐对他毫无意义,陈金蝉随时随地刻意炼化天地元气,化成一点一滴的法力,温养经脉和窍穴。   沈炼亦没有传他太虚神策,而是让他自己创造道诀,可他才入修行,虽然有很多知识,却并不足以让他有宗师级的眼界和修养,能够新创一门长生法出来。   到了这日,正是二月初二,他已经连续三日没有感受到法力积累的一丝一毫进境了,缘由在于他并没有合适的法诀来引导自身的法力,进入更深一步的质变。   这让一直以来在修行顺风顺水的陈金蝉,陷入了些许烦躁,在山中闲逛时,竟而不知不觉走下了山,然后听到了争吵。   前段时间聚集在山外的练气士太多,为了防止闲杂练气士误入青玄大阵,山下是派了青玄弟子轮流值守的,后来那些人逐渐离去,但戒律堂并没有撤销这个任务,所以山下还是有青玄弟子值守。   和同门争吵的外人,陈金蝉看得清清楚楚,头上戴着方巾,穿一身麻布青衫,腰上系着一条淡黄色鎏带,鞋袜干干净净,眉目清秀,面色白皙,正温和地对两位同门说着话。   “两位我真的是奉魔主之命,来给沈真人送一件礼物的。”这人温言和语,说的话,却让人吃惊,居然说自己是奉魔主之命前来。   两个同门自然不信,只是青玄又非打打杀杀的凶恶门派,只是让他报出真实来历,别这样逗弄人。   要知道魔教的人,哪会如这人一样斯文,而且其身上气息,正大光明,陈金蝉隔得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有股浩然气机。 第260章 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若非如此,两名青玄弟子早就动手了。   因为陈金蝉并未掩藏气息,所以争吵的三人,都感应到了陈金蝉。   于是陈金蝉便走了过来,两名弟子向陈金蝉作揖道:“见过陈师兄。”   陈金蝉颔首回应,他是教尊的传人,身份尊贵,故而青玄上下的人,不认识他的很少。   其中一名弟子道:“陈师兄这人冒充魔教之人,还想见教尊,我们拿不准主意,你看该当如何?”   他还是略不服气陈金蝉一步登天,干脆顺水推舟将这个怪人交给陈金蝉应付,如果是寻常练气士,早就被二人赶走了,但是来人未曾收敛气机,法力还在守山的二名弟子之上,加上虽然一意要见教尊,却未曾有什么要动手的架势,因此两名弟子才耐着性子同他争论。   陈金蝉笑了笑,随后对着来人说道:“贫道陈金蝉,沈真人正是家师,道友自称魔教中人,奉魔主之命来送一件礼物给家师,不知可有凭证?”   适才拦阻来人的两名弟子一笑,这等鬼话陈金蝉也信。   那人笑道:“鄙人余中节,正是魔主派遣过来,有一件礼物相送,道兄既然是沈真人弟子,劳烦通报一下,料来沈真人有天视地听之能,自当知晓我没有说谎。”   陈金蝉沉吟道:“非是我等不信,家师近来并不见外人,而道友一身浩然气机,同魔教全然不搭,万一是游戏风尘,故意戏弄我等,若是家师开罪下来,我等也担待不起。”   余中节摇了摇头道:“看来魔主说的不错,青玄自沈真人后,便无人矣。”   他这句话何其嚣张,两名青玄弟子如何能受得了,登时体内法力沸腾,欲要给余中节一个好看,只是刚一动念,就有一股浩然庞大的气机直接压制二人周身窍穴,再也动不得半分。   陈金蝉见状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那些浩然气机尽被他身体吸纳,法力登时流走,居然将其炼化了。   余中节亦随之一怔,他修炼儒家的浩然正气,对付玄门弟子无往不利,今天却失了手,还看不出陈金蝉用的何种手段。   陈金蝉亦是一头雾水,他只是下意识而为,全然没想到会有如此奇效,而且被炼化的浩然气机,化成一股清泉,直冲脑门,入了灵台,登时化成一横,灵台中光明大盛,心中无数知识,倏忽间就充沛灵台,如海洋般翻滚,让他既满足又痛苦。   这时候一声清吟拂过他的灵台,所有一切异象都开始平息,只听到沈炼的声音,“带他来见我。”   陈金蝉立时回归现实,他却不知道儒家的浩然正气亦是从学问中积累出来,同寻常道家练气士的修行方式有根本的区别,余中节的浩然气机一入他体内,就跟他心中那些知识起了反应,好似火星遇到滚油,欲要汲取那些知识。   要不是沈炼出手,任由其发展下去,陈金蝉立时就会承受不住这种突然间的知识大爆炸,七窍流血,生死莫测。   只是那一丝浩然正气也由此在他灵台扎下了根,至于如何开花结果,便看陈金蝉的造化了。   余中节不明此理,陈金蝉不明此理,可是沈炼却深深明白,衍虚不会随便派一个人前来,怕是故意为之。   他的心思,沈炼大抵能猜到,无非是见陈金蝉资质,怕是将来寂寞,刻意培养一个对手出来,这番必胜的信心,亦毫无遗漏展示给沈炼看,算是对那一夜朝小雨对他一刀伤害的回应。   两人决战的日子是三月三,可是交锋无处不在。   沈炼静坐在青玄大殿上,思索这些,愈发对和衍虚的‘灵台论道’期待起来,和这样可怕又智慧的人物斗争,更有可能激发出他自身的潜力,追逐更高层次的境界。   过了不久,在陈金蝉带领下,余中节来到了青玄大殿,到得离沈炼三十三步时,他停了下来,先是打了个稽首,接着顿首拜了四次,每一次都一丝不苟,精确的如尺子量过。   陈金蝉见得他如此礼敬,不由心生肃穆。   余中节四次叩首后,意图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法动,高坐在石榻上的沈炼目光深沉地看着他道:“还当叩一次头。”   余中节抬头看着这位青玄教尊,只觉看到了高山,看到了苍天,看到无垠的大海,心中深深佩服其道行的不可测度,却又言道:“沈真人此言何意?”   沈炼淡淡道:“你承继儒家之学,当知四拜只是诸侯之礼,非至尊之礼,当今之世,我与他皆为至尊,你平日里见他难道也只是四拜么?”   余中节叹服道:“我见魔主,自当四拜一叩,真人和魔主将‘灵台论道’,确然平起平坐,鄙人确实少了一叩。”   他猛然叩首,撞击大殿的地面,闪出火花来,额头血肉模糊,却浑不在意,缓缓起身,从容不迫。   沈炼淡淡道:“你这般屈节,虽然得了浩然正气,怕也练不到高深处。”   余中节道:“鄙人学儒只为致用,而非做忠臣孝子,况且真人所言本就是有理,鄙人自当顺从。”   “有点意思,将衍虚的礼物拿出来吧,我倒要看看他送了什么大礼给我。”沈炼缓缓说道。   余中节听了沈炼的话后,就袖袍一张,大殿上出现了一株枯柳,枝叶败落。   沈炼瞧见,叹息道:“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余中节道:“魔主让我转告真人,此树当种在太微阁前,日日夜夜以幽河水浇灌,当能焕发生机。”   沈炼轻声道:“你告诉他,我会照做,你回去复命吧。”   他一挥袍袖,余中节就身体不由自主飘飞,待得再脚踏实地,已经到了青玄山外,实是又惊又怖,最后浩然正气凝聚成云,去向魔主复命去了。   青玄大殿里,陈金蝉道:“师父,魔主狡诈,他送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   沈炼微笑道:“见疑则生患,天魔法就有了用武之地,我心中无疑,他魔法高明也奈何不了我,金蝉你要记住,心诚则见性,见性则不扰,到了这一步,万物皆可入法,心中亦无恐怖,任何劫难皆可从容有余去面对了。” 第261章 法如流水   陈金蝉又将自己灵台那一丝浩然气机之事说与沈炼听,沈炼听后只是一笑,对着陈金蝉道:“我与你说青玄修行的宗旨是什么?”   陈金蝉道:“师父说‘欲修其行,先修其心’,弟子谨记在心。”   沈炼笑着说道:“法如流水,心如河道,河道不变,流水便任它滔滔吧。”   陈金蝉若有所悟,告辞出殿。   他走之后不久,顾采薇款款走入大殿内,笑吟吟道:“你这徒弟也不知哪里找来的,怕是三十年不到,就能高出我一头了。”   沈炼洒然一挥,殿中天地之息凝聚,如若实质,在他下首处形成一个小凳,顾采薇自是毫不客气坐下。   沈炼凝眸对着顾采薇,微笑道:“师姐找我何事?”   顾采薇白了他一眼道:“沈大教尊,我没事就找不得你么。”   “自然找得,师姐无事来此,我心中更见欢喜。”沈炼淡淡笑着,身上若有神光湛湛,状如天人。   顾采薇悠然赞道:“看见你,我既是羡慕,又是心忧,朝闻道,夕死可矣,但能活着却又有无限美好。”   沈炼道:“师姐是怕我当真三月三之后就见不到了吧,其实人生本就难有什么人能够长相守,前尘往事皆如云烟,但记得美好就足以,何必问其余,况且师姐他日不见我,与我来日不见你,亦没有任何差别。”   顾采薇心中触动,叹息道:“确然如此,我的根性自家知道,能还丹入道已经超出预期,至于斩破虚妄,证道长生,怕是不可能了。”   沈炼听她所言后,轻轻一笑,指着殿中那一株枯柳道:“此柳乃是衍虚送来,我欲种在太微阁旁,若是将来此柳发花,我必回矣。”   顾采薇皱眉道:“他之为人,你也清楚,种在太微阁前当真便无事么?”   沈炼道:“师姐我就与你说说这株柳树来历吧,世人皆知自在庵有六根清净竹,为非常之物,涤荡心神,让人魔念不生,却不知道自在庵还有净瓶生杨柳,木水生发,清净妙有,能渡死往生,消弭怨魔。我将它种在太微阁前,能将那一场劫难中冤死的先辈残留的怨气,皆让杨柳去除,算是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衍虚送来此柳,亦是了却前尘之意,我若不信他,却让先辈怨气郁结,诚为不肖。”   顾采薇道:“那他是算准了你会信,只是这样一来岂非落了下风。”   沈炼起身走到那一株枯柳前,抚摸干瘪的树干,幽然道:“万事浮云,皆过太虚,我又何必惧他。”   他此时巍然而立,气机勃发,上天入地,甚至影响到了遥远的魔教总坛‘血水崖’,其建立在太素道宗原本位置不远处,引来通天河水,融入血池,滔滔不尽地撞击崖壁。   魔主衍虚立在高崖上,旁边一棵大树参天,叶大如梨,树干结果,不见花开,正是金寂国中那一棵优昙钵树。   此时大树婆娑,好似受到无形天地之息的冲撞,因其扎根山崖,顺带因其整个魔教总坛晃动。   待得枝叶尽数摇落,方才停止,同时崖壁下的血水开始安静,不再动荡,映出青天白云,云影聚处分明就是沈炼的形貌,对着衍虚淡然一笑,旋即散去,了无痕迹。   衍虚自是清楚沈炼意思是,上天入地,沈炼也能找到他,就不必各自试探。   他低声笑道:“元清祖师,清水祖师,现在本尊不后悔没有与你们生在同时了。”   这时候沈炼已经提着那株枯柳,到了紫府峰太微阁,将其栽种下去,隐秘在太微阁中另一层空间的枉死城,就这样被无数根须包裹,无数盘桓其中的怨魔之气被毫无反抗地抽取。   沈炼在外面口吐往生咒,低吟清唱,足足用了半日,方才罢手,又取了幽河水浇灌,那枯柳败落的枝条上,才渐渐有了些许绿芽。   接下来给枯柳浇水的事,就这样交给了师姐顾采薇。   ……   通天河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此河之宽之长犹自胜过清水江,好似一河就能将元洲截断,气势磅礴,无边无涯,自来有不少修士溯流而上,感悟天地大道。   而通天河的源头就是元洲极北的冰川,那一座座雄壮的冰山,竟不逊色人世间任何一座高峰,更是人烟罕至,非超拔脱俗者,难以到得这里。   朝小雨踏足冰面上,白裙如雪,肌肤晶莹,行走其间,若姑射仙子,履足凡尘俗世,要是旁边再有些凡尘俗子,只怕是当面就要叩拜不已,为之魂牵梦绕。   远际一点黑影,由远及近,来人踏在雪橇上,迅捷如一团幻影,手中一只长铁锹倏忽间往冰面一凿,立刻纹丝不动,现出分明的人影来,正是当初在大周京城于朝小雨师姐周灵店里打工的白少流,沈炼亦是从他那里见到了天河剑法的剑意。   白少流恭声道:“阿姑让我来告诉小姑,相见争如不见,还请你回去吧。”   朝小雨嫣然一笑,天地失色,她柔声道:“师姐隐居这里,看来精进不少,只是既然决意不相见,又何必派你来传话,你带我去见她吧。”   她柔声细语,落在白少流耳中,好似言出成宪,竟难以违背。   身子竟不由自主,再次滑动雪橇,顺着无尽冰川,越过一座又一座冰山,终于到了一处冰屋之前。   那冰屋孤零零出现在冰天雪地中,四周皆是巍峨高耸的冰山,不见天光,生机全无,如非白少流带路,即使朝小雨,也得一寸寸寻来,耗费精力。   白少流到得此处,方才重获自由,屋里轻柔的话语传出,淡约如冰雾,道:“师妹,你又何苦来寻我,法灭尽经,绝不可能交给外人,你就死心吧。”   朝小雨凝目于那座好似从冰天雪地里生长出来的冰屋,浑然天成,找不到一丝雕琢的痕迹。   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其散发出的无形法域,令自己身上流动不止的神力,竟开始有了衰减,虽然只有一丝,但也足以让她动容了。 第262章 生不相见,死不相见   朝小雨按下心惊,嫣然道:“以师姐的手段,要躲我并不难,既能被我寻到,说明这法灭尽经我还是能取得的,至于师姐有什么要求,小妹绝无不应允的道理。”   徐徐的话语,好似一层无形的波纹荡漾,将那一片无形法域遏制住。白少流仿佛看到冰层和冰屋上流淌起柔和的白光,处处光明一致,不见阴影。   冰屋中一位容颜姣好的年轻女子走出来,正是朝小雨的师姐周灵,她比过去的样子年轻了十岁不止,鬓发如云,肌肤生雪,一双眸子好似潺潺清溪,怕是女子见了也得为之神魂颠倒。   周灵轻叹道:“师妹,从前的你不会为别人做这些,他在你心里当真有那么好么。”   朝小雨微微一笑道:“不是那么好,而是好得不得了。”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从不回避自己的内心,或许这也是师父把道统交给你的缘故,只是我依旧没法理解啊,一心求道的你,也会有情。”周灵望着朝小雨深邃的眼眸说道。   朝小雨柔声道:“有些事就是这样奇妙,你从前想都不会想的事情,突然发生,却不会让自己有半分惊讶,反而理所当然,正如师姐避居此处,浑然已经忘却从前坚持要向陆九渊复仇的想法,反而无意得了‘法灭尽经’的真谛。”   周灵轻声道:“你的智慧、见识、修为,已经远远胜过我了,假如我仍旧不愿意讲法灭尽经交给你,怕是你会毫不犹豫跟我动手吧。”   朝小雨并不回答,显是默认了,这也是她一贯的作风。   周灵又道:“如果今天身怀法灭尽经的人是师父,她亦不愿意将其交给你,你还会强行要么。”   朝小雨神态自若道:“师姐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之处,换做你我易地而处,我就不会这样问,更或者真如你所言,我也是不会放弃的。”   “从前你不肯将神迹的信物给我,现如今我也不会轻易将法灭尽经给你,更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事,所以就趁这个机会,让咱们师姐妹了却前因,从此生不相见,死不相见。”周灵冷声冷语道。   朝小雨深深看了她一眼,亦道:“生不相见,死不相见。”   周灵往白少流那里瞥了一眼,淡淡道:“少流往南边走,别回头。”   白少流欲言又止,终于垂首往南边而去,看来两人是要做过一场了。   两人沉默了一刻钟的时光,周灵清吟,似吐微妙之道,每一个音节,俱让朝小雨心神颤动,好似鼓点拍击和心脏跃动同步,难受至极。   她深深明白这正是法灭尽经的箴言,周灵固然得了真谛,但是并未将其修行至极高明的层次,所以意图用音咒之法,将法灭尽经的威力发挥出来,同样朝小雨更没法阻止,因为她本就是为求取法灭尽经来的。   朝小雨就在这种极尽难受的过程中,将每一个音节牢牢记住,铭刻在灵魂深处,同时法灭尽经的威力也如烧红的洛铁,狠狠印记在她身上,让她神力一丝丝湮灭。   不管受了多大的苦,她都没有丝毫怨言,心神宁静如止水。   人生便是苦,但有些事能让所有的苦,俱都化作甘甜。   两人气机牵引,周灵亦能清楚体会朝小雨那一分宁静怡然,她也知道情的滋味,可是她动情时绝非如朝小雨一般喜乐安然,况且那个人早就死在陆九渊手上了。   她莫名生出一丝嫉妒,嫉妒朝小雨那分宁定,嫉妒师父偏爱她,嫉妒她的天分,无论是统率大教,亦或者修行法诀,都能后来居上,远远超过她。   终于在吐露出最后一个音节后,有轰轰雷声响起,好似天理报应,往地上劈落,一道道闪电,粗壮如同巨蟒,滚滚直下,那四周的冰山碎裂了无数冰屑,飞溅四处,天地陷入狂乱之中。   诸法灭尽,自是末世景象,法灭尽经的威力最可怕在于融合了天罚,既罚修行者,亦罚天地众生,灭尽超脱法,还天地清宁。   雷电过后,又生无数火花,冰山融化,冰层塌陷,随波逐流,滔滔席卷一切事物,在这天地巨力面前,任何生灵都显得卑微。   但是朝小雨显然不在此例,她朱唇轻轻抿着,足下立着冰块,随波逐流,浪涛不止,无数含着坚硬冰菱的巨浪迎面扑来,到了她身前俱被消散。   只是要平复这末日景象,却也非她所能,因为冰山中蕴含了无数年的灵力,将此处地界的天地之息变得无比狂躁,她仅仅只能以自身的神力,来解忧化难,可强行记住法灭尽经,让她神力十停去了九停。   雷声终于在某一刻消弭,露出清朗的星空,无数灿然的宇宙星辰,好似近在目前,同时星力汇聚,竟有不下于太阳真火的灼热,让朝小雨周遭的冰水在瞬息间就完全融化了其中的冰块,狂猛的元气爆发,加上冰水变得沸腾,让朝小雨置身于茫茫雾气当中,既灼热,又分不出方向。   朝小雨置身这白雾中,心静如寒潭,闭上了眼眸,任她九莲大法如何强大,怕也难以神念驱动一分元气,过往如鱼得水的身处天地间,到了此刻那些元气纷纷和她做了仇人一样,稍微动神念触碰,就会引来元气爆裂。   原来最为细微的元气,一旦爆裂,也有惊人至极的伟力,让她神念分外难受。   她要活着走出去,不能如跟衍虚交手那样施展九莲灭谛,这一次施展了,怕是她便真的没法可救了。   唯有在重重迷障中击败师姐,方能重开天日,否则她只能生生耗死在这片诸法灭尽的场域中。   朝小雨心越静时,越能感受到这里天地的细微之处,她神念接受了无数元气爆炸的洗礼,渐渐有如金刚一样的凝实。   她含笑望着远际迷雾深处,悠悠道:“师姐,法灭尽经,你尚未修炼到尽灭心法的地步。”   朝小雨确凿无疑了一件事,九莲大法深深存在于她心海中,没有为法灭尽经湮灭。 第262章 你有酒,我有故事   朝小雨巧笑嫣然,散落如瀑布般的长发,行走在沸水同白雾当中,身子愈发下沉,竟而以神躯直接进入被星力蒸腾的水中,丝毫没有被沸水伤到娇嫩的肌肤。   整个人好似美人鱼一样,清悠荡漾,飘然而至水底,底部沙子粒粒晶莹,好似雪粉堆积,她不顾形象的坐在水中沙子上,目视水中一切。   尽管沸腾的水生出无数白雾,但到了水底,一切皆变得不同,层层叠叠的水波荡漾,天上的星力充满水中,好似让她置身星河,既璀璨美丽,又深深感受到星力的灼热,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攻破她的肌肤,侵染她的神光。   这样环境固然让人痛苦不堪,可又净如琉璃,让人好似置身梦幻当中,心灵无限放飞,竟而暂时忘却了一切苦厄。   法灭尽时,魔头滋生,若无琉璃遍地,异香满空,自然没法吸引苦修的佛子堕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莲花观。   朝小雨愈发感受到自身的神力削弱,亦心中滋生出一朵纯净无暇的莲花,让她喜乐安然。   九莲经的种种奥秘,在此时皆再无疑惑,从即墨峰中得到的罗祖传承法意,也在此时如莲花结出的莲子一样,清澈动人,唾手可得。   诸法灭尽,不灭心灵,当朝小雨最后一丝神力耗尽后,整个人好似陷入真空,神魂飘飞跃动,转瞬间就心生世界。   周遭是悠扬的湖水,动人的月光,随着湖水荡漾,波光粼粼,如同天上繁星一样动人无比。   在这静谧的天地间,朝小雨静坐在一艘画舫上,挥手弹起了古琴,清音阐发幽思,如皎洁的月华般洁净。   沈炼就在这样诗情画意的天地间忽然出现,他不知从何处来,但是出现时如画的眉目,好似一泼水墨画,闯进这天地里,且能分毫无差契合,冲击朝小雨喜乐安然的神心。   她静静地瞧着沈炼靠近,嘴角挂上一丝浅笑,似有无限深情。   沈炼行动时如空山的新雨,晚来的秋风,世间绝然没有任何一名妙龄少女,能够拒绝这样一位男子向她走来。   朝小雨忽如少女春心萌动,笑靥生花,全身心投入这份情感当中。可是等到沈炼踏上画舫的甲板时,她手中的琴弦弹奏突然急切起来,如同银瓶咋破,铁骑突出,肃杀之气如刀似剑,顷刻间化音成形,将过来的沈炼绞杀,没有分毫犹豫。   她缓缓闭目,过了一会再睁开眼睛,周遭的水不再波动,让她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只是她无须看得那么远,师姐就在近处。   “你只需要犹豫刹那,现在就已经败了。”周灵似是怅然,似是茫然。   朝小雨从晶莹的沙子里起身,目光平视自己的师姐,淡淡道:“我既然知道是假的,又何必沉迷,师姐你只看得真,却分不清假。”   她素手一指,生出一朵莲花,此是心灵所结,极尽妍态。   周灵眼看着莲花袭来,竟一点都躲避不得。   只是莲花悠然旋转,停在她眉心寸许之外,始终不前进,但精神上的压力迫在眉睫,她稍有异动,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周灵心里一悲,略带怨气道:“我终归不如你。”   莲花如水波一样消散,朝小雨消失在水中,幽幽地声音从周灵心底里响起,“师姐我从没有想过同你争什么高低。”   ……   今天是二月十五,沈炼离开了青玄山,到了一座简洁干净的道观,上面写着‘青霞’二字,正是他穿越而来的那座道观,而多年前的今天亦是他从此方天地再获新生之时。   如果沈炼有生日,应该是今天。   屈指算来,他到此方天地正好三十三年。   用了三十三年的时光,从一个普通人成为此方天地最顶尖的人物,说出来给别人知晓,怕是会觉得不可置信。   事实上修行界的人大抵只清楚沈炼修行不足五十年而已,即使青玄的弟子也只记得模模糊糊,毕竟细想下来,太过骇人了。   但是沈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惊世骇俗之处,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合乎逻辑的。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给他培养出强大的神魂,青玄的万年底蕴,让他一身的潜力得以发挥,天生淡泊无为的道心,更让他在修行路上轻易破开无数阻碍,几次面临死境都让他化险为夷。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就连遭遇的危险都像是既定好的剧本。   沈炼既享受今天的一切,又深深忌惮着,冥冥仿佛有无形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一切。   特别是感受到了观想的灵宝天尊的伟岸后,他才明白道主、佛陀那一级数的能力,恐怕会超出他现有的认知,让他无法揣摩,亦无法反抗。   愈是如此,愈发让他心中充满别人无法感受的壮志雄心,以及那股子强烈的探索欲望。   所谓无为的道心,亦是无所不为。   面临到难以想象的困难,沈炼心中更多的是欣慰,这样的人生才有乐趣,让他深深留恋。   夕阳中有人背着一捆柴,拖着长长的影子,从远处走近,那是一个中年樵夫,两鬓略有风霜,只是双手修长有力,五指上一个老茧都没有,让人一见之下,就会清楚他不是寻常人。   只不过在沈炼眼中,不是寻常人的人也跟常人差不多。   樵夫略带迟疑道:“沈公子?”   沈炼微微笑道:“白兄,原来你隐居在了青霞观,你将它重新修葺,我很感激。”   樵夫正是当年的白玉飞,本是人间纵横快意的独行大盗,后来被沈炼所救,给沈家效力了一些年,最后还救下沈若兮,将她交到沈炼手上后,就飘然远去。   他当然只是一个凡人,甚至在如今的沈炼面前如同蝼蚁,可沈炼见到他后觉得很亲切。   白玉飞同样觉得很亲切,他有些激动道:“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我还能见上一面。”   沈炼纵然掐指一算,就能知道白玉飞这些年的事迹,可他没有动用神通,只是问道:“白兄这些年一直在这里么,亦或者有其他的故事。”   白玉飞朗然笑道:“我在这里有些年了,可没有什么故事,但有从山中取来的猴儿酒,如果你今天无事,咱们可以痛饮一番。”   沈炼亦回之一笑,道:“这就巧了,白兄有酒,沈炼却有故事,看来这场酒我们是喝定了。” 第264章 譬如朝露   白玉飞哈哈大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岁月夺走了他的生机,却改变不了他曾经是个江湖人的事实。一天在江湖,一辈子都离不开江湖,因为江湖上纵有云波诡谲,可那种快意和豪气,亦是每一个男儿心底最向往的事。   他背着柴火,引着沈炼进入青霞观,里面整洁干净,所有的柴垛都堆放整齐。厅堂上的摆设,大都如沈炼过去一样,足见白玉飞的用心。   他守着这座青霞观,是否亦抱有了让某一天沈公子修仙归来,不会觉得人物已非的心思。   白玉飞不说,就无人知晓,可他一生中最敬佩的人,定然有沈炼,沈炼救了他,还让他获得了一分宁静。   对有些人而言,使心安时,胜过金玉满堂。   白玉飞乃是不世出的大盗,金钱于他只是随手可得的事物,但在遇到沈炼之前,他一直是个可怜虫而已,甚至还要被叶流云翻山越岭追杀。   沈炼赋予他新生,故而当初他才会守护沈家多年,最后还救下年幼的沈若兮。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观内,白玉飞在厨房折腾一会,就拿出了酒,两人没有什么客套,直接开始对饮。   二月份的山上,相当于山下的腊月天,清寒料峭,夕阳余晖之后,竟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夹雪。   沈炼只是想喝酒,所以半点法都没有施展,任由寒气侵入青霞观,以及偶尔的飞雪和细雨,打湿了窗棂。   两人喝着酒,就着白玉飞炒的山野毛豆。   说实话,酒虽然是猴儿酒,但是味道只是一般,想想也知道,猴子怎能酿造出好酒来,大抵可能是深山野林,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些猴子采摘了灵果之类,发酵成果酒,或许真会好喝一点,但有那些灵果,经过仙家炮制无论功效和滋味,也当胜过不知多少。   所以沈炼喝酒,绝非贪图那点滋味,只是想喝罢了。   好似一位帝王,鱼龙白服在人间,坐在一家小酒馆,怡然自得吃点酒菜,亦感受到同过去不一样的心境。   沈炼边喝酒,边说着他这一生的故事,从青霞观开始说起,那记忆当真是极为遥远了,当他说起来时,又仿佛发生在昨日,种种细节,无分毫遗漏。   后面有一段故事,白玉飞是亲身经历过的,至于沈炼求仙问道的事,他并不知道细节。   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眼中见的天地,很小很小,根本没法想象仙佛一流人物的手段,挥手间翻云覆雨,顷刻间截江断流。   但他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亦听得开心,人皆有好奇心,对于仙佛之事凡人即便不清楚,也是极为好奇的。   一口酒,一个故事。   沈炼短短三十三年的经历,发生的故事别人三百三十年都不能遇到。   他似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阐述一切,温和的笑颜下竟是冰冷的语调。   白玉飞多年前就想和沈炼大醉一场,但是多年前在客栈里那一场酒,其实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而沈炼现在怕是只有喝传说中天庭的仙酿,方才有机会醉。   喝完了所有的酒,白玉飞伏在案上,外面的小雨和飞雪依旧在,沈炼也说完了他的故事。   白玉飞也恰好听完了故事,那就是下月初三,沈炼将会和一个恐怖到极点的大魔王论道一番。   白玉飞醉倒的时候,沈炼起身走出门外,任由清寒的雨滴落在鬓发间、额头上。   除却青霞观的烛火,天地暗沉无比,看不见其他的光亮,静寂的黑暗,淅淅沥沥的小雨,以及在雨中融化的飞雪,蕴藏着天地间气机的自然消长。   如果一个人能够感应到天地间纷杂的气机,以及其种种变化,便是丝毫没有法力,亦能有移山倒海之能。   甚至能够根据那些气机的变化,找出某个节点,一经干扰就能颠倒阴阳。   青霞山的元气不算浓厚,可以说很是淡薄才对。   现如今那一点点天地元气,开始互相攻击,爆裂,消弭在天地间,山上起了狂风,吹动雨中的树林。   沈炼就在这样的情景中,又见到了朝小雨。   不施粉黛,臻首娥眉,巧笑倩兮,顾目盼兮,种种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加诸在她身上,却不能形容万一。   沈炼真真切切感受到朝小雨不同了,她每靠近一分,沈炼对天地间元气的控制就减弱一分,到得最后,周围成了禁法之域。   沈炼轻声道:“小雨,你这样做,怕是和你师姐的情分就尽了。”世间之事,能瞒过他的不多了,更何况他身具通天术和天地鉴,一旦全力窥视世间,怕真的能在短短一瞬间,有神灵全知的那种灵应。   只不过这样做了,对他而言绝然是极大的负担。要像道主、佛陀那样,动念间知前因,晓后果,过去未来现在遍无遗漏,可能终其一生都做不到。   “我不这样做,朝小雨和沈炼的缘分也得尽了。”朝小雨淡淡地笑着,空灵静谧,整个人同天地格格不搭。简简单单的话语,比任何动人的情话都有力,让沈炼无法回避。   沈炼默然,静静看着她,忘却风雨凄凄。   朝小雨朱唇轻启,天地间响起一个个奇妙的音节,干净剔透的音质吟唱出这奇妙的音节,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沈炼将每一个音节牢牢记住。   这就是法灭尽经,佛陀所著,弥勒之传,蕴含着天地轮回的大奥秘。   沈炼没法矫情地拒绝,而且朝小雨绝非那种愿意和他朝朝暮暮的小女子,她即使生了情,依然是朝小雨。   沈炼知晓自己已经同这个似妖女似仙女的女子有了割舍不下的牵连,非但没有因此而负累,更让他有一种‘道是有情还无情’的通透。   一夜过后,雨散云消,晨曦照耀在树叶上的滚滚水珠上,化出万千光辉,如梦似幻。   白玉飞伏在桌案上,醉眼惺忪,沈炼早已不见,桌子也早被擦干净,上面刻着两行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第265章 去日苦多   白玉飞只是怔怔看着桌案上两行字,心中既有莫名的伤感,又多了一分释然。   好似昨夜沈炼说过的那些经历,以及他的人生感悟都化在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十二字之中。   原来神仙亦是人,亦在尘世大苦海里,没有解脱。   他小心翼翼将桌板取下来,思忖良久,最后又放回了原处,即使两行字再珍贵,也不该将其取下来私藏,或者当做神明一样供奉,那一定不是沈炼所期望的。   白玉飞此后取了一位农家少女,生儿育女,还给孩子们讲沈炼的故事,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去,沈炼的事亦真的变成神话了。   ……   青玄没有料峭春寒的细雨,但是紫府峰却发生了奇景,一会寒冬来临,簌簌飞雪,一会冬去春来,杂花生树,几乎时时刻刻,紫府峰上都生出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演尽了阴阳的转换。   沈炼从青霞山的春风细雨归来,清晰看到这一幕,不但他看见,青玄所有人都看见了。   紫府峰是紫玲仙子坐关之处,其余弟子和长老大抵能猜到是得阴阳妙道的紫玲仙子或许正参悟出什么玄虚出来,法意泄露,方有如此的奇景。   他现如今的心情可谓极佳,只觉世间再无一事可以萦怀。毕竟他讲故事下了酒,将情丝打了结。   对于和衍虚的一战,心中只余下从容的期待,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但过程一定会是美妙动人的,因为那将是他人生中最棋逢对手的精彩一战。   毕竟同陈北斗的交手,最终虽然可以看做两败俱伤,可是从某种意义而言,沈炼是被迫去挑战的人,从始至终比起陈北斗,他始终差了些许,直到最后假灵宝天尊截取的大道,方才真正用出那超拔世俗之外的与道合真一剑。   但是衍虚就不同了,两人现如今俱是对等的,皆为这片天地古往今来有数的大成就者。   这种成就并不以境界和法力而论,而是从综合考量。   沈炼踏过幽河,踩上松软的草地,往紫府峰深处而去,见得紫府峰上落叶又抽枝,见得寒云缭绕聚聚合合。   路过了太微阁,路过了那株只发新芽,不长新叶的枯柳,走到了紫府峰的深处。   银装裹素,花红生霞,绝美奇诡的景色,只让沈炼见怪不惊。   师祖紫玲一袭淡紫的罗裙,薄薄的轻纱,有如天上松软的云霞,即使世间最好的绸缎都及不上的柔滑秀发,似瀑布般泄落,堪堪及腰,说不出的悠然写意,肌肤若白玉生烟,恍恍惚惚,让人不敢直视,却又钦慕不已。   一张如雪堆积而成的白纸,让她执笔添上浓稠的墨汁,一对阴阳鱼就这样跃然纸上,好似活物,纠缠在一起,翩然流动,说不出的道韵天成。   直到最后一笔终结,紫玲仙子方才如梦方醒,见到旁边的沈炼。   沈炼缄默地看着这幅阴阳太极画,注视着活过来的太极图,心神竟有一种极为静止又高速运动的错杂感受,那一对阴阳鱼,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让人永远猜不透其下一刻,这个太极图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随着阴阳鱼流转不止,天地间自有一股道韵缓缓汇入其中,如同百川归海,自然而然。   更堪妙绝的是,画卷旁边写着一行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正是此前沈炼书写,因为有着他的气息,让沈炼和这幅画天生就有一股难以解释的亲近。   良久之后,沈炼才道:“世人皆知师祖专精于一,不求外法,却不知大道生于一,止于一,期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只是空幻,师祖以一得一,太虚之道,炼着实远不及矣。”   这幅图的太极正是仿造太上道宗那副太极图所作,但是经过紫玲仙子的妙笔,绝不拘于太上道祖的遗留的法意,将太虚神策的阴阳之道娓娓而述在笔墨间,看不到斧凿痕迹,只觉天成。   沈炼纵然奇遇许多,但只太虚神策而论,便不及师祖之精了。   紫玲含笑道:“我终归还是有能教到你的地方,否则如何当得起你一声师祖。”   沈炼不住赞叹之余,心中亦是遗憾,从图中的笔法亦可以清晰体会,师祖得到了圆满,再无须假借任何事物,来帮助她从此方天地超脱而去。   也许这一刻,也许下一刻,师祖就会追随元清祖师、清水祖师的足迹,跨越星路,寻找更高层次的突破,而非继续在此方天地中蝇营狗苟,浪费时光。   正因如此,也越发显得陆九渊不同于天地间任何一位有成就的道者之处,他竟然只在此方天地,就获得更高层次的突破,走出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   若非此人已经横渡星河,不知所终,怕是沈炼和衍虚都没难以树立起为此方天地至尊的信念。   沈炼轻声道:“师祖,我本希望你能多在此方天地停留一些时候,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一向情愿之处,我辈之人,是走是留,怎能迟疑,纵然心中万分不舍,难也要有能舍去的决断。”   紫玲微微笑道:“沈炼,你能修行太虚神策绝非你的福气,而是太虚神策居然能被你修行过,实是让清水祖师都应值得欣慰的事情,走上了这条路,我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苦命人罢了,比起茫然无知的无量众生,清晰认识到眼前黑暗究竟多么令人绝望,才是你我最大的考验。   可你最大的不同之处,黑暗没有让你手足无措,而是欣然接受人生中的一切黑暗,且能心生光明,这一点衍虚是及不上你的,所以他必然会被你击败,师祖所能做的仅仅是给你的胜利做下注脚。”   沈炼深深明白,师祖这一番话语的珍贵,还要胜过那新作的太极图,因为这是一位超绝天地的道者,用公允的评价,给予他信心。   他深深一拜,诚心实意,接着道:“结果永远到最后一刻才会分明,但是炼可保证,前若虚师伯的因,碧云师父的因,那些从未谋面师长的因,我都会将其一一了却,否则沈炼当永不复生,沉沦六道,不得解脱。” 第266章 人生总有突然   沈炼的坚决并未让紫玲仙子动容,只是淡然自若将画卷收起来,从身上又取出一卷画轴,一起交给了沈炼。   随后她取下腰间系着的紫色铃铛,悠扬的铃声,若同浅浅清溪,款款流入沈炼心田,让他自心底里发出愉悦。他注目紫玲,心知这是师祖赖以成名的一件法宝,威能无穷,只是天下之大,怕也难有人能让师祖使用法宝了。   铃铛的样式并无出奇之处,但是上面的花纹若同流水一样毫无间隙,又充满天成的韵律。   密密麻麻的花纹,如果仔细观看,竟有上万处转折,弧度、曲线各自尽不相同,即使高明至极的炼器宗师,见到花纹,恐怕都会难以想象那些花纹究竟是如何雕刻上去的,因为其太过自然,仿佛所有的花纹都在同一时间完成,颜色深浅别无二致。   唯独沈炼清楚,上面的花纹,正如师祖做画阴阳鱼一样,皆是一蹴而就,所花费的时光,或者没有超过一息,最可怕的是这些花纹绝非无意为之,每一处转折,俱如太虚神策的气机变化一样,充满生克。   只这些花纹,怕是就不逊色铃铛本身的价值了,若有人耗费精力专研其中奥秘,即使不能证道长生,亦能领悟道家玄微,在本性灵光中种下一抹深刻的法意。   紫玲仙子神情淡然地说道:“此铃随我很久了,威力不俗,只是于我如今,终归没那么必要了,你将它交给采薇,让她留着防身用。”   沈炼恭恭敬敬接着铃铛,入手若捧着一团烟云,轻如无物,他道:“师祖就不打算再见师姐一面了么?”   紫玲柔声道:“她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更希望将来还有再见她的机会,而非现在,沈炼你明白么。”   沈炼自然明白师祖的意思,纵然师姐自身都知道她证道长生的希望万不存一,更遑论能如师祖一样遁破大千,追寻清水祖师的足迹,可师祖依旧对师姐有着期许,甚至不惜留下随身两世之物,让他交给师姐。   直到此刻,沈炼才明白,师祖对他和师姐的厚爱,绝然没有任何差别,无论传人资质高低,都有同样的关怀。   沈炼没法用任何行动,来对师祖做下感激的表示,亦没法对她非同寻常的胸襟有所评价,轻声回道:“弟子明白。”   紫玲含笑看着他,浑身如烟霞清照,神圣不可侵犯,教人看着她心中感动不止。   随后一声轻哼,打破这种气氛,登时一紫一青两道清泓,冲霄而起,好似拨弄了天地间某些规则,引起元气震颤,波及到无数地方。   那两道清泓持续了足有一刻钟,骇然强绝的灵压,自是让任何青玄长老和弟子都没法安然入定,种种异象也随之在紫府峰上出现,有神秘深邃的星空,涌起的清泉,幽暗的宇宙,以及迷人至极的天花……   沈炼纵然料到师祖随时可以遁破大千而去,却绝不会想到是如今这样的情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正如人生中某些遭遇,不期而至,让人没有半分准备。   沈炼实实在在明白,师祖用她的离去,实实在在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预计的。   直到异象消隐,沈炼才施施然下山,师姐顾采薇在山脚下,幽河离她不远,沈炼握住她的手,将轻若云烟的紫玲交付于她,没有多言。   接下来就是灵台论道了。   ……   水是生命的起源,辽阔无垠的大海,仿佛自开天辟地时就存在,期间不知孕育出多少强横的生灵,以及悠久的文明。   大海静谧时当真宛如淡蓝色的绸缎,安安静静展示着其无限的美丽与柔滑。一旦狂风呼啸,海底暗流涌动,又可以掀起滔天的声势,绝不逊于世间任何一位仙佛人物的神通威能。   现如今天空就乌云满布,足可以预判到接下来会是好大一场风雨。沈炼抬首望着低沉的天空,足下是宽阔的蛟龙额头,两边枝丫状的龙角,巍然耸立,好似沈炼身边最忠诚的侍卫。   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轰然涌来,高高的海浪好似一座城墙,直接压下来,龙角发泛出淡青色的厉芒,在海浪尚未触及沈炼衣角时,将巨浪一分为二,从容自其中穿过。   蛟龙得意的打了一个响鼻,低沉的龙吼,仿佛在宣泄自身的精力,它遨游大海中,那种怡然自得的身姿,能让聪慧的修士领悟出玄奇奥妙的身法,每一次周遭水纹的波动,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简洁美。   神龙摆尾无迹可寻,蛟龙摆尾亦是近乎无迹。   随着乌云低沉,狂风骤然大盛,无数洪波一重重撞击蛟龙,似要让其屈服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但是蛟龙被海浪冲刷,愈加欢喜,乘风破浪,速度快捷如闪电,悠然嬉戏在凶猛的海难中,一点都没有产生烦扰。   沈炼任由蛟龙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驰骋,足下如同生下根,牢牢立在蛟龙的额头上,双目紧紧闭着,仿佛神游天外,亦或者闭目养神,欲要用最饱满的精神,在三月初三登上灵台方寸山。   浪头无休无止,忽然间天空就响起了轰雷,一道道粗壮如树干的闪电让海天联系起来,蛟龙在穿行浪头的同时,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轻易避开迅捷无伦的雷电,发出的龙吟,畅快淋漓到了极点。   雷电已经很难伤到它,可是惊动了头上主人的休憩,那就罪莫大焉,所以蛟龙看起来间不容发之际轻易躲开闪电,实则是竭尽自己那一丝领应,才每每堪堪避开这天地间最快的事物。   这种极致的躲避,让蛟龙不知生出多少快感,加上大海的漫无边际,让它痛快的畅游,才情不自禁发出龙吟。   只是野性的龙吟适才虽是酣畅淋漓,蛟龙却又立刻憋住,小心翼翼感应了额头上的沈炼,似是毫无反应,方才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这一小小分神,顿时一道闪电就迎头盖脸劈上,让它眼睛都睁不开,脑海一片懵懂。 第267章 天地一体   正当蛟龙一脸懵懂时,沈炼眉心祖窍恰然张开,化生一只流动五彩光芒的大手,探出大海,直上云霄,挥手一拍,登时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但见得群星灿然,光亮无限,一轮新月如眉,远远挂在海天交接处。   蛟龙暗自惊骇,老爷神通果然不可思议,似这般大的雷潮,挥手间就平定了。   然后它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原来海天相接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座高山,就在那如眉新月之下。   似这般高山,它又不是眼瞎,按理说早就该发现了,但是事前毫无觉察。   它福至心灵,张开龙口,口吐人言道:“老爷,莫非这就是灵台方寸山?”   沈炼睁开双目,早已闭合眉心祖窍,目光灼灼看着前方高山,轻笑道:“能见到,就不是。”   蛟龙似懂非懂,龙身一动,顷刻间就到了山脚下,它一个甩尾,就要跃然而上,跟着就大吃一惊,一碰到那山体,登时好似混若无物,它一下子又栽入水面,冒起好大的浪花,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海雨。   它回头一望,哪里有什么高山,分明是风平浪静的海面,随后又往前看,还是那座高山,同之前毫无分别,新月如眉,照样在山顶上。   蛟龙大惊道:“老爷,这高山究竟是什么幻术造成的,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假来。”   沈炼笑道:“那是人家画出来的,就你以为是真的。”   蛟龙不可置信,那么巍峨一座高山居然是画出来的,它神念展开,触及前方的高山,感触真实,绝无虚假,可是老爷既然说是画出来的,它继续游过去,怕是依旧跟刚才一样,只会闹出笑话来。   同时想到这画以假乱真这么厉害,要是画出神龙、凤凰,它恐怕直接就得吓走了。   它胡思乱想,那座高山就消散在月光中,天地间充满一种安定、宁和的气息,随之出现一只顶天立地的笔,笔尖朝天,上面有人青衣飘然,好似有锦绣织成的灿然文气绕身,可夺日月之辉。   沈炼不瞧那人,只看着那笔,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说道:“青衣,这支笔让我感受到了令师的虚实,原来他已然‘天地一体’,难怪你拿着他的神笔,能够随笔一画,就以假乱真。”   来人正是宋青衣,陆九渊的关门弟子,所谓‘天地一体’,和道家的‘天人合一’有相似的地方,但是又更为深刻彻底,到了此境界,天地与我再无分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沈炼明白了陆九渊究竟如何突破的,因为他没有斩断同天地的联系,寻求更宽广的道路,而是同天地牢牢结合在一起,无分彼此,共同成长。   或者说这方天地已经深深烙下了陆九渊的印记,陆九渊同天地也有了斩之不断的联系,所以他就算遨游星河,也永远不会迷失道路,随时可以依着冥冥中指引回来,甚至遭遇生死大劫后还能借天地本源重生。   原来这就是‘得道了身真经’的真正含义,得此方天地之道,用以了却自身。   证道长生也不及天地那样悠久啊。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师祖不远留在这世间了,或许师祖已经察觉到此事,再呆在这里,跟寄人篱下有什么区别,所以才毫不犹豫的走了。   即便是他在这一刻,都有种想要离去此方天地的情绪滋生,毕竟到别人家里做客是一回事,长久住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突然领悟到这件事,甚是荒唐和可笑,而且他现在很好奇衍虚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那支笔不断缩小,最后成了正常大小的笔,被宋青衣拿在手上,他从天空中缓缓走下来,到了沈炼面前,苦笑道:“师兄说的不错,只要我一出现,就没法继续瞒着你了,沈兄勿要怪我没有此前告知你,家师天地一体的境界,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沈炼微笑道:“我怎么会怪你,毕竟你是陆九渊的弟子。”   宋青衣叹声说道:“我一直当你是朋友,而且七秀她也很尊敬你。”   “青衣你知道么,我其实向来很佩服你。”沈炼负手望着他,目光安定且静谧。   宋青衣丧气道:“我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地方,无论什么方面我都及不上你,这一点我清清楚楚,但是沈炼你相信我,我即便对你有些小小的嫉妒,可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会竭尽所能。”   沈炼悠然道:“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亦相信你我间的友谊,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因为你身上有纯良的本质,更有连我都自愧弗如的真诚,相信我,继续保留你美好的真诚品质,你将会比你的师兄王师道前途更加远大,踏入儒家的‘至诚之道’,这也是令师真正看重你的地方。”   沈炼说这话时绝无花假,到了他这地步,资质、悟性都可以有办法后天培养,他收陈金蝉为传人,更多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造就出跟陈金蝉一样的传人了,且因陈金蝉同他有相似的特质。   尤其是人性深处的特质,绝没法从后天培养,只能引导出来,就像他天生的淡泊无为,衍虚的无拘无束,这都是本性特质,比金刚更加牢固。   这些特质并非人人都有,甚至有的人即便有,也难以一如既往保持。   而宋青衣的特质就是真诚,从一开始误以为沈炼遇险而相救,后来毫不犹豫用陆九渊交给他的救命之物,来为他询问慧可的下落。   无论是多年前,还是多年后,宋青衣那份对待沈炼的真诚,都是一如既往的。   沈炼自问他是做不到如宋青衣这样待人诚恳,始终如一。   这是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沈炼做不到,却也佩服。   宋青衣此时心情难以言表,他亦能感受到沈炼没有敷衍他,更想不到天之骄子般的沈炼竟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还断言自己会比温厚谦和的大师兄王师道更有远大前途。   “好一份感人肺腑的友谊,沈炼啊沈炼,你如此有情,我击败你后,会杀光所有你亲近之人来陪伴你的,届时你就不会寂寞了。”幽幽的话语,不知何处响起,飘渺无踪。 第268章 唯将长夜终开眼   宋青衣神色一变,手中的神笔放出无量毫光,黑夜如昼,周遭一切再无事物可以掩藏,但是依旧没有逼出衍虚来。   他又是沮丧,又是惊颤,这个魔主竟然连师尊随身至宝都不怕,果然是这数千年来最可怕的大魔王。   宋青衣绝非当年的宋青衣了,在这些年里他遭遇过许多磨难,因此更深深明白要战胜这样的对手有多么艰难,亦或者说是多么令人绝望。   光芒消散,静夜无声。   沈炼淡淡一笑,轻声道:“你生气了。”   看似好不相关的一句话,让天上的星辉都聚在一起,那轮如眉弯月,居然从天空中飞了下来,变成一把弯刀,落在星辉聚集出的人影手上,刀似有无穷无尽的魔性,以宋青衣的心境竟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陷入红尘苦海沉沦,心海遭遇无穷无尽的欲念干扰,难得清净。   魔主衍虚就那样出现了,星辉凝聚出的身体,有说不出的高岸,一把如眉的弯刀,似能割裂天地,斩灭仙佛。   他的气机非是那种席天卷地的庞大,但是深深震颤宋青衣的心灵,因为魔主一出现,他内心就深深清楚其不可抵御,念头迟滞。   “我可以随便生气,你却不能。”幽沉的魔音远远过来。   沈炼之所以说衍虚生气,缘故就在于衍虚也发现了真相,所以才会说出适才那样的狠话,同时亦泄露其内心的不平静。   只是衍虚情绪如何变化,都不会对他影响半分,但沈炼却不能这样。   沈炼嘴角轻扬,如水莲花盛开,似有无限美好和宁定,淡声道:“我们还是别说什么废话了,对于接下来的事,我已经迫不及待。”   衍虚微微一笑道:“我也一样。”   衍虚扔出来一把剑,正是天梦仙子的太素剑,虚空中陡然生出无数剑气,好似破灭了一重又一重的梦境,让这片海域重归于悠久古老的时光中,海水起伏不定,隐约可见最深处有岩浆冒出。   一张阴阳太极图飞出,化生一座红黑相间的高台,岩浆涌入高台底部,给其无限动力,天地鉴横空而出,镶嵌在高台的顶部,出现一个井口,里面红尘气息漫延,似包揽红尘种种,又仿佛能见过去未来。   宋青衣手中神笔脱飞,插入井口,化生一只顶天立地的巨棒,仿佛捣出一条特别的甬道,神光湛湛。   沈炼和衍虚就这样沿着巨棒,不断上升,终于进入了一个时空裂缝,脱离此方天地。   一条惊天瀑布,从峡谷喷出,形成奇观,沈炼悠然立足在峡谷之上的虚空,这是一座看不见尽头的高山。   衍虚已经失去了踪影,可沈炼又深深明白对方存在这座山脉中,或许正以不可思议的魔法,搜寻斜月三星洞。   两人的道法交锋正式开始了,如今比的便是谁更先找到斜月三星洞。   沈炼没有急着搜天索地,静静立在虚空,元神渐渐融入太虚。   他身遭本来流动不止的生命之光,在进入此山的那一刻,就减弱了许多。仿佛此山有一种特别的气息,能够让人心灵透彻干净。   瀑布的哗哗声,在沈炼心头响起,可是仔细体会,却又静寂虚无。   沈炼并没有为心灵中那一份空虚寂寞干扰,依旧缓缓泄露的生命之光,渐渐同虚空交融,内外逐渐交融,让他同这座山有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一切事物都好似跟他紧密联系在一起,但是心灵又感受到一种能令星辰塌陷的古老岁月,流淌在心中。   他的感知进入一种全新的领域,他能清晰分辨空气里每一点水分和微尘的具体形态,从最细微处感知它们的不同,他体会到了瀑布奔流间的力量连绵不断,但又并不统一。   他看到了泥土里深藏的无数微末生灵,在竭尽全力地生殖繁衍,甚至清楚体察了那些微末生灵每一次运动,对这座高山带来的影响,尽管细微,但绝非就不存在。   甚至沈炼还看到了自己,清秀的眉毛,俊美的容颜,鬼斧神工造就的躯体,已经双眼中那一抹似星辰般的深邃。   现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肉体,这身体只是法力聚集出来,故而才能如此完美无瑕,亦让他在这种感知下,清晰体会到这身体没有丝毫潜力可以挖掘,就像工艺品做好了,尽管再美,都失去了最动人的自然灵性。   这种感知并不比那种‘全知’的状态要更厉害,但是入微的体会更深刻,让他心灵也足以承受这种观察,而不至于形成负担。   他的感知越过了峡谷,越过了流水,往灵台方寸山深处而去。   去的地方越来越高,心神愈发虚渺,他闯进了云雾中,亲眼看见一滴滴水在万物固有的引力下汇聚,自然而然。当靠近到了一定距离,两者间又产生排斥,这就形成了若即若离的云雾。   一粒种子在不远处发芽,生命萌生的力量,竟然他感动不已。   更高处好似无穷宇宙,星汉灿然,心灵深处的天河剑意有了些许躁动。   沈炼好喜欢这种感觉,他的神形俱在此时化入了感知之中,动念间就能跨过任何距离,心念到处,便是此身到处。   仿佛他这一刻竟然领悟出佛门至高无上的遁法‘心遁’之术。   他成了一道光,一道生命之光,在灵台方寸山游走,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行动在光明能够抵达之所。   有了光,就有了暗。   一道黑暗如影随形,或者说光和暗互相纠缠,谁也不能摆脱谁。   当黑暗袭来,包裹光明,沈炼心海生涛,好似无数澎湃的轰鸣声,一瞬间充塞他所有一切的感知,他仿佛变成了孤零零的小舟,荡漾在渺茫难测的大海中,随时可能倾覆一切。   黑暗将他包围,光明一点点被吞噬,沈炼不但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挣扎,而且除了自身的性灵之光,眼中全是黑暗。   他好似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中,陷入了寂静空无的漫漫长夜,睁开了如夜色一样的眼睛,却看不见尽头。 第269章 决定历史的一战   黑暗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   那种对未知的恐惧,深深扎根在每一个生灵内心深处。恐惧会化生一切你能想象的以及不能想象的可怕事物来侵袭你,将你拉扯尽无敌的深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沈炼可以见微知著,却不能推测出黑暗中的具体,但他没有恐惧,更无别的情绪,心神不是平静的湖面可以搅动风波,而是一如万载寒冰,无丝毫变化。   冷冰冰的内心,随时可以披荆斩棘,灭杀一切对求道之路的阻碍。他内心生出此生未曾有过的坚决,世上再无任何事物可以阻挡他那颗冰冷又无畏的道心。   这一次他不再试一个挑战者,而是真正登上人世间绝巅的伟大道者,清晰明了自身,更不会为自身生命如同烛火般随时将要消逝而有所动摇。   他把握住了现在,把握住生命最美好的一刻就是现在。   生命的浓烈精华不再有任何保留,淡约的光明,终于化为比星汉更加灿然的生命之河。   黑暗粉碎,大海消亡,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洞府,洞门紧紧闭着,上面写着十个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沈炼所化的生命之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滔滔撞着那座洞门,如洪水迸发,生命精华尽情倾洒,洞门被硬生生撞开,径自入了洞天深处。   洞天有想象不到的宽广,无数珠宫贝阙、静室幽居一一闪现在沈炼感知中,悠远的大道玄音毫不吝惜的响彻在洞天里,每一道玄音,都是精妙绝伦的道术凝聚,这样的玄音有千千万万,组成无数神通。   太微阁纵然有青玄万年底蕴,比起洞天里大道玄音蕴藏的道术、神通依旧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只是沈炼刹那间的感受,很快他就重新幻化身形,前方一座瑶台默然静立,衍虚一身月白色道袍立在其上,隔着无数大道玄音所化的神通、道术,两人的目光交汇,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要杀死对方,占据洞天的一切奥秘。   过往的恩恩怨怨,来自青玄的因果,都如云烟一般,消散在两人深沉的目光中。   衍虚,一笑,月白色的道袍无风飘起,似要席卷天地。   他伸出拳头,好似能把天也打出一个窟窿的拳头,眨眼间就到了沈炼面前。   这一拳穿越了空间,凝练了光阴,竟然无法可避。   沈炼比金刚更加坚硬的道心,没有丝毫受到干扰,随手一抓,无数大道玄音如同粉尘微末被他握在手中,轻轻挥洒,就有神通河流直接撞击上衍虚那霸天绝地的一拳。   熊熊大火覆盖上了拳头,闪电轰鸣,震荡一切虚空,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扩散,洞天除了里面气劲散乱,竟然无丝毫破碎的迹象。   这里空间的坚固,超乎想象。   拳头轰然碎裂,居然生出十二尊形态不一的魔神,个个撑天立地,在他们面前,沈炼渺小的如同尘埃。   无数狂暴的魔神之力,如银河落九天一样泄落下来。   一声清淡的剑吟生出,山呼海啸一样的狂暴攻击,就在剑吟中消于无形。无法形容沈炼那人间绝巅的剑术,每一个突刺,都那样信意挥洒,轻易将劲气击溃。   他长身玉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无声的轻笑,似是讥讽面前的魔神空有蛮力。   衍虚一步来到了魔神正中,十二尊魔神一个个钻进他的身体里,让他本来俊逸的身躯,变得无比雄壮,肌肉凸起,经络盘结,好似无数黑索互相绞着。   而他的脸竟是俊美无俦,如同大理石雕刻,笔直的身子,比标枪还要挺拔,魁梧的神躯,充满爆炸的力量。   这时候他不再是人世间的魔主,已然成为足以灭世的大魔王,散发着古老且恐怖的强横气势,漫无边际,横贯古今。   一把弯刀如眉,小巧精致,被他握在手中,形成一种奇特至极的反差,偏偏又浑然一体,找不出任何不和谐之处。   衍虚依旧波澜不惊地望着沈炼,居高临下地望着,缓缓道:“沈炼我会记住你的,记住你的过往,记住你的神秘,记住你思维深处那新奇的一切。”   沈炼抬着头,望着气势充沛天地的衍虚,这位此方天地古往今来最为杰出的人物之一,当今世间唯一能做他对手的魔主。   可是他的心居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好似接下来不是成道之战,而是将要和人随便手谈一局。   他欲温和地笑着,但面上的冷漠和寂然挥之不去,清清淡淡的声音飘出,“从今往后,衍虚的一切将会是历史。”   衍虚不置可否,道:“这一刀,名‘红尘’,亦名‘众生’。”   衍虚的刀早在他开口前就已经发出了,在沈炼眼中这一刀化生的劲气,成了无数有形或者无形的丝线,将整个洞天都包裹住,形成一张无法挣扎出去的天网,疏而不漏。   因为网的来源不仅是衍虚的刀,更有众生的怨气,红尘纷扰,以及沈炼自身的魔障。   这一刀的威力绝对称不上毁天灭地,却将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所有的精妙阐述在一刀之中。   在这一刀面前,沈炼那引以为傲的不动心,竟有了丝丝悸动。   毕竟是心,如何能不动,沈炼心中闪出这样一个念头。此念一生,便代表他已经被自身的魔障侵袭,冷若坚冰的道心,出现了动摇。   他心头欲涌出‘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精妙,却戛然而止。   大网一寸一毫将沈炼包裹,让他生命之光一点点消磨,心每悸动一分,就被网线割裂一分,没有痛苦,只有逐渐的衰亡和放大无数倍的恐惧。   数之不尽的丝网将沈炼包裹着,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茧,让沈炼连挥剑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红尘困苦,无边众生,俱是黑茧力量的源泉,被攻破了决然道心的沈炼,就如此被硬生生压制住,丝毫反抗不能。   除非他降服自己悸动的心,从困苦红尘以及无边众生心念干扰下,再度锁心定神。 第270章 曲终人不见   衍虚一步步靠近,坚固的洞天出现了晃动,可见他接下来一击必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衍虚正是这样的人,无论他如何高看沈炼一眼,但事到临头,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世上亦只有他能抓住沈炼的破绽,那就是对红尘的无限向往和留恋。   沈炼修的是仙,证得长生,但他对众生并无视作蝼蚁的蔑视,对超脱苦海的向往更多是一种兴趣,而非道佛两家高人那样纯粹,甚至为了得登彼岸,甘愿抛弃所有一切。   沈炼并不是这样的,他对人生的热爱,其实跟衍虚很是相似,两人都是那种对人生中一切未知挑战充满新奇的人。   只是沈炼那种淡泊无为的特质,让人难以察觉这一点。   衍虚正是恰到好处利用了沈炼内心深处对人生的热爱,对众生的平等对视,引出他的魔障,将其困在魔茧之中。   沈炼很快就察觉了自己魔障滋生的缘故,他应当断然舍弃自己身上的那些弱点,成为纯粹的仙,圆满无碍,自在逍遥,甚至感觉到舍弃这他向来认为是‘人’的部分后,连他心灵的缺陷也能治好。   可那时候,他就是另外的‘沈炼’了,真正太上忘情的‘沈炼’。   只是他连一点迟疑都没有,心中泛起人生中遇到每一个值得他铭记的人,每一件事,以及青霞观上的那一夜和白玉飞的饮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虽然人生很苦,可他亦很乐。   生命有有限之乐,亦当有无限之乐。   他沈炼这一生,求得便是那无限之乐,做一个想要做的‘我’。   沈炼心灵清晰明白了这一点,他的思维好似跨越了无数时空,看到了那一刻的灵台方寸山,看到了那一刻的斜月三星洞。   瑶台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只一下沈炼自然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菩提祖师’。   看见祖师,沈炼心中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祖师永远都不会改变,换一句话——‘万劫不磨’。   当他看着瑶台上菩提祖师时,对方似乎也看着他,然后祖师又看了看座下的众弟子,说道:“这一次讲如何降服你们的心。”   众弟子无不点头,正襟危坐。   沈炼亦心中凛然,想要知道这位祖师接下来究竟会讲什么。   祖师一开始就讲‘心’,他说心是一切神通的起源,无边无际,能够超越时,降服了它自然也就有了广大无边的神通,应对世间的灾厄。   祖师说完这些后,就开始讲述心法。   心法的开头又让沈炼惊讶,因为其第一句就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这是儒家的经典之语,可又成了菩提祖师讲述的心法,到了后面,当然又不仅仅限于那部知名的经典,随着心法叙述,沈炼的思维好似进入一个茫茫未知的所在,他竟无法描述,只觉得思维越来越飘,越来越虚无,总之沉不下来。   直到突然之间,从其中抽离,心沉如水,再无任何念头翻飞,菩提祖师看着他道:“明白了么,降伏其心,就是这样。”   沈炼当然不明白,甚至不明白就是这样又是什么样,但隐隐约约间又觉得自己明白了,只是还不透彻。   祖师随后一指,点住他身上,飘来一股莫测的气息,说道:“今日就讲到这里。”   沈炼恍然惊醒,他又回归到了现实,或者说从过去回到了现在,自身流淌出去的生命之光在那股气息下,已经不再泄露,他心中明明有着无数念头,此时却波澜不惊一样,体会其中种种。   他想起了明月,月有阴晴圆缺,可实际上月亮永远都是圆球,所谓圆缺不过是别人看到的而已。   他就是明月,所谓缺陷不过是自己以为的而已,菩提祖师以莫大的神通替他拂去了心中的迷障。   原来他也会执假为真,真是可笑。   拔出手中的长剑,那股气息顺势到了剑光中,魔茧随即成为无数散飞的碎絮。红尘他依旧不会舍弃,众生他一如既往的看待,这些本就是他心念的一部分,并不与他本心违背。   他无须舍弃,更无须为此悸动。   衍虚高岸的身影就在目前,劈天一掌到了目前,沈炼一剑刺去。其穷尽毕生之力的一掌,竟然在剑光下寸寸后退。   衍虚从沈炼的剑光中感受到一股古老的气息,同整个坚固的洞天结合,形成不可阻挡的心力,冲击着他化自在天魔妙法。   原本他刹那间就有恒河沙数的魔念,化成无量无边的神通,此时无数魔念都停止的转动。   剑光定住了他的所有念头,连同他最核心的本心之念。   这就像本来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鱼,突然间所有的水体都变成了坚硬无比的冰块。   那股气息并不肯罢休,竟然顺着冥冥中的因果线条,找到了他藏匿天地间的每一个分身。   洞天崩塌,衍虚遂不及防下,魔体溃散,同时人世间许多地方忽然就有人无疾而终,找不出死因。   宋青衣在海面上,看着天上那一重时空裂缝塌陷,灵台方寸山终于消隐,一柄流动五色光晕的神剑从时空裂缝中跌落,呜呜作鸣。   宋青衣将它握在手中,喃喃道:“你主人呢?”   盛极一时的魔教,在魔主衍虚和青玄沈真人灵台论道一起消失后,终于崩溃,只是魔主留下的血池传送之术,却被人研究攻克,从此遥远的距离再难以阻碍修士的交流。   青玄道宗在沈真人消失后,本来世人皆以为会又开始衰落,但是一批魔教余孽,试图挑衅青玄,却被一只铃铛罩进其中,活生生震死,方才让世人知晓,青玄之中依然有长生真人级别的战力。   后来不时有人看到青玄山有两条神龙翻飞,更再无人敢犯青玄。   而罗教的大罗圣女朝小雨后来只身一人,乘着孤舟去了远隔重洋的天华洲,从此再无人知晓其下落。   广清在半死的登峰道人以及灵光道姑的支撑下,苦苦经营,学着青玄一样,着重磨砺弟子心性,数十年间有了中兴的样子,世人逐渐将其代替太素道宗的位置,将其列为四大道宗之一。   只是许多年都过去了,世间固然又出现了一些仙佛人物,却再也无人可以遁破大千了。   佛门八宗的几位接近菩萨境地的禅主,终其一生都未能更进一步,而是在一意孤行突破时,最终走火入魔,抱憾寂灭。   青玄沈真人和魔主衍虚竟疑似是世间最后两位遁破大千的人物,双双成为了传说。 第四卷 幽冥之主 第1章 新生   在洞天崩溃的刹那,沈炼凭着最后一丝灵应,将五行神剑送了出去,而他毫不犹豫将‘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运行到极致,同冥冥中勾连的那好似九幽的世界联系起来,开始‘通幽入冥’。   这亦是他如今状态下最好的选择,因为洞天崩溃时他绝没有办法破碎虚空,抵达外界,而此时的元神状态也难以从这恐怖的力量中完好无损的穿过,毕竟元神再如何坚固都比不上五行神剑这等法宝。   故而才会下定决心联系那疑似九幽的世界,当他彻底进入‘通幽’之境时,感受到冥冥中的轮回之力,不受任何阻隔将他元神拉扯进入一个甬道,里面全是黄泉河水,前方黑暗而漫长,他的神念绝不能离开元神太远,否则根本没法收回来。   他感受到黄泉河水里面有一种他在幽河中都没有体会到的力量不断冲刷他的记忆,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些细微的记忆消失了,沈炼立即收回所有的神念,谨守灵台,定心锁神,元神不再是人形,而是化成一个坚固的圆球,将自己本性深处的意识包裹住,同时将一些毫不相干的杂念或者不重要的记忆放在最外面,抵御黄泉河水的侵蚀。   沈炼渐渐明白为什么轮回之人很少能忆起前身了,如非他这种元神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强者,在这种力量洗刷下,能保留自我的意识已经算是非常不错。   甬道长的不可思议,沈炼也不清楚是否只有他才会经历这么长的甬道进入那冥冥中的九幽世界。   而且这黄泉河水实在特别,远远比人间幽河之类的黄泉分支要可怕。   沈炼庆幸的是当初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练到‘通幽’时,按下了好奇心,没有神魂出游进入九幽世界,否则自身的记忆得消失大半,甚至可能记不起自己是谁。   在黄泉冲刷下,沈炼意识收缩到极点,如果从外面看,只会发现甬道的黄泉中,有一个光点随着黄泉流向前方的未知处。   最后前方终于露出光亮,沈炼感受到了一丝灼热,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灼热的火球,发出无数灰红的光线,给世界提供热量。   这自然是一颗太阳,所以沈炼心里吃惊不已,难道他没有到九幽世界。   只是意识随波逐流,流淌进了一片红色的海洋,无数怨念,登时冲击他的心灵,这怨恨之力远远比衍虚的魔念数量多上无数倍,无穷无尽。   沈炼仅仅能做到让自己神智不迷失而已,在血色海洋中荡漾。   可他没有发现,当他从轮回的甬道冲出来流进血色海洋时,在血海的岸边,成片成片的开起了没有叶子并且妖红似火的花,散发出奇异的魔力,惊动着这个世界上许多强大的存在。   他们用神念扫视了一遍又一遍花海以及血海,什么也没有发现,尤其是血海里的各种怨念恨意,让他们难以彻底清查每一个角落。   “曼珠沙华开了,上一次花开时,还是因为地藏王来到了这里。”古老而低沉的声音,在血海上空出现,却仅限于寥寥可数的存在能够听到。   “彼岸花开,冥主出世,这是地藏王留下的预言。”伴随这声回应的还有隐约的经声佛号,淡约的金光落尽血海里,登时飘飞起无数透明的魂体,朝着金光来源拜了拜,四散在天地各处。   天边传来声冷哼,道:“秃驴就喜欢做作,这时候都不忘度化几个怨魂,表现一下慈悲之心。”   那边只是一声佛号回应,并没有争辩。   曼珠沙华就是彼岸花,因为它开在血海的彼岸。   传说地藏王之后,曼珠沙华盛开时,就代表幽冥世界真正的主人降临了。   凡是在此刻察觉到彼岸花开的存在,都知晓那个传说,可是没有愿意传说变成现实,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让人压在他们头上。   平静已久的世界开始暗流潜涌,只是血海广大,幽冥世界亦无边无际,即使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也没法察知到那传说中的冥主究竟在何处。   沈炼本来在血海中挣扎,忽然就有一道金光落在血海中,让他一时间压力大减,立即藏匿进那从金光中飞舞起来的纯净魂体中,朝四面八方散去。   可是一出现在空中时,他就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莫名排斥,似乎并不认可他的身份,他心念一动,元神浓缩,跨过不知多少空间,最后投进一处高阔的院落当中,想要避免了这方世界对他的压力。   他进入了未成形的胎儿中,周遭被温热羊水包裹,这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境遇,重归先天。   沈炼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才发现,胎儿太过脆弱,根本没法跟他的意识完美结合,如果强行融入进去,直接就是一尸两命。   何况他现在对这方世界茫然无知,更不可能在短时间找到其他办法合法存在这方世界中,甚至对世界那种本能排斥完全不知原因在哪,只是预感能够通过转生避开那种压力。   他将所有的元神之力浓缩到极限,藏匿在胎儿中,一点灵光从意识剥离,消散在血肉状的胎儿中,与其紧密结合在一起。   沈炼就这样用一点灵光取得了合法停留在这方世界的资格,不久后他也听到了这个世界的人说话。   那一点灵光自然不能如他过去那样搜天索地,但是感受一点外界的模样还是可以的。   他现在的‘母亲’,正抚摸着一名可爱的小女孩秀发,只是他感知一出母体,回馈的信息就很朦胧,反映到他的念头里,外界的情景就好似蒙上一层水雾的镜子,只能见到大概的人影。   这世界的语言大抵和之前的天地相似,略有些出入。   好在神念的好处,能够清晰体会别人的思维,尤其是他这样高深的境界,毫不费力就听明白了‘母亲’正在说什么。   ‘母亲’柔声细语地在讲这个世界的神话。   “起初,没有昼夜,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天地间俱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无所归依的魂灵。” 第2章 沈炼的努力   沈炼听着神话,亦是这个世界的起源,按照‘母亲’的说法,这个世界最初只有魂灵,没有生人。   后来天上出现了太阳,世间出现了第一批先民,那些先民也是来自有太阳的地方,自那之后魂灵才逐渐减少。   先民也会死,但一些强大的先民死了之后,英灵就化作星辰到了天上,一些强大的魂灵也到了天空,同样化成星辰。   有一颗星叫做月,它吞噬许多星辰的光辉,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后来月同其它星辰做下了约定,为了不妨碍它们的光辉,每大约三十天里,只有一天月可以尽情挥洒它的光辉,那个日子叫做‘月圆’。   天上的星辰越来越多,月亦非常强大。   它们不再甘心和太阳并存,由着太阳的光辉掩盖它们的光辉,于是星辰和月联合起来,向太阳定下了永恒的盟约。太阳出现时,星辰和月不会出现;星辰和月出现时,太阳也当隐去。   太阳给大地带来了阳和,灰蒙蒙的世界开始有了生机,先民一代代繁衍,许许多多的魂灵也主动融入了先民之中。   只是世界之大,魂灵总是无穷无尽,原来这个世界叫做幽冥,本就不该有先民那样的活人出现,如果不是因为天上出现了太阳,那些先民也不可能在此生存繁衍。   因为太阳,先民生存了下来,世界开始发展到了今天的模样。   沈炼不清楚今天是什么模样,更不清楚‘母亲’说的神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但他回忆起见到的太阳,总觉得跟恒星不太一样。   如果魂灵和英灵化作了星辰,岂非是这方世界的超凡存在以另外一种形式长存于世界中。   许许多多的奥秘,都等着他出世之后,才能慢慢挖掘。   现在沈炼大概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身处的即便是幽冥世界,那也和他见过的神话传说记载有很大不同。   ‘母亲’身边的小女孩不是他的姐姐,而是‘母亲’的妹妹,亦是沈炼这一生的小姨。   她的名字叫做‘芸’,至于母亲和她的姓到底是什么,沈炼不太清楚。   两人说了一会话,‘母亲’开始乏了,懒洋洋倚在榻上休憩。   沈炼神念出去这一会,便感到消耗很大,连带身处的胚胎血肉都被他下意识吸取了精力。   好在因为被羊水包裹着,他身处道家‘先天’环境中,能吸取精纯的先天之气作为补充,让他神念恢复。   可这样一来,胎儿的发育就被延迟了。   沈炼十分警醒,可不要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胎儿发育个一年半载,到时候恐怕会被当成怪物。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很少动用神念去探查外界,而是清晰感受这具尚未成形的肉身发育。   这对他而言亦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而且‘母亲’的出身不差,每天进补的食物都特别富含元气,沈炼大都毫不客气将其以神念炼化,用来滋补‘母亲’和‘肉身’。   直到有一天,沈炼突然发现自己的头脑开始出现,成长的速度十分惊人,占据了身体约有五分之二的体积。   其他的器官也开始有了点成形的样子,比如他的手指也出现了。   沈炼并没有因此兴奋雀跃,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自己的下身没有生出男性的生殖器,而是往着女性发展。   他心中暗自呼道倒霉,虽说到了他这一步已无男女相分别,但是依旧没法接受自己变成女人。   如果是别的修士转生,怕是只能认了,沈炼并不这样。   他清楚知晓男女性特征乃是源于体内的一种特殊物质刺激方才形成,因此他神念入微,捕捉到那一种能够促进男人性特征生长的物质,促进其分泌。同时抑制另一种促进女人性特征的分泌。   这样的工程,以他如今微薄的神念来完成,实在是艰苦,可他绝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过要促进那种物质分泌,他还需要吸收许多阳和之气。   ‘母亲’并非一个喜欢活动的人,很少晒太阳,所以沈炼获取的阳和之气来源有些不足。   对于此,沈炼没法干涉,毕竟他现在太过脆弱了。   故而他采取了延迟胎儿发育的办法,吸取其每日获得的精力,用以补给神念的消耗,并且将肉身发育减缓。   即使因为这样,将来会延迟诞生,被当成怪物,他也顾不得了。   每一次‘母亲’晒太阳,都是他疯狂放出神念的时候,贪婪吸取外界的阳和之气。起码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沈炼才将自己的性别纠正回男性。   只是这一段时间,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导致‘母亲’的气血有了亏损,一连来了几位大夫给她看病。   母亲的妹妹‘芸’大约三四天才来一次,似乎她们并没有住在一个院落。   沈炼亦清楚了母亲现在住在娘家,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具身体的父亲。   沈炼解决好性别大事后,就有了余暇,将一些气血渡回母体,他虽然处在道家‘先天’的环境中,并没有因此而掠取‘母亲’的气血,培育壮大先天根骨,对他来说要改变身体资质的办法有太多,出生之后再弄都来得及。   接下来他除了必要的补充神念消耗外,任由胎儿自行发育。   因此他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每当夜深人静,母亲熟睡时,他偶尔会察觉到有一丝目光窥视。   但是窥视的人应该隔了不短的距离,所以他没法知晓究竟是谁。   直到后来他发育出来听觉器官,才逐渐感受到外界的有两个比普通人厉害许多的人,出现在母亲周围。   尤其是其中一个,几乎不曾离开院子,更没有找母亲说话,似乎那人并没有被母亲发现。   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暗中窥视‘母亲’的人。   差不多‘母亲’怀胎十个月时,沈炼还没有发育完好。按照他的想法,即便被当成怪胎,也要多等两个月,瓜熟蒂落之时出生最好。   可是在昨夜,沈炼清晰听到了激斗声,暗中窥视的人和守护母亲身边的人交手了。   那人走了,但是守护的那人也受了伤。   沈炼没法继续等了,如果出了变故,更非他所愿。 第3章 缘由   还好这个世界谨守着十月怀胎的规律,因此这段时间母亲身边准备的很充足。   当母亲有分娩迹象时,来来往往的侍女烧着热水,有经验的产婆竭尽所能,在傍晚的时候,沈炼终于出世了。   或许因为沈炼发育未完好的缘故,体型不大,让母亲少受了许多苦难。   因此她还有余力,虚弱着道:“让我看看女儿。”   沈炼略有些奇怪,心里寻思道:“为什么她会笃定是女儿。”   产婆已经将沈炼洗了一遍,颤抖着递过去。   母亲抱着他,看着他充满慈爱,沈炼略有些不适应,微微闭上眼睛。   母亲笑着说道:“她的眼睛真好看,像天上的星辰。”   产婆勉强笑着附和。   母亲看着产婆,略有疑色道:“阿嬷你怎么了?”   产婆看着沈炼,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母亲低下头,一路看到沈炼未曾完全包裹的下身,然后轻轻掀开,本来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似是不可置信,朝着产婆怒声道:“我的孩子,你将我的孩子抱去哪了。”   产婆立即跪下道:“小姐,这确确实实是你的孩子,她们都可以作证。”   母亲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女,看到她们略有些躲闪的目光,心中大抵有些相信了,只是她没法想象为什么会生出‘男孩子’。   沈炼虽然闭着眼睛,周遭的一切却感受得清清楚楚,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肉身的‘母亲’见到他是男子后,会那样失态,所有人的反应都是这样。   母亲眼中很快就恢复了神采,叹了口气道:“他真是我的孩子?”   产婆道:“千真万确,真是从小姐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母亲幽幽道:“可是我吃的是子母河的水,怎么会生出男孩子。”   产婆跪着的身子都止不住颤抖,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连她们一起都要问责。   她大着胆子道:“也许小姐生下的小贵人没有福分,一出生就夭折了。”   母亲冷冷地瞧着她道:“这样你们就能逃过一劫了?”   产婆咬着牙说道:“城主还没有来,现在将小公子送走还来得及,子母河的水一直流淌,总不会让小姐没有后嗣的,要是让城主知道小姐生的是男孩,他就活不成了。”   母亲轻轻抚弄着沈炼的小脸,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叹息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生下你,但是你终归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只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你别怪我。”   她又对着窗外,淡淡道:“韩莹我知道你在,你将这孩子带走吧,带到城外,越远越好。”   一抹暗影出现在屋中,这是个浑身裹在黑衣里的女子,她的速度几乎快过了人眼反应时间。   沈炼知道这个韩莹就是一直暗中守护的人,只是没想到母亲居然知道,但平日里一点表现都没有。   同时他听到母亲说的‘子母河’,他确然听过,传说这条河的河水,女人吃过就会怀孕,但没有想到原来母亲是吃了‘子母河’河水才有了他,难怪他从胎儿发育时,会往女性特征发展。   所以他没有父亲,因此才一直见不到。   而且母亲周围一直没有出现男子,连大夫都是女子,他起初以为是大户人家,会讲究一些,说不定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男子。   投生女儿国,怕是许多男子的美梦,但沈炼并没有觉得有多大乐趣,阴差阳错下害的他差点变成女人。   更可怕的是,他这种强行逆转性别,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另外就是他还没有发育完全,身体先天还不足,也得花时间弥补,总之他投生转世,简直不顺畅到了极点。   仿佛此前世界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一样。   还好他能够感受到灵台深处掩藏的元神还在,那庞大的力量,是他真正的依仗,只要肉身成长起来,就可以重新灵肉相合,合法使用前生累积的元神之力。   就算现在他也可以短暂借用一下部分元神之力,顶多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能够不受这世界排斥,算是勉强完成他的目标了。   但沈炼还是决定先低调观察一阵,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需要他重新发掘。前提得是沈炼能度过面前这个难题,否则的话,他也得用强,做一点事了。   没等韩莹回话,外面就响起了喊杀声,她皱着眉道:“应该是高洁叛乱了。”   母亲又惊又怒道:“她怎么敢。”   韩莹道:“昨夜的时候,高洁手下的暗武士就想来抓你,被我打退了,我回报了城主,她叫我先回来保护小姐你,或许因为高洁的事,城主才到现在都没来看你。现在喊杀声这么大,城中恐怕已经混乱,小姐我护着你先出去,等局势安定后,再做定夺。”   沈炼只差点泛白眼了,遇到这么多倒霉事还不够,居然还能遇上叛乱。   韩莹不等母亲回答,就将她扶起来,将沈炼母子引出去。   产婆和侍女已经六神无主,胡乱跟着韩莹和沈炼他们母子,只是韩莹身体素质远超过常人,带着他们母子轻轻一提,很快就跃出内墙,将侍女和产婆抛下。   沈炼耳边不断呼过风声,小脸被刮得生疼。   但他犹自注意周围的一切,他看到的人果然全是女人,那些女兵分成两股,一股右臂绑着红色丝巾,另外一股没有绑,穿着都很相似,以轻甲为主。   以他所见,没有绑红巾的女兵落在下风。   如果沈炼是有大慈悲的人,怕是这时候就要放出元神,不计后果化解这场叛乱。   可他固然能路见不平,却做不到这种大的牺牲,尤其许多事情都不明朗下,只能静观其变。   许是昨晚留下的伤势,韩莹一路护着他们母子,脚步没有开始那么快了。   沈炼耳力远超普通人,能听到她体内血管的破裂,以及伤口的崩开。   鼻子里满是这女人的血腥味。   还没靠近城门,就被一阵弓箭逼了回去。   两侧冲出了数十女兵,似乎认出了沈炼的母亲。   沈炼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还是得用个手段,渡过眼前的关卡。” 第4章 我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伟大一点   他好似钟天地灵秀之气的眼睛看向了‘母亲’,她若有所触,望见沈炼那如星辰一样的眼眸。   沈炼眼神如同星光一样淌进她灵台深处,或许源于母子间的天性,两人间没有一丝隔阂,她的意识里好似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炼眼中的神采越来越弱,而她的眼神好似流进了款款清泉。   两侧的女兵已经杀了过来,韩莹拔出一柄窄窄的细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进一名女兵的咽喉。   可惜的是她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女兵。   这群女兵好似中了邪术,悍不畏死,提着长剑围杀过来。   韩莹感受到自己的气力又衰减了一分,她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又是一刺,竟然离接下来靠近的一个女兵的死穴远了一寸。   另外一个女兵从她身侧攻来,挥剑就要削去她半边脑袋,她正欲收剑,反手一刺,却见到了难忘的一幕。   体质一般,还刚刚生产的大小姐,居然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支刚才从城头射落下来的利箭,从斜刺里杀出。   用一个歪歪斜斜的轨迹,恰巧点在偷袭的女兵手腕的一处。   那女兵跟着手腕一转,长剑又刺向了身旁的同袍。   战场上出现了古怪的一幕,一位抱着婴孩的柔弱少妇,拿着一根利箭,在战场上刺出各种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的招式,偏偏让人惊讶不已的是,每一招必然能让一二个女兵倒下。   有了少妇分担,韩莹压力大减,只需在一旁游走,对付少妇那些顾及不到的女兵。   不知有意无意,少妇将战场渐渐往城门方向引去。由于有同袍在下面,城楼上的弓箭手并没有放下箭雨,而是排出一对女兵从城墙下来。   因为她手下已经收割了二十余位女兵的生命,让那些人已经产生了极大的畏惧。   最后少妇拉着韩莹的手,身上亮起了一层青色的光晕,居然从城门直接穿了过去。   没来得及询问怎么回事,少妇就身子一软,往她身边一靠,这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道:“快走。”   韩莹没来得及辨别声音来自何处,挟着母子跃进了护城河,一阵箭雨后知后觉发出,她们已经顺着护城河去远了。   从下游将母子拖到岸边,沈炼的母亲已经浑身虚脱,毫无力气。   韩莹急忙看着大小姐紧紧抱着的襁褓里完全湿透的沈炼,心中想着刚才在水中没有把他冲走,但是他这么小的孩子,怕也活不成了。   只是一打开襁褓,婴儿就慢慢爬起来,光着身子趺坐一旁,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水滴,一双眼睛略显黯淡,张开嘴道:“辛苦你了。”   韩莹纵然是城主一手训练出来的暗武士,心智坚毅,此时也被吓了一大跳。   她道:“是你在说话?”   沈炼皱着的小脸,尽力绽开笑容,却更显得无比可爱,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韩莹拔出剑指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沈炼平缓的目光注视着她,柔嫩的手指,点向天空,说道:“你就当我是天上的星辰,坠落在人间吧,我没有恶意,况且我也是她的孩子。”   沈炼指着一旁的‘母亲’。   韩莹被沈炼的目光一望,发觉对他完全生不起杀意来,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比天上的星辉还要静谧。   她似乎想到什么,略有激动道:“你是天上的星辰?”   沈炼淡淡道:“地上强大的存在死后,英灵化成了天上的星辰,而我大约比那些化成星辰的先民英灵还要伟大那么一点点。”   他当然不是自吹自擂,灵台论道之后,他的本质已经入了‘天仙境’,甚至今生有希望成为‘太乙天仙’,那是跟菩萨中的‘摩诃萨’一样伟大的存在。   不过境界是境界,不完全代表战力,沈炼要在这方世界站到顶端,还需要对这方世界认知更加深刻才行。   韩莹试探道:“你能帮我们平定叛乱么,毕竟你现在也算是城主的血脉。”   沈炼道:“我自然有这个能力,但现在却不行。”   韩莹道:“为什么,你不是比星辰更伟大么,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足以帮到我们了。”   沈炼指着河水,这时候一条游鱼冒出水面吐泡,但见他悠悠道:“你说是直接帮人捉到这条鱼好,还是教他怎么捉到这条鱼好?”   韩莹沉吟一会,最后道:“你想吃鱼?”   沈炼翻了翻白眼,平日里教弟子都是修行中人,他也习惯了这种指点方式,毕竟能修行的弟子,都不乏聪明智慧,只是韩莹虽然比普通人强不少,但比起修行人夺天地精华,侵日月玄机,又差了不可以道里计。   沈炼道:“我是说我会教你怎么获得力量。”   韩莹愕然道:“这不是很麻烦么,你到底能不能行,不行就算了。”   她跟沈炼说了几句后,或是因为沈炼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没法对他升起恶感,她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少了些顾忌。   甚至也深深怀疑这位比星辰还要伟大一点点的婴儿,多半在自吹自擂。   好在她也不算傻,见对方能开口说话,而且适才大小姐陈箐的种种奇异,多半跟对方有关,因此并不怀疑沈炼有厉害的能力。   沈炼道:“那好吧,你先带着我和母亲找个干燥安静的地方,她透支了许多,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有不少麻烦。”   韩莹暗道:“看来你还是没多大本事,不过大小姐的身体确实重要。”   沈炼本来打算生下来后,安安静静低调地观察这世界,再做打算,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适才既然对‘母亲’施展了降神术,干脆就懒得隐藏了,免得两人之后还疑神疑鬼。   况且虽说他现在肉身脆弱的很,只是这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拥有超凡力量的存在,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他看韩莹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能通过某种方式,获得强大的爆发力,超出常人,才想着教她一点东西,让他也方便点,没想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一点觉悟都没有。 第5章 骑虎过山林   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天地,仙却能看到天地之外的事物。   韩莹自然不懂得,沈炼说他比星辰还伟大,并非只是吹牛皮。她背着大小姐陈箐,沈炼趴在她头顶上。   她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可是沈炼趴在她耳边,告诉她纠正呼吸方式,虽然一开始很别扭,但是越到后来,身体明明累得要死,总能生出力气来。   沈炼告诉她到山林里去,到自然中去,在那里即便叛乱者追杀过来,沈炼也有办法轻易保护她们两个。   明明连路都不会走的婴孩,韩莹却选择了相信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她只是将其归结于沈炼的特异,却不明白她从小接受训练,没有经历太多的尔虞我诈,心灵亦比一般人纯净的多,对于善意和恶意的判别要比平常人污浊的心灵分明,更何况沈炼本就有那样令人信服的特质。   沈炼教她怎么呼吸,不过是让她能更好发挥自己的体力,但是不能无中生有让她生出力量来,她还是越走越慢了,但也到了最近的一座山,这座山叫做解阳山。   重重谷壑,藤萝密布,远山连绵起伏,树木繁茂,甚至还有一些树有参天入云的架势,怕是生长不下百年了。   许是这方世界特异过人,沈炼看得那片片叶子远远望去,光滑玉润,好似一片片碧玉,叶子也阔大的很。   韩莹背着陈箐和沈炼,到了一处山涧,她实在累得紧了,这里相对僻静,她可将两人安放,准备生一下火,再去寻找吃的。   这时候一阵风过,原来背阴的一块岩石下跳出一头黑虎。   自来云从龙,风从虎,这黑虎一出,狂风大作,韩莹此刻力气衰竭,更有些六神无主。   眼睁睁看得那虎从岩石跳下来,迈着步子,往两人走来。   她紧紧握着细窄长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黑虎,这黑虎体型比成年人还要大,迈着轻悠悠的步子,眼睛寒湛湛的,骇人以及。   韩莹自忖怕是难逃一劫了,还好大小姐已经晕死过去,至少死了也不会太痛苦。   突然她想起了,这不是还有大小姐那奇怪的儿子。   她只一分神,那黑虎猛地一扑,呼呼风过,她几乎站立不稳。   没想到黑虎不是扑向她,而是到了沈炼面前,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可是清楚知道沈炼现在连行走都困难,即使有些特异,这一下如此突然,怕是凶多吉少。   暗自叫苦,正欲奋力刺那黑虎一剑,没想到那黑虎扑到沈炼面前,好似一只大黑猫一样,匍匐卷在地上,伸出舌头想要舔沈炼。   只是沈炼挥出白白的嫩手,将其舌头拍了回去。   大黑虎哪里还有山林中百兽之王的气魄,现如今浑然像一只家养的大黑猫。   沈炼抚摸着黑虎的毛发,轻轻对着韩莹道:“它说岩石背后,不远处有个山洞,你带着我母亲进去生火,同时好好安顿下,我和小黑去寻点食物。”沈炼随口见,就给大黑虎取了个烂俗的名字。   韩莹目瞪口呆,然后看到黑虎小心翼翼地把头埋下,让沈炼爬到脖颈上。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景象,一个婴孩,看起来好似从黑虎脖颈上长出来的一样,怪异得很。   黑虎迈着步子,往山林中去。韩莹只好先按照沈炼的吩咐去了岩石后面,果然有个山洞,十分干燥,想来她无意而来,居然恰好是那只黑虎的巢穴。   沈炼骑在黑虎上面,天地间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连带这只黑虎都受了余泽,舒爽不已。   沈炼没有贸然炼化元气,只是集聚这些天地元气,以神念分析其中的特异。   山林间的天地元气自然比城池中要浓郁许多,而且更见清灵。   他果然发现了这个世界元气的特殊地方,比前一个世界要阴郁不少,因此不见得那么活泼,怕是同样类似的法术,在这里施展,爆发力要打不少折扣。   至于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的八种根本自然之力这世界还是存在的,只是地、山、泽、水之力远远要胜过天、火、风、雷。   他试着炼化一丝元气入体,观察其融入血肉的变化,只觉得元气融入的血肉组织,比之前要紧密坚实一点,其中有一丝阴郁之气,散之不去,往他脑门冲来,他灵台深处有上一世修行的庞大元神盘桓,而且灵台中他能动用的神念亦非那一丝阴郁之气可以匹敌,就好似一滴水闯进了大海,登时被消化掉。   沈炼亦好似被清水洗面一样,此前消耗的神念得到一点补充。   他接着吸收天地元气,只取那一丝阴郁之气,作用于神念上,剩下精纯的元气,就任由其四散在血肉中,以及溢出体外。   那黑虎驮着沈炼巡视山林,一时间整座解阳山的清灵之气都往它身上的沈炼处汇聚。   往常它十天半个月吸纳的日月精华,都比不上今天这一小会。   黑虎在山林间纵横久了,亦有灵性。   本来看到人类进来,嘴里只是流口水,但是一看见沈炼,就突然间想起它幼年的经历,那是幼年时候,这山里居住了一个看起来像人的人,还有一只巨蟒,吞吐的日月精华是它现在的许多倍。   那时候它看到了那只能将比它腰还粗树干绞断的巨蟒,在月夜里被那个人取出一只葫芦扒开塞子,放出一道白光定住。   本来有六七个它那么长的巨蟒,就在白光下慢慢缩小,变成巴掌大的小蛇,落在那人手上的葫芦里。   那时候它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的情绪,后来才知道那样的人叫做修士,即使它修炼有成,都打不过修士。   它看到沈炼,本能下就觉得他的气息和当年那个修士很相似,而且带给它内心的恐怖还要强大许多。   恐惧一生出,就再也没法湮灭,在冥冥中指引下,它本能下向更加强大的存在屈服。   沈炼怡然自得注目周遭一切,眼中愈发有了神采,对他而言降服一只黑虎,远比收拾一个普通人容易。毕竟他知道大梦心经的奥妙,又同衍虚数次交手,对天魔法理解深刻,抓住黑虎心灵破绽,操纵兽心可比人心简单不要太多。 第6章 从西梁城开始   解阳山地势形胜,好似一个聚宝盆,方圆百里的元气俱都往此山汇聚,难怪这黑虎能在山中生出灵性来。   沈炼行到一处,忽然让黑虎停下,指着前面的山坳,用神念传音在黑虎脑海里道:“那边是什么去处?”   原来解阳山固然清灵毓秀,按照山脉走势,灵穴当下潜,而非出现在山坳处,而沈炼所指的山坳就违反常理,将一山灵气汇聚,但是又看不出人造法阵之类的痕迹。   黑虎望着前方山坳,虎吼几声。   沈炼通解其意,原来黑虎说前方曾有跟他气质相似的人居住过,至于究竟什么情况,它不敢去看。   沈炼深深凝望了山坳一眼,心中知晓其必有蹊跷,但今天他不欲多事,况且天色很晚,就等改日再来了。   他驱使黑虎,捉了一只山羊,就往黑虎的巢穴归去。   此时天上明月已经升起,沈炼首次凝神注意这方世界的月亮,今日恰好月圆,其光滑如银盘,好似盛满水银一样。   月华倾斜,银白山林,当真说不出的静谧流银。   他注目良久,只觉得那圆月之中,似若一层幻影,掩映了其真实面目,或者说圆月之中,藏有一种说不出来历的存在。   月华倾洒,确然是纯粹充沛的太阴之力,沈炼心中泛起了当初白素还修习的《明月典》经文,以这方世界太阴之力的充沛纯粹,修习《明月典》怕是事半功倍。   只是于他这一步,力量都是唾手可得之物,真正需要探究的绝非是修行练气那样简单。   到了山洞外,已然见到篝火,听到外面的异响,当先出来的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韩莹,火光月光下,她看得分明,正是沈炼和黑虎回来了,还叼着一只山羊。   黑虎将山羊丢在山涧旁,迈着步子走进了山洞,这时候沈炼这一世的母亲陈箐已经醒了。   她苍白的脸色先是泛起喜意,然后又迟疑,道:“儿子?”   沈炼点着头,他说道:“想来她已经告知母亲大人我的事了,你不必疑虑,我既然投生为你子,自不会不认。”   那佛陀昔年被一只孔雀吞入口中,再出来都主动认了对方做母,封其为佛母孔雀大明王,沈炼自家虽然现如今远不及佛陀,但也不会失了气度。   他又挑了几件在胎儿时期,陈箐身边的发现得细密事说了说,陈箐这才打去了疑虑,只是喝了子母河水非但没有生出女儿来,反而生出如此异人,陈箐颇有些觉得怪异。   由于沈炼没有隐藏身份,两人间固然有十月怀胎积累下来的不可分割天然联系,但是同寻常母子之间亲密,又差了许多。   尤其是今日里沈炼展露的种种能耐,几乎不可思议,更能驱使黑虎这等猛兽,简直好似神话传说中人物走进现实一样。   陈箐身为城主的女儿,自然接触过书籍,她记得以前看过一本来自大夏的书,上面记载着一件事——‘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这段记载描述的人,好像十分厉害,但是比起她自己的孩子而言,简直差了许多。   她到底是读过书的,否则也不能对自家妹妹陈芸讲神话以及其他故事,沈炼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断定两人间还是可以沟通的。   陈箐道:“我是西梁城城主的女儿,我们一家都姓陈,今后你是随着我姓,还是要自己取名字。”   她知非常之人,必以非常之理对待,何况现在城内叛乱,情势未知,她和韩莹孤身二人,绝对难以力挽狂澜,可是有了儿子这样的天生异人相助,或许会有转机。   韩莹只是她母亲培养的武士,对于世界的认知远不如陈箐,她是知道天地之宽广,存在许多神奇的事情。   沈炼用稚嫩的童音回道:“我已经经历两世了,改名换姓,必要性不大,好在如今有母无父,和你不同姓也能说过去,母亲大人和这位阿姐,可以唤我‘沈炼’。”   他一说‘沈炼’二字,两人心中就明白了是哪两个字,心中越发觉得沈炼神奇。   接下来沈炼开始和两人交流。   西梁城建立有千年之久,那时的城主带着一批受到欺压的贫苦女子共同打下了这片基业,而子母河正是西梁城的立城根基,有了它西梁城的女子就无须寻找外界的男子,繁衍子嗣,传承血脉。   经过千年的发展,西梁城已经非是千年前的景象,人口数万,各司其能。而且不时会有从遥远大夏来的商人,从西梁城换取一些丝绸或者纺织物和特产,运回大夏谋取巨额利润。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在四十年前西梁城发生了一次叛乱,导致城主一系的势力大为衰落,而城中另外的一姓高家崛起,并且掌控了部分兵权。   高家掌握了同大夏商人的贸易,财力更是雄厚。   两相结合下,就有了叛乱自立的资本。   可以说这次叛乱乃是多年以来结下的苦果,至于前一日和韩莹交手的正是高家培育的暗武士,意图杀死陈箐这城主的第一合法继承人。   毕竟城主就两个女儿,陈箐和陈芸,陈芸年龄尚幼,只要没了陈箐,高家等于平白除了一个大患。   沈炼对于这些世俗事本不太放在心上,可是既然做了陈箐的儿子,有些东西就自当去做,而且西梁城收复,对他亦有好处,能够借着一个世俗势力,渐渐来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既隐秘又方便。   毕竟他当时元神跨越无数距离转生此处,根本无暇观察这个世界,但从血色海洋脱身的时候,还是知道那一片让他压力大减的金光实是非比寻常之辈使出。   只是他当时情势没有试探,不知对方深浅,暗自揣摩下,亦是清楚对方十有八九不下于他,甚至可能胜过。   而且那片金光无巧不巧,刚好落在他那一边,替他缓解压力,沈炼心里寻思对方可能不是无意为之。   许多谜团都等着他揭开,沈炼亦是觉得有趣。   一切就从这西梁城开始。 第7章 巫   说完这些后,韩莹处理好山羊,她们开始进食,沈炼却没有吃东西,他随时可以从四周的天地间取元气、取生机,补充肉身。   对于他而言,婴孩之身,先天未去,进食血食,反而污浊了。   这自然被陈箐和韩莹又引以为怪,但见他身上奇异处多了,也没有太惊讶。吃完之后,她们两开始入睡,沈炼并没有急着传她们修行的法门。   他自己也让黑虎带着他到了外面,缓缓入定,继续分析天地元气,以及研究自身同天地元气的反应。   忽然沈炼心里生出一丝悸动,他心里闪现出一个画面,在一座月光下的城池中,在一处大厅里,某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被斩下头颅。   大厅里响起桀桀怪笑声,妇人的颅腔冒出一缕青气,被黑袍怪人收进一个小袋子里。   沈炼清晰察知这一切,妇人跟他有一丝天然的血缘联系,毫无疑问这就是西梁城的城主,他的外祖母。   那个怪人显然也是拥有超凡的力量,或许亦算这个世界的修士,收集的青气应当是城主身上汇聚的生民愿力之类。   看来西梁城的叛乱,并非那么简单。   画面破碎,沈炼深深凝望了陈箐一眼,旋即闭目,让她好好睡一夜吧。   大厅里的黑袍怪人自然感受不到来自沈炼的注视,或者这世间就没有多少存在可以察觉沈炼不主动泄露的注视。   沈炼能自如动用的神念远不足过去万一,可是他神念的层次,已经超越了凡俗生灵,甚至在超凡层次中亦是极厉害的境界。   这种质的差距,自然不是黑袍怪人这种级别的可以想象。   一位身披盔甲的女将军从外面走进来,她的眉毛浓重如墨,斜斜入鬓,显得特具煞气,按着剑对着黑袍怪人道:“巫师,事情如何。”   女将军正是叛乱的高家家主高洁,如今西梁城最有权力的人。   巫师阴森森道:“我已经将她身上的生民心愿之力收取,接下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登上城主宝座。”   高洁大笑道:“好,我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但是你答应我的事,又办得如何了?”巫师冷眼瞧着她。   高洁被他瞧得发寒,说道:“我一时大意让陈箐逃了出去,不过她威望不及老虔婆,谅她也翻不起浪。”   巫师冷声道:“我说我要的是城主另外一个女儿,谁管那个女人死活。”   高洁硬着头皮道:“老虔婆早有准备,将小女孩悄悄派人护送到了一只往大夏去的商队里,我正派属下去追。”   巫师眼中冒起绿油油的鬼火,猛然飞出,好似两道长索,撞击高洁的胸膛,登时皮开肉绽,她痛苦的哀嚎着。   “我平生最恨别人答应我的事做不到,你一个月之内找不回她,我就让你尝一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巫师冷冷道。   高洁在手下的搀扶下离开大厅,心中愤恨不已,巫师却无视她心中的愤恨,他可是跟这种低等母猴子完全不同的存在,不听话,换一个就是了。   他的心思还是放在那小女孩身上,他几次试图掳走小女孩,只是她身上有一枚心佩,凝聚了西梁城的民众心愿之力,让他靠近她不得,而且其又是城主的女儿,守护森严。   这才顺势而为帮助高家叛乱,冲散了民众愿力,只是没想到他信守承诺先帮忙出去城主,这高家的人竟然如此不成器,没有抓到小女孩。   即便搜刮了城主府内的珍藏,也完全弥补不了错失小女孩的损失,他看到那小女孩第一眼,就知道其身上的灵气,足以让他修炼到下一个层次,届时他就可以真正返回部族,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区区西梁城,比起部族的长老之位,什么都不是。   只有回到部族,他才能成为真正的‘巫’,甚至返祖,像先祖一样不老不死。   ……   陈箐醒来的清晨并不美好,因为沈炼告诉了她一件坏事。   她的母亲不在了,陈箐亦相信他的话,因为昨晚上她梦到了母亲,那个严厉却又不失慈爱的女人,从此就和她有了生死之隔。   沈炼猜测这方世界是九幽,所以这方世界的人死了,恐怕下场不是那么美妙。至少他昨晚观测到入梦陈箐的绝非是她的母亲,应该用其原本的一丝散乱魂念来称呼。   正常生人死后,绝不会将神魂散乱成这些样子,至少会有一点凝聚的魂念,运气好还能变成鬼。   也许这是跟她们身体构造有关,毕竟她们是吃了子母河河水才生出来的。   陈箐悲伤了很久,沈炼却没有一点伤心,他实是伤心不起来。   甚至对于陈箐的感情,还远不及上一世对沈老太爷和若兮那样深厚。   陈箐发觉了他的漠然,心里有些生气。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沈炼的眼睛却一点话都冒不出来。   沈炼指着旁边的果子,说道:“这些果子都没有毒,你们早上吃这个吧,我们还得在这里呆上至少两天,你们需要养好精神,活人怎么能因为死去的人而影响自己,如果外祖母有灵,也希望你接下来振作。”   他说的话冷静而客观,道理说的很好,但是真正让陈箐拂去怨气的是沈炼准备的果子,生而神灵的儿子,居然会关心她的吃食用度,让她竟有些受宠若惊。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否有同样的感受,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韩莹和陈箐本来关系并不亲密,但在接下来两天里,好似有了多年姐妹般的深厚感情。   沈炼并不惊奇这一点,更没认为这种迅速升温的感情会有多牢固,但是现在两人和谐,亦是一件好事。   经过两日的准备,韩莹的身体已经复原,陈箐亦是恢复健康,她才生了孩子,又经历那样的事,在短短时间内恢复成这样,实是她从前没法想象的。   但是要知道沈炼这两天骑着黑虎,几乎把解阳山的灵果和别的蕴含灵气的草叶都给两人食用了,那就一点都不值得惊奇了。   可怜的黑虎,很想吃下两人的排泄物,吸纳那些没有被消化的灵气,但是沈炼很明确的告诉它不准吃屎。 第8章 殷商   只过了两日,沈炼能动用的神念,就比才出生时多了四倍。灵台深处的庞大元神,好似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不断如星辉一样倾洒元神之力,同此方天地的元气结合,炼化元气中那一丝阴郁,合法成为沈炼能动用的念力。   沈炼不觉有一种偷天之感,视世界为儿戏。   他不急着锻炼身体,因为现如今他根骨未成,实是最好转换根基的时候,毕竟炼神方面的修行,他已经走到了一个高峰,再往上精进,亦是难上加难,但是肉身新生,浑如一张白纸,他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肉身成圣的道路,为将来的突破积蓄资粮。   至于太虚神策,他不准备重新练了,毕竟他同当初清水祖师遁破大千之时的境界已经相差仿佛,得法而忘法,正当此时。   理清种种,沈炼转生其实并未吃上什么亏,甚至也是让他抹去前尘的好机会,将一身法洗去,重新立道,破而后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犹未可知。   陈箐和韩莹身体复原,便找到了沈炼,陈箐到底是他母亲,有什么并不藏着,她对沈炼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炼说道:“母亲勿要心急,为今之计,我们先得取下一个地方,做下这件事后,将来会是西梁城百年的根基,母亲亦会成为西梁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城主,届时建国亦非不可能。”   如果不是沈炼说的话,陈箐只当是痴人说梦,她们三人现在势单力薄,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何谈报仇,更甚者建国。   陈箐两日来服食灵果,神思清明,她问道:“我们去取什么地方,莫非就在此山中?”   沈炼道:“母亲没有猜错,前两日我骑着小黑游览解阳山,见得山坳处灵机汇聚,大是异常,料来必有古怪,正好你们已经恢复,我们可以一起去瞧瞧,若能拿下那里,我可以布下一个聚灵阵,真正传授你们修行的法门。”   陈箐瞧着幼小的沈炼,这两天已经接受这种对话,不再那么怪异,她道:“就照你说的办,书上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没有丈夫,却有你这么个儿子,自然当以你为依靠。”   沈炼心中一动道:“母亲所读书籍都是从大夏传来的么?”   陈箐道:“每隔三年,入秋之后,都会有自遥远地方的商人,来我们西梁城收购物品,然后转运到大夏,他们也会带一些书籍来,卖给我们西梁城以及沿路的其他城池或者国家,虽然有千金之贵,可是从祖母开始,凡是西梁城没有的书籍,我们都会像商人求购,只是大多东西,我只认得字,却不明白具体含义。”   沈炼心道文明的传承,必然跟其文化习俗有关,书籍只能作为引导,要完全明白书籍所载文明知识的含义,还是亲历其中才行,不然也不会有前贤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沈炼并未就此解释一番,毕竟来日方长,他又道:“那些商人亦是来自大夏?”   陈箐略作沉思,道:“他们好似来自一个叫做‘殷商’的国家,他们国家是大夏的附属国,以善于交易著称,因为其国家的人擅长从事买卖,所以大家就把买卖人叫做商人。”   实际上能到我们西梁城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交易的人,大抵也只有殷商的商人了。   记得上次我还跟一位商人讨教过学问,他告诉我商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殷商新任国主天乙是一位有圣德的人,天生异象,博学强知,待人宽厚,许多奇人异士甘心为他效劳,殷商的国势蒸蒸日上,连大夏那等天朝都有一些子民来归附他。   ‘殷商’和‘大夏’两个字就这样被沈炼知晓,他觉得这也太过巧合,跟在地球时古代某段历史有了相吻合之处。   只不过地球的天朝时代,本就不可考证,尤其是夏,根本就是传说中的国家,沈炼更不可能转生到了地球的古代。   但这未必就没有关联,其中有什么奥秘,或许他可以找个机会去那大夏看一看。   三人稍作准备,趁着天色未晚,沈炼骑在黑虎脖颈上,带着两人往那山坳处过去。   沈炼骑着黑虎上了山路,开始放出神念,果然见得那满山灵机顺着一道溪水款款流去,最后一座天生石桥横跨溪水,似虎踞龙盘,灵机倏忽改道,流进了一座庄院中。   沈炼心中自有成算,让韩莹先抱着他,神念传音给黑虎,让它前去探路。   黑虎有沈炼做依仗,这两日天地元气亦是吸收了个饱,连带皮毛都光滑柔顺许多,精神振奋更无须多言,它有意逞威风,虎躯一阵,四足猛然拔地而起,似一阵疾风掠去,很快就上了石桥。   庄院立刻有了动静,一个身着玄衣长袍,梳着道髻的老者从里面开门出来,看到黑虎,居然也不惊讶,说道:“你个小畜生,偷偷在山脚下观望就算了,居然还敢过来,今天就拿你祭我口腹。”   黑虎一见这人,浑然不是幼年见过的那一位,心下安定许多,而且其身上气息略有腥臭,既没有小主子那样清灵干净,亦没有幼年见到那个人一样神气。   猛地一声咆哮,就往老者身上扑去。   那老者足下是一片绿茵草地,黑虎只这么一扑,就刮下一片草皮。   老者看到后,忽然张开口,原本人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蟒蛇之头,口张开足足能把黑虎吞下。   黑虎半空瞧得真切,暗自惊骇这不是幼年时看到那只巨蟒,怎么就变成了人的样子。   它情急之下,虎躯一偏,虎爪硬生生抓在蟒头,如同金铁交鸣,闪出火花。   老者已经化身一只七八丈的巨蟒,盘着身子将被拍到一旁的黑虎,老树盘根一样缠住。   这时候沈炼他们已经到了石桥外,看到那巨蟒,陈箐几乎快晕了过去,韩莹抱着沈炼脸色平淡如常,但是手微微颤抖,显示她并不平静。   沈炼只刚才一下,他就扫过庄院了,仅有这化成人形的巨蟒居住,奇怪的是,巨蟒修为不足以化形,看来是另有缘故才得了人形。 第9章 画中道士   沈炼低沉又稚嫩的声音在韩莹耳边响起,道:“往前五步,一步也不能多,一步也不能少。”   韩莹身子微微颤抖,但她长期以来训练有素的身体,让她条件反射下往前走了五步,如同尺子量过。   这时候黑虎被巨蟒紧紧勒住,它看见了沈炼他们,但是不以为意,因为这些人类根本不具备伤害它的资格。   只有这黑虎,勉强有一些气候,能够对它有一点威胁。   可韩莹恰好走到五步时,沈炼如同星辰一般的眸子,望向了巨蟒。   登时巨蟒感受到一阵死亡的威胁,从头到尾全身有种僵硬的感觉,完全动弹不得,好似被什么定住一样。   沈炼的眼睛像一座幽不见底的深渊,将巨蟒打入底部,无法翻身。   它从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眼神居然能有如此威力,这是它上一任主人都没法做到的事情。   沈炼看着它,说道:“你怎么化形的?”   巨蟒通体僵硬,沈炼问它时,只是尽力张了张蛇口,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可沈炼听见了,听见了它的心声。   “我吃了老爷炼制的化形丹。”它回道。它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告诉沈炼,但是它根本没法拒绝。   沈炼又道:“你家老爷是谁?”   它心里想起老爷,那个将它收服的道士,在快要泛起对方音容笑貌时,突然一片空白,有一道灵识原来一直扎根在它灵魂深处,突然间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它重新感受到了对身体的控制,以及抑制不住的气血,原本就庞大的蟒身好似充气,开始有胀大的趋势。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有剑光出现在它心海中,湮灭一切,蟒头垂落在地上,再无生息,死的不能再死。   韩莹本以为会有什么样的法术从沈炼手上施展出来,可是巨蟒就这样突然悄无声息死了,根本不知道沈炼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未知让人恐惧,未知让人不知所措,好在沈炼跟她是同一条战线的。   沈炼仅仅是用了灭神剑而已,以他现如今的境界,使用灭神剑,根本没有任何后遗症,玄微奥妙,更远超出灭神剑所创出来的预计。   莫说这只巨蟒修为浅薄,便是练气有成的修士遭遇他,在他神念范围之内,都得被他生杀夺予。   什么是力量,这就是力量,曾经站在一个世界之巅的人物,即便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他的见识,他的手段,亦非寻常人物可以触摸,可以想象。   沈炼连得道长生的人物都可以杀得,连陈北斗和衍虚这等一代天骄都可以从容应对,所以一头蟒妖死在他灭神剑下,他半分情感波动都没有,只是在思考蟒妖心海中居然能被种下灵识,可见其主人手段高超。   沈炼非但没有感到麻烦,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正可以借此机会,看能不能钓出大鱼,毕竟在妖族身上种下灵识,而且还这般隐蔽,足见精妙了,可以说对方在这个世界的修行中人,至少处于登堂入室的层次,亦是沈炼同这个世界修行人接触的一个机会。   黑虎在巨蟒身死后,就从里面脱身,摇尾乞怜来到沈炼面前,还侧着身子,犹自可见皮毛下的血痕。   它自有长在山林,不是没受过伤,可今天是为小主子英勇作战,自然得让小主子看清楚。   沈炼瞥了它一眼,没有抚慰,但是黑虎如同吃了灵果一样高兴。   可怜的黑虎,已经被调教得主子多看它一眼都觉得是恩宠的地步,浑然没有了百兽之王的霸气。   但它不觉得为耻,天下老虎千万头,有谁能跟它一样的造化遇见小主子,它必然会成为解阳山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头虎。   这个念头伴随它一生,后来也真正做到了,那时候它语重心长告诉自己的子孙,虎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跟对主人。   沈炼自然懒得搭理黑虎心中的小算盘,他连禁制都没有在黑虎身上种下,从某种意义上,黑虎没有主人。   这是沈炼的高傲,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妖兽就可以让他沈炼花费太多心思的。   走进了庄院里,却是清净,两排屋子,俱是空着,可见到灰尘,只有一座大堂,上面供奉着一卷画像,画像里面是一位道人,头戴星冠,身着一身红色金缕法衣,足下芒鞋,隐约可见云纹,腰间缠着一根宝带,手里拿着一截如意金钩,眼神如火,唇胜丹朱,鬓发蓬松,显得恶相。   忽然间那画中道人就从画里面飞出来,化成一捧烈火,当面朝沈炼烧过来。   韩莹完全反应不过来,还是沈炼吹了一口气,登时满堂阴冷,一下子就浇灭了火焰。   沈炼心里暗自讶异,那火蕴藏精气神,竟有一丝三昧真火的韵味。   三昧真火,放眼青玄万年,也就老道士精通,即使沈炼都未曾专研,毕竟此火博大精深,学个浅薄,又不济事,学得深了,又浪费时间精力。   沈炼心中想到这解阳山这么小地方,居然能引来如此人物居住过,究竟是什么缘故。   他细细思索,闭上眼睛,神念缓缓放出来,感受周围,果然发现了一丝蹊跷,这庄院里当另有乾坤。   沈炼对陈箐说道:“母亲大人和小黑先退出去。”   陈箐这一路来,虽然心中笃定沈炼能化解灾厄,不会有什么事,但看到那么大一条巨蟒,还有刚才那幅画像喷火,心里颇为担惊受怕。   可当沈炼让她出去时,她反而不愿意了,她说道:“我陪着你们。”   毕竟母子天性,不可割舍,虽然沈炼奇异非常,她也免不了担忧。   沈炼深深看了陈箐一眼,没有拒绝,道:“那就这样吧。”   黑虎本来一只脚踏出大堂,现在也收了回来,一副要跟小主子同生共死的架势,它跟着沈炼身边两天,别的没有学到,整天都想着讨沈炼欢心。   也不知是因为幼年被吓出的阴影,让它这个百兽之王完全失去了祖先的血勇。   沈炼何等厉害,自然察觉了黑虎的动作,只觉心里好笑。 第10章 七桃山   既然陈箐不走,沈炼便也由得她。   他注目那一卷画,如今画中道人不在,上面留下一丝火痕。   那三昧真火是火中之精,道人残留之法,虽说只得了一丝三昧真火的神韵,亦是非同凡响了,这一卷画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放在厅堂中,乃是为了镇压某种阴寒灵物。   沈炼略作观察,就发现了其中蹊跷,只是破开这迷障,必然有镇压许久的阴寒晦气迸发,陈箐纵然服食灵果,到底未脱凡胎,又不及韩莹体质好,待他破法时,怕是要吃点苦头。   只是她既然爱子心诚,沈炼就不拂她意了。   约莫过了三个呼吸,沈炼眉心开了个豁口,像极了空洞无物的眼眶。一缕银光迸发,正对上那空白画卷,随后像是整座大堂被拂去了尘沙,格外空净。   那卷空白的画亦发生变化,不断扩大,成了一座门,好似凭空画出来一样,随后就有一阵寒潮吹出来,阴冷入骨。   陈箐果然受不得这阴风,牙齿打着颤,这才明白沈炼的心意。   黑虎被那风一吹,那些阴风顺着它身上的伤痕,滋滋往血肉和骨头钻去,全身麻痒难耐。   这一趟忠心表得代价也太大了。   本来以它的体质,些许阴寒要抗住,自不是难事,可是它才被巨蟒伤了皮肉,那些阴寒煞气就往伤口钻进体内,让它无法抵御。   沈炼感受到这阴煞气息,心中暗赞,定然是天生的阴煞灵穴,方才有如此至阴至纯的寒煞。   待得阴风消解,沈炼才让韩莹抱着他继续进去。   入了那道门,果真别有一番天地,草木墨绿,绿茵深沉,中间立着一口井,冒着森森寒气。   当沈炼破开禁制时,远在数千里之外,有一座山,名为‘七桃山’。只因为此山长着一株桃树,上面结着七枚桃子,总不落下,方才得名。   七桃山周围曾经是一处古战场,怨魂无数,自从长出那株桃树后,怨魂就渐渐稀少了,曾有无知樵夫上山,见得七枚桃子,个个都化成人面,吓得当即回了村子,传给村人听,后来村人结成群,一起去看,结果桃树所在只留下了一个深坑。   有人便传言,桃树成精去了。   三年前,山上来了一位面目凶恶的道人,起初百姓见他长相,十分害怕,不敢同其打交道,后来他在七桃山附近施舍符水,治病救人,逐渐受到周围百姓爱戴。乡民淳朴,问他要什么回报。   道人便说要他们在七桃山原来桃树生长的地方立下一座太清道观,供奉太上道祖,他会在道观当主持。   百姓无有不应,不足数日就将道观修成,道人也在观里居住下来。   时常有百姓上来供奉香火,有人甚至找他卜卦测运,道人亦是无有不允。而且十测必中八九,仿佛神仙在世,乡民愈发敬仰,供奉香火愈加虔诚。   如今若有有道之士,就可见得山上的道观,日日夜夜有一股青气环绕,护佑七桃山,等闲邪魔不敢再往七桃山靠近了。   今日道人在观中默坐,恍然从定中醒来,心道:“这西梁偏荒之地,元气稀薄,怎么也有高明之士,将我在解阳山的禁制破去。”   那解阳山是他曾经修行的场所,里面有一口聚阴泉,久服可以脱胎换骨,他也是靠着那一口聚阴泉,脱去了身上的污秽之气,方才修行有成。   只是有道落叶归根,他乡再好,怎及得自家乡土。   道人修行成就后,才弃了解阳山,回归七桃山。只是那解阳山在这偏荒之地,亦是难得的好地方,尤其是那口聚阴泉,将来他若有衣钵弟子,还大有用得上之处,因此才千辛万苦练了一枚化形丹,给自家那只妖兽巨蟒服用,令其化成人形,看守聚阴泉。   他知巨蟒蛇性凶残,特意在其心中种下灵识,若其心海发生异样,灵识就会发作。   现如今不但聚阴泉的禁制告破,连巨蟒那一丝牵连都消弭掉了。   他有这身修行着实不易,为求真法,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因此心中迟疑不定,究竟回不回去看上一眼,解阳山到底发生何事。   若是不管不顾,他又断然舍不得‘聚阴泉’。   入定反正是不成了,他决定做一张千里神行符,请山脚下的信客跑一趟,去解阳山附近打听一下消息。   天地间的修行者共同遵守着一个约定,对于人族不会轻易打杀,他到底是异类成道,遇见某些修行者,如果过分点,怕是免不了起冲突。   因此请一个人去帮忙看看,再做判断也不迟。   反正聚阴泉在那里,又跑不掉。   只是可惜那巨蟒,他培养了有一段时间,还费了颗化形丹,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   沈炼见了那一口井,就知道其价值。   本来陈箐和韩莹年纪已经大了,骨骼闭合,停止发育,但是有了这口井,便有了重塑根基的可能,至少将来在修行上的前途不会太黯淡。   沈炼对着一旁的陈箐问道:“母亲,这解阳山也算我们西梁城的么?”   陈箐道:“我们西梁城周遭百里都算我们的领土,解阳山亦不例外。”   沈炼道:“那就好,今后有人想要讨回来,这里我们也不能给出去,况且这本来就是咱们祖传的产业。”   他如此说道,意味深长。   韩莹不解其意,陈箐立时反应过来,可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山里修建庄院,沈炼的意思是庄院的原主人可能回来,但他却决定不会还回去了。   她本来觉得这不太合适,如今她们是流落至此,暂且安身,将来还是得回西梁城的,又何必强取这地方。   只是看沈炼样子又别有计较,况且这解阳山本就属于西梁城,如此说来也不算强取,法理她们还是有的。   有了聚阴泉,沈炼就开始传授陈箐二人练气的筑基法门,这是他数日以来将神足经改良出来的法门。   不得不承认青玄的神足经,虽然不算精微玄妙,可是由动功入静功,由外入内,体质改变自然而然,可谓润物细无声。 第11章 斩首   陈箐自从沈炼传她们两个神足经后,会让她们修炼有成后,再杀回城里,可是沈炼并没有这样做。   她们服食灵果,加上聚阴泉的灵力,一晚上就有了气感。   真气这种奇特的力量,韩莹感受得最清楚,借助体内那一丝真气的游走,她对自身的认识更上一层,原本女子耐力天生就是短板,可是她深刻体会到那一丝真气,能让她耐力提升,虽然只是一点,可她这种从小接受残酷训练的暗武士,很清楚多一点耐力意味着什么,那会在有些特殊时候,救她一命。   而且沈炼传下的法门,并非无法推广,她想到如果军中的女子人人修行这法门,即便没有她们这种良好的资源,可是经年累月下,必然也能胜过原先的她,那时候必然能建立起一支在周围无敌的军队。   韩莹想到的事,陈箐并没有想到,她不是一个善于争斗的人。   陈箐看着面前的沈炼,听完他的话后,问道:“你意思是要公布我们在解阳山?”   “不错,高家的叛乱才几日,而且新的政权建立,必然伴随着利益的纠葛,更会有人心生怨怼,这时候母亲作为西梁城千年的正统,有天然的法理,必然会有人来投效。”沈炼缓缓说道。   陈箐疑惑道:“法理?”   沈炼道:“法理就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惯性,天地自然有法理,所以水从高处往低处流,树上的果子成熟后,会掉在地上,这些都是法理,而西梁城的人已经习惯了陈家人做城主,一时半会间,她们又怎么会能轻易接受高家人作为城主的事实,更何况高家人叛乱,必然要谋求更大的好处,这会损害到别人的利益。”   陈箐听到沈炼娓娓道来,才知道其中利害,顿时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她们在深山中,但并非两三个人,还有别的人定然没有臣服高家。   沈炼继续道:“其实消灭高家的人不难,取回城池也不难,难在此后母亲如何守住西梁城这份基业,这就得看母亲是否有足够的贤能了。”   陈箐道:“我明白你这句话意思,那个商人对我说过,他们殷商的国主曾言‘吾贤,民自附之;吾不贤,民亦自去。’”   沈炼淡淡笑着,皱起的小脸缓缓绽开,心里却道那个商人怕也是不一般啊。   韩莹道:“可是我们到底如何拿下城池,直接攻城怕是不行?”   沈炼吐出了两个字‘斩首’。   数日以来西梁城传出消息,解阳山里陈箐她们还活着,便有一些人陆陆续续赶来,果然见到了陈箐,那些人一部分是真心忠于陈家的,一部分是中立的势力,但是她们听说陈箐主动现身,心里明白其必然是有依仗,故而派人先来看看,还有一些人是高家的探子,来试探虚实。   陈箐和韩莹神采奕奕,浑然没有半分狼狈模样,更让投效的人心中安定,亦让其余人惊疑。   在韩莹的武力威慑下,陈箐有条不紊的统御中,很快一批人就被收编,足有三百余个,其中还有数十个乃是原先忠于城主的女兵。   人一旦聚集多了,自然消耗也大,解阳山亦非易守难攻的险地,所以那些部下,都在等着陈箐的下一步行动。   陈箐的动作很快,她决定在天明后就去攻城。   这让许多人都骚动起来,连夜还有一些人返回了城里,陈箐并不制止。   至于沈炼骑着黑虎,隐逸在山坡的高地,将一众人观察的清清楚楚,所有人的面部表情,纤毫入微之处都被他看在眼里。   人的下意识动作,会出卖自己的心里活动,更何况沈炼还能感应人心,这里面十个中间,有二个是认可陈箐的。   算是不错了,亦足以见得陈家对于西梁城实是恩泽深厚,才有这些人不肯忘却旧主,甚至结扎营地,自带干粮。   那些人亦是劝阻陈箐攻城最大的一部分人,只是任由她们苦口婆心,陈箐都没有改变主意。   沈炼在这天夜里骑着黑虎,先一步去了西梁城。   消息在黄昏就传到了城中,高洁正派人到处去找陈箐的妹妹陈芸,无暇追究陈箐,没想到她不但主动现身,还要攻城,实是让她惊疑不定。   除非犯下失心疯,不然都该知道她杀回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高洁不禁深深怀疑,是否城里面别的大户暗中投效了陈箐,密谋一起造反。   她现如今的实力其实比造反前减弱许多,因为她拿下西梁城后,还得搜索陈家的余孽,更得监控一些大户,加上拿下城的损失,让她们高家处于几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刻。   当初高家就是靠着城里叛乱起家,高洁自然不会允许有第二个高家出现。   她连夜吩咐属下布置城防,做完这一切后离天明没有多久了,可她心里还是不安分,又去见巫师。   不得不说她虽然恨极了这人,可还是有需要他帮助的地方。   巫师居住在城主府以前城主的居所,里面烧着一口大鼎,有六个婴儿被活活扔进鼎中,令其在烧开的沸水中发出痛苦的嚎叫,并很快死去。   鲜嫩的肉味传入高洁鼻中,她烦闷欲吐,可还是得装作很高兴,向着正从鼎中夹起一块婴儿肉进食的巫师见礼。   他咀嚼完嘴里的嫩肉,才阴森森地说道:“人给我找到了么?”   高洁这一次比上次恭敬许多,道:“正在找,但是现在还有一件大事,关系巫师你能否抓住陈芸。”   巫师冷声道:“什么事?”   于是高洁将陈芸的事对巫师述说了一遍,大抵意思希望,明天她攻城时,巫师能抓住她。   巫师沉吟一会道:“你可查出她为什么就该来攻城么?”   高洁道:“并没有,但我手下见到她们,说这两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样,神采奕奕,我猜测她们定然有了奇遇,因为我听说解阳山里曾经住着一个异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巫师道:“你意思是她们得到了那个异人的帮助?”   高洁回道:“那个异人早就离开了,我猜测她们得到的是异人留下的宝物。”   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可是她明白说这一点就足够了,因为巫师是个贪婪的人。 第12章 清晨的光复   黑虎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小主子坐在它身上的时候,无形无质的天地之息,这时候就会环绕在沈炼身边,可以说沈炼自身就是一个随时在聚集元气的灵穴,而且以他超越凡俗的神念净化元气,那些天地之息实是比日精月华还有纯粹的灵力,让黑虎吸一口,就能抵过去一夜吸纳的日精月华。   这就是境界高的好处之一,同样的呼吸吐纳,沈炼的效率何止是普通修行者的千倍万倍。   只是沈炼真正看重的还是天地元气里的那丝阴郁气息,可以帮他将前世的元神之力在这世界合法化,至于肉身只是自然而然锤炼,慢慢弥补因为早产造成的虚弱。   这种补充是缓慢而自然的,沈炼没有刻意干涉。   到了西梁城的城墙外,看着斑驳的城墙,他的神念随之侵入,一种厚重古老的气息被他感知清楚,他的神念借着城墙延伸,何处有巡逻,何处有士兵,以及他们行动的规律,此时的状态都被他一览无余地。   黑虎在沈炼指挥下,攀爬城墙,每一次落爪,必然是在城墙的缝隙间,轻轻借力,不断按着一个曲折的线路上升,最终到了城墙上,一闪而过,恰好此时周遭毫无一人。   这个机会只有一瞬间,错过了就错过了,但是沈炼是不会错过的。   他毫无得意,如同一台精密的光脑,更如煌煌天道,将万物笼罩其中,分毫无漏的算计着。   沈炼似乎一刹那间,把握住了城墙这片空间的现在过去未来。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心生向往,又是抵触,因为他能触及城墙这片时空的过去未来现在,自然会有更伟大的存在,看透芸芸众生的过去现在未来,因势利导,以时空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自得和警醒的情绪同时存在,让沈炼平复心境。   黑虎轻盈的爪子越过重重警戒,愈发靠近城主府。   沈炼没有来过城主府,没有见过高洁,但是他能找到高洁在何处,更感受到高洁的气息同那个黑袍怪人挨着的。   两人显然在一处地方。   当高洁向巫师说完话后,看到巫师在沉思,她知道事情多半就成了,即使强大的人,只要有贪婪,亦可以利用。   没等到巫师回答,紧闭的房门就开启了。   巫师绿油油的眼睛望向门外,高洁拔出长剑,一个婴孩骑着黑虎施施然进来,外面的侍卫仿佛都被施了魔法,陷入熟睡。   巫师的目光集聚在婴孩上,高洁看到婴孩,又想到鼎里面的婴儿,心中充满恐慌。   黑虎迈着步子往前,足音滴滴落在高洁心口,她越来越害怕,可是喉咙却说不出话来,黑虎猛地一扑,以极为熟练的动作,咬断了她脖子。   然后扭着头,森森看着巫师,发出低沉的虎吼。   巫师看着沈炼道:“阁下是什么来头?如果我有什么得罪过你的地方,在下愿意赔罪。”   稚嫩的童音响起在屋子里,“你没有资格得罪我。”   巫师心中愤慨,得罪人难道还需要什么资格不成,这是他内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因为他的头颅就这样爆了,一道剑光不知何时,引爆了他内心的种种欲念,纷至杳来,直接让巫师爆出了脑浆。   沈炼对于这等邪修连问话的兴趣都没有,连他的名姓来历都不屑于知晓。   黑虎目睹了巫师头颅爆炸的全过程,心想着什么时候学会小主子这一招就好了。   沈炼的声音在它内心响起:“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学不好,也可能把自己脑子爆了。”   黑虎谄媚的摇着虎尾,内心回道:“不学了,不学了。”   沈炼对于这只黑虎也是有些好笑,分明是百兽之王,一天到晚都只知道阿谀奉承,一点霸气都没有,他都怀疑这是不是一条狗的魂魄投错了胎。   懒得享受黑虎内心的谀词如潮,他直接吩咐黑虎将高洁身上鲜血沾在爪子上,在地上刻画出奇奇怪怪歪歪斜斜的沟痕,沈炼澎湃的精神力注入那血液沟痕中,好似引动了冥冥中的力量,一瞬间无形的波动从房间里散发。   这种无形之波,能够扩散很远,最终城里面凡是跟高洁有相同血液的高家人都仿佛听到了一种特异的调子,眼神愈发涣散。   与此同时,沈炼对着那口煮着婴儿的大鼎,念念有词,古怪的音节从他口中吐露,鼎上聚集着许许多多的魂烟。   在沈炼口吐音节下,魂烟开始凝聚,只是最后并没有成形,而是崩的一下,往四面八方消散,隐逸在茫茫天地间。   沈炼暗自叹息,连往生咒都没法对她们渡死往生。   他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西梁城女婴是由于子母河才诞生的,所以先天上魂灵就有所不足的缘故么,居然死后连不化的怨念都没法形成,四散于天地。   沈炼已经做到能做的了,接下来的事都该他母亲来完成。   夜色逐渐褪去,太阳遵守它和星月做下的盟约,逐渐从远方升起,沈炼骑着黑虎到了最高处的塔楼,迎接云霞的万千变化。   他如今能动用的神念又更多了,似能从那轮灰红的日中,看到一只朦胧的身影,好似一只鸟类。   这里的太阳绝非体积庞大的星辰。   沈炼觉得这个世界恐怕才和以前所读神话的天圆地方相吻合。   与此同时,陈箐淡然自若带着数百人向着西梁城前进,斑驳的千年古城出现在陈箐她们面前,队伍里渐渐有了骚动,不少人心里想着等会势头不好,就先一步制住陈箐,这可是大功一件。   韩莹护佑在陈箐身边,目光冷森,她的气势毫不掩饰的放出来,震慑着这人心不齐的队伍。   城池越来越近,声响自然惊动了守城的军士,可是他们都有些茫然失措,军中每一位高家的人,都无声无息的死了。   没有呼吸,没有伤痕。   好似不可言说的诅咒,让背叛者尝到苦果,并且再无机会悔过。   未知造成恐惧,没有首领的束缚更让这种恐惧蔓延。   陈箐兵不血刃收复了西梁城,轻松到连她自己都意外。 第13章 造物   数日之内,城头两度易帜。   沈炼在最高处的塔楼俯视这一切,感受到城内民众的茫然、忐忑以及期待。她们都是受惯了被统治的人,更害怕是城内没有人统治,打破原来固定的生活节奏。   一个人如果习惯了如何生活,要想再做改变,她们自己都会很恐慌。   每个人的心里诉求是不同的,但是同一类人的诉求又在大方向相似,沈炼感受到城里面游荡者各种各种的心念。   他无比深刻理解了神灵为什么要吸取信仰,因为这种心念,不纯粹,不强大,可难以消灭,生生不息,无休无止。   只要满足了其中一部分心念,就可以获得超乎想象的回报。   在那种存在眼中众生都是其司牧的羔羊,为其力量的源泉。   不但神灵需要众生的信仰,统治者亦需要民众的认可和拥戴,这是统治的基础,当这份认可和拥戴消失时,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将会被打落尘埃。   当然沈炼这种已经超脱凡俗的人,不在此例,他们是天地间存在的另外一种人,可他们也有依赖,依赖于对天地的力量的汲取,依赖于自身掌控的力量。   只是这种依赖又比对民众的依赖,对信仰的依赖要轻上许多。   高天上的太阳散发着无尽的光和热,好似它不但不依赖任何事物,还主动释放能量遍及天地间每一处角落。   太阳的伟大在于施舍,这种高岸,沈炼现在是做不到的。   此方世界的神话时月吞噬了星辰的辉,却没有说太阳吞噬了星月之辉,便足以明证,太阳的伟岸。   沈炼对于太阳的好奇,自然免不了更浓重了。   他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会看到那巨大火球中藏着如何惊人的真相。   陈箐在一路拥戴下,进入了城主府,最后见到了骑在黑虎上的沈炼。   “果然如你所言,打下这座城池很容易。”陈箐颇有些复杂地看着沈炼,这个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既亲近又陌生。   毕竟怀胎十月,血肉相连,如果沈炼有任何危险,她甚至可以舍弃自己所有一切,来换得他安康,但这些不足以让两人有世俗母子的亲密。   沈炼亦深深明白两人间的关系,并不如世俗中母子那样,可是这没法改变,因为他是沈炼,没有失去记忆的沈炼,是一个独立有见识的超脱存在。   他可以报生恩,却没法改变自己的思维,更何况他从来不是一个普通人!   因此沈炼没有纠结,而是将自己对西梁城的观察说与陈箐听,由此让她更好的治理这个城池。   内容很多,很复杂,可沈炼娓娓而述说,浅入浅出,让陈箐轻易理解。   陈箐接下来颁布的法令井井有条,全都是针对城中如今的现状。法令不多,易记,适应几天后,所有人都深深佩服新任的城主,却不知其背后出谋划策的沈炼。   陈箐在沈炼的指点下挑选了最忠诚的二十人,教她们修行,这将是西梁城将来最核心的武力。   至于沈炼,在提出建议后就回到了解阳山,很少有人知道他。   不过他居住在解阳山里,每天陈箐都会派人来和他交流,带来一些她认为沈炼需要的生活必需品,然后提一桶聚阴泉回去。   沈炼在离开西梁城之前到了子母河,那一条河穿过西梁城,出了城外,就不再具有让人怀胎的奇妙能力。   子母河的水,其精华有阳中之阴的特性,所以人怀胎后,会是生下女子。   因为这具身体在他神念进一步恢复后,触及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其血脉纯净,体内结构固定,如同有人对着一个模板生生造出人来,但到底失了一丝自然,使西梁城的女子血脉和身体内里的结构十分固定,难有变化。   这不禁让沈炼联想起造人的神话。   以沈炼过去的能耐,将天地元气聚集为法相,跟活人无异,自是轻松至极,可是让他造人根本不可能,甚至造活物都不可能。   就好像有人能雕刻山石,栩栩如生,但到底不会是活物。   沈炼的境界到了天仙境后,已经没有前路可以依循,只知道更进一步是‘太乙天仙’,但是‘太乙天仙’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到现在他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如果他能理解到肉身最细微精妙的结构,在参照一个模板下,或许能够将其他物种的血脉引入,更或者改变自己的血脉,从一个物种变成另外的物种。   届时他可以变成龙,变成凤凰,变成洪荒猛兽,变成纯粹的男子,变成纯粹的女子,是否就算是顺理应当的踏入更高层次?   沈炼将这种境界称为‘变’,变之后就是造活物,更之后就是造人,人为万物之灵,自然是最难生造之物。   他没有深入思考这个境界,因为这同以往的修行不同,需要大量的实践,以及更多的元神之力帮助。   修行有时候需要快一点,因为时机错过了就再难以找回来。   修行有时候却需要慢一点,因为这时候需要积累,很多的积累,以及外在的条件。   如今离光复西梁城已经过去了十日,沈炼的身体在元气的锤炼下,略有些壮实了,他可以在地上直立行走,只是限于肉身的条件,不会很快。   现在他很少施展法术,因为他更想体会肉身的任何细微变化,同天地间种种气机的交流。   他在上个世界修行的太快,获得了许多,但也失去了修行中的一些乐趣。   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屋子,大门大开,光亮从外面透进来。   里面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靠在墙上,看到沈炼走进来,有些神色木然。任谁被关了七天,没有人可以交流,无人可以说话,都会变得麻木。   他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是面部刻满风霜的痕迹,这是源于他常年在外奔波的后果。   中年男子是一个信客,这是一个古老的职业,因为有些地方的人出门在外,和家里通信困难,就诞生了这种职业,他们以替人跑脚,传递家信以及一起轻便物品为生,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身体素质好,而是诚信。   沈炼深深地看着他,言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有信用的人,所以需要你帮我传一句话回去。” 第14章 雷劫   信客正是被七桃山上的道人派遣过来的。   道人给了他两张神行符,能抽取他的精力,日行上千里,这对于一个信客实是没法拒绝的宝物。   他到了解阳山下,就被沈炼发现了,因为神行符中蕴藏的法力波动,根本瞒不过他。   沈炼只是让黑虎抓住他,将他关着。   直到沈炼这些天整理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后,才有闲暇来管他。   信客望着这奇怪能说话的婴儿,神色木然,内心反应过来后,亦能接受,到底他是走南闯北的信客,平日里在路上的茶棚听那些说书人讲故事,听过不少妖魔神怪的事迹。   听说在最西的西边,有个国家的人生下来就可以开口说话,一应行为跟成年人无异,还有大夏国里面的贵族老爷,刚出生的小贵主,力气比成年的牛犊还要大。   他当时是半信半疑,可见到沈炼后,就知道说书说的故事或许真有其事。   信客沙哑着喉咙回道:“你已经知道我来自何处?”   沈炼婴儿般的喉咙微微耸动,细小的嘴吐着人言,纯净空灵,他道:“我想知道,就能知道,让你来的人,自然是这庄院的前任主人,你告诉他,我是西梁城的少主人,解阳山是我的产业,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他,如果他要来理论,可以来找我,我就怕他不敢来。”   信客记忆力不差,已经将沈炼的话记住,他道:“你就让我带这几句话?”   沈炼道:“就这几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   信客本来想直接走,但他想着沈炼要对他也就是反手间的事,因此决定休息好再走,毕竟他是个常年在外奔波的人,知道赶路需要良好的精神状态。   沈炼就让他先出门,他背着小手,身形幼小,可是信客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因为他深深畏惧着这个小孩。   沈炼将道人的禁制破去后,后院是个很好的休憩地方,绿草成殷,偶有几朵白色小花生长在井边,静默地开着,散发着清幽的芬芳,信客随他走到这里,只觉得神清气爽。   冷幽幽的古井旁边有石桌石凳,沈炼缓缓坐到上面,黑虎趴在井边,贪婪的呼吸着里面的灵力,懒洋洋瞥了一眼信客,就继续瞌目。   沈炼对他说道:“既然要休息,为何不坐着?”   信客此时被草木清香提神醒脑,心思已经宁定不少,即便这样听到沈炼让他坐着,他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这样异人,应该视他如微末草芥,如何会让他跟他一样坐着。   即便对方是客套话,那也极为难得了。   他摆摆手道:“我蹲在这里就行了。”   他寻了个离黑虎远的地方,蹲在地上,腰背佝偻,面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痕迹,像一道道沟壑,说着岁月对他的残酷。   沈炼注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就是最普通的凡人,于他而言,这些人跟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区别,可是沈炼从没有看不起这些最普通的人族,他每一天都很艰难地活着,努力的活着。   实际上这也能提醒沈炼,活着究竟有多么不易,让他在任性自然时多一分警醒和克制。   石桌上有石碗,石壶。   石壶的盖子飞起来,井边的桶里飞出一捧冷泉水,注入石壶中,不知何处飞来几许青色嫩芽,一同注入石壶。   信客看着沈炼所做一切,满是惊奇。   沈炼借来天地间一缕火气,提纯炼化,将其覆盖在石壶表面,不一会就将茶烧开了,喷出灼热的茶水,进了两个石碗,他说道:“既然你也在这,我就请你喝一杯茶如何?”   茶只是普通的春芽,烧茶的水却是聚阴泉的灵水,所用之火更是天地间一缕被沈炼提纯后的精粹火意。   信客不知道水很珍贵,可他一辈子喝过不少茶,只是绝没有任何一杯茶,有他如今这口茶的滋味。   他喝下之后,充满了精力,仿佛三天三夜都没法宣泄完,他需要运动,需要行走来发泄。   因此他很快就向沈炼告辞,从解阳山下去。   他重新绑上神行符,不停地在路上奔走,两边的景物急速倒退。此前他用神行符时,能清晰感受到比平时累不少,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累。   如果他知道永动机这个词语,一定会认为自己身上装上了永动机。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旁边的路人都只感受到了一阵风掠过,根本看不清人。   信客走了几十年的路,唯有今天觉得走路居然可以如此畅快,这一切的缘故都在于沈炼给他喝下了那一杯茶。   如果有修行中人知道沈炼将如此珍贵的灵茶请一位普通人喝,定然会大喊暴殄天物。毕竟这一杯茶,足以抵得修行中人一月之功,更有养神健体的妙用。   亦只有沈炼才不会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于他而言连不死药都能说送就送。   没过不久,天上就乌云滚滚,信客想到快要下雨了。   要下雨时必然有风,风顺着信客吹来,让他跑的更快,心亦愈发忐忑,可他难以停下来,因为他太快了,即使降速,都需要时间来缓冲。   他渐渐减慢速度,可风吹在背上,让他如吹胀的帆船,顺行而去,根本没慢下多少。   一声轰隆的雷声,瞬间带来了瓢泼大雨,信客急急奔走着,去寻找躲雨的地方。   沈炼在解阳山上,这里还是晴天,只听到雷响,不见大雨。   他注目远处雷响的地方,说道:“老天爷可真看不惯生灵修行有成,不知道什么妖怪在化形。”   黑虎畏惧地看着远方,那里的天雷之威,让它发自灵魂颤栗,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往小主子身边靠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全一点。   它只是山间一头有灵性的老虎,根本不清楚雷劫对于一个妖物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一道坎,一道拦阻千千万万有灵众生得人身的坎。   有的妖物修行千年,就只是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渡不过去就很有可能从此灰飞烟灭,但到了那一步的妖物,没有几个会犹豫,不去闯这一关生死劫。 第15章 不是人   雨下如注,天地间皆是茫茫水线,看不见前,听不见后。中年信客,耳目俱失,或是因为速度太快,那些水滴打在中年信客身上都被他身上流风卷开。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消歇,磅礴大雨转瞬消失,中年信客终于跌落地上,他踉跄几步,终于站稳,前面就是一个茶棚。   他做信客多年,辨认此处正是离七桃山百里外的驿道上,只是不知何时,驿道上多了一个茶棚。   许是大雨过后,这时候路上行人一个也无,茶棚更无生意。   仅有一个煮茶的老板,一位在茶棚独坐的老者。   前方老板对着中年信客招呼道:“客官进来喝口水吧。”   中年信客本想拒绝,可是脚步下意识走进了茶棚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殷勤地端来茶水,热气腾腾,上面浮起茶沫,清新自然。只是中年信客才喝了沈炼的灵茶不久,哪里还喝得下这里的茶水。   不过老板没有殷勤劝他河水,而是继续在摊上摆弄东西。   另外一名老者对着中年信客说道:“小老弟闲来无事,不如老汉给你讲个故事吧。”   中年信客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但老者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老者清亮的声音缓缓在茶棚里升起,先来了一首定场诗:“姑妄言之姑听之,人生格言,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自来评书之人,说故事前大都会来一段定场诗,用意自然是让听众聚集精神,听他讲什么。   老者这一首定场诗,实是开声夺人,诗句简洁,意蕴深远,中年信客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老者果然没有说人间之语,讲了却是一个故事,故事发生的地点正是七桃山。那七桃山上本有一棵桃树,得天精地华,净化满山遍野孤魂野鬼的怨气,最后结下七个果子。   那七枚桃子个个皆有灵性,年经月久,竟然桃如人面,欲要长成婴儿,只是那七桃烂漫,乐享天真,不知掩饰,后来被一名上山的樵夫发现蹊跷,被惊了人气,自此染上红尘。   自来异物灵性未定,便如人之幼年,受到樵夫惊吓,又因为那七桃生长此山,颇有些神应,听到山下之人对樵夫所言,意图上山来看它们,便连夜里催动母树往山外逃走。   只是这些桃子并不知道物离乡贱,惊慌之下,出逃故山,就失了灵力之源,半路就开始枯竭。   它们不过有些灵性,哪里有什么神通道法,离了七桃山更是脆弱不堪。即使立地生根,也再无于七桃山那时可以收取日精月华。   灵性枯萎,求存的本能下,便有一颗桃子开始吞噬其余兄弟的灵性,过了五天,就有五颗桃子的灵性被那颗吞噬殆尽,仅有一颗最小的桃子一息尚存。   那桃子正要吞噬最小的兄弟时,这时候天上一只白鹤飞下来,顺势就把最小的桃子叼走了。   剩下那桃子吞噬其余五颗桃子灵性后,魂识壮大,渐渐掌控了整株桃树,根须渐渐焕发活力。   某只野兔闯进桃树的范围,那颗桃子心生异念,根须冒出将野兔绞杀,吞噬其血肉后,活力更足。   此后它得了甜头,就开始扑杀生灵,同时不断转移地方,以血食为生,渐渐有了法力以及神通。   不知过了多少年,它终于修行到瓶颈,招来天上雷劫,费尽功夫,终于平安渡过,化成人身。   老者说到这里后,目光灼灼看着中年信客道:“你说它既然得了人身,可否算是人了?”   中年信客模模糊糊,意识涣散,想要点头说道:“既然有人身,便可以说是人了。”   他没觉得不对,正要脱口而出,这时候脑海里突然响起沈炼的话:“我想知道,就能知道,让你来的人,自然是这庄院的前任主人,你告诉他,我是西梁城的少主人,解阳山是我的产业,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他,如果他要来理论,可以来找我,我就怕他不敢来。”   沈炼让他传话的内容,跟此时毫不相关,但是其空灵静寂的气息霎时间唤醒他的意识,让他恢复清醒。   中年信客道:“它不是人,因为连自己的兄弟都吃。”   老者颓然道:“可他当时是为了生存,人不也有吃人的时候么?”   中年信客心里有气,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物,却有为人的准则,他道:“吃人的人就不是人。”   他不懂礼仪道德,但有朴素善恶是非观,他认定它就是妖物,得了人身,也还是妖物,而不是人。   老者渐渐神容枯槁,一阵恶风吹动,中年信客就被吹出去,这时候他看到了七桃山上的道人,对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去解阳山见到了什么人。”   中年信客就把他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那道人神色动容道:“原来这世间上真有人言出即法,师父他没有骗我。”   中年信客不知道沈炼对他说的一段话,就是成了法,这法没有其他作用,就是不会轻易被别的法抹去。   所以在他要认可那个化形人身的妖时,那段法惊醒了他。   沈炼并没有预料到这个事,那个讲故事的老者也没有预料到,一切看起来都是机缘巧合,但最重要的是中年信客纵然卑微,可也清楚那样的妖得了人身也不是人。   中年信客有些忐忑道:“道长,那个茶摊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道人幽幽道:“它不是人,自然就是妖了,接下来它会开始吃人。这样也好,了结这一段因果,再去解阳山见那高人亦是不迟。”   当中年信客惊醒时,沈炼随之心有所触动,他言出即法乃是无心而为,甚至那样的法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力。   只因为他境界到了,就会有这样的效果。   他元神未曾完全恢复,难知前因后果,却也知道怕是出了意外。   沈炼无意为此萦怀,按部就班地入定,日夜受天地之息锤炼,虽然未曾刻意干涉,他身体发育还是比寻常婴孩快了许多。   七桃山的道士却为此事忧心忡忡。 第16章 桃核   中年信客听到的故事是真的,两个桃子,一颗被白鹤叼走,那一颗正是道人,他虽然是异物,可他经历许多险阻,终于拜入玄门,成了正果。   只是法力不及自家的兄长那样深厚,毕竟对方吞噬血肉生灵,法力积蓄足以让他抗过雷劫,便足以想象他那兄长的法力定然在他之上。   好在道人他出身玄门,另有神应,并非无击败自家兄长的可能,挽救七桃山内外的生灵。   因为中年信客无心有意之语,让其断绝了由邪入正的最后一丝可能,成就邪果。当初是七桃山的樵夫的人气惊动了幼年的它们,现如今它偏执成真正妖魔,为求一个痛快,自然会报应七桃山这些人类,殃及池鱼下,满山的生灵亦难以脱逃。   道人自是不忍见到这局面,况且他兄长亦有将他吞噬补全自身的念头。   前方升起浓浓的妖雾,不断有生灵在其中发生惨嚎,雾气逐渐扩大,每一寸土地都沾满生灵的污血。   道人终于下定决心,走进了妖雾中,他身上浮起一片太清神光,护住自身,在雾气最深处有两个人,一个是那个茶摊老板,另外一个就是讲故事的老者。   茶摊老板一个是凶历的妖魔执念,讲故事老者却是他兄长存有的善念,可老者如今枯槁若亡,茶摊老板却神完气足。   他幽深的眸子盯得道士从头冷到脚,那种庞大的压力,深深让道人明白其度过雷劫后妖魔之力更精纯了,即使以他太清神光护体,都难以抵挡其妖力侵袭。   茶摊老板冷笑道:“七弟,好久不见。”   道人平复心境,淡然言道:“大哥,今天我要为其余的兄弟了心愿。”   茶摊老板狂笑道:“就凭你,时运在我这一边,你要知道若非那人类无知,怎么会让我了却后顾之忧,成为真正的妖魔,得了人身就要成人么,那诸天神魔亦有人身,可他们承认自己是卑微的人类么?可笑。”   道人缓缓道:“大哥你错了,人并不卑微,你没有去过大夏,那里有的人比神魔还要可怕,你也没有去过殷商,那里有比我强大千倍万倍的练气士,天地是如此钟爱人族,连祭祀的神灵若得不到夏王的认可,也只能成为邪神,不入正流。只有接近人族,融入人族,遵守约定成俗的道德,我们才会触及到力量的本质,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茶摊老板不屑道:“我信奉的就是力量,力量的本质就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你得了人身又怎么样,你敢告诉那些愚蠢无知的人你只是一颗桃子么?”   道人一声轻叹,手上瞬息间千变万化,无数印诀打出,成片的术法,化成一卷洪流冲破雾气中弥漫的妖力,往茶摊老板覆盖过去。   所有的妖物猛然一收,犹带着血色,毫不费力地讲术法拍散。   趁着这间隙,道人捏住了鼻子,嘴一张,猛然一喷,就有一条火龙冲出来。那正是道家的三昧真火,虽然道人使出的威力,不足真实三昧真火的百分之一,可是那些雾气依旧不能扑灭三昧真火,一下子被点燃了。   天地间自然有扑灭三昧真火的手段,甚至如沈炼这种人,可以直接用神念破除三昧真火中的火意,搅散其精气神的联系,轻描淡写扑灭三昧真火,但是茶摊老板绝不在此列。   他感受到身上那扑之不灭的火,遂下了狠心,壮士断腕,所有的妖雾都往火星凝聚,狂猛爆裂,一瞬间方圆两里都能感受到惊天气浪,远在一边没有走开的信客,登时被气浪冲击,身子碎裂,死的不能再死。   道人无暇顾及信客的身死,他道袍散乱,一身风尘,面如焦炭,却拿出一只葫芦,拔出瓶塞,瓶口对着茶摊老板大喝道:“大哥。”   茶摊老板听得他声如惊雷,可是谨守灵台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世上有一种术法叫做言咒,只要回了话,就会中招。   可是他不回答,有人却回了,道:“七弟。”   声音嘶哑虚弱,如风中烛火,可是在此时却格外引人注意。回话的正是讲故事的老者,他跟茶摊老板是一体同人。   冥冥中一种牵引之力,如世间万物共同遵守的法则般,不可抵抗。   茶摊老板和老者登时化成一股烟气,塞进了葫芦瓶口中。   道人瘫坐在地上,如果不是三昧真火乱了他大哥的心神,以及老者相助,他今日怕是就交代了。   摇着葫芦,里面有了水声,最后葫芦一声爆裂,这法器亦随之报废,一颗碧绿的桃核落在地上,不断冒着邪气,污染四周。   道人连续打下十一层道禁,才勉强封住桃核,使之不再扩散邪气。   只是他知道单凭自己怕是难以封住桃核的邪气,其迟早有一天能冲破他的拦阻,而且带着这颗桃核,他也别想修行了。   他想到了解阳山,那山中的高人或许有办法。   而且从其对中年信客的态度,以及递的话语,亦可看出绝非凶残之辈。   他找出信客碎裂的血肉,将其埋在一处,树立起坟头,上面有木板雕着两个字——‘信客’。   及到后来村人寻到这处地方,想起其生前的诚信,不时有人参拜,遂而有灵,后一位有声望的学者为其立传,官府知之,上报大夏,封为一方土地,又是后话了。   道人带着那颗桃核,一路往西梁城而去,三千里地,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方才赶到,到了山下逐渐往山上走去,只在那一处路口,却有人拦住去路,据住险要。   他要过这看守不难,但又恐失了礼数。   前面就有人莺莺燕燕地娇声道:“兀那道士,从何处来?”   道人上前打了个稽首,回道:“贫道刘梦得,欲见西梁城少主人一面,还请姑娘通报一声。”   那女兵嘻嘻道:“道士来得不巧,一大早,俺家少主人就去了西梁城里。”   道人寻思,城里人烟茫茫我如何去寻,忽然间灵机一动,他这时候心里又有了一个打算,微笑道:“多谢姑娘了。”   然后指着前方,‘咦’了一声。 第17章 种桃   前面自然是没有人的,等女兵们一回头,道人如风拂过。   女兵们顿时意识模糊,陷入沉睡。   这手醉春风的法术,施展起来如春风入梦,即使人醒来,也只如做了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道人刘梦得继续往山上走去,他在这里住了多年,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跨过前面天生的石桥,转瞬间就到了自家亲手筑起的庄院。   门上面挂了一个牌匾,上面清晰刻着‘玄都观’三个字。   玄都者,又名玄都紫府,道家所谓无上仙境,太上道祖的居所,可想而知占据他庄院那个高人,气魄宏大。   径自入了故园,刘梦得寻到了那口聚阴泉所在的小院,这小院居然布下了法阵,他一踏入,就有无声的天地之息,化为利剑霜刀,扑面杀来。   刘梦得一下就被逼得退出阵外,定睛一看,这里天地之息,在法阵运使下,极为精纯,任何邪气进入法阵怕是都要被其净化。   那法阵之中,剑气萧萧,法阵之外,元气一片平和。   法阵的核心,正是那一口聚阴泉,在聚阴泉旁边,天地之息必然更加精粹,足以压制邪异的桃核。   法阵到底只是死的,而且这阵法,附带的利剑霜刀并不置人于死地,而是为了防止其他异物闯入。   刘梦得花费一炷香的时光,还是靠近了聚阴泉,里面泉水不再有寒气冒出,水平如镜,能见到他自身的样子,用井边的木桶提了一桶水上来,竟然足足有一百桶的重量,刘梦得差点都没有提起来。   可见法阵不但以聚阴泉为核心,聚阴泉也通过法阵淬炼,精华内敛。   随着岁月累积,里面的井水将会愈发去芜存菁,怕是一滴水就可以祛除百病。   在井边挖了一个坑,将桃核埋下,浇上了井水,顿时其逸散的邪异之气,在法阵气机冲击下,被搅散得干干净净,逐渐回归本来的纯净。   当刘梦得做下这些后,心里想到,就算你回来,也不可能将大兄的桃核给刨出来,毕竟这长出来后,可是一株灵桃。   他做完这些,算是了却心事,只觉得心思透彻,所练的太清功又有一丝精进,桎梏已久的屏障有了松动。   刘梦得心里暗自惊喜,忽然瞥见了井边,不知何时井栏石上刻着两句诗:   玄都观内桃花树,当是沈郎去后栽。   刘梦得如遭惊雷,那人也太厉害了,不目见耳闻,就已经算下今日的事,他还以为自己聪明,结果还是依着对方所算而为。   仿佛对方有一根无形的丝线,随意摆弄着他。   刘梦得被惊出一身冷汗。   沈炼自然是未卜先知了,道人刘梦得的前因后果他本不知道,可是对方生念往解阳山来时,便冥冥中和沈炼有了纠缠,他在此山愈久,愈发能察觉一些近日里将要发生的事,这无关法力,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   所以神话传说里,但凡有什么人物闯进仙家洞府,都会被提前察觉。   只因为那等高人,在一个地方久了,对于身边所处地方的时空就有一种可以前知的预感,若是道行更高,达到道家‘太乙天仙’,或者佛门所谓‘摩诃萨’的境界,甚至连一方世界的命运都可以看明白几分。   因为那时候他的洞府不在局限于一山一湖,而是整个世界。   届时大千世界,皆是道场。   黑虎跟沈炼相处久了,加上善于溜须,对沈炼的一些小习惯很能体会,所以它发觉了沈炼的异样,顿下步子。   沈炼感受到它心里的疑惑,便随口说了道人的事,看来倾诉这种习惯,无论是凡还是仙都是有的。   更何况沈炼做了一件得意的事,至于如何得意,那就是他对道人所作所为,大抵跟他很久以前向往的神仙事迹颇有些类似了。   察前知后,非但不会毫无乐趣,更有种开了作弊器打游戏的爽快。   黑虎听完,不觉大感神奇,原来昨天小主子让它干了这么久苦力,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恶趣味。   它不但不觉得无聊,还很羡慕,毕竟这种方式,光听起来就让它浑身颤栗,很是舒爽。   要是有一天它也有这种本事,该是多么美妙。   沉浸幻想中,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此前小主子不是要见那人,了解一些东西么,现在他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一见。”   沈炼道:“修道人一年如一日,等到他种下的桃树开花结果,再见亦是不迟。”   不是沈炼不想见见这世上的练气士,只是今天陈箐有要事找他,须得他去一趟。   如此就错开了时间,他固然可以拒绝陈箐的请求,可是却并不想这么做,盖因顺其自然,既然错过了就错过了,他也并不急着要一口气揭开所有的秘密。   其这黑虎,从城中的屋宇上奔驰如飞,很快就到了城主府。   经过一段时间磨砺,陈箐少了一分温婉,多了一份大权在握的肃杀。   对于沈炼突然进来,陈箐好不吃惊,脸色还有一份惊喜,毕竟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请求沈炼来,他就真来。   因为这个儿子同她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她都不奢求沈炼能够对她有多孝顺。   到底是自己沈炼掉下的肉,看着沈炼略见瓷实的身子,她有些欣喜道:“炼儿,山里还缺什么,我再派人一一给你送去。”   这一声炼儿自然而然,她就脱口而出,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可是沈炼神色毫无变化,陈箐暗暗松了口气,以她对儿子粗浅的了解,看来儿子并不反对这个亲昵的称呼。   沈炼道:“山中天天都有人往我这来,东西都堆了一个房间了,其实我都用不着,母亲就别劳烦那些侍女了。”   他又看了看陈箐,道:“母亲近来练功可是疏忽许多。”   陈箐道:“事情太多,我哪里有空闲。”   沈炼不再多言,每个人追求不同,何必强求,只要她时常服用聚阴泉,至少也能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已经比寻常人好过太多。   陈箐接着道:“我是有两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又不好让人传话,你知道的,城中事情千头万绪,我难以走开,才让你过来。” 第18章 花开   沈炼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陈箐,让她好不自在。   她问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沈炼轻轻笑道:“母亲怕是想给我再生一个妹妹出来吧。”   陈箐叹息道:“我不是要防备你,只要你肯当西梁城城主,我高兴都来不及,可是这座城池你真放在眼里么?”   沈炼道:“母亲既然清楚,又何必问我,我会力所能及照看她。”   陈箐略有些感动,她觉得沈炼虽然淡泊,但心还是热的。   沈炼接着道:“至于小姨,她已经跟着往大夏的商队离开了,要找到她并不容易,但是等我再过几年,必然有寻回她的办法,你不必忧心。”   陈箐点头道:“我正是想说这个。”   沈炼笑道:“母亲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箐闻言一窒,她确实想继续聊下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今天来的路上,可见得城里面的子民是否已经开始安居乐业。”   沈炼道:“只要母亲令行禁止,她们自然服从,其实西梁城的地方还是小了许多,我们何不走出去试试。”   陈箐沉默一会,道:“再等等吧。”   她是个聪慧的人,知道西梁城有沈炼后,就再不是过去那个西梁城了,神足经的缓缓推广,将会让原本安分的心生出跃动,忍不住想去见见天地的广阔。   这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的。   她近来就能感受到韩莹的变化,常常在傍晚去城头,望着夕阳沉默,她是想知道夕阳山外究竟是什么情景了。   韩莹变得越来越与众不同,城墙很高,也能在几步间从城下到城墙上,常在夜里在屋舍上如疾风般奔驰。   她不似陈箐会为城中的政务操心,一心一意扑在了修炼上,进度很是惊人。   韩莹会这样,那些修行神足经的护卫将来也会变的,能够身怀绝技,安分守己,那都是见惯繁华,或者不再以自身业艺惊奇的缘故。   而她更清楚这一切怕是沈炼早有预料了,他播下一颗种子,等的不就是这个局面么。   良久后,陈箐道:“炼儿,我听说遥远的地方有一种花,只在天空中盛开一瞬间,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但那一刻的美丽,无人不为之动容,如果有一天西梁城走到了尽头,我希望能像那种花一样盛开。”   沈炼轻声道:“西梁城的花只会盛开,不会凋零,你要对我有信心。”   陈箐本想说世间还有大夏,还有殷商,西梁城若成了国,必然会引起这两个庞然大物注意的,柔弱的草能在风雨中生存,冒出的灌木却随时可能被摧折。   但她说不出口,毕竟这个儿子是上苍给他的,他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仿佛再如何困难的事,在他面前都会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西梁城距离上一次叛乱已经过去了九年,九年里十分之一的城民都修行了神足经。   最重要的是,城主府中有一种灵水,服用了它,修行速度能够提升五到十倍。   随着神足经的推广,让这些人踏入另一番天地,她们的力气比男子还要大,头脑也清明许多,感受最深刻的就是来交易的商人,他们从那些人中感受到了类似殷商子民的气质,亦是练气士的气质。   虽然比起殷商来说,整个西梁城有气感的加起来,都不如殷商的国都朝歌百分之一,但这偏荒之地,能出这样多有气感的城民,亦是罕见之至。   不过商人们见多识广,亦只是当成了奇谈趣闻,毕竟世间还有些国家,孩子一生下来就能跟虎豹搏斗,更如大夏的贵族,成年封爵后厉害一点的甚至有担山赶月之能。   与这些相比,西梁城又微不足道了。   沈炼站在解阳山上,背后有一树桃花。   九年了,他生长发育得很好,看起来不像是九岁的孩子,更像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身淡蓝色衣袍,被晚风吹起层层细浪,夕阳在他身上波光粼粼,恍如梦幻。   或是由于继承了陈箐的面貌,他比上一世还要清秀,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   过了九年,桃花终于开了,沈炼此时已经取回前生十分之一的元神之力。   或者不该说是取回,而是这些力量都取得了认可。   西梁城一步步开疆扩土,终于遭遇了第一个强大的敌人,那是一个国家,叫做大西国。   在西梁城的西边,同西梁城的边界相隔一条洛水。   巧合的是,七桃山的道人刘梦得做了大西国的国师。   大西国杀了几个西梁城的子民,西梁城亦杀了大西国一位贵族子弟,只因为其调戏西梁城的女子。   在其他国度,女子的身份都要卑微一些,严重一点,都不能被当做人看来,可是西梁城除外,因为这是由女子组成的政权。   那位贵族子弟就这样被杀了,引起大西国的震怒。   他们没法想象,作为贵族怎么可以因为杀了平民就被判定死刑。   大西国想要立即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西梁城,可是他们的国师制止了他们。   国师只把原因告诉了大西国的国主,然后大西国的国主便派国师出使西梁城。   国师刘梦得没有先去西梁城,而是奉上了拜帖到了解阳山,他想见沈炼许久了,或许这一次是个好机会。   在夕阳落尽最后的余晖后,刘梦得再次上了解阳山,月亮从东边升起,今天恰好又是满月,真是个好时候。   太阳落下,天地依旧没有陷入黑暗,一轮圆月傲然显示它的存在,星星黯淡了光辉,只余下少部分星辰,尚能同月争辉,但依旧不敌。   刘梦得从没有见过如此深邃的眼神,那是独属于修行人的眼神,描述不出来,可看到就清楚明白。   他师父都未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但这眼神居然出现在了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身上。   沈炼微微笑道:“当年种桃,今日花开,既见得我,又见得花,可喜,可贺。”   刘梦得打了个稽首道:“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转生,好叫晚辈清楚,或许我们间还有渊源。” 第19章 玄真观   沈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修行的法是将浑身精气神都化为一缕火之精华,想那精气神何其重要,等闲不能触碰,可你修行之法第一步就涉及精气神,其中巧妙实是令人叹为观止,更厉害的是这一缕火之精华,随着你修行加深,迟早能达到真正三昧真火的威力,届时天地间便少有你去不得之处,况且你本源乃是木行,木能生火,看起来这功法倒是为你量身定做一样。”   刘梦得悚然而惊,他纵料到沈炼道行高深,亦未曾想到将他根脚都看穿了。‘三昧真火’正是他修行功法的名字,亦是最终要到的境界。   当初师父对他说,他根性一般,要想成就大道,只能另辟奇径,如果他能有大机缘大智慧练出真正的三昧真火,届时不但大道有成,亦可以成为他们这一脉最出色的传人之一,即使踏入‘大圣’境界的妖魔,都可以与之一争短长了。   世间有大神通的妖魔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是能称‘大圣’的,无一不是一方雄豪,连夏王都难以约束。   刘梦得恭恭敬敬道:“前辈目光如炬,所言分毫不差,其实晚辈亦有疑惑,我本来解开心结,修行瓶颈松动,本以为能一鼓作气,让自身之火踏入生生不息之境,但还是冲之不过,所以才下山到了大西国,希望借助大西国的国运,助我冲破瓶颈,但晚辈试了数次,俱功败垂成,想来非是自身积蓄不够,但总摸不着缘由,故而分外不解。”   沈炼早看出他缔结火意,隐然成形,却始终未能凝结出一朵纯净真火出来,成为他体内法力的源泉,生生不息。其实他若突破到这一步,大约就跟自行还丹相差仿佛了,天下万法殊途同归,道主定下修行九境绝非是没有缘由的。   这实是世间无数玄门修行者俱都要面对的修行关卡,只是因功法不同,有的功法在一些关卡上简直势如破竹。   但无论任何功法,在还丹这一步,缔结法力核心时,都是极为困难的,虽然有可借外力相助或者取巧的办法,都绝非最好的选择。   度过这一关,需要明白心意,又可以称之为入道,至此方才可以称作真正的修行中人,能对天地产生一些朦胧理解,而非只是按部就班的修行。   沈炼笑道:“我从前亦遇到你这种困境,不过我的经验没办法告诉你,既然你来了,不妨随我坐一坐,看看烂漫的桃花。”   天上的月光凝做一团月华,让沈炼置身清辉当中,这一刻沈炼仿佛人间的明月,让人挪不开眼目。   忽然光团爆发,静夜皆白,无处不生清辉,那院中桃树,历历在目,连最细微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刘梦得走近桃树,心中感慨万千。   沈炼坐在桃树下,刘梦得亦随之坐下。四周若有无数镜子包围,那些光辉流淌在院中每一处,不得逃脱。   一阵风起,桃树摇曳,片片落下,下了一场花雨。   静坐良久,刘梦得逐渐有了明悟。   桃花在桃树上为生,离开枝丫便是死,落在地上溶于泥土中,就会慢慢消解为肥料,最后又被桃树的根须吸收,周而不死,生生不息。   他深深叹息道:“原来是我执迷,少了一分自然,桃花落下非是因风而起,而是它当落了。”   沈炼微笑道:“你能明白这一点,说明你修行的门派亦是看重法性自然,更何况你出身异类,能得正法,看来你出身的门派不拘于俗,如此我却是有些兴趣了。”   刘梦得道:“晚辈一身所学俱是从玄真观所得,但是自玄真观中听道的弟子数以万计,晚辈只是其中之一,未曾录名,家师木真才是玄真观有名有姓的真传。”   他小心翼翼说着玄真观,沈炼却是一派淡然。   要知道夏王素来不喜道佛两家,因此大夏之内,道观和寺庙少之又少,能保存下来的,无一不是世间赫赫有名的存在。   玄真观正是其中之一。   由于大夏对道佛限制很是厉害,因此道观弟子的名额十分有限,所以玄真观即便盛名之大,但是观中弟子不过五十人,俱是千挑万选之辈,由大夏登记造册,敕封真人。   玄真观最出名共有七人,世人称玄真七子,代表玄真观七大支脉。   刘梦得的师父木真就是玄真七子之一长生子的得意徒弟,百年前由大夏登记造册,敕封真人。至于长生子可以说是玄真七子中法力最高的一位,即使大夏中藏龙卧虎,亦少有人能做他对手,连夏王的亲弟弟都让自己的儿子拜长生子为师。   即使沈炼前生如何了不起,刘梦得想来也不可能比自家祖师玄真七子还厉害,但是他从沈炼那里看不出一丝异样。   沈炼淡淡笑道:“玄真观很厉害么?”   他此言一出,刘梦得几乎疑以为沈炼是无法无天之辈,有挑衅之嫌。   沈炼瞧他神色,心中了然,接着道:“我确实没有听过玄真观。”   刘梦得奇道:“以前辈的修为,居然没有听过‘玄真观’,难道你是从血海之外的地方到来的,血海可怖,仙佛难渡,故不通音信,如此方说得过去。”   沈炼看他一眼,道:“原来你也知道血海,不过我的来历你没有猜对,你将玄真观给我说说具体情况。”   刘梦得自无可隐瞒处,玄真观的情况亦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沈炼听他描述,心想玄真七子大概就是此方世界练气士中的翘楚了,只是修行人向来不遵礼法,更何况这等练气士中顶尖之辈,那大夏究竟如何厉害,居然让这等大法力之人,都不得不做出妥协。   如果那玄真七子皆是地仙之境,那么大夏的实力就不得不令沈炼都为之动容了。   以刘梦得的修为可以推测,他师父木真至少也是还丹以上,由此可见玄真七子大有可能皆是地仙境,甚至天仙境中人。 第20章 生死簿   沈炼略作沉吟,道:“你可知道你的祖师长生子渡过了那些修行关卡,现在是否已经算得上长生不死么?”   刘梦得道:“前辈所言修行关卡,我并不清楚,因为我跟祖师修的不是一样的功法,不过你若问祖师是否长生不死,这个晚辈有些奇怪,难道以前辈的修为竟是感受不到生死簿么?”   沈炼心中一动道:“这世上真的有生死簿?”   刘梦得分外疑惑,因为但凡修为深厚到一定地步的人,都会感应到生死簿。只是既然沈炼问了,他就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道:“这生死簿据说是天地本源所化,又名人书,盖因天地间有智慧生灵皆入此书,生死记录在书中,便是法力通天,一旦依旧是生死簿中人,到了书中记载之时,也合当死亡。即使我家祖师,亦没有从生死簿中除名,当大限到来,亦只有投身黄泉再入轮回一途可走。”   沈炼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方世界还有此等奥秘,那生死簿果真存在,而且看起来比传闻中还要强大。只是他一点感受都没有,难道是因为他并非此方世界孕育出的生灵的缘故,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沈炼继续问道:“你说生死簿中除名又是怎么会一回事?”   刘梦得说道:“前辈应当知晓,我等玄门修士修行到极深处,就可以将精气神练成一体,化生出元神,到了这一步就在也非是凡俗,又称之为地仙,或是大地游仙,我家祖师正是大地游仙,所以神通广大,不可思量,但是这并非修行的终点,大地游仙之后就是天仙,能将天地间的某一条大道领悟,化为己用,届时就可以感悟到冥冥中生死簿和自身的因果牵连,将其斩断,从生死簿中除名。   晚辈修习的功法到了极致,就是讲天地间关于火的大道领悟,练出真正得天地间最精纯火意的三昧真火,到了那时候亦能从生死簿中除名。前辈高深莫测,却又不知生死簿,莫非是因为你转生时除了什么差错,顺带斩断了跟生死簿的联系不成,晚辈冒昧问一句,前辈能否说说自己如今修行到什么阶段了?”   沈炼想到看来大道殊途同归,这方世界练气士走的也是元神仙道,只是没有道主那般人物一言既出为天下法,厘定修行九境出来。   他淡然一笑道:“按照你所言,大约我是天仙境吧。”   刘梦得瞠目结舌,浑然没有料到沈炼会说他是天仙境。毕竟他虽然看不出沈炼的深浅,可因为出身玄真观,还是颇有几分自傲的。   毕竟芸芸众生无数,但玄真观却有天地间有数的绝顶人物玄真七子,个个都练成道家元神,法力通天,而且门下更有如他师父木真这等连大夏都必须重视,为之登记造册的真人,足有数十人之多。   即使练气士最繁盛的殷商中,玄真观亦能成为其中首屈一指的仙门了。   更何况玄真观绵延千年之久,乃是天下间公认的玄门正宗。   就这样大势力,也没有天仙境的人啊。   那可是玄真观创派祖师才能抵达的境界,他师父木真固然说过他将三昧真火真正练出来就有抗衡‘大圣’的实力,踏入天仙境,但那也只是一种期许而已,这境界说起来容易,能做到的,无一不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怕是夏王都难以管辖了。   毕竟妖魔中的大圣,亦是大夏不能压服的。   甚至以刘梦得出身玄真观的见识修养,也是不清楚世间还有哪些人在生死簿中除名,可能要他的祖师长生子才可知晓一二。   只是刘梦得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沈炼是天仙境,为何还会转生,他问道:“前辈说大约是天仙境,莫非是遭遇了劫难,如今未曾恢复全盛?”   沈炼淡笑道:“现如今的我确实未曾恢复全盛的修为,但说从前的我比现在要强那也未必,你还处在追寻力量的层次,没法明白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比如说你修炼到最后能得火之大道,但我曾经不但得了火,还得了木、水、金、土,五行之道,无不如掌上观文般清晰透彻,便是三昧真火,我要练出来亦非难事。”   只见到沈炼屈指一弹,指尖就冒出一缕白火,天地之息俱往他指尖的火焰聚集。   这确然是三昧真火,只是未曾至精至纯,但也比刘梦得强上太多。   刘梦得先是敬畏,现在却满是折服。   沈炼并没有说谎,从元神之力来看,他确实不如全盛之时,可他对力量的认知已然产生变化,至少过去的自己很难伤到现在的他。   但若说强于过去,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他现在也没法伤到过去的自己,毕竟那时候他的元神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境地。   经过灵台论道一战,沈炼最大的收获,就是将炼神之道清晰透彻,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的精妙,俱成了他的资粮,导致《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再也不是如雾里看花,一点都不明了。   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依旧是求助于外,壮大神魂的功法,但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却是让他直接求诸于内,挖掘出本身心灵中强大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   这就像前世的核武器,当发生核反应时,一点微小的物质,就可以爆出近乎灭世的威力。   《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正是灵宝天尊遗留的无上炼神之法,拥有一种沈炼至今没法解析出来另一种修行方式,从他心灵深处自然挖掘出那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汲取,壮大神魂。   甚至可以说这近乎无中生有了,沈炼亦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灵宝天尊这种存在,根本是他现如今没法理解的,甚至都不能形容出来。   或许只有成了道主佛陀那样的人物,才会明白这种存在,但到那一步,即便只有一步之遥,怕也是隔了千山万水。   如同当年天帝,比现如今的沈炼强大千百倍,照样功败垂成,无法同道主佛陀比肩。 第21章 没有刻意针对谁   刘梦得下了七桃山,没有去西梁城,而是径自回了大西国,见到大西国的国主。   国主问道:“国师如何回来如此之速,那西梁城的城主如今有何话说?”   刘梦得回道:“国主如果还想保全大西国,就不要再起纷争了。”   国主道:“国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梦得道:“西梁城城主有一子,天生异人,只他一人便足以令大西国倾覆,国主若是一意兴起纷争,贫道亦不敢为大西国出手。”   国主笑道:“孤素知国师神通,但是以一人敌一国何其荒谬,那西梁城如今壮大,国力蒸蒸日上,便是孤退避三舍,他日里照样会来犯我,更何况西梁城若是不给一个交代,孤如何面对国民?”   刘梦得苦劝不听,便挂印离去,大西国国主自有考量,他要的是西梁城屈服的态度,打消对方上升的势头,并非一定要发生战争。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下则攻城,不到万不得已大西国国主也不想动干戈,但这不代表就怕动武。   更何况他是不信以一人之力,便可以倾覆一国的。   洛水滔滔,大西国的军队布置在洛水一侧,军队云集,猛士如云,还驱赶了虎豹这些猛兽,只等洛水稍稍降下水位,就从浅处过河。   大西国不但有刘梦得为国师,亦有勘查天文地理的卜士,算准三日后水位就会大降,连日来果真是艳阳一片,上游的水蒸发很快,河面不断下降,逐渐只到人半腰上了,大西国的军队准备在夜里渡河。   对岸驻扎起西梁城的军队,正严阵以待。   陈箐亲临营地,脸色肃然,虽然她手下的军队大都修习了神足经,但并非个个都有飞檐走壁之能,而且战场厮杀的经验,亦不如对方丰富,况且大西国能驱虎豹,这一战实有许多凶险。   她为此做了大量准备,连日来没有睡过好觉,仅仅靠着沈炼送来的灵水撑着。现如今她背负更多了,不但有一城之民,还有女儿。   比起沈炼,她对女儿投注了许多的疼爱。   这一战颇有凶险,所以她将女儿托付在了解阳山上,由沈炼照顾。   她此次并不想依靠沈炼,想要凭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尽管她统一方圆三千里的土地,在沈炼眼中亦是不以为意。   陈箐观察到水位的下降,心里清楚,到了某个临界点,对方就会越过这一道天险,驱赶豺狼虎豹,以及比豺狼虎豹更凶狠的战士前来,那将是一场大战。   到了三日后的傍晚,一只纸鹤飞入营帐之内,陈箐接到纸鹤,上面文字历历在目,她看到后只是一声苦笑,随即立刻吩咐营中军队立即启程,返回西梁城,至于那些物资辎重,一点都不要了,立刻出营。   对岸的斥候观察到,回报大西国国主,诸多将领俱是大笑,西梁城到底只是女流之辈,色厉内荏,看到他们将要渡河,连辎重都不敢要了,连夜逃亡。   只有大西国国主深深不解,但找不出缘由。   解阳山上,刘梦得从大西国辞去国师之位后,就来到了玄都观。   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在桃树下嬉戏,落英缤纷,桃花人面,美不胜收。   沈炼笑了笑,道:“这杯酒叫做桃花酿,上次你来算是敌国,所以我没有请你喝,现在你可以喝了。”   刘梦得有些迟疑,他到底是桃子化生,和桃花所酿的茶,颇有些奇怪。   沈炼看出他的疑惑,轻声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你还看不破么。”   刘梦得端起茶杯,然后放下。   沈炼又道:“喝一杯桃花酿,可抵得你一年修行之功。”   他叹声道:“看得破,但心里不习惯。”   沈炼笑道:“只这一句,你让火意生生不息将是水到渠成之事,像你我之辈,已非凡俗,自然不能用道德礼仪来约束,可毕竟成长于天地间,不免就有了些固定习惯,修道不是都修成一个样子,否则哪还有什么乐趣,就好比这桃花俱是一树所生,依旧有大有小,花落之时有的随流水,有的落井边,有的落浊土,俱是机缘造化罢了。”   刘梦得福至心灵,又道:“前辈所言,发生深省,但是我亦有所得,其形虽异,其心一也,纵凡尘微末,亦可向往天空。”   他说的是流于外表有种种不同,可是修行的心却从不改变,他今天微末,他年亦可凌云。   沈炼道:“拭目以待。”   刘梦得道:“我在玄真观里见过祖师,当时战战兢兢,汗流浃背,不过两次与前辈交谈,心中畏惧反而减少许多,如见春风,晚辈对此有些不解,因为祖师亦是和颜悦色对我说话,平等视之。”   沈炼目光悠悠,落在一片桃花上,恰巧飘到妹妹小珂的额头,嫣红一点,丽色无双,他缓缓道:“凡人见高山便心生肃穆,可天比山高,凡人日日见之,却引以为常,大抵是这般道理,你接下来还想问,我会如何对付大西国吧?”   刘梦得道:“正有此意,那大西国待我不薄,虽然我苦劝国主不听,但也不能眼见得他遭遇大难而袖手旁观。”   沈炼淡淡道:“他们还不配我出手,只是大西国确然必败无疑,神通怎敌得天数,马上要入夜了,你快去洛水,或许能救得几人,皆看天意罢了。”   刘梦得讶然道:“前辈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降雷雨,地裂山崩,这些事上苍从未刻意针对过任何生灵,只不过顺其自然就发生了,就要比你睡觉时翻个身子,还需要在意身边的蝼蚁不成?”沈炼淡淡说道。   沈炼起身,到了桃树下,抱起妹妹小珂,抚弄她的头发,道:“今天想吃什么?”   小珂看着远处黑虎,吞了口水道:“咱们吃狗肉行么?”   黑虎浑身一颤,心里悲愤道:“我的小祖宗,我是老虎,还有我天天被你骑,你还要吃我。”   沈炼看了看黑虎,良久后道:“囡囡这不是狗。” 第22章 沈炼下山   黑虎侥幸逃过一劫,可是大西国的人没有那么幸运,在入夜时他们准备渡过洛水,然后大地摇晃起来,河道开口,冒出浑浊的黄水。   先入水的军士是活不成了,但是地动山摇,那些虎豹最先感应,四处乱窜,一时间不知道践踏了多少军士。   接着无端天上乌云猛地汇聚,雷鸣闪电轰然而下,一时间风云变色,天地间俱可见得粗壮的闪电从云端劈落下来。   浩荡的天威面前,区区大西国的军队简直微不足道。   大西国的国主在这天威下,瑟瑟发抖,周遭乱成一片,他只能在亲卫的护佑下,面前不被乱军冲散,可是大地犹自在晃动,一条条裂口,冒出浑浊的地下水之余,还吞噬了许多军士的生命。   虎豹豺狼的动乱,将局势推向更恶劣的地方,由于灾难来得太过突然,国主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这一役他是带来了大西国的精锐,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这样做,只是他没有那能力可以让时光重来。   电闪雷鸣,疾风暴雨,天地漆黑一片,身周死命维护他的亲卫越来越少,脚下到处都是泥泞,不远处一道闪电劈落下来,他仿佛闻到了人肉焦糊的味道。   在这种天气里,刘梦得都没法施展厉害的道术,他如一盏孤灯,在暴风雨中点燃,从遥远处飘来,照见大地上的苦难军士,那些高高在上的将领,此时同普通军士没有区别,俱是天灾下瑟瑟发抖的蝼蚁,挣扎求生,或者已经消亡。   刘梦得终于寻到了国主,他坐在一个小土包上,土包里面都是对他忠心耿耿护卫,神色涣散。   刘梦得的一点火光照醒了他,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他身上,在他清醒时给他最严厉的鞭挞。   他木然道:“怎么会这样。”   刘梦得叹息道:“当有此劫,当有此劫,国主你随我走吧。”   “走,走去哪?”国主木木地说道。   “去一个能让你好好休息的地方。”刘梦得轻声说道,声音穿透风雨,落在国主耳中。   “孤一闭眼,见到的全是他们的魂灵,如何能睡着,大西国起于十里之地,至今有千里疆土,期间不知道有多少血泪,但今夜这些血泪铭刻的故事都将淹没了,孤还能去何处,国师你告诉我,这场灾难是否偶然么,还是你说的那位西梁城城主之子故意所为?”国主仿佛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待揭开这个疑惑,否则他死不瞑目。   刘梦得道:“贫道不知。”   国主道:“国师你带我去见他一次,我要问清楚。”   刘梦得幽深的眸子看着他,沉吟一会,道:“随我走吧。”   他袍袖一会,一团清光就把国主国主,两人化成一条火线往解阳山而去。   到了解阳山已经是清晨了,花木幽深,空山鸟鸣,人烟渺茫。   第一缕晨曦从云层透下,照耀在草木上的露水上,美轮美奂。   当国主见到沈炼第一眼时,他在修剪花枝,动作如行云流水,即使他见过最好看的舞蹈,也没有沈炼修剪花枝时的动作自然顺畅,而且充满魅力。   头发苍白,形容枯槁的他,禁不住有些自惭形秽,一声宛如黄鹂的清脆童音响起,“你怎么又来了,这个人是谁?”   刘梦得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然后对着沈炼道:“前辈,国主想见你,晚辈不忍拂他心意,所以带他来见你了。”   沈炼恰巧修剪完所有花枝,转过身来,眉目如画,飘然若神,深邃的眸子看着刘梦得,道:“不是谁都可以见我,今后你要替我守山十年,还了你今日的冒昧。”   他说话平淡自然,但是教人难以违背,刘梦得打了个稽首,应允下此事。   沈炼有不可思议之能,刘梦得能见到他,乃是因为机缘,亦是因为沈炼要见他,大西国的国主显然没有这个缘分,亦是沈炼不打算见的人,刘梦得将他带来,便早有这个准备,而且不是谁都有资格欠沈炼的,他不但不会心生怨气,反而以能入沈炼法眼而欣然。   国主张开苦涩的唇,道:“你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孤,直接就将孤的军队,全部以术法害了,那可是一万条活生生的人命。”   沈炼并没有看他,悠悠道:“你们不值得我出手,那只是天意。”   “天意,天意又怎么会如此的巧合,刚刚在昨晚上降下天灾,而且你母亲还提前一步将所有军队都撤走了,辎重都没有要。”国主猛然大声道。   沈炼负手道:“因为我知天意。”   国主惨笑道:“你会遭报应的。”   “谁敢报应我。”沈炼淡淡笑道。   国主不知从何处生出力气,一脚起步,往沈炼身上撞去,陡然间发现前方的景物发生变幻,他已经立足虚空,底下是幽不见底的山崖,从高空落下,良久之后才有回响。   沈炼看着刘梦得道:“他不是恨我,只是恨他自己。”   刘梦得道:“我知道。”   沈炼轻声道:“我有些无情了,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懒得去做,昨晚的天灾虽然我早有所知,但根源在你。你种下桃核,其中的邪气搅乱了这附近的灵机,随之影响了洛水,九年的潜移默化,地壳运动发生变化,才导致了昨晚那样的结果。”   刘梦得一怔,他纵然想到任何可能,都没有想到天崩地裂,雷鸣电闪的大灾难,其源头只是因为他种下大兄所化那颗邪异的桃核。   他丧气道:“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不会那样做了。”   沈炼道:“我听过有一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这话本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但可以用来安慰你,你听了或许会好点。”   刘梦得苦笑道:“前辈,我该多谢你安慰我,还是该恨你没有一早提醒我。”   “我不在意,记得守好玄都观十年,我会回来的,希望到时候你还在。”沈炼抱着妹妹,骑上了黑虎,翩然下山去了。 第23章 帝丘   昨夜的那场天灾,陈箐她们在返回西梁城途中时就感受到了,派出去的斥候,在天明后归来,描述的情景,让陈箐她们都后怕不已,如果当时她们稍微迟疑了一些,怕是都要受不小的影响,哪里能如现在这般毫发无损。   离西梁城尚有一段距离,远方尘土飞扬,顿在大军之前,陈箐看得分明,正是沈炼带着自家的女儿小珂骑着黑虎到了阵前。   沈炼骑着黑虎,施施然入了军阵到了陈箐面前。   小珂奶声奶气道:“娘亲。”   陈箐再顾不得保持威严,将囡囡抱在身上,打量沈炼道:“你怎么下山了。”   沈炼笑道:“静极思动,我欲远游一番,所以先把囡囡送回来。”   陈箐想起昨晚的天灾,叹了一声道:“你要去要留谁都拦不住,西梁城去了大西国这大敌,接下来亦没有什么威胁,我也找不到借口留你了。”   沈炼轻声道:“我虽然去了,但玄都观已经交付一位道人刘梦得守护,母亲若有事情难以决定,可派遣人入玄都观。”   陈箐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这些年我收集了不少关于异人的信息,都在西梁城中,你随我一起归城看看吧。”   沈炼负手道:“正要和母亲一起归城,而且我亦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陈箐道:“什么事?”   沈炼目光幽邃,淡淡道:“建国。”   ……   西梁城正式成为西梁国,陈箐还修了一封国书交于沈炼,乃是向遥远的大夏上表称臣。   原来大夏为万国之首,夏王为王中之王,但凡建国都需要向大夏称臣,否则被大夏知之,便可能引来讨伐,而且这封国书亦是沈炼进入大夏的一种通行证,可帮助表明来历。   沈炼不是一下子就离开了,他等到了入秋,加进一个商队,随着他们一起离开。   商人们知道他是西梁国的少主,因此颇为以礼相待,因为西梁国如今到底是这数千里地界最强大的国家了。   即使他们来自伟大的殷商,可以同最伟大的夏做交易,可是商人们依旧保持谦恭的美德,不轻易挑起争端。   但是这一只商队,并非仅仅靠着谦恭就能走完从大夏到西梁的路程,在商队护卫中亦有练气士存在。   沈炼坐在商队的马车里,或者说车厢里,这个车厢就是一座高楼,建的非常稳固,由两只类似前世地球里的猛犸象拉着,每日可行千里之遥。   只这两只巨兽,便足以灭亡一些小城池,但商人不是掠夺的,而是交易。   殷商的国君天乙从来都是禁止商人挑起纷争的,即使出去围猎,四面也要留下一面,可以让猎物离开。   天乙的仁德,让殷商之外的流民心服,让国中的练气士敬重,让上上下下的臣子勠力同心,举国奋斗。   即便是夏王亦对天乙的仁德赞不绝口。   沈炼在车厢里听过很多关于天乙的故事,故事里大多数是讲他的德行,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句关于天乙的强大。   他对天乙亦产生了好奇,能让臣子敬重的自然是明君,可是连殷商中那些超凡脱俗的练气士都为之折服,就绝非明君所能做到了。   沈炼心中对天乙有所猜测,这是一个外圣内王的人,绝不简单。   商队是往大夏去的,本来沈炼以为他要见天乙会很难,但是路上传来消息,天乙被夏王召见去了帝丘。   帝丘是大夏的都城。   关于天乙进入大夏之后的消息有真有假,但是有一点确凿无疑,那就是夏王没有提什么时候让天乙回去。   有人说天乙可能永远回不去殷商了,因为殷商的强大威胁到了大夏的统治。   夏王启是一个勇武英明的天下共主,他想要所有一切都臣服在他脚下,所以像天乙这样的人,无论再有德行,只要威胁到了他的统治,都会引起夏王的不满。   因为天乙的事情,商人们很是不安,这种不安蔓延开来,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些消沉。   没有了天乙,殷商就会衰落的,商人们也会失去庇佑,殷商那些财富只会成为祸乱的源头,练气士也会失去安稳修行的环境。   车厢里只有一个人是例外,或许还要加上一只黑虎。   黑虎趴在沈炼脚下,懒洋洋睡着,不时吐出舌头,流着口水,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食物,而沈炼站在窗口,他们刚刚经过了一片荒野,光秃秃的荒野,寸草不生,听说这里叫做涿鹿,从前发生过大战,枉死的怨灵尽管散去了,但是怨恨依旧没有完全消散,所以没有任何草木可以在这里生长。   过了涿鹿,就彻底进入大夏的地界,即使日行千里,也花了两年的时间。   在这一路上商人们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货物,种类之繁多,让沈炼都有些大开眼界。   只是因为天乙的事,这批货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手,商人更怕到了大夏后,听到天乙被夏王处决的消息,那时候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了。   大夏最特殊之处,就是只有奴隶和贵族,没有平民。   如果沦为奴隶将是很悲惨的事,几乎子子孙孙都没法解脱。殷商也有奴隶,但是殷商亦有平民,仁慈的天乙给了奴隶变成平民的机会,而在大夏的奴隶是没有这样机会的。   殷商不但接受了其他国家的子民,还接受了从大夏逃亡的奴隶,让他们变成平民。   或许这也是天乙得罪了夏王的地方,更或者是天乙得罪了大夏的贵族。   大夏的贵族以十二家为首,分别是姒姓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灌氏。   这十二家贵族的血脉都是人族中最高贵的血脉,不是源于家族的荣耀,而是其血脉本身的高贵,他们一生下来就能生撕虎豹,成年后差一点都可以有万钧之力,强大的贵族甚至不比练出元神的练气士弱小,甚至更要强横。   而夏后氏就是夏的王族,大夏的‘夏’亦是从夏后氏的名字取出来的。   沿路上听到消息,天乙没有出事,商人们的货物都得以出手,最后他们来到了帝丘。 第24章 应龙   沈炼进入了帝丘,出现了一件奇事,从帝丘之北,王城所在,探出一头巨龙,龙身庞大,尖尖的龙吻从云层探出来,露出半截鳞身,以及庞大如山丘的龙头。   在它身上,生长着一对翅膀,光洁亮丽,轻轻挥动就驱散了白云。   宽阔的眼眶射出光华如斗,扫视帝丘的一切,庞大的威压让商队中的两头猛犸象匍匐地上,瑟瑟发抖。   沈炼目光投出窗外看得清清楚楚,这头巨龙是传说中的应龙。   那是一种有翼的龙,有记载说过‘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事实当然并非如此,真正应龙绝不是修行千年就可以成为的,而且比起角龙,应龙要强大很多,至少现在沈炼会把它当成同等级的角色来对待。   应龙扫过整个帝丘,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慢慢缩小,雌伏在王城里。   商人们才谈论起应龙来,那是大夏的护国神兽,不知活了多久的神龙,相传它和夏王一样强大,即使王族子弟见到它都要行礼。   今天不知什么异物将他惊动了。   沈炼却清楚,尽管他已经收敛了气息,但是这头应龙的本能,让它感受到了强大存在的入侵,所以才会冒出来。   这并不奇怪,即使最普通的人,当别人闯入他身边的警戒范围后,都会被惊动。   沈炼可以隔绝气息,但无法断绝应龙的本能。   好在他并不想招惹麻烦,应龙没有找到他。   许是因为连应龙都毫无所获,所以大夏没有派出人警戒四周,这也是夏王的气魄,无论你是何方神圣,他都不惧。   因为这里是帝丘,十二大贵族的首领都在这里,个个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不过沈炼还是感受到城中不时有神念扫过,只是有一点他挺意外的,就是那些神念主人气息都很强大,但是神念并不算强,细节上比起道家长生真人还要差上不少。   真正高明的修行,越到后面越是全面,无论道佛,到了后面都是性命自然兼修,即使有短板,也不会差距太大。   而这些气息的主人,从其神念可以判断,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弱项了。   一位商人到了沈炼身旁,说道:“西梁国的小王子,你要递交国书,得去东城大行令的府上,外藩入朝之事皆是由大行令掌管,我之前也告诉过你,你只带了一封国书,没有带上贡礼怕是难以入门。”   沈炼回之一笑道:“贡礼我自然备下,多谢提醒了。”   商人见他手中空无一物,摇了摇头,要不是陈箐事先付下重金,且向他拜托,他都懒得管沈炼了,毕竟陈箐曾经跟祖甲学习过,虽然连记名弟子都不是,但多少有一点情谊在里面。   祖甲是殷商的王族,天乙的侄儿,曾经隐迹在商队中周游天下。   陈箐正是有幸得过祖甲的指点,不然她那些学问一般商人都不知道的。   等到沈炼离开商队,才有一名青年男子出现,他背着一把宽阔的长剑,似青铜打造,还掺合了别的金属。   注目沈炼良久,直到其消失在他目光中。   商人道:“武丁,你怎么这时候关心起西梁国的小王子了,他在商队呆了许久,你都没有跟他打过交道。”   叫做武丁的年轻男子说道:“乙鬼,你没发现他很特别么。”   商人叫做乙鬼,没有姓氏,乙代表他是家里第二个儿子,鬼说明他很精明,乙鬼道:“他确实是个特别的人,但你也看得出,他身上的气息很普通,不是练气士,也没有特别的血脉。”   “但是在这遥远的路途中,你可见他有过惊慌失措的表现,他时常张望外面的情景,可从没有那种新奇的神色流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地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武丁缓缓说道。   “像谁?”乙鬼还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西梁城的小王子很安静怡然,但身边跟着一只大黑虎,显得不太协调。   武丁没有继续说话了,心中默默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个人比普通人要高一点,面目不算英俊,但也不丑,永永远远都平淡温和,似乎世间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亦没有任何事他没法解决。   他有堪比夏王一般的武力,从没有表现,更不似夏王一样喜欢昭示勇武。   夏王自比天上的太阳,要把自己的威严如太阳的光辉一样传遍大地每一个角落,所以夏王建立的监狱也很有趣,那是一座高台,立在入王城广场之中,每一个进王城的人都能看见。   四面布下了祭祀太阳的法阵,聚集起无穷无尽的太阳真火,将云台烧着。   上面的温度,据说连百炼的精铁扔进去都可能融化。   这座高台叫做夏台,乃是夏王亲自下令在短时间打造出来的,光夏台上那些精细花纹的雕刻,都是死了上千会雕刻的奴隶才弄出来的。   夏台上囚禁着一个人,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仔细看又觉得是二十岁,可双眼深邃,好似藏有成千上万年才能积累下来的智慧。   周围的侍卫都不敢看夏台,那个人的衣服早已化成了飞灰,皮肉通红,只是一头黑发依旧没有被点燃,仅仅看起来有些枯焦。   “子履,王很欣赏你,只要你诚心诚意向他认错,不再那么鲁莽,王就会让你从夏台上离去。”洪亮的声音透过夏台周围的熊熊太阳真火,传进台中,亦让里面的男子听得清楚。   子是姓,履是名,子履就是天乙,殷商的国君,或许还是殷商之中最强大的人。   夏台的太阳真火可以活活烧死玄真七子中任何一位,但是天乙在这里已经足有半年了,看样子再过半年,他也不会有事。   天乙没有对来人的问话置之不理,而是道:“应龙怎么了,它常常一睡就是数十年,即使天雷打在它身上都不会醒来,却在刚才突然异动,难道是有什么伟大的存在也入了帝丘。”   “子履,没有人可以救你,只有得到王的宽恕,你才能离开夏台,就算有什么厉害人物进入了帝丘,也不可能让你有机会逃离,你作为王的臣子,认个错并没有什么。” 第25章 大行令   夏台上的天乙很是宁和地望着远处说话的人,那人身披黑色披甲,全身上下仅有双眼露出,黑色皮甲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有衔接的地方,浑若天成。   披甲人正对着天乙的目光,整个帝丘里能和天乙对视的人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唯有他这种征服万国,屠妖灭魔无数的绝世猛将,方可以用自身意志抗住天乙那看似宁和的目光,不被其左右。   若无他看守夏台,怕是周遭的守卫都会被天乙的仁德感化,主动放他走。   天乙微微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堪称完美,如春风拂柳,教人打心底里舒服,他道:“正因为我是夏王的臣子,所以才没有离开,不然你认为这夏台能困住我么?”   他淡淡地用柔和的双目扫着周围,看到何处,何处的太阳真火就立即熄灭,半点不存,环视一周后,夏台所有的太阳神火都熄灭了。   披甲人又惊又恐,吐出一个奇怪的音节,简单的音节里面,透着古老的气息,从虚空中延伸出八道黑索,直接将天乙绑住。   天乙坦然受之,没有任何反抗。   跟着熊熊的太阳真火又复燃烧,只是现在披甲人再无任何信心可以防止天乙不逃跑了。   甚至他还希望天乙逃跑,这样夏王定然会雷霆大怒,集合帝丘诸位贵主之力,无论天乙多么强大,都难逃败亡一途。   天乙没有再说话了,而是闭上眼睛,露出安静怡然的微笑,他心里想着道:“大夏不是能让所有强者都低头的,至少他不会,至少才进入帝丘的那位存在也不会,关龙子在他进入帝丘时告诉他,如果应龙出现了,他将能有机会离开帝丘回到殷商,如今看来关龙子说的话要应验了。”   大夏很强,帝丘宽广,就连城中的内河,都是奔腾不息的灵潮,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灵潮中泡个几次,都能脱胎换骨。   但是沈炼觉得大夏少了一点东西,那就是红尘的繁华,这里太过肃穆和冷寂,并不讨他喜欢。   尽管一路上他已经感应到数十个不下于刘梦得的气息,而且那些气息的主人仅仅是帝丘军队的小头目。   拥有这样可怕的武力,难怪夏王有雄霸世间的野望,欲将神圣仙佛都纳入他的统治之下。   因为大夏的威势笼罩世间,万国臣服,所以掌管各国朝贡的大行令府邸从年头到年尾都有人排着队等候召见。   当然除非是一些强大的臣属国,否则要见大行令是很难的。   大行令叫做雷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权势,除了他本身出自十二大贵族中的有扈氏之外,跟他的夫人亦有很大关连,他的夫人姓姒,‘姒’是王族夏后氏的姓,他的夫人姒姜乃是夏王的亲妹妹。   大行令雷诺最近五天情绪并不安稳,因为五天前应龙突然从龙池飞腾出来,惊动了夏王。夏王便派人让他将此事查明底细,毕竟大夏之中的强者都有登记备案,那不知名的强大人物只可能是从大夏之外进城的,大行令掌管对外事务,自然更有可能寻出那人是谁来。   夏王绝不容许王城脚下,有强大的人物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因此五日来大行令雷诺都从早到晚巡查各国来人,试图找出到底是谁惊动了应龙。   但是一无所获,近来由于天乙被囚禁在夏台,强大的臣属国都很惶恐,大部分厉害的人物都离开了帝丘,回到自己的国家。   雷诺在黄昏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寻思让自己的夫人去求一下情,将这事情糊弄过去,许是他最近脾气暴躁,那些排着队送礼的外邦使者已经很少了,毕竟人总是怕死的,雷诺一怒之下,不会收敛自己的气息,爆发出澎湃的力量,可以轻易碾压死那些使者。   只是今天他在进入府邸前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府邸外有一棵很高大的梧桐树,存活了数千年,据说曾经有凤凰在上面栖息过。但雷诺没有将那棵梧桐砍掉,并非是这个原因。   毕竟他也不缺这种宝物,王宫里面还关着活的凤凰,只要他打主意,甚至能把那凤凰弄到手。   因为玄都观的道士说,这梧桐乃是圣贤树,只要长在他府邸外,可以保证他家继续兴旺,气运绵延。   毕竟他们虽然有强大的力量,但也只是百多年寿命而已,更不能学练气士那样修炼神魂,最后可以肉身衰亡后,灵魂不灭,继续转生。   如今那棵梧桐树下坐着一位少年,他应当在那里坐了很久,起初雷诺应该见过他坐在那里,只是没有在意。   雷诺的记性虽然没有练气士那样好,可是最近发生的事依旧能清晰记得,所以他回忆了一下,就很确定五天前的傍晚应该就坐在那里了。   进进出出这么多次,少年依旧在那里。   他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你去把那个小子带到府中,我有事情要问他。”   雷诺觉得他特别,而且还有一种安宁的气质,就一时兴起准备将他召见入府邸中。   侍卫来到沈炼面前,说明了雷诺的意思,请沈炼进入府中。   他心里亦感慨沈炼的幸运,那些人排着队要等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都未必能进入府中,沈炼只是在远处坐着,就得到了进入府中的机会,瞧样子,大行令还准备接见他。   他微笑道:“你是一个有好运气的人。”   沈炼缓缓起身,向着侍卫淡然一笑道:“我向来都运气不错。”   侍卫看到他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有些逆反,又道:“你现在也得祈求接下来会有好运气,因为大行令这几天心情不太好,说不准你运气不好,就没法从府中走出来了。”   沈炼突然很认真地看着这个侍卫,深邃的目光弄得侍卫颇不自在。   侍卫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沈炼道:“因为你要倒霉了。”   侍卫张开口要反驳,突然一滴白色黏稠物进入他嘴里,那是鸟屎。   以他的身手要避开鸟屎绝对不困难,可是不知为何他事先居然没有察觉。联想起沈炼说他要倒霉了,他心中泛起怪异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梧桐树上爬下来一只黑虎。 第26章 天马背上的少女   雷诺只是对沈炼好奇,才派人将他带入府中,回到后院就听到了夫人姒姜在发怒。姒姜在王宫时脾气就特别不好,现在嫁给了雷诺,因为她身份高贵,雷诺亦是经常被随意呵斥。   不过她真是一个大美人,即使王族中也难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了,精致的五官,流露王族高贵气质的凤眼,迷人的身段,除了嘴唇略刻薄外,几乎无可挑剔。   至于姒姜为什么发怒,却是因为女儿又不见了,那些仆人真没用,连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都看不住。   雷诺知道心里暗自苦笑,家里这一大一小都不好伺候,连忙去哄着自家的夫人,否则等她怒火不可遏制时,死些下人还只是小事,别一下子动手动脚,将房间的珍贵摆设又给毁个大半。   到时候传出去,又该叫其他人看笑话。   侍卫心中不忿地引着沈炼进入府中,告诉他不要随意乱走,他也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同意这小子将那头黑虎带进来。   到了一处花园,旁边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河水灵机充沛,清澈动人,一眼能看到底部。   侍卫纠结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能让沈炼继续带着黑虎,他道:“小子你在这里不要走,我马上回来。”   他准备找个管事将黑虎先圈住,然后再带着沈炼去偏厅等待。   沈炼淡淡地点了点头。   侍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大行令要见他,他早就给这小子一个教训了,毕竟刚才那鸟屎的滋味可真不好,他认为那必然是这小子捣的鬼。   侍卫急忙忙离去,准备很快就带一个管事回来。   沈炼在小河边随意找了一颗石头坐下,黑虎撒欢地在河边饮水。   雷府很大,差不多都相当于一座小城池了,这里还不是内院,小河亦非雷府里面最宽阔的河。   大夏的建筑似乎都特别阔大,人烟并不密集,一眼望过去,草木依依,河水平缓,很是清静。   沈炼在外面的梧桐树下坐了五天,那棵梧桐树的确曾经有过凤凰栖息,活了大概有五千年,只是限于大夏的威严,不敢再生长了,更不敢化形。   而且沈炼有一丝凤凰的气息,梧桐树对他很亲近。   沈炼五天里和它交流了很多,这棵树不能动,不能走,不能大肆成长,可到底在这里很久了。   雷府建立不过二十年时间,以前这里是一块荒地,曾经玄都观的玉阳道人想要在这里建道观,夏王没有应允,后来夏王的亲妹妹姒姜嫁给有扈氏的雷诺,夏王就把这里赐予了姒姜。   梧桐树在雷府之外,可根茎却延伸到了雷府里面,沈炼从它的记忆中见过一个小女孩进了雷府,那个小女孩就是陈芸,也就是沈炼的小姨。   只是梧桐树的根茎没有蔓延多远,后面也再也没有见过陈芸,一晃多年过去,它也不清楚陈芸现在是什么模样了。   沈炼觉得这是巧合又是必然,大行令本来就是负责对外事务的,陈芸从外面到夏城,或许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就进入了雷府。   沈炼希望她还活着。   入了帝丘对于沈炼最大的不方便就是,这里的天机晦涩难明,沈炼要想察前知后,很是艰难,如果动作大一点就可能惊动帝丘里的强大存在。   他虽然不怕,可毕竟对方人多,自然不会去招惹是非。   好在他进入了雷府,凭借着血脉的牵连,总能有所察觉。   至于大行令雷诺,身上的血气旺盛,着实不凡,沈炼能看出他肉身很是强大,身体蕴藏着堪比莽荒猛兽的巨力,只是他没有见过大夏这些贵族的战斗方式,没法具体判断他们的战力。   当然沈炼要制服他,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从神魂上,沈炼直接可以碾压雷诺,即使对方有旺盛的血气守护,也防不住沈炼的神魂攻击,毕竟两者间有质的差距。   整个帝丘能让沈炼忌惮不已的,只有三道气息,都在北城,其中一道气息,血气冲霄,如同炽烈的太阳,昭显其存在,另外的一道自然是应龙,最后一道气息颇有些若有若无,暗合道家自然妙有之道,只是跟沈炼修行的路数有些不同,气机特异,但沈炼清楚对方的高明决然不在他之下。   好在时至今日,沈炼前世的元神之力已经转化了一半有余,纵然遇到有所不敌的存在,要离开亦是轻而易举。   毕竟到了天仙境,已经很难被杀死了。   清澈地河水中倒影出一团白影,好似云烟,飒然而来,那是一匹天马,上面坐着一位仿佛从梦中走出来的少女,她的肌肤紧实富有活力,肤色同天马一样洁白,姣好的容颜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含苞带露的花骨朵,鬓发如水瀑散落。   “好大的黑猫。”宛如百灵鸟发声,悠扬顿挫,荡漾人心。   天马徐徐降落在黑虎身前,上面的少女清澈透明的眼睛看着黑虎,充满灵动和好奇。   黑虎本能卷缩了一下,少女身上有一种高贵的威严,令它畏惧。   沈炼从头到尾将少女打量一遍,对方竟丝毫没有害羞,好奇道:“你是新来的驯兽师么,看起来比我还小,叫我姐姐吧。”   沈炼微笑道:“如果我叫大行令的女儿为姐姐,给别人听到后,怕是走不出去了。”   少女嘟着嘴道:“真没意思,你就不会假装配合一下我么。”   “你骑着天马,看来是想要出去,身边没有侍从,可见你是背着大行令和你的母亲偷跑的,马上就有人来了,所以你还是快点走。”沈炼娓娓而述说,不疾不徐,像缓慢的河水,但其中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少女亦看到了远处的侍卫,只说了一句道:“小弟弟,你说话可真像大人。”天马稍稍振翅,虚空中只看到淡淡的烟痕,倏然就散去了。   那侍卫带着一个仆人,走过来道:“刚才我好像看到了府中的天马,上面那好像是……”   他闭口了。   沈炼瞧着他淡淡一笑,侍卫什么也没有说了,他还是不要自找麻烦,小贵主要出去就出去吧,他什么也没有看到,随后他又对着身边的仆人比划了一下。   这是个又聋又哑的仆人,耳朵和鼻子都没有。 第27章 讲不出再见   又聋又哑的仆人是个高明的驯兽师,只是轻轻抚弄了几下黑虎,就让这厮好似如坠云端,舒爽不已。   侍卫道:“现在我们去偏厅。”   沈炼点了点头,随着他又过了很长一段路,期间见到了浑身冒着火焰的灵鸟,一下子钻入土里不见的矮人。   灵鸟叫做火鸟,到了夜里就会被赶进笼子里用来照明。矮人叫做土行孙,能够梳理地脉,归纳雷府的灵机,在土中行动跟鱼儿在水里游动没什么区别,它天生就会土遁。   侍卫引沈炼入了偏厅,向一个丫鬟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如果大行令想起沈炼自然会召见他,如果想不起,沈炼就在那里等着,也不会惊扰其他的贵人。   侍卫带着偏见,自然看沈炼不爽,实际上沈炼的相貌能让世间九成九的女子心仪,丫鬟看他坐在那里,好似一朵芙蕖开放,静谧安详,不觉红晕,走到后面沏了一杯清茶出来,递到沈炼面前。   沈炼接过她的茶,坦然喝下。丫鬟心里觉得,怎么一个人连喝茶都可以如此有风度,比那些外域的舞女的身姿还要优雅好看。   沈炼依旧一言不发,丫鬟又有些生气了,我给你沏茶,连一句谢谢都不肯说么。   她说了第一句话,道:“你从哪里来?”   “西梁国。”沈炼回道。   “那是什么地方,很大么?”丫鬟又问道。   “从大夏往西走,一天走一千里,大约两年多就该到了。”沈炼轻声道。   “那可真是远呐,即使骑着小姐的天马也得几个月吧。”丫鬟托着腮道,她离沈炼更近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新自然,她有些着迷。   沈炼淡淡地笑着道:“你呢,我看你像是普通人,怎么到这里的?”   丫鬟一愣,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们都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生下来就是为了时候小姐和夫人她们,不过到了二十岁,按例就会将我们发配出去,只是不知道最终会去哪里,因为出去的人,从没有回来过。”   沈炼又道:“难道所有伺候人的人都是从小抱养的,就没有七八岁的女孩子从外面进入府中么?”   丫鬟一怔,想起了什么,说道:“没有,你怎么这么关心府里面的事情,这样很危险。”   沈炼正视着她,柔声道:“不要对我说谎好么。”   “我没有说谎。”她本来想这样回答,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悄悄附到沈炼耳边,低声道:“这些年来只有一个女孩子是从外面到府里的,我也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至少没有见过她,其他人也没有见到她。”   沈炼深邃的目光瞧到了她内心深处,知道她没有说谎,那个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小姨陈芸了。只是他并没有从血脉牵连中,感应到陈芸,至少现在她不在雷府中,那么她又去了何处呢,亦或者不在了。   沈炼觉得陈芸活着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的预感表明她应该活着。   到了他这一步,预感是近乎事实的,比任何逻辑的判断更要接近真相。   他们又说了会话,只是说话,沈炼没有指望从一个丫鬟嘴里套出什么,他也不必这么做。   大多数时候是对方在说,沈炼在听,这个并不算绝色的丫鬟,在沈炼这里得到了此生未曾有过的东西,那就是尊重。   大夏的阶级是很森严的,贵族对人命的无视,亦伴随着最底层普通人的血泪,而且他们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反抗这一切。   因为一个贵族就可以让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彻底从世间消失,所以大夏尽管强大,也强大到让底层的人绝望。   即使玄都观的宗旨是教化世人,可以让普通生灵都获取力量,追逐长生,但是这种教化依旧是在大夏可控范围内的教化。   沈炼有些悲悯她们,比起作为被统治阶层,看不到可以翻身的希望才更让人绝望,绝望得犹如一潭死水。   他曾经也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侥幸才从其中脱身而出,沈炼觉得他可以为她们做一点什么,比如传道,传下真正令无数生灵都可以从苦海中挣脱而出的道。   当他生出这个念头时,灵海中无数智慧如电光闪现,他想起了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   地藏王菩萨至少是摩诃萨的境界,也就是道门的太乙,甚至是更高的层次。   他发下这个大愿绝非是束缚自己,而是悲悯众生。   渡众生,就是渡自己。   了断本因,得其正果,证不可思议之境。   他若能为这些毫无前路的无数普通生灵,开辟出一条可以从这绝望境地脱里的道路,自然能够有大收获。   这普通生灵自然不仅仅是大夏的生灵,还有这个世界更广泛的生灵。   佛陀留下经典,道主厘定修行境界,而他沈炼亦可以为此方世界开辟出一条修行大道出来。   沈炼心海智慧闪现,灵光迸发,于外表丝毫不显。   只是丫鬟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炼望着门外,微笑道:“有人来了。”   丫鬟禁不住很怅然,来人是请沈炼去见大行令的。她连再见都说不出来,因为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个少年了。   她谈不上就此喜欢上了他,只是忍不住想多和这个人说几句话,那种被平等对待的滋味,她没办法不留恋。   沈炼对她说了句:“我叫沈炼。”   丫鬟用力点了点头,她会记着的,不会忘。   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沈炼她叫什么,也不清楚愿意听她说那么久话的人,竟是跟夏王一样伟大的存在。   大行令雷诺在书房里见到了沈炼,他的书都是刻在昆吾进贡的美玉所雕刻出来的尺牍。   他听关龙子说过知识是无价之物,所以用珍贵的玉器来承载知识再合适不过。   雷诺第一句便是,“你是道士?”   他现在已经回味过来,沈炼身上的气质,跟那些道士可不是很相似么。其实他还联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天乙,只是这是整个帝丘的禁忌。 第28章 关龙子   沈炼轻轻看了他一眼,言道:“算是吧。”   “玄真观的?”雷诺目光锐利起来,血气稍稍沸腾,如同滚油一样,散发出庞大的热量,精粹的罡气,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将面前所有事物粉碎干净。   在沈炼的眼中,能看到雷诺的精气森白一片,在头顶凝而不散,如果阴魂之类,怕是稍稍靠近他,就得灰飞烟灭。   只是这种威势到了沈炼面前,好似清风吹拂山岗,分好作用没有。   夏朝的大行令,当今夏王的妹夫,有扈氏中数得着的强者——雷诺,这一刻震惊无比。   沈炼淡淡开口道:“你觉得玄都观教的出我这种人么。”   雷诺只觉得沈炼好似一口无形的黑洞,任他如何催动血气,爆发罡气,都被沈炼吸纳得点滴不剩。   沈炼没有动用任何道术神通,可是雷诺却好似跟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汗水一滴滴落下,淌在地上。   雷诺想要开口,想要移动,可他发现自己的气机被沈炼牵引,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就像是梦魇了一般。   眼前这个少年,比他见到任何人都要可怕。   沈炼笑了,如同春风化雨,雷诺瘫坐在椅子上,他道:“你就是惊动应龙大人的那位存在吧。”   “料来短时间内帝丘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物入城,你说对么。”沈炼轻声道。   雷诺道:“的确如此。”   然后他冷声道:“你既然清楚这里是帝丘,只要你暴露了,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绝不可能从帝丘逃出去。”   “如果我和天乙联手呢?”沈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雷诺浑身一震,天乙有多强,他自然不清楚,可是整个大夏能说强过天乙的,怕也只有应龙大人和夏王了。   如果沈炼和天乙联手,能把帝丘搅个天翻地覆,随后再逃出帝丘,怕也是能做到的。   雷诺心头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缓缓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可以尽量帮你,但希望你不要再生出事端,小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   沈炼幽邃的目光落在雷诺身上,看得他浑身轻颤,那是一种在灵魂上的碾压,加上大夏森严的等级,让雷诺空有一身强大力量,此时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沈炼悠悠道:“我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到帝丘来,是为了递交国书的,你过目吧。”   他掏出一封国书,上面文字简约,大体便是西梁城自先主开始筚路蓝缕的故事,然后决定建国,希望得到大夏的认可。   雷诺很快就看完了,道:“这件事我能帮你处理。”   他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从国书可以看出沈炼是有根脚的人物,这就好办多了,要是如妖族大圣那样的人物,纵横往来,无所畏惧,那才叫人头疼。   就像天乙,如果只是孤身一人,根本没办法将他召来帝丘,更遑论把他囚禁在夏台中了。   不过这种人也不能得罪,否则麻烦太大,要是一个兴起,给他一怒之下杀入王宫,即使最后制服了他,怕也是天大笑柄了。   沈炼点点头,继续道:“我还带了我们西梁国的特产,这个也要交给你。”   他从袖袍里取出一个葫芦,依稀能听见里面的水响。   以雷诺的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葫芦只是普通的葫芦,就是不知道里面的水究竟有何特异。   他勉强笑道:“东西我会收下。”   沈炼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希望你把它喝下。”   他把葫芦递到雷诺面前,语气不容置喙。   雷诺感到周身的空间好似一瞬间塌陷了,他随时要被粉碎。喝下这杯水不一定会死,可要是不喝,恐怕马上就得死。   人固有一死,可他至少不想现在就死。   他艰难地出声道:“我喝。”   那股致命的威胁就在他话出口后消退了,然后雷诺小心翼翼喝下葫芦里的水。   沈炼很满意点头道:“你要知道我给你喝的水来自我们西梁国的子母河,那是我们立国的根基,而这水不但是从子母河汲取,还经过了我的特制,你现在是不是感受到浑身的气血开始往腹部凝聚。”   雷诺果然感受到了,浑身的气血精华都开始往小腹凝聚,而且他居然没有办法逆转。   气血精华是他的力量源泉,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衰弱,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衰弱会越演越烈。   他恐惧道:“你给我喝这个子母河的水到底有什么危害。”   沈炼微笑道:“道家有金丹元婴的说话,我只是送一个帮你缔结婴胎的机会而已,况且我其实很好奇你们的血脉为什么可以让让你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所以到了一定时候我会帮你将那团气血精华拿出,不过你可不要擅自做主取出来。”   雷诺咬着牙道:“我拿出来会怎样。”   “在你没有将它取出来前,它就会爆炸,你自己应该清楚你的气血精华一旦爆发起来,将会是多么可怖的力量,或许能把你粉身碎骨,顺带让你的书房周围数里都夷为平地。”沈炼依旧温和地笑着,但雷诺情愿面对山越鬼国的夜叉王,都不想再看见这少年了。   “如果你要我做你的奴隶,告诉你不可能,我情愿马上死。”雷诺恨恨道。   “你放心,我对收你当奴仆没有什么兴趣,现在我想知道,如果我想在帝丘安安静静待上一段时间,不受打扰,该去哪里?”沈炼负着手,悠然道。   “我可以签发一道手谕,你到时候去南城的社稷学宫找关龙子,他可以帮你在帝丘安安稳稳过下去,但是你最好不要在帝丘待太久。”雷诺沉默一会,最后才说道。   “关龙子是谁?”   “他是太史令。”   “太史令难道不应该跟在夏王身边,记录起居以及国家大事么?”   “他被夏王赶了出去。”   沈炼略作沉吟,道:“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大约八九年前,你的府中是不是收纳了这个女孩子。”沈炼目光悠悠,对着雷诺。   他心中开始浮现一个小女孩的形象,细细看来,眉目和面前的沈炼居然有几分神似。 第29章 占星   跟着那小女孩的记忆纷至杳来,那是一座大殿,他将小女孩带进去,上面坐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袍服里的人。   到这里记忆突然如星辉般点点消散,再不复存。   他看到的,也是沈炼看到的。   “那个人是谁?”沈炼略有些凝重,从雷诺的记忆里他没法判别黑袍人的具体情况。   “大祭司。”雷诺道。   “大祭司又是谁?”沈炼接着问道。   “不知道,他在我出生时就已经活了许久,我祖父的祖父出生时,他已经是大祭司了,他是我们大夏里除了夏王之外,唯一斩断和生死簿牵连的人。”雷诺说道。   沈炼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没有人可以过问大祭司的行踪,便是夏王也不例外。”雷诺终于回忆起那个小女孩,好像被大祭司看中了,吩咐人让她将小女孩带到祭祀大夏先祖的大殿里,似乎那一次之后,大祭司就很久没出现了。   沈炼清楚雷诺没有说谎,能斩断和生死簿牵连,并且活了许久,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存在了,至于夏王斩断了和生死簿的牵连,在沈炼看来这丝毫不让人惊奇,夏王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做到这个绝对不难,可惜他情况特殊,没法感受到生死簿究竟是什么样子。   能够掌控一方世界生灵的生死,至少他没法做到,生死簿其中必然藏着巨大的奥秘,这让他很感兴趣。   沈炼暂时没有需要问雷诺的了,他需要再等数月,直到雷诺体内的血肉精华聚集得分量足够后,将其取出,用以探索大夏这些贵族血脉传承的秘密。   雷诺写好给关龙子的手谕,本想亲自送沈炼出去,但是沈炼拒绝了,更没有对雷诺说别的威胁话语,这更让雷诺感到畏惧,因为他看到了沈炼的底气以及无所畏惧。   最后还是派了之前那个侍卫将沈炼送到南城的学宫。   首先他们找到聋哑仆人,黑虎这时候正享受着技艺高超的按摩,这才是真正的虎生,它有些不想离开了。   沈炼只是看了它一眼,黑虎立马翻身起来,迈着小步子,一脸讨好到了沈炼身边。   侍卫突然觉得这老虎不是一般的有灵性,而且那谄媚的样子,给他的感觉这黑虎像一条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大黑狗。   带走黑虎,一路出去,侍卫几次想和沈炼说话,毕竟他看出了雷诺对沈炼有些特别,他从来没有见过大行令会如此看重一位少年。   之前的恩怨都微不足道了,他也不是刻意要巴结沈炼,只是本能下的趋炎附势,以及对沈炼来历的好奇。   走到一个路口,前面两个仆人抬着一具尸体。   沈炼看得很清楚,那是之前跟他聊天的丫鬟,她的体内脏器已经完全粉碎,生机灭绝,而且魂魄也散去了,即使沈炼都没法将她救活。   他走上前,拦阻仆人,道:“她怎么死的。”   仆人不认识他,却认识侍卫。   侍卫心想沈炼多管闲事干什么,毕竟雷府里天天都有人死去。   但他还是帮忙问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仆人回道:“夫人生气,一不小心将她打死了,让我们把她拖出去找个地方埋掉。”   沈炼沉声道:“把她交给我吧。”   仆人看着侍卫,侍卫不想继续在这里争扯,道:“把她交给我们处理。”   两个仆人自然乐得轻松,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丫鬟的尸身自然交给黑虎驮着,虽然它极不情愿,但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黑虎总结了伺候小主子的三条准则,第一条是服从主子的命令,第二条是绝对服从主子的命令,第三条便是一直参照前两条。   沈炼对黑虎也是有些无语,因为他是能动念就清楚黑虎想什么的,真不清楚这头黑虎怎么会是这个德行。   一路出了府邸,到了帝丘的内河边上,那是一条奔腾不息的灵渠,汇聚帝丘的灵机,奔腾不息,昭显出大夏旺盛的活力。   灵渠又叫夏渠。   侍卫道:“你想将她葬在夏渠里面?”   沈炼道:“不可以么。”   “你可得快一点,否则被巡城的人看见,麻烦不小。”侍卫小声道,他不是铁石心肠,既然管下这件事,就再多做一些吧,说起来他们这些人跟丫鬟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是贵主们眼中的奴仆,蝼蚁一样的存在。   沈炼的指尖汇聚起一缕火苗,顷刻间就把丫鬟的尸身化为灰烬,最后飘向夏渠中,在夏渠的灵力冲刷下,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洗刷干净。   沈炼口中吐出悠扬顿挫的音节,那是往生咒,河面上亮起了一点星辉,里面包裹着丫鬟的一丝魂灵,最后随着夏渠滔滔而去,或许在某一刻她汲取的灵力足够后,便能再入轮回了。   “原来你还会念经,难道你跟沙门中人学习过?”侍卫见过道士,也见过和尚,虽然听不懂往生咒,但还是清楚往生咒跟和尚们念经很是相似。   “只是从前听过便会了,你如果哪一天要死了,又能找到我,我可以替你念念,这叫往生咒,渡死往生。”沈炼转头对侍卫微笑道。   侍卫登时不想跟他说话了。   已经是夜晚了,社稷学宫的入口很小,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个小木屋。   但是只有亲自进入里面的人,才会发现里面的空间竟然如此广阔,而且上空竟然是深邃的星空,漫天的星辰都可以看得分外清楚。   星辰移动的轨迹,实有无上的玄妙在里面,各种星辰之间的牵制,让所有星辰都按照一个固定的轨迹运行,不偏不倚,各安其份。   关龙子大半生的精力都花在研究天文上,由此他领悟出传说中的占星术,可以看到命运,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个人的命运都可以看出一二。   未来就像是一条河,中间有无数支流,以及岔路口,但最终的流向已经注定。   从十二年前彼岸花开时,就注定了这世界命运的新篇章再一次开启了,未来很美好,也很可怕。 第30章 再闻天庭   夏渠自北向南,要出城的地方正是社稷学宫的入口。   关龙子从学宫里走出去,第一缕晨风迎面而来,他从侍卫手里接过大行令的手谕,看到了那个少年,以及一头黑虎。   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却有一对深邃的眼睛,让他想到天上的星辰,那些藏在夜空深处,静静发着光辉的星辰,满月也不能夺走其光辉的星辰。   晨风从沈炼身后吹来,吹拂起他鬓边的发丝,显得这少年愈发孤高超然。   那种孤高超然关龙子不是没有见过,二十年前他见天乙时,大概也是这样子,但天乙的超然气息要淡一些,年轻时他见过玄真七子的祖师,那是道门真正大宗师级的人物,超脱了生死,走向了未知的世界。   而如今这个少年的气度,竟不下于玄真观的祖师。   以他的智慧绝不会老眼昏花,他知道这个人就是预言里要改变世界的人,而今这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人的出现,会使大夏消亡,那不但是他知道的,也是大祭司知道的,所以大祭司才离开了帝丘,他去寻找消灭这个存在的办法了。   关龙子不知道他该如何做,可他知道命运是没法改变的,大祭司要逆天改命,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付出不可想象的代价。   可为了大夏,大祭司是愿意牺牲一切的。   关龙子为了大夏可以牺牲性命,只是……他绝不会为了大夏牺牲一切。   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比任何事物都要重要,那就是‘道’。   他一眼就扫完了手谕的内容,随后让侍卫走了。   沈炼负手上前一步,到了关龙子面前,这个人没有力量,但他有真正的智慧,有了智慧,要得到力量很容易,有了力量,要得智慧却并不容易。   因为力量能解决大部分难题,就会使智慧降低它的作用。   但有些问题,却需要智慧来解决,正如智慧之光,可以入星辰一样,永远照亮后来的人。   故而诸子百圣,道主、佛陀,都将自己的智慧化为经典,留存在了世间。   沈炼能有今天的境界,其缘由同参悟前贤的智慧是分不开的。   晨风送来了沈炼的第一句话,“你好啊。”   关龙子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天乙,他微笑道:“你好。”   “我叫沈炼,有水的沈,有火的炼。”沈炼静静地看着关龙子,轻声道。   “我是关龙子,想必你应该知道了,阁下这段时间可以呆在社稷学宫里,我们可以互相讨教学问。”他说这句话时,腰杆挺得笔直,如同渊渟岳峙,放出真正大宗师的风采。   他有这个自信,无论你多神秘,多强大,但是论学问,我们之间却是对等的,可以互相讨教的。   沈炼含笑点头,他亦是认可这一点,一个人有多么厉害,看他眼睛就足够了。   关龙子拥有一对充满智慧的眼睛,他的学识修养培育出来的气质,甚至还要比当初玄天派知止观中的王师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龙子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道:“沈道友可随我入学宫。”同道则为友,非是道士专用,关龙子看得出沈炼是真正的求道之人。   沈炼自是当仁不让走在了前面,黑虎随在沈炼身边,关龙子在最后,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关龙子走在后面注视着沈炼的行动,沈炼身边的黑虎没有引起他分毫的注意,因为他所有注意力都被沈炼的步伐带走了。   沈炼的步子非是如尺子一样量过,而是散乱无章的,可是多年研究天文的关龙子却发现,天上星斗的轨迹,居然被沈炼巧妙运用在步伐中,浑若天成。   就连他每一步生出的力道,都好似星辰间互相的引力,自然而亘古,无可破坏。   沈炼从头到尾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永远一尘不染,任何尘屑都会自然避开他,好似淤泥中冒出的莲花。   他不清楚这是沈炼一生修为的体现,将道家的踏罡步斗和佛门的步步生莲完美无瑕结合在一起,不起任何冲突,方才有了他现如今的步伐。   这步伐的难度不在于其高妙,而是对道佛真意的结合,非是以大智慧勘破道佛精微,绝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旁人要学,都学不会。   当走进学宫,沈炼略微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不是惊讶从里面可以清晰看到天上的星空,更不是惊讶学宫内里的广大,而是惊讶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让他想起了青玄山紫府峰里当初老道士将他放入的那个小世界,五行具备,法则滋生,完全就是大千世界的缩影。   以他如今的层次,尚且不能做到从虚空开辟出小世界来,顶多能缔结道场,化出空间,却难以生万物。   关龙子道:“沈道友也看出来学宫的特异吧。”   沈炼点头道:“这里是世界而非空间,说实话在这里,你比我要强,因为世界的本源被你掌握着吧。”   关龙子道:“不错,只是我从来没有试图利用这一点来战斗。”   沈炼叹声道:“持盈履满,君子兢兢,先生才是真正的守道之人。”   得道容易守道难,沈炼评价关龙子是守道之人,那真是极高的评价了。有力量而不肆无忌惮挥霍力量,这样的人不得道,那是没天理的。   关龙子笑道:“只是习性如此而已,我给道友说说这学宫的来历吧,其实它是曾经一个世界的碎片。”   沈炼顿下脚步,关龙子已经到了他身边,他侧头看向关龙子,若有所思道:“什么世界。”   关龙子悠悠道:“道友想必听说过天帝和天皇吧。”   “我当然听过,天庭共有两代,第一代天庭的建立者就是天皇,甚至某些道书上还记载有些远古练气士,自天皇年间得道,有大神通。第二代天庭的建立者是天帝,自一场大战中,天帝消失无踪,第二代天庭自此就败落了。”沈炼缓缓道。   关龙子颔首道:“不错,看来道友对天帝知晓还多一些,对于天皇就不甚了解。” 第31章 讲学   “不错,我曾经亲历过一处小天庭的破碎,但是对于天皇我一无所知。”沈炼眼角的余光落在学宫上方的星辰上,那不是真实的星辰,而是一种投影,堪比真实的投影。   关龙子似乎注意到沈炼这细微的动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天皇是真正的盖世强者,我从过去无数记载中,寻到只言片语,才知晓一点关于他的事迹,他是天生的神明,拥有天地宇宙间至强的力量,在某一段记载中,说他是公认的三界第一强者。”   沈炼忍不住动容道:“三界第一强者?”   关龙子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个三界指的不是我们常常说的天地人三界,而是将过去、现在、未来划分为三界,凡在三界五行之中,在这渺茫宇宙所有时间范围内,天皇是第一强者。”   一个人能做到某一世界第一强者已经非常可怖了,能做到某个时间段全无敌手,已非言语能形容其成就,而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强者,那已经超乎想象,用传说都不足以描述。   沈炼心中一动道:“但是据我所知,道家的道主以及佛门的佛陀,都绝对不可能在任何人之下,难道天皇竟能胜过他们不成?”   关龙子道:“不错,这便涉及到生死间的奥秘了,以道友之能,想必已经超脱生死了吧。”   沈炼轻声道:“确然如此。”   关龙子满是赞叹道:“道友有此成就,已经足以在时光长河中留下难以磨灭印记,当今世间怕也难找出几个成就在你之上的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恕我自言,道友的超脱生死,并不完整,你依旧有不如意之处,有些劫难没办法避免,这样的超脱生死是有约束的。”   “不错,我虽然得道长生,但依旧是有约束的,有条件的超脱生死,谈不上真正的超脱。”沈炼略作沉吟,便即说道。   “真正的超脱生死,自然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从此无有时间和空间范围的约束,超凌过去未来现在,那就是道主、佛陀的境地,所以天皇的确及不上他们,可是若道主佛陀在三界之内显化,又未必能胜过天皇了。”关龙子悠悠道。   沈炼大约能理解了,这就好比一场满分为一百的考试,天皇能考一百分,道主、佛陀亦能考一百分,在这场考试中他们是难分上下的,可是道主、佛陀考一百分却是因为试卷只有一百分罢了。   他缓缓道:“我明白了,道主佛陀自非可以想象,只天皇之境,怕也是无数天骄终其一生无法仰望之境了,但是这样的人物为何又会消失?”   “因为天皇并非没有对手,他的对手就是夏王以及其余十一家贵族的先祖们,那一场征伐波及了整个宇宙,整整数十万年的争斗,期间的波澜壮阔,我虽然是从一些文字上感受到,但也为之心潮澎湃,而这方世界正是夏王他们某一位先祖开辟,用以收敛那一场大战中,无处可归的魂灵,便渐渐有人将这里称之为幽冥世界。”关龙子娓娓而述说。   沈炼终于对这方世界确凿无疑,果然是传说中的九幽。那位存在能化出幽冥世界,其力量境界怕是不可思议了,即使沈炼能入太乙,怕也只能化出小世界,要开辟出幽冥这样广大无边的世界,怕是远远不可能。   这份法力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   他接着问道:“但这里跟传说中的幽冥有着差距,难道是传说有谬,还是有了其他变化。”   关龙子看了沈炼一眼,略有惊讶,道:“看来道友也清楚幽冥曾经作为天地轮回的中心?”   沈炼微笑道:“略有所闻。”   关龙子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也只是听说过一点,起初幽冥没有活人,但也不止有魂灵,那时候有无数强者在幽冥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地藏王和修罗血海中的那位老祖,然后就是十殿阎罗,以及第二代天庭某位帝君的化身,那真是风起云涌的大时代,现在比起当初着实凋零了不少。”   “那些存在如今又去了何处?”沈炼道。   关龙子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消失跟第二代天庭发生了动乱有关,那一场大战波及了道主建立的彼岸天界、佛陀的极乐世界以及人间和幽冥,无数神圣仙佛都卷入其中,持续的时间虽然不久,但范围之广,亦不下于当初天皇征伐夏王先祖他们那一战了。”   最后他悠悠一叹,道:“社稷学宫的世界正是因为天皇和天帝两个时代的各自大战,被打落下来的部分世界碎片,坠入了幽冥,只是我也不清楚学宫到底是由于天皇征伐天地,还是天帝那一场动乱而形成的,这无数年来学宫已经更换过不少主人,最初的来历没法考证了。”   沈炼道:“原来是这样,这学宫五行具备,法理清晰,怕是原来所属的世界亦是非同凡响,而且作为世界碎片还能如此稳定,实是难得,作为知识传承之所,确然再好不过了。”   “不错,学宫真的用途就是传承知识,可惜夏王太笃信力量了,并不看重这些,真正看重学宫的,反而是殷商的国君天乙。”关龙子情绪颇有些消沉。   沈炼笑道:“说这么多闲话,我还不知道我在这里需要做些什么,毕竟要借你的地方,暂作居所。”   “道友来此,自是蓬荜生辉,而且我正有一事需要道友帮忙,夏王将我打发到这里,我潜心前人之学,略有所得,不欲敝帚自珍,准备开讲学问,怕是要从帝丘中招揽一批学生,届时还需要道友也能抽空讲述一些学问,传下道理,如果道友有为难处,大可去学宫典藏,将里面的典籍浏览,只讲述学宫本有的知识便可以了。”关龙子说道。   沈炼道:“不知道友准备招收什么样的学生。”   关龙子正色道:“自当不论贵贱,一心向学之人皆可来此求学。” 第32章 传道   沈炼淡淡回了句道:“那就是有教无类了?”   “然也。”关龙子认真地说道。   沈炼注视着他,叹息道:“有教无类虽然不是绝对的公平,但也足够公平了,你知道这样的后果么?”   关龙子沉默一会,说道:“我不做,也会有人做的。”   沈炼听后,清淡地笑了声,道:“好。”   不知道是说这件事好,还是说关龙子人好,但都不重要了。   关龙子招揽学生,在帝丘传道授业,是对大夏等级森严的制度的一次冲击,那是对大夏那些贵族以及王族用力量树立起的壁垒的一次挑战。   之前玄真观和佛门的大觉寺都做过类似的事,可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大夏更加严厉的管控,即使玄真七子多方奔走,作为各大贵族甚至王族的座上宾,都没法改变这种局势。   学宫是个很宽广的小世界,但是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显得荒芜。即使大夏藏书很多,也不过占了学宫很小的地方。   至于这处小世界,自然是一直被夏王知晓的,不过王族和贵族走的修行路线不同,没法通过神魂炼化世界本源,掌控这方小世界。   所以大部分时间这里都是交给了历代的太史令,太史令虽然不炼气化神,可是精神修养大都不在那些道佛高人之下,而且这里是帝丘,即使道家、佛家的厉害人物知道这么一处珍贵的所在,亦不敢来强取。   一处小世界究竟有什么好处,沈炼十分清楚,佛家有一门神通叫做‘掌中佛国’,其修行最大的难度就是需要找到这么一个世界碎片。   相传燃灯古佛就有二十四个世界,化为诸天,神通之广大,甚至能同天帝那样的人物争锋。天帝最强盛时,统御万界,诸天神佛臣服,但是也有一些人是他所不能臣服的,燃灯古佛定然是其中之一。   道家亦有类似‘掌中佛国’的法术,那就是袖里乾坤。   这个‘袖里乾坤’并非是沈炼如今用来储物的小法术,而是真正可以囚敌制敌的绝世仙术,不过即使青玄之底蕴,亦没有这种仙术的传承了。   沈炼心里清楚学宫的珍贵,但无任何贪婪,总有一天他自己亦能从虚空开辟出世界来。   不过他可不想住的地方如此荒芜,所以引来了夏渠的流水,种上了嫩绿的藤蔓,还从大行令府外的那棵梧桐树里借来一些种子,播种在学宫的土地里,只一夜间学宫就大变模样,青藤绕着学宫的主建筑,绿意盎然,学宫外草木青青,梧桐夹道。   本来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形成的绿色景致,在沈炼的道法下,一日之间就做到了。   关龙子对此啧啧称奇,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让沈炼住在这里已经值了。   他留着沈炼不但是为了讨教学问,更是想要了解这个预言中的人。   ……   社稷学宫的大学者关龙子开始收徒讲课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像有扈氏、冥士、辛氏这些高门大族,自是不屑一顾,即使学问做到如关龙子那样当了太史令又如何,依旧只是夏王随时可以驱逐的走狗。   而他们这些高门大族强者无数,势力根深蒂固,即使强如夏王亦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还得倚重他们,所以这件事只是大贵族口中的谈资罢了。   但是帝丘亦有无数小贵族,他们血脉不及十二家大族强大,光靠血脉力量是难以走上更高层次的,所以这些人都是玄都观以及佛门大觉寺主要争取对象,只是道佛两家在大夏之外,有着有强大的势力,乃是大夏强力监控的对象,所以那些小家族亦不敢靠的太近。   如今关龙子讲学,亦是一条新的出路,因为比起大族子弟,力量自血脉传承,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小家族提升力量就艰难的多,而且力量层次到了某个临界点,就会有瓶颈,而这种瓶颈,大族子弟可以通过血脉的力量一举攻破,那些血脉力量薄弱的小家族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关龙子虽然没有修行,可是就连玄真观的长生子这等大地游仙,都说过‘见先生而不知道’。   意思是见到了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对‘道’的认知浅薄。   所以这些小家族不少人是蠢蠢欲动的,而比起帝丘的小族,那些驻守帝丘的外国使臣更要热切许多,对于关龙子他们是久仰大名,知道这是当今世上的大学者,开坛讲学,他们就算只领会一点半点,带回自己的国家,亦能产生巨大的作用。   这件事亦传到了夏王的耳朵里,但是夏王虽然刚愎,却天资英明,他只是不喜欢关龙子老是在他耳边唠叨罢了,心里对这个小老头还是有几分敬重,而且关龙子毫无根基,开坛讲学,就算能教出一两个厉害的学生,也不足以动摇他的统治,说不准还能弄出点有趣的事情给他打发时间。   毕竟自从他成为大夏第一强者,踏入先祖才有的‘大巫’之境后,世间能引起他兴趣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于是夏王将通风报信的人施以炮烙的刑罚,很是轻蔑道:“在我这里,挑拨离间,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只不过高高在上的夏王并没有注意到社稷学宫里面多了一个少年。   学宫里有两间学堂,一间是关龙子的,另外一间是沈炼的。   沈炼跟关龙子说,他们各自教授弟子,过一段时间来场考较,免得枯燥乏味。   他们定下了时间,就在三月之后。   关龙子便答应下来,毕竟这看来是一件有趣的事。   最后问题便来了,关龙子名震中外,天下敬仰,来这里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的,而沈炼只是籍籍无名的少年,如非关龙子亲口承认,谁也不会认为他会是学宫的唯二的先生。   甚至不乏有人猜测,沈炼其实是关龙子私下教授的学生。既然有关龙子可以选择,自然就不必来沈炼这里浪费时光了。   因此三天过去了,关龙子那里已经有了上百位天资不凡的学生,沈炼这里依旧无人问津。   直到一位少年公子,骑着天马而来,施施然停在了沈炼的那间学堂。 第33章 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   少年公子有着青青地眉毛,比夏渠还清澈的眼睛,精致的五官很立体,即使建造王城的大匠师都难以雕刻出她这样完美的面部线条,牵着马缰的手,如若堆雪,些许淡青色的经络,宛如碧色玉痕。   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很清楚她虽然是作男子打扮,实际上却是女儿身。   白色的天马挥了挥洁白的翼,然后收敛,少女从马背上下来,隔壁关龙子的学堂立刻走出一个年轻人,对少女道:“雷……公子您往这边来,这里才是关龙子先生的学堂。”   随着年轻人出来,亦有一些人跟着出来,个个都器宇不凡。   少女嫣然一笑道:“你认得我。”   年轻人道:“家母姓费,我随家母姓,居在东城,曾随家母在宫宴里,远远见过您一面。”   少女美眸一眨,悠悠道:“我记得你,你叫费仲吧。”   年轻人神色一喜,言道:“没想到贱名还能入雷公子你的耳朵。”   少女意味深长地看了费仲一眼,道:“毕竟尊母在帝丘可是很出名哩。”   年轻人还未露出什么表情,后面的人就笑起来了,原来费仲的母亲叫做费雅,出了名的行为放荡,以至于生下了费仲,也不知道他父亲到底是谁,终究没有嫁人。   费仲心生怒气,面色却很和缓,轻笑道:“改天一定介绍家母给雷公子认识一下,而且我祖父亦时常说起公子呢。”   他不回头,已经将刚才笑话他的人音容笑貌全都记住。   少女道:“那就不必了,我不是爱窜门的人。”   然后少女牵着天马,步履悠然地往沈炼的学堂走去。   费家在大夏十二大贵族中排名靠后,及不得有扈氏雷家显贵,更何况少女还是当今夏王的亲外甥女,这更是不一般。   费仲若能得到她青睐,自然平步青云,费家里面其他人就不敢瞧不起他了。   这次他当然没有料到少女会来,只是他素来工于心计,关龙子誉满天下,若是能得他的助力,费仲也能增色不少,其他大贵族的子弟看不上这点好处,可人弃我取,费仲一点都不嫌弃,而且他在这群人中,身份亦最为显赫,血脉最为高贵,想不出彩都难。   况且少女的到来,更让他觉得是天赐良机,只是少女若去了沈炼的学堂,那么他的如意算盘就难以打响了。   因此见得少女上前,他急忙阻止道:“雷公子这位先生来历不明,而且论学问,天下间还有谁能比关龙子先生更好,你怎么就往他那里去了。”   少女忽然冷冷地看着费仲,身上流露出天潢贵胄的独有气息,那是夏后氏和有扈氏两大家族最纯粹的血脉,方才有的特质,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高贵。   费仲虽然也有大贵族的鲜血,但是并不纯粹,长久以来的自卑,更让他面对这种气势时无所适从,所以他后退了一步。   少女没有得色,牵着马走到了沈炼的学堂门口,上面挂着门匾,写着二字——“知微”。   两边立着一副对联: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寥寥八字,竟有经天纬地的大胸襟,大莫过于‘天地宇宙’,横批却是‘知微’二字,实是有明足以察秋毫之末,犹能见舆薪的妙趣。   此联一出,即使关龙子亦赞之不绝。   少女见到对联,并不能体察其真意,只是觉得这对联很好听。   她就那样进去了,费仲有些不甘心,想要跟进去,可大门关闭了。   旁边关龙子的声音传来,道:“好了,费仲你回来。”   费仲只得作罢,少女再好,但现如今却不能得,还是讨好关龙子为上策。   知微学堂很是宽阔,里面空净清远,少女牵着白色天马,听到了一缕琴声。   前方,有人坐在席上,抚弄琴弦,极妙的乐章就从其指尖弹出,琴弦足有五十根。   沈炼抬起头,琴音依旧从指尖流出,深邃的目光集中在少女身上。   少女在沈炼下首找了个位置,双手托腮,闭目聆听着优美的曲子,她不懂音律,可是从琴声里她‘听’到了流水潺潺,空山鸟鸣;‘看’到了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那些真是极好极好的风景,可惜她见得不多。   一曲琴声终于截止,少女脸上的陶醉神色并未完全褪去。   她轻声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沈炼道:“其实关龙子的学问着实不比我差,而且他更适合教你,毕竟他更懂你们这种人。”   少女嫣然道:“可是关龙子先生纵有千般好,却不及你好看呀。”   沈炼轻抚一手琴弦,妙音迭起,淡然笑道:“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才让我收下一个弟子。”   少女道:“难道我不够好么,听说你和关龙子打了一个赌,三个月后比谁教出的学生更出色,有我在,你就不会输了。”   沈炼微笑着点头道:“看来我一定得收你为徒了。”   少女抬起头,露出美丽得如同蝤蛴的白皙脖颈,柔声道:“呐,你现在就是我师父了。”   沈炼其实见到少女时,就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了,大行令雷诺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把女儿送过来了,这是为了让沈炼放心,亦是为了让他自己放心。   有独女在沈炼身边,自然沈炼就不会怀疑他了,这对他是好事,也让沈炼省下精力注视他。   故而少女其实是来做人质的。   沈炼道:“你跟我学习,叫我先生即可,也不必行礼。”   “好,让我给你磕头也挺别扭的,只是你就一点不好奇我怎么会来这里,还要当你的学生么。”少女说道。   沈炼然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做雷婧。   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婧是个很美好的词汇,代指女子身材纤弱姣好。   雷婧没有愧对这个词。   之所以她会来这里,的确是她父亲的吩咐,不过雷诺让她在关龙子那里学习,雷婧是个有主意的女子,所以她决定拜另外一个先生为师,而且她要知道事先沈炼的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由此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沈炼只能感慨知女莫若父,如果雷诺直接让她做沈炼的学生,或许雷婧就不会做下这个选择了。 第34章 飞星   关龙子已经停止收学生了,并告诉其他来求学的人,等到三个月后再来。   至于沈炼并没有说他就不收学生了,可是除了雷婧再无人来,而且除了费仲,其他人并未认出雷婧的真实身份。   她太高高在上了,比起其他人,就好似在白云之巅,自然不会产生交集。   在沈炼收下雷婧的同时,在城南另外一个地方,有处极大的院落,看起来院中的景象十分简朴。   这个院落叫做殷园,殷商的使节以及商人都住在殷园中,由于天乙被囚禁在夏台,所以殷园里的人很少出门,以防生出变故。   那次和沈炼在同一个商队叫做武丁的年轻人也住在殷园中,他抱着剑,感应帝丘的天地之息,一呼一吸,好似风箱般,吐尽浊气,尽可能吸纳新鲜的气息。   他的脊背鼓起一个气带,那里是任督二脉,而他体内的法力就在贯通的任督二脉游走。   吸纳完最后一丝太阳精华,他没有停止打坐,继续吸收漫天星力。   武丁修炼的功法正是以星辰为主,叫做‘飞星诀’,那是小时候一位练气士传给他的,说是只有他才能将这门道诀练至前无古人的地步。   他是个具有极高灵慧的天才,能体会到‘飞星诀’的高深莫测,为此他没有修炼他家族中本来的道诀。   只是飞星诀的修行难度,超出他的预料,其共有十二层,以他的天资亦卡在第五层,不得寸进,没办法依照飞星诀所言,在体内气海中结出星辰,成为法力之源。   即使如此,飞星诀亦给他带来了庞大无比的法力,远远超出了同龄人。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以他现在的力量,甚至不足以去见到困在夏台中的天乙。   那个他一生中最爱戴的人。   飞星诀运行时,周围的星辉、月华就像湖水浸泡着武丁,他的感知可以触及到周围一里,任何一丝星力波动引起的涟漪。   星力自然流转在天地间,在屋外的东面,武丁察觉到那里的星力流动出现了异样,之所以是异样,却是因为那个地方的星力太过于均匀。   他按剑走了出去,步伐奇异,完全看不出他下一步会走到什么地方。   这是星步,飞星诀里面记载的步伐,如果他将飞星诀练到第十层以上,就可以利用天地间的星力波动,将自己送到任何一处星力能抵达的地方,且能靠着星步不断汲取星力,恢复法力的损耗,甚至有所增强。   现如今他迈着星步,最大的用处是让暗中的黑影,没法锁定他的气机。   东面的院墙上缓缓出现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夜色劲装,气息深藏,手里拿着一张弓,银色的弓,月华淌过,依稀可见月光被弓弦分开。   弓弦上没有箭,而那人拉开了弓弦,无形的天地之息聚集成一把灿然的银色利箭,听不见声音,利箭已经离弦。   武丁身子下斜,近乎同地面平行,利箭从他鬓发间划过,一缕黑发段落,还没有到地上,第二只利箭已经到了他脚下。   武丁在高速运动中一个转折,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侧身避开了那只利箭,同时也离黑衣人更远了。   远处有殷园的人发现了黑衣人,只是还没来得及示警,就已经被利箭穿喉。   那张弓如好似生死簿一样,收割着黑衣人所见活人的生命。   对方冷静得如天上月,每一次必然发出两到三只利箭,一只追向武丁,另外的利箭用以抹杀殷园中其他的人。   武丁清晰知晓,这人的实力太过可怕,整个殷园的人除了他绝无第二个可以避开他的箭。   他不能再害自己的族人白白送死了,所以他一个纵跃,以一只肩膀被利箭射中的代价,逃出了殷园。   他去的地方是南城,他已经快到夏渠边上了。   如果这帝丘还有人愿意庇护他,那一定只有社稷学宫的关龙子。   在跃出殷园的刹那,武丁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反手一剑,随身多年的青铜剑,在星力贯注下,一瞬间化成无数碎片,向着黑衣人发出滋滋的声音,破空而至。   飞星诀多年以来积累下的法力,在此刻终于显示出其威能。   只是在那些碎片急掠而至的情况下,黑衣人身子呲的一声,好似凭空一闪,虚空的画面出现了扭曲,碎片从他身边掠过去,而他毫发无损。   欺身溶于虚空当中,长空划出气痕,朝着武丁紧追不舍。   武丁到了夏渠边上,四周空无一人,可他停了下来,因为刚才那一下竟然没有摆脱后面的黑衣人。   但星垂河畔,月涌夏渠,为他提供了无限的灵机,身上的伤口眨眼就愈合了。   他这时候冷静得可怕,周围一草一木,连同夏渠上的波纹,都无一不在他心中。   黑衣人在一百步外停住了,再靠近一步,武丁就能伤到他,再远一点,武丁就能摆脱他。   这是常年从生死间游走,积累下的经验。   武丁直视他,道:“你是东夷的刺客。”   东夷并非指的一个族群,而是在大夏东方的广大部落统称,这些部落是大夏最忠实的拥趸,亦是殷商的死敌。   “公子不愧是殷商最出色的后起之秀,虽然因为在王城我不敢全力以赴,但你能支撑到现在,怕是比起令尊小乙年轻时也不差了。”黑衣人淡声说道。   小乙是武丁的父亲,亦是殷商中有数的强者。   “东夷为了杀我,竟舍得牺牲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以你的实力,已经不比一般部落的首领要差了。夏王他固然不喜欢我们殷商,可我流着跟天乙同样的血,我的祖先契更为大夏立下过不可磨灭的功劳,他不会容忍我死在别人手上的,你很快就会被抓住。”武丁冷静地说道,他说的是事实。   夏王可以处置天乙,可以下诏诛杀天乙和契的其他子孙,但是这仅限于夏王,别人没有这个资格。   纵然武丁从内心深处讨厌夏王的暴虐,但也不得不承认,夏王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   黑衣人听到夏王时,同样生出敬重的神情,那是对世间巅峰强者的尊敬。   他道:“我已经走到了黄昏,而公子正如朝阳,所以用我的命来换公子的命很是值得,何况我如果要死,也希望是夏王杀了我,至少如此,夏王会知道世间有过我这样一个人。”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中闪现出一丝狂热。 第35章 只因他是夏王   武丁心沉到谷底,这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   黑衣人已经无所畏惧,更何况他还有非凡的武力,以及夺命的弓。东夷的人尤其精通刺杀之道,剑和弓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不知道多少纵横大荒的强者,就陨落在东夷的弓和箭下,据说东夷人的先祖曾经出过一位连太阳都畏惧的绝世强者,那个人用的也是弓。   对方的弓自然及不上传说中那位,但也是极厉害了,更何况绷紧的弓弦上有一支黑铁打造的箭,箭尖有迫在眉睫的锋锐,使武丁的眼睛有些刺痛。   可他不能眨眼,否则就再也不用眨眼了。   武丁的剑在此前就碎裂了,而且即使剑在,也不会有任何用处。箭尖指着他的眉心,倏然离弦,在空中划出完美至极的直线轨迹,像星辰运行一般毫无偏差。   他握碎了系在腰间的玉佩,这块玉是天乙送给他的,他还记得天乙将玉佩交给他的情景。   那是一个有星无月的夜晚,天乙和缓地递给他一个玉佩,轻声道:“子昭记住,玉碎,人在。”   子昭是武丁的本来姓名。   这块玉随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却碎了。   武丁身周起了一层水韵光华,那是一道法力,一道护身气罩,尖锐的黑铁利箭,没有势如破竹将气罩捅破。   而是像一支长矛狠狠刺进一坨柳絮里。   利箭刺进水韵光华形成的气罩中,没有刺破,最后武丁连同利箭落尽了夏渠。黑衣人冷哼一声,身子急掠上水面,看得见前方的武丁好似一条游鱼急冲冲往下游去。   只两个呼吸,黑衣人就要追上了武丁,可是前方出现一座桥,桥上有一个人骑在白色的天马上,由一个高贵的绝色少女牵着马缰,马背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少年的人。   之所以这样形容,乃是因为少年坐在马上,一动未动,可是黑衣人看到他就仿佛见到了旷远的高天。   波光粼粼的夏渠,略显嫣红的月,漫天的星辰,都好似从黑衣人视界里消失,他只看得见那一匹白马,少女,以及马上的人。   其余所有一切俱已消失不见,他好似活生生从天地间被抽离出来。   黑袍人无数次想象过夏王的强大,可以力拔山岳,手摘星辰,如骄阳之火,焚尽八荒。   可是他绝想象不出世间有人的战斗方式可以诡异到如面前这样子,让他明白即使夏王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那是一种迥异他认知的超常战斗形式,令他摸不清具体,已经生死不由自主了。   与此同时,武丁看到了白马背上的少年。   如今这个少年再也不是西梁国的小王子,而是一个可怖的魔王,因为他见到的,和黑衣人见到的,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武丁。”沈炼的声音很柔和,却从四面八方涌进武丁的耳,也涌进了黑衣人的耳。   武丁虽然和沈炼见过太多次了,甚至知道他的不平凡,可这一次他仿佛才真正认识了这个人。   他点了点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炼的声音如同夜风,继续轻轻送来,“我答应了关龙子救你一命,你过来吧。”   武丁这才释然,为什么沈炼会突然出现,原来是关龙子的托付。   ……   此前沈炼收下雷婧为学生之后,关龙子很快结束了今天的课。   关龙子接着就进入了知微学堂,雷婧在学堂里不安分闲逛,他微笑示意,然后到了沈炼面前。   沈炼看着他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关龙子道:“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去救一个人。”   “救谁?”   “武丁,那是天乙的后辈子侄,在入夜后,会有人去杀他,可他不能死。”关龙子沉声道。   沈炼道:“只要是人,就会死,不过谁叫我住在你家呢,所以这一点小忙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把事情说清楚。”   关龙子缓缓道:“你知道的,我会占星术,所以能看见一些关于未来的事。”   沈炼一拂琴弦,铮铮之声响起,他道:“你看见的不是未来,只是未来的最大一种可能。”   关龙子一笑道:“你说得对,我用占星术算到今晚东夷的人会去刺杀武丁,刺客叫做陵,很有名的一个东夷刺客,据说他从未失过手。”   沈炼淡淡道:“你不用说他有多厉害,我不想知道,只是东夷的人刺杀殷商的贵族,跟你这大夏的忠臣能有什么干系,莫非你已经心仪天乙太久,迫不及待要做殷商的臣么?”   关龙子叹息道:“如果有选择,我自然愿意侍奉天乙,他是真正有圣德的君主,只是我这一生绝不可能背叛夏王,之所以我请你去救武丁,正是为了大夏考虑。”   “听起来很有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炼笑道。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大行令的女公子雷婧悠然走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此时的她静如处子,美眸轻眨,蕴藏智慧。   她整理好衣摆,沉静地看着关龙子和沈炼。   关龙子道:“不错,你作为大行令的女儿,的确该知道原因,毕竟大行令执掌对外事务多年。”   沈炼不语,静等雷婧接下来的话。   雷婧慢条斯理道:“东夷虽然没有成为殷商那样集权的国家,可是强者辈出,不容小觑,而且跟大夏的关系十分紧密,我家里还有不少东夷送来的美女以及珍宝。   另一方面东夷和殷商又是势同水火,两家难以共存。这也是我们大夏乐意见到的局面,甚至如果不是在帝丘的话,两边即使发生战火,我们大夏都不可能主动去调解。   更何况武丁一生下来就有异象,还拜了一位据说已然接近脱离生死簿神秘练气士为师,乃是殷商公认将来可以接替天乙地位的备选人之一。   东夷杀了他,只是和殷商添了一笔新仇,可武丁死在帝丘,无疑是对我舅舅威严的挑衅,依照我舅舅的脾气绝不可能给殷商一个交代,或者会更进一步,对殷商全面开战,而且还会追究东夷的责任。   届时以我大夏的国力,同时对付东夷和殷商,怕是不容乐观,因为对道佛两宗的镇压,已经牵扯我们大夏很大一部分精力了。”   关龙子赞许地看了雷婧一眼,若是任何一位英明的天子都不会做出两线作战的选择,若放在夏王身上可谓顺理成章。   这不是说夏王不知利害,只是因为他是夏王罢了。 第36章 一拳   雷婧说的很清楚,沈炼听完后亦没有反悔,他虽然进入帝丘之后,察前知后的神应消减许多,可是要把握住救人的时间依旧轻而易举。   大行令的女儿雷婧从关龙子的态度中,真正体会到了她这一时儿戏所拜的老师,怕是很不简单。   雷婧从小都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女子,这种不一般非是源于她血脉的高贵,而是因为她摆脱了大贵族那种高高在上,视众人如微尘的脾性。比起富贵荣华,她更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高门宅邸的大行令府,对她的吸引力并不大,那些王侯势家的年轻人更没法引起她的兴趣。   沈炼是少数让她觉得感兴趣的年轻男子,起初是源于沈炼那独具一格的超脱特质,而今更多是对其神秘的好奇。   她在某一时刻,听从了沈炼的吩咐,还恭请沈炼坐上天马,来到学宫外建立在夏渠上的桥面。   沈炼坐马,她牵马,看起来情景怪异,可雷婧却坚持这样做,她说她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其实更多是想看看这位小老师的反应,没想到沈炼会怡然自得骑上马,还有余暇她讲了一个白马王子的故事。   故事不好听,可沈炼的确是一个国家的王子,虽然那国家很小,远在西戎之西。   雷婧看到了被追杀的武丁,那实是一个很出色的年轻人,可是比起身边的沈炼,又不知逊色多少了。   按理说以大夏崇拜强者的习性,雷婧应该对沈炼有很多好感,可是现在她对沈炼的好感还不及初见。   因为她见过太多强者,而且沈炼这种战斗方式令她不喜欢,她还是喜欢那种拳拳到肉的搏杀,像她的舅舅夏王,曾经活生生用铁拳将一位强大的练气士打死,连神魂都打散了,灰飞烟灭。   远处的东夷刺客陵双目血红,用沙哑的喉咙向沈炼言道,“伟大的存在,我无意冒犯你,你今天只要不插手我的事,会赢得整个东夷的善意。”   “如果我硬要插手呢。”沈炼的声音如同高天的流星坠落下来,重重敲击在陵的心灵中。   陵吐出一口鲜血,更见狼狈。   他知道沈炼不会答应他的请求,这时候再无顾忌,整个人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他本来就没打算活着。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陵苍白如雪的面庞,闪过一丝狠厉,他艰难地双手结印,口中吐出古怪的音节,全身的鲜血在一刹那间蒸发干净,随即陵身子不断塌陷,形成一张薄薄的纸,最后好似一道电光闪过,完全虚化,一张大弓浮在他远处所处的位置,一支完全由能量构成的利箭搭在弓弦上。   那是以身化箭,东夷的禁忌之招,一旦施展,鬼神不容,而施展这招的人,最终连灵魂都会不复存在,彻底从世间消失。   这一箭的牺牲太大,故而沈炼模拟的天魔法亦不能将其束缚。   因为以身化箭,还透出一股无坚不摧的战斗意志,绝非魔法可以左右。   恍惚间雷婧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沈炼的冷哼,这一片空间的时间好似一刹那就变慢了。   沈炼明明还在白马上,可是他并不高岸的身影,又同时到了武丁面前,将他提起来,同时转身面对那一支骇然过来,惊天掠地的神箭。   武丁此际飞星诀受到感染,急速运转,他脑海里响起四个字‘动如参商’,这是星步中记载的一种奇异秘术。   参星居西方,商星居东方,二者各据一方,一星升起,一星落下,永不能相见。   如同彼岸花的花和叶,叶落生花,花谢生叶,两者永不相见。   可是沈炼一步之下,就好似同时出现在参星和商星一样。   同一个时空,出现了两个他。   这自然不是分形化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两个沈炼,出现在了同一个时空之下。飞星诀将这种错综复杂的矛盾感,放大了许多倍,武丁更能清晰体会。   沈炼神情淡然,直接无视那威力巨大的长箭,伸出拳头,一拳直下,轰击在陵毕生精魄所化的长箭上。   狂猛澎湃的气劲,将长箭粉碎,然后威能波及到夏渠以及那一张大弓,瞬息间足有三十丈长的夏渠蒸发干净,大弓虚化为碎末。   武丁甚至能见到夏渠的河底部,那足足有上百丈深的渠水,顷刻间就湮灭。   刚刚沈炼那一拳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简直没法测量。   雷婧张开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游的水流下来,方才填补了这一片夏渠的空白。   而且除了水位稍稍降低以外,夏渠里那些强者,竟然没有发现这里的战斗。因为沈炼对于时空的奥妙剖析得更加深刻,刚刚方圆百丈范围之内,都是他的道场,发生的战斗,就好似直接在他身体衣服内完成,外界探不出究竟。   正如前代道家高人所言“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沈炼正是抵达了如此境界,道场一出,周遭就是裤衣,发生在身边的战斗仅为疥癣之患。   沈炼依旧在白马上,神情淡然,武丁狼狈伏在桥栏边上,适才沈炼一动,如参商相见的仙术,到底是脱胎踏罡步斗,与武丁的飞星诀同出一源,又因其高妙,故而对武丁的影响极大。   飞星诀不是一般的道诀,而是有了自我灵性的道诀,它深深体会到沈炼对于星辰之道的奇妙运用,自发汲取其中的精妙,化为其进化的资粮。   沈炼法眼洞悉一切,亦是体会到了这一点,他第一次见到修炼的道诀居然还有灵性,可以自我完善进化,仿佛给他打开一片新天地。   虽说万物有灵,可是连功法都能滋生灵性了,实是前所未见。   当然这不是说武丁修行的功法就比太虚神策或者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厉害,只是其自身的特点,令其有了无限发展的可能。   就像是普通人不及虎豹豺狼,可是生有灵慧,为万物之灵,一旦得了机缘,就远比飞禽走兽之类更有机会得道,脱离凡俗。   在多年以前,他沈炼也不过是凡俗之辈,可今日世间又有几人敢说成就在他之上。 第37章 心动   武丁魁梧的身形爆出星光,星辉绕着他身边急速游走,法力沸腾不止,连带他神情都开始有些扭曲。   飞星诀自发的运行,可不会照着他心意来,法力的运转速度迫近了他能接受的极限,沈炼随时在注意着武丁的情况。   好在功法有灵,与主共存,终归没有冲破临界点。   过了好一会,武丁身上星辉渐渐敛去,飞星诀的异动才停止。   沈炼轻轻一挥手,登时一股清凉的气流,若牛毛细雨,进入武丁各大窍穴,最后汇聚在他体内,游走在他经脉中,将适才由于飞星诀异动造成的暗伤平复。   武丁深深呼吸数口气,将体内的法力收束到气海中,向沈炼拱手道:“多谢王子。”   沈炼淡笑道:“随我去社稷学宫吧。”   雷婧指着武丁道:“你来牵马。”   武丁一怔,还是老老实实去牵马,沈炼却拒绝了,他道:“你我是故人,就不必如此。”   雷婧鼓着腮,牵着马,她虽然聪慧无比,到底还是少女啊,对武丁的颐气指使,实际上是为了平复刚才因沈炼那一拳生出波澜的内心。   适才沈炼那一拳,截断夏渠,让她一颗少女心跳动不止,原来这个小老师力量有如此强横,都不比她祖父差了。   她小时候随祖父,也就是有扈氏的族长雷洪去城外打猎,一座百丈的山丘挡在了祖父面前,然后就被祖父一拳轰成靡粉。   只是雷婧不清楚,沈炼一拳是凝聚天地之力,她祖父一拳完全是依靠自身,两者完全是不同的修行方式,难以比较。   初见时雷婧仅仅把沈炼看做来府中有所求的清俊少年,更何况他还有一只大黑虎,更让她当时有些好奇,后来来学宫之前,居然打听到他跟关龙子似乎关系匪浅,还能一起收徒。   源于此前的一面之缘,让她毫不犹豫背弃了父亲的指令,选择了沈炼做老师。她听到了沈炼的琴声,比宫廷中最高明的琴师弹奏的还要好听,亦明了对方是西戎偏远之地的小国王子。   她好奇本是越来越深,只是沈炼对她的无视和淡然,亦让高傲的她有所不满,好感度并不高,故而后来关龙子请沈炼出手时,才会表露出她对时势的分析,希望沈炼可以正视她,高看她一头。   雷婧确实从沈炼神采中看到对她的另眼相看,可那还不够,因为沈炼没有什么震惊。   直到现在,她所有的高傲都在沈炼那一拳下粉碎了。   牵着马,离沈炼很近,明明闻过几次他身上那股清新自然的气息,可现在她的心不同了。   她到底只有十六岁。   沈炼何其厉害,自然能洞悉雷婧对她的微妙转变,这种变化对他而言算是好事,至少这个内心高傲的女孩子在后面的教学中会听话一点。   不过她要是知道自己喂她父亲喝下特制的子母河水,若是顺其自然下去,还可能给她添一个妹妹,就不知道届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当然若是大行令雷诺也知道了子母河水的功效,怕是再如何老谋深算,都会有把沈炼千刀万剐的心了,甚至可能鱼死网破。   所以骑在白马上的沈炼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觉得男人会生小孩么。”   武丁一脸茫然,雷婧看着沈炼满是怪异,而且他面相柔美,颇类陈箐,扮作女装肯定会很好看。   雷婧幽幽吐出一句道:“变态。”   沈炼一下子被噎住了,可惜他不能对雷婧说她父亲的事,于是沈炼抬起头,尽量忍住笑意。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好,还是会笑,会有些恶趣味。   白马悠悠踏进社稷学宫,懒洋洋的黑虎趴在知微学堂门口,给它栓个链子,蒙住头,看起来还真像一只看门的大黑狗。   白色的天马打了个响鼻,示意让它一边去,黑虎睁开睡眼,本来想给它一个教训,突然想起来今下午它们打了一架,结果自然是黑虎没打赢。   黑虎发出一声低吼,迈起步子朝白马走过去。   武丁看着黑虎的架势,还以为它们要打一架,但沈炼还在马背上。   结果黑虎一派从容走到白色天马身边,趴下身子,看它意思是要给沈炼当垫子。   武丁觉得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会拍马屁的猛兽。   沈炼嘴角微微抽起,简直败给这只死虎了。   沈炼的脚没踩到黑虎的身上,只是到了它面前,黑虎立刻伸出爪子抱住他的脚。   黑虎虎目含泪,内心已经熟练的嚎嚎大哭起来,道:“主人,你怎么就不要我了,俺吃的少,对您是忠心耿耿,您看到没有,这只遭瘟的马之前刚才还想打我。”   沈炼淡定地对雷婧道:“你把他先带进去,关龙子还在里面。”   于是雷婧带着武丁先进去了,一进知微斋就放出银铃似的笑声。   沈炼一脸嫌弃道:“好了,不会不要你的,这些年你灵力积攒也够了,改天我正式传你一套修行法诀,还有我讲学时你不要睡觉,也给我听着,就你这样子,连它都打不赢,当我的坐骑真是丢人。”   黑虎这才松开爪子,一脸挑衅看着天马。   天马一个响鼻喷出,十分不屑。   沈炼对着天马道:“你也可以听我讲学。”   黑虎立刻就焉了,看来还是得用心。   沈炼摆平了这只懒虎,才走进知微斋,关龙子正和武丁叙话,至于雷婧,居然乖巧地去沏茶。   见得沈炼进来,关龙子和武丁俱起身。   关龙子笑道:“原来你们之前还有过见面。”   武丁道:“当初虽然知道王子不凡,却不曾想过,王子竟是天人转生。”   脱离生死簿,便可称天人。   “当初我也不知道你是殷商的贵胄,而且那时候我只以为你是普通练气士,浑然不清楚你的道诀竟有这般特殊。”沈炼微笑回应着。   关龙子道:“子昭你修行的飞星诀还有何特异处?”   武丁苦笑道:“不瞒先生,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飞星诀竟有灵性。”   关龙子动容道:“功法有灵?” 第38章 不灭   “不错,他修行的道诀感受到我领略的星辰之道,竟能汲取精义,自我调整,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沈炼悠然开口,对着关龙子缓声道。   武丁亦是凝神,世间若有人能解释其中缘由,除了授他法诀的师父之外,怕也只有关龙子最具可能了。   关龙子抚须道:“此事确然罕见之至,不过亦非从未出现过,其实修行到最后,大抵都要经历‘与道合真’,将自身融于冥冥大道之中,修行到这一步,究竟有何等厉害,沈道友当是一清二楚。”   沈炼微笑点头,他不但清楚,还亲身经历过,当初和陈北斗一战,他就合了灵宝天尊截取的一段大道,虽然时间极为短暂,可那种体会,永生永世都难以忘怀。   如果有人能长期保持与道合真的状态,要想灭杀其人,亦只有用特殊方法,将其元神震出虚空,方可有机会成功。   修行至此,可以说显化在世间的无非是化身,伤到其世间化身,不足以动其根本,实是近乎不灭。   故而天帝这些上古人物,在那场大战之后,后世之人也只能猜测他们是失踪,而不敢判断其是否已经陨落。   关龙子别看他没有什么力量,只是不屑去取而已,他这种人一心立道,纯心于一,纵然力量能摧毁他肉身,要磨灭他精神,怕是夏王、沈炼这样的人物都难以做到。   若无此心,关龙子也不会有今天这般成就。   不过力量和智慧到了最后亦是殊途同归,无高低之分,佛陀有无上智慧,亦有无量神通。   文殊菩萨号称智慧第一,成道时照样以大法力诛杀无数魔军。   沈炼大抵和他们相似,又有所不同。   关龙子继续道:“遂古之初,无人证道,却有天生神魔,他们皆有无边法力,生而知‘道’,后来的生灵不及天生神魔的灵慧,便向他们模仿学习,逐渐有了神通法力,其中一些神魔,更会将自身的‘道’以法诀形式传下来,只是他们和后来的生灵体质有所差异,传下的法诀对于其他生灵来说无疑是有害无益,练到深处,或是走火入魔,或是魂飞烟灭,后来有大智慧之人就将那些功法,取其精粹,传授下来。   此类道诀因其本质近道,又得神魔感悟,遂有灵应,一旦被人修行,灵性就融于宿主之身,若无法诀那一点灵性,旁人即使得其精要都没法修行。   故而这些道诀向来是单传,从古至今,大部分都湮灭了。随着物换星移,法则演化,宿主体质不同,这些法诀自然不能如起初一样,故而会自我调整成适合宿主和身处世界的形式。   只是这种道诀虽有灵性,却决不能自出心裁,故而需要汲取外界的资粮,以及宿主的调整,双管齐下,才能进化成适合宿主的完美功法,而且若是宿主体质跟法诀特别贴近,这过程自然就会加快许多,走到最后一步亦更加容易。   后来更有大神通者,研究这种道诀的特点,创下一门神通,唤之为‘归一道禁’,用以功法传承,这样一来他的功法亦只有一人修行,不会泄露出去,教人轻易判别根脚。”   听到武丁的功法旁人不能修行时,沈炼就想到了自身的‘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直到关龙子说到归一道禁,沈炼更是心中一动。   似灵宝天尊那样的人物绝不可能种下归一道禁,毕竟到了那级别,什么功法传承,早已如云烟过眼,半点不放在心上了。   即使将自身一切给别人看得清楚分明,亦找不出任何破绽或者不谐之处,除非他们那层次的人物,别的根本没法理解。   故而沈给炼的炼神之法种下归一道禁的自然是另有其人,或许是前世那具肉身的父亲犹未可知。   武丁浑然不清楚自己修行的飞星诀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关龙子饱含深意地看着武丁,道:“子昭你生有异象,年幼时更拜过神秘练气士为师,只是我固然知晓此事,却不清楚那位神秘练气士究竟是何人,你能给我说说么。”   毕竟能将这种道诀都传下来的人,来历势必非同小可。   武丁道:“我这些年只见过师父三面,每次他都来去冲冲,但师父也没禁止我告诉别人他的形貌,他每次来见我都骑着一头墨色的麒麟,来去如电,还有我师父他额头正中有一只眼睛,他每次睁开那眼睛时,都好似能知道我心里的所有事情。”   “生有三只眼,这种人并不常见,看来你师父来头之大,或许还要超出我早先的预料。”关龙子沉声道。   武丁道:“我师父说因为我红尘太重,并不能直接收我为徒,而且他所在的门派,非是天仙一流,亦没法正式收徒,所以我师父依旧是地仙之流,这事情你应当从我伯父那里知晓了。”   “天乙确实给我提起过,其实以他的本事,要查清楚你师父来历绝非难事,只是他不愿意做罢了,毕竟你师父对你绝无歹意,他又何必唐突。”关龙子缓缓道。   武丁道:“先生所言不差,那种事我伯父不会去做的。”   接着他又向沈炼和关龙子施礼道:“子昭今日承蒙王子和先生相救,铭感于心,他日必有厚报,只是武丁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成全。”   关龙子道:“真是痴儿,天乙入帝丘时我就给他算了一卦,有惊无险,如今贵人已在你面前,你还不明了么?”   武丁恍然惊醒,他真是犯傻了,他向着沈炼拜倒道:“还请王子救我伯父,我殷商举国上下,感激不尽。”   雷婧冷冷道:“你们就不怕我去给我舅舅说么,天乙能不能出夏台得我舅舅说了算。”   她故作冷面,心中却是忐忑,想到沈炼会不会对她生气,可是她流着夏后氏的血,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为此雷婧还狠狠瞪了关龙子一眼。   关龙子但笑不语,一眼看向雷婧,仿佛深悉她的内心。 第39章 彼岸花   这时候茶壶被沸水的蒸汽冲击,发出响动,打破雷婧话后的沉静。   沈炼轻语道:“雷婧你先将茶水分好。”   他的声音那样安详宁止,雷婧从关龙子的目光挣脱出来,轻轻‘嗯’了声,竟真的照着沈炼吩咐去将茶水分好。   茶不是好茶,水却是好水,武丁饮过后唇齿留香。   可他注意力依旧放在沈炼身上,他在等这位小王子的答案。   只是一杯清茶入肚,他内心就少了许多急躁,这是好事情,让他条理更加清晰。   沈炼喝完茶,月光从四周的窗户外,溶于知微斋中,满室空灵。   他将雷婧、武丁、关龙子一一打量过去。   雷婧心头稍有慌乱,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已经恢复了那个无所畏惧的贵女身份。   武丁目若朗星,沉然面对沈炼的打量,眼中满含着真挚的求肯。   关龙子虚怀若谷,沈炼一眼望过去,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亦表明他超脱事外的态度。   沈炼笑了笑道:“雷婧想要我不管这事,武丁你是想请我帮忙,道友是左右为难,不过嘛,终归最后还是得看我的决定,可是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凭我一向的脾性来说,此事亦是不会搭理的。”   雷婧先是一喜,听到后面,就知道要遭了。   她截住话头道:“听到没有,我家老师是不准备管你的闲事了。”   雷婧好似也知道她语气太激烈,又道:“其实只要天乙向我舅舅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武丁心道:“伯父要是肯服软,早就那样做了。”   他欲要反驳,沈炼接着道:“不过我决定将事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们自己,三月之后,我和关龙子欲要比试谁教的弟子更出色,本来雷婧跟着我,关龙子道友那些门徒可谓一点胜算都没有了,但是武丁亦是英姿不凡,不若你随关龙子学习三月,届时你若能凭所学胜过雷婧,我会答应你一个小小的要求。”   武丁一喜道:“王子此话当真?”   沈炼轻松自若道:“似乎你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欺骗的地方,你若不信,可请关龙子道友作保。”   关龙子抚掌笑道:“乐意之至,正好大家届时印证一番,可谓趣事一桩。”   雷婧便也无话可说了,毕竟最终她还是把握住了主动权。   送别关龙子和武丁,雷婧才向着沈炼眨动美眸,微卷且长的睫毛,掩映秋水般的清眸,实有说不出的灵动,世上若有男子不为此丽色动心,那么心一定是石头做的。   可惜沈炼的心虽然不是石头做的,却比石头还要坚硬万分。   他微笑打量自家的美貌女学生,只是不语。   雷婧只好娇嗔着,故意拖长声音道:“老……师。”   沈炼心内笑道,看来不管什么地方的女子,都会撒娇,这大概是天生的技能。   他认真道:“徒儿。”他也仅仅是极为认真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没有其他话语了。   雷婧看他油盐不进,道:“你总不会让我三个月后输吧,我现在精神很好,不如老师你现在就教我第一堂课。”   沈炼道:“好,这就教你。”   雷婧俏脸泛起惊异,没想到沈炼答应的如此干脆。其实夏后氏和有扈氏并非没有厉害的秘法,可是那些秘法一来太过残酷,二来动用起来不够美观,沈炼即使有惊世骇俗的手段,看起来也是翩翩少年郎,虽然她觉得男子阳刚一点很好,可是沈炼修行那么高,还如此柔美,正合她自身的心意。   有沈炼为参照,总不至于会修炼成五大三粗的模样。   当然她内心更有一点多和沈炼接触的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雷婧心思百转不提,她解开自家的香囊,打开口子,就飞出一个小盒子,落在雷婧洁白玉手上,乃是万年阴沉木打造,若是练气士见到,怕是会眼红不已,阴沉木水火不侵,质地极硬,若是用来炼制飞针飞剑,威力之大,可以说难以估量,即便是肉身坚若金刚,怕也抵不住这般法器的攻击。   如今这阴沉木却是只用来做了一个盛放宝贝的盒子,雷婧看着沈炼道:“呐,既然拜师,就得有拜师礼,这是十多年前修罗血海边上开放的一朵彼岸花,极为罕见,有大觉寺的和尚得了一些,拿来进贡给我舅舅,我舅舅又赐给了我做生日礼物,如今我就把它送给老师做见面礼。”   她将盒子开启,露出里面一朵妖红似火的花来,这花有根茎,但无叶子,静谧安和躺在盒子里。   只是沈炼看着这妖红似火的彼岸花,心里突然生出极度饥饿的感觉,恨不得立即一口将彼岸花吃掉。   那是从灵魂深处释放的感觉,根本没法杜绝。   沈炼强行抑制住本能,轻描淡写间接过盒子,将其闭住。   他淡然自若,镇定非常,苦苦抑制自己的冲动,竟然令雷婧没有瞧出一丝异样出来。   沈炼轻声道:“你把这个送给我,就不怕你父亲知道么。”   他久经世事,自身对彼岸花产生吞噬欲望,立即就有所警惕,毕竟就算他吞噬彼岸花后可以立即证得太乙之境,他都会考虑再三。   不是自己掌控的力量,得之须得慎之又慎,沈炼不到万不得已时,很少会去求诸那些奇遇。   雷婧道:“我的东西当然我做主,而且我家当家做主的是母亲。”   要是大行令雷诺在一旁估计恨不得没生这个女儿,沈炼也是笑了笑道:“听起来,大行令真可怜。”   雷婧想着父亲平日里哄母亲的样子,亦是笑吟吟道:“我父亲说这是闺中之乐。”   沈炼从她内心滋生的情绪判定了彼岸花跟大行令雷诺是没有关系的,而且他冥冥中的预感也没有因为彼岸花生出警觉来,看来这彼岸花对他而言,应当是另有蹊跷,而非有人故意针对。   他不欲在雷婧面前表现出对彼岸花的过多兴趣,道:“这礼物我收下了,现在咱们就上第一堂课。”   雷婧点点头,对沈炼的授课内容充满兴趣,只是怎么沈炼说完这话之后,就侧躺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了。 第40章 移山   沈炼右肋侧卧,闭上眼眸,一缕发丝从侧脸垂下,更见清逸。   雷婧看着都有些痴念生出,可她聪慧过人,很快就从色迷中醒悟过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听到沈炼的呼吸声。   不对,她往前一步,靠近榻上的沈炼,耳力发挥到极致,听见了成百上千的细微呼吸声,好似优美的旋律此起彼伏,又如阵阵松涛,意蕴深远。   那是沈炼全身毛孔张开,代替口鼻进行呼吸。   道家将口鼻呼吸称之为外呼吸,以毛孔呼吸称之为内呼吸,亦称之为龟息。灵龟寿元,悠长无比,全在其呼吸之间。   沈炼现如今血液的流动亦近乎趋于停滞,毛孔的呼吸,天地元气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至他体表,好似百炼钢铁,到处都受到压力,将精铁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杂质,一点点派出,变得更加纯粹。   这种手段,越到后面越难以拍出体内杂质,但是功夫用到细微处,会让自己的身体愈发近乎琉璃般纯净,有说之不尽的妙处。   这一夜雷婧都在体会沈炼那种内呼吸的方式,她尝试过许多次,憋气久了,总是满脸通红,而且极不舒服,但是一次次下来,她憋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固然不见毛孔松动,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呼吸要比原来长了许多。   而且她记下了沈炼睡觉时许许多多的特征,比如每一处细微肌肉的蠕动,以及体内脏腑的声响和骨节间的脆鸣,如同虎豹雷音。   一夜天明,沈炼睡得极好,雷婧却是满目通红,颜色憔悴。   沈炼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故作不知道:“婧儿昨晚睡得可好。”   雷婧先是暗自腹诽怎么可以叫的那么亲近,随后心生恼怒,却又强自道:“睡的很香。”   沈炼敲敲她的头道:“真能睡香了,才算学好昨晚的课。”   雷婧嫩脸一红,反驳道:“老师,我就算学好了你那种睡觉的方式,也没立竿见影的效果,更何况武丁那小子修炼的道诀听起来很厉害,到时候输了丢的可是你的面子。”   沈炼道:“算了,你还是叫我先生吧,说‘老师’把我都叫老了。”   雷婧说道:“那先生你就不打算传我点别的,我可知道你们是会那些仙术的,可厉害了,要不你教教我。”   沈炼笑着道:“仙术我倒是会不少,小则撒豆成兵,云霞飞升,大则呼风唤雨,移山倒海,这些法术我都会,你要学么。”   雷婧道:“撒豆成兵,云霞飞升我就不学了,你教我呼风唤雨、移山倒海就成,就是不知道能在三月里学成么?”   沈炼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从修行开始,到能移山倒海用了多长时间么?”   雷婧奇道:“多久。”   “二十多年。”沈炼回道。   “那么久啊。”雷婧撇嘴道。   沈炼道:“我这速度已经是够快的了,你这般资质,怕是百年都未必成功,你还要学么。”   雷婧看了看沈炼,又看了看自己,道:“有差这么多?”   沈炼看着她的胸口,意味深长道:“确实差了不少。”   雷婧先是咬牙,忽然计上心来,道:“先生你说你能移山倒海,我却不信,要不你移一座山来试试。”   沈炼道:“你果真要见?”   雷婧心道:“我就不信了,你吹牛皮,真能搬来一座山不成。”   想到沈炼总是调侃她,这回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话柄,非得让他出一次丑不可。   雷婧道:“自然要见。”   沈炼伸了个懒腰,微微一笑道:“如你所愿。”   雷婧只看到沈炼走到窗口,然后从他身上飞出一抹青霞,而他整个人就静止不动了,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塑,气息全无。   雷婧没有管沈炼,心知那抹青霞必然有奇异,追出学宫之外,最后只看到青霞淡影散在天际。其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背后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道:“雷公子,真巧你也出来晨练。”   雷婧侧头望去,正是那个费仲,这人皮相还不错,只是性情狡诈,绝非善类。   她现在一心只想知道沈炼如何移山,故而冷哼一声,警告费仲不要靠近。   费仲见到雷婧冷哼一声,不惊反喜,不怕你冷漠,就怕你不回应,只要他多缠着她,总会落在他手心里来。   费仲笑吟吟走过来道:“雷公子是心情不好么,谁惹你不高兴了,我去帮你出气。”   雷婧冷呵呵道:“确实有人惹我生气了,你真的要帮我出气。”   “能为雷公子出力,荣幸备至。”费仲摇头晃脑道。   雷婧正想来一句惹我生气的就是你,突然之间,就看到远方一座巨大的黑影飞来。   连同费仲都震惊不已,吓得说不出话。   原来在晨曦就突然被一坨黑影覆盖住,天色变暗,那不是因为天上起了乌云,遮蔽日光,而是一座高不止千丈的山峰从天尽头飞来,又往帝丘不断靠近。   那就像是一只蛮荒巨兽,踏虚空而来,纵然未至,也给人无尽的恐慌了。   山是人人都见过的,可是一座飞来的山峰,突兀而至,还是往帝丘来,这就不多见了。   帝丘的强者们先是惊慌,更是大怒,竟有何方妖孽,胆敢来犯帝丘。   山峰自然是沈炼搬来的,以他如今的元神,搬来一座山峰,并未超出负担,至于移山倒海绝非戏言。   他本体藏在社稷学宫,一时半会绝难发现,他正好借机试试帝都里面这些强者的厉害手段。   而且他借由雷婧之言,游戏此事,因缘际会,随心而做,旁人纵然有关龙子那般预感,也绝难提前察知。   其实占卜未来,许多都是因为‘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占卜之人大抵是因为这样感应天地,得其心念,才做下预言。   若此前不动念,骤然而发,纵有心血来潮,也难提前防备了。   至于那些能见到真实未来的占卜,又是更深层次的灵应,绝非眨眼动念间就可以体察。   飞来之峰愈发靠近,一个比雷鸣还要狂暴的声音乍然出现,道:“大胆。” 第41章 尘沙   在王城之旁,探出一只水蓝色的大手,恐怖的血气从那边散发出来,整个帝丘凡是涉及到炼神练气的修士,此时此刻都不敢动弹,体内法力更是被镇压得无法运转。   那种可怖的威严,深入每一个潜藏在帝丘练气士的心底。   而帝丘中夏族的强者,许多都呼啸起来,配合着那直呼‘大胆’之人的滚滚雷音,雄霸天下,傲视苍穹。   探出的大手很快就到了飞来山峰之前,上面一抹青霞暴动,无视那只仿佛可摘日月星辰的大手。   狠狠镇压下去。   帝丘的夏族强者不少人都开始惊疑,这肯定是那日潜入帝都的绝世强者,法力果然浩大无边。   即使有扈氏的族长雷洪,亦一照面就落在下风。   山峰震动,可还是寸寸压下来。   在帝丘这么多强者的注视下,若是给外人损坏了一草一木,都会扫了大夏的颜面,他们这些人必然迎来夏王的暴怒。   王城之中,夏台之上,披甲人目视苍穹,那飞来之峰,正镇压大手,无声无息,更显得气息骇人。   披甲人道:“练气士中有这等大法力的人都是有名之辈,可是他的气息我一点映像都没有,子履你果然找了个好帮手。”   披甲人握住了腰间的长刀,目光似燃起火焰。   夏台上安然坐在太阳神火中的天乙,长发披落肩头,微笑道:“冥罗,他不是我认识的人,不过大概不久后我们就会认识了,夏王既然容不下天乙,自然也容不下一个他。”   这时候披甲人冥罗冷笑道:“用不着等,他今天休想离开。”   天乙看着冥罗,准确来说看着冥罗腰间的刀,这个披甲人冥罗是夏族十二家大贵族中冥氏第一强者,夏王最忠实的走狗,曾经孤身一人入修罗血海,挑战修罗族,领悟出无上刀道。   后来南征北战,灭国成百上千,刀下亡魂无数,煞气之重,冠绝帝丘,若非如此夏王也不会派他来看管天乙。   这既是对天乙的重视,亦是对冥罗的信任。   冥罗腰间那口刀,已经得修罗族化血神刀的真意,那是真正的魔刀,其中的魔性,既是修罗族中也少有之能与匹敌者。   他名字中的‘罗’,也是不可一世的修罗族对其的认可。   随着山峰狠狠镇压,很快就要落在帝丘上,届时有扈氏族长雷洪不但要受伤,更要丢大夏的脸面。   冥罗终于拔刀了,他拔刀的动作用千锤百炼已不足以形容,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拆解成无数相同的动作。   层层推进,一刀拔出共有一万八千次相同的变化,俱在刹那不到的时光里完成,最后化生出一道刀气长河。嗤地一声,一刀砍在山峰上,那山立即被刀光劈开,从正中出现极大的裂缝。   得了刀气长河之助,山峰底部的大手登时气力又生,滚滚雷音咆哮四方,一张大手散出无数雷光织成的大网,将山峰包裹住,连同山峰上的青霞一起困住。   可是那青霞忽然爆发,如同夜幕下星华垂下,灿然无比,同时所有人都感受到帝丘的温度骤然提升一截,山峰竟然一下子被烧焦,随着雷网接近,轰然爆裂,无数炙热的尘土飞扬,刀气长河一下子就失去了对青霞的锁定。   整个帝丘陷入狂猛的沙尘暴中,一声龙吼从王城升起,狂猛的飓风一下子就尘土扫干净,应龙庞大的身躯上,在其脊椎出出现一个男子,他的眼眸为深褐色,放出光芒,如同两颗太阳,普照万物。   一头黄金色的头发散乱披在肩膀上,虽然没有顶天立地的雄伟身躯,可是其自然流露的气魄睥睨万物,深沉的威严散落在帝丘每一个角落,好似太阳的光辉洒落。   环顾四周一眼,男子冷哼一声,“都来朝会。”   应龙缓缓回归王城,这时候东城各大贵族俱急冲冲整理好服饰,架上华贵的云车,往王城过去。   沈炼这时候才从学宫缓缓睁开眼睛,出刀的人和那只大手的主人联手,大约能跟他斗上一斗,后面王城里应龙出来,其脊背上的应该是夏王,果真强大得不可思议。   沈炼见识过陈北斗的无双剑,衍虚无物不摧的魔法,俱是他平生最强大的敌手,但这两人在纯粹的力量上,比起夏王都会落在下风,纵然夏王尚未真正出过手。   帝丘中类似刚才那魔刀主人级别的人物尚且有一些,以他之能顶多在帝丘闹上一闹。即使今后他元神尽复,也的确不可能以一人敌住整个帝丘。   不过沈炼最忌惮的还是夏王和应龙的结合,人龙一体,气运加身,战力怕是直追太乙境那等层次了。   刚才要是他迟疑半分,且无学宫这种独立世界隐瞒痕迹,少不了要在帝丘这夏王的主场里和夏王交一次手。   虽然他很期待和夏王这种走另外一条修行路的强者交手,但不应该是现在,在此之前他要对夏族的血脉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胜负并非沈炼追求的目的,他更在意对道以及其他修行方式的探索,让他在求道路上走得更远一点。   窗外青藤掩映,雷婧归来。   她走进知微斋,神色颇复杂看着沈炼道:“刚才那只大手是我祖父的。”   沈炼道:“那又如何?”   雷婧叹息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真的要去告诉我祖父和舅舅你的存在了。”   沈炼深深凝目于她,轻声道:“我明白,所以你还是忘记适才的一切吧。”   沈炼很少会对别人的记忆动手脚,可有时候又必须要这么做。   如果他是个优柔寡断或者怜香惜玉的人,在今天以前就该陨落了。   好在他不是。   雷婧在沈炼目光下,突然间就有一阵恍惚,她回忆起之前的事。   适才她看到了帝丘飞来的山峰,以及自己祖父出手,后面连王城的大统领冥罗的魔刀都出现了,更在最后惊动了舅舅。   帝丘好多年没这么热闹过,只是不清楚是谁驱使的山峰。   那个人放在练气士中,怕也是最顶尖的。   她的先生沈炼正在榻上抚琴,琴声淡雅,如空山流泉。   应该不是先生,因为他刚刚才醒来,而自己却真的困了,一夜参悟道家的内呼吸,清早又被外面的那件事惊动,让她心绪颇不宁定。   只是雷婧突然忘了,她为什么会在山峰飞来帝丘时出学宫,遗忘了沈炼身上飞出的青霞,内心深处她下意识将驱使山峰的练气士和沈炼区分开来,并主动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沈炼不会做出什么跟大夏为敌的事。 第42章 天子之剑   沈炼对着雷婧道:“睡一会吧。”   雷婧真的很累,所以她真的就睡了,这一觉特别不踏实,她做了很多梦,有沈炼,有舅舅,有无尽的尸山血海,可是很难醒来。   沈炼走出了知微斋,现在学宫内青藤遍布,绿树成荫,被沈炼引进来的夏渠,滋润学宫的土地。   只是除了关龙子谁都看不出沈炼用了什么方法将夏渠的水引流进来,从外面根本没法发觉。   武丁在学宫内的潺潺小溪边上驻足,他用木头削好一把剑,跟原先的青铜剑大小一致,迎着晨风挥舞。   他是个孤僻的人,在族内都很少和人交流,虽然做了关龙子的学生,和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可交流的地方,况且那个费仲对他有莫名的敌意。   “有人告诉你,你不适合学剑么?”   武丁回过头,不知何时沈炼就出现在不远处的青青草地上,草是那么柔软,可他就轻轻松松立在草尖上,没有将草叶压着。   武丁甚至没法看出沈炼是否动用了法力,此际的沈炼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叶子从根茎上长出,沈炼从草尖上长出。   这好似本来就天经地义的事,不必去探究细理。   武丁单手收剑,走近沈炼,说道:“王子为什么会说我不适合学剑,我伯父说过剑是君子,亦是世间兵器的王者,以王道施行天下,故天下无所不服。”   沈炼笑吟吟道:“只这番话就可知晓,天乙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王者,所以我想天乙一定是用剑的。”   武丁笑道:“这回王子可料错了,我伯父从不用剑,也不用任何兵器。”   沈炼摇头道:“天乙是用剑的,而且他用的是天子之剑。”   武丁变色道:“王子慎言,天子之剑既有天子二字,那便唯独夏王可用,我伯父怎么会用,况且我也从未听过什么天子之剑。”   沈炼轻声道:“那你想听什么是天子之剑么。”   武丁心里实是好奇万分,可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去问。所以他略作沉吟,就道:“不想听。”   沈炼大笑一声,身子如轻烟来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语道:“其实你适合练刀。”   他如轻烟一般近武丁的身,又如轻烟一般离开。   武丁确实适合用刀,因为他素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故而当他要做什么时,就特别干脆。   无论什么样的刀法,施展起来亦是霸道干脆,毕竟刀的本性就这样。   天乙以王道,武丁便是霸道。   武丁可能会觉得他差天乙很多,可是飞星诀能帮他抹平这差距,只是他自己都不清楚而已。   沈炼若轻烟掠出学宫,趁着雷婧睡着的时候,他想要再在帝丘逛逛。帝丘其实藏有很多秘密,可这些秘密一般人都不敢去探查,或者说敢去探查的人都不存在了。   因为今早出了这么大事情,帝丘戒备很森严,可实际上现在却是沈炼最如鱼得水的时候。   源于夏王生气了,将大臣们召集起来,正在开朝会。大夏最核心的力量就这样聚集在夏宫中,无论是十二家大贵族的族长,还是其他的大臣,更或者玄真观、大觉寺的出家人,此际都选好自己的位置,不敢窃窃私语。   大夏是这个幽冥世界的中心,便是修罗血海里面的修罗族,亦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夏王的玄祖、曾祖、祖父都狠狠地用拳头让他们承认了。   至于夏王的父亲,连一天夏王都没有当上就暴毙了。   没有人知道夏王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但是有传言说,夏王说过他一天太子都不想当。   夏王说过的话很少有不兑现的时候。   当今夏王威加四海,大夏在他当上天子时,从没有一天停止过战争,而大夏的威严也从没有如现在这样深入四方。   北狄、东夷、南蛮、西戎大部分国家都臣服了,献表称臣,作为大夏的方伯之国。   夏王穿着黄金色的王服,衣服不是黄金打造的,是比黄金珍贵天金打造出来的,天金是从天外飞入幽冥的金属,就连幽冥黄泉、修罗血海都休想腐蚀它。   他头上的冠冕有一颗明亮舍利佛珠,据说那是地藏王一具法身寂灭后遗留的舍利。   可是,威加天下的夏王本来已经天上地下再难有人抗衡他的威严,却在今天大丢颜面。   竟然有人胆敢在帝丘城,施展移山倒海的法术,差一点就把一座山峰放在帝丘城内了,即使他没有成功,但他全身而退,亦是让整个帝丘的丢了好大的颜面。   更何况各国都有使节在帝丘,这件事一传出去,自然是笑柄。   这时候的夏王面沉似水,可看他样子,体内随时有火山爆发。大殿正中是一根撑天柱,上面盘着应龙,正闭着目打瞌睡。   当夏王心情不好时,也只有应龙敢心情好。   殿内其他人就没应龙这样的好心情,都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又不敢过分低头。   夏王扫视群臣一眼,说了句,“废物,都是废物。”   夏宫内每一块青石,每一片琉璃瓦,都在回荡夏王的怒声,久久没有平息。   “雷诺,你出来。”夏王随意一指,就指到了自家的妹夫,也就是站在有扈氏族长雷洪身后的大行令雷诺。   雷诺暗自叫苦,道:“大王,臣在。”   夏王深深瞧了雷诺一眼,缓缓道:“你怎么回事,叫你探查那人的踪迹,你不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出来,还今天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施展妖法。”   雷诺立即跪下道:“臣罪该万死。”他深深了解夏王的脾气,要是他一开始上报就算了,现在他若是透露出半分关于沈炼的事,不但要面对体内的禁制摧残,还得被盛怒的夏王处置。   因为夏王绝不容许有人欺瞒他,他既然当初瞒了下来,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他只是不断磕头,大殿的青石都被他磕破,鲜血淌在地上。   雷洪瞧着儿子受苦,极不忍心,出列道:“微臣教子无方,还请大王处置。” 第43章 暴君   夏王忽然间就收住了怒火,可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伏在地上的雷诺心内忐忑,对于夏王的喜怒无常他领教太多了,因此他也不敢担保今天能否全身而退。   雷洪是数朝老臣,今日里又主动出手,方才有点依仗向夏王讨情面,更重要的是,雷诺是他的儿子。   夏王面色似雨过天晴,缓声道:“既然雷老求情,就暂且留下你的命,起来吧。”   雷诺这才缓缓起身,退回父亲雷洪身后。   夏王环视群臣,最后开口道:“那人法力通玄,既然隐匿,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查出来,今天寡人召集你们来,可不是只为了这点事。”   群臣心里惊疑,不知道夏王又有什么事要做,他们受惯了夏王的异想天开,前段时间囚禁天乙也就罢了,毕竟殷商日渐强大,是该遏制,但是夏王有时候一时兴起,就会兴师动众,此前居然还想出炮烙这个刑罚,为了加强这刑罚的效果,竟而引来地心冥火,差点断了帝丘的灵脉,倾覆整个夏渠。   为此不知填了多少性命,以及许多珍奇的灵材,方才将后患消弭。   即使如此帝丘的灵气也在衰竭了,过得几十年怕是还得迁都。   毕竟夏族的力量来自血脉,可是他们的神力并非无中生有,对于天地灵材,各种珍奇资源依赖极大,故而大夏征战四方,亦有这个缘故在里面。   说到底夏族的统治,归根到底是掠夺世界的资源,而且是凶蛮霸道的掠夺。   左列走出一位大臣,浑身燃着火焰,只是收敛许多,如不细细察看,旁人会以为他身上的皮肤是火红色。   这人正是十二大族辛家的族长辛烈,血脉之力可生天火。他们这一族,号称七转七返,焚尽八荒,最终练出的天火,威力之大堪比道家的三昧真火。   而且他们的血脉力量练出的天火会经历七次外放七次收敛,直到第七次一转一返后,便可登峰造极,掌控真正的天火之力,足以和三昧真火这后天火焰的极致相抗衡。   辛烈如今已经里六转,只待再一次外放的火焰收敛入体内,便可踏入第七转之中。   群臣见得辛烈出列,暗自松一口气,有个人出头应对夏王也好。   辛烈道:“大王,臣有要事禀报,可否容臣先说。”   夏王的目光落在辛烈身上,好似比辛烈身上的火焰还要炙热,大殿登时温度显著提升。   辛烈目光分毫不让迎上夏王,未曾有半分后退。   夏王缓缓收回目光,这时候在他和辛烈之间的青石板上已经有了一条焦黑的纹路,可见两人纵然未曾可以动手,但是逸散的威能亦让人胆战心惊,此前若有人在两人中间,怕直接就被化为焦炭了。   他淡声道:“说。”   群臣不禁暗赞辛烈的胆魄,近年已经少有人敢冒犯夏王的威严。不过辛烈性急如火,天生赤心,敢于直言犯上,正在情理之中,未出群臣意料。   过往他也有类似的举措,那时候夏王还未将太史令关龙子逐出王宫。   辛烈大声道:“还请大王将天乙放归殷商。”   “不许。”夏王一拍王座,整个夏宫都在颤抖,应龙被惊醒,熟练地发出玄光,稳住了摇摇欲散的夏宫。   辛烈道:“那请大王诛杀天乙。”   他前一句话已经让群臣胆战心惊,后面一句更是引起哗然。   适才群臣以为辛烈收了殷商天大好处,方才有此言语,没想到跟着辛烈就话锋一转,要诛杀天乙。   夏王这一次没有勃然大怒,略作沉默后,淡淡道:“此事亦不能许,辛烈你不要再说了。”   辛烈并没有闭嘴,而是道:“大王,天乙有王者气象,天下人皆以为其人圣德,大王既不能容之,不如除去,以免后患。”   雷诺听到辛烈之言,不由暗叹,他出任大行令多年,深谙天下形势,辛烈说的话实是谋国,天乙威望素著,圣德入人心,夏王若容之,天乙有生之年怕也是不会叛乱,否则等于将他经营的形象彻底摧毁。   但夏王绝不会容下天乙,并且夏王的性情也注定了两人间绝无可能君臣相得,不如将天乙除去,以免后患。   可是在天乙主动叛乱或者强行离开夏台前,夏王绝不会诛杀他,否则还显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夏王怕了天乙似的。   夏王冷笑道:“寡人叫你别说了,你没长耳朵么。”   他顿了顿,怒气更甚,接着道:“来人把辛烈的耳朵割去,放逐夏陵,遇赦不赦,永不许出夏陵一步。”登时就有一队身披黑甲玄衣的军士将辛烈押住,为首一位大将正是冥罗,提刀踏入宫门,一刀闪过,就把辛烈双耳割去。   全程辛烈没有丝毫反抗,因为他只要反抗,整个辛氏都会被夏王抹除,他不能给夏王这个借口。   为人臣子他尽忠了,无愧于心。   披甲人冥罗亲自押解辛烈,带去夏陵,那是夏后氏的祖灵所在。   “还有人有话说么?”夏王平静地说道。   群臣噤若寒蝉,他们都明白了,夏王需要的是顺服的臣子,而非犯颜直谏的忠臣。   夏王有天纵英姿,无匹武力,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纠正错误,或者说他不可能犯错,即便错了,他也会让错误变成正确。   “好,你们没话说,寡人就继续了,寡人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东夷有施氏不服王化,寡人欲要灭亡其国,警示天下,你等各自回去准备一二。”夏王洪亮的声音传遍群臣每一个人耳中。   他们个个都震惊了,有施氏明明是东夷诸部最亲近大夏的部落,年年进贡,从无短缺,为什么夏王要突然征伐有施氏。   其中缘故绝对不会是不服王化,可是已经没人敢问了。   雷洪上前道:“老臣愿为大王先锋。”   夏王满意地点头道:“好,雷老一片赤心,寡人甚慰,不过先锋我已经有了人选。”   雷洪道:“全凭大王调遣,不知此次征伐有施氏,何人为大军统帅,执掌兵权。”   夏王淡然道:“这一次,寡人要亲征有施氏。” 第44章 夏陵   群臣未曾料到夏王竟然决意亲征有施氏,要知道帝丘还潜伏者一位踏入绝顶的练气士,恐怕其人早已超越玄真七子这等大地游仙级数,如果在没有查明这人来历前,夏王轻离帝丘,无意是一个后患。   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偏偏夏台上还囚禁着天乙。   更为这后患上涂上一层阴影,但凡夏王明智一点,都不敢做下如此举措。   夏王炽烈的火目扫了扫群臣,大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亲征有施氏的日期我定在半年之后。”   群臣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又有人想到有施氏不知怎地得罪夏王,才会让夏王亲征,如果在此半年之内得到夏王征伐他们的消息,可速速服软,做些事情给夏王看,弥补过错,或许就能消弭这场兵灾了。   毕竟大夏为世界中心,征伐四方,固然不假,可是夏王坐镇帝丘,才能压制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轻易离开帝丘,征伐四方,万一有变,简直得不偿失。   夏王一意孤行,定下这场战争,这消息很快就会发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传至东夷,最终抵达有施氏所处的蒙山。   这时候沈炼在广大的帝丘游走,夏渠边上是人口最繁密的地方,古往今来,临水而居可谓是人族的习性。   毕竟任何生命,在没有进入直接摄取天地元气,进入辟谷之前,都离不开水。甚至有些练气士修行到辟谷时,起初还是要餐风饮露,直到后面功行加深,方可真正断绝烟火。   帝丘的分部上是以东西南北来划分的,泾渭分明。   北城自是王城,然后东城为其余大贵族的居所,南城是次一级的统治阶层,西城龙蛇混杂,可谓卑贱之所。   然而其草莽之地,暗藏龙蛇,简直那里气机驳杂,即使沈炼若不深入其中,亦绝难判断其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但是无论对方有多厉害,总不可能厉害过夏王,厉害过他。   沈炼大抵还是沿着夏渠行走,今天清晨发生了那样的事,尚武的夏族没有惊慌,而是开始出来游玩,展示其大国底气。   夏族人的自信露于表上,同域外之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数千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掠夺四方,形成的气质。大夏为世界中心,不但是因为他们占据最好的土地,更因为他们本身固有的文明和血脉,高于四夷。   沈炼的神思溶于帝丘的文明气息中,感受着夏族的精神,那种博大,傲慢,高贵。沈炼回忆起过去读过一本书,那本书叫做《尚书》,上面写着一句话“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   在过去地球上,亦有大国名之外‘夏’,那个传说中的朝代,甚至和今天的夏国有所相似,都是那样的强大,可是沈炼深深清楚这绝非地球的历史,这里不禁有练气士和佛门,更有神圣妖魔,夏族的人生而神力,征伐四方。   可他还是不禁将两个‘夏’联系起来,他有一种预感,两者间还是有关联的。   不知不觉间,沈炼走遍了帝丘大部分地方,然后他停在了一处地方之外,那里是大夏的宗祠,宗祠背后就是夏陵,夏渠的源头就在那里。   沈炼站在一处石桥边上,身旁有株榕树,枝蔓根须将他掩映,即使走近石桥,也难看见他。而他的视线直接抵达宗祠,看到那个古老幽深的建筑,好似一只雌伏沉睡的猛兽,不言不语,可是如果惊动它,将会引来不可预测的灾难。   齐整的步伐,从石桥对岸响起,一群玄衣铁甲的军士,血气冲出头顶,凝聚若有实质的云烟。   这些军士都是夏族的精锐,一身精气饱满得都快要逸散出来了,方才形成那种如实质云烟的奇观,而且他们必然长年累月生活在一起,练有一套合击的杀伐之术,一经施展,便是大地游仙级数怕也得小心应对。   夏族的可怕就在于这一点上,他们训练有素,力量纯净,又是通过血脉获取力量,可以批量出现这种军队。   蚂蚁多了尚且可以咬死大象,更何况这些军士个个都有超凡武力。   在那股精气云烟冲击下,任何神念的窥探,都难以隐瞒,便是天人级数的神念,亦得深深隐藏。   不过沈炼仅是肉眼观看,不留意地看。   他的目就好似镜子,倒映所见一切,过不留痕,却又能在不经意间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以无心而御使有意。   军士的头领是今晨那柄魔刀的主人,全身披黑甲,仅仅露出口鼻、眼睛。他们押解的人通身有火,身上具备强大的元气波动,可两只耳朵却被割掉了。   这样的强者,固然能将其杀之,但要活生生割去其耳朵,怕是其自愿不反抗才行。   沈炼看得出来,那人的耳朵新割去未久,所以周身的气机因为失去双耳,没有协调。   他们不断往宗祠靠近,过了石桥大约三十步,为首的披甲人停下来。   冥罗转身向辛烈道:“烈兄,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还有什么话要带回家的,尽可以告诉我。”   辛烈的耳朵听不见声音的,可是到了他这一步,仅仅感受由声音引起的细微震动,就可以知道别人想说什么。   他回道:“麻烦大统领告诉我儿,事君以忠,方可全家,勿以老夫为念。”   冥罗点点头,道:“烈兄所言,我自会带到,其实夏陵之中,有我们先辈遗留的祖气,烈兄专心于一,必然能有所收获,甚至七转七返,也可能在有生之年修成。”   辛烈笑道:“这一点老夫清楚,而且老夫从未对大王有任何怨气,对于大王的忠心,我和你是一样的。”   冥罗抱拳道:“有烈兄此言,必然还有重出夏陵之时,我届时定然会向烈兄好生讨教一番。”   辛烈笑而不答,转身,大步,走向阴沉的宗祠,天上的太阳光辉靠近宗祠时,就自然而然黯淡了。   冥罗亲眼见到辛烈走进那古老的建筑,才将目光投向对岸石桥边的榕树下。 第45章 大阿修罗   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凭借冥罗惊人的直觉,他觉得那里有什么。   之所以要等到辛烈进去后,冥罗才把注意力放在榕树那边,乃是因为大王吩咐要把辛烈囚禁入夏陵。   天大地大,都不如夏王大,冥罗自身的性命可以不要,但夏王吩咐的事他一定要完成。   人人都说他是夏王最忠实的狗,冥罗从未反驳过,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一个真正的强者,绝难以臣服任何人,他们只会相信自己,认为自己不会被任何事物击败,可是放在冥罗身上似乎不适用。   他是真正强者,亦是完全臣服夏王的忠犬。   冥罗是个干脆的人,他觉得那里有问题,就不会疑神疑鬼,故而他拔出了刀,那把侵染魔性的刀。   自修罗血海生出魔性,征伐天下终于养成,这把刀已经无物不破。   当刀生出魔性时,就会左右主人,或者将主人变成刀奴。   昔年的化血神刀如是,而今得了化血神刀真意的魔刀也本该如是,可是冥罗并没有被刀里的魔性奴役,因为他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夏王,连同这把刀都是夏王的奴仆。   沈炼就在榕树下,清晰感受到冥罗刀里的魔性,清晨时他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如现在这样深刻体会冥罗的刀。   他从冥罗的刀中,感受到了化血神刀的真意,那是吸纳万物精华为己用的魔刀。   冥罗的刀比当初沈炼所见的化血神刀不止强大千倍,更重要的是其真正魔性大成了。   可是沈炼也远非当初的沈炼,魔刀即便生出魔性,亦不过是地仙、罗汉的境界,而沈炼已经超出这个层次。   即使古往今来,修行者恒河沙数,难以计量,真正能修行至沈炼如今境界的,数也能有数出来,所以沈炼将冥罗的魔刀看得明明白白,但冥罗只是有些细微感觉,根本就看不见沈炼。   别说是因为榕树遮挡着,如果沈炼愿意全力模拟衍虚的天魔法,他便是走到冥罗面前,冥罗也是看不见的。   这是无相之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沈炼踏入色空之道,是天仙领域,是菩萨境界。   冥罗出刀了,不同于清晨那千锤百炼的刀法,破坏力惊世骇俗,这一刀如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清水。   幽冥世界的空间是极为稳固的,如果是青玄道宗所处的世界,空间就如窗户纸,那么幽冥世界就如铜墙铁壁,极难撼动。   偏偏冥罗这浑不着力的一刀,就让空间如同一池清水,泛起涟漪。   这一刀亦是极为优美,又正如风吹过来那样自然。   风起于微末,一旦成形,便可生出飓风,毁灭一切。   魔刀抵达榕树下时,就生出奇妙的变化,顷刻间就从微风变成了狂风暴雨,这一株活了不知几千年的榕树,马上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可是冥罗这一刀生出狂暴风雨时,一股神秘的力量如潮水般将这方圆数里的空间覆盖住,一往无前的刀突然开始后退,好似时光倒流,冥罗按照刚才出刀的动作,将魔刀收了回去。   只有他的思维经历了刚才的一切,知道他确然出了刀,可是却被一种颠倒真假的心灵力量将发生的一切重置回去。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白衣少年,从桥上走过来,不但是他走了过来,连他背后整个世界都压过来了,空间滋生迷蒙的雾气,很快就浸没了冥罗。   他绝非能被幻术迷倒的人物,只是这一次的心灵力量构建的幻术世界,不但有来人的,也有他的。   正如那句俗语,酒不醉人人自醉。   “天人。”冥罗眯着眼睛,似乎努力要穿透薄雾,看清藏身里面的那个人。   桥下的流水哗哗声不绝,可是现如今的画面又仿佛一成不变,冥罗身后的军士,就像是画出来的人,失去了任何生机和灵动。   能够超出这世界的,只有沈炼以及冥罗。   所以冥罗还能说话,可是他也只是能说话而已。   只是冥罗面对这样的事依旧很镇定,他握着的魔刀亦平静得很。   这是一个经历过生死,不惧生死间恐怖的强者。   当一个人可以不惧生死后,世间就很难有事物能令他惶恐不安。   “你的刀很特别,我曾经见过相类似的刀,只是威力远不及你的刀。”沈炼悠悠说道,化血神刀对他而言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但他对其映像深刻。   既有衍虚的缘故,亦有化血神刀修行太过邪性的缘由。   “我知道了,你见过有人修行化血神刀。”冥罗沉声道。   “是的,我想知道你的刀从何处练成的。”沈炼负着手,轻声问道。   冥罗一字一顿道:“修罗血海。”   他双眼生出刀芒,往前探出,好似要绞碎笼罩沈炼周身的迷雾,可最终徒劳无功。   沈炼周身的雾比春梦还清淡,但是却不可撼动,那种不可撼动,给冥罗的感觉就像是他不能阻止太阳自东而升起,往西而落下。   沈炼点了点头,突然他满身的白衣变成了血色,好似身负无尽的尸山血海,一股滔天的杀戮气息散发,不但将冥罗的刀芒绞碎,还让他往后了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阿鼻,元屠,你是修罗族的人。”冥罗震惊无比,他终于确凿无疑了沈炼的来历,他想要立刻回到夏宫,将所见到的一切,禀报给夏王。   修罗血海是幽冥世界最神秘之处,其诞生之早,甚至可以与夏族的先祖比肩,追溯到宇宙开辟之时。   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幽冥世界,更无六道轮回。   修罗族正是从修罗血海诞生,历经无数年,终究没有灭绝。   只是地藏王离开幽冥之前,曾经进入到了修罗血海深处,斩灭了所有的大阿修罗,让修罗族几乎一蹶不振,直到现如今也只出过一位大阿修罗。沈炼绝对不是那位大阿修罗,所以这件事意味着修罗族的顶端力量可以跟大夏抗衡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毕竟修罗族跟夏族一样,拥有强大的血脉力量,为数不少。 第46章 ‘一’刀   沈炼心中想到,对方看来认得出自己得自元清祖师和叶流云的两道剑意。元屠、阿鼻就是两道剑意的真正来历么,他想起了从前元清祖师剑意降临他身上时看见的修罗血海,或许他得找时间再次进入修罗血海,见识一下所谓的修罗族。   “你现在很想离开么。”沈炼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一句话道破了冥罗此际的想法。   冥罗握紧了魔刀,魔刀漆黑如墨,他的手却很白,整个人如渊渟岳峙,脸上古井无波。   他淡淡道:“是又如何?”   刀在,人在,便有无限可能。纵然沈炼强大的不可一世,他冥罗又何惜一战,况且今天要是能从沈炼这颠倒真假的心灵世界走出去,他就可以真正操纵魔性,摆脱魔刀的桎梏,化魔性为神性,由魔返道,触及天人之境。   冥罗手中魔刀的魔性亦随之被激发,如大河奔腾,一出不可遏制,同时生出细微的颤动,随之带动冥罗,令两者结合为一体,人即是刀,刀即是人,再无分别。   好似魔刀也感受到了如今面临生死存亡的险境,魔性开始全力催发,邪恶的气息让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淡墨色。   冥罗上前一步,身影挺拔如山。   “我三岁时杀人,七岁学剑,三年有成,帝丘之中,凡二十岁之下,皆无抗手,十岁之后改练刀法,二十岁时只身一人抵达修罗血海,一片孤帆就进了血海深处,同修罗族中的高手一共大战七百二十三场,足有三十七次绝处逢生,而后转战天下,十荡十决,今日见得足下,方知过往一切成败,都不足道,我纵然能屠百万生灵,都不及断你毫发那样能使我心中得意。”   沈炼没有打断他,静静等他说完这一段话,并非是他托大,而是对自身绝对自信,以及精确把握住从始至终冥罗精气神的每一丝变化。   冥罗人刀合一,气势外放,但其本身的灵机愈发内敛,同刀中魔性进入最深层次的结合,生出一股介于虚实的力量。   之所以是虚,便是源于这处空间虽然跟外界别无二致,但是归根到底是以心灵力量构建的天魔法域。   心有无限可能,冥罗既被束缚在这里,也得以打破真实世界的束缚,更进一步,触摸到他从未触及的层次。   而这种澎湃的虚幻力量,亦可以影响到现实。   可是沈炼对于大梦心经和天魔法的理解亦只有当初的老道士和衍虚才能超出他,这里是一场梦幻,大千亦可能是一场梦幻,他游离在虚幻与真实之间,怡然自得。   冥罗深刻体会到沈炼的不可捉摸,他的气势不断攀升,却又难以宣泄。   这种憋闷是他平生从未遇到过的,他不信自己连一刀都出不了,艰难的挥动手中魔刀。   刀芒暴涨,足有千丈,好似一卷天河。   可是沈炼周身虚空的迷雾愈发浓郁,生出血色,元屠、阿鼻的剑意在沈炼心中如同分化阴阳的太极,纠缠在一起。   恬然静谧的沈炼,身周那些血色迷雾倏然集聚,形成一个红黑色的太极,挡在了沈炼身前。   刀芒倾泻,似无边落木,不尽夏渠,奔流直下,最终撞到红黑的太极之上。   红色和黑色的阴阳鱼互相缠绕,运转。   好似一个巨大的磨盘,将刀芒磨灭。   石桥上的沈炼,倏然一动,他的右手化生剑指,往旁边的虚空一探。   冥罗登时感到自己从同魔刀的结合中剥离,而远处的刀芒被太极磨盘尽数消弭,而那里发出一声颤鸣,沈炼手中有一把漆黑如墨的刀,不住颤鸣,往昔不可一世的魔性,在此时收敛了嚣张气焰。   沈炼微微笑道:“你不懂魔,即使魔刀在手,也没法领会真正的魔中之‘神’。”   这个魔中之‘神’指的是‘神’而明之的‘神’。   到了这一步,才称得上由魔道入天道,从而真正千变万化,无拘无束,每一场战斗都会充满无限可能。   冥罗没有反驳说:“你就懂了。”   因为接下来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事,原本对方安静怡然的气息突然一变,变得肆无忌惮,无视一切。   如果夏王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那么现在对面的人就是目无旁人,藐视一切,天上地下,更无一物能入他的眼。   除去他自己之外,其他任何事物都不值一提。   冥罗从未有过恐惧,但是这时候恐惧了。   因为这个人不但有强大的力量,更无视一切,肆无忌惮,你永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或者说所有一切都是他眼中的游戏。   这就是魔,肆无忌惮的魔。   沈炼还是那个沈炼,只是现如今他体会着当初衍虚的心境,探索无上天魔之道。   手中的魔刀正可作为他因模拟衍虚而滋生出的魔性最好的载体,让他不会受到魔性的滋扰。   同样是一刀,沈炼的一刀已经失去了任何变化,但是又不是直来直往的一刀,确切的来说这是‘一’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个‘一’就是道,是真正的魔道,从中可以演变无数魔法,但追溯源头都在这个‘一’上。   沈炼突然有一种明悟,他可以创出一门旷世刀法出来,将阿鼻、元屠的杀戮和凶厉融于这‘一’刀之中。   这是真正可以屠仙灭神的刀,而他亦有这种移花接玉的底蕴。   一刀之下,万物成灰。   所有一切都不存在了,而那‘一’刀完全落在了冥罗身上。   只是落在外界,一切依旧没有变化,冥罗正注目对岸的榕树,流水哗哗作响,宗祠在不远处,如同雌伏的凶兽。   但是过了许久,冥罗都是一动未动。   而此时沈炼已经离开了宗祠,走到繁华的街上。   他挥出了那一刀,心头还有百般滋味残留,他终于清楚了一件事,原来衍虚并没有完全灭绝,天魔法的奥妙超出了生死,衍虚正以另一种形式在影响他。   他笑了,低声自语道:“死了便是死了,何苦来烦我。” 第47章 雕刻   沈炼现在位处西城,这里是商人以及各国使节聚集的地方,人来人往,红尘气息最是浓重。   他漫步街头,周围小贩的叫卖声,声声入耳,远处酒楼上各色人等谈论的家国天下事也流经他心中,他对于周身信息的处理更加自如了。   体察众生心绪,面对各色人等的奇怪念头,始终能够以超然的视角旁观,并且转瞬间推演出每一个人接下来一段时间将会遭遇到什么。   这并非推衍天机,而是一种精确的演算。   他甚至没有费什么心力,皆以庞大的元神无心为之。   此前靠近的夏国宗祠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守护,沈炼并不打算在今天试探。   另一方面他从冥罗的魔刀中,有所感触,察觉到自己性情上有了些微变化,那是衍虚的天魔法在影响他。   当初灵台论道,衍虚的确是死了,可是天魔法和大梦心经的要旨就是将人生所有一切化为梦幻,直到最后清醒过来,便是超脱。   故而人世间意义上的生死,对于精通天魔法的衍虚而言,不能算是真死,即便衍虚的无数化身以及本我的念头都被消灭,可是他亦在同沈炼的多次接触中,无形间让沈炼沾染了天魔法,烙下衍虚的一丝影子,甚至当有一天沈炼抛却心中的一切底线,真正肆无忌惮时,衍虚便可以借由那一丝影子,实现另类的重生。   所以这一世的沈炼,同从前的自己有了细微的差别。他此前没有意料到,毕竟他和衍虚在性格上颇有些相似之处,最大的区别在于沈炼是有底线的,衍虚是没有底线的。   如果旁人察觉到这一点,也许会变得惊慌,找办法抹去所有关于衍虚的影子,只是沈炼清晰明了后,心中仅仅一笑付之。   他自己是怎样的,根本没法定义,沈炼觉得自己就像水,在什么样的处境,就会是什么样子。   水流山崖跌落就成了气势磅礴的瀑布,可从山间缓缓流下,就成了清澈动人的小溪,百川汇聚,就成了大海,一个浅坑流进入水,就成了小洼。   明明白白这一点,沈炼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   冥罗还活着,但他活得并不完整,他就在宗祠外面静静伫立着,手上那把刀充满魔性,这一天跟随他抵达宗祠的军士最后都发狂而死,因为魔刀的魔性点燃了他们常年积累下来的煞气,彻底迷乱了他们的神智。   夏王亲自到了宗祠之外,看到冥罗的样子,以及他手上的刀,这把刀已经可以自行吸收日精月华,甚至可以主动吞噬生灵的精华,从某种意义上这把刀已经成了妖魔。   夏王取走了魔刀,也带走了冥罗的身体,这个他最忠实的狗,现如今失去了灵魂,遗留的只是肉体。   群臣以为夏王会掘地三尺把凶手找出来,甚至所有人都清楚,凶手就是清晨移山的那人,但是夏王什么都没有做,一如既往。   群臣本来都有些忐忑,毕竟连冥罗都死在那人手上,下一个又会是谁。   可是夏王竟然如此镇定,让群臣潜意识里放松不少。   一连过了十日,帝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原本起伏的暗流逐渐平静下来,学宫却逐渐热闹起来。   关龙子的学问着实带给那些学生许多惊喜,他们没有从关龙子那里得到任何具体的修行法门,可是对于天地法理的认知清晰了许多,更知道了力量的来源。   阴阳五行,万物造化,无一不在关龙子口中娓娓道来。   其中收获最大的是武丁和费仲,两人可以明显看出进步,气息与日俱增的变强,这种显著的提升速度,连他们自己都惊骇非常。   其实在关龙子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本身底蕴深厚,故而厚积薄发。所谓理明一窍通千窍,功完随作佛和仙,不外乎如是。   而另外一边雷婧跟着沈炼学习的东西就简单很多,她现在还在第一个关口,学着如何断绝后天口鼻的呼吸,自然而然利用全身的毛孔来吐故纳新。   这是一个持续且长久的过程,更甚者会贯穿她接下来很久一段岁月。   雷婧很享受这段时光,因为很惬意,任何人和沈炼相处久了,都会对他讨厌不起来,他既不会冷漠对你,也不会太过热情,始终不远不近,但又能把握好那个最适合的尺度。   有时候雷婧本来对沈炼的某些调侃会生出小情绪,可是沈炼很快就看透了,轻描淡写间化解了她的不满。   只是和沈炼相处容易,但是要接近他的内心,却太难太难,雷婧真的好想接近沈炼的内心,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无关乎爱情,只关乎人本身固有的好奇心。   从三日前开始,沈炼就爱到溪水边,他会随意取一节新鲜的树干,然后开始聚精会神地用一把锋利的小刀雕刻。   小刀是雷婧跟随沈炼,亲眼见到他请城里某一个普通铁匠打造的,材质普通至极。   当沈炼雕刻木材时,会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而他手上的木材也会逐渐变成一柄刀。   刀比寻常的腰刀弯曲许多,有些像天上的新月。   木刀的线条清新自然,细究起来如同流水一样。三天里沈炼雕刻了三把木刀,每一把木刀都看起来一样,但是雷婧又觉得有些不一样。   第一天的木刀不及第二天的木刀鲜活,而第三天的木刀又比第二天的木刀要鲜活。   雷婧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鲜活这个词语,大概是她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沈炼每次雕刻完木刀都会丢进流水里,这次当也不例外。   雷婧会偷偷去把木刀捡回来,虽然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去捡,要知道这可是沈炼丢掉的东西,她堂堂大行令家的大小姐去捡别人丢掉的事物,说出去都很丢人。   只是这一次雷婧预计错了,沈炼将木刀雕刻好,将它递给了雷婧,刀背和刀刃的线条既自然而古朴,刀身整体有一种活力,似乎这把刀随时都可能活过来。 第48章 灵魔之分   雷婧接过刀,感受着更胜过前两柄木刀的活性,她终于问道:“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沈炼将小刀收回袍袖里,他脱下木屐,一双足搭在清澈动人的小溪里,任由流水盥洗双足,好似曾经的佛陀将脚放在恒河水中冲洗,这种安静怡然的姿态,给任何一个精通神魂修行的练气士捕捉到,都会觉得是天大的机缘,如果观想沈炼此时的姿态,必然能在神魂上有所精进。   他示意雷婧坐到他身边来,师徒两人在这幽静偏僻地方一同盥洗双足,雷婧先是有些害羞,然后落落大方坐下。   岩石略有些冰凉,但很干净,沈炼雕刻木刀时散出的木屑早已随水流走。   沈炼偏过头,对着自己的女学生说道:“现在你可以说想问什么了。”   雷婧体会着水流的冰凉刺激足底,浑身的毛孔受着水中灵机,开合间更加有力,令她浑身舒畅,气血通顺。   她悠悠道:“先生雕刻木刀究竟是什么缘故呢,仅仅是好玩么,学生更好奇的是木刀明明是死物,但是从先生手里雕刻出来,我觉得它就有了灵性,前两日我捡回的两柄木刀,在我入睡时,我好似听到了它们在呼吸,若有若无,可的的确确它们在吞吐灵机。”   沈炼微微笑道:“婧儿你能感受到木刀的呼吸了,实是大有进步,其实天地有灵之物皆有呼吸,并不拘泥于口鼻之间,你感觉并没有出错。木刀确然有了灵性,更或者是魔性,只是现如今它们弱小不堪,灵魔之间,本无差别。”   雷婧低头沉思一会,随后问道:“先生说灵性和魔性,应该就是一种自我意识,或者说是灵魂,但是为什么会有灵魔之分?”   沈炼拍掌道:“举一而反三,婧儿我相信你将来会成为一个道者了,至于灵魔之分,其实很难区分清楚,我亦不能妄自做下判断,但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两只羊,它们周身各有一片草地,然后它们都很喜欢吃草,只是一只羊吃草总要到尽兴为止,而且它吃草时,连带草根也不放过,很快它周遭的草都没有了,而它无奈下就早早离开,去寻找下一个草地;而另外一只羊吃草时,懂得适可而止,并且不会破坏草的根茎,它将周围草地分作多个小区间,一个小区间的青草吃了半许,就会换另外一个,如此周而复始,那一片草地供养了它很久。”   雷婧若有所悟道:“先生是说灵性就是懂得适可而止,魔性就是放纵肆意。”   沈炼幽幽地目光投注在对岸,一片叶子从枝丫飘落,淌进流水中,转瞬不知去向,而叶子脱落,正是因为一只虫子只吃了它的叶基。   他缓缓道:“你说的对,但不全对,羊喜欢吃草是天性,起初那只羊想吃草,而且也是想一直吃草,但是它没有克制自己的欲望,肆无忌惮的放开肚量,所以草地很快荒废了,另外一只不但能够克制自己的食欲,同时还将草地划分了区间,告诉自己在什么时候,坚决只吃一个区间的青草。”   雷婧豁然有悟,言道:“我明白了,先生是想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区别,亦是在讲如何控制我们的本性,而非放任自流。正如这流水一样,明明可流到任何地方,但是有了河道的约束,就不会四处泛滥,能够长长久久的存在。”   “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雷婧接着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说如果那只羊离开后找到了更肥沃的草地,或者抢了别的羊所处的草地,依旧能肆无忌惮的进食,换而言之,如果有至强的力量,那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如你的舅舅夏王,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不能做的。”沈炼缓缓说道,一语道破雷婧的心里话。   她十几年来塑造的世界观,自然不会因为沈炼几句话就改变。   况且大夏正是可以做那只肆无忌惮进食的羊,因为他们比别人强,自己的不够,再去抢别人的就行了。   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至理。   雷婧点了点头,并小心翼翼注意沈炼的反应。   只是沈炼神色如常,没有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许沈炼有不满,也没有表露,可是她不会在此时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柔声细语地回道:“因此先生觉得我们夏族有魔性?”   沈炼淡淡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这三把木刀你要好好爱护,接下来我要传你另外一件本事。”说服一个人改变认知是困难的,即便沈炼可以通过道术强行改变一个人自小接受的世界观,但那样跟衍虚有什么区别呢,并且老想着让别人跟自己一样,世界将会多么无趣啊。   雷婧好奇道:“先生要传我神通道术了么,可是我还没有练出法力来啊。”   沈炼看着她微卷且长的睫毛,眼眸胜过溪水的灵动,心里想着这是一个受造物主青睐的女子,他说道:“你虽然你是女子,却流着夏族最高贵的血,故而你的力量也不差,因此接下来我会教你雕刻。”   雷婧觉得雕刻比练习内呼吸有趣,她道:“好啊,那先生教我雕刻什么?”   沈炼淡声道:“还有二十天就是圆月,也是你们夏国祭祀月的日子,那一天夏王会举行宫宴,你试着用那三把木刀做出跟你舅舅样子相同的石雕,但是不要雕刻眼睛,我会在一旁指点里,直到你完成石雕令我满意为止。”   雷婧听沈炼一说,愈发觉得有兴趣,如果舅舅看到自己雕刻出跟他模样相同的石雕,宫宴那天一定会很惊喜。   只是她心里有些迟疑,石雕会不会有问题呢,可是先生既然让她雕刻,那要是做手脚,也很难瞒过她吧,大不了到时候先让关龙子看一看。   这个人虽然向来故作高深,可雷婧心里清楚,他不会背叛自己的舅舅。 第49章 昆吾石   沈炼说要教雷婧雕刻塑像,自然不会食言,这天傍晚,雷婧就看到了一块大石头立在知微斋里,石头质地细腻,里面的灵机充沛,似含有水韵光华,即使雷婧隔得很远都能感受到。   更重要的是她认识这块石头,确切的说她清楚石头的来历,那是昆吾石。   昆吾石的产地掌握在西胡手中,自从西胡向大夏臣服后,前后进贡了五块昆吾石,其中三块都落在了她父亲大行令雷诺手上。   而此石锻炼出的刀剑,如水精般光明夜照,能削玉如泥。玉在诸石中算是极为坚硬了,而此石能削玉如泥,其坚硬层度可想而知了。   雷婧走进昆吾石,用玉指一按,上面没有丝毫印子,她有夏族最高贵的血脉,力气自非寻常,可是用力按这个石头,她竟然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足见此石着实是昆吾石无疑。   她向着沈炼问道:“先生,这石头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沈炼微笑道:“你父亲听说你要学雕刻,欣然将昆吾石取出来给我。”   雷婧嘴角一抽,真相绝对不会是这样,他父亲固然对她疼爱有加,可是对这昆吾石藏得极严,连她祖父有扈氏族长雷洪都没能要到一块,更不可能愿意给她用来学习雕刻。   她自然没有猜错,雷诺自然不肯交出昆吾石,可他也不能拒绝沈炼,况且沈炼是已经拿了东西再来通知雷诺的。   偌大的大行令府邸,其中种种防御,在沈炼眼中如同虚设而已。   况且雷诺知道冥罗的下场,只好把沈炼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冥罗有多厉害,雷诺是一清二楚,当日辛烈已经六转六返,周身覆盖的天火之力,足以让任何攻击都在近身时被其身上附着的天火反伤,可是冥罗仅仅轻描淡写,就按照夏王的吩咐割去其双耳,自身却没有染上半分天火,足见修为之深,在帝丘也能排进前十之列。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无声无息死在了宗祠外面,亦反应出沈炼的手段之可怖。   雷婧只是清楚沈炼很厉害而已,聪慧的她也察觉出来沈炼和她父亲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但她没有追问,因为父亲没有告诉她,她就不该问。   况且她也不愿意联想沈炼不好的一面,如今只是想到父亲一定很肉疼,她居然还有些幸灾乐祸。   雷婧道:“那好,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沈炼轻声道:“稍等。”   他从知微斋的书架里取出一本书,这本书讲的是石雕。自从智慧生灵诞生后,各自就会交流,尤其是人族,他们交流的信息最为庞大,涉及到眼中目中所见以及自身偶尔迸发的奇思妙想。   文字就是承载这些信息的最好载体。   但是文字并非最早的载体,在此之前还有石雕,无论在任何一个有文明发祥的世界,石雕都是最古老的信息承载体之一。   石雕比文字更立体,蕴藏的信息更全面,高明的人物,可以通过时刻,完美复现他要表达的事物,这是文字所做不到的。   甚至在夏陵中就有许多浮雕,那都是夏族的先祖,被人以高明的雕刻手法将他们的精神通过石雕流传下来,后人见之不但能追思先祖的伟大,更能有所收获。   沈炼边翻书,边讲述石雕种种细节,这种教学方式,实是闻所未闻。   他在刹那间理解这个世界的石雕艺术,又在瞬间将自己的理解传递给雷婧,便是关龙子见到,怕也要说句望尘莫及了。   沈炼说完各种技巧后,然后看向雷婧。   雷婧抿嘴一笑,如芙蓉盛开,接着开口叙述自己所听到的,清脆柔嫩的声音回荡在知微斋中,引来许多外面关龙子学生的偷听。   他们都知道雷婧是女子了,故而一没事就跑来偷窥雷婧,毕竟这么美且是夏族人的女子,少见得很。   即便不能一亲芳泽,看看总是好的。   听到雷婧复述雕刻,一时间他们有许多人都暗自思忖要跟着学习,此夜过后,一时间学宫的世界但凡大点的石头都快要绝迹了。   雷婧自不会在意旁人,她灵慧极高,学习能力很强,复述时又等于学习了一遍,讲出了雕刻石雕的各种细节。   沈炼颔首道:“不错,但是书本上有一点东西没有讲出来,这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雷婧道:“还有什么?”   沈炼抓起了雷婧的手放在昆吾石上,雷婧心跳略微加速,却又故作镇定道:“先生要做什么?”   沈炼说道:“有什么感觉?”   雷婧故作害羞道:“先生的手很是温热。”   沈炼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幽幽。   雷婧就不再调戏沈炼了,她说道:“我感受到石头的纹理,以及其中灵机,沿着内里的纹理流动,有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很美。”   沈炼流出一分欣赏的神情,娓娓道:“不错,技艺都是旁枝末节,最重要的是你要能感受到昆吾石的每一寸纹理,体会到其整体的结构,将其分解,从现在开始你就一直感受这块昆吾石,直到最后你眼中所见,不复有石头存在眼中时,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雷婧昂起头看着沈炼,言道:“这不难,给我一晚上时间。”   她言语充满自信,目光坦然。   ……   夏宫庞大而幽深,应龙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它不远处耸立着一根根玄铁柱,呈现黑红之色,铁柱下面燃烧着幽冥之火,铁柱上面绑着一个又一个人,俱是贵族或者域外诸国的一些首领。   他们连惨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幽冥之火的伤害包括神魂和肉体。而且通过玄铁柱传递幽冥火的威能,一时半会间这些人是很难死去的。   这就是夏王发明的炮烙刑罚,堪称夏国中最令人畏惧的刑罚之一。   夏王坐在高处,欣赏这些人痛苦的神情,泛起残酷的笑容。   应龙自从上次被沈炼的气息惊醒,就没有继续睡觉了,对于夏王的恶趣味它不太感兴趣,不过幽冥火烤熟的肉,吃起来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在应龙张开龙口将其中一个人叼出来咀嚼时,天空中传出一声嘹亮的鸟鸣。 第50章 白帝子   那是一只玄色的凤鸟,幽黑如墨,如果沈炼见到它,会觉得它跟幽雀阡陌很是相似,不仅是外表,更重要的是那一双凤眸,几乎一样。   应龙发出低沉的龙吼,咆哮风云,往玄凤滚滚奔去,庞大的龙息就在风云之中,足以摧金断玉。   玄凤轻轻挥动羽翼,风云便散去了,它有力的凤爪抓住玄铁柱,幽冥之火源源不绝冲进它体内,它发出一个舒服的饱嗝,锐利的凤眸迸出寒光,迎上了应龙。   应龙是高贵的龙族,极有可能修行超过万载,寻常的生灵,见到它都只能顶礼膜拜,瑟瑟发抖。   玄凤并不畏惧应龙的威严,咆哮一阵过后,应龙便失去了兴致,盘踞在龙池中。   玄凤的头往夏王方向望去,凤口一张,吐出一封信来,信是金箔制造,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最终落在夏王手上。   随在夏王身边的亲近臣子,很快就认出玄凤的来历,不禁各自心中惊异。   东夷存在的时间比夏族还长,甚至殷商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从东夷分化出去的,只是商族已经完全脱离了东夷的部落文明,成为真正的国度。   但是东夷依旧出现过不少令大夏重视的人物,玄凤的主人正是其一。   那确切的说已经不是人族,而是半妖。   屈指算来,那人也当二十岁了。   他叫做云阳,生下来便有五只凤鸟陪伴,大祭司占卜过,说云阳是白帝的精气降生,是白帝子,将来会成为东夷的首领,统一东夷。   统一的东夷就不是好东夷了,所以夏王派人追杀他,这个少年一生下来部族就遭到大夏的攻伐,最后在五只凤鸟的守护下颠沛流离,最终还是没有死去,只是消失了。   但这五只凤鸟,却被大夏记住了。   凤鸟果然很强,至少不会畏惧应龙的气息,而且它们的飞行速度冠绝世间,很难捉住,云阳正是靠着它们,数次死里逃生。   夏王看完了信,面色沉静,以王座下的石板为中心,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足以证明他内心的不平静。   玄凤略微振翅,就冲霄而起,夏王蓦然拍出一掌,天空上落下数十根如玄铁打造的黑羽,以及血雾,可终究没有留下那只玄凤。   夏王没有当场击杀它,便不再继续追杀了。   接下来那封信的内容便给其他人知晓,原来白帝子云阳将会在东面建国,定都穷桑,娶有施氏最美的女子妹喜为妻。   帝丘的人终于知道为什么夏王要征伐有施氏,原来此前夏王派人向有施氏要妹喜,但是有施氏拒绝了。   才会引来夏王的震怒,决意东征有施氏。   而有施氏之所以敢于违抗夏王,自然是因为白帝子云阳,这个人终于成了气候,或许会跟大祭司预言的一样,成为东夷的共主,那么就极有可能是下一位天乙了。   第二日,夏王再次早朝,令群臣讨论。   谁也不知道独断专行的夏王内心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这事涉及到夏国的国运,夏后氏、有扈氏等十二大贵族以及其余夏族人的根本利益,故而他们极为严肃地讨论起来。   白帝子云阳的信是谦和的,愿意尊夏国为上国,但是其建国和联姻有施氏却又十分坚决,并无商讨的余地,更何况白帝是妖族公认的帝王之一,妖族大圣中佼佼者,自天皇年间就证道的绝世强者,云阳既然是他母亲感白帝精气降生,可谓法统纯正,自然能得到一部分妖族的认可,尤其是在他成长起来之后。   天乙代表练气士的势力,已经足够让夏国头疼,云阳若整合了部分妖族,加上一统东夷,怕是比殷商还要难以对付。   群臣的看法分为两派,一是立即释放天乙,东夷和殷商之间多年战火,仇深似海,又同在大夏的东边,迟早会爆发矛盾,毕竟两者间即便联合起来抗衡大夏,那也多半是因为大夏对其压迫太重,使其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才会同世仇殷商联合。   这是高明的阳谋,即使天乙再如何圣德,也没法完全化解两家的恩怨。   另外一派的看法恰然相反,不若立即诛杀天乙,以震世间宵小,同时以迅雷之态,攻伐有施氏,灭亡其族,强夺妹喜,只要大夏能在数月之内做到这一切,依然可以武定乾坤,令四夷莫不从服。   只是两派人物吵来吵去,夏王都没有发话,如此就整整吵了十来天。   这些日子里雷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放在昆吾石上,她在昆吾石旁边饮水,在昆吾石旁边睡觉,从早到晚,皆未离开昆吾石半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沈炼瞧着她的做派,闲时对关龙子如此说道,关龙子也很赞同这句话。雷婧虽然是贵女,平素看似有些骄纵,实际上她比夏族那些同辈年轻人都要聪慧,且更加能吃苦。   一个人有天分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有天分还十分努力。   “她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关龙子对着沈炼道,两人没事就会手谈一局。   沈炼悠然落下白子,收割一片黑子,笑着道:“谁?”   “少年时的天乙。”关龙子正色道。   沈炼摇头道:“差的还远。”   关龙子缓声道:“我明白,修行到你们这一步,天资和毅力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了,但无天资、毅力本就到不了那临门一脚。”   “你这么说倒也对,不过我希望她只是自己,而不是像别人。”沈炼低声道。   关龙子慢条斯理回了一子,立时突出大龙,虽然失去一片黑子,可是却冲破牢笼,几乎有一飞冲天的架势。   他注目沈炼道:“我知道你想从她身上察知夏族的血脉之谜,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你不会让她恨你。”   沈炼再次回以白子,这一子极为清妙,不沾烟火,看似同关龙子的大龙毫无关联,但是如果关龙子无破解办法,一飞冲天的气势就会戛然截止。   沈炼幽幽道:“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如果有一天大夏灭亡了,你会怎么样。”   “我与大夏共存亡。” 第51章 点睛   沈炼既没有为此敬重,更没有为此叹息,他理解却不认可关龙子,但这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若论境界,关龙子当在道家地仙之上,触摸到天仙境,他如果要想再活上几千年,绝非不能办到,实际上修为到了地仙这层次,已经很难自然死亡了,这无关乎力量的强弱,只在于他们突破了凡俗的限制,即使生死簿也只能用某种特殊手段来促使地仙死亡。   沈炼因为尚且未曾接触过幽冥世界的地仙,只从关龙子这里大概了解,猜测可能和地仙三大道劫有关。   青玄道宗所在的地星大道法则和幽冥世界有显著差异,道劫虽然难过,但是绝对没有幽冥世界这么恐怖,故而根据关龙子所言,自大夏建国以来,真正能从地仙境抵达天仙境、菩萨境的修士,有据可靠都不会超过五十之数,能从大夏建国活到现在的地仙更是一个也无,可见幽冥世界证道天仙境的难度。   过往那些得证天仙境之人,其中怕还有一些已经找到幽冥世界的出口,到了别的世界去。也可能有三五人一直隐藏在幽冥世界中,久不出世,就如血海边上听说有一位高僧已经得了地藏之法,于世间诸众生中为最上,不退其大心,证得摩诃萨之境,可类比道家太乙。   自来都有得道容易守道难之说,但到了摩诃萨和太乙这一步,便不会道境退转,守住自身之道,于世间众生中为最上等。   只是这位高僧听说会时常以大法力度化血海的怨灵,但因世间怨气,自会往血海流淌,即使以地藏王之无边法力尚且不能将血海清空,那位高僧所做之事亦可谓竹篮打水,终归是空。   沈炼知道这位高僧的故事,愈发坚定将来要去修罗血海的决心,能亲眼见到一位在世的摩诃萨,着实令他心动。   这些思绪如电闪,不在心中留下痕迹,沈炼一子落盘,登时遏制住此局棋所有变化。   沈炼悠悠道:“道友,你输了。”   关龙子一拂棋盘,登时散乱,这一拂如天外飞仙,绝无前兆,竟而瞒过了沈炼的预感,纵然关龙子速度不快,沈炼可以阻止,也没有动手了,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关龙子预感还在他之前哩。   另一边沉寂多日的雷婧在前一刻就已然起身,沈炼和关龙子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憔悴的神容掩盖不住其眼眸深处那一丝怡然自得,款步过来,嫣然道:“关龙子先生我可把棋局记得清清楚楚,输了就不要耍赖啊。”   关龙子莞尔道:“你们师徒这是联合起来欺负我,再见。”   他动身离开,如同水流,颇为干脆。   沈炼沉静地目光打量在这个徒儿身上,她眼神比过去深邃了不知多少,即使修为精深的练气士见到她都会自愧弗如。   甚至沈炼还看到了一丝不可测度,那是源自其血脉的气息,古老,沉重,伟岸,浩大。   雷婧静静伫立在沈炼面前,自然就有种如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那是源于血脉的传承开启,自然而然就让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再也不是过去那略带娇气的贵女,而是有扈氏和夏后氏的血裔雷婧。   沈炼叹息道:“我纵然能料到许多事情,还是小看了你们夏族血脉的得天独厚,那些练气士要经过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参悟透的东西,你在短短时间就获得了。”   雷婧幽然注视眼前的男子,内心的钦慕不曾减少半分,而她比过去又有所不同了。   她觉醒了,不是血脉力量的觉醒,而是灵魂深处发生的觉醒,给她带来庞大的精神力量,以及大道规则。   如果不是沈炼的引导,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开启自己血脉深处的传承。   血脉既为她们夏族提供力量,又是一重枷锁,开启枷锁钥匙就是灵魂的觉醒。沈炼传授她呼吸,传授她雕刻,就是道家最重要的两步,练气和炼神,气生则血清,心死则神活,那种沉寂的状态,让她收获了一生都受用不尽之物。   雷婧道:“这都是因为先生你。”   沈炼轻声道:“要睡一觉么。”   雷婧眨了眨美眸,似有星辉流淌,道:“不,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今天这样精神奕奕。”   沈炼笑着道:“那可以雕刻了。”   “好。”   雷婧从旁边的架子上取出三把木刀,首先选择了活性最弱的刀,她是自下而上雕刻,坚硬的昆吾石锻造的兵器可以削玉如泥,可一触碰到木刀的刀刃,就脆弱不堪。   不断有石屑剥落,最终形成一双腿。   好似这昆吾石里本来就藏有这么一双完美且有力的腿,雷婧只是负责用木刀将外面那层包裹削去了而已。   等到雷婧将下半身雕刻出来时,木刀随之断为两截。   而塑像的半截身子充满一种奇怪的魔力,就好似一个顶天立地的魔神,露出半截身子,已然足以教人恐惧。   木刀断为两截,雷婧并不多看一眼,木刀虽然断了,可它的魔性却注入了那一双腿中,勾魂夺魄。   雷婧拿出第二把木刀,开始雕刻上身,这一次要比前面要慢上不少,雷婧却依然悠闲自得,石屑簌簌落下,最终出现了一个雄伟的身躯,虽不见头,但生出了一种滔天气势,好似凡人突然被丢到一处绝崖之下,昂首所见,心神为之所夺。   第二把木刀照样断为两截,雷婧接着用上第三把木刀,汗水一滴滴跌落,来不及擦拭。   这时候她全神贯注,刻画出舅舅的神容。   她用刀之快,已经看不见任何影子,每一次用力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整个夏王的模样就这样出来了,雷婧收下木刀,它终归没有断去。   夏王的雕像还少了一双眼睛,雷婧满意的看着自家的杰作,若是有了眼睛,塑像就活过来了。   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先生不让她雕刻眼睛,因为无论她如何下刀,最终都会令这雕像不再完美,前面做出的努力都会白费掉。 第52章 前面的路   雷婧停下了雕刻,木刀垂落在手上,沈炼轻语道:“婧儿可以停下来了。”   她听到后,就全身一松,好在还是没有倒下,略显疲惫地说道:“看来最后点睛还是得你来完成。”   沈炼笑了笑,言道:“我可从来没有说点睛要我来完成,你先睡一觉,明天就是宫宴,你带着这石雕送给他,他会喜欢的。”   雷婧讶然道:“明天就是宫宴了,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还以为只过了一两日,因为此前觉醒那段时间,在她思绪里好似仅有极端的时间,她还以为会是过了一夜。   沈炼道:“修道人无岁月,一年如一日皆是寻常,你休息吧,明天好好去参加宫宴。”   他的话似有无穷魔力,雷婧纵然觉醒传承,亦在这轻语下,生出难以抵挡的睡意,身子软倒,被沈炼扶着送到了榻上。   她口鼻呼吸已经断绝,身体自然运用了内呼吸,外面丝丝月华流转进来,最终往她全身各处细微的毛孔钻入体内,化为一种神秘的力量,结成特殊的形式,沟通冥冥中一种难以磨灭的异力,强大而古老的异力!   沈炼深刻体会到那种异力,对他的神魂有天然的吸引力,准确的说是对‘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修炼出的神魂之力吸引很大。   雷婧正是得了沈炼的法,不知不觉修行了一丝《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真意,方才机缘巧合觉醒传承。   到了沈炼这一步,即便是归一道禁,都阻拦不住他将这门无上炼神之法解析部分真意出来,不过这门炼神法和夏族的神秘联系,是沈炼始料未及的。   这或许是源自灵宝天尊同夏族的瓜葛,甚至涉及到更久远的古老秘密,沈炼很是好奇。   不过他现如今对夏王更感兴趣,因为雷婧顶多是觉醒了传承,夏王却是已经将传承走到了尽头,并且另开新路。   身旁的昆吾石雕像,缄默不语,好似夏王就在他身边,沈炼深深凝望着他,希望这位夏王能够给他更多的惊喜。   到了他这一步,任何假象的道,都不及真实间修者的碰撞来得确凿无疑,亦更能激发智慧的火花。   佛陀成道,有他化自在天相阻,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磨砺。   对于佛陀而言,他化自在天的强弱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化自在天展示的魔道,补全了佛法,如同阴阳。   沈炼过去的修行,其实依旧重在神魂上的磨砺,而夏族的修行正是截然相反,夏王更走到了跟沈炼肩并肩的地步,故而沈炼才会依然驻足帝丘。   月光如银,洒落在知微斋中,沈炼看着熟睡的雷婧,低声道:“终归有一天你会发现人生的道路是那样漫长,是那样的难走,可是你会舍不得停下去,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雷婧自然不会听见这句话,可沈炼希望她将来自己明白。   毕竟当了一天的先生,便终生有这层关系了,无关乎种族。   沈炼亦是有感而发,只有他自己清楚,到了天仙境后,最大的难题就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漫长岁月,那不是一年两年,数十年,上百年,而是千年,万年。   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只要一日未曾入太乙,寂寞就会一天比一天深,这会是他今后最大的敌人了。   即使人生这场游戏再怎么有趣,依然难以改变无人可以陪他走到最后的事实,纵然相知如朝小雨,最终亦同他相忘于江湖了。   他很是明白衍虚了,或许这个人就是早早洞察了走上这条路后的孤独,才会那样任性妄为,也许这只是他一种发泄而已。   夜阑人静时,总难以避免想太多,沈炼想到了很多,他想着失踪的陈剑眉,那个孤高绝傲的男子,同样早清楚这条道路孤寂的男子,此刻会在哪里,是否还活着,将来两人会依然是相知于心的同门,还是为道争锋的对手?   命运是如此捉摸不定,这亦是命运的动人之处。   ……   夏王此次宫宴召集了许多人,包括武丁和关龙子都在受邀请之列,这一次因为白帝子建国的事情,导致天乙的处置成了帝丘近来最热门的话题。   有人说当放,亦有人说当杀,再没有第三种观点,这无疑是对当日辛烈的肯定,可惜这个老头被冥罗一刀斩掉双耳。   冥罗的刀是自修罗血海练成的,既斩掉了辛烈的耳朵,自然也会在其伤口留下魔刀的特异力量,摧毁其耳朵附近的窍穴经脉,辛烈纵然以后能七转七返,怕是也难以重生双耳了。   但是没有人敢提半点关于辛烈的事,包括辛氏的族人,亦只能装聋作哑。   不然就是扫夏王的面子,届时又得死许多人,包括辛烈。   武丁随着关龙子一起到了夏宫,期间经过午门时,离夏台很近,武丁差点忍不住就去夏台了,他很想看看自己的伯父天乙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好在跟随关龙子学习一段时间后,他修身养性大有进步,纵然心中如何想着伯父,亦能克制自己的感情。   只从这一点来看,武丁着实是性情中人,和大多数练气士都不一样。   关龙子清晰感受到武丁的情绪,没有任何安慰,心中却是想到,沈炼说武丁会有大成就,希望不要出错吧,这样一位至情至性的人将来做殷商的国君,如果没有高深的修为傍身,就很难长久。   许多人也清楚这次宫宴应当会把近来的争论解决了,但最终决定权在夏王身上,夏王究竟会做如何抉择,旁人难以猜测,亦不敢猜测。   可所有人都希望,夏王能在那两个选择中选择。   谁也不知道宫宴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就是沈炼,夏王不但邀请了群臣,亦邀请了各国使节,借此宣示大夏的富饶强横。   沈炼是堂堂正正的西梁国使者,自然也能入夏宫。   可他独自一个人混在各国使者当中,便略有些扎眼了,至少有一个人不禁对他有些不满,还走到了沈炼面前。 第53章 上古八姓   走到沈炼面前的人还不及沈炼肩膀高,皮肤黝黑,身体极其粗壮,尤其是肩膀很厚,显示他很有力量。   这人裹着豹皮做的衣服,胸前挂着一个翠绿色的竹筒,腰下插着一把短剑,留的一头短发,蓬松油腻,眼神凶恶。   他指着沈炼道:“你把位置让出来,往后面去。”   原来夏国的宫宴亦是有讲究的,各国的使者会分为上中下三种席面,所有食材和美酒皆有区别,更重要的是无形间分出各国的分量在大夏眼中的轻重。   沈炼的位置是雷诺亲自安排的,为了不太显眼,将其放在中等,只是上中两等本有定数,把沈炼放进去,自然就得将某个国家的使臣剔除出去。   恰好这人所处的国家就被剔除了,他的国家叫做巴。   巴国人能事鬼神,居处山地洞穴中,位处大夏西南,沈炼从西梁国至帝丘,虽然没有经过巴国,但也听说过,知道巴人向来以勇悍出名。   他们身材不算高大,力量源自鬼神,却悍不畏死,是以巴国在西南亦算得上强盛。   而且他们也是很久以前抵达幽冥世界先民的后裔分支,并属于八大姓之一。   起初抵达幽冥世界的先民,不独有夏族,更有其他部族,皆有特异的血脉,其中以姓氏分,共有八姓最为强盛,部族众多,亦是当时抗衡幽冥世界鬼神最强力的族群,分别是夏后氏所属的姒姓,以及姬、姜、姚、嬴、妘、妫、妊。   只是数万载下来,其他七姓或多或少都衰落了,有些甚至只能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唯有姒姓因为夏后氏到了鼎盛,并且姒姓绝大部分都归了夏后氏,被其血脉同化。   不过巴国人虽然属于姬姓,可不被其他国家看得起,因为他们背弃了祖先,侍奉起了和祖先有着深仇的鬼神,巴国的领地集中在钟离山范围,那里有些残留的鬼神,为了在逐渐被人族侵占的幽冥生存下去,就同巴国人做了交易。   巴国人从他们那可以得到鬼神的力量,同样巴国人也得以血食供养鬼神,血食自然以人类为最佳,为此巴国和周遭国家的关系并不友好。   但因西南之地的偏僻,夏族看不太上,便就听之任之了,更何况巴国畏惧强者,对于大夏的进贡很多。   沈炼没有开口,自然会有人帮他处理面前的人,这位巴国的使者一走到沈炼面前,就有人通报维持秩序的大行令属下的典客,正是维持法纪的官员,典客很快就来了。   这名典客是有扈氏的族人,随大行令做事超过十年,诸藩使臣许多都认识他。   巴国人亦认识他,见到后连忙行礼,典客看了他一眼道:“来人,把他赶出去。”   典客一吩咐,自然有人将巴国人架走,他即便武力不凡,能请鬼神上身,可是绝不敢在这里造次,只哇哇叫了几声,就被远远打发到宫门之外了。   典客对沈炼微笑示意,没有说话,然后就离去了。   诸国使臣多不胜数,可他对于沈炼记忆深刻,这个人不但是大行令吩咐要照顾的人,他还在清晨看到了沈炼跟婧贵主有说有笑,便再也不敢将沈炼视为等闲藩国的使者对待。   大夏建国多年,有些职位早已经不是靠武力出众就能升上去,早已形成了不可言说的潜规则,比方说要想升官,终归还是得看上面是否有人。   他虽然出身有扈氏,可是尽管夏族中越是高贵纯粹的血脉,繁衍子嗣越是艰难,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下来,有扈氏的族人也足有十万之多,即便许多族人都外放出去,留在帝丘的也不下五千之数。   大行令自然不会对他有过多的照拂,顶多在他犯事时,保护一下他。   典客是个有上进心的人,自然不甘心一辈子都困在现在的职位。以他的身份要见到大行令以及其家人的机会很少,即便有机会,也难得到私下的接见,所以他觉得沈炼或许是一个机会。   典客不问缘由就赶走了巴国的使臣,登时让许多人都对沈炼高看一眼,虽然典客没有对沈炼多说一句,可临走前那微微一笑,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都窃窃私语,沈炼的身份来历也被挖掘出来,原来是西梁国的少君。各国使臣来自天南地北,范围极广,很快就有人普及西梁国的事迹,原来这个国家建立不久,却灭亡了颇有些名头的大西国。   听说那一战,西梁国背后有高人施法,使山陵崩,河道裂,数万军士连同被大西国驱使的虎豹豺狼皆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西梁国就成了那一边新崛起的强国,声名鹊起。   幽冥世界某些重要信息自然有特殊手段传递,故而数年下来,连带着西梁国附近邻国远在帝丘的使臣都清楚了。   那位使臣解释给别人听,故而知晓的人就更多了。   能施展山崩地裂的术法,已经能在幽冥世界上立足一方了,所以揭开沈炼身上神秘面纱后,多数人对沈炼愈发敬畏,少数强国或者厉害的部族使臣心里在盘算西梁国是否会是敌手还是能做拉拢的对象。   只是他们不会清楚,使山崩地裂的不是术法,而是天意,沈炼乃至西梁国背后亦无别的高人,因为沈炼本身就是高人中的高人。   今夜的夏宫灯火璀璨,漫天的星辰似乎也因为夏王举行宫宴,故而庆贺,星辉如斗泄下,那轮圆月自东升起,驱逐夏宫还存有的阴暗。   沈炼分外清楚,夏宫里设置了特别的阵法,引动星力月华,将夏宫营造成地上水晶宫。   饱满的星力、月华,也是修行者的盛宴,今夜只要能在夏宫待久一点,能省去许多修行者半月之功,同时精炼法力。   沈炼能察觉到这一点,许多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于是越往宫宴的广场靠近,越有许多人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因为越靠近广场,星力月华也更是浓密。   唯独沈炼不疾不徐地走着,感受着王城中那丝毫不掩饰的庞大气血精华,宛如烈日,足以同日月争辉。 第54章 狄   今天夏王穿着很朴素的帝服。   上衣是玄色,代表天,因为太阳未出来时,天的颜色是黑沉的;下衣是黄色,代表地,自然是因为土地是黄色的。不过这一点在幽冥世界不适用,幽冥世界偏青黑色。   黄色的土地那是夏族的先民故乡才有,作为传统流传下来。那一批先民至死都未能回归故乡,或许夏族的故乡早就湮灭了。   过多了这么久,夏族现在的人早已不再怀念那从未见过的故乡,大夏占据幽冥世界的中心,征伐无数,但疆土已经五百年未有大的改变了,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其他地方不太看得上。   天下虽大,能令夏王动心的地盘并不多,也许修罗血海算一个,可是那里面的修罗族自从三百年前出现一个大阿修罗后,已然不是大夏能轻易吞并了。   想起那人自修罗血海完善的杀戮剑道,以及完全演化的大阿修罗之剑,竟然能够给他带来危险的感觉,夏王微微眯住眼睛,总有一天他会到血海深处去,再试试那把魔剑。   在此之前,就先完善王宫里那把魔刀吧,他从来不用兵器,非是自大,而是暂时没有能配得上他的兵器,可那把魔刀似乎产生了奇妙的变化,如果继续进化,就可以作为他的利器了,要完成这一步需要更多的鲜血,所以他会发动更多的战争。   唯一让夏王深深忌惮的就是帝丘中隐藏的那个神秘练气士,他之所以讨厌秃驴和道士就有这种原因,这些人武力未必有多高,但是手段太多了,尤其是藏身匿迹,即使他也没法察知那人确切位置,只知道对方没有离开帝丘。   好在夏王知道,对方迟早要找上他,没有任何缘由,预感就是这样。他的预感不会出错,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升起。   至于天乙夏王并未决定要将他现在处死,因为他想要留着天乙用来祭祀,那需要一个契机,而不是随随便便就将其杀死。   最重要的是群臣都不清楚,天乙修炼的是道家至高无上的九转元功,并且练到第八转的地步,到这一步后,天乙的元神已经近乎不灭了,即使他可以镇压天乙,也没有太多办法处死。   但是这件事又如何能对别人说起,如果夏王杀不了天乙,那就证明殷商和大夏的领袖已经平起平坐了。   故而天乙才会如此大胆来到帝丘,他断定了夏王杀不了他。   天乙每多在帝丘呆上一日,天下人对夏王的误解就会深一分,最好的办法就是夏王宽宏大量放走他,可夏王知道如果放了天乙,就代表他在这场无形的斗争中输给了天乙,他这辈子还没输过!   所有人都以为夏王是因为自己的脾性,才把天乙继续囚禁着,其实这很荒谬,帝王的心思绝对不会让人轻易猜出来。   群臣自殿外鱼贯而入,皆穿着庄重的冕服,却又不敢抬头多看夏王一眼,各自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大殿里只有一人的目光敢停留在夏王身上良久,那人的位置离夏王也不远。   夏王顺着目光看过去,开怀大笑道:“婧婧过来,坐在寡人身边,好像又长高了。”   夏王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太子,所以他对雷婧很是宠爱,群臣皆知。   大家心里都想到,现如今怕只有婧贵主可以对着夏王随便开口说话了。   雷婧若清羽一般飘到夏王身边,霓裳微敛,姿态极为优雅坐着,贵气十足。她嘟着嘴道:“舅舅我都来了那么久,你现在才发现我。”   夏王拍拍她的肩膀,咄咄逼人的目光收敛许多,温言和色道:“这些天都不见你入宫,你再不来,舅舅就要出宫找你了。”   雷婧嘻嘻笑道:“舅舅,我这段时间没来找你,可是在为你准备一件礼物,保管你看到会很喜欢。”   夏王哈哈大笑道:“夏宫里面什么东西没有,那寡人倒要看看,你到底准备了何等礼物能让寡人喜欢,如果寡人不满意,你可要受处罚。”   雷婧吐吐舌头道:“那可不行,万一你故意说不喜欢呢。”   夏王说道:“也就你敢这么对寡人说话,换做其他人说这等话,这时候就该自称罪该万死了。”   群臣听到这句话,大部分人闷声一笑,然后夏王环视诸人,顿时他们噤若寒蝉,夏王这才微微一笑,似觉得有趣。   他说道:“来人,把婧婧送给寡人的礼物带上来给朕瞧瞧。”   很快就有两名大汉将一座覆盖淡青色云纱的雕像抬了进来,稳稳放在大殿上,准备揭开青色云纱。   夏王望过去,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道:“慢着,寡人亲自来。”   ……   沈炼入座到自己的位置,周遭都是不强不弱的部族派遣来的使者。   沈炼此前展示出的背景,让这些使者对他颇有些热情,毕竟西梁国强不强大跟他们关系不大,可是典客对于沈炼的亲和态度,让他们不得不对沈炼生出许多热情。   毕竟要是跟沈炼搞好关系,说不定就能认识典客,这样一来,他们在帝丘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还能带回许多大夏的特产。   沈炼不咸不淡地同他们说话,了解到这些使者都来自大夏北方,那是无尽的荒原,还有许多妖兽存在,他们通过发展妖兽骑兵,或者驱使妖兽拉着战车来攻伐其他部族,荒原上很难建立易守难攻的城池,每一场战役都决定部族的生死存亡,因为与妖兽为伍,所以他们都被大夏称之为狄。   但他们都有共同的信仰,在大夏北方百万里之地,有一座幽都之山,是整个北方的圣山,亦是所有狄族的信仰所在。   曾经有狄族的先知说过,在幽都之山会诞生狄族真正的王,届时那位王会统一狄族,建立起强大的帝国。   故而狄族对于幽都之山的争夺,从来没有停止过,不少狄族认为谁夺得幽都之山,谁就能建立王庭,成为狄族的共主。   沈炼听到这些,只是轻笑附和着,相对于不着边际的预言,他对北方的风情更有兴趣。   突然他耳边响起人声,“方便见一面么?” 第55章 三才   神魂传音,对于沈炼而言,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早已习惯,可是这次对方的传音,令他有些惊讶了。   因为他没法追溯这道声音的来源,好似对方的传音是直接抵达他这里,没有任何中间的过程,颇有些不可思议。   对方这样做,自然是为了瞒过夏宫的法阵,以及不去惊动夏王和应龙。   沈炼往王城的南门望去,那里是夏台方向,现如今能在王城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夏台上的天乙。   他笑了笑,然后置之不理,那边没有得到回应,亦沉默下来。   沈炼不是因为怕见了天乙多生是非,而是因为夏王那边已经看到石雕了,他在这时候,并不能分心。   这种隔空的对战,对于沈炼而言并不陌生,料想夏王会觉得新奇有趣,总归他是主人家,自己作为客人带点礼物,正是理所当然。沈炼暗自想着。   夏王走到了石雕面前,没有任何预兆,那一层青色云纱登即若烟云散去,露出里面石雕的真容。   群臣对王更加敬畏,大夏虽然强者层出不穷,可是五千年以来,怕再也没有比夏王更强的了。如今夏王的力量到了何等地步,亦非他们可以猜测。   故而无论夏王多么独断专行,他们亦无底气去进谏。   云纱湮灭,露出的正是一个恰好跟夏王模样相似的雕像,处在大殿里,有一种不可一世的狂放气魄,石雕的每一根线条都优美自然,偶尔挺直的线条,充满爆炸的力量感,嘴角勾勒的弧度,将夏王睥睨古今的气概展示得淋漓尽致。   大夏不乏能工巧匠,但能做出如此完美的艺术品的匠人,也屈指可数了。   不过石雕上的技艺再完美都无法引起夏王的关注,唯有石雕上那股深深蕴藏的魔性,如同潮水一样汹涌澎湃,却又没有外放,而是被锁住在石雕中。   而其他人只看到了这座石雕跟夏王一模一样,连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都惟妙惟肖,可惜的是石雕没有眼睛,让人遗憾。   正如空山上奔流不息的瀑布,在半道上戛然截止,得不到宣泄。   夏王负起手,神情开始凝重,那一根根线条,内里展示的却是三把刀,下身的线条最为凝实,但魔性最浅,头颅的线条最是轻描淡写,表明雕刻所用的刀,颇如小楼一夜,春风细雨,已然臻至造化,了无痕迹。   上身又是另一种风情,线条不深不浅,却又堂皇中正,那是一把适合任何人用的刀,婧婧雕刻时,定然恰好入神,又不太过费神,每一刀都必然恰如其分。   夏王的修为早已非常人所能揣度,故而他知道雕刻的人是雷婧,这一点确凿无疑,但是所用的刀,却是由一位绝世宗匠亲自打造,无论是谁用那三把刀,都没法撇开那人遗留的道韵。   且正好合天地人三才,意蕴深远。   “好,好,好。”夏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足见他此时内心的兴奋,外面的月华星辉忽然一空,急速往大殿凝聚,形成一把星力组成的刀,被夏王轻松握在手中。   夏王只把刀平淡无奇往前面一递,没有任何玄妙的轨迹,更无任何可怕的变化。   沈炼坐在宫宴的席面上,同周遭的人有说有笑,目中所见却是一把刀。   如山呼海啸,天崩地裂的狂放气势,铺天盖地而来。   所有人都看不见这把刀,因为这把刀的力量太过凝聚,只问沈炼遗留在石雕上的心念,不问其余。   故而那种气势,沈炼身旁的人亦没法察觉。   力量到了极致就是大道,无所为,无所不为,夏王虽然尚未化力为道,一言出而为天下法,可是这一刀蕴藏的力量,不但能毁灭沈炼遗留的心念,还能更进一步,锁定他的神魂,从此上天入地,夏王都能找到他。   可是当这一刀迸发的滔天灵机,即将将石雕笼罩时,一点白光从石雕身上冒出,大殿里充满一种大自在的安乐气氛,意趣悠然,好似一只调皮的游鱼,穿梭在凝滞的气机中,再也不被夏王的刀势捕捉。   玄都观今天也派人来参加宫宴,正是刘梦得的恩师木真道人,此刻他神情讶然,不禁望向对面的大觉寺僧人。   那僧人亦眼神复杂,白光的韵味他最是清楚,正是佛家的高深禅意——‘大自在’。   得此禅意,无一不得菩萨果位。   最重要的是,无论这人是谁,都免不了会让夏王怀疑跟大觉寺沾上关系。   毕竟在夏王眼中,天下秃驴是一家。   木真道人既有几分悲悯,又暗暗松了口气,终于证明了一件事,捣乱的人绝非道家之人,纵然是练气士的绝顶人物,多半也跟佛门牵扯不清。   不过他又有些失望,如果道家出这么一位高人,如今的日子或许会好过许多。   玄真七子,威名赫赫,但在夏王眼中又能算什么。   地仙地仙,脱不了地,就得被人王管,被生死簿牵制,哪里能得逍遥,能得自在。   那一点白光在大殿穿梭,夏王往前伸出的刀翩然转折,登时发生了上万次颤动,这份对力量精细入微的控制,足教大殿里任何一位夏族汗颜。   他们其中一些人力量之强横足以伤到大地游仙,可是对于力量的运用,十分粗浅,大抵是一拳分开生死,一脚定住山河。   刀光明亮,大殿充满光明,偏偏没有伤到殿中任何一人,而白点就淹没在刀光中。   白点终于被刀光捕捉到,随后所有刀光猛然聚在一处,好似一下子百川归海,有滔天之势,困在刀光中的白点再也难以脱逃,这时候却又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白色光点竟然燃了起来,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火焰,正是道家的三昧真火,以月华星辉组成刀光为精气,以沈炼的心念所化白点为神,三才具备,成为三昧真火。   木真这时候同样迎上大觉寺僧人复杂的目光。   那人究竟是谁,居然佛道兼修,让人看不出根脚。   实际上沈炼仍属于道家,所谓大自在的禅意正是从紫薇剑圣的大自在剑气的精髓,他是拿来主义,顺手用之而已。 第56章 只因他是沈炼   其实大部分天仙都不可能如沈炼这样万法随心,其根源在于两点,太虚神策以及他远超同境界的元神。   太虚神策蕴含的阴阳五行之道,无论放到任何世界,都会具备这样的大道法则,最多会在细节上生出差异。   阴阳五行又是演化万物的基础,故而沈炼才能具备施展任何术法的资本,但这不是无限制的,任何神通道术的模拟,都需要对其有着深刻的理解和记忆,这一方面就需要庞大的元神来支撑。   即使天仙,也不可能有无限的记忆力,正如庄周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从另一方面来讲,个体是有限的,宇宙万物是无限的,以有限来容无限,本就不可能发生。   沈炼亦非可以无限模拟所有道术,只是因为他元神足够庞大,能够容纳太多东西,方才施展出这么多他见过的神通道术,得其神韵,做到七八分相似。   这究竟是不是好事,对沈炼而言,难说的紧,因为抵达下一层次需要不要得法忘法,没人说得清楚。   有的人专精于一,不染红尘,最后白日飞升,证得大道。   有的人天资绝世,却因不能取舍,在红尘苦苦挣扎,千罗万劫,方才从红尘脱身而出,证得也是大道。   两者间是分不出高下来的。   同样沈炼也没有同夏王分出高下,身穿玄黄帝服的夏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三昧真火,轰然一拳过去。   能焚烧万物的三昧真火,自然能焚烧这拳头,只是正如风助火势一样,如果霎时间的风太大,火还没来得及剧烈燃烧就被扑灭了。   更可怕的是,明明霸绝天下的一拳,也仅仅是扑灭了火焰,没有伤到其他任何事物。   至于对于沈炼的气机锁定,夏王并没有做到,因为三昧真火一旦点燃,就代表沈炼放弃了这道心念,自然也无从追寻。   夏王的注意力又回到石雕上,其中汹涌澎湃的魔性丝毫不曾减少,夏宫深处一声刀鸣响起,蓦然间魔刀就到了夏王手中,他用刀一斩,狠狠劈在石雕上,最后石雕终于有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旁人都不好形容,如果非要形容,只能用两个字,那就是‘有神’。   夏王一刀,同时雕刻出两只眼睛,让石雕真正活了过来,任何人只要盯着石雕,都会以为石雕在看着他。   最后石雕和魔刀都被力士搬进了夏宫深处。   夏王对着雷婧微笑道:“这份礼物我很满意。”   雷诺却吓个半死,只能给自家的夫人使眼色。姒姜知道丈夫的担心,她自己也很担心女儿,于是出列盈盈一拜道:“王兄,婧儿年幼无知,今天的过错,我们夫妇愿意替她承担下来。”   夏王哈哈大笑道:“婧婧哪里有错,她不但没错,还有功劳。你们只以为那人利用婧儿献石雕,会伤害到我,却不知道他必然也在夏宫中,既然来了,就不要想离开了。”   随后他目光一冷,向着雷婧道:“说吧,那个人是谁,说出来,舅舅就会重赏你。”   雷婧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夏王上前一步,继续道:“说,还是不说?”   雷婧低着头,在夏王的气势下,就像一根置身暴风雨中的小草,即便瑟瑟发抖,依然没有被连根拔起的迹象。   夏王威严深重,别说是雷婧一个弱女子,其余十一大贵族族长中除了辛烈那等硬骨头,旁人也不敢在夏王面前犯倔。   而辛烈的下场亦是众所周知,故而群臣都暗叹婧贵主再不说就完了。   夏王冷笑起来,“真是我姒家的种。”   姒姜跪在夏王面前,道:“王兄你要处罚我女儿,就连我一起处罚吧。”   夏王道:“你在威胁寡人。”   “我怎么能威胁到你。”姒姜颤声道。   这句话的意思唯有夏王和姒姜自己才清楚,因为姒姜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哥哥杀了自己的父亲。   “大王要寻的是我,何必为难她一个孩子。”幽幽地语声乍然传入大殿里,如春风徐来,拂平大殿里的不平静。   雷婧咬着唇,望着殿外,一朵白云飘进了大殿,上面立着一个清秀少年,没有身披黄金战甲,只是他来了,就让人安心。   她心里告诉自己,“先生比任何人都勇敢。”   如果要找出比如今夏宫更危险的地方,那一定有,但绝对不会超出一手之数。   与此同时群臣也见到了这些时日搅动帝丘风云的人,他们本以为会是鹤发童颜的道人,或者白发须眉的僧侣,但决计想不到会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但仿佛又顺理成章,他足下的白云落在大殿的青石上,随即散去,深邃的眼神,似藏有浩瀚星空。   夏王本以为这人会逃,却料不到他居然会来,他居然敢来。   沈炼惊动了应龙,杀了他最忠实的狗冥罗,以及适才跟他的小小交锋,所有一切映像,都及不上此时他坦然入内来得教人心折。   就连夏王自己都生出,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会来么。   答案让他有些羞愤,因为他没法确定。   他想起死去的父王,“王儿勇武过人,世间莫有之能匹敌者,但还未算得上大勇。”   夏王当时不屑一顾,可今天他知道什么是大勇了。   沈炼就在那里,身子看起来还有些柔弱,可是这柔弱的身躯中不但有惊世骇俗的力量潜藏,更有一颗无畏的心。   沈炼来了,连他自己此前都没有预计到,可他还是来了,不为别的什么,只因他是沈炼,所以他来了。   看似很玄妙,实际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试探结束后,他该清楚的大约也清楚了,有不清楚的地方,就是对于夏族的血脉研究还需要大量的印证。   但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可以十全十美。   他不会等着雷婧为了隐瞒他的行踪,而受尽苦楚。   况且他更无什么可畏惧的,生生死死,早就是看开了的事,更何况还能有什么事,会比在试探后,夏王盛怒之时,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来的刺激。   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刺激感觉,令他的道心变得更加敏锐。 第57章 国师   白云散去,沈炼微微欠身,算是见过。   夏王冷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沈炼微微一笑道:“还是能走的。”   夏王手一挥,外面登时铁甲如林,王宫之上盘旋着一条神龙,隐隐有龙吼传来,各种异兽的嘶吼此起彼伏,连带各大族长皆外放气机,肃然以待。   夏王冷笑道:“这你如何走?”   外面足有上万夏族精锐包围大殿,层层推进,血气冲霄,任何神通道术在这种环境施展都要大打折扣。   更何况夏王竖在那里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冷酷的面容满是肃杀,气机外放,将沈炼锁定。   沈炼意态闲适,随口道:“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   夏王狂笑一声道:“寡人如烈日,任你是流水白云,也得水枯云散。”   沈炼低声道:“只怕大王之辉不足以让我这流水干枯,至于浮云聚散,本是寻常。”   夏王眯着眼睛,似有精芒吞吐,整个大地都开始无声震颤,空气中的微尘都以超高的速度运转。   这时候夏渠忽然静止了,整个帝丘的灵机往夏台而去,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寒,有一种无形的锋锐呈现在每一个心中。   那种锋锐像是剑意,又像是一种不可违抗的规则。   沈炼依旧站在原地,明明在那里,可是夏王的磅礴气机,以及那无形的锋锐似都跟他毫无干系,超脱于世外。   雷婧不自觉往沈炼那里靠过去,靠的越近,压力就越小。   她心里想着:即使天塌了,也有先生在。   夏王冷哼一声。   忽然大地的震颤停止了,往夏台汇聚过去的灵机开始受到一股至强的伟力束缚,纷纷如潮水退去。   他敛去面上的冷酷,静静地看着沈炼道:“大夏还差一位国师。”   没有多说一句,但众人都知晓了夏王的意思,往常独断专行的王竟然开始妥协了,决意邀请沈炼当大夏的国师,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他们更清楚夏王的妥协,当然不是靠沈炼一个人能做到的,还有夏台的天乙,那股剑意竟然能驱使帝丘的地脉灵机,天乙的修为到底有多么可怕啊。   可怕的是如天乙这样的强者,大殿里还有一位。   沈炼沉默一会,悠悠道:“我看我似乎能够胜任。”   “寡人瞧你确实能胜任国师之位。”夏王轻声道。   沈炼微笑,点头,不语。   夏王道:“来人,给国师赐坐。”   于是沈炼就坐在了夏王的右下首,离王座不远。   夏王似无意问道:“国师你的道号是什么?”   沈炼低语道:“大王可称我青玄。”   “大夏有青木之德,以玄衣为美,青玄二字跟我大夏可谓天作之合,看来国师与我大夏的缘分早定下了。”夏王温言和色,谈吐不凡,深藏玄妙,根本看不出暴虐天子的模样。   群臣莫不为之震惊。   沈炼淡然自若,和夏王谈天论地,人生万物,宇宙无常,皆在言语之中,加上他声音虽弱,却不被任何嘈杂掩盖,每一字都给群臣听得清楚分明,不由暗暗佩服此人。   木真道人和大觉寺的僧人俱是辩才无碍之辈,但和沈炼比起见识,却是相形见绌,心内汗颜。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群臣也是放下了心,不然以夏王之强,刚才情势之严峻,他们中间怕少不得有人丧命。   大夏威震寰宇,这些大贵族纵然武力不凡,也少了当年先祖的血性。   否则夏王又如何能够独断专行,视群臣如草芥。   沈炼本以为夏王是一位极刚的人物,没想到他也有柔的一面,与其说是柔,不如说是韧。   钢和铁的差距,就在于钢比铁更坚韧。   沈炼愈发觉得夏王棘手,亦愈发燃起了斗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他摸不准夏王要让他当国师的缘故,甚至这是个明摆着的圈套,可沈炼义无反顾的跳进去了。   没有其他原因,夏王需要缓冲,沈炼亦需要缓冲。   夏王以为摸清了沈炼的底细,实际上他并不知晓,沈炼庞大的元神还未全数转化过来,他至少会将沈炼的实力低估三成。   更重要的是沈炼还不想太早离开帝丘,更不想狼狈离开,可他故意用石雕挑衅夏王,借此展示自己的实力,又可见他内心实是有矛盾之处。   好在夏王和沈炼的各自妥协,一次惊世骇俗的大风波,至少表面上平息下来。   而另一方面,夏王心情亦有些复杂,如果要在沈炼和天乙间做出决断,选一个更容易击败的对手,夏王会毫不迟疑选择天乙,这并非是说沈炼更强,只是因为沈炼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不过夏王又不得不承认一点,沈炼的人格魅力是他平生罕见的,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跟沈炼谈起修行的心得,等到他发觉后,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到了他们这一步,前面的路本无成规,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心中的寂寞着实难于外人言表。   他视群臣如草芥,正是因为这些人都不配同他说话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非是外人可以体会。   一场宫宴直接持续到了天明,那些和沈炼之前谈笑的使者也在天明前再度看见沈炼,俱往前问好。   他们发现沈炼身边随着一队侍卫,离他不远不近,似是在护卫沈炼。   狄族的使者不禁对沈炼的身份更加好奇,这位西梁国的少君绝对不简单。   其中一名使者道:“少君对咱们北原很感兴趣,所以小人想送少君一点咱们北原的特产,因为少君突然离去,所以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沈炼缓缓点头,言道:“多谢兄台好意,只是我身无长物,怕是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   那使者满面堆笑道:“只是一点特产,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另外有一名使者道:“不知少君去了哪里,昨夜王城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不知少君可知?”   沈炼笑了笑,说道:“诸位,我们先出去说。” 第58章 大祭司   一夜饮酒,夏王依旧神采奕奕,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感觉到累了,因为他的精力几乎是无限的,无限的体能,高深的智能,才造就他如今的强大。   夏王摆驾离开大殿,背后的宫女、宦官离他很远,夏王穿过花园,抵达一片玉湖所在,波光如镜,琼田万顷。   这片湖是王城最大的湖,引天上水,地下水,聚集灵机,方成此湖,一共建造了三十年,死了二十万奴隶。   湖水虽然干净,但是背后有多少血泪,早已不可计数。   湖心处有一处亭台,在这浩渺湖波中,仅有这一处亭台,如斯美景,也只有在湖心亭中方可尽揽。   背后的宦官宫女只能候在湖边,夏王一步踏出就到了湖波上,再一步已经出现在湖心亭中,亭台里早已立着一个消瘦的背影,全身笼罩在玄色的长袍里,头发漆黑如墨,堪堪及腰,如瀑布从肩头倾洒,露出长袖的手白皙如玉,十指秀美修长,互相握着,负在背后,而他注目着同样白皙如玉的湖波。   夏王目光穷极天际,口中漫不经心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让过人,这一次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那人缓缓转身,背后万顷波光皆成了画卷,而他就是画中之人,为这卷画的主角。他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还似有一层雾气,朦朦胧胧,露出的一双动人眼眸,能给人清晰看见,眼角流露出无尽幽邃,似黑暗的虚空。   他沉静地目光落在夏王身上,面对这当世最强国家的最强之人,意态闲适。夏王亦紧紧盯着他,目光寸毫不让。   “大臣们不都说你不能容人么,这次展现下你的宽宏大量有什么不好。”   “不好,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说不在乎,说明还是在乎的。”   “别以为你有病在身,就可以这样对寡人放肆。”   穿着玄色长袍的青铜面具人正是夏国的大祭司,他活了多久,没人知道,有多厉害,更很少有人清楚。   夏王是大夏最强的人,大祭司是大夏最神秘的人。   大祭司咳嗽起来,用一块绢布擦拭嘴边,上面有零星的黑色血迹。   夏王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很是真诚。   “放心,我要活下去很难,一时半会要我死也很难。”大祭司慢条斯理掏出一颗鲜红的药丸吞服入口中。   夏王道:“好,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继续活着,总有一天寡人会有办法治好你的顽疾。”   大祭司凝目于夏王,幽幽道:“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已经活了很久。”   夏王冷笑道:“没人会嫌活的久,难道你是厌恶寡人不成。”   他往前一步,淡声道:“不错,寡人就是让人厌恶,但我要你活着。”   大祭司轻轻地说道:“可我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只在乎大夏的存亡,夏族的延续,你知道么,你出生时我就明白了,你会是他最强大的子孙,也会是大夏最后一位君王。”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父王也知道,所以他要杀我,只是为了大夏继续存在下去,也许没有寡人,大夏就可以继续存在很久了。”夏王淡声道。   “所以当寡人知道后,就杀了他。”夏王继续道。   这个禁忌的话题终于从他口中浑不在乎地说出来,弑父又是何等灭绝人性。   大祭司嘴角微颤,叹息道:“你本不必亲口承认这件事。”   “做了便是做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只是你既然在我出生时就明白,为什么不杀了我,还要教我那么多东西,让寡人变得谁也杀不了。”夏王冷冷地瞧着大祭司。   “我以为只要你足够强,就可以改变命运,而且你也没让我失望过,夏后氏有那么多天才,可只有你超越了他们所有人,更有望抵达和他一样的境界。”大祭司缓缓道。   “这不是你的理由,但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既然寡人告诉了你真心话,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关于那个道号‘青玄’的少年的事了。”夏王又将话题转到最初。   “你总该知道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本就不是活人的世界,如果没有天上那些星辰,还有太阳,生下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活太久,更不可能繁衍出如今这么大数目的人族了。”大祭司幽幽地说道。   “寡人当然清楚,这个世界本就是死人的世界,或者说本该是一切亡灵的归宿。”夏王淡淡道。   “不错,而且这个世界本就跟你们夏族颇有渊源,因为它的诞生跟你们的先祖以及修罗血海最早诞生的生灵关系极大。所以这世界如果有正统,夏族算一半,修罗血海算另外一半。”大祭司轻描淡写,却说着连关龙子这等大学者都不能清晰明了的秘密。   “所以我早想踏平血海,成为这世界真正的正统,如果不是血海里突然有人修炼成杀戮之剑,成就大阿修罗,我几乎成功了。”夏王依旧有些耿耿于怀,在血海中那个大阿修罗占据主场优势,即使他也没有办法奈何对方。   大祭司继续道:“不错,攻伐修罗血海,远比踏平东夷、殷商这些更重要,我也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完成这件事,只是直到十三年前,我才明白命运的不可抵抗,那一年修罗血海里的彼岸花开花了。   彼岸花开,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终于降临了,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两个主人,他的到来,自然意味着夏的消亡,因为夏族有这个世界一半的正统,这是任何一个新主人都无法容忍的,除非你向他臣服,可你不会臣服。   而那个少年,应该就是彼岸花为其开放的人,亦是这个世界最终的主人。”   夏王冷声道:“那就更不该留下他。”   “你杀不死天乙,更杀不了他,所以我想能不能在此之前跟他结下一段因果,如果将来夏消亡了,至少夏族还能存在。”大祭司悠悠说道,这件事他很多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命运的大势是没法抵抗的,但是小的细节依旧有许多可以转圜之处。 第59章 世情推物理   很快,在帝丘南城,夏渠旁边,社稷学宫对岸兴起了一座简朴的道观,很小却不容人忽视的道观,道观的名字叫做‘知微’,两边写着对联‘天地玄黄在手,宇宙洪荒入心’。   看门的门子,乃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凶恶道人,道观的大门上画着两个门神,俱是凶神恶煞。   凶恶道人正是当日挑衅沈炼的巴国人,知道沈炼成为帝师后,就吓得自己上门请罪。   沈炼兴起道观,尚缺少一个看门的门子,于是就用了他。   凶恶的巴国人名字叫做斜照,因为他出生时夕阳斜照,便取了这个名字。至于门上画着的门神,自然是真正的鬼神,它们两个一直受斜照供奉,然后就被沈炼顺手拘禁,做了道观的门神。   斜照满面凶恶,却在给一头黑虎抓跳蚤,清理毛发。黑虎轻轻地低吟,很是享受,好多年了,终于翻身当了主人。   而知微观对面的学宫里,费仲以及其他学子都懊恼不已,只恨当初为什么未去沈炼那里学习,要知道终夏王临朝,亦只出了这么一位国师。   况且所有人都隐约知道了,沈炼正是进入帝丘那位天人,超脱生死的存在。   只要拜在沈炼门下,连长生都有希望。   更何况当初沈炼无人问津,如果率先拜在他座下,怕是会被另眼相看。   可一切都晚了,现在追悔莫及也没有用,他们只能以沈炼跟夏王貌合神离来安慰自己,或许有一天沈炼这位天人也会被夏王击杀,毕竟他可不是那种听话的臣子。   但上一次有天人陨落,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人清楚了,其实他们内心深处也认为沈炼即便能被击败,也不可能陨落在夏王手上。   当初玄真观祖师尚在这个世界时,玄真观也没遭受今天这种打压。所以即便开罪了夏王,只要有天人级数的修为,亦没有什么需要惧怕的了。   那日所有人感受到的无形锋锐,也表明天乙迈入了天人之境,难怪夏王没有杀他,许多聪明的人都猜到了,夏王或许杀不死天乙。   沈炼、天乙,就像是最尖厉的锥子,插入这古老又强大帝国的腹心,让世间诸国都看到了夏王并非无法抗衡,夏国亦并非无法抗衡。   东夷出了白帝之子云阳,北方狄族的幽都之山日夜闪烁光芒,沈炼是从西方的西梁国来的,而南边是海,是修罗血海。   魏巍大夏,竟在不知不觉间危机四伏了。   危机四伏的是大夏,而非知微观,沈炼换了新居,并不觉得比社稷学宫好,只不过身份亮出来后寄居他人之下,就不再合适了。   好在他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住在哪里都一样,高楼大厦,金玉满堂,草野之地,俱可以安居。   帝丘的潜流,更衬托他此时的平静,夏王是真让他当了国师,故而源自大夏的气运朝他滚滚流来,只不过沈炼将其挡在了道观之外,所以如果用神魂在夜间看知微道观,就会觉得道观上自有一番星汉灿灿烂。   由此气运,沈炼见到的是大夏气数未尽,最可怕的是从昨日开始,一股龙气彻底和大夏的气数勾连在一起,无分彼此,王城中一股庞大浩然的威势,深深笼罩在帝丘上。   那是夏王彻底同大夏的气数勾连在一起了,自此后君王死社稷。   原本以夏王的修为,即使国灭,他也可以随时抽身而出,但经过这一番变化,夏国的运势就是夏王的运势。   夏王变强了,但露出了致命的弱点。   如果换做沈炼是夏王,或许他早已经不在意王位,自去天地间逍遥了。这便是每个人追求不同的缘故吧,沈炼心里幽幽地想着。   不管别人如何,沈炼依然不疾不徐做着自己的事,安放在道观里的肉身蓦然僵直,双眸紧紧闭住,一道淡不可察的青色霞光就从知微观飞出了。   雷婧从那日后,就被锁在大行令府,不得外出。   这是她母亲下的命令,她哭过,闹过,可是决不能出去。   她试过许多办法,可惜的是没有成功。   现在是夜晚了,雷婧不想睡,反正明天仍旧是一个样子,她心里是有怨气的,不是怪父母,而是怪先生。   她不能出去,先生就不会来找她么。   无论他是国师,还是西梁国的少君,更或者是大夏的敌人,雷婧永远当他是先生,那个她钦慕的人。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雷婧趴在窗前,轻轻地哼起歌来,如同西戎某个小国家进贡的夜莺,悠扬婉转,凄美动听。   她不喜欢这首歌,却喜欢‘人生贵适意’。   每当这句话浮现脑海,总会让她想起先生来。   先生自是过得适意,所以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上他呢。   “很好听的歌声,婧儿要不是我来,都不知道你唱歌这么好听。”悠悠的话语乍然从雷婧耳边响起。   雷婧心头先是一惊,后是一喜,看到从窗户外透露许多星辉进来,最后成了一道青色霞光,一阵变幻就成了沈炼的模样。   “先生,你终于来看我了。”雷婧这话里有着怨气,更多是开心。   沈炼道:“我可没说自己会不来看你,况且我教你的东西还没教完,这几日你荒废修行了,心绪波动很大。”   雷婧不禁脸一红,道:“没事,我很快就能捡回来。”   沈炼笑道:“我可不会逼着你修行,不过我说过你和武丁还有一场比较,到时候输了,丢的可是我的脸。”   雷婧美目一转,道:“先生你没看我被关在家里么,不如你带我出去,到时候我就能给武丁揍个满地找牙。”她扬起粉拳,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沈炼道:“你只要按我的指导,很快就能自己走出去。”   他静静地看着雷婧,这个徒儿的资质怕是比陈金蝉还要好一点,至于雷婧对沈炼的情丝,他却没有什么太多想法,爱恨都是人性的本能,堵不如疏,正如他固然淡漠,但该有的感情一样不少,只是比常人更淡,少了一份浓烈。 第60章 抽刀断水   “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雷婧略显局促地看着这个由星光组成的男子,好在沈炼现在并非肉身降临,故而气氛松和许多,雷婧望了望他,胆子更大了点。   “说。”沈炼简短有力地回道。   雷婧深吸了口气,然后挺直身子,露出白皙欣长如天鹅颈的优美脖子,眼神如寒夜的春水,幽幽地说道:“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了想要我帮你做什么,还是因为喜欢我。”   沈炼道:“你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但我要告诉你,你既然做了我的学生,只要我没逐你出师门,我都有义务教导你,因为从前有人也是这样对我的。”   他说的自然是张若虚,这个用生命最后的余光教导他的道者,亦让沈炼明白了有一种感动能够超越生死。   虽然张若虚生前的修为远不如沈炼现在,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沈炼并未丢下对他的敬重。   雷婧有些失落,又有些开心,失落的是沈炼对她的企图心并不大,也不是喜欢她,开心的是至少她能感受到先生真挚的关心。   她用力点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炼轻笑道:“其实若说我对你毫无企图,却也不是,从你身上我还是获得了不少,你也不要认为我是无私付出而感动。”   雷婧认真地看着沈炼,说道:“先生这不重要了,请你继续教导我。”   她微微躬身,很是真诚。   沈炼点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法术么,这一次我就教你。”   雷婧很是高兴,她对法术可好奇了,只是夏族的人很少能修行法术,问题出在他们没有法力以及神魂也比不上练气士。   沈炼怡然道:“法术说到底还是一种对力量的运用方式,遂古之初,文明未生,有狂风暴雨,奔雷闪电,自然之威能,教弱小的生灵心惊胆战,但有一些生灵却不怕风雨雷电,他们会想这风雨自何处生,雷电从何处来。”   “那他们成功了?”雷婧好奇道。   “谁知道呢,但你要记得任何事物从无到有这一步是最困难的,即使他们成功也花了很久很久,所以我们很幸运,一开始就无须那么多摸索,我要传你的法术名字就叫‘呼风唤雨’,你练成了它,天地间的风雨都会是你的朋友。”沈炼悠悠地道。   雷婧嘟着嘴道:“先生这个名字好土气。”   沈炼微微笑道:“那你不想学就算了。”   “别,我学。”雷婧很快就变脸道。   哪怕是沈炼教她一加一等于二这种简单算术,雷婧也是愿意学的,此时的她不在乎得到什么,只愿意多和沈炼相处一会。   呼风唤雨很是土气,实际上是了不得的大神通,源自上古时的天罡三十六变,青玄万年以来能修成这门神通的,寥寥可数。   当然衍虚在此例,沈炼亦在此例。   修行‘呼风唤雨’的关键在于摸索风雨的形成缘由,那自然跟雷电有关,风雨如晦,晦便是因为乌云滋生了,乌云会生出雷电,往往雷电一过,立时风雨,而且这种风雨威力都极大。   雷电源自阴阳二气的交流,这是天地间最本源朴素的力量。   幽冥世界的阴气有许多,精纯沛然的阳气却得从太阳那里获得。   有扈氏的血脉中本就蕴藏一丝雷电之力,故而雷婧修行呼风唤雨时是具备一定基础的。   当然唯有沈炼这等旷世奇才,高屋建瓴,方可将呼风唤雨这门绝世法术剖析,用雷婧能理解,能够做到的方式,缓缓将‘呼风唤雨’修成。   如果雷婧能将呼风唤雨修成,便相当于修行了部分太虚神策,得风、水、雷三者之力,即使不算练气士中绝顶证道之法,也是弥足珍贵了。   况且呼风唤雨这门神通,从古时诞生,直到青玄手中,经过历代天才的注解,以及对修炼成功和失败的分析,可谓千锤百炼,如果雷婧有足够的灵慧,将来还能从其中推演出一门修行的道诀,不下于青玄一百零八法,足以教人修行到很高深的境界,一路过来,大部分会是坦途。   越是专注,时间过得越快,到了天明,沈炼同星光一起散去,渺然无踪。   雷婧还沉浸在对这门法术的探索中,其中玄妙给她打开了新世界,原来除了一拳击倒高山,一脚踏穿河海之外,还有这样令人着迷的力量操控方式。   比起用血肉之躯斗破苍穹,练气士的法术显得更加丰富,而且迷人。   风雨不但能带来破坏,也可以带来生机,正如小楼一夜春雨过,明朝便可看杏花了。   ……   晨曦洒落在夏渠上,化为红光万千,随波荡漾。   武丁每天都很早起来,今天也不例外,他手里持着一把厚背刀,凝神注视夏渠,灵觉随着水波荡漾,体会每一处细微水流的动荡。   忽然一刀下去,一刀抽回,奔腾不息的水流竟然出现一个豁口,一层无形的刀气将水流分开,持续了很久很久。   他耳边响起鼓掌声,清脆,干净。   “子昭,你的刀法很是美妙,勘破流水的间隙,顺其自然一刀过去,就将不绝的流水分开了,如果那日东夷的刺客遇上今天的你,生死成败,可以五五开了。”话语如风清扬,不远的桥头立着一个飘逸绝尘的道士。   武丁道:“王子起的真是早,我这点刀法,徒让你笑话了。”   沈炼迈出一步,就到了他身边,半点风声都没有,好似不经过空间,直接从一个点抵达另外一个点。   武丁体会着沈炼这位天人的强大,心里很是向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距离便可随着岁月而抹平,我也是从这条路走来的,自不会笑话你。”沈炼道。   武丁笑了笑,话虽如此,可是即便走对了路,但也很少有人能活到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人生的道路漫长而难走,他现在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自从那日宫宴后,殷商的商人受到了极大的压榨,甚至这种压迫还会蔓延到整个大夏以及周边对大夏的顺服国家,别看他清晨悠闲,实际上每一天都要见很多殷商的商人,安抚他们,也只是安抚而已,他对此无能为力。 第61章 连山   这种无力之感,一开始狠狠刺激武丁,让他深感绝望,可他都扛了下来,作为殷商的男儿,天乙的侄子,他能做到更多的事。   所以这一次,武丁再不会如从前那样寄希望于别人。即便和雷婧的比较如期而至,武丁获得较量的胜利,他也不会去恳求沈炼帮忙救出天乙。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关龙子不经意间对武丁说的,而武丁现在明白了这个意思。   他继续施展着在沈炼面前微不足道的刀法,一刀又一刀,连绵不绝,如水流一般没有止歇,最终那条豁口没有随着水流的冲击力而减小,反而缓慢增长,有截江断流的趋势。   沈炼很想说些赞美的话,可看到武丁专注的神色,便清楚这个年轻人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以预见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武丁都会沉默寡言,少说了话,却会多出精力思考,见证世间种种,领悟属于自己的道。   “怎么样,现在是否有些后悔将这个学生推给我。”关龙子笑呵呵道。   他不知从何处走来,悄然来到沈炼身边,行动间没有任何声响,亦没有任何气息,这是传说中的‘大定’之境。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定在知止之后,在静、安、虑、得之前,这是圣贤的境界。   关龙子可以称上神圣仙佛中的‘圣’了,并且在圣贤中亦是不同凡响。   沈炼头也不回道:“怎么会呢,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你的乐趣,并非我的乐趣,况且雷婧会比他更好。”   关龙子道:“那可未必。”   “一定会的,因为她是沈炼的学生。”沈炼缓缓道,言语中是不尽的自信,而他沈炼就该当有这股自信,否则就不是沈炼了。   “那好,不如咱们继续加重赌注,我知道你一直想看我珍藏的《连山》,如果婧贵主赢了,我就拿给你看,如果子昭胜了,我想知道《太虚神策》。”关龙子说道。   《连山》是社稷学宫最珍贵的典藏,更是关龙子一生学问的总结,即便关龙子自己编纂出这本书,也觉得其中智慧无穷,难以尽数参透。   沈炼听闻后极为好奇,但关龙子舍不得给沈炼看,现如今却拿来做了赌注。   沈炼微笑道:“太虚神策是我过去修行之法,说起来珍贵,但亦非不可舍去,但有一点疑难便是,此法是我清水祖师创立,是我紫玲祖师成道之本,概不能为外人所窥,不过我这里有一卷《黄庭》,不说修行之法,尽得修行至妙,道友如果愿意,我就以《黄庭》做赌注。”   关龙子道:“那就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沈炼没有丝毫犹疑,吐出四个字。   关龙子哈哈一笑,往学宫回去。《黄庭》他可是知道来历的,那是道家一切法的起源,在许久以前,听说只要天天诵读黄庭,都能够白日飞升,成为天人。   当然别说世间是否还有完整的黄庭,就连当初传言中那样的环境,怕也是再也找不出来了。即使幽冥世界的元气算是很充沛,比起当初夏族先祖居住的世界,就会显得元气十分淡薄了。   沈炼立在桥上,注目不尽夏渠,嘴角扬起笑容,天下之大,有趣的事物可真多。   黑虎迈着步子走来,边走边回头,原来雷婧的天马正打着响鼻驱赶它。   黑虎骂道:“你个遭瘟的,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原来黑虎成天被天马欺负,故而开始发愤图强,终于炼化了横骨,可以开口说话了。   天马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黑虎。   黑虎一退再退,终于沾到了沈炼的裤脚。   沈炼懒洋洋道:“你们两个别闹了。”   黑虎立刻讨好地舔舔了沈炼的鞋子,虽然上面一尘不染,贱笑道:“老爷,我不跟它一般见识。”   沈炼毫不留情道:“我倒是真想看你跟它见识一番,你能么。”   黑虎缩了缩头,道:“老爷,听说东城晚上要举行灯市,要不我驮你去看看?”   沈炼道:“等晚上再说吧。”   说完从黑虎身边走过,拍了拍天马,白色天马很是傲娇的偏偏头。   它可是要做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天马,可不能像那头黑虎一样下贱,浑然没有骨气。   黑虎麻利地跟在沈炼身后,从天马旁边路过,不屑地看了天马一眼,眼中流露的意思是:“今天晚上老爷肯定骑我。”   沈炼回到了知微观,在中午时收到一封拜帖,本来东城的灯会他是可去可不去的,但是这封拜帖的内容是邀请他赴灯会,帖子上没有落款,除了邀请沈炼参加灯会上外,还有一行小字:   芸是我见过最可亲可爱的女子。   ‘芸’是沈炼这具身体小姨的名字,他对陈箐说过,会把她带回家的,沈炼不是一个食言的人,灯会他自然是非去不可了。   东城聚集着帝丘最有名的势家,所以东城举行灯会,实是说不尽的气派。   今夜的帝丘魅力无限,城里的灯光足以和夜空里的星辰交相辉映,一时间难以分辨星光和灯光,只见光明如水,侵染周遭一切。   夏族的年轻男女不少都在今夜出来了,听说这场灯会是大祭司举办,引来了月神的力量,如果男女之间有缘分,在今夜会得到好的结果。   爱情是跨越种族,跨越时空的,这些年轻的贵族们都向往着在今夜能有个好姻缘。   并且这场灯会极有趣味性,每一盏灯都有一个灯谜,据说解开所有灯谜的人,能够到一个地方,并且可以实现一个不太难的愿望。   夏渠就在东城边缘,灯火毫不客气地流淌进夏渠中,上面还有许多来往烟波上的画船,在夜光的静谧下,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贵族仕女们穿着华美的衣衫,上了一座座画船,许多年轻男子隔着夏渠吹着口哨,更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其他国家之人,远远眺望,如果他们运气好能得一名夏族仕女的青睐,那就幸运了。 第62章 恐怖的智能   邀请沈炼的人,只说请沈炼来灯会,并未告诉他具体位置,沈炼便清楚对方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在考验沈炼能否找到他。   周遭的花灯光明如昼,究其根底实际上是魂火所化,有人将怨魂的愿力除去,留下纯净的魂火,才造就了如此盛大的灯会。   天上的星辰据说是英灵所化,地上的花灯也是由魂念化来,星辉与灯辉交融,着实难分彼此,故而对沈炼有着不浅的干扰。   沈炼没有带着黑虎来,而是骑着天马,翩然而至东城,引来些许围观。他虽然成了大夏的国师,真正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至于黑虎很是可怜地在守着道观,但沈炼临行前给它了一枚丹药,那是注满纯粹的灵机的丹,毕竟它虽然能开口说话,修为也太浅薄了。   天马的资质不算高,却很努力,这匹马的额头逐渐有了树杈状凸起,原来它有龙的血脉,只是太过淡薄,但是跟随沈炼这段时间,沾染了道气,逐渐能够提纯自家那稀薄的龙血,或许有一天它能化龙。   沈炼在天上,骑着白马,配着银鞍,别人即便不认识他,也被他吸引住目光了。   在东城绕着飞了一圈,终于落在岸边,到底邀请他的人在何处,仅用神念亦是找不到,就连他那冥冥中的预感都在此地失灵了。   从高空瞭望下来,所有的花灯组成了一个图案,令沈炼想起了雷婧送给他那朵彼岸花。   沈炼每当观察那朵彼岸花时,都会忍不住想要吞噬它。沈炼的自制力在世间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强的,但依旧没法完全克制那股欲望,足见彼岸花对他的影响,甚至沈炼依然没法分析出对彼岸花对他的吸引力由何而来。   如今看来,邀请他参加灯会的人,似乎了解不少事情。   四周的男男女女对着沈炼指指点点,已经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了沈炼是谁,这位就是大夏的国师。   年轻的男子们大都心情复杂,沈炼孤身一人,无声无息将冥罗弄成活死人,独闯夏宫,依旧全身而退,还被封为国师,对于崇尚武力的大夏,即使明知道沈炼做的事对大夏有所损害,但都会忍不住有些敬重他,崇拜他。   夏王是大夏的太阳,独断专行,威严森重,突然冒出一个沈炼对王权发出挑战,非但没有万劫不复,还被夏王诏安,这是何等壮举。   更有许多女子将沈炼视为英雄,如今看到沈炼骑着白色天马,眉目如画,比诸大夏男儿的英气勃勃,别有一番清逸,心顿时为之动。   不知不觉间就将沈炼围住了,有些男子本来和女伴约好一同游览灯会,但是此刻也拉不走女伴。   有些人生气起来,却被反驳到,如果你做出沈炼那样的壮举,教她做什么都愿意。   大抵男子和女子的脾性差别就在这里,就如雷婧也是这样。   被诸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五味陈杂,或是痴迷不已的目光打量着,沈炼没有太多不自在,只是心里想着,自己也算帝丘的明星了。   随着人群越来越多,围堵得水泄不通,沈炼淡淡一笑,从袖中抓起一把黄豆,那是在知微观收获的黄豆,以他的法力,一夜就能令黄豆生根发芽,开花结实。   豆子还很新鲜,抛洒向四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得满目金光,登时一群身披黄佳的魁梧力士,将拥挤的人群拦阻,开出一条甬道。   夏族的年轻男子,都承继了高贵的血脉,纵然未曾刻苦修行,也比一般的练气士要厉害,力气也很大。   但这些被沈炼以撒豆成兵法生化的兵士,俱得厚土之力,源源不绝,连成一片,只比力气的话,那些贵族男子当然不是对手。   成群地被推开。   纵然其中夹杂着一两位出众的夏族男子,可毕竟周围人多,怕一个力量不好就伤了旁人,终归还是作罢。   更何况他们也知晓沈炼的事迹,不敢与之为敌。   因为人都往沈炼这里挤来,倒显得别处很空旷,沈炼将前方的花灯尽数看在眼底,每一处花灯上面都附着一个灯谜,留有余白,作为答案注解。   答对了,灯就灭了。   至今未有人答对一个,所以所有灯都亮着。   沈炼清楚,灭尽所有的花灯魂火,就可以排除这个法阵的干扰了。   如果以强力,他自然能摧毁法阵,但是那样就显得手段不够精妙,故而沈炼还是决定用文雅的方式来破阵。   所有的灯加起来一共有一万八千盏,上面的灯谜很是繁复,种类不已,每一个都极难。   沈炼很快就选中了一盏灯,上面的灯谜是:   有洞不见虫,有巢不见峰,有丝不见蚕,撑伞不见人。   沈炼只在电光石火间,在留白处写下一个‘藕’,灯灭人走,并不回头。   后面已经有人跟上来,但是只看到沈炼只用一瞬写下谜底就离开了,追之不及。   第二个灯谜是:   直上浮云间。   沈炼半分思索都没有,写了一个‘去’字。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大地在震颤,原来法阵息息相关,每一盏花灯都是一处灵机节点,灯灭的越多,法阵越不稳定,扰乱灵机,最终会生出极大的破坏。   如果沈炼不能在极短时间内,破去所有花灯的魂火,终归要吃点小亏,更会殃及不少旁人。   沈炼在石光电火中就已经思索明白,却依旧淡然自若解析灯谜。   只是速度更快了,骑着白马,一笔一划,若云烟生聚,还未及细看,又如白云苍狗到了别处。   起初灯灭如雨,后来灯灭成片。   天空的星辰愈发明亮,地上的花灯愈发暗弱。   目睹沈炼破解灯谜的人,皆神驰心摇,难以自持,天下间竟有如此才思敏捷之人。虽说大夏崇尚武力,但一个人的智能高到这种程度,亦让人觉得非常可怖。   沈炼由衷感到一股子畅快,神思敏锐到能见更细微的事物,触及的方面更加周全,全力运转元神计算的滋味,实在是美妙动人。 第63章 姒文命   当所有灯火熄灭时,沈炼突然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周遭再无星光与众生,只是虚无。   好在虚无只有一瞬,蓦然低首,沈炼就见到了龙潭。   白色的天马匍匐起来,龙潭上是有真正的神龙威严的。   沈炼曾经听过一句成语来形容危险的地方,那句成语唤作‘龙潭虎穴’。虎穴对于他而言自然不会有任何威严,他还养了一只较为厉害的黑虎。   但是龙潭着实可怖,不见神龙首尾,只前面幽黑的深潭,散发出的迷蒙雾气,就让人清晰感受到阵阵剧烈的危险。   法阵灭去,沈炼又进了另一处不知名之地,那是顺着法阵灵机而进来的,也是找到邀请他过来的人唯一的入口。   沈炼有一瞬间的机会可以挣脱,但他还是选择进入其中。   非是自高自大,认为帝丘再无任何艰难险阻可以困住他,而是一种对内心的精确认知,如关龙子的至诚之道,可以觉险而避之,沈炼亦有自己的灵应,可以心血来潮避开绝境。   这不是说再无任何劫难可以毁灭他,正如凡人就算知道地震火山爆发,可一旦身处其中,也是来不及逃走了,仅仅能选择一些手段暂时躲避,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只能看天意。   龙潭很暗,不但水幽黑深邃,就连这一片空间都没有光明,仅有沈炼的目光,射破迷雾,见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升起。   黑影上还有一个凸起,那是个人影,渐渐有了纯青色的鬼火,驱散迷雾,令沈炼得见真容。   至于巨大的黑影,在沈炼目光下反射鳞光,露出龙鳞,这正是一头巨大的黑龙,古老而强大,只不过鳞片似虚似实,隐约间被沈炼目光穿透,露出里面是奔腾不息的强横魂力,而非脏腑精血。   黑龙并非活物,它已经死亡了,现在显化的是它留下的英灵。   可真正让沈炼惊讶的是黑龙身上的气息,使他想起一件事,曾经他在青玄所处的地星探寻到了海底,那海眼之中,藏有一座黑水真府,上面记录着古怪的文字,沈炼还从其中的文字里翻译出一篇修炼身体的功法,只是功法虽然潜力很大,却不完整,缺少一些关键,沈炼没有深入修行下去。   而黑龙身上的气息正是令他想起了那座黑水真府,似乎这头黑龙身前就在那里居住过。   青玄所在的地星是否和幽冥世界有着一种独特的关连,这是否会成为他回归青玄道宗的关键,沈炼没法说。   “你似乎对它很感兴趣。”黑龙头上的人影终于开口了,他戴着青铜面具,身形修长,露出袖子的手,十分白净,如同玉石雕刻。   沈炼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力量,有些像当日在西梁城里斩杀的那个巫师,但气息又比那个巫师强大无数倍。   那个巫师是蚂蚁的话,面前的青铜面具人就是大象,还是猛犸象。   沈炼轻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夏国的大祭司。”   “这点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你的,我一直想见你一面,还有你为何会对它感兴趣呢,它生前活的岁月比我还久,按理说你不应该认识它。”大祭司目光悠悠落在沈炼身上。   黑龙亦是盯着沈炼,浑然不在意同样流着一丝龙血的天马。它双眼硕大无比,犹如两只灯笼,燃着幽冥鬼火。   绿油油的火焰,漠然森冷,充满死寂的味道。   龙,尤其是真龙,天生就站在有情众生的上层,仅次于神佛之类,强大的龙甚至比肩或强于神佛。   在这浩荡龙威之前,天马都快要口吐白沫了,沈炼轻轻抚慰它,理顺它的鬃毛,使其平静下来。   沈炼用着极为平静的语调道:“曾经我到过一处极深的海眼,见过一座水府,里面有它的气息,我至今记着。”   大祭司道:“难道是你曾经的居所。”   他俯身对着黑龙问道,但是黑龙毫无反应。   大祭司洒然道:“我却忘了,它喝过孟婆汤,早已无生前记忆,现如今只是寄居在这被文命开辟的世界中,方得保留自身存在的痕迹。”   沈炼顿时讶然道:“文命正是夏国的开国君主吧,我听说过他,原来他已经能够开辟世界了,不错这处龙潭已经能有生命存在,拥有造物的气息,厉害的是这处世界竟然跟社稷学宫一样稳定,须知人工不及造化,这样看来文命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文命的全名叫做姒文命,是大夏开国的君主,亦是夏族中公认的历代第一强者,带着先民梳理当时泛滥的幽冥黄泉,同各路鬼神斗争,创立夏国。   更巧合的是姒文命正是大禹的姓名,沈炼从前身处地球的一个伟大历史人物,他创建的国家亦叫做夏。   沈炼发现这一点时,亦很惊讶。   好在虽然没有发现两者间的关连,沈炼亦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   大祭司幽幽道:“他何止是厉害,你知道么,曾经他有机会成为幽冥世界的主人,可他拒绝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我知道守着夏族,守着夏国,他终会沿着冥冥中的感应归来。”   沈炼奇道:“难不成你竟然和他是一个时代的人物。”   大祭司悠悠地道:“我不但和他一个时代,而且我能活这么久,你知道为什么?”   沈炼道:“虽说成为大地游仙级数的人物后,从某种意义上寿命已经没有尽头了,但是依旧不可能活到数千年乃至于上万年,有很大可能亡于各种灾劫之中,其实哪怕是天仙境,只要在这世间,依旧有陨落的风险,但你能活这么久,却非境界的缘故,而是因为你身上这股咒力,既在害你,又在救你。”   大祭司青铜面具戴在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但是身子有些淡不可察的一颤,实是沈炼的眼力太过高明。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明,真不愧是天命之人,文命当初告诉我,他不做幽冥世界的主人,是因为它的主人早就注定了,那时候我不信会有人比他更好,现在我有些迟疑了。” 第64章 任性   沈炼沉默一会,然后笑道:“无论是关龙子,还是你都把我当成预言中的天命之子,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无关你在不在乎,即便你不是天命注定那个人,但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确实破坏了平衡,数百年前修罗血海里面那人破坏了平衡,所以才会有那个和尚常年不离开血海岸边,现在你出现了,无论你想或者不想,都会引起太多人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深深影响着世界格局。”大祭司叹息道。   在沈炼的安抚下,白马终于挺立起来,黑龙无意识散发的龙威不再令它深深恐惧,反而刺激着它不断排出血液的杂质,外表渐渐侵染了深深的血色。   沈炼将手从天马上面放开,清澈的眸子对着大祭司道:“这些跟我有什么干系,现在我要问你,她在何处,如果你拒绝我,我不介意会用手段让你直到不拒绝为止,你要相信我有这样的实力和决心。”   黑龙的威严已经够恐怖了,但比起沈炼此刻的威势,似乎又略有不及。   沈炼明明不高,却仿佛身材高大得足以捅破这片空间的天。   有飓风突然生出,所有的迷雾都散去了,然后幽冥鬼火被沈炼释放的火焰取代,燃烧在他周遭,蔓延至整个龙潭。   天空上有闪电冒出,形状如同电蛇。   在大祭司眼中,面前这位清逸绝尘的少年,忽然间就把伪装的面具撕去,露出大魔王的本质。   沈炼有多可怖,已经无须大祭司试探,尚有冥罗的半死不活的躯体为证。   “南方有许多蛮族部落,其中大部分跟夏族是同源的,但是他们修行的方向跟夏族不同,他们通过祭祀和巫咒获得强大的力量,亦被人称之为巫。芸她是天生的通灵者,对于巫术的领悟还在我之上,我带她在那里修行了五年,然后她就成了南蛮共同尊崇的圣女,并且亲近大夏,现在你成了大夏的国师,又是西梁的少君,如果你愿意就此退隐修行,不过问俗事,我可以保证,西梁会是世间除大夏之外,最受人尊崇的国家,你会成为夏国的神明,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大夏的气运会毫不吝啬向你敞开,届时你也可以追寻更高的境界。”大祭司缓缓道。   她提出的条件实在动人,只要沈炼不参与俗事纷争,就会获得数之不尽的好处。   沈炼轻叹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大祭司幽幽道:“芸会成为你的敌人,大夏亦会成为你的阻难,即使你成为世界之主,你可能也会是孤家寡人。”   “这是威胁么?”沈炼抬首道。   大祭司正色道:“如果你愿意,夏国的国师可以永远当下去,甚至大祭司之位我都会让给你。”   沈炼摇头道:“可是你说的东西我都没有兴趣,事实上我直到如今也没有要与大夏势同水火的心思,因为我不太喜欢麻烦,但我看出来一点,这一点让我很不高兴。”   “什么?”大祭司凝神注目沈炼道。   沈炼道:“你一定教导了夏王很多东西,不知你察觉没有,其实你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喜欢掌控一切,所以你很早就带走了她,亦想着通过妥协,让我成为大夏的一员,我知道你一定告诉自己,为了大夏你可以牺牲一切,不为长生不死,只为心里的寄托,为此精心谋划,步步为营。   你看得很准,我不是一个喜欢俗事纷争的人么,其实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是麻烦缠身,有时候会想若无这一身惊天动地的神通,可能我会一直呆在深山里,足不出户,怡然自得,间或游历红尘,经历万事万物,但会很少有人知道我。   可是我到底修出了天大的本事,即使有时候想要藏拙,都会忍不住显露出来,这并非好习惯,只是我就这种脾性,改不了了。   所以我不会为了妥协而去消弭麻烦,只会用实实在在的拳头,去解决一切麻烦,直到没有麻烦为止。”   因此沈炼很是干脆利落的抬起了拳头,很轻描淡写的一拳。   而大祭司从这一拳看到的是,一种狂放,一种肆意,一种不为任何人摆布的坚决。   他终归没有明白沈炼,他的智慧,他的决断,并不是让他走上最舒适的求道之路,而是让他走上顺心意的道路。   如果说他装作对沈炼视而不见,过一段时间这人自己就会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   沈炼绝对不是一个好人,更谈不上坏,但他很任性,很有底线的任性。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对大夏有什么敌对情绪,甚至反而他无理取闹居多,但深层次而言,却是一位超脱世间的天人跟俗世王权的格格不容。   沈炼既可以用规则内的智慧手段来和大祭司斗争,但他最擅长的还是直截了当的解决一切。   至少得让面前的大祭司明白,他,沈炼,究竟是何许人。   死寂的黑龙咆哮了,它被沈炼的拳头惊动,激发了它的本能。龙身挺立,鳞片闪闪发光,古老而强大的英灵迎合着大祭司的吟诵,唤醒了久远的记忆和神通。   拳劲终于靠近了黑龙,然后被龙息冲击。   爆!爆!爆!   空间中充满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那是纯粹力量的对撞,亦是沈炼无畏心意的激荡。   帝丘成笼罩了乌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天乙坐在夏台上,任由雨水落在身体里,凉丝丝的,很解身上的火气。   他嘴角轻扬,心里想着:这个天人真是有趣的很,好任性。   事实上到了他们这一步,举手抬足都对世界会有影响,时时刻刻都在天人交感。沈炼即便踏入姒文命开辟的小世界,可那里亦是附生在幽冥世界上的。   里面的交战,亦影响到了外界的气机变化,天乙就是从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一些脉络。   他有些羡慕沈炼的无拘无束,至少说动手就动手了,而他顾忌太多。   但他绝不会舍去这份顾忌,因为他修行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过得更好,而非为了自己。 第65章 翰旋造化   大祭司虽然料不到沈炼说动手就动手,但毕竟还是有准备的,所以他选择和沈炼见面的地方在这个姒文命亲手开辟的小世界里。   这个小世界已经有了万事万物演化的雏形,包含了一些法则,而他就能掌控这些法则。   什么是法则,法则就是一种规矩,一种难以违背的力量,如日月东升西落,大河自高往下,皆是法则的体现。   大祭司握紧了如白玉般的拳头,幽邃的眸子闪烁星光,足下黑龙的身子愈发飘渺,而大祭司的气息不断拔高,法则的力量亦愈发强大。   沈炼以元神驱动的天地山泽水火风雷,逐渐平息,小世界爆发出强大的束缚之力,从四面八方压迫沈炼。   沈炼对于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当年朝小雨用一方神土滋生一片空间束缚女帝大约和此时情形仿佛,不同的是,这片小世界比当初那方神土要强大何止万倍,法则的力量如一条条细密结实的绳索,捆绑他的元神。   他清晰感受到那道道法则涌来,里面蕴含着一部分大道本源,如同当初他合了灵宝天尊截取的一部分大道一样,甚至这部分本源更加强一点。   这并非说是灵宝天尊不如姒文命,只不过沈炼所合截取的大道,仅是灵宝天尊无心为之,自然成就,非是故意。   而这部分大道本源连同其滋生的天地法则,已经是当初姒文命一生修为的印证了。   沈炼心情有些雀跃,隔着无数年,他要和一位印证‘太乙’造物之境的大能交手,其间会有什么收获,他说不清,一切都得他破解眼前困局后方可知晓。   元神上束缚的法则之力愈发的紧,沈炼先是感受到痛苦,然后体会到元神之力的消解,同法则之力互相抵消。   如果到最后,即使他胜了,也会损失部分元神,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对大夏造成威胁了。   至于大祭司此刻所带的青铜面具早已化成飞灰,露出一张绝美无暇的面容。   沈炼见过的绝世美人不少,但无一人比得上大祭司的美。他的五官近乎完美,比任何女子都要好看。   沈炼已经算得上柔美清秀了,大祭司更胜过沈炼许多。   长得这样美,难怪要带青铜面具,沈炼竟在危机中,有此闲暇。甚至心内笑着,这样的脸怕是很多男人都会爱上他。   他心内思绪涌动,手上却挥出玄妙至极的轨迹,燃起一片五色神光。   天地万物皆离不开阴阳五行,若是姒文命亲身降临,他沈炼自认不及,不过当初遗留的法,难道还能让他无可挣扎么。   沈炼催动起元神中的五行本源,这是他真正的手段,亦是可以让人看出根脚的手段。   大祭司悚然动容,沈炼手上的五色神光简直不可抵挡,轻轻一拍,法则织成的细密法网,登时破出巴掌大的洞。   这个洞口并非是实质,而是闪现在他内心中。   他脱口而出道:“你是孔雀。”   说完大祭司便觉得不对了,沈炼的五色神光固然和传闻中有些相似,可传说中那五色神光号称无物不刷,曾经有一位道主就被五色神光刷落过,可想而知其有多么可怖。   沈炼的五色神光固然得了五行本源,但比起传说中的无物不刷,还要差上许多。   法网破开的洞很快就缝合了,这是依仗小世界之力的缘故。   沈炼并无惊讶,那毕竟是‘太乙’级数大能遗留的法,如果给他轻易破去,他沈炼也是‘太乙’了。   沈炼往前动了一步,脸色突然苍白了一分,眼神黯淡了些许,而他一步迈出,竟有种动静难分的错杂感觉,正如天上的星辰时时移动,可是你抬首望去,难以用肉眼得悉。   大祭司认出这步伐锲合了星辰之道,又不完全是,心中着实惊讶,沈炼究竟是何等来历,只这呼吸间,就显示出数种天地间顶尖的法。   大祭司没有害怕,他迎难而上,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的精妙已非言语可以形容,好似一步踏出就可以迈出大千世界,走向遥远未知的虚空。   同时大祭司好似蛇蜕皮一样,剥落了外在的死皮,露出崭新的躯体。   原本暗淡的生机忽然强大起来,他吟唱起神秘古怪的音节,仿佛某个未知的伟大存在听到召唤,降临他身上。   足下踏着黑龙,身上缠绕着一条清晰可见的神秘青蛇虚影。   整座黑龙潭的水登时倒挂天际,形成巨大的水瀑。   滔滔不尽的黑水,竟成了可怕至极的神通,横移过来。   而沈炼不断拍打周身缠绕的法网,破了又聚,聚了又破,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水瀑横移过来。   比水瀑更可怕的是大祭司身上的气息,那种睥睨万物,古老强大,竟让沈炼心神出现动摇。   须知到了他这一步,心境比金刚还要坚固,要让其道心动摇,简直不可能发生。   更何况沈炼修行太虚神策,得水之力,可控天下之水,但是此时他神念侵入水瀑,顷刻间就被其中强大的气息湮灭,根本没法夺取水瀑的操控权。   好似那神秘浩瀚的伟大存在,才是世间之水的真正主人,任何水行之物,只能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即便沈炼得了五行本源,也概莫例外。   那是将水之道修行到极致的体现。   这种极端的修行境界,既是剑走偏锋,到最后却又直指大道,实是让沈炼耳目一新。   沈炼平生遇到的险境不少,即使这时被大祭司的降神法迫在下风,亦是处变不惊。   他很快拂平内心的起伏,所用时光不到刹那。   忽然间沈炼身子做出一个奇异之极的扭动,他头向前,身子旋转,如同一个人形钻头,生出一股强大至极的涡旋之力。   一瞬间,所有附身元神的法网都随之扭动,如一层晶华,成为沈炼的外表护衣。   上古天罡三十六变之一——‘翰旋造化’。   法则便是造化,此刻沈炼竟然使出失传许久的大神通。   这一刻沈炼嘴角勾勒起一处冷笑,冥冥中一道魔意降临他道心中。 第66章 翻转   沈炼这一手翰旋造化,直接将小世界的法则之力,化为护体的神衣,裹在外面。说来神妙,其实不过占了大祭司境界低的便宜。   若无与力量相匹配的心境,便难免有漏洞可以追寻。   沈炼正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而且他自出道以来,心灵力量都胜过修为,用凡间兵法而言,那就是先恃己之不可攻,以待敌之可攻。   但是当这股魔意降临时,沈炼就知道今夜将面临一场绝大的险境。   无论是天仙还是地仙,只要身在天地宇宙之内,就免不了有各种天灾人祸,严重者会被再次打入轮回甚至灰飞烟灭。   故而得长生,绝非得不灭,二者不能等而视之。   魔意降临他身,并非是衍虚借此复活,但跟衍虚脱不开干系,这是沈炼模拟他化自在天魔妙法引来的因果。   他化自在天,又称之为第六天魔主,号称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天魔,便是佛陀亦不能将其灭杀。   此天魔最爱阻人成道,借此获得冥冥中来自天地宇宙的果报,提升自身的魔法。时至今日,沈炼已经足够让这位第六天魔主看上眼了。   竟而自冥冥中不知处,分出一缕魔意,要将沈炼渡入魔境,成为其奴隶,将其心灵力量化为自身的资粮。   大祭司见到沈炼施展翰旋造化时,心中生出一种莫与之能争的怅然情绪,好在很快这股怅然就被接下来出现的那股魔意带走。   好似转瞬间,从九重地而至九重天。   他很庆幸,沈炼在这时候遇到了魔劫。   大祭司使用的降神术,请来的是共工,传说中掌控一切水的魔神,凡天地间水行之物,皆脱不开共工的掌控,这位魔神曾经也是能同天帝那级别人物争锋的强者。   其本身的意志早已融于虚空大道之中,即使陨落,也有残留不灭的意志继续存在,和大道混而为一。   水瀑横压过来,道心魔劫降临,沈炼现在可谓内外交困,就连施展出的翰旋造化都有不稳的迹象。   那股魔意就像水一样,无孔不入,等其在沈炼心灵乍现时,已经如不尽之海,难以驱逐。   但是沈炼自身的心灵力量早已凝做一团,观想出至高神祇灵宝天尊,过往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可细细观察,沈炼观想的灵宝天尊面容,竟和他有七分神似。   沈炼面对滔滔魔潮,怡然不动,外界翰旋造化的神通逐渐削弱,附着在外表的法则之力已经开始松动。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今夜将会遭遇人生最大的困窘。   沈炼心灵化身的灵宝天尊对着周遭的魔潮突然微微一笑,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魔潮不明觉厉,稍稍一顿。   豁然间沈炼的心灵世界里生出无边血海,倏然就把魔潮掩盖了。   一道恐怖的杀戮剑意,和一道凶历的绝杀剑意,交织在一起,溶于血海之中,摧枯拉朽般将魔潮吞噬,点滴不剩。   无尽虚空传来一声闷哼,竟有雷霆大怒的趋势,自虚空显化出半只魔手,一出现姒文命开辟的小世界就面临崩溃,同时冥冥中大道本源出现,如同一堵金刚铁墙,将魔手狠狠挤压,令其缩回了来处。   原来他化自在天的本尊是不能在世间显化的,对于世间的影响,他能做的还是有限,否则若是本体降临世间,便是十个沈炼也万劫不复了。   好在这事情并没有发生,同时沈炼爆发的阿鼻、元屠剑意,其本质并不输于他化自在天。   这是自天地宇宙开辟就诞生的至高杀戮剑意,阿鼻、元屠更是先天六大杀剑之二,而灵宝天尊巨传闻掌控着另外四把先天杀剑,故而沈炼观想灵宝天尊,掌控元屠阿鼻,摧毁魔意,正是顺理成章。   大祭司浑然料不到只是顷刻间,局势又复翻转,原本衰弱的翰旋造化,登时清光大盛,锋锐绝情的钻头直接刺入横移过来的倒悬水瀑上。   小世界层层崩溃,法则之力同共工的魔神之力,互相湮灭。沈炼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在法则之力完全湮灭的刹那,化身绝然的杀戮剑光,向大祭司凛凛绝刺而去。   无尽的虚空,响起一声巨大的怒吼,“够了。”   一个似龙形的巨大黄金拳头,跨越虚空而来,狠狠撞击沈炼的剑气,滋滋绝响,剑光刺入龙形巨拳,空间破碎,有黄色液体逸散。   小世界在此时宣告完全破碎,而沈炼一击不成,就化身青霞卷走天马,出现在夏渠之上。   沈炼骑着天马,望着远处石桥上的夏王正抱着大祭司,冷目看向他,其右手的拳头流出黄金色的血液。   夏王头发都成了黄金色,那是血脉力量运行到极致的表现,有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受过伤。   沈炼亦真正感受到了夏王的可怕力量,身下的夏渠波涛滚滚,往后面排遣这巨大的浪头,那是因为沈炼正在以极为高明的手法,化解适才夏王那龙拳的余波。   甚至他都能感受到自身脏腑破碎,只是被他以强横至极的元神之力黏合起来,看起来如若平常。   夏王冷笑道:“国师,你让本王生气了。”   沈炼叹口气道:“任谁被伤了挚爱都会生气。”   大祭司此时俊美至极的脸庞闪过一丝羞怒,道:“沈青玄,何必辱人太甚。”   夏王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不错,本王就是喜欢他,那又如何。”   沈炼悠悠道:“大王不怕就此惹天下人非议么。”   夏王冷呵呵道:“天下人非议,寡人就杀到天下人不再非议为止。”   大祭司道:“姒启放我下来,你疯了。”   夏王反而抱得更紧,毫不顾忌道:“你既然能喜欢姒文命,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寡人。”   “那不一样。”大祭司使劲挣扎,可是夏王双手如同天索一样,让他难以脱逃。   沈炼微微一笑道:“看来大王要找我麻烦,须得延后了。”   一声敞亮的马嘶声,绝空而去。   而周遭的夏族人恨不得钻进地里消失掉,个个噤若寒蝉。   夏王环视众人一眼,也没有继续追沈炼,龙吟声破天,亦随之消失。 第67章 闻仲   沈炼此时已经到了帝丘外,他并没有妄自尊大,在此时继续呆在帝丘中。   毕竟沈炼伤了大祭司,适才夏王含怒的一记龙拳,即使被他化解大部分,依旧让他身体遭受暗伤。   夏王的龙拳实是炼体修士的大杀招,一记重锤般的龙拳,在同沈炼接触时,拳劲就侵入沈炼体内,将其最细微的血管和经脉破坏掉,如果是其他人,这时候怕是只剩下一张皮,里面的脏腑非化成血泥不可。   沈炼已经很久没尝到吃瘪的滋味,这一次夏王实实在在给了他一个教训。   直到如今,夏王的龙拳依旧有残留的拳劲在沈炼体内,只不过被其强横的元神镇压住。   但是如果说夏王占尽了便宜,却也不是这样,阿鼻、元屠的剑意可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想必夜深人静时夏王这位专注修行肉身的修者,更能体会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其实沈炼不清楚的是,在遇到沈炼之前,夏王就试过杀戮之剑了。   沈炼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座黑压压的树林,他倚靠在一棵大树的躯干下,天马在旁边,咀嚼树叶,实则在缓解之前受到的惊吓。   突然天马停止啃食树叶,往沈炼方向退了几步。   前方露出一截粗壮的黑色小腿,气息恐怖,一种凝滞的压力忽然涌出,接近了应龙那种层次。   黑色小腿的主人定然也是堪比龙凤的神兽,才会令拥有龙血的天马如此恐惧。   沈炼淡定注视前方一切,小腿主人终于露出全貌,那是一头通体墨色的麒麟,毛发柔顺,富有光泽。   而在墨色麒麟的背上,居然还坐着一个穿着麻衣的男子,足下着上云履,上面有几许寒星,戴着一枚青色的头箍,竖着黑白相间的长发。   从沈炼的角度,只看到了麻衣男子的侧面,冷峻高傲,好似岩石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骑着墨麒麟的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天马和沈炼,继续往前面走着。   沈炼心中一动,“道友请留步。”   头戴头箍的麻衣男子似是听到了沈炼的话,如云烟聚散,忽地沈炼面前就出现了一颗硕大的麒麟头,鼻息灼热,都要喷在沈炼面上了。   好在天马已经受过那头黑龙的考验,这一次没有吓到瘫软,犹自挺立着。它心里用自己要成为天马王的志向来勉励自己,一定不能在这里跌倒。   “贫道闻仲,正欲取道帝丘,不知道友为何唤我留步?”麻衣男子看似冷峻,说话却和气极了,他头发固然有些白,实际上看起来也才三十左右,正当年富力强。   沈炼微微一笑道:“道友去帝丘有何事,恰巧我正从帝丘出来。”   “哦,原来道友是从帝丘出来的,贫道之前见你气质恬静,本以为是何处名山潜修的同道,本欲打扰你一下,可定睛一看,你似身体不适,如今世道渐生混乱,贫道不敢主动靠近你,怕惹你误会,这才会视而不见,没想到道友主动唤我。”   闻仲的额头闭着一道凸起的肉痕,可真像一只闭着的眼睛,说起话来却极富有感染力,使人如沐春风,难以生出戒备的心理。   不管他真的待人诚恳,还是假装,只凭借他的坐骑墨麒麟,便知道闻仲的来历非同小可。   而且沈炼还清楚从前看过的一本神话封神演义中,里面一个极有人格魅力的反派人物就叫做闻仲,那是殷商的太师。   沈炼心里逐渐浮起一个清晰的脉络,这个世界或许会跟地球的神话以及历史沾染上关系,但又绝不和他过去看到的历史以及神话记载完全相同,有些东西只能当做参考,而非定理。   就如夏王,叫做姒启,而非暴君桀姒癸。   姒启按照沈炼读过神话和历史,那应当是姒文命的儿子,而非不知多少辈后的子孙。   但是夏王姒启着实脾性如同烈日,让任何人都没法忽视,就如那个传说中自比太阳的暴君夏桀。   沈炼轻轻笑道:“道友眼力如此高明,可见术法亦有过人之处,难怪能降服墨麒麟这等洪荒异种。”   闻仲露出一丝羞涩,道:“道友谬赞了,它非是我降服的,而是家师在我艺成后,见我还缺少代步的异兽,故而送了它给我。”   “只听道友描述,足见令师定然是一位有大法力之人,如若有缘,鄙人倒是想要拜访一二。”沈炼言笑晏晏地说着。   他心里却思忖着,能将墨麒麟这等珍宝随意赠人,闻仲的恩师即便不是传闻中的金灵圣母,怕也是一位神通极大的人。   沈炼愈发有种置身神话和历史的交错看,仿佛他跨越的不是两个不同世界,而是一道时光天堑。   如果真是逆流时光,对于沈炼而言,这比再入轮回要好上千百倍,因为道主佛陀都是跳出时光,另外求证的大道。   而要跳出存在三界六道中的时光长河,必然得有过逆流而上,顺流直下的经历,方可以将过去未来现在的浓缩为一点,成为一个特殊的生命体,从而跳出时光长河。   只是其中究竟还有什么细节,沈炼没有印证到那一步,自然不会明白。   闻仲叹息道:“贫道也想再见恩师,可惜的是,家师法力高深,从来只有她主动来见贫道,而贫道要主动见家师,可谓千难万难。”   沈炼突然一本正经道:“原来闻道友主动去见徒弟,正是秉承了令师的做派,难怪,难怪。”   沈炼一连说了两个‘难怪’,神态一本正经,看得闻仲一愣,忽又反应过来道:“好啊,道友戏弄我,原来你已经见过贫道的徒儿子昭,知道了贫道的身份。”   “鄙人是久仰道友大名了,适才些许调戏,还望不要放在心上。”沈炼笑着说道,他态度诚恳,气质谦谦。   闻仲本就没有什么着恼的情绪,此刻更是无从生气。   仅是笑道:“既然有此因缘在里,那么贫道斗胆请道友不要顾忌,服下这枚丹药,当能治好你身上的伤。”   说话间,闻仲掏出一粒黑色丹药。 第68章 龙虎如意丹   沈炼注视着这粒黑色的丹药,不禁叹息道:“玄真观的纯阳一心丹和大觉寺的小还丹,皆是世间顶级的伤药,无论一个人受多重的伤势,听说只要服下这两种丹药,可保十日不死,以我辈修者的手段,如果十日里找不出治伤的办法,十个月乃至于十年怕也是难成,故而纯阳一心丹和小还丹的珍贵可谓难以估量。但纯阳一心丹和小还丹比起道友的丹药还是逊色了一些。”   他此话一出,闻仲略有些得色,笑着道:“不错,小还丹和纯阳一心丹的确及不上贫道这枚龙虎如意丹,只是纯阳一心丹和小还丹人人都可以服用,但贫道这枚龙虎如意丹亦只有道友这般人方可以服下。”   沈炼悠悠道:“确然如此,盛极必衰,刚过易折,龙虎皆是大补之物,此丹既有龙虎,自是说明其大补元气并且很了些,况且道友此丹虽然龙虎,还未炼制至如意之境,药效如何,怕是你自己都拿不准,不敢随意服用吧。”   说到最后,沈炼似笑非笑地往闻仲那看了一眼。   闻仲被沈炼的目光一盯,不禁心里暗自嘀咕:“师尊说我生来异象,能辨变人心,但是这位道友目光如炬,怕还在我之上,世界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难怪师尊叫我要好好结交同道,不要以师门自傲,招惹是非。”   原来闻仲天生有一项奇异的本领,能见人心险恶,他见得沈炼毫无邪气,便知是正道中人,这才会停下来,跟沈炼和颜悦色交谈。至于沈炼所言的丹药问题,着实没有说错,但是他确然无拿沈炼试药之心,只是见得沈炼修为高深,连自己都摸之不透,故而拿此丹一试。   闻仲朝沈炼微微欠身道:“道友法眼如炬,贫道汗颜,这丹药只是为试道兄,现在贻笑方家了,贫道这里还有一枚仙丹,绝无问题,道兄可放心服用。”   可他话音未落,直接一阵微风侵袭,跟着那枚黑色丹药就落在沈炼手上。   闻仲道:“道兄这是做什么,此药确实有缺陷,刚才道友若是看不出毛病,贫道也会收回此丹的。”   沈炼只是朝闻仲露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一手摊开,露出手心的黑色丹丸,另外一只手掐捏印诀,便有纯白的火焰冒出,须臾变为青白之色,随后又生出一丝赤色,化为一朵莲花状的火焰飘向掌心的黑色丹药。   闻仲暗自惊骇: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连三昧真火都可以使出来。   他本欲阻止沈炼吞服这枚丹药,可是见到三昧真火,就决定作罢。原来三昧真火号称后天真火极致,自有常人想不到的神妙,比如炼器、炼丹用上三昧真火,俱有不可思议之妙。   沈炼这三昧真火虽非至精至纯,但是用来精炼闻仲这枚龙虎如意丹的半成品,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见得火焰如龙蛇,绕着黑色的龙虎如意丹到处游走,很快黑色的丹药就像是黑色木炭被高温影响,逐渐由黑转红,并有些透明。   原来沈炼以强绝的元神,体察入微,控制丝丝火力,钻入丹药中,一点一滴将其中杂质以三昧真火焚去,因此这枚龙虎如意丹药力就渐渐精纯起来。   大约用了一盏茶的时光,闻仲聚精费神地看着,只觉得沈炼控火的手段,玄妙无方,令他叹为观止。   可惜他法力神通皆是非同小可,道行元神却差了不少,因此要让他学沈炼这本事也是力有未逮。   最终一枚菱形,近乎透明的红色丹药出现在沈炼手上,散发出丝丝清香,登时周遭的草木就开始疯狂生长,连之前被天马啃食的树叶,都在极短时间内长出来了。   闻仲叹口气道:“道兄之能,不下于造化之功。”   沈炼道:“闻兄谬赞了,若无道友此前就把龙虎如意丹的胚形炼制好,贫道又如何能将其提纯,不过这枚丹药,闻兄,贫道就不还你了,你不会不舍得了吧。”   闻仲哈哈大笑道:“身外之物,何足挂齿,道兄这下可以放心服下丹药,调理好你的身体了。”   沈炼道:“既然闻兄愿意给贫道这枚龙虎如意丹,那就多谢了。”   闻仲听到沈炼这话,心道这位道兄着实谦谦君子,值得深交。他练得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自然有远大的抱负,似沈炼这等清逸绝俗的君子,自然是要好好结纳的。   可是接下来闻仲就傻眼了,原来沈炼没服用龙虎如意丹,而是递给了身旁的天马,那匹天马喜出望外,毫不迟疑将晶红的丹药吞服,当真如牛嚼牡丹,让闻仲看得大为心疼。   接着沈炼还向天马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天马张开嘴,口吐人言道:“有点甜。”   沈炼拍了拍天马的头,上面的树杈角状凸起,不断生长,只看马头的话,已经有点龙的样子了。   闻仲道:“为何道兄不自己服用?”   沈炼看着闻仲,认真道:“闻兄好意,贫道心领了,不过贫道好久没有受伤了,这次想要好好体会下,可不想急着好。”   闻仲万万想不到沈炼会是这个理由,颇有些无言以对。   沈炼翻身上了天马的背,对着闻仲道:“闻兄贫道先行一步了,有缘再见。”   说完后,天马就展翅冲入云中,原来它新服丹药,药力奔腾四肢百骸,正需要宣泄,沈炼骑着它,正是要带它溜达一圈,助其更好吸收药力。   有了龙虎如意丹的助力,天马化龙的把握性就更大了。   闻仲只看着沈炼远去,心里一突,暗道:真是糊涂,连他名讳都没有问清楚。   转即闻仲便想到,反正沈炼认识他徒弟,到了帝丘城找到徒弟向他询问便是,似沈炼这般人不怕他徒弟不记得。   闻仲骑着墨麒麟,很快到了帝丘城门,他寻了的僻静地方,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行脚游商,担着一挑货物,脚步轻盈往帝丘城内走去,墨麒麟成了一条大黑狗跟着他。 第69章 榜文   闻仲乃是不学有术之辈,虽然道行元神不及天仙境中人高明,但涉及了不少杂学,这变化之术,旁人学起来艰难反复,他当初用了半日就成就了。   入城交了一万夏钱,闻仲才得以通行,要知道他只是一个行脚商人,都收如此重税,着实让闻仲诧异,长此以往,帝丘还有会有人来行商么,可是闻仲瞧见守城军士收了一万钱,还十分不耐烦,看他进城还冷笑不止。   在城中,他做商人打扮,引来许多奇异目光。闻仲略微施展神通就知晓了前因后果,原来商人近来在城中大受打击。   闻仲化身商人,不过是因为自家徒儿是殷商之人,如今了解缘由,便不继续做这打扮,招惹是非,还了原身,仅有墨麒麟依旧是大黑狗模样。   帝丘为大夏之都,自为世间一等一的雄城,闻仲一路走过来,只觉得诸业不兴,颇有暮气。   直到了北城边缘,忽地人烟鼎沸,他走近一看,才知道夏王发下榜文,广招天下奇人异士入宫行医,一旦能成,夏宫之物随意取之,甚至可以向夏王提出请求。   非但不止帝丘张贴了榜文,随后这榜文还会广传天下,凡日月所照,风雨所至,务必都要流传这个消息。   闻仲心道:我那徒儿有帝王之气,这世间山河迟早得落在他手上,不过这夏王非是泛泛之辈,大夏将亡虽是定数,期间也得有许多波折,既然夏王召集奇人异士给宫中之人看病,我不妨借此机会,进入夏宫探探这位夏王的气数,为将来殷商代夏打个埋伏。   因此闻仲施施然走到榜文下,伸手就要去揭榜,那放榜文的正是夏宫禁军的小统领,见状道:“你要揭榜文?”   闻仲道:“正是。”   他生有异象,小统领只看了他一眼,心里就有些畏惧,此时闻仲更是神情平淡,不怒自威,小统领更怯了些许。   但他还是道:“你确定要揭榜?若是你诊断不出什么,怕要白白送了性命。”   闻仲文韬武略,涉猎广播,医药星相无所不窥,即使夏宫那人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他也自信能看出究竟,不怕到时候犯上欺君。   他道:“放心,我医术很是不错。”   小统领也不争辩了,他看得出这人颇是不凡,之所以说这些,还是怕到时候这人行医不力,在面对夏王处罚时,多生事端,最后追究到他头上来。   既然对方一意坚持,显然是自信得很,料来不至于消遣他,更何况榜文贴出,早点找个人进宫试试,也可以摸清现在夏王的心情,届时放出风声,给宫外的贵人,又能小赚一笔。   想起自家又添了一口丁,小统领便下定了决心,毕竟夏族繁衍艰难,而且将来成就不但看血脉纯净更看资源是否得力,为了自家后人千年计,这件事还是得办得又快又好才成。   毕竟今日光为了这份差事,就给上司使了不少灵物。   闻仲见惯世情,能分善恶,瞧得出这个禁军小统领心思飘忽不定,多半在计较得失,不过夏宫还是要去的,他道:“你背上有一处刀伤,小腿早年受过寒气,现如今每逢风雨,还是很疼吧。”   小统领顿时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闻仲笑而不语。   小统领见这人如此神应,自知算是捡到宝了,要知道夏族血脉特异,身体构造同普通人差别还是很大的,即使玄真观那些修为高深的道士,也不可能一眼看出他早年受过寒气,深入骨髓。   于是闻仲在对方殷勤的接待下,牵着墨麒麟化身的大黑狗往王宫而去。   ……   沈炼带着天马溜达一圈后,便回了帝丘,到了知微观,降下云头。   早有看门的门子那个巴国人斜照前面替沈炼牵马,至于大黑虎撒欢跑到沈炼脚下,幽怨地说了声:“老爷。”   沈炼斜眼睨了它一眼,说道:“干什么?”   大黑虎道:“老爷你下次出门,还是骑老仆我吧,昨晚上你出门时骑了天马,那天杀的丑怪今天都不给我抓虱子了。”   说到这里,大黑虎真是想仰天长叹。   沈炼呵呵冷笑道:“昨晚要是带上你,今天你就不用回来了。”他倒不是开玩笑,黑虎心志不如天马坚韧,昨晚要是去了连黑龙之魂那一关都难以过去,便是有他相助,也得心神重创,纵然能活着归来,也休想再有寸进。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毕竟黑虎跟他多年,便是阿猫阿狗相处久了,也会有些感情,无奈这头黑虎,好吃懒做,一身本事全用来溜须他,荒废了修行。   嗯,虽然沈炼在被黑虎溜须时,心情会比往常好一点,然而仅仅只有一点而已。想到这里,沈炼笑起来了。   大黑虎看见沈炼泛起笑容,就知道沈炼心情还不错,于是大力的拍起马屁,它炼化横骨后,说起溜须讨好的话语,一串一串的,若非沈炼神明,怕是一般人还听不清楚。   一人一虎现在还在门边,听得黑虎肉麻地拍马屁,两只门神都忍不住笑抽了,他们以前倒也见过不少虎豹豺狼,但是像黑虎这样不要脸,骨头软的猛兽,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时候远远有道音传来,截断了黑虎的大吹法螺,狂拍马屁,“晚辈木真,求见国师。”   黑虎十分不爽,它正要趁沈炼心情不错,捞点好处,没想到居然来个不长眼的。   黑虎准备虎啸一声,吓对方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张大虎口。   忽然一声佛号响起,荡过悠悠夏渠,直入人心,“小僧不能,求见国师。”   这人佛号响起,用了佛门中狮子吼的手法,可以让声音不被禁制阻隔,传达给主人家清晰知晓,且其暗藏佛力,涤荡心神,黑虎正自准备虎啸,登时被来人的声音打断,把自己弄岔气了。   一身妖力乱窜,续不上来,两眼泛白。   沈炼看到后,简直哭笑不得。   随手一指,生出精气,将黑虎定住。 第70章 有求   沈炼这一指,取了朝小雨的无生指之神韵,无生便无灭,返本归元,所以黑虎中了这一指的精气,体内躁动的妖力,好似春风化雪,纷纷散成血气,流入其四肢百骸中,虽然令其妖力损失,但却更见精纯了。   沈炼一指生出,定住黑虎后,就禁不住微微摇头。   青玄一脉自来都是‘欲修其行,先修其心’,收弟子以根器心性为上,无论是方雁影、陈金蝉或者雷婧,皆是灵慧过人,故而一经沈炼指点,就能突飞猛进,前途远大,不可估量。   就连天马,灵慧即便比不上前三人,可是心志坚毅,将来亦有成就,对于黑虎沈炼实是有些无可奈何了。   这厮好吃懒做,偏偏资质一般,灵慧不算出众,心性自是不用提了,当真应了那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只是这些事不可强求,沈炼唯有顺其自然。   他目光顺出知微观之外,看到一僧一道联袂而来。   僧人一身月白,面容光洁,隐有辉光流露,当真是面若秋满月,目似净莲华。身周有隐隐佛光,流动不休,好似朵朵莲华,这人必然修行了某种能得证菩提的禅功,且火候极深,虽非阿罗汉,却根性深厚,纵将来再坠轮回,也能解开胎中之迷,继续修行。   至于另外一个道人,生机盎然,如壮年之树,临盛夏之时,气脉悠长无比。道家呼吸之道,虽然非是上乘得道之法,可练得极高深处,亦可入道,且能千变万化。   两人沈炼是见过的,就在那日夏宫中。   他一步抬起,从门内到门外两人面前,同时出现无数个沈炼,层层叠叠,惊鸿一现,还未让人回味,沈炼已经到了二人面前。   一僧一道悚然动容,沈炼刚才那身法可不是寻常的幻影。尤其是僧人不能修炼的是大觉寺至为高深的禅定之功,能开心眼,见色界天。   色界天的‘色’不是男色女色,而是指的物质,色界天亦非某种跟人世间或者幽冥世界类似的所在,而是一种精神寄托的奇妙地方,游离于物质界,任精神往来。   故而那些仅供精神往来的奇妙空间,亦可以说是色界天。   沈炼之前身法的奥妙就在于,其以精神,穿梭依附物质界的色界天,显化精神妙法,故而无数个沈炼皆能看到,却难以触及。   正如菩萨救济众生,显圣法身,人皆见之,不能近之。   好在早知沈炼是天人,故而不能没有过分惊讶。   木真亦复如是。   “你们找我有何事?”沈炼悠然问道,他顿在二人面前,双脚落地不丁不八。   木真瞧着不能,使了个眼神。   原来他想的是,佛门秃驴最擅长口绽莲花,所以这次的事还是让不能来说吧。不能如有所应,当仁不让,朝着沈炼合十行礼道:“国师,昨日重伤了大祭司,大王震怒,已经颁下法令,凡大夏四境之内僧道,皆得在十日内自行拆除寺院道观,自行还俗,有登记造册的更得散去一身修为,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沈炼垂下眼帘道:“这与我何干。”   不能叹息道:“若非国师结下的因,如何会有此事发生,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国师能帮我们度过这一劫,敝寺上下,皆感激不尽。”   沈炼负手笑道:“大夏境内的僧道,不就是只有玄真观和大觉寺么,你们发展门徒,势力已经初具规模,如今东夷崛起,殷商强大,夏王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大夏的危机,故而攘外必先安内,收拾你们是顺理成章之事,跟我有什么干系,难道我一个玄门中人开罪了夏王,夏王会当真要为此恨世间所有玄门中人不成。”   不能一时语塞,这深层次的原因非是他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去想,终归是沈炼虽强,仍是个人,大夏之强,强在兵强马壮,强者辈出,更有夏王这等雄主,对于大觉寺这等势力来说,不得不仰夏王鼻息。   若是沈炼,他们恭敬一点就行了,如果万一开罪了沈炼,大觉寺还是能找到在沈炼面前自保的手段。   劝夏王回心转意,自然比请沈炼相救他们要难得多,毕竟大觉寺至少还能拿出点值得沈炼看上的东西,夏王有天下之富,又是强横之主,要什么东西直接就要了,根本难以谈条件。   木真暗骂秃驴毫不济事,开口道:“玄真观决意就此退出大夏,但是要瞒过大夏的耳目,十分艰难,还请国师相助,贫道已经得恩师之命,只要国师愿意出手为我们遮掩一二,玄真观愿意将祖师留下的纯阳遗刻奉上。”   纯阳遗刻正是玄真派祖师的奇遇,其一生成道的基础,玄真观诸法由来,这可以说是立派的根基,木真抬出这个条件,可谓诚意十足。   不能暗骂木真,没想到贼道人这么狠毒,稍稍事情不顺利就改变之前的约定。但他也明白玄真观有此决定的缘由,毕竟比起大夏,殷商才最是适合玄真观的发展,毕竟在大夏不但要受到严厉监控,而且玄真观发展信徒也远及不上大觉寺。   因此玄真观只要保留核心弟子,安全撤出大夏,随时可以东山再起,但是大觉寺就此退出大夏,代价就大得多,而且极难瞒住夏王。   缘故在于大觉寺吸纳了不少夏族的贵女作为信徒,已经在大夏扎下根了,稍有动静,都会被大夏官方知晓。   沈炼不置可否的一笑,纯阳遗刻,固然声名极大,可他并非容易被打动的人。他说道:“帝丘中能帮你们玄真观遮掩天机的还有一人,你们去寻他吧。”   木真讶然道:“难道是天乙不成,这可不行,我们若是去见他,怕是玄真观一日之内都得灰飞烟灭。”   木真可没有说假话,他们心中着实有投靠殷商之心,但是在帝丘城接触囚禁夏台的天乙,且不说难度极大,即使成功,要是稍微走漏风声,登时就是灭顶之灾。 第71章 四禅八定   沈炼淡淡往王城瞥了一眼,微笑道:“这人来头不小,你现在去王城午门之外候着,或许能见到他。”   “午门?”木真略有不解,那王城午门自来都是凶煞之地,若有人欺君犯上,就会被拖到午门外斩首,便是能修炼到神魂凝练,可以夺舍,受午门周遭的煞气侵袭,遇到正午之阳都多半会灰飞烟灭。   沈炼点头不语。   木真继续道:“难不成那人会从午门出来?”   沈炼笑着道:“我也是道家一脉出身,所以才给你提点到这里,至于信与不信,全看你自己。”木真只见到沈炼轻挥云袖,登时只见到自己周遭景物不断后退,待得运气停下时,已经越过了夏渠,遥望知微观,如隔云烟。   他惊魂难定,天人手段果然神妙莫测,他多少年了,都未遇到这种被人如婴儿般玩弄股掌之间。   不过沈炼既然玉口笃定,木真说不得也要去王城午门试试。   不能目睹了沈炼云袖轻拂的全部过程,深深感到那一下,非但云淡风轻,更堪破色空妙谛,以空间之力,带走木真,使其难以反抗。   这等境界,便是在菩萨中,都算得上不差了。   同时不能还有些羡慕木真,至少玄真观之难有眉目了,但是沈炼对佛宗的态度,似乎不如对道家友好。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木真的徒弟刘梦得跟沈炼有一段缘法,此时就报在了木真身上,否则沈炼何必去提醒木真。   沈炼对着不能悠然开口,语落金石,负着手道:“你确定自己要请我帮忙么,打动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能沉声道:“但凭国师开口提要求,小僧和敝寺必定全力以赴,绝不会让国师失望。”   沈炼哂笑着:“大觉寺虽然有我看得上之物,但我想要,便直接去取,用不着你们是否愿意奉献,所以这些话不必再对我说了,这样吧,我问你一下,大觉寺的祖师是谁?”   不能不知为何沈炼问这件事,但他还是老实回道:“我们寺的祖师便是迦叶菩萨。”   佛陀的弟子有很多,其中名字里有迦叶的足有五人,但是仅有摩诃迦叶可以单独称‘迦叶’,以示其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迦叶究竟有多厉害,便从摩诃二字可见根底。   与道门太乙相对应的佛门大菩萨境界就是摩诃萨,‘摩诃’正是从迦叶的姓名中所得,亦表明迦叶是佛陀弟子中最早迈入摩诃萨境界之人。   沈炼道:“佛门大能无数,菩萨辈出,但迦叶也是其中顶尖的一批,我亦读过关于他的记载,使我悠然神往者,莫过于他同佛陀的问答,拈花一笑,亘古之下,犹有余香,既然你得迦叶所传,又修行禅定,我便给你个机会。”   不能心中略喜,纵然沈炼所出的条件千难万难,可毕竟设定条件了,只消他能做到,此行就不算虚来。   他没有说什么请沈炼莫要出他能力之外的难题,毕竟似沈炼这般大人物,犯不着那般小气,不能正色道:“国师请说我究竟要做什么。”   沈炼道:“你既然修行禅定之功,自脱不开四禅八定,如今你修行到哪一步了。”   不能丝毫不好奇沈炼如何知晓‘四禅八定’,因为这本就不是佛门独有之物,他道:“小僧如今修行到二禅天第二重了。”   修行禅定主要是为了畅游色界天,见常人未见,洗练精神,打下将来超脱的基础。   色界天本无细致的层次之分,但是根据禅定的境界,却可以稍稍分解。   根据修禅定的境界不同,色界天又分为四禅十七重天,就是初禅天,有三重天;二禅天,又有三重天;三禅天,有三重天;四禅天,一共有八重天。这样加起来色界一共分为四禅十七重天。换句话说,不能禅定境界的高低,决定了他将来升到色界天的层次的高低。   这个色界天并非是道家彼岸天界和西方极乐世界那样的天界,而是宇宙众生人人都可以去得,获得精神愉悦,提升精神力量的场所,亦是佛门所言的三界之一。   对于沈炼而言,色界天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帮助施展精神大法的神秘空间,其中充满可以提升人精神力量的异力。   但沈炼并没有去色界天汲取精神力量,只因为修炼‘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提升的精神力量,纯粹干净,因果牵连很少。到了他这一步,力量是随手可得之物,重要的是来源要清楚明白,免得造人算计。   而沈炼这力量来源至多和灵宝天尊有干系,这等道主级数的大人物,天地宇宙间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他看重之物了,如果沈炼能被灵宝天尊算计,那也是一种福报。   沈炼并非妄自菲薄,实是道主那一级数的人物,只有人求他,绝无他求人之事,否则便称不上道主了。   沈炼忽然一笑,原来不能居然是两个二。   不能不知道沈炼在笑什么,沈炼并不解释,毕竟这种幽默,只他自己懂得。但见沈炼身如轻烟,绕着不能走了一圈,最后停下。他淡淡道:“你若能突破我这画地为牢的法,便可以来见我,届时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后,沈炼就进入知微观了,两个门神识趣的关上大门,从门中走出,守在画地为牢的法圈之外。   不能试着走到圈子边缘,登时一阵剧烈的金光闪烁,不但迷乱他的感知,还似乎有一只手从土地里伸出来,不断拉扯他下坠。   ……   王城,夏宫,一座青色的云纱帐,笼罩着一张玉王雕刻的床,通体没有多余的纹理,简洁,朴素。   玉王清心静神,能辟易心魔,更能延缓伤势发作,实是天地间难有之珍宝。   而且幽冥世界的玉王,多半附着了至精至纯的魂力,是天地间少有能够直接补益神魂而无后患的重宝。   床上躺着一个绝美的男子,面色比玉还苍白,周遭玉王涌出的灵机,都隔绝不住他生命的流逝。   不远处夏王暴怒道:“废物,一群废物,他不在了,你们都得陪葬。” 第72章 长生咒   很快,就有一个宦官一路小跑过来,向夏王禀报,已经有人揭榜文了。   很快夏王就看到了一个头发黑白间杂,带着青色头箍的男子上来,这人身形匀称,步履轻盈,浑身隐有道气流淌,一看就是个修行不凡的练气士。   那人上前,到得夏王面前不远处,打个稽首道:“贫道闻仲,见过大王。”   夏王眯着眼睛道:“你能给寡人的大祭司看病?”   闻仲从进入大殿时就开始打量夏王,这人浑身气血凝练,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时刻散发着恐怖的阳刚血气,那些精通法术的练气士,怕是一靠近夏王,修为差点的,都会施展不出术法来,只能任由夏王宰割。   闻仲心里暗忖道:“师尊说天下之大,炼体之法,首推夏族以及佛宗的八九玄功,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他思量许多,口中却道:“大祭司如何,还得贫道看看具体情况,大王稍安勿躁。”   夏王冷呵呵道:“寡人不喜欢练气士,你若是看不好大祭司的病,就别想活着了。”   闻仲洒然笑道:“大王还是先让贫道诊断一番吧,至于此后的事,此后再说。”   闻仲踏前一步,正是九宫的起始,也是大殿中夏王气机最剧烈处,他处在其中,怡然自得,分毫没有因为炽热如骄阳的气机,让自己大感不适。   夏王见状,只是稍稍负手,浑身冲霄的阳刚血气倏然收敛,再瞧不出半分异常,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眼神很是明亮。   闻仲却被夏王忽然收敛气机,身子往前一斜,小小出了个丑,只这一下,闻仲对夏王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夏王冷冷道:“快去。”   闻仲平复心境,到了玉王雕刻的床前,只看了大祭司面色,就暗自惊骇道:“世间居然真有人会使长生咒。”   所谓长生咒乃是道门中一种奇术,一旦有人被施展长生咒,便可以不老不死,但是如果区区一个咒语就可以使人长生,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天才死在长生门前了。   长生咒并非完美无缺,其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中了此咒,肉身的精气血魄就会处于静止的状态,或者说这种长生,只是将其生命中某一瞬间定格下来。   显然大祭司在中长生咒之前,受过严重的伤势,甚至无法治疗,故而才被施展了长生咒,令其伤势不再恶化,但这样也阻断了大祭司继续进步的可能,也令其伤势不再继续恶化。   闻仲扯出一根白发,发丝延长,很快就钻进大祭司的掌心,对方体内的诸般事物都在他心海闪现,终于教闻仲发现了最让他惊奇的事,大祭司竟然没有心脏,现如今他的血气虽然还在缓慢流动,可实际上在逐渐削弱,直到最后,大祭司这句身体再也用不得了。   如果仅是如此,或许还可以以借尸还魂之法,令其重获新生,偏偏大祭司的魂力竟然和肉身严密结合,难分彼此。   若其肉身消亡,便是大祭司魂飞魄散之时,天地间就再也不存在这个人了。   夏王看到闻仲的神态几度变化,便知道这人有门道。   其实大祭司的伤势绝非无药可救,夏王虽然不精通元神仙道以及佛门禅定这些偏重神魂的修行之道,可是大道殊途同归,道理到了高明处,本无差别。   而大祭司现如今最需要的是一门绝顶炼神之法和某个元神极为强大之人的帮助,才能度过这道死劫。   这些年来夏王打压佛道两家,收罗不少奇妙莫测的功法道诀,可是要寻出一门绝顶的炼神之法何等艰难,根本没有眉目。   等到有眉目时,居然让他这天资英明,做事无往不利的天子,生平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原来帝丘城内就有两个人不但拥有绝顶炼神之法,且两人元神已经不能用极为强大来形容,而是非常恐怖。   他们自然是天乙和沈炼。   天乙修炼的是九转元功,已经到了第八转,元神之强横,在幽冥世界已经是顶尖了,即便在过去世地藏王未曾离开幽冥之前,以那时幽冥世界的人杰辈出,天乙也会是其中的佼佼者。   至于沈炼亦是不下于天乙的绝世强者,而且比起天乙,沈炼来历更加莫测,还是印证地藏王预言的人。   对于沈炼,夏王是五味陈杂,毕竟大祭司的伤势到这地步,同沈炼脱不了干系,可这样也让夏王得偿多年夙愿,大祭司再难以离开他了。   可如果大祭司死了,夏王就要沈炼万劫不复。   夏王不是修道人,他无须修炼任何心境,只需要做自己,不断提升自己的力量,打破一切阻拦在自己面前的瓶颈,最终抵达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   这条路不止他一个人在走,曾经的天帝走的更远。   闻仲手指微微颤动,发丝就突然收回。   夏王道:“你看出什么了?”   闻仲笑着道:“大王,你是知道如何救他的,何必还请人来看病。”   夏王冷笑道:“果然高明,但寡人想要用别的办法。”   “那贫道无能为力了。”闻仲淡然说道。他已经看出来,大祭司的伤势要治好,只有修行道门无上的炼神之法,令其壮大神魂,以神魂补益肉身,阴阳调和,最终才能有一些可能痊愈,再不济也能保住性命。   可是炼神之法,何等珍贵,即使夏王富有天下,都只能找到一些普通的邪道炼神之术,无济于事。   不过闻仲却想到了两个人,那就是天乙和沈炼。这两人都是有炼神之法的,而且是无上法。两人都在帝丘,尤其是天乙已经被夏王囚禁在夏台,闻仲不信夏王会不清楚。   夏王冷声道:“看来你跟他们还是一路货色,来人啊,将他推出午门斩首。”   登时闻仲四周都出现青色长索,那是一条条自虚空伸出来的天索,专门对付练气士。   闻仲直接就被绑住了,登时一身法力被锁住。   外面的军士领命上来,将闻仲押解出去。 第73章 清明   闻仲被天索绑住,笑道:“大王,何必如此动怒,贫道跟他们只是萍水之交罢了。”   夏王淡淡道:“推出去。”   无论如何,夏王都不想见这人了。   禁军军士将闻仲径自带去了午门,早有夏族的大力士候着,大夏的旌旗在午门外的空地飞扬,此时日正当午,太阳真火酷烈无比,汇聚在午门之地。   闻仲泰然自若地任由军士将他押解,他心道:师尊说我一生有刀兵烈火之劫,过不去万事皆休,今天莫非要应下刀兵之劫。   夏王的天索何等厉害,除非沈炼、天乙那般人物,否则一旦被捆住,就休想短时间挣脱开,还会被束缚住法力,纵有天大神通,一时半会也只能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不过闻仲天生就有一股人所未及的豪迈慷慨,落于困境,反而意态自若,两边的军士被他这股豪迈之气侵染,心头莫名忐忑,连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闻仲被推倒斩首的台上,正午的太阳真火倾泻下来,纵然这些军士,个个体质非凡,也有些不舒服。   刽子手打开若龙身的铡刀,两边还有飞翼,分明就是仿造应龙的样式打造。其间庚金之气向四周飘逸,杀意入心。   刽子手十分熟练地问道:“你还有遗言么?”   闻仲大笑道:“生死何足挂怀,只是贫道注定要成一番大事业,不会死在这里。”   刽子手嘴角微微勾起,略显冷酷地道:“能被推倒午门斩首的,个个都非凡人,可他们没一个还活着,你当然也不例外。”   闻仲笑而不语。   刽子手搓了搓手,登时热气冒出,好似红红的烙铁,将闻仲的头强行按下去,放在应龙铡刀之上,他大喝一声,手猛往下推,大地为之一颤,一声金铁交鸣,震动四野,那应龙铡刀就成了两半。   闻仲的脖颈上至流出一缕白痕,浑若无事。   刽子手大声喝道:“这人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快速速禀报大王。”   他立刻去旁边去了一对重锤,两相交击,便有蓝色闪电迸出,全往闻仲身上招呼过去,雷响震震,只见得闻仲头发根根肃立起来。   捆在其身上的天索寸寸断落,隐然可见飞灰。   闻仲纵声一笑,张开了嘴,那些雷电径自往他嘴里钻去,体内法力沸腾不止。刽子手本以为能用雷神锤的威能将闻仲浑身麻痹住,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怕雷电,还顺势吸收了,将天索的禁制破除。   这时候夏宫深处传来一声冷哼,一道白光喷出,登时便将闻仲罩住,滴溜溜一转,就有一颗人头,滚滚落下。   白光散去,露出其内里,竟是一把漆黑如墨的魔刀,绕着闻仲飞了几遭,见其生机全无,又往夏宫深处飞回。   一来一去,只在电光火石间。   闻仲的头颅落在身前数尺之地,眼睛紧紧闭住,眉心那一点竖痕泛起一丝青气,淡不可察。   刽子手朝王城深处拜了拜,然后端起一口烈酒,渡入口中,忽地往闻仲头颅一喷,登时长长的火龙飞出,将闻仲头颅裹住。   那丝青气,登时嗞嗞作响,很快就散于无形。   刽子手擦汗道:“娘的哩,这是个什么怪物,总算死了。”   刚才要不是王城那把魔刀飞出,他今天怕是宰不了闻仲,这人竟然能练成金刚不坏之体,便是夏族中都少有人能练到如此成就。   随后刽子手突然揉了揉眼睛,那地上哪里还有闻仲的尸首,好似一摊软泥,经过变化,最后显化地上的分明就是两截玄铁柱。   王城外,有人悠悠道:“兵戈刀戈怎脱诛仙祸,情魔意魔反起无名火。”   道音经久不绝,似一种预言,传进夏宫深处。   夏王听到后,并没有雷霆大怒,只是对着床上的大祭司道:“这人是什么来头。”   大祭司靠着枕头,叹声道:“应当是上清传人。”   “灵宝天尊的弟子?”夏王疑惑道。   “应该是再传,若是灵宝天尊的弟子,至少都得是天仙级数的修为了,大王看来有些上古人物依旧藏身世间,将来的路未必好走,你还是放弃大夏吧。”大祭司幽幽地说道。   闻仲的出现,代表着某些隐逸无数年的大人物终于露出一鳞半爪。   幽冥世界不再如过去那样,由大夏一家独大了。   夏王炽热的虎目注视着他,良久后道:“没有大夏,寡人还是夏王么,守业更比创业难,姒文命打下基业,寡人就要守住它,要让世人知道,谁才是当之无愧的夏族之王。”   大祭司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也不必向谁证明。”   夏王冷呵呵一笑,径自走出大殿,留下雄壮的背影。大祭司深深注目,心里幽幽地想着,他竟然以情入道了。   夏族之人大部分只修力,不修道,故而空有力量,不明天数,神魂浅薄,到了大地游仙这级数,天生就要比练气士弱上一些。   但夏王显然突破了这个限制,他灵觉进入微妙之境,以情入道,操纵魔刀,怕是在刀道上已然不下于血海深处那位大阿修罗的杀戮剑道了。   等什么时候,夏王能杀死沈炼和天乙其中任何一个,怕就能触及到当初姒文命的境地,便是幽冥世界还有隐藏的古老人物,怕也难以奈何夏王。   ……   沈炼坐在知微观中,外面的大觉寺僧人不能依旧在他画地为牢的圈子里,难以出去。   而他却往王城看去,轻声道:“李代桃僵,原来你也会使。”自从刚才开始,笼罩帝丘的凝滞压力,忽然间散去不少,原来晦涩的天机变得清明。   整个帝丘有五道气机,横绝天地,其中四道最是强横,能与星辰日月争辉,便是白日里也可看到四道气机如同狼烟,滚滚冲霄云霄,其周遭的天气,简直天清气朗,并无半点埃尘。   沈炼心里忽然明了许多事情,看到了虚空深处一本幽沉的书簿若隐若现,那亦是幽冥世界的本源,如果掌控了它,便是世界之主。 第74章 大势   生死簿的虚影只是在沈炼心念中一闪而逝,便渺然无踪,可在沈炼心头留下了难以言喻的滋味。   那是生死大道的具现,幽冥世界的本源,操控这方世界,无量众生的莫名存在,亦藏有轮回的奥秘。   沈炼相信绝不止他一个人对生死簿感兴趣,毕竟勘破轮回奥秘的机会,任何人都难以拒绝。   更何况如果让别人掌控了生死簿,炼化了幽冥世界的本源,那么对于其他强大的存在而言,都会成为这方世界的客人,将会真正的寄人篱下,那种滋味怕是没有人喜欢。   至于为何帝丘突然间就会生出这种变化,沈炼暂时没有想通,但他觉得这跟闻仲关系很大,甚至直接跟闻仲的师尊有关,那定然是一位古老强大的存在,有着太乙或者以上的境地。   沈炼深深明白这个幽冥世界和地球流传的神话以及历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相信将有越来越多的秘密浮现水面,事情将会更加有趣了。   知微观门外的大觉寺僧人不能依旧在‘画地为牢’之中,浑然不知帝丘的奇妙变化,沈炼的画地为牢是以高明的手法,以神念制造出的特异空间,扎根于现实之中,又如同一场梦境,难以解脱。   不能即使是大觉寺出色的传人,面对沈炼这位天人制造的幻境空间,亦是无从下手,只能不停歇地运转禅功,稳住自己的心神,不被幻境影响,从而沉沦其中,更难以解脱出来。   而沈炼默默地观察着这个僧人,佛门正宗的四禅八定境界,乃是一切诸佛、菩萨超脱的基础,沈炼虽然不修行佛法,可是佛陀到底是古往今来的有数超脱者,其遗留的修行手段,自然有值得沈炼借鉴之处。   到了他这地步,已经有资格去追寻那无上超脱之道,那才是世间最有趣的事情。   ……   木真守在午门外,感受到了王城的内之前爆发的恐怖气机,以及那锋锐无匹的绝世刀气,从而深深畏惧夏王的强大,坚定了玄真观从大夏搬离的决心。   若是以往玄真七子合力,还有能同夏王一斗的实力,现如今怕是只能任由夏王宰割了,这是木真多年来守在帝丘对夏王知之甚详,故而了解到夏王实实在在的修为提升。   当然这也跟夏王从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机有关,他有多强,就如日月昭昭,不怕遮掩。   木真尽力敛去自身的气息,小心翼翼瞧着午门,刚才那刀气一闪而逝,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他等了很久都没见午门有人把尸首之类的事物抬出来。   “你在等我么。”   木真回头望去,只见到一个带有青色头箍,发丝黑白间杂,身量较常人要高一点的奇人坐在一头墨麒麟上看着他。   他的眼神没有修道人那种独有的幽邃神秘,而是极为明亮,盯着木真的时候,他是一点歪念头都不敢生出,好似这人身上天上就有一股摄人的威严,但又不似夏王那种令人恐惧。   木真一拜道:“小道是受国师的指点而来的。”   “国师?”闻仲偏着头道。   随后他掐动手指,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他啊,你是玄真观的,玄真七子哪个道友的弟子。”   “晚辈木真,恩师是长生子真人。”木真毕恭毕敬道。   “原来是他啊,那年我在钟离山采药,曾见他仗剑除魔,便觉得他是练气士中少有的豪杰,与众不同,可是正当我欲要见他时,却另有要事,只能作罢。”闻仲摸着下巴说道。   木真突然想起一件事,四十年前,长生子云游四方,正是到了钟离山,那里有五头鬼神,作恶多端,长生子就提剑上山除魔,那时候长生子已经迈入元神仙道,大地游仙般的人物,五头鬼神自不是他对手,等他除魔之后,却察觉有人在暗中瞧他,可是最终毫无所得。   回来之后还把这件趣事说给他听,告诫他天地之大,能者辈出,时时都要小心谨慎,切莫妄自尊大。   他点头道:“这事家师曾给我说过,原来前辈和家师还有这段因缘。”   闻仲笑道:“玄真观是修行法,乃是玄门正宗,我早有耳闻,你所求我大抵知晓,并非难事,正好殷商代夏乃是天数,你若愿意就随在我身边,将来亦有一番不小的成就。”   木真喜道:“国师和前辈皆非常人,木真自是愿意为前辈效劳。”   闻仲大笑道:“说起来,他还是个妙人,知道我欲成事,少不了臂助,只要你们归附殷商,玄真观的事就是我的事。”   闻仲脱去刀兵之劫,道行精进,对于天机更是明了,殷商代夏乃是天道大势,而且练气士也很快就会取代夏族,成为修行的主流。没有其他缘故,只不过夏族掠夺资源太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故而是时候损夏之有余,补其他之不足了。   闻仲正欲结纳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以为臂助,玄真观既然主动靠上来,自无拒绝的道理,况且玄真派的祖师当初亦是幽冥世界有数的人物,一身纯阳仙法,冠绝当时,虽然不知其打破世界壁垒去了何处,可庇护玄真观,也能结下善缘。   木真对于闻仲自非毫无猜疑,不过他这等人厉害在于,审时度势,善于做人,若是他表露出自己对闻仲的不信任,怕是会平白恶了对方,还不如大大方方相信,然后小心查证。   木真回道:“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有人悠悠道:“他是我殷商的太师闻仲,木真小友不必猜疑。”   话语幽然,语气清和,正是天乙在说话。   木真暗自惊骇,天乙困在夏台,都能知晓这边发生的事,简直可怕。   闻仲亦往夏台看去,暗叹道:“简直是天纵之才,可惜恩师说天乙命有过不去的死劫,否则能有不下姒文命的成就。”   木真恭敬道:“小道明白了。”   “闻兄远来,我本当亲自来见的,可惜如今身有不便,还请勿要见怪。”天乙接着道。 第75章 斗姆元君   闻仲点头微笑,一展袖袍就把木真裹到墨麒麟背上,墨麒麟低吼一声,足下生出祥云,就往东城飞去。   午门内闪出一人,正是那个刽子手,看着闻仲骑着墨麒麟远去,十分不甘,指着闻仲背影道:“总有一天,你还得死在我手上。”   刽子手叉腰看着闻仲远去,发下誓言。他同时暗自心惊练气士的奇妙手段,亦有些向往,生平第一次对于夏族的力量生出不自信,毕竟再强大如果打不中对方,也是可笑。   “云中君,大王有令,龙头铡刀已毁,你不宜再担任行刑官,令你回家自省。”王城里走出一位宦官,拿出一块铁牌,那是夏王的手令。   刽子手正是云中君,本姓是妘,出身上古八姓之一,母亲是夏国的王族,他在午门担任行刑官多年,从无失手,更练出一身本事。   云中君道:“大王,这些年我担任行刑官有功无过,一次失手就要赶我走,可真是大王的做派,我还自省什么,从此之后,夏国跟我各不相干。”   他扯掉一身袍子,露出精壮的腱子肉,好似漏气一样,身形迅速消瘦,有精气如狼烟逸散,侵染午门,无数凶煞都豁然奔出,被那精气狼烟惊散,午门轰然倒塌。   这王城最凶煞的地盘,就如此成了废土。   宦官大惊失色,道:“你连王血都不要了。”   云中君扯了一身白袍裹在身上,悠悠道:“既然要走,就当断个干净。”   夏王目光幽幽,好似看到了午门的情景,他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那个小子。”   午门行刑官自是非同小可的位子,向来都是极重要的人物来担任,否则一旦杀之不死,就丢了大夏的体统。   云中君担任此职多年,从无失手,这次只不过是意外罢了,夏王本不必下令削职,但还是这样做了。   旁人看来只以为是他暴虐脾性,实际上正是他对云中君别有一番厚爱,王城还是太小了,养不出真龙。   他并非纯粹夏族血脉,脱了这层拘束,外面更有广阔天地等着他。   至于夏国如此起伏的汹涌暗流,他一个人就足以平定了。夏王负着手,望着苍天,心里想着,既然你让我成长到今日这地步,就别想将我毁去了。   一把漆黑如墨的刀飞到夏王手中,他反手一刀,好似剖析天地法理,韵味深远,背后的大殿牌匾上,立时出现一行字——‘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字字带血,充满魔性,使人望而却步,胆颤心惊。   ……   东城,殷园之中,有人事着一把木刀,刀势似流水一样不肯断绝,又如星辰一样,其中有一种永恒不变的运动趋势。   正是武丁在练习刀法,他极为认真,每一分力气都用刀恰到好处,浑身绽放如星辉般的法力,制造出一片坚不可催的刀域出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关龙子在一旁颔首道,目光充满惊讶。   武丁的刀法进步神速,已经勘破天道的妙旨,知其有余,知其不足。将自己的优点缺点互相弥补,形成一片自足自满的圆满刀域,真正踏入练气士所谓丹道圆满的妙境,将飞星诀又深入一层,即便未成为大地游仙那等级数的人物,也有了进军元神仙道的基础。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卡在丹道圆满这一步,不得寸进,如今却被武丁轻易迈过去。   “好徒儿,如今你也算得上有道之人了。”天空中传来一声爽朗的长笑,没等武丁收回刀势,大地就微微震颤,一头墨麒麟降落在地上,云烟散去。   上面骑着两人,正是闻仲和木真。   木真率先下了麒麟背,向着武丁施礼道:“贫道木真,见过子昭少君。”   武丁一见木真就觉得眼熟,再听对方报上的道号,登时喜笑颜开道:“原来是玄真观的道长。”玄真观在大夏不受待见,可对于殷商而言,正是需要好生结交的,毕竟玄真观的修行法,极为正宗,修行起来先难后易,后患甚小,对于殷商练气士修行道路的发展,正是不可多得的补充。   他收回刀,热情把住木真的手,紧紧握着,然后又抽开向闻仲大礼参拜道:“不肖徒儿子昭见过师父。”   闻仲道:“哪里不肖,你比我当初可强上许多,早日练成飞星诀,我也好带你去见你师祖。”   随后闻仲轻轻拂袖,便有一道柔和巨力将武丁扶起来。   闻仲放眼向关龙子瞧去,眯了眯眼,道:“这位便是关龙子先生吧,久仰了。”   关龙子也朝闻仲打量过去,淡淡笑着道:“闻兄我是神交已久了,直到现在见了你真容,我才知道闻兄来头之大,倒是出乎我意料。”   闻仲道:“先生果然是学问如海,连我的师承都能一眼看出来。”   “我早该想到的,如非星辰之首的斗姆元君,还有谁能创出飞星诀这等立足星辰之道的高深道诀出来,闻兄想必是斗姆元君她老人家的弟子。”关龙子轻声说道,却透露出连木真都震动不已的消息。   原来上古先民和一些强大鬼神死后,会将英灵化为星辰,以另外的方式长存世间。这些星辰既然是那些强者英灵所化,起初各自不服气对方的光辉盖过自己,终日争斗,更有月吞噬其余星辉壮大自身。   后来群星攻月,才导致了月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同诸般星辰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不代表星辰之间的攻伐就此结束了,既然有月表率在前,其余星辰对于吞噬别的星辰光辉的欲望更加强烈。   这时候就有一颗星辰出现,将所有躁动的群星降服,那就是斗姆元君。斗姆元君确切来说并非长明的星辰,而是因为她修炼的道诀可以将元神寄托虚空,化身星辰,当时她遨游星空,见得星辰征伐,便出手镇压它们,终于让这些群星心服口服,不再动乱。   因为这一次出手,斗姆元君的名号就此出现,成为名副其实的星辰之首。只不过无数年过去,世人皆以为斗姆元君早就离开此方世界了。 第76章 地藏经   只是瞧闻仲的样子,关龙子想到斗姆元君或许还在幽冥之中,只是不清楚留在幽冥的是否为她的一尊化身。   另一方面斗姆元君来历莫测,真正知晓其根脚的人很少,恰好关龙子就是其中之一。斗姆元君便是放在天地宇宙,诸天万界中都是极强横的存在了,但其师尊说出来,更是教人瞠目结舌。   斗姆元君的师尊正是灵宝天尊,天地宇宙寥寥可数的超脱者,道主佛陀级数的大人物,如果灵宝天尊还在天地宇宙之中,怕是关龙子动念想到对方,都会被感应到。   如果这等人物要杀一个人,简直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除非托庇于其余道主佛陀级数的超脱者,否则天上地下都没有可以藏身之处了。   木真禁不住暗自庆幸,没想到追附殷商,居然能傍上这样的大靠山,要知道玄真观的祖师王玄真消失前,也不过是初入天仙境,跟国师沈炼大约不相伯仲,而斗姆元君据说乃是超迈太乙境的大人物,即使放在天皇年间,都是一时之杰。   闻仲道:“道兄果然见识广博,大夏将倾,道兄何不弃暗从明,将来新朝再立,必能有道兄传道之地。”   关龙子抚须道:“吾道已传,何必再传,大夏倾覆,关龙子必不偷生。”   闻仲轻叹一声,不复再劝。   如今天机了然,大夏必遭四方讨伐,夏王一人如何能逆天下大势,关龙子这是要殉国。   ……   不能默坐在沈炼所画的圈子里,已经过了五天,残阳如血,映射在他脸上,可他却丝毫不觉。   而他的面容已经比十日前苍白憔悴许多,眉毛有些霜雪之色。五日中他见刀山血海,经历失重的宇宙虚空,置身怨魂之中,各种可怖的经历一一展现。即便明知是幻境,可真正面对时,依旧没法做到不动心。   不能非是练气士,可以餐风饮露,吞噬天地元气,他修性过于修身,因此依旧需要进食,但十日里滴水未进,纵然他可以闭住浑身窍穴,阻止元气流逝,可经历幻境,消耗也是不小,故而不能如今就像是一棵快要干枯死掉的老树,兀自留着一口气罢了。   知微观大门打开,黑虎迈着步子出来。   它看向守在圈子外面的两个瘟神,口吐人言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了,老爷让我带他进去。”   两个毛神互相看了一眼,就点了点头,化身流光依旧进了大门上的门神画像里,守了五日,风吹雨打不说,还要遭太阳暴晒,若非惧怕沈炼,两个毛神早就叫苦连天了。   黑虎一口将大觉寺的僧人不能衔着,一溜烟就进了知微观大殿。   不能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大殿上的沈炼,以及其背后的一幅画像,画中有一位天尊,正是“一炁化三清上清居禹馀天真登上清境元气所成日灵宝君灵宝天尊妙有上帝”,也就是世人所谓居住在禹余天的灵宝天尊。   但见沈炼手指弹出一粒露珠,瞬时就进入不能口中,他立刻精神恢复,肉身干瘪的生机也得到补充。   他心里清楚,这正是‘甘露’,佛门中传说的不死药,没想到沈炼居然会有。   不能精神好转,再看沈炼,只觉得他安坐在大殿正中,竟然和背后那尊灵宝天尊的法像有五分相似,好似天尊化身,登临人间。   对于沈炼的来历,大觉寺、玄真观以及帝丘其余大家族都猜测了很多,事到如今不能反而觉得沈炼跟灵宝天尊怕是大有干系,毕竟要和灵宝天尊的神韵相似,并非纯粹的模仿可以做到。   不能合十道:“小僧惭愧,难以走出国师的圈子。”   沈炼悠然道:“你若能走出来,就不用来求我了,不过这四禅八定果然奇妙,若是旁人跟你一般修为,怕是第二日都坚持不下去,而你坚持了五日,更何况经过这一番磨砺,你当能迈入二禅天第三重了。”   不能两手撑地,头磕在大殿青石上,发出清越的响声,然后抬起身子道:“多谢国师。”   于修行人而言,最大的恩德莫过于使其修为精进,更有甚者,提出‘大道之争,不死不休’的理念。   足见修为进境,在修行者心中的地位。   沈炼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毕竟我也借你观察了四禅八定的玄妙,大家各不相欠。”   不能道:“国师,小僧还是欲求你救我大觉寺。”   沈炼斜睨他一眼,好似至高无上的道尊轻动雷霆,威严深重,教人自内心敬畏。   不能并没有被吓倒,而是道:“大觉寺里面有一卷地藏经,此经虽然珍贵无比,但是国师应当用不上,可其中却另有一段妙缘,国师想必是有兴趣的。”   他经历之前一番磨砺后,禅定更深,因此能够坦然和沈炼交流,并没有被吓倒。   沈炼道:“说吧。”   “这卷地藏经乃是昔年我大觉寺祖师游历血海,遇到一位高僧相赠。上面每一字都是那位高僧亲手著述,我寺祖师通读地藏经五十载,方有所得,遂而创下大觉寺,至于那本地藏经就留在了大觉寺中,里面的内容不但甚为玄奥,而且国师若手持这本经书到修罗血海,当能见到当年那位高僧。”不能侃侃而谈。   沈炼笑吟吟道:“看来你是算准了我会答应。”   不能道:“不敢,小僧只是觉得似国师这般,已经不太在乎我们在乎的事物了,但只要身处世间必有所求,国师应当追求更高的境界,而非似我等这样,还为俗尘奔波。那位高僧证得摩诃萨的境界,即使灵山、极乐之地,也是少有,国师必然是大感兴趣的。”   “的确如此,这位高僧我早就听说过,也想去见他。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方法,当帝丘第一片落叶飘零那天,就是夏王出征东夷之时,你们大觉寺如果能这几日获得夏王准许,派出修为精深的僧人随军前去,必然能消解夏王对你们的猜忌。”沈炼轻声道。   昨日里夏王就派人颁下手令,邀请沈炼一起出征东夷。 第77章 她喜欢   不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离去了,临走前告诉沈炼,地藏经会在第二日送来,他也没有说如果沈炼的办法不行会怎么样。   因为沈炼肯指点他们,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   况且经书是死的,如果当初得到天书的不是佛陀和天帝,换成别人也不可能有佛陀和天帝那样的大成就。   地藏经留在大觉寺的意义并非很大,否则他们就不必那样惧怕夏王了。   等到不能离开后,沈炼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黑铁令,这是昨日夏王送来的手令,里面不但有夏王邀请沈炼一起征伐东夷的邀请,更有夏王的意志在里面。   沈炼清晰感受到那股意志如同骄阳炙热逼人,稍不注意,神念就会被那股意志灼伤。   夏王确然突破了,但还不足以演化可以诞生生灵的小千世界,即使会比沈炼强,那也是有限的。   世间有了沈炼这种人,再多一个伟大的夏王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沈炼静静看着黑铁令,双目慢慢亮了起来,将黑铁令缓缓融化,露出内里那一点火星,那是夏王的意志,即使沈炼元神强大,也不能在一时半会将其摧毁。   夜深了,沈炼摊开手,火星落在掌心中,背后那尊灵宝天尊的法像好似也活了过来,立在沈炼身后,与其同在。   古老深沉的气息散发,将那一点火星包裹住,沈炼缓缓握住拳头,如同掌控日月星辰,很快就听到了火星熄灭的声音。   没有什么是不可摧毁的,如果有,那是自身还不够强大。   一声冷哼传进了沈炼的心海中,沈炼亦在心灵中回了一句道:“我会去的。”   东夷,白帝子,沈炼也很有兴趣。   况且如果沈炼不随夏王一起出征,那肯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毕竟帝丘之中还有一个天乙。   至于夏王征伐东夷,也是给天乙一个离开的机会,这是夏王柔的一面,如果天乙不珍惜这个机会,那么夏王就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去东夷这场战争,夏王也会和沈炼分出胜负,那未必是在拳脚上分出胜负,却决定着夏王和沈炼之间谁能更进一步。   好在在此之前,沈炼还可以欣赏自家学生雷婧和武丁之间的斗争,那必是极为有趣的。   如果能够回到青玄,沈炼希望带着雷婧一起,想必师姐会喜欢这个女孩,师祖也会乐意有这样一位传人。   太虚一脉向来都是女子,沈炼只是因为张若虚的缘故,才得以修炼太虚神策,无论是清水祖师还是师祖,怕是更喜欢自家的传人是女子吧。   到了他这一步其实无所谓男相女相,可是既然可以选择,自然还是偏向自己的习惯,推己及人,师祖和清水祖师的选择自然不难猜出。   沈炼禁不住有些想师祖了,那个紫衣飘飘的女子,间或夹杂着青色身影,皆是他生命中极难忘怀的。   师祖会在哪里,沈炼并不清楚,毕竟宇宙茫茫,还有时空迷乱,非是道主佛陀,怕皆难以尽数知悉。   ……   雷婧修炼呼风唤雨已经有段时间了,越是修炼这门神通,她愈发觉得其中奥妙无穷无尽,风雨雷三者之间还可以互相转化,甚至衍生出更多种类的力量,生灭之道都在其中。   只是修炼‘呼风唤雨’并非一帆风顺,每次修炼这门神通,她都能察觉到自己的精神还有血气都被一股气流吸收,那是呼风唤雨的本源法力。   她像是一条河流,在不断修建一座水库,将自身的精气神倾泻入水库中,随着水库增大,河流便逐渐干涸了。   说不上什么得失,当水库壮大到一定地步后,就可以调节河流的水量,同时猛然开闸时,能迅速宣泄巨大的能量出来,那种恐怖的爆发力,雷婧只能想想,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沈炼教给她的呼风唤雨,自然不是原版的天罡三十六变,而且雷婧特异的血脉,也让她在修炼这门神通时,生出别样的变化。   才造就了她如今的情形,最重要的是雷婧的血脉就是座巨大的宝库,才有那样多的精气神供‘呼风唤雨’本源法力所化的水库吸纳。   感受着体内的玄妙变化,雷婧既是高兴,又是不高兴,高兴是因为呼风唤雨很厉害,不高兴的是很久没见到先生了。   但下一刻所有的不高兴都消散了,一片青绿色的漩涡出现在她面前,最后形成沈炼的样子,她已经习惯了先生的神出鬼没,更不会觉得一个男子突然闯入她的香闺有什么不对。   沈炼满意地打量着雷婧,轻语道:“婧儿你果真没让我失望,这么快就入门了。”   雷婧很是开心地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丫,立在沈炼面前,好似一朵盛开的水莲,略带娇羞的容颜,美得惊人。   她很自然的要去抱住沈炼的手臂,但是轻而易举从其中穿过,才想起现在的先生只是一尊法身。   她说道:“先生,你怎么过了这样久才来看我。”   沈炼笑着道:“你成天想着离家出走,连父母都不想,难道还会很惦记我不成。”   雷婧道:“当然很惦记,你看我这样努力修炼就知道了,只是先生我按照你给的法子修炼,却不知道如何将那股力量宣泄出来。”   沈炼负着手道:“所以我今天来了,教你如何掌控‘呼风唤雨’这门神通。”   他指着窗外的月,道:“你看,今天的月亮可真明净,星空也很美。”   这时候大约是午夜,月上中天,星华如水,庭院如积水空明。   沈炼意态悠闲,注目如斯美景。   很快雷婧就感觉到周遭环境变化,然后一抬头,星辰就好似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原来她到了自家房间的屋顶。   现在离星空很近,离先生也很近,雷婧感到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刻莫过于此时。   有些快乐是毫无缘由的,如果要说缘由,大抵是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必天长地久,只一刻就足以。   雷婧知道沈炼不会喜欢她,可那又如何,她喜欢便是了。   以至于沈炼呼唤了她三次,雷婧才回过神来。 第78章 黄泉卫   沈炼深邃的目光正瞧着雷婧,轻声道:“你知道么,天地间那些自由的风也算是呼风唤雨神通的具现。”   雷婧抬起头看着微风吹动沈炼的耳鬓,心中荡漾,但却非意乱情迷,而是像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微风吹动了沈炼的发丝,亦吹动了他法身的衣角,荡起水韵光华。   这一刻沈炼好似立在世界中心的神祇,孤高超然地俯瞰众生,而她竟是那样卑微,即便沈炼的温言和语,亦难以抹除她内心的怯怯。   雷婧并非是一个胆小的女子,只是因为将沈炼放得太高,故而使自己太低。   沈炼看得出来,却没有做什么,因为他很少去主动干涉别人想什么以及做什么。   他抬起手,手掌向下,手背朝上,沈炼的目光聚集在虚空,手心出现一点呼风唤雨的本源法力,好似上下相反的螺旋,流转不止,那些无忧无虑自在的风,倏然间就往沈炼手中聚集,雷婧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湿润了不少,而院墙内那些花枝有些枯萎,因为它们失去了不少水分。   雷婧心有所感,注视沈炼手掌下的那个螺旋,上下以完全相反的速度超速旋转,最终形成一个牢固不可破的能量光团。   沈炼手在虚空平移转动,好似日夜星辰运行,充满玄妙且不可阻挡的韵味,越来越多的风和水聚集在沈炼的手掌下,可最终那呼风唤雨的本源法力的体积没有丝毫增加。   终于沈炼将手上的光团投向天幕,顷刻间就化作满天乌云,风起云涌一阵,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而沈炼和雷婧依旧坐在房顶上,剧烈的风雨不能入侵他们身周三尺的空间。   雷婧如同坐在另外不同的天地,看着外界的瓢泼大雨。   她看得出来刚才先生只用了些许呼风唤雨的本源法力,就造成了如此天象。更令人动容的是,沈炼适才取出那份法力时,体内的没有丝毫异样,而因呼风唤雨修炼出的法力亦很稳定。   雷婧若有所思道:“先生刚才使用这门神通,所用的办法是将法力化为正反相反的螺旋,这样法力既有吸力又有排斥,在拉扯与接近中结合,最终做到稳定。如果我能在体内事先凝结这样的法力种子,等到其法力排出体外时,就不用担心神通失控,也可以通过法力的份量,来决定结合天地元气的多寡,做到内天地与外天地的交汇,而不会起冲突,令自身受损。”   沈炼轻声道:“婧儿,你的灵慧着实让人惊叹,现在你可以试试,照着我刚才做一样的动作。”   雷婧也学着沈炼刚才伸手的样子,手朝着下面,本源法力忽然涌出,她刚想着控制那股法力分作两份,朝着相反方向旋转,最终却使法力爆炸起来,狂骇的风雨登时在两人身边涌动,还未造成破坏时,就突然停歇。   同时雷婧发现外界的风雨再多,也仅仅限于她这处院落,而且没有丫鬟和仆人的喧闹,整个世界好似都静止了,只余下她和沈炼。   沈炼一挥手,外界的风雨都静止了,时光凝滞,似乎只有沈炼和雷婧才可以在静止的时空里行动。   雷婧看着一幕幕风雨,晶莹的水线自然是一滴滴水珠串在一起照成的,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天地就好似挂上了盛大的窗帘,粒粒水珠串联起来,比串串水晶还要晶莹剔透。   这样的风景,找遍帝丘都寻之不到,因为无人能使时空静止。   甚至雷婧怀疑这是一场梦,一场由沈炼做法而生出的梦,只不过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于是她忽然朝沈炼的手臂咬了一口,随后牙齿很疼。   沈炼笑吟吟道:“痛么。”   雷婧认真地点头道:“很痛,可我现在确定是身在梦中。”   沈炼道:“因为是梦,所以你可以大胆尝试我刚才的做法了,不要担心受伤,或者身体受损。”   雷婧突然明白了先生制造梦境的深刻用意,因为只有在这种环境下,她才可以不断尝试呼风唤雨的施展,直到最后轻松自如的成功施展‘呼风唤雨’。   世间的修行者如果知道有这样一片逼真的幻境空间存在,怕是会把这里当成修行的无上圣地,因为在这里修行,即便失败了,走错路也不会太可怕,毕竟可以重来。   雷婧既然明白了这点,自然就更毫无顾忌的一遍遍施展呼风唤雨,最终在一百次后终于成功了一次,然后过了五十次又成功一次,直到后来每十次可以成功八九次,最后几乎很久都不会失败了。   周边的风雨生生灭灭,雷霆乍现又消隐。   雷婧愈发的专注其中,一遍遍施法。   沈炼早就离开了她身边。   大行令雷诺深夜都没有睡着,最近这段时间他都躲在书房里,因为他的肚子渐渐增大,还能听到心跳声。   那是有还未成型的生命在他体内孕育,确切的说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怀孕了。   他想过许多,唯独料不到沈炼的禁制竟然会使他怀孕。   雷诺根本不敢让别人发现这件事,否则就丢尽了有扈氏的脸面。   可他又难以下狠手出去腹内未成形的胚胎,缘由在于他一身的气血精华,大半都朝腹部汇聚了。   如果毁去胎儿,也是毁去他大半的精血,最后会让他失去绝大部分力量,衰弱得如一个普通的夏族,届时更瞒不住人了。   他只希望沈炼三个月的约定是真的,毕竟屈指算来,时间也快到了。   雷诺的书房镶嵌满夜明珠,一到夜晚,就命人除去那些灯罩,最终四壁都放出光明,不会有任何影子。   书房里就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突然浮现一摊黑影,黑如墨,若软泥。   雷诺目光集聚在黑影上,一字一句道:“黄泉卫。”   那一团黑影集聚起来,形成一个龙身人首的怪物,浑身长满幽沉深邃的鳞片,好似一头龙化为人身没有成功。   黄泉卫事实上是只服从夏王命令的超凡侍卫,个个都有奇异独特的血脉,拥有一种天赋神通,在某些事情上的作用,比诸大地游仙级数的人物也不逊色。 第79章 滴血重生   譬如现在这名黄泉卫,他的天赋神通可以让他的身体化成一摊影子,从而潜入任何地方,而不被轻易发现。   而且影子是很难伤害到的,所以这位黄泉卫也很难被人伤到。   “奉大王令,请你入宫走一趟。”黄泉卫缓缓说道,眼中没有任何色彩,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雷诺道:“什么事。”   “届时你自然会清楚。”黄泉卫依旧不带丝毫感情回道。   雷诺眸生冷光,看着黄泉卫道:“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   “不好说,因为大王要我把你活着带回去,不能有丝毫损伤。”黄泉卫似乎极有耐心,慢慢道。   雷诺冷笑道:“只凭你,怕是做不到。”   黄泉卫毫无感情波动地说道:“只是我当然不行。”   很快雷诺就发觉不对了,他闻到丝丝甜腻的香味,抬头向上空望去,只看到房梁上缠绕着一条七尺长的细长小蛇,张开蛇信,自蛇口散发的不是腥臭味,而是香味。   雷诺心中震惊,小蛇通体赤红,蛇皮上的鳞片极为细密,呈现黑红色,斑斑点点,两只眼睛绿油油的,好似不会熄灭的火星。   这是醉龙,含有龙族血脉的一种奇异小蛇,最厉害的是它可以分泌一种类似龙涎的液体,自蛇信吐出,这种液体散发的香味有极大的麻醉效果,曾经有一头醉龙,甚至迷倒了一位太乙境的仙家,令其大醉千年。   故而雷诺很快就感觉到四肢开始麻木,不听自己的使唤,黄泉卫是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雷诺纵然是大行令,本事不凡,这一次也毫无反抗之力。   夏王连醉龙都用上了,足见找雷诺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可是雷诺跟随夏王多年,加上消息灵通,大约已经猜到了夏王目的,那就是请他入皇宫安心养胎。   他的事情能瞒过自己的夫人和女儿,要瞒过夏王那就很难了。   况且此前夏王表明了对大祭司的爱意,怕是对于男人生孩子感兴趣,正好雷诺就处在这种尴尬的情景中,夏王想必对男人生孩子极有兴趣。   这是一位想到就做,不受世俗拘束的君主,故而雷诺丝毫不怀疑夏王动了此念头。   四肢酸麻,眼皮越来越重,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这时候雷诺听到了蛇信嘶嘶的声音,原来那条赤红的醉龙,缠绕在了一根晶莹如玉的手指上,那是一位沐浴在星光下的少年道士,正是大夏的国师沈炼。   至于黄泉卫已经成了一座冰雕,静默地伫立在书房里。   那只赤红小蛇模样的醉龙,不断吞吐蛇信,分泌带有香气的液体,可是始终不能脱离沈炼手指外三寸的地方。至于分泌的液体,很快就凝结成冰晶,悬浮在半空中。   “国师。”雷诺又惊又惧。   沈炼微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敢。”雷诺逐渐感受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可他现在比此前更无反抗之力。   沈炼悠然道:“我是来兑现诺言的,你体内的东西我会取出来。”   雷诺狠狠道:“你怕是早就算计好的,原来你给我喝的水,竟然能让人受孕,难怪我体内的气血精华都被莫名集聚在腹部了。”   沈炼淡淡笑着道:“这岂非一种有趣的经历,凡人分娩后,通过坐月子就可以改善体质,实际上这也是你的机会。”   他说完后,往前一步,伸手就探入雷诺的腹部。雷诺只感觉到身体被一阵强烈的寒气侵蚀,忽然间就好似少了一点东西,那是他身体里的血肉精华被沈炼取走了。   耳旁响起沈炼的话语,“记住一个月内不要见风,不要沾水,吃好一点。”   语声中犹自带着调侃,雷诺羞怒交加,却又不敢追出门外。   沈炼手中是一团血肉精华,被他冻结在冰魄玄光中,他深深体会到血肉精华的强大生机,勃然愈发。而且这团血肉精华实际上是由极度凝聚的夏族血脉构成,内里藏有夏族血脉的奥秘。   唯有子母河水的特异性,方才令雷诺体内的血脉得以高度凝聚,形成这团血肉精华。   沈炼从它身上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活力,那就是如果将血肉精华分成无数份,就可以诞生无数个生命。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其本身可以不断复制分裂,同时汲取宇宙中的元气,不断生长发育。   据说肉身修炼到极高明境界,有一种特性叫做滴血重生,也就是即便被斩杀,但只要留下一滴血,也可以通过吸纳天地间的元气,通过那滴血里面铭刻的灵魂和肉身信息,重获新生。   如今看来,这团血肉精华也渐渐有了那种特性。   雷诺具有夏族有扈氏的嫡亲血脉,故而他身上这团血肉精华,足以让沈炼弄清楚夏族血脉的大部分奥秘,从而深刻了解夏族的修行路线。   至于沈炼对雷诺所说的话,自然不是假的,这也是雷诺的机会,他修行已经停滞很久了,借着这次机会,雷诺可以破而后立,追寻更大的突破。   如果雷诺把握不住这个机会,亦只能怪他自己。   ……   雷婧自然不清楚父亲和先生之间的纠葛,她逐渐熟练掌握了呼风唤雨的神通,然后分出心神,发现先生不见了。   就这样一动念,便不再呆在屋顶。   她坐在床上,听着窗外那只西戎进贡的妙音鸟唱着幽幽的歌声,眼神初始有些迷蒙,不知适才见到先生究竟是否属于梦境。   随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体内因为修行‘呼风唤雨’聚集的强大法力,好似听从了某种召唤,经过各大窍穴,最后汇聚在手掌心上,形成一正一反的两个螺旋气劲。   外界的元气滚滚而入她的房间,还未等到看守在外界的侍卫有所动作,雷婧眼睛里充满欣悦,随后将手上的正反螺旋气劲抛了出去。   最后小院上空飘动乌云,狂风大作,一时风雨如剑,惊起无数花落。   沈炼的法身此时已经出了大行令府邸,来到那棵受尽风吹雨打的梧桐树旁边。 第80章 梧桐   这棵梧桐树经历了许多年风吹雨打,还曾有凤凰在它身上栖息过,所以它具有其他普通树不具备的灵性。   多少草木竹石,纵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有这点灵性。   有了这点灵性就可以开始修行,能够修行就有了可以挣脱宿命枷锁的希望,跳出生死轮回。   当沈炼走到梧桐树面前,风不起,天很明朗,星光灿然。   他静默地立在梧桐树前一会,审视其每一分纹理,那是岁月无声的刻痕,亦是它过往的见证。   沈炼忽然开口道:“你愿不愿意做人。”   梧桐树婆娑地摇晃起来,里面传出一道神念,“做人很好啊,至少不用害怕哪一天被人砍伐了,而且在帝丘里,我是永远也难以化形成功的。”   沈炼道:“那你以后随我修行吧。”   梧桐树虽然不是人,可活得久了,见的多了,也知道要追寻沈炼这样的仙家修行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它都不曾奢望过,但是这个机会就突然落在它身上。   “为什么。”   “没什么,看你顺眼罢了。”沈炼洒然道。   于是梧桐树就真的随沈炼修行了,它将自己的性灵投身入沈炼手上那团血肉精华中,有了做人的机会,也有了跳出生死轮回的机会,而这一切是沈炼给的。   它认为沈炼是需要它回报什么的,但沈炼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从那一天后,知微观里多了个婴儿,名字叫做凤栖梧。   看护婴儿的责任交给了黑虎,沈炼交给黑虎唯一的任务,就是看护好婴儿。   知微观里多了一个婴儿,很快就传给了帝丘城里许多人知晓,毕竟沈炼作为大夏国师,一举一动都牵动很多人的心。   无论如何,他已经成为大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接下来一件事吸引了,那就是殷商的少君武丁将要和夏王的外甥女雷婧进行一场比试,时间定在三日后的黄昏,地点在东城郊外的祭坛,那里够大,也够宽敞,旁边还有东湖。   那是一片很大的湖泊,水域宽广,里面养了很多其他国家进贡的海兽,如果手段不够厉害,一般人不敢去东湖附近游玩。   当雷婧练成呼风唤雨时,雷府就再也困不住她,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厉害,只不过举手抬足间就能生出风雨甚至雷电,十分自然。   如果不是沈炼的帮助,她要修行呼风唤雨到这地步,至少需要三十年。   可雷婧对先生的感觉更复杂了,因为她父亲生病了,生病的缘由是先生。雷婧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才知道先生对她好是不假,但是先生没有爱屋及乌。   甚至雷婧想到先生是否对她也别有目的,这让她很伤心,且不是滋味。   尽管她没资格要求沈炼应当对她如何。   即便如此,雷婧还是要和武丁比试一番,并为此昭告帝丘,连夏王都惊动了,并表示很支持。   武丁生有异象的传闻也不胫而走,他被视之为殷商最出色的年轻人,也是将来殷商当家做主的人。   夏王没有女儿,雷婧很受夏王宠爱,故而雷婧即便不是公主,但也跟公主区别不是很大。   许多人都认为武丁和雷婧将会是夏和商的较量,况且雷婧只是女儿身,便是输了也不打紧,但武丁不能输。   这将是武丁有生以来压力最大的一次挑战,比试的来由竟然只是因为沈炼和关龙子的戏言。   沈炼不在知微观,而在社稷学宫,关龙子也在学宫里,最近因为雷婧和武丁的比试,许多学生上课也心不在焉了,更何况关龙子没有将新鲜的东西,只是把有些道理翻来覆去的讲。   所以学堂里都没有人,如果说是有,那就是沈炼。   沈炼在今天从头到尾听了关龙子讲的知识,而关龙子也按部就班就那些东西讲完。   说完之后,沈炼才鼓掌道:“虽然还没有见到道兄的《连山》,可你说的这些已经教我对《连山》大感兴趣。”   关龙子讲的知识并不艰涩,主要涉及四时的划分,以及一年中天地气机的二十四个变化,还有太阳东升西落出现的位置。   这些东西都是死的,而且用处未必很大,难怪学生不感兴趣了。   可沈炼咂摸出味道来,关龙子句句都在讲天地易理,以及对世界的认知。而且关龙子讲的这些知识,都是不变的易理,如山一般难以动摇。   沈炼自身是水的脾性,千变万化。故而他同人斗法,总能随机应变,妙用无方,而且修行时不拘一格,这是他的好处,但也掣肘他的发展。   关龙子不同,他认定的道理就不会动摇,做什么都能坚定不移。他的道是牢不可破的,如同一座山,树立在那里,你见到也好,见不到也好,山还是山,延绵不绝。   关龙子笑着道:“雷婧贵主不一定会赢,所以你未必能从我这里赢到《连山》,况且《连山》是我的道,却非你的道,你也不要期望太高,免得会有所失望。”   “婧儿不会输的,哪怕武丁的刀法已经入道,更得了闻仲连日的指点。”沈炼悠悠道。   “我知道你很有信心,可你知道子昭现在到了何处么?”关龙子缓缓道。   “不想知道。”沈炼认真地看了关龙子一眼,满面严肃。   关龙子禁不住笑起来,沈炼有时候着实很有趣,而且你永远难以料到他的想法,以及会做什么。   同这样的人相处,生活是不会太乏味的。   至于武丁现在到了帝丘之外的东湖。   闻仲骑着墨麒麟立在一座小山坡上,从上面可以看到东湖,湖光荡漾,美不胜收。   一个年轻人光着膀子,淌进湖水里。   他拿着一柄轻飘飘的木刀,而湖水静谧无声,实则暗流汹涌,里面藏有许多身形巨大的海兽。   有些海兽论灵性以及修行境界自然很一般,可是天赋不凡,力量惊人,甚至可以掀起一阵小小的海潮,震动四方。   年轻人自然是武丁,他如今来到了东湖,还被封住了一身的法力。 第81章 幽篁   武丁来这里时,闻仲告诉过他一句话,“力量和境界,不能完全反映一个人有多厉害。”   有些人的强大是能超过境界束缚的,闻仲希望武丁也能成为有些之一。   所以他被封住了一身法力,来到东湖这险恶的地方。   离他和雷婧比试还剩下三天,三天里足以发生很多事。   武丁失去了法力,才察觉自己的弱小,水面是平静的,但是水面以下,激流汹涌。   那些潜流无时无刻不在动摇武丁的身形,可这些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潜流中那些食人的海兽。   武丁失去了可以依仗的飞星诀,仅有手上的木刀,以及惊人的灵觉。   没有了法力,他再难以施展抽刀断水的刀法,更无法结出生生不息的刀域。   他比凡人强大,却远不如暗流下的海兽有力量。   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堵水墙,很高很高,武丁在水墙面前,显得尤其渺小。   武丁握紧了刀,直到水墙推过来,狠狠劈去,然后整个人都翻飞起来,那股巨大的力量,让他全身骨头都受到剧烈震动,如同要散架一样。   练气士的身体固然及不上夏族强壮有力,可是也远比凡人身体素质好很多,但是在浩瀚的自然之力面前,就算不了什么。   武丁高高抛起,又狠狠坠下水面,忽然之间又使出一刀。   这一刀完美的借助了下坠的力道,劈在水墙水势最高的位置,顺势而下,登时水墙一分为二,露出一片黑色的脊背,那是一只海兽的脊背,光滑无比,面积足有方圆三十丈。   脊背很快就翘起来,钻出一个巨大的鱼头,露出整洁锋利的牙齿,以及幽不见底的巨口。   面对这样险恶的境地,武丁毫无犹豫的一刀劈下去,木刀古朴无华,只带着一阵和空气摩擦的滋滋声,力道十足地斩向鱼头。   在高速的运动中,武丁‘看’不见鱼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立体图案,一根根管子以及奔腾不息的血液在眼中清晰可见,还有各种的缝隙。   整个鱼头的构造,无一不如掌上观文那样清楚明了,他清晰知晓鱼头何处最为薄弱,甚至计算到下坠一刀的准确力量,还有海兽接下来的反应。   仅仅一刀,毫无阻拦劈开鱼头,鲜红的血液飙飞,沾染在武丁胸口,很快被湖水冲刷下去。   可真正的考验这才开始,因为海兽血液的缘故,越来越多的海兽朝武丁方向聚集,他还要在这里呆上三天,直到比试之前。   武丁在接受炼狱般的训练,试图练成至为高深的刀技。   与此同时,雷婧却怡然自得许多。   她练成呼风唤雨后,整个人气质如梦似幻,就像一场烟雨,教人看得见美丽,却看不清美丽,会引人无限遐思,但又猜想不出具体,如隔云端。   现在雷婧在夏宫,旁边也是湖水,这里是玉湖,不是她主动要来的,而是夏王让她来的。   人说玉湖之水乃是天上来,固然有所夸大,但事实上玉湖的水灵机充足,更甚夏渠,而且水势平缓,极适合修炼水之一道的修者在此修行,吞吐天地元气。   雷婧没有去灵机最充沛的湖心亭,而是坐在一处白堤,身后杨柳依依,摇曳生姿,但不及她美。   她喜欢呆在这样的地方,静谧、安详,无人打扰。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子,似乎是因为受了某人感染,才会变得这样。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很是享受。   不过静谧终究是难以保持的,她听到了有人来。   并非她是听到了脚步声,而是心灵中有所感应,知道来了人。实际上来人行动时没有声音的,那人是大祭司。   他取下了过去一贯戴着的青铜面具,绝美的容颜更胜雷婧一筹,此刻抱着一面素琴,幽幽走来,好似幽灵。   雷婧没有回头,玉容泛起微笑,悠悠道:“大祭司,你找我么?”   “此间除了你,也没有别人。”大祭司淡淡道。   雷婧轻声道:“听说你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   随后有咳嗽声响起,虚弱,无力。   大祭司走到了雷婧身旁,纵然没有回头,雷婧通过玉湖上的倒影也看清了大祭司,现在的他消瘦得不成样子,就像是皮包着骨头。   雷婧不是第一次见大祭司,但比起过去,大祭司确实憔悴太多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大祭司笑道:“我想听琴声,不知道你会弹琴么。”   雷婧颇有些无奈道:“你都抱着琴来了,我说不会合适么。”   大祭司一本正经道:“自然不合适。”   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   大祭司将手中的琴递给了雷婧,琴身通体幽黑,琴弦繁复,不下五十之数。   雷婧轻轻拨弄了下琴弦,然后道:“这是幽篁。”   幽篁是很有名的琴,曾经被一位仙家用来招魂,招坠入无间地狱的魂。无间地狱是幽冥世界里传说的一处地方,到如今已经没人知道无间地狱究竟在何处,或许已经不存在了也未可知。   一般而言,坠入无间,几乎等于万劫不复,在无间地狱的魂只能一直承受永恒无尽的痛苦,但是那位仙家却将魂从无间地狱招出来,解救了它。   仙家固然厉害,可是幽篁也功不可没。   “不错,这是极好的琴,随了我很多年可惜我现在的情况要弹奏它很困难了,只能拜托你。”大祭司道。   雷婧道:“你想听什么。”   大祭司道:“随便听听,看你想要弹奏什么。”   “我家先生曾经给我吟过一篇《山鬼》,里面也有幽篁两个字,并且我很喜欢,那就弹奏它吧。”雷婧柔声道。   幽篁的气质是幽邃神秘的,琴音空旷优美,正适合用来演奏《山鬼》,至于大祭司并非无法弹琴,而是在帮她。   弹琴可以助她安定心神,令她保持完美的状态,迎接三日后的比试。   柔美深邃的琴音响起,伴随着清幽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第82章 无情未必真豪杰   再长的歌也会有唱完的时候,再漫长的曲子也会有散去的时刻。   当雷婧曲终时,大祭司修长的身段倚靠在白堤上,双手抱着膝盖,闭上了眼眸,永远不会睁开。   雷婧从幽幽地琴声中解脱出来,恰然注视到这一幕时,心绪剧烈波动,手指不小心慌乱了一下,琴弦断了,滴滴鲜血从莹白的手指肚流淌出来,染红了她的浅绿罗裙,可她来不及处理伤口,只是怔怔望着大祭司。   他是真的死了么。   雷婧小心翼翼靠近大祭司,听不见他的呼吸、心跳,将他的眼皮扯开,看不到丝毫神采。   他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实际上却是死去。   有情众生都会死的,可雷婧如何能料到大祭司会死在她身旁。   幽篁能够招魂,但大祭司已经没有魂了。   雷婧感到一阵炽热,随后就看到了舅舅,他眼神漠然冷寂,看都不看雷婧一眼,就把大祭司抱着,走进了玉湖,他走到何处,何处的湖水就被蒸发干净,直接走到了湖心,那里早就一个地下空间,缓缓打开,夏王走了进去。   雷婧没有跟着进去,尽管她感受到了从来坚韧强悍的舅舅,竟有了那么一丝脆弱与伤感。   纵然能移山倒海,也难以逆转生死,这不是夏王一个人的悲哀,也是绝大部分修行者的悲哀。   雷婧抱着断弦的幽篁去了知微观,她现在心情颇不宁静,只有先生能帮她。   知微观面前的夏渠流动不止,天上的白云时聚是散,观里种满绿萝、青草还有芭蕉,等到风雨起时,这里必然有极为凄美的风景。   替雷婧引路的是天马,它已经能够说话了,见到自家的主人玉容笼罩愁色,天马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偶尔用喷着热气的马鼻蹭着雷婧。   沈炼在东面的静室,早上的晨曦会直接照到他的房间,晚上也可以直接看到东方苍龙星宿,群星灿然,尽收眼底。   他是早知道雷婧要来的,所以这里煮好了茶,还有两个杯子。   雷婧走进静室时,沈炼恰好斟茶完毕,一滴不少,一滴不多,冒着袅袅的茶烟,扭曲成龙形,经久不散。   这两杯茶已经有了灵性,造物有灵,那是太乙的境界,沈炼似乎触及到了一点关于‘太乙’的一点奥秘。   当然雷婧远远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是觉得先生沏茶远比她厉害。   沈炼顺势将茶壶放下,说道:“你现在心不宁静,先喝茶罢。”   雷婧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看着冒着茶烟的茶水,自然知道那是很烫的,好在她的体质不怕茶水烫喉咙,所以雷婧很是干净利落地将茶水渡入口中,出乎意料之外,茶水冷冰冰的,她喝入口中,从头到脚都冒出一股舒爽的寒流。   瞧着雷婧惊诧的眼神,沈炼笑了笑道:“不要大惊小怪,冷热的不过外在的感官产生的,实际上世间有许多办法,可以让你将冷热的感官颠倒,这种技巧我会传给你的,不过我知道你现在无心学这些。”   雷婧默默点了点头,沉吟一会才道:“先生,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大祭司会那样死去么。”   “你既然问了,我就不说人自然要死的废话,实际上到了某种境地,一个人要活着和要死去是一样艰难的,大祭司能从夏国建立活到现在,当然也可以再活一些年头,甚至如果我和天乙出手,还能替他除去病根,但你要知道纵然求生是有情众生的本能,可生命中有些东西,在某些人眼里比活着更珍贵,甚至不惜为此牺牲性命。”沈炼叹了口气,他想到了张若虚。   沈炼佩服这样的人,可他自己做不到,这无关修为境界。   雷婧咬着唇道:“所以大祭司是自己求死的?为了什么他要这样做。”   “因为我和天乙见死不救,因为他想要夏王成为真正的夏王。”沈炼突然用极为冷厉的调子说了一句,像是一把锋利绝伦的刀。   雷婧道:“我还是不明白,先生和天乙能救大祭司却不去救我能理解,但是舅舅不已经是夏王了么。”   “夏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度,从底层到高层就像一座塔楼,而夏王就处在最高处,你知道么,站在最高处的人不禁看得到最远最美的风景,还要承受最强最烈的风暴,稍不注意就会被吹落尘埃,在那个位置容不得丝毫软弱,露不得半分软肋。而大祭司已然成了夏王的软肋,这是事实。”沈炼淡淡地说道。   雷婧明白了,舅舅固然强悍,但他心里还是有柔软的地方,那就是大祭司,如果大祭司不在了,舅舅便没有任何弱处,一个没有弱处的强者,是极难被击败的。   夏王不被击败,大夏就能继续存在,直到千秋万代。   这当然是极好极好的事,但她很为大祭司痛心,一定要死么。   “一定要死么。”这句话她不止在心里说,口中也冒了出来。   沈炼轻语,像夜晚的风,有些冷,却不会伤人,道:“不一定要死,但死是最干净利索的办法,他让你弹琴,是为了帮你心神宁静,可是他死了,又让你不宁静,就是为了让你也明白一个道理。”   雷婧没有问,回道:“大祭司想告诉我‘此心元自不由人’吧,心灵的波动,本就是没法绝对控制的,会受到外界的干扰,可我们却可以利用起伏的心灵力量。先生教我呼风唤雨,乃是因为于无声处落惊雷,随后风雨滋生,越是平静,心绪起伏时才越会强力么,所以我清心宁神是对的,但目的却错了。”   沈炼笑了笑,说道:“现在我不必再教你什么了,直到三日后,你都跟在我身边吧,你不能拒绝。”   雷婧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她想先生解释为什么要那样对父亲,但是沈炼难得霸道了一次,她竟无法反抗。   她有些委屈,自己在沈炼面前到底算什么,好似什么都不算。而她亦失去了鲜明的自我,和从前大相庭径。   最后沈炼悠悠地看着窗外的阳光,低声说了句:“无情未必真豪杰。” 第83章 东湖上的风雨   雷婧的小儿女心思,如何能体会沈炼此时的境地。   自从沈炼决意求诸那无上超脱之道后,便欲真正超迈青玄历代祖师,追寻道主佛陀的足迹,这放在寻常天仙境中人看来,都算是痴心妄想了,可沈炼并不觉得自己做不到。   求诸历代诸子、道主佛陀经典后,那些前人立下的道理固然是一座座雄伟的高峰,但并非不可逾越,不可攀登。   沈炼远比任何人都有信心,去走到修行极致,看那里的风景,究竟是如何动人。到了那一步,是否能从此脱去自身一切枷锁,再也不被任何人,任何事物左右,做一个真真正正自由自在的‘我’。   也许自由绝非肆无忌惮,而是一种身心的解脱,道主如是,佛陀亦如是,可沈炼绝难以笃定这种境地究竟是什么具体的样子,因为他未曾做到。   沈炼的心灵里,帝丘气机的变化,了然清晰。   在北面的王城,夏王更强了,强到毫无破绽,强到王城有一股牢不可摧的精气化成真龙之形,吸纳日月精华,有飞龙在天的趋势,而夏台上的天乙,就这样被真龙之气压制,精神气机愈发黯淡阴沉,但又似坚韧的磐石,任凭水流冲击,却毫无转移。   天乙的修炼的九转元功,已经到了第八转,放在夏王未曾出世之前,也算横行天下了,但现在仅仅九转元功第八转还不够,无论是夏王还是沈炼都略微胜过他一丝。   不过沈炼依旧没有小觑天乙,那是一个有望圣人之境的人物,已经触及到诸子的境界。   时光如水,三日转瞬即过。   雷婧在三日里并没有获得沈炼多少指点,只是静静地随着沈炼一起生活,煮茶,饮食,看朝露,赏落霞。   这一天雷婧很早就出门了,先是回家看了父母,然后便出了东城,走到何处,何处便生风雨。   直到最后来到了东湖,那里武丁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等着她。   夏族和殷商的人早早就到了附近,看着一身干净气质的武丁,不少夏国的贵族暗自想着,如果能有这么一个女婿也不错,甚至许多夏族的贵女都舍不得将目光从武丁身上挪开。   经历过东湖的洗练后,他身上有一种如纯净星空般的气质,且又利落干脆。   相比武丁,雷婧更不逊色,她到了东湖外,风雨就止住了,天上乌云漫布,雷婧立在武丁不远处,负着手,渊渟岳峙,一派宗师景象。   深邃的目光既在打量武丁,又在打量武丁背后的东湖。   武丁拱手道:“婧公子,请你先出手罢。”   他手上依旧拿着木刀,那是东湖边上随意一株杨柳上的枝干做成的,依稀能见鲜嫩的木质部。   可是被他握在手中后,这把刀不像是木头做的,更像是天外的陨铁,经过真火千锤百炼而成,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霸气,能够劈山断岳,跟武丁此刻干净利落的气质结合在一起,竟有斩破一切虚妄的韵味。   雷婧向南面侧头看了去,那里的一块迎风而立的岩石上,站在先生沈炼,他向雷婧招了招手。   于是雷婧的心安定了下来,瞥了武丁一眼,道:“你会输。”   然后一阵微风吹动,天地间不知何处飘来一片落叶,悠悠荡荡,最终落在雷婧和武丁中间。   这是今年帝丘第一片落叶,金秋的肃杀随之而来。   雷婧的身影突兀地消失了,虚空响起雷声。   武丁听到轰天价的雷响,始终没有动刀,而那片落叶,受到雷响震动,须臾间震碎,成为无数碎片,像是一场急雨,轰然冲来。   武丁不自觉眯上了眼睛,前面的肃杀之气太过刺激了。   雷婧的呼风唤雨可不是简单的用风雨之力,袭杀敌人,而是经过了沈炼改良,取天地间风雨雷真意,法用万物。   沈炼在远处注视这一切,幽冥世界的元气比青玄所处的地星浓郁许多,但是偏于阴沉,故而不是很活跃,即使同样的境地法力,在外界的表现,两个世界亦会有很大的差异。   如果在青玄所处的地星,适才雷婧这一切,已经能够引动天地元气如滚潮一样跃动,甚至能够略微撕开虚空。   而此时幽冥世界的空间纹丝不动,完全承载了雷婧的法力。   面对铺天盖地的碎叶,武丁依旧没有动,任由那些碎叶轰击在他身体上,然后身形破碎。   这种破碎就像是一面镜子被砸碎了,实际上真正的人毫发无损。   武丁消失了,在雷婧第一波攻势降临之前。   雷婧从虚空出现,周围的气流迅速围绕她旋转,形成一道风雨组成的墙。跟着一抹刀光劈在风雨之墙上,旋即被旋转的力道卸去,随即风雨大作,遍及四周,武丁现出身形。   另一面,闻仲骑着墨麒麟到了沈炼身旁,笑着道:“小儿辈斗法,太过无趣了。”   沈炼道:“闻兄看来并不在乎武丁能否获胜。”   “子昭是注定要成君王的人,成功和失败的滋味都要去承受,那才是完整的人生。”闻仲正色道。   沈炼淡淡道:“闻兄的话恕我不敢苟同,没有人可以规定怎样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闻仲道:“这正是我和国师的不同之处,时间会告诉你我之间谁才是对的。”   墨麒麟一声低吼,足下生出祥云,载着闻仲离开,那是东方,往东夷的方向,看来闻仲是不打算留着等到武丁和雷婧的胜负揭晓了。   沈炼清楚他们还会遇到的,闻仲和他之间还有一层深重的因果。   在东湖上,雷婧已经飘动到湖水上,占据地势,无穷无尽的湖水尽数为她所用,漫天俱是狂风暴雨,武丁在其中无所遁形,只能苦苦挣扎。   他的刀法在风雨中,愈发犀利,每一刀都能斩断一片风雨,但是雷婧的法生生不息,武丁始终难以靠近她。   这样下去,武丁自然难以获胜。   可是在风雨中,他白衣飘然,淡定从容的气质,让所有暗中观战的人,都觉得武丁已经胜券在握。   即使已然似一派宗师的雷婧,也没法抹去其他人觉得武丁会获胜的念头。 第84章 终见   武丁身上这种特质正是三日里封住法力,以血肉凡躯面对东湖的潮起潮落和其中凶残成性的海兽洗练出来的气质,因为凭借弱小的身躯来迎接过艰难的绝境,故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从心灵上击溃他。   从这一方面而言,闻仲实是善于因材施教,那三日里的经历,对于武丁来说,可谓受用一生的财富。   雷婧的呼风唤雨愈发犀利,长发飘飞,一缕发丝噙住在嘴角,眼神清冷,一挥手,万千风雨如攒射飞剑,破空而至武丁身遭。   武丁手上的木刀缓慢的划出一个圆圈,生出一股气流,将所有风雨搅在一起,原路返回。   雷婧手往湖水一按,便有惊天水柱迸发,将所有风雨挡住,天空再度迸发一声雷响,她眼眸中闪过一丝雷光。   整个人竟和那一抹闪电合二为一,豁然朝武丁涌去。   武丁沉稳有力的手,紧紧握住长刀,倏忽间一刀劈出,正中闪电。   跟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爆响,木刀断成两截。   雷婧的攻势如同潮水一般不肯停歇,东湖的水汹涌澎湃,电光涟涟。暗中观战的夏国人都不禁惊骇,雷婧竟然在如此年纪就把雷家的血脉力量开发到如此程度,怕是连雷诺都有所不及了。   许多贵族不禁暗自懊悔,早知雷婧如此,事先拼了不要老脸,都该结下这门亲事。   那些湖水澎湃起来,一瞬间就把武丁包裹进去,使其陷身水浪和电光中。   武丁木刀已断,只能不断打出飞星诀的神光,护住周身,可依然挡不住周围电光的侵蚀。   武丁有种分外无力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看出雷婧呼风唤雨真正的可怕之处,就是一经施展,就风雨不绝,根本看不到雷婧力竭的时刻,而且因为乌云浓重,天光不见,飞星诀的威力也会大为消减,此消彼长,才会造成他如此困境。   他固然有迎接任何艰难险阻的决心和毅力,但是要破解困难仅是靠决心难以做到。   武丁心中在思索破解困局的办法,手上毫不停歇的打出飞星诀的神光,分毫没有冲突。好在飞星诀气脉悠长无比,雷婧亦缺乏一击毙命的大杀招,武丁尚且能够支撑很久。   同样他要破局而出,亦需要一个强力的杀手锏,可惜闻仲不曾教过他那些威力奇大的神通道术。   雷婧现在比武丁更加淡然自若,她极有耐心,等着武丁支撑不住那一刻。呼风唤雨既然能位列天罡三十六变之一,自然有其绝妙处,直到雷婧斗法时,才清楚明了这门神通究竟何等厉害,其施展的越久,就越让她有种道家所谓天人合一的感觉,天地间源源不绝的风雨之力生出,雷电之力生出,使之不尽,用之不竭,越战越强。   她能掌控的风雨之力,不但没有减少,还在时时增长,几乎看不到尽头。   到了此时,胜负已经不再重要,雷婧心中的感受错综复杂,呼风唤雨亦表明了先生到底有多么不可测度,而先生和舅舅之间似乎也有生死决战的一日,她既不想先生出事,又不想先生出事,可是厉害到这样,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吧。   这时候沈炼没有注视雷婧,而是将注意力放在武丁身上。   一缕淡不可察的灵光蓦然进入武丁体内,那是一种血脉同感的秘法,比佛家的心印还要玄妙一点。   随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同了,陷身雷光风雨中的武丁,以手为刀,划出玄妙的轨迹,竟而开辟出一条道路,从中脱身,到了九天之上。   此时武丁白衣破碎额许多,身上还有一些焦糊的疤痕,唯有神容淡定,眼眸虚渺,仿佛和冥冥中的上苍合二为一。   这自然不是武丁一个人能做到的。   天乙出手了。   沈炼亦分化出一丝神念,循着冥冥中的感应,倏然间抵达一处被熊熊烈火围绕的高台。   这里是夏台,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天乙。   “水中见白云,水上白云飞;水去云还在,云去水自流。”一声清妙的语声抵达沈炼的心念,夏台上安静坐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男子,他浑身不着寸缕,却怡然自得,一双眼似能勘破一切虚妄。   沈炼平生见过无数对手,但是都及不上天乙的眼力卓绝,一语道破他修行的根性。   四句诗也正是对于当初紫玲祖师所画闲云潭影的解释,那也是自清水祖师创立出太虚神策的微妙法意。   物我之间,各不干涉,又能浑然一体,不可分割,正是太虚神策抛去操纵‘天地山泽水火风雷’之后,留下的实质。   清水祖师立下太虚神策,自然不是为了无敌于天下,也是为了超脱,故而是世间无上法。   天乙只见了沈炼的一缕神念化身,就可以体会到这一点,其精神上的修养,足以教沈炼动容。   他缓缓道:“终于见到你了。”   天乙微微笑道:“我早想见国师,只是国师不见我而已。”   “不是不见,时候未到而已。”沈炼回道。   “可现在时候到了么。”天乙油然问道。   沈炼道:“我是一个不大方的人,这场比试我徒儿不能输,所以只好来见你,阻断你和武丁的联系,所以现在确实是时候到了,我非得来见你,也已经来见你了。”   天乙站起身来,周遭无数太阳真火织成一片黄白之衣,覆盖在他修长健美的身躯上,整个人给一种如沐春风的温煦感觉。   他微微欠身道:“其实我对国师甚是感激,如非你的到来,天乙的日子必然会艰难许多,况且武丁他也受过你的指点,得过你的援手,殷商上上下下都会对你感激的。”   沈炼深深打量着天乙,这个温和的男人,有不下于夏王的可怕。   夏王如果是崇山险峻,天乙就是静水流深。   天乙坦然接受沈炼的打量,目光同沈炼的眸子接触,没有避让。   沈炼悠悠道:“感激就不必了,我本是无心为之,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还请你不要瞒我。” 第85章 地藏王的修行   天乙用和沈炼同样深邃的眸子打量着沈炼。   过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要问的事情必然不简单,但我如果知道,一定回答。”   沈炼沉声道:“多谢。”   天乙摇头说道:“不谢。”   “殷商代夏明明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为什么还要再发生一遍,这个幽冥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的,能告诉我么。”沈炼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事情,内容教旁人听见或许会一头雾水。   但是天乙没有动容,好似早有预料。他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确和我们不同,没错,殷商早已代夏,本不必再来一次。”   沈炼这个问题绝非毫无来由问出,闻仲、夏、殷商、武丁甚至天乙都是历史传说或者神话记载的人物,但是他身边发生的事又和传说、神话有很多不同,种种蛛丝马迹,愈发让他疑惑,他究竟是穿越了时空,还是抵达了一个和殷商代夏相类似的平行时空,更或者他本就是历史中的一员。   可天乙的回答,明确让沈炼知晓,他绝非穿越时空,更不是到了平行时空。   沈炼道:“这一定有很惊人的秘密,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天乙似是很痛苦,神通扭曲,破坏了他一贯淡然温和的气质,最后他叹息道:“我知道,却说不出来。”   他的痛苦缓缓消解,最后道:“现如今你就算知道真相也没有任何用处,如果你能证得太乙自然会知道,那也代表着你确然是天命所归。”   沈炼道:“我不止一次听到我是‘天命所归’了,难不成到了你们这一步也相信地藏王毫无根由的预言。”   天乙恢复了平静,说道:“那不是预言,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你或许不清楚,地藏王他在幽冥世界的修行早已超越了摩诃萨,修成了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身,所以他在幽冥世界的时候,跟佛陀道主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他既然见到了未来,那就是真的未来。”   沈炼敏锐把握住了一个关键,道:“地藏王在这个世界的修行?”   天乙悠悠道:“不错,看来你的传承并没有涉及到太乙乃至其以上的具体描述,其实修成了太乙就可以开辟世界,造物有灵,但是那种世界是依附大千世界而生出的,故而称之为小千世界,其实本质就是我们练出的道场、神国之类的进一步发展,但有了自己开辟的小千世界后,就可以容纳自身理解的天地法则,我们在自己的小千世界中,等于是至高无上的神祇,甚至可以同化一些生灵的神魂,让他们与小千世界同在,获得另类的长生。”   沈炼幽幽道:“所以有些神祇宣传信仰他们,入神国后便可得长生,自然不是欺骗,但是这种依附得来的长生,并不稳固,且随时可以轻易剥夺。”   天乙道:“没错,不过纵然我们在自己的小千世界里至高无上,但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到的,那就是逆转时空。”   “这是佛陀道主方能做到的,区区太乙境离佛陀道主还是太遥远了。”沈炼淡淡道。   “佛陀道主的厉害在于能够集过去现在未来为一体,无关任何世界,并且他们能最终超脱这一切,到了他们那一步,我们是没法想象的,但是从他们表现的一些威能,依旧可以被模仿,比如过去未来现在为一体,地藏王就做到了,但是仅限于在这个世界。”天乙轻叹一声。   沈炼沉吟道:“我明白了,地藏王是借这方世界来模拟出了佛陀道主的境界,尽管非是全部,可必然也所获良多,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或许将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个佛陀道主级数的大成就者。”   天乙道:“不错,或许他已经超脱了也不一定,你现在明白了吧。”   沈炼道:“但他说的未必是我。”   “可你是最有可能的,因为幽冥之主,本就非是幽冥之人,彼岸花也不会为幽冥之人盛开。”天乙默然道。   沈炼从他口中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那是对命运的不甘,就好像是无论你做任何努力,可结局已然注定,你却不能改变它。   对于这一切,沈炼没有任何欣喜,他反而觉得可悲,现在他是天命,如果以后他不是天命又如何,就如同那些投身神国才得到长生的生灵,只是一个附属品,随时都可能被抛弃。   沈炼默然良久,道:“下次相见,我希望你不会在夏台了。”   天乙笑而不语。   沈炼这一缕神念随风消散,好似从未来过。   而东湖上的交手到了最激烈的时刻,武丁融于九天之中,双手做出鸟喙状的印诀,周身响起悠长无比的鸟鸣,身后似是张开了巨大的羽翼。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   传说商朝始祖降生时,受了玄鸟的精气,玄鸟是一种很强大的神兽,跟随宇宙开辟一起诞生的凤祖、祖龙同样古老,不输于夏族的远祖。   武丁在这种时刻,终于领会了天人交感的道理,呼唤出同祖先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玄鸟投影。   夏族观战的人率先感受到一股可怕至极的威压,即使只是一丝投影,那也带有玄鸟的气息。   虚空中到处都是尖锐的鸟鸣,深入神魂,对雷婧的呼风唤雨造成了严重的压制,毕竟操纵呼风唤雨的神通,依旧离不开神魂对自身法力和天地元气的控制。   雷婧原本的狂风暴雨,变成了微风细雨,轰天的雷响,变成了零星的脆响。   她悬在东湖上的虚空,遥望着远处的武丁,同时看到了先生在更远处略含鼓励的看着她。   先生说过她不会输,那就一定不会输。   雷婧一招手,天上的乌云一丁点都不存在了,露出纯净无垢的星空。   星光垂落平野,月华涌入东湖。   天空中最灿然的是一条星河,那叫做天河。   星辉月华涌入虚空,最得意的自然是武丁,不少夏族人都叹息起来,婧贵主在干什么,明知道武丁修炼的是飞星诀,还散开了乌云,任其扩大优势。 第86章 出征   武丁不管雷婧打得什么主意,星光如瀑挥洒下来,他自是全力催动飞星诀,吸纳那些星辉月华,体内原本衰竭的法力很快得到补充,玄鸟尖锐的鸣声愈发刺耳,势必要让雷婧再无法呼风唤雨。   雷婧凭虚驭空,清眸淡然,抬头仰望那一卷星河,袍袖微微一动,手中多了一面素琴,琴弦繁复,琴身通幽,上面纹理斐然。   随即雷婧素手拨动琴弦,清音妙动,似风过松吟,金玉交响,寂无虚渺,触动了天地法则。   那天空上一卷星河登即大发光芒,无数星辉直直往雷婧身上倾洒,化为一条投映在雷婧身周的星河虚影,雷婧就立在星河之上,好似九天玄女。   旁人只看到星河投映,缠绕雷婧周围,唯有武丁才深深体会到他怕是面临了此战最为艰难的险境。   他胸口只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剑意,剑压如同修罗血海那样壮阔瑰丽,使他几乎生出窒息的感觉。   雷婧的琴音不光是灵妙动人,实则是星河法则的具现,一经发动就有无上剑意侵袭,不断破坏他天人交感的灵应。   那绝不是雷婧自身能领悟的绝世剑意,可事到如今想这些并无任何用处。   星河存在不知有多少年头,汇聚起来既滔滔不绝,又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抑止,剑意过处,虚空好似被清扫一遍,容不下别的污垢。   那引动星河的妙音层层叠叠,似无休止,每音节抬高一阶,武丁天人交感的灵应就被削弱一层。   只过了三息,武丁掐动的印诀引来的玄鸟之力,就被削弱了三层。   对此他竟有些无奈,知道事到如今单凭境界已经难以同雷婧争锋了。他虽然不以胜负萦怀,却不想就此认输,高声道:“婧公子再接我一刀,无论结果如何,武丁甘拜下风。”   雷婧清寂的眼神瞧了他一眼,略微颔首,琴音放缓,算是应下了武丁的话,这一做派既表明她胜券在握,又展露出宗师级数胸襟风采,实是教人心折。   武丁得了应允,收回印诀,浑身须发张立,有冲霄而起的杀伐之气,引动星斗。   随后杀伐之气终于成形,乃是一道锋锐无匹的刀芒,亮过天上群星,一经出现,就悬空照耀四方,光芒之盛,令人几乎不能眨眼。   他终归是领悟出一些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被雷婧的天河剑意清扫,这也是武丁最后的反击,此刀一出,他便再无余力,故而才会说出甘拜下风那样的话。   被逼到亡命一搏本就是输了,毕竟比试分的是胜负而非生死。   雷婧周身环绕星河,连绵不绝,澎湃不止,那刀芒成形,就如离弦之箭,一刀斩来,若同天上未满之月,坠入人间。   抽刀断水!   绵延不止的星河虚影,在那武丁决绝的刀芒下,竟失去了生生不息的意境。原来武丁不愧是沈炼钦定的天赋绝高之人,刀法已然入道,刀芒一经发动,就钻入星河缝隙之中,一举功成。   这也是雷婧沉浸天河剑意时间太短的缘故,才会被武丁有机可乘。   可是武丁斩断雷婧护体的星河虚影,并未使其有丝毫慌乱。   但暗中观战之人俱不由暗自惊呼,因为雷婧也太淡定了,竟然丝毫动作都没有,眼见得那无匹刀芒最终落在她身上。   武丁目光也闪过一丝呆滞,他尽管预料到无数可能发生的情形,也绝想不到雷婧会不做抵挡。   刀芒如期而至,划破雷婧的身体,没有预想中的血液四溅,亦无佳人的香消玉殒,只看到虚空中多了两截断开的梧桐枝。   “李代桃僵之术。”武丁脱口而出,神情颇有些不可置信。   ‘李代桃僵’正是玄门中极厉害的替身法门,他师父闻仲对他讲解过,只是以他师父之能也只能自己使用,而不能将其铭刻在器物上,交给旁人使用。至于武丁更是施展不出来,只能略有些印象。   李代桃僵的替身法已经非是幻术之流,其以假乱真甚至天仙中人一时不察都可能走眼。   武丁震惊不已,随后只感到腰腹异样,原来一方丝巾缠在他腰腹之上,轻轻一带,就到了平实的土地里,随后丝巾散开,武丁跌倒地上,只看见前面玉人幽然立在东湖岸边,平静地注视着他,轻声道:“你输了。”   武丁略有些苦涩,毕竟他即使不将胜负放在心上,可真的输了,还是有些不甘。   这时候雷婧没有细细品味胜利者的喜悦,只是往先生原先所在的方向望去,可那里早已没有先生的踪迹了,她心内惆然,纵然赢了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帝丘城千里之外,有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约有五万之数,行军整齐,精气如狼烟汇聚,刺破苍穹。这些军士身上散发的血气,个个都能让鬼神辟易,尤其是道佛两家修炼神魂之辈,若是未成元神,怕是在军中,不出三日就得身死道消。   沈炼安居在一驾奢华的马车里,几乎类似一个精致的房间,饮用吃食应有尽有,马车里还点燃一截珍贵的定神香,缭绕静室,使人提气清神。   五万大军只是夏国部分精锐,全都驻扎在离帝丘千里之外的阳城,夏王征伐东夷并未从帝丘征调大军,仅仅只率领了阳城的军队。   足见夏王对自己武力自负,只要有他在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沈炼遵守约定,一起随军出发,手上拿着一卷书,正是关龙子苦心孤诣编造出来的《连山》,这一次关龙子也随军一起出发。   沈炼聚精会神地查看手中的《连山》,上面的东西他大都看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就显得十分深意,仔细琢磨,跟太虚神策竟然有不少相通之处,只不过《连山》上面的道理更为深奥。   大黑虎这次很是得意,它可是随着老爷一起出征的,天马没有捞到这份待遇。沈炼既然是大夏的国师,享受自然是仅次于夏王的,因此马车里供奉着很多珍贵事物以及其余的起居用品。   黑虎跟着沈炼,也享受了一番。 第87章 战   夏王的大军日行不止千里,跋山涉水,只如等闲。   从始至终,沈炼都没有再出过马车,他沉浸在《连山》的精妙当中,对于自身修习的太虚神策亦有了更多的理解。他对于太虚神策的认知还是不够深刻,愈发明白了一点,自己怕是还未及上当初清水祖师创出太虚神策时的境界。   得法而忘法,他如果要更进一步,就得超脱于太虚神策,再创下一门根本法来,届时方可以真正去进军那太乙境,否则便是成就了太乙,也依然在清水祖师立下的藩篱中。   沈炼明白了这点,自是开始在这方面下起功夫来。   同样在这些时日,即使沈炼空闲下来,也没有去见夏王,毕竟他们见面也是无话可讲,而且随军的关龙子也没有来见沈炼。   从十日前就开始下起了雪,大军行动并没有迟缓,在茫茫大雪中行动愈加迅速。夏王的行辕没有在中军,而是在前军,这是遇到敌人就会直接交锋的位置。   沈炼在中军,前后都是夏军。   替沈炼拉扯的马是一匹极为神骏的马,论力量都不比寻常蛟龙要差了,这本是夏王的御马。   沈炼至少得到了足够的尊重,因为这份尊重,所以他也很默契的没有到处乱逛。   只是沈炼见到了雪,不免有些欣喜,所以开了窗。   窗外的景象一片苍白,林海上,雪原上,俱是莹白,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很是悠扬静美,沈炼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景。   马车的速度很快,但是沈炼的目力足以让他瞧清楚这些沿途雪景,况且因为速度够快,看的风景也就越多。   可是突然间马车就停住了,五万军队也一起停住,那是因为前军率先停住了。   整个大军就像是同一个人的身体,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这种整齐规律带来的力量,同样的震撼人心。   沈炼不禁对大军有所正视。   他没有下马车,只是让黑虎衔着一盆清水过来,然后一挥手,水盆里就出现了前军的景象。   清水中最瞩目的是两个人,一个正是身穿玄黄帝袍的夏王,另外一人同夏王相对而立,他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看起来才二十岁。   沈炼见过不少人穿一身白衣,有男有女,皆是不凡,但比起这个人一身雪白的样子,总归是差了些许,不在于气质,不在于气度,只在于他天生适合穿这么一身白。   纷纷扬扬的雪,都成了这人的衬托,即便是夏王威压如海,他也无动于衷。   沈炼略有些沉默了,他其实挺想出去看看两人的,可是现在并不适合,因为他一出去,就可能令白衣人离开,看不到两位绝世强者的交锋。   他尽量敛去自身的气机,静默地瞧着清水中的景象。   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云阳,传说中的白帝之子,东夷的共主。   夏王要征伐东夷的有施氏,所以云阳自当做一点什么,寻常人大地能想到的是云阳会联合东夷各大部族,共同抵御夏王,最终以谋求和。   可是旁人决计想不到,云阳会出现在夏王征伐东夷的路途中,还敢孤身一人拦在路上。   不但旁人想不到,似乎夏王也没有想到。   他只是派人追杀过这小子,对于云阳的印象几乎等于没有,只是那次云阳派凤鸟传信,略见此子有些豪气,仅此而已。   如今看来这小子不只是有豪气,应该说是胆大包天。   关龙子在不远处拿着笔和玉简,终于写了一句,“王与云阳遇于野。”   所有的刀光剑影,所有的惊心动魄,都被关龙子写在了平平淡淡的七个字中,可是后人若是见到他书写的手迹,就可以看出他一笔一划中透露出的激动。   云阳和夏王的纠葛,亦是东夷和大夏数千年来恩怨是非的缩影。东夷和夏族的恩恩怨怨说上三天三夜都是说不清楚的,大夏也有过衰落的时候,有一次衰落就是因为东夷攻伐了大夏,同样大夏强盛时,东夷是很恭敬的附庸,甚至曾经夏国有过内乱,曾有夏王逃亡到东夷借兵平叛。   说不清的恩怨是非,也是要了断的。   在这世界上了断是非的办法,大抵是分出生死。   只要一方不存在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就彻底了结。   云阳年纪比夏王小,修为比夏王浅,还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他是处于劣势的,可他还是来了,无论此战成败,他都会名动天下,但是如果输了,那代价也太大了,大到他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没有人明白他的想法,夏王也不明白,更不要明白。   夏王只说了一句话:“既然你来了,那就死吧。”   云阳深深看着夏王,轻轻回道:“你做不到。”   夏王没有再说话了,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而且很早以前他就明白靠言语摆明事实,远不及拳头来得有效干脆。   故而天地间多出了一只拳头,在云阳的视角,他目中所见也只剩下这只硕大的铁拳。   夏军开始急速后退,一瞬间就退出十余里,但还是不够。   他们只是不断退着,似乎很清楚一旦大王出手,将会有何等可怖的破坏力。   沈炼波澜不惊地注视着盆中清水的景象,他以天视地听之术,观察两人的战斗,视角极好。   夏王这一拳,没有多余的变化,仅有赤裸裸的力量释放出来,这样的一拳,便是他要化解,也不是那么容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在夏王的伟力面前,一切阻挡都会化作靡粉。只见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坑,从上空看,正是一个斜斜的拳头印,大约有五六里的面积。   夏王身形不断拔高,有百丈之高。   通身肌肉虬结,富有力量之美。   退了足有数百里后,所有的军士立地挖坑,将自己深深埋下,似乎他们都受过专门的指点,知道这样做能最大避免被大王的力量波及到。   夏王一拳自然解决不了云阳,他在天上,一只青色凤鸟驮着他,他负手而立,任由风吹长发,满面凝重地看着夏王。   这一战或许是幽冥世界百年以来最为精彩的一战。 第88章 太昊之法   云阳出生时有五只凤鸟出现,如今只出现了一只青色的凤鸟。   也就是说云阳还有未出的底牌,可夏王不在乎。   云阳整个人都沐浴在青色的光芒中,将白衣染青,眉心渐渐生出道痕,最终汇聚成一个神秘的图案,像是一棵树,有枝叶,有树干,有根须。   他的眼珠是纯净的青色,略有些透明,透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气息。   夏王的招式很简单,又是一拳。   但是这样简单的拳头,却带着极度的力量之美,且合乎天地间的法理,一拳之下,便锁定了云阳,令其无所遁逃。   夏王的拳头威压如同山岳降临,拳势若同修罗血海一样汹涌澎湃,隐有龙吟声具现虚空,比佛门传说的天龙禅唱还要宏大。   这就是天子龙拳,唯有身负天子龙气的大夏的王可以使出,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仙佛之流败亡在这拳头下,亦不知道有多少强横的鬼神妖魔见之胆战心寒。   沈炼深深注视这一切,夏王的人,夏王的力量,都已经结合在一起,成为牢不可破的整体,他举手抬足就能迸发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伟力,催山倒海。   天地间大雪纷纷扬扬,可是在这一拳之下,已经没有雪了。   仿佛无边无际的拳劲直接攻伐到云阳跟前,他身前升起一株高大的乔木,枝繁叶茂,绿影重重,上可入云,下可入冥。   原本势不可挡的天子龙拳,居然被这株高大的乔木挡住了,也不能说是挡住,而是减缓了龙拳的伟力,汹涌澎湃的拳劲摧毁了枝叶,摧毁了根须,摧毁了主干,但是到云阳面前时,拳劲的力量就好似从大河变成了溪流。   于是云阳并指成剑,若同冥冥飞鸿,妙到毫巅,一道青色的剑光须臾化生千万重剑影,将天子龙拳的拳劲团团围住,蓦然迸发,毫无犹疑地斩灭了拳劲。   只是沈炼还是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时的‘云阳’决计不如夏王。毕竟夏王出了一拳,他回了两招。   非但如此,沈炼还看出如今‘云阳’的根脚,他修的是太昊法。如果说共工是世间万水之首,那么太昊就是世间一切木之源。   太昊亦是传说中的大能,印证了木德之极致,有人说他出身人族,乃是天皇的化身,也有人说他是妖族,因为太昊之后,仅有白帝少昊能修行太昊的法,而白帝正是妖族。   但无论在何种传说里,太昊都是不输于共工那种远古神魔的大能,遗留的太昊法比起青玄的传承只高不低。   云阳既然是白帝之子,修行太昊法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夏王凝目望向立在青凤背上的云阳,伟岸的身躯,流出天子的威严,对万事万物有天然的居高临下之感,对着云阳冷然说道:“即便你修成了太昊法,亦休想离开。”   云阳凝重地看着夏王,双目中闪过一丝淡不可察的青芒,自小都被大夏的高手四处追杀,直到今日终于见到了夏王的模样,对方果然跟他想象的一般强大。   其实对于云阳亲身试探夏王的武力,并未得到东夷各大部族长老们的赞同,可是他自有非同常人的勇气,亦有旁人无法料想之法,方才决意要来跟夏王战一场。只消他能在今日活着离开,对于东夷诸大的部族就有着巨大的鼓舞,令其摆脱夏王不可一世强大的阴影,也向妹喜证明他云阳绝对能配得上她。   更重要的是,云阳他也只是刚二十出头的少年而已。   可是沈炼却无端发出一声叹息,因为隔得太远,自然不被云阳察觉。他看得出夏王纵然使出天子龙拳,也还未动出真格。   实际上沈炼迄今为止,还未见到夏王的真实本事。天子龙拳固然强横无匹,还不足以作为夏王的底牌。   云阳淡淡道:“若夏王还未至东夷就负了伤,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夏王冷哼一声,天上地下的虚空连带地上的雪泥都发生剧烈的震颤,一声清脆的刀鸣声破空而至,转瞬间夏王手上就多了一把漆黑如夜的长刀。   当夏王右手握着魔刀时,整个人就突然间气质大变,如果此前夏王似九重天一样浩瀚,充满天子威严,现如今那股气质下,就多了一股诡异莫测,就如同九幽之水般流淌变化,寻不到来源和根底。   沈炼略有些动容,没想到夏王竟然将魔刀之道深入到如此境地。   即使比诸他身负的阿鼻元屠的剑意,怕也是不会逊色。这并非说沈炼的阿鼻元屠不行,而是他只是得了两者本体的皮毛,而夏王已经领略魔刀魔性,收发自如。   有的人即便是魔刀在手,也无法成为盖世魔王,就如同当初的冥罗,可夏王不一样,他骨子里是至情至性之人,还藏有一股偏执之念,同魔刀有天然的契合,加上夏王本身通天彻地的修为,令他在魔刀之道上走得很远。   一刀在手的夏王,天上地下能做他对手的人决然还有,但一定没有眼前的云阳。   青色的凤鸟嘶嘶嗷鸣,很快就有四道鸣声应和。   云阳满面的凝重,眉心上的树木图案愈发幽沉,闪烁的绿芒,冷幽幽地,透出一股虚无缥缈的道意。   非大智大慧者不可入道,非至情至性者难成真魔。   夏王长刀在手,一刀斩出,刀光似山雨空濛,袭杀过去,同样是高大的乔木遮挡云阳,但这一次竟被势如破竹般斩去。   幽眇的刀光终于要触及到云阳的本体。   他神色凝重,手掌一合,竟然以血肉之躯钳住了虚渺的刀光。全身的青芒俱往双掌间汇聚过去,势必要抑制住夏王的魔刀。   但见得云阳身处之地,化为苍青的世界,看不见里面的究竟,一道长长的刀芒,斩入那团青色之中。   四方飞出四只凤鸟,翩然而至。   先是一道焚烧一切的烈火,率先向夏王的头颅喷去。   跟着大地的泥土变得无比松软,要将夏王陷入坑中,随后一股滔滔黑光缠绕夏王的双足,虚空中还有无数金色的细芒,尽往夏王的神体招呼过去。 第89章 破胆   五只凤鸟同云阳是伴生关系,自云阳出生就随他一起成长,保护他逃过诸多大夏高手已经亲近大夏的东夷强者的追杀,现如今个个已经成长到地仙境,且分属五行,一旦联手,就有生克变化,万妙无方,再加上一个云阳,即便是天仙境之人也会大感棘手。   夏王面对四只凤鸟本命神通的袭杀,仅是嘴角勾勒出一抹残酷的冷笑。电光石火之间,爆出巨响。   但看到夏王身上各大肉身窍穴当中,丝丝缕缕的玄黄之气,若杨柳浮动,万千丝绦。   夏王自泥淖中,缓步而动,面目冷肃,只眨眼功夫,困扰他周身的火焰、黑水、泥淖以及万千金色针芒俱被玄黄之气摧毁,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王煌煌而立,若远古神魔走进今世,尽是肃杀的冷傲气息,睥睨万物。   沈炼暗叹,云阳再无任何胜算,因为夏王展露出来的是不灭之身。   如金刚神力、巨灵玄功之类修行到地仙境和罗汉境,皆是可称不坏之体,天打五雷轰都奈何不得,但这类身体到底还是有破绽,遇到克制的法宝或者秘术,照样得身死道消,可若是更进一步,就是不灭之体,修炼到这个层次,要想击败这等人物未必有多难,但要是击杀这等人物,就非常艰难了,若是使其更进一步,就是所谓滴血重生之境,怕是只有道主佛陀那等人物才可以将其灭杀干净。   修炼肉身之道,不比道家元神千变万化,可是到了高深处,其难缠之处,还胜过道家高人。   正如神话中传说中那只猴子,若论法力境界诸天之中不乏有人远在他之上,可若是光论保命的功夫,诸天万界都只有寥寥可数的人物能及上他,因其便是练成了不灭之身。   修行到这一步,可不是靠境界领悟就能成功,还得靠无穷无尽的资源堆积,摄取天精地华的灵材宝物,甚至可遇不可求的仙丹,最终方才有机会成功而已。   夏王能修行出不灭之身,自然是依仗了夏国的多年以来积累,方可有此神功,更有其血脉特殊的缘故。   只是沈炼高明的眼力,亦可以看出夏王不灭之身存有隐患,那就是未曾真正的灵肉合一,如果有无上的神魂灭杀之法,依旧可以置他于死地。   这破绽并非想要弥补就可以弥补的,而是需要经历一种劫数,方可以彻底功成,就如那只猴子经历了太上道祖的八卦炉七七四十九天的三昧真火焚烧,最终方才真正练成不灭之身,更有了火眼金睛这等厉害非凡的神通。   云阳自然是没有这等灭杀神魂的无上秘法,五凤此际俱飞到了他身后,各自吞吐五色光芒,全往云阳身上灌入,令其神光大盛,逼得魔刀没法前进一步。   夏王往前一步,如神似魔,一声狂笑道:“寡人无敌于天下,即便你是白帝子那又如何。”   他伸手一提,魔刀复又飞回手中。   云阳神容尽是冷意,直直地看向夏王,五只凤鸟往他体内钻去,云阳身上长出一对五彩凤翼,周身燃起五色焰火。   透出万物滋长的生机以及极为恐怖的毁灭气息。   沈炼心神一动,直觉云阳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那才是他真正的根脚。   夏王毫无动容,一刀劈出,好似万古的长夜,突然亮起一抹晨曦。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沈炼无端想起这句诗,恰然同夏王此时的刀法应和。   这一刀有多快,绝难以用言语描述出来,因为其给人一种错综复杂的矛盾感觉,其一出刀,能见这一刀的具体轨迹,乃至于刀光上附着的天地法理,述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阳生灭之道。   但直接面对这一刀的云阳,最能感受到这一刀的可怕之处,他身处空间的时间流速似乎变得极为缓慢,一刹那的时光都显得极为漫长,乃至于他的念头都有些迟滞,眼睁睁看着那一刀跨越空间而来,现出造化之妙,分割阴阳生死之途,送他由生入死。   及到近前,刀光彻底炸裂,将云阳彻底吞没。   如果说仙佛中人动手,可以山崩地裂,那么夏王这一刀就是湮灭,湮灭刀光所能触及的一切,没有强弱之别,所有在刀光范围之内的事物都会消失掉。   这一刀的厉害,就像是晨曦撕开天幕,给大地遍及光明。   夏王的刀法绝不会仅止于此,但云阳亦只能领教到这一刀了。   世间之大,百年以降,能有媲美这一刀的神通并不多。   无论是任何修行者,若是见到夏王这一刀,稍有道心不坚,就可能遗留阴影,终其一生都没法再做突破。   一刀既过,玉宇澄清,但是依旧有一声嘹亮凤鸣响起,不屈不挠,随即一道真火往东方疾走,化成虹霞,眨眼间了无踪迹。   沈炼认得那真火,正是凤凰涅槃之火,云阳果真没有挡住夏王的魔刀,但是他有涅槃之火,竟然死而复生,保留住大半本源。   化身为虹霞,堪堪生还。   但是云阳算是失败了,即便能够涅槃,势必也元气大伤,更没有伤到夏王分毫,还令夏王展示出近乎无敌的武力。   夏王和云阳造成的战场形成了一个波及上百里的巨坑,光滑无比,大雪继续下着,很快就附着其上,白雪皑皑,人若身处其中,怕是难以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雪坑中。   五万夏军,很快如同蚁附,聚集在夏王身边,不断高呼夏族独有的赞美语言。夏王变回正常人类大小,并无得色,只是对着近前的关龙子道:“今次,已破小儿辈之胆。”   关龙子满目激动,多少年了,终于再见到大王雄姿英发,正是这样的夏王,才让他肯百死无悔的追随。   沈炼已经将一盆清水倾洒到外面,闭目思索适才夏王的那一刀,他至少有六种手段可以接下那一刀,破去其分割阴阳的造化之意,但是夏王的刀法绝不止那一斩,以九为数极,怕是还剩下八刀。 第90章 本是自在人   纵然无心和大夏做对,可将来时势推移,沈炼亦免不得要和夏王做过一场。   其实于沈炼和夏王这等存在,家国本可以如云烟般放下,但人生在世有些东西可以放下,却不必放下,正如沈炼之前不弃青玄,夏王亦不会弃大夏。   沈炼终于睁开了眼眸,此时已经是寒夜,车厢内没有灯火,仅有他灿然的眸光,黑虎亦被惊动,小心翼翼地望着老爷,它跟随沈炼多年,善于察言观色,知晓白日里夏王和那个人的交锋,必然影响到了老爷。   在黑暗中,沈炼突然幽幽道:“老黑,你这辈子有什么想要做的事么。”   黑虎浑然料不到老爷会突发此问,它想了想道:“跟着老爷,做什么都可以。”   沈炼禁不住一笑,敲它脑门,真是没出息,最后又道:“那就一直跟着吧。”   黑虎心头一暖,老爷还是记挂自己的,顿时觉得自己适才那一记马屁没有白费,然后它突然觉得周身一寒,四顾皎然,天上星月分明,已经来到一处旷野中,它抬头问道:“老爷,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沈炼淡淡道:“我们不跟着大夏的军队一起了,东夷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黑虎‘哦’了一声,怕是普天之下,也只有老爷敢无视夏王的诏令,明明答应了一起随军,却又突然离去。   其实它不清楚,夏王那一刀针对的是云阳,实则是给沈炼看的,颇有些杀鸡儆猴的意味,沈炼不是猴,也不是鸡,故而有所不爽,自然不会呆在夏军中了,天下之大,他沈炼哪里都去得。   远处夏军中冒出一股冲霄精气,化为龙形,盘踞星空,龙头向四周扫视,终于盯着沈炼这个方向。   沈炼负手而立,看着那股龙形精气,注目良久后,那股龙形精气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吼,最终散去。   沈炼亦骑上了黑虎,淡淡道:“我们走。”   适才夏王跟他隔空对峙,终于还是放弃了同沈炼争斗的打算,沈炼由此可以推测出夏王的魔刀之道尚没有完善,尚且不欲在此时和沈炼斗争。   同时沈炼离开夏军,亦是对夏王的解放,东夷诸般部族,可有苦头吃了。   但这一切跟沈炼毫无关系,他只是世间一自在人罢了,能顾及自己在乎的事物,已经无愧于心了。   东夷有崇山峻岭,有茂林修竹,更有数之不尽的大大小小部落。   除却有施氏之外,更有皋陶、伯益几大部族,实力雄浑。   沈炼骑着黑虎,一路暗自观察这些部族的情景,既有些原始,又见到一些新奇,比如说这里的部族,几乎人人都懂些巫法、道术或者别的奇异能力,颇有些全民修行的气象,殷商从东夷分离出去,彻底走上练气士道路,怕是有此源流的缘故。   与青玄所处的地星相比,无论是东夷还是大夏,修行的普及程度确然很高,只不过无论何方世界,要证长生都不是那么容易,更遑论天仙境了。   至于太乙境,那已经非是机缘、天资可以抵达,还涉及更多的东西,放眼时光长河,这等人物都是有数的。   不知不觉沈炼已经深入东夷之中,以他的神通,自然不会轻易惊动东夷的强者,这日他来到了一个小部族附近。   却非他突发奇想到了此处,而是见得对面的山头妖气森然,白日里都可以见到一股黑气盘旋山头,久久不散,此处定然盘踞这一头厉害的妖魔。   而且那黑气分外凶厉,定然残害了不少生灵。   沈炼绝非替天行道者,可是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故而他决意做一做那降妖除魔的举措。   这里白山黑水,土地肥沃,小部族往年必然也是自给自足,还有富余,如今沈炼望气过去,只见到部族人气衰微,气运散乱。   沈炼拍拍黑虎道:“你这样子太凶恶了,换个样子吧。”   黑虎委屈道:“老爷,小的可没有吃过人,有什么凶恶,况且东夷的人个个都顶厉害,小的还不一定打得过呢。”   沈炼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是才让你学了幻形之术么,你变个黑马吧。”   黑虎眼巴巴地看着沈炼道:“老爷,咱能不变马么。”若说黑虎有什么讨厌的兽类,马肯定排第一位,毕竟天马欺负了它太多次,黑虎已经把世上所有马都恨上了。   沈炼笑骂道:“那就变成驴,你自己不动手,我来帮你。”   看着老爷笑吟吟的样子,黑虎心里发寒,就地一滚,就成了一头毛驴,毛发黑光发亮,还打了一个响鼻。   沈炼骑黑虎所化的毛驴,施施然往山下走去。   不出五里之地,就听见了‘嘤嘤’的哭声,前方正有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溪流边哭泣。   沈炼用大夏通用四方的语言问道:“你在哭什么?”   妇人只是侧过头望着他,眼泪未干,却不明白沈炼在说什么。   沈炼接着又用数种近来新学的东夷方言,妇人依旧摇头,最后只好以神念传音问之。   妇人这才听明白,略有些敬意地看着沈炼道:“仙师从远处来的吧,这里是无终氏。”   沈炼知道她为何称呼自己做仙师,原来东夷自来有崇拜仙家的传统,对那些修炼神魂的练气士,能够以心念传递他人的人,都以为仙法有成,将之称呼为仙师。   这里虽然是小部族,但是有些常识还是有的,毕竟东夷广大,资源丰富,还是有不少练气士跋山涉水到这些地方,施以符水,治病救人,换取想要的灵材宝物。   妇人所处的部族叫做无终氏,传承了大约千年,皆是其他大部族生活不下去的人杂居起来,最后汇聚在这白山黑水之地。   至于她怀中的孩子,正是她的女儿,今日里被定下要送到西边的山头去,供奉给邪神,换取无终氏半月的平安。   妇人舍不得孩子,这才一直抱着她,在溪边嘤嘤哭泣不止。   沈炼听她叙述完后,便学会了无终氏的语言,微微笑道:“不要哭了,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帮你们除去那个邪魔。” 第91章 伥鬼   妇人略有些喜色,然后便是迟疑,道:“不瞒仙师,此前也有两位仙师来过,但都没能活着离开。”   说完后,她又补了一句道:“那两位仙师都可以腾云驾雾。”   她虽然见得沈炼是仙师,可年纪轻轻,眉清目秀,未必有多少法力,这里的民风淳朴,纵然自家孩子要被供奉给妖魔,但妇人依旧不忍沈炼不知好歹,白白送了性命。   沈炼心想,这倒是个良善之人,他淡笑道:“不若你带我去见你们族长如何。”想让族里的小孩去给妖魔当血食,族长在其中必然有着作用,况且妖魔吃了小孩就不发难,这总得有人同妖魔沟通才行,里面也许存在着勾结。   有时候妖魔害人,未必有人害人可怕,可惜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多。   妇人止住哭泣,应允下来,准备带沈炼去见族长,忽然间觉得足下生软,原来已经被一团白云承载,悠悠地飞了起来,但见得沈炼轻轻笑着,指着下面如同菜田布局的部落,道:“族长在何处?”   妇人既惊又喜,沈炼这手本事可比之前来的仙师高明,毕竟沈炼不但能腾云驾雾,还可以载着她,那两位仙师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而她怀中的女儿眼睛溜溜地转着,好奇地看着沈炼,又看向四周,充满新奇。   沈炼得妇人一指,袍袖挥动,妇人只感到一股急速下坠的力量,随后就足踏实地。   这一番自然惊动了部族之人,纷纷出来,看着沈炼这从天而降的仙师。   为首一人,身材佝偻,皮肤干瘪,唯独双眼有神,出乎众人之上。沈炼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你就是无终氏的族长?”   那人回道:“小人病虎,正是无终氏的族长,不知仙师有何贵干。”   说完后,病虎还看向了妇人,眼神飘忽。   妇人看到后,躲在沈炼身后。   有人指指点点,大约是说着,莫非妇人不想献出女儿,还找来沈炼做救兵。同时沈炼神念扫过,亦没有发现其中有妇人的丈夫。   沈炼笑道:“你们无终氏是鬼族么,居然让一个伥鬼来做族长。”   病虎神色不变道:“仙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是活人。”沈炼淡淡说道。   病虎指着妇人道:“阿莲,你不想交出孩子就算了,何必找仙师来诬陷我,自从你丈夫去世后,我们何曾少过你的衣食。”   叫做阿莲的妇人支支吾吾道:“这位仙师我才认识的。”   病虎叹息道:“你生的美貌,在无终氏却是委屈了,既然仙师看得起你,你们便去吧,至于孩子,有仙师为你们做主,我们也是留不住的。”   周围的族人看向妇人愈发不善起来,而妇人被病虎一通指责,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不住掉眼泪。   沈炼负手而笑道:“好一番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惜你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   病虎正色道:“我知道仙师你厉害,也有本事用幻术将我变成你说的什么伥鬼,可我确然是无终氏的族长,也一心为了大家。”   沈炼道:“你一心为了大家,就是每隔一段时间送小孩给山上的妖魔吃么?”   病虎道:“那是无奈之举,但凡我们能反抗,也不舍不得这样做,你可以问我的族人,便是我自己的孩子,也送去给山上的妖王了。”   周围的部族人俱点头,纷纷围拢,看着沈炼和妇人阿莲的神色愈发不善起来,纷纷扬起手中的兵器,还有人行起巫法,冒出神异的光芒。   沈炼摇了摇头道:“和你们解释,却是太过麻烦了,难怪佛陀说众生愚昧。”无终氏的部族之人只看到沈炼手指往虚空写了一个字,他们认不出来,这却是符文中的‘定’字符。   须臾间沈炼就完成了,随即符文放出白光,周围的无终氏部族人俱被符文的白光定住,只能眨动眼睛。   妇人阿莲还有她女儿却是行动无碍。   那族长病虎也被定住了,然后沈炼拍拍黑虎的身子。   黑虎得了老爷的令,上前一咬,正中病虎的脖子,旋即整个人好似漏气一样,只在地上留了一卷人皮,冒出一股黑烟,里面有个小人,正是病虎的样子,怨毒地看了沈炼一眼,往着妖魔盘踞的山头飞去。   阿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以她的见识,看不出来族长变成人皮究竟是沈炼施法的缘故,还是族长本来就有古怪。   黑虎又窜了回来,这时候阿莲才发现,那头黑色毛驴,怎么脑袋变成了虎头,随即黑虎干脆整个身子也成了老虎。谄媚地对着沈炼道:“老爷,小的一时没控制好,又回原身了。”   沈炼好气又好笑道:“算了,随你吧。”   黑虎裂开嘴,嘿嘿笑着。   随后沈炼又道:“看来那只妖魔,说不定跟你是亲戚。”   伥鬼是虎类妖兽天赋的神通,能把自己杀死的伥鬼混拘禁,作为自己的奴隶使唤,道家有一门五鬼搬运术,亦是从中得到启发而被创立出来的。   至于曾经一些天庭的大人物或者摩诃萨更是厉害,驱使的鬼神都是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之类。传闻中燃灯古佛就有二十四护法诸天,个个都有太乙级数的法力,故而为诸佛中的佼佼者,位居四大菩萨之上。   黑虎赔笑道:“俺可没有吃人的习惯。”   沈炼又对着妇人道:“惊着了?”   妇人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   小女孩却被妇人紧紧抱着,她才两岁左右,看起来不经世事,也不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   沈炼道:“别怕,我们现在去看看那山上的妖魔,届时就真相明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也可以留在这里。”   妇人看了看自己的族人,他们都狠狠盯着自己,她声若蚊呐道:“我跟仙师一起。”   她只是个柔弱妇人,哪里有什么主意,至少沈炼看起来要比自己的族人,要可亲一些,如果沈炼一走,自己的族人一旦能自如行动,她不敢想象自己和女儿的下场。 第92章 炼剑   沈炼没有继续腾云驾雾,而是带着母女俩往山上走去,现在山野俱是积雪,北风瑟瑟,按理说是很冷的,但阿莲母女靠着沈炼,只觉温暖如春。   她心内的惴惴不安,也随着这股温暖,淡去许多,沈炼忽然问道:“这座山有名字么?”   “有的,叫做崇候,因为山里的大王说白帝之子云阳将这里做了它的封地,大王的名字叫做崇候虎。”阿莲胆子大了些,向着沈炼回道。   沈炼指着黑虎道:“崇是个好姓,要不你以后叫崇黑虎如何?”   黑虎道:“好听,好听。”它说的是大夏的通用语,阿莲不太能听懂,可看着黑虎的神情,也觉得好笑。   山上的大王据说也是一头虎成精,但是黑虎看起来要好相处很多,至少它不会吃人。   黑虎才不在乎丢脸什么,反正它只关心能逗老爷开心就成。   沈炼在东夷游走了不少时间,通晓许多民俗和神话,便捡一起说给阿莲母女听,使得这段路途也不太那么漫长。   终于在沈炼讲完第三个故事后,来到一处洞穴,这个洞穴很是干燥,十分阔大,山上的妖气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沈炼到了门口,便有一阵妖风吹动,一时间天昏地暗,终于多了一个虎首人身的妖王,以及背后跟着一大队鬼兵,之前无终氏的族长病虎也在里面。对着沈炼指指点点,又给妖王说了许多话。   沈炼纹丝不动,只是瞧着他们。   那妖王开口了,道:“我是白帝之子敕封的崇候,附近三千里都是我的封地,你这练气士要找我麻烦,就是跟东夷的共主作对。”   妖王崇候虎是一头山间白额虎成精,修行已有千年,化形三百年,在这三千里也是作威作福,恰好云阳召集东夷群雄,崇候虎正有些名声和法力,加上是妖族,便被云阳顺手敕封。   他原本只是各个山头到处游荡,既然受了敕封,就在这里扎下山头,因为修行了一些邪法,需要食人,就将无终氏的族长变成了自家的伥鬼,稳定地进贡新鲜的食材给他。   之前也有不长眼的练气士,可哪里是他对手,三两下就被他吃了,可是这次来的练气士,看着年纪轻轻,却让他拿不准,只好搬出白帝子的名头,期望能吓走对方。   沈炼开口道:“凡间有句话说得好,狐假虎威,可是你已经是老虎了,何必去借别人的威风,况且借谁的威风不好,偏要借白帝子的,你难道不知白帝子被夏王打败,已如丧家之犬么。”   崇候虎听得沈炼的话语,也不知真还是假,白帝子和夏王都离他太远,而且他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妖怪,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因此崇候虎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要动手,我就奉陪。”   他嘴上这么说,却是暗中使动法诀,所有的伥鬼都冲在了前面。既然看不清沈炼的底细,就让自家的伥鬼先试上一试,反正死了也不心疼。   阿莲看着那些伥鬼扑上来,个个面目狰狞,浑身冒着黑气,十分害怕。但是沈炼淡然自若,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口气化生出来,就成了一道飓风,亦不知其中究竟藏有何等厉害的手段,伥鬼们被卷入风中,顷刻就瓦解了鬼体,成了一缕缕散乱的魂烟。   沈炼刹那间,念了一段往生咒,让这些魂烟俱随风而逝,伥鬼们无论好坏都去了幽冥黄泉。   崇候虎看到沈炼一口气就吹散了自家养的伥鬼,不禁神色大变,双手往前一伸,就多出一根巨大的狼牙棒,虎吼一声,就有数十丈高,那狼牙棒随之长大,被他持在手中,一棒朝着沈炼敲去。   这是玄铁精英打造的狼牙棒,他在东面的海上遇到一个仙人送给他的兵器,上面加持了仙家妙法,一经发动,就用上百道玄光,使动起来,力道何止万钧。   那根冒着百重玄光的狼牙棒,堪堪要打到沈炼面前,却被他出手一指抵住,随即玄光消散,便再也前进不得。   随后只看到沈炼另外一只手伸出,登时幻化出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狠狠一拍,崇候虎连同狼牙棒就被打进山壁里。   沈炼正欲了结他的性命,半空有人说道:“沈道兄请留手。”   沈炼看得来人,骑着一头墨麒麟,正是多日不见的闻仲,可是手下依旧不停,大手再一拍,崇候虎就成了一摊肉泥,随后见到闻仲拿着一面旗子一招,从那滩肉泥中就飞出一缕淡青色魂烟,进入了那旗子之中。   沈炼对着闻仲轻笑道:“闻仲道友突然而至,吓了我一跳,一时手滑,却没有留住手。”   闻仲摇头道:“道兄这一下,又得害闻仲多一番手脚了,这个妖怪早就受过我点化,注定要做武丁手下的大将,你这样一来,我还得去给他找个肉身,全其功果。”   沈炼道:“闻兄难道不知他干的事么,不说这些伥鬼,就是人他也吃了不少,你我皆是有情众生,如何得忍?”   “道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无终氏俱是东夷那些大部族驱逐出来的罪民后代,本身就罪孽极重,被他吃了还好,否则大劫一起,只能飞灰。”闻仲叹道。   沈炼淡笑道:“闻兄这是天道利弊之言,却不知人道情理,将来怕是人道不亲,会为天数所害。”   闻仲心中一怒,我好言相待,你何必咒我。他冷声道:“道兄知晓好多,却不知万物皆有始终,闻仲有那一日,你也有那一日。”   沈炼道:“怕是闻兄看不到沈炼那一日了。”   闻仲冷笑道:“那就走着瞧。”   他双足一踢墨麒麟,随即入云离去。   沈炼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又看了看那插入山壁的狼牙棒,遂转身对着黑虎和阿莲母女道:“我准备在此炼一件宝兵。”   黑虎道:“老爷要炼什么样的兵器。”   沈炼注视着黑虎,悠悠吐字道:“大宝剑。”   黑虎愕然,暗道:“这名字,似乎略有点俗气。”可它反应极快,说道:“这名字好,大俗大雅,老爷就是厉害。”   沈炼一笑,道:“当然不是这名字,不过炼一口宝剑是真的,我另有妙用。” 第93章 青玄洞   这枚狼牙棒,通身是玄铁精英打造,材质亦算是非凡了。因为沈炼要取此物炼剑,才未对那只虎妖赶尽杀绝,否则便是虎妖再强大十倍,沈炼一掌之下,要他形神俱灭又有何难。   闻仲自然是知晓这道理的,但他修行之道和沈炼不同,处事也不同,生气是真生气。   阿莲眼见得沈炼除却那崇候虎大王,忙抱着女儿向沈炼叩头,她的夫君也是被妖王杀害的。   沈炼坦然无愧受了阿莲的叩拜,等她起来后,才道:“我要在山上炼器,你若是不敢回无终氏,可以跟随我身边一段时间,我传你呼吸法,大约也能让你们母女安稳些时日,至于将来,我是没法保证的。”   阿莲再是柔弱没有决断,也知道随在沈炼身边,远比回归部族要强,况且沈炼那通天彻地的手段,也让她安下心,至少沈炼这样的人,不至于贪图她什么。   于是她道:“仙师大恩大德,阿莲永世不忘。”   沈炼一挥袍袖,登时平地生出一股龙卷风,往那妖王的洞穴钻去,随即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大约一刻钟,龙卷风从洞里出来,进洞时那风还见得透明,出来时龙卷风满是黑浊,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杂七杂八的浊物。   沈炼又一抬手,将这股风往山后放去,然后施了一场清水进入洞穴,将其清理一遍,随后一点火意入洞,很快就令其洁净如新。   他这才道:“里面门户不少,你自选一处暂住着。”   阿莲感激不尽,没想到沈炼神仙中人竟而如此贴心。   忽然她想起,这么久都不知道仙师的名讳,于是问道:“仙师,奴家还不知你如何称呼哩。”   沈炼略作沉吟,随后伸手一招,那狼牙棒就到了手中,沈炼就着那洞穴,笔走龙蛇,写下二字——‘青玄洞’。   虽则异世,然师门渊源却不可忘却,他轻声道:“你唤我青玄即可。”   从前在青玄地星他道号青霞,是不忘当初穿越而来的青霞观,如今道号青玄,乃是不忘青玄栽培。   这份心思,从来都只他自己清楚,旁人哪里晓得。   阿莲牢牢记住这两个字,又仔细看了看‘青玄洞’三字,心里隐隐有猜测,其中有两个字应该是青玄。   随后阿莲就进入青玄洞中,沈炼依旧在洞外。   如此过了三日,阿莲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青玄仙师从不入洞,她起初还以为是仙师在避嫌,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而且她想着仙师是要炼器的,可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又是奇怪之处。   好在沈炼并非一言不发,还传了她一段呼吸法,东夷各部族家家有学巫法道术,因此阿莲并非毫无基础,学了那呼吸法后,并没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不过耐力比过去好了许多,每天吃的也多了,所以她每日出去采集食物,都比从前的分量要多一些。   好在这山被崇候虎妖王占据,少有人来,所以果实之类十分丰富,水源清澈,她母女两人也算是怡然自足,颇有些无忧无虑。   沈炼在洞口外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上,三日不曾下来,到了现如今,阿莲只看见沈炼周生有一股氤氲紫气,淡淡约约,围在仙师周身,偶尔仙师袍袖随风鼓荡,竟让她有种仙师欲要乘风而去的错觉。   她却不知道这三日里沈炼是在为炼器做准备工作。   沈炼原先炼过一把五行神剑,威力之大,在青玄足以作为传承重宝了,不过其中五行之道,到底只是他自身未成天仙时的感悟,固然潜力十足,但对付天仙境中人还力有未逮。   而今沈炼更上一层楼,已经是天仙境的大高手,加上他曾经领略过陷仙剑意又得阿鼻、元屠杀意,于杀剑之道,生平所见,除却师兄陈剑眉以及当年强敌陈北斗之外,再无一人可以列在他之前。   可是随着境界绝高,始终要跳出前人藩篱,他连太虚神策都想得法忘法,遑论杀剑法意了,故而有心借着练剑,将自己一身剑意寄托在器物之上,纯净自身。   同时炼制出这把杀剑,将来真个要跟夏王、天乙之类的过手,更增一分胜算。他虽然是世外之人,可一入红尘,是是非非就由不得自己,总归是提升战力,不会有害处。   杀剑不是说炼就炼制出来的,况且他非是陈师兄那等天纵剑道奇才,以心为剑,化生无形杀剑,承载自身之道,倒是省去一番炼器功夫。   沈炼既然决定要炼有形杀剑,一得要材质,二得要绝妙法门,三得要厉害的火焰。   火甚至是三者中,最重要的环节。   沈炼要炼非常之剑,自然不会用凡火,他早就有所准备,这一次要用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练成容易,但是博大精深,此道近乎无有穷尽,要知道连传闻太上道祖的化身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都用的是三昧真火。   沈炼虽然也能施展三昧真火,但是连精纯都算不上,更不可能有八卦炉中火焰那般神异。   故而这次他决意花些时光,在短时间内提升三昧真火的办法,如果换做其他天仙境中人,即便有三昧真火的修行法门,也得数十年上百年方能有所成,可沈炼不同,他渊博如海,博采众家之长,近来又通读《连山》,领略天地易理之道,硬是被他找出一个短时间速成三昧真火的办法,那就是借用日精月华。   原来诸天星辰,俱有长明不灭之火,更何况太阳太阴为众星之首。太阴、太阳,得阴阳妙道,沈炼从早到晚吸纳两者精华,练入体内,中和其阴阳之气,调理五行,最终得其纯粹之气,类似于当初阡陌的本源气息,然后注入体内三昧真火的种子内,果然有奇效。   不过天道尚有不全,沈炼此法也有弊端,这神秘异气,只是沈炼人造,少了一分悠远莫测的道韵,虽然令真火强盛,却有些拔苗助长,威力短时间提升许多,最终却不可能如真正多年苦修的三昧真火那样,生出灵性,潜力无限。 第94章 四方   足足过了半月,到了这日午夜时分,深居洞内的阿莲母女听到一声清啸,不觉刺耳,但深入心灵,挥之不去。   她女儿也醒了过来,幼女清澈的眼神,如寒星闪烁,好奇地往着清啸声来源望去。   阿莲怕仙师出了事,于是带着女儿走出洞外,一下子就看到两颗硕大的眼珠,她修炼沈炼所传的口诀,目力比过去好,一定神就看到是仙师的坐骑神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注目仙师所坐的岩石,此时星月灿然,辉光流银,但比起沈炼身周的奇景又逊色许多。   只见到沈炼周身星光点点,汇聚成河,好似将漫天星辰都浓缩到他身周似的,幽邃神秘。清啸声也是从沈炼口中传出,群山回响,无数蛇虫鼠蚁,山林禽兽,都被惊动,俱往沈炼方向望去。   甚至大地都似有所起伏,一股纯粹充沛的灵机自山顶出浮现,隐有龙蛇之相,最后一个俯冲,闯入沈炼身周的氤氲星空之中,同其神气相合。   沈炼清啸停止,肉窍闭住,只开了头顶百会,从其中冲出一朵庆云,缔结出一朵青白交杂之花,在夜风中屹立不动,无比静美。   阿莲尚且不觉有异,可是附近的东夷部族,都察觉到一股奇异的波动,闯入部落的祭坛,原本东夷稍微大一点部族的祭坛,都燃着自先祖流传下来的不灭火种,也是部族的存续象征。   哪怕是凡火,千年不灭,也会因为幽冥世界的充沛灵机而生出灵性来,此时那些祭坛的火焰都朝着沈炼所在的方向,顶礼膜拜。   原本熊熊之火,皆弯曲起来,好似人族躬身敬礼。   在青玄洞的西面五千里处,有一处部族极为强盛,这个部族叫做伯益,以其祖先伯益为名,伯益跟殷商的始祖契一样,都是最初追随大夏开国君主姒文命的东夷首领,皆有神鬼莫测之能,后来姒文命消失后,他们也消失了。   伯益部族的祭坛之火,乃是伯益亲手点燃。祭坛燃烧的是从云松下取出来的松脂,而云松只长在云中,十分罕见。   这团灵火,长明不灭,犹如天上的星辰一样,即便到了夜里,伯益部族也因为祭坛的灵火,不会陷入黑暗之中,更不会有无知的妖兽来犯。   今夜灵火竟然向青玄洞方向行礼,惊动了伯益部族的族长,他亦是有修行的人,一晃身就到了祭坛上,上面早已有人,正是他的伯父,族里的长老。   “大翁,究竟是怎么回事?”   祭坛上的火是灵火,甚至生出一丝火灵来,由于受到那股波动的影响,顶礼朝拜,原本自立的性灵,竟而有所衰退。   族长看得大为心疼,本来还等着那火灵成熟,就以秘法,请火灵转生部族中,定然会造就一个天火道体,成为修行的奇材,如今受此影响,怕是又要推后了。   “听说东面的无终氏那里有一个妖王叫做崇候虎,还得了云阳少主的敕封,却在半月以前被一个外来的练气士除去,那练气士除去妖王后,就在那山中居住,没有离开,如今这股奇异的波动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长老用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回道。   “那练气士是什么来头,好不晓事,他无论修行何等秘术,难道不会事先布下禁制,今夜受影响怕不止我们一家,要不我牵个头,去找他理论理论。”族长怒气未歇,伯益部族也是东夷的大族,族里面请出两三个地仙级数的人物还是有的。   料来那练气士再厉害,亦不过地仙层次,总归要逼他吐点东西出来,毕竟这些厉害的练气士踏遍千山万水,游历世间,身家都是极为丰富。   长老一叹道:“那练气士来头可不寻常,你还是打消这念头。”   族长道:“大翁何出此言?”   长老眯着眼道:“他是大夏的国师。”   只这七个字,族长就面如土色,近来夏王征伐东夷,兵锋所指,无一个部族能抗衡半日。而且夏王一日一部,连下三十三个大大小小的部族,皆贡献财物,俯首称臣。   若非云阳是白帝之子,东夷正统,近来又请来一位妖族大圣相助,怕是东夷泰半都要重新归顺大夏了。   现如今夏王也率着兵马跟云阳少主对峙在有施氏所处的蒙山中,大战一触即发。连伯益部族为此也派了小半部族勇悍之士前去助阵,去得十人,怕是都未必有一人能归。   族长耳目通灵,更深悉此次大夏尚且未出全力,行军之中,仅有扈氏、辛氏、冥氏的强者随行,其中除却夏王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有扈氏的族长雷洪。   故而只派了族里勇者,至于隐藏的长辈一个也未去。   如果云阳少主守不住蒙山,他都做好直接归顺大夏的准备了。   这般心态下,听闻那练气士正是大夏国师,如何不惊恐。   族长悻悻道:“看来这个亏只能生吃了。”   “这件事,你别瞒着,明天就把消息放出去吧,免得有人不知道好歹惹到对方。”长老淡淡道。   “大翁,只给咱们族里的人讲不行么。”族长小声道。   “你啊,眼界还是差了,你只给咱们族人讲,难道就能保证族人不传出去。”长老道。   族长叹息道:“还是大翁思虑周到。”   东夷各大部族也不是和谐统一的,伯益虽然势力大,可牵一发动全身,已经数百年没有发展了。   如果有人不知好歹惹到大夏国师头上,到时候就有乐子瞧了。   族长心中万般可惜,还是依照了长老的吩咐,传告四方比邻的部族,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附近万里之地。   他不但传告四方,还暗自派人去青玄洞送上厚礼,其他部族也有样学样。   这番做派,自然让无终氏的人知晓。他们知道后,个个后悔不已,只恨当时愚昧,错过了结交大夏国师的好机会。   这些人都是其他部族驱逐的罪民之后,出了附近,就既不受待见,要是能攀附到大夏国师,几可以说是鸡犬升天,但这个机会最终只有族里的阿莲把握住了。   故而最近阿莲为此烦不胜烦。 第95章 神庙   无终氏的人自然是不敢去直接缠沈炼的,只好去缠着阿莲。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想要通过阿莲,投靠沈炼这位大夏的国师,甚至愿意成为沈炼的奴隶。   阿莲一天两天还能敷衍推辞,可熬不住他们日日夜夜的求肯,所以还是进了青玄洞去见沈炼。   青玄洞有大大小小的石室近百间,沈炼自然在最大的一间,这里没有火把,没有夜明珠,可是充满光明。   阿莲见了几次,也见怪不怪了。   沈炼趺坐在石室中央的一座石榻上,神游太虚,身周道气缔结为朵朵莲华,隐有星河绕转,说不出的仙家气派。   石榻下黑虎趴着,百无聊赖,直到阿莲进来后,才睁开眼睛,略带审视地打量着。   阿莲小心翼翼地走到石榻外五步,她还是有些怕黑虎。随后沈炼亦睁开双眼,异象消失,眼眸幽邃的注视着她。   阿莲直接说明了来意,忐忑地等着沈炼的回复。   沈炼听完后,说道:“你拒绝不了他们?”   阿莲面对沈炼平静的目光,内心颇有些惴惴不安,仙师本是个极温和的人,可这次她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很怕沈炼对她责骂。   阿莲轻轻点了头,道:“他们一直缠着我。”   沈炼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我占了这座山,也算是跟你们无终氏有了缘法,这样吧,你下山去,让他们依照我的样子立一座神像,再建一座神庙,他们若是心诚信我,自能有所回馈,若是心不诚,便随他们生灭。”   阿莲舒了一口气,还好仙师没有怨责,还给出这样一个解决办法。   她点头道:“我这就去回复他们。”   沈炼道:“另外,你下了山就不用呆在青玄洞了,随你女儿一起下山吧。”   阿莲心头大震,有些苦涩道:“仙师是怪我给你找麻烦么。”   “现在你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任人欺凌了,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沈炼轻声道,其实若是她能清心涤尘,沈炼也不会让她下山。可是她做不到,不如从哪来回哪去。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行的,人间世许多诱惑,便是仙佛都难以尽数摒弃。   阿莲朝着沈炼三拜九叩,没有争辩,最后道:“仙师对奴家母女的恩德,奴家自知难以报答,等神庙建起后,我会日日夜夜为仙师祈福。”   沈炼淡然一笑,挥手让她出去。他对于阿莲,其实并不要求有什么回报,但凡人心重,若不要点回报,反而难以心安。   阿莲自觉去了自己的石室,带着女儿离开。   直到现在沈炼都没有正式开始炼剑,他在等一个机会,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只有等夏王攻破蒙山时,摄取那股炽烈杀机,锤炼剑锋,方可一气呵成,成就杀剑。   毕竟他依然是大夏的国师,能够利用这股因大夏和东夷交战带来的杀运,只是如此一来,他和大夏的因果就更深了一层。   但因果无处不在,看不见,摸不着,逃避是无用的。   至于让阿莲建立神庙,并非沈炼一时兴起,只因幽冥之中,极适合鬼神修行,即便是这方世界的练气士,都是更重神魂,而非法力,至于闻仲,却是个异数。   沈炼早想借此一窥神道究竟了,故而顺手为之。   世间有五仙,天地人神鬼,皆得长生不老之道,沈炼得天仙地仙之道,在五仙之中,自是最上等,不过人神鬼三者,亦是亘古而传,且大道殊途同归,人神鬼三仙更上一层也是天仙,可见五仙混同一源,若能尽得究竟,亦不失为一条证道之途。   毕竟沈炼决意脱出前人藩篱,就得自己摸索道途,尝试得多,才好找出最合适的道路。   这些都是水磨工夫,欲速则不达,所以沈炼并不着急。   他一心温养自身所炼的三昧真火,静待天时。   阿莲修行的呼吸法,自是玄门正宗,无声潜移默化下,令她比过去多了一分沉凝的气质,面对族人不再如过去那样柔弱,她将沈炼的吩咐传达,并为此做了许多细节上的安排。   只花了五日,神庙就里了起来,至于庙宇的名字没有取,神像大家都知道是青玄仙师。   青玄仙师不是有求必应的神祇,一开始无终氏的人就清楚。   可是拜了几日后,皆无人得到回报,他们还是挺失望的,甚至有人想去找阿莲说理,还真有人那样做了。   但是一件事出乎了众人意料,阿莲立下神庙后,就日夜在神庙祷祝,不觉间身上多了一层莫名的光晕,那寻衅的人一靠近她,就被她身上的光晕震飞。   而旁人靠近阿莲却无事,后来人们渐渐弄清楚了,不是阿莲法力高深,而是不能心怀恶念去神庙,无论是对阿莲,还是对青玄仙师。   渐渐地大家开始将青玄仙师当成真正的神明来敬畏,逐渐有人夜里梦见了一个仙人,他们说仙人的模样正是仙师的样子。   凡是梦见仙师的人,修行巫法和道术比过去会容易一些,这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的。   自此之后,众人对于阿莲更无怀疑,而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神庙庙祝。   随着众人开始虔诚信仰,阿莲眼中逐渐能见到一些若同柳絮的气体纷纷往青玄洞汇聚过去,甚至她也能分得一点点,每当有一丝柳絮状气体融入她体内后,她就像泡在温热的水里一样,说不出的舒服,同时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发生变化,那是好的变化。   她还知道那种絮状气体是从族人们身上来的,唯有虔诚的信奉仙师才会有那种东西出现。   阿莲感受到了絮状气体的好处,于是便开始想法子怎么能让更多的人信奉仙师。因为她没有可以报答仙师的地方,但那些絮状气体显然是好东西,而且大都是往仙师那里汇聚的。   她想这样的东西越多越好,如此也能稍稍回报仙师的恩德。   阿莲的心思,清晰无疑的展露在沈炼的心头,他不是有意要窥探阿莲的心灵,而是两人间建立出一种特殊的关系,那是源于信仰和心灵。 第96章 蒙山   从某种意义而言,阿莲成了他最忠实的信徒,沈炼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这并非沈炼的初衷,完全是阿莲自身太过投入的缘故,并且她将沈炼视作了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   那些絮状气体,正是香火之力,因为沈炼没有有求必应,甚至回应稀少,所以这些香火之力不算多,但少了人心欲念,却又十分纯净。   香火之力不同于法力,不同于天地元气,而是一种奇异的力量,某些意义上来讲和阡陌的那股奇异本源之气在功能上有些相似。   它可以作用于道术、神通以及法力的增长,甚至多到一定程度,可以打破境界的桎梏。意思是只要其足够多,就胜过任何神丹妙药。   依照沈炼推测,哪怕是修炼到长生,需要的香火之力都是难以估计的海量,起码得小半个东夷的民众信仰方可。   东夷是很大的地方,比诸大夏的地盘都不会逊色。小半个东夷的民众,已经是很多很多的人了。   如此可见,神道的修行确然艰难无比,他从中亦可以观测当初朝小雨究竟是何等艰难地进步着。   只是再纯净的香火之力,同沈炼纯净的心神也有冲突,若非他有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的精妙,这些香火之力对他不吝于毒药,即使现在沈炼也是将其隔绝在一边。   修行到他这地步,斩出化身还是很容易的,可是要用以修行,却是不可能,除非他寻到道家的无上化身之法——一气化三清,方可以真正斩出完全独立化身出来,用以单独研究某一和自身修行冲突的道路。   如此可见,前人对于修行的探索,实是无所不包。修者自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沈炼也不会完全摒弃前人的精妙,他只是欲脱前人立下的藩篱而已。   相比沈炼的不疾不徐,在蒙山可谓愁云惨布,气氛凝重,天地间白雪皑皑,肃杀之气,连寻常人都可以感受到。   蒙山,东夷联军大帐之中,有十数位地仙级数以上的强者在里面,这些人联合起来,可以翻江倒海,震动四方,但是夏王强横,一人足以匹敌他们。   其中最上首并做二人,一人正是云阳,另外一位通身白毛,面容威严,正是云阳从别处请来的一位妖族大圣。   夏王按兵不动,便是因为这位大圣的缘故。   至今夏军和东夷联军之间还残留一条沟壑,深达数十里,正是夏王和这位妖族大圣的杰作。   云阳和这位大圣更是结为异姓兄弟,其余东夷的长老见到他都得行礼。   云阳虽然上次大败在夏王手上,却没有留下阴影,而且近来联合东夷各部族,处理事务井井有条,隐然间有王者风范。   在座的人,俱是对云阳心服不已。   云阳扫视诸人一眼,开声道:“诸位,暴君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百战百胜,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被我等阻道于此,锐气只消不涨,其被为我等所克,切勿在此之时,心生犹疑,错过千载难逢之战机。”   他侃侃而谈,神色淡然自若,似胜券在握,众人对他愈发钦服,不过还有人问道:“若是常年累月对峙下去,对我等而言,也是折磨,况且夏王有不灭之身,杀之大难,若不能破他法体,便是击毙了那数万夏军已经雷洪老儿等人,亦是无济于事,少主对此,可有良策。”   云阳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此人唤作‘逢’,出身风后氏,有举世无双的神射之术,能于千万里外取人性命,实是东夷诸部中最可怕的刺客,便是他对此人也稍有忌惮。   此人自持神箭无双,故而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东夷诸部虽然暗地里都认为云阳只是少主,但当面称呼还是共主的,唯有逢从来只以少主相称,桀骜难训。   坐在云阳一旁的妖圣突然开口,落于大帐诸人耳中,正如滚滚雷音,“我兄弟胸中自有机谋,但如何能随便说出来,那大夏中亦有高明人士,妄自说出良策,岂不是教人有了防备,难道你们忘了此前暗袭,却遭埋伏的事了,若不是某家到来,你等还不知道有几人能安稳坐在这里。”   他声如惊雷,眼若急电,盯着逢,让他心中顿生寒意,通身的气血都要被点炸一样。   逢对于云阳瞧不上眼,可是这个妖圣,他却是重视无比。这只大妖也不知云阳从何处穷山恶水请来,居然能够跟夏王斗上半日才败下阵,最后还能全身退去,着实教人胆寒。   可以说云阳能和夏王对峙蒙山,此妖至少有一半功劳。若是此妖凶残成性也就罢了,偏偏粗中有细,行事跟人类无异,更有义气,对于云阳百般相护,故而愈发让云阳首领的地位稳如泰山。   至于逢为何看不上云阳,实是因为利益冲突罢了,云阳的志向众人皆知,乃是要一统东夷,化部为国,将东夷真正整合成同殷商、大夏并列的强大势力,三分幽冥。   这也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可是逢独来独往惯了,如何甘心屈居人下,并且他早有打算将风后氏周边的部族吞并,一举成为东夷第一大部族,自建国度。   此次前来联军,也是为了拉拢其他部族,同时意图刺杀大夏的贵族,建立无上声望,没想到云阳不但手段高超,更有大妖相助,令他完全展不开手脚。   这次他噎了一句,妖圣又来相护,逢神色数变,最后冷笑道:“既然少主神机妙算,看来也用不上我了。”   随即化身一溜黑烟,冲出了大帐。   妖圣冷哼一声道:“早看这厮不顺眼了,要是继续留着,迟早扒了他的皮。”   云阳却对着诸人道:“我大兄脾气,诸位想必也知道,请不要记在心上,逢部主那里,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向他解释,至于破敌之策,诸位不必忧虑,任凭夏王不灭之身,也非是毫无破绽,等到时机出现,我自有办法制他。” 第97章 雪满林中   逢离开了蒙山,却不甘心,毕竟他是想要在东夷诸部中建立起无上声望的,如今离开了联军,目的自然无法达成。   可他是个骄傲的人,加上云阳和妖圣的压制,他自知是没有出头机会的,更何况因为他和云阳作对,已经造成了联军的不稳定,无论云阳看起来多么礼贤下士,实际上一直在找机会除去他。   逢这才发怒,借口离去,否则迟早会被云阳所害。   一出了蒙山,天地茫茫,他只有风后氏可去,但出来时他雄心万丈,归去时一事无成,如何能让他落下脸来。   于是逢在东夷的苍茫山水中游荡了多日,期间也几度到各部族获取信息,他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想知道自己离开联军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结果根本没有人谈论这件事。   逢心头安慰自己,可能是这些部族消息闭塞,但是有一件事反复出现在他耳朵里,表明这些部族的消息还是很灵通。   那就是大夏的国师到了东夷各部族罪民组成的无终氏那里,引起各个大大小小的部族议论纷纷。   沈炼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就聚集了许多的关注,这让逢很吃味,而且他跟沈炼还有一段不大不小的恩怨。   逢是东夷第一的神射手,甚至古往今来都排的上数,故而拜在他门下的弟子并不少,可最得他心意的却是陵。   陵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年纪轻轻就成为东夷中声名鹊起的刺客,但是陵却死在了一个人手上,那人正是大夏的国师青玄道人。   逢首次知晓这消息时,很是震怒,如非青玄道人在大夏的国都帝丘,他早就去为徒弟报仇了。   这下可好,沈炼不但吸引了各部族的注意力,还跟他有仇,所以逢很快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在两军对峙之时,猎杀了大夏国师,登时就可以名动天下,届时声望自然能压过云阳。   念头冒出后,根本没法遏制,逢实是没法拒绝这个念头,况且沈炼再厉害,也不可能修成不灭之身,以他举世无双的神射之术,定然有把握将其刺杀,即便失败了,以他世间无双的遁法,也能完好无损的离开。   逢生出这想法,便要去实施,可他不会贸然前去,他还需要收集更多关于沈炼的信息,而且他每次刺杀一个极重要的大人物时,都会准备许多,更得焚香沐浴,还要去占卜一次,测吉凶。   当逢生出这个念头时,远在青玄洞的沈炼将元神从虚空中撤回,他的元神如今已经完全恢复前世全盛之时,在他心海中,如一轮圆月,静谧流华,心光稍稍泄露,就让整个石室,通明如白昼。   这也是石室光明长在的缘故。   黑虎略有些疑惑,问道:“老爷今日收功比往常要早一些,这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沈炼淡淡道:“我神游太虚,却被一股无名杀机惊动,让我从太虚道境中脱离出来。”   黑虎怒道:“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对老爷动杀念,看我不一口咬死他。”   “那人的杀机能将我惊动,自非泛泛之辈,哪里是你能对付的,好了,任他何等人物,也决计想不到我已有预感,我在幽冥做的大事还是少了,既然有人要送死,我就成全他一回。”沈炼面色漠然,自有一股无敌的强者气魄。   沈炼很少散发这种凌厉气质,黑虎不禁暗道:也不知那个倒霉鬼,这回可要遭殃了。   随后沈炼话锋一转,道:“既然今日提前收功,我们出去转转吧。”   黑虎喜道:“老爷说的正是,你可不知道这段时间老黑都快闷出鸟来了。”   沈炼踢了它一脚道:“你又是哪里学来杂里杂八的胡话。”   黑虎嘿嘿一笑。   一人一虎径自出了青玄洞,此时白雪铺山,天地皑皑,当真是无边胜景,况且沈炼的青玄洞,占据形胜地势,些许风雪自山后吹来,形成天然的雪帘,从外面反不易瞧见内里究竟。   这座山山势绵延,虽不绝高,可极长,犹如一条玉带,恰好将无终氏的地盘半包围住,形成半囚之局,难怪东夷各部族将罪民流放在这里。   沈炼见得风雪,心中欣悦,对着黑虎道:“许久不见如斯雪景了,惜不够大,让我来助兴一把。”   黑虎回道:“瑞雪兆丰年,老爷施法,却是要便宜山下那些无知愚民了。”   沈炼淡笑道:“左右近来得了他们的香火之力,便取这点香火,佑他们一季丰收罢。”   但见得沈炼凝立不动,吹出一口纯白异气,正是多日来吸收的香火,倏然冲入风雪之中,直入云霄。那天空中本来云层不厚,但是那股异气入云后,好似富有巨大的吸力,天地间许许多多的云水都往云层聚集,天光登时黯淡不少。   随后沈炼轻声道:“风来。”   登时北风瑟瑟,更见凄寒,草木凋零。   他又道:“雪降。”   云层轰隆隆一声,鹅毛大的雪花从天而落,一时间冰封千里。   这雪愈发的大,山下的无终氏部民皆喜形于色。东夷诸部因为人人修行,但断绝五谷的终归是少数,故而对于粮食的依赖极为严重,并且一般的劣质粮食吃了是有害无益,故而每年都要花费不少精力种植庄稼,一旦收成不好,只能向别的部族求救,或者引起局部的征伐。   至于修行者固然能改变些许天象,但涉及大范围地方的天象只有极少的人能做到,那等人物自然也不会为小部族作法。   无终氏中自然有人能预测天象,知道今年的雪不会太大,因此这场大雪是出乎意料的,不乏有人想到是有人在做法。   更有些聪明的人,想到是沈炼,毕竟大夏国师在此,料来也无旁人会随意在附近施法。   猜到的人,大抵都往神庙去了,毕竟如果沈炼能年年保佑无终氏风调雨顺,对于部族繁衍极有帮助,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此时,青玄洞外的沈炼凝目被漫天大雪侵染的山林,微微笑道:“雪满林中,必有高士,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第98章 彭伯寿   沈炼的声音风声雪声亦不能掩盖,悠然抵至前面风雪林中的某个位置。   黑虎睁大了如铜铃似的眼睛,朝前面遥望只见风雪,它心里还是很惊讶的,毕竟能被老爷称作高士的人不多。   很快它就看到一个人从雪满的林中走出,这是一个老者,白发苍苍,白眉低垂,白须飘飘,穿着一身胜雪的白袍,就连足下云履也是白麻织成的,唯有他手中的竹杖是绿玉之色,充盈着盎然的生趣,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如此特别。   黑虎跟随沈炼多年,虽然修为一般,可眼力已经练出来了,它看到走过来的老者明明走在风雪中,浑身却无一丝一毫风雪痕迹,仿佛游走在世外一样。   如果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是细细观察老者,又会觉得他身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气波动,直抵看到他的人心灵深处,心中生出一丝丝敬畏来。   黑虎仅从观察到的这些,便已经证明老者的不凡。   落在沈炼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情景,老者境界再高深,也不会超过他,但是其修为精深到何处,沈炼亦没法做出准确判断,实是因为老者一身法力之深厚,怕是他生平仅见,那是以无数的岁月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精纯法力,令人不禁望洋兴叹。   若是非要形容这位老者,那就像是一位自上古开始修行的练气士走到了面前,细细品味,还能咂摸出一分岁月悠悠的古老气息。   老者从远处道:“国师这般轻易将老夫发现,果然如传言那般有通天彻地的神通,难能可贵的是,国师年纪并不大,还不过八十岁,着实让人惊叹。”   他看向沈炼满是赞叹,因为沈炼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动用任何手段,自然而然就同天地气息联系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处于天人合一的奇妙境界,这座山依旧是天地造化产生之物,但实际上已如沈炼的手足一般,故而老者一出现,就被沈炼发现了。   沈炼这份轻描淡写的天人合一,正是他毕生苦苦追求的,如今看到对方年纪轻轻就做到了这地步,心中滋味实在难言。   另一方面,听了老者的话后,沈炼略有些动容,因为老者说他年纪还不过八十岁,正是将他自三世加起来的寿数。对方能清楚这一点,又在沈炼心中增添了一分神秘。   他洒然道:“道友绝非无意来此,不若随我进青玄洞谈话如何?”   “那就叨扰国师了。”老者轻抚白须,一步之下就上了青玄洞外面的山崖。   很快两人一虎就进了青玄洞,沈炼动念生法,石室中便有石桌石凳,无不浑然天成,上面刻有各式各样的图案,充满仙趣。   随后沈炼取出水壶和酒杯,倒出两杯飘逸酒香的清水。   老者见得杯中清水,道:“国师真是大方,天下酒泉仅有九口,一口酒泉一天不过数十滴产量,老夫痴活这些年,也只是喝了五杯而已,没想到国师初次见面就舍得拿此物招待我。”   “这酒泉是伯益部族送给我的,我这还有一坛,老丈若是喜欢,拿去便是。”沈炼浑不在乎,身外之物,他向来不放在眼里,如果心情好,再珍贵的事物都舍得送人。   况且真到了太乙那地步,造物有灵,世间多数珍贵无比的宝物都可以随手造之。   老者笑道:“这就不必了,纵有更好的酒,如果没有跟国师这样的人物一起品尝,酒味亦是大打折扣。”   沈炼略含深意地回道:“看来过去老丈喝那五杯酒时,身旁之人必定大不寻常。”   老者道:“国师说的不错,其中第一杯酒,我正是和姒文命一起喝的,至于其余四杯酒的滋味就比第一杯差了一些,我也正是从此得出的结论。”   沈炼心中恍然,老者这是借着说酒,点破自己是和大夏开国君主同时代的练气士,很快他就明白了老者的身份,微微一笑道:“原来老丈是大彭国的彭伯寿。”   老者略有些惊讶道:“原来国师也知道老夫。”   彭伯寿乃是一位极为古老的练气士,在不知多久前,他曾经误服一枚异果,那异果正是世间少有的几种凡人就可以吞服且无后患的不死神药,彭伯寿本是凡人,服用那不死神药后便免去了寿命衰竭的忧虑,从某种意义上跟大地游仙没有差别。   后来他游历四方,渐渐学得了一些练气的手段,有了些许神通,更结交了姒文命,大夏开国后就给了他一处封地,称作大彭国。   大彭国在东夷之东,挨着无边黄泉,三百年前黄泉泛滥,就将大彭国湮没了,彭伯寿的行踪亦从此消失。   这段隐秘,就算是大夏的高层知晓的也不多,老者料想不到被沈炼一眼看破来历。   随后他就清楚了原因,接着道:“看来传闻中国师跟关龙子交情匪浅,竟然是真的,他连大夏的诸般典籍都给你看了吧,记得老夫之前想去看看大夏的藏书,他还不肯。”   沈炼轻语道:“似彭伯你这样的长者,应当少有不清楚的隐秘,还有什么需要去大夏藏书查找的东西?”   “老夫从千年前就开始专心占卜之道,后来略有所得,却测出我有一道死劫,但死劫的由来却算不清楚,事关重大,我便欲借大夏藏书中的残卷河图,精进卜算之法,提前查清死劫,以求避过,却不曾想关龙子那小子竟然不肯给我看。”彭伯寿缓缓说道。   沈炼将杯中酒泉一饮而尽,唇齿间尽是绝世佳酿的滋味,回味一番后道:“那彭伯现在想必是不需要那残卷河图了,你的卜算之法想来已经完善,算清了死劫的由来,莫非彭伯你的死劫竟和我有干系不成。”   彭伯听了沈炼所言后,便起身离坐,拿着绿玉竹杖朝着沈炼拱手一礼道:“还请国师救我一命。”   沈炼悠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最后淡然道:“彭伯何必如此,有什么事直说吧。” 第99章 邪异   彭伯寿听到沈炼这样说了,就没有兜圈子,直接讲事情说了出来。   他虽然服了不死神药,得以长生,甚至连道劫都不用经历,但是这不代表他就真的不会死了。   其实不但是他,就算修炼到太乙境,也非永恒不灭,总会有能令他们陷入绝境的死劫。   遇到这种死劫,看的就是道行和算计,以及是否有秘宝或者贵人相助,须得布置许多东西,可最重要的是能提前察知,方能扭转劫数。   彭伯寿费了千年之功,方才察知他死劫的缘故,原来他服用那不死神药乃是一颗星辰本源所化,那颗星辰正是南斗天梁星,此星主延年益寿,故而彭伯寿服用其本源所化异果后才能长生不老。   世间类似的不死神药还有数种,但坏就坏在彭伯寿服用的不死神药出身星斗本源,对修炼星辰之道的练气士更是绝无仅有的奇珍。   殷商的武丁修炼的正是立足星辰之道的绝妙功法——飞星诀,因其有人王命格,天定之主,飞星诀终会在其手中臻至大成,但武丁命里有寿衰之劫,最后须得神药方能度过,放眼世间的神药,还有什么比彭祖身具的天梁星本源更适合武丁的,那自是找不出来。   故而彭伯寿一算到此事,就终日不安,并在一月前暗中去窥探武丁,没想到他也是一代宗师级的练气士,法力远胜过寻常地仙,在堪堪靠近武丁不过一里地时,居然就顿时法力狂泄,原来武丁修炼的飞星诀已经入道,因为这飞星诀自有性灵,隐然有众星之主的雏形,对彭伯寿体内的天梁星本源有莫大的感召之力,彭伯寿任凭他多大法力,天生就给武丁克制了,更遑论武丁身边暗自有人相护,皆是厉害角色,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个骑着墨麒麟的绝顶练气士,神通莫测,眉心已经开了天眼。   当日差点就露了痕迹,随后他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人是殷商的太师闻仲,武丁的师父。因为彭伯寿活得久,更有不少秘密知交,让他查出那闻仲的真正来头,竟然是斗姆元君她老人家的嫡传,登时吓得彭伯寿再也不敢招惹对方。   可是他知道自己就算不去招惹武丁,迟早也会丧于武丁之手,这是无解之结,更是他必然要经历的劫数。   除非他不要体内的天梁星本源,去了不死神药之力,但是这样一来,跟自杀没有区别。   故而要解决此危局,只有一个办法,找出破解飞星诀的手段,杀了武丁以绝后患,然后逃到修罗血海。因为修罗血海是世上少有几个斗姆元君不会去的地方,这一点知晓的人很少,彭伯寿正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他知道似斗姆元君那等存在固然在幽冥中几乎无敌,但还是受到了限制,并不能无所顾忌的干涉世间事。   至于彭伯寿为何求到沈炼,正是因为沈炼是世上少有窥视过飞星诀具体的仙家,以沈炼的眼力和境界,对于飞星诀自然有着非比寻常的理解,彭伯寿想在他这里了解飞星诀的具体。   沈炼听完彭伯寿的叙述后,心中不禁想到世间命运的奇妙,各种盘根错杂,最后却因缘际会,将两个毫无干系的人联系起来。   他对彭伯寿说道:“彭伯非是我不愿助你,而是飞星诀乃是具有自我成长性的功法,即便当初有破绽,到了现在那破绽还存不存在亦非我所能料清楚,况且你是本身就被飞星诀给克制了。”   “国师只要能将自己知道的告知老夫,老夫就感激不尽了,但凡我能做到的,或有的奇珍异宝,任凭国师拿去,还请国师相信彭伯寿的诚意。”彭伯寿见到沈炼有推阻之意,禁不住有些急迫。   若是起初找沈炼只是抱着万一的想法,等真正见到沈炼后,他就再无疑虑,因为他深深体会到沈炼的境界有多高明,在当今世上已经是寥寥可数的存在了,他见过年轻时的姒文命,并不比现如今的沈炼强太多。   故而沈炼即便没有解决的手段,也能给他极大的帮助,面对生死攸关的大事,彭伯寿不愿马虎。   其实说到底他只是靠着奇遇得以长生不老,根本没有世间练气士修到地仙的那种艰苦磨砺,纵然法力积累深厚,甚至远在一般地仙之上,神通也是广大,终归心性上有所不足。   这点关于心性的磨砺,并非用岁月堆积就可以弥补的,更何况为了占卜出自己死劫的根底,彭伯寿另外修了一门邪异的秘法,对于心性影响更大。   沈炼凝目于彭伯寿道:“彭伯,以我之见,你的劫数至少还有百年才会到来,与其在此寻思如何对付武丁的飞星诀,不若想办法脱去不死神药对你的桎梏,要知道这已经是你的枷锁了。”   彭伯寿怫然不悦道:“国师看来果真和那武丁关系极深,你若不想帮忙就算了,何必找借口推三阻四,忒不爽利。”   沈炼叹息道:“修行到我等地步,何必跟你虚以委蛇,彭伯你也是修行许久的练气士了,居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道你就没发觉这很不正常么。”   “喜怒哀乐俱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对,是国师境界高深,看不起老夫吧。”彭伯寿几带怒声。   沈炼淡淡道:“彭伯既然有此偏见,我们也无话可说了,这壶酒泉就送给彭伯,权当我一番心意。”   彭伯寿竹杖一敲地面,登时青玄洞摇晃一声,跟着水壶四分五裂,酒泉流了一桌,但见得彭伯寿身化白光,就出了青玄洞,沈炼并不拦阻。   黑虎骂道:“这老头真是不识好歹。”   沈炼目光幽幽,注目洞外良久,方才回道:“在他身上潜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要不是他生气动怒,我还发现不了。”   黑虎奇道:“什么邪气居然能惊动老爷你。”   “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算了,念他活了这么久,大是不易,此次就不搭理他了,随他去吧。”沈炼一挥手,碎裂的水壶化成石泥,融入地面。 第100章 青玄洞外   至于水壶中洒出的酒泉,从石桌流到地上,渐渐地所有的酒泉都汇聚到了一起,成为一个水球,沈炼指尖冒出青白之色的三昧真火,一缕火意到了水球上,登时冒出滋滋的黑烟,最后被风一吹,就散于无形。   黑虎疑惑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沈炼笑道:“那彭伯心眼不少,留了手段在酒泉中,可惜那里瞒得住我,希望他现在莫要在飞行。”   这时候彭伯寿所化遁光正遨游云海,地上俱是苍茫山水,可安抚不了他心中的怒意,忽然间他心里一突,暗骂道:“好机警的小子。”   随即冥冥中一丝反噬到他身上,气息一乱,遁光消散,现出身形,从云头栽落下去。   只见到风雪天里,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夹杂一点绿意从空而降,亦不知卷动多少风雪,最后落在一块雪岩上,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那风雪簌簌而动,越滚越大,竟而让这一面山雪崩,一时间乱石穿空,隐有崩云架势,却又惊动了此间另外一人。   此人正是风后氏的逢,世间第一神射手,他眼力之佳,放眼东夷绝无仅有,一眼间就看出了雪崩始末,动身到了那块雪岩上,看到其中一个人形大坑。   彭伯调匀气息,从坑中爬出来,满身狼狈,好在那绿玉竹杖材质惊人,竟然丝毫无损,只是彭伯寿头被撞断了。   他身子先爬出来,然后抓起头颅,安装到脖颈上,却引来一声笑,“老丈,你头摆反了。”   原来彭伯早察知到有人,一时心急,居然将头安反了,他更是羞怒,将头一扭摆正,原样如初。定睛朝发笑之人看去,冷哼道:“原来是你小子。”   逢眯着眼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彭伯你啊,难道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利索,居然还会从半空栽落下来。”   原来逢和彭伯之间还有一段不大不小的过节,数百年前,逢还未成名时,为了磨练身体,跑到了东夷之东的黄泉附近,练习射箭之术,他每日拨弄弓箭,专门等黄泉泛涨之时,意图以神箭之力,射落潮水。   如此一来,自是搅得当时还未被黄泉淹没的大彭国不堪其扰。毕竟那时逢的神箭已然有了异力,搅动天地灵机,波及范围不小。   那时候正逢彭伯寿回到大彭国,便来教训了一下逢,当时的逢未有今日这般神通,自然被彭伯一根竹杖撵得东躲西藏,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如今见到彭伯寿出丑,逢自然要讽刺几句,不过他也是暗自吃惊,这老头子不知学了诡异的道术,头断了都可以接续如初,虽然比不上夏王的不灭之身,也是非常邪异了。   彭伯寿道:“老夫身体好着呢,只是一不小心被人暗算了,倒是你小子,印堂发黑,一看就要倒大霉了,还有心管老夫的事。”   逢心里暗叫晦气,没事招惹这死老头干什么,他收集好沈炼的信息后,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心内本有些惴惴不安,一听彭伯寿的话,更是惊疑,毕竟人老成精,难保这老儿会几分相面之术,一语成谶。   他道:“我近来无往不利,哪里会倒霉,彭伯莫要胡言。”   逢怕这老小子又说些倒霉的话,登即欺身入了风雪中,也不告别。逢被彭伯一惊,更下了决定,无论如何,先去巫彭那里卜一卦,若是凶兆,就不去找沈炼这位大夏国师麻烦了。   那巫彭正是东夷三百年以来,声名最盛的巫师,据传是夏族人,流浪至东夷,凡有所卜,无不灵应。逢以往找了巫彭三次,都恰好其人不在,才去找了别的有名卜者。   不过这次他心内最是不安,下决心无论如何都得巫彭卜卦后,才做决定。   彭伯寿见得逢撂下一句话就马上离开了,暗道:这小子心里有鬼。   随后他从身上取出一只熏黑的艾草和一根兽骨,将艾草捻成条状在兽骨下点燃,熏出裂痕,注目一会,对着逢离去的方向道:“嘿嘿,还是跳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随后彭伯寿将占卜的痕迹消弭,身子融入雪地里,以土遁之法往逢离去的方向而行。   离上次沈炼施法降雪,已经过了两日,青玄洞外,积雪很厚,几乎要将洞口遮住了,但是洞外却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这是个大约十三岁的少年,眉目俱被雪粉盖住,露出的嘴唇,也是青紫色,显然被冻得不轻。   东夷的人虽然体质不错,可还是比不得夏族,并非人人都可以寒暑不侵。   他年纪还小,气血未壮,自然更经不住冻。   不过这个少年极有毅力,任是冰寒刺骨,也一声不吭,即使跪着,身子也直直挺着,巍然不动,如同一座静谧的石雕。   如非口鼻间犹有热气,怕是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断气死了。   青玄洞里的沈炼对此自然一清二楚,对旁边的黑虎道:“这小子跪了多久。”   黑虎回道:“老爷你昨夜恰好神游太虚,这小子就来了,算起来跪了一夜不止。”   沈炼淡然道:“还算有些毅力,不过他想求我,光这点毅力还不够,让他再跪一夜。”   黑虎道:“怕这小子身体撑不住。”   沈炼悠悠道:“求道纵死心如铁,若无这点决绝,又何必来我这里。”   少年对于洞内沈炼和黑虎的交谈,自是一无所知,他仅是想用决心,来打动里面的仙师。   相比无终氏其他人只想着信仰仙师,谋取一些好处,少年更想知道如何踏入真正的道途,成为跟仙师一样呼风唤雨,改变天象的仙家。   他很小就开始做一个梦,自己成为了一个厉害的仙人,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即使醒来后,也久久不能忘怀,心中对此充满渴望。   故而在大雪封山时,他悄悄地上了山,找到了青玄洞。   青玄洞自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他却知道仙师神通广大,一定知晓他为什么来。少年找不出能打动仙师的宝物,唯有一颗赤诚的向道之心,所以他在这里一直跪着。 第101章 考验   又过了一日,少年已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跪在这里,也没法站起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想动,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动了。   然后他就没有念头了,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在温热的泉水里泡着,四肢百骸有一股热流窜来窜去,他睁开了眼。   同时感受到自己的脸很黏糊,入目处有一条长长的红舌从一张巨口里吐出来。   舌头伸回口中,大口闭住,他看见一只黑虎的头,这时候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说不上害怕,仅是木然。   “你醒了,穿好衣服,跟着我走。”黑虎口吐人言,有些像金玉击打出来的声音,并不那么可怕。   少年慢慢回过神来,他想起了,他是来向青玄洞里的仙师求道的,而仙师身边正是有一只黑虎。他回忆起许多事,心中有些欣喜,终于还是要见到仙师了,于是他细心的穿好衣物,更发现自己之前躺在一处水洼里,里面的水都变成了黑色,颇有些腥臭。   而他自己的身体,好似轻了许多,走起路来,仿佛要飞起来一样。   黑虎在前面等着他,打了一个响鼻,于是少年自觉地跟了上去,九转八绕,进入一处通明的石室。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洞里没有火把和其他光源,但是一如白昼,尤其是这间石室,很是明亮。   他第一次见到仙师,跟神庙里的样子很像,但面前的仙师是活的。   少年很是干脆地跪下,道:“小子孤竹拜见仙师。”   “你所求何来?”沈炼的声音并不宏大,却直抵人心。   孤竹道:“小子为求道而来。”   “我这里确实有‘道’,可惜的是,并无你的‘道’。”沈炼略有些漠然,神情冷肃。   孤竹迟疑一会,接着道:“小子想成为仙师这样的人,欲求跟仙师一样的道。”   “你这求的不是道,而是法。我这里道只一样,法却万般,道不能传你,法你可以得两样,毕竟你跪了两日两夜,不过你得了法就下山去吧。”沈炼幽然说道。   他一指朝孤竹点去,指尖绕着一股浑浊气流,最后俱往孤竹眉心钻去。尔后,孤竹好似置身一片极为广大的空间,见到了无数个仙师,有的能吞风吻雨,有的能担山赶月,有的如风驰电掣,有的能撒豆成兵,凡是他能想象的术法神通皆有体现,他不能想象的术法神通亦有许多。   孤竹看花了眼,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那无数的仙师俱化为光点朝他飘来,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去抓住光点,然后光点就错身而过了。   仙师所化光点越来越多,渐渐他看不到那担山赶月大神通的仙师了,也不知道各自光点背后代表的仙师,心里一着急,胡乱抓住两个光点。   却是两个神奇的术法,一个是点石成金,一个是五行遁法。   随后他就从这广大的世界剥离,到了山脚下。   之前发生的种种恍如一梦,耳边却响起沈炼的轻语,道:“以后不要来山上了,更不要对别人说起你身负术法的来历,否则千山万水,我也会取你的性命,谨记,谨记。”   孤竹牢牢记住沈炼的话,虽然没有拜师成功,却死而复生,更得了两门神奇的术法,他心中对仙师依旧充满感激,朝着青玄洞方向拜了又拜,过了很久才离去。   青玄洞内,黑虎十分不解道:“老爷连石钟乳这等珍贵的灵物都给他用了,我还以为你会收他为徒,没想到只是传了他两个法术,这又是为什么。”   沈炼道:“近来你的问题比较多。”   黑虎心里一突,难道老爷生气了,抬头望去,只看见老爷笑吟吟的。   沈炼又道:“问题多表明你还是比较有好奇心的,这是好事,你一天到晚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才会让我有些恨其不争。”   黑虎顿时放下心来,它想着一定是自己太无聊了,不过老爷最近脾气可真是好了许多,难道修炼了三昧真火,反而火性还少了不成。   它道:“那老爷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深意。”   沈炼悠然道:“你算是跟随很久了,心里也一定清楚,老爷我不是没来历的人,其实我出身一个很大的修行宗门,老爷我算是其中很厉害的一个,但是我的宗门培养弟子,相比资质,其实更看重一个人的心性,这个孤竹既然肯来,我也不妨考验一下他,冰天雪地里跪了两日两夜,足见他心志坚定,可这只说明他有修行的潜力,却未必能在心性上过关。”   黑虎若有所悟道:“看来老爷是想考验他的心性。”同时他心里暗道,自己好吃懒做,只会溜须拍马,岂不是心性不过关,老爷会不会不要我,一想到这里,心里惴惴不安。   沈炼一笑道:“正是如此,他有了五行遁法和点石成金,而且这两门神通都有我留下的法意,他可以轻易上手,很快修炼成功,我想看看,他有了这两门神通会做什么。”   黑虎道:“老爷就是老爷,这样就可以看出他的品质了,让俺来想,铁定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沈炼道:“你也别顾着奉承我了,如果将来我回返宗门,你也是需要考验的。”   黑虎一脸幽怨地盯着沈炼,好像在说,老爷可别抛弃我。   沈炼说道:“你可知道,我门中已经两头坐骑,估计都成神龙了,你现在这点修为,只会给我丢人现眼,通不过考验,你将来就自己趣找出路吧。”   黑虎浑然料不到自己的竞争对手,除却那遭瘟的马以外,还有两头神龙做对手,突然觉得虎生绝望,将来岂不是一定得离开老爷了。   它这么善良的一头虎,离开老爷岂不是要被那些人扒皮抽筋。   黑虎很是忧伤,虎生真是艰难。   且不说黑虎这里生出淡淡的忧伤,那逢又去了巫彭居住的仙山,在半山腰上遇到巫彭手下的童儿,对方却说师父不在,出门采药去了。   逢这次倒也不着急,便在附近等着,直到十日后,才被那童儿过来告知,其师父回来了。 第102章 蓍草   巫彭不但是一个巫师,更是在东夷活人无数的神医,所以不少人都见过他,但逢确然是第一次见巫彭。   他被童儿引到巫彭的居所,看见一个老人在一片地里浇水。田地里长满类似蒿的草,芳香扑鼻,沁人心扉。这些草都聚集成丛,一株有一二十茎,多者五十茎。生便条直,故而和蒿并不同。现在开着花,出于枝端,红紫色,形如菊花。   逢认得这种草,叫做蓍草,原本现在的季节,蓍草的花早该谢了,但在巫彭的地里却依旧开着,这说明巫彭用了法,小范围改变了时令,但是逢看不出巫彭作法的痕迹。   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逢本身不是一个擅长法术和巫术的人,他有一张神弓,足以破世间万法。   见到逢来了,巫彭就停下手中的活计,他通身都藏在黑色的袍袖里,戴着避尘帽,面色红润,眼睛清澈有神。   逢拱手行礼道:“见过巫彭大人。”   大人是东夷对长者的称呼,巫彭显然比逢年纪大,而且逢有事求他,故而才如此称呼。   巫彭道:“部主是来找我求医的么,家里人生病了?”   逢心中不免得意,即使是巫彭,也是认得他逢的,他面色不显,道:“我不是来找巫彭大人求医的,而是心中有一事不决,想请巫彭大人你为我占卜。”   巫彭沉吟道:“我许久未曾占卜了,怕是会手生,算不准。”   逢洒然道:“无妨,但求一个心安,我相信你。”   巫彭便不再推阻,说道:“既然部主信我,那我就试试,正好我近来对天地之理见知加深,略有些心得,如果部主不着急,也可以跟我交流一二,部主也可以以从其中知晓老夫是如何占卜的。”   逢不禁佩服,巫彭活人无数,自是有圣德之人,没想到对于修行上的见知也不藏私,愿意同人交流,难怪多年以来,也无人会找他麻烦。   他正色道:“那就劳烦巫彭大人了。”   巫彭便引着逢入了自己的居所,早有童儿端来一盆清水,让其清洗。逢看见这清水,亦是心中惊叹,因为这水是阳泉水。幽冥世界阴气极重,故而至精至纯的阳和之气极为珍贵,而阳泉正是少有充盈那至精至纯阳和之气的水源,常年用此水,自能调和体内阴阳,益寿延年。   待得巫彭清洗过后,便和逢相对而坐。   巫彭并不绕圈子,直接道:“现如今东夷的占卜之道比诸上古时发展了许多,许多巫师占卜已经使用铜钱,竹签,石子等物,确实灵验,不过我偶然得了一篇上古文献,才知道最灵验的占卜之物,乃是蓍草,也就是部主你先前看到我地里长的草。”   逢惊讶道:“原来蓍草竟然可以作为占卜之用,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巫彭略有些自得道:“老夫察知此事时,也有些惊讶,不过上古时,大多数占卜都是用的蓍草,也因此蓍草渐渐灭绝,才改用了其他物件代替,最近几百年,不知从何处有蓍草的种子出现,渐渐的东夷亦有了不少蓍草,但是几乎无人知道蓍草的真正作用了,只是觉得它很香,可以治疗一些病症,结出的果实跟艾草的果实差不多。”   逢奉承道:“如非巫彭大人你,怕是会让宝物蒙尘,不得其用。”同时他心里暗想,这老头占卜如此灵验,看来就是用了蓍草的缘故。想到此处,逢琢磨着最好能从老头这里要点蓍草,回去让族人种植。   毕竟外面虽然也有蓍草,可未必及得上巫彭精心培育的。   巫彭微笑道:“其实光是有蓍草,还不能做到最灵验,更需要相对应的占卜法门,部主可以看我演示一遍,你修为高深,或许能帮我找出一二缺陷。”   逢点了点头道:“自当尽力。”   但见巫彭的童儿捧出一捆蓍草,逢眼力高明,瞬息间就得出这一捆恰好是五十,正合大衍之数。   果然见得巫彭悠悠吟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祐神矣。古人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逢并不懂这些深奥之语,但大抵听明白了一些,巫彭这是在讲如何用蓍草占卜,以及其中蕴藏的道理,深刻玄微。   因此逢更是对巫彭的占卜深信不疑。   其实如果沈炼听得这段话,会远比逢收获更多,对于连山和太虚神策的理解,将会更上一层。   巫彭将蓍草用所言的方法,一一摆布,一共用了四十九根,有长有短,形成复杂难言的图案。   他深深凝思一会,然后对逢道:“部主所求之事,吉中藏凶,凶中藏吉,老夫也不知如何评判。”   逢道:“还请大人细解。”   巫彭叹道:“部主命格高贵,老夫要算清,也是力有未逮,不过可以送部主八个字‘生死有命,飞龙在天’。”   逢道:“我曾听说大夏的关龙子说过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轮到我这怎么又是‘飞龙在天’?”   巫彭微微笑道:“不行不跃,而在乎天,非飞而何?故曰:‘飞龙’也。如鱼归大海,自由驰骋,对应于人事便是说事物处于最鼎盛时期。如果用于开创王业则指能够称帝王。”   逢心中一喜,成就帝王之业,是他生平夙愿,不过他还是有所疑惑,问道:“照大人所言这是大吉之兆,如何会吉中藏凶,凶中藏吉。” 第103章 易   巫彭淡笑道:“只因生死有命,若是命不够厚,那飞龙在天的福禄亦是灾祸,若是命厚,自然一切水到渠成,自然是‘吉藏凶,凶藏吉’。”   逢眯着眼道:“那巫彭大人看我是命厚,还是命薄。”   “这已非我所能知,若是部主能得见生死簿中对自己的记载,或许就会清楚。”巫彭悠悠道。   逢冷哼一声说道:“生死簿,我迟早会见到。”生死簿是逢最大的遗憾,他向来自视己身为东夷数得着的人杰,但依旧脱离不了生死簿的束缚,纵然靠着各种秘法和灵药一直活着,但死亡依旧如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让他心有挂碍,始终不能将神箭之术臻至最完满的境地,成为一切神箭手最向往的传说——‘羿’。   巫彭微笑道:“部主为风后氏之主,东夷古往今来有数的神射手,想必命绝不会薄,因此老夫以为,部主行事小心谨慎即可,待得飞龙在天,届时自然无往不利。”   逢大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巫彭大人可以来寻我,定然有求必应。”   巫彭淡淡一笑,说道:“部主还有事么,若无事,老夫准备制药了。”   逢道:“我还想向巫彭大人借些蓍草,不知可否割爱。”   “部主是想带回去种植吧,老夫这里有蓍草种子,部主可以带走。”巫彭拿出一个云锦编织的小袋子,隐约有淡淡的白光透出,递给了逢。   逢接到手中,就察觉一股奇异的灵机,略有些澎湃,更有丝丝蓍草的芬芳入鼻,他道:“多谢巫彭大人,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待到逢离去,那童儿才道:“师父,这人好生可恶,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反而让你白白给他占卜,还厚着脸皮要了一袋蓍草种子,早知道他这么吝啬,我就不告诉他你回来了。”   巫彭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老夫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童儿看到师父这抹笑容,竟无有心中发寒,他只是发发牢骚,可是看师父的模样,似乎那个逢真的要倒大霉。   ……   无终氏的少年孤竹很快就练成了点石成金和五行遁法,他虽然还不是仙家,但看待自己的族人已经有了不同的眼光。   点石成金让他对于普通的财货不屑一顾,毕竟他随手施法,就可以获得大批金钱,只不过因为他法力粗浅,这种金钱须得快点用出去,否则会在短时间内变回普通的石头。   同样另外一门五行遁法,却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可以从容将那些金钱用出去,并不怕对方找麻烦,因为他心念一动,就可以遁走,让别人抓不住自己。   靠着这两门神通,孤竹很快聚集了许多财富,隐然间他就成了无终氏里最富有的人,身边还有许多手下,都听命于他。   没有人怀疑孤竹的法术是来自仙师,因为孤竹从来没有对仙师祷祝过,更没有去过神庙。   而且他身边聚集的手下都是不信仰仙师的,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因为他们之前向仙师祷祝都没有什么回报,故而就不再信了。   孤竹虽然迅速提升了自己在族里的地位,可他始终想要成为仙师那样的人,但他知晓自己跪到死也只是得了两门法术,所以去求仙师也于事无补。   因此孤竹才会组建自己的势力,毕竟天下有正法的绝不止仙师一家,有了势力他就可以去做更多的事,触及更高的层次,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况且有一大帮人任他驱使,总会让他有种飘然的感觉。   这是权力的味道,让人沉醉。   权力和财富不是无所不能,可是大部分难题都可以靠这两样东西去解决,如果权力足够大,就能解决更大的难题,得到更多的东西。   孤竹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但他依旧认为自己之所以有这种渴望是为了修行。无终氏终归还是太小,而且孤竹还很清醒,知道神庙的势力他不能去触碰,他对于仙师的敬意没有少半分。   于是他做了一个令手下都大感震惊的决定,孤竹居然要去劫掠其他部族。   可他有五行遁法,只要情报准确,不招惹大势力,的确有很大可能成功,甚至还能收服一些零零散散的东夷人。   东夷的巫术和道术还是很多的,许是因为沈炼传授的两门法术包含了玄门真意,所以孤竹学其他粗浅巫术和道术时,很是容易,能够轻易理解。   故而不等大雪消解,孤竹就带着最可靠的三十名手下离开了无终氏。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落在沈炼的天视地听神通之中,被青玄洞里的黑虎和沈炼瞧得一清二楚。   黑虎见到孤竹离开,说道:“看来他是没法通过老爷的考验。”   沈炼道:“虽然他流露的品性不大符合我青玄的标准,不过这个孤竹将来会有一番作为。”   黑虎道:“这是为何?”   沈炼道:“我虽然是在考验他,实际上也是在他身上实践我自《连山》和《太虚神策》推演出的易理。”   近来沈炼并非无所事事,孤竹恰逢其会进入他的视野,沈炼顺手用他做实践,也就是用自己领悟的易理,来判断孤竹的命运。   命运是很玄奇莫测的事物,而且可以分为命和运。   命是先天的命格,运是后天的运数,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人的生活历程。   如果能把握住这两点,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未来。   沈炼固然能算到一些将要发生的事,但细细推演一个人的完整人生,依旧不能,只能看到大概。   但是易理给了沈炼新的启发。   天地宇宙间一切事物都在不断发展的变化,可这种变化当中藏有一种不变的规律,这种规律就是易,沈炼利用这种规律,结合一个人命和运的信息,就能大概清楚他接下来要经历的是是非非,而且这种窥测未来,还能轻易避开来自窥视天道而产生的反噬,因为它只是一种推演,而非对冥冥造化的干涉。 第104章 一盏莲花状的灯   易道是沈炼为自己定下的出路之一,亦是他开始对命运的一种试探。   无论道、佛、魔还是诸子百家,修行到后面,已经不是简单的追逐力量。因为一味追逐力量,对于仙家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如果只比力量,那么虚空宇宙中真实存在的恒星,远比任何一位仙家有力量的多。一颗恒星表面无时无刻都有足以毁灭地星的力量爆发出来,那是仙佛中人都远远难以做到的。   但是一个勘破大道运转微妙的仙家,总有许多办法毁灭星辰,可那样长明不灭的星辰,对于真正厉害的仙家是无任何办法的。   因此力量和强大,有时候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   从这方面而言,事实上沈炼还在夏王前面,毕竟夏王以力证道,总以为自身举世无敌,反而迷障更大,破道而出更难,但如果夏王能以力降服一切,那便是直追道主、佛陀了。   故而世间一切得失,都很难说清楚,沈炼只明白一点,那就是做适合自己的事,修顺心意的法,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有太多遗憾。   所以沈炼对于孤竹做的事,没有太多的批判,只是他那样的品性,选择了那样的作为,亦表明孤竹并不适合进入青玄道宗。   但这不代表孤竹就会毫无作为,毕竟他有着极为坚韧的性子,只要不死,终会出头。   而根据沈炼的预测,孤竹还能活许久,也会越来越好,他甚至能看到接下来孤竹会做成几件大事,获得更多的修行法,直到将来会创立一个国家,只不过终归孤竹不能参破生死轮回,依旧会死去。   这种观察实是一种极为特别的体验,沈炼似乎有些明白陆九渊的境界了,陆九渊和青玄地星结为一体,想必也能看到大部分人的命运,成为超然于青玄地星众生之上的特殊存在,那种体验已经不能用太乙太形容。   并非是陆九渊超越了太乙,而是这有别于修行境界,就像是一个普通人成为一国之君,由于国家政权赋予他的权位,使他再也不能被当做普通人来看待。   只是这样一来,对于生命本质,没有任何提升。   如果修行到了太乙,那就是另外不同的层次。   沈炼愈是深刻理解这一点,愈发明白为何道主只分出修行九境,却没有提出关于仙佛之流的划分,因为到了长生之后,其实是有无限可能的,不必定要去印证天仙、太乙的境地。   但跳出这个圈子却是很难,毕竟一旦按照正宗的玄门正法修行后,随着不断突破,自然会一步步走向天仙、太乙以至于更高深的境界。   因为这些境界,都是前人走出的路,又通过道诀给后人留下了路引,形成了一种不可脱逃的模式。   除非放弃修行以来的见知,重入轮回,寻找新的路,可新的路又未必会比现在的路好走。   毕竟玄门的高度是道主,佛家的高度是佛陀,这都是真正的无上超脱者,但是其他如魔道以及百家圣贤,并没有出现道主、佛陀级数的人物。   这也许便是道佛两家自持修行正宗的缘故,因为他们的路已经被证明过,能走很远很远。   一晃又过了一月,青玄洞外的冰雪开始消融了,沈炼亦没有继续打坐,神游太虚,仅是每日在山上山下到处走走,那些无终氏的人也得以能时常见到他。   对于仙师他们多是敬畏,很少敢去接触。   仅有阿莲能跟他说上几句话,还有阿莲的女儿,也不太怕他,有时候还会蹭到沈炼身边。   沈炼对于小女孩似乎也有些偏爱,最后还是替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妇好’。女子为好,宜家为妇,阿莲也很喜欢女儿有这样的名字。   这一天夕阳西下,雪水东流,寒气尤其重。阿莲在神庙见到了沈炼,她觉得有些不寻常,于是问道:“仙师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沈炼淡淡笑着道:“有人要杀我,不过他也杀不了我,但那人终归有些武力,能伤害到你们,念在你们终归对我有些虔诚,我非草木,亦不能无动于衷,故而来送你们一件东西。”   阿莲心中还有许多疑惑,尚未问出,比如是谁要杀仙师,就看到沈炼手里多了一战莲花状的灯盏,向她飘然飞来。   随后耳边响起沈炼的声音道:“此物自有道性,可护你们度过那日的余波,至于用法,无其他法门,但心诚即可。”   阿莲心头恍然,随后发现自己挣靠着庙里的神龛睡着了,女儿妇好正在拨弄她的发丝,才让她惊醒过来。   原来之前沈炼过来只是一场梦而已,随即她就发现那不是一场梦,神龛前多了一盏莲花状的灯盏,里面没有灯芯,没有灯油,却给她一种极为亲切的感觉。   仙师真的来过,只不过仙家手段,玄妙难言,那既是梦,又不是梦而已。   妇好也看到了灯盏,很好奇想要去抓,阿莲伸手阻止了她,道:“乖女儿,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别随便乱碰。”   只是她对着莲花宝灯研究了许久,依旧不知道如何使用,但记得梦中沈炼说过,用法就是心诚。   她却不清楚这一盏灯,正是那些香火之力被沈炼物化,形成一件特殊的神道法器,故而这件法器威力有多大,全然取决于她们有多少虔诚的信仰。   沈炼现在做事愈发高深莫测,他自然有更好的器物可以给阿莲,但是唯有这件器物最合适,唯有自助者,方才天助之。   待到第二日,包括阿莲在内的无终氏人发现了一件稀奇的事,仙师居住的山上冰消雪融了,可是此山依旧是白的。   因为忽然一夜之间,山上的树林全部变成了白梅,遍及前山和后山。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沈炼在山上对着此景悠悠吟着,当年离开沈家之前对沈若曦所言之诗中的景象,如今在他手中轻易实现。   那时肉体凡胎,如今仙姿道骨,沈炼依旧是沈炼,可是那些人事已然全非。 第105章 灭日箭   山上的梅林由沈炼的仙法而生,缔结成为护山的法阵,此后山下无终氏的人往往走进去后,一会就回转出来,再难以有人能像孤竹那样到青玄洞外。   所以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再难寻回。   沈炼布下这个法阵绝非是为了抵挡那个对他动杀机的人,只是将自身的法意通过梅林,深深印刻在这座山上。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因为沈炼居住在这座山,故而这座山无论如何都不会像过去那样籍籍无名,如果沈炼离开,必然会有人来探索,弄得这里乌烟瘴气。   沈炼并不喜欢这种事,才会决意缔结护山法阵。   无终氏的人不会想那么多,因为满山俱是白梅,所以这座山有了最贴切的新名字——梅山。   如果此山白梅能存千百年,大约就不再会改名字了。   至于千百年后,因为这些梅花,因为沈炼,也定然会生出许多神话和传说,那也会是极为美好的故事,亦会作为沈炼在神道上修行的资粮。   毕竟神因念念不忘,故有回响,故有神明。   即使身边发生了许多奇妙的事情,无终氏的人也渐渐见怪不怪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梅山东面之外的百里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个人正是逢。   他回到风后氏,将蓍草种下,同时闭关了一段时间,心灵进入一种定境。他是一位伟大的神射手,知道将自己的心态调至最轻松自然,方可以神箭一出,例不虚发。   沈炼是他一生刺杀目标中声名最大的人,说实话,下定这决心后,他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激动,往常试过的焚香沐浴都没有多大作用,只靠着闭关,等到冰消雪融,春暖花开,方才使他平静下来。   至于他决意在这一天来到梅山附近,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夏王和云阳的最终决战也要开始了。   如果云阳胜了,自是一切休提,但如果云阳败了,逢又击杀了大夏国师,将会在东夷获得无与伦比的声望,届时众心所归,他将自然成为东夷大多数人依附的目标,随之而来的气运,甚至可以让他成为真正的“羿”。   如果逢成了逢羿,就算不能击杀夏王,也足以威慑大夏其他所有人,届时他将会成为东夷大地真正的主宰,圆满自己的心念,真正的‘飞龙在天’。   这种设想实在太有可能实现了,由不得逢不信任巫彭的占卜结果。   所以无论沈炼有多么可怕,已经成为逢假想中的一大障碍,这一次大夏国师必须死在他手上,尽管他们之前没有见过一面。   一百里的距离,逢可以担保连夏王都不能在这个距离发现他,而他能在这个距离动用他一直舍不得用的——‘灭日箭’。传说中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神箭手‘大羿’曾用灭日箭射落九个太阳,当年的箭枝本有十支,逢手上这一支箭就是最后的一支‘灭日箭’。   如果不是为了一击必杀,逢绝舍不得将它取出来。   远处梅山上的梅花随着悠扬的东风簌簌而落,即使百里外,逢也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梅香。   那种不同桃李混芳尘的孤逸,依稀让逢把握住沈炼的性情。   他没有办法动用灵觉试探沈炼的真实位置,因为这样必定会惊动对方。   所以他在脑海里勾勒出对方现在身处的环境,寻找其真实所在。   这是一种神而明之的灵应,也是他千锤百炼出来的一种神射之境,不见不闻,却知其人。   梅林的景色早已尽收眼底,乃至于整座梅山都在他心念勾勒下具现,逢早已闭上了眼眸,沉浸在这奇妙的境地里。   耳边响起潺潺的流水,那是山泉流下,声音清冷,犹自带着冰雪消融时残留的冷冽,簌簌而落的梅花,有许多随着一缕山风飘进流水中,因为无人得以至梅林,故而少了人气,更显得此处有种遗世独立的仙趣。   还有一丝淡不可察的琴音夹杂在风声水声以及梅花落水声中,此音可称天籁,全然不见斧凿。这让逢想起他曾经到极北之地,幽都之山背后见到的那片海。那里的海水不是黄泉水,但也不知道其水源自何处,自古静寂,称之为‘冥’,因在北方,又称北冥。   北冥之大,即使逢也没有探索完毕,但他在北冥中见过一头巨大的妖兽,其名为鲲。   那一头鲲有几千里大小,浮在海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岛屿,而它会发出一种奇怪的歌声,并不是震天轰地,正如这琴音一样,浑然天成,似在人心底倾述,又仿佛藏有大道玄音。   而他正是听了一月鲲的天籁之声后,才领会到天人交感,生生不息的妙谛,从而成为风后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神箭手。   如今梅山上竟也有类似的天籁,不禁让逢有些惊诧。况且梅山之上别无旁人,那么琴音只可能是沈炼发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他对沈炼的评价只能更高一层。   心思千转百回,逢并没有畏难而退,循着琴音上了山林。   梅山不是很高,但逢‘看’到前面有一片淡约的雾气,好似高山上终年不散的烟云,而琴音的源头正在里面。   只是他终归不是肉眼凡胎,如今更处于一种奇妙的境界,自然能穿透迷雾,看到其中的真实。   同时在真实天地里,他已经拿起了弓,搭上了灭日箭。   当他‘见’到沈炼的刹那,亦是灭日箭离弦之时。   一个抚琴的青年形象,清晰无漏地被逢看见,他坐在高崖边,背后有一处洞府,上面写着道种符文——‘青玄洞’。   旁边趴着一只黑虎,似乎在琴音下安详地睡着。   当他‘看’到这一切时,青年亦直视他,幽幽道:“我等你许久了。”   逢心神一震,纵然他能料想任何突发的事,但绝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原本坚固的心灵登时出现缝隙。   同时他毫不犹疑地拉弓射箭,将那灭日箭决绝地射出去。 第106章 大羿   逢有东夷最强大的箭术,可射出灭日箭后,依旧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从来没有动用过此箭,自然也不会料到这个情况。   只是当灭日箭离弦后,逢心中除了阵阵虚弱感之外,还有一个念头,他原来离‘羿’还差那么远。   要知道当初大羿连射九箭,毫无疲惫,可他一箭就已经掏空了精气神。这对他的打击,甚至还盖过沈炼那句‘我等你许久了’。   灭日箭一旦离弦后,就仿佛有了生命,消失在虚空中,消失在沈炼的神思之外。   沈炼并不把逢看在眼里,但是现在的他心头感受到危险之极的感觉,悠扬的琴音依旧在他指尖飘飞,天地间依旧有风声,水声,梅山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可是有一点不一样了。   一股毁灭一切的剧烈杀机,如同潮水一样侵袭他的不染心,已然神明的元神,好似被一层乌黑浓稠的墨水染上,变得漆黑幽沉,同时念头迟滞,好似被捆仙索绑住般。   这股剧烈的危险感,几乎能和他当初跟衍虚的决战相提并论,更甚者犹有过之,而且直到灭日箭离弦时,他才清晰感受到,在此前他竟然一无所觉。   对于精通易道且触及命运之理的沈炼而言,这无疑是一次严重的挫折。   人在世间便有劫数,沈炼突然明白了一点,这就是他的劫,正因为他感受不到这股危险,才成了他难以逃避的劫。   如果他事先算出逢是何人,如果他打听清楚逢的过往,那他一定能知道灭日箭的来历,一定能有所防备,可他太相信自己的预感了。   这场劫数的可怕在于动摇了沈炼对于自身预感的信任,毕竟这股预感曾经许多次帮助了他,现如今反而被蒙蔽。   只一瞬间,灭日箭就再度出现了,就在梅山上,就在青玄洞外。就好似将虚空穿透,终于搅动了无数的天地灵机,颠倒了日月,颠倒了五行,大地彻底陷入恐怖的幽邃黑暗当中。   沈炼清晰地瞧见了灭日箭,通体黝黑阴沉,却代表着不可抵抗,不可闪避。那是天地间一种道者的成就,是‘大羿’意志自过去而来的延伸。   沈炼仿佛能看见遥远的时光长河中,有一个男子,弯弓搭箭,射落天上永不陨落的太阳。   那种孤傲,不把人世间一切事物放在眼中的气质,深深印刻在沈炼心灵中。随之而来的是灭日箭,如同因果之刀,无可回避,轻易洞穿了沈炼的心脏。   在灭日箭洞穿沈炼心脏时,沈炼感受到自己的元神被灭日箭的气机侵袭,稳固的元神竟然有瓦解的趋势,同时也没法观想出灵宝天尊出来。   那个男子绝没有抵达灵宝天尊那等无上超脱的境地,甚至不能走出时光长河,但他印证了道主、佛陀之外的成就,在天地宇宙间,亦近乎无敌。   这种成就,只有将某条道路走到极致方可以达成,在不灭的大道上留下痕迹。即使男子消失了,陨落了,这种痕迹依然存在。   如果逢知道灭日箭真正的威力有这样大,他定然舍不得用来对付沈炼,会等到最关键的时刻,用以毁灭夏王或者云阳身边的妖圣。   他没有成为‘羿’,就永远不会了解这种成就。而沈炼就阴差阳错下,成为灭日箭的目标。更或者说这是他跟大夏因果纠缠下的代价,也是他跟大夏过往纠缠了断的机会,只是这机会未免太过危险了。   毕竟沈炼从世间广义上已经死了,灭日箭夺去他一切肉体上的生机,甚至连元神都开始崩坏。   如果是其他的天仙境,只这一下就得形神俱灭,再无幸理。好在沈炼不同,他依然算是勉强‘活着’。   这得感谢老道士,更得感谢衍虚。   大梦心经可以将人生化为一场梦境,天魔妙法,正是在梦境中自由往来的无上之法。   一正一邪,一道一魔,正如阴阳鱼一样,象征青玄一前一后两大不世出奇才对于超脱的深刻理解。   而沈炼却继承了青玄两位不世出奇才对于超脱之道的感悟,人世间再无一人能有此感悟,包括衍虚,包括老道士。   正是由于两人遗留的无形资粮,才让沈炼得以在这场生死之劫中延续自己的人生。   在元神崩坏的刹那,沈炼靠着两人遗留宝贵感悟,化出一场梦境,将自己拉扯进去。如今‘他’不在幽冥,而在梦里。   一场可能永远醒不来的梦中,亦是他躲避灭日箭伤害的无奈之举。   唯有在这场由他编织的梦境里,方可以抗衡大羿那股自过去延伸过来的无敌意志。   同时这样让沈炼通过梦境,看到那被时光掩埋的年代冰山一角。   这个年代是天皇消失,天帝未曾崛起的年代。   群龙无首,却有无数的道者搅动风云的大时代。   ……   无终氏的人此时看不见任何天光了,黑暗带来无比的恐慌,况且天地灵机的错乱,在一刹那间带来无数的灾祸,有些地方风雨骤然而起,有些地方的地穴竟然冒出火焰,还有巨大的冰雹出现砸碎房屋,种种灾难异象不一而足。   神庙里,妇好抱紧母亲,“娘,我害怕。”   阿莲望着神龛上的灯,抱着怀里的妇好,不停地祈求着,但是灯毫无反应。这盏莲花状的灯,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诉求所动,可是阿莲知道,仙师是不会骗她的。   外面的灾祸越来越烈,神庙风雨飘摇,阿莲却不知道如何表现心诚,毕竟她已经尽到最大的诚心了。   外面的水侵入了神庙,还有鬼怪的呼号声,最后阿莲蓦然间生出一股勇气,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开自己的碗口,放出鲜血滴落在莲花灯的灯心上。   这是血祭,以鲜血为祭,几乎是对神灵最大的虔诚了,如果这也不管用,阿莲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灯盏终于有了反应,但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亮起来,只是有一股莫名的气息散发,稳定住了飘摇的神庙。   阿莲望着沈炼的神像道:“仙师,如何才能救更多的人啊。”   神像静默无言,没有任何回应。 第107章 身祭   神庙外风雨飘摇,神庙内逐渐安静,但是阿莲也没法确定什么时候神庙会再度被外面的风风雨雨侵蚀。   这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进了神庙,阿莲先是已经,随后看到一抹光,那是对方的眼光,让神庙的黑暗消散了许多。   阿莲认得这个不速之客,它正是仙师座下的黑虎,很少离开仙师身边,如今它为何到了这里。   黑虎现在眼睛很亮,灿然若星辰,对着阿莲道:“老爷对你有大恩,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阿莲突然明白了神像为何没有回应,因为仙师遭遇了危险。   她此刻竟有些喜悦,因为她终于能为仙师做一点什么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心甘情愿,她道:“无论任何事,只要我能办到,我都去做。”   黑虎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老爷遭遇了很大的危险,我只想到一个办法能够帮到老爷,那就是点燃这盏灯,因为这是此时我能找到跟老爷联系最紧密的事物了,老爷也说过,修行就是点燃一盏心灯,照亮前路,驱散迷障,这盏灯虽然不是老爷的心灯,却是你们信仰老爷的神道香火凝聚,应当会是有作用的。”   阿莲道:“可我不知道如何点燃它。”   黑虎幽幽道:“因为它还差一根灯芯,这根灯芯就是你。”   阿莲浑身一震,却又突然明白了,对于神灵最大的祭祀不是血祭而是身祭,这盏灯就是她和仙师之间的媒介。   但她有一点不明白,于是问道:“那么仙师一开始给我这盏灯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我不怕死,却担忧我的女儿,仙师应该是知道的,他为什么没有给我说清楚?”   黑虎低沉地道:“那是老爷给你的出路,你俨然已成为了他最忠实虔诚的信徒,就很难入轮回了,所以肉身对于你而言是迟早要抛弃之物,当你化身灯芯时,也会成为这件宝物的灵,以另外一种形式长存世间,而且老爷也有办法,替你再造一副肉身出来,如果你还想体验人的感觉。”   阿莲低声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黑虎道:“握紧这盏灯。”   阿莲没有任何迟疑,握紧了灯,过了一会就感到自身的虚化,原来这一切并不复杂,如果没有黑虎,她迟早也会去抓紧这盏灯。   随后有了光。   灯油是她的血,灯芯是她的身,此灯由神道而生,予世人长明。同样阿莲还‘看’到了黑虎此时的形象,浑身是血,无一块皮毛完整,也明白了它的眼睛为何那般明亮,因为它在燃魂。   实际上黑虎能够活到现在,靠的是它此时不灭的执念,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魂魄,拖着残躯到了神庙。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阿莲早点点燃这盏灯,因为它害怕晚一刻,老爷就再也回不来了。   黑虎很懒散,很怕死,但是它从心眼里愿意为老爷奉献一切,因为只有跟着沈炼,它才知道了那么多的东西,才能真正以更广阔的角度来看待世界。   它甚至有些痛恨,为何自己没有在过去努力修行,以致于现在伤得那样重,不能做的更多。   神庙的灯光驱散了神庙外的风雨,在灯光范围内,错乱的灵机很快就井然有序,许多无终氏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开始往神庙靠近,同时心中默默颂着仙师的道号——青玄。   黑虎倚靠在神庙的门槛上,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越来越炽烈的光,心中呼唤道:“老爷你感应到了么,快回来吧。”   它还记得之前沈炼肉身的崩溃,以及刹那间从世间消失,连同那一支永生难忘的箭。   黑虎自然不相信老爷会如此轻易湮灭在世间,而且它跟随沈炼多年,知道老爷曾经提到过一个理论,那就是化浮生为梦境,来回避任何伤害。   但这也会令其陷入梦境,难以醒来,故而需要外界之力来唤醒他。   所以当沈炼彻底消失时,黑虎就会有此联想,老爷是否已经化为一场无影无痕的梦。   或许当初沈炼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无意有心之举,炼出那盏莲花状的神道之灯,便在今日有了帮助沈炼的可能。   这盏灯本是救世人的,最后也可能救沈炼。   ……   沈炼穿越了一片迷蒙的时光,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年代。大地上尽是一座座巍峨到不可想象的高峰,有的大山甚至比青玄地星还要巨大,广大的平原,比星河还要难以跨越。   天上地下有太多强大到可怖的气息,令他生出自身渺小不堪之感。   而他不能去任何地方,只能待在一处山中。   这片山就是那男子的领地,沈炼亦清楚了男子是谁,他就是大羿,在天皇之后,最接近无敌的不世强者。   大羿似乎看不到他,山中的一切生灵都没法看到沈炼,他好似真的成为了一个时光长河中的路人,默默注视这片山中的一切,却不能投身其中。   沈炼亲眼看到一个个天仙境的莽荒猛兽,被大羿轻而易举的猎取,甚至这些都没法提起大羿的兴致。   大羿没有朋友,族人却有很多,他对族人很好,打猎所获,从来不自己留着,全都分给了族人,但没有任何族人敢于亲近他。   因为他有一种天生孤傲气质,隔绝人世。   这种气质不是超凡脱俗的仙家清逸,而是不为天地所容,甚至沈炼能看到一道道法则所化的无形锁链,无时无刻不盘绕在大羿周围。   如果仙家强横到大羿这地步,自然会收敛气息,天人交融,可是大羿没有这样做,他就是他,舍我之外,再无别物,所以天地容不下他,他也不曾将天地放在眼中。   与大羿相比,夏王的强悍,简直可以称作脆弱了。   只是再强大的人,一旦见惯了,也难以有任何触动,况且沈炼现在处于一种过客的状态。   他能看到听到,唯独不能干涉其中。   这也许真的只是他的梦境,而他只能做一个孤独的清醒者,却不能从梦中脱身,甚至不能明白这场梦境有任何意义。   仅能在无边的孤寂中,清晰地感受岁月无声的流淌,似永无休止。 第108章 姐弟   或许习惯了孤独,终于有一天,大羿娶了一位妻子。   沈炼第一眼瞧见大羿妻子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人,第二个念头就是好可怕的修为。   如果大羿的成就便是地上最雄伟的高山,不可逾越,只能仰望,那么这个女人的修为就如渊海一样看不到尽头。   沈炼毫无疑问的判断出对方至少是太乙以上的境界,在修行的道路上远比他走得更长。   这样的人物为何还会嫁给大羿,沈炼是没法想通的,毕竟修行到这地步,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骄傲,乃是天地宇宙间最为精华的造化宠儿,何必嫁人,凭空生出牵绊来。   其实最令沈炼动容的是,女子似乎修行的道路跟时光有关,甚至令他想起青玄一百零八法之一的明月典。   明月典秉承太阴之道,最高层次也涉及时光奥妙,其中最高层次的太阴绝刀,威能无穷,只是从没有人能将这不功法修行到绝巅而已。   女子的境界自然远比明月典的极限还要高明,但是本质是相似的。   或许是因为她触及到了时光的奥妙,因此每每沈炼看到她时,也觉得女子在看他。   那是一种没法言喻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太久了,终于遇到了另外的人类,即便只是海市蜃楼幻化,都会让自己激动不已。   同时沈炼也知道了女子的名字,她叫做姮娥,她的父亲是大地上最有权力的人,凡日月所照,风雨所至,都在姮娥父亲的统治之中。   大羿是世间最强大的男子,姮娥或许是世间最高贵的女子,故而他们才走到了一起,这一切都是沈炼的猜测。   另一方面,两人也让沈炼联系起了后羿和嫦娥的神话故事,只不过大羿和姮娥又远比神话里记载的还要厉害,至少神话里的姮娥绝不可能有这样高深莫测的修为。   毕竟沈炼一生中所遭遇,除却灵宝天尊之外,怕是再难找出比姮娥,还能给他这样不可测度感觉的人物了。   他几度怀疑姮娥能将他从这种奇异的状态剥离出来,只不过姮娥什么都没有做,当然沈炼也没法看到姮娥和大羿卿卿我我的样子,因为姮娥似乎在那个时候让沈炼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   这也坚定了沈炼的想法,姮娥是能发现他的。   又过了些年,大羿似乎因为成亲后,变得更温和了,很少出去打猎。   沈炼也更孤寂了,他以为姮娥发现了他,至少会有所不同,可他依旧是天地间的孤魂野鬼,无人搭理他,他也不能搭理别人,甚至他发现自己随着时光流逝,行动能力愈发迟缓了。   他知道如果没有改变,自己可能就会变成石头那样,再无念头波动,陷入永恒的孤寂中。   沈炼很清楚,如果有改变的契机一定出在姮娥身上,因为只有她能发现自己,甚至沈炼有时候还在想,情愿姮娥将他抓出来,也不愿意受现在这样类似无间的酷刑。   如果是从前的他,绝不会有这样颓丧的念头产生,只是灭日箭避开了他的预感,也击破了沈炼引以为傲的心境,仙心消退,凡心再起。   或许心有所感,沈炼终于等来一个机会,有一天,从西面的山路上走来一位少年,令沈炼吃惊的是,少年居然跟云阳有五分神似,只不过云阳没有少年那样独特的气质。   至于少年的气质,就如秋天万里无云的晴空,你知道那晴空很高,很清澈,但你不能具体说出来有多高、多清澈。   故而少年的修为,似乎也不在姮娥之下。   沈炼知道自己如果要修行到这地步,除了岁月累积之外,怕是还需要许多的机缘方可。   而且少年也似乎能看见沈炼,甚至当沈炼被少年笑吟吟瞧着时,心头蓦然有一股寒意,在加速冻结他的神念。   好在这时候有人道:“玄器,进来吧。”   语声清冷,又似明月那样旷远,却在无形中消解了沈炼心中的寒意,同时他觉得自己的神念又恢复了一些灵活,行动少了许多迟缓。   原来少年叫做玄器,这个名字让沈炼想起了白帝少昊,因为少昊的别名就有玄器,况且白帝之子云阳跟少年有些神似。   既然有了大羿、姮娥,似乎遇到传说中的白帝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只是姮娥是因为修行时光之道才得以发现沈炼,那么这个疑似白帝的少年又是凭借什么发现他的。   疑惑被沈炼放在了心底,他跟上了少年,一同进入姮娥和大羿的居所。   沈炼想的是,既然姮娥适才的声音替他解难,那么至少不会毁灭他,况且如果姮娥要毁灭他,早就能动手了,因此他现在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更何况沈炼绝不是等死之人,不去做,便只能坐以待毙,那不是他的风格。   今天大羿似乎不在,姮娥云鬓花颜,仙姿妙曼地从重重纱帐走出来,清眸看向了叫做玄器的少年,丝毫不关注沈炼。   而玄器也没有再关注沈炼,仅是看着姮娥。他悠然道:“姐姐,好久不见了。”   姮娥淡淡道:“说吧,你没有事是不会来找我的。”   玄器轻轻笑着,道:“那我就直说了,你知道虽然父亲是人族共主,我是他最出色的儿子,但源于我的血脉并非纯粹的人族,所以永远无望共主的位置,故而我想找别的出路,可这条出路却有不少阻力,因此我希望姐姐能帮我。”   “那我又能帮你做什么,你知道我虽然修为不在世间任何人之下,但是战斗起来,胜过我的人并不在少数,而且我也不爱打打杀杀的事。”姮娥微微蹙眉。   “我知道姐姐你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是姐夫不同,这世间怕是无人不畏惧姐夫的神箭,只要有他帮我,自然没有任何阻力能挡住我了。”玄器正色道。   “不行,他已经答应过我,再不牵涉任何斗争,你别指望让我劝他帮你,更别指望他会帮你。”姮娥轻斥道。 第109章 神通   玄器和姮娥争执了许久,最后姮娥终于动怒,将玄器赶出去了,沈炼也真正得以见到姮娥的手段。   姮娥只是从云鬓上取下了一枚银簪,轻轻一划,登时就在她和玄器之间隔出一片天河。玄器试着跨越天河,但是无论他速度有多快,依旧不能将天河跨过去,因为在玄器行动时,天河也随之扩大,只要玄器不停下来,天河的扩张就不会停止。   姮娥的神通让沈炼想起西游记里猴子逃不出佛陀手掌心的故事,在佛门这种神通被称为掌中佛国。   玄器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往后一闪身,就退出了天河,临走时犹自带着怒气道:“姐姐,你好绝情。”   姮娥一直注视着玄器离去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叹口气,玄器是她唯一的弟弟,如果是别的事,她义不容辞,可是玄器想要一统妖族,成为妖帝,其中的因果太深了,那会害死大羿的。   沈炼自然不清楚姮娥的想法,他只是从姮娥的神通中,有一丝灵光乍现。玄器飞不到天河对岸,其中蕴藏着极为玄妙的东西,因为那天河不断扩张,显得太过不可思议,毕竟制造出一片空间还能理解,但是制造出来后,还能不断扩大,同时扩大的速度超越玄器这等人物的遁光,就有点超出理解了。   因为这样一来,岂非玄器远不如姮娥。   但事实上,玄器和姮娥之间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太大,况且姮娥划出天河后,直到最后收回,周围的景物都没有受到影响。那天河就仿佛和现实的空间平行,并无交集。   这一点又跟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有些类似,似幻似真。   如果他能理解其中深刻的玄妙,那么是否他就找到了摆脱禁锢自己这片不知是梦或者是时空的地方办法。   沈炼没法笃定,甚至很难独自探索明白,可好歹有了一丝希望。   姮娥这次一如既往的没有搭理沈炼,只是独自倚靠在门首,望着外面,如同盼望夫君归来的闺中少妇。   相信此刻谁见了她,都没法跟传说中的大神通者联系起来。   直到天上太阳要落下时,大羿才归来。   他一走近姮娥,就略带疑惑,道:“玄器来过。”   姮娥于是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大羿道:“他终归是你弟弟,况且我也明白他的苦衷,妖族自从天皇消失后,就失去了束缚,在大地中到处都是凶残的妖王,给世间生灵都带来了深重的苦难,他虽然不能成为共主,但若是能将妖族一统,也能约束妖族的行为,亦有无量功德,对于他和各族生灵而言,都是好事。”   “这次他肯定恨极我了,收拢妖族,亦可以获取其气运,这也是他成道的关键,可是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要为你着想,毕竟只要身处世间就有劫数,强如天皇不一样遭劫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后尘。”姮娥抓紧了大羿的手。   沈炼第一次看到姮娥和大羿亲密的样子,说实话他的感觉非常奇怪,因为姮娥和大羿这样的人物,竟然有真正类似凡人夫妻间的感情。毕竟越是修炼到后面,愈发会专注个人的超脱,羁绊会成为修行的阻碍,沈炼对此体会尤为深刻。   他都不得不承认,随着入道越深,他的情感越是淡漠,一切都顺其自然,但他没法阻止。   可姮娥的境界显然比他更高明,可她和大羿间深深的羁绊,以及她流露出无限真情,都和沈炼过去推崇的知止而定的道境有所背离。   沈炼心知这绝非他错了,或者姮娥错了,中间必然有一处他目前不能察知的关窍。   大羿道:“可是天皇虽然遭劫,但何尝不是天皇对超脱的尝试,更何况你也知道,只要身处世间,就有劫数,这是没法躲避的。”   姮娥道:“我西王母说昆仑山有三位道人正在商量联手开辟一处世界,唤作彼岸天界,只要避居其中,就可以无灾无劫,不若我们去瞧瞧。”   “那三个道人不就是三清道主么,说实话,我也见过他们,可除了通天道主的诛仙剑令我忌惮之外,其他两位,我还未必放在眼中。”大羿冷笑道。   姮娥有些生气,道:“你总是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这样迟早要吃大亏。”   大羿指着自己的神弓道:“有它在,只有别人吃亏。”   姮娥薄怒一声,就翩然下山而去。   大羿见到妻子走了,便去追,可是姮娥以对付玄器的神通对付他,强如大羿,似乎对妻子的神通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回到家中。   他将自己的神弓挂在墙上,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段时间只有你陪我了,也不知道这次她生气,要多久才回来。”   沈炼看了这场闹剧,也是哭笑不得。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上突然出现巨大的变化,因为有十个太阳出现在了天空中,一时间万物开始枯萎。   沈炼因为自己此时的特殊,没法直接体会,只是看到不断有死气从山中冒出。更可怕的是太阳真火太过炽烈,即使有生灵死了,也只能活生生的魂飞魄散。   不断有大羿的族人到了附近,沈炼也由此弄清楚了十日横空的缘由,这还是得从玄器说起。   原来玄器得到了凤凰的支持,实力大增,将千山万水的妖王降服,自称白帝,人称妖帝,却也由此惹恼了大金乌。   这里的世界,太阳并非恒星,而是十只大金乌,它们轮流巡视周天,给世界带来光明,由此获取功德,增进自身的修为。   同样它们也是妖族,而玄器称白帝,实质就是妖帝,岂非更在它们之上,而且凤凰和大金乌积怨已久,看到凤凰支持的玄器如此风光,大金乌们自然很嫉恨,故而联手暴动,要给玄器一个好看。   天上十日横空,实际上就是大金乌们一起出动,追杀玄器。   所以可以看到十个太阳,在天上到处乱飞。   而玄器也仅是能自保而已,而且大金乌的太阳真火强横无匹,纵天地之大,能越过太阳真火靠近它们的人,都少之又少。 第110章 ‘我’在过去   如果任由十只大金乌肆虐下去,那么世间大部分生灵都会灭绝。   只不过十只金乌联手,天上地下能制住它们的人很少,而且有这等本事的人,自然也能护住自己的地盘,何必动手。   毕竟只要玄器战败,大金乌总该消停了,继续闹下去,光那些生灵的滔天怨力,都能让它们吃不消。   玄器是不敢逃到地上的,毕竟大金乌在天上肆虐已经带来这么大灾难了,到了地上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还会折损他的气运,将来成道更没有希望了。   大羿见到大地上万物凋零,亦很是伤怀,况且玄器是他妻弟,也正被金乌追杀,他还是决定违背跟妻子的约定,准备出手了。   只不过大羿纵然天上地下罕有敌手,神箭之下,从无活口,但是凭借他过去打造的箭枝,还不足以对大金乌造成伤害。   所以大羿下山去了,他告诉族人他要去向自己的朋友刑天借他的戚,将东边的建木砍下一截来,用作制造神箭的材料。   当初天皇建立天庭,曾经种下一棵树,名叫建木,建木扎根于九幽,能通九天,如果有凡俗生灵能够能攀登建木到顶,就能来到天庭,成为仙人,得以长生,这也是天皇给众生留下的登天捷径。   自从天皇遭劫,天庭陨灭后,只有这棵树还留下,此树自有灵性,扎根大地,汲取元气,坚不可摧,世间仅有寥寥数种武器可以砍伐它的枝干,刑天的戚正是其中之一。   当大羿下山时,沈炼心中想到,这便是要射日了,他居然有幸亲眼见证这一段神话,这不同于在大夏见到天乙、闻仲、武丁,参与似是而非的历史神话中,他这一次的的确确在亲眼见证大羿射日的传说。   蓦然间有种过去有‘我’,未来有‘我’的奇妙滋味。而道主佛陀也正是过去未来现在三世合一,不分彼此,从而跳出过去未来现在三界,强如地藏王也在追逐这种经历,他现在似乎也体会到了这种奇妙滋味,如果换成其他任何太乙境以上的修行者,怕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沈炼现在的处境。   哪怕是一场幻梦,可这种感觉却是真实的。对于立志超脱的道者而言,确然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大羿没有花费太多时光,很快就归来了,肩上搭着一截圆木,腰间别着一把斧头状的兵器,背上背着神弓,他看起来很疲惫。   沈炼略有些吃惊,他这些年深刻体会到大羿体内深藏的无限精力,没想到他也会有疲惫的时候,可想而知他这次下山定然遇到了极不寻常的事。   大羿没有立即休息,而是用那斧头作为工具,开始造箭。大羿有鬼斧神工的本事,那一截圆木的材料,恰好被他用来造出十支神箭,当神箭造出时,鬼神哭,风雨泣,这里在十日横空后,第一次迎来阴凉。   而沈炼看到其中一支神箭时,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感觉,正是这一支灭日箭在无数年后射中他,将他置身现在的处境。   大羿造好灭日箭后,到了山上最高处,此时雨散云消,十日依旧在天,它们围成一团,正中间就是玄器。   而大羿并没有立即搭弓射箭,而是往西方望去,那里是姮娥离去的方向,这一开弓,便再无回头路,他想在做这件事时,看一看妻子。   可是姮娥依旧没有出现。   大羿等了很久,玄器在天空中传来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他最后露出极为坚毅的神情,将灭日箭上了弦。   轻轻一射,沈炼真正体会到灭天绝地之威,那一刻横隔在大羿和金乌之间的空间,被灭日箭完全湮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灭日箭。   不可一世的大金乌,就这样突兀地少掉一只,落在大地上的众生眼中,就是天阳少了一个。   其余的金乌自然发现了大羿,很是震怒,于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山巅的大羿扑过来,可它们的速度远不及大羿出箭的速度,一个个陨落。   在这过程中,大羿镇定非常,淡然自若的弯弓射箭,似乎如射一只只禽鸟,而非天上的太阳。   很快就只剩下两只大金乌了。   同时沈炼看见大羿的头发渐渐苍白起来,变老了许多,他精通易道,豁然明白,虽然十日横空,但它们过去无数年来巡视周天,积攒下无数功德,死后的滔天怨力尽数反噬在大羿身上,更重要的是,大羿要射死金乌,自身也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只能以无上的神躯硬抗这种反噬。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从容自若出箭,实是难以想象。   不过沈炼终于等到了他脱身而出的机会,在大羿射出第九支灭日箭时,他毫不犹豫投身到第十支灭日箭上,登时有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既然他来到这片时空跟灭日箭有关,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故而沈炼知道这是个契机,直到九支灭日箭射出后,他便感受到最好的机会来临了。   灭日箭在之前蒙蔽了他的预感,但现在又给了他强烈无比的召唤,沈炼本该对预感迟疑,毕竟之前吃了一次亏。   可是他义无反顾,没有任何迟疑,投身灭日箭之中,随后不知从何处射出一抹莲花状的光,恰然照在箭身上。   惊动了大羿,最后大羿叹口气道:“终归是要留一颗太阳的。”   因为沈炼此举,大羿便不再出箭,天上最后一只金乌已经成为惊弓之鸟,消失无踪。   大地上迎接到时隔多日后的夜幕,天上的玄器也终于一身狼狈的下来,向大羿拜谢。   而沈炼此时浑然不觉外界的诸事,而是看到了一盏莲花状的灯,将灯光照到他身上,同时感受到一种牵引,还听到了‘青玄’二字。   只是那股牵引之力,还不足以将他拉扯动,这时候冥冥中一股强烈的气运,降临他身上,沈炼好似风帆充满了风一样,顺着那牵引,就脱身时空。   再有知觉时,便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神庙之中。 第111章 碧游   神庙自然是他的神庙,而沈炼此时就寄身在神像中,元神之伤,已经被冥冥中那股惊天气运治好,更令他神思通透。   沈炼明白那是因为他投身灭日箭惊动大羿,令大羿放弃射落第十个太阳,使那个时空没有陷入无‘日’窘境,而所得福报,才得以获得那股惊天气运。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第十个‘太阳’的救命恩人,这让沈炼回到幽冥中有一丝奇妙的触动,他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测,但还需要去证实。   不过这些事都不必在现在细思,沈炼心念一动,散出一股元神法力,登时所有的灵机躁动都停止了,而他的神念集中神庙内浑身是血的黑虎上,黑虎已经生机湮灭,就连它的魂火都随时要灭掉。   沈炼动念间就明白前因后果,有些感动,同时神像张开口,吹出一口阳和之气,令黑虎的伤口尽数愈合,但这并不能令黑虎死而复生。   他只是以这口阳和之气,暂时将黑虎的魂魄锁在肉身中,使其不再魂力削弱,以至于后面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同时莲灯稳稳落在神龛上,里面的灯火化成了阿莲,她从灯里冒出来,喜道:“仙师,你终于出现了。”   同时又有些伤感道:“黑虎大人他,却没等到你归来。”阿莲亲眼目睹了黑虎的伤势,对它能赶到神庙,自是无比钦佩。因此当黑虎气绝时,她万分惋惜。   沈炼没有就黑虎的事多说什么,而是以神念传声道:“这次多谢你了,我会替你塑造一具肉身出来,现在我还有一件事要办,你且回到灯中,免得被惊扰。”   阿莲只感觉一阵风起,瞬息间就让她回到了灯中,然后感受到一股滔天气机轰出神庙之外,原本平复的元气,规律地往神庙上空聚集。而在神庙外无终氏的人看到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忽然聚成,足以摩弄日月,一旦成形后,就没有迟滞,直接穿过空间,到了百里开外。   那里正是逢所在的位置,他射出灭日箭后,被抽干了精气神,委顿在地,同时灭日箭远超乎他意料之外的威力,令他后悔不迭,不当对沈炼用出。   还没等他从懊恼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就看到一只元气大手朝他抓来,那威压如海,动辄如山崩,根本不给他反抗时间,就势笼罩他,往地上一拍。   可怜逢也是纵横东夷,堪比仙佛的强者,面对这遮天蔽日的巨手,根本来不及多做什么,活生生被拍成一摊肉泥,连同身处的山头,都被崩裂,乱石惊空,最终将他掩埋。   大手正是沈炼以元神法力模仿广清的玄清一气擒拿大手,其间更有无匹的杀戮剑意,逢不但身子成为肉泥,就连神魂也在瞬息间烟消云散。   沈炼连追问他的心思都欠奉,直接将他形神俱灭。   做完这一切后,沈炼才将注意力放在黑虎身上,他元神从神像走出,如无数星辉汇聚,有湛湛神光。   口中念动咒语,黑虎周身窍穴冒出青色魂烟,最后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黑虎的模样,此刻目光呆滞,连沈炼也认不出来。   沈炼似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叫你刻苦修行,你总是不听,现在活该受苦。”   但见沈炼袍袖一张,似有吸力,黑虎的魂烟便往沈炼袖袍飞去,沈炼将袖子一合,一步跨出神庙,就到了万丈高空之上,此时星月溶溶,如同亿万清波,他遨游天际,只觉天地之大,自身渺然。   驱散心头那些空渺的感慨,沈炼在高空化成一道清泓,不知去了多远。   原来他元神已经得到幽冥认可,现如今纯以元神遨游天地,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千变万化,神通更是常人没法想象。   仅以遁光之速,怕直追当年所见道人的灵光遁法了。   沈炼心中不断演算合适黑虎转身之地,最终认定北方,一夜未尽,不知跨过多少重山山水水,到了大夏东北之处,接近北方狄族的地方,终于停顿下来。   此际晨曦未起,大地幽沉,地上有千家万户,仅有一处血气正冒出来,正是有人家在生产。   沈炼瞧得那家人,冒出朱紫烟云,便知此家非富即贵。   他心中演算先天八卦,无论时辰,方位,都以此家人最合适,张起袍袖道:“今生可莫要懒惰了。”   黑虎的魂烟在一泓清光包裹下,径自往那家人投去,只见到生产的房间,突然冒出柔和如清水的泓,更有妙音仙乐响起,产妇一声痛哼下,就生出一个皮肤颜色略深的小孩子,右肩上天上有一道黑虎模样的图案,隐有水韵光华流转,夺人眼目,可谓天生异象。   让那家人自是又惊又喜,毕竟生有异象的小孩,在幽冥中并不算特别稀奇,而且这些孩子往往成年后,都有非常人之能。   沈炼将黑虎转生后,本来打算直接离去,过得几年再难度化他,没想到临走之时,蓦然间感应到一股法力波动,略有些熟悉,凝神探索过去,发现一个精壮的小孩,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正抱着一只雄壮的母虎吸奶喝。   虽然还小,但其身上那股精悍之气,足以辟易寻常鬼神。   沈炼暗道:“原来是他。”   随后对天空低语道:“你是要警示我么。”   沈炼冷笑一声,也不管那小孩,径自往神庙归去。   在茫茫大海上,有一座岛屿,隐藏在无边风浪之中,同时上空有神念都没法穿透的迷雾,足以隔绝内外。   岛屿上寸草不生,更无假山流水,最中间立着一座宫殿,上面书写着‘碧游宫’三个字,大殿之中,在靠右的位置,一位道姑安坐蒲团之上,身形似有似无,面前立着一人跪坐在不远处,正是闻仲。   在两人之间,有星华流动,里面现出沈炼的身影。   闻仲道:“灭日箭都不能致他死地,现在他坐下的黑虎又恰好投生崇候家,无一不应验祖师遗留之言,师尊,难道我们真得请他入主碧游宫不成?” 第112章 男神女神   沈炼的元神出游,便有星华遍体,而道姑此时的状态,犹自胜过沈炼,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一道宇宙,幽暗与光明同存。   纵然闻仲已经大地游仙级数,战力直追天仙境的人物,在道姑面前亦会让人感觉到两人有种类似仙凡之别的感觉,这是从生命本质上的区别。   道姑清眸着落在窥视沈炼的星华镜面中,随即星华散去,了无痕迹,现出碧游宫的地面来。   碧游宫的材质极为特殊,地面居然是一整块不知名的材料建成,纵然神念可以体察入微,也绝不会有人能发现其中有任何缝隙。   而道姑正是斗姆元君,甚至是无可争议的幽冥第一人,极有可能是从天皇年间成仙道的练气士。   “你可知,碧游宫从来没有截教以外的弟子进来过,不管他是谁都不能打破这个规矩,不过只要他肯定拜入截教,却也可以将碧游宫交付给他,毕竟他身上到底有我师的气息,又暗合我师的留言。”斗姆元君的声音清悠动人,其娇嫩处竟似十五六岁的少女,浑然没法把她和古老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闻仲道:“以我观他的为人,绝不会拜入咱们截教门下,可若真是天命所归,师尊我们又当如何做?”   斗姆元君冷笑道:“那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天命罢了,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所谓天命,只是一个笑话。”   斗姆元君说出这句话后,在她头顶具现出一本巨大的书簿,正是传说中的生死簿,垂下万千黑气,将斗姆元君笼罩住,丝丝黑气钻入斗姆元君四肢百骸,登时破灭了其周身宇宙的光明,仅存下黑暗。   闻仲固然近在斗姆元君眼前,也是看不到师尊的具体情况了。   好在这种类似的事情,千百年来发生过多次,他也是见怪不惊,知道这是师尊在跟代表幽冥本源轮回之力的生死簿做斗争。   事实上即使修行到天仙境,也不可能摆脱生死簿的束缚,可是师尊和血海边的那位停留幽冥,吸引了生死簿大部分的力量,才给了这方世界中天仙境的人摆脱生死簿束缚的机会。   只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一点。   沈炼并不清楚他跟碧游宫有深刻的联系,即使知晓,现如今的他也无意做什么天命之人。   灭日箭将他带回了大羿射日的事件当中,给予沈炼极大触动,在无形间他居然对过去做出了重大影响,可这并非他主动的。   虽然回到过去的体验对他的修行极有助力,但是那种完全陷入被动的境地,他绝不愿意再体会一次。   况且叶流云当初对他的提醒,私下暗指冥冥中有其他伟岸的存在在摆布他们,多年以来他都没有忘记,直到这次之后,更是深有体会。   如果现如今他也是在经历历史,那么殷商代夏绝对是不可阻挡的大势,不过沈炼知道自己是时候向这种大势做出挑战了。   这也是沈炼的一种试探。   当然他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完全要逆着大势,帮助大夏破灭殷商,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保准会让一些人大吃一惊。   西梁国将会在其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虽然沈炼起初并无意将陈菁她们卷进天下是非中,可是现如今的局势,显然没法令她们置身事外。随着似是而非的历史进程推动,殷商和大夏的斗争,将是大夏周边任何国度都难以回避的。   与其随波逐流,被动接受命运的拨弄,不若深入其中,成为执掌棋局的棋手。   虽然从此以后沈炼难以做到过去那样超然世外了,但是要达成他对冥冥中某些存在的挑战,这又是必然的牺牲。   况且人生的各种艰难,亦正是其有趣和动人处,才会让他深深眷恋,而非逐渐淡情,直到万事不关心,那样虽然可以成道,却非他真正想要的样子。   当沈炼再次回到神庙时,无终氏的民众已经修葺好自家的房屋,无论过去遇到多少艰难,生活总是要继续。   尽管人性中又各种丑恶的一面,但是这种对生活的积极向上,为生存的不懈努力,无论仙凡都有,亦是其美好之处。   沈炼体察到这些情绪,元神之念,亦由此生出些许活跃,扫却不少内心积攒的阴霾。   神道的香火之力,浸满神庙中,莲灯成了除却沈炼之外,另外一个集聚香火的中心。显然此前莲灯对民众的救助,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映像,才会将香火之力分流。   如果信仰扩大,说不准有一天,莲灯将会成为一件威力至大的神道宝物,鉴于神道的特征,只怕是凡人手持此灯,都可以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战力。   不过现如今是按照承诺,给阿莲制造出一具新的身体。   沈炼对着已经熄灭的莲灯道:“你现在先从里面出来吧。”   阿莲听了沈炼之言,就从其中飞出,此刻她全然无实质,渺然虚无,更添一份别样的丽色,似空濛烟雨中走出的仙子。   沈炼笑吟吟道:“你这幅形象走出去,肯定比我受欢迎得多。”   其实大凡宗教的宣传,大抵以女性神祇为主,只因为女性神祇美丽动人的体态,已经女性固有的温柔特质,很容易打动人心,推广信仰,事半功倍。   若非如此,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本是男身,又何必去改作女身,皆是有此便利的缘故。   就像同为四大菩萨的文殊、普贤,论道行未必就在观世音之下,但观世音神名的传播,远比他们广泛得多,甚至在前世地球,供奉观世音的庙宇足以跟佛陀比肩。   阿莲心思质朴,道:“我怎么能比你更受欢迎,要不我把自己变丑点。”   她此时非是实体,自然能有诸多变化,至于保持生前的样貌,不过是性灵中的习惯使然。   如要改变,轻而易举。   沈炼道:“你不必这样做,这身形象很不错,我便照着你现在的样子给你塑造法身出来,如此你行动也方便得多,免得女儿跑出去,你都不方便出去寻找。” 第113章 两仪生死   阿莲如今是灵体,虽然从某种意义长生了,但终归有些遗憾,她不能离开莲灯太远的范围,而且没有身体后,女儿也不太喜欢靠近她了。毕竟她身上有些灼热,女儿妇好在白日里还被她烫出一点红痕。   女儿虽然不说,但她看着心疼。   现在沈炼愿意为她再造一副身躯,阿莲自是千肯万肯的。   沈炼告诉她这件事后,就回了梅山之上,青玄洞中,毕竟到现在他也不太适应神庙里那浓郁的香火味道,而且这是他首次开始尝试触及造物,自然很难一次成功。   但他心头还是很跃跃欲试,虽然尚未真正迈入太乙境地,可若是这次成功了,他也能具备太乙才有的特征了。   相传最初造人的女娲用的是水和泥,照着自己的模样,捏出泥人,赋予其灵性,然后就有了人类。   神话难以考证,不过却揭示了造人的关键。泥是土行之物,实际上是金木水火四行交集所生,故而包揽五行,这也是人生来五行俱全的缘故,而水近乎道,以水调和泥,自然就赋予了人类其余万物不具备的道性。   故而最原始的崇拜中,后土和水神,在占据了很大部分人族的信仰。   东夷各部族送给沈炼的灵泉不少,更有伯益部族所送的酒泉,故而水行之物倒是具备了,更何况沈炼还有解阳山那口灵泉可用。   至于土行之物,沈炼不假外求,他决意以三昧真火炼制。   之前拍死逢,造出的乱石正是上好的材料。   毕竟逢也是有修行的人物,死后灵力自然会化入那堆乱石中,沈炼摄取其精华,自然能得土行灵物出来。   沈炼经历一番生死,自不会为此心中挂碍,他想到就做,很快就以三昧真火,将其精华练出,然后又以文火细细祭炼,费了三日之功,得了一钵黄色沙粒,粒粒饱含灵机。   传说佛陀曾炼制过一钵金刚砂,以示金刚坚固之性,沈炼自觉自己这一钵黄沙,纵使仙佛之流,怕也难以将其湮灭,练出的灵体,当大是不凡。   他接下来的时日,便以灵水调和黄沙,然后捏造人形出来。不过其中似乎少了某个关窍,任凭沈炼调控入微,依旧会在最后时刻,将神念加入泥人时,使其豁然爆裂。   沈炼将手中材料耗尽,都没有太多办法,甚至换了数种材料,亦复如是。   直到某日后,他再也没有继续尝试。   沈炼灵机一动,以先天八卦测算,明白了是蒙山上杀运将起,这是云阳的东夷联军和夏军决战的预兆,亦是攸关天下大势的一战,云阳输不起,夏王更输不起。   沈炼等这个时候许久了,于是他直接身化清泓,划破长天,很快到了两军对垒的阵地。   不过东夷联军的溃败速度,远远超出沈炼此前的预料,毕竟云阳敢于和夏王叫板,除了妖圣相助外,应当还有底牌才是。   可事实是当沈炼赶到时,云阳已经大败,被妖圣救走,不知所踪。   沈炼亦在这混乱之时,收集到了两军决战产生的杀机,由于云阳败的太快,杀机比沈炼预料的要小许多。   不过炼制杀剑,倒也勉强够了,但容不得炼制失败。   沈炼倒也不着恼,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探明云阳大败亏输的缘故。费了些时光,他也搞清楚事情的大概样子。   同时他弄清后,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隐形匿迹,远望夏营,其中有一股惊人至极的宝物威能令他十分警戒,而且他还摸清了宝物的来历。   夏营中多了一件火行宝物,确切的来说也是一盏灯,叫做两仪生死灯。此灯能放出两种灯光,一红一白,红者主死,白者主生。   一旦被其中的红光照到,登时就会神魂受到严重打击,甚至魂飞魄散,即使仙佛都难逃性命。   而白光却恰然相反,无论受了何等严重的伤势,只要不死,被此白光照到,都可以白骨生肌,痊愈如初。   此灯原本是一位前古仙人的本命宝物,随着那位仙人离去幽冥,被遗留在仙人的洞府中。云阳自有传承,深悉隐秘,前段时间正是仙府出世的时候,早就打算好取得宝灯,用以对付夏王。   可是云阳千算万算,都难以想到,夏营中的关龙子道行如此高深,其以连山易推测出云阳的算计,暗自跟随云阳,在此宝出世时,先云阳一步将其取到手。   云阳算计成空,便速返联军,没想到夏王恰好如雷动九天,率领大军悍然开战。关龙子回来的也快,用那两仪生死灯将妖圣缠住,防止了联军反扑。   云阳那时心神俱乱,自是远非夏王敌手,还是妖圣硬受了两仪生死灯一记死光,方才将云阳从夏王手下救出。可是大势,自然也没法逆转了。   沈炼亦是首次体会到关龙子高深的道行,怕在天机演算之道的成就,更在他之上。   他当日若是没有离开夏营,难保不会被算计,毕竟两仪生死灯的威力,连妖圣都可以缠住,对他自然也能起不小的作用。   虽然他和关龙子是好友,但如果真的敌对时,沈炼相信对方绝不会有任何容情,而沈炼却很难跟夏王共存。   毕竟自从大祭司时离去后,两人间就有无法逢和的嫌隙了。   不过沈炼窥视夏营,却没有惊动夏王和关龙子,这让他有些纳闷,其中必然有了变故,这也是沈炼一直没有远离的缘故。   其实他还是挺想再见一次关龙子的,此人学问渊博如海,必然清楚他造肉身失败的情由。   对于太乙之境,他着实少了许多认知,虽然岁月累积下,可以将这些弥补,他踏入太乙境的把握,甚至可达九成,但沈炼更希望早点入得此境唯有如此,才能更好放手去做他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   现如今夏营之中,东夷不少部族都派遣人来向夏王朝拜,但破灭东夷联军的大功臣关龙子却被囚禁在一处营帐内。   为关龙子求情的人,全都被杀了,破灭云阳大军所死的将领,都没有为关龙子求情而死的将领多。 第114章 道味   关龙子被囚禁的营帐仅以普通的军士看管,更没有设下禁制,不过他要是走了,这些人都活不了,没有人敢怀疑这件事。   周围的军士亦是发自内心钦佩关龙子,虽然不敢将营帐设置的奢华,但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暗自里将从东夷联军缴获的一些书籍或者古物送进去,只是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关龙子也没有出去,仅是安心的坐在帐内。   此际星月阴沉,帐内一火独明,原来夏王并未收取关龙子的两仪生死灯。   一女身着高贵紫服袅袅而来,两边军士见了,俱下跪行礼。女子正是雷婧,她一战而胜武丁,修为直追老辈人物,于夏族军士中建下很大的威严。   况且此次征伐东夷联军,雷婧还斩首了有施氏的两位久负盛名的勇士——南乔、东由。   南乔能变身参天的树人,生机无限,用枝条绞杀了不少夏族军士,最后被雷婧一记雷法,灭绝生机。   东由曾经学过诡秘的巫法,能溶于风中,人莫能见,暗杀了数位夏军的将领,却被雷婧以呼风唤雨逼出身形,死于万箭穿心。   雷婧功劳不小,且因夏王无女,据传夏王有意以此功劳,封雷婧为公主,并继承大祭司的位置,若真的如此,有扈氏将迎来最鼎盛的时候,因此不少其他家族都想着能和雷家联姻,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过只有有扈氏自己清楚,雷婧已经不是他们能约束的了。   比如关龙子就是火山,不能碰,可雷婧依旧天天带着食盒来看他。   雷婧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进了营帐,关龙子正抱着一枚记录文字的龟甲看着,上面记载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他看得挺入味,神色安然,并没有因为被囚禁,而神色黯淡。   直到雷婧走近他,关龙子才放下龟甲,瞧着食盒道:“今天怎么还是没有肉。”   关龙子叹息道:“从前沈道友说过,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现如今我是深以为然。”   雷婧听到关龙子说到‘先生’,神色略显复杂,她实是已明白,先生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奇男子,自己之前不过是痴想,根本没有办法可以让先生为任何人流连。   他就像一朵云,一转身也许就永不再见了。   这些情绪一闪而过,雷婧正色道:“关师你可知道,舅舅一开始是准备天天给你灌铁汁吃铜豆的,要不是我偷偷让人不要送,且承担一切后果,你现在连素食都没有。”   关龙子笑道:“我是略有些牢骚,婧贵主你何必置气。”   雷婧淡淡道:“我若是生气,也不会天天给你送食物了。”   关龙子嘿然一笑,打开食盒,慢慢食用,虽说是素食,却十分精致,有以细火慢炖的莲子羹,白若堆雪的点心,嫩得滴水的笋尖,尤其是这些食材,皆是饱含灵气,更难能可贵的是做菜之人,极具匠心,只这一碗莲子羹,其细致的火候,如春风化雨,溶于每一粒食材和水中,不偏不倚,不失莲子羹中任何食材的鲜美之味,还能恰如其分融在一起,着实非常难得。   风卷残云般将食物一扫而光,关龙子怡然自足道:“有此素食,不知肉噫。”   雷婧略皱眉道:“有这么好吃么。”   关龙子道:“这些食物不但有美味,更有道味,治大国若烹小鲜啊,做菜的人必然是非常之人。”   他绝非虚言,只从一道莲子羹中,关龙子就仿佛看到了一位深悉大道的通达之士,那是和沈炼决然不同又极具鲜明入世特征的道家人物。   雷婧道:“你是说那个厨子么,他确实挺奇怪的,只是个奴隶出身而已,却让许多贵族都愿意和他做朋友,跟他谈天论地,前些日子我父亲召他做官他不答应,反而要来给我当下人,父亲说他这种人就算不做官,也不能使其到了别处,不如就留在我这里,所以我就收下了他。   关师不是觉得素食难以下口,我便想在军中找个好点的厨子,没想到他居然自荐,做出的菜确实有些滋味,所以我才给你带来,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他。”   关龙子心知这必然是个奇才,只是心里十分可惜,夏王连他都不想容下了,自然更容不下这位奇才了,从其不愿为官,便可知一二。而且关龙子更明白,大行令是大夏如今少有能明白形势之人,且其在谄媚夏王的外表下,实是有一颗杀伐果断的心,这位奇才显然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在拒绝做官后,反而投身雷婧,避免了杀身之祸。   其智慧当真非同小可,关龙子自问学问若海,但于世间存身之道,怕是不及对方。   关龙子道:“不说他了,今天能吃这么好,实是拜婧贵主恩赐,关龙子身无别物,仅有一肚子迂腐,用以回报你,显得不合时宜,好在迂腐之中,也有些浅陋之见,婧贵主若是不急着,可否听一听。”   雷婧本想拒绝,但看到关龙子洒脱之状下实有黯然,心里想着舅舅如此对他,着实过分了,我便陪他说说话吧。   其实她不清楚,关龙子黯然非为自身处境,而是念及那等奇才在大夏,都不愿意出仕,可见夏王已经伤了不少人之心,今日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可一个不好,就可能王图霸业,付之一炬了。   关龙子可以为大夏陪葬,但是这一身所学,还是得传下来。   他虽然将连山给了沈炼,实际上其中蕴藏他一生智慧,若非他亲口详解,别人也难得真意。   况且关龙子更想将自己的道统托付给夏族之人,将来若大夏倾覆,雷婧亦是极少数可能全身的,自然没有比雷婧更合适的人选来让他托付。   雷婧不明白关龙子心里的复杂,只觉得以她如今的神思,对于关龙子好多话都是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仅能以强大的记忆力,将这些话全然记住,等着后面细细思索。   说了很久,关龙子依旧意犹未尽,不过他怕再说下去,雷婧就记不住了。   所以关龙子顿下来,然后道:“婧贵主若是有许多不解,可以问问你那个厨子,必然能有收获。” 第115章 壮志凌云   雷婧点了点头,深深凝目关龙子一眼,最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待得雷婧离去后,一点悠悠的血红光芒自两仪生死灯剥离,着落在营帐边角,射出一条影子来,慢慢拉长,最后成了沈炼的模样。   “没想到关龙子你竟然能练成分光捉影的手段。”伴随着清妙的语声,沈炼落座到关龙子面前。   关龙子抬头一笑道:“若非道友你听我讲《连山》略有出神,我这点微末手段,如何能察觉你。”   沈炼瞥眼那灯光黯淡的两仪生死灯,洒然道:“如果你关龙子仅有微末手段,那白帝之子也不会大败亏输了,可惜,可惜。”   关龙子微微笑道:“可惜什么。”   “你要么藏拙至死,要么一开始就该展露你的手段,现如今你纵有千张嘴,能打消夏王心头的怒火么。”沈炼淡声说道。   他明明知道关龙子一定能发现他,但还是以神影分化之术潜入夏营中了,只因到底忍不住再来会会关龙子。   关龙子哑然失笑道:“道友,此时心中是喜,还是为关龙子遗憾。”   他毫不相干一句,令得沈炼都想为关龙子拍案叫绝,这种回答流露出关龙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态度,生死成败,亦如云烟。此时此刻,沈炼才深深佩服其人。   沈炼心中为他喝彩,面上却淡然自若道:“若是沈炼遗憾,道友怕是不开心,若是沈炼欣喜,却叫道友从前错看了沈炼,这当真是两难,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道友,沈炼是心喜的。”   如果沈炼遗憾,自然是心如高天淡月,不会妒贤嫉能,那就显得沈炼境界高妙,足以是夏王最大的敌手。   若是沈炼心喜,意味着沈炼心中着实把关龙子当成值得重视的对手,却会表明沈炼并非无敌。   所谓无敌不是指的实力,而是心态,有‘我’无‘敌’,故能看淡生死成败,在任何时候做出精准的判断,不会出现失误。   但是沈炼所回,却令关龙子苦笑,他道:“道友终于决意要掺合天下的是是非非当中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走错一步,便可能令你修行尽丧,再无回头可能。”   沈炼悠悠的目光打量着适才雷婧送来的食盒,轻声道:“婧儿的厨子,如果我没猜错,当是比你更接近诸子境界的贤者,连这样的人物都想在如此世道放出光彩,我沈炼又何必当个惹人发笑的守尸鬼。”   关龙子目露一丝骇然道:“道友,想做什么。”   “天乙得他,当如鱼得水,沈炼得他,亦能飞龙在天,光看他投靠婧儿,便知其人此刻矛盾的心态,既眷恋大夏,又明知大夏将倾覆,不愿一同陪葬,这正是沈炼最好的机会。”沈炼怡然自得的神态中,一丝决然展露无遗。   关龙子几乎不可置信道:“你要颠覆殷商代夏的天命,不,你是要自立国家。”   到得关龙子这一步,自然深刻理解了天命便是大势。这种大势就是练气士取代夏族对幽冥统治的大势,此是幽冥的本源意志,如果要违背这种大势,将会受到各种天意的反噬,经历许多劫数,如果不收手,除非能战胜整个世界,否则最后注定败亡。   之所以练气士会取代夏族,全然在于夏族对世界的掠夺太过严重,且修行理念,并不符合幽冥世界的发展。而天乙正是代表幽冥最广大练气士的利益,又数十年来不间断的传播圣德,在各族人心中的有根深蒂固的良好形象,四方敬服。   相比大夏的暴虐掠夺,以经商起家,为各地资源交换做出重大贡献的殷商,自然更受其他国家民众欢迎。   实质上殷商也通过商业活动,将四方的资源集中在自己的国家,化为殷商的积累,但这种手段,就显得太过温和了。   从这一点来看,天乙实是通晓大道的道者,在战略上极为高明。   若非夏王太强,以殷商之积累,及四方之助,怕是可以直接代天伐夏了。可惜夏王的强横,令天下人敢怒不敢言,方才延续着大夏威服四方的局面。   沈炼轻笑道:“难道不可以么。”   关龙子眼露复杂道:“在修行这条路上,关龙子瞻前顾后,不如道友多矣。”   沈炼自立国度自然也是一场修行,他不会助商,也不会助夏,而是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披荆斩棘,能人所不能。   商代夏是天命,但非绝对,因为这种天命在于天乙积累的大势。毕竟大夏倒下后,只有殷商这种庞然大物方可接替大夏原来的位置,重新使幽冥世界安定。   可是沈炼竟然要在这种大势下,重新建立起可以与大夏、殷商争雄的国度,硬生生在云阳溃败,连东夷都不能掺合朝代兴替这种局势明朗的情况下,奇峰突起。   这由不得关龙子不心神震动。   沈炼悠然道:“亦只有关龙子你,才能在沈炼只言片语中,窥出我心中所想。”说完之后,沈炼接着叹息道:“现在我真是舍不得道友为大夏殉葬。”   关龙子正色道:“道友何必为我惋惜,况且大王终会明白我的,只是我十分不理解,道友为何会突发此想,以你的高明,自当知道顺应自然的道理。”   “道友只以为道家之道是自然之道,却不知仙家之道,同道家之道有区别。”沈炼怡然道。   关龙子道:“此言何解?”   “道友岂不闻‘逆行为仙’,知其不可而为之,非智也,然智不足以成道,前有高山拦路,飞不得,过不得,沈炼只好将其劈开,自己找出一条路来。”沈炼肃然道。   沈炼不知道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天命是什么,但是殷商代夏自然也是天命,毕竟他知道这段历史,他坏了这天命,倒要看看,那冥冥中关注自己的存在,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更没有想如此做的后果,毕竟这对于他是一次再好不过的试探机会了。如果不是之前参与大羿射日的经历太过机缘巧合,令他分外身不由己,他恐怕还难下定此决心。 第116章 翻脸   关龙子默然良久,最后道:“你要劈开一条路,得多大的力方可,道友之力怕还有所不足。”   沈炼淡淡道:“确然如此,我欲求证太乙,得此大力,却依然少了一丝关窍。”   “若论道家太乙、佛家摩诃萨,名虽异,其实一也,不外乎穷极天人之道,而成自家之修行,故而得意方有境,只是世上最难得便是‘意’,这一点便是我也不能帮到你,更何况即便能帮到你,我也不能帮。”关龙子缓缓道。   沈炼注意力被那盏两仪生死灯吸引,幽幽道:“看来你不但不愿帮我,还想要我付出一点代价才离开。”   关龙子正色道:“确然如此,沈兄请恕关龙子不能让你走上那条路,你那样做,死的人太多了,只为一己之私,将致众生于何地?”   无论沈炼能否立下能和大夏、殷商比肩的国度,但这等级势力的崛起,少不了流血和牺牲,更会让幽冥走向更不可测的未来,届时又不知道会死上多少人了。   从前关龙子看到的沈炼是超然于世的,可现在关龙子从沈炼眼中看到一丝过去从未有过的豪情,亦是沈炼人生中出现重大改变的缘故。   关龙子尚未企及能知晓过去未来的境界,自然没法知道沈炼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明白,沈炼所做之事,无论夏、商都不可能跟他和平共处,届时将会引起多少灾难,实是难以想象。   毕竟沈炼和其他妖圣还是天仙境都大有不同,光看沈炼因材施教的能耐,以及雷婧的飞速进步,便可知道若给沈炼一定时间培养人才,将会在极短时间内,建立起一个大势力,这种手段是其他妖圣和天仙境高人难以具备的。   而关龙子亦是深悉沈炼为何有此能力的缘故,只因为沈炼所学实是包罗万象,不在他之下,对于术法、道诀的认知,更非他所能企及,可谓是能生造一个文明的人物。   过去沈炼虽然做了许多影响天下的事,但在根本上与大势无关,而且他亦能深深体会到沈炼不争的心态,方才真心和其结交。   可是现在沈炼已经不再是那个不争之人。   沈炼哂笑道:“道友,沈炼岂是能为言语动摇的人。”   关龙子叹息道:“虽然道友的心志我佩服不已,可是关龙子免不得要做一次恶人了。”   沈炼洒然道:“早就想试试你的手段了。”   关龙子长啸一声,夏营震动,两仪生死灯蓦然旋转到了他身前,冒出一红一白两道光芒,若两条火龙,缠绕在他手臂上,但见得关龙子双手一合,两条各分红白的火龙触碰在一起,立时激荡出巨大而可怕的力量,全然如山崩海啸,聚集在狭小的范围里,往沈炼身上招呼过去。   两仪生死灯,常人只知晓红光致人死地,白光救人性命,却不知道唯有生死之光相合时,由生光和死光互相激荡,才是此灯威力最强的时候。   生死正如阴阳两面,生之极处是死,死之极处是生,生死交替,互相转换,引动的岂止生死之力。   这种力量更是轮回之力,仙佛沾之亦得沉沦。   沈炼由不得不喝一声彩,赞道:“好。”   虚空中更是有一声冷哼道:“沈炼你当孤王的地盘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么。”   登时王帐之中升起一道巨大的身影,若能与天并齐的巨人,滔天的威势横压过来,丝毫不顾及营中的军士。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夏军晕厥过去,而生死轮回之力,更将沈炼压制住。   沈炼此时大笑道:“大王是否等这一刻许久了。”   这时沈炼只是一道分神,纵然死了也伤不得他根本,不过关龙子既动杀机,再有夏王出现,那自是天上地下都要追到他真身方可罢休。   沈炼对此是早有预料,毕竟在他决意入夏营时,便预计了最坏的后果。   迟早要翻脸的,选在今天亦无不可。   只是可惜关龙子,以血肉凡躯行此神通,纵然境界再高,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于自身终归有损。   面对两仪生死灯迸发的轮回之力,沈炼大笑之时,手上就结出一朵莲印,脑后似有一轮红日与一轮圆月,日月齐生,旋即转化为金乌玉兔互相追逐的奇景。   蓦然间日月就被轮回之力吞噬,但也由此出现一丝停顿。   沈炼所结印正是佛家的日月印,以日月宏大,接引众生,不坠轮回。只是他此时到底非是元神亲临,威力差上不少,只换来一丝停滞。   不过沈炼要的便是这一丝停滞,随后在远处山头,好似有流星划过,实则是一支神箭,准确无漏地命中轮回之力的中心。   那神箭不知道有何等为能,竟然能将轮回之力点爆,登时关龙子面如土色,喷出一口鲜血,而横在身前的两仪生死灯从空中跌倒下,灯光熄灭。   原本其上的神韵,亦消减许多,可想而知此灯遭遇了极大的破坏。   不过因为轮回之力的爆炸,沈炼这分神也随即消弭。   夏王所化巨人,一步踏过就到了射箭的地方。   沈炼凭虚驭空,随手将手中一张长弓扔掉。   他元神中还有部分灭日箭残存的伟力,今夜也一并用出了,两仪生死灯再也不足为惧。   不过也由此暴露出元神真身所在,夏王绝不会放过他。   夏王道:“虽然杀了你也不能使他复活,但你不死,会是我永久的遗憾。”   “那大王岂非更要杀关龙子,毕竟除了我和天乙之外,如果他早点取得两仪生死灯,大祭司亦有延续生命的可能。”沈炼轻笑道。   夏王冷笑道:“本王偏不杀他,要让他知道,平定天下靠的不是道理而是拳头,天下人不服,就杀到服为止,如此大夏就可存在千秋万世。”   “大王连一个沈炼都不能服,如何能服天下人。”沈炼袍袖飘飞,缓声道。   夏王不再言语,只是一拳轰过去。   沈炼登即化身一道清泓,险之又险从拳头飘飞过去,到了九霄云外。 第117章 颓然   见得沈炼避开拳头,夏王随即收了神通,化为正常人大小。眸光闪过一丝冷色,肉身刺破空气,留下长长的气痕追了上去。   刚才沈炼避开他的拳头,却让夏王感受到沈炼神气有隙可乘,以他的眼力,自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沈炼到底是元神状态,遁光之速,自是比他肉身前行要迅捷灵便,若非夏王以惊人的灵觉牢牢锁定,只怕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跟丢了。   天际上,夏王造成的声爆不停,惊散万里层云且自不提。   此时夏营之中,关龙子吐血不止,刚刚离开的雷婧又复回来,连续喂他吃了三枚灵丹,方才止住伤情。   雷婧幽幽道:“为什么你也要跟先生动手。”   关龙子惨然道:“婧贵主,我这一生都很少做错事,可能这次真的错了。”   雷婧道:“到底为什么?”   雷婧很是不解,如果关龙子要跟沈炼为敌,在帝丘城是最好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关龙子长长一叹,用一种尤为痛苦的表情道:“我一时自大,本以为两仪生死灯加上大王是可以留下他的,没想到他居然能有那等神物,今次你师父若是能从大王手中脱逃,那么战胜东夷联军,而给大夏带来无敌天下的威势,也会付诸东流,关龙子亦是大夏的罪人。”   夏王以不可一世之态,扫灭云阳的联军,将其一击而溃,甚至连其最后的撒手锏两仪生死灯都被关龙子以高深的道行算计得手,对于世间诸国的震动,着实很大。   毕竟谁若是胆敢反抗大夏,都得掂量一下是否能比白帝之子的联军更厉害,是否也能有一位妖圣相助,更何况这样一股庞大的力量都被夏王破灭了,放眼天下,即便是殷商,怕也不敢真正和大夏撕破脸皮。   正是为了获得这等威慑力,夏王才会一意亲征,势必要以风卷残云姿态击破东夷。   只是在今夜,战胜东夷所带来的威慑,怕是将会消失,因为在关龙子和夏王联手情况下,沈炼犹自能脱身离开,还能将两仪生死灯这等神器破坏掉,且将关龙子重伤,再加上沈炼作为大夏国师的身份,这份打击对大夏不可谓不严重。   更重要的是,关龙子深刻体会到,自今夜后,沈炼自立起与大夏、殷商并列的国度绝非空谈了,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基础。向来打天下,要么扎牢根基,要么就得有偌大声名,如此才能聚集人才,积累实力。   否则所有地盘都要一个个打下去,非但要花费许多精力去稳固人心,还得消耗自身的实力。   如果成事之前,就让人相信此人能够成事,自己人的凝聚力当然会很强,而敌人的抵抗自然就会削弱许多。   就如云阳能拉拢起东夷联军,也正是因为其为白帝之子,声名极盛才能带来的影响力。   沈炼此前虽然名声不小,到底没有真正能令天下人悚然而惊的战绩,而且还是大夏国师,固然地位崇高,但要自立国度也会被这层身份束缚。   如今他等于不宣而明的脱离大夏,还孤身一人将大夏无敌的威势打破,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无疑是巨大的鼓励,亦动摇了夏王以武力压服世间的统治基础,除非夏王今次能将沈炼明正典刑,否则总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乃至于更多人继续来挑战夏王的权威。   纵然夏王神威无敌,难道还真能终日御驾亲征不成。   若是夏王真为此杀服天下人,关龙子又如何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众生,他本意帮夏王击破东夷联军,就是为了大夏的稳固,也是为了更少人牺牲,但这一切都随着他对沈炼的动手,变得毫无意义。   大夏的根基动摇,他得为此付上责任。人生最让人悲痛的事,莫过于自己一直不期望发生的事,最后却由自己手中发生。   此刻关龙子心中的颓然和伤痛,岂是外人能够理解。   雷婧何等聪明,况且身为大行令的女儿,对于天下局势有极为深刻的理解,她是少数夏族中能体会到大夏危机的人,更明白大夏如今还能四海升平,多半还得赖夏王纵横寰宇,无可匹敌的缘故。   她叹声道:“关龙子先生你何必自责,毕竟谁也料不到事情会这样。”   关龙子道:“婧贵主你不明白,世人都觉得大王自负的紧,目中无人,自大成狂,实际上我大夏除太祖之外,更无一位先王能及得上大王之英明果敢。你不妨想一想,大王若真是自大成狂,那么你师父和天乙在帝丘时就跟大王反目,尤其是大祭司逝去后,大王犹自能克制自己,不跟他动手,无不表明大王有深刻的洞悉力,知道若是不能真正致沈炼和天乙于死地,不若不动手,如此犹自能保持大夏的威仪。   可是关龙子这次动手,却给大王看到了消灭你师父的希望,故而他才会毫不犹豫动手,实际上直到你师父重伤我之前,我都认为,今次是他的一道死劫,只是关龙子做梦也想不到,他手上会有能破灭两仪生死灯的神物在手,而且在此之前,以我的道行竟然没丝毫察觉,可见其必然有太乙境的人暗助其隐瞒,说实话,太乙境已经是幽冥界的极致,以我的见识,大抵猜出如今幽冥中能证得此境之人不过三个半,其中两位根本抽不出手,至于另外一个半按理说应当与世无争,没想到也会趟这趟浑水。”   关龙子并非无的放矢,他在易道上的成就,世间怕是仅有沈炼能体会一二,能瞒过他的人,非得有通天的道行不可。   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个人有能耐做到,只是关龙子万想不到其中一位会出手,尤其是在有两人被牵制的情况下。之所以能知晓其中两人被牵制,也是关龙子近来将连山易修行大成,加上大夏击败东夷,气运鼎盛,助他易道更精深的缘故。   他无言望天,心道:你是天上的太阳,他是地上的太阳,难不成也不能相容么。 第118章 追袭   雷婧自然知道太乙境意味着什么,那是连先生都未抵达的奇妙道境,大夏立国以来,也只有太祖姒文命得证过。   她惊疑道:“那岂不是舅舅很危险。”   关龙子苦笑道:“如果是我猜的那位,确然会很麻烦,自从大王修成不灭之身后,世间能对他造成伤害的手段并不多了,恰好那位有一件宝物,正是大王不灭之身的克星,现如今只能期望那位不会做出以大欺小的事。”   关龙子念及那位存在手中可怖的法宝,心里也没有底气,而且他是万分想不透,沈炼和天上那位如何会有联系。   雷婧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不可,婧贵主你千万不要掺合大夏的是非当中了,如果将来万一大夏倾覆,只要你置身事外,终归没有任何人会主动伤害你。”关龙子轻叹一声。   雷婧略有些不解,道:“为何?”   关龙子剧烈咳嗽起来,强自抑制住,道:“你还是先回去吧,这事今后再说。”   ……   远处密密麻麻的林木,一眼望不到边际,高者足有千丈,即使矮一点的也有数百丈,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才有了今日这般壮阔的奇景。   沈炼的元神在一棵生长千多年的林木上出现,倏忽间又到了另外一棵。   唯有密林中旺盛的生机,才好掩盖他的气息,即使如此也没法彻底摆脱夏王的追逐。   一个长得跟老虎极为相似的妖兽,正在一棵古木上栖息,抬头就看到了从对面树干出现的沈炼,还没来得及反应,眼中已经没有了沈炼的踪影。   在幽深的丛林中,每只妖兽都有自己的地盘,领地概念深入兽心,这只妖兽又名狴犴,具有龙族血统,于这无尽山林中,也是割据一方,啸傲山林的存在,对于突然而至的冒犯者,自然少不了生出怒气。   正当它准备以独特的嗅觉察知沈炼去向时,突然见到前方一棵棵高大的古木倒塌,速度之快,甚至不下于它全速奔跑。   同时它还嗅到了极为危险的味道,在它做出反应之前,一位身穿玄黄帝袍的皇者出现,冷眸扫中它,登时狴犴顺从地匍匐起来,它感受到了极为纯正的龙气,令它无法生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皇者一步踏过,来到它身边,按住它的脑袋,登时狴犴回忆起刚才见到沈炼的情景,心中万般惊骇,却又半分反抗不得。   耳边只听到皇者冷哼一声,周遭除了它容身这棵巨木,其他的树木都轰然倒塌,也不知道惊动了多少禽兽。   一湾清泓乍现,旋即消失无踪,皇者亦闪身破空而去。   类似的事情,在这无尽的古丛林中发生了多起,一个个强大的妖兽,都得到了消息,知道这无尽南疆,迎来两位惊天动地的人物,两人展开了连上苍都动容的交锋,可怜其中许多已有灵性的树木还未得化形,就此千载道行俱成尘烟。   更有许多反应不及的妖兽、妖禽,为此道行大损,一些得以化形的妖物,都在被惊骇的威压掠过后,打回原形。   沈炼和夏王对此并无任何反应,茫茫无尽的原始丛林中,他们只关心彼此。   纵然夏王强大的不可一世,也没法留下沈炼跟他做最终决战,同样沈炼亦不能以千变万化的元神,找出夏王的破绽。   沈炼从来没有遇到过夏王这样的对手,光是澎湃的气机,就可以化成沛然难以抵御的杀招,练到极致的肉身,任何强大的攻击,落到夏王身上都有些隔靴搔痒。   从某种意义上,两人代表不同领域修行道路的交锋。   沈炼所修行的元神仙道终归到底着重肉身,更何况沈炼如今肉身已经不存在,仅余下元神。   而夏王近乎完美的灵肉合一,将肉身修炼到比佛门金刚不坏还要可怕的不灭之境,举手抬足都有欺山赶海的大道韵味,若非沈炼这等足以匹敌的对手,其余人不出三两下都得灰飞烟灭。   夏王遥望前方那如若游龙般又要冲天而起的清泓,长啸一声,登时天旋地转,一股庞然的气劲,席卷丛林,无数巨木连根拔起,轰天价地砸向清泓。   沈炼化身的清泓,清晰感受到夏王这一拳勘破空间奥妙,明明是直直而来,却分出前后两股力道,一前一后,剧烈如海潮般的气机将他尽数包裹。   沈炼立于几乎毁天灭地的强绝力量中心,元神核心的性灵寂然不动,好似溶于茫茫太虚。   清泓陡然一动,化出滔滔天河,竟然如九天银河飞流直下般,独往夏王方向过去。   如今沈炼在天河剑法的造诣,怕是当年天河祖师复生方可以比拟,席卷而来的天河中,藏有的无数剑气,瞬息间摧毁那些巨木,化成齑粉。   天河堪堪要临到夏王身前时,突兀地往天上一折,原本追袭在天河之后的澎湃伟力,瞬息间攻向夏王。   只是夏王并无所动,那股伟力溶于自身,足下狂涌而出无数惊涛骇浪般的气劲,大地上出现深深印痕,而他借着这股惊天的反震力道,化身洪荒巨龙,犹自带着巨浪咆哮,冲向那一挂天河。   夏王的恐怖,在于他任何一次出手,都不需要时间凝聚力量,瞬息间就可以将自身全部的力量动用来打击对手。   而且他对力量的控制收发由心,摒弃了任何华而不实的技巧,由繁入简,气机却有千变万化的灵应,足以教任何对手,在跟他交手时既心惊他恐怖至极的力量,又畏惧他如影随形的打击。   面对夏王的横冲直撞,即使沈炼也不敢掉以轻心,原本凝聚的天河,倏忽间散作无边风雨。   滔滔不尽的大河,登时成了细密的风风雨雨,至刚转化至柔,毫无迟滞,一缕微风,一丝细雨,都能消磨夏王恐怖的冲击。   风雨就像无数张细密的大网,缠缠绵绵,似无休止。   任凭夏王一拳能惊破千层浪,也没法彻底湮灭所有的风雨,而沈炼的元神本性,就可能藏在其中一滴雨或者一缕风当中,只消夏王气机稍稍流出出缝隙,就会遭遇到绝世之剑的袭杀。 第119章 反击   修行到了高明处,除非被死死克制,否则斗法的过程将会十分漫长。这一点沈炼早有预料,只不过真的陷入这旷日持久的交战中,依旧有些小小出乎意料。   层层风雨虽然没有被夏王强横的气机摧毁,但也没能完全锁住夏王,沈炼庞大的元神之力在虚空展开,无孔不入,试探着夏王周身各大窍穴的神气。   可惜夏王气机混元无漏,根本无隙可乘,即使其灵肉合一未到最完满之境,但也是动辄神明,力之所至,无不如意。   月上中天,天光如水,夏王和沈炼入地上天,气力竟然无丝毫衰竭,神气交锋,铺天盖地,好似势必要分出生死胜负。   沈炼元神法像具现,身后是明月,足下是一团云霞,明灭可睹。   夏王在远处虚空,周围无一丝云彩,就连月光靠近了,都被他逸散而出的庞大气机扭曲,最后消失掉。   而在沈炼的神思中,夏王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断地在吞噬周围一切事物,补益他的神体,就连他的元神之力,一旦被卷入夏王身周,都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让他摸不清夏王具体的深浅。   同样夏王有如此神异,导致他无论使动何等强绝的力量,都能在刹那不到时间内恢复,如不竭之江河。   直到如今沈炼才深刻体会到战胜夏王的困难,难怪强如那位妖圣,都在和夏王的交锋中落入下风,同时夏王这种力量永无衰竭的特异,足以让他在单挑和群战中皆立于不败之地,难怪他敢于放出一力降服世间一切敌的豪言。   若非沈炼的炼神之法的特异,能从观想灵宝天尊的过程,无休止地汲取出心灵力量,迅速恢复元神的损耗,怕是这场持久的战役,会早早落入下风。   好在沈炼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在他分神被灭时,神气自然有一丝不统一,夏王正是窥到那一点,才更坚定地一路追袭沈炼,不过他显然料想不到沈炼的易道纵及不上关龙子,却也能对他稍稍产生干扰,利用这段时光,终于将自身神气重新圆满。   这也是沈炼率先攻破两仪生死灯,令关龙子重伤的必然结果。毕竟就算沈炼从头到尾完好,有关龙子携两仪生死灯干扰,除非沈炼得证太乙境,否则最终结局都是难逃一劫,最幸运的结果无非是被镇压,凄惨一点,甚至可能道陨。   好在最坏的结果已经不可能了,沈炼犹自有着一战成名,震动幽冥的机会,为他对命运的挑战迈出重要一步。   正如夏王想置他于死地般,沈炼何尝不想给夏王来个深刻的教训。只是沈炼要达成目的比夏王还要艰难,毕竟沈炼要做到给夏王留下教训,又不能给其重创乃至致死,否则只会给殷商做嫁衣。   毕竟他的底蕴尚不足以在夏王倒塌后,迅速建起庞大的势力,来达成自己改变殷商代夏天命的目标,这样结果只会便宜殷商,同时天乙也会借着殷商代夏的契机,顺乎天而应乎人,携带冥冥中的气运,证得太乙,一如大夏的太祖姒文命般。   越是艰难的事,完成后内心自然会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对于沈炼这等仙家,将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沈炼露出一抹如若孩童乐享天真的笑容,神念震动虚空,发出旷远的语声,“大王还欲致沈炼于死地么。”   在两人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沈炼犹有余暇,散发神念,震荡虚空,发出声响,足以证明他内心的怡然自得,以及无穷的信心,这比任何玄奇的道法更能给夏王压力。   夏王如同铁水浇铸的体魄,好似定海神针般,让人察觉到他倾尽五湖四海都没法动摇的意志,稍稍流露出一丝杀机,就将虚空化出修罗血场的恐怖气氛。   同时从他手里一寸寸地冒出一把漆黑如夜的刀身,透出阵阵妖异的魔力,令虚空都顿时生出冷意,可怕的是这股冷意实质上却是炎热无比,恰好将沈炼足下明灭可睹的云霞融化。   令其孤零零立在虚空,再无凭借。   沈炼深刻体会魔刀带来的冷意,甚至能清晰察觉那冷意之下的怨恨,因为魔刀里面的魔意,也有一部分正是沈炼自身抛却的魔念。   这种被人遗弃的滋味,任何事物都会有所怨恨的。   沈炼注意力没有一味放在刀上,而是迎上了夏王冷然决绝的目光。   夏王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用行动做出最好的回答。   沈炼笑了笑,面对持魔刀在手,变得更加可怕的夏王,反而好似更放松了,而他元神法身,同时隔绝了和天地元气一切联系,变得凝实无比,看上去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元神已然等同肉身。   在沈炼气机完全收敛的刹那,夏王登时一刀劈出,虚空丝毫震荡都没有,就如平地上,人工开凿的沟渠,其中水流平稳泄落。   夏王这一刀可谓四平八稳,抛却了外在的浮华,专注于本身的杀伤,给沈炼一种感觉,无论他如何行动,最终结果都是要挨上一刀。   夏王出刀是因,沈炼挨刀是果,如花开花落,乃是天地既定之理,无可更改。而之所以夏王能对沈炼制造出这样的因果之刀,正是源自魔刀中那一丝被沈炼抛却的魔意,故而此刀亦显出夏王的智慧。   沈炼面对这样一道无解之刀,既没有化身风雨去绞杀它,更没有以天河剑法硬碰,而是伸出晶莹剔透的双掌,带出精妙绝伦的杀招。   这正是天罡三十六变的斡旋造化,被沈炼使出来,已经和原版似是而非。落在夏王的灵觉中,沈炼的双掌发挥出的精妙反击,就如因风而起的柳絮,本不生力,全然由他这一刀,而滋生出千变万化来。   其掌法的精妙,深刻诠释着天地法理,无端虚空中飘起雪花,在魔刀似冷极热的刀意下,没有半分融化的迹象,最后沈炼一闪身,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无痕无迹。 第120章 世尊地藏   这些雪花自然不是人世间寻常之雪,每一片雪花都代表着沈炼掌握的一种道术法意,因为法意凝结,才显出雪花的样子。   太虚神策的生克制化四境早已被沈炼完全掌握,而他现在所施展出的正是‘生’境,以太虚八气之用,生出万法,用以掣肘夏王。   沈炼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夏王魔刀一出,就再无保留,如此他才有机会重创夏王,否则照着之前的交手,三年五载都休想伤到夏王根本。   即便那样的话,传出去后,沈炼会被真正认可为世间绝顶仙家,但是只会耽误宝贵的发展时间,同时让更多的人才流向殷商。   沈炼不想拖延,夏王亦是这般,况且他极有自信,这场交锋中,最后的赢家只会是他自己。   缘故就在于天地间泛起一丝含有淡淡哀怨的乐声,无数在这些时日枉死于两人交手下的怨魂从大地浮出,汇聚成河,如同滔滔黄泉,滚滚而来,即使两人交战的气场,都没法驱散那股亡者河流。   虚空中,冥冥不知何处的沈炼毫无所动,他神明的内心中看到一个女子,黑发如夜,肤若白雪,动人的胴体掩映在黑色的巫衣下,赤裸着双足立在祭坛上,拿着一件似萧非萧的乐器,粉色的唇含住萧口,玉指轻叩,奏起一曲亡灵的乐章,周围是插着羽毛,浑身涂着颜料的野蛮人,跳着类似天魔舞的魔性舞蹈。   无尽的亡灵就是受到乐声的驱使,才汇聚成那样的亡者之河。   “人生百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围绕着祭坛上女子的野蛮人用着诡异的腔调,吟诵着这样的一首歌。同时他们的舞蹈愈发魔性,甚至带有丝丝癫狂。   伴随那亡灵乐章,凭空生出无数鬼魅,撕裂虚空,踏上那亡灵之河,汹涌而来。   夏王的双眸如同两颗璀璨的太阳般,显示出煌煌天日之威,两道金光射出,如冲斗牛,一势未尽的魔刀凭空再度一斩。   没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夏王这因果之刀接下来的一刀,就像是空山流泉明明就要落在深潭中时,一架飞桥凭空生出,令流泉生出转折,化出亿万灿然的水滴,同时展露出滔天的杀机。   刀气逸散,分袭片片雪花,如同海潮中的浪花,将前面一切事物淹没。   沈炼的元神从虚空乍现,身后明月分明,那亡者之河伴随无穷鬼魅,好似一条挣脱不出的天索,霎时间将沈炼困住。   只是夏王没有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而是目光投向左侧,手上的魔刀却突兀往右侧一斩,如天地开辟,划分阴阳,水火风雷迸发,从虚空中硬生生逼迫出一个身影,不消说正是沈炼。   夏王冷哼道:“就算李代桃僵,也休想瞒过我。”   到了此时,沈炼亦不得不佩服夏王惊人的灵觉,他曾经无往不利的李代桃僵仙法都没法瞒住夏王了。   沈炼纵然被刀气逼出真身,仍自从容自若,神思淡不可察扫过那祭坛上的巫女,心里泛起些跟此刻紧迫气氛无关的感慨,旋即一收。   元神早在心思一动之前,就如影随形般贴住一抹刀光,爆出青白色的火焰,在虚空上爆炸出一朵类似蘑菇的云状气流,旁边的亡灵之河,受到这股惊天气劲的冲击,登时无数鬼魅哀嚎,河流亦四分五裂,散作云烟。   而沈炼亦借着这澎湃的气劲,杳然远去。   夏王神色一凝,便欲继续追杀,这时候他耳边响起轻柔的女声,“大王,再往前就靠近修罗血海了。”   夏王听到后,闪过丝恨色,不过还是打消了继续追杀沈炼的念头。   此时此刻,巫女身周那些舞蹈的蛮族人,个个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魂烟从身躯冒出,旋即消散,身死而神灭,显然此前的魔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施展的。   沈炼如今身处的位置正是原始丛林的边缘,而不远之处,又恰然靠近修罗血海,他正是要引夏王到此处,干扰他的心神,力图在极短时间给夏王造成伤害,随后抽身离去。   毕竟无论置身何等险地,他沈炼要走就走的本事,绝然在夏王之上,只是没想到夏王居然不来,在那等气机牵引之下,按照夏王一往无回的性情,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看来还是那个巫女提醒了。   并且那个巫女不是别人,正是陈芸。   虽然沈炼已经失却肉身,返本归源,仅留下元神,但原先肉身的血脉精气到底同元神结合不少,那丝确凿无疑的血脉感应,断断不会出错的。   大祭司虽然死了,但还是留下牵制他的后手,如果沈炼修炼无情天道,必然会毫不容情斩杀陈芸,断去夏王臂助的同时,也免得自身为此迟疑。   只是他到底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既然到了修罗血海,那就接着把杀剑完成,届时依旧有伤到夏王的机会。   海风咸咸吹来,里面的血腥味不让人恶心,还有丝丝的甜味,令人几乎陶醉,整个修罗血海的形象由此进入沈炼的心海,让他滋生出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十多年前他正是从修罗血海中离开,投生西梁,如今又到了这里,况且元清祖师跟修罗血海似乎也有联系,这种冥冥中既定之缘法,让他抗拒,又感觉异样。   “世尊地藏,般若诸佛,你终于来了。”一声佛音妙响,从沈炼身上飞出一本经书。经书消解,无数经文飞出,铺陈出金色的小道出来,其延伸的尽头,恰然有一座山头,立着一尊佛塔,金光灿灿。   沈炼身边除了风声之外,仅有蝉唱虫鸣,一切风物如故,他担保除他之外,绝无旁人可以见到那金色小道以及尽头的山和塔。   甚至那山都不在地上,而是凭虚御空,山脚掩映云霞,佛光浸入,说不出的庄严瑰丽。   至于飞出的经书,不是别的经文,正是当初大觉寺送给他的地藏经,沈炼拿到后,没有研究出什么,没想到一接近血海,就有了如此神异。 第121章 似是故人来   低沉的佛音,藏有一种布满宇宙的宏大,佛塔上升起一道弯弯的虹,那是高僧大德才会具备的佛光,而且这道虹状佛光,充满超脱的韵味,显然并不寻常。   十多年前沈炼身陷血海,正是一道佛光度化血海怨魂,引起波动,才让他得以脱身,当年那佛光的主人,和今日这佛音的主人也许是同一个。   沈炼看着那灿然的金光小道,任谁看到了都会心中生出向往,连他也自是毫不例外。   只可惜沈炼虽然心生向往,足下一动未动。   “施主不欲见老僧么。”佛音凭空从沈炼心田响起,似乎并不经过物质界。   而沈炼道心中,也出现了一位僧人的形象,俊秀绝伦,年纪不大,风采犹自胜过当初的宝月尊者。   沈炼明白这可不是心念投影那么简单,当和佛门传说中的心遁有关。   他丝毫不吃惊,驾轻就熟观想起灵宝天尊,道主级数的人物哪怕是一点心灵具象,都有一种绝无仅有的独特气息,登时惊动了僧人,沈炼顺势心念凝剑,向僧人斩杀过去,登时僧人的形象就了无痕迹。   山上的佛塔上似乎有一阵风过,登时传出淅淅沥沥的铃声,原来佛塔的檐下挂满了风铃,那些风铃脆响,绝不下于万千佛子诵读佛号,登时传入沈炼心头,以他的定境,居然也会受到影响,观想出来的灵宝天尊一同随着定境的破灭消散掉。   灵宝天尊乃是超脱大道般的存在,要破坏沈炼观想出灵宝天尊的定境,必然是法理自足,不假他求的太乙境、摩诃萨的手段。   沈炼微微一笑道:“今日不合时宜,改日再来拜会大师。”   同时他对大觉寺的观感下了一层,显然这所谓的地藏经正是一个引子,才会直接招出那深不可测的僧人出来。   如果今天沈炼抵达血海彼岸,怕是照样会出现一模一样的情况。   他自然是愿意见见摩诃萨级别的人物,但绝不会被动的去见,若得我命不由我,即使成仙成圣,又有何乐趣可言。   沈炼心意已决,足下丝毫不留恋,往后退去,只是无论他如何快速,那金光小道依旧不离他足下三寸。   “苦海无边,眼前是岸,施主何必执迷。”僧人的声音继续响起,并不诱惑,但是沈炼无论如何转身,面前依旧是金光小道,前方依然是山和佛塔。   沈炼却想发笑,夏王若知道他现在被困住,不知是懊恼丧失这个杀他的大好机会,还是庆幸他没有追来,不必面对那神秘莫测的高僧。   他想笑,却没有笑,一脸平静道:“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若人求解脱,便是失解脱,大师说眼前是岸,那就不是岸了,我又何必来。”   “善哉善哉,施主对佛理有此理解,正是与佛有缘之人,今天更不能让施主走了。”那僧人的话语中,满怀欣喜,丝毫不应沈炼精彩的反驳而着恼。   沈炼听得出僧人语中的真诚和善意,但那又如何,他若是主动要去,千难万阻也要去,可现在他偏不去。   这可以说是一种任性,亦可以是沈炼坚定己念,不为外物所动的表现。   不过既然要拒绝前去,也得有脱身的手段方可,僧人的神通,有些类似那次所见姮娥化出的天河,显然也是类似掌中佛国一类的神通,修行到太乙境,果然不是天仙境远不能比拟,这种对于空间之道的运用,即使他能洞悉其理,怕也一样会如他想要造物有灵般使不出来。   好在他也不需要使出来,只需要想出破解的办法即可。   僧人施法,依旧远不如姮娥用金簪划出天河那样,法自天成,无痕无迹,强如玄器都找不出应对的办法。   沈炼身负太虚神策这等世间无上法,自非寻常天仙境可以媲美,其‘生克制化’四境早被他洞悉,‘制’境更有窥破万法虚实之妙,况且他近来易道有成,眼力之高,已经近乎传说中的天眼通。   因此窥出了僧人神通的破绽处,或者说其力不足之处。   在此时,血海之上徐徐飘出一朵血云,上面站着十二人,个个神采不凡,其中为首一位手执拂尘,道气飘然,同其余十一个又有所不同,修为显然更高。   手执拂尘的道人正是他们中唯一没有负剑之人,其余十一人个个身负利剑,散出纯粹的杀戮之气,即使血海怨力滔天,那些浮浮沉沉的怨魂也无一人敢靠近血云。   为首的道人看着血海岸边,离丛林不远处的沈炼,面色满是激动,他道:“陈师弟所料不差,沈师弟他果然来了。”   背后十一人俱是神色肃穆,他们身形高矮胖瘦各自不一,但显然修行同样的道诀,同样的剑法,虽不刻意,却也神气相连。   其中一人道:“大师伯,掌教师叔他老人家修为通天彻地,不在师父之下,为何没发现我们。”   “确实如此,看来沈师弟遇上了麻烦,血海边上能给他麻烦的也只有那个和尚了,师侄们难怪你们师父教你们一起过来,看来是料到这情况了,大家结剑阵吧。”道人淡淡说道。   他拂尘一扫,登时十一位剑者四散开来,剑气冲霄,杀意澎湃,最后凝聚成一道彤色的通天剑云。   那剑云凝聚,四周的血浪随之而动,滔滔起势。   随后剑云肃立,十一道剑光蓦然飞起,全都融进那剑云当中。   道人念动咒语,拂尘摆动,将拂尘往下面一拂,登时那剑云就往沈炼前方横扫过去。   只听到虚空滋滋声响,一只金色巨龙纵飞而出,径自往剑云咬去。   道人见状冷哼道:“果然是和尚的大威天龙。”   他将手中拂尘一抛,迎风就涨,速度还快过剑云,生出千丝万缕,将金色巨龙绑住,随后那剑云似游鱼般轻灵一动,就越过巨龙,抵达沈炼上空。   这时候一阵佛光破碎,沈炼乍现在上空,面前正是剑云,他尚且来不及惊讶其中剑气的熟悉感,强自吹出一口气,对上那剑云。 第122章 护法天神   沈炼神思通明,瞧出佛塔上那一弯虹固然神妙莫测,但那丝超脱道韵,跟其本身略有不谐之处,便悍然上了金色小道,以雷霆之势,攻击虹霞,果然收到奇效,只不过他一脱出僧人的佛法,就立即面对一道杀机凛冽的通天剑云,着实出乎他意料。   只不过沈炼虽非剑道绝顶天才,却经历过陷仙、元屠、阿鼻这等无上杀剑的熏陶,更得其法意,故而这对于旁人来说可怖可畏的通天剑云,对于他来说,并非那么可怖。   一口精纯的元气喷出,自带杀剑法意,同那通天剑云激碰在一起,烟云四散,血海生涛,伴随着一声激昂龙吟,天地俱寂。   那山、那塔、那金色小道早已渺然无踪,一柄拂尘落在某位须发略银的道人手中,深深凝望着沈炼。   沈炼神情一怔,随后满含欣喜道:“三问师兄。”   道人正是早入轮回的三问道人,沈炼浑料不到会在这种情境下与其重逢,但他依旧欣然。   三问道人略带激动,旋即想到什么,肃然整衣,俯首作揖,头几乎碰到脚尖,道:“青玄三问,拜见教尊。”   后面十一个剑客,个个神情严肃,抱剑行礼,同样躬身弯腰,齐声道:“恭迎教尊。”   他们一个个虽非地仙级数人物,但是剑修向来战力超群,这些年又不知经过何等历练,十一人神气互通,心意相容,便是地仙人物都得避之不及,齐齐躬身,虽不刻意,却自有一股磅礴的剑气逸散,搅动元气如龙虎。   只是沈炼怡然而立,那龙虎之气,到了近处,如冰消雪融,看不到丝毫痕迹,沈炼本身并无异动,他站在那里好似茫茫上苍,人世间一切波澜,对其无损。   十一人个个心中肃然,教尊当年在人间世就已经证道长生了,现如今比当年怕是厉害十倍百倍,果非他们能猜测。师尊即便常给他们茫然无措的感觉,可比起沈炼那如天高远,无迹无痕的莫测高深,仿佛还是差了些许。   原先想在教尊面前展示这些年修行成果的心思,亦随之淡下来。   沈炼微笑道:“师兄,你我相识于微末凡尘,何必多礼。”   三问道人最是能体会沈炼那股子天高云淡的超然气质,心里甚至有些遗憾,若是沈师弟和陈师弟犹自在青玄,届时他们青玄道宗将是何等风光。   他到底比不得沈炼超然,更及不上陈剑眉孤绝,宗门对他影响很大,性格里多多少少有张若虚的影子在内。   沈炼一步穿过虚空,到得他们身边,一个个指着他们道:“李元亮、袁雪风、倪宏义、皮玉山、郝刚洁、金建章、柳巍奕、俞英发、萧凯定、宋修伟、汪高畅,好,你们很好,当初我指点你们道术时的情景犹在目前,现今你们个个都成材了,要是雁影在这里,不知有多开心。”   十一名弟子虽然明白修士过目不忘实属寻常,但教尊一一点出他们的名字,依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此刻沈炼即使让他们赴刀山火海,都绝然不会皱一下眉头。   旁边三问道人呵然笑道道:“教尊,我们还是先去见陈师弟吧。”   沈炼点了点头,他既然见到陈剑眉的弟子,自然清楚其恐怕就是割据修罗血海的那位大阿修罗,沈炼几乎有种瞌睡来了送枕头的感觉,毕竟他已决定破灭殷商代夏的天命,另起炉灶,这就让他遇上了陈师兄和三问师兄,弥补了他目前最大缺陷,就是起事的根基。   毕竟相比天乙旗下高手无数,更有闻仲这等高深莫测的大地游仙相助,沈炼说到底还是孤身一人,虽然有西梁国,可西梁国的底子说到底也太薄了。   甚至论及势力他连云阳都远远不及,即使树立起偌大名声,也颇有些空中楼阁的味道,要打下牢固根基非得花费时间精力去经营不可,在这一点上就得落在殷商之后。   只要得三问道人和陈剑眉相助,他立时就可以弥补最大的不足。   那血海当真无边无涯,沈炼和三问他们一行,渐渐神念就察不到边际了,到了某处,忽然感应到一丝杀机。   沈炼暗自不语,又行了一盏茶时光,李元亮等人所负长剑俱发出铮铮剑吟,那西天之上,佛光万丈,出现许多护法天神,源源而出,怕不是有上万之数,个个都有道门还丹级数的法力。   “这是什么来头。”沈炼奇道。   这时候李元亮拿起一枚类似海螺的法器,吹奏起来,血海翻腾,转瞬间滔天血浪中就若隐若现出许多魔兵出来,有男有女,男的丑陋,女的娇媚,虽然不及那些天神威势浩大,不过依仗血海地利,在气势上到底不落下风。   三问道人向沈炼解释,“此时说来话长,修罗血海中的原住民统一唤作修罗族,以吞噬血海中的怨魂为生,个个天生神通,法力高强,陈师弟入身幽冥,就投生在修罗族内,他的血脉不算修罗一族的王族,只是普普通通,但是陈师弟天资绝世,杀剑吴双,三十年不到就挑战当时他那一支的修罗王,并且成功将其斩杀,成为修罗族的首领。   那修罗族分支较多,陈师弟突然崛起,又非王族正统,惹出其他修罗王族的忌惮,联合起来对付他,最后却被陈师弟杀出他们设下的包围圈,并以绝世之剑,将包围他的一个个王族斩杀。   修罗族崇尚弱肉强食,所以不少修罗都归附了陈师弟,后来陈师弟神通渐长,又寻到九幽绝秘的招魂之术,将我和他这些弟子的灵魂印记寻到,最后也让我们投生到修罗族中,不过那时他杀剑已成,亲自替我们洗髓阀体,去掉了修罗族天生的怨魔之气,重塑形神,才让我们恢复前世模样。   只是因为我们这些人,陈师弟那段时间少于关注血海之事,便有些残余的修罗王族秘密集结了许多修罗族投靠血海边的大和尚。那和尚佛法恐怖,竟然将他们修罗之躯转化为佛门护法天神,且法力有增无减,又因那和尚跟地藏王缘法甚深,有意效仿地藏王昔年所为,荡平血海,便和陈师弟赌斗一番。   那次赌斗具体情况如何,无从知晓,不过陈师弟应下大和尚一件事,就是不踏出血海一步,同时大和尚也不会主动出手度化血海的修罗族。   可是那投靠和尚的修罗族个个转化为佛门护法后,对于犹自在修罗血海浮沉的修罗族颇为不屑,自那之后,就争斗不休,不时有修罗族被他们俘虏,转化为佛门护法,你这些师侄就是这些年来和他们争斗,才练出一身的本事。   好在血海之中更有陈师弟在此,他们纵然有时占到上风,也不敢杀入血海中,总之各有胜败,但终究没法将对方赶尽杀绝。   没想到你一来,就遇到这档子事。”   沈炼登时了然,“难怪这些年陈师兄不出修罗血海,在幽冥中名声也不大,原来还有这等缘故在里面。   那和尚着实厉害,只要陈师兄不证得太乙,终归对其没有办法,不过沈炼也感受到和尚似乎也有些桎梏,没法全力出手,否则就算他窥破和尚掌中佛国神通的破绽,但也不可能破开其佛法。   三问师兄,怕是不清楚和尚具体修为,否则之前就不敢那般托大地出手。”   可沈炼着实明白和尚怕真是没有恶意,如若不然,三问和这些师侄,此前非得吃大亏不可。   这些事沈炼并不想点破,毕竟不知山高海深,于他们也无损,说出来,还没由地打击信心,否则陈师兄早该说清楚了。   等到三问解释完后,那些修罗魔兵早已列好军阵,似乎多年来争斗,两方都形成默契,都不会趁敌军不整时偷袭。   沈炼也看得暗笑,也许正是双方都知道没法完全奈何对方,所以仅是交差一样,隔一段时间斗争一次。   那些佛门护法中,也无真正地仙级数的人物,沈炼自不会厚着脸皮出手,否则太过掉份。   李元亮等魔兵排阵列好后,朝沈炼一拜道:“还请掌教师叔稍稍停歇一下,师侄们很快就将他们驱走。”   沈炼颔首道:“好。”   那边佛门护法有人哈哈大笑道:“无影剑,近来本事不长,心气倒是高了许多,还敢有此妄言。”   大笑之人,身高足有六丈,遍身金光灿然,面容不怒自威,手持金刚杵,显然是那批佛门护法天神中的首领。   李元亮外号‘无影剑’,正是因为他修行无形剑诀另有所得,飞剑一出,来无影,去无踪,速度极快,杀了不少佛门护法,名头不小,才被如此称呼。   那人虽然笑他,实际上神气凝聚,金刚杵上不知凝结了多少佛力,隐有龙吟发作。   李元亮冷笑道:“莫罗迦,小心你的头颅,过了今天还未必长在你脖子上。”   他长剑拔出,无数魔兵如得号令,从血海冲出,同天空上的护法天神厮杀在一起。 第123章 福缘深厚   李元亮自取了那莫罗迦做对手,其余十名弟子跟着各找了一个护法天神中的首领,许是因为沈炼在一旁,他们更有底气,施展剑术,一往无回,更见杀性。   尤其是李元亮,剑术在一众师兄弟中,堪称出众,那空中只听剑吟,不见剑影人身,倒也不负那‘无影剑’的盛名。   莫罗迦若非佛法深湛,将自身护得滴水不漏,怕早就大败亏输。   三问道人轻抚拂尘上的白丝,轻笑道:“师弟瞧这帮小子们如何。”   沈炼笑道:“倒也有模有样。”   三问道人叹道:“你啊,眼光太高。”   沈炼笑而不语,他说的确然是实话,这些师侄们剑术在寻常练气士眼中,自是一流的剑仙,尤其是十一人联手时,神气牵连,更可以让地仙级数的人物都避之不及,可到底杀性太重,少了他青玄自来清妙虚静的道味,若是他们能将杀剑之道走到底,学陈剑眉那般唯我唯剑,倒也是条好出路,可惜的是只得其形,未得其意。   青玄强调‘欲修其行,先修其心’,正是大道之门,辞简而意深,若是其心未窥正法,即便尔后有何等力量,终归是个匠人,称不上宗师。   不过终归能有所成的道者是少数,大部分人能当个高明的匠人已经是不容易了,所以沈炼才评了句‘有模有样’,并非是在挖苦。   三问道人固然跟沈炼关系还不错,只不过他早入轮回,对于沈炼那些事迹,仅从师侄们口中的描述略知一二,至于陈剑眉从人间世离开后的事,他更不清楚,自然不明白沈炼这个师弟,在青玄地星中历来的神圣仙佛中,亦是称得上品,于他口中能得句有模有样,放在青玄地星,登时就可如跃龙门,闻名天下了。   两方的厮杀,倒也紧迫逼人,期间还有不长眼的想来偷袭三问和沈炼,不过三问那拂尘是件异宝,只从其可以纠缠那和尚所化天龙,就可见其厉害,那些不长眼的护法天神,就被拂尘上的白丝轻易缠住,束缚神魂,扔进了血海中,那佛法和血海之力互为克制,被制住神魂的护法天神,下场当然不是很美妙。   沈炼瞧了一会,问道:“师兄这拂尘,不知是何来历。”   三问道人面露自得,说道:“这拂尘叫做‘太乙拂尘’,我从血海深处寻得,实话告诉师弟,若是我法力足够,哪怕是天仙境都逃不过我这拂尘法宝的白丝。”   沈炼看那拂尘,手柄晶莹如玉,上面什么道纹都没有,他神念靠近,就被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道弹出来,令他还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回想不起来。光这一点就让他暗暗惊异,要知道他如今已然接近太乙境,以心印道,以道印心,入神坐照,平生种种经历,只消用点心,就能纤毫毕现,绝不会存在有些熟悉却不能理清始末的情况,除非另有缘故。   何况那柔和的力道能阻绝他的神念,更是让他暗暗称奇。   不过终归到底是三问道人的随身之物,沈炼不可能好奇太盛,免得三问道人心中不快,愈是他仅是一笑道:“如此重宝,咱们青玄都不曾有过,倒是要恭喜师兄福缘深厚了。”   三问道人摇头道:“要论福缘,咱们这辈师兄弟,怕是都及不上陈师弟,他才是真的缘法深厚,托生这修罗血海中,竟然有一朵九品血莲径自来寻他,认他为主,虽然我从未见他使用过那血莲,可是每每见到,都有种如看到大道化身的感觉,越是修行深厚,越能体会,想来陈师弟能精进神速跟那血莲怕也有些干系。”   沈炼通晓佛道经典,自然清楚佛门以莲花譬喻佛法,并将其分为十二品,以三品为一阶,十二品为至高无上。不过十二品莲花仅是传说之物,无人见得,即使号称万佛之佛的阿弥佗佛,据闻超脱更在佛陀之前的这位佛家大能,其坐下莲花亦不过九品而已。   陈剑眉那血莲即便不及阿弥佗佛坐下莲花,但其九品,怕是非同凡响,又有三问所言,如见大道化身,足见三问所言陈师兄福缘深厚,他们皆有不及,绝非虚言。   沈炼是由衷为陈剑眉高兴,他光风霁月,自不会嫉妒同门机缘,心中着实欣喜。   这时候天空里又飘起那佛塔风铃妙响,正在和李元亮他们搏命厮杀的护法天神,好似听到鸣金收兵的号令,不到须臾就隐没在虚空中,只是那莫罗迦一个不慎,被李元亮的无影神剑刺中肩膀,流出不少金黄色血液,最后恨恨而归。   李元亮等人见得护法天神们退去,俱是相视大笑,今天算是痛快,没吃什么瘪。   他们一起到了沈炼跟前,其中袁雪风、皮玉山两人更是各自提着一颗头颅,抵达沈炼面前,对沈炼道:“启禀教尊,这两人俱是修罗族的王族偏支,其头骨可做骨牌,妙用不少,我们俩想将此献礼给您。”   沈炼瞧那头颅,果然和寻常修罗族有所不同,虽然身首分离,依旧没有死气,还在不断勾连天地灵机,若非袁雪风和皮玉山的剑气抑制,或许会给人一种其可以依靠头颅重生的感觉。   不过沈炼还是辜负了他们好意,轻声道:“你们好意,师叔心领了,还是自己留着吧。”   沈炼说话间,背负双手的两根食指微微弹动,两道无痕无迹的剑气神不知鬼不觉出现,最后正中两颗头颅眉心,将其坚硬的颅骨穿出小孔来。原来这头颅里面还残有神念,正在聚集起精华,准备自爆,可惜难逃沈炼法眼。   只是沈炼不欲给两个师侄当面难堪,才暗中施法,将其神念湮灭。   他们留着头颅,时候自然会发现细孔,届时不难猜出这件事,自可以警醒一番。   两人见沈炼婉言拒绝,倒也没有硬送,毕竟他们跟随陈剑眉日久,习惯直来直去。倒是李元亮他们略有些羡慕,袁雪风和皮玉山运气,竟有此收获,那头骨制成骨牌,可在一定时间内吸纳血海精华,助益自身修行,不似灵丹妙药,更胜灵丹妙药。 第124章 神游太虚   李元亮等人驱散魔兵,使其隐逸血海中,自不用提。沈炼看得暗自点头,若非血海修罗族分裂,互相掣肘,这修罗血海的确是幽冥中一等一的大势力。   不过那僧人度化了许多修罗族转为护法天神,本身佛法更是无边,硬是迫得修罗族难出血海,令这样一股大势力对于幽冥的影响,近乎于无,沈炼绝不信这是僧人的无意之举。   一路无话,前方很快就出现了一块通天石碑,呈现玄色,光露出海面的碑身就有千丈之高,乍现目前,自有股无匹锋锐气势,使人见状失色。   好在李元亮他们似乎都习以为常,并无异样,他还恭敬地对沈炼解释道:“掌教师叔,这块石碑唤作‘魔杀碑’,也不知出现多久了,据说是第一代大阿修罗魔王亲手立下,用以镇压血海风浪,无数年下来,更无丝毫损伤,之前也有人试图将这块石碑带走,不曾想此碑有无量之重,任是通天法力,都休想移动分毫。师父看上了这里,就在魔杀碑下的海底建造魔宫,作我等容身之所。还请师叔同我们入海。”   说完之后,三问一挥拂尘。那海面如被无形之力分开,暂时不能愈合,他们便由此下了海。   这海怕是有万丈深浅,下潜过程中,三问道人不断挥动拂尘,最后面色血潮泛起,显然是由于海水压力太过庞大,令他有些不堪其负。   但是沈炼没有帮忙,因为他看得出来三问正是借此磨练法力。   料来李元亮他们都不必每次下海都要分开海水才行,自是有避水法诀,只是沈炼贵为青玄教尊,若用寻常之法,却是掉了威仪,三问才主动为其开路,顺带修行。   入海过程极快,不知不觉间就脚踏实地,沈炼他们就到了一处魔宫之前,也不知光源在何处,魔宫并不阴沉,显得宽敞通亮,李元亮神色一动,对着沈炼道:“掌教师叔,师父他命我带你进去。”   沈炼见他样子就明白必然是陈剑眉对他有所吩咐,只是他居然没法察觉陈剑眉的传音,着实有些惊讶,陈师兄的修为当真难以测度,好在马上就要见面了。   三问道人笑道:“那你们两人就好好叙一下别后之情,我就不打扰了。”   沈炼道:“那好。”   魔宫很大,不过里面很是空旷,更无美丽的修罗女在里面莺莺燕燕,显得特别幽深清净,里面的建筑也不复杂,更无装饰,古朴自然,由于魔宫自有法禁,外面的血海海水也进不来,不时间还能嗅到丝丝气血精华的香气。   穿过僻静的小路,终于见到一座莲池,这座莲池大约有百丈大小,里面就一朵血莲,恰好九品,含苞待放。沈炼终于明白三问道人所言看到血莲犹如见到大道化身是什么意思,从他这里看向血莲,能够深刻体会到里面有一股灵动的道韵,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生命的美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感受造化恩赐,生命来之不易。   李元亮悄然退去,血莲忽地一层层剥开,露出内里,上坐着一个年轻道人,通身白衣,头发披散,略有些暗红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对眉毛,不但极长,而且入鬓,宛如两道利剑,同时他的眉毛是血色,尤为奇异。   此时他身无别物,仅仅拿着一卷帛书,露出封面上有‘幽冥渡人’四字。   血眉道人当然不是旁人,正是‘半生修行无人识,一朝的发天下惊’的陈剑眉,青玄古往今来有过无数天才,如群星璀璨,但陈剑眉必然是其中最闪耀的几颗之一。   沈炼微笑道:“师兄,无形剑已成过去,只剩下无生剑哩。”   听得沈炼此语,陈剑眉扔下手中经书,淡淡一笑,负手而起,顺势就有一股水韵血华自头顶百会穴而出,顷刻间就缔结血色庆云,里面有如豆灯火,红光盈盈,好似滴水一样,从庆云边缘流下,仿佛永无衰竭。   沈炼清晰体会那如豆灯火的红光,跟关龙子的两仪生死灯的死光有异曲同工之妙,无论是谁,要是沾上那红光,怕是结果都会非常不美妙,正是陈剑眉剑道大成,勘破生死妙趣方有的结果。   夫子曾言‘未知生,焉知死’,陈剑眉正是从血莲的生趣,才能体会到何谓‘无生’,从而致敌于死路上的手段更加神妙,令他摆脱了无形剑的桎梏,见得天高地广。   毕竟‘无形’和‘无生’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实则天壤之别,无形仍旧停留在技的层面,无生却是开始诠释生死之道,将杀剑的威力足以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杀’故无生,无生之后便是无死,无生无死之后,便可去寻那超脱之道了。   陈剑眉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将来前途远大,可以清晰预见。   忽然间那些盈盈红光,汇聚在一起,登时现出一柄杀剑,没有动地惊天的势头,如沉沉暗夜,寂然无声,却给沈炼强大的压迫力。   陈剑眉悠悠道:“沈炼,多年不见,来,让我看看,今天的你又修行到了何等地步,且莫要让我失望。”   沈炼笑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陈剑眉‘咦’了一声,在他犹胜神明的灵觉中,身周一切景物都消失不见,眼前只余下茫茫太虚,不见日月星辰。   只有他和沈炼。   沈炼似近又极远,连他也把握不准沈炼的真实处境,凝聚的杀剑自是无从攻击。   陈剑眉喜道:“好一个神游太虚,你是何时布下这幻境的,竟能使我不知。”   沈炼轻轻回道:“师兄都取得如此长足的进步,小弟若还是裹足不前,怎么敢来见你,小心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师兄大丢颜面,可不要怪我。”   只见到沈炼双手结印,登时就有股如山似岳的狂骇气息降临,时至今日沈炼的山河印,已然超出当年那位青玄师长,抵达有法无法的至高妙境。   陈剑眉洒然一笑,踏步上前,杀剑似灵机一动,恐怖的剑意就将整个虚空笼罩。 第125章 眉间血   虽然陈剑眉剑意布满虚空,却也阻止不了沈炼施展神通。   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沈炼那山河印,得山得水,自是将呼风唤雨这门神通也融汇进去了,只看虚空上玄水盈盈,承载着一座高山,有山雨欲来,狂骇的风劲先行抵达。   剑吟声铿然而大作,一层层无形无质的剑气蓦然波动,将那些风劲绞杀。同时如万川归海,俱往沈炼汇聚过去。   沈炼见状仍是怡然自得的微笑,不为动摇,那虚幻的大山在玄水滔滔下,蓦然一动,直直往剑气撞去。   那些剑气凭空现出,带起灿然光芒,就好似在虚空下起一场流星雨,散发着人世间罕有的美态。从前陈剑眉的剑气无双无对,简洁干净,而今却多了许多绚丽。   这并非陈剑眉剑术退步的象征,而是其由死悟生的心境具现。死自然是苍白虚无,一无所有,而生就有了色彩,有了绚丽,有了一切种种。   况且陈剑眉还有化生为无生的手段,在剑气最璀璨时,猛然爆发,一切复归虚无,连同那座沈炼所化大山。   山没有了,山河印自然也被破了。   沈炼非常高兴,相比同别人的生死之斗,和陈剑眉斗法更有一番趣味,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施展任何能想到或者灵光咋现的神通,还不用顾忌生死带来的压力,很是放松。   陈剑眉迄今为止都还未施展出真正压箱底的剑术,可他剑术早已臻至随心所欲,超凡入圣的层次,一剑之下,能破万法,当真不是虚言。   沈炼涉猎广泛,太微阁中万般法术,一应在胸,此刻就好似遇到了知音,将其娓娓道来,虚空中各式各样的神通乍现,或是诡秘,或是浩大,或是迅疾,或是厚重,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各种力量演化的神通,沈炼信意挥洒,绝无重复。   可陈剑眉亦是从容不迫,凡剑气所生,必然针对沈炼术法的破绽。   沈炼实是获益良多,毕竟有些术法他固然推演完善,可毕竟没有实战过,依旧有推敲不到的地方,有陈剑眉这样一位无上剑手替他试法,让人沈炼认知到许多不足之处。   而陈剑眉心中亦是浮现许久未曾现出的喜悦之情,自从他剑道有成后,寻常人能接下他一剑,已经算是修为了得。   哪里还能像沈炼这般有千般法术从容施展出来,供他将自身的剑道发挥出来。别看他能攻破沈炼术法的破绽,但依旧没法借助那破绽对沈炼本身造成莫大影响。因为沈炼也触及一个高妙的境界,那就是‘舍法’。   沈炼正因具备无穷术法,才有了跳出法外的资粮,而他也正是走到这条路上。渐渐将‘我’和‘法’剥离,不受其累,所以沈炼那些神通即便被破,也难对他造成影响,同时还可以清晰体会这些法的不足。   这一斗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沈炼积累本是有限,可他非但没有黔驴技穷的架势,反而更在战斗过程中,生出许多奇思妙想,衍生出更多的神通出来,渐渐地陈剑眉从心所欲的剑气,剑吟声愈发细微,逐渐如春风细雨。   正是因为沈炼新生之法,破绽更为隐蔽,故而陈剑眉的剑心愈发入微。   忽然间沈炼道:“陈师兄,你的剑无所不应,看你能否应下沈炼的剑。”只看到沈炼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长剑,极为平常,剑尖循着一个玄妙的轨迹,随后虚空中就冉冉升起一卷天河,滔滔不绝,但是天河又给人一种永恒不动的意味,正如宇宙星空亘古以来都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运行,绝无差错。   沈炼将长剑顺其自然一指陈剑眉,悠悠道:“这一剑叫做‘万里写入胸怀间’。”但见得天河激涌澎湃,朝陈剑眉滔滔而去,那种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大气磅礴,让世间任何机变的剑术都为之黯然失色。   此刻沈炼的道心好似也同化为滔滔天河,说不出的激荡,同时这种激荡没有丝毫扰乱他的心境,更让他燃起壮志豪情。   自从他决意推翻殷商代夏的天命后,心中就不可抑止地有了些许激昂,到如今那些激昂都成为天河澎湃的剑势,一往无前,不复回头。   陈剑眉悚然动容,沈炼这一剑‘万里写入胸怀间’,已经抛却一应神通的万妙无方,再也寻找不出破绽。   同时那股忘生忘死的博大胸怀,将天河剑气推至一个巅峰,让他依稀回忆起当年跟那和尚斗法的情形。   这些情绪一浮现,就立即消散,陈剑眉在刹那不到的时间里,就臻至一个奇妙的道境,他的剑已经看不见摸不着了,没有剑意,没有剑气,没有凌厉的杀气,似乎他成为了最平凡普通的一类人。   在虚空中陈剑眉微微一笑,眉心渗透出一滴鲜血,那天河就消解一了一分。   随后再出现一滴鲜血,天河又消解了一分。   冥冥中似有恐怖到难以解释的力量,凭空削去沈炼那无匹剑气。   这是最本质的力量交锋,奇怪的是,沈炼竟然没法弄明白那股力量从何而来,仅知道其去处就是跟天河剑气同归于尽。   当陈剑眉眉心渗透出五滴鲜血时,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天河剑气,宇宙虚空也消失不见,只看到池塘莲花依旧,陈剑眉眉心殷红,血眉的血色更浓了。   他对着沈炼道:“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沈炼悠悠地问道:“可是我还是没法明白你用什么手段破了我的剑气,破了我的太虚法。”   陈剑眉道:“说起来不值一提,你难道忘了什么叫做‘与道合真’么。”   沈炼略作沉吟,然后拍掌道:“原来如此,陈师兄你原来已经可以将自身的杀戮剑意同冥冥中某一点大道本源结合在一起了。”   陈剑眉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借了修罗血海和这具修罗身的便宜罢了,论真实境界我还差得远呢。”   沈炼微微点头,他最是明白这种处境,正如他当年合灵宝天尊截取的部分大道本源一样,陈剑眉也是类似的手段,说到底都是借助了外力。 第126章 圣女   沈炼略作沉吟,便淡淡一笑道:“以陈师兄你的天资,早晚能‘与道合真’的,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当年是如何到幽冥来的。”   陈剑眉道:“我是被人杀了,才转生幽冥的,不过动手的不是陈北斗,而是一个神秘道人。”   沈炼眼神一咪,那时陈剑眉先被陈剑眉重伤,又未证长生,被人杀了不足为奇,不过当年杀生观里里外外,一个活物都没有,哪怕是藏身泥土中的细微生物,都照样生机全无,偏偏那些建筑物一点损伤都没有,这等绝杀一切的手段,至今思来,都让沈炼颇有些动容。   陈剑眉被人所杀,正合他当年所见。   他问道:“师兄可有眉目?”   陈剑眉道:“那神秘道士也是走的杀剑路子,而且隐约间跟陈北斗佩剑的杀意有些相似,但根究内里,实是玄门正宗,若论修为,说实话平生所见,包括那和尚都及不上那神秘道士。”   沈炼叹道:“和尚怕是已然证得摩诃萨,照陈师兄你这么说,那神秘道士还在其上,当年元清祖师遁破大千之前都未必有此成就啊,那样的人物,当年为何会亲自向师兄动手?”   “这正是最令人不解处,他那一剑我是心服口服,不过终有一日,我还是得去报了这一剑之仇。”陈剑眉幽幽道。   沈炼心知陈剑眉转生幽冥,定然是有了不小的奇遇,能有把握修行到更高层次,否则以他的性子,还不至于空口白牙说大话,对此沈炼也有了些紧迫,到底他此前还是青玄教尊,要是给陈剑眉远远抛下去,脸面不好看啊。   至于陈剑眉有了什么奇遇,沈炼没有细问,两人慢慢叙了叙当年别后之事,沈炼才发现陈剑眉已经转生三百年了,而他抵达幽冥才十数年,这又是值得推敲之处,不过沈炼没有说破,毕竟他还亲身经历了回到过去时空,参与大羿射日的历史神话事件。   故而对于此虽然吃惊,还不至于没法接受,而且他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便不急着告知陈剑眉。   最后沈炼也说出他近期的目标。   陈剑眉道:“夏王我跟他交过一次手,着实厉害,至于天乙,他的名声也很大,不过具体情况,你肯定更清楚点,如果以势力论,我修罗血海的手下足以跟大夏和殷商的势力匹敌,即使有差距,也能让他们没法忽视,这份基业其实直接给你都没什么,不过困于誓言,我怕是不能出血海帮你,也没法调动大部分修罗族和你出去,不过我那些弟子你可以挑几个带走,加上一些魔兵,想来能帮上你一些忙。”   即使转生修罗,陈剑眉性子也一如既往,不为外物所累。虽然同门情深,可沈炼依旧很感动,他道:“我近来神游太虚,整合过去种种,略有些心得体会,这些时日就一并教给你和三问师兄罢。”   陈剑眉微笑道:“若是百年前,你就算拿道主佛陀的修行心得给我,我都是不会看一眼的,不过现在,你便是不提,我也得让你将修行体会给我说一遍。”   沈炼洒然道:“沈炼正是看到这一点,否则何必提出此事。”说完又是一声笑,陈剑眉过去一心剑道,方才不去修行其他任何神通,以至于他的剑法臻至‘一剑破万法’的绝高层次,不过光是破灭万法,还算不得最顶级的剑道,此后还得‘一剑生万法’,这就需要积累了,须得证见其他许多妙道。   若论博学多闻,青玄万载,也就一个衍虚能比得上沈炼,其他任何人在这一方面都有所不及。尤其是此前陈剑眉跟沈炼交手,深刻体会到沈炼所负神通种类的繁复,他虽能破,亦深深佩服自家师弟,分心那么多,犹能有今日之成就。   接下来沈炼就在血海小住了一月,将这些年来的修行体会,丝毫不隐瞒地交给了三问道人和陈剑眉,不过终归是陈剑眉收获得更多,至于三问道人凭他的天赋才情,此生能缔结元神,便是幸事了。   好在他如今是修罗之身,寿命上却也没有什么衰竭的顾虑,这一点正是修罗族得天独厚之处,只要不遭遇劫难,据说最久寿命可达万年。   佛门讲六道众生,第一等是天人,第二等就是修罗,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最后沈炼还是离开了修罗血海,此间陈剑眉欲以血莲精华,帮他重塑肉身,沈炼拒绝了,他欲证得太乙境,为自己打造一份完美身躯,不假他求。   况且他元神凝练,现在就算没有肉身,但不断摄取天精地华,也没有溃散的忧虑,而且聚则成形,散则成气,除非遇到那些专门克制元神的灵宝,天下之大,倒也无处能困住他。   ……   南疆无尽丛林中,不但有大大小小的妖族盘踞,更有在丛林中生活的蛮族。蛮族人跟东夷人区别很多,他们几乎不修习仙术,崇尚武力和巫法,每一个蛮族的部落都有一个祭司,负责向上苍祷告,同时通过祭祀获取神秘的力量,用以守护部族。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南疆蛮族的信仰还很原始,不过最近所有蛮族部落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祭司,那就是圣女。   这位圣女从十年前就生活在南疆中,她拥有美丽的外表,高明的巫术,掌握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并能不需要任何供奉就沟通冥冥的上苍,她教会蛮族认识不同的草药,帮助许多部族抵御疾病和天灾,能令最凶猛的妖族甘心匍匐在她脚下。   蛮族人都认为圣女是上苍的女儿,对她很是敬服。   由于她,那些分散的蛮族开始团结起来,许多能够力拔山兮的勇士,都甘心做她的追随者,不求任何回报。   而她居住的地方,就在南疆的最大的一条峡谷旁边,峡谷叫做‘巫神峡’,终年有雾,据说这条峡谷是一位强大的巫神所化,历经亿万年岁月,地位跟北方狄族朝拜的幽都之山一样,是蛮族人心中的圣地。   而今有一位不速之客,抵达巫神峡之外。 第127章 竹萧   这人一身月白道衣,用一根银簪结了道髻,到得峡谷前,见那萦绕不绝的迷雾,略作迟疑,他心道:“掌教师叔说我来此,必然畅通无阻,可这迷雾重重,以我的剑识并不足以穿过,探索里面究竟,难道就这样直接进去不成。”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陈剑眉的弟子李元亮,奉了师命,同三位师弟袁雪风、柳巍奕、俞英发服侍沈炼左右,为其出力效劳。   他们四人自是欣然,毕竟掌教师叔仙法通玄,跟在其身边,当会收获良多。   李元亮正是奉了掌教师叔的令,来给峡谷里的主人送一封信,还吩咐了见到主人后,种种应对的话语。不过见得迷雾,他心里也有些迟疑,毕竟李元亮也是剑仙中人,看不出那迷雾虚实,便知其中凶险,难以预料,可掌教师叔又不可能骗他,让他委实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在他逡巡不前之时,自峡谷中飞下来一道绿影,转瞬见到了峡谷之外。李元亮看得真切,那人身上有两片树叶,如芭蕉大小,材质极薄,能透过树叶看清楚其后情景,这两片薄如蝉翼的树叶正从那人背后延伸出来,轻微闪动,好似一对翅膀。   那人飞出峡谷,略作停顿,看到了李元亮,便飞速而来,在李元亮面前一顿,道:“奉圣姑之命,请你入内,跟我走吧。”   李元亮这才看清这人全貌,脸上不知涂得什么植物颜料,绿绿黄黄,看不出真实面目,头上有树藤编织的头箍,插着一根飞禽羽毛,散发着莫名的妖力波动,体型线条分明,恍若流水,显然藏有不小的力气。   他道:“你们圣姑知道我要来?”   那人冷哼一声道:“圣姑能悟天道,通天理,有无穷之力,算到你要来,有何稀奇。”   李元亮听完后,暗暗发笑,掌教师叔说我来此畅通无阻,果然没说错,那什么圣姑算到我要来,却不知道掌教师叔更算到她算到我要来。   不过李元亮到底是青玄大教的弟子,修心养性的功夫还是有的,面色不显,道:“那我们走吧。”   那人又从身上掏出一根树藤,一端抛到李元亮面前道:“抓紧他,免得等会从空中掉下去。”   李元亮瞧了树藤一眼,不发一言,将其抓紧。   随后只见到他树叶般的翅膀一动,就化成一团绿影飞起来,待得飞进峡谷时,那重重叠叠的迷雾就自动分开,李元亮看得仔细,却是那树叶的功劳,他却不知这些迷雾是天地生成的瘴气,十分凶恶,而树叶正是少有能在峡谷生存的植物,故而其叶片能够避瘴气。   忽地眼前一亮,前面云影悠悠,鹤影悠悠,当真是说不尽的仙家风景,李元亮没有回过青玄宗门,但听三问道人说过,想来自家仙宗风景,也大抵不过如此。   前面一座小峰,恰好出乎云雾之上,峰头是一片广大的平台,有片竹林,长势喜人,一名女子,身着如雪白裙,拿着一枚绿竹削成的长萧,正在吹奏美妙动人的乐章。   李元亮心头一热,霎时间就明了那女子就是所谓的圣姑,也就是他要传信的对象。   很是冲动地化身一道浮光,人剑合一,须臾就到了女子跟前。   那个有树叶翅膀的蛮族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厮居然敢去冒犯圣姑,他心中愤怒,跟着就一掌拍过去,可是还未发力,就被一片无形的音波拖住,但听得女子道:“辛巴,住手。”   那男子正是叫做辛巴,他对女子敬若神明,便到了一旁,狠狠盯着李元亮。   女子停止吹箫,看向李元亮,皱眉道:“你身上血煞气很重,是从修罗血海过来的,寻我做什么。”   李元亮见到女子,不由自主就遁光到她跟前,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何会鬼迷心窍,非是有意冒犯,这时候拿出一张布帛,为掩饰心中尴尬,正色道:“这封信是给你的。”   女子接过布帛,上面只写着一句话:“起初,没有星辰。”   她略有些出神,似是追忆,最后叹道:“你回去告诉他,我叫做‘芸’,没有姓。”   李元亮心中一凛,道:“写信的人正是我家师叔,他说如果你回答没有姓,请不要让他见到你,否则他绝不会容情。”   芸波澜不惊,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们迟早要见面的。”   李元亮见她丽色天成,更有一种圣洁,心中忍不住被吸引,所以接着道:“你还是不要跟我师叔作对为好,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芸轻笑道:“如今天下谁人不识他,幽冥三圣,青玄第一,夏王和天乙都得在他后面呢,可是我答应过大祭司,只要大夏在一天,我就得帮一天,灰飞烟灭,在所不惜。”   李元亮看清楚她眼中的一丝决然,这种神情他在师父眼中见过,这种坚决,也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他抱拳道:“我回去复命了。”   不过足下却一动未动,毕竟原路返回,还得穿过那团迷雾。   芸嫣然一笑道:“算了,我送你。”   李元亮十分尴尬,然后就看到芸将手中长萧往天上一扔,迎风就涨,闪着盈盈绿光,耳边听得柔声细语,“上去吧。”   李元亮只觉得身体飘然,那长萧的小孔飞出气流,将他托住,须臾间就冲破瘴气,到了峡谷之外。   “这支竹萧,你替我送给他吧,到底我没送给他什么礼物。”   ……   沈炼把玩手上这根通体如碧玉的竹萧,犹自有丝丝如兰似馨的香气,从里面流露出来,他对着李元亮淡淡道:“其实送信这等小事,本是用不着你来回奔波的,但让你前去,只是为了让她明白你出身修罗族的身份,亦是暗示她,我有修罗血海的支持。”   随后沈炼一顿,略有些惋惜道:“她应该能明白我的暗示,依旧做出那样的回答,看来将来还是会给我造成麻烦,以她的修行年限,即便如何天纵之才,在实打实的修为和心境上,都远不及我,不过巫法正是有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奥妙,大祭司培养她,定然是有能对付我的手段,所以我才会说再遇之后会毫不容情。” 第128章 封国有莘   李元亮听到沈炼解释后,不由为那个圣姑心忧,师叔和师父虽然风格迥异,实质上都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绝难动摇的道者,而且以他们惊天动地的神通,做他们的敌人当真是十分不幸。   他的神色变化落在沈炼眼中,沈炼悠悠道:“你是否为她而担忧。”   李元亮惭愧垂首道:“确然如此,弟子不知为何,见她就蓦然生出亲切,可实际上她又仿佛水中的白云,圣洁、美好,但终归可望不可及。”   沈炼淡淡道:“这并非你定力不够的缘故,那正是她修行的特质,亦是夏国大祭司对她十年如一日的培养,将天道的气息,深入她表里,这才有了南方诸蛮对她死心塌地的膜拜,你虽然是修罗身,可修行实质依旧是我道家正宗玄法,对于她身上那种涉及天人化生、万物滋长妙道的玄妙,根本没法拒绝。可以说任何修行不够的练气士,面对她时,修为总要大打折扣。”   沈炼心里一叹,大祭司果然是死心塌地为夏王的,培养芸不但是用来对付他沈炼,亦是殷商广大练气士的克星,只是如此的培养,也绝了芸大道之途,可惜了她那身好资质。   李元亮听了沈炼解释,才明白自己那些情绪的由来,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法对于心中那个美好形象生出恶感。   接下来沈炼便吩咐李元亮他们四人去了西梁国,暂时听从陈菁的差遣,以他们四人联手,加上沈炼传授的四象杀阵,便是地仙级数的人物,也可以稍作抵抗了。   至于沈炼还不打算回归西梁,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将自家徒儿雷婧的那个厨子招揽。   这个人是他自立国度的一个关键,更是对殷商气运的打击,如果他归附了殷商,对于沈炼来说,逆袭天命的难度将更大了。   ……   夏王很早就回到了蒙山,只是不见他带着沈炼的人头,所以大部分人都明白了,那个胆大包天的青玄道人,果真逃出了夏王的追杀,况且他此前还重伤了关龙子,毁了两仪生死灯。   虽然之前夏军大胜东夷,实是值得庆贺,但青玄道人的事,还是为这场胜利蒙上一层阴影。   可是夏王似是毫无所觉,他下了诏令,将有施氏的妹喜纳入宫中,同时加重了对于东夷诸部的盘剥。   东夷诸部的人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即便夏王非是天下无敌手,但能和他作对的依旧是少数。   至于云阳,在夏王纳妹喜为妃时,都没有出现,声望更跌落了不少,哪怕他是白帝子,接二连三的受挫,依旧让东夷人免不了失望,况且妹喜跟他有婚约在身,如今却入了夏王的后宫。   夏王为了迎娶妹喜,在蒙山建立起一座行宫,耗费了不少资源,宫在蒙山顶,周围的云端,栽种着云松,还有许多奇花异草,每日太阳升起,便可见万千云霞变幻,美不胜收。   而夏国的高层,更清楚一点,那就是妹喜确实得了夏王真实的宠爱,没有别的原因,就凭她容貌和大祭司一般无二,就注定了她必然后宫独宠。   关龙子被关进了行宫地牢里,仅有雷婧能出入地牢来看他,而关龙子在此期间毫无保留的将连山易尽数交给了雷婧。   他如今白发苍苍,血肉干枯,那次沈炼对他的伤害,着实不轻,只不过关龙子并无什么颓丧,看起来怡然自足,雷婧不堪其忧,每日让那厨子阿衡变着法做食物,只是关龙子不知为何,虽然神态怡然,但进食却愈发少了,那并不是他在学练气士餐风饮露,断绝五谷,而是真的没法吃下东西。   这一次关龙子讲完连山易,没有留给雷婧沉思的时间,他说道:“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究其之用,乃是以四季六气为旺衰指引,以六甲值符为吉凶判辨之参照,以三元九运为时空转换。   在这一点上,跟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有本质的区别,这也是我和你师父易道不同之处。谈不上谁更高明,不过他所学太多,欲要包揽天地万物,最后推演宇宙万物的一切发展,使过去、现在、未来一应在心,最后超脱时光长河而出,故而现在于易道上一定是没我纯粹的。   这也是他至今没能真正一只脚踏入太乙的原因所在,不过他迟早会明白这一点,关龙子的一点私心就是,请你不要将连山易的精髓告诉他,让他的进步慢一点。”   雷婧道:“如果先生要问我,我没法拒绝,不过他只要不问,我就不会主动告诉他,只是你此前既然已经将连山易给了他,为何现在又不想他得悉精髓。”   关龙子苦笑道:“我一生都可谓光风霁月,但对于你师父我始终还是动了一次机心,连山易交给他,其实也是故意将他往易道上引,易道博大精深,即使以他之高明,也得费许多精力,令他难以纯心于一,进窥太乙境。”   雷婧很是难过,她知道关龙子是真正的君子,所以做出这种机心,实是对舅舅的赤诚所致,才违背了向来的行事准则。   以先生的智慧,怕是这一点迟早瞒不住他,所以两人的情谊,终归还是破灭了。   而为了大夏做这么多的关龙子,现在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舅舅仍旧没有赦免他。   雷婧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请舅舅赦免关龙子。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一个宦官在一批侍卫簇拥下,抵达牢房,那宦官看到雷婧,便亲切道:“婧贵主,大王有诏令传达给你。”   雷婧点头,便规矩地行礼。   宦官神色肃穆,“有女雷婧,功在社稷,赐姓为姒,封国有莘。”   自大夏建立以来,主动赐封土地的时候还是很少,即使王族中,也少有人能得到封地,雷婧被赐姓王族的姒姓,还封国有莘,可谓天大的恩赐了。而且她改姓姒之后,加上一半的王族血脉,将来甚至能有机会承继夏统。   虽说自大夏建国以来,从未有女子当夏王的先例,不过从法统上,她确然具备了机会。   更何况夏王仅有一个儿子,还常年驻守靠近北狄的边疆,显然不得夏王欢心。 第129章 阿衡   雷婧对此早有预料,毕竟此前就传出这事的风声来了,但舅舅诏令在关龙子对她讲述完连山易之后,就立即抵达,这不禁有些耐人寻味。   她恭恭敬敬接受了诏令,随即就感受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降临自己身上,如非她从沈炼那里得到玄门真传以及开发了自身的血脉宝藏,就很难察觉到这股气。   对于如今通晓一些连山易精髓的她,明白这股气便是龙气。龙气并非男子才能有,那是跟国家的气运有关,关龙子跟她说过,如果一国之君,龙气旺盛,练气士也不会轻易去杀他,否则必遭反噬。   而且这种反噬,如果对练气士无损,就会降临到跟他因果牵连的人身上,对于寻仙问道、志在逍遥的练气士而言,自是不会轻易干这种事。   不过练气士若能通晓天道变化,对付那些国君,倒也不必亲自动手了。毕竟修行越高的人,亲自动手杀人的时候越少,一来是不想招惹麻烦,二来一报还一报的手段,多不胜数,稍稍算计,自可以假他人之手。   “大王现在有事么,我想去见他一面。”姒婧清澈的眸子注视宦官,令他没有来心里一颤,他不是第一次见婧贵主,但这次见到,总觉得她身上抛出过去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后,多了些莫测,令他禁不住畏惧。   宦官道:“回禀公主,大王说你接受诏令后,便得立即去封国。”   姒婧眉毛一皱道:“那么大王可说关龙子当如何处置?”   宦官道:“大王说过,关龙子先生可以从地牢出来,并决定恢复他太史令的官职。”   姒婧舒了口气道:“那就好。”   宦官接着道:“接应公主的仪仗就在地牢外面,还请公主速速就封。”   姒婧点了点头,向关龙子看了一眼,对方微微一笑,对她拱手,姒婧这才在一众侍卫开道下,到了地牢之外。   可她出去的路上,心头总是挂着一团疑云,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关龙子了。   姒婧到了外面,早就准备好仪仗,她的仆人阿衡也候在仪仗队里面。有六匹骏马替雷婧拉车,通体雪白,唯有蹄子为玄色。   这种马并非天马之属,可以御空飞行,但日行足有三万里之遥,又名‘蹄踏燕’。   况且天子乘八骏,雷婧如今有六骏,尊位之高,着实让人能感受到夏王对她的厚爱,况且她如今被赐‘姒’姓,又有封国,无论是谁都可以顺理成章叫她一声‘公主’。   夏王无女,所以她这位公主也是独一份。   马车上,除开姒婧平日里用惯的侍女外,仅有一人可以呆着,那就是阿衡。阿衡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相貌普通,但天生有一种亲和力,使人跟他谈话时,忽略身份的差距,而专注他说话的内容。   阿衡没有师承,却天生知晓许多道理,他在帝丘亦有不小的名气,连雷诺那样的贵人,都愿意跟他平等结交。   有莘国并不远,就在蒙山之北,亦算东夷的一部分。   到了有莘国的国境,马车的速度就慢了许多,这也是雷婧的意思,她要好好观察自己的封国。   阿衡亦注目外面的景色,赞叹道:“国主,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若将东夷比喻成一条大龙,有莘国正好处于龙头位置,有无数灵机蓬勃欲发,而且只要布置得宜,占据形胜之地,可以控制东夷许多部族跟其他地方的交易,带来数之不尽的财货。”旁人都称呼姒婧为贵主、公主,可阿衡却称姒婧为国主,这当然不是偶然为之,乱世将其,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在阿衡眼中,现阶段是没有比雷婧更适合他施展抱负的主君了。   姒婧幽幽道:“纵然似我舅舅那样富有天下,其实也没多大意义,阿衡我知道你对于治国很感兴趣,今后一切政务都交给你吧。”   阿衡正色道:“国主我知道你是修行中人,对于俗务并不热衷,甚至心底里还会认为这会耽搁修行吧。”   姒婧道:“难道不是么,如果你感受到时时刻刻,生命的密匙都在向你招手,天地间那些种种玄妙正在无时无刻不召唤你,引诱你去探索,你就会觉得将时间浪费在俗务上,实是浪费生命。”说这些话时,她想起了先生。   阿衡微微一笑道:“国主所言,其实言不由衷吧,如果你是真正致力于修行,便不会说这样的话,真正的修行,不能太过刻意,天地间的玄妙,往往就藏在小事之中,正如大风起于浮萍之末,若见一叶落而知秋,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往往就是天地玄妙的表征。   况且国主你是否清楚一点,你得到了一个天下修行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如果你专心于那些不屑一顾的俗务,将极有机会证得跟太祖文命一样的修行成就。”   他侃侃而谈,放出这样一番话,换做谁都会认为他在胡言乱语,可雷婧明白阿衡的与众不同,连山易可谓艰深晦涩了,但是姒婧每有疑惑,找到阿衡解析时,他都能清晰透彻讲明白其中道理,更另出不同的见解,有别于关龙子,但自成一家之言,同样触及天人妙道。   有时候她听阿衡解析妙理,都仿佛先生就在身边一样。   姒婧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阿衡深深凝望了姒婧一下,眼神如星空一样幽秘深邃,悠然道:“国主想必听过近来的传言,殷商代夏,天命所归。”   姒婧叹声道:“舅舅虽然击溃了东夷联军,但是大夏的处境依旧不乐观,可这并非我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左右的,而且关龙子也曾对我说过,教我不要掺合那些是非中。”   阿衡呵然笑道:“关龙子的用意我也知道,那是他以为殷商代夏的天命终归没法改变,才会有此劝诫,不过国主你不清楚,天下大势,你是可以改变的,殷商代夏的天命,非是完全不可动摇,因为这所谓天命,仅是大势造就,而所谓大势更多是来自天乙多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尤其是连东夷的云阳都遭逢大败,舍大夏亡后,再无其他国家能够一统幽冥,才会如此深入人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夏王并不会让他称心如愿,而且当今之世,论英明决断,无人及得上夏王,故而国主你将会获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 第130章 洢水   姒婧道:“什么好机会?”   阿衡神色一亮道:“国主可知为何大王大破东夷之后,依旧没有班师回朝?”   “大约是为了威慑东夷诸部。”姒婧缓缓道,她于军国大事自有见解,只是她追求的不是这些东西罢了。   阿衡道:“国主确然没有说错,东夷诸部本来就和大夏关系密切,这番联军大败,自是丧其胆魄,若非国主之师的缘故,夏王的威严当能深入东夷人心。   只需派大将稍作安抚即可,不过经过前次的闹剧,夏王只得多做停留,同时娶有施氏之女,安抚东夷各部,毕竟这样一来,有施氏也不可能被灭族,其他东夷各部看到连有施氏都可以脱难,自然会熄了拼死之心。   不过到底夏王和东夷各部已经离心离德,我猜夏王接下来就会抽调东夷各部族的精锐,组成大军,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   姒婧颇不以为然道:“这又如何?”   阿衡微笑道:“如果我说夏王组建东夷大军,钟意的统帅正是国主你,不知国主是否相信?”   姒婧蹙眉道:“我绝不会接受的,况且大夏不缺乏能征惯战的将领。”   “夏王既然组建东夷大军,自然不会让东夷诸部高兴,毕竟抽取的都是他们的精锐,若是再派能征惯战的大将,这些部落只会害怕自家的人马完全脱离掌控,被大夏同化,更会抗拒不已,如果是国主你,他们只会侥幸你年轻识浅,并且认为夏王依旧狂妄自大,东夷诸部有野心者,还会以为可以借此掌控东夷大军,成就霸业,此事自然就会容易推行了。”阿衡娓娓而述,似笃定夏王会这样做。   姒婧并无动容,清眸注视着阿衡,轻声道:“其实你说的,我都信,只是你既然认为我舅舅英明果断,为什么不肯为他效劳。”   阿衡正色道:“因为大夏之亡,确然是真正的天命,国主你自己应当明白,夏族对其他国度的盘剥有多厉害,更和练气士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毕竟修行不但要看天资悟性,还需要不少资源,夏族多一点,练气士就少一点,何况夏族对天地灵物的利用,实是可以称得上‘糟蹋’,而且相比大夏建国之初,和现在相比,夏族纵然子嗣艰难,也多了不少人口,所费资源何止海量,也就夏王威加四海,万国来朝,才抵住了这些靡费,但各国各部族早已苦不堪言了。”   姒婧不得不承认阿衡说的在理,作为夏族人的她,又得了练气士的修行法,深刻体会到两种修行方式的差异,夏族修行重在炼精化气,锤炼肉身,对于天地灵物的耗费实在不少,而练气士虽然一样需要天材地宝,不过一旦凝结法力,能够吞吐天地元气后,对于灵物的依赖却比夏族小的多。   “万事万物总在发展中倒退,倒退中发展,据说很久以前,那些先民不去修行,等其寿终就寝,也得三百余年,但如今天地元气显然不复当时盛况,人自然之寿,当然减少了许多,这也是今世之人不如上古的一面,但若论修行妙谛的诠释,现今留存的修行道统胜过当时又不知多少,所以仅以成就地仙之位的数量,今人未必比古人少。   国主既负大夏王血,又学练气士之道,可谓天然亲和当今幽冥最大的两个修行流派,如能有所作为,必然有许多人愿意投入你的麾下,如能由你手中改天换地,届时不知道能少多少杀戮,届时无量功德,国主你取所谓太乙、摩诃萨之境有何难哉。”阿衡淡淡笑道。   姒婧默然道:“可是我舅舅和天乙,皆是当世顶尖的强者,如你所言,便是我有极大号召力,但在修为差他们老远,何以崛起,云阳就是前车之鉴。”   阿衡微笑道:“恕我大言不惭,若论争斗杀伐之术,阿衡也有办法跟夏王和天乙过过手,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姒婧颇不以为然道:“阿衡我知道你自有奇异之处,若说杀伐争斗,你要跟我舅舅和天乙比拟,绝无可能。”   “国主难道忘了,仙法之外,尚有巫法,我在巫法这一道上,可称当今第一,连那声名远播的巫彭都远不及我。”阿衡说完之后,静静地看着姒婧。   姒婧沉默一会,道:“有莘大小事务都由你处理,今天的话不要再对我说了。”   阿衡心中叹了口气,他自然没有说谎,而齐家治国平天下,亦是他修行之道,雷婧正是他看重的第一人选,虽然雷婧势力未成,但其身份实在大有可谋划之处,更何况还有有扈氏在其背后,雷诺身为大行令多年,对于幽冥诸国的了解远在大夏任何人之上,这些都是天然的优势,只要雷婧愿意,有莘在他谋划下,必然能成为幽冥中举足轻重的大势力,影响大势。   而在有莘崛起过程,雷婧身为国主,更有玄法在身,必然获得很多好处,届时臻至天仙境亦非不可想,如果能改天换地成功,便是女子中的姒文命了。   可惜阿衡看出,雷婧着实不太感兴趣,如果这样,他只能倾向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投奔天乙,顺其天命了。   只是天乙苦心孤诣经营多年,大势已成,更有闻仲相助,他过去很难跻身殷商中心,除非建得大功。   若非有此顾虑,其实天乙可谓阿衡心中第一明主。   外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前方正是一条大河,浪花泛起,河水清澈,雷婧不禁目光着落在悠悠河水上,欣赏美景。   阿衡亦深深注视河水,想到了许多东西,许久后有人轻拍他肩膀,柔声道:“你见到这河水,为何像是失了魂魄。”   阿衡涩然一笑道:“国主,实不相瞒,这条河正是我出生的地方。”   姒婧奇道:“旁人都不清楚你身世来历,没想到你竟然出生在洢水,那你的母亲呢?”   “其实天下山川各有神灵,山有山神,河有河神,我母亲正是洢水的神女,所以我才会知晓许多东西,我七岁时她就消失了,后来我就去了帝丘,因为不是夏族,就成了奴隶。”阿衡感叹道。   姒婧微微一笑,没有细问究竟,她清楚阿衡必然身负很多隐秘,这也是她不愿意接纳他谋划的缘故,有莘也是个好地方,能让她远离帝丘。她决定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都在封国安静地修行,不再过问那些烦人的事,如果她能长生,总会有机会达成心愿的。她道:“我们下马车吧,看看这有莘到底有多少锦绣山河。”   阿衡道:“那我就好好为国主你介绍一番。”   他们就这样缓步在洢水河岸,加上阿衡的解说极为精彩,连那些侍女和侍卫都听得入神,姒婧也认真听着,阿衡讲故事的语气,也很像先生。   夕阳不知不觉就出现了,映得洢水红红的,那些浪花像极了真正的红花,烂漫河水中,前面长了好大一片蒹葭,亦被映照得通红。   可是突然间姒婧眼中一切河水,一切夕阳,一切苍苍的蒹葭,都消失不见,她只看到了一个钓鱼的人。   姒婧看到了那个钓鱼者,阿衡也看见了。   一身水蓝色的道袍,两只袖口上绣着八卦,长发随意披散,露出的脸,白皙光洁,一双眸子陷入眼眶中,比无星无月的夜还有幽邃。   阿衡从没有见过那样动人且神秘的眼神,只一眼他就很难挪开眼睛,他从生下来就与常人不同,也明白自己毕生的追求,便是探索那天地宇宙最神秘动人之处,这一条路不但他在走,许多人也在走。   而今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条路他走得比生平所见任何人都要靠前,可是现如今他有些迟疑了,因为对面那人的眼睛中,透露出一股永恒的韵味,那是任日月星辰黯淡,而‘他’都不会衰亡的永恒道韵,什么天仙境、太乙境,在这种道韵面前,都显得黯然无光。   仿佛运行诸天的大道,就蕴藏在那幽邃的眼神中,透露出沛然难御的力量,使任何人在这样的眼神下,都不免颓然,失去争斗的勇气。   只是阿衡到底是与众不同的,他足尖踢到一块石头上,沿着天地玄理的轨迹,在水面上旋转飘飞,打破了沉静,更借着扬起的水花,下起雨水。   而那边的钓鱼人,顺其自然地抬起钓竿,玄色的钓丝蓦然伸直,轻而易举的钻破石头,最终毫不容情地向姒婧刺去。   这并非很难应对的招数,只是阿衡发现,这一片空间,再也无一丝一毫的元气,任何神通施展都会大打折扣,显示钓鱼人的事先有精心布置。   当然要破除这禁法的神通,对他而言,只在抬手间,可是阿衡却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姒婧道:“请不要动。”   姒婧抬起皓腕,那些飞溅的水滴倏然间聚集,凝结成一张大网,无视近面的玄色钓丝,往钓鱼人罩去。   而她跟前乍现了一面青色气流组成的风墙,玄色的钓丝很快就被风墙绞碎。 第131章 道我合一   钓丝一被绞碎,随即就化成千丝万絮,恰然冲击到风墙气流的节点上,倏忽间风墙就消失了,最后那些黑丝碎絮,悬浮在姒婧周围,浮浮沉沉,好似宇宙中黯淡的星辰。   至于那水滴结成的大网,到了钓鱼人跟前,就被其一口气吹散,渺然无踪。   钓鱼人洒然道:“婧儿,你想将连山易连绵不绝之意溶于呼风唤雨中,却还为时尚早,否则再不济你也能多抵挡一会,何至于一照面就落败。”   阿衡眼睛一咪,这道人原来就是‘青玄’,难怪给他如此高不可测的感觉。   姒婧咬着唇道:“先生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   沈炼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来找伊挚的。”   姒婧神色一黯,不再言语。   阿衡笑道:“国师竟能知晓我真实姓名,果然厉害。”   伊挚正是阿衡的真实姓名,他从没有对外人说过,但沈炼居然能知晓,这给伊挚心里敲响了警钟,毕竟知道姓名,未必就不知晓根脚来历。   沈炼淡淡道:“无意得知,至于伊挚你一身本事从何而来,我是半分不清楚的。”洢水上吹起幽幽的江风,夕阳已经有一半被远处的山头遮住,沈炼独坐在洢水河畔,足下洢水不停流逝,让人仿佛觉得他已然超脱时光长河,可以不朽。   伊挚当然明白沈炼不可能有那样的境地,可忍不住被沈炼的道意干扰,他随即轻笑,“原来国师身上有道主的气息,难不成以国师的成就,尚且要对伊挚狐假虎威么,那可真是让某受宠若惊。”   沈炼柔和的目光着落在随风瑟瑟的蒹葭上,油然道:“伊挚你难道就不想超脱这天地,去探索宇宙中最神秘动人的玄妙,前人能做到的,今人未必不能做到,否则就违背了万物不断向前发展的本意,我展示这种气息,非是为了吓唬你,而是想你跟我一同去印证那更高的境界,婧儿他不是你印证修行之道的最佳选择,容我毫不客气的说一句,只有跟着我,你才可以从天命的困境中走出。”   伊挚负手而笑道:“国师,你好大言不惭。”   沈炼好整以暇将钓竿放在身边,那已经不是一根钓竿,而是一柄剑,尖端伸进了洢水中,这时候夕阳如血,洢水好似也随之淌着血液,瞬息间悠然闲适的洢水河畔,好似化成了修罗血场。但见得沈炼说道:“那我就再说一句,你若是不跟随贫道,我也不能让你投向他人。”   伊挚好似嗅到了血腥味,明明没有血,可他就是嗅到了,他便明白沈炼的法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所以流动血色洢水,在别人眼中,也跟真正的血水没有区别了。   只是他依然不为所动,悠然自得地说道:“国师,你是否以为伊挚跟关龙子一样好对付,说实话,关龙子还差我一截,他编连山易,一共八万言,落在我这里,由我去芜存菁,不过四千三百言了,可精微玄奥,一点都没有减少。”   沈炼淡笑道:“我会让你服气的。”   沈炼手持鱼竿,长身玉立,自有一股不可违抗的大势迸发,就像茫茫高天,不测深海,人世间一切力量,在他面前都好似一个笑话。   好似他就是成道无数年的道主,亲临人世,一切敢于反抗者,都是可笑的蝼蚁。   沈炼并非踏入太乙境,但现如今他有太乙境都没法具备的玄妙,他以大智慧,大毅力,将灵宝天尊的气息同自己完全结合,以灵宝天尊为‘道’,进入‘道我合一’之境,如此他掌控杀剑,已非称心如意能诠释,唯有如此,才有十足把握收服伊挚,让其为他效劳。   而且他是实实在在的要全力以赴,如果伊挚不能为他所用,只好送他再去轮回走一遭了。   沈炼既然决定同那冥冥中的天命斗一回,在这个宏伟的目标面前,容不得任何怯弱、迟疑,他也抛却了过去怡然自得的逍遥心,准备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这种壮志凌云,也将是他人生一种难得的体验,不断的在刺激他的道心,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使他对人生的趣味更浓。   姒婧忽然一步,到了洢水中央,道:“先生,你收手吧,就当我求你。”   沈炼笑道:“真是痴儿。”   他一指点住姒婧,随后姒婧往那片蒹葭丛中飞去,安稳着地。她的神通亦算厉害了,但比起沈炼无疑是萤火之光,如何能和沈炼这皓月争锋。   伊挚沉声道:“国主,等我迫退你师父,你便该知晓听我的话总归没错,这世道就那样残酷,你若不能自立自强,只能任人摆布。”   姒婧冷声道:“阿衡你够了,先生要想摆布姒婧,有的是机会,我很清楚,他一直都当我是他的弟子,没有别的机心。”   她还有句话没说,姒婧情愿被沈炼摆布,那样至少先生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离不开她,可惜的是,沈炼没有这么做,哪怕她的身份有太多可利用之处。   姒婧阻止沈炼,并非全然是为了夏国,而是她敏锐的内心,深刻体会到沈炼那种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心态,知晓沈炼将要做的事,已非千难万险可以形容,甚至她隐约可以猜出,沈炼是在向什么东西挑战,以至于有些淡不可察的癫狂。   而在伊挚眼中,沈炼不但可怕,更有些和夏王相似,尤其是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   他却不明白,这种不可一世,并非仅是沈炼固有的,而是源自灵宝天尊的道性,即便是道主,超脱之后,亦有自己独有的个性,灵宝天尊更是有别于其他任何道主,虽然是道门出身,却自有一番锐利道性,沈炼与天命斗争的豪情,恰好跟灵宝天尊那一丝道性锲合,才造就他如今的不可一世,实际上只是沈炼‘道我合一’的表象罢了。   伊挚仅是料到沈炼有道主气息,却浑然想不到,沈炼竟能将自身性灵融合道主的一丝道性。这种融合并非为了提升力量,而是为了借助灵宝天尊,来完全催发杀剑的威力。 第132章 服   沈炼的鱼竿向伊挚遥遥指去,登时伊挚就有种死定了的感觉。   就像生死簿要上面记载的人三更死,就绝对活不到五更。   伊挚脚步一动,既非往前,又非退后,不往下,不往下,不去左,不去右,但他着实给人一种动的感觉。   正是这种奇怪的一‘动’,顷刻间就使沈炼锁定的杀机失去目标。   沈炼露出一分赞赏,伊挚确然动了,但这种动不是他在动,而是使周遭一切事物旋转移动,而他身处中心。   动是相对的,因为万物在动,故而伊挚也相对而动。   沈炼也是万物之一,亦没有脱离伊挚这奇怪的法。沈炼豁然间有种感觉,伊挚比关龙子强的地方,就是对事物的认知更加深刻,剥去外在,而见到事物本身不变的‘理’。   之所以伊挚说他巫法第一,正是因为巫法中最有名的便是祷祝之法,而伊挚将祷祝用在这种‘理’上。   他祷祝的不是上苍,不是魔神,不是其他任何伟岸存在,仅是万事万物皆存有的不变之‘理’。   凡人常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在这里其实也很适合,伊挚便是将‘理’动了,故而万物皆动。   而这种万事万物皆有之‘理’,亦是易道的精髓,光凭伊挚这般轻描淡写,他说将连山易去芜存菁,绝非夸大其词。   只是沈炼并非要和伊挚比拼易道上的成就,他鱼竿一扫,那些被夕阳染红的蒹葭须臾间就飞出来,奇怪的是,当它们飞动时,似乎脱离了物质界,以至于夕阳的红光都不能在它们之上留下痕迹,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伊挚还清晰无漏的看清楚蒹葭的本来色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那些蒹葭呈苍青之色,肃穆而来,非是万物,或类似于梦幻泡影,当不得真,更做不得假,直指人心。   伊挚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动容道:“好一个‘物我之别’。”   他能剥去事物的外在,见到其本身的理,可那个‘理’,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认知,沈炼抽飞蒹葭,于他所见便是蒹葭,可那又不是‘蒹葭’,或是一种梦幻泡影,是真是假,全由他自行判断,实际上里面蕴藏着物我之分,那就是伊挚如何将眼前所见到之物,分清楚,弄明白,究竟他见的是蒹葭,还是‘他’见到蒹葭。   正如佛陀说法,“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这就好似凡人受到猛烈撞击,眼冒金星,可那虚空本无金星,只因头部被撞击而见得。可若虚空确然有金星,眼中所见确然是虚幻,这又当如何。   此便是‘物我之别’,物便是物,我便是我,因我而见物,那物便是真‘物’么。   这正是伊挚遭受的考验,那飞来如雪蒹葭,可否能置之不理,当其为虚妄。但若虚妄之中,本是真实,又当如何。   所谓即见如来,便是见真实。不见其相,而见其实。   其实沈炼施展这番手段,既是从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而来,更是将青玄地星的修行九境最后一境的‘破妄境’妙手结合。   虽然破妄这一关人人要过,但是只有青玄地星中太乙道主将修行九境的概念定下来后,才有了系统的阐述,使人有这样的概念。   伊挚必然是经历过斩破虚妄的,可斩破虚妄,不代表永无虚妄,而他限于认知,自然没法对所谓破妄有系统的认知,故而此时才会面临艰难的抉择,因为他不明白此法的根底,故而无从破去。   如果青玄地星之人,知晓沈炼竟然将世间九成九修士畏惧的破妄境,化为一种手段,当不知会如何惊恐。更会感慨沈炼穷究天人的手段,以及异想天开的思维。   其实若没有立足于老道士和衍虚二人的底蕴之上,沈炼即便如何异想天开,也施展不出这个手段。   在这一点上,沈炼可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范。   沈炼并非只有这如梦似幻之法,在伊挚出现刹那犹疑时,鱼竿蓦然一动,绝刺虚空,虚空好似塌陷一样,洢水两岸的灵机,都被浓缩在那一点上,最终目标正是伊挚。   可怕的是,这明明是绝杀之剑,到此时却润物无声,根本没有任何异象。   沈炼从容不迫地人剑合一,化为一点光芒,一往无回。   伊挚终于反应过来,神思清明,得见天地真实,只是太迟了,沈炼无须迷惑他太久,只刹那就足以。   一点光芒驻留在伊挚眉心之外,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可怖的杀机,由他眉心,遍及四肢百骸,深入魂魄。   他虽然修成灵光不灭的巫法,最多不过转世重来,但依旧舍不得轮回而去,毕竟错过这一次天地大变,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了,而且他还能不能把握住下个时代的契机,更是两说。   在伊挚心念千回百转间,沈炼已然真身出现,在水一方,丝毫看不出他适才化身杀剑,几乎将伊挚打入轮回。   伊挚叹声道:“我服了。”   “多有得罪了,道友。”沈炼淡然一笑,临风而立,此刻夕阳沉下,星月溶溶,映照洢水,说不出的静谧动人。   偶然蝉虫鸣叫,游鱼起伏,不禁使人幽思万千。   伊挚道:“你要我怎么做。”   沈炼道:“你此前给婧儿的献计,可谓金玉良言,我沈炼要是能比你伊挚更擅长谋划,何必来寻你,所以前期自然按照你的主意来。”   伊挚略有得色,终归还是他的战略靠谱,他看向姒婧道:“但此事得国主她同意方可。”   姒婧已经被解开禁制,沈炼清幽的眸子望向她,叹了口气道:“婧儿,你就当我求你一次如何。”   姒婧心里一颤,幽幽道:“先生,你知道我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拿你是没办法的。”   伊挚刚才心里的舒服,在见到这一幕后,已经消散许多。他真的怀疑,要是此前姒婧答应了他的谋划,可能到最紧要关头,会被沈炼一句话,轻易摘了胜利果实。   到时候他就算倾尽幽冥黄泉,都没法消解心中的悲愤。 第133章 空桑   沈炼神容哂然一笑道:“莫把真心空计较,五行不是这题目。”   伊挚心中凛然,沈炼这句话既是对他说的,告诫他不必在小处动心眼,同时伊挚也释然了,无论是姒婧还是沈炼,只要能达成他修行之道即可,何必关心更多的事。   沈炼又对姒婧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没有说,最后悠悠一叹,步履悠然,消失在蒹葭深处,终于不知去向。   沈炼出现很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除却伊挚和姒婧,无人知晓他来过,而且最令伊挚惊叹的是,沈炼没有在他身上留下钳制的手段。   同样沈炼更无其他的要求,从结果上来看,却是沈炼让姒婧答应了他的谋划。   对于沈炼离去,姒婧没有多少幽怨,她神色有些冷清,并无言语。第二日,姒婧召集了有莘国的重要人物,指定伊挚为尹,尹就是相。   故而有莘国的人,在今后的日子皆称呼伊挚为伊尹。   关龙子劝姒婧不要掺合是非中,可是姒婧终于还是掺合了进去,她不能独善其身,亦不能兼济天下,仅是如沈炼说的那样,是个‘痴儿’罢了。   有莘国的人对于突然占据高位的伊尹起初是颇不以为然,可是接下来伊尹就展露出他在政务上的手段,不足十日,有莘国就气象一新,而夏王班师回朝的消息也随之传来,同时带来了组建东夷之师的诏令,姒婧的有莘国为东夷的方伯之国。   所谓方伯,就是一方之长,有莘为东夷的方伯之国,姒婧为东夷方伯,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东夷联军,除非东夷诸部决心再叛乱一次,否则明面上都得认可姒婧的地位。   可夏王一道旨意,也把姒婧推倒东夷乱局的风尖浪口上,毕竟姒婧没有夏王的武力和威望,而且云阳依旧潜伏在东夷中,何况有莘位置虽佳,领土却不广大,国力一般,看起来姒婧接下来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但世人皆猜错了,姒婧将政务托付给伊尹,而伊尹确然没有让她失望,他使有莘政务通达,百官各安其份,“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便是有莘的写照,若有观气之人,便可见有莘国虽然气运不强,已有蛟龙之象。   沈炼行走在回归西梁的路上,他本来是想带走伊挚的,最终还是决定放弃,确然是因为伊挚提出的战略极为高明,而且他此前使夏王负伤的目标没有达成,声望虽高,却还不到真正世间第一人的层度,此前的设想自然得重新改过。   好在一统幽冥,需要实力,也需要积累。   其实直到如今,沈炼都没有感受到天命的改变,殷商的气运依旧那么鼎盛,以及不可动摇,在遥远的帝丘,沈炼深深感应到天乙的气机与日俱增的强大,进入更深层次的天人合一,与冥冥中一处不可思议的伟岸存在结合,不断汲取帝丘的灵机,破坏帝丘的龙气。   沈炼豁然有悟,接下来夏王必然会找机会放走天乙了,否则帝丘的灵机迟早就会被天乙汲取干净,届时将会闹出好大的笑话。   而这一切的源头,应当是他沈炼,因为如果夏王携战胜东夷的无敌态势,必然能更上一层,再逼迫关龙子交出两仪生死灯给他,将极有可能就此把天乙镇压,毕竟天乙不可能有灭日箭那等神物来破坏两仪生死灯。   但这一切都因为沈炼,被破坏了。   何况此前在帝丘时,若非沈炼吸引了夏王的注意力,又导致大祭司陨落,天乙应当时时刻刻处于大夏的严厉看管中,绝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天人合一,不断攀升自己的实力。   天乙显然掌握了某种诀窍,连坐镇帝丘的应龙都对其无可奈何了,只能任由他天人合一,汲取灵机,消减帝丘龙气,重创大夏龙脉。   沈炼不禁回忆起天乙的形容,最令他映像深刻的是天乙那柔和温煦的神态,使人如沐春风,可看似圣德的君子,实质上将所有人都欺哄了,就连关龙子怕是都意想不到被囚禁帝丘的天乙,竟能成为真正的大赢家。   毕竟现如今大夏的声势并没有因为夏王征伐有施,大败联军而增高,还使最具备统一东夷资格的云阳一蹶不振。   因为东夷固然叛夏,但和殷商也是世仇。   同样沈炼也和大夏对立,不可能成为大夏的臂助。   理清这些,沈炼没有任何沮丧,事情也没到最后一步,况且他本来积累就少,起步又晚,落后于人不值得稀奇。   何况这件事更让沈炼认清了天命的大势,亦离不开人为。‘殷商代夏’不管是真的历史,还是有幕后推手刻意营造的似是而非的天命,他沈炼都要去挑战一番,如此才有机会摆脱身不由己的困局。   真正跳出棋盘,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   西梁城周围元气稀薄,不但少有高明的修士,更无厉害神龟妖魔。足有方圆万里的地方,都零零散散地分布原始的村落还有如西梁城过去那样不大不小的城池。   在西梁崛起之前,如大西国那样的国家,已经少有的强大了。   只是大西国灭亡后,在短短数年间,西梁俨然成了这片地域的霸主,若非西梁的政体以女性为主,那些小城池和村落早已争先恐后的投身西梁,以西梁人自居了。   到了最近时候,西梁终于面临了其建国以来最大的危难,那些小城池和村落更庆幸没有加入西梁阵营当中。   在西梁以东,有一个小国叫做空桑。   空桑是个很奇怪的国度,因为这个国家的人,看起来跟正常人区别不大,形貌类似,实则几乎每个人都有野兽的血脉。   按理说人和野兽是不能繁衍的,但是空桑国打破了这个定律,他们或多或少追溯几代,都有野兽作为父亲或者母亲。   或是因为人兽结合,故而这个国家的人特别野蛮凶残,只不过他们的武力终归有限,仅能欺负下周边的小城池和村落。   可是最近,空桑就突然强大起来,一如西梁的崛起,显得迅速而不可思议。 第134章 变故   陈菁虽然当了国主,西梁城依旧没有大兴土木,她处理事务时不喜欢在空旷的大殿,而喜欢独居在书房里。   随着西梁的强大,她也能收集到更多的书籍,只要没事,她就让侍女点燃一炷香,一个安静地阅读。通晓的知识越多,她的思维就越敏锐,不知不觉间连同练气的修为都迅速增长起来,竟然还胜过了一心清修的韩莹。   她自然读得更勤快了,只是她并不太清楚,这跟西梁强大,她气运加身也有关系。   好在她这种无心,正好锲合了道家练气的无意,近来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周身窍穴里充满了所谓的法力,有时候稍微泄露一些,就会让侍女们很害怕。   关于这件事她问过在解阳山玄都观里的道士刘梦得,对方听到后很惊讶,因为刘梦得说他用了一甲子才有陈菁此时的感觉。   刘梦得告诉她无需在意,过一段时间她法力到了临界点,就可以尝试神魂离体了,届时可以请沈炼派回来那四个杀气汹汹的剑仙护法。   对于那四个剑仙,陈菁还是有所疑虑,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是沈炼的师侄,为什么在沈炼出生时没有护法,毕竟那时候西梁城遭遇大变,沈炼相对而言也有些危险,尽管对方有信物,也带来沈炼的口信,陈菁的疑虑并没有打消掉,好在那四个人并未有出格的事,仅是告知她后,就在城中居住下来,也告诉她过段时间沈炼就会归来。   陈菁对此半信半疑,只得记在心上。   她也有好几年没见到儿子了,很想念他,虽说沈炼是天人转世,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只是现在陈菁没有功夫去想太多,她正在书房里看一份卷宗,上面正是她手下暗子探到空桑国的消息。   幽冥的超凡力量,除了夏族和殷商练气士外,其他许多部族和国度的力量大抵跟祭祀和鬼神有关。   经过陈菁手下暗子的探查,空桑国那些身具异力的人,正是能将某些兽类鬼神附着在器物上,发挥出超凡的力量。   这些鬼神也需要鲜血的祭祀,才能壮大自身,故而使空桑变得更加有攻击性,已经有不少族群被其屠戮。   在三日前,空桑正式和西梁发生了冲突,为此还损失了五名最早跟随她们练气的女兵,最后五名女兵尸骨无存,因为全都被拿去献祭鬼物了。   陈菁纵然高居上位多年,亦有些伤怀,因为那五名女兵说不定她都见过,现在就生生不见了。   况且西梁国近几年来无往不利,这种最核心忠诚的部下被人杀害的事,已经很少出现。   陈菁自然很重视这件事,伤怀之余亦有愤怒,好在她修行日深,能够控制情绪,犹自十分理智,这才有了面前的卷宗。   可惜的是仅凭这些信息,还不足以判断空桑具体的实力。   不过陈菁至少清楚一点,空桑肯定没有吞并西梁的实力,因为这两日,他们开始警戒起来,显然也是在防备西梁的报复。   陈菁慢慢地在梳理关于空桑的一切,以及西梁现如今的力量,脑海中各种各样的信息汇聚起来,像一条溪流从她心中淌过,开始很浑浊,后面就逐渐清澈起来,只是还没等到她梳理完整,书房的门就突然打开了。   宫的人都很清楚,她待在书房时,无论是谁都不能这样突然闯进来,否则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而且外面也有侍女看护,旁人断然闯进来。   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是韩莹,因为她们共患难过,可是韩莹极少动用这种特权,还有一个自然是她的女儿陈珂。   进来的不是她女儿,而是韩莹,陈菁知道韩莹不会贸然闯进来,必然发生了大事。   韩莹没有废话,直接说道:“小主人被空桑的人抓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菁心头如刀绞,可是她依然镇定地问道:“怎么回事。”   “小主人出城去玩,被人从河边掳走,而且他们走的是水道,很快,我都追不上,现在那个李元亮正在追踪,也是他告诉我那是空桑的人,他还说请你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他没有回来,就一定要等少君回来,才能解决这件事。”韩莹说道。   韩莹犹自记得李元亮那时凝重的表情,这个剑仙修为的高深也在那时候展现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其人所化的浮光就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李元亮追踪后,他三位师弟也出现了,却没有一块去,因为他们忌惮这是调虎离山的计策,三人留下一起守护西梁城,如今都在宫外。   陈菁听完后,沉吟道:“韩莹你去请玄都观的刘道长下山来。”   韩莹道:“我已经吩咐人去了。”   陈菁点了点头,道:“很好,我要立即出城,你留在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   韩莹断然道:“国主你不能出城。”   陈菁淡淡道:“纵然是陷进,我也要去,因为被掳走的是我女儿,你明白么。”   韩莹道:“那也不行,你还是西梁国的国主,非只是小主人一个人的母亲,我听闻君若父母,治下百姓皆是子民,你如果出了事,致国民于何地?”   陈菁说道:“炼儿迟早会回来的。”   韩莹欲要再劝,最后对上陈菁的眼神,终于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解开自己的衣裳,叹道:“你扮作我吧。”   陈菁没有拒绝,她很快换好韩莹的衣裳,同时略微变动脸部肌肉,如非十分熟悉她和韩莹,绝对难以认出,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刻意设置陷进,亦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陈菁了解到女儿被掳走的方向,就立即动身,何况她们母女间自有血脉感应,尤其是在陈菁修为愈发高深后,这种感应就越深刻。   陈菁很快就出了城,现如今她只能希望李元亮他们身份绝对没有问题,否则西梁就真的万劫不复了,等不到沈炼归来。   李元亮这时候很累,他自从剑术有成以来,从没试过今天这样累,他遇到一个极为强劲的对手,或者说一群强劲的对手。 第135章 谁都动不了   以前李元亮一直清楚妖物修行有成就可以变化成人,当然到这一步要经历化形天劫,而且有些妖物自持出身高贵,即使经历了化形劫也不会变成人身的。   可李元亮从没有听说过人可以变化成妖物,而且不止一种,那不是什么幻术,而是切切实实地成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生物的变化,拥有其天赋神通。   李元亮在追袭的路上,对方一共变幻了多种妖物,有的样子像牛,有的人面虎身,有的红眼红嘴等等。   陈剑眉并不以见识为长,李元亮一身所学,大抵是陈剑眉所传,自然也认不出来许多妖物的来历,不过每一种对方变幻出来的妖物都有独有的神通,其中有的啼声如婴儿,特别能干扰他法力的运行,数次使他从人剑合一的浮光中剥离出来,否则对方纵然迅疾,也早该被他追上了。   期间有一次倒是追得很靠近,可是对方变成一种怪物,模样类似牛,头部泛白,仅有一只眼,长着蛇尾,忽然对他一咆哮,就喷出极厉害的毒气。他当时剑光一扫,就心神巨震,因为千锤百炼的飞剑居然就被腐蚀了。   他是修罗身,此剑更是自修罗血海中炼出,按理说是不惧污秽的,结果还是受到创伤,可见对方所化妖物神通的厉害,令他忌惮不已。   只是对方既然掳走的是师叔这一世的妹妹,李元亮又答应师叔要守护西梁,责无旁贷,绝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况且他是学剑之人,极重承诺,心中哪怕已然承认自己就算追上去,多半都不是对手,可死又何惧。   他此前在修罗血海,纵然经过不少生死搏杀,但那时候有恩师在,心中终归有底,这一次却是全然没底,初始略有些忐忑,及到现在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心中略有所悟,若是此次能平安无事,他必然能窥到剑心无悔之境,尝试修行那剑气雷音的剑术。   李元亮心意一决,速度更快,若浮光掠影,飞速消失在子母河上方。这子母河出了西梁城,就失去那神秘的效力,但是随着两岸支流汇聚,河道愈发宽广,而且近岸边长满水草,潜伏不少毒蛇毒虫。   那妖物携着陈珂并不飞行,仅是在水草从中纵跃,行动无声,掩映身形,给李元亮追踪造成极大干扰。   不过他到底是剑修,浮光掠影下,速度比对方快上不少,多次交击,依旧拖慢了他不少速度。   甚至还窥到陈珂昏迷熟睡的小脸,看起来并未有大事。   不知不觉飞到了一处地方,那里一株参天大树横生江中,滔滔河水,只得从其中一分两截。   许是那株树将附近灵机都汲取过去,导致两岸并无茂盛的水草,那掳走陈珂的怪物跃到一处树枝上,竟然就不走了。   此时月光溶溶而下,怪物不知是化出原身还是新出变化,正是一只通臂白猿,陈珂被其放在枝杈上,他一只手抓着一根树干,略带讥嘲地看着李元亮。   李元亮从剑光分离,乘风而立,手持利剑,目光寸毫不让地瞧过去,冷声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劝你把那孩子交还给我,否则必死无疑。”   通臂白猿裂开嘴,猩红的舌头上居然卷着一根小黑针,一见了空气,就迎风而涨,最后化成一根黑铁棍落在通臂白猿的手上,发出桀桀笑声。   这怪音入耳,李元亮心中立时有些恍惚,随后见到那通臂白猿拿着黑铁棍,猛然蹦起,一根黑铁棍就到了眼前。   李元亮被怪音干扰,修为就打了折扣,勉力剑光一档,就察觉一股大力震荡四肢百骸。   长剑呜呜一声,连人带剑落进去河水中,爆出好大的水花。   通臂白猿立在虚空,拿着黑铁棍又是朝河中一棍,登时绝世大力狂泄下去,河道分开,李元亮吐了口血,从河道飞出来。   李元亮心头更沉,没想到这怪物力气如此大,仅是毫无花假的直来直去,他就没法抗衡。   他大喝一声,人剑相合,顿时虚空就看不见他的行迹,无影剑绝非浪得虚名,若非周围剑啸声连绵不绝,还会让人以为他就此消失无踪。   李元亮到底是修罗身,又在血海修行多年,一身法力虽不入地仙之流,却不在木真道人这些道门练气士之下,故而通臂白猿的黑棍并没有伤到他根本。   如今他游而不击,身化无影,通臂白猿也没法似刚才那般轻而易举打到他了。   通臂白猿咯咯一笑,将那黑铁棍往空中一抛,登时一棍化两棍,两棍生四棍,刹那间就是漫天棍影。   随即就有金铁交鸣之声,源源不绝,月光下现出一把飞剑和无数棍子缠斗的影子,那漫天黑棍,似有灵性,纵横飞掠,进退有据,飞剑很快就落在下风。   忽忽之间,飞剑就惨遭两根黑棍敲打,李元亮又是一口血喷出,落在河面上,滑出老远的距离。   但见他浑身浴血,披头散发,在月光下浑如血人。   通臂白猿仅是裂开嘴笑着,似不急着打死他,召回黑棍。   最后听到他用类似人类成年男子的声音道:“阿修罗剑的传人不过如此嘛。”   李元亮道:“你一路都在逗弄我?”   通臂白猿嘿然一笑道:“听说练成杀剑的人类都很厉害,你既然是他弟子,自然不差,但好让某失望。”   “那是我修行不到家,但凡今天我师父或者师叔在此,你就得形神俱灭。”李元亮道。   通臂白猿啧啧一声,然后看向远处,一阵疾风掠过河水,其中人影绰约,正是陈菁。   她先是看到远处大叔上的女儿,又看到受伤的李元亮和虚空里的通臂白猿,神色警戒道:“前辈是空桑国的人?抓走我女儿是为了什么。”   李元亮苦笑道:“国主,他多半不是来自空桑国。”他此前看对方露出野蛮凶残的兽类气息,下意识以为是空桑国的,可是如今对方表现出的实力,都足以平推西戎大部分国度了,哪可能是空桑国出身。   “小子你说我要是杀了你们,阿修罗剑会不会来找我。”通臂白猿不答反问道。   忽然间一声极轻柔、极飘渺的低语散在河上,“我保证,你今天谁都动不了。” 第136章 八九   通臂白猿浑身的白毛一根根炸起,好似突刺,而它内心惊惧到了极点,因为多年修行造就的灵觉,使它感应到一股极可怕的危险将要降临。   偏偏四面八方的虚空如同一个沼泽般,使它浑身有力都难以使出来。   它颤声道:“你不是阿修罗剑,你是谁。”   通臂白猿十分清楚,阿修罗剑不可能出修罗血海的。   “你身上负有纯正的佛门功法,真是奇怪。”语声依旧飘渺轻柔,但白猿显然感觉到那人又近了,偏偏它找不到对方位置在哪。   而且对方居然如此轻易看穿它身负佛门功法,实是可惊可怖到了极点。   白猿再也忍不住,手中黑棍一化万千,往周身横扫过去,可是很快它就吓得胆战心惊,虚空中出现无数只元气大手,一一对应地将万千棍影抓住,最后汇聚成一根棍子,一只大手,随后大手上冒起青白色的焰火,它那千锤万炼的黑棍居然化成一摊黑水,从元气大手的缝隙流下去,月光下只看到一捧黑金沙,飘落河中,被河水冲刷,旋然不知去处。   白猿颤抖道:“你在哪,到底谁。”   李元亮却面露喜色道:“师叔,你来了。”   陈菁神情激动,可没什么话能说出来。   “我就在你背后,你看不见么。”语声清清淡淡,一字字钻入白猿耳中。   白猿一寸寸挪动身子,回过身看去,只见到那横生河中的大树上,一个年轻的道人将它掳走的小姑娘抱起来。   那月光从树叶间透下,罩在他身上,总有些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小姑娘似被惊醒,睁开大大的眼睛,露出奇怪的神情,然后揉了揉眼皮,道:“嘤,王兄。”   沈炼笑着道:“长高了些,重了不少。”   小姑娘拿头蹭了蹭兄长的脖子,很是满足,她很小就能记事了,虽然兄长离开了几年,依然记得。   似乎她不明白情况,或者以为还是梦中,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元亮和陈菁到了大树下,一靠近大树,李元亮就感受到一股充沛的生机注入体内,所有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至于此前不可一世的白猿,此刻并不敢妄动,也许它根本就懂不了。   沈炼向陈菁颔首点头,又看向白猿,轻笑道:“给你三十息的时间,一定要跑远点。”   白猿突然感觉到萦绕周身的压力,顿时一消,它虽然不知道沈炼放它的缘故,可是这时候不跑,更待何时。   倏忽间白猿清啸一声,就变成一只鸷鸟,展翼若流云,振起狂风,眨眼就不知去向。   李元亮道:“师叔干嘛放它走。”   陈菁道:“炼儿你是想顺藤摸瓜?”她到底当国主久了,心思多虑,大约能体会到沈炼的意思。   同时心里也长长舒了口气,女儿没事,本事比天还大的儿子也回来了,她终于能过段安心的日子。   沈炼道:“这白猿若非身负佛门传闻中的八九玄功,哪里能变出那么多妖物出来,八九玄功几乎是世间最高明的修炼肉身之法,亦是佛门近乎失传的道诀,连大觉寺都不曾有其痕迹留下,我看它是大有来历。”   李元亮恨声道:“又是秃驴。”陈剑眉就是被血海边那和尚逼得不出血海一步,何况他们师兄弟还常年跟佛门护法天神作战,自然恨屋及乌,对于佛门中人也连带没有好感。   陈菁有些担忧道:“若是它背后的人物极厉害,可如何是好,何况它为什么要抓走小珂,这我们得弄清楚。”   沈炼淡笑道:“左右不过是想拿小珂身上的血脉做文章。”   源于西梁女子是吃子母河水生育后嗣的,故而陈珂流着和沈炼之前肉身一样的血,总会有人想到用陈珂的血来施展某些诡秘之术,用以威胁沈炼。   好在沈炼如今已经失却肉身,即便对方侥幸成功,威力也只会大打折扣,何况他已经归来,救出小珂。   不过沈炼到底元神吸纳过许多肉身精气,痕迹犹在,这种办法总归还是有点效果,对方这是提醒了他,沈炼准备找机会重新洗练形神,纵会花费不少精力,从长远看,也是值得的。   其实沈炼虽然见白猿身具八九玄功,心中依旧认为其背后的人物未必就是佛门中人,毕竟那些和尚,修为到了高深处,无一不是妙参造化,深悉天机,纵要算计,也不会用这等粗糙的手段,徒惹笑话。   不过白猿跟佛门中人有关系,也必然不假。   沈炼懒得继续琢磨,等他追上那白猿,自会弄清楚许多事。   他心中默算,三十息将到,依旧和陈菁叙话,可身上却淡化出一团影子,悄无声息间就追袭白猿而去。   修炼到元神这步,已然神妙莫测,何况他修为都远超一般道家天仙了,分神化影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白猿变化的鸷鸟又叫‘大风’,乃是远古中很厉害的一种禽兽,飞行绝速,难有几种鸟类能赶上它,可是‘大风’虽快,却快不过大羿的箭,在远古时被大羿猎杀了不少。   沈炼前次回溯时空,就亲眼看到五只鸷鸟死在大羿箭下。   不过也足见白猿未能将八九玄功练到高深处,否则变成金翅大鹏鸟,沈炼便休想追上。   那白猿三十息时光,已经遁出接近一万里,也着实厉害,更可以看出它对沈炼畏惧到了极点。   沈炼若非神通远在它之上,要追上还是有些难度。   白猿遁出老远后,心中暗道:“我就不信你还能追上来。”   它受到惊吓,又疲累的紧,看见前面有一座桃山,此时本不是吃桃的季节,可是那桃山上的桃子,个个如蟠桃大小,鲜嫩得很,散发诱人的桃香,令它忍不住想去吃。   白猿回头一望,双目射出金光,照了老远,没有发现,心中稍稍安定,看来那道人虽然厉害,但飞遁的速度也只是一般,估计现在早不知道被它甩到哪去了。   看着那桃子可人,白猿登时馋得要死,终于下定决心,飞到桃树上,连原形都没有现出,直接鸟嘴一啄,直接吸了个干净。 第137章 无底船   白猿如愿吃下了桃子,随即有说不出的美妙滋味萦绕心头,获得极大满足,它感觉浑身轻若无物,周身尽是烟云,最后感到一丝沉重,使他神志清醒过来。   它注目周围,自己处身在一条河流中,河水不断冲刷它的猿身,无比沉重。上游有一朵极大的莲花随波逐流飘下来,上面坐着一位美貌绝伦的女子,眉心有一颗红砂,手里捏着一根娇嫩欲滴的莲茎。   倏忽间美貌女子就到了白猿面前,冷声道:“你个蠢货,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白猿有些怕这女子,道:“我以法眼看过,没人跟着我。”   女子冷笑道:“那人修行过天魔妙法,只要愿意,就是在你面前,你都发现不了,再说你这点微末道行,即使有法眼,能作何用。”   白猿被女子劈头盖脸奚落,终于忍不住愤愤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去惹上那人,再说你既然那么清楚,怎么不告知我他这般厉害,比起当年的老和尚都不遑多让了。”   女子道:“我让你掳走那小女孩便是,偏偏你非要戏弄阿修罗的弟子,否则早能到安全所在,不至于被人抓个正行。”   白猿道:“阿修罗剑既是老和尚成道最大的阻碍,我自然是既想知道那阿修罗剑的一点底细,你若早先告知我此事,我就不去试了,现在当如何是好,我进了你的幻界,此时无事,出去后反正我是对付不了他。”   它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心里琢磨着这次能从女子手里敲出什么宝贝出来。   “你也不必怕他,他身上有天魔主的魔法,幽冥教主的剑意,更有灵宝天尊的道气,你未复前生记忆,当不清楚这几位的厉害,我可是清楚的很,个个都是狠人,我看他迟早灰灰,也就老和尚认定此人是他成道关键,还想曲意奉承,可笑人家根本不搭理他。”女子说道。   白猿道:“他要灰灰也是以后的事,你得想办法,帮我把眼下的难关渡过,否则我可是知道你真身在哪。”   “我若是不想救你,何必施法让你进这幻界,其实我今日也是在提点你,你若是戒不掉吃桃的习惯,迟早必遭大劫。”女子淡淡道。   白猿道:“我的劫就在眼前了,你快说我该怎么做。”   女子冷哼一声,畜牲就是畜牲,学了佛法,都得不了正果。若非跟白猿前生有一段因果,女子都想把它当做弃子了。   但听得女子缓缓道:“你神魂归位后,一路往北而行,遇山即过,见水便停,届时你会看到河边有人撑船,不要问,直接上船,可保你无事。”   白猿道:“你还是给我一件防身的宝物,不然我还是怕。”   “聒噪。”女子轻哼一声,白猿就恍然惊醒。   它看似过了很长的时间,实则瞬息不到。它既然清楚沈炼追上来,自然不敢停留,再次变身鸷鸟,冲天而飞。   等得白猿飞纵天际,沈炼的身影咋现在桃树上,他略作沉吟,有些奇怪,这白猿半路上停下来吃桃子,皆被他看在眼中,照理说它应该是以为摆脱他,才有胆停下,为何才吃了一个桃子,就急忙飞走。   沈炼心中默算,只觉天际模糊,完全看不清楚,仅这一下,就让他心中生出警惕,他也不急着追去,先是张口,就吐出三昧真火,将这棵桃树化为灰烬,果真感受到一丝奇异的空间波动,他早有准备,一道剑气追袭过去。   只是虚空好似有无形黑洞,直接就把剑气吞没了,尔后再无影踪。   沈炼暗自凛然,“果然有蹊跷。”   “好机警的小子,只可惜你既抓不住猴子,也找不到我。”虚空中一道似男似女的降下,分不清来源。   沈炼心中凛然,面上却洒然自若道:“沈某若是只有这点手段,也到不了今天,尊驾想要拖延我么,你可是打错了注意。”   四面八方皆响起无穷无尽的妙音仙乐,虚空自有祥瑞光芒,许多婀娜多姿的天女若隐若现,圣洁,美丽,可动人的胴体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人内心的欲念。   沈炼全然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捏了个法诀,正是呼风唤雨,瞬息间风风雨雨愁煞人,所有妙音仙乐连同动人天女俱消失不见。   只是如此也费了沈炼三息时光。   那白猿已经经历过数重山水,果然见得前方有一条幽幽的小河流淌,不见天光云影,静谧幽邃。   河水散发着暗暗沉沉的诡秘气息,河畔无声出现一条无底小船,上面有个白衣人,手持白幡。   白猿正欲信步跳到船上,忽然到那无底船本是咫尺之遥,中间却似有千山万水,总之不能迈过去,过了两三息时光,有人幽幽道:“你要往哪逃。”   白猿呱呱大叫道:“臭娘们误我。”   沈炼从远处缩地成寸而来,那暗藏的人物显然不欲露面,只挡住了他三息,若是正常情况,白猿应当上了前面那无底船,可惜的是沈炼先是见过姮娥的划出天河的神通,又见过血海边那和尚的掌中佛国手段,以他天纵之姿,到底能模仿出一点东西出来。   虽然这手段比不得真正掌中佛国可以自成小世界,也有禁锢人的效果。   白猿眼睁睁看着沈炼走过来,浑身充满无力感,不管它前生有何等惊天动地,如今不如沈炼却是事实,虽说它前世修为高深,已得不灭灵光,终归不会灰飞烟灭,可轮回之后,就再不是它了。   虽说高僧大德之类的不会在乎这些,白猿自己却在乎,为此它现在不但恨沈炼,更恨那女子。即使它脑袋再不灵光,也当清楚,若非女子有所隐瞒,断然不是现在这结局。   它带着不屈不甘,心头生出股戾气,忽然间就化身成一头顶天立地的巨猿,眼似灯笼,口如血盆,无数元气汇聚在手中,形成一根神棍,仿佛挥手间就能捅破天地。   恐怖的气息散布幽冥中,惊动了不少人。 第138章 上了你,能到彼岸么?   巨猿暴虐的气机,如狂风暴雨、乱石崩云。   沈炼在那可怖的气机冲击下,道衣仅是微微飘动,清冷的神眸如一潭深渊,毫不见波动。   不过巨猿背后那条幽深的小河不断泛涨,冒出许许多多跟无底船上白衣人一般无二的模样的阴灵。   沈炼自然认得这种阴灵,昔年他未入青玄时,在一条幽河上跟这白衣招魂使碰过面,差点神魂被吸走,还是师祖紫玲救了他,令他逃过一劫,否则还有没有今时今日的沈炼也是两说。   仿佛白猿的异变,打破了某种规则,让这些阴灵出现,随即天地间充斥着一种幽冥阴气。   幽冥世界的元气本就偏阴,现如今更多了一丝丝阴冷诡异,寻常人只会以为天气变冷,只有修为高深的人才可以体会到,世界的规则出现了缓慢的改变,那些活人本来死了,神魂很快就会消散天地间,但现在被那阴冷诡异的气息感染,消散的魂念开始止住消散的趋势。   碧游宫,斗姆元君神色一动,缠绕她的生死簿之力在这股潮汐般的阴冷诡异气息下快速增长,更加压制她的神力。   “罗摩,你家猴子惹出的事,你自己解决。”斗姆元君的声音穿过无数空间,降临在血海边上某处神秘的空间中,那里有山有佛塔还有永不会消失的菩提佛光。   罗摩正是血海边上僧人的本名,幽冥中仅有寥寥可数的人物知道,斗姆元君自然是其中之一。   “这怪不得它,谁能想到那位会把一丝恶念寄托在哈努曼身上,难道闹过一次九幽,对他而言还不够么。”一声佛号透过虚空而来,随即声如洪钟大吕,对斗姆元君回道。   似乎罗摩很避讳说出那个存在的名字,仅以‘那位’和‘他’代指。   斗姆元君不再说话,生死簿对她尤为照顾,而且现在力量大增,她受到的压迫比过去大了足有三成。   ……   巨猿手持神棍,若擎天之柱,捅破上空的行云,轻轻搅动,登时风起云涌,猛然间一棍劈下,目标正是沈炼。   此际沈炼依旧神色寂然,轻轻抬手,一把状如鱼竿的剑,倏然刺中那惊天动地的一棍。   沈炼的剑道似乎在完成杀剑后,迈向新的层次,这一剑自无过去天河滔滔之势,出剑的刹那,他的神情像是垂钓者在鱼儿上钩后,做最后收线的动作,说不出的写意。   那霸绝无匹的惊天一棍,好似一条大鱼自己上了钩,状似鱼竿的杀剑尖端发出清悠的颤动,如在述说天地宇宙间那些玄妙深刻的道理,随后在尖端和棍子交织在一起的那一点上绽放出白芒,虚空好似安静的水面被投进一颗石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荡起涟漪。   那层层叠叠的空间波纹,实是可以令任何地仙之流畏之如虎的可怕力量,稍不留神就可以使他们形神俱灭。   波纹终于扩散到整根擎天神棍上,使其迅速消解,巨猿发出疼痛的悲吼,如同一阵阵雷声。   巨猿即使发生异变,也是及不上沈炼的,在此刻得到印证。   沈炼本来想一鼓作气将其擒下,再来解决那阴灵的事,突然心中悸动。   原来罗摩身处的佛塔上飞出一个紫金钵盂,跨过无数空间,突然出现在上空,直接到了巨猿头顶,放出无量金光将其罩住,眨眼间凶蛮霸道的巨猿还没来得及向沈炼动手,就不断缩小,最终进入紫金钵盂之中。   随后一泓佛光,照耀天地,那本来汇聚在一起的阴灵,好似冰消雪融,最后个个露出解脱的神色,消散在天地间,只是那种阴冷诡异的气息,依然存在,连佛光都难以奈何。   “施主,此孽畜在我座下听道良久,没想到一不留神就让它跑了出来,以致于惹出大祸,现今我将它收进佛陀曾用的钵盂中,镇压于佛塔下,希望能以佛法化解它心中的恶念。你若还有更多疑惑,可再来血海寻我,老僧罗摩,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僧人的语气很焦急,而且那紫金钵盂似乎也没有完全制住白猿,发生了形变。   最后破空声响,穿过空间,钵盂回归到了僧人身处的佛塔中。   天地元气的动乱很快平复,沈炼放眼往前望去,只看到一河幽幽,原先那无底船还在,只是少了上面的招魂使。   沈炼是第二次遇到僧人罗摩了,太乙境的手段果然不可猜测,至少沈炼自忖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地平复刚才的一切。   白猿发生异变后着实有所不同,其体内蕴藏着一股可怖的气息,肆无忌惮并十分暴虐,却让他内心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似乎那种气息代表着打破人生的困境,获得某种不可言喻的自在。   罗摩说的恶念,可能就是那股气息了。   若是罗摩知晓沈炼能感悟到这些,定会无比震惊沈炼元神的敏锐。   僧人的话依旧是那样真诚,可沈炼仍然没有再去血海寻他的打算,毕竟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罗摩显然极为厉害,可他依旧不能在幽冥中自如,足见此间的水很深。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来面对这些,陈剑眉固然没法出修罗血海,可是沈炼相信,他迟早能帮到自己,就如自己迟早也能帮到他一样。   这种同门间的互相护持,想必也是元清祖师留下道统的真意。   时光长河下不灭者寥寥,唯有同道护持,方可以走得更远,去求那渺茫的超脱。   沈炼撇下那些思绪,着落眼前,那无底船失去招魂使者后,静静地浮在河面,诡秘幽邃。   似有一种魔音在催促沈炼登上无底船,那样他就可以被接引到一处令人向往的所在。   沈炼几乎就要迈动脚步了,可是他最后仅是轻笑道:“上了你,能到彼岸么?”   无底船无言,河水静默无声。   沈炼哂道:“到不了的。”   转身回头,不做任何停留,神形消散在天地间。   无底船缓缓变形,化成一面神幢,连同整条幽河一同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出现一声幽幽的叹息,带着遗憾和不甘。 第139章 世间三圣,青玄第一   在抽身离去那刻,沈炼确凿无疑自己失去了一段机缘,这段机缘甚至可能令他立证太乙。   到了他这步,关于境界突破的感应,不会有差错,只是对于沈炼而言,一段机缘的失去,也意味着少了些麻烦。   他麻烦够多了,并不想更多一点。   少了这点麻烦,沈炼原本如同明镜的内心,似乎更明亮了一些。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即使到了现在,道心亦需要时时锤炼,方才能抵达最为完美的明镜无暇阶段。至于要做到‘本来无一物,勿使惹尘埃’,亦只有将锤炼道心的修行臻至最圆满境地方可,无须修行后,方可做到。   毕竟‘道’需要明了,更需要去印证。   不证不足以为‘道’,仅是虚言罢了。否则说‘本来无一物,勿使惹尘埃’的六祖慧能,何必要降身凡世,历尽红尘。   子母河流淌不止,横生河中的大树凝然不动,但是由于那股阴冷的气息,枝叶显得愈发幽绿,而在树干上同沈炼言语的陈菁亦察觉到了。   适才天地间元气的微妙变化,她尚且不能体会,可是大树却能体会,正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作为一棵有灵性的大树,它自然有这种敏锐。   一道淡不可察的光影融入沈炼体内,分出去的形神又归来,因为适才那点感悟,使他身上又有了些许不同,当然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沈炼微笑道:“不若我们回西梁城罢。”   陈菁道:“好,突然有点冷,别让珂儿冻着了。”   李元亮自不会反对,好在今天师叔到的及时,否则他不但凶险难料,而且更辜负师叔的托付。   他们正要离开时,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又娇又嫩。   “仙长,小妖能否求你一件事。”   陈菁豁然一惊,李元亮神色凝重,唯独沈炼似无所觉,仅是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就在旁边的树干上,站着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同树叶一般颜色的裙子,好似鲜嫩欲滴的花骨朵,嘴唇抿着,神色楚楚。   沈炼悠悠道:“天下最难成道者莫过于草木精灵,毕竟稍微给人看出生出灵体,对你们就是灭顶之灾,你才凝结灵体,自当谨小慎微,何必冒着危险出来见我。”   他没有说假话,草木精灵一旦生出灵体,便有成为传说中不死神药的潜力,招来修行者的觊觎,自是顺理成章。   所以很少有草木精灵,敢于展露灵体,毕竟稍有灵性的草木多不胜数,生出灵体的亿万无一。   这株大树其实本就有凝结灵体的条件,不过限于西梁附近元气稀薄,总是跨不出最后一步,适才被那阴冷诡秘的幽冥阴气感染,方才跨过关卡,结出灵体,自此之后,它就能缓缓移动原身,寻找更隐秘的地方,等待化形劫了,当然这个等待的时间至少也得有百年计算,一旦期间被人发现,几乎就断了成道的希望。或者将一身精华聚集在一起,最后寄托灵体,如道士刘梦得的前身当初就是那般打算。   而似帝丘那株梧桐一般,能有沈炼帮忙,将本身灵性融于血肉,脱胎成人的机缘,可谓千百世难遇。   毕竟灵性不比灵体,根性脆弱,除了天仙大能,要将其完整无损地融于血肉中,使其新生,根本不要想。   “仙长道气淳淳,自不会是什么邪魔。况且机缘难遇,小妖不想错过机会,还请仙长垂怜,传我入道之法,小妖愿意受仙长驱使。”她怯怯道。   沈炼淡淡一笑,道:“母亲,元亮我们走吧。”   只见沈炼袍袖一展,烟云滋生,旋即消失。   到了西梁城,李元亮依旧回想着那大树精灵楚楚可怜的神情,他纵是剑仙,心如铁石,也不禁有些同情。   他道:“师叔那草木成精不易,况且既然通灵,亦能将树叶之类制成灵药,以供军中,收了她当有不少好处,为何就拒绝了。”   沈炼笑了笑,道:“母亲当知道为何。”   陈菁道:“她说话太过有条理了,而且‘道气淳淳’之类的话语,也不像是一个不能移动的草木精灵能说出来的,毕竟她哪里来的这种经历,还有她新成灵体,不变成别的样子,偏偏是小姑娘,无非是见到珂儿,想借此感染我们,博得同情,如此种种,还显不出她的机心么。”   李元亮恍然大悟。   沈炼道:“元亮你若是纯心剑道,其实不必理会这些人心计较,可是你的缺陷就在于不纯,做不到你师父和雁影那种纯粹,如果要想更进一步,就得经历世事,不但是你,你的师弟们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接下来要以四象成军,你们四人就各自为一军统帅,好好经历一番,将来会有所获的。”   世间能如陈剑眉、方雁影那样纯心于一的剑道奇才本是少数,李元亮他们自然比不得二人,所以尽管修炼多年,即使法力深厚,剑术日增,终归难有质的跨越,可以称得上一代高手,但要成宗师人物,仅凭着勤修苦练已然不成。   陈剑眉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只是经历世间种种,感悟于心,他是讲不出来,也教不出来,只得劳烦沈炼。   即使如此,沈炼也只能给他们一个方向,稍作指引和提点,最终能否有所收获,那就只有看个人机缘造化。   便是沈炼成就太乙境,也没法帮他们勘破虚妄,证道长生。   不过能有这种指引和提点,已然比世上大部分修行者都幸运了,这便是仙宗道门能够存在的意义。   沈炼接下来在西梁城居住了数日,昭示自己的存在,同时他在大夏的一些事迹,也渐渐传至整个西梁国,连带空桑上上下下都清楚了。   虽然西梁尚未有大动作,可是空桑上下已经惴惴不安。   大夏依旧是这些小国没法想象的庞然大物,而做过大夏国师的沈炼当如何恐怖,自然非是西梁附近任何国家能够描绘出来,他们只是明白了一点,西梁不可以招惹。   而在更高的层次中,还知晓沈炼杀了东夷的逢,能在夏王和关龙子联手下,从容离去,‘世间三圣,青玄第一’,在那些仙家、大妖中间广为流传。 第140章 得法忘法   说‘青玄’第一,自然有捧杀的嫌疑,不过也侧面佐证了沈炼的厉害处,如今他回归西梁,哪怕西梁修行高的人很少,亦无法让幽冥任何国家和势力小觑了,同时亦让许多势力放下了心。   沈炼有自己的国家,自然不会肆无忌惮,有些规则也会守住,让人安心。   同样在沈炼未曾道陨之前,即便他不在西梁国,也不会有人主动去灭亡西梁,否则没有人任何势力可以抗住这样一位仙家的报复。   但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沈炼和夏王、天乙那种与国一体的不同处,无论是夏王还是天乙能有今日成就,跟血脉和家国分不开干系,可沈炼说到底只欠了陈菁的因果而已,而且他出生没几天,就光复了西梁城,对于西梁更多是施而非得。   当然对于夏王和天乙那种人物,并非找不出办法割舍跟家国的关系,只是他们跟家国的牵绊,不但在于因果,更在于自身本就溶于其中了,若非能做到真正绝情或者太上忘情,绝难从心中放下。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两面,人性固然有自私的一面,亦有无私的一面,顶多一面压过另一面,绝难可以抹去另外一面。正如以沈炼的洒脱,照样没法放下青玄,只是不如张若虚那样深刻。   坐在玄都观内,那口聚阴泉旁边的沈炼,此刻已经不见形神,仅余下黑白二气交织,隐约可见其中有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各种自然之力激荡下,天河缱绻,清幽的妙音不绝,最后各种异象消失,沈炼长长吐了口气,不见黑白,空濛一片。   那口气落在院中,就下了一场空灵的雨,院中的桃树受了雨水,桃花便开了。   不是沈炼这口道气使它开花,只是它本来一冬以来就积攒拿了许多生机,雨水不过是引子而已。   玄都观的桃花又开,种桃的道士刘梦得已经走了,他到底是玄真观出身,既然沈炼回来,他完成了约定,自然会走。   道士走了,桃树还在,这些年它长得不错,不疾不徐地吞噬灵机壮大灵气,而且近来幽冥中那种阴冷的气息对于草木精灵的补益很大,或许过不了多少年,就会有许多草木精怪化形。   可是对于妖兽和人类而言,过重的阴气,并非好事,修为越低的人越能感受到法力积累的停滞,如果这种趋势没有改善,很长一段时间,练气士都得不得不更着重鬼神和祭祀之道,对于神魂的修炼将更侧重。   至于修炼肉身之道,本就血气阳刚,在这种环境下修行事倍功半,即使夏族的血脉再如何得天独厚,实际上都避免不了衰落了。   沈炼暗暗叹了口气,大夏的败亡果然是天命,各种因素都对大夏不利,就连他有意无意间也做出加速大夏衰落的事。   不过这种修行道路的盛衰,使其站在更高的高度,让沈炼体会出一点天道运转的道理。   如果十分熟悉的人,见到此时的沈炼,就会察觉到他身上有一丝难以抹去的孤寂,正如没有星辰的宇宙。   没有星辰的宇宙,自然是万物的开端,造物的起源。神话传说盘古生时,天地如鸡子,他觉得太寂寞了,才会开天辟地,尔后造化万物,可见孤寂同造物亦有联系。   沈炼自然能体会自身的变化,所以他略有些欣然,不知不觉间他离太乙更近了。这段时间他将李元亮师兄弟四人以四象成军,依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创造了四门神通,使他们战力提升,他才能安心闭关,将此前的收获沉淀下来,化成感悟。   如今即便没有关龙子的连山易精髓,沈炼亦可以笃定他摸清了离太乙境到底缺少什么。   此前他到底还是被神话所言的捏土造人迷惑,以为造物有灵亦得寻找上好的材料,实际上造物有灵的关键根本就不关材料的事。   既然是造物,自然是凭空而造,从虚无而来,赋予灵性,当年他困于紫府峰里那清水祖师遗留的小世界里,曾见到边缘处泥土一点点滋生,皆是从虚无中凭空而来。   其核心正是源于一股本源之气,化而为物。   亦可以说是阴阳五行本源乃是化生万物的根本。   沈炼既有此得,自然明白最终还是得着落在太虚神策上。   得太虚之道,还太虚之法,通略阴阳五行,勘破虚实之谜,他自然就能造物,抵达那太乙境。   这是水磨工夫,也需要一点灵机。   纵然太虚神策的造诣,沈炼未必就逊色当初清水祖师,可是毕竟他不是太虚神策的创始者,所以这直指阴阳五行之道的功法,证悟的阴阳五行之道,并非他沈炼自身的阴阳五行之道。   故而沈炼才需要得法而忘法,起初他也是准备这样干的,最终还是得这样做,方才圆满。   脱离太虚神策中清水祖师的五行之道,沈炼已然做到,这得感谢阡陌的神秘异气,那也是一种五行本源,而且这五行本源并无任何大能的意志,纯粹属于鸿蒙太初,那自然而然滋生的本源,分属先天,不染后天尘埃,自无印记。   沈炼借此悟出的五行,也自然是沈炼的五行。   可阴阳之道,却是实打实从清水祖师和紫玲师祖那里所得,如今他却要归还了。   所谓忘法,也绝非简简单单的忘记。得法而忘法,忘法而得法,一始一终,一终一始,方才圆满无碍。   不过对此沈炼已经有了对策,关键落在子母河上。   子母河能让女子不经过阴阳和合,就可以怀胎,其中实是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玄妙。   要知道男欢女爱,生儿育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本是天道,可子母河却打破了这个规定。   但子母河既然存在世间,就说明其内里依旧符合世间的大道,所谓存在就有道理,便是由此而来。   女子能生孩子,源自阴阳结合之道,西梁女子自不例外。   子母河便是替女子补足那个过程,方才令其怀胎。   之所以会生出女儿来,沈炼猜想或许跟子母河的灵气乃是分属阴中之阳有关,这一切还得他做更多印证。 第141章 家国天下   西梁国的王宫自从沈炼回来后,就少了那些奢华的装饰,变得朴素、深沉。可是朝臣们进入王宫时却更敬畏了,因为少君沈炼用了一种奇特的火焰,将整个王宫都化为整体,王宫的水磨石上,天花顶上还有刻着各种奇珍异兽的梁柱上,皆有浅浅的纹路。   只要生出气感的人,都会发现,王宫里的灵机既活泼又浓郁,呆在这里,就算不吃不喝,自然而然身体都会吸收一些元气,能生存很久。   若是主动修行,将会比外面快上不少。   当然这还比不上练气士口口相传的洞天福地,可在西戎附近算是独树一帜了。   陈菁身处这样的环境,她水到渠成地做到了第一次神魂脱壳,那是一种极为新鲜的体验,无须任何法术,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而且少了肉身的沉重,心灵仿佛获得某种解脱。   沈炼曾告诉她,做到这一步后,道家称之为‘出神’,这才算得上正式修行,至于之后‘入化’、‘还丹’,方可称得上入道,不过还丹这一步足以拦住世间九成九的修行者。   殷商算是练气士最多的国家,真正‘还丹’的练气士并不多见。   不过陈菁很满足了,如果没有沈炼,她连修行都不可能。   况且如今儿女皆在身边,除了妹妹陈芸没有找回以外,她已经很满意了。对于陈芸的事,她没有问沈炼,虽然沈炼承诺过将她找回来,但现在却一点音信都没有告诉她。   陈菁陷入这点思绪时,恰好外面有侍女进来禀报,她说‘王子来了’。   沈炼在西梁国自然有特权,无须通报他就可以去见陈菁,可是陈菁毕竟是国主,他虽有超然的地位,亦不想打击陈菁的权威。   即便所有人眼中,他只要愿意,随时随地都能当上国主,且不会有任何国民反对。   那也正是所有国民期盼的,连陈菁也一样。   只是沈炼深居简出在玄都观,略让许多人失望。   这不是说陈菁不好,而是一个强大的国主,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着实有非同一般的作用,如夏王于大夏,如天乙于殷商。   陈菁见到沈炼的时候,是在御花园,一股风将女儿陈珂卷着,在空中上上下下,使她发出清脆快乐的笑声,而原本寂然的花园,在她进来那一刻,都开放了,淡淡约约的香气,萦绕不绝。   “炼儿,你今天是有事么?”陈菁看着满园花开,嗅着香气,听着女儿的笑声,心情更好了。好似她无须神魂脱壳,无须施展什么术法,便可以飞起来。   陈珂咯咯笑着,从空中扑到陈菁的怀里。   沈炼道:“有件事想跟母亲商量。”   陈菁脸色略有些凝重,她到底还是知道自己这奇异儿子从来都不太将别的事物放在心上,如今用到商量二字,自是显得极不简单。   “什么事,你且说?”陈菁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正色道。   沈炼轻声道:“我欲用大法力炼化子母河,恐怕此后城中女子再也没法通过饮用子母河的水来怀孕,故而想跟你商量,若是母亲不同意,那就算了。”   “你既然要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此河关系到许多子民的生育,如果子母河神效消失后,难道逼着她们个个都嫁人不成?”陈菁蹙眉道。   沈炼道:“此事肯定是有人不情愿的,不过咱们国中已经有女子开始嫁人了,可见不是每个人都想孑然一人。”   陈菁道:“你便是不和我商量,直接做了此事,也无人能拦住你,不过你既然愿意同母亲商量,我就不妨向你提一个要求。”   沈炼微笑道:“母亲是想让我承继国主之位?”   陈菁暗自叹息,有个天人为子,既好也不好。不过她这些年来,眼力见识已非西梁城历代主人能够比拟,十分明白,以她的眼界格局还有实力,已然不适合做日益强大的西梁国主了。   缘由在于,随着国土扩大,能人异士来投,他们很难对陈菁这样的修为心服口服,不利于家国稳定。   可是若要阻止高明之士来投靠,更是愚蠢不堪。   高山不让土壤,故能戍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她陈菁还做不了那高山河海,唯有沈炼才当得起。   可是她一直清楚,沈炼和西梁的若即若离。   陈菁道:“你还是要拒绝么。”   沈炼道:“不会,其实我是想母亲多当几年国主的,因为你可以感受到自己修行的进度其实是很快的,其中部分原因就跟你是国主有关,但你现在提出来,我便不适合拒绝了,万法贵乎自然,用在人事也一样,你可以放心,我会比天乙、夏王更出色。”   陈菁叹道:“我自是相信你,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生出这种转变,但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也不多问,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现在也一并问出来吧,‘芸’你究竟找到没有。”   沈炼见到陈菁问这事,自也毫无保留的说了。   陈菁有些伤怀,最后道:“我本该劝你将来能对她留手的,可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便顺心意为之吧。”   陈芸和她虽是姊妹,无疑陈菁是视她为女儿的,两人间感情很深厚。她能说出这句,实是内心既矛盾,又有些愧疚,更有些痛苦。   沈炼悠悠道:“母亲,我派李元亮给她传过话,下次她若见到我,我绝不会容情。”   陈菁眉心一颤,虽然她让沈炼顺心意为之,却料不到沈炼有此决绝,她首次体会到沈炼温和的外表下,亦有冰冷无情的一面。她有些难过,暗自做了决定,不做国主后,就悄悄去南蛮找到她。   沈炼接着道:“母亲,如果我做了国主,将会改国号,以示革新之意,况且西梁到底只是个城,格局小了些。”   “更改国号只是我也细想过,毕竟现在咱们绝大部分领土都不是属于原先西梁城的,我看现今的世道,局限一家一族,已然落了下乘,新立国号,当有浑圆兼容之气象。”陈菁撇开惆怅,说出一番真知灼见。 第142章 吾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沈炼洒然一笑道:“母亲所思,正是我所想,而且我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陈菁道:“那你到底属意何字为国号?”   沈炼目光幽幽,看向了天际,道:“周。”   他一字吐出,天上登时四方有风云雷动,倏忽间闪电雷鸣,天变之迅速,让人瞠目结舌。   纵使有天生异兽,经历化形雷劫,都没有现如今满空层层叠叠的乌云、电舞银蛇恍如潮水奔腾那般惊心动魄。   陈菁失色,怀中的女儿被风云突变吓着,嘤嘤哭了起来。   而沈炼只是纵声长啸,一道浅浅清泓,若柳眉弯弯,须臾冲进天空雷暴当中。陈菁万万料想不到,沈炼只是一个字,就引起天地异变,教人心中畏惧不堪。   她更是担忧冲入雷暴的沈炼,可这时候元气沸腾不止,雷暴汹汹,她是半分主意都没有。   此时碧游宫内,斗姆元君取出一张敕符,没有任何神秘道种文字,更无任何奇异,若同白字一样,而斗姆元君以一枚金针刺破自己的眉心,丝丝缕缕淡青色的气流投向敕符,上面现出一个个金色文字。   斗姆元君道:“闻仲。”   语声幽幽,似自亘古降临,跨过时光长河,仿佛永不会断绝。   一道浮光自碧游宫外进来,最后落在斗姆元君面前,看着面色如青玉的师尊斗姆元君,担忧道:“师尊你为何又动用元神精华了。”   斗姆元君淡淡道:“闻仲接着这张符诏。”   她神色冷冽,并不多言,闻仲素来畏惧师尊威严,抬手接住那符诏。   没想到那符诏入手即化,同时他耳畔立生雷鸣,恍恍惚惚到了一处高台,前方有一张榜单,人名密密麻麻,看不真切。   榜单之下,一个身着白色太极服的老道士手持神鞭,声如雷音道:“玉清紫虚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敕曰:闻仲本入玄门,证修大道,虽闻朝元之果,未证至一之谛,登大罗而无缘,入神道则有余,封神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万物托以长养,诛逆除奸,善恶由之祸福。”   闻仲恍然而觉,只觉虚空中无数雷电法则的奥秘,已经关于雷之一道的种种玄理,尽皆如同百川归海般到了他心头。他心海不断扩大,容纳那些越来越精微深奥的天地法理,一条条雷电法则,如同蜘蛛结网般,有条不理地交织在心海中,使其轻而易举就明了过去所不能的雷法奥义。   他仿佛举手抬足,就能调动天地灵机,汇聚风雷,诛灭任何天地间的邪祟,还清天地本源。   很快他浑身就雷光湛湛,无数雷电缔结成一副帝袍,穿在身上,仿佛天神主宰,言出法随。   那高台,那榜单,那老道士俱已消失不见,闻仲又复出现在斗姆元君面前,只见到自来高远淡漠的师尊,神色略显疲惫道:“一个时辰之内,你就是雷电法主,快去将沈炼擒下到碧游宫来,听候发落。”   闻仲道:“师尊到底怎么回事,那高台,那道士到底怎么回事。”   斗姆元君幽深的眼眸盯着闻仲道:“那是你过去的一段经历,亦是一段你没法解开的宿命,而你我能有幸存在这幽冥世界,便有了改变的可能,但现在有人要破坏这一切,那人就是沈炼,不要再问了,抓住他,带回碧游宫,我要将他镇压五百年,否则你我万劫不复。”   闻仲道:“那弟子便去了。”听得师尊说的如此严峻,闻仲再不敢有任何大意,旋即化身一道雷光,去往西梁沈炼所在。   他此刻只觉得天地间任何雷电都成了他的耳目,自然而然就看到了身处雷潮中的沈炼,便朝着那里如电光般飞去。   待得闻仲离去后,斗姆元君神色黯然道:“师尊,我到底还是用了那人的符诏,你怪我么。”   碧游宫空空荡荡,只余下她深深的叹息,经久不绝。   碧游宫原本是灵宝天尊的道场,如今已经不知多少万年不见灵宝天尊出现了,现如今斗姆元君的幽幽语声,自无灵宝天尊回答。   斗姆元君脸色愈发黯淡,师尊若是还在,自是无处不在,当然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毫无回馈,要么是恼她,要么便是真的离开了。   沈炼可以成为幽冥之主,可以成为碧游宫主,但是为什么非要破坏她苦心孤诣布下的大局。如果这也是天命,那她这次依然要逆,大不了形神俱灭罢了,可是为什么这次她是如此心伤。   或许是因为这次恩师不再会做她们最坚强的后盾。   一滴清泪,无声跌落在碧游宫中。   血海边上,玄秘的空间中,佛塔里敲出沉重的木鱼声,有只被压在佛塔底下的猿猴哇哇大叫道:“老和尚别敲木鱼了,你要头疼死我。”   木鱼声并不断绝,清俊的僧人罗摩望向无穷远的地方,轻叹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可是真正奉天承运的却是‘周’啊,到底谁顺谁逆,连天都不知道了,可笑可笑。”   木鱼声愈发击破,佛塔底下的白猿抱着头颅,满地打滚,一头狂暴的巨猿影子,缓缓出现,颤动佛塔。   罗摩如若不见不闻,只是身上到底湛出佛光了,即便是那位存在,也休想用恶念来颠覆他的佛法,哪怕那位存在也是佛。   “世尊地藏,般若诸佛”,洪亮的佛音,响彻佛塔,响彻山上山下,连幽冥血海都有不少修罗族听到了,不禁化为佛门护法天神,投奔佛塔而去。   血海里一声剑吟,盖过佛音,才阻止了这种趋势,最后风平浪静。   而此时此刻西梁城上方的雷云愈发的厚,好似一个巨大的幕布,将要把西梁城完全盖住。   那雷电如潮水汹涌,离城池仿佛只隔了咫尺距离,无数国民躲在房间内瑟瑟发抖。   纵然以李元亮四人高明的修为,此际也只得收敛全身气息,免得招惹天空的雷云。他们是修罗身,雷法对他们有很大的克制,况且那雷电深处,还似乎带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天地意志。   一道淡不可察的雷光,就这样融入雷潮中,融入天地意志里,到了雷云最核心处,那里有沈炼。   “吾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当代天行罚,沈炼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 第143章 无亲无私   “你可知罪”的声音激荡在天上地下,几乎幽冥中任何有情众生都能听见。一些古老的存在不禁想到,便是当初幽冥还是完整阴曹地府时,那执生死薄、拿勾魂笔的判官,宣判时的威严,至多也就如此而已。   甚至有人在想那号称世间三圣之首的青玄犯了什么罪,竟然惹出如此威严恐怖的人物出来代天行罚。   毕竟光听‘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这一串称号,就让人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惧,任何邪祟的念头都不敢滋生,仿佛那说话的神祇就是正义的化身。   夏王于宫中看新纳的爱妃妹喜翩然起舞,对于那异样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眼中闪过丝丝寒芒,使那些陪伴的朝臣,心中颤抖。   天乙已经被释放,回归殷商,只是没人清楚,他和夏王做下了九年不得扩张势力的约定,为什么会是九年,天乙比任何人都明白,因为夏王要用九年时光,将东夷变成他手下最听话的猎犬。   届时携大夏和东夷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人收敛自身的野心。   天乙明白要破这个局,关键在有莘。   只是现如今身在殷商的天乙,也听到了闻仲的审判之声,他既感受到闻仲那超脱一切的神性,亦感受到一股冥冥中的危机,算不出源头。   闻仲是大地游仙,却突然化身主宰雷霆的神祇,去对付那神秘莫测的沈炼,这种跨越,便是天乙也没法理解,可他明白,闻仲跟殷商可是紧密相连,决然不能出差错,因此暗自做好准备,若是闻仲有难,他便要出手了,哪怕跟沈炼翻脸也在所不惜。   此时闻仲心中别无念头,唯有一个执念留下,那就是带走沈炼回到碧游宫,交给师尊处置。   在茫茫雷潮中,任何人都要心惊胆战,唯独闻仲如鱼得水,甚至说那些雷霆皆是他的子民,他是雷霆法主,掌控他们的一切。   眉心的天眼开启,无论沈炼用任何办法隐匿,他都能找到他。   雷霆再不是简单的雷霆,而是成片的法力交织展示出的外象,闻仲一路走来,身边缓缓有雷潮聚在一起,成就人形,一共二十四个人形雷电,分立左右,每一个都有惊天动地的雷霆之力,足以教地仙化为灰烬。   而今他们都是闻仲的随从,似乎还有灵性,恭敬地拱卫闻仲。   雷潮中到处都是破灭,唯独雷潮的核心出一片安详,宁静深远,如同世外桃源,沈炼所化一片清泓,就在这里。   几乎在闻仲抵达清泓之外的同时,沈炼的身影就从清泓上出现,似梦幻泡影。   “你可知罪。”依旧是同样四个字。   随后那四字似有无穷魔力,催动四面八方的雷霆,不断侵袭清泓占据的虚空。   忽然间清泓变成青白色的火焰,连潮水般的雷霆都被点燃,甚至能感受到虚空也竟然一点一滴的融化,这是一种让人没法理解的玄妙之火,既是脱胎于三昧真火,又独属于沈炼。   沈炼清吟道:“阴阳为炭兮,造化为工。”最后望向闻仲,悠悠道:“你能奈何我么。”   闻仲喝道:“拿下他。”   身周二十四个人形雷霆,如得到至高无上的法谕,悍不畏死冲进青白火焰当中。   可是这二十四个能够使地仙人物化为灰烬的人形雷霆,一进入火焰范围,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没有丝毫痕迹留下来。   甚至火焰中隐约可以感觉到神念的波动,那是人形雷霆的惨嚎,最后一切都消失了。   但是青白色的火焰开始变得驳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震响,最后出现一场巨大的爆炸,湮灭在一个小小的黑洞中。   沈炼有些惊诧地看着闻仲,其对雷霆的操作可谓是出神入化都不足以形容了,人形雷霆破坏了他缔结的法火结构,还引爆了巨大的能量,若非他以浑圆无碍天魔法,造出黑洞,将其吞纳,至少西梁城是没法保住了。   如今作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闻仲,已然是神性占据了主体,超脱众生之上,根本不在乎任何生灵的死伤,只要带着沈炼这罪恶的源头,无论牺牲多少生灵都是值得的。   正如老天震怒,发大洪水,摧毁的亿万生灵一样。凡尘俗世的生灭,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无亲无私。   闻仲天目圆睁,双手虚按,天空中龙吟声阵阵,两条浑身充满爆炸雷霆的神龙出现,遮天蔽日,将所有如潮水般的雷电吸食殆尽,使两条雷龙的须发和鳞甲十分鲜明。   当这两条雷龙出现时,西梁城所有人都蓦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感觉。   雷龙身长不知多少里,盘旋飞舞,绕着闻仲和沈炼,从外面绝难看清楚里面的究竟。   沈炼也不再发出神火,两条雷龙最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不灭神性,驱使雷电本源。而且两条雷龙分别是阴阳二气所化,盘旋中自有阴阳结合的异力,无声述说造化宇宙的浩瀚。   沈炼在雷龙面前如若最卑微的尘埃,独自面对雷龙本身代表的浩瀚道意。   闻仲身上有丝丝缕缕了的清气缠绕,在雷龙的护卫下,神袍肃穆,超脱俗尘,隐约可见一道道实体化的法则,显露出幽深古秘的道韵,使闻仲的神体,仿佛万仙朝拜的神王。   不灭的神性光芒,从闻仲眉心竖立的天眼飞出,不断注入雷龙之中,使其愈发浩瀚。   沈炼自身元神的光辉,亦在这种威压下,不住收敛。   似乎他已经成为了摇摇欲灭的烛火,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只是任谁瞧见了他那平静如水的眼神,都会打消那种想法。   恐怖的雷龙,莫测的闻仲,浩瀚的威压,落在沈炼感应中,俱如青天白云倒影在清潭之上,无论如何云朵变化,天色衍变,于静谧的潭水本身,并无任何作用。   沈炼不断推演出太虚神策的种种变化,自己的易道不断融入其中,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各种异象都出现在心内的虚空中,好似有一个新生的宇宙要从他心中诞生一般。   这种无声的对峙,使每一刹那都显得格外漫长,扣人心魄。 第144章 太易   如果是过去的闻仲,他是没法体会沈炼这种变化的,可他现在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这个神位,带给他的不止是法力,还有与之匹配的境界。   正如那句‘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一样,真正的神道未必就在仙道之下,可以同大道并列,或者两种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故而闻仲明白,他不能给沈炼继续陷入那种玄妙的感悟的机会,否则他就真的很难将其带走。   斗姆元君作为幽冥资格最老的大人物,既然拿出那张符诏,使闻仲成为雷道法主,就是笃定变化后的闻仲能收拾下沈炼,闻仲自然也胜过现在的沈炼。   这一点不但斗姆元君明白,闻仲明白,就连沈炼自己都心知肚明,可是世间任何事情都有一线生机。   而沈炼这次的一线生机就是,闻仲只能做一个时辰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不会多一刹那,也不会少一刹那。   沈炼虽然不清楚这件事,可他很果断的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先为己之不可胜,再为敌之可胜。’   这才有了他收敛浑身气息,将所有的法意融在一起的缘故,他露出了所有底牌,不为胜过闻仲,只为守住自身。   因为沈炼很明白一点,他才见过闻仲没有多久,即使他得了惊天奇遇,也不该将法力和境界提升到超出他一大截的地步。神道的修行自然无太乙、摩诃萨,可是闻仲原本是道门正宗的地仙,突然成为强大的神祇,绝不可能顺理成章就掌控神道相对应的一切。   凡人一步登天,也不可能成为真仙,中间的积累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积累最是骗不得人,沈炼能感受到闻仲只是掌握了一个强大神祇应具备的实力,而非拥有。   否则他不必以大势压他,仅是依仗雷道法主对于法则领悟,使出精妙变化,就足以将他困住,如猫戏老鼠般将他慢慢磨死。   愈是明白这点,沈炼愈是沉着。   闻仲却突然间雷霆大作,两头雷龙,轰然袭杀过来,仿佛要重开天地。   天空中显现出那样一副奇景,沈炼踞坐虚空,浑身湛出如同星辰光芒般的神辉,两头雷龙就在外面,相互盘着,如同一个大磨盘,而沈炼就在核心,被那磨盘碾压绞杀。   仅是那神辉不绝,如随时要熄灭的灯火,硬撑着雷龙的强横攻击。   此时西梁城中的人只能看见,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怖气息,但是但凡有气感的人,都察觉到自己的气没法动了。   雷电自阴阳之气而生,为诸天正法,有无上神威,自能镇压一切。   李元亮他们师兄弟眼睁睁看着沈炼被雷龙绞杀,而没法提供任何帮助。   陈菁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可是她也一样没法行动,而幼小的陈珂,仅是望着天空中的一切,但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此时仅见雷龙,以及浩瀚的神祇闻仲,再无雷暴之声,天地间十分安静。   连带陈珂都被这气氛感染,不敢有任何异动。   沈炼的神光愈发黯淡,他能够体会到自己元神法力正在飞速消逝,切得不到人和补充。   元神者,元,元气是也,神,先天性灵也。   元神是神气浑融的结合,亦代表练气士脱去肉身,以一种奇异方式长存天地的成就。   如今沈炼为了保住最核心的‘神’已经将自身多年积攒的本源之气一并送出去,用以抗衡那两头雷龙的绞杀。   唯有如此,他才能继续拖延下去。   说起来这和魔道功法中的‘天魔解体大法’有所相似,不过天魔解体大法损耗的精气神,而沈炼却还能留着完整充沛之‘神’。   闻仲一言不发,因为他将所有能动用的神力都用上了,剩下的就是讲沈炼所有的‘气’消耗掉,使其再无反抗能力。   对于元神而言,神就是真正的大脑,而气就是四肢百骸,如果失去了所有的‘气’,一应神通都会消失,虽然境界犹在,但到底不再是完整的仙家了。   正如凡俗故事中所言,某位仙家被人打败,被削去胸中五气,跌落凡尘一样。   便是根据此而来,亦是练气士为何叫做练气士而不叫做炼‘神’士的缘故。   闻仲此时亦无别的选择,只能耗掉沈炼所有的气,否则稍微松懈,使其勾连内外,驱动外界的元气,就又会变得棘手。   虽说天地之气,远远比不得自身千锤百炼出的本源之气,可到底能给他制造一点麻烦,时间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好在闻仲心中默算,在一个时辰期限到来之前,他绝对能消磨掉沈炼所有的‘气’。   其实如果他现在有师父说的那件灵宝‘混元金斗’,只数息间就能削了沈炼一身法力,将其带走,可是那件灵宝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沈炼即使被飞速地磨去一身精纯的‘气’,始终没有什么扭曲痛苦,他很平静。   得失之间,其实很难说清楚的。   他一身法,终归是以太虚神气为根底,才有了千般道术万种神通,令他纵横天地,罕逢敌手。   可是要得法忘法,太虚神气就是他最大的阻碍。   闻仲的出现,就给了他一个契机,那就是舍去一身之气,既用来对抗闻仲,又可以让他在这个过程忘法。   心中的宇宙并未真正的完整形成,可是沈炼自身却明白,他将迎来一个质的跨越。   待到闻仲将沈炼所有的气消磨掉时,两头雷龙仰天大吼,欲要一鼓作气将沈炼困住带走,就在这时候,整个幽冥世界都发生了一种无言的律动。   这种律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粒种子经过冬天的霜雪,迎来了春天,胚芽突破了种皮,让人充满对生命诞生的感动。   阴阳未变,恢漠太虚,无光无象,无形无名。寂兮寥兮,是曰太易。太易,神之始而未见气也。   沈炼微笑起来,如同迦叶拈花一笑。   太易正是道家中代表无极过渡到天地诞生的第一个阶段,只有无垠虚无的宇宙状态。   这时候阴阳未曾分化,天地没有开辟。   而这也是形容他从天仙境证就太乙境要经过的一个阶段。   当然不是所有的天仙都要领略何谓太易,只是沈炼走到太乙境时,太易正是那样的一条路,一个他需要经历的阶段,而非他要印证的成就。 第145章 无何有之乡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闻仲吃惊,沈炼消失了。确切说是沈炼的神消失了,而他本无肉身,所以简直消失得彻底。   闻仲不知道怎么办了,以他的境界,自然清楚沈炼确然不见了,而且他隐约觉得自己来捉拿沈炼,反而成就了他。   耳畔传来斗姆元君的叹息,一道神念进入闻仲的神心中,原来师尊唤他归去了。   闻仲如今掌控雷道本源,化身电光,几乎是世间最快的速度,很快他就回到了碧游宫,他首次见到恩师出现如此阴郁的一面。   斗姆元君道:“这次是为师错了,让你没有抓住他,反而成就了他,还为此结下因果。”   闻仲疑惑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斗姆元君沉默一会,然后道:“他的性灵寄托了在了无何有之乡,你自然找不到他,别说是你,便是同样走过这一步的我也很难找到他,除非我修为恢复到当年的水平。”   闻仲动容,作为斗姆元君的嫡传,他当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天仙境已经可以称得上法力无边了,甚至一些天赋异禀的天仙境论战力还能胜过太乙境的高人,可是天仙境的神圣仙佛永远都不如太乙境,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太乙境的仙家已经将自己生命最本质的性灵剥离,融入无何有之乡。   那是个很难形容的地方,如果没去过一定说不出清楚,如果去过也说不清楚,也有人称无何有之乡为‘太虚’,但如何称呼那个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至此之后,只要那一点性灵犹在‘无何有之乡’,无论在人世间受到多大的伤害,亦可以卷土重来。   虽然有时候修行出一身法力和神通并不容易,重新来过需要很多时间,可是对于仙家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如果说修行肉身的修士,练到极高深境界,可以滴血重生,称之为不灭,那么将性灵寄托在‘无何有之乡’也可以说是另外一种不灭。   古往今来,诸天万界,修成天仙的其实无数年积攒下来,可谓多不胜数,但是走到这一步的,并不多见。   斗姆元君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修行到这一步后,并非真正高枕无忧,当年咱们碧游宫最鼎盛时,万仙来朝,修行到这一步的足有数十人,最后还不是如风吹雨打般散去,至少有半数的性灵都被逼迫出了无何有之乡,最后要么形神俱灭,要么受人奴役,再难解脱。”   而且这一次他未尝也不是被算计了,斗姆元君呵呵冷笑,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符诏会落在她手中。   “师伯啊,你真是算无遗策,可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你真的对师尊恨之入骨,非要将他的道统灭绝方肯罢休么。”斗姆元君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   闻仲能够感受到师尊心中的复杂情绪,以及那种难以掩饰的哀伤,他正色道:“师尊,无论如何,我都会让殷商代夏的。”   “闻仲,如果有一天杀了我,你能活下来,就别犹豫。”她平静地看向闻仲,缓缓说出这样一段话。   “如果真有那一天,弟子跟你一起死。”闻仲平生首次正视师尊的目光,没有任何退让。   斗姆元君沉默良久,最后眼帘垂下,轻声道:“好。”   偌大的碧游宫在此时显得特别幽寂,又仿佛有无数魂影,乍隐乍现,最终四周都是幽深的哀叹,很久都不曾消弭。   ……   沈炼察觉到太虚神策的种种精义,已经随着太虚神气的湮灭而完全消失,自然也没有什么阴阳五行。太易的状态,很是难以莫名,某一刹那‘他’就到了一个说不清楚的所在,心神若同融于广大无垠的原始虚空,这里没有光,没有形状,自然也说不出名字,如果强行要说名字,或许该叫做‘仙界’。   为什么要叫做‘仙界’,因为到了这里,心灵就仿佛得到了归宿,真正的抛却了一切束缚,刹那和永恒再也分不出区别,而且这里可以无穷大,也可以视作无穷小。   似乎人世间见证的一切,在这里都变得毫无意义,唯一有意义的就是‘他’,他仿佛成了这里唯一特别之处。   精通道佛经典的他,很快就明白他处于什么什么地方,在某些隐秘的经典中,曾经提过,在天地宇宙诸天万界一切时空当中,有一处地方十分超然,有的记载称之为‘混沌’,庄子将其称之为‘无何有之乡’,亦有诸子圣贤称其为‘太虚’或者‘虚空’,凡是能将性灵寄托在这里的,都是获得了极大的成就,甚至有人将这一步称之为超脱起始。   不过这并不是一种境界,就像是井底之蛙,突然来到了井外,青蛙还是那个青蛙,所见所处自然不同了。   并不是到了这一步,他就是太乙境,而是太乙境必然是能将性灵寄托在这里。当然也有太乙境选择不寄托性灵在这里,但太乙境必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传说三清道主在这里开辟了彼岸天界,分为三十三重天,亦有传说阿弥佗佛开辟了在这里极乐世界,佛陀开辟了灵山。   这些无上超脱者,做这些据说是为了接引那些根性深厚的仙佛,到了彼岸天界和极乐世界、灵山中就不会有劫难。   只是自从沈炼修行以来,再也没有见过有人真的到了彼岸天界、极乐世界或者灵山,就连青玄地星修行到天仙境之后,也只是遁破大千而去,说白了就是横渡星河,在宇宙中寻觅突破机缘。   沈炼虽然到了这里,但还是感受不到所谓的彼岸天界、极乐世界、灵山,或许那本就是传说,或许其已经不在了,就如两代天庭的破灭,更或者是他察觉不到的缘故。   这些并不重要,沈炼也深刻体会到了在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收获的,因为这里本就是一无所有,既然无有,怎么会有收获,但沈炼也明白,这里怕是最安全的所在,只要没人将他的性灵从这里剥离,他就几乎不可能道陨了。   可是他的思维并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否则总会被周围的虚无稀释,同化。   于是他心念一动,又到了幽冥。   一种新奇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146章 生死簿上的黑名单   沈炼出现的地方正是西梁城头,天地间的元气自然而然就依附到他的‘神’表面,与其结合形成新的元神法身。   只是这种元神法身,比他过去那千锤百炼的元神法身,法力弱了不知多少,而且也没有过去那样纯粹。   过去的元神法身正如百炼精钢,而现在的元神法身就像刚炼出的铁,充满杂质。   可这些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实实在在感受到外天地和自己紧密又疏远的结合在一起,只要他愿意,沈炼随时可以成为幽冥的一部分,届时除了幽冥本身,没有谁可以在他之上,连斗姆元君和罗摩都不可以,除非幽冥毁灭。   这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幽冥正式认可了他的地位,向他招安。   “招安”正是凡间王朝用来对付那些巨匪的手段,用高官厚禄来诱惑这些巨匪,成为王朝的一份子,而非不安定因素。   而他能肆无忌惮挥霍幽冥的天地元气,某种意义上岂不是正和那些巨匪相似,主宰幽冥的意志自然知道消灭沈炼的难度,所以想先采取怀柔的手段。   沈炼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因为他相信罗摩自然也能得到这待遇,可是他们显然没有接受,否则他当初绝无可能破开罗摩的掌中佛国神通。   修行到摩诃萨境地的人物,绝不可能是傻子,虽然不明白具体缘由,沈炼还是果断拒绝那唾手可得的好处。   当沈炼心意拒绝时,他就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吸纳的天地元气越多,身上的压力越大,如果他受不了就会被拉扯进轮回中,照样成为幽冥的一份子,除非他选择离开。   同时在他不可察觉的情况下,头上出现了一页生死簿,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他能清晰‘看’到上面出现了两个血字——‘沈炼’。   他出现在第三行,前面还有两个名字,第一行是‘罗摩’,第二行是‘金灵圣母’。金灵圣母就是斗姆元君,这倒是跟沈炼了解那段秘闻符合。他还有所感觉,这排名是用实力地位来划分的,罗摩显然在斗姆元君之上。   那段秘闻中斗姆元君是灵宝天尊的得意弟子,灵宝天尊也是世间寥寥可数的无上超脱者,三清道主中的‘上清’,比太乙道主还要早超脱无数年的古老存在,罗摩何德何能能位居他的得意弟子之上,即便他是佛陀或者阿弥陀佛的嫡传弟子,也不大可能盖过斗姆元君。   其实沈炼并不清楚,当他头上出现生死簿时,碧游宫的斗姆元君和佛塔上的罗摩同时察觉束缚自己的生死簿之力削弱了两成。   这些削弱的生死簿之力,都回流至生死簿本体,又分出一部分流向沈炼。   不过沈炼却清楚一点,生死簿本身是不具备人性的,如天道一样无亲无私。它对沈炼的压迫,取决于沈炼对幽冥元气的吸纳,或者说沈炼和幽冥结下的孽。   沈炼吸纳的元气越多,孽就越多,压迫自然就越重。   因为之前的‘气’和肉身都溃散了,他和幽冥由于元气结下的孽也自此消失,可是他如今又到了幽冥,吸纳元气,而且还拒绝‘招安’,当然就会有新的孽,受到了生死簿的压迫。   只是沈炼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何此前他没有感受到这种压迫,而且显然如夏王、天乙也没有受到这种压迫,其中定然还有别的缘故,而且如当年刘梦得所言,修行到天仙境,就可以将名字从生死簿上勾去,没道理罗摩和斗姆元君两个太乙境的名字会比天仙境还不如。   其实沈炼不清楚,此前生死簿上记载的名字,不仅仅是记录众生名字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借此操控他们的生老病死,近乎命运。   而到了天仙境后,显然反抗能力很强,且能个个都可以天人合一,跟幽冥天地仿佛水乳交融,为了不浪费生死簿的力量,生死簿便任由他们勾去名字,不管他们生老病死,或者说想管的代价太大,干脆放手,只要他们不离开幽冥便好。   那些离开的天仙境,都得如沈炼之前一样,将肉身和元气一并还归幽冥,仅有一点性灵超脱出去,否则都会遭遇生死簿的打击报复。自然也有厉害的人物不还,还就此离开,那些恶人显然都得有太乙境级别的战力。   正如现在斗姆元君和罗摩要是选择离开幽冥的话,自然也没有那种压迫了。所以正是因为太乙境的可怕处,才会被生死簿特殊照顾。   甚至可以说沈炼和罗摩、斗姆元君上的那一页生死簿,算是独立出来的,类似于‘黑名单’,因为他们三个都太危险了。   在沈炼思绪飘荡时,李元亮他们率先赶到,此时城里的子民惊慌情绪还没有消失,李元亮他们是剑仙,心性到底比城里所有人都要坚毅,所以最早平复心境,城头一出现元气波动,他们就感应到,来此果见得暂时缔结出元神的沈炼。   四人一起行礼,最后还是李元亮的弟子袁雪风最先问道:“师叔,为何你现在给弟子的感觉,仿佛弱小了许多。”   他是四人中心灵修养最敏锐的,况且沈炼一贯没有扮猪吃虎的习惯,此前的沈炼给他们感觉正如白龙鱼服,即使像个普通修士,也可以察知他的与众不同。   但现在的沈炼身上的法力波动,真的就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浅薄。   沈炼淡淡笑道:“雪风你的感觉没有错误,确切说论法力深厚,现在你们都在我之上。”   李元亮不假思索脱口道:“五师弟、七师弟、八师弟我们一起护送师叔回修罗血海。”   三人俱望向李元亮,露出决绝的眼神。   青玄中人同门情谊向来深厚,他们都暗自下决心,即便师叔反对,也得在师叔如今虚弱之时,将其请回血海,有师父护法方才无忧。   否则要是师叔出了半分差池,他们四人还有何面目回修罗血海,更对不起沈炼对他们的教导之恩。   即便沈炼和他们走后,西梁国会陷入绝境,那也顾不得了,没有什么比师叔的安危更重要。   沈炼心内忽然生出个促狭的念头,似笑非笑道:“要是我不跟你们回去呢。”   袁雪风拔出长剑,郑重道:“师叔得罪了。”   其余三人若心有灵犀,一同拔剑。   他们是万万不敢伤到师叔的,只求能让师叔知难,跟他们回修罗血海修养。 第147章 化身   适才闻仲的强悍,让四人犹自心有余悸,甚至他们生出连师父也不能敌的感觉。若是闻仲去而又回,岂不是危险之极。   只要能护送师叔回修罗血海,怎么也比在西梁安全无数倍。   可是他们都明白,如果设身处地,将师父换成师叔,怕是绝不可能跟他们走的,他们以为师叔怕是也不愿意走的,纵然以下犯上,但为了师叔的安危,也顾不得了。   事后无论受到何等处置,他们都心甘情愿。   沈炼对于他们的心思洞悉无疑,只是四人到底还明白不了,法力可以代表许多,有时候却什么都不代表。   袁雪风率先出剑,道:“师叔,弟子罪该万死。”   他得了沈炼所传的玄武荡魔剑诀,近来火候已深,一出剑就煞气腾腾,空间仿佛要被冻结一般。   三人也默认袁雪风先出剑,以他剑光的特性,冻结空间,才能从容有余请师叔回血海。若是师叔在如今情况下,还能轻描淡写收拾下他们,说明师叔伤势还不严重,也能稍稍安心。   沈炼淡淡一笑,手指一动,就将斜刺里俞英发的一剑引动,同袁雪风剑身交激。俞英发用的正是沈炼所传‘朱雀离火剑诀’,被沈炼漫不经心一引,就和袁雪风水火相交,巨大的震荡之力,正好将柳巍奕的白虎七杀剑的锐气消弭。   最后沈炼步履悠然,一步过去,正好将手搭在李元亮肩膀上,他所学苍龙升天剑还未剑气勃发,就感觉一身剑气被制住。   从头到尾,沈炼都没有施展出任何惊世骇俗的法力,可不到一个呼吸,就将他们制住了。   四人苦笑连连,不知如何是好。   沈炼道:“你们四人的力量,其实已然胜过世间九成九的修者,联起手来,如玄真七子这等地仙之流,一时半会间跟你们也是难以分出胜负,可是我现在的力量绝不能轻易做到,将玄真七子任何一位都在举手抬足间干净利落收拾掉,但对上你们却可以轻松自如,有人能明白其中原因么?”   俞英发最先道:“师叔引动我朱雀离火剑时,那时候我感觉师叔所作所为,就跟我平日里驱使天地元气一般轻而易举,仿佛在师叔眼中,我精炼的剑气,和天地间那些奔流不息的元气并无任何区别。”   沈炼微笑点头道:“英发你能说清楚其中的原因么?”   俞英发在四人中资质最低,修行也最刻苦,但能有今日修为,多半还是占了修罗身的便宜,他只能讲自己的体会说出来,其中缘由,却难以明了。   他摇了摇头,身边的柳巍奕却道:“我们能御使天地元气,正是因为神魂强大,能够看清身边周遭元气的来龙去脉,由此散出神念,驱使元气,借此成神通道术,师叔适才做到这一点,自然是因为将俞师兄的剑势都看清了。”   沈炼反问道:“要如何做到看清呢?”   李元亮禁制已经被松开,抢先答道:“师叔元神强大,瞬息间就能洞悉一切,自然就‘看’清楚了。”   沈炼摇头,负手而笑道:“我要去闭一下关,等我出关时,依旧用跟现在一般无二的状态再来考较你们一次,届时可莫让我失望。”   李元亮他们只能目送沈炼进了城,最后消失在子母河中。   良久后,袁雪风才道:“师兄,刚才师叔可不是用元神强大来洞悉一切,才击败我们的,你们可否感觉到,从一开始动手,就仿佛我们陷入师叔他制作的一场游戏当做,在他定下的规则里,我们只能被搓扁揉圆,全然没法反抗。”   三人心中震动,最后都深深认可了袁雪风的看法,可若是如此,等师叔再度出关时,他们依旧没法有任何办法,究竟要如何才能经受住师叔出关后的考较,现如今成了他们心中最大的难题。   他们都没有发现,无形间都默认了师叔将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沈炼将身子沉入子母河之前,便听到了袁雪风的话,此子还算有悟性。   实际上沈炼不但能制定规则,而他体内也有了一片虚无宇宙的雏形,而今他要做的正是如太上道祖的道经所言‘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所谓‘有’自是太乙,‘无’正是太易。   而太乙正是形成天地万物之灵气。   饮用子母河水,就能使胎儿凭空从母体诞生,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有生于无’,这也是沈炼需要子母河精华的缘故。   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沈炼愈发明白,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逃脱那所谓‘命运’的安排,他来到幽冥因陈菁饮用子母河水降生西梁,最终还是得靠子母河水方能完整证得太乙,一切总是太过巧合了。   甚至连闻仲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面目突然出现,也何尝不是一种安排。因为没有闻仲,他要忘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绝不可能如此迅速。   即使沈炼提前建立起‘周’,使夏商周并存于世,对于最终能否获得想要的结果,依旧没有任何把握。   他不禁更想念叶流云,因为两人间决然有同病相怜处,如果在一起,更有联手破局的把握。   对于沈炼而言,对于自由的向往,更在提升实力和境界之上,虽说他看起来是自由身,实际上那种既定的命运,唯有他才能深刻体会。   无论他经历过多少凶险,多少磨难,演绎多少曲折动人的故事,最终也没法摆脱某种不可觉察的阴影。   沈炼逐渐沉入更深的水底,四周没有光明,没有声音,甚至水流都没有,让他想起了依旧寄托在无何有之乡的那一点性灵。   想到那一点性灵,他才稍稍踏实,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他就有了面对任何艰险,都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至今而后,无何有之乡外面的任何沈炼,说到底都是一尊化身,即使化身灰飞烟灭,世上依旧能再出现一个沈炼。   修行千百年,照样恢复修为。   愈是如此,沈炼才越明白,太乙境的可怕处,如果和太乙境的人结下因果,将会是一生的噩梦。 第148章 司母戊鼎   子母河深处本当是极冷的,可是反馈到沈炼神思中,却是充满温和充沛的阳气。那些阳气就像无数只萤火虫,在子母河深处飘飘荡荡。   只是如今它们都仿佛有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沈炼的‘神’。   这些都是子母河的精华之气,任何一点都可以使一个凡人女子暗结珠胎,使一个生命从无到有降生世间。   而现在它们附着在沈炼的‘神’上,与其结合,形成了新的元神。   源自生死簿的压力犹自在,不过沈炼能够体会到新生的‘元神’更加坚韧、牢固,甚至他的元神开始实质化,有了血肉筋脉,甚至窍穴开始形成,最终一个人形生物诞生在子母河最深处,不断吸纳子母河精华,完善自己的躯体。   那是由最精粹的阴中之阳构建的血肉,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窍穴,乃至一根毛发,一滴血液的形成,都完完全全由沈炼的‘神’来操控。   这是一次完整的造物过程,新生的肉体亦可以说是他的元神,也是他在人世间的全部,而他现在完全不同任何世间一种固有的生灵,他是独特的,独一无二的。   一天天过去,子母河中飘荡的精华越来越少,沈炼新生躯体愈发凝实。子母河水深处,至少有亿万斤的压力,可最终没法对他肉身造成任何压力。   而沈炼时刻体会着每一寸血肉中,都蕴藏着自己的神,不断地吞吐天地间那些奇异的能量,无时无刻不在增长法力。   由此他跟幽冥世界的孽也越来越深,受到的压迫也越来越大。   直到某一刻,沈炼感觉到压力很大后,他便将内外隔绝,压力也就恒定下来,而道心深处那片虚无宇宙,渐渐凝实,最后形成了一颗种子。   可沈炼却充满喜悦,如今他实实在在证就了太乙境,种子介于虚实之间,却是他浑身最精华的一口气。   最后种子缓缓上浮,最终到了沈炼眉心上,灵台方寸之地,氤氲蒸腾。若是外人得见,只会看到沈炼眉心中一点浅浅朱砂,仿佛天成。   唯独沈炼自己能体会,朱砂之内的那颗种子,就好似一个胎儿,在不断吸纳他身体各处的血肉精华之气,逐渐来壮大自身。   这个胎儿最终要成长为的,也不是人。   确切的说朱砂印记,代表的是一个天地胎盘,假以时日能成长为新的天地。   沈炼直到现在方才彻底明白幽冥世界为何对太乙境的他们三个,如此不满,因为他们都代表一个天地的雏形,且在不断从幽冥汲取养分,若是有一天天地真正诞生出来,就如女子怀胎十月,终于要生出孩子一样。   可幽冥不会有万物固有的母性,而是会痛恨他们将自身的精华带走。   毕竟等天地真正形成时,最终便会脱离幽冥,自成一体。   或是会成为青玄地星那样的存在,或是会如幽冥这般,具备特殊功能,藏于某种不可知之处。只是一个天地究竟具备多少元气,便是沈炼自己都没法算清楚,那当真是海量到不可思议了。   不过沈炼由此明白一点,那就是太乙境的修行或许是没有上限的,即使境界不能突破,可是法力的积累可以永不停歇的增长。   因为无论吞吐多少天地元气,融于种子当中,也能被其完全吸纳,根本不存在极限。   过去说仙佛中人法力无边,那是指他们天人合一,能操纵浩瀚的天地之力,而非真正法力的积累就无边无际了。   可是放在某些特殊地方,这种优势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就如在横渡宇宙虚空是,如果中途没发现可以补给的地星,便是天仙都可能最终在茫茫的宇宙虚空中枯寂消亡。   但是有了这天地胎盘,太乙境中人容纳的法力就没有边界,随着修行年限越深,优势只会越来越大。   沈炼甚至在想,如果一个人从宇宙开辟之初,就证就太乙境,且中间无灾无劫,一直修炼下去,此刻的法力将是何等庞大,他连想想都觉得恐怖。   那样的人物,即使不修炼任何精妙的神通,举手抬足间就可以降服一切敌了。   事实上确实存在有这样一个人,且未证得道主、佛陀之境,可是连道主、佛陀都会对他正眼相看。   连天皇、天帝横压当时的时候,也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   殷商的都城叫做朝歌,那是比帝丘还要庞大的城市,亦是幽冥中最大的交易中心,日日夜夜都有各个宗门的练气士在城中来来往往,换取自己想要的道诀、灵物以及修行中各种需要的材料。   而朝歌最大的景观是一个司母戊鼎,那是殷商的王族祖甲耗费一生的积蓄打造出来的,没有人知道司母戊鼎有多重,它只是静静伫立在朝歌城中,日日夜夜都有一股玄黄之气缠绕。   听说若是没有这玄黄之气,司母戊鼎就会沉入大地深处,甚至击穿幽冥。   曾经祖甲为了试试司母戊鼎的坚固,曾经邀请二十位地仙,没日没夜的施展法术攻击了司母戊鼎一年,最终司母戊鼎毫发无损。   如果有人被镇压在司母戊鼎中,恐怕永世都不得翻身,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而建造司母戊鼎的祖甲在二十年前,就没有再离开司母戊鼎一步,就连天乙被逼着入帝丘,成为囚徒时,祖甲都没有离开司母戊鼎。   唯有天乙明白,祖甲究竟是想做什么,他要将司母戊鼎炼化为自己的本命灵宝,届时无论遇到何等强敌,只要将此宝召唤出来,就能将其镇压。   炼化司母戊鼎的关键就在于那些玄黄之气,二十年的时光,祖甲也只是将玄黄之气纳入体内一小半而已。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定,告诉我为什么?”祖甲的声音很有种沧桑感,而他人看起来也有五十来岁的样子。   走到他面前的正是殷商的国君天乙,亦是世间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天乙道:“你知道,像你我,能‘死而复生’在这个荒诞世界,究竟是多么可贵,当然若是不能完成既有的使命,你我将不会再有机会重活一世。其实生死你我早已看透,但是‘殷商’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可能将其放下,因为我们都明白,这比我们的存在更有‘意义’,而今殷商却可能在你我手中消弭,我又如何能平静。” 第149章 夏商周   祖甲淡淡一笑,道:“其实我们现在这种感觉非常奇妙,逐渐觉醒过去的记忆,却又在同时经历那些似经历过而并非经历过的事。”   最后天乙深深看了祖甲一眼,道:“其实世人都觉得殷商最厉害的人是天乙,可他们都不清楚,祖甲并不比天乙差,二十年前,我其实一直好奇你为什么回去西戎那偏僻的地方,教授一个凡俗女子知识,现在看来,你二十年前就知道她会是沈炼的母亲对吧。”自从上次身沈炼和闻仲的事发生后,天乙就突然多了一些记忆,这种经历他有过许多次,但都没有此次获取的记忆多,也没那么清晰深刻,让他明白了许多,甚至不亚于一次重生。   祖甲在天乙的目光下,垂下眼帘,道:“你知道么,只要在这世间,我们都无时无刻不在做着选择,有时候是一个念头,有时候是一个动作,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我们的人生都会变得不同,应该走向不同的结局,可你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天乙沉思一会,幽幽道:“我当然清楚,明明我们一个念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有可能走向不同结局,实质上我们只有一个结局,无论增添多少变数,那个结局都是注定的,殷商依旧会消亡,就如同大夏注定会被殷商取代一样。正如沈炼的到来,对应了你的提前觉醒。”   祖甲默然一会,最后道:“事实上我的觉醒其实只是意外,你知道罗摩么?”   天乙道:“当然知道,他是幽冥唯一通晓地藏法的人,深不可测。”实际上天乙还有话没说,如果有人能超脱这场叫做‘天命’游戏,天乙最看好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沈炼和夏王,而是罗摩。   “他坐下有只猴子叫做哈努曼,前身亦是很厉害的角色,当然比起真正厉害的人物还差得远,可那只猴子被打上天庭那个妖族大圣的恶念给寄托了,而我目睹了那个过程,才有此觉醒。”祖甲轻声道。   他正是目睹了那个过程,才知道当一件法宝重量无匹时,亦可以无坚不摧。司母戊鼎正是由此而来,只是他漏算了一点,驱使如此法宝,还需要海量的法力。   强如那个妖圣,当初能一力降十会,扫清寰宇,也是因为吃了王母的蟠桃和太上道祖的金丹,才短短时间就有了别人千百世的法力积累。   祖甲漏算了这一点,所以他现在其实有些进退不得,因为某种意义上他和司母戊鼎联系在一起了。   他要行动,就得移动司母戊鼎,因此他被变相困在了朝歌。   祖甲将他的事和盘托出,天乙沉吟道:“那么是我想错了,原来‘他’也并非就能掌控一切,说实话,现在我反而感激沈炼的出现了。”   “为什么?”   “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既然他想要通过定下国号为‘周’来克制‘殷商’从而扭转天命,那么如果我们反而将他克制了,岂非也是一种突破?”天乙神态闪过一丝释然和轻松。   祖甲淡淡道:“有一点你忘了,那就是你如何知道周会克制殷商的?”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可是你别忘了,我们取代大夏,不但符合大势,更有斗姆元君的弟子闻仲支持,也代表着斗姆元君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最后你我的夙愿一定会达成。”天乙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道,既是对自己,也是对祖甲。   祖甲道:“能不能达成,还是另说,如果有一天非要牺牲,那就让我来吧。”   天乙默然不语。   祖甲接着道:“殷商可以无祖甲,却不能无天乙,你不就是等着我说这句么。”   从始至终祖甲都没有任何神情波动,仿佛他说的也不是自己。   天乙没有叹气,缓缓地消失了。   走到他们这一步,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祖甲也不需要安慰。天乙并不是一定要做最大的赢家,可殷商需要。   ……   殷商不可无天乙,西梁亦不可以无沈炼。   沈炼闭关用了足足九年,新生的他,让西梁城那些因子母河而生的女子都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只要沈炼一句话,一个眼神,她们就可以为他奉献一切,包括陈菁在内。   于是沈炼继承国主之位无人反对,说改国号为周也无人反对。   此次沈炼是真正的建国,他自称周文王,大周是完完全全独立的国家,不向任何一股势力低头,并且明诏天下。   这是真正震动天下的大事,即便强如殷商,名义上还是大夏之臣妾呢,而大周现如今相比大夏不过弹丸之地,却敢做出和大夏平起平坐的姿态。   如非沈炼名声太大,都还以为大周的人都疯了。   毕竟东夷前车之鉴不远,而大周还未必能找出个妹喜能消除夏王的怒火。   不过现如今最惶恐的却是紧邻大周的国家,尤其是已经完全屈服的空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如果降了大周,转眼大夏又打过来,岂不是又坑了,若是不降,大周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还没等世间诸国消化掉大周的事,接下来殷商的天乙也宣布跟大夏断绝关系,自称武王。   东有商武王,西有周文王,偏偏两人还是幽冥公认的三圣之二,现在所有有识之士,都察觉到大夏是真正不妙了。   这次可不是云阳那次东夷联军叛乱,可以随意平定。   殷商国力雄浑,天乙背后更代表着无数练气士,根基深厚,可不是云阳仅凭借白帝子的身份大义就能相提并论的,大夏要平定殷商,绝非一时半会就能做到。   大夏朝堂之上,夏王冷笑道:“好一个文王、武王,当真是文武兼备,你们说说,咱们先对付谁?”   “大王,兵锋所指,无论是殷商还是西周,皆非大夏敌手,微臣唯一担心的是两家联手。”说话的人正是雷洪,这几年,雷诺失去夏王的恩宠,作为雷诺的父亲雷洪却愈发位高权重。 第150章 灭绝人性   夏王道:“所以你觉得他们两家联手,大夏便不是对手了?”   夏王的话语让朝臣心头一沉,因为他们确实都有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间,他们都默认了举世无敌的大夏也可能会被打败。   夏王炽烈的目光扫过每一位朝臣,终究无人和他对视,更无人敢接上这句话,雷洪也不例外。   “算了,退朝。”夏王摆摆手,双眼中充满厌恶。   于是这件事在朝堂上就不了了之了,夏王退朝后依旧和妹喜载歌载舞,即使过了九年,他对妹喜的宠爱依旧一如初时,似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恍如战神的夏王,已经在这些年的酒色沉迷中消失掉,只剩下不曾改变的任性恣意。   在王宫里再度响起丝竹管弦之声时,那些还未曾远去的朝臣不约而同地生出一股绝望,原来无论过去夏王多么残暴,他们都心里认定夏王是大夏的擎天之柱,而今这个信念也动摇了。   雷洪离开地最晚,将要离开王宫时,他听到了有人叫他。   原来竟不知何时,关龙子到了宫门外,九年过去,关龙子满头风霜,面上都有深深皱纹,唯独那一双眼睛,充满对世事的通达洞悉。   雷洪的年纪在夏族中不算小了,经历的事也不少,故而世间能被他看上眼的人并不多,而关龙子却无可动摇的是其中之一。   他洪亮的嗓门尽可能压低,挤出温和的笑容道:“太史令唤老儿有何事?”   “雷老是否也对大王失望了。”关龙子平静地眼神,似乎可以看穿一切。   雷洪道:“为人臣子自当事君以忠,不问其余,所以老夫心里别无他念。”   关龙子轻声道:“大王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已经决定了,接下来他会攻伐殷商,不信你可以暗中询问公主殿下,她应该早就得到密令了,届时东夷之师肯定会是先锋的。”   雷洪闻言一震,回头望向夏宫,突然又觉得夏宫深不可测,令他心里发毛。攻伐殷商这样的大国,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好的,显然夏王早就乾纲独断了。   自来用兵先看将胆,若无胆魄,即使能力再强,都会是兵锋失了锐气,显然他今天的进言,令夏王失望了。   雷洪稽首道:“多谢太史令告知。”   关龙子道:“其实我曾经劝过公主殿下,叫她不要卷入是非中,可她还是卷入了,想来我再对她有何忠告都没有用,如今只能送她一件东西,作为我最后一点心意。”   关龙子从长袖里拿出一件黄色帛书,上面有图形也有文字。雷洪认得这是关龙子的笔迹,上面一字一画他都不认识,却觉得高深莫测。   雷洪道:“不知这是什么?”   关龙子微笑道:“一件小玩意,但希望你一定要交给公主殿下,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听到‘最后’二字,雷洪心头一颤。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小跑过来,对着关龙子道:“大王有令,宣太史令入宫。”   关龙子恭恭敬敬接下旨意,而旁边的雷洪却不知为何从关龙子眼中看到一丝释然,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   自此之后,雷洪再也没有见过关龙子。   ……   关龙子见到夏王的地方,正是炮烙的刑台附近,仿若天女临凡的妹喜娘娘依偎在夏王怀中,耳边是优美动听的乐声,空地上有十六名宫女翩翩起舞,充满摄魂夺魄的魔力。   “你似乎很知道寡人的想法。”夏王开口道。   关龙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一拜,道:“大王的圣明,如天日一样昭昭,如果微臣看不见,就只能说瞎了眼。”   夏王淡淡道:“起来吧。”   “是。”关龙子徐徐起身,虽然跪倒地上过,可他身上依旧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你知道么,同蠢材交流最是令人厌倦,可我也不喜欢聪明人,但是这么多年了,你是留在我身边最久的聪明人。”夏王道。   “我知道,以前微臣其实有些怨恨的,直到现在,微臣才清楚自己的无知,大王纵情声色的九年中,想来魔法已经大成了,这些年来不少触怒你的夏族都被你以炮烙刑罚处死,实际上都成了大王你手下的魔将,微臣自诩已经成就圣贤心,可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被大王瞒住多年,竟丝毫不知,实在惭愧。”关龙子目光透过舞女动人的胴体,看到了夏王的脸,似昆吾石雕刻,完美无瑕。   一双眼睛,似万魔之主,随时可以夺走任何人的心魄,使其完全臣服。   夏王丝毫没有惊讶,轻声道:“不错,九年前放走天乙时,我就为今天做着准备,直到如今我的魔功方才大成,可是此道乃灭情绝性之道,若不心意契合,终归难以圆满,今天我要问你一句,你对寡人是否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关龙子道:“自然如此。”   “好,正因为你是忠臣,我更要杀了你,如此方能灭绝人性,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都不重要了。”夏王目光一动,十六名舞女登时散作血雨,湮灭在天地间。   妹喜在夏王怀中瑟瑟发抖,却不敢说一句话。   关龙子叹息道:“如果微臣早发现大王暗自修习元始天魔功,断然不会让大王走到今日的这地步。”   “一切都太迟了,其实我多少次都想让你怨恨我,离我而去,可是没想到你确实对寡人太忠心,竟然令寡人都有些舍不得杀你,愈发如此,我越要杀你,使我灭绝人性,成那元始天魔。”夏王的手,轻轻拂过妹喜娇嫩的脸庞,双眸深处竟有丝丝紫气渗出,好似有两个瞳孔。   关龙子道:“元始灭情,终究不及太上忘情,大王你这一入魔道,当真是万劫不复了。”   “我便是想忘,却又能忘谁。”夏王厉声道。   关龙子叹了口气道:“微臣有愧大王。”   他如今最后悔的事是没有竭尽全力去救大祭司,否则夏王还可以走忘情之道,会比现在好得多,元始天魔功再厉害,也超脱不了六道轮回,五行生灭啊,更无须灭绝人性。 第151章 帝妃   不知何时,夏王已经离座起身,一把弯弯的刀指着关龙子的胸膛。   “听说圣贤的心有七窍,不知你的是不是?”夏王的声音幽远而淡漠。   刀尖一挑,便跳出一颗心脏,还有热气。   关龙子的心脏跟普通人相比也没有太多区别,更没有七窍。   而他缓缓盘坐在地上,最后了无生息。   一颗心脏跌落尘土中,夏王淡淡道:“来人,把他扔出去喂狗。”   无声无息间出现两个侍卫,俱带着铁面,浑身玄甲,将关龙子连同那颗心脏一并带走。   到了狗舍,两个侍卫将关龙子的尸身连同心脏扔了进去,他的身体很快就被一群猎犬撕咬殆尽,唯独那颗心脏,仿佛有毒一样,没有一只猎犬愿意吃。   夏王说拿去喂狗,他们就不能拿去喂给别的。只是留下这心脏,显然是没有完成任务。   这时候一个瞎了一只眼,跛了一条腿的老人走进来,他抱着一条病瘦如柴的狗,身上的黑毛剥落不少,露出病态的皮肤,难看极了。   那狗见到心脏,忽然汪汪叫了起来,从老人怀里跳出去,径自到了狗舍,最后狼吞虎咽般将心脏吃了,随后口吐白沫,最终浑身血管爆开,死得不能再死。   侍卫没有管那么多,既然见到心脏也被狗吃了,就直接回去复命。   老人蹲在死狗面前,拍着它满是血污的身子,咯咯地笑着,很是阴森,其他的狗都退到很远的地方,卷缩着身子,发出很轻的呜咽。   老人在狗舍里面喂了很久的狗,年纪大到很多宫里的人都记不清,只是这一天后,狗舍里面的狗全死了,而老人也至此消失不见。   有接手的宫人,清点狗尸时,跟记录在案的狗对照,发现少了一条,那也是狗舍里面最珍贵的一条犬,据说是一条纯种的天狗,跟凤凰、麒麟一样高贵的物种。   只是终归没有人上报,毕竟没有人想多生是非,反正狗舍里面的狗确实都死了。   ……   妹喜被夏王松开了手,她本是有施氏的娇女,入宫以来一直被夏王宠爱,夏王几乎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可她心里一直清楚,夏王很无情,直到看见关龙子的下场后,她更确信了这一点。   现在夏王松开了她,使她充满恐惧,精心调教的舞女灰飞烟灭,大学者关龙子也死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么。   妹喜眼神盛满秋水似的眼波,楚楚动人,恍如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   夏王用弯刀的刀尖挑着她的下巴,上面没有血迹,可妹喜仿佛闻到了血腥味,那是关龙子的血,下一刻也许还会有她的血。   “你很害怕?”夏王幽幽道。   妹喜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道:“臣妾不敢。”   夏王用一种极为深情的目光凝视她,说道:“你跟我最爱的人长得一般无二。”   妹喜泫然欲泣,她知道夏王如果真因为如此对她有一点点情谊,那就非杀她不可了,正如关龙子那样忠心,都被夏王毫不犹豫给杀了,还拿去喂狗,这真是灭绝人性。   可她不能死,不但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骨肉。   夏王笑起来,道:“可是我不会杀你。”   弯弯的刀不见了,正如妹喜不知道它如何出现的一般。   妹喜松了口气道:“臣妾谢过大王。”   夏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   妹喜怯怯道:“臣妾不知。”   夏王道:“这自然不是因为你怀了寡人的骨肉。”   妹喜脸色苍白,猛地跪下道:“大王,我知道云阳在哪,你放过这孩子吧,求你了。”   夏王冷冷一笑,抬起腿,足尖踢到妹喜的小腹上,登时从她的腿根部流出一大滩血迹,妹喜委顿在地上,神色惨白。   “滚吧。”   妹喜茫然无措地离开了刑台,离开了帝丘,她不明白夏王为何没杀她,同时她心中充满对夏王的怨恨,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妹喜离开之后,黑夜也随之降临,天上的冷月无声照耀着夏王。   而夏王亦直视那一轮冷月,耳边传来清婉的女声,“杀了最忠诚的臣子,杀了自己的骨肉,可我还是不清楚你是否已经灭情。”   “这重要么。”夏王低语道。   “当然重要,你如果没有成就灭情魔道,我怎么敢和你合作?”如果有人从夏王的角度,望向冷月,就会觉得里面似乎有一个婉约的仙子,在朦胧月光中看不真切。   “月有阴晴圆缺,而太阳却一直是圆满的,所以寡人从来都没有破绽。”夏王低沉地回道。   “最好是这样,否则你就算得到完整的元始天魔传承,也躲不过他的斩仙飞刀,明白么。”月光如轻柔的纱,铺在夏王身上,最后化成一个容颜绝美的仙子从后面轻轻抱住夏王,如情人般在他耳边呢喃。   夏王扯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她,说道:“寡人很不喜欢你的语气,你明白么?”   仙子轻轻地笑着,不再说话。   ……   沈炼做了大周的王,却并不繁忙,因为他有如上苍一样广不可测的智慧,又有春风化雨一般的手段,且并无摄人的威严,即使最卑贱的平民,都可以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对待,从沈炼这里,许多人真正明白了众生平等。   而大周国内上上下下的事物,都被梳理的井井有条,同时沈炼呼风唤雨,使国民们相信,来年必定会丰收。   对于修行者丰收不重要,对于大周国民来说,这很重要。   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终归是少数,芸芸众生中更多的还是凡人,离不开人间五谷。   一只蝴蝶翩翩飞舞进了沈炼居住的宫殿,最后化作人形,向沈炼一拜。   这只蝶妖叫做刘世备,天生就精通幻化之术,投靠沈炼后,因为他天赋神通,所以常常能混迹许多场所,就主动请缨到帝丘打探一些重要消息。   沈炼见到他,道:“你连我赐给你的剑符都动用了,万里迢迢地赶回来,想必事情不简单吧。”   刘世备道:“禀报大王,夏王新娶了一名女子,称之为帝妃,来历神秘莫测,据说神通不下于你和天乙。”   沈炼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想必你还有别的消息,就交由专门的情报司,事情交接完后,你再来见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刘世备便领命告辞。   沈炼取出一支笔,在自己桌案前的白纸上,停笔良久,最后才蓦然落笔,勾勒出一幅水墨画,上面有青山,有绿水,最重要的是青山之外,有一轮新月,弯如美人之眉。   他自是早就算到夏王新娶王后的事情,只是一直算不清来历,直到此时才有了些许眉目,同时暗自感慨,他根基还是太浅了,手下可用之才太少。   李元亮他们四人论本事还凑合,可是临机应变,悟性、灵气还差了不少。   如果这时候有青玄道宗在背后支持就好了许多,毕竟青玄的入门弟子,尤其是穿过问心路进来的,无一不是资质机缘上佳,而且各自修炼不同道诀,性情品性不同,能帮他很多忙。   只是如今两界相隔,他也找不到青玄地星的具体坐标,这个想法只能抛诸脑后了。 第152章 再回神庙   幽冥世界的规则显然跟青玄地星以及地球都大有区别,很明显是属于‘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世界观,而非前两者那种只是虚空宇宙的一个天体。   天上的星辰自然也不是巨大无比的恒星,而是魂灵所化,太阳和月亮为其中最神秘莫测的两颗,即使沈炼修行到太乙境,对于太阳和月亮都看不透彻,除非他跨越无穷空间,亲自上去看看。   不过沈炼以神念试过,当他神思触及到一定高度时,就察觉到了类似当初姮娥划出银河隔断空间的神通,除非他能攻破,否则永远也到不了天上星辰所在。   以幽冥的太阳和月亮散布的日精月华来看,无论其境界如何,积累的能量绝对远胜过他,如果其本身就是极具大智慧的仙佛所化,或者为其操纵,贸然试探,无疑自讨苦吃。   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沈炼觉得很大可能幽冥的太阳和月亮都是某种伟大的存在化身,甚至那太阳本身就是当初大羿射日时,侥幸逃生的那只金乌。   至于月亮的来历,沈炼猜之不透,不过他算到夏王新娶的帝妃绝然和其关系很大,甚至本就是一体同人。   但那个神秘的帝妃为何跟夏王联合,就非沈炼所能得知。   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绝非放在心里就能解决,况且他还有些事没有完成,也该到了去做的时候。   等刘世备交接完情报后,就回来见沈炼。   沈炼道:“我要出行一趟,你天南地北去过不少地方,就陪我一起,顺便看能不能再招揽一些人才回来。”   刘世备心中激动,谁人不知周王神通广大,号称世间三圣之首,能在他身边多待一天,都是福分。   “多谢大王。”   沈炼一挥手,身上的王服就换成了青色的道服,眉心一点极淡的朱砂,更添道人风采。   沈炼微笑道:“就委屈你,化身个道童,随我行走了。”   刘世备点头遵命,幻形之术,乃是他天赋神通,随即成人般的身子缩小一截,活脱脱一个潇洒的道童模样,他上前一步,嘻笑道:“还请老爷赐下法名。”   沈炼道:“如今正是九月,不若以此为名。”   刘世备作揖行礼道:“九月拜见老爷。”   沈炼一笑,也不见动作,神通自生。   随即两人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去国千里。方向正是东夷,不过沈炼并不着急,除非遇到穷山恶水,否则都是慢慢过去,顺带了解如今大周各处的民情。   西戎之地本不太平,可是李元亮四人做惯了杀伐的勾当,很是杀了不少妖魔悍匪,自此周国太平许多,子民对于国家的归属感也就越强了。   但说周国离什么太平盛世,着实还差了许多,更不可能有书中所言的大同之治,好在沈炼并不追求这些,万事万物皆不可一蹴而就,许多事要徐徐渐进,才能游刃有余。   有神通之人,即使脚程再慢,也胜过凡人,不足一月,在那秋风瑟瑟之时,沈炼就到了梅山,九年过去,风物依旧,不过无终氏可热闹许多,沈炼一到境内,无数香火涌动,引动气流,大风骤然而起,最后朝他身上汇入,本来就不见天日的天空显得更加阴沉。   沈炼恍如未觉,身周只若无形黑洞,瞬息间就把那些香火吸纳干净,并无异样。修行到太乙,便踏足自演天地的范畴,修行再不拘于一格,随心所欲,要做神便是神,要做仙便是仙,要成魔,成佛,俱是一念间。   所谓大道殊途同归,‘太乙’者‘太一’也,修行至此,如鱼跃龙门,天高地阔,难以拘束了。   如此异变,自然惊动了在宝灯里面修行的阿莲,她心念方动,就见到了沈炼,急忙化身出来相见。   待其行礼完毕,沈炼一来就问道:“你女儿妇好怎么不见了。”   阿莲道:“七年前,她跟我吵了一架,然后就破庙而出,我当时练功出了差错,追之不及,就让她走了,后来还是有商人前来,带了她的口信,我才知道她去了殷商,可是我这样子,也离开不了神庙,没办法将她追回来。”   沈炼心中默算,知道阿莲没有说谎,笑吟吟道:“我正是为完成诺言而来,你就不用忧心了。”   阿莲心头一喜,明白了青玄仙长此来是为她重塑肉身的,如此她就可以离开神庙,去寻找女儿。   不待她下跪,沈炼就豁然一指,虚空中冒出黑白二气,相互旋转,沈炼喝道:“还不进去。”   那阴阳二气,正是万物造化之本源,沈炼眉心之中的天地尚未演化完全,此时抽调阴阳二气造物,实际上也耽搁他自身修行,可是他素来以德报德,当初妇好牺牲肉身,祭祀神灯,将他从过去接引回来,着实恩情不浅,便是折损百年道行,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是普通肉身,其实不必这么费劲,沈炼替阿莲找一户人家投身去就成,可惜她已经吸纳不少香火,早成神灵,投胎转世获取肉身的方法就不可取,那样的话,凡身受神灵,乃是绝难承受的,即使侥幸成功,很快也得衰亡。   好在沈炼自子母河中,对于血肉之躯的认识更加深刻,并将神同肉身完全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沈炼一声厉喝,登时打消阿莲心中杂念,神魂登时一清,钻入黑白二气当中。   以阴阳二气为根基,沈炼依样画葫芦,将阿莲的神魂完全和黑白二气融合,不分彼此,经过他一番锻炼,便生出个绝妙女体出来,周身尽是氤氲。   最后一位丽人款款走出,氤氲化为彩衣,正可谓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   沈炼是见惯了风月,而且其体态神容皆是他所刻画,自是不为所动。   阿莲再次感受到有血有肉的踏实感,随后心念一动,无数水气被她神念吸引,虚空中出现一团水球,堪堪能做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喜不自禁。   沈炼新造之躯,自非凡体,当然没有什么毛孔黑头,皮肤细腻光洁,哪怕容貌并无太多改动,丽色也是从前十倍。   那神龛上的莲灯缓缓飞起,最后落到她手中,沈炼道:“此物对我并无作用,还是你自己留着,上面的香火之力足够,只要将灯点亮,寻常之法,沾不得你身。”   阿莲盈盈一拜道:“多谢仙师。”   沈炼微微点头,又唤道:“九月你进来吧。”   九月早就对你们动静十分好奇,那阴阳二气为万物本源,对于他这种妖物吸引力不下于不死神药,若非沈炼吩咐,他早就忍不住进来了。   如今踏入神庙,只见到一位二十许的丽人,唇角含笑,眼露秋水,饶是他见惯世情,也不由得心中怦怦直跳。   丽人‘噗’地一笑道:“仙师,这又是谁?”   沈炼道:“我新收的童子,看来我替你新造的身躯还不错,他也算有修行了,一时间也能被你美态搅乱心境。”   九月面露尴尬,随即正色道:“小生见过神女姐姐。”   他也算是修行不浅的妖怪,很快觉察出阿莲的异常之处。   阿莲顿时心头异样,果然是仙师身边的人,倒也不是碌碌之辈,她也敛身回礼,容光敛去不少,虽然依旧国色天香,但并无起初那般艳丽,尚且在寻常人能接受的范围,不至于被当成妖魅惑众之流。   沈炼道:“接下来你要去殷商寻回你女儿么?”   阿莲点头,又有些迟疑道:“近来香火鼎盛,我怕我这一走,又耽搁了替仙师收集香火。”   沈炼道:“无妨,我分出一丝神念,足以主持这边神庙的事,正好我也随你去殷商看看,毕竟我还没去过。”   阿莲讶异道:“仙师如何能去殷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她替沈炼履行神职,方圆三千里的事都瞒不过他,自然从信众那里知道仙师的一些事迹,如果不是有莘势大,又控东夷之师,其国主姒婧还亲自到过神庙三次,阿莲还未必能保住如今地位,早给人窥探了千百遍。   这些年她成长不少,早非当初的村妇,自然明白沈炼这等地位,妄自去大夏和殷商,都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沈炼头上冒出股元神清气,投向神像当中,那泥塑神像,本来受人朝拜久了,就有了些许灵性,如今得了沈炼元神清气,简直就好似要直接从神龛上走出来一样。   阿莲和九月同时惊呼一声,那神像真的动了,手指一点,前方虚空随即开出一扇门来,好似镜子一样,里面一切事物都跟神庙一般无二。   沈炼微笑道:“今天吸纳了这些香火,正好足够开辟神域出来,今后你回来,便可以居住其内,开启之法,你好生记着。”   随即阿莲就觉得自己脑海里多了一段口诀,正是那神域开启之法。   饶是她记性很好,可这段口诀晦涩难言,暗含天地韵律,依旧花了许久才熟记深刻。   如此休整了一会,阿莲就跟着沈炼和九月往殷商而去。   他们之前异动,却因为沈炼随心所欲的天魔法,尽被掩盖住,所有的信众并无觉察,更不知道其笃信的神明刚刚来过。 第153章 法酒   沈炼没有到过殷商,故而从来不清楚殷商具体是什么模样,如今他携带当世最高的成就——太乙,进入殷商国土时,竟而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殷商占据了原本东夷三分之一的土地,又向西面的大夏延伸势力,国土大约和大夏相当,这些都是沈炼之前就清楚的,但他现在才发现的东西,最值得他认真玩味。   自从踏足殷商后,他就像一艘庞大的舰船,进入广袤无垠的大海中,而那大海正是殷商中无数子民的意念。   尽管沈炼这艘巨大的舰船足以碾压大海里任何肆意的风浪,亦不得不承认大海的宽广是他生平仅见。   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实际上是令外人明白,殷商这个国度究竟有多么团结,众念一心,汇聚成海,远胜过任何神圣仙佛之力,若是修行者对殷商带有敌意,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行,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民意的汪洋大海中,稍不注意就可能船毁人亡。   如果沈炼还是过去的眼界境地,将不会发现其中更深刻的一点,如今他登临太乙,自演天地,方才具备高远的目光,看出其背后的深刻意义,那就是如果殷商产生了某种质地变化,将会成为地上神国,届时天乙即便没有窥到太乙境,沈炼也可以担保,绝无任何人可以在殷商神国中战胜他。   除非有人能将殷商神国一同毁去,否则休想击败天乙。   沈炼即便修行到太乙境,真要累积出那样庞大的威能,若无万年以上的苦功,绝对不可能做到这地步。   虽说到了他们这步,寿元已经算是无限,可只要在世间必然就得经历劫数,没有人可以担保自己万年都不遭遇任何事,那不是想躲避就能成功。   即便太乙境已经很难被杀死,可是一旦在人间行走的法身出现致命伤害,依旧得重新来过,再度修行,方可恢复神通法力,那又是许多年积累了。   况且真正的修行,必然是以具备最本质元神的法身为主,仙家虽有化身手段,却不可能用以代替修行,除非谁寻到了类似太上道祖的一气化三清这等无上仙术,才有在人间化出多具可以同时修行的化身可能。   沈炼惊叹之余,道心寂然不动,他自从登临太乙后,已经彻底和凡俗划清界限,这是一个奇妙至极的境界,当他沉浸在太乙中时,依旧具备人性,喜怒哀乐惊惧一点都没少,可是当这些情绪滋生时,一点都无碍他道心的寂然。   就像镜子里的景象千变万化,可是镜子本身实质上并无任何波动,道是有情还无情,前人之言,到此才切中其实质。   当然未必所有的太乙都跟他一样,因为沈炼证就的是‘沈炼’的太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们三人行走在殷商中,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一来阿莲收敛了自身的容光,二来殷商中不缺乏奇人异士,这一路走来,丛林无数,更间杂许多鬼修,大都能和平相处,即使偶然争斗,也默契地避开了凡人。   在这一点上,沈炼都不得不承认,殷商做得很出色,相比之下,大夏更像是原始部落,信奉弱肉强食,规则也得屈服在强权之下。   并非说弱肉强食是错的,但人类区别于野兽,在于其建立起能庇护更多同族的规则,如此才能团结更多的力量,这也是殷商能做到众念如一的缘故所在。   如果不认可殷商的环境,在这里修行久了,绝非事倍功半那么简单,走火入魔也属寻常。   不知不觉天地间飘起了茫茫大雪,万物皆白。   由于九年前天地产生某种变化,幽冥阴气加重,一到下雪天,那当真是冷入神魂,就算修行有成的练气士,都不敢在冰天雪地里多呆,否则非得神魂受创,生一场大病不可。   如果不欲引人注目,沈炼他们也得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   但是沈炼却没有这打算,他觉得这是锻炼九月和阿莲的一个机会,真正坚韧的神魂都是于一次次磨难中成长出来的,任何超凡的道诀,都没法磨砺出一颗千锤百炼的道心,而磨难却可以做到这一点。   阿莲虽然是凡人,可吃过的苦并不少,她也有坚毅的一面,在那些刺痛神魂的寒冷中,居然生生坚持住。   九月却差了不少,他固然有些天赋,说到底并无多少坚韧的道心,否则也不会来抱沈炼的大腿。   终于招惹来了一个麻烦,远处的天际,茫茫风雪中,有个腰缠葫芦,背负长剑的道人了凌空大踏步而来。   待到三人近前落下,朝着沈炼他们打量,这人看着像是三十来岁,实际上三百岁都不止,道行高深,一身玄门正法,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他道:“三位朋友,贫道冒昧问一下,你们是否沾染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九月抢先道:“没有。”   道人沉凝的目光继续打量三人,说道:“恕我直言,你们之中有一个不是人。”   沈炼微微一笑道:“那么道长是认为我们中是有邪祟了?”   道人注意力集中在沈炼上,这个小道士看起来毫无出众之处,但总给他不对劲的感觉,他掏出一面镜子,说道:“有没有邪祟不好说,如果小道友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用这面镜子照一照,定会水落石出。”   沈炼淡淡道:“如果我介意呢。”   道人面色肃然道:“贫道不是坏人,还请小道友放心。”   沈炼道:“那要是你用镜子照不出来什么,又当如何?”   道人闻言一怔,他心想我是好心好意,就算照不出来,也只是虚惊一场,你们也没损失,为何好像我还做错了。   他心里如此想,终归还是存有善念,不欲见有妖魔混迹凡人中就不管,道:“小道友欲如何?”   沈炼眼珠一转,指着道人腰间的葫芦,道:“这大雪天真是冷,如果你没照出什么来,就把你那一葫芦酒送给我们喝怎么样?”   道人暗骂这小道士眼力不浅,居然盯上了他的法酒。 第154章 一灵常与气相随   道人终归和别的练气士不同,他自红尘悟道,在红尘修行,任侠之气不减,如果三人中真有人是邪魔外道,其他人却不知晓,岂非白白害了人家性命。   如果没瞧见就算了,如今瞧见了,自然得管上一管。   况且他笃定自己不会出错。   于是道人对身来你说道:“好小子,就依你。”   沈炼淡淡笑道:“请吧。”   九月心内还有些忐忑,毕竟他真的是妖怪,倒是阿莲处之泰然,毕竟她虽是异类,可自己极为信任沈炼,自然无畏无怖。   虽说九月知道沈炼的厉害,但毕竟做不到阿莲对沈炼的那般信任。   风雪茫茫中,登时有金光湛湛,将三人尽数笼罩,那金光浮浮沉沉,映得那些飞雪十分璀璨,连同沈炼三人浑身都湛然金子般的雪花,可最终一无所获。   道士还不信,连续掐捏法诀,根本毫无异象。   他这面灵镜乃是仿造上古灵宝照妖镜所制,在他地仙级数的法力下,就算面前的是大妖中的巨擘,都不可能一点马脚都没有,偏偏事实如此,对方确实没有异样,或许真的是他灵觉除了差错。   道人老脸一红,道:“看来是贫道确实走了眼,这葫芦酒就送给小道友你了。”   沈炼微笑道:“道长愿赌服输,当真是好胸襟。”   道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既然瞧得上这东西,料来也是识货之人,酒给你了,却莫要贪杯。”   他解下葫芦,轻轻一递,轻飘飘飞来,到得沈炼近处猛然下沉,这一下转折之快,饶是阿莲和九月都完全反应不过来。   可是沈炼似乎早有预料,两根手指似不沾烟火般轻动,从容不迫将葫芦口夹住,淡淡笑道:“道长的话,我记住了。”   道人道:“算你有本事,贫道走了。”   沈炼轻声道:“道长何不留下名姓来,喝完酒后,我把葫芦还给你。”   道人脸色一黑,旋即大笑。   他脚一动,便化身一股气流,卷起滚滚雪尘中,倏忽间不知所踪,但听得当空有道歌阵阵:   两脚任从行处来,   一灵常与气相随,   有时四大熏熏醉,   借问青天我是谁?   歌声隐隐,笑声不绝,这方圆百里偶有一两个厉鬼,都被他笑声震破魂灵,再难为祸。   阿莲这时才道:“那道长像是有道之人,仙长何必难为他。”   沈炼道:“要不是为你们两个,我何必去得罪人,这法酒你们一人匀一半喝了。”   阿莲面带迟疑,因为她觉得有些对不起那豪迈道人,九月却是看着葫芦一脸好奇,毕竟是妖魔之属,不受道德礼仪的约束。   沈炼道:“法酒调神气,清音入性灵。此酒唤作法酒,酿制不易,最大的妙处就是调和神气,你们这段时间抗衡风雪,少不了神气有所紊乱,虽说通过入定可以慢慢弥补,但终归不如饮法酒快捷,而且现在你们饮法酒,更有破而后立的效用。”   沈炼既然都说明白了,阿莲自不再矫情。   两人就分了那法酒,随即就觉得体表冰冷,可内里如火烧,在满空冰雪中,烦躁之气更盛,不由自足地拔足狂奔,好发泄心中躁动之气。   沈炼摇了摇头,步履悠然,不疾不徐地跟上。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暮时分,风雪停止,远处夕阳如血,漫山遍野的白雪都被染成了红色,显得格外动人。   一座古村就在前方,被一条结冰的流水环绕,炊烟袅袅而起,却寂静得吓人。   阿莲和九月被那寂静一冲,登时好似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从顶门灌入,浑身激颤,最后顿下来。   俱不由自主望向前面那古村,心头发寒。   “今晚咱们就在那古村休息。”沈炼的声音幽然传入两人耳中,不知何时沈炼已经到了两人前面。   九月道:“老爷,那前面有些不对劲啊。”   沈炼道:“正是不对劲,才要去看看。”   九月一挺胸,道:“哪能啊。”   阿莲掩口一笑,凌波微步跟随沈炼而去,才入了村口,就不禁咦了一声,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此前那道人也在村中。   阿莲此时有所精进,正是依仗的法酒功劳,妙目之内,那道人可真是道气淳淳,头上似有似无浮动着白气,似要缔结出一朵花来,可见修为精湛,不由得心中大是佩服。   道人首先看到了沈炼,又看到了阿莲和九月,他何等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自家的法酒已经入了别人的肚子。   倒是沈炼笑吟吟走过来道:“正愁不知葫芦怎么还你呢。”   沈炼提着葫芦轻轻扔过去,也没加什么手段,稳稳落在道人手上。   道人一入手,就苦笑道:“你们倒是喝得干净。”   沈炼意味深长道:“美酒难得,浪费一滴都是可耻的。”   道人也就发发牢骚,他胸襟博大,不为外物萦怀,实是修道人中的翘楚,只见他正色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沈炼道:“从未来过,也不曾听过,只是这里确实奇怪,明明炊烟犹在,可是里里外除了我们四个,却找不出个活人,仿佛忽然间村子里所有人都消失了。”   道人道:“确实不错,就是突然消失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村子里的人都被一位神通广大的妖魔抓走,老道欲要一探究竟,不知小道友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沈炼瞧了道人一眼,突然道:“道长是否跟着村子有不浅的干系。”   道人深深注目沈炼,最后叹息道:“小道友着实厉害,我三年前路过这村子,在其中一对夫妇留宿过,两人虽是凡俗之辈,却着实品性高洁,而且当时女主人正怀麟儿,我当时心中一动,便知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有师徒之缘,便决定三年后再来一趟,为其打下练气基础,待到时机成熟,便引渡入门,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档子事。”   沈炼洒然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想来贫道想拒绝都不成了。”   道人心头松一口气,两番相遇,道人依旧看不出沈炼根底,不过见他将珍贵的法酒随手交给自己身旁两人饮用,便可知沈炼无论气度还是修为都着实有不凡之处。 第155章 修罗阴煞诀   要知道法酒之珍贵,莫说寻常练气士难得一见,便是放在殷商王宫当中,都算珍贵了。   沈炼既能将其赠与随从,已经不是用胸怀博大来形容,定然是其本身也无需法酒的缘故。   “好叫小友得知,贫道玄真观长生子,却不知小友从哪座名山学道,或许咱们还有渊源都说不定。”道人为人爽直,既然心下对沈炼已经有所高看,索性就开门见山。   沈炼暗想到底是仙佛中人,纵然心思剔透,亦不会沉迷鬼蜮伎俩。   他微微一笑道:“贫道沈炼。”   长生子听到后便觉得有些耳熟,随后面色一震,道:“你是青玄真人。”   沈炼似笑非笑,“怎么,长生子真人觉得贫道在开玩笑么。”   长生子叹息道:“料来也无人敢冒青玄真人的名讳,看来道兄两位随从定有一位是妖魔了,贫道白白被你诓了一壶法酒。”   他此时心中震动无以言表,素来虚极静笃的道心波澜不平,沈炼何许人,作为玄真观七子之一的他如何不知晓,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在世天仙,他这等练气士毕生追求的境界,人家已经实实在在证得,毫无花假。   而今谁人不知晓,当今天下,三足鼎立,大夏固然和殷商水火不容,可是看殷商太师闻仲当日化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要天罚沈青玄的架势,足见两家也不和睦。   如果沈炼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殷商也就罢了,他毕竟有这本事,但却对他表露了身份,若是将来此事抖露出去,他又装作不知,可教归附殷商的玄真观如何自处。   长生子固然洒脱不羁,毕竟还有门人弟子,玄真观更是道统所在,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现在他还有些后悔,适才不该多问,只要他不问,沈青玄自然不会主动吐露身份。   沈炼道:“这位姑娘叫做阿莲,她修的是神道,小童儿叫九月,乃是一只蝶妖化形,你们两还不上来谢谢长生子真人,那一壶酒可省了你们三五年之功。”   两人上前施礼,长生子也不避开,他确实受得起,然后不是滋味道:“道兄如今教我如何是好?”   沈炼道:“道友意气中人,但不愧本心即可,何必问沈炼。”   长生子只觉得平生叹气的时候都在今天用完了,此人着实深不可测,他未看出沈炼深浅,人家就把他心思脾性以及本性看个通透,教他无话可说。   世间三圣,青玄第一,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若是之前长生子还觉得这有捧杀之嫌疑,此时却心服口服。   有此境地和眼界,法力神通便可想而知了。   他道:“那贫道还是请道兄助我。”   沈炼沉吟道:“此去朝歌不远,就算仙佛中人也会稍稍收敛,不知那抓走这一村民众的妖魔究竟是何来路,居然如此肆无忌惮。”   长生子道:“这也是贫道的疑惑所在,如果是寻常山精野鬼就罢了,毕竟灵智未曾开化,不知天高地厚,做了蛮横举动并非无法理解,可照着村子中残留痕迹来看,那妖魔手段可厉害的紧,绝非蛮横无脑之辈。”   沈炼嘿然一笑道:“咱们猜测无意,不若贫道施法,看看来龙去脉如何?”   长生子道:“不知道兄欲施展何等道法?”   沈炼道:“近来略有突破,又思慕前辈风采,便将圆光追溯这门仙术还原出来,道友出身玄门,定然也听过这门仙术,正好为我品鉴一二。”   长生子心中一凛,没想到沈青玄居然连圆光追溯法都能使出来,这门神通,他门中纯阳遗刻也有过记载,但没有修行法门。   据说这门神通可以将小范围的时光追溯,看到这里过去发生的事,至于能看多久远,全仗着法力境界,半点花假都取不得。   都说仙家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实际上不过是推衍天机,看得一些似是而非的未来,故而这类人往往只做下模棱两可的批语,事情清楚后倒也能对上,但是说勘破天机,还差得远。   而圆光追溯正是上古大能,用来观察过去的大神通,即使神话中人,掌握此术的人也不多,幽冥之中,除却斗姆元君和修罗血海那位高僧大德,想来也没有旁人有这份手段了,如今沈炼若是能做到,若是传出去,怕是能让大夏和殷商多数人寝食难安。   在长生子思索的时刻,沈炼就掐捏法诀,此时正值最后一抹夕阳略去,明月出于东面,清辉拂面而来。   虚空慢慢生出清音,原来不止何处冒出一股流泉,仅在虚空蜿蜒流动,最后汇聚成一团。   那可不是什么水,正是时光残留,被沈炼以不知何等手法捕捉住,此时沈炼额头正中的朱砂更见殷红,可知此法施展,对他而言也不算轻松。   实际上若非沈炼经历过一场穿越时空,又深悉明月典这涉及时光之道的绝妙道诀,绝然难以施展圆光追溯这门仙术。   怕是当初创造明月典那位青玄师长,都想不到沈炼居然有此造化之功,能将圆光追溯从明月典里推出来。   只见到那团时光当中,曲折不已,最后好似被一只手拂平,终于见得内里情景。   那时天上尚有稀疏飞雪,村民已经准备开始做饭,炊烟刚刚升起,突然间便有一道黑雾将村子尽数覆盖住,过了片刻,黑雾就如潮水涌动,往北方而去。   长生子面色凝重,道:“如果我没有认错,那黑雾正是修罗阴煞诀独有的煞气,没想到真有人修炼这门道诀。”   沈炼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难道此功还跟血海修罗族有关系么?”   长生子道:“这门道诀若说和血海有关系,也不假,当初地藏王犹在幽冥时,坐下听道的僧侣不计其数,又因地藏王跟修罗血海矛盾很深,他座下就有一位僧人在跟血海修罗族常年拼斗中,自修罗族身上悟出这门道诀,据说一共九重,据说练到最高处,便能和九幽合二为一,无人可制。” 第156章 六字大明咒   沈炼只是笑了笑,修罗阴煞诀练到所谓第九重肯定很厉害定然不假,说是无人可制就夸大其词了。   说到底其最高第九重是同九幽合二为一,即便是真的,届时再强,实力也是受九幽极限限制的。沈炼如今证得太乙,踏上自演天地之路,这才是有无限可能的正道,毕竟佛陀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亦是由此道发展过来,太上道祖亦有微尘可化洪荒之举,无一不是表明,无上超脱之道,必然跟自演天地有关系。   只片刻,圆光追溯就溃散了,却是沈炼无以为继的缘故。   他眼力高明,还是从刚才的情景中看出一分古怪,哂道:“如果是自身修炼的道诀,那黑雾却显得失了一分自如,这一点有些奇怪。”   长生子点头道:“道兄眼力确实高明,我们先找出其行迹,再做打算。”   沈炼此时忽然眼睛微咪,幽幽道:“何必去寻,人家还想着把我们一起吃干抹净。”   瞬息间长生子就看不到沈炼在何处了,整座古村升起腾腾黑雾,阻绝所有光线。   他别说看到沈炼,就连散出去的神念,都受到一股恐怖至极的阴煞之气侵蚀,一瞬间就跟他元神失去联系。   长生子修行多年,立刻便知对方那一身修罗阴煞诀怕是修炼到极高深处,连他纯阳元神都难以克制了。   他吐出一个古怪音节,登时化成一股暖和充沛的风,勉力吹散周身阴煞黑雾,能看见一丈方圆的光景,却不见之前的沈炼。   长生子心头奇怪,沈炼道法神通胜过他十倍,绝不可能一照面就落败消失,且毫无动静。   这时候一盏灯光出现,驱散了不少黑雾,只看到沈炼身边那一男一女走过来,沉着之下,略有惊慌。   长生子便当即跟她们汇合,看清楚那女子手上举着一盏莲花状的灯,幽幽而明,似对黑雾有些克制,暂时护住她们。   长生子沉声道:“青玄真人呢?”   阿莲同长生子汇合,两方合流,对于黑雾的侵蚀抵抗更强,暂时宽下心,轻声道:“变故太突然,小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九月蝶妖出身,对于妖魔之气尤其敏锐,对于黑雾中藏有的一丝妖魔气息,感受得一清二楚,那气息令他恐慌至极,根本兴不起半分反抗的念头。   这时候一道极快的影子突然杀至,朝九月扑过来,只听得一声清脆剑吟,毫不容情斩落在影子上,虚空蓦然洒出鲜血,最后被莲灯的光芒点燃。   长生子满面凝重道:“这是修炼修罗阴煞诀方有的煞神,来无影去无踪,比剑仙之流的飞剑还要迅速,而且凶残无比,你们一定要注意力集中。”   长生子一生中经历的险境不少,但这次他自己都感受到十分棘手,修罗阴煞诀的煞神随煞气生灭,只要煞气不绝,那些煞神就不可能消灭掉。   更可怕的是,即使将煞神打散,也不过是回归煞气而已,于其根本无损。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阿莲的莲灯一眼,此宝当真厉害,居然能将那些煞气给湮灭。   ……   相比长生子等人的困境,沈炼要轻松淡然许多,确切的说他到了古村的地下,却又非实际的地下。这是一处并不狭小的空间,上下左右足有千丈,最核心处是一口古井,井口旁边有一具僧人的尸骸,血肉干枯,井口上面有一张帖子,上面写着六个字——嗡,嘛,呢,呗,咪,吽。   帖子紧紧贴在井口上,放着淡淡金光,只是现在不断有阴厉煞气冲击帖子上的金光,逸散出来的煞气就化成了黑雾。   以沈炼的见识,自然看得出六个字的来历,这六字又叫做六字大明咒,并且是观自在菩萨心咒,此咒含有诸佛无尽的加持与慈悲,是诸佛慈悲和智慧的音声显现。其内涵异常丰富,奥妙无穷,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在佛家中号称观世音菩萨的微妙心印,有无量无边不可思议功德,为十方诸佛所赞叹。   更重要的是,此咒承继了佛陀之道,算是观自在听道佛陀后,自己的总结,几乎等同于佛陀所传之道。   此咒人人可学,人人可写,人人可念,但是要以此咒来镇压如此厉害的妖魔,若无菩萨级别的功果想也别想,而且那帖子更可能就是观自在亲自书写的。   一声幼儿啼哭,突然响起,一个小小的妖兽形如兔,两耳尖长,身形仅一尺左右,尾巴上挂着一个泪水未干的幼儿从井边爬上来,露出一只头,却被金光罩住,没法完全离开井口。   这个孩子头发只有一寸长,眼睛像是黑色的宝石,五官精致,皮肤细腻,咬着一根手指,同时抓着小兽的尾巴不肯放手的模样,说不尽的可爱。   只是放在如今情境下,就显得非常诡异。   沈炼神念一动,空间里那些黑雾,此时此刻都往沈炼眉心朱砂钻去,不足一个呼吸,那些黑雾都被吞噬殆尽,沈炼感受到那天地种子总算发育了一丁点。   如果按照这种速度,真的是猴年马月才能成长起来。   “你家师长没教你尊师重道的道理么,见了我居然不行礼。”说话的是那只一尺左右的妖兽。   沈炼微笑道:“我想你是搞错了,我跟你可不认识。”   “你不是奉命来救我的?”小妖兽仰着头,眼神突然变得凶厉起来。   沈炼道:“看来你是有所误会。”   “哼,不管你是不是来救我的,你身上有最纯正的上清元神印记,这可做不了假,你至少都得喊我一声师叔!”小兽老气横秋。   沈炼悠然道:“可真有意思,原来你是截教的,不过你直接就吞噬了一村子人的血肉精华,这番做派,活脱脱是个妖魔,哪里还有道家真传的样子,就算咱们有点干系,我也不会认你当什么师叔。”   小兽冷声道:“你连杀剑都练成了,我不信你就没胡乱杀过人,况且我只是为了脱困,那些凡夫俗子我不杀还不是六道里面的灰灰。”   它口气愈发不善,接着道:“前些年来了这个和尚,这家伙杀的人可远不止一村子人,爷爷替天行道杀了他,怎么也能抵消杀孽了。” 第157章 异化   沈炼悠悠道:“所以你不但杀了这僧人,顺道还‘取’了他的‘修罗阴煞诀’。”   “如果不是为了破开慈航道人的佛帖,放在以往,这等魔功,我瞧都不愿意瞧一眼,好在前段时间这衰落的幽冥,突然就发疯似的放出一波本源,令魔功威力大增,才让我找到机会得以借这魔功,污染了慈航道人的佛咒,要怪就怪那一村子人好死不死的非要住在附近,我为了早点脱困,也只能痛下杀手了。”妖兽毫不隐瞒道。   沈炼目光着落在那小孩子身上,淡淡道:“你不但杀人,显然还看上了这孩子天生道体,好做你脱困后的肉身,或许你本心便是如此凶残,率性而为,于你道行无损,但因你的作为,我也不会救你。”   天道无亲无私,可沈炼却不是天道,每一个出类拔萃的道者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如果两个人道者行为准则不同,也很容易出现摩擦,故而前人所言‘志同道合’,实是由此而发的感叹。   妖兽叹口气道:“你这么绝情,看来不像是我那些同门的传人,咱们截教最重同门情谊,哪怕是我犯了滔天大罪,也自有师尊处置,断然不会让我困着的,否则咱们当初也不会败得那么惨烈。”   它此话吐出,有数之不尽的悲苦和遗憾,任是铁石心肠,都会忍不住同情他,唯独沈炼一清二楚,此兽正以道家无上玄功动摇他的元神清明。这等以情制人的玄功,着实显露出其深厚的玄门正宗底子,否则情未动人,就先乱自己的道心了,而且同他的《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更有暗合之处,可见它也并非言不属实。   “截教当年的事我确实听过一些,我炼神之法也确然跟灵宝天尊有关,可我自有道统,跟你们并不相干,就算欠了灵宝天尊的情分,我也不会还到你身上。”沈炼十分漠然。   妖兽冷笑道:“今天你不放我出去,我迟早也能出去,到时候我也不做别的,你身上只要跟咱们截教有关的东西,我都要收回来。”   沈炼道:“你既然能‘取’了修罗阴煞诀,显然你有能从别人身上剥离修行成果的手段,我自是毫不怀疑你说的话,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将那孩子交给我,以后你如果能出来,大可来找我。”   “就算慈航道人都只能把我困在这里,还杀不了我,你的气息我记住了,入太乙之境很了不起么,爷爷我早不知多少年就有这成就了,等我出来后,第二个就是不放过你。”妖兽冷哼一声。   它一句道破了沈炼现在的境界,显然有恃无恐,甚至极可能有破掉太乙境不灭特质的依仗。   沈炼一笑道:“观自在未必就拿你没办法,只是人家未必就把你瞧在眼中罢了,至于太乙境确实不算多了不起,想来你早有此成就,可是你现在真灵怕是不在那无何有之乡,否则你只要自杀了断,什么禁制会逃不出来,难道那封神榜确有其事,你们这些入了太乙境的人物,真灵也被从无何有之乡逼出,落在封神榜中?”   妖兽终于脸色大变,道:“你连这件事都知道,究竟什么来头。”   沈炼微笑道:“一本小说里看来的,我记忆力很好,里面还有许多细节,要不给你一一道来。”   妖兽冷冷道:“不必了,我自己来看。”   它突然仰着头咆哮一声,淡淡的金光随即破出一条缝隙,它径自钻进了那靠在井边的僧人体内,随后僧人突然间就‘活’了过来。   同时僧人的衣物一瞬间化为飞灰,可见僧人爬在地上,浑身血肉都塌陷到骨头里,一条条粗壮的筋络出现,上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长满金色的毛,唯独脖子附近有些许白色的毛,“它”眼眶深陷,露出血红的眼珠。   据传僵尸是死后尸体不腐,血肉缩至骨内,开始有条筋,筋上有白毛,五百年后,白毛变黑,又五百年,黑毛变红,再五百年,修成金毛。当修到一千年时,有天雷劫,几乎所有的僵尸都灰飞烟灭,唯独修到金毛遭天雷而不灭,则是金毛犼。金毛犼的浑身金毛,唯独脖子处有些许白毛。   沈炼自此才知道妖兽的真身就是一只金毛吼,不过它显然证过太乙之境,已然脱离物种的限制,才能僧人的尸体直接异变‘金毛吼’。   只不过如此催化出来的新鲜‘金毛吼’,实际上已经毫无潜力可言,妖兽真正看重的还是那幼儿肉身,显然那才是它计划的一个关键。   否则沈炼提出要带走幼儿后,它不会如此急切的撕破脸皮。   他从前看过的封神演义,上面的事或许许多都是真的,但未必可以全信,而金毛吼未尝不是他解开一些疑问的契机。   如果仅是明哲保身,沈炼早就走了,显然他绝不会这样做,毕竟如果遇到有点危险的事就逃避,人生也太过窝囊无趣,他是求道者,而非守尸鬼。   况且他自从登临太乙境后,尚且不清楚自己有多强呢,送上门来一个陪练,何乐而不为。   金毛吼似直接越过空间的阻隔,抵达他近前,偏偏空间上,它依旧处在井边。   剧烈的危险感升起,几乎同时一根细长的鱼竿出现在沈炼手中,仅是往前一刺,就将空间锁住,直接刺中前面虚空。   这一下子,就如空间变成了一摊烂泥,而他的杀剑正被拖泥带水,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得手。   惊人至极的灵觉告诉他,此时一无所得。   鱼竿尖端一崩,好似钓到一条沉重的大鱼后,突然大鱼跑掉,因为鱼竿本身的韧性,引起的反弹。   从空间的烂泥抽出后,划出一条美妙动人的弧线,空间似乎就这样被切割了一块出来,露出一截金毛。   而井口外的金毛吼早已到了沈炼身后,奇怪的是沈炼的鱼竿尖端刺破切割空间后,尖端伸进空间里,恰然又指着在沈炼后面的金毛吼。   此时空间的方向已经失去了意义,一人一兽,开展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交锋。 第158章 正确的道路   只是一番试探,金毛吼便知沈炼十分棘手,它本是灵宝天尊化身通天教主创立截教后,路过仙山峨眉时收下的弟子,因其受峨眉金顶上的金光感而通灵,人称‘金光仙’。   他虽不及那几位师姐师兄在天皇年间得道,神通无量,却自有不凡之处,于天帝建立天庭时,就已然证得太乙境,逍遥自在。   可惜封神一役,为慈航道人所擒,真灵更从无何有之乡被震出,落入封神榜中,由此道行大损,后来数次脱逃慈航道人的掌控,几经斗法,终于惹怒慈航道人,也就是那时已得证佛法的观自在,将其神魂镇压九幽之中,从此不闻不问。   无数年下来,九幽几经大变,观自在虽是古往今来有数的道者,遗留之法亦非不朽,终于出现松动,才给了金光仙脱困的机会。   就算沈炼不来,再过三五十年,金光仙亦能离开此处,从而天高海阔,再做计较。   只是值此关键时候,金光仙万料不到会遇见沈炼这样棘手的人物,偏偏看起来和截教还颇有渊源。   尤其是那杀剑,还让它在适才的试探中,嗅到一丝师尊陷仙剑的味道。如果不是沈炼意图带走先天道体,它恐怕此前就熄了争斗的心思。   但双方现在气机牵连下,已经容不得罢手,非得一方占尽上风,才有回旋余地了,届时罢不罢手,就看占上风人的心思。   鱼竿状杀剑的尖端一刹那间至少震荡了上万次,充满生死莫测的韵味,带动莫可名状的绝杀剑气,从四面八方攻击金光仙全身各处,意图将其绞杀为齑粉。   由于空间的前后左右已经错乱,即使金光仙之高深修为,亦无法分析出沈炼接下来的剑势。   低沉的吼声再度响起,它爪子结出玄奥的印诀,虚空中瞬时间布满密密麻麻的雷电织网,相比当日闻仲所化的雷龙,在威力上都毫不逊色。   沈炼的道髻被一道雷电劈中,旋即散开,莹白的皮肤出现一层青黑色,唯独眼睛愈发明亮。   金光仙的雷法,之所以能对他造成一丝伤害,全然在于其雷法中蕴藏着沈炼如今都没法解析的天地玄理。   此时金光仙的震惊,最是难以表达,那雷电既是金毛吼成形后需要面临的天罚雷劫,更被它参杂了上清雷法的妙谛,威力之大,向来足以让沈炼迟钝一会,没想到只是令其受了点伤害,完全不碍行动。   其实并非沈炼太强,而是无数年被镇压下,金光仙远不及从前厉害了,偏偏这种削弱是无数年积攒下来的,令其难以自知自己究竟虚弱到何等程度。   况且沈炼修行的炼神之法,更和灵宝天尊本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它所谓的上清雷法妙谛,固然玄之又玄,却只能使沈炼疑惑不解,不能对其有多大伤害。   不过金光仙并非束手待擒之辈,那些雷网顷刻间将沈炼缠住,而它也因此分神,受了一剑,翻出好大片皮毛,只是它元神控制下,并未伤筋动骨。   轰隆隆地爆炸响起,空间中布满狂飙,似乎摇摇欲碎,唯独那口古井,处之泰然,六字大明咒的淡淡佛光,始终不曾湮灭,古井上的小孩子,并未体会到他正面临极大的危险,只要两人交手威能有一丝半点波及到他,就可能令他就此血肉灰灰。   狂飙中,沈炼丝毫不曾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动容,眉心的朱砂灿若流华,不断汲取天雷之力,化为天地种子的养分。   直到如今他才发现自演天地的另一个妙处,在一定程度内任何不脱离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的自然之力的攻击,大部分威力都只是向他送菜,直到天地种子现在的胃口填饱后,才能对他造成最大的伤害。   可惜高明的对手,往往在见识上都过人一等,金光仙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以充满玄奥的步伐,在虚空游走,不断错开沈炼的杀剑,并不再做徒劳无功之事,令沈炼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   它已经看出沈炼自演天地的事实,心中还有一丝羡慕,不是所有的太乙境都能如沈炼那样自演天地,除非其自修行初始,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修炼阴阳、五行、太极、混沌等直指宇宙开辟的大道,才能借登临太乙时,完满内天地,缔结天地种子。   而光这一点走上正确道路的摸索,都是花费了无数年功夫,由许多一时天骄突破失败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而三清道主、阿弥佗佛这些都是天骄中的幸运儿,一开始就幸运地找对了道路,自证自悟。   即使后来三清道主和阿弥佗佛这些无上超脱者从自己体悟中,明白了正确修行之法,将其中道理传下来,许多天之骄子般的人物都已经积重难返,除非放弃过去所有的成就,甚至要连无何有之乡寄托的那点真灵都给剥离出来,忘却所有修行痕迹,完完全全地重新来过,方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金光仙执意要留下那先天道体,就是为了这一点可能,如果还是金光仙,它纵然修炼亿万年都不可能向观自在报仇,毕竟它亲历了慈航道人由道入佛的事,深悉以慈航道人的天赋才情,定然已经将它远远抛在后面,虽然这是它一直以来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如果它下定决心,抛弃一切,做下道法传承布置,并在九幽里找到孟婆汤,洗去前尘,占据这先天道体,就有可能做出突破,而且人身得道,更是别有好处。   沈炼此时的剑势已经穷极天人妙道,却不能捕捉到金光仙一丝一毫的影子,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不愧是灵宝天尊的亲传弟子,即使未及全盛时期,仅以催化的一具化身,就足以在他手上支撑许久。   同时令他明白了,自己同那些前古仙家,到底还存在着差距。   不过,他沈炼可不仅仅只有杀剑,强不能久,弱不能守,他洒然一笑道:“若是道友你技尽于此,今日可要丢尽面皮了。” 第159章 灭世之威   当沈炼此话一出时,金光仙道心闪过一丝惊悸,不远不近处的沈炼,似有似无,好如一尊缥缈莫测的神祇,欲要降下神罚,来惩治敢于冒犯他的异端。   而它金光仙正是不幸成了将要接受的神罚的对象,最终的结果仿佛已经注定,且无任何更改的可能。   金光仙心头涌起一阵悲愤,它不信自己会不如一个后辈,强自压制住惊人灵觉带来的警告,每一根金色毛发的都好似针刺一样肃立,它尽可能压榨出这具身体每一分潜能,哪怕事后这来之不易的肉身会就此灰灰,都在所不惜。   作为一个修行曾臻至太乙境的修士,如何能接受它已经非是盛年的事实,更何况沈炼只是一个窃取上清元神印记的后辈,若是他这位名副其实的上清真传一败涂地,就算无人得知,它岂能欺骗自己的内心,来忘掉这极有可能发生惨痛的教训。   它于虚空立定不动,张口如同血盆,顿时清啸声涌起,虚空都在这清啸声下,变成了起伏的海水,各种各样的恶兽,因音化形,飞跃波动的空间之上,东西驰逐。   多年以前沈炼曾见太素道宗的天梦仙子的天音化形妙术,比起如今金毛吼的因音化形简直不足为道。   空间真的因为金毛吼的清啸,法则溃散,失去了稳定,那些盘桓在波动空间上的恶兽,虽是因音化形,却实打实的有作恶一方的实力,比诸道家练气士精炼出来的化身都不遑多让。   每一头恶兽都有恐怖至极的力量,纯粹干净,以凶恶的姿态,不惧生死地朝沈炼撕咬过来。   其身上遍布的恐怖威能,足以教任何一位天仙菩萨动容,不敢有半分小觑。   同时金毛吼的吼声始终不绝,犹自在加大恶兽的威能,在空间浪潮的奔涌下,看不见停歇的架势。   沈炼不惊反喜,这金毛吼的吼声定是其本名神通,几乎不下于传说中佛门最高境界的狮子吼了。   只见沈炼双手如怀抱一球,登时里面充盈黑白二色的阴阳之气,这些都是自眉间朱砂内的天地种子抽取出来的阴阳本源,在沈炼的驱动下,进行了一个玄妙变化,最终沈炼双手一推,黑白二气组成的球体,须臾间成为一个不断旋转的阴阳混洞,登时那些涌动的空间,就在阴阳混洞下,纷纷平息,所有的恶兽都被一股旋转之力抽进混洞当中,消失无踪。   金光仙自此才知道灵觉并无差错,它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此刻在那阴阳混洞出现一股莫大的牵扯之力,教它再难脱逃,除非它恢复鼎盛时期的法力,否则已成待宰的羔羊。   实际上沈炼亦是第一次使出这阴阳混洞,至于其威力有多大,他亦未曾预计清楚。   不过阴阳混洞绝对有吸纳一切的能力,这也是模拟天地种子汲取各种力量得来的启发,不过相比无物不刷的五行神光,阴阳混洞却有莫大的破绽,那就是面对真正道德高隆的修士,对方绝对能提前闪避,或者以大法力摆脱混洞的吸力。   只是金光仙过去或在此例,但现如今它因为固守的荣耀,失去最后逃生的可能。   金毛吼的身躯不断缩小,最终硬生生投进了阴阳混洞当中,只是依旧出了一丝意外,只见它浑身骨骼爆响,竟然施展出类似天魔解体的自爆之术,硬憾阴阳混洞的力量,自此这处阔有千丈的空间,再无继续存在的可能。   沈炼于万钧一发之际,到了古井旁边,抱走那个小孩,生生了受了一阵巨大的冲击,得脱此处空间,无暇关心古井的情况。   正在古村同那些煞神搏斗的长生子、阿莲、九月三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剧烈恐怖的威能,俱不明就里,此时一道清光如水,抵达三人面前,阿莲福至心灵,心念传声道:“快走。”   她和九月毫不迟疑投身清光当中,长生子有一丝犹豫,也踏入其中,最后恐怖至极的威能袭击他身后,登时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都出现撕裂。他连忙将多年精修,已经缔结出来的一朵元气之花,祭出到背后,方才抵住余波。   清光拉走三人,到了高空之上,只看到沈炼登临云霞之上,怀抱一个婴孩,正自注目地面。   只看到他们原先所处的古村,此刻冒出一股巨大的蘑菇云,久久不散,天地元气就在这巨大的爆炸中,如龙虎汇聚,风云涌动,惊动何止方圆万里的一切生灵。   即使以沈炼坚固的神念,一时半会都没法去探查蘑菇云里面的具体情形,更遑论去抓住金毛吼的残魂了。   沈炼知道别看金毛吼已经虚弱,但太乙境的本质犹在,即使遇到这种情形,其十有八九也能逃出残魂,更可能借着这股爆炸冲破观自在遗留的禁制,连带其古井里面犹自被禁锢的神魂都能带走一些。   从某种意义上他算是金毛吼的恩人,不过它肯定不会这么认为。   好在金毛吼亦为此定要付出几乎不能承受的代价,百十年内恐怕见到他沈炼都得望风而逃。   沈炼并无多少遗憾,毕竟一到太乙境,若非将对方那丝融入太虚的本性真灵找到,并且彻底消灭,总归是杀不死对方的,只是不能从其口中获悉关于截教的秘闻,显然有些可惜。   虽说金毛吼的本性真灵已然不在太虚之中,极有可能落入传说中的封神榜内,那也得沈炼能找到封神榜才行,显然这也是他目前做不到的事。   长生子此时此刻的惊惧到了极点,浑然顾不得关心自己的伤势,要是这场爆炸发生在朝歌或者帝丘任何一处,都是对殷商和大夏威权的严重打击。   要知道太乙境或者天仙境绝对能从这场爆炸脱身,但是其他诸如地仙之流甚至之下的人物就不好说了,即使存活下来,都恐怕要受到不可磨灭的伤势,更遑论其他凡俗生灵,几乎断绝逃生的可能。   如此巨大威能的术法,近乎可以灭世了,显然这场爆炸的出现,跟沈炼关系很大,如果是由沈炼施展的话,恐怕殷商和大夏就绝无同沈炼鱼死网破的决心了。   不过沈炼并未故作高深,看着长生子道:“除非再来一个至少天仙境界的人物,抱着与我偕亡的决心,否则要重演这档子事,近乎不可能。”   造成如此威力,完全是机缘巧合,首先就得有观自在那等人物布下的禁闭空间,然后来一个天仙人物,被他困在阴阳混洞中自爆,才能制造如此威能。   沈炼由此还有些新的感悟,前世在地球时甚至还有能爆发出比这威能还要恐怖的灭世武器,且完全是凡人造出,任何人都能使用,实在可怖。   说不定他将来也会遇到类似的修士文明,造出那种能够比拟灭世武器或者超越灭世武器的法器都说不准,如果对方再有能蒙蔽他心灵的手段,怕是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第160章 问鼎   凭借修士的智慧,如果走上跟地球相似的发展道路,完全有可能在数代人完成那种积累,从而研究出可怕的武器,更胜过修士祭炼数十年以至于数百年的法器、法宝。   宇宙茫茫,这种修士文明必然是存在的。   “或许他也可以引导出这样的文明。”沈炼如是想到。   缔造文明,让旁人去做,大可能是不切实际的,可是沈炼虽然修行不算特别久,可见识、积累、境界以及经历,都足以让他完成这种伟大的事,如果成功,无论好坏,都会成为他生命里一抹别样的色彩,至于结果是好是坏,并不能现在预知。   心灵中升起异样的感觉,沈炼遥看朝歌方向,对着长生子继续道:“天乙要来了,你替我转告他,我将会去称量朝歌城里那尊司母戊鼎的轻重,看在我母亲的份上,请他不用担心我会和祖甲动手。”   待到沈炼话音消隐,长生子也看不到沈炼他们了,最让他遗憾的是,沈炼殊无将那孩子归还给他的打算,同时他隐隐觉得自己和那孩子的师徒缘分,似断未断,有些奇怪。   这令他十分可惜,对于任何一个仙宗,资质超群的弟子都分外珍贵,每多一个天才横溢的弟子,道统存续的保障就多一点。   远处流光溢彩,倏忽间来到长生子前面,那人身着一身玄青色王服,胸口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玄鸟,温和地目光着落在长生子身上,微笑道:“真人适才是和青玄道友在一起么。”   长生子苦笑一声,便将之前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   天乙听后,说道:“朝歌可不是帝丘,希望青玄道友能够有所克制,否则本人只能不顾忌我们之间那点情分了。”   长生子略显忧色道:“我观青玄道兄的修为,或许已然超迈天仙境,他若胡来,商王你得万分小心。”   天乙淡淡一笑,回想起昨日随闻仲抵达朝歌那位道姑,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沈青玄啊沈青玄,希望你能警惕,勿要真的落入这场针对你的杀局当中。   他缓缓道:“真人你觉得青玄道友是怎样的人?”   长生子略沉吟道:“不好说。”   天乙微笑道:“不好说,也是能说的,不妨咱们聊聊。”他似毫不关心下面古村那个犹自咆哮的蘑菇云,更在意长生子对于沈炼的感官。   长生子道:“我觉得他就像水,有时似春风细雨,教人舒舒服服,有时也会如狂风骤雨,教人打心底里害怕,但是无论是细雨濛濛还是狂风骤雨,都可以从天象中看出一二来,而他你看不出他要做什么,干什么,说实话,虽说老道一直以来自称山中自在人,见到他后,才觉得这人才是真自在。”   天乙悠悠道:“这人确实是真自在,可是人生而不自在,要求自在,就得付出代价,这一点他应该是明白的,但他显然是没有改变的打算,所以我觉得他是个极有勇气的人物。”   还有一句话天乙未曾说,勇气并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夏王如是,沈炼亦会如是。   为了殷商成为地上神国,天乙不介意成为那摧毁无数勇士的魔王。   ……   阿莲抱着幼儿,脸现慈爱之色,她对沈炼道:“仙师,这个孩子孤苦无依,不若让我来收养他把。”   沈炼道:“他的去处,我自有安排。”   阿莲略显遗憾,道:“那就听你的意思。”   九月这时插口道:“老爷,你说要去问司母戊鼎轻重,可是当真。”   沈炼淡淡道:“你看我像是戏言么?”   九月沉声道:“那鼎小的也有所耳闻,据说有山海之重,除却炼鼎的祖甲,至今无人将其提起,九月自是相信老爷会是例外,可是刚才闹出那么大的事,朝歌未必是善地,还请你小心为上。”   沈炼微笑道:“看来你这些天还是有所长进,不枉我带你出来,可是阿莲的女儿妇好还在朝歌之中,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阿莲道:“要不我们不去了,万一出了差池,我是百死莫赎。”   沈炼道:“不会有差池。”实际上沈炼感觉出了一点危险,可是周本就比不上殷商和大夏有底蕴,他这个王若是无举世无敌的威慑力,就别去想一统幽冥,做那天命之下的搅局者。   这次有危险,也是展露自己的机会,既问鼎之轻重,亦显出他沈炼的份量。   ……   朝歌城内,有一座毗邻殷商王宫的府邸,规模宏大,正是太师府,那是天乙赐给闻仲的,还允许闻仲开府建牙,许多王族都没有这个待遇。   之前古村的阵仗亦惊动了太师府,闻仲对面正是一位美貌道姑,她睁开眼道:“闻仲你的心不定。”   闻仲道:“那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沈炼因此而离开殷商,那可如何是好。”   美貌道姑正是斗姆元君,她离开了碧游宫,正是为沈炼而来,如果今次沈炼不入朝歌,那么美貌道姑为暂时离开碧游宫付出的代价就白费了。   闻仲更是深悉恩师付出的代价,才更加患得患失。   斗姆元君似乎一改过去的幽沉,笑道:“无论他来不来,都是你没法改变的,何必为此心燥,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的毛病,机心太重,反而体会不到道法自然的微妙,也怪我从一开始就教你太多东西,反而为此耽误你。”   闻仲道:“师尊,你教我那么多东西,我是打心里高兴的,即使未能追上你的脚步,我也心满意足了。”   斗姆元君道:“你总是这个样子,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至于沈炼,其实直到如今我都希望跟他开诚布公谈一次,无论如何他身上的气息着实是我师尊的正传,如果不是恩师认可,这种气息只会是催命的东西。”   时至今日,斗姆元君已经抛开负担,若是沈炼在此,就会发现斗姆元君好似枯木逢春,超出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妙道,如轮回终结后的新起点。   这并非斗姆元君进步,只是抛开一切后的释然,失去对得失的计较,重新体会道法自然的美妙。   这样的斗姆元君,并非她一生中最强的时刻,但一定是最难缠的时候。 第161章 陆压道人   此时太师府中,刀光如水,惊破层云,亦惊动了闻仲和斗姆元君。   斗姆元君和闻仲都走了出去,只看到一柄不足尺长的飞刀几乎要刺破武丁的肌肤了,而不远处控制飞刀的正是个身披红衣的娇俏少女。   只是任谁看到殷商的少君居然被一个红衣少女制住,都会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闻仲道:“小姑娘你是谁,干嘛要和他动手。”   “我瞧这院子很阔气,想进来瞧瞧,谁知他偏要拦我,还对我动手动脚,我当然不会跟他客气了。”娇俏少女轻哼一声,她颜色若是九分,加上现在这抹英气,那就是十分了,武丁不由为之一呆。他不是没见过英武动人的女子,比如雷婧说起来容色还胜过少女一筹,但绝无少女这分活泼。   “看什么看。”红衣少女嗔怒道。   武丁苦笑道:“对不起。”   红衣少女轻蔑地看了武丁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闻仲和斗姆元君身上,不住打量。   闻仲道:“小姑娘,能否将他放了,这院子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想看就看吧。”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不放他,我也能看这院子,难道你还能把我吃了?”红衣少女清湄的眉毛一挑。   闻仲气急,也不知哪家教出来的刁蛮女子,他沉声道:“那别怪我动手。”   红衣少女满不在乎道:“手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动就动,我干嘛怪你。”   闻仲差点就要给她一个教训了,这时斗姆元君微微一笑,轻轻拂手,便有一股柔和至极的法力涌向飞刀,红衣少女完全不能抗拒,刀刃倏地化成白芒飞回她体内,四肢百骸皆被一股浩瀚柔和的力道激荡,她几乎立足不稳,不得不往后一退,再难掌控武丁生死。   红衣少女稳住身形,不由得现出惊讶之色,道:“你好厉害。”   斗姆元君淡然道:“这不算什么,你师父可是陆压道人。”   “你怎么知道。”红衣少女更是讶然。   “从你兵器上认出来的,你说你师父他这种人为什么还不去死。”斗姆元君轻柔的语声中带着一丝冷厉。   红衣少女怒道:“你个老太婆才要死了。”   斗姆元君并不生气,若花枝轻颤地一笑道:“闻仲我很老么。”   闻仲尴尬道:“师尊青春永驻,哪里老了。”   斗姆元君轻笑道:“其实我确实很老,不过长得还是年轻,小姑娘你真不讨人喜欢,我看你以后也没人敢娶你,就将就嫁给我徒孙如何?”   红衣少女冷笑道:“我的丈夫,至少也得打赢我,他不行。”   武丁颇是尴尬,若说法力他和少女不过伯仲之间,只是对方那飞刀太过诡异,出其不备,以至于他没招架住。   如果再来一回,局面定然会好许多,至少他绝不会这么狼狈地被制住。   斗姆元君微笑道:“武丁是做大事的人,不出意外,将来会远胜过你的,你师父传了你飞刀却没传你斩仙诀,可见不把你当成衣钵传人,做我徒孙媳妇吧,只要我会的东西,我都教给你,保证他能传授给你的东西绝没有我的好。”她此话一出,要是机会落在幽冥当中其他任何一个人头上,都会激动万分。   红衣少女却满面狐疑,道:“你是很厉害,但我年纪小,将来总会比你厉害的,而且我要嫁也嫁给青玄仙师,干嘛要做你的徒孙媳妇。”   斗姆元君呵然道:“原来你还认识沈炼,不过你要是学了我的本事,将来沈炼也未必能打赢你的。”   “我才不会信你呢,青玄仙师是世上第一厉害的人,我师父第二厉害,你最多也只能排到……第三。”她本来想说排到第四,毕竟她要做第三的,可是想了想,现在着实不是这女人对手,就只好先委屈自己一下了。   斗姆元君笑吟吟道:“你个小姑娘,可真有意思,不过他陆压在这‘世上’确实比我厉害一点,可他注定只能藏头露尾,凭什么跟我斗,而你学得东西也不全,仅凭半吊子的飞刀,永远没资格跟我较量高低。”   红衣少女被斗姆元君笑吟吟地目光看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比练功时不认真师父处罚她的眼神还要可怕,于是她作出怯怯地表情道:“老……小姑姑,我师父喊我回家吃饭了,我得先走了。”   斗姆元君淡声道:“我这里一样可以用饭,你要吃龙肝凤胆,这里也给你寻得出来。”   红衣少女听了她的话,嘻嘻一笑,似要答应,然后突然变色道:“师父你来啦。”说完之后,她身体就化成一道虹光,欲要破空而走。   只是斗姆元君不为所动,弹指生出一缕天罗烟气,须臾成网,将虹光笼罩住。   少女复归原形,挣扎不能出。   斗姆元君轻声道:“别挣扎了,这‘天罗地网’你师父来了,还跑的出去,你就算了。”   红衣少女脸带泪痕道:“你欺负人。”   斗姆元君似笑非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欺负人。”   红衣少女便哇哇大哭,实际上却取出飞刀,去割断那气网,只是没想到她这远胜神兵的飞刀,竟然拿那气网毫无办法,根本割不动。   那气网一收,就飞到屋檐上挂着,在空中荡来荡去,把少女缩成一团。她此时法力尽数被逼进泥丸宫,更是一点辙都没有。   红衣少女恶狠狠道:“快放了我。”   斗姆元君道:“放了你简单,不过我现在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清楚么。”   红衣少女又恨又气道:“你问,你问。”   武丁不禁一笑。   红衣少女呸道:“你笑什么,等我出来,就割了你舌头。”   武丁敛住笑容,随后对斗姆元君道:“师祖,我看还是放她出来吧,这么作弄个小女孩,并不太合适。”   斗姆元君笑道:“徒孙难得求我一次,就放你出来。”   那网忽地散开,红衣少女一下子摔出来,她本以为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没想到一层星光如云,将她拖住,顺势令她站稳。 第162章 神来之刀   帮她的正是武丁,可是红衣少女可半分都不感激。   她昂着头道:“你要问什么。”   斗姆元君悠悠道:“你来朝歌做什么?”   “我想我母亲了,师父说我母亲会来朝歌找我,所以我就来这里等她,谁知过了那么多天,她都还没来,我无聊死了,才到处闲逛,看你们这里挺气派的,才走进来。”红衣少女轻哼道。   斗姆元君眼睛一眯,道:“你母亲?我明白了,真是老奸巨猾,你师父呢,他教你修行的地方在哪,我可不信他会带你到他本体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很厉害么,自己算啊。”红衣少女撇了撇嘴。   斗姆元君笑道:“三界之中,你师父道行很高,我可算不出来。”   红衣少女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再怎么问我,我都答不出来,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前些年跟师父修行的地方在哪。”   斗姆元君淡声道:“答不出来就算了,你暂时留在我这里,想必你师父也是这个打算,你的鬼主意我一清二楚,不就是想趁此将人情还清楚么,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这些年他鬼鬼祟祟,究竟长进了多少。”   红衣少女一脸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斗姆元君道:“本尊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别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你现在懂了么。”   红衣少女神色一变道:“你是想扣下我,等我母亲来。”她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个老姑婆这么厉害,犯不着打我母亲主意,你到底想做什么,等我师父来,也不对,瞧你说的话不完全是为了这个。”   斗姆元君轻笑道:“好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乖徒孙,师祖我给你找了个好媳妇。”   武丁面色一红,道:“师祖别开玩笑了。”   红衣少女骂咧咧道:“本姑娘才不要嫁给他。”   斗姆元君淡淡一笑,道:“武丁去王宫里,拿点新鲜的龙肝凤胆,我要好好招待你的心上人。”   武丁面露难色道:“师祖,咱们殷商不准伤害凤鸟的。”   斗姆元君一笑道:“那就弄点龙肝和龙肉吧,顺带取点仙酿。”   武丁道:“那徒孙就去了。”他又轻声对红衣少女道:“师祖其实并不凶,你好好跟她说话,她不会太为难你的。”   红衣少女扭过头,心里骂道:要你管我。   武丁叹息一声,其实他已经猜出红衣少女恐怕和沈炼大有关系,师祖留着她,或许能把沈炼引来,这并非他所愿意看到的。   武丁平生佩服的人很少,关龙子和沈炼都在其中,此前得到情报,关龙子先生已然仙去,他并不希望沈炼也出现危险。   只是沈炼和伯父天乙他们这种大人物的心思,哪里能由他左右,就是师父和师祖行事都由不得他,虽说他们都认定他能够将飞星诀练到极致,取得很大成就,成为殷商下一代领袖,可是武丁自己殊无信心。   而且他并不想挑下这千钧重担,如今想来,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竟是在帝丘,那时候虽然也麻烦缠身,但是跟随关龙子先生修行,又得过沈炼指点,既能感受到进步,也不会背负太重的期望,更有解救伯父天乙的目标,使他不至于迷茫。   抱着复杂的心情,武丁回到王宫,取了龙肉和龙肝,还顺带拿了一壶仙酿,准备往太师府归去,忽然间心生异样之感,电光石火间,就抽出随身之刀,只循着灵觉进攻,周遭的天地元气完全被他刀势汲取,星光内敛于刀身,如果有外人看到,只会觉得武丁这一刀,如同天外飞星,使人茫然失措。   武丁发出这一刀,全然由灵觉催发,加上他本来心情复杂矛盾,出刀有意与无意之间,竟然深得无上刀道之玄妙。   他发出这一刀后,心内登即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如凡间的大书法家,有时候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在心情矛盾下,或者其他刺激下,有意无意间,写就一封书帖,竟然如有神助,比平日里凝神静气写出的书帖还要强上许多,许多流传千古的名作,大抵是如此而来,即使回归原来情景,那些大家都难再度演绎当时的名作出来。   只是这一刀的效果并未配上这神来之刀,最后被一根指头,轻轻抵住,神气全消,再难进取半分。   武丁定睛一看,忍不住失声,最后强自抑制住,道:“你怎么来了。”   点住武丁神来之刀的不是旁人,正是沈炼,他微微一笑道:“这殷商天下,难道还有我去不得之处。”   武丁见到沈炼淡然自如的神态,亦不由自主开始放松,低声道:“还请你离开。”   沈炼道:“你拿着美酒佳肴,却赶我走,生怕我吃你的么?”   武丁苦笑道:“你要吃什么,只要我有,难道还会拒绝你老人家不成,只是你自然明白,我劝你走并不是为了这个,就不要再开玩笑了。”   沈炼洒然道:“武丁,你心不够硬,若是旁人会觉得你不够格成大业,我反而很欣赏你性格里的有情有义。”   武丁道:“我知道你是游戏人生的心态,但也请可怜可怜我们这些陷身红尘苦海的人,世间有乐趣的事那么多,你又何必淌浑水,令别人不快活,自己也不快活。”   沈炼笑道:“你小子倒是进步不小,世事洞明皆学问,关龙子可没白教你,他虽然死了,但想必还是很欣慰教导你这么个家伙出来。”   武丁道:“你可勿要夸我了,人人都说我好,却不知道我可一点不喜欢那种夸赞,反而挺羡慕你的恣意,可我还是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才有现如今的矛盾和纠结。”   沈炼哈哈一笑,吓得武丁生怕师祖和师父就此察觉沈炼出现在朝歌,届时将会引起许多莫测之事。   只听沈炼道:“我可许久未曾同人喝酒了,今天你就陪我一次,你看如何。”   “我哪里配得上跟你饮酒。”武丁摇头苦笑。   “酒桌上可无尊卑大小,我保证找你喝酒,全无机心,只是图个痛快,也替你消除不痛快。”沈炼又是一笑。 第163章 简单点   殷商继承了东夷人笃信占卜的习惯,每卜必北向,他们称北方的不死神为玄冥,实际上在殷商中‘冥’和‘武’都是一个意思。   源于此,太师府和王宫都在北面,以示尊贵,所以武丁将沈炼带到了最南边,在那里找了个雅致的酒肆,单独开了个房间喝酒,下面临河,对面种植着古柳,虽不是十分胜景,对酒当歌,仍是九分惬意。   更何况吃的是龙肝龙肉,喝得是百年仙酿,可谓十分惬意了。   武丁一开始连续喝了三杯,消解掉心中许多难言的复杂情绪,然后才看向沈炼,这个令他不知如何对待的奇人。   沈炼哂道:“想说什么就说呗,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说什么。”   武丁道:“其实我不是很懂你们,你说关龙子先生他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活下来,为什么要选择去死,难道死亡比活着还有魅力。”   沈炼悠悠道:“其实你没说错,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享受美好,死的人什么都没有,我曾听过一句话,叫做‘死去万事空’,故而我从年轻时开始,就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着,并努力享受一切美好,关龙子那种人在我眼中便是愚不可及的代表。”   武丁略显得愕然,他本以为沈炼会夸赞关龙子一番,谁想到全然不是那回事,他又道:“为什么今次见你总觉得有些奇怪。”   沈炼洒然道:“这何足为奇,今次你见到的我,跟过去的我有很大不同,实不相瞒地告诉你,我已经登临太乙之境,你想必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武丁听了这番话后,差点把喝进去的酒都吐出来,他道:“若是旁人吹嘘自己的境界,即使是真的,我都有些不屑于那人的人品,偏偏你说出来,那种理所当然的高昂姿态,令我完全生不出恶感,不过说实话,现在我内心充满苦涩。”   河畔古柳,迎风摇曳,虽然已经是天寒地冻的季节,但枯瘦的枝条,依旧优雅从容。   武丁却做不出古柳那般优雅从容的风度,此时恨不得一口气再喝一大坛酒。   沈炼淡笑道:“你想必以为,只要沈炼仍是天仙境,凭借如今朝歌城里的强者云集,若能把我留下,想必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届时你武丁还可以去求求情,放过我沈炼一马,如此全了你心中的道德,虽然那会让你亲近的那些人有所不痛快,可也是你能做到最大的努力了,如今沈炼却以更强横的实力进入朝歌,使你最好的设想都宣告破灭,由不得你不苦涩难言。”   武丁叹息道:“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现在我觉得自己内心其实很是丑恶。”   沈炼道:“人心本就丑恶,难道沈炼就完全光明磊落?别说我,便是天乙以及你师祖都有阴暗的一面,甚至那无上超脱的元始天尊,亦曾有元始天魔这阴私的魔面,因为丑恶的出现,所以人们才会厌憎它然后努力追寻美好,这一点上,只要是存在世间的生灵,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差别只是在于大家认知的美丽并不同而已,正如你说,我淌这浑水,是给你们找不痛快,也是让自己不痛快,可你并非我,难以明白,那不痛快中自有我的痛快。”   武丁不由得灰心丧气,直到现在他已经绝了能劝动沈炼的心思,本来想把今天见到那红衣少女的事都一并告知沈炼,到现在已经全然提不出口,只恨他无力,没法左右他们。   他叹口气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说实话,我已经明白,什么事都没法瞒过你。”   沈炼微笑道:“斗姆元君她老人家,这漫长岁月里,首次为了某人破戒,出现在幽冥,来到朝歌城意图给我一个深刻的教训,如今我沈炼怎么好意思就此抽身离去,让她老人家唱一出独角戏,所以接下来只好让她老人家满意,大家痛痛快快比个高低,届时不管她有什么目标,我有什么目标,从这次后,总能看个大概的分晓,你说这不是将复杂的事简单了,大家都会痛快。”   武丁道:“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难道就当真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沈炼道:“说实话,我对斗姆元君的手段并不了解,若是冲突起来,更没有什么把握,但这无所谓,她也不知道今天的沈炼有什么本事,不过在此之前,我对你们朝歌城那口司母戊鼎更感兴趣。”   “司母戊鼎是祖甲的心血所在,而且号称大地之根,勾连我殷商祖脉,你对它有企图,看来是一点情面都不想讲了,我很不明白,干嘛非要做这么绝,我以为你不会是那样的人。”武丁又是一口闷酒后说道。   沈炼注目河畔的古柳,登时古柳被注入生机,在这凛冽寒冬中,抽枝发芽,无数柳絮新生,随风飞舞,更胜簌簌飞雪,落在幽幽的河面上,魅力无穷,引起许多行人驻足观瞻。   他淡淡道:“那不是做的绝,我起步太晚,唯有以非常之事,行非常之道,建非常之功,其实你依旧不清楚,天乙他绝非想要简简单单代夏那样简单,在这场博弈中,他和我都不想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当个棋子,那大家索性都厮杀激烈点,更或者将棋盘推翻,到时候才是皆大欢喜哩。”   武丁全然没法理解沈炼言语中的深刻含义,但体会到沈炼并非出于对殷商的厌恶,才有今天的作为,只是其本身究竟真实目的是什么,并非他所能知。   但是这已经让他好受些许。   沈炼说完后,就端起酒杯,这是他今天第一杯酒,亦是最后一杯。   他找武丁说是全无机心,其实不算假,但也不真。谁叫他武丁正是殷商国运所钟,所以朝歌这场针对沈炼布置的杀局,必然借助了武丁身上那惊天气运。   适才谈话间,沈炼已经从武丁身上收获不少信息。   其实从他一开始进入朝歌,便知道自己落入一个杀阵当中,如果他气机露出破绽,将再无缓和余地。   而武丁有意无意间,就成了他的掩护。 第164章 忽忆前言   当沈炼杯中酒尽时,他道:“我要走了。”   武丁道:“你才第一杯酒入肚,这就要走?”   沈炼笑道:“凡人喝酒总要兴尽而归,可纵倾尽九幽黄泉那么多的美酒,亦不能醉我,一杯和一万杯也不会有分别的,这是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这份能耐,怕是无数好酒者梦寐以求的,不过其话语间的道理,才真正揭示出神仙的逍遥自在以及洒脱。   世人学神仙,大抵只学得神仙本事,却不能体会神仙襟怀,故而依旧要体会凡人的疾苦,为各种魔念欲念左右。   武丁叹息道:“我还是希望仍有和你喝酒的时候。”这句话实是武丁内心真实写照,亦是沈炼欣赏他之处,毕竟赤诚之心,纵不能有,也不妨碍别人佩服且欣赏。   沈炼似笑非笑道:“那你得找到神仙醉之类的仙酿,那样既能使我尽兴,还可以使我不得搅风搅雨,落得天下太平。”   武丁正色道:“那我一定会在你喝醉前劝阻你,喝酒不一定要醉,半醉半醒,亦可以享受其间乐趣。”   沈炼哈哈一笑,一拍武丁肩膀,他只觉自己若转陀螺似的,瞬息间失去方位,待其立住,抬首就是太师府。   他略定心神,知晓现在纵使回去那酒肆,也找不着沈炼了。   实则他判断失误,沈炼并未走远。   沈炼人在那行古柳下,心思飘忽,当年尚在青玄道宗时,他种了一株衍虚相赠的枯柳在太微阁之外,曾对顾采薇道:将来此柳发花,他必回矣。   那时他形神将散,故而预知未来,才有此言,今日陷身朝歌杀阵,见得河畔枯柳,忽忆起前言,故而适才在酒肆中,将生机注入枯柳当中,引得杨柳依依,轻絮纷飞。   沈炼手掌按在焕发生机的柳树上躯干上,似乎能透过无穷遥远的时空,看到青玄仙山,看到紫府峰,看到太微阁,阁前柳树依依,只是不开花,柳树下是一座坟,上面绿草青青,没有碑文。   忽地所有画面都消散,了然无痕,沈炼愈发感觉到来自杀阵的杀机,正在不断汲取殷商的灵气,正做最后的演化,一旦功行圆满,任他如何躲藏,都会暴露出来,届时将再无回旋的余地。   沈炼并不回头看向太师府,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他行走在朝歌城中,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各种练气士,以及军士,并无一个再能看见他。   风声水声和人们的心念声,俱一般无二地清晰落入他道心灵台中,整个朝歌城都在他心海里,成了一个三维立体图案,任何细枝末节,都瞒不过他。   斗姆元君在北,祖甲在北偏西,而他和祖甲之间的距离也愈发近了,甚至他能清晰体会到司母戊鼎那澎湃的气机迎面而来,好似一道道清澈的波浪,洗刷他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可以汲取许多灵机,来充实眉心那枚天地种子,能顶上他过去一日之功,同时他身上逐渐演绎出一股独特的道气,不似任何一位神圣仙佛。   司母戊鼎外,一直以来都有殷商最精锐的护卫守护,领头的亦是王族中杰出之才。   那是一个年轻的将领,突然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由自主望向前方,那里明明空无一物,他总觉得有人走过来,滴答滴答的脚步声,既像鸣更的钟楼,又似死神的召唤。   他豁然拔出长剑,所有护卫俱警惕起来,冲霄的煞气,往前面而去,依旧无丝毫发现。   年轻将领冷声道:“何方妖孽,敢来朝歌作乱。”   长剑一抖,凝气成音啸,往前方扫荡过去。   只是那剑气看起来威力奇大,实际还远不如武丁那神来之刀,似梦似幻的沈炼,根本没有被剑气惊扰,依旧往前来。   年轻的将领依旧看不到沈炼,却能感受到沈炼的不断靠近。   心中逐渐弥漫其绝望之感,这时候一声幽幽的话语响起在他耳边,‘你怕什么?’   年轻将领忍不住剑势朝四面八方而起,神气随之消耗一空,同时那些护卫一同爆发出强烈至极剑煞,虚空发出滋滋的刺响。   如果这一片空间,有神兵宝物,此时恐怕都得成破铜烂铁,可是他们依旧没找到半分来人的痕迹。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所有护卫,包括年轻将领,俱头昏眼花,然后各自倒下,呼呼大睡起来。   在巨大的司母戊鼎之外,一群护卫发出熟睡的声响,情状怪异至极。   祖甲就在鼎下,但仿佛他就是鼎的一部分,使人忘掉他犹自是人。   别人都看不见沈炼,祖甲却看得清楚,他看到的沈炼,更接近真实沈炼的样子,那是沈炼的形神。   祖甲一直以来都听说过沈炼,对他的风姿心内亦有所猜测,但是现在他还是有些吃惊。   他蓦然脱口而出一句话:“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   这句佛门中至为高深的义理,本是形容‘如来’的境地,用在此处,虽说有些抬举沈炼,实际上并非不合适。   沈炼的太乙,不仅将真灵寄托无何有之乡,更迈入自演天地的正法途径,走上和佛陀那些超脱者曾经走过的道路,虽说依旧有许多大能比他厉害千倍百倍,但是沈炼却走在很正确的道路上。   此时他更借助天地种子,重新演化天魔法和大梦心经,将本身上清元神印记打入里面,模拟出一丝接近道主本质的气息,使他既游离世间之外,又可以随时现身其中。   “鼎重几许?”沈炼终于完全显化,劈头盖脸地问出一句,比任何神兵都要锋利。   祖甲向来静寂如冰雪的灵台,好似遇到酷热的真火,霎时间冰消雪融,他双目露出灼灼的神光,冲霄射斗。   随后叹口气道:“青玄道兄必然是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沈炼微笑道:“若是我无答案呢。”   祖甲按住心头的波澜,回之一笑道:“那我更无从知晓了。”   沈炼道:“其实你根本不清楚,无论这鼎有多重,都永远及不上定海神针。” 第165章 大地祖气   沈炼一语道破祖甲心中魔障,引发他内心波澜,如山呼海啸。   祖甲神色不动,道:“你如何知道的?”   “关龙子当初尚且能算计云阳的两仪生死灯,如今我易道成就更在他之上,知道此事何足为奇,此鼎亦是你为我准备的吧,纵然元神不灭,以此鼎勾连大地祖气的能耐,将有机会重演五指山之事,可惜我非是那只猴子,你更非佛陀。”沈炼负手而立,如黄天茫茫,让人终究没法清楚他的深浅。   祖甲道:“炼此宝,只为佑我殷商,并非为了针对谁,看来青玄道兄你的来历比我预料得还要神秘,竟然知晓那么多秘辛,今天并非要为难道兄,只请道兄安享数百年清净,不要再多生是非了。”   忽然间天塌地陷,沈炼已然被镇压在一个巨大的神鼎之下。   原来那显化出来的司母戊鼎,只是那口鼎的本源幻象,实则整片空间都是司母戊鼎的一部分。   司母戊鼎上祖甲身上燃起纯青炉火,那是一位前古真仙自三昧真火中,别出奇径的仙术,可以将一身精华,以纯青炉火的方式演化出来,催动宝器,使其发挥出至强的威能。   无数神光,自司母戊鼎上迸发,显示出如渊如海的可怖气势,须臾间就将空间冻结,将其打造得固若金汤。   沈炼此时已经被神鼎镇压在底下,如果是一个地仙,现如今早已不能动任何念头。   唯独他思维比任何一刻都清晰,他之所以来问司母戊鼎轻重,正是看上了其所负的大地祖气,一旦得到,将使他的天地种子更进一步催化,省却他至少上千年的苦功。   沈炼心中一直有个时不我待的念头,闻仲、斗姆元君乃至于上次的金光仙,这一个个神话中有名有姓的人物真实出现在他面前,并且皆是跟他习练的‘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大有干系的截教弟子,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巧合,打死沈炼都不会相信。   唯有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应对将来那些可能发生的突变,即使为此付出难以突破更高层次的代价,他也只有生受了。没有人比沈炼更清楚什么叫做轻重缓急,况且祖甲自多年前就来到西梁找到陈菁,教她读书习文,那自是早就留好的算计。   今次沈炼就要以最强横的姿态,大闹一场朝歌,告诉所有人,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显得苍白可笑。   看在陈菁的面子上,沈炼自不会重伤祖甲,但他将司母戊鼎的大地祖气全然笑纳,亦足以给他一个严峻的教训。   此时此刻司母戊鼎的神光不断加固空间,形成的法禁,正是为了防止沈炼以天魔法的奇妙,穿梭空间,脱逃出去。   同时沈炼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力,意图将他压垮,不能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沈炼哂笑,蓦然一拳轰向上方,登时悠荡的金铁之鸣响彻朝歌内外,此时最让祖甲震惊的是,司母戊鼎上多年积存的大地祖气精华,终于在这一刻狂泄而下,目标正是沈炼。   而祖甲的纯青炉火,正是催化剂,便是他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同时祖甲更是不明白,沈炼究竟有何本事,敢于一口气吞下那么多大地祖气。   沈炼眉心的朱砂,在此刻放出无限红光,那些大地祖气一遇到红光,就瞬息间与其交融,大地祖气是黑色,好似一条游荡虚空的黑龙,一时间被卷入滔滔血海当中。   其本身恶劣的天性激发,意图翻江倒海,做出许多可怖的惨烈情状,只是那些红光无比黏稠,硬生生挤压黑龙,往沈炼那朱砂印记流去。   似有似无的天地种子,不断地吞噬自外界涌入的黑龙,也就是那大地祖气,根本不怕消化不良,原本虚幻的天地种子,逐渐有了些许凝实。   沈炼莫名地有了些吃饱的感觉,那是天地种子传递给他的情绪。他强自将这种感觉排除,外界至少还有七成的大地祖气没被他吃掉,现如今他就算破鼎而出,也势必会付出代价,将更难突破外界斗姆元君早就备好的杀阵。   那些大地祖气依旧源源而进他的眉心祖窍,终于在吸纳到五成左右时,天地种子再也吞不进一丝一毫的大地祖气,沈炼也知其到了极限。所有的元气都凝聚在窍穴中,浑身空若太虚,继续接纳那些大地祖气,他原本白皙的面容,都逐渐变黑。   同时原本因为突破太乙境,重塑的清灵仙身,都开始在大地祖气污染下,变得重浊。   此时沈炼心头浮现的是他关于夏族血脉的研究,以及当初在那海眼下黑水真府外那隧洞里看到了奇异法诀。   藏在各处窍穴的元气又复出现,同大地祖气互相结合,似乎还原出天地开辟之初,清气和浊气还未完全分解的景致。   到了这一步,稍有差错,将会引起不可测度的后果,甚至使沈炼失去这好不容易恢复的仙身,最终只能凭借无何有之乡那点真灵,重新演化出一个‘沈炼’,那将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和岁月。   这时候沈炼神守于一,勉力引动所有能驱动体内杂乱气息,再度一拳挥出,司母戊鼎这巨重无比的神器,就在那一拳下,成为碎片。   漫天烟尘中,沈炼静默而立,而此时更加庞大恐怖的压力终于降临,沈炼更是首次生出震惊,原来斗姆元君布下的杀阵,引动的居然是生死簿之力,这一点全然出乎他意料。   幽冥世界深处,生死簿蓦然而动,整个幽冥的众生,都感到一阵难受。   强绝的生死簿之力喷薄出来,将沈炼笼罩,并且天空中无数人都看到了这些年一直做幽冥世界暗中主宰的生死簿本体。   一条条丝线,俱从其上面蔓延出来,幽冥众生几乎所有人都有一条来自生死簿的丝线,而今这些丝线大白于天下。   当有人看向生死簿时,便会清晰知晓关于自己的出生时刻和死亡时刻。   虽说死亡是绝大多数生灵都要经历的,可是如果自己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去,将会是特别残酷和绝望的事情。 第166章 劫中劫   太师府中,斗姆元君口中不停地吞食龙肝以及各种珍贵食物,一边手持着一根三角幡,幡上有六条白色幡尾轻轻飘扬。   她不住摇动那三角幡,那些龙肝和饱含灵气的食材,都尽数到了斗姆元君口中,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化为最精粹的元气,帮助斗姆元君催动三角幡。   此时斗姆元君的鬓角都已变得有些灰白,即使有元气补充,她依旧付出不菲的代价,可她仍自坚定地摇动白幡,生死簿的异动,正是源于此而产生。   任谁都料不到,她斗姆元君这些年苦心孤诣,终于研究出驱动生死簿的阵法,杀阵是真,围杀沈炼也是真,可是她更是要借沈炼陷入绝境这件事,来引出更可怕的敌手。   自此之后,斗姆元君也可以得报大仇,更少了个掣肘,截教重立之事,将更有希望。   闻仲看到恩师遭受的苦难,恨不得以身替代师尊,可惜他的境界,根本不足以摇动那小小的六尾三角幡。   红衣少女此时泛起一个白痴般的念头,心想:“她那么吃,就不怕发胖么?”   这个问题,她冒出来,都不好意思发问。   同时摄于某种天然的畏惧,她都不敢靠近那白幡。   整个朝歌城此时分为两半,如果从高空看,就会发现朝歌城形似一个巨大的磨盘,强绝的生死簿之力,不断地旋转注入磨盘中,很不幸,沈炼正是磨盘的中心,只要一个抵受不住,就会被碾压成齑粉。   斗姆元君狠心地摇动神幡,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要怪就怪沈炼非要淌这浑水,纵然是师尊的安排,她也只好违背,顺势算计,毕竟截教大仇不得不报,而且沈炼的存在也极大的威胁她多年的筹划。   她初入截教,通天教主就赐她金灵圣母的称号,金性不朽且锋锐,正是斗姆元君的脾性,一旦认准了,更有其他仙家难以豁出去的勇气。   斗姆元君看向看着红衣少女,今次沈炼算是彻底陷入绝境,你是不来也得来,否则哪里还有这么好机会,还上当初救命的情分。救命之恩的因果,可是不下于成道的因果,对方没有理由会不来。   红衣少女被斗姆元君盯得发毛,突然间感觉浑身灼热,红衣尽数化为红火,眉心现出一个火焰印记。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实际上气质已经突然大变。   她开口说话,竟是一个颇具气概的男声,“金灵妹子,你何苦如此,早说咱们冰释前嫌,一同联手,这幽冥就是咱们说了算,现在大家只好不死不休了。”   斗姆元君冷笑道:“这个弟子就是你精心培养出来的劫身吧,难怪心性一般,却实力出乎意料的强,我只道你故意藏一手,才未传斩仙诀给她,原来你只是用她来应劫,好让关键时候,令你的元神降临,所以她修不修习斩仙诀自然也不重要了。”   ‘红衣少女’微笑道:“此次事了之后,我自会将一身所学传她。”   斗姆元君道:“你以为今次之后,你还能安安稳稳做你那陆压道君么?”   ‘红衣少女’不为所动,将手背起,淡淡道:“月神你也出来吧,这些年你无时无刻不想取我的太阳神火本源,成就大道,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   “道兄只要把太阳神火本源给我,我马上就走,你知道的,光炼化神火本源,至少我得费一百年时光,此间更不可能关心其他的事了。”虚空里荡起轻柔婉转的女声,如清丽的月光。   即使未见女子之面,也让人毫不怀疑她是个绝美的女子。   ‘红衣少女’不屑地一笑道:“都说我行踪莫测,但比起你藏头露尾不敢见人,本道君倒觉得自己现在实是英雄气概,都快赶上当初的灵宝道兄了。”   斗姆元君面色一冷道:“若是我师尊在此,焉有你放大话的份。”   ‘红衣少女’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看向北面,悠悠道:“怎么,夏王你跟月神做了假夫妻,也成了藏头缩尾之辈?”   只见北面虚空泛起黑暗,有人持刀而来,身着暗黑色的王服,黑色的长发飘扬,似钻入虚空当中,同时其伟岸的神躯当中,使人毫不怀疑其中有汹涌的魔潮即将迸发。   夏王冰冷无情的眸子,看向被陆压附身的红衣少女,淡淡道:“今次将你们这些乱党一网打尽,幽冥就可宣告真正的太平。”   他说这句话时,包含极大的信心,事实上现如今也无人可以测度他魔功的深浅。元始天魔功,有不少人修行过,可是无一不是下场凄惨的结局,而他夏王将极有可能做那例外。   ‘红衣少女’哂笑道:“天乙,人家夏王可是要连你们都一起干掉,不知你有什么意见?”   殷商的国君天乙亦在夏王不远处出现,叹口气道:“其实我多么不希望今日的局面发生,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究竟能否将前辈重创,如果今次失败,以前辈和沈道友的能耐,将不再会给我们第二次的机会,来创造如今的大好局面。”   对于夏王要将乱党扫尽的话,天乙置若罔闻,他是深悉统一战线来打击对手的行家,纵然殷商和大夏之间有再多嫌隙,今天的目标依旧不能改变,那就是清除掉两个最不安稳的因素。   如果不是沈炼陷入绝境,就不可能引出陆压道君,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在等着这样一个了却因果的机会。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就得毕其功于一役,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天乙直到这件事发生之前,都一直抱着矛盾的心态,甚至不希望沈炼踏入这个杀局中来。   今次沈炼和陆压道君俱是主角,逃脱任何一个,都不算成功。   不过若无陆压道君相助,任凭沈炼已然登临太乙境,都得被生死簿给生生打垮,即使沈炼知机的找到最大的生机司母戊鼎,吞服大地祖气,都改变不了结局。   只是可惜了祖甲多年的谋算,到头来依旧没法镇压沈炼,以至于现在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 第167章 天下无双   生死簿如今就代表着幽冥的本源,虽说现在的幽冥只是原本幽冥的碎片,但幽冥本就是生死大道演化,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碎片,其本源之力,亦让沈炼难以招架。   生死磨盘不停转动,沈炼就被困在最核心的位置,任由那可怖的力量,一寸寸磨损他的仙身道体。   好在他是太乙境,于世间行走的身躯,即使最后形神俱灭,也会因寄托无何有之乡那一点真灵的缘故,将来宇宙中会再生出一个沈炼,只是要恢复如今修为和法力又得耗费许多时光了,因为无何有之乡寄托的真灵很是纯粹,并没法完全复刻他所有的神通和修行感悟,唯有如此,那真灵才能在无何有之乡那样虚无的时空中存在,并保持一定的独立。   斗姆元君布下的杀阵,正是她多年苦心孤诣所得,又名‘生死劫’,最关键的核心就在于她手中那个神幡。   神幡本名‘六魂幡’,本为灵宝天尊所有,后来遗失,又被斗姆元君在幽冥中寻回,比起原先的威力,‘六魂幡’已经残破许多,否则斗姆元君仅仅依靠六魂幡,就可以消灭幽冥中所有跟她作对的大神通者,完成自己的谋划。   如今六魂幡只能作为她暂时脱身生死簿压迫的屏障,并且成为‘生死劫’的核心,引动生死簿之力,形成生死大磨盘来对付沈炼。   沈炼虽然预料不到局面会凶险到这个地步,可是他精通易道,知晓此行大有可能逢凶化吉。   当陆压元神降临时,沈炼虽被困在生死磨盘中,亦同时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对于那个气息他并不陌生,此前便有所猜测,此刻终于得到证实,虽说那么大的人情就此还了,但是沈炼明白这种情分,还是早了结为好,否则成为对方成道的阻碍,反而由此生出仇恨,得不偿失。   只是以沈炼的通透,在这一刻也反应过来,这是个局中局,即使设计他,也是设计对方,故而他不能完全依赖对方相救,至少自己也得努力寻找破局的契机。   虽说失败的最大后果,亦只是等于转生一次,可沈炼依旧不想落魄到那个田地。   生死簿到底不是自证自悟的得道真仙,阵法也绝非完美无缺,沈炼并非毫无机会,只消今日能闯出去,等他天地种子消化了大地祖气,他沈炼可担保,即使再落到今天这局面,他亦有十足把握,从容来去。   ……   在另外一方面,陆压道君虽说谈笑自若,实际上亦是严阵以待。   这场杀局,论单打独斗,就是斗姆元君也得对他甘拜下风,难就难在这些人显然打算一拥而上,不讲什么规矩。   不过陆压道君并未破口大骂,毕竟这种事,当初他也对截教的人干过。   围攻的人当中,就属天乙道行最弱,可是陆压道君知道如果真的把天乙当做软柿子捏,必会是他今次所犯最大的错误。   况且率先动手的人还是夏王,他虚空所立之处,无数云霞堆积,现在朝歌城已经看不到天光,全然被自夏王左近蔓延的云霞覆盖。   那云霞冒着隐现血红的黑气,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凝固的血块,使人不由自主心中悚然。   同时夏王一寸寸开始拔刀,他的动作之快,超乎任何人想象,偏偏被夏王刀意针对的陆压,清晰地看到夏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高深的道行,顷刻间就推算出夏王此刀的动作,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个,每个动作都绝不重复,刚好契合一元之数。   并非夏王刻意如此,而是他已然得无上刀道,故而所用刀法,自然而然就契合了一元之数。   在夏王出刀的刹那,所有凝聚的血云仿佛都在咆哮,似乎有无数绝世凶兽的怨魂,都会随这刀一并来到,那正是至为纯粹的元始魔气。   天乙亦是一脸沉重,扪心自问,夏王这一刀如果是对他用出,他只有不到四成把握能接下。   本来大家围杀陆压,虽说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毕竟各自之间只是暂时结合,此役过后,他们还得再做一场,故而人心齐而不整。   可夏王毫无保留的一刀,正是最无声的宣告,今次绝不可以让陆压走脱。   出人意表的是,元始魔气比刀光更先抵达陆压所在,甚至以陆压的道行之高,都没法闪避那些元始天魔气,登时使他陷身进一片幽暗阴森的世界。   那磅礴凶悍的元始魔气之后的刀光,气势如同开天辟地,势必要毕其功于一役,斩杀陆压这仙魔佛三道之中的无上巨擘。   同时陆压身周的元始魔气,已经搅乱他的气机,使陆压如同在面对无数可怖的敌人。   “这一刀还不够干净,可不足以证元始天魔。”陆压轻声一笑,直到刀光迫在眉睫,才双手一合,一道恍如大日的光轮,正好将刀光嵌住。   同时大日降临,那些元始魔气也一并云散烟消。   如果仅是夏王一人,陆压已然化被动为主动。   但是此刻忽有至阴至寒的精气如潮水涌入,冲击大日神威,虚空里有个绝美的影子,若隐若现,一下子就身化万千,同至阴至寒的精气结合,好似一下子将陆压卷入最狂猛的海潮之中。   “太阴真水被你用到这步,便是当年的姮娥都会夸你两句,不过用来对付本尊,却还不够。”   陆压在狂暴海潮中,淡然自若,他此刻展示出极尽巧妙的步伐,在太阴真水的浪潮中游刃有余,并且随意施展出巧夺造化的指法,每一指俱可以令一处涌来的太阴真水平息。   实际上陆压深知他只要一落入下风,今天怕就要吃个大亏,还不能救出沈炼,最后只能旁观风云,被踢出局外。   忽然间,太阴真水的海潮上,升起一轮明月,那是夏王的第二刀,比起之前的魔气汹涌,这一刀净如明月,可谓由魔入道之刀。   即使沈炼在此,见得夏王此刀,也得叹一声夏王实是天下无双。 第168章 花开见我,我见如来   那明月刀光之下,一切都将无所遁形。夏王以元始天魔功为基础,创造的无上刀法,此刻威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虚空中顿时成糜烂之势,太阴真水将陆压和夏王包裹住,从外面只看到两人不断纠缠。   夏王每一刀必然明丽如晴空之月,刀光过处,虚空必然生出无声沟壑,异度空间若隐若现,有各种风雷水火迸发。   陆压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一步步引动夏王的刀光,两人战至虚空乱象深处,以至于天乙要插手进去,都不得不顾忌那些空间碎片。   斗姆元君停止催动六魂幡,现出一尊高大的神祇法相,金冠峨眉,风面生煞,共有三面三身,其一显现,虚空就遍布恐怖的神威,涌动的空间浪潮,几乎凝滞。   她一步踏出,竟以法相生生冲进夏王和陆压交手之中,三面三身一起结出印诀,如遮天蔽日的上清仙光,倏忽打出去,直接攻击正抵挡夏王无情魔刀的陆压。   即使以陆压之从容不迫,面对斗姆元君的上清仙光亦然不可小觑。要知道当初截教人才辈出,可诸弟子当中,若论法力高强,斗姆元君当之无愧排在前三之列,即使现在斗姆元君不复当年盛况,他陆压也非鼎盛之时,故而不得不郑重对待。   陆压人随夏王的刀光游走,突然之间身化虹光,其中飞出一个头顶白色五智宝冠,手结大智拳印的佛稳坐莲台之上,佛面含笑,正是‘花开见我,我见如来’,原来他托庇佛门之后,自无上妖身之外,另证了大日如来的佛法。   登时佛光万千,一只硕大的拳轰然接上斗姆元君的上清仙光,只是以他大日如来法身之威,竟也不能匹敌那上清仙光,缘故在于月神的太阴真水主动同上清仙光结合,威力倍增。   佛拳在上清仙光中消融,陆压的大日如来法身似落在下风,唯独外界的天乙反而眉头更皱。   只见斗姆元君的法体似随时能出现在一切方位,无数上清仙光和太阴真水在虚空交替闪现,充满不可言喻的灵妙。   那佛体似怒海中的孤岛,即使巍然不动,亦随时可能被呼啸的海潮毁灭。可是陆压如果就这么点手段,也难以在当初封神时候全身而退。   突然佛面绽放神秘莫测的笑容,双掌平实推出,顷刻间就给人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毫无疑问大日如来法身正以一种无上绝学,试图扭转局势,那平实无华的一掌,内里必然隐藏着无上玄奥。   而另一方面夏王的刀光在和虹光纠缠不休,陆压道君的身化虹光之术,享誉万古,实是他早年耐以安身立命的绝学,不但速度极快,冠绝三界,即使小范围腾挪,亦是世间罕见的无上身法。   以夏王的刀法之高,竟不能破灭半分虹光,伤到其本质元神,足见陆压的身法究竟是多么可怕了。   好在陆压道君以一敌三,并不能全力以赴,况且夏王刀出无回,始终没给陆压反击的机会。   只是陆压道君始终未曾祭起名震古今的斩仙飞刀,天乙并不敢妄自下场,否则到时候局面定会无比惨烈。   其实并非陆压不想使用斩仙飞刀,只是那并非一件单独的灵宝,而是介于灵宝和道诀之间的东西,旁人得到陆压许可,虽然也能借用斩仙飞刀,但绝不会如在陆压手上那样所向披靡。   而陆压施展斩仙飞刀时,精气神浑融合一,一刀发出,便如因果定律,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都要饮恨当场,神形俱灭。   可是在三大旷世强者围攻下,无论他陆压如何自负,始终都没有机会将精气神浑融合一,祭起斩仙飞刀出来,况且一刀发出后,他势必气机大幅度衰落,将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   沈炼不断受到生死簿之力的压迫,难以动弹,同时在不断跟生死簿对拼的过程,他逐渐地开始分析生死簿之力的实质。   生死正如阴阳对立,故而有种说法,生人所在称为阳间,死人所在称为阴间,只不过如今幽冥早不复过去鬼魅之景,因为太阳存在,带来阳气,侵入这片死亡世界,亦可这方世界提供了活人可以生存的条件,以至于幽冥鬼神逐渐被夏族、东夷这些势力驱赶,出现大幅度衰落。   只是为何太阳会出现在幽冥,亦是沈炼至今未解的疑问。   生死簿之力为何如此让他沈炼难以应对,关键就在于‘生死’二字,生之力和死之力结合,使沈炼仙身不断在破灭和新生中徘徊。   且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每破灭新生一次,沈炼融于仙身中的神就消弭一部分。等于元气和神被生死磨盘硬生生磨损剥离区分。   如果非要用一种比喻来形容,沈炼正承受着凡人受到凌迟时的苦状。   而且这是直接反应到精神之中,其带来的苦痛,更千倍万倍于凡人的凌迟酷刑,如非沈炼道心之固,犹自胜过金刚,此刻早就神形散乱,不复做任何反抗。   沈炼已经动用过许多手段,包括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面对如此情景,依旧失去效用,就连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都无济于事。   种种手段,俱在生死磨盘下变得毫无意义,似乎他仅有等死一途。   可是沈炼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生死间有大恐怖,亦有大解脱。   他元神摒弃那些苦痛,开始观察每一寸仙身遭到破灭和新生后的反应,据此推测生死簿之力的实质结构。   从而以易道推演,追根溯源,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是一个耗费精力的过程,他的时间也不多了,破解生死簿之力,对他本身也有极大好处,毕竟自演天地后,他还需创造轮回,否则将使自演天地中的生灵无所归依,难以循环往复。   而此次经历,有可能决定他能否敲开轮回奥秘的大门。   血海滔滔,无尽的血浪不断地在冲击一座小山。   “陈施主你不可以离开血海半步。”佛音梵唱,响彻血海,不断拂平涌动的血浪。 第169章 无形剑,无生剑,无我剑!   一道剑光分开血海,直往那小山而去。   只是小山上冒出一道弯弯的虹,正是菩提佛光,恰好将剑光抵住,即使剑光催发到极致,亦不能突破那道菩提佛光。   突然间分开的血海中走出一个年轻道人,极长的血眉几乎入鬓,一身血染的道袍,却无血腥气息,反而给人一种干净纯粹的感觉,不会害怕。   他一抬手,剑光就返回,被他收入袖中,看向那佛光,淡淡道:“你瞧我今天能不能走出去。”   陈剑眉已无过去凌厉的气质,唯有那极长的血红剑眉,透露出他不好惹,其目光温润,面容平缓,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代杀神,曾经斩落无数妖魔。   “看来陈施主近来大有长进,只是仅凭你现在的修为,尚不足以越过老僧的菩提佛光,咱们还是不要伤和气为好。”佛音低沉,徐徐相劝。   陈剑眉足下冉冉升起一朵血莲,血莲下海浪不断聚集,成为一根参天水柱,使陈剑眉得以平视那佛光。他说道:“今天我定要出去,你如果再拦,我就爆了这朵血莲,叫你这无数年功果,沦为尘土。”   那九品血莲此刻氤氲蒸腾,似有一层薄薄的血色红霞,隐隐若现,唯独罗摩清楚,陈剑眉已然炼化血莲,与其心神勾连,只要他愿意,便可将血莲引爆,虽说就此会可惜了那天地至宝,连带陈剑眉自身也得道行大损,可是他罗摩也得不到好吓惨,这无数年来的功果,当真就得沦为尘土了。   罗摩叹息道:“你走吧。”   他是有根性之人,一旦理清厉害,就没有迟疑了,毕竟陈剑眉是真敢引爆那九品血莲的。   陈剑眉点了点头,一阵风吹,那血莲就载着他飘出修罗血海,罗摩最终带着惋惜神色,看向那血莲,如果那宝物能到他手上,他早就可以了无牵挂离开幽冥。   可惜啊,即使这等宇宙开辟诞生的至宝,在漫漫时光中,也得遭遇无数劫难,到了现在不但力量衰微到谷底,今次过后,连本体的道胎都难以再保住。   若非那血莲真灵早已转世成为陈剑眉,恐怕世上将再无这九品血莲痕迹了。   血莲载着陈剑眉,越过茫茫南疆,越过高山河流,耳畔的罡风吹动陈剑眉的鬓发,他心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   陈剑眉飞掠长空的速度惊人至极,虚空只看到血色长虹周行苍穹,不知其来龙,不知其去脉,于幽冥众生,只见到那血色长虹贯日而过。   没过多久,陈剑眉就到了朝歌城外,大战已经过了不短时间,朝歌城内有无数舰队自城里飞出去,载着一波又一波练气士和殷商子民离开这惊世大战的周围。   饶是如此,小半的朝歌城已经化为灰烬,其中更不知有多少生灵未来得及离开,化为飞灰。   陈剑眉甚至能体会到一股股茫然的死意散发出来,冲击他干干净净的道心。   他既不惆怅,更不感慨,无动于衷。   甚至对围攻陆压道君的大战置之不理,而那边天乙亦同时发现了陈剑眉。   他心头惴惴不安,不知这人如何从血海里脱身。   陈剑眉看也不看天乙,只是往生死磨盘中心处的沈炼开口道:“师弟,你还撑得住么。”   沈炼正同生死磨盘之力做殊死抗争,听到陈剑眉的呼唤,勉力分出一分神念,跨越时空而出道:“我还很好,师兄你要是晚来一会,我恐怕就不好了。”   陈剑眉道:“这个笑话不好笑。”   沈炼若是还有精力,大约就笑出来了。   这时候陈剑眉爆出惊世骇俗的剑意,准备片刻,一道绝不逊于夏王刀光的剑光咋现,如同天剑般茫然不可测度,又如神龙摆尾般灵妙。   径自斩向那生死磨盘,可是那生死磨盘勾连生死簿之力,源源不绝,一个旋转,就将剑光尽数消磨,根本没有打通可以供沈炼脱身的通道。   陆压自激烈大战中,抽出空闲道:“道友不用白费力气了,当今幽冥,也只有本尊方有能耐将那生死磨盘破开,你要是想救你师弟,就把那天乙先宰了,再同本人一起将这些跳梁小丑一并解决,届时我自会将沈炼解救,你可切莫迟疑,再晚一会,只怕沈炼就顶不住了。”   天乙道:“陆压道君,你若是今日脱身,第一个自然是不会放过我们,但阿修罗剑你也不会放过的,毕竟他的九品血莲,对你大有裨益。”   陆压哈哈大笑,大日如来法身的佛掌再度爆发出无匹的掌力,意图一举摧毁太阴真水和上清仙光。   “师兄,天乙说的没错,最恶劣的结局,也不过是我舍去这身力量重头来过,你还是回修罗血海,在那里将无人能把你怎么样,咱们还有再见的机会。”沈炼此时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之所以会这样,便是因为适才陈剑眉的剑光引动了更多的生死簿之力注入生死磨盘。   陈剑眉淡淡道:“师弟,我在阳间修炼无形剑,阴间修炼无生剑,你都觉得很不错,可是你并不清楚,我真正的剑道既不是无形剑也不是无生剑,而是‘无我剑’,今天就让我用这‘无我剑’替你斩出一条回宗门的路出来,也让这些人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做‘剑’。”   他自小入宗门,三年出神,十年入化,四十年来磨一剑,一朝得法天下知。自西荒斩一山妖魔,立杀生观,杀生灭魔无数,陈剑眉问心无愧,如今是时候连自己一并杀了,无人无我,那才真叫杀剑。   思绪如飞雪,冰冷无情,点滴映在陈剑眉内心。   最后所有的记忆在他心中浮现,并不扰乱他平静。四十年磨剑的寂寞,纵横西荒的傲啸,修罗血海里的杀戮,俱不及他心中那个老人的形象清晰。   走到今天这步,他不感谢自己对剑道的坚持,更不感谢那些敌手,只对那个老人心存感激,终于让他这个本质无情的人,活出点人味出来。   如今无我剑之后,不知是否连这点人味都得一并消磨,他有些不舍,不舍之后更是坚决。 第170章 归山   生死磨盘之中,沈炼已然清楚陈剑眉要做什么,那是要彻底抹杀自己,演示出那无人无我的至高剑道。   他明知那是陈剑眉对剑道的追求,可现在竟忍不住心中悲苦,他再不吝惜元神,尽力送出自己的神念,道:“师兄,你想清楚了。”   陈剑眉终于将心中那抹不舍彻底抹掉,原本平静的神容竟微笑起来,道:“师弟。”   简简单单两个字,竟是胜过千言万语,所有陈剑眉想说的,不想说的,都统统包含在这两个字中。   沈炼一生中听过许多次陈剑眉说话,竟无任何一句,有这两字那般情深义重,那是同源于青玄道统的情谊,亦是两人间不曾言明的肝胆相照,更是同样对张若虚的崇慕。   如果放在以往,沈炼定会拉着陈剑眉喝酒,喝到一醉方休。但现在沈炼宁可永生永世不见到陈剑眉这般情义的一面,唯有得情,方能忘情,唯有执着,才能放下。   没有比沈炼更能体会陈剑眉此时此刻心境的人了,那是抛开一切的洒然,看轻成败的淡然,更是放弃自我的决然。   沈炼心中纵有无数话要回,甚至恨不得马上出去阻止陈剑眉,他元神发出从未有过的剧烈波动,打破他一贯以来淡泊无为的平静道心,甚至连眉心朱砂里那颗天地种子都前所未有的暴动起来。   他越是剧烈反抗,越是悲愤,那生死磨盘的镇压之力就越强,天地种子几近溃散,他都浑不在意,只求能立刻冲出去,将陈剑眉的无我剑打断。   这时候陈剑眉眉心淌出一滴滴鲜血,全被足下九品血莲吸收,其本身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从某种意义上,血莲就是陈剑眉,陈剑眉就是血莲,无我剑一出,自然也无陈剑眉,更无血莲。   任何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自爆魔功,都远不及陈剑眉无我剑的威能,那是演化至高剑道的一剑,是一个天人极致的道者,牺牲所有一切的一剑。   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陈剑眉微笑敛去,师弟啊师弟,就是我陈剑眉自己也料不到我会有今日这样的举动。   天乙悚然而惊,那血莲上散布的可怖气息,竟然使他都心惊胆战。   远处犹自大战的陆压道君。斗姆元君、夏王、月神俱被陈剑眉这边的异象惊动。   陆压道君道行最高,斗姆元君见识最广,两人都能体会到陈剑眉的无我剑究竟有多么的可敬。   换做他们任何一个,都做不到陈剑眉这般牺牲。   连‘我’都不要了,纵使证得无上道主之位,又复如何,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了。可这就是陈剑眉无我剑的意义,因为无我,故而明道。   生死磨盘正是因为生死簿中那些生死大道本源之力,这是宇宙亘古长存的大道,面对这样的力量,唯有以同样级别的大道之力破解。   只是这样做值得么,除了陈剑眉,无人能回答。   值得的意义从来只在于做出牺牲的那个个体,而不在于旁人。   陈剑眉深深地看了天空一眼,他从未觉得天空会是如此动人,也从未觉得自己生命会有如此灿烂的时刻。   天道,人道,剑道,皆不足为道。   他鲜血已经流干,血莲完美绽放,摇曳的风姿,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最后血莲冉冉变形,形成一把血色长剑,长三尺三,宽一寸,安详地到了陈剑眉手掌中。   他踏步虚空,一剑刺出,目标正是前方的生死磨盘。   没有惊世骇俗的元气爆炸,更无纵横数万里的剑气萧萧,奇怪的是,生死磨盘就在此刻瓦解。   同时陆压道君的大日如来法身溃散,斗姆元君的神体出现裂纹,陆压亦不能再化身虹光,夏王持刀而立,原本稳如泰山的手,却不住颤抖。   无声无息的杀戮法则,早已侵染到他们身上。   那‘无我剑’竟然将他们所有人都一起针对,短时间内,他们竟无力再做斗争。   生死簿的力量不断涌动,最终却被抑制住了源头,很快生死磨盘就开始消散,到了最后无影无终。   沈炼重获了自由,亦看到从天空中走来的陈剑眉。   从外表上,沈炼看不出陈剑眉有什么伤势,实质上沈炼心沉入了谷底,他只感受到陈剑眉身子空荡虚无,再无任何气息。   当陈剑眉接近沈炼时,那长剑再度刺出,登时虚空泛起水光,里面竟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沈炼很熟悉。   沈炼伸出手,想要接住陈剑眉,可是陈剑眉竟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化成飞灰,那真是无我剑。   陈剑眉已经不在了,唯独那口血色杀剑留存。   静默无声地落在沈炼脚下。   沈炼弯腰将血色杀剑捡起来,深深看了斗姆元君、陆压道君、天乙、月神他们一眼,然后不回头地走进了水光当中,他还会再回来的。   ……   青玄道宗,已经是修行界毫无疑问的第二大道宗,因其因材施教,不拘一格的理念,跟青玄仙宗有关联的修行门派更是数不胜数,这些门派各有各的名字和道法传承,但无一例外都自认是青玄道宗的外门,皆奉青玄道宗为宗主。   加上茫茫大海上,无数岛屿里隐藏的修行势家,大都跟青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非玄天派有陆九渊镇压一切,恐怕早已将第一仙宗拱手让给青玄。   当今青玄道宗的教尊叫做陈金蝉,乃是青玄上代掌教沈炼的传人,修行已有千年之久,若非天地规则改变,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陈金蝉将是自沈炼后,第一个遁破大千的仙家。   青玄道宗不仅有陈金蝉这等风神秀彻的仙家,更有罗刹仙子方雁影这世间第一剑仙,自从太上道宗的道尊落败在罗刹仙子手中后,方雁影的名头已经胜过当初的紫玲仙子。   有人认为陈金蝉道行虽高,可是如果真要动手,十有八九得败在罗刹仙子手中。   毕竟方雁影得传乃师的杀剑之道,已然远胜过当年陈剑眉失踪之时。   有此二人镇压青玄道宗,即使当初魔乱大地的魔主重临,恐怕都不敢轻易闯入青玄之中。   忽然间,青玄内部最严密的禁地,太微阁之前,那株古柳,突然发花,盎然的生机,浮动的暗香,惊动了青玄之中所有高明之士。 第171章 柳下坟茔   自从沈炼消失后,紫府峰就再没有人搬进来住过,太微阁更成了禁地,若无教尊法旨,即使破妄境的真人都不得擅自进入。   陈金蝉更在整个紫府峰都加持上了法界,若无长生真人的手段,要闯进去亦是很难,更遑论要不惊动坐镇不远处的太乙峰陈金蝉,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此紫府峰发生的异变,令青玄各峰,大大小小稍有成就的修士都不免暗自惊骇。   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异变,如果是外人潜进,造成如此异象,那可真是丢尽脸面了。   陈金蝉默坐青玄大殿,暗运神通,双眼泛起金光,直接望向紫府峰太微阁,只是以他登临地仙绝巅的修为,竟然此时都不看真切太微阁前的景象。   他心中凛然,如果来者是青玄的敌人,那定然是不下于当初衍虚的人物。   各峰到处飞起玄光,聚集在紫府峰下,陈金蝉身形一动,跨过虚空,瞬息间也到了紫府峰山脚下,他布下的法界依旧完好无损,道气流动,无休无止,只是那盎然生机居然能穿透法界,不破坏法界本身的结构,简直匪夷所思。   一道剑光飞来,落在陈金蝉身旁,已经赶来的修士俱向剑光主人和陈金蝉行礼,等待二人发话。   剑光主人自然是方雁影,她同一千年前的自己并无分别,看起来还是少女模样,这非是方雁影修为高明导致,而是许多年前,她未证长生时,师姑顾采薇给她服下了不死神药,得以延寿五百年。   正是靠着延寿五百年后,她方雁影才终于在修行第八百个年头,一举斩破虚妄,证道长生,自此方雁影勇猛精进,剑道成就越来越高,百年前孤身而入太上道宗,击败太上道宗的道尊,强行借阅了太上感应篇,将无形剑诀突破原有的限制,另悟出太上剑,时至今日,除却那寥寥可数的几人,再无人值得她方雁影动剑了,便是遁破大千的前辈仙佛,也得打过之后,方知高下。   陈金蝉待得方雁影到来,心中隐约的不安散去许多,他深悉师姐强大,以他二人联手,只要来的不是陆九渊,总能将事情摆平。   不过陈金蝉亦自好奇,到底是哪位高人潜入,他遍想世间仙佛之流,除了陆九渊外,竟无一个能对上号,玄天派的王师道和宋青衣固然誉满天下,在陈金蝉眼中,两人论道行,还差他一截,绝不能使他的法眼没法看破太微阁前的究竟。   他心思如电闪,很快就道:“你们不必惊慌,太微阁仍有前辈们残余的法意,加上咱们青玄五峰处处皆有太乙道主的道韵,有些异变,也可能在情理之中。”   那各峰长老和座下弟子都是通透之人,心里清楚这一千多年来门中都无这等奇事,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发生这档子事出来。况且教尊居然都不能笃定紫府峰发生之事,才更让他们惊讶,毕竟教尊虽不以斗法见长,却是公认的青玄自沈炼教尊之后,第一等奇才,道行之高,就连陆九渊都称道过。如此一来,更显得今日之事的诡异。   没等陈金蝉继续发话,那太乙峰上飞出两条神龙,径自闯上紫府峰,那法界虽是陈金蝉所设,可如何能抵挡两条神龙同时发威,登时给它们闯进峰中。   那些长老和弟子本以为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大变,暗自凝神运法,却不曾想,两头护山神龙进入紫府峰后,就悄无声息,什么动静都没有。   各自莫名失色,到底紫府峰发生了什么事,两条神龙,便堪比两位长生真人,当初陈金蝉未证长生时,全然靠着两头护山神龙,方才保住青玄的地位,震慑邪魔外道。   如今两大护山神龙,竟然入了紫府峰就渺然无息,实是怪异到了极点。   陈金蝉对方雁影道:“师姐,咱们一起上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方雁影点了点头,她正有此意,今天的事太过怪异,她也完全拿不准,“如果情况不对,我会祭出太上剑。”   陈金蝉知道她的意思,太上剑威力奇大,一旦在紫府峰用出,可能就会破坏峰中许多布置,届时就算平复了异变的源头,对于青玄也是极为丢脸的事。   何况方雁影继承的是青玄派外别传杀生观的道统,若是毁坏祖宗禁地,着实会可能使人有不好联想,影响到陈金蝉的权威。   陈金蝉亦顾不得这些旁枝末节,吩咐道:“各位长老和弟子就暂时不要进紫府峰。”   说完之后,陈金蝉就和方雁影上了山,顷刻间就到了太微阁。   他们两人悚然而惊,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原来真的有人潜进青玄。   只见到那株古柳之下,有人负手而立,面朝柳树下的坟茔,背对二人。若非二人实实在在见到‘他’,定然察觉不到前方有人。   鹅黄色的柳花形同麦穗,掩映在柳叶间,摇曳生姿,更有不少花片随风缱绻,虽是生花美景,亦让人心里有莫名悲凉。   两头护山神龙,皆化成三尺来长,匍匐地上。   而它们前面插着一截血色长剑,终于给陈金蝉二人注意到,不知怎地,方雁影见到血色长剑,心头莫名的悲凉彻底转化成不能自抑的苦痛,泪水无声滑下。   陈金蝉正要开声发问,这是那身影缓缓转过来,同时展露出令陈金蝉二人熟悉至极的气息,略微错愕,他们就欣喜若狂,纷纷跪下。   “师尊。”   “师叔。”   沈炼道:“我师姐她什么时候走的。”   陈金蝉此刻纵有无数激动,也强自抑制住,回道:“师姑她走了三十年了,她说走之前,吩咐弟子定要将她葬在这里。”   沈炼纵然已是太乙中人,一日内连续失去两位至为亲近的同门,也感到无限悲凉。   “师姐,你还是没能闯过心结,以至于不能破妄,是我害了你。”沈炼心里想着,顾采薇死后定要葬在这里,沈炼哪里还不清楚顾采薇未能破妄的缘由。她不曾言明的情愫,俱化作了这座坟茔。   而今真是孤坟无处,难语凄凉。 第172章 龙华会   陈金蝉对沈炼记忆还停留在千多年前,那时候的师尊淡泊无为,似没有事情能使他心生波澜,如今见得师尊竟有戚容,心知师尊定是伤怀到了极点。   他叩首在地,说道:“是徒儿无能,没将师姑留住。”   沈炼缓步走到他们两人面前,伸出手将他们拉起来,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是没想到我竟会离开青玄这么久的时间。”沈炼现如今才清楚,他竟离开了那么久,可见他当时坠身黄泉抵达幽冥时,可是耗费了许久的时光,料来陈剑眉也差不多,或许是两人进去的黄泉通道流速不一样,导致他们前后差了三百年。   好在陈剑眉的剑,已经可以直接贯穿青玄地星和幽冥两界,将不必通过幽冥黄泉,才能降临幽冥世界了。   令人伤感的是,除非他将来逆转时光,否则再无可能将陈剑眉和顾采薇寻回了。因为纵顾采薇再世为人,也难以得解胎中之迷,三十年过去,便是找到她转世之身,那也不是她了。更遑论陈剑眉已然放弃自我,演化那至高剑道,宇宙茫茫,再也无一个陈剑眉。   方雁影被沈炼拉起来,见到沈炼的欣喜淡去不少,而是再度凝神看向那血色长剑,竟又落下清泪。   她修为之高,青玄地星已经找不到几个比她强的,因此若有所觉,向沈炼问道:“师叔,这把剑是不是跟我师父有关系,他老人家呢。”   沈炼默然良久,最后将血色杀剑抽出,剑身似水,亦似时光,除却不散的血色之外,完全没有半分杀气泄露。   最后沈炼长长一叹道:“雁影,这把剑叫做剑眉,陈剑眉的剑眉。”   方雁影明白了沈炼的意思,心中悲苦,无声跪下,紧紧抿着唇,朝着那剑三拜九叩,最后还是在陈金蝉搀扶下才起身。   沈炼此时抹去悲凉之色,沉声道:“金蝉,如今青玄尚有多少修士。”   陈金蝉虽然不解为何师尊又转到这个话题,说道:“师尊所问修士,至少要在什么修为?”   沈炼道:“至少也得出神的境界。”   陈金蝉略作思索,片刻就将信息整理出来道:“这千多年来,依附咱们青玄道宗的仙门共有一百零八,海内外跟咱们青玄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修行势家共有三百六十家,以及师姑的长生观和师姐的杀生观,最后加上不曾离宗的弟子,约莫能凑出十万之数。”   沈炼略有些吃惊,道:“居然有这么多。”   陈金蝉道:“其实还是因为师尊当初的遗泽,毕竟魔乱大地时,师尊主动邀战魔主,为天下修行人出头,自那之后,咱们青玄深得修士爱敬,便有不少修行仙门陆陆续续依附过来,加上宗门的弟子下山后开枝散叶,时间久了,就成了现在这局面。”   “怕不是这么简单,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沈炼说完后,看着陈金蝉。   陈金蝉饶是已是地仙绝巅,被师尊这么看着,都有些心里发毛。   这时候还是方雁影主动说道:“师叔,你消失之后三百年,天华洲被罗教侵袭,上洞八仙的道统全数被朝仙子她灭掉,那些天华洲残存的宗门也就此退出天华洲,当时跟元洲修士起了不少冲突,金蝉就是那时候趁势将许多仙门收揽到青玄门下的,以作咱们外围屏障。”   沈炼又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   方雁影接着道:“朝仙子占据天华,神通更是不可思量,最后引来陆九渊,据说两人有过交手,自此之后朝仙子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她的罗教因为失去朝仙子的约束,作恶多端,最后金蝉为了修行界的安宁,连同多家仙门,将罗教彻底铲除了。”   陈金蝉苦笑道:“师尊,弟子当时是别无选择,朝姑姑她手下有风雨雷电四使,个个都是长生真人级别的人物,那些罗教教众有他们带领,寻常仙门只能任他们欺凌,就是咱们青玄也有五名弟子遭难,所以我只能不顾你和朝姑姑的情谊,为不留祸害,将罗教彻底铲除。”   沈炼听后,叹声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跟我隐瞒,现今不说这些了,你去发下法旨,用一个月时间召集到所有能听咱们青玄号令的修士,为师尚有大事需要你们帮助。”   陈金蝉道:“要召集他们来不难,只是缺个名义。”   沈炼抬首望天,幽幽道:“就以我沈炼的名义,顺道你给天下间尚有音信的长生真人都传个消息,我沈炼要开一场龙华会,请他们前来。”   陈金蝉心中惊异,龙华会自古以来都有,大抵是成仙得道之人的聚会,不过这几千年来,天下间唯有陆九渊有这个号召力,举办龙华会,只是陆九渊根本没兴趣干这个事,而且隐约间陈金蝉对陆九渊有所忌惮,深深觉得以他那等修为,为何迟迟不离开这世间,追寻大道,其中必有惊人的隐秘。   不过师尊跟魔主当年一战,惊世骇俗,可谓三千年来第一等大事,如今师尊归来,只要放下话,天下长生真人怕没有几个会拒绝,毕竟自来遁破大千之人,从无回返的先例,若说这些人不好奇,那才是假的。   他思量一定,便道:“徒儿这就着手去办,只是师尊今天突然归来,引起异动,把咱们那些长老、弟子都惊吓一番,徒儿得先跟他们说一下情况。”   沈炼道:“不用这么麻烦,咱们一起下山吧。”   陈金蝉自无不可。   沈炼又对依旧面色凄然的方雁影道:“雁影,你不要难过,我等修行中人,终归是能逆着天道行事,变不可能为可能,如果你现在开始消沉下去,不但我会很失望,你师父更会失望。”   方雁影道:“师叔,这些我都明白,可我还是难受。”   沈炼想伸出手拍拍她肩膀,想继续说些安慰的话,最后还是将手在半空顿住,安慰的言语也说不出口,只是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难受。” 第173章 登天楼   他说完之后,就大步向前,虽说他告诉方雁影不要消沉,可是方雁影看着师叔的背影,依旧觉得颇为萧索。   她是清楚沈炼不但是为师尊陈剑眉而伤怀,更是为师姑顾采薇而悲戚,毕竟她不止一次听师姑说过,师叔的太虚神策是顾采薇亲自传授,师叔在青玄的少年时光,许多都是跟顾采薇相关的。   只是师叔走的太高太远,教顾采薇想追都追不上。   陈金蝉和方雁影跟在后面,忽然神念传音道:“师尊怎么没问我若兮师妹的事?”   方雁影亦以神念回道:“以师叔的能耐,青玄里里外外还有什么能瞒过他,怕是他早察觉到若兮师妹的状况了,只是不愿和我们多说。”   陈金蝉默然。   他既没能使顾采薇挨到师尊归来,更没能阻止若兮师妹坐死关,实在愧对师尊。   方雁影对于沈若兮坐死关,倒是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师叔说得对,修行本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若兮师妹既然决意坐死关,自是她的选择,旁人如何能干涉。   况且她比陈金蝉知晓的更多,自从若兮师妹证道长生后,经常有些奇怪的举动,甚至在若兮师妹决定闭死关之前,还出去过一次,回来之后神气颇有异常,陈金蝉或许只以为是大梦心经的奇异造成,唯有她剑心通明,觉得极不对劲。   在若兮闭关之前,暗自里询问过一次。若兮没有瞒她,告诉方雁影她是传说中太素元君的劫身,为此被天梦仙子种下了太素同心诀,虽然后来得以化解,始终给道心种下了破绽,虽然借助大梦心经的奇特性质,勉强斩破虚妄,实则并不圆满。   她出去那次,正是同天梦仙子斗法,终于解决了大患,可是最后被天梦仙子临死反击,终于引动了太素元君意识降临,跟她争夺身体控制权。   若非大梦心经奇异无比,更是无上的心灵之法,于此类事情上颇有奇效,若兮早就成了太素元君的化身。   虽则她和太素元君一体同人,可到底她未曾同化太素元君的见知,依旧可以看成不同个体,因此若兮是不甘心就成为太素元君的。   她最后凭借自己的天纵之才,终于找到保持自我的办法,那就是坐死关,将元神化虚,自身存在化为一梦,在梦中同太素元君的意识做斗争。   因为梦里有无限可能,唯有如此,她才能跟太素元君的意识抗衡,如果她侥幸胜利,当能再度醒来,否则将永远置身那一梦之中。   而这件事,除了靠她自己,再无外人可以帮忙。   方雁影猜的一点都没错,沈炼神念漫布青玄,早就察觉到若兮在坐死关,而且他最是清楚若兮状况的人,又深悉大梦心经,故而若兮坐死关的缘由,根本瞒不住她,只是这是他的家事,何必跟徒弟和师侄女唠叨。   如果总是情长计短,他也不是沈炼了。   若兮的事可以稍等一会处理,现在就去先见见青玄那些弟子和长老,宣告他沈炼的回归。   ……   千多年以来,由于几次劫难,导致仙门之间,破除了门户之隔,不再敝帚自珍,将许多修行秘要和灵物都拿出来交易,玄瞳妖王本来就是此道的大行家,更借此将仙市交易固定下来,组建凌烟阁,日日夜夜都有修士进进出出,通过凌烟阁的信誉,即使妖魔都可以放心在里面交易。   故而虽然长生真人未曾比过去多上许多,但长生之下的修士因这种交流呈现出井喷的架势,加上当年魔主的传送阵法被凌烟阁研究出来,通过凌烟阁的传送法阵,各地修士来往,比过去更方便快捷,而且信息传播的速度也因此,扩散的极快,现如今的修行界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繁荣。   如今元洲中土的即墨峰,正是当年罗教的总坛,自从罗教被打击湮灭后,凌烟阁就将此地作为元洲最大的分部,此处修士人来人往,竟仿佛凡间市集。   只是再怎么有烟火气的地方,都有那出尘的场所,登天楼正是此处凌烟阁外少有的观景之处,坐在楼上,周围俱是烟霞暮霭,人间仙境,不外乎如是。   在登天楼休息的修士,要么身家不菲,要么修为不凡,要么出身很好,因此这里修士谈论的消息,都是一些修行界的大事。   如今所有修士都在听一位修士讲述一件事,那就是消失千年的前青玄教尊沈真人再度出现在青玄之中的事情。说话的那位修士,正是跟青玄沾亲带故的修行势家出身,此时将沈真人重临人间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临当日的现场。   “大家都知道我的为人,向来不说虚话,陈真人地位何等崇高,可谓咱们修行界的泰山北斗,但是当日跟在他师尊沈真人身边,就跟我在家父面前一样,毕恭毕敬,照我看,这可不是陈真人尊师重道的缘故,更是因为沈真人修为远远超过陈真人,以至于陈真人发自内心崇敬。   这次听我姑父说,沈真人吩咐陈真人召集咱们青玄中人回山,沈真人有事吩咐,而且当年沈真人最是平易近人,无论是后辈还是同辈或者前辈,只要问他修行疑难,从来不藏私,这次回归山门,若是侥幸见到沈真人,得问修行疑难,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来得划算。”   说话的修士略有些胖,他姓贾,乃是元洲当地的一个修行大家族出身,他家踏入修行界之前,本就是人间豪族,后来一位先祖被青玄某位长老带进门中,得以修行神宵真法,在剿灭罗教的过程中,名声大噪,号称青玄以东,雷法第一。   青玄以东,正是天华洲,亦是当初罗教大本营,所以时人是夸赞他先祖雷法之强,连罗教之人才辈出都找不出对手来。   只是他先祖虽然还丹八转,终归没能破妄,寿终之后,贾家更无什么人才,因此不复此前盛况,不过到底他先祖在青玄中担任过极重要的长老位置,坐化之前,将贾姓修士的姑父收为入门弟子,他姑父也是天资不凡,竟然在前些年还丹七转成功,因此贾家又复有了起色。   正是看在他姑父的面子上,贾姓修士才得以出入这登天楼。   “贾兄你说沈真人厉害,那自是不假,可若是指点人修行,恐怕还不及玄天派的象山真人,毕竟沈真人就教出陈真人这么一个好弟子出来,而且大家都清楚陈真人可是天生道体,成道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容易不知多少,而象山真人坐下的玄天九子,个个都是长生真人,王师道真人和宋青衣真人的道行,更是直追陈真人。也没听玄天派的高足说,象山真人的指点,就比任何灵丹妙药还要好。”修士之中,有人阴阳怪气道。 第174章 魁漓大王   贾姓修士立时不忿了,他冷笑道:“象山真人指点弟子厉害是不假,但你也不看看象山真人在这世间呆了多少年,沈真人自入青玄修行开始直到遁破大千又才多少年,哪有那么多时间培育弟子。”   那些修士大都是明理之人,纷纷议论,听说沈真人修行之速,古今独步,至今四大道宗无人能破沈真人当初还丹、长生、遁破大千的时间记录,这份天资才情,现实里确然没谁比得了,就连陈真人这般天生道体,都是到了二百余岁方才斩破虚妄,成为仙佛中人,而据传当时沈真人到这步所费时光不足百年,甚至比当年象山真人还要快上许多。   贾姓修士听得众人议论,愈发有了谈兴,笑吟吟道:“大家想必只是大约听说过沈真人修行很快,却不知具体情况,不过本人从我姑父那里倒是知道一些详略,大伙可想听听。”   虽说对于修行人而言,先达后达皆无不可,但是对于沈真人这等传奇人物的修行速度具体情况还是很好奇,所以大都道:“请说。”   之前阴阳怪气的那位修士也不说话了,毕竟他只是不喜欢贾姓修士得意的样子,可没那胆量说沈真人的不是。   要知道沈真人和陈真人对整个修行界都有大功德,如今存在的仙门道统,有几家没受过沈真人和陈真人的恩德。魔乱大地之时,若非沈真人毅然提出与魔主论道灵台,替修行界消弭一场浩荡魔劫,只怕如今仙门道统,至少有一半都得消失。   后来罗教作乱,又是沈真人的得意弟子陈真人挺身而出,主持正道,方才又一次拯救了那些饱受大劫的仙门。要知道那罗教的朝仙子据说可是沈真人的红颜知己,连魔主那等人物都想杀了朝仙子,借此扰乱沈真人的心神。   青玄向来尊师重道,可当时陈真人却下手灭了朝仙子的罗教,足见陈真人当时是下了何等艰难的决心。   况且陈金蝉更是修行界少有道德高隆之士,常与人为善,未证长生之前就有‘道君子’的美誉,意思陈金蝉是修道人中的君子,故而陈金蝉千年下来,门生故友遍布天下,如果有人敢说他的坏话,一旦传出去,除非特别有能耐,否则在修行界将很难立足。   贾姓修士现在并不理会之前那阴阳怪气的修士,沈炼的修行事迹即使他早就记得滚瓜烂熟,每每想到,依旧十分激动,他道:“沈真人十六岁出海得入青玄,三十三岁下山,当时已经是还丹以下,难逢敌手。   即使普通还丹三四转的高人都非他的对手,更是青玄中百年中第一位练成世间无上法太虚神策的人,那太虚神策号称世间无上法,亦是修行界中最难还丹的道诀之一,自清水祖师创立太虚神策以来,仅有紫玲仙子和碧云真人还丹成功,而沈真人下山一年后就成了第三个。   之后十五年中,沈真人便承继了青玄教尊之位,接连突破长生关口,又在他四十九岁那年同魔主灵台论道,终于遁破大千而去,前后满打满算,沈真人自如青玄修行及至遁破大千,所用不过三十三年。   更何况沈真人做青玄教尊这十五年,前后有顾真人、燕真人、卢真人三位皆还丹八转,放在任何一家道宗,短短十五年出现三位还丹八转的真人,都几乎不可思议。如果说其中没沈真人的缘故,大家会信么?”   说完之后,贾姓修士才盯着那说话阴阳怪气的修士看。   他说话有理有据,况且更无必要造假,故而没有人不相信,正因为他说的是实话,所有人听到其中细节后,才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因为沈真人的修行速度简直违背了他们的认知,哪有人修行到后面,反而越来越快的道理。   还丹用了十七年,还丹之后到遁破大千,反而还比还丹少了一年,仅有十六年。   古往今来,恒河沙数般的修士,终其一生,大都是无望长生的,而沈真人短短三十三年就取得如此成就,比传闻中天人转生还要厉害。   实则他们并不清楚,沈炼固然天纵奇才不假,但若无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这传自灵宝天尊的无上炼神之法,根本不可能进步这么快。   亦只有灵宝天尊这等人物创下的炼神之法,方可以在修行初始,就使人不假外求的壮大神魂,使后面练气的修行,变得轻松简单。   其中缘故,世上除了沈炼自己,旁人亦难知根底。   那修士被贾姓修士盯着,终于恼羞成怒,道:“姓贾的,你看我干什么。”   贾姓修士不屑地一笑,甚是轻蔑。   终于引起那修士大怒,他心想你有青玄的人当靠山,难道我就没靠山了,你胡吹大气就算了,非要踩我脸面,我是不敢说沈真人和陈真人的话,但我什么都不说,把你打一顿,看你还有什么脸。   他修行的功法,本就有些偏颇,非是正道,此时怒极,竟不顾忌这里是登天楼,立时祭起数十根青色的针状法器,悬在空中。   那些修士暗叫不好,这法器叫做子母夺命针,乃是体内丹田中祭炼一根母针,然后借助母针的元磁之力,操控子针,一经发动,那贾姓修士纵有点道行,只怕也得立时被扎成窟窿。   只是贾家岂是好惹的,这修士纵出了口气,只怕以后也不敢随意出行游历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怒。   那修士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此刻恶从胆边生,数十根夺命针全往贾姓修士招呼。   贾姓修士哪里料到他一言不合就要下毒手,登时吓得六神无主,眼睁睁瞧着那夺命针飞来,正在此时一道金光飞出,正朝夺命针而去。   不过还未等金光将夺命针挡住,跟着又冒出五色神光,直接将夺命针和金光刷进去。   只见得楼梯口出现一个绿裙少女,眉头微皱地往楼上诸人扫了一眼。   此时一间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玉面青年,正是登天楼的负责人,适才正是他将自己的法器金丝网祭,欲救下贾姓修士,没想到那子母夺命针连同他的金丝网一并给那五色神光刷去了。   玉面男子法器被少女刷走,本有些不快,可是看了看少女的衣着面容,忽然神色大变,一路小跑上去,躬身道:“见过魁漓大王。”   在场修士不免震惊,要知道只有经历化形雷劫的妖王才会被这么称呼。 第175章 只见妖王去又来   似凌烟阁这等场所,消息最是灵通,所以很快认出少女乃是近百年来风头最盛的妖王魁漓。   之所以说她风头极盛,却是因为魁漓妖王做下一件大事。自来修行流派便以道佛两家为正宗。道门以玄天、青玄为首;而佛门分为小乘二宗成实宗、俱舍宗,加上大乘六宗律宗、三论宗、天台宗、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后来金光寺的法海入了净土宗,明王寺破灭后,高僧慧可彻底入了禅宗,并称佛门十宗,自此后,每宗禅主皆是不下于金身罗汉的修为,能与道门的长生真人比肩。   尤其是禅宗自慧可之后,一千年间,共有五代高僧出世,世称五祖,一时间禅宗风头盖过其余九宗,几乎执天下佛门牛耳。禅宗高人如此之多,几乎能与青玄并肩,其祖庭便设在原本明王寺遗址,后来改为小雷音寺,取佛法如雷音之意,之所以用‘小’,却是因为传说中佛陀所在灵山有大雷音寺,才以示区分。   可以说,世间除玄天、青玄之外,便以小雷音寺最难闯入。而魁漓妖王,百年前竟然仗着神通,孤身而入小雷音寺的藏经阁,偷取了其中珍藏的孔雀明王经,后来被禅宗除慧可之外的四祖联手追杀了十年之久,依旧逃脱,以至于禅宗四祖不得不宣告放弃,任由孔雀明王经流落在外。   尔后魁漓妖王就在翠屏山立下道场,自称翠屏山主,法力无边,莫说寻常修士,便是长生真人都不愿意去招惹她。   而今这么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突然来到凌烟阁的分部,玉面青年只差点腿打哆嗦。   魁漓略有不快道:“不要叫我大王,忒俗气,叫我山主。”   她声音娇娇嫩嫩,十分动听,若非玉面青年事先称呼她魁漓大王,那些修士或许还以为她是哪家名门的小姑娘。   玉面青年强自抑制住心中害怕,尽量保持镇定道:“山主你好,我是此处凌烟阁的负责人魏然,请问你有什么吩咐。”   魁漓看了楼上的修士一眼,似赶苍蝇般摆手道:“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出去。”然后一指贾姓修士道:“你可以留下。”   登时有修士露出愤愤之色,就算你是化形妖王,也不可以如此欺人太甚。正有人要开口,魏然赶紧道:“诸位,今天的茶水钱我魏然请了,这位魁漓大王是翠屏山主,诸位切莫自误。”   主要还是很少人知道翠屏山主叫什么,一说翠屏山主,便不少修士觉有些耳熟,有机警的突然想起,往旁边的人说了几句,顷刻间这些人才骇然不已,哪里还敢多话,就连那被收走子母夺命针的修士都灰溜溜随着大众架起遁光出了登天楼。   顷刻间整个楼上只剩下魁漓妖王、魏然和贾姓修士。   贾姓修士心中忐忑不安,并不知道翠屏山主这名震天下的妖魔为何要留下他,好在适才翠屏山主算是救下他一命,所以他还没有特别恐慌。   魁漓将耳畔的发丝轻轻梳理了下,颇具清丽少女的慵懒风情,只是二人哪里敢看。她选了一处之前无人的茶座坐下,正可看到楼外的烟霞暮霭,茫茫苍苍,万千变化,像极了过往在太乙峰上看到的云和雾。   魏然对贾姓修士使了个眼色,两人恭恭敬敬走到魁漓身边,还是魏然先开口道:“山主到底有何吩咐。”   “我是来你们这挑礼物送人的。”魁漓露出浅浅的笑容,她看了一眼周遭的烟霞暮霭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魏然这才放下心,只要魁漓妖王不惹事,就算不付账,那都是值得的。他道:“不知山主要什么样的东西,鄙人好帮你找找,如果有,现在就交给你,如果没有,我就派人去总部取。”   他这话说来极有底气,千年以来,凌烟阁家业越来越大,玄瞳妖王更是象山真人半个徒弟,名声在外,而且玄瞳妖王做事极为公道,许多修士的宝物即使一时半会出售不出去,也愿意暂时寄在凌烟阁,所以凌烟阁中各种修行物资可谓应有尽有,就是那罕见的奇珍异宝,大都能寻出来,或者掌握着线索。   魁漓拿出一张帖子,轻飘飘飞到魏然手中,上面附着了一道神念,很快魏然就清楚了魁漓妖王挑选的礼物都是什么。   魏然沉吟一会道:“山主所列十件宝物,敝处倒是能寻出三样来,若是我没记错,其他七样,总部也能寻出六样来,我可以马上派人通过传送阵回总部给你取,唯独那愿望果实,咱们凌烟阁却是没有的,毕竟此物至少都得是接近仙佛级别的神灵陨落后,其残余的神性和神体方能凝聚出来,基本上一经发现,就会被当场用了,或者藏匿着,作为传承。”   魁漓妖王皱眉道:“我好不容易想出十件特别的礼物,你却告诉我少了一样,那我送这礼,还怎么称得上十全十美。”   魏然擦汗道:“可敝阁着实拿不出来。”   魁漓轻哼一声,略带不满,道:“那些东西我自己找也能找到,要不是嫌麻烦,才不来找你们,算了,算了,你把那九样东西给我准备好,愿望果实我自己去取。”   魏然心头舒了口气,道:“我马上就着手准备,大概一个时辰就能把东西都准备好。”   魁漓道:“对了,你给我说说,元洲附近有何处的神灵接近了仙佛级别。”   魏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回道:“往北三万五千里,有个阿育王,听说他得了一部神灵修行法,让一国的民众都信仰他,又通过残忍的血祭,肉身封神,很是厉害,大约有可能接近了仙佛级别。”   魁漓道:“好。”然后只见五色神光破天而去。   贾姓修士奇道:“魏兄,这翠屏山主她老人家怎么突然就走了。”   魏然皱眉道:“我怎么清楚。”   他道:“贾兄勿要惊慌,我听说山主跟你们青玄颇有渊源,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贾姓修士愕然道:“有什么渊源?”   “我也是听阁主提过几句,不太清楚细节,我先吩咐属下去取山主要的东西,贾兄稍等一下。”魏然轻声道。   他只走了一小会,就回来了,凌烟阁自有章程,他只要把要求说出来,很快就有人做事。   魏然也不好使贾姓修士冷落,两人在一起喝了大约两壶茶,又见到五色神光破天而来,心知是魁漓归来,忙不迭地起身。 第176章 雷元功   那神光飞烟一般进了楼,明丽的绿袍少女又复落座刚才的位置,同时旁边的说檀木地板上躺着一个人,皮肤如古铜一般,泛起金属版的光泽,面容凶厉。   魏然神情一怔,颤声道:“山主你刚才是去抓阿育王了?”   魁漓道:“不然上哪去找愿望果实,只是本山主还不清楚愿望果实怎么形成的,所以给他留了一口气,你们凌烟阁应该有愿望果实培育的秘法吧?”   魏然收摄心神,说道:“如果神灵死时,神体大部分完整,神性留存不少,加上一些特殊环境,自然有极大可能长出一颗愿望果实出来,不过那需要一定时间,敝处确实有秘法,可以很快形成愿望果实,我去给山主取来。”   魁漓道:“你快去吧。”   魏然擦了擦额头不经意冒出的细汗,然后躬身告退。   这时候魁漓才看向贾姓修士,道:“你叫什么?”   贾姓修士道:“小子叫做贾珍。”   魁漓琼鼻轻微一动,说道:“你是练神宵真法那小子的子孙后辈?”   贾珍道:“先祖正是修行的神宵真法,山主认识我先祖么?”   魁漓道:“当然认识,青玄我待过不短的时间,只是离开也好几百年了,一直没再回去,那小子还在么?”   贾珍道:“家祖两百多年前就羽化了。”想到这里,贾珍却突然有些悲伤,因为他父母两百多岁才有的他,如果再不能还丹,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得给二老送终。姑父虽然待他极好,但是终不能代替父亲和母亲。   如今瞧得魁漓神通和手段,更是和先祖相识,还长得如此年轻,他对长生愈发向往起来,不但要自己求证长生,还要去寻得不死神药,替父亲和母亲延寿,好报得生养之恩。   他先祖贾一力虽然碍于门规,没把神宵真法传给家族,但贾一力当时既然号称‘青玄以东,雷法第一’,绝非浪得虚名,故而自神宵真法中另外悟出一门稍次一等的功法,唤作‘雷元功’,专门吸收天地间雷电之气,补益自身。   只是这门功法创出后,贾家从无人修炼出名堂,有族内子弟询问贾一力,贾一力也不说原因何在。渐渐大部分人就对这功法失了兴趣,另求贾一力寻了别的功法,直到贾珍的父母这一代,大都忘了这段事。   等到二十三年前贾珍出生,他父母老来得子,对贾珍自是无比珍爱,偶然翻到贾一力遗留的笔迹,论述起雷元功,并且十分推崇,说是练成后的威力,足以位列青玄一百零八法当中。   贾珍父母自然是喜出望外,加上那笔迹上的雷元功十分详细,却是贾一力坐化之前又将此功重新演绎过一遍,理论更是完备。他父母还拿去给贾珍姑父参详过,亦得其赞赏,便安心让贾一力修习。   只是以贾家的资源,贾一力修行雷元功,也迟迟卡在出神这一关,始终没法突破,他父母都道欲速则不达,便让他出来散散心。   其实他父母并不清楚,雷电之气乃是诸天最正之气,雷元功正是通过汲取雷电之气,在窍动境界,凝结出雷元以作体内的法力。   但修炼出雷元后,却得将神魂跟雷元结合,方能神魂脱窍,进入‘出神’境,只这一步,却是最难也最简单的。   难就难在,因为雷元秉承天地正气,最容不得私心邪祟。故而此前修炼的贾家人,都卡在这一关,贾一力虽然明白缘由,却不能说,否则心有障碍,更是难以破关。   好在如果有人练成,说明其心术纯正,贾家出现这么一个人物,也足以使人安慰。   贾珍此时坚定求长生执念以及报父母生养之恩,俱是天地间最正之念,而且他此时心无别念,这两股纯净念头立时就融入雷元之中,顷刻间就使他发生奇妙变化。   他只觉得耳畔轰然一声雷响,所见世界忽然一新,然后看向魁漓,恍惚间如见一团高天烈日,刺目至极,心头一震,旋即神魂归体。   但贾珍清楚,自己刚才无意间竟然迈入‘出神’境,按照姑父的说话,这次也可以去青玄仙山,面见沈真人了。   他心中狂喜,简直要跳起来。   只是耳边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响起,如同一盆冷水浇到他身上,“你靠本山主那么近,是想死么?”   贾珍豁然一惊,原来他不知不觉都走到魁漓身前一尺之外了。   他心中暗骇,要是一不小心,他冒犯了这姑奶奶,别说他突破‘出神’境,就是成了还丹真人,都不够这姑奶奶塞牙缝。   这时候魏然刚好回来,他拿出一份玉简,里面存有那秘法,魁漓神识一扫,便清楚明了,只见她打出一道法力,落在那半死的阿育王身上,不过多时,那阿育王就浓缩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美轮美奂。   魁漓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秘法很实用。”   魏然笑道:“山主喜欢就好,这个盒子里是我派属下通过传送法阵到总部取来的六样你需要的宝物和敝处的三件宝物,我都给你装在一起。”   他拿出一个宝盒,足有三尺长,将盖子揭开,里面列着九件难得的异宝,其中一样正是一株芝马,瞌目酣睡,灵气逼人。   魁漓顺手将愿望果实放进去,然后接过宝盒,将其盖住,打下一道五彩神光结成的封条,将盒子封住。   她道:“贾珍,本山主把这礼物交给你,你到时候上交给沈炼,你告诉他,我有一件要事还未办完,就不去参加他的龙华会了。”   贾珍浑然料不到魁漓的礼物是给沈真人准备的,而料不到魁漓竟然让他把礼物交给沈真人。   他讷讷道:“我怕路上给山主你弄丢了,或者给别人抢了去。”   魁漓傲然道:“这上面有本山主的五色神光,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打开,而且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抢本山主送出去的礼物,就不怕我杀他全家么。”   魏然倒是颇羡慕贾珍有这好运,也只有魁漓妖王这般人物,才不把这些珍宝放在眼中,更能理直气壮说出这等杀气腾腾的话。   何况要是给人知道这是送给沈真人的礼物,怕是没人敢打主意,毕竟仙佛中人能掐会算,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魁漓说完后,就再度破空离去,她倒是潇洒自如,看得魏然和贾珍颇为羡慕,虽然魁漓妖王凶恶了点,但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真是神仙一般。   魏然也没任由贾珍独自带着宝物上路,而是另外派了人护送贾珍,通过传送法阵,很快就到了青玄外海附近。   贾珍到了这里,便安稳许多,先去寻了他姑父,告知此事。   他姑父让他休息一晚,第二日精神状态良好时,才去见沈真人。贾珍这晚颇是激动,辗转反侧,本以为没机会能面见沈真人这活的传奇,哪知道还有这等机缘巧合,不但突破出神,更马上会被沈真人亲自接见。   第二日清晨,他在姑父陪同下,就上了太乙峰,进得云雾深处,只见得两个年轻道人正各执黑白,厮杀起来。   他姑父毕恭毕敬,让他跪下,轻声道:“祖师,教尊,这是我侄儿贾珍。”   其中一个年轻道人,眉心一点朱砂,灿若流华,自然是沈炼,他看着贾珍,颔首微笑道:“这小子不错,神宵真法一脉,看来是后继有人了。” 第177章 沈炼之意   沈炼对面的陈金蝉随即应下一颗白子,微笑道:“师尊莫要打岔,这局你可是输了。”   沈炼洒然一笑,轻轻挥手,那棋盘便成虚无,他说道:“现在可没有输赢了。”   陈金蝉报之苦笑,师尊耍赖皮,他还真是没辙。   然后陈金蝉视如不见,对贾珍的姑父道:“池宇,你这侄儿就是贾师兄的后人吧,眉目间确实跟他有些像,他当年羽化之前,曾再次完善他那雷元功,可谓直指长生的妙法,只是入门很不容易,没想到到底还是给他的后人练成了。”   池宇道:“这小子不知怎么就开了窍,练成这门奇功,只是他原本资质和缘法不足以入咱们青玄,现在练成雷元功后,气象已新,不知教尊可否法外开恩,将他列下咱们青玄门墙?”   天下间能有机会得以私下面见祖师和教尊的修士并不多,机会难得,池宇正是想借这难得时机,为自家侄儿求个前程。   如今修行界愈发兴旺起来,尤其是近些年来还丹七转以上的真人较之过去数千年,增加了数倍之多,由此可以预见,将来仙佛之流将会更多,高人一多,修行界将会愈发趋于复杂,若非名门大派的真传,难免会倒霉,给人轻易打杀了。   如果使贾珍得以位列青玄门墙,身家性命就能得很大保障,只是虽然世间能跟青玄扯上关系的修士不少,但能够位列门墙的并不多,这一次或许是贾珍此生最后能拜入青玄的机会了。   陈金蝉道:“以前咱们青玄门规散漫,所以凡是还丹长老,都有两个另收弟子入门的特许名额,自从我证得长生后,深感这种制度,终会使咱们青玄良莠不齐,所以废止这个特权,将每五十年一次的开山门招弟子,改为十年一次,每次十人不变,当时可谓使众长老们怨声载道,私下里骂我的人并不少,只是我一意坚持,他们也无可奈何,至今八百年过去,当初反对的那批人几乎都不在了,如今大家都适应了新的规定,这孩子固然现今缘法不浅了,但还不能为他破例,池宇你明白么。”   池宇无言以对,只好点头。   陈金蝉又道:“其实天下处处皆可修行,成道的缘法何必拘泥于青玄,我看这孩子虽然跟咱们青玄无缘,却另有出路,所以你也不必灰心。”   池宇道:“还请教尊指点迷津。”   陈金蝉笑了笑道:“将来他自会明白。”   池宇颇有些无奈,只好转了话题,把贾珍和魁漓之事的详略给祖师和教尊输了一遍。   沈炼听完后,才开口道:“这事我知道了,再过二十五日,贫道举办龙华会前,将在太乙峰上讲那长生道果,到时候差个童儿位列左右,就让这小子充数吧。好了,就说到这里,你们把那魁漓赠我的礼物留下,就可以下山,待得我说法之日,记得再上太乙峰即可。”   祖师一开口,池宇和贾珍自无理由再留下,他们将魁漓的宝盒放下,然后贾珍被姑父拉扯下山。   贾珍这一遭来,云里雾里,只觉得跟自己想象面见沈真人和陈真人的情状大不相同,而且没能得入青玄门墙,算是有些失望,可后来陈真人和沈真人的话,又意有所指,使他心中隐约有些欢喜。   池宇对贾珍道:“这些时日你就呆在我那里好生练功,别到时候在祖师说法时,慌慌张张,平白丢了脸面。”   贾珍道:“姑父,我一定努力。”   池宇拍拍他肩膀,道:“想师父当初何等厉害,你如今既然练成了雷元功,定要成材,为你们贾家争光。”   贾珍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两日他得以连见魁漓、陈真人以及沈真人这三位世间绝巅的高人,心中气象同过去大为不同,对于为家族争光的事并不在意,更想的是,如何从如今微末凡尘,得证长生,成为魁漓那般纵横世间的神仙人物。   ……   等到贾珍二人下山,沈炼才瞧向宝盒,那五色神光缔结的封条,似流水般游动,显然具备很高的灵性。沈炼一指点出黑白二气,同那五色神光接触,登时神光和黑白二气俱一起消弭,空中隐约出现清幽的异香,周遭的花木禁不住就开放了,姹紫嫣红。   沈炼微微一笑道:“只这手五色神光,世间能破除的人,怕是不足十指之数,这些年阡陌的道行大是长进啊。”   陈金蝉道:“五百年前小寻化形失败,阡陌就离开了青玄,弟子也曾去寻过她,只是算不出她的踪迹,百年前她再次出现时,已经名副其实的大妖,而今再看这五色神光,若论神通,只怕咱们青玄中除了师尊你外,仅有方师姐能压她一头了。”   沈炼轻声道:“她身上有先天五行之气,莫说你算不出,就是我也算不出来她的踪迹,这样也好。以她骄纵的性子,唯有如此,才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从前我已知道修行将是一场漫长的寂寞,只是如今故人大都寥落,方才深有体会,只望阡陌能平平安安,即使这次不能再见,将来也还有机会。”   陈金蝉沉声道:“师尊所言的幽冥世界,敌手既然那般强大,其实弟子还是很想能找到阡陌的,毕竟她既然送礼物来,显然是顾念旧情,能做咱们的一大助力。”   沈炼道:“不必如此,龙华会上,我将幽冥的事情说过后,想必大部分长生真人和罗汉尊者都会跟咱们缔结盟约的,毕竟呆在这方天地,他们已经毫无出路。”   陈金蝉叹口气道:“若非师尊归来,恐怕弟子依旧蒙在鼓里,原来陆九渊已经成了此方天地的化身,为了防止咱们这些人离开此方天地,已经变动天地规则,使咱们不能再做突破。”   沈炼道:“其实并不怪他,只能说咱们吞吐天精地华,正如女子十月怀胎,一旦成就天仙境,就等于胎儿瓜熟蒂落,可以独立出去,对于母体本就是很大的伤害,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第178章 牛天王   陈金蝉默然,其实修士到了还丹之后,就可以称得上‘夺天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而且会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所以这种矛盾,根本就是无法避免的。   难道还能让他们停止进步,散去一切修为推倒重来不成。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若是能花开不败,又有只怕也不会化作春泥了。   陈金蝉道:“师尊,只是届时长生真人人少,尚且能从容通过你打开的两界之门,但那些你让我召集的修士如何通过,毕竟就算没十万之众,也能来个八九万。”   沈炼道:“你不必为此事忧心,咱们青玄曾有一件宝物流落在外,那是一卷空白的画,其实是未曾完全演化的世界,只要将它取回,莫说十万人,就算百万之众,也可以轻轻松松装进去,这也是我在幽冥根基太浅的缘故,否则也不需要带这么多修士过去,好在幽冥元气远比此方天地浓厚,咱们在那边开疆辟土,远胜过在此方天地受气。”   陈金蝉道:“不知那幅画在何处?”   沈炼目光幽幽,道:“玄天派。”   陈金蝉一惊,这要取回来可难了。   画落到玄天派,还得从三日之前说起。   元洲石佛口,自来都是天香教的聚集地,天香教主辛十四娘乃是一位得道多年的妖王,据说练就一身天香大法,能迷倒仙佛之下任何人物,就连仙佛之流,如果一不小心,仍要遭了她的道。   不过辛十四娘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几乎不曾惹事,天香教在她治理下千年来实是聚敛了惊人的财富,有不少大妖看上了辛十四娘这点家私,想跟她来个天作之合,俱被辛十四娘拒绝,后来就有位大妖想要用强,公然道:“如果辛十四娘不嫁给他,就一把火烧了石佛口,抹去天香教的存在。”   那位大妖放话之后第二天,整个洞府就被突然变成齑粉,大妖也成了一摊烂泥,自此后再无大妖敢去调戏辛十四娘。   此后便是佛门十宗的高僧大德,或者玄门中的奇人异士,路过石佛口,都不敢多作停留了。   后来才有人传出消息,原来天香教主嫁给了一个极厉害的妖魔。   辛十四娘在石佛口后山眺望江水,对面也是一座山,形似天然的石佛,石佛口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山上有个瀑布,又薄又细,不时地闪现莹白的光芒,像雪,又像白纸,但是细看下,又如同无物,只见到一阵轻烟飞掠虚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景象,正是因为山壁上的岩石天然地在中间空了许多,流水顺势而下,无可凭依,就把瀑布扯得又薄又细。   仿佛轻烟的瀑布中出现了个人影,凭虚而立,只是那轻烟如同笼纱,一眼过去,看不真切。   辛十四娘目光全然聚集在那里,踌躇一会,便即飞去,到了近处,那瀑布背后的人影才分明,手持一卷古经,神容儒雅,缓缓走出来,那瀑布的流水,竟半点未沾到他身上,他走在虚空,如同行在平地一样安稳。   辛十四娘仔细瞧了瞧他神容,然后用不确定语气道:“王真人?”   手持古经的儒雅男子正是玄天派的王师道,他微笑道:“这石佛口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我尤爱这瀑布,如果能将山腹凿空,里面结庐而居,当是快意至极。”   辛十四娘道:“真人过誉了,我这地方,哪及得上天门峡风光秀丽。”   王师道轻笑:“各有妙处,不能一概而论。”   辛十四娘迟疑道:“不知真人来此,有何见教?”   “烦请十四娘将那副空白画给我。”王师道温和说道。   辛十四娘道:“那幅画早给我夫君拿走了。”   “可我却知道,十四娘你嫁给牛天王时,要了那幅画做聘礼,只怕你犹自存着能以那画请青玄的高人帮你对付牛天王这间接害死你父亲这仇人的心思。不过若非那幅画有太乙道主的神禁,牛天王拿了之后才发现没有用处,却是不可能给你。”王师道侃侃而谈。   辛十四娘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嫁给他时,就给他说清楚了这件事,只是他依旧要娶我。”   王师道笑了笑,“牛天王是妖魔中的英雄人物,自不会把十四娘你放在眼里,所以才不惧你会报复他,况且他此前爱上一个狐族女子,跟你长得一般无二,后来却死了,才会娶你。”   辛十四娘心神一震,沉默良久,自嘲道:“原来他娶我是这个原因。”   “十四娘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报仇的事,你可知此次牛天王为何离开,正是因为有人约他做生死之斗,他慨然赴约,实际上却无把握能全身而退,因此早早离开,生怕决战来临时,每多看你一面,就心软一分,届时决战后,活下来的难度就更大了。”王师道悠悠说道。   辛十四娘略显惊疑,道:“他的厉害,我比谁都清楚,到底什么人要跟他做生死之斗,这又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如他那种厉害的人物,无缘无故是绝不肯随便跟势均力敌的人物动手的。”   王师道:“千多年前,牛天王去明王寺取了一件东西,人家正主如今修行有成,自然是要找他要回来,这两位现在堪称世间最顶级的妖魔,一旦动手,谁也没法预料结局,甚至牛天王大有可能敌不过对方的神通,说了这么多,十四娘还请你将那画给我,否则王某只好自己来取。”   辛十四娘冷冷道:“王真人你德高望重,如此无礼,就不怕失了身份么。”   王师道叹息道:“些许虚名,我早就看破了。”   他神气一动,辛十四娘就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最后颓然道:“给你便是。”   她从身上取出那卷空白的画,扔给王师道,王师道只看了一眼,就微笑道:“实是得罪了。”   随即化成一道白芒掠天而去。   到了傍晚时分,辛十四娘就见到了沈炼,当时她就恍然大悟,只说了句:“沈真人,你来晚了。”   沈炼正是从辛十四娘那里知晓了前因后果,才清楚这是陆九渊的手笔,否则沈炼是能提前预知此事的。他如今未必就逊色陆九渊,只是在此方天地,就如同做客,陆九渊是主人家,总要占不少便宜。 第179章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一千多年过去了,他沈炼还是要见一次陆九渊,沈炼悠然地想着。   此时陈金蝉却是有点担忧,他修为已经接近当年沈炼跟衍虚决战之前,并曾经见过陆九渊一面,才更能体会象山真人的可怕。   师尊将要做的事,象山真人肯定是不会容忍的,如今还要去玄天派取回那幅画,期间凶险莫测。   只是他也没法劝,只能寄希望师尊真的能顺利行事。   ……   玄天派宗门所在,并非寻常意义的仙山福地,而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精舍组成,远山近水,皆有可观之处,亭台楼阁,每有动人之笔。   同时每座精舍,都代表玄天派一种流派。原来陆九渊教授弟子,并非一个而论,而是深深挖掘他们各自的特性,因材施教,并不仅拘于道门佛门或者儒教,而是三教兼容并蓄,取长补短。   在一众精舍中,有一处建筑最是醒目,那就是在半山腰上,精舍茂林间,脱颖而出的一座塔,共有九层,这方塔据说已经有数百年的年头,玄天派中如今只有玄天九子中,那些年长的人,方才清楚其具体修建时间。   塔下不远处是个竹舍,那是陆九渊的居处,这也是玄天派的禁区,除非玄天九子,或者被陆九渊看重的后辈子弟,几乎是不能进来的。   如今王师道正长跪在陆九渊的竹舍外,算算时间,差不多他跪了三日,依旧没能使里面的陆九渊唤他起来。   此时塔上飘出一个轻柔的女声,好似夜莺清唱,又似清溪款款,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质感,“陆老头,你弟子犯了什么大错,竟让他跪这么久。”   “曾有一位大能想要仿制上古神器山河社稷图,便取了一方未成形的天地,练成一幅画,只是终未能完全功成,后来那幅画落在太乙道主手上,再后来流落在青玄中,现在又被我这徒弟带回来了。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是宝物,也是烫手的山芋。”陆九渊的声音从竹舍传出,沉重厚实,如承载天地至理。   塔上女子拍了拍手掌,清脆至极,“好哩,看来是沈炼回来了。”   陆九渊道:“小雨真是聪明绝顶。”   “若非沈炼回来,什么事还能让你觉得棘手。”塔中的朝小雨柔柔地说道。   陆九渊道:“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更棘手的事,只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师道起来吧。”   王师道如蒙大赦,很快起身。   塔上朝小雨咯咯笑道:“陆老头,我看你虽然责怪你徒弟招祸上门,实则肯定是你遮掩了天机,否则那画对沈炼想必很是重要,在你徒弟去取之前,沈炼早该有感知才对,万没那么容易就给你徒弟取了回来。”   “小雨说的不错,当老师的见弟子犯了错固然要责罚,但也要维护,况且他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陆九渊道。   王师道连忙说道:“师尊言重,弟子跪了三日也明白了,此事确实有孟浪处,机关算尽,实非美事。”   陆九渊笑道:“想明白就好,只是老头活了这么久,也并非胆小怕事之辈,更不必等人找上门来,你把那画拿去给沈炼,然后带话给他,我人老了,腿脚不利索,去不了他举办的龙华会,听他说法,就请他挑个时间,来跟老头唠叨一下。”   王师道心中隐然间打破一个关窍,顿时明白了师尊的用意,他道:“弟子这就去青玄。”   王师道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便立即动身前去青玄。   在他走后,塔上朝小雨沉默一会,才道:“陆老头,你让王师道这一去,沈炼却是一定要来了,我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陆九渊道:“你是怕沈炼也被老头关进塔里么,那你更应该高兴才是。”   朝小雨悠悠道:“沈炼才不会被你关住,我是怕自己颜色憔悴,让他见了不喜欢。”   陆九渊哈哈大笑,竹舍传出了琴声。   琴音之高妙,便如朗月分明。虽然朝小雨听过千遍万遍,仍旧觉得悦耳动听。   琴声既是心声,随便一人在附近,都可以想象曲意深长的背后,正是陆九渊的怡然自得。其间琴声更可以在人脑海中组成‘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这样极具情操的画面。   可是朝小雨心里只想着沈炼,低吟着: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人生天地间,犹同远行客。   袅袅的歌声,一如青玄的云和雾,久久不散。   ……   阴山之阴,自从一千年前,就成了生命禁区,昔日庞大的黄泉魔宗,就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清楚他们去了何处,至少天地间找不出黄泉魔宗的痕迹了。   而且自此后,那些意图闯进阴山阴面的人,都无一例外,在出来后暴毙而亡,没有人能活过一日,同时死状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的很惨。   可今天阴山之阴外面,流动不止的黄泉水旁边,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对着黄泉水,理了理秀发,若非这里环境诡异,叫外人看到,定会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阡陌,也是魁漓,更是身负先天五行之气的旷世大妖。   忽然黄泉水开始颤动,大地也在颤动,远处一个身着黑色披甲,牛头人身的妖魔,正踏着大地过来。   魁漓转身过去,清眸凝望着这个妖魔,淡笑道:“你来晚了。”   “不,是你来早了。”妖魔道。   “因为我一刻都等不及,东西带来了么。”魁漓轻声道。   妖魔冷笑道:“没带。”   魁漓轻哼道:“就算你没带,也别指望我会留你活着。”   “恰好本王也是这个意思,五色神光是了不起,可你太嫩了,也敢给本王叫板,别以为几个和尚拿你没办法,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妖魔冷呵呵道。   魁漓不屑一笑,身形一纵,完全看不到影子。   妖魔正是牛天王,他只感觉到一股凌厉至极的先天气劲,径自往他眉心攻杀过来。 第180章 孔雀杀生大法   牛天王神色凛然,他浑身冒出青黑色的妖魔之力,整个人巍然不动,好似擎天之柱,任由那先天气劲攻杀过来。   强绝无匹的先天气劲,高度凝聚,散发出可怖的威势,满空俱是尖啸声,引动黄泉水沸腾不止。   将将先天气劲要到牛天王身上时,那些青黑色的妖魔之力,忽地凝聚成一只大手,封锁空间,顿时抓住凌厉的气劲,亦逼迫出魁漓的倩影。   魁漓并不惊讶,双臂一展,飞出两道气劲,如若垂天之云。   两道气劲合拢,竟是阴阳化生,一下子周遭的空间如若回到天地开辟之初,周遭尽是地火水风肆虐。   此时两人交手的周围泛起神光,将他们的威能隔绝于内,不对此方天地造成更大的破坏。   更有甚深威严,传递意志,落入二人心海中。   魁漓冷哼一声,牛天王骂道:“催什么催。”   两人似有默契,魁漓浮光化影,掠过黄泉水,到了阴山之阴的深处,那里是生命禁区,亦传闻藏有通往九幽最深处的甬道。   牛天王铁蹄一踏,似要击穿山河,两步间就跟上了魁漓。   不知何时原本属于黄泉魔宫的地盘,全被黄泉水淹没,牛天王追逐魁漓到了这生命禁区深处,登时化身千丈大小的巨人,头上犄角如能刺破苍穹,长满黑毛的两条大腿,踏在黄泉上,无数怨魂都被他铁蹄踩碎,再无往生的可能。   到了此处,两大绝世妖魔才似失去了束缚露出最原始野蛮的杀戮之意。   魁漓凌绝万顷茫然的黄泉水上,孤高傲视牛天王,纵然她身形不足牛天王一个手指甲,但两人无声对峙的气势,不分伯仲。   牛天王根本不用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他身上任何一处部位,都可以成为恐怖至极的武器。   大手抓向魁漓,似能握碎日月星辰。玄妙绝伦的轨迹,竟能堵死魁漓所有的变化。   跟牛天王这轻描淡写的大手比起来,广清的玄清一气擒拿大手就如小儿杂耍一般,变得微不足道。   原本暗沉的空间,此刻像似被牛天王一手抓取了所有的余光,只余下暗夜茫茫。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大妖,面对牛天王这包含神魔大力的一抓,便不得不承受落败身亡的结局,可是魁漓正是千年以来,世间最强大的妖魔,更流淌着尊贵至极的血脉。   魁漓娇声呵斥一声,立时打出一种可怕的神术,只见她秀口一吐,便是一片混芒之气,正是五行合一的先天太虚之气,无物不摧,无坚不破,朝牛天王的神魔大手硬憾过去。   登时虚空发生一场灿然的大爆炸,牛天王周遭的黄泉水冲出层层叠叠的倒天而去的大瀑布,竟同样有千丈之高,以至于他周遭的黄泉立时干涸。   黄泉瀑布里面依旧有狂猛的气劲流淌,未曾卸去,只一眨眼,瀑布嬗为飞烟,溶于茫茫暗夜中。同时黄泉水的注死往生之力,也同时散入四面八方,覆盖一切。   以至于虚空中任何神识的窥探,效果跟平时都要打个对半又对半。   牛天王体型本如山岳之高大,在此时突然就如沧海一粟,隐藏在无尽飞烟中。   正如神龙能大能小,能缩能引,到了牛天王这层次的妖魔,既能法天象地,亦能小如微尘。   魁漓若仅仅得传承,在这场战斗中,肯定是要落在下风,毕竟牛天王无论是经验还是力量都要比她略胜一筹。   可是顶级妖魔间的战斗,除却天赋之外,也看个人经历。魁漓自青玄呆了数百年,已然悟出冲虚之道,不束缚自身于天地之间。   因此当牛天王藏身飞烟中,快要靠近魁漓,牛角忽然出现,携带斩破一切的气势,要给魁漓致命一击时,魁漓突然险之又险的以一种世间极致的速度避过了,仅仅有一根发丝,在虚空飘动,证明适才的局面是何等惊险。   牛天王袭杀无功,便再度化身出来,张口一顿,周遭再无一片飞烟。   “孔雀身法,果然非凡。”牛天王一字一顿,似万钧巨石,砸向地面,虚空起伏声浪,一波一波地袭击魁漓。   只是到了魁漓近处,便有无上神光迸发,将声浪打溃散。   魁漓一身绿衣,好似绿萝仙子,飘然出尘,直到现在,依旧可以看出她的从容淡定,冷清的眸子瞧向牛天王,尽是不屑。   牛天王感受到她的心意,狂笑一声,大踏步迈过虚空,一步步走过去,无尽妖魔之威,丝毫不收敛,空间竟然在他一步步下,不断塌缩。   两人附近的空间竟然在不断缩小,虚空仿佛废铁被一个锤子不断敲打,终于给塑造成精钢铁壁。   此时此刻魁漓不惊反笑,清水般的双眸突然显出血色,瞳孔似有血色的光轮,迸出无上杀意,如同实质。   牛天王终于顿下,露出惊容,道:“你才拿到孔雀明王经不过百年而已,就练成了孔雀杀生大法!”   “不然你以为本山主今趟凭什么宰了你这头老牛。”魁漓终于开口说话,神情幽然。   当魁漓施展出孔雀杀生大法后,小雷音寺中出现一口巨大的铜钟,将整个山门罩住,虽然两人交手的范围已经在生命禁区,几乎同此方天地隔绝,属于生死交汇之地,但小雷音寺的禅宗五祖也仍觉得可能会有余波冲击。   他们的交手更瞒不过世间的绝顶高人,此时正接见王师道的沈炼他们,都感受到了杀生大法带来的杀戮气息,虽然如同游丝,落在他们这些人心中,便如青天白日一般明了。   王师道不动声色道:“家师的话,我已经带到,不知沈道兄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炼微笑道:“象山真人有请,我不敢不去,此月月圆,必当来会。”   王师道作揖道:“那就静候沈真人大驾光临。”他作揖之后,缓缓后退,身上自见到沈炼后生出的寒意,直到离开沈炼视线范围内,才大幅度消退,没想到只一千年,他王师道已不能望沈炼项背了。 第181章 同一个梦   沈炼的目光投注在阴山方向,那里有黄泉阻隔,加上生死交汇,法则异变,即使他也没法将其中情景感知一清二楚,不过大抵明白那是阡陌,也就是魁漓正和牛天王交手。   两位各有绝艺的旷世妖魔,要一时半会间就分出生死,绝不容易。   只是沈炼也没法插手其中,因为魁漓有与生俱来的高傲。   如果她需要帮手,在此之前就来找他沈炼了。   随在沈炼身边的陈金蝉道:“师尊,既然陆九渊都遣王师道将画送回来了,你还是莫要去见他了。”   沈炼悠悠道:“陆九渊这是光明正大来请我论道,我沈炼要是不敢去,个人荣辱还是小事,丢了青玄的脸,又岂是你和我所期望的。况且他不送画来,我都准备去,送了画,反而不敢去,那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陈金蝉无言以对,天下事并非事事都能用利弊来分析。   沈炼目光穷极天际,幽幽地道了句,“更何况有人已等了我千年。”   陈金蝉就好奇是谁等了师尊千年,肯定不会是陆九渊,但又是玄天派中的谁呢?   这件事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因为世间无玄天派之外的人知晓朝小雨被困在玄天派中。   沈炼又到了紫府峰,路过那株古柳,柳叶青青,如同顾采薇的眉,柳花盈盈,亦如顾采薇的笑靥。   他一生负人良多,能做的,也只有记住那些生命中给他美好感觉的人物,虽说于逝去的人已无意义,但人生如此,浮生如斯,又何曾能每每计较那些有意义的事。   终于沈炼到了太虚一脉的祖师殿,清水祖师那幅画被他取下,然后沈炼放上了王师道送回来那幅画,没有什么画能比这幅空白画卷,更代表太虚一脉的精髓。当太虚法臻至绝顶,自出心裁时,必然就是自演天地的大道,唯有如此,太虚神策这世间无上法才名不虚传。   沈炼一生中奇遇无数,唯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和‘太虚神策’对他的命运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无论这一切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得感谢灵宝天尊和清水祖师。   将代表清水祖师的闲云潭影画卷收到身上,不知不觉,师祖紫玲也离开青玄千年了,宇宙茫茫,纵然最近的星辰,隔着此方天地都有遥远而漫长的距离,也不知紫玲祖师在哪颗星辰,或者某处不知名的天地,她和青霄师祖是否安然。   陈剑眉的无我剑勾动了沈炼寂然的道心,顾采薇的死令他道心再入红尘,而今到了祖师殿,沈炼却生出思念。   他由人到仙,本早已淡漠了许多情绪,愈发高渺,而今又有了人味,这并非道心消退,更有种‘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的奇妙。   实则这些时日,沈炼并未排斥这些情绪,任由它们萦绕心头,如同美酒,越久越有滋味。   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电。   天魔妙法和大梦心经的精义终于彻底融合在一起,再无分别。沈炼一直以来就谨守‘道心如明镜,时时轻拂拭’的原则,如今他再次尝试拂去内心尘埃,心中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了一分明亮。   就像是原先擦镜子的抹布,其实已经很污浊了,他现在换了一条干净的抹布,使道心明镜更加亮堂。   这一切如水到渠成,但追根究底,正是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成就了今日的沈炼。所以沈炼并无多少高兴,反而有些伤怀。   方雁影的难受是一时之痛,而沈炼的难过会伴随他很久。   缘故在于方雁影走的是决绝的杀剑之道,如同陈剑眉一般,因唯我,故无我;方雁影因深情,故迟早会走上‘忘情’之境。   但这都不是剑道的极致,沈炼突然在这一刻明白了。天地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又生有,有生天地,乃至于无穷无尽,才是真正至善至美的剑道,而非至高剑道。   只是陈师兄到底在使出无我剑时,是否领略到这一点,沈炼依旧没把握,否则陈剑眉当还有一丝生机。可除了陈剑眉自己,恐怕无人能清楚这一点。   此种心得,他需要找机会透露给方雁影,希望她能领会,否则一旦方雁影彻底太上忘情,将再无转圜余地。   沈炼接着走进了太虚一脉的祖师殿后面,那是一个山洞,很久以前紫玲师祖在那里面闭关疗伤,现在若兮也在里面。   山洞里面全是冰魄玄光凝结的寒冰,经过千年的时光,不断汲取紫府峰的灵机和太乙道主的道韵,玄冰和若兮已经没有分别,如果沈炼要破开冰层,便等于伤害若兮。   况且若兮犹自在沉睡中,同太素元君的意志搏斗。   沈炼甚至隔着玄冰都能体会到那深沉庞大的意志,如同恒星一般,看不到衰竭的趋势。   只是庞大的意志,依旧没法完全占据若兮的身体。   沈炼并非任何事都不能做,若兮在做梦,沈炼也可以做梦。   今天他们会做同一个梦。   沈若兮死了一次又一次,她已经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的轮回。第一次死之前,她投胎成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好奇,就跟着穷书生私奔,最后却被家人阻拦,书生抛弃了她,最后她蒙上不洁的名声,最后被活活钉死在棺材里。   自那之后,她的灵魂就充满一个怨力,使她的魂魄不似别的魂魄那样容易散去,也保留了许多前生的记忆。   只是随着转生后,记忆会消失,直到死前的一刻,过去的记忆又浮现。   这一次她又死了,她跟过去一样,再次投生。   她以为这次又会有胎中之迷,可是这次并没有。她出生在一个极富贵的人家里,确切的说她成了一个王府的小郡主,极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这种快乐时光,没有持续多久。   在她八岁那年,王府外来了一个道姑,她杀了王府所有的人,还带走了她。原来道姑跟父王是情人,后来父王却娶了母妃,她修道有成归来,第一件事就来报复,用道姑的说法,那叫斩俗缘。 第182章 每到秋来红叶飞   只是沈若兮不免想到,既然是斩俗缘,为不将她也杀了。这问题沈若兮并没有问,因为她不想死,毕竟下一次轮回,她也不知道是否还能一开始就有记忆。   道姑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却不爱打扮,可那也比沈若兮见过的女子都漂亮,她也好奇,为什么父王不娶她,而娶了母妃。   不久后,帝都出现了变故,原来大权臣萧道篡位成功,跟前朝皇帝血脉亲近的王族都被萧道秘密囚禁。而沈若兮的父王正是先皇嫡子之一,所以她的血脉算是正宗的凤子龙孙,如果被一些有心人利用,将会给萧道带来不小的麻烦。   因此这段时间,道姑和沈若兮周围不断有朝廷的高手出现,里面甚至有会道术的人,虽然都远不及道姑厉害,却能延误她的行程。   说起来沈若兮这一世并不叫沈若兮,她许多世都不是这个名字,可她依旧只认自己是沈若兮。   前朝的皇族也姓萧,建立的国家叫做齐,现在篡位的萧道跟齐国皇族却无什么关系,只是也姓萧而已。   据说萧道能篡位成功,有两个人功不可没,一个是天师道的真人陶弘,另外一个是江东第一世家沈家的沈炼,两人分别代表道门和俗世最大的势力,亦是精神不灭理论的铁杆支持者,同时两人都是世间三大宗师之一。   只是他们并非没有反对者,帝都也并非所有人都屈服萧道,当世第三位大宗师范真提出了神灭论,周围围绕了一大批朝堂和江湖的势力,足以跟沈炼和陶弘他们的精神不灭论抗衡,萧道连派了五十位佛道两家的高僧名道跟范真辩难,全都败阵,对他无可奈何,况且对付大宗师,采用武力的办法更不可取,如果请出沈炼或者陶弘,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而且两人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些都是道姑告诉沈若兮的,而且她也知道了道姑不杀她,只为了将她带到帝都,交到范真手中,他们会利用她的身份,号召更多终于前朝的旧势力,推翻萧道的统治。   而那时也是神灭论占据世间绝对主流之时,那时候所有的神佛之说都会烟消云散。   沈若兮很奇怪,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代表道姑自己也否定了精神不灭,可她确确实实是个修行者,还是很厉害的修行者。   道姑告诉她,修行只是将自己变强一点,就像是蚂蚁,变成了人,可人和蚂蚁始终都会烟消云散,也绝不可能精神不灭。   沈若兮很想反驳她,因为沈若兮自己就是精神不灭的有力证据,无论她死了多少次,她的意识始终存在。   只是她隐隐约约有点担心,如果所有人都认为神灭论是对的,那她的存在到底还对不对,因为她隐约间想起一个故事,是一个很亲近的人给她讲的,从前有一个国家所有人都是疯子,只有国君是清醒的,后来国君就被杀害了,因为她是异端。   如果她成了异端,会不会也落得这个下场。   沈若兮觉得很有可能,但她做不了什么,因为她固然轮回不灭,并不代表她有非凡的能力。   来追捕道姑和她的人越来越多,越靠近帝都,所遇到的阻拦就越大。   这一天在一条隐蔽的小径上,沈若兮她们终于遇到了一个极厉害的人,因为那个人浑身冒着火焰,却自己毫发无损。   周围的草木靠近他,纷纷枯萎,可见火焰的温度并不低。   他背着一口大剑,露出的剑柄,比沈若兮的额头还宽,整个人也身材异常高大。   沈若兮倒是不怎么怕,毕竟道姑是她仇人,虽说萧道的人也是来抓她,却未必比在道姑手上更差。   况且她很讨厌那个神灭论,如果那些人逼着她支持神灭论,岂非让她自己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沈炼为当世三大宗师之一,更位高权重,手下神策府有黑白无常,五行散人,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将,你就是代号‘火将’的赤追阳吧?”道姑冷眸一咪,手中拂尘的银丝垂下,闪烁冷冽的光芒。   浑身是火焰的人,大笑道:“正是在下,不知你又是太素宗的哪位仙子?”   道姑淡淡道:“世上已无太素宗,贫道太素。”   赤追阳神色凛然道:“你什么意思?”   道姑说道:“我只是把太素道宗的人都杀了,既然要斩俗缘。只杀负心汉一家是不够的,还得把太素宗的人都杀了,连同我师父、我师姐、我师妹以及所有的太素之人都杀了,这才算彻底。”   她平平淡淡地说完这些话,赤追阳虽然练成了炎阳剑诀,发出的火焰可以熔金锻铁,此刻心头也冒出寒意。那可是太素宗啊,自古长存的修行圣地,里面的人竟然全被道姑杀了,可见这个道姑的实力还在他们预估之上,甚至连三大宗师都未必比她更厉害。   但赤追阳没想过要走,毕竟如果对方真做到那些,他想逃,只会死得更快。   他冷静下来,道:“你就算杀了天王老子,也得胜过本人的炎阳剑诀,否则我定要把小郡主带走。”   道姑将沈若兮抱在怀里,低声道:“你若是不想死,就不要乱动。”   沈若兮这会真犹豫了,她觉得还是死了再投胎比较好,可隐约觉得,死了之后,结果并不好。   她还在迟疑,赤追阳就一剑横天斩下,汹汹的火焰,带着蒸腾的热浪,似乎要把周围一切烤干。   道姑神容淡定,拂尘轻轻一扫,便有柔和的风送向前面,登时所有的热力都一扫而空。   那些拂尘银丝似千万牛毛细针,往赤追阳各处窍穴打去。   赤追阳只觉得身体一麻,手中大剑,竟无比沉重,不由得从半空摔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道姑一脚踢中他的头骨,绝尘而去。   ……   到帝都只有一个渡口,叫做红叶渡,每到秋来,红叶纷飞,落于河中,甚是壮美,像一河都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沈炼就在红叶渡,对着身旁的仆从说道:“你说她闯过八将五散人黑白无常最终到我面前还得多久?”   仆从恭敬回道:“也许她闯不到老爷面前。” 第183章 心如明镜   沈炼目光悠悠,越过重山万水,轻声道:“明日太阳升起之前,她就会来。”   仆从神色一凛,他服侍老爷三十个年头,从未见老爷判断错一次,这次也不会是例外。可黑白无常、五行散人、八将每一个人放出去,都足以威震一方,连他们都拦不住那女人么,难道她是大宗师不成。   沈炼又复观赏满山红叶,心里充满着怡然自足,虽说梦境出现了意外,到底他还是从三日前彻底‘醒’过来。只是这梦境很特别,竟然令他都觉得仿佛是真的。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处真实天地,他和若兮正是通过梦的形式来到了这里。   无论是范真还是即将到来的太素仙子,都是太素元君的意志化身,正如他和陶弘的关系一样。   范真提出神灭论,正是要剥夺若兮精神不灭存在的基础,如果这世界所有人都不相信精神不灭不存在,若兮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这正是太素元君意志感受到沈炼插手时,做出的应对。   而沈炼虽然之前未曾醒过来,却也抢先下手,帮助萧道改朝换代,借助皇权的力量来打击范真。   只是范真确实恐怖,他在帝都并没有完全处于下风,还犹能反击,如果太素仙子带着若兮见到了范真,两者就会真正知悉一切,到那时沈炼才会陷入最被动的局面,好在他先一步醒来,只要在这里将太素仙子解决,他就可以从容有余回过头对付范真,将若兮从这场梦境彻底解脱,不过那时候他沈炼将会再结下一个强敌,也就是太素元君,可他没有选择。   这时候一团火焰从天外降临沈炼身上,而他浑然无事,只是叹息道:“赤追阳已经死了。”   赤追阳秉承他太虚八气的火气而生,也不能抵挡太素仙子片刻,沈炼对于这个对手更重视了。   仆从闻言震惊不已,如果时间不错的话,赤追阳应该才到截击的地点不久,那道姑真的好快。   ……   沈若兮耳畔尽是风声,她更看不清前面,太素仙子的行动太快了。   可是突然间风声消失了,前面有个女子,撑着一把伞,周身流动无形的风,正从天上俯瞰她们。   “你是风轻语!”太素仙子抱着沈若兮,足尖点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似轻如无物。   女子轻轻一笑,将伞一收,如同一个毒龙钻,破空而至,强劲的风扑面袭杀。道姑神容略带不屑,她已经将风将风轻语的所有变化都看穿,拂尘轻轻扫去,将给她致命一击。   可事情的变化,远出乎道姑的意料外,到了近处,当空发生了爆炸,整棵树都给炸没了。   太素仙子狼狈的抱着沈若兮,出现在烟尘中,鬓发散乱。   她完全想不到对方会直接跟她拼命,竟丝毫不犹豫。   那个沈炼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竟然让这些厉害的人物,甘心为他奉献一切。   太素仙子有了一种紧迫感,似乎她成了一个猎物,掉入一个精心包裹的陷阱当中,沈炼就是那猎人,现在她遇到的只是猎狗猎鹰之流。   果然不出太素仙子意外,接下来天地山泽水雷六将也出现了,她为此不得不消耗了体力。   关键是那些人接踵而至,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而且无一例外,都不打算活着,直接跟她搏命。   她虽然真气恢复很快,但精神已经出现了疲惫,而且得不到良好的休息。   只是她更坚定了一点,对方如此消耗她,自然很畏惧她。   无论沈炼有多厉害,她都会一往无前的将其杀死,带着手上的小女孩去见范真。   只是消灭八将后,五散人也并非一个个来,而是一起出现,并且还有生死无常,将她围着。   这些人无一例外,眼中都是充满了死寂之意,似乎他们并不打算活着。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七个厉害的人物,都成了死士,任谁面对这情况都不好办。   如果没有沈若兮,她大可从容来去,只是她不可能丢下她。   七个人正好组成七星阵,并且分出阴阳五行的变化,太素仙子每次出手,都等于面对七人合力。   从他们的阵法中,亦可以窥探出一种高妙的道韵,令太素仙子心有触动,仿佛她的道法也不仅限于此。   她掌心出现雷光,不断轰鸣,却没有将阵法突破。   拂尘的银丝百绕千回,但阵法转动下,七个人俱巧妙避开了银丝。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太素仙子逐渐看清了他们的虚实,忽然一指点向虚空,恰好五散人中的一位直接撞了上来,那指头如能摧金断玉,直接一指洞穿其心脏。   不破的阵法终于告破。   太素仙子始有脱出藩篱的感觉。   不能组成阵法,其他六个人都被太素仙子杀死了,可是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死的人,似乎都飞出了一股气,颜色各自不同。   如今这七个人也一样,全都从尸身上飞出一股气,而且到达的地方并不远。   抬头看天,明月将沉,耳畔传来江水声。   太素仙子走上前面的小山包,终于看到茫茫大河,正有一个人负手在江边,她心里首次有了些许沉重。   她并不着急过去,而是开始回气,可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她始终没法完全放松,即使法力得到恢复,精神始终没法恢复到顶峰。   终于太阳一寸寸从江边升起,红光万丈,照耀满江红叶。   那个人终于缓缓转身,仿佛充满天地的神祇来到凡尘,天地与他竟再也看不出分别。   沈若兮比太素仙子更早看到那个人,只觉得万般熟悉,万般亲切,可是竟怎么也想不起来。   太素仙子的神容,如冰雪一样冷厉,目光如刀似剑,似要切割沈炼带来的庞大压力。   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   沈炼缓缓道:“自从人一生下来,先天的性灵就不断沾染后天的尘埃,变得污浊,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懵懂幼童用来信笔涂鸦,等到他成为大画家时,也不可能在那张白纸上再画出什么了。只是人学画到底有无数白纸可以使用,而不染尘埃的性灵到底每个人只有才生出来时方具备。于是就有人想出办法,通过修行,不断抹去那些尘埃,逐渐还原最本心的性灵,我将这个总结为‘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直到今日,我才敢说我这方面功夫确实没白费,所以心要比别人亮一些,才能比你先‘醒’过来。” 第184章 山河社稷图   沈炼的话似暮鼓晨钟,太素仙子总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一点关键,可是依然如雾里看花,不太真切。   这时候突然觉得一阵风拂过,怀中再无沈若兮。   此时此刻,沈若兮有些迷离,旋即明亮起来,很是欣喜道:“舅舅。”   沈炼拍拍她的脑袋,轻笑起来。   太素仙子眼神愈发锐利,道:“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得死。”   沈炼叹息道:“我已醒来,你犹自在梦中,看来这些年下来同若兮的斗争中,你的消耗确实不小,因此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   帝都之中,范真蓦然睁开眼睛,向府邸之外走去,刚过大门,就看到一个道人守在前面,恍如三清大殿的灵宝道尊,手持一柄玉如意,目光幽幽地瞧着他。   范真冷笑道:“果然你们在捣鬼,先杀了你,再去杀他。”   他袍袖一动,便有乾坤二气,轰然袭杀陶弘。只见陶弘双掌合十,便有一层气抢将乾坤二气挡住。   他是沈炼独立而出的上清元神,精神浑厚,操纵天地元气好不如意。   帝都之中尘土飞扬,天象开始变幻,上次发生这种情况时,还是萧道篡位那日。   ……   太素仙子道:“装神弄鬼。”   沈炼淡淡一笑,就算真正的太素元君很是厉害,这里也只不过是她的部分意志而已,如何能跟完全觉醒的沈炼相比。   况且他已经收回分化出去的太虚之气。   太素仙子只见沈炼的气势不断拔高,隐然间脱出整个天地,所有一切都成为他的背景。   她拂尘化出银丝如瀑布,狂骇冲击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场牵引,渐渐附着在银丝上的法力,被那神秘力场汲取,而她亦感受到自己不断在衰弱。   沈炼却在不断拔高自身的气势,似永无休止。   还未等太素仙子将拂尘抽出那股神秘力场,突然原本被汲取的力量,突然反馈回来,这种感觉就像是本来决堤的河水,突然倒灌,眨眼功夫就成了巨大的灾难。   与此同时,沈炼将手掌平推出去,好似将整个天地都推动了,如山崩海裂的劲道,最终着落在太素仙子胸口,她充满不可置信,最后整个人化为飞灰。   沈炼此时浑身一软,他再次印证了一件事,这个天地,绝非是一场梦那么简单。   ……   帝都之中,陶弘依旧将范真拦阻在府邸之外,使他不能离开。   他已经生生受了范真三百零八击,浑厚的气墙早已七零八碎,但无论范真走向何处,陶弘始终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面前。   地面的青石早已碎成齑粉,露出黄泥。   很快范真便不再出手,他突然冷笑起来,道:“这次我认栽,但愿你将来不会遇到我。”   随后整个人如同尘沙般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远处沈炼牵着沈若兮过来,沈若兮皱眉道:“他这部分意识回归本体后,我们便暴露了,将来肯定有麻烦。”虽说理论上她和太素元君都是一人,实则沈若兮经过后天的见知后,根本没想过再变成太素元君,哪怕那等于一步登天。   沈炼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后陶弘望着沈炼,沈炼也看着陶弘,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本是一体同人,此时却有种分出‘你我’的玄妙。   忽然陶弘道:“我要留在这里,将整个天地熔炼于自身。”   沈炼道:“你这是要学陆九渊?”   陶弘微笑道:“是你要学陆九渊,我就是你。”   沈炼笑道:“我就是你。”   旋即沈炼和沈若兮消失在帝都中。   沈炼睁开眼,原本祖师殿里那幅画卷已经到了他面前,里面山山水水,万物俱全,有一个道人跟他一般无二,正在山中打坐。   原来那一场梦,竟然是以这幅画中未曾演化的天地为依凭,演化出了真实动人的天地,这绝非用大梦心经可以解释。   况且他自身有天地种子,最清楚演化天地万物出来究竟有多么困难,其所需要耗费的时间根本就难以计算。   可他又知道从做梦到醒来,其实不过是弹指一瞬。   这种弹指时光,演化出真实天地的手段,恐怕只有道主佛陀那等人物才能做到。   而青玄之中,本有太乙道主的道韵,其他道主级数的人物,绝不会在这里施展手段,那也只有一个解释,这都是太乙道主的安排。   只是太乙道主有什么用意,沈炼完全弄不明白,那种人物,即使现在的他也没法猜度半分,不过现在他可以确凿无疑了,至少太乙道主这无上超脱者关注到了他。   沈炼稍稍觉得有些可惜,画卷里的天地,元气太稀薄了,不太适合修行。   他看了画卷一眼,低声道:“从此以后,就叫你山河社稷图吧。”   画卷无声抖了一下,似乎默认了他的说法。   沈炼犹自能感受他分化的上清元神印记和山河社稷图在逐渐融合,并开始吸纳外界大天地的元气,使里面的河山更灵秀。   如果吸纳足够的元气,或许整个山河社稷图里面的天地都会成为洞天福地。   只是那样的话,此方天地怕是得被吸干。   不过沈炼终于也有了一件传说级数的灵宝,这幅画就算不如封神里的山河社稷图,但是它还可以不断成长,最终还是有机会成长为大世界。   玄冰终于化开,若兮平安无恙,沈炼算是又了却一件心事,见陆九渊前,又少了分挂碍。   沈若兮亦很开心,终于又见到舅舅了,她就知道舅舅绝不会一去不归的。   只是接下来沈炼告诉她,顾采薇去世的消息。沈若兮便很有些不开心了,纵然她坐死关之前,早有了这种预料。   可她也看出舅舅的黯然,便不再继续问这件事,而是说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道:“舅舅,衍虚很可能还在。”   沈炼道:“你怎么知道?”   “天梦仙子对我说过,衍虚跟你决战之前,去了一次黄泉魔宗,她说黄泉魔宗的叶流云也是很神秘可怕的人,衍虚去黄泉魔宗绝不可能瞒过他,可是衍虚回来后若无其事,显然两人间没有发生冲突,而且衍虚在天梦仙子身上种下了的魔种,并没有因为当年你和衍虚失踪后,便消失掉。” 第185章 有情心,无情法   沈炼听后,略作沉吟,洒然道:“其实他是否活着,都不重要了,前尘往事如云烟,况且若兮,你太小看舅舅现在的能耐了。”   若兮略有疑惑,然后略作感受,才发现舅舅虽然近在咫尺,给她的感觉却仿若有天涯之远,混芒无极,不可捉摸。   她如今道行也算极高了,而且经历死关,道行远胜从前,居然犹能发觉自己和舅舅有巨大差距,才知道自己依旧用过去的眼光来判断舅舅的情况,才会为衍虚是否存活而心生忧虑。   若兮出死关之后,沈炼小小举办了一场法会,庆祝一番,然后他便在青玄五峰随意行走,并不避忌弟子,门中弟子和长老,这才确定,传说中太上教尊为人随和,果然是真的。   而且沈炼如今举手抬足,便代表一种高深玄妙的天地法理,那些弟子并不用主动去问他修行疑难,只见到他,心中许多修行疑难,就有了破解的苗头。   正如道德经所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所以在他们眼里,沈炼如天如地如海如一切,又并非任何事物。   不过陈金蝉却隐隐有些奇怪,他只觉得师尊比刚回来时,似乎弱了一点,但又似乎更强了。   其实他的感觉并没有错,沈炼剥离身上的上清元神印记,将其溶于山河社稷图中,给予这刚成形的法宝无限可能,同时也使他首次摆脱了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这无上炼神之法的痕迹。   对于个人实力来讲,确实有所削弱,但也是他开始尝试摆脱一些身上大人物影子的开始。   他不敢说自己已然独立自主,但总要迈出这一步,无论那些大人物的影子对他是好还是坏,都不及纯粹的自我来得可贵。   曾有圣贤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他却不改其乐。之所以如此,便在于圣贤得到自我的解放,摆脱外在物质加诸的种种虚妄之乐,而从精神上怡然自足。那并非假装出来的高兴,而是一种自由后的超然乐趣。   沈炼经过出世入世的心态洗礼后,隐约间触及到那种层次,只是他背负太多,要说完全释然,还为时尚早。   终于在离龙华会还有十天的时候,沈炼消失在青玄山中,谁也不知道他离开了。   月光莹莹,随着天门峡外的清波涌动,时隔千年之久,他沈炼终于再次来到玄天派山门之外。   只是当时尚有黄泉魔宗出身的摆渡人为他和朝小雨撑船,而今他形单影只,空看流水滔滔。   不过他没有立即跨水过去,静默地立在江边,淡看月光嬗为飞烟,清姿妙舞,最后一叶扁舟破浪来,一个青年正在船头,朝沈炼眺望。   顷刻间扁舟就在沈炼面前顿住,青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炼微笑道:“青衣,我说过你会很厉害的,看来我确实没说错。”   宋青衣道:“旁人说我厉害,我就当真了,沈炼你说这句话,更像是讽刺啊。”   沈炼哈哈一笑,走上扁舟。   船没有底部,舟上更无竹篙,但其稳稳破碎风浪,在悠扬的清波中,去势如箭。   到的某处,扁舟顿住,宋青衣指着船舷上一处刻痕,嘿然道:“当年我收起你的五行神剑,将它沉入此处,今夜就物归原主。”   沈炼道:“看来青衣一直都相信我沈某人还会再回来。”   宋青衣一指河面,随即从水面跃出一把神剑,落在他手中,他叹声道:“其实我一直希望这一天不要发生,但世间之事,往往跟自己的希望违背,或许有人总能顺心如意,可那绝不会是我。”   沈炼负手注目天门峡深处,那里月光清濛,水烟冉冉,无数精舍隐于其中,最动人之笔,莫过于一座古塔,占据了玄天派大部分的风光。   他不回答宋青衣的话,反而道:“象山真人建那座风光独揽的塔给小雨,着实没亏待她,可我知道她向来是不喜拘束的性子,纵有无限山河秀丽,怎及自由的可贵,她是受委屈了。”   宋青衣苦笑道:“家师也不能眼看着朝仙子纳天地气运于己身,否则成就了她,却辜负了世间芸芸众生。”   沈炼微笑道:“所以天道本不全,总有人要受委屈的,但你我修道,不就是为了能少受点委屈么。”   说完之后,五行神剑从宋青衣手中,跃然而起,似重逢旧主,喜不自禁,剑吟清绝。   正是那:   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老龙吟。   沈炼继续道:“剑去。”   宋青衣未曾回过神,那如龙吟的五行神剑,便往古塔飞去,月光所化飞烟俱溃散,只见一抹五彩,击破古塔,只听轰隆声响,古塔层层倒下,烟尘无数。   五行神剑也就此走过此生最壮丽的一程,复归法则,消散天地之间。   宋青衣遗憾道:“可惜这把剑了。”   沈炼寂然不语,却毫无可惜之色,陆九渊的神禁何等厉害,他沈炼要留存自身的实力来应对陆九渊,只能牺牲千年前的爱剑了,那也是五行神剑此生最辉煌的一程。   宋青衣直到此刻,才清楚今夜的或许是师尊遇到最大的挑战。数千年下来,陆九渊都是雄踞当世第一强者宝座的大魔王,无数勇士来了又去,如同过江之鲫,但无一例外,都未能撼动师尊的位置。   而今沈炼终于来了,他不是来挑战大魔王的勇士,而是另外一个大魔王。   眨眼间就牺牲自己亲手打造的爱剑,击破古塔,无疑不深刻体现出沈炼如今的可怕,他以有情心,施展无情法,更是宣布今夜他宋青衣以情动人的策略失败。   宋青衣始终相信沈炼绝对是顾念旧情的人,但是今夜沈炼却绝找不出半分破绽可寻,正如天上那轮圆月。   扁舟继续驶向玄天派深处,两人俱已沉默,宋青衣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沈炼却是无须再说什么。   扁舟也已脱离了宋青衣的掌控,缓缓从水面飞起,其中没有半分跟水面的摩擦声。 第186章 终见陆九渊   宋青衣只得苦笑一声,从舟上离开,接下来的事已非他能插手,一个是知交好友,一个是至亲至近的恩师,他纵更亲近师尊,但真若剑拔弩张,他也对沈炼下不了手,与其到时候眼见心烦,不如现在就抽身退去。   沈炼全然无暇关心宋青衣的离去,飞舟不断靠近古塔残垣,但是如隔千山万水,总不能抵达。   陆九渊和他的交锋,真正开始了。   沈炼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神通,直到如今他比之前遇到时,有了更多体会,无非是因为陆九渊既及不上姮娥,也及不上罗摩的缘故。   沈炼如今要破去这化咫尺为天涯的空间神术不难,他长声清啸,张口一吐,就是一道无穷无尽的灿然天河,那洗尽繁华,尽见天真的无穷剑意,奔流浩荡。   他这一叶扁舟,就被那剑意天河承载,使天涯为咫尺。   无尽的剑意锋芒,破碎空间,使整个虚空都好似激荡出烂漫烟霞,映在剑意天河上,正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只是世间若有修者不小心闯入其中,必然粉身碎骨,再无半分幸存的道理。   天河如匹练,最终落在古塔残垣之外,朝小雨白衣长发,静默立在天河尽处,似有千年万年。   扁舟倏忽而至,沈炼如披满空烟霞,微笑下来,随后异象消失,沈炼也平稳着地。   朝小雨柔声道:“你来了,我很欢喜,也很喜欢那漫天的烟霞。”   沈炼抓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今天来,可是要帮你出口恶气的。”   朝小雨掩口笑道:“可不要大话说得太早,陆老头很厉害呢。”   陆九渊洒然一笑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老头子现在是及不上沈真人如今的锋芒意气。”   朝小雨娇声道:“陆老头,瞧在他要亲自给我出气的份上,本姑娘实在欢喜不已,今后咱们就恩怨两消,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   陆九渊道:“那就多谢小雨了。”他从竹舍走出,一身平常服饰,看起来不到四十岁,胡须大约五寸,放在世俗中,怕让人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绝不会联想到他是世间第一人。   整个竹舍和古塔残垣都从天地剥离出去,四周尽是无尽的虚空,再也看不到玄天派,只能瞧见遥远宇宙中的星辰,以及望不到边的黑暗。   眨眼间,陆九渊就施展大神通,挪移乾坤,将他们都送到了外太空,偏偏这份轻描淡写,显示出他陆九渊雄踞世间第一人宝座数千年,绝非浪得虚名。   沈炼是第二次来到外太空中,无数强绝的宇宙射线,裹挟奇异的能量,靠近他身体时都被眉心的天地种子吞噬。   似乎天地种子并不满意这种食物,像是吃惯了精挑细选的精粮后,对杂粮便不感兴趣。   沈炼并不管天地种子的反馈。   一千年了,他沈炼终于见到陆九渊这世间第一人。   青霄师祖曾经说过想要挑战陆九渊,只是最终也未能完成这件事,如今就让他这个徒孙来代劳。   而且战场正是当初师祖成道的外太空,对沈炼而言,别有一番奇妙的体验。   沈炼轻声道:“仰慕象山真人多年,时至今日,终于得以一睹真容,沈炼不胜欣喜。”   陆九渊两只手笼在宽大的袍袖里,目光着落在沈炼身上,如同一道温和的阳光,他微笑道:“我可是关注你许久了,说实话,这方天地要出你这种奇才,恐怕得耗费大半天地气运,偏偏你成长过程中,对于这方天地的气运耗费并不多,似乎大部分气运都来源于你自己,所以老夫才放任你继续成长下去,况且青衣他当你是真的知交好友,我也不想对你做什么,免得使他伤心。”   沈炼道:“象山真人对弟子确实极好,玄天派确实当在你手上兴旺发达。”   陆九渊此时哂笑道:“若是陆九渊真的很好,早该离开,那样玄天派才能成长起来,现在看似庞大,一切都是系在我一个人容光下的假象而已,只可惜老儿一开始就走上这条路,再无回转的余地,现在见到你后,更知道我从前错的有多么离谱。”   沈炼淡淡一笑,说道:“那也是因为真人当时别无选择罢了,毕竟你不知道尚有其他路可以走。”   陆九渊道:“确实如此,话不多说,你要带那么多长生真人离开,便不得不过我陆九渊这一关,今天我也不仗着天地一体的境界欺负你,大家手底下见真章,你也让我瞧瞧那正宗之道,究竟是如何厉害法。”   沈炼双眼一咪,轻声道:“那就得罪了,象山真人。”   朝小雨轻轻松开了抓紧沈炼的手,她很是明白两人间并无什么仇恨,只是各自目的不同,终有一人的利益要受损。   所以只能选择分个高下,好叫对方心服口服放弃此前的想法。   不过象山真人到底顾忌沈炼这后起之秀,因此给了沈炼一个公平斗争的机会。如果这样沈炼还是输了,那不服都不行。   如果象山真人败了,也只好给沈炼一个机会,但也仅此一次。   毕竟陆九渊仗着天地一体的境界,沈炼就算再厉害,也得被赶出去,就像现在他们会出现在外太空一样。   只是如果直接赶走沈炼,那就是真的结下死结,对于本无太大冤仇的二人,并非太好的选择。   毕竟沈炼尚有无限可能,总可以再杀回来。   所以在这种情势下,沈炼纵不出口,以他的脾性,只要此次落败,绝不可能再来找陆九渊和玄天派的麻烦,毕竟陆九渊既把画送回,更给沈炼公平交手的机会,抛去了主场的便利。   朝小雨如今法力比不得当年鼎盛之时,只是这些年暮鼓晨钟,跟陆九渊谈玄论道,修行见识,早已登临天仙绝顶层次,差的只是时间而已。   因此他可以说是这方天地,最有资格观看两人交手的人物。   沈炼没有什么可说的,在朝小雨眼中依旧跟过去一样深不可测。至于不借助天地本源的陆九渊,虽然不再给朝小雨过去感受到的那种浩瀚无边的感觉,但也有了奇妙的变化,就如长期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一朝放出,便要傲啸山林。 第187章 各展神通   朝小雨自觉退到远处后,陆九渊和沈炼始毫无保留的爆发气机,到了他们这步,任何精神上的交锋,实是没有多大的意义,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各自的积累底蕴,以及在斗法时的微妙把握。   这种交锋,就像是两人俱得大衍之数的四十九,谁能找到那遁去的一,便可以宣告获胜。   否则只会陷入长时间的斗争中,不得解脱。   故而自从上古以来,但凡迈入太乙境的仙家交锋,无不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算计,最后两人真正动手时,很快就分出胜负了。   但真实的差距,绝非表现出的结果那样大。   沈炼和陆九渊却是例外,两人并没有太过算计对方。何况沈炼和陆九渊代表着完全不同路子的太乙。陆九渊是天地一体,说白了就是青玄地星的核心,亦可以说是青玄地星的天道意志化身,如同沈炼的上清元神印记对于山河社稷图那样,只是数千年下来,陆九渊和青玄地星已经难分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沈炼却是自演天地,眉心的天地种子固然对他极为重要,可两者并非等而为一,这样的太乙才是玄门正途,更不会因为天地损毁,伤及自身根本,没有太多负累。   先动手的是陆九渊,他双手做出手挥琵琶的姿势,顿时太空中出现丝丝缕缕的晶网,这一手仙术,唤作玄天烟罗,脱胎于天罗地网之类的法术,但要厉害许多。在外太空作战,他其实依旧能借助青玄地星的力量,但绝不如直接在青玄地星中那样便捷,力量也有限制。   不过大体还是等于太乙境,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虽然陆九渊动手之快,远胜过电光火石。换做任何一位长生真人,此刻恐怕都已然陷身网中。   可是到了沈炼这步,天视地听无所不窥,能知前后,故而任何偷袭都不具备实在的意义。   他心念一动,在幽冥世界凝练的杀剑就分化出千百剑光,倏忽间斩向玄天烟罗,无尽黑暗的宇宙,亮起璀璨的光芒。   这里是外太空,没有空气和水分,光明直来直往,剑气行动更无阻隔。速度几乎超越神念的感知,威力更是高度凝聚。   玄天烟罗本是陆九渊采集天精地火所炼,虽是能量具化,实则不亚于任何坚硬的法器法宝,但遇上了饱含沈炼太乙境级别意境的杀剑之气时,也不得不宣告溃散。   那些剑光已经生出灵性,击溃玄天烟罗后,便如天河泄落,不见终止,凌冽的杀机,直指陆九渊,似乎能钉死他的元神,使他形神溃散。   这剑光之迅疾,足以教沈炼斩破青玄地星任何一位道行未够的长生真人的法身,送他们再入轮回走一遭,只是陆九渊的灵觉已经远远超过神而明之的境界,好似在沈炼动作之前就有了感应。   须臾间陆九渊身上就纵出道剑光,如同云水含烟,顷刻间荡漾开来,编织出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只听得剑芒互相缠斗,虚空隐约可见波纹,随后一些剑芒猛地对撞扩散,好似一场动人至极的流星雨,划破天际。   陆九渊的剑术也可谓神妙无穷,竟不逊于沈炼见过任何一位剑仙,唯有陈师兄的无我剑能将其压过一头。   不过沈炼心无旁骛,只一心想要击败这世间第一人。他的杀剑虽及不上无我剑,亦是世间绝巅,在他心意下,纵横捭阖,无所不至。   纵使陆九渊剑术至强,也逐渐败退。两人似追星逐月,在外太空各自施展剑术,任何一式剑法流传出去,都足以让所有修行九境的修士受用无穷。   很快他们就闯进了一片巨大的陨石群中,这些陨石大的如人间山岳,小的也有百丈,两人穿梭在陨石群的缝隙中,各自施展强绝的剑术,毫不容情地攻伐对方神气薄弱之处。   一旦有陨石靠近,就不得不四分五裂,碎成更多的小块。   以至于这片庞大的陨石群到处都是高速运动的碎石块,充满缝隙当中,朝小雨也只能在外面观看,免得进去后,更添混乱。   直到如今虽然沈炼在剑术上占据上风,可是要说胜过陆九渊,依旧是任重道远。   这时候朝小雨突然美目一眨,略见惊喜神色。   或是沈炼不耐烦了,他手中出现一柄血色杀剑,正是陈剑眉遗留之物,但见得他将长剑刺破虚空,出现一个又一个小圈气劲,呈现黑白之色,高速旋转,更无一物可以阻碍小圈气劲对陆九渊的轰杀。   陆九渊终于神色一变,沈炼的剑气不在于其杀剑无敌,更在于那一个个小圈子黑白气劲透露出的天地法理。   正是浑圆无漏,无极之剑。这一剑若是能演化出剑诀来,足以位列任何大派最为珍藏的道典中,一旦悟透,再不济也是个天仙境。   那些陨石再也做不了沈炼的阻碍,反而阻碍起陆九渊的行动,使其应对那无极剑气时,还得分心在乱石崩云般的陨石上。   陆九渊就是陆九渊,他此刻终于显示出世间第一人的实力,只见他头上冉冉飞出一朵庆云出来,并不缔结元气之花,可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宝纷纷出现,千万重宝光迸发,将他护住,任何陨石靠近,瞬时间就被崩为齑粉。   他被那些法宝护住,浑如一个乌龟壳,任由沈炼的无极杀剑万妙无方,对付这些千锤百炼的法宝,依旧做不到一击破碎。   毕竟其中一些法宝,年岁之久,怕是过了万年。   料来青玄地星中,好一点的法宝都给陆九渊收集了。   沈炼神念传声,笑道:“陆老这是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取胜么,请恕沈炼不答应。”   陆九渊心神略动,随即看到沈炼法体之上,飞出一道画卷,如同冉冉星河,待得他细看,那些星河中分明河山俱全,又是另外一方天地。   沈炼一言不合,就祭出山河社稷图,往陆九渊身上招呼过去,那些法宝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比山河社稷图强大。撞击之下,最外围的法宝顿时成了粉末。 第188章 不及君好   山河社稷图的威力竟如此强绝,自是出乎陆九渊预料,毕竟他也没想到沈炼竟得太乙道主关注,帮他将这画中未成形的天地彻底演化出来。   陆九渊虽不明其中究竟,见到沈炼亮出山河社稷图时,便知道没了胜算。   那些法宝泛起神光,纷纷瓦解,组成一圈洪流,围绕他身边,终于止住了山河社稷图狂轰而至的势头,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沈炼不肯罢手,终能将他这层外壳磨去,到时候才真是颜面丧尽。当然他也可以趁现在将真灵遁出,回归地星,届时沈炼再强,除非毁灭整个地星,否则也奈何不了他。   可陆九渊绝不会走到那一步,他神念传声道:“沈真人,我认输了。”   沈炼闻言一笑,道:“象山真人承让了。”   山河社稷图瞬间就收回来,消隐在他法体之内,唯独沈炼自己明白,催动这山河社稷图绝非那么容易,只刚才那一下,就消耗了他小半元神法力。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山河社稷图说到底也是个小天地了,其分量远胜过任何名山大川,如果他还能轻而易举的役使,那才是奇怪至极。   陆九渊或许能想到这点,但他也不能担保自己能撑到那时候,况且沈炼这已是实实在在破了他的护身法,他又何必死缠烂打下去。   说到底沈炼至多不过是带些长生真人离开此方天地,又不是要毁天灭地。   他纵然吃些亏,也不至于不能接受。   神仙人物就是通透,他顷刻间就做下决断,很是干脆的认输。   沈炼也清楚自己至多把陆九渊打回青玄地星去,又不能真把他如何,到了他们这地步,如非不死不休的大道之争,根本没有打生打死的必要。   陆九渊旋即收了护身神光,这些法宝虽然本体受损,真性还在,回到地星,花些功夫,还能恢复,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果决的将那些法宝瓦解,化成护体神光。   陆九渊长叹道:“自从我成道以来,尚是首次品尝失利的滋味,这是很好的体验,如果贫道能从地星脱身而出,必会向沈真人致谢。”   沈炼微笑道:“真人若能做到,沈炼无论届时在何处,只要通知一声,必然亲自来向你恭贺。”   陆九渊笑道:“那时候我也会把失利的滋味还给你。”   沈炼淡淡道:“只怕绝无那个可能。”   陆九渊洒然一笑,旋即消失。   朝小雨自虚空款款而来,到了沈炼近处,道:“才认识你时,我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你终有一日能胜过陆九渊,让他硬生生吃下亏,如果我师姐尚在人世,肯定要对你感恩戴德。”   她师姐跟陆九渊有一段仇恨,只是终归报不了,甚至连陆九渊弟子那关都过不去。   沈炼道:“那是象山真人绝不想跟我撕破脸皮,否则将此次斗法放在地星上,又是另外的结局。”   朝小雨道:“是我也不会跟别人在自己家里大战啊。”   沈炼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两人默然一会,携手在太空中,眺望远际的星辰,宇宙的浩瀚和美丽,只有在这种情境下,才能体会一丝半毫。   突然朝小雨道:“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不及沈炼回答,朝小雨道:“以前你都不肯帮我,现在却救了我,我很开心,小雨还想再求你一件事。”   沈炼道:“你知道,现在我要拒绝你,于心何忍。”   朝小雨道:“可我清楚,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忍心。”   沈炼默然,朝小雨毕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朝小雨浅浅笑道:“但你能说这样的话,便是我此刻死了,也很开心,因为就算是假话,你沈炼也很少会对别人说,所以朝小雨在沈炼心中终归是不同的。”   沈炼欲言又止,终归是没有接话。   朝小雨道:“好了,我想求你陪我再在世间走一次,我被关久了,很闷。”   沈炼点点头,两人一同化作流光进了罡风层,瞬息间就到了地星。无论人世如何变幻,世间的山山水水大抵不会变化太多。   如果真的沧海桑田,那也定是过了太久太久。千年很长,但还不足以使沧海桑田。他们两人很有默契地去了从前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地方,走过那些山,掠过那些水。   最后他们到了清水江,河神已经不在,女帝在两百年前就舍弃神灵的身份,再次转生,她到底还是想取得更高的成就,不为一个河神之位就心满意足。   因为河神转生,河神庙也就此荒废下来,沈炼和朝小雨就在河神庙的屋顶上坐着,任风拂过发丝、眉梢。   这一段路程,他们就像真正的情侣,心心相惜,心心相印,感受凡人的情欲,任其充盈道心中。   朝小雨也变得越来越平凡,褪去从前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更像芸芸众生的一员,变得很真实。   她是全身心投入这场爱恋当中,不掺丝毫假意。   对岸的山民升起了篝火,开始围绕篝火载歌载舞,他们热情澎湃,虽然衣衫褴褛,却掩饰不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朝小雨道:“我们也去跳舞吧。”   沈炼迟疑道:“算了吧。”   朝小雨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掠过河面,两人从天而降,落入篝火周围的人群中,引起更热烈的轰动。   山民们肢体的摇摆更冲动,无比热情。   朝小雨很是享受这种氛围,拉着沈炼扭动肢体,笑声如清脆的银铃,将这歌舞氛围彻底引向高潮。   沈炼只是随着朝小雨扭动,渐渐地也被这股热情点燃,忘却仙凡之别,浑不知道心何物。   朝小雨和沈炼毕竟不是凡俗,做出了许多特别的姿势,极尽放浪形骸,引起山民们轰天价的叫好。   篝火燃尽,沈炼和朝小雨也悄然离去。   自修行以来,沈炼已经很少睡眠,这一晚睡得很踏实,心中没有任何挂碍。   待得他醒来,朝小雨已经不在了,一片树叶就在他身前,上面写着两行字:   千般神通,无穷妙道,不及君好。   勿忘我。 第189章 被剥离时光长河的节点   看完之后,沈炼神情一怔,然后伸手去捡,树叶刚碰到他的手指尖,便化为飞灰,随风散去,如同朝小雨的突兀消失。   只是他今后,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女子了。她的狡黠,她的精明,她的决断,以及不曾掩饰的一往情深。   他在这山中呆了一天,看那风动竹叶,瀑布生烟,云霞聚散,试图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但没有作用。   往常他喜欢独处,现在却感受到了孤独,寂寞的滋味涌上心头,就像陈酿的酒,明知到酒伤身,却忍不住去喝,越喝越多。   如此过了三日,沈炼终于离开,回到青玄。   沈炼的回归让陈金蝉大松了口气,至少无论和陆九渊的胜负如何,师尊到底归来了。   沈炼对陈金蝉道:“陆九渊已经跟我达成了约定,这次龙华会,没有什么阻拦了。”   陈金蝉听师尊说的轻描淡写,但他可以想象,为了这个约定,恐怕少不了许多惊心动魄。他知情识趣的没有问细节,更不想讨论师尊和陆九渊谁更强,毕竟青玄和玄天之间,还是不要有冲突为好,否则只是便宜了佛门。   他道:“此次来的长生真人中,还有一位特殊的来客,只是弟子拿不准师尊要不要让他来。”   沈炼听他说话,心念一动,道:“你说的是广清的登峰道人吧,一千年了,还有什么不能看开的,他要来便来吧。”   陈金蝉实是叹服,他还未出口,师尊便察前知后了,这份能耐,他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学会,他说道:“诺。”   ……   朝小雨已经到了一处神秘的时空,昨日的一切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经历,再没有之一。由此她的真空大法也终告圆满,彻底超越罗教历代前辈,直追当年的罗祖。   她确然对沈炼一腔真情,所以苦守千年,也要在沈炼心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否则她宁可永不成道。   朝小雨确实做到了这点,可是她更明白这份情即使如何难舍难了,也到了该舍去的时候,因为她不想成为沈炼的羁绊,相忘于江湖,或许是两人间最好的结局。   况且她现在名副其实的成了罗祖的传人,接下来遇到的危险,远非沈炼现在能对付,因此朝小雨更不能拖累沈炼。   罗祖确然是青玄地星的旷世奇才,甚至比沈炼还厉害,他遁破大千时,便已然是太乙境,后来更进一步,成为整个宇宙中都少有的大能,可以成佛作祖。只是罗祖还是结下了一个仇人,那是一个自宇宙开辟就诞生的神灵,最后这场斗争以罗祖失败而告终,以至于罗祖神形俱灭,连融入无何有之乡的真灵都被抓出来,一并灭掉。   好在罗祖提前数年预料到自己的死劫,暗自回归青玄地星,留下了完整的传承。朝小雨正是得了完整传承,知悉了许多秘密,并且终于将传承中最核心的部分真空大法完满,只差一步就可以登临太乙境。   不过一旦成就太乙,融入无何有之乡时,因为真空大法的气息泄露,她将再也没法瞒过罗祖的那个仇家,最终会被那位可怕的存在灭掉。   罗祖对此早有预料,事先留下了一个时空道标,在朝小雨真空大法完满后,将会带朝小雨去一个法灭尽之地,那是某位道主级数人物,将时光长河的某一个节点剥离出来的时空,也极有可能是天界核心的残余碎片,被罗祖机缘巧合地发现,足以保证朝小雨在那里证得太乙,不被仇家感知。   而且里面一天,等于外界一年,兴许过个几十年她出来后,沈炼也能庇护她了。朝小雨想到这,自顾自地一笑。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朝小雨也不能保证她出去后,沈炼就已然纵横宇宙无敌,成为天帝那般的人物。   除非朝小雨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否则出去后,被那个神灵发现只是早晚的事,以对方斩草除根的脾性,如果她和沈炼在一起,沈炼也是逃不掉的。她承继了罗祖的传承,自然也得接受罗祖的因果,相比连累沈炼,她更想自己独立承担一切。   好在师姐的法灭尽经,给了她一线击败那神灵的可能。前面是一处蔚蓝色的地星,不远处也有一颗体积小很多的地星,上面坑坑洼洼,还有许多环形山,正是此处地星的月亮。   她感受到自己的元神和法力俱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衰减,这里确实是一片法灭尽之地。   朝小雨很快到了地星中,周遭有许多耸立的建筑,大约有几十丈高。靠着法灭尽经,她身上依旧保留了部分法力,算是她在这处神秘时空安身立命的保障。   迎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铁盒子,向她冲击过来,朝小雨漫步在那钢铁洪流的间隙中,优雅从容,引来许多路人的指指点点。   不过一会,她就学会了这里的语言,跟原先身处的地星差别不大。   她也知道了,走在那些钢铁洪流中间太过违反常理,便走到路边。这个世界的人也确实有趣,虽然她着实是天仙下凡,大多数人也只是扫了几眼,就匆匆离去,很是忙碌的样子。   对面建筑的外墙用了类似浮影光壁的法术,不断闪现一些十分清晰的画面,说明这个世界也自有不凡处。   旁边的一个店里,响起了一首歌: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朝小雨听到后,心有触动。感情是不分仙凡之别的,歌词跟她对沈炼的情意很契合,因此她驻足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将来如何,她现在想听完这首歌。   朝小雨还是没能听完这首歌,有人突然窜到她身边,拿着一个方形的纸片,道:“美女,我是一名星探,请问你有兴趣当大明星么?” 第190章 盛况空前   朝小雨打量着眼前这人,清眸浅浅,似一眼就望到了他心底。   如今虽然身处法灭尽之地,但精神境界犹在,朝小雨更是做惯了罗教圣女,稍稍泄露点气势,就让这个资深星探心里发虚。   同时他更加认定,朝小雨的气场强大,正是天生当大明星的料子。   他哆哆嗦嗦拿出一个工作证,上面有他的照片,还有他的名字赵峰以及公司信息。   朝小雨轻轻点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赵峰忙不迭道:“那我们去星巴克聊吧。”说话间,他指向了右前方一个拐角。   到了星巴克,叫了两杯咖啡,两人相对坐下,赵峰依旧有些不敢直视朝小雨,毕竟朝小雨的气场太强大了,比他见过的大明星还要厉害,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点发突,这种气场可不像是平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只是朝小雨既然跟他来,说明还是有机会。   他先看了看朝小雨的衣服,道:“赞叹道,你这一身古装穿起来,可跟天仙下凡没什么区别,比电视里面的小笼包强多了。”   赵峰说话的时候,周围还不时有人偷偷拿起手机对着朝小雨拍照。他自然察觉到,不过大美女不说,他也懒得搭理,况且要成大明星,自然少不了曝光度,今天后肯定有人传到网络和微博上去,说不准这大美女马上就成网络红人了。   朝小雨心道:“我本来就是天仙下凡。”   接下来朝小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赵峰聊着,同时利用因法灭尽经保存下来的精神力,不断从赵峰心灵中获取这世界的信息,要是往常,做这种事,眨眼间就完成了,不过现在她用了很大力气,才开始塑造起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并对这个国家有了一些了解。   这个世俗社会虽然也有宗教,不过要像过去那样发展信徒,自然很难。偏偏她接下来突破,还是得需要信仰之力。   并且这法灭尽之地,也只有信仰之力才不受限制。   对方跟她说的当大明星,确实是一条路,因为她发现所谓粉丝对明星的追捧,其实跟神灵和信众间的关系,区别并不是很大。而且这条路子,显然合乎此方世界的俗世规则。   况且从赵峰那里得到信息,这世界的一个所谓的体育明星的粉丝足有六十亿,着实让朝小雨吃惊不小,毕竟经过对周围的观察,这方世界的人灵慧特别的高,甚至堪比修行登堂入室的练气士,产生的信仰之力,哪怕只是浅浅的泛信仰,都不可小觑,六十亿粉丝的信仰之力,如果炼化,足够任何神道修行者点燃神火封神了,而且还是位阶很高的神明,说不准能直接一举成为太乙境级别的神明。她心头松了口气,那人肯定不会任何神道修行法门,否则早就做了这一界之主了。   两人聊了一下午,朝小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同时赵峰已经彻底臣服她,只是赵峰自己不能发觉,但朝小雨任何要求,赵峰都不可能反对了。朝小雨随便编了个借口,说自己遇到了小偷,还不知道往哪落脚。   赵峰就自告奋勇帮朝小雨找了个地方,正在附近不远处。   他是京城本地人,还是拆迁户,要不是对娱乐圈很有兴趣,也不会加入这行。可惜他没什么过人能力和厉害的关系,也就能做做星探,到处闲逛。他有个做医生的表哥三年前出了车祸,房子就空了下来,而他姨父年纪也大了,精力不够,加上因为是京城大学的教授,所以得住在学校里,又不放心别人来打理儿子的房子,便托他每月抽空去打扫几次。   说起这事,赵峰还很唏嘘,他表哥出车祸不久,姨母也伤心过度去世了,留着他姨父一个人。他姑父不住表哥房子,也有怕睹物思人的心思。   朝小雨漫不经心应和着,到了赵峰表哥的房子,突然若有所觉,她问道:“你表哥叫什么?”   赵峰一愣,还是回道:“李风。”   朝小雨‘哦’了一声,便不再问。过了一会,赵峰便听从朝小雨的吩咐,自行离开了。   朝小雨细细打量这处房子,总觉得前主人不自觉残留的心灵讯息透出一股熟悉感。   不过她现在最紧要的是编织出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好在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只用了一夜,朝小雨就成了这世界最顶尖黑客,合理合法地筛选出一个合理的身份,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完善关于她身份的证据,对于一个时常改头换面的宗教首领来说,这就是她的老本行,如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如非要当有六十亿粉丝的大明星,她绝不会如此费心费力,不过付出总是有回报的。   她开始默默做着准备,并对这个国家的文化产生了极大兴趣。好在这个世界的知识传播很是便捷,而且网上很方便能查询到,令她收获不小,同时使她更笃定了某件事。   于是这天朝小雨决定去旁听京城大学某位教授的课,也正是她居住房子的原主人父亲的课。   ……   再过一日就是青玄沈真人举办龙华会的时间,在今天,沈真人会登坛说法,宣讲长生道果,只要跟青玄有关系,且修行至出神的修士都能来旁听。   仙家妙法,自不会怕来人众多,更有数十座金桥,从青玄太乙峰冒出来,接引来客。   两条神龙在天空巡游,周而复始,蔚为壮观。   况且最近有小道消息流传,听说沈真人悄然上了玄天派,跟象山真人论道一番,使象山真人都大为钦赞。更有小道消息说,那一番论道,实则是斗法,象山真人还输了一招。   而玄天派居然没有人出来澄清谣言,更坐实了小道消息绝非空穴来风,为此今日抵达青玄的修士远不止原定的十万之众。   不过沈炼施展仙法,在太乙峰上开辟了一处云界,莫说十万修士,就是百万修士都可以容纳下,而且并不会拥挤。   沈真人还未登坛,如今最引人关注的是一个个在修行界久负盛名的长生真人和罗汉尊者到来,如此盛况,可谓空前绝后。   此时西方有水光滔天,一面袈裟灿若云霞,载浮载沉于水光中,便有人惊呼:法力无边,海裂山崩。法海禅主到了!   法海禅主本是一条海蛇,成道不知多少年了,后来入了佛门,法力更上一层楼,已然是净土宗当之无愧的禅主。   更有人解释到,法海禅主跟沈真人可是故交了。 第191章 沈炼说法   修士们的骚动还没平息,天际又出现一道厚重玄黄之气,威势竟不在法海禅主之下。   这次造成的轰动更大,倒非来人比法海禅主更厉害,只是来人居然是广清最后一位长生真人登峰道人。要知道广清就是因为沈真人败落的,虽说沈真人未曾赶尽杀绝,可是登峰道人还敢来青玄仙山,实是勇气可嘉。   此时太乙峰上的沈炼也感知到了,对着身旁的陈金蝉道:“原来他是来求了断的。”   登峰道人的声音响彻青玄道宗,“沈真人,我送死来了,还请一见。”   话音未落,太乙峰上冒出一道通天彻地的剑河,须臾间就把登峰道人卷入,再无声响。   从今往后,千年前跟广清的恩恩怨怨,俱如云散烟消,只是登峰道人至死也未能得见沈炼一面。   陈金蝉不胜唏嘘,差距实在太大了。若是当年广清五仙齐在,或许能令师尊露一面吧,他心里想着。   远道而来的修士们本以为有一场大戏好看,没想到落幕的如此迅疾,以至于他们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出现诡异的静默。   随后都不禁想到,那可是长生真人,地仙人物,成道一千多年,法力通天,居然还没见得沈真人面就被灭为烟尘了。   看来说沈真人胜过象山真人的事真的极有可能,这世间第一人的位置难道真要换了不成。   法海亦是神色一变,没想到沈小子精进如斯,他自忖比登峰道人厉害一点,但也有限度,瞧沈小子这一道剑河,就算是他,估计也得转世去了。   本来他还觉得到他们这一步,进步已经很难,沈炼再强也有限度,如今看来两人间的差距,差不多跟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沈炼时,沈炼和他的差距有一比。   不过他跟沈炼关系还好,这次正好可以讨教下,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后面又来了十数位长生真人,还有禅宗五祖来了三位,俱是三山五岳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不过高人们都很默契的不去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毕竟青玄和广清的恩恩怨怨,他们这些人都清楚得很。   登峰道人此次也是死得其所,彻底了断青玄跟广清的恩怨纠葛。   陈金蝉算算时间,便该到了师尊登场之时,那浮光金桥,也旋即关闭,只见仙气缥缈,云海之上,一众道德高隆的修士俱处在一片浮空的道场中。   道场结构精巧,修士们俱各自在青玄门人指引下落座,至于长生真人级数的高人,自然别有去处,不同一般修士混为一流。   过不多时,仙乐妙响,一座莲台横空而出,沈炼便出现在莲台中,左右各有一个道童。   贾珍因为沈炼的特许,成了其中一位,另一边是个灵秀的少女,出身亦自不凡,她今天能得站到这里来,实是机缘不浅,故而格外珍惜,生怕出丑,庄重肃穆。   沈炼并不管他们两个,环顾四周,目光接触到仙佛之流便稍稍颔首,以示尊重,并无什么骄矜之气,不过那些仙佛中人,也不敢慢待,毕竟登峰道人之事才发生不久。   虽说沈真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到。   就连法海这等熟人,此刻也郑重还礼。   沈炼也无什么开场白,直接说法。   他说的也不是大道妙理,而是细细讲起了修行九境——养气、通脉、窍动、蕴魂、出神、入化、还丹、歩虚、破妄,每个境界的细微特征,都讲得清清楚楚。这些修士至少都到了出神境,对于前面的境界好多都是一蹴而就,如今听沈炼说起,才知道自己遗漏了许多细节。   甚至于已然是仙佛之流的高人,听了沈炼一番总结,都觉得自己一路走来,虽然功果很高,但是还不够完美。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如沈炼这样将修行九境说得那样透彻。并且沈炼结合自己的见知,将太乙道主为何划分修行九境的依据娓娓道来。   沈炼虽未讲完,一位长生真人便对身边的好友道:“今次之后,沈真人可谓‘一人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此言并未遮掩,在场的长生真人俱听得清楚,并且深以为然。   沈炼说法,借鉴了佛门的心印之法,不过佛门大抵是以一对一的心心相印,如今沈炼一心印在场所有修士之心,使其牢牢记住今日沈炼所言,等他们境界到了,自然会体悟沈炼今次说法的精髓。   禅宗来的三位尊者俱都敬服不已,慧可祖师说沈真人是天下第一奇才,果真丝毫未曾过誉。   禅宗最是讲究顿悟,因此三人今日所获,并不在来的玄门道友之下。   太阳从东面到了西面,沈炼才停止说法,他虽是说修行九境,实则无一不是在讲长生道果,今天来的修士都暗自庆幸,没错过这场机缘。   随后沈炼身旁的少女得了祖师吩咐,脆声道:“祖师说,将随机抽在场的道友向他提问,所以请诸位做好准备,被抽到道友将会有影像出现在空中,到时候直接提问即可。”   众人俱激动不已,要是今天被抽中向沈真人提问,可谓直入青云了。   片刻后,就有一位修士被抽中,影像被仙法显示在空中,任何一面的修士都可以看到他。   修士略有些紧张,不过到底是修行中人,刹那就平复情绪,道:“沈真人,前人有云,天道酬勤,为何有人虽然努力修行,但还是进境缓慢,有人并不用功,依然精进神速呢?”   他现今已经五十岁了,才堪堪出神,而有些修士,不过二十来岁就出神,对比之下,心头实在不是滋味。   沈炼笑道:“曾有人慧可禅师:‘和尚修道用功否?’禅师说:‘用功。’他问:‘如何用功?’禅师回答:‘饥来吃饭,困来睡觉。’那人继续问:‘所有的世间人都是如此吃饭睡觉,与和尚用功难道不同吗?’禅师回答:‘不同。’问:‘有什么不同?’禅师回答:‘世间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索取;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   禅宗三祖俱面面相觑,沈炼虽然拿慧可打趣,实是道出了修行的本质,但法自然的道理。 第192章 不可以声色见沈炼   那修士,闻言如雷灌顶,自是不再多言。   接下来又是另外一位修士,道:“听说沈真人未证长生之前,便已看遍道藏,是否这样做,对修行很有帮助?”   沈炼道:“有帮助。”   修士又道:“那沈真人关于看道藏,有什么特殊法门?”   沈炼淡淡笑道:“得意忘言。”   修士如有所获,作揖行礼,便闭口了。   接下来又是一位修士发问,她看起来年纪极轻,竟然已经结出真符种子,堪比还丹中人,此人正是正一道的女天师,生下来就会说话,三岁就能修行,不过四十年就还丹成功,年纪轻轻就成了正一道的天师,隐然有做元洲东南方道门的领袖趋势。   不少道门高人都断言,这位女天师极有可能百年内证道长生,又是一个陈金蝉。   今日到场的修士有近二十万之众,论天资才情,她都当得前列。   她问道:“敢问沈真人,大道如一,还是大道无穷?”   此问一出,就连那些仙佛之辈都不禁动容,实是因为这女天师问出了当今修行界所有人都要面临的疑难。自来都有千般神通无穷妙道的说法,可是越到高处,越明白返璞归真的道理,届时当会万法归一。   可是不同人所证之道,亦有不同,就算同样一部道诀,因人而异,最终到了极致,都会产生差异。   正如沈炼修行太虚神策,如果有人性如烈火,最后可能求证的不是阴阳五行之道,而是火之大道,盖因其脾性如此,强行证悟包容一切的阴阳五行,反而不美。   修道人讲究顺其自然,本是烈火根性,令其冷如冰霜,那就南辕北辙,修行起来,事倍功半,还得饱受痛苦。   如今修行界发展多年,即使修士们不懂得其中道理,也会让弟子们修行适合自己的功法,而不会见到什么绝世道诀,就让其修行。   只不过小门小户选择较少,而青玄这等大宗,选择很多,几乎包揽一切,所以任何修道的奇才,都能在青玄里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诀,因此青玄道宗即使偶然衰落,时间久了也会逐渐兴盛。   沈炼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天师道:“晚辈正一道出身,俗家姓苏,家师给我取名秀清。”   沈炼道:“秀如远山,清若近水,你师父给你起的名字很好,不过这世间有生灵千千万万,叫苏秀清的也绝不止你一个,但苏秀清亦只有一个,你明白么?”   苏秀清沉吟一会,说道:“沈真人意思是,叫苏秀清的可以有无数个,但我只有一个,旁人也可以叫苏秀清,就连沈真人也可以叫苏秀清,但我却唯一。反之推理大道无穷,我眼中所见山山水水,地火风雷,俱是不同的道,可也只是我眼中所见而已。那无穷之道,俱是我心眼所见,纵演化千千万万的道,也是通过我的思维展现,这便是唯一。晚辈愚昧,大抵只能如此理解。”   沈炼轻笑一声,说道:“若有人见沈炼,则非沈炼,是名沈炼,今日说法就到这里。”   只见沈炼形神从莲台消失,不少修士便有些怨责苏秀清,如果不是她,沈真人肯定不会这么快就走了。   唯独那些高人才明白,苏秀清问得极好,后面也不可能有问得更好的人了,不若就此结尾,方有余味。   陈金蝉将众位长生真人和罗汉尊者安排好洞府后,才到太乙峰后山去见沈炼。   此时沈炼独立于山崖之上,望着前面的云和雾,交替变幻,若浮云苍狗。   见得陈金蝉来,指着那些云雾,洒然道:“森罗万象,俱在此中。”   陈金蝉亦是道心灵动之辈,见得师尊打机锋,微微一笑,袍袖一动,便有劲风吹散云雾,眼中所见,仅是清明的虚空。   他道:“师尊,森罗万象,又在何处。”   沈炼悠悠道:“看我便是。”   陈金蝉倏然间,只见师尊所在,俱成了无穷山水,困苦红尘,他生平所见所思所想的一切景物,似乎都可以从中看到。   旋即异象消失,陈金蝉才苦笑道:“师尊道法,已然颠倒真假了。”   沈炼道:“金蝉,你觉得为师已然很厉害了,可相比那浩瀚宇宙,无尽时光,我又算得了什么。其实此方天地长生真人不能突破的原因,除却天地规则限制之外,亦是眼界导致,今后我们要尽可能让弟子们走出去,令其领略宇宙的浩瀚,方才知此身渺小,如此一来,方有动力去追寻无限的可能。”   陈金蝉道:“弟子,明白了。”   沈炼道:“你去将苏秀清请来,这是个出众的修行者,正一道有此人物,迟早会兴盛的,只是她对于修行的认知,尚有许多不足,今夜我会传授她一些心得,希望能对她修行有所帮助。”   ……   苏秀清此时正在清凉峰的一处为她准备的精舍中,周边都是她的同门。其中一位年长的修士说道:“师妹,你今天太过出风头了,许多同道都有意见了。”   苏秀清淡淡瞥了自家师兄一眼,道:“当初沈真人亦是风头出尽,现在还有谁敢对他有意见。”   师兄嘟囔道:“可沈真人也只有一个啊。”   苏秀清清冷自若道:“苏秀清也只有一个。”   师兄叹声道:“你这性子不改改,迟早要吃亏。”   苏秀清淡声道:“师兄,你当有谁修行之路都是顺风顺水么,其实我一路进境神速,早就让许多仙门忌惮了,世间四大道宗好不容易变成两大,他们可不想再多出一个大道宗出来,而且我们正一道修行真符种子,跟还丹之道本就不是一条路子,那些人说我是下一个陈真人,如果我苏秀清百年内不得正果,届时只会有无尽的奚落,连同咱们正一道都要声名受损。”   师兄苦笑道:“咱们从前名声未起,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苏秀清暗叹一声,师兄到底太过平庸了,锥处囊中,其利自见,说到底她便做不得平凡之辈,正如沈真人那样。 第193章 正一道的符法   师兄妹正各执己见的时候,外面霞光万千,须臾消散。   正一道诸人,登时便知,有高人造访了,他们不敢失了礼数,一起出门,俱都惊讶,连苏秀清都有些异样。   因为来人正是青玄如今的教尊陈金蝉陈真人,他们不敢怠慢,忙上前迎接。   陈金蝉打量正一道诸人,立于众人中,更显出苏秀清的鹤立鸡群。她浑身道气盈盈,如同奔腾不息的河流;法力纯净,胜似碧海蓝天。   确然如师尊所言,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修道奇才,难怪有人说她将来要在元洲东南之地,领袖群伦。   世间之大,亦不独青玄有人才。   苏秀清见得陈金蝉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直接道:“陈真人有何见教。”   陈金蝉淡笑道:“家师欲请小天师到太乙峰上单独一会。”   苏秀清脸色微红,她到底是女儿身,如今将入夜了,沈真人私下跟她见面,未免不成体统,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闲话。   况且沈真人自己早年也不知被传出多少风流韵事,她这一去,就算两人坦坦荡荡,可教别人嚼了舌根,焉有清白之理。只是公然拒绝了陈金蝉替沈炼的邀请,她也显得太过狂妄了。   只是不待苏秀清思量周全,她师兄便喜道:“师妹,沈真人有见教于你,你还迟疑什么,速速去吧,别让沈真人等急了。”   苏秀清先是一气,随即如醍醐灌顶,她却是思量太多,沈真人如今可是世间前二的修行者,青玄势力更是遍及天地,如今到山的修士,泰半之数都跟青玄有扯不断的关系,她同沈真人相比,如同萤火比诸皓月,根本不足一提。   自己今天已经略有挑衅沈真人的嫌疑,若是现在还摆出不配合的姿态,恐怕过不久此事传出去,东南道门,全都要跟正一道使绊子了,根本无须沈真人吩咐什么。   而且她还不能怪到沈真人头上,毕竟她还不配让沈真人对她有敌意,即使她潜力很大,资质奇高,但现在两人的差距,确实犹如天壑。   苏秀清暗自叹息,现在她才确实明白了,自己修行神速,也给自己带来了骄傲自负的心态,不但看不起师兄,还有不把天下高人放在眼中的趋势,今次来青玄最大的收获,就是让她明白了自己心中滋生的孽障。   她到底是修道人的翘楚,此时心念如剑,斩去骄矜之气,从容不迫道:“晚辈这就去拜见沈真人。”   陈金蝉笑道:“那就随我走吧。”但见得遁光如虹,连接太乙、清凉二峰,须臾就消失了。   青玄之中,除了那些身份尊贵之人,旁人是不准飞行的,因此清凉峰上的遁光来去,惊动不少修士,随即就有人把消息传出去。   有些长舌的修士,便欲就此说段香艳的故事,可是还没把开头说完,旁人就如同避瘟神一样离开他。   这些人便是糊涂透顶之辈,想那仙佛之流,神通何等广大,你要是敢诽谤他们,教人家知道,立时就有报应降头,叫你知道因果的厉害。   想那登峰道人已然是长生地仙,道行不止千年,因为跟沈真人结了因果,都不得不自己来送死,其他人又有何德何能,敢说沈真人的闲话,不是嫌命长么。   苏秀清来到太乙峰后山,陈金蝉给她指明道路,就离开了,毕竟如今青玄之中,尚有一些仙佛中人,他还得去跟人家叙叙话。毕竟沈炼地位尊崇,境界又高,龙华会召开前,跟这些人打交道,别人也不甚自在,而且沈炼也不耐烦做这些交际,让陈金蝉这道君子去处理,最为合适不过。   天上繁星灿然,如同伸手可摘,山间这条通往沈炼居处的小道,更是在星光通明,苏秀清平心静气走到终点,大门自然打开,室内皎然,如同有明月坠入屋中。   实则进去后,里面并无光源。   沈炼侧躺在石榻上,似呼呼大睡。苏秀清不敢惊扰沈炼,只在旁边静静等着,精舍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唯有堂中挂着一幅画,上面山河俱全,然后就是画中的对联,上面写着:   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   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读完这对联,苏秀清不由神为之夺。   天下间也唯有沈真人和象山真人才有这等胸襟,写出这等文字,她离这境界也不知道还要挣扎多少年,甚至终其一生,都做不到。   在她失神的片刻,沈炼已经起身。   苏秀清发现后,立时作揖行礼,不敢稍有怠慢。   沈炼笑着说道:“你不是我的徒子徒孙,何必多礼,人可以无傲气,但傲骨还是要有的。”   苏秀清道:“晚辈受教,真人唤我何事?”   沈炼道:“无他,见你有才,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想指点你修行。”   苏秀清没想到沈真人说话这般直接,这也让她心安稳下来。   沈炼又道:“不过你要是受了我指点,就得给我一些回报。”   苏秀清此时又不免想到不好的地方,竟有些羞怯。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正一道的符法,可谓天下正宗,而且你们历代下来,研究出不少新奇的符法,有些连凡人都可以使用,所以在俗世里,你们名声不小,我希望你能在我手下做几年事,帮我教一批能制作普通符术的修士出来,最好那些制作的符箓,届时不同修行的人都可以使用。当然在我手下做事的几年里,你关于修行上的疑难,尽可以问我,不至于会让你耽搁修行,并且给你一个作为我记名弟子的身份,你看如何?”沈炼缓缓说道。   此方天地的修行流派远比幽冥世界多,练气士的发展更超过殷商,比如正一道的符法,精妙及普及层度,都远胜过殷商的练气士。   苏秀清是符道天才,也是目前正一道成就最高的人,更结出真符种子,实是特殊的人才,他希望也能把她带到幽冥世界去,这样对于大周的发展,有不少帮助。   同时如果苏秀清做成这件事,其实也可以分一点大周的国运,对她的修行其实好处很大,不过沈炼就不必说这么多了,只看她自己能否把握机会。 第194章 天地本是他人居   苏秀清凝神细思一会,沈真人是道家少有的绝巅人物,自不会虚言诳她,此事是有利多弊少,而且正一道千年来还未有过长生真人,凝结真符种子后,她实是迷茫的很,不知前路如何,若有沈真人指点,即使不是前路光明,但每进一步,也非无所凭依了。   她想清楚后,断然道:“晚辈愿意为沈真人算犬马之劳。”   沈炼颔首点头,道:“其实正一道的三山符箓,跟别家的还丹妙法,从本质上都是求道的正途,两者究其实质,都要过斩破虚妄那一关。过这一关的玄妙,几乎涉及天地间至为深奥的玄理,最幽最深,至神至妙,超迈鬼神,历来大教对此都是忌讳甚深,不立文字,只敢以道经佛典引导诸弟子,一来是怕弟子有知见障,而来是说透了就干涉造化,反而劫难更重。因此我今天便只对你稍作提点,至于将来成就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苏秀清纵一贯大有静气,听闻沈炼要对她提点关于长生大道的秘要使,仍免不了激动,她道:“还请沈师教我。”   沈炼道:“长生之途,至简至易,知而炼之,则一得永得,立登仙佛之域,成就元神法身,儒教曰之中庸,道教曰之祖性,佛教曰之真如,此即教虽分三,道乃归一……”   苏秀清一开始听沈炼老生常谈,还有些分神,后来沈炼逐渐讲到细节上,再结合一开始的内容,无一不是针对洗练本性的炼神妙法,而且其中窍门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哪里还不清楚,沈真人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套炼神法门。   虽说斩破虚妄的手段,因人而异,自来无所依凭,但是那些传承久远的道统还是清楚一点,那就是神魂越强大的人,斩破虚妄的概率就越高,这是总结出来的规律,虽无切实依据,但自有其道理。   沈炼说破根源,每有妙处,引得苏秀清心驰神摇,不但不见疲累,她精神反而更加愉悦。   只是沈炼终于还是说完了,苏秀清怅然若失,恨不得沈炼再说上一段。好在她道性颇佳,知道适可而止,因此对沈炼深深一拜,叩谢大恩,便在沈炼吩咐下离开了精舍。   此时东方大白,云雾生霞,苏秀清急于归去消化所得,一路下山,身形如风,不多时就回到了清凉峰,此时她的同门尚在打坐练气。   她推开门,笑靥生花道:“你们还不起来。”   正一道诸人见得自家小天师,春光满面,便知苏秀清得了好事,纷纷凑近,或是师姐,或是师妹地叫着,追问她细节。   苏秀清便把昨晚之事说了一遍,众人才满心羡慕,不过此事传出去,许多人都以为她自沈炼那得了能证长生道果的秘法,引起不少觊觎之心。   ……   沈炼指点完苏秀清后,便不再管她,从今日起青玄要正式筛选出愿意跟他去幽冥的修士,好在这些琐碎的功夫,不用他去搭理,现今只需要应付那些仙佛中人就行了。   虽说单对单,这些人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不过修行到仙佛境的都是天生不凡之辈,那也只有沈炼这等人物才能远远超过他们,放在幽冥中,那也是一等一的高人。   而且去了幽冥,失却天地规则限制,这些人说不准还有不少能再做突破。   他们两家,不单有天乙、夏王这等人物,更有许多堪比仙佛的强者,他沈炼总不能面面俱到,因此这些仙佛高人,都可以作为他的臂助,帮他分担一些压力,同时有了这些帮手,他也不惧对方群攻他了,届时十数位修行深厚的仙佛摆下仙阵,威能可不是一加一那般简单。   而且这些人各有绝学,并不简单。   这也是此方天地百家齐放,修行文明优胜幽冥之处。   沈炼算好时辰,神气一变,如烟海一般,混芒难测,那精舍里的山河社稷图灵光闪耀,登时有磅礴的天地元气喷涌而出。   不一会,山河社稷图就冲到那太乙峰万丈高空上,显化出一座天宫出来,天门巍峨雄壮,显化天地之间,仿佛能沟通另外的世界。   那些长生真人和罗汉尊者都知道,此是沈真人举办龙华会的场所了。都不禁暗暗叹服,沈真人手段果然不可测度,演化出来的场所,差不多能算个小天宫了。   约有二十三道霞光往天宫飘去,倏忽间就到了天门外,前方现出仙气盎然的殿宇,诸人暗自点头,一起进去。   一入殿内,就看见沈炼落座于大殿正中。   众人稽首道:“见过沈真人。”   殿中正有二十三个蒲团,每一个都有不同的道气流露,恰恰对应到来的每一位高人。   他们心有所感,各自安坐。   沈炼道:“诸位能来,沈炼是不胜欣喜,想必大家到了这里面,也有些不同感觉吧。”   法海最先说道:“我一入这里,便觉得浑身轻了不少,十分舒坦,确然有些奇怪。”   其他人都纷纷表示赞同,禅宗的尊者道缘沉思一会,便道:“莫非我等已然脱离了原本的天地,这里又算另一方天地了?”   道缘一言既出,满殿俱惊,于是他们将神思发散,果然如道缘所言,在这里他们原先领悟的天人交感都派不上用场了,显然天地已然不同。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也算另类的遁破大千了。   沈炼笑道:“正是如此,我请大家来,也正是为了告诉大家本人此前去了何处。”   众人听得沈炼要细说经历,便洗耳恭听,毕竟遁破大千之后的经验,从来不见道经佛典之中,他们实是好奇的很。   同时都暗暗想到,沈真人果然是道德高隆之士。象山真人早就有遁破大千的经历,却从来不透露,难不成他们听了经验,还能超过象山真人不成。   可见象山真人也实是敝帚自珍之辈,比不得沈真人这等奇才豁达。   只是他们听着沈炼讲述经历,以及对此方天地的分析,才逐渐知道了缘故,敢情他们此前一直都在别人的屋舍里修行,想到自己举手抬足都可能被象山真人知晓,不免泛起奇怪的感觉。 第195章 幽河异动   沈炼很快就说完了这些事,这些人都活了上千年,虽不怀疑沈炼说假话,但要让他们抛去这个世界的成就,跟沈炼去未知的幽冥,依旧没法立时做下决断。   可是他们也知道,于此方天地,至多修行到陈金蝉那地步,就是他们极限了。况且如今仙佛中人要经历的三大道劫也越来越厉害了,他们自己是深有体会,就算完全度过了三大道劫,尚有不见终止的人劫,这才是最难度过的劫数,如果止步不前,很可能下次就不知道卷入什么劫难当中,没能力挽救自己。   越是得道长生时间久的高人,越是能体会到,证道长生后,劫数反而会比得道长生之前猛烈且难过。这也是天道必然之理,否则长生的人越来越多,对于天地宇宙有害无益。   而且适才沈炼是细说了这番道理,以及他跟陆九渊心照不宣的约定,抵达幽冥这元气更充沛且机遇更多的世界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之后沈炼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再带仙佛中人离开,免得跟陆九渊彻底撕破脸皮。   此时沈炼闭目不言,仿佛神游太虚,也给这些长生真人留下思考的时间。   很快一点异动,就惊扰了沈炼融入虚空的神色,原本在紫府峰和太乙峰之间的幽河簌簌而动,无数黄泉精气滚滚而出,惊扰了青玄中人。   沈炼神思演绎先天八卦,追根溯源,见到一个画面,无尽黄泉,不知何处,突然冒出一株通天巨木,其根须扎根黄泉之中,树干冲入无尽虚空中,看不见尽头。   此时此刻一只狂猛的蛮牛,如同一座雄伟的高山,正和一只幽雀在那巨木下对峙。   两者正是牛天王和魁漓,他们终于要做最后的斗争,只是不知为何,惊动出那样一株巨木出来,沈炼推测那巨木,可能跟神话中的建木有关。   有此异变,他自然坐不住了,便神思回归本体,睁开眼对一众仙佛道:“诸位,外面有大事发生,如果你们没兴趣,可以马上离开。”   他们都是不凡之辈,尤其是法海道:“究竟发生何事,我们一起去看看,便是天塌了,我们这些人也是能帮沈真人补上一补的。”   众人皆称是,毕竟他们这些都是天地间最顶尖的一小撮人,聚集一起,再加上沈炼这种变态怪物,根本不怕事。   沈炼道:“那好,贫道可不见外了。”   随即大殿金光迸发,最后化成山河社稷图的本体模样,只是变为了百丈大小,将众人承载。   此时他们才发现,原本的青玄幽河,突然泛涨,此时陈金蝉正施展神通,将一个个不小心坠入幽河的修士抓出来。   法海见状,大声道:“陈道友,贫僧来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他将自己的袈裟扔下去,登时去了幽河注入青玄的源头,将那滚滚黄泉堵住。   法海此时面色通红,那幽冥黄泉的水如今也不知怎地,简直跟一元重水的精华有一拼,奇重无比,饶是他号称‘法力无边,海裂山崩’,此时也浑身法力一泄如注。   此时一位道人笑道:“法海道兄,龙泉子来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这道人一指点向袈裟,瞬息间就有一道光幕,将岌岌可危的袈裟抵住。   沈炼向二人颔首道:“多谢两位道友。”   此时一众仙佛中人出来一位手持净瓶的女尼说道:“沈真人,贫尼来帮你清洗一下这些黄泉晦气吧。”   沈炼本自有法,不过既然这位自在庵的当代庵主九难师太欲要帮忙,就不好不领情,微笑道:“那就多谢了。”   九难师太点头道:“不敢,不敢,沈真人跟我师叔七秀乃是千年前的旧识,贫尼为你做些事,自是分所应当。”   说话间,她净瓶之水挥洒下去,顷刻间就下了一场灵雨,那些害人的黄泉精气很快就消融不见,即使因黄泉精气受伤的修士,都很快遏制住伤势,并大有好转。   陈金蝉借着法海和龙泉子堵住幽河源头时,也把那些落水的修士救了出来。   于是他纵身化光,到了沈炼近前,问道:“师尊,到底发生何事了。”   沈炼道:“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你随我们一起前去看看吧。”   陈金蝉道:“幽河异动时,方师姐就已经冲进去查看了,只是还未回消息。”   沈炼道:“以雁影的手段,应当无事,我们也一起过去吧。”   只见山河社稷图一动,就带着众人冲进幽河源头,周遭尽是奇重无比的黄泉水,恰恰被沈炼的避水诀挡住,然后沈炼道:“法海道友、龙泉子道友你们先收回神通,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法海心头一松,将袈裟召回,随后就看到紫府峰和太乙峰蓦然一合,彻底将幽河堵住,只是他们要出来,也得穿过两座仙山了。   其他人对沈炼移山倒海的神通,俱是又惊又佩,沈真人果然是不可测度,移山倒海这等大神通,使出来都这般淡定从容。   很快就穿过一条又深又长的隧道,他们出现在黄泉之上,周围俱是茫茫无边的黄泉水,仿佛另是一个世界。   此时禅宗尊者宏远道:“这里不是黄泉魔宗的地盘么。”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露出古怪的神色,青玄道宗的幽河,居然连通黄泉魔宗。   禅宗的小雷音寺就在阴山上,阴山之阴就是黄泉魔宗,宏远断不会认错自己的近邻。   这些人现在都有些后悔了,一不小心居然发现了青玄的大秘密,难保沈真人不会起别的心思。   沈炼虽有些意外,但还不吃惊,他早年就有过一些猜测,如今算是得到证实了,青玄跟黄泉魔宗果然有些渊源。   只是此前他也探索过幽河,但绝无刚才他们经过的隧洞,想来必然是布置了别的法禁,导致他没有发现。   今天的幽河异动,或许恰好破坏了法禁,才导致这直通黄泉魔宗的隧洞出现。   对于此事,也许那叶流云最是清楚,可惜黄泉魔宗连同叶流云已经消失千年了。 第196章 牛头马面   沈炼以山河社稷图为舟,漂浮茫茫无边黄泉上,不断往那处巨木的方向靠近,同时他也感受到今次这黄泉着实奇异。   只看到无尽水面,出现一个个漩涡,他施展神通,便心知每个漩涡都勾连着一个时空,若是不小心坠入,未必还能轻松回来。   毕竟时空茫茫,进入错乱之地,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沈炼也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众人,免得有一不小心坠入那漩涡的。好在山河社稷图,实是玄妙绝伦,载着众人破开黄泉风浪,还能不断汲取黄泉精气,补益自身。   要知道黄泉精气,十分阴晦,并不适合他们这等仙人吸纳。毕竟里面蕴含的怨气魔孽,都可以污染心中明镜,纵得了些元气,也得不偿失。   山河社稷图却无此烦恼,毕竟本就是一个小天地,无物不融,吞噬黄泉精气,还可以为其补全轮回法则。   沈炼突然心中一动,原来巨木那方向,魔气突然浩荡十倍不止,且在不断增加。   沈炼全力催动山河社稷图,在黄泉上浮光掠影而去,不多时就看到了层层黑雾,里面有无数魔影,间或牛马的嘶叫声,每一声都蕴含勾魂夺魄的魔力。   虽然仙佛中人不受影响,但还是心有所动。   龙泉子得过上古仙人传承,见识不浅,他凛然道:“里面有许多阴司之神。”   众人不禁望向他,等他解释更多。龙泉子道:“据传九幽黄泉之地,曾有十位阎魔天子,俱是恐怖至极的大能,他们部下便有无尽的阴司之神,其中以牛头马面这类阴司之神最多,都有接近鬼仙的实力,专门用于驱赶捉拿那些不肯坠入轮回的阴魂厉鬼。”   鬼仙算是仙佛中的最下等,唯以阴神斩破虚妄,不得纯阳,但也比一般破妄境修士厉害些,三五个鬼仙,在场诸人自持都能轻易应付,如果多了就只能走为上了。   瞧那重重魔影,至少不下数百之数。   着实不好轻易打发。   此时此刻,他们又是一惊,原来前方剑气萧萧,突然迸发,方雁影却是被迫进了里面。   沈炼凝神道:“金蝉你且去帮雁影一把。”   他并不急着出手,因为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渴望在窥视他,如果他所料未错,正是那巨木。   似乎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那巨木,导致对方逐渐狂躁起来。   这些阴司之神,应当跟巨木脱不开关系。   陈金蝉领命,他一身法力之厚,当世不做第三人想。   众人只看到陈金蝉捏出一个印诀,周身雷光爆闪,很快就把黑雾驱散大半,露出里面的真实情景。   此时方雁影周围俱围着或是牛头,或是马面的怪物,个个气息磅礴,手持铁索、利钩,不断来回穿空,势必要把方雁影捉拿。   不过方雁影当真不愧为太上杀剑之名,剑光乍起乍落,硬是迫得那些铁索银钩不得近身。   甚至不时有牛头或者马面被她斩落,随即生机灭绝,显然是杀剑道意侵袭下,就算是阴司之神,也得魂飞魄散。   陈金蝉洒然一笑,道:“师姐,小弟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神雷迸发,颜色不一,有的雷落到牛头马面身上,就马上让其身子不断膨胀,最终爆炸,还伤到它们身旁的同伴。   有的雷落在阴司之神上面,立时让其着火,被烧得点滴不剩,还有的雷使其全身冻住,随后被方雁影剑气沾染,就化为齑粉。   这些人都忍不住震惊,都说陈真人道行深厚,战力一般,谁知他在‘五雷正法’的造诣,竟然高到这地步。   虽说阴司之神天生被雷法克制,但造成如此强烈的效果,亦显示出陈金蝉的战力,着实超出他们此前的预计。   有陈金蝉加入,方雁影压力就轻了许多,她太上杀剑,火候不浅,更因陈剑眉的逝去,渐渐无情,每斩落一只阴司之神,杀气便盛一分,对于阴司之神的弱点就更洞悉一分。   从一开始的决死求生,到现在已经有些从容不迫的架势。   诸人也不好干看着,便道:“陈道友、方仙子,我等也来助你们。”   法海此时也不讲究了,直接摇身一变,登时就化身一条通天彻地的玄蛇,蛇口大张,直接吞了一只阴司之神入口。   众人不禁暗自摇头,要是给金光寺那周遭的信徒知道素日里宝相庄严的法海禅主竟是一条大蛇,估计也不敢去金光寺求神拜佛了。   法海也是自入了佛门后,就很少争斗,如今正好借此机会,杀个痛快。   那些阴司之神,虽然实力不低,到底不及这些人神思通明,转眼间就被一众仙佛冲散阵仗,变得七零八落,不禁茫然起来。   方雁影登时只觉压力全无,周围只有十数头牛头马面,虽然个个看着凶狠,实则已经不足为惧了。   她剑光纵起,随即消隐。此前被一大群牛头马面围攻,无形剑的妙处自是难以施展。这时她压力全无,施展无形剑起来,这些阴司之神哪里能判断出她的剑光在何处。   随即一个个牛头马面开始无端裂开创口,黑气直冒,偏偏找不到敌人。不禁开始慌乱,铁索银钩杂乱无章的使出,固然声势浩大,实际上还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人。   只过了片刻光景,这数百牛头马面,就杀得大败,侥幸存活的,也钻入黄泉中,不敢露面。   这些仙佛却一个损伤也无,只有法海一不小心多吞了几头阴司之神,既是变成人身,也可以看见他肚子鼓胀,胖了一圈,像是个弥勒佛。   禅宗的宏远,看出法海是贪多,法力略显不足,导致没法将吞噬的阴司之神完全消化,他掏出一颗灵丹,递给法海,说道:“师兄,这是小雷音寺的大还丹,你可以服用,帮你迅速补充精气灵机。”   法海大笑道:“谢过了,不过你得叫我师叔祖才对。”   宏远嘴角一抽,金光寺的宝月尊者跟慧可是同辈论教,后来法海将宝月尊者的转世身找回来,硬是趁着宝月尊者未觉忆前生时,将其收为徒弟,偏偏慧可祖师依旧和宝月尊者同辈论教,所以法海才有此话。   沈炼不理会法海和宏远的打趣,却是对方雁影问道:“雁影,这些阴司之神从哪里出来的。” 第197章 幽冥老树   方雁影道:“回禀师叔,我适才飞掠茫茫黄泉之上时,突然便有一道极快的虚影,抽打在我身上,然后就陷入那牛头马面的围攻中了。”   众人不由吃惊,剑仙中人灵觉最是机敏,居然还能被那虚影抽中。想来也就是方雁影,战力冠绝世间,换做他们说不准就直接重伤,根本无力抵抗那些阴司之神第一时间的扑杀。   黄泉异变,即使沈炼也没法体察周遭一切,因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绝他的感知。   不过最大的异变就是那巨木,到了那里最有可能破悉黄泉秘密。   山河社稷图迅速划破空间,以电光一般的速度不断靠近那巨木,数息之后,终于见到一颗通身幽绿色的巨木,扎根黄泉,不见尽头,一片片树叶,如同房屋一般巨大,一根根枝干,好似放大无数倍的刀枪剑戟组成的丛林。   一只幽雀将两个爪子抓在一头如同太行山那般巨大的蛮牛头皮上,不断擦出火花,始终未能将其头盖掀开,同时蛮牛不断四处乱撞,激起黄泉之水,如层层海浪,巍峨高墙。   倏忽间,又是一道快绝的虚影朝方雁影袭杀过去,方雁影还未来得及反应,沈炼便出现在她身旁,屈指一弹,正中那虚影。   空间荡起涟漪,一个小小的黑洞出现,似贯穿了两个世界,透出沈炼熟悉的气息,正是九幽。   沈炼神有所应,剑气如长虹一般冒出,紧追那虚影,终于虚空冒出一股猩红的鲜血,同时一根树枝凭空落下,坠入黄泉中,不断蠕动,顷刻间就长成一颗高大的树,如同那颗巨木的缩小版。   树枝摇曳,树叶飘飘,煞气腾腾。   沈炼能感受到对方那充满渴望的心念,像是要把他生吞了一样。   因其两次袭杀方雁影,沈炼终于确定,对方被他和方雁影身上的杀剑气息吸引。   果不其然,那通天彻地的巨木终于抖动起来,霎时间无数虚影破空而至,沈炼心念一动,将山河社稷图送出,仅把自己留下。   他神形忽然一变,施展法相天地的大神通,绝不比牛天王的原身来得小,双足踏入黄泉中,侵袭自身的黄泉精气源源不绝冲入眉心的天地种子内。   现在他也顾不得天地种子不喜欢这食物了,毕竟面对那神秘的巨木,他无暇炼化黄泉精气。   只见沈炼法相庄严,有浩然天威,双手不断变化,抓住虚空中那些袭杀过来的枝条。此时此刻沈炼威猛张扬,以浩荡法力,似要清扫一切魔障。   纵使登峰道人复生,瞧得沈炼雄浑的法力,也如萤火比诸皓月,太岳真形诀即使修炼到终极,都不可能有沈炼这般广大厚重之力。   实则沈炼到了自演天地这步,从前所见一切法,都成了他的资粮,无论是巨灵玄功、太岳真形诀还是夏族人的血脉带来的无匹异力,都可以纳入他自身的体系中,他也逐渐朝着全知全能迈步。   他一时间不知拍落多少粗壮的枝条,最后这些枝条跌入水中,化为缩小的巨木,意图纠缠他双足,只是他双足依旧发出强劲的太虚神气,将虚空搅动成一团浆糊,无论是黄泉水,还是那些小巨木,统统在这无匹巨力下,消失无踪。   那方魁漓传递过一道神念,正是给沈炼点名巨木的来历。原来天皇曾种下建木,通天人之界,可渡人成仙,后来天地大劫,建木损毁,最核心的本源坠入黄泉中,长成了一棵幽冥老树,作为地藏王的载道法树,如菩提树之于佛陀,龙华树之于弥勒。   只是黄泉有无穷秽气,随着年深日久,幽冥老树,终于成了一棵魔树,而且其残忍好杀,最喜吞噬纯粹的杀气,用以培育期自身的神性。   地藏王终于不忍幽冥老树造下无边杀孽,将其封禁。无数年下来,禁制衰朽,魁漓和牛天王无意中践踏破碎了那禁制,终于将幽冥老树放了出来。   此树固然未曾化形,可是法力之浩瀚,甚至妖圣都不及,如非被禁锢衰微,力量大减,纵使沈炼太乙中人,都绝无可能降服。   不过魁漓的意思是这是一个机缘,让他好好把握住,将幽冥老树降服住,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魁漓神念传来之后,巨牛一声悲吼,终于被魁漓一举将头盖掀开,露出里面如同白雪一般的脑髓。   一道牛形元灵,从巨牛身体飞纵而出,怨憎地看向魁漓一眼,就融进滔滔黄泉中,随着一个浪花起伏,再无寻不到气息。   此时此刻,那幽冥老树见得便宜,无数树根将巨牛盘住,巨牛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甚至沈炼能听到它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魁漓一抓击破牛肚,抓出一颗五光十色的珠子,便即纵飞出去。它的毛羽已经破烂不堪,还露出翻肉的血口,根本没法愈合,想来受创不浅,不过得到那颗珠子,它似乎十分心满意足。   那颗珠子又叫混元珠,对她意义重大,只要按照特殊的手段,将自身的本源之气注入其中,立时就能反馈数倍精纯的本源之气回来,对她迅速积蓄雄厚的法力,极为重要。   如非牛天王得了这宝物,不得用法,现在哪怕是沈炼都休想收拾下他。   至于幽冥老树,魁漓也知道纵然十个自己也休想撼动这老树根本,放眼世间也只有沈炼和陆九渊有那可能了。   如果沈炼能降服幽冥老树,势必能得到地藏王的一些经验,对他将来更进一步,实有妙不可言的好处。如果沈炼能成为佛陀道主那般的存在,她也能因此得到庇护,如同她某位亲戚那样,地位水涨船高,再不必担心有一天被人抓去。   沈炼自不知,魁漓对他生出的是抱大腿的心思,他此刻全神贯注应付那巨木。   幽冥老树最可怕的是,随灭随生,生机无穷,而且其扎根黄泉,有无数黄泉精气补充,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   简直比他遇见的任何对手都难缠。 第198章 地藏道果   跟幽冥老树的不死不灭相比,它身上透出的无边秽气,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远处的法海诸人更是惊惧不已,幽冥老树的污秽之气,最是他们这等仙佛不喜的气息,毕竟修行到仙佛境的人,每一个都是心境通明之辈,如果被那秽气沾染,也不知道事后得禅定打坐多久,才能消除魔障,如若一不小心,引发道劫,那才没地方哭去。   因此先前一众热情帮忙的仙佛,此时也没人自告奋勇下去了。   陈金蝉和方雁影对视一眼,他们可不能坐看沈炼跟那奇怪的巨木斗法。   方雁影手提太上杀剑,气势凛冽迫人。   浑像一位玉面罗刹,而非道家玄门的仙子。她跟沈炼有同样的感受,那巨木对她甚是渴望。   其实幽冥老树对她的渴望远比对沈炼还要强烈,缘故在于方雁影观看过太上道宗的根本大法太上感应篇,又洗练杀剑,朝无情杀剑的境地前进,对于幽冥老树这等秽气深重的魔树,有致命的吸引力,因为得到方雁影的本源,它可以揣摩出无情杀剑,从而斩却自身,明了大道,成为真正的得道神祇,而非仅是一棵魔树。   方雁影虽不明白,却也清楚,对这巨木势必除去,否则以对方对她的渴望,绝对是恨不得一有机会就将她连皮带骨地吞食干净。   她沉声道:“师弟,我杀进去替师叔分担压力,你从一旁照看我,一有不对劲,就接引我出去。”   方雁影早知陈金蝉自创了一门虚空引渡术,乃是其从道经中悟得,可以将自身的元神,在必要时刻,化成一座石桥,将身陷困境的人从厄难中引渡出去。   陈金蝉颔首点头,师姐所言才是万全之策,他虽然道行高,但是真实战力确实逊色师姐不少,况且近来方雁影剑术又有精进,也是在场中,少有能为师尊分担压力的帮手。   方雁影一言不发,剑出如一道红芒,登时冲到幽冥老树的另外一边,斩掉一根幽冥老树的枝干。   不过那老树随灭随生,方雁影也伤不到它根本,但有了她杀剑介入,对于老树着实产生了麻烦。其不得不分出一点心思注意方雁影,以至于沈炼愈发从容,法相一步步朝着老树的主干坚定走去。   方雁影不愧是青玄之中,仅有得陈剑眉杀剑之道真传的弟子,剑术非但精妙,而且每一剑落处,必然是老树气机转折的节点,弄得老树格外难受。   若果是平常时候,老树最多只是不痛不痒,可是它精力已经被沈炼牵扯,方雁影一剑剑斩下去,就弄得它格外心慌。   自来杀剑之道,都是诸天万界中最强绝的攻击法门之一,想当初灵宝天尊甚至依靠四把先天杀剑,结成杀阵,暂时抵住四位道主级数人物的攻伐,杀剑的攻击力可见一斑。   方雁影又是道家正宗出身,神思通明,不似那些沉迷杀伐,难以自拔的剑仙,每一剑俱有总结,对于幽冥老树的了解也逐渐加深,对付其旁枝末节,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看得法海诸人,心驰神摇,不禁细思,如果方雁影的对手是他们,又能接下几剑。   细思恐极啊!   他们都不约而同达成共识,青玄前有沈炼,后有方雁影,修行界的巨擘地位,简直没法撼动。   况且陈金蝉亦是城府颇深之辈,乃是青玄公认,自张若虚后,最有治理宗门才干的教尊。沈炼当初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为人敬仰;陈金蝉却是实实在在,将青玄从衰微引领到如今道门领袖的地位,凡是跟他接触的人,纵然对陈金蝉为人不喜,都不得不承认,陈金蝉办事公道大气。   相比之下,玄天固然人才辈出,但还是得靠着陆九渊这棵大树撑着,才有如今超然的地位,否则只是一个加强版的广清仙派而已。   沈炼自从成就太乙境以来,首次有今日这般酣畅淋漓的战斗,同陆九渊斗法那次,终归各有保留,不及此次畅快。   他也由此深刻体会到了,面对一个不死不灭,且力量浑厚无边的对手,究竟是多么难缠,这老树论斗法的手段,其实十分单一,左右不过是利用枝蔓作为武器,并以此生出变化,间或有化身袭杀。   最终脱不开一个力字。   比起玄门的千般神通,实是粗糙,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攻击,却以其不灭为依仗,硬生生将沈炼这位太乙仙人拖住。   沈炼法相一出,举手抬足,何等伟力。虽然幽冥黄泉上,有黄泉异力限制,不似在青玄地星其他地方那样举手抬足,便可移山倒海,但也恐怖至极。   幽冥老树却不会一下子被轰成齑粉,足见其本质亦是无比坚韧,难怪能成地藏王载道的宝树。   不过幽冥老树虽然强大,终归不如太乙仙人的境地高妙,兼之方雁影的一旁掠阵,令其逐渐消磨本源,终归落入了下分。   浩荡的神念从幽冥老树传递出来,“年轻人,咱们停手如何,我保证不再找你们麻烦了。”   它气息邪恶,神念传出来,却纯净清澈,如同山中老泉。   沈炼心知这是如阴极阳生一样,邪秽到了极点,反而内里会极为纯净,若不沾一物。   因此也可以推断出这株幽冥老树,亦有高深的道行,只是限于本体,难以得悉大道最精妙之处,成道艰难。   自古以来妖魔之属,便以草木竹石之流最难成道,想那黄中李、蟠桃树、人参果,无一不是辟地开天就出现的奇树,最终仍旧得托庇于无上大能乃至于道主佛陀级数人物的麾下,否则下场会很凄惨。   它战念已经消弭,收敛树枝,逐渐缩小,沈炼要靠近它也越费力了,同样它要反击也愈加艰难。   魁漓的神念又复传来,道:“放过你,也不是不能商量,你把地藏道果结出一枚,我们就放过你。”   “哼,你祖宗尚且见到我还得叫声老祖,怎地你就敢如此欺我?” 第199章 大罗   魁漓冷笑道:“我祖宗可是凤祖,她若是在这,你敢让她叫你一声老祖,不怕飞灰湮灭么。”   幽冥老树闻言气急,却不敢回骂过去。那凤祖乃是宇宙开辟时,阴阳和五行大道的化生孕育而出,就是道主佛陀未曾超脱前,都要对其礼敬三分,当年它本体还是建木时,天皇便一直想请凤祖到建木上小住,涨涨上古天庭的气派,却没被凤祖看上,还被取笑了几句,天皇那等强力人物,被取笑几句,依旧没有生气,便足以说明他对凤祖的认可。   纵使无数年过去,数次大劫下来,凤祖渺然无踪,幽冥老树也不敢说凤祖的坏话,否则哪天遭报应了,这无数年功果就得沦为画饼。   凡人愚昧,有时候还敢呵佛骂祖,但层次越高,便知晓天威难测,报应不爽,有些大人物就跟天道没多大区别,根本不是它们这种小人物可以诋毁的。心里嘀咕两下,都可能被感知到,如果大人物心情不好,隔着无数世界,把人轰杀成渣,也不是没有先例。   幽冥老树道:“我说的可不是凤祖,而是谁,你心知肚明。”   魁漓道:“那人可不是我祖宗,而且人家现在渡尽劫波,已入大罗,你敢托大,不怕人家一指头按死你么。”   幽冥老树气势登时弱了许多,暗骂魁漓一声,它也不知被地藏王困了多久,连那小子都得道大罗了。   大罗乃是道佛通用的一个术语,有时候此境中人,也被旁人称为道君,显示其仅次于道主的地位,此境共有三步,一曰‘与世同存’,二曰‘万劫不磨’,三曰‘混元无极’。   这三步一旦全部迈过,就是道主佛陀之境,可以超脱一切时空,甚至干涉过去,无敌今世,永恒未来,得大自在大逍遥。   自宇宙开辟以来,有大罗成就的,还未超过大衍之数。   幽冥老树思量几分,面前这小子显然最是厉害,可周边那些小子还有那个练成杀剑的小姑娘显然也不是蝼蚁之辈,更何况魁漓显然是大有背景的,它独木难支,硬拼下去,终归是最吃亏的。   它有些可惜,要不是才出来,状态不佳,否则召唤出十万牛头马面出来,定要这群人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现在树爷能屈能伸,暂且退让,才是明智之举。   它思量片刻,便道:“小女娃,我不跟你计较,这位真君,你也清楚,要是我拼命,总能让你吃亏,不过嘛,我确实舍不得跟你拼命,这天大地大,好处多得很,你何必追着我不放。我瞧得出你已经缔结天地元胎,将来前途无量,说实话我是怕你得紧,如果你非要跟我过不去,咱们只好同归于尽,免得你将来大道一成,找我清算旧账,那时候我这老残之躯,哪禁得起你折腾。”   幽冥老树嘴上说着狠话,实则话里话外都想妥协,毕竟先不说魁漓的背景,适才一番斗争,早给它摸清沈炼的底细,这位真君竟然缔结了天地元胎,那可是了不得的事物,如果不出意外,早晚能迈入大罗‘与世同存’。   它何苦得罪这种人物,早点和好才是上策,如果沈炼不同意,只好真的拼命了。   魁漓暗自传声沈炼道:“这厮怂了,至不济也要让它留下地藏道果,机会难得,可别错过。”   沈炼不动声色反问魁漓,道:“地藏道果又是什么?”   “地藏王曾经想以它载道,将其炼制成类似七宝妙树的灵宝,最终虽然没成功,但地藏王的道意可有不少留在它身上,不过这厮限于本质,可领会不了那些道意,所以我才想让它把那些道意凝结成果实交给你。”魁漓说道,她可是真心实意相帮沈炼谋取这好。   沈炼也不矫情,他道:“你把地藏道果交出,我承你一次情,你将来遇上为难的事,我可以酌情帮你一次。”   他目光坦然,神气清明。   幽冥老树有些难以决断,地藏道果对它现在确实没多大用处,但的确珍贵得很,平白让给别人却又舍不得。只是看现在这情况,它也没有什么好选择。幽冥老树暗恨自己贪心,早知直接跑路,哪有那么多事。   它从前不是这般贪婪,还是因为沾染了黄泉秽气,才有种种欲念。   这也是地藏王最终没能将它炼制成七宝妙树那等灵宝的缘故之一,当然也是地藏放弃了这条路,另有所证的缘故。   幽冥老树最后还是决定舍弃地藏道意,只见它树顶突然结出无花果实,果子质朴青绿,阐发着至幽至深的道意。   最后果实被魁漓一爪子抓住,最后到了沈炼面前,化为一个绿袍少女,捧着果实,明眸皓齿,浅浅笑着道:“快拿去。”   她看着沈炼,十分欣然,更有一种依恋。   其实倒非其间参杂了什么感情,而是沈炼自然而然对她的吸引,毕竟沈炼证就太乙时,对于阴阳五行之道的理解更加深刻,自有一股独特的道气,与魁漓洽和。   魁漓本是无上妖魔,十分随性,自不会掩饰自身的好恶。   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都流于言表。   沈炼接过果子,笑道:“如果有所得,我一点不留的告诉你。”   魁漓道:“不用,我自有法,无需外求。”   幽冥老树舍去地藏道果,只好灰溜溜离开,暂且不提。   不过沈炼却清楚,这地藏道果非但是机缘,也是麻烦。毕竟那罗摩也是得地藏道统的摩诃萨,对方总是对他客客气气,莫非也是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得到这地藏道果,那也太玄了。   或许罗摩只是料到自己跟他成道大有干系才对,这样就说得通得多了。   沈炼的猜测,其实已然离事实不远。   对于地藏道果,他并不想这时候就研究,现在还是先回到青玄再说。至于那些仙佛,如今对于沈真人的本事更是服帖了,而且以前是不知地仙之上的境界厉害到什么程度,现在亲眼目睹,哪能不心生向往。   与其在此方天地混日子,不如拼一拼,他们尚不服老啊。 第200章 定空珠   幽冥老树能安全离开,也是大松了口气。它是草木之身,因在地藏王坐下听道多年,加上吸纳黄泉秽气,方才得以挪移神形,但论遁光的速度,也不过是一般仙佛的级别,远做不到朝游北海暮苍梧那般程度。   只是适才为了赶快离开那一帮子人,它不惜耗费神气,遁光迅绝。如今觉得离得远了,不由心疼精气消耗,又慢了下来。   很快它就发现了不对劲,即使它速度再慢,也能瞬移百丈。而今虽是黄泉茫茫,没有参照物,可它依旧判断出,自己一息时光,尚且不能走出一丈距离。   好似空间被无限拉长,原本一步的空间,变成了十步,乃至于数十步。   幽冥老树觉得不对劲,可是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它活久了,自有生存的智慧,面对沈炼他们的强势,它可以立马认输求饶,现在遭了算计,也能波澜不惊,暗暗观察周边,不露破绽。   约莫过了盏茶时光,幽冥老树枝丫忽地往前一伸,蓦然爆炸,无数木行精气,撼动虚空,引动空间变幻,再也瞧不出它所处位置的真实情景。   突然一颗明珠降下,旋即照耀八方,止住虚空变幻,幽冥老树失声道:“定空珠。”   定空珠,顾名思义,能定虚空,乃是一等一的灵宝,声名虽不及定海珠和定风珠那般大,但一经祭出,就能在其灵光范围内,定住虚空,画地为牢,囚困敌手。   此物本是上古时一位虚空老祖祭炼的法宝,后来虚空老祖被幽冥教主斩杀,落在了幽冥教主手中,因为幽冥教主生平极少出血海,故而此物少为人知。若非幽冥老树在地藏王坐下多年,地藏王跟幽冥教主又是死对头,恐怕它也认不出来这灵宝的来头。   远控之外,有一抹血色出现,瞬息就到了幽冥老树近前,它此刻被定空珠的威能困住,一时半会难以摆脱,便定神往前面瞧去,只见前方有一风度翩翩的少年,一身白衣如云,稳坐在一个血色王座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幽冥老树树枝摇曳,低沉的声音随着神念传出去道:“小子,你是谁?”   “本座叶流云,目前是黄泉魔宗的宗主,还请老树随我去幽都之山一趟。”叶流云淡淡笑着。   幽冥老树道:“何时又出现一个黄泉魔宗,我瞧得出你身上有阿鼻那厮的气息,莫不成黄泉魔宗是阿鼻这厮创立的不成?”   叶流云道:“老树欲要知道详略,跟我一走便是。”   “我若不去呢?”幽冥老树暗自积累精气,这小子身上煞气可重得很,比那小女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更不像先前那真君般好说话。适才沈炼他们人多势众,幽冥老树只能认栽,但现在这小子想轻轻松松拿下树爷,可没那么容易。   叶流云淡淡道:“老树可以选择跟我去,或者被我带回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幽冥老树心中凛然,这小子底气十足,又有定空珠,且态度坚决,看来是免不了一场恶斗了。它当真是流年不利,才脱困就遇上这么多倒霉事,难道真如地藏王说的那样,它若不出,无灾无劫,一旦脱困,便生死由命,不得自主。   不过事已至此,幽冥老树自不会坐以待毙,只见它树身蓦然逸散,分解成黄泉烟气,弥漫定空珠锁定的空间当中。   这黄泉烟气,最是污秽,定空珠这登时便似明珠蒙尘,灵光消隐。幽冥老树趁此机会,裹挟黄泉烟气,冲出了定空珠笼罩的范围。   叶流云仅是不屑一笑,一张血色大手当空往那团黄泉烟气罩去。   幽冥老树不怕叶流云那血色大手,但是对方瞬息间料到它去向,实是显示出高深莫测的道行,跟这种人斗法,它向来吃亏。   它不欲恋战,烟气一抖,飞纵出一道幽幽沉沉的灵光出来。正是它精炼的一口先天玄冥神气,倏然就把血色大手冲散。它心疼不已,适才跟沈炼交手都舍不得动用这先天玄冥神气,只因这神气最难凝练,刚才那一下,非得百年之功,才能补回来。   若非它欲要速战速决,可没这么果断。   叶流云闷哼一声,血色大手被击破,他神气相连下,并不好受。   只是他依旧悠然自得,并不怕幽冥老树逃走。   天际一声桀桀怪笑响起,幽冥老树暗道不妙,只见它四方上下俱冲起一股鬼风,似要把它神魂都吹散一样。   一股极恶煞气,轰向它所化黄泉烟气,让它感受到久违的冷意。它知道这是道体受损的表现,才会使它生出这般感受。   偷袭它的人显然极为阴险,事先不露半分行迹,待得它以为能离开时,才突下辣手,实是不要脸却又奏效的很。   幽冥老树几乎就要认命了,只对方这一偷袭,它不但道体受损,更重要的是,又得腹背受敌。   之前跟沈炼恶斗就耗费它不少精力,如今遭遇袭杀,更有些力不从心了。虽然它本体不死不灭,但谁知道对方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来炮制它。   就当它心中颓丧时,突然一道剑光纵出,斩破阴风,出现一个贯通世界的黑洞,替它开辟出一条逃生之路出来。   幽冥老树毫不迟疑,立刻逃之夭夭,后面叶流云一张血手追袭过来,也被剑光抵住了。只一刹那,那黑洞就消失无踪,叶流云再也捉不到幽冥老树。   怪笑声的主人冷哼道:“青玄沈真人,真是好威风。”   剑光蓦然一变,化为一个少年道人,身形似虚似实,最后目光一凝,落在叶流云身上道:“叶兄,真是好久不见。”   叶流云沉声道:“沈兄果然高明,剑气藏在幽冥老树身上,竟丝毫不露痕迹。”   沈炼悠悠道:“这是我陈师兄高明,他得证无我剑,勘破虚实真假,我正是借了他一丝意境,才能瞒过叶兄的感知。”   叶流云叹息道:“好个陈剑眉,只可惜这等人物,我竟无缘跟他过手。” 第201章 入冥   那另外一人,阴测测道:“宗主,元清道人早跟黄泉魔宗恩断义绝了,这人又来破坏我们的事,我得给他个教训尝尝。”   他看得出沈炼来的不过是一道剑气化身,不足为惧。   沈炼淡然道:“这位道友,阴气深重,气息凶厉,想必是恶鬼途途主吧。”   “你认出本途主也没用。”恶鬼途途主冷呵呵道。   只见他周身冒出一股幽冥玄水,要把沈炼这化身污秽。只是那玄水将沈炼裹住,却毫无作用,似是打到了空处。   叶流云轻声道:“鬼主不必动气,沈真人这剑气化身能化实为虚,已然有老祖当年血影大法的一丝风采,咱们正可领略其精妙。”   他不疾不徐,神态从容,将恶鬼途主安抚下来。   沈炼道:“流云兄真是愈发莫测了,我有事想问你,这黄泉魔宗怎么会有通往青玄的暗道。”   叶流云微笑道:“此事沈兄该去问元清前辈。”   沈炼道:“那也得我能找到元清祖师才行,流云兄既然不愿说就算了,咱们山高水长,总有再见的时候。”   说完之后,沈炼化身如同星辉般散去,纵然恶鬼途主这成道数千年的人物,也抓不住其行迹。   叶流云轻声一叹道:“世上有了叶流云,何必还要多个沈炼。”   恶鬼途途主道:“宗主一直以来都想拉拢此人,但又对他十分忌惮,只是他除了奇遇惊人,修行极快之外,我实是看不出他有什么地方能及得上你之处?”   叶流云道:“鬼主,你虽然是酆都帝君的残魂转生,出身不凡,但是我得说一句,纵然酆都帝君那般厉害,沈炼也终有一日能将他超过。”   恶鬼途途主冷笑道:“就算是道主的真传,大多数成就都胜不过我前世,他凭什么有这能耐。”   叶流云眼睛一眯,悠悠道:“因为他奇遇惊人。”   恶鬼途途主只听得叶流云话音幽幽,他此时竟有说不出的冷。   ……   青玄山的龙华会虽然出了意外,不过大致目的还是达成了,至少有十二位长生真人级数的人物表达了跟沈炼去幽冥的决心,同样那些依附青玄的修士,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毕竟青玄对他们的影响力已经根深蒂固,很难结成组织反对青玄高层的决策。   在青玄这庞然大物的运转下,这些修士都各自安排好自己的家事,等待沈真人带着他们去新的世界,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充满憧憬的。   终于所有长生境以下的修士都进入了山河社稷图之中,沈炼也不浪费时间,准备着手回返幽冥。   紫府峰上,太微阁前,沈炼来到古柳之前,看着那绿草莹莹的坟头,最后深深注视一眼,如果他幽冥之事顺利,便会抽空到太微阁前结庐而居,陪伴师姐一些年。如果此行不顺利,那自是一切休提了。   待得心头充满眷恋和思量,沈炼身形一幻,到得太乙峰顶,此时方雁影已然到了,法海、龙泉子、宏远等十二位仙佛也已然到了。   “师尊。”   “师叔。”   “沈真人。”   他们一起见礼,每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激动,此去天外见新天,那是多少前辈一辈子都没法办到的事。   走到他们这一步的人,也绝不会只甘心困守如今的境界,最终无名而终。   沈炼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未立即着手准备破界离开,而是驻足看向远处。过不多时,一道清光破空而来,青玄的护山法阵也未能将其拦阻。   来者是个青年道士,十分英气。   太乙峰头的人,除却沈炼之外,都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也会来。   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宋青衣。   他道:“沈兄,可否带上我一程。”   宋青衣目光诚挚,也不说为何而来。只是沈炼如何不清楚,他是来给他沈炼做帮手的。   沈炼纵一贯淡然,此时也有些感动,不过面上依旧风轻云淡,道:“好。”   宋青衣哈哈一笑,径自走到沈炼身旁。   沈炼不再言语,手中无声多出一把血色长剑,抬手往虚空一刺,随即空中就开出一条裂口,幽幽沉沉的阴气狂涌而出,引动风云变色。   沈炼往青玄殿方向看了一眼,陈金蝉俯首作揖朝他一拜。毕竟青玄道宗是祖宗基业,尚需要人主持局面,陈金蝉自然担下了这份责任。   况且如果此行还有变数,陈金蝉也能将青玄道统传下去,总的来说,沈炼对这个徒弟,实在所负良多。   沈炼缓缓点头,踏步虚空,走进了那裂口中,随后一众仙佛也跟上。   待得沈炼等人走出裂口,便已经到了幽冥,此时天上无日无月,幽冥大地漆黑一片,仅有些许灯火,点缀这世界的荒芜。   沈炼周身出现一股股无色之气,朝他身上缠去,这正是他带十万修士进入幽冥时,引来了幽冥规则的惩治。   只是现如今的他,已经全然能承受这反噬,任由那些无色之气,侵染自身,最终被他流转不息的元神之力炼化,然后他将这些炼化之后的纯净元气渡入山河社稷图,给那些修士吸纳,如今就能在他们身上打下幽冥的印记,不受规则反噬。   不过跟他一起来的法海等人,就难过许多,只见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面色扭曲,显然正在跟那股异力作斗争。   沈炼并不急着帮忙,幽冥之中的天地元气远没有青玄地星的元气活泼,所以各种术法的威力,都会大为削减,但这同样也有好处。   在他们同幽冥意志抗衡时,会不断汲取幽冥的元气,吸纳其中的阴郁,中和自身的纯阳元神,使元神更加凝实,最后反馈到道体上,对于修行自有裨益。   当然如果撑不过这关卡,沈炼也会出手相助,助其稳定元神。只是那样一来,磨练的效果就少了许多。   方雁影最是坚韧,周遭的元气如同风暴一样,纷纷往她身体钻去,她也毫不犹豫地将其炼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剑,经由幽冥元气的磨砺,愈加锋利,身上不时窜出剑气,几乎冲霄破斗。   宋青衣和法海是仅次于方雁影的人物,两人显然已经开始适应这种折磨,逐渐收摄心神,开始炼化元气。 第202章 北溟子   碧游宫中,斗姆元君早就感知天象变幻,只是上次围杀陆压道君不成,反而落下了伤势,至今也未曾好全。   想到这里,她暗恨不已,要不是那陈剑眉捣乱,陆压在此界的化身就得折在她手上,顺道还能让沈小子再无力插手幽冥之事,那样她就有可能借幽冥世界的气运,重立截教道统,恢复一些昔日的荣光。   现在因为陈剑眉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万般谋划都得推倒重来。   不过那一剑斗姆元君倒是佩服的很,若是当年师兄弟中有陈剑眉这等人物,想必偌大的碧游宫也不会风流云散,就剩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   一念及此,她起身到了一处静室,前面的石壁上供奉着通天教主的画像,如果沈炼在此就会发现,这画像跟他观想灵宝天尊那种寂寞虚无的气质截然不同。通天教主披头散发,一身红色道袍,手上也不是玉如意,而是一柄青色长剑,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透出毁灭一切的气息,仿佛这画像中的通天教主,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毁天灭地,重立地火水风,换个世界。   实则只有到了极高深的层次才会明白,通天教主是灵宝天尊,而灵宝天尊绝非通天教主,两者绝不相等。   捏了一支香,朝着画像三拜,随后斗姆元君将香头点向画像前的一盏灯,旋即金色的灯火通明静室,光辉流淌,画像中的通天教主似要走下来一般。   这盏灯本是通天教主当年结出庆云上万盏金灯的一盏,昔年一战,通天教主法身无碍,却被打落不少金灯,斗姆元君寻到一盏,配合师尊遗留的画像,却可以短时间内汲取其中的灵机,帮她迅速恢复伤势。   这个机会她一直很珍惜,舍不得使用,现在却是没办法了,沈炼强势归来,她是依旧负伤,委实没法抵抗。   待得她伤势急速好转,碧游宫外,有人声音传进宫来,“金灵道友可在,还请一见。”   那声音飘飘渺渺,径自穿过碧游宫的道禁,入得宫内。   斗姆元君心头一惊,来人的声音她是半点印象也无,而且此人能将声音传入碧游宫,绝对是个人物。   她在碧游宫内,自无畏惧他人的道理,掐动法诀,念起咒语,碧游宫外的禁制便即打开一条缝隙。   流光一闪,就钻进缝隙,最后落在碧游宫大殿之外,斗姆元君也恰时到了殿门口。   来人一身羽衣,背负长剑,从头到脚都是金色,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鼻子,如同鹰构,眼神锐利得可怕,目光似能切割空间。   不过斗姆元君真正关注的是对方一身充沛的道力,至阴至幽,显然是在幽冥潜修多年,方有如此现象。   如此厉害的人物,她此前竟然半分察觉都没有,着实令她吃惊。   她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贫道现今是黄泉魔宗畜生途途主,道号‘北溟子’。”这人洒然一笑回道,只是他形容阴厉,看起来有些瘆人。   斗姆元君略一思索,就想起黄泉魔宗的来历,自从幽冥教主消失后,他仗之横行世间的两把杀剑元屠和阿鼻就相继转生而去。   元屠转世之身拜在了太乙道主坐下,自有一番成就。至于阿鼻却不知转生之后,拜在了何人门下,同样取得不下于元屠的成就,更在九幽之中立下一个道统,号称黄泉魔宗,只是昙花一现后,就不知这魔宗的人去了何处,并未在幽冥搅起风浪。   她当时深惧阿鼻神通,也没有多做打探,没想到如今幽冥大变,黄泉魔宗也冒出来了。   斗姆元君淡声道:“你找我有何事?”   “无他,当今幽冥,夏商周并列于世,终归要决出一个真命之主出来,贫道此次前来,正是要助道友一臂之力。”北溟子悠悠说道。   斗姆元君道:“你这是代表黄泉魔宗的意思?”   北溟子深深看了斗姆元君一眼,轻声道:“这是贫道自己的意思。”   斗姆元君突然道:“万物皆有阴阳,元屠和阿鼻两位道友是否只能留下一位。”   北溟子叹声道:“不愧是道主亲传,阿鼻祖师和元屠前辈确然有不死不休的大道之争,只是我来助金灵道友一臂之力,跟阿鼻祖师和黄泉魔宗,并无干系。”   斗姆元君看似毫不相关的一句,其实是抓住了一个关键,那就是元屠和阿鼻皆为同时而生的先天杀剑,只是万物皆有阴阳,两者也不例外。它们如果还是幽冥教主的杀器,自然毫无冲突。   可是一旦得道人身,追寻大道,就势必要吞噬对方,来完善自己,才能触及无上超脱之道,否则纵然法力滔天,终归有缺。   这是天然的矛盾,没法调和,除非一方舍弃自己,来成全对方。但修行到这步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放弃自身。如陈剑眉那种,斗姆元君生平就见过这么一个,况且陈剑眉也不是为谁牺牲。   而元屠跟沈炼可是干系匪浅,斗姆元君自然认为黄泉魔宗不欲沈炼成事,乃是顺理成章。   但是北溟子又否定这点,着实让斗姆元君有些看不透。   她道:“你我这般人,岂是轻信之辈,如果道友有心,便让贫道看看道友将如何行事,至于口头的约定,贫道是信不过的。”   北溟子微笑道:“自是要让金灵道友看到我合作的诚意,那大周新立,其实根基浅薄,贫道不才,却也有一点手段,待我将那周国化为汪洋,道友就知我诚意了。”   斗姆元君神色一动,道:“道友也不怕那杀孽加身么?”   北溟子笑道:“我之道,既修正果,也造杀孽。”   斗姆元君心中凛然,天地间确然有能化无边杀孽为修行的手段,不过手段都来头不小,此人虽是黄泉魔宗的人,却决计不可能从黄泉魔宗得到那种手段,他到底什么来历。   不过对方行事,对她并无害处,她自然不会傻得阻止。   她意味深长道:“贫道就拭目以待,看看道友究竟何意了。” 第203章 血滴   北溟子洒然道:“只是如果贫道表现出足够合作的诚意后,还请金灵道友答应我一个要求。”   斗姆元君道:“足下想要我做什么?”   “元始符诏。”北溟子悠悠说道。   斗姆元君沉思片刻,道:“可以。”   北溟子轻声一笑,便化风而去,以斗姆元君的眼力,竟捕捉不到他的神形,此人遁法之高明,当真可畏可怖,怕是不在陆压的虹光遁法之下。   ……   随沈炼抵达幽冥的修士和仙佛俱在周国安顿下来,幽冥中浓郁的元气,远胜过青玄地星。虽然此界元气阴郁,并不活泼,但同样也给他们带来机遇,尤其是法海等人,感受到头上好似摘去了天花板,轻松无比,看到了前进的希望。   至于那十万修士,沈炼决意推演出一门复杂的阵法,让他们进行操练,届时大军一成,自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扫平动乱,亦是指日可待了。   好在上万人组成的大阵并非无前例可循,昔年截教就有一门万仙大阵,能够使上前神鬼仙魔勾连一起,行动如一,威力无穷。   沈炼虽然比诸通天教主差了老远,但是他精通易道,元神强悍,胸中包罗万象,依旧有极大把握完成这等壮举,只不过威力肯定是不如万仙大阵了。而且他也找不出一万之数仙佛出来。   如此想来,当年截教当真是盛极一时,倾幽冥和青玄地星之力,至多也只能找出不到两百仙佛级数的人物,那时截教居然万仙来朝,当真是不可想象。   他静中入定,心中自有一方天地。天幕上有无数星辰,将光芒洒落,灵机造化,奔流不息者便是江河,凝滞不动者就是山岳,种种奇景不一而足,蔚为奇观。   然后飞禽走兽,一一具现,纵使蝼蚁,亦尽善尽美,富有活力。   他此时正以天魔妙法最高的精义,见天地,见众生。   心中天地愈发复杂,沈炼也越接近自己推演能力的极限。等到自身能力极限后,沈炼就可以大致确定自己能力范围内推演阵法的复杂程度,而不会出现眼高手低的情况,平白浪费精力和时间。   只是未到他演算能力的极致,他突然心中一动,心中红尘天地消散,唯独留下一片阴郁之气。他推演天机,只觉有麻烦降临,却算不出究竟。   到他这一步,幽冥中算不出的事已经很少,看来这麻烦着实不是小事。   他心里有了警戒,便心念传声,吩咐方雁影过来见他。   不多时,方雁影就驾着剑光,到了沈炼的宫殿,她直接入内,朝沈炼行礼道:“师叔唤我何事?”   沈炼道:“你去找自在庵的九难借她净瓶一用,到修罗血海装够血水,再回来交付与我。”   方雁影道:“师叔这是要做什么。”   “近日里可能会有些许麻烦上门,所以我准备炼制血滴子,届时无论是谁来,都得被我污了他道体,给他个难忘的教训。”沈炼淡然说道。   方雁影知道师叔料事如神,断然不会胡乱开口,心想也不知哪个倒霉鬼,撞到师叔手上。那血滴子乃是青玄道法中,少有的一门邪法,传自元清祖师。其原材料聊倒也不必是修罗血海的水,只要含有极重的血气和秽气即可,尤其是以女子的天葵为最佳,一旦练成,哪怕是神仙法体,都得被污秽掉,千年苦功俱成画饼。   不过沈炼却是干不出收集女子天葵来炼制血滴子的勾当,这才退而求其次取材修罗血海的海水。   只是修罗血海的海水腐蚀性极强,一般的器物都没法盛下,故而沈炼才让方雁影去借自在庵九难的净瓶。   方雁影领了沈炼之命,便去寻九难。   待得方雁影离去,沈炼又复入定,只等方雁影完成她的嘱托归来,就可以着手炼制那血滴子了。   另一方,幽都之山,正是幽冥北境的圣山,受到无数北境子民的顶礼膜拜。   只是谁也想不到幽都之山正是黄泉魔宗在幽冥潜伏的巢穴,而山中偶尔展露的圣迹,都是黄泉魔宗有意为之。   这大山绵延万里,在其底部,便是九幽黄泉,彻夜不息的流淌,黄泉魔宗的魔军就生活在地底。此处空间宽阔,几乎是一个独立的国度,在最中心处,正是一座宫殿,上面书写着森罗殿三个道种文字,一笔一划间皆有尸山血海的杀戮气息澎湃而出。   叶流云正在森罗殿内,无边魔气并未有半点沾染他的白衣,他此刻位居大殿的阿鼻王座上,无数魔兵魔将素列,宣示出他在黄泉魔宗至高的威权。   从一介凡身,爬到如今的地位,谁都不知道他吃过多少苦头。只是自从叶流云将他师父有间道人的头颅砍下时,再无一人敢质疑他的权威。   所有黄泉魔宗的人都达成共识,宗主绝对是魔宗有史以来最合格的宗主。   叶流云平日里却并非生人勿近,亦非冷冰冰的石头,相反他待人温和有礼,哪怕是黄泉魔宗最普通的弟子,他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同时他脾气极好,从没有对魔宗的人显露出暴躁的一面,举手抬足间都很高雅。   但是如果有人破坏他制定的规矩,保准不能活到第二天,当然在他死之前,会得到吃饱喝足的优待。   只是今天的叶流云失去一贯的高雅姿态,并不太高兴。   他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魔将道:“北溟子哪来的胆量,敢私自背着我离开魔宫。”   魔将回道:“宗主,途主他只是出去一会,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叶流云淡声道:“可我说过,今后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能离开幽都之山,他真以为多修行一些年头,就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任谁都听得出叶流云的怒气,跪着的魔将不禁瑟瑟发抖,因为看守出口的职责属于他,但他没拦住途主,当然他就算拦,也拦不住。   “宗主难道忘了北溟子的来历,他仗着背后那人的威势,这一千年来何尝真正把我们放在眼中。”恶鬼途途主目光阴冷地说道。 第204章 缉拿   叶流云听到恶鬼途途主的话后,不免沉默了,北溟子之所以有胆违抗他的规矩,并非是北溟子他强过叶流云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是那人的血裔。   思及那位存在的可怕,纵使叶流云也不想对其表露敌意。叶流云轻叹一口气,看来他得另外寻个靠山,方有机会摆脱如今不由自主的命运。   放眼诸天,最适合当他新靠山的存在,亦只有千年前渡尽劫波的孔雀大明王了。   只是那人的行迹,也仅有向魁漓妖王询问,方可知道。可魁漓的脾性,叶流云清楚得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要向她问出孔雀大明王的踪迹,可非是易事,况且他自己掌握的那点东西,能否打动孔雀大明王,亦是未知之数。   叶流云不禁想到,如果沈炼身处他如今的局面,究竟会如何做,想起那自千年前相识,就万事不关心的脸,叶流云觉得,或许沈炼并不会如他一样顾忌太多,也有可能抛开一切,自寻一片净土。   但他终归不是沈炼,叶流云仅是叶流云,他不会如沈炼一样独善其身,或者游戏红尘,而是有更远大的抱负。旁人都以为他是新一代的魔君,唯有他自己清楚,他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   周国随着大量修士的涌入,原本蛮荒之地,变得欣欣向荣起来,青玄道宗的无穷道术,在周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一条条灵渠的开辟,一处处灵脉的聚集,加上正一道苏秀清传授的符法,使凡人都能轻松役使一些修士才有的手段,每时每刻,大周都比原先的底蕴更厚一分。   只是这一天,许多蚂蚁乱窜,似是有极为恐怖的事情要发生,同时无数飞禽送山林飞出,藏身野外的妖兽亦开始乱窜,甚至袭击了人族聚集的村落。   正在周国宣扬禅宗修行理论的宏远突然停止宣讲佛法,他往北方望去,只见那里有凡人看不见的滚滚玄气,似要将整个大周笼罩住。   这是有人在施展大神通,要破坏大周的俗世根基。同时他亦心头诧异,幽冥中任何术法的威力都要大打折扣,这来的是什么人物,施展的神通,竟然能影响这么大的范围。   很快从北方涌来的玄气,终于露出其狰狞的面目,周国的边境,已经有部分地方,化为汪洋。   宏远自不会让对方得逞,他手持一串佛珠,扔向北面,登时化为一个金圈,砸向玄气深处。   登时听到一声剧烈的气爆声,引起滔天浪潮,那金圈上一共十八颗佛珠,全都被粉碎,化为金粉,被风浪一卷,就消失无踪。   宏远闷哼一声,对方的法力好生高强。   此时一抹袈裟飞出,化为巨墙,将海浪挡住,只是很快就有一根锋利的鸟喙将袈裟啄破,登时玄水继续滔滔而来。   当大周的那些平民心生绝望时,忽然间大地上涌出清光,那奔涌不息的玄水,就被清光托起。遍及整个大周国,都出现了同样的清光,最终清光撑起一个仿佛苍穹的气罩,将整个大周国护住。   那些无穷无尽的玄水,竟然不断涌入清光中。   宏远口喧一声佛号,心下安稳了,这是沈真人的山河社稷图,看来沈真人已经出关,接下来的事,就用不着他们操心了。   那山河社稷图本质就是一方天地,此时化为护国神光,将那些玄水都吞噬入画中天地内,任凭对方搬来一海之水,都无济于事。   玄气深处的北溟子骇然失色,他自负有天赋神通,能吞一海之水,用来糜烂周国的土地,没想到对方亦有能纳百川的法宝,将这他费尽心思吞来的北海玄水尽数吸纳。   当所有玄水被吞噬干净时,玉宇澄清,万里无尘。一副泼墨山水画在虚空张开,里面水势泛涨,已经接近了山腰。   北溟子凝目望过去,终于得见这法宝真容,忽地想到什么,忍不住失色,他怎么可能有娲皇的山河社稷图。   他很快收起惊色,心念一转便明白这是仿制品,如果是娲皇的山河社稷图,莫说一海之水,就算是三千大世界,或者佛家的须弥山都能装下,万不至于装了这点水,就让里面的水势涨到了半山腰。   只是如今目的算是失败了,他也是当机立断的角色,知道事不可为,便马上化身为风,准备逃走。   到底他慢了一步,一道杀剑划开虚空,直接往他身化之风斩去,这一剑显是早有准备,因此他遁光虽快,竟也躲不开,更像是他主动撞上那一道斩绝天地的剑光似的。   北溟子不由得从风中显出神形,施展道术,将剑光架住。然后往剑光来路一看,正是一位冷艳的少女。   他暗道这个女剑仙好重的杀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北溟子自忖道行高于对方,但剑仙战力向来超群,况且这女剑仙一看就是狠心的角色,因此不欲恋战,换了个方向,想要离开。   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化身微风,而是肋骨冒出一堆金光闪闪的翅膀,轻轻一拍,就遁出百里之遥。   他尚未舒口气,便听得有人笑道:“这位道友,贫道宋青衣久候多时了。”   一支锐利的笔尖,如画山河,如印刻时光,飘然飞出,去势正是他泥丸宫的位置。北溟子心头莫名生出寒意,心知那笔可能是极厉害的法器,他亦是不敢恋战,高速飞遁的妖身硬是一个急转,错开那可怕的笔尖,又往另外的方向飞去。   纵出千里之遥后,他不禁暗暗自得,饶是你算无遗策,也想不到他北溟子遁光冠绝世间,最后只能跟在他身后吃灰。   自是他尚未得意太久,就听到一曲琴声,悠悠不绝注入他耳内,还伴有歌声。   “兰芷隐隐,洢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只见那琴声源头,突然生出一条在虚空奔走的河流,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道人,正抱着一面素琴,指尖流淌着化为实质的音符,将他前路阻住。   那人悠悠道:“贫道伊挚,恭候道友多时。”   北溟子怒发欲狂道:“沈炼呢,他在哪,你们还要玩什么把戏。”   伊挚用极诚恳的目光对着他道:“道友触犯我大周国法,当被缉拿归案,先交由三司会审。”他顿了顿,道:“至于道友想见陛下的话,我可代为传达。”   北溟子冷笑道:“就凭你。”   他话音未落,一滴血色的水珠就准确无误的钻进他口中。 第205章 妖师   北溟子亦是成道多年的妖魔,本没那般容易就被制服,只是沈炼先破其法,又让方雁影等人围堵他,每一步都将北溟子落在算计中,待其见到伊挚阻住去路时,心神已然乱掉。   这时候沈炼再是山颠倒梦幻之法,令北溟子心神失去防护,伊挚才能从容不迫地将那‘血滴子’送入北溟子口中。   血滴子一进入北溟子身体,他立刻就显出原形,正是一只金翅大鹏雕,他一对金翅一动,登时就有无边霞光冒出,四散而去,只是到了百丈开外,似触碰到一层无形禁制,立时消弭。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只见他一对锐利的眼睛充满血色,口中嘶啸不停,显然是想用力将那侵入自身的血滴子逼出体外。   可是这血滴子是沈炼取修罗血海的精华练就,最污最秽,一入他妖身中,立时就污秽了一身精纯的妖力,旋即侵染元神。   北溟子饶是来历不浅,但面对这至阴至秽之物,依旧没了方寸。他不免发狠,自己不好过,也要这人陪葬。他是妖魔之身,神魔血脉,肉身何其坚固,此时虽然动不得妖力,但光凭肉身,照样能无坚不摧。   一对利爪,疯狂地朝伊挚抓去,因其十分疯狂,这一抓,实是比他素日里还要凶猛,空间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四面八方的元气,狂骇奔涌,隐约间可见电闪雷鸣。   伊挚怡然不动,竟任由北溟子的妖爪按破自己的头颅,可意外的事发生了,北溟子那能洞穿天地的神爪,竟破不开伊挚的头皮。原来北溟子此刻整个妖身都布满了血丝,将将把他所有的气力抽干,纵有残余的势头,都给伊挚轻松化去。   那血滴子污秽了北溟子妖力和心神后,又去污秽他的气血,北溟子愈是疯狂,越是壮大体内那至阴至秽的恶气,故而才会出现现在的情景。   伊挚此时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张网,往北溟子妖身上一套,就把这黄泉魔宗的途主,大有来头的妖魔,罗在网中,做了阶下之囚。   他将北溟子带回国都中时,并不避讳,许多人都瞧见他抓了一只金翅大鹏雕。待得将其关住后,伊挚才去见沈炼。   此时沈炼一身帝服,仿佛日月星辰都在其掌中,威严厚重。不过他见了伊挚,身上那股气势就消散无形,只剩下道者的飘逸。   伊挚拱手一礼道:“微臣已经将那作恶的妖魔捉拿,特来复命。”   沈炼道:“他可有说什么?”   伊挚道:“他说让陛下你快点放了他,否则不但黄泉魔宗饶不了陛下,而且他老祖一来,立时就得让陛下飞灰。”   沈炼淡笑道:“看来这厮来头倒是不小,他可有说他老祖是谁?”   伊挚道:“他却不肯说。”   沈炼不以为意道:“他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后日午时三刻,由你来行刑,令他在众目睽睽下形神俱灭吧。”   伊挚迟疑一会,才道:“他虽不说来历,我却能猜出几分,此妖许是跟传说中的鲲鹏妖师有关系。”   妖魔中至高无上者为大圣,但世间之人却不知妖魔中还有一个至高的称号叫做‘妖师’,无数年下来,唯有一人能得此称号,那就是鲲鹏。这位相传在太古天皇时候就得道,而且法力神通仅次于天皇,被天皇礼遇,教化太古妖族,恩泽万世之妖。后来天皇消失,天帝又出来横压当世,诸天神佛尽皆朝拜,就连极乐西天,三十三天的三清道主都降下化身到天庭任职,表示对天庭法统的支持,唯独鲲鹏不停调不听宣,成为寥寥可数能独立于天庭之外的大能。   只是后来天地大劫,诸般传说人物消失,有些事才逐渐不为人知。但伊挚来历神秘,母亲又是洢水的神祇,知晓一些古秘,并不让沈炼意外。   沈炼笑道:“那又如何,如果鲲鹏妖师真要为他出头,我们放与不放他结果都一样,而且我料定后日鲲鹏妖师绝不会出现,甚至很久都不会出现。”   伊挚疑惑道:“陛下为何有此判断?”   沈炼道:“此前我得了幽冥老树结出的地藏道果,知晓了一些幽冥世界的秘辛,此界太乙已经是至高,再容不得太乙之上的人物,而且此界涉及了一个大秘密,现今我已经猜出一点东西,却不到给你说的时候,至于那妖魔胆敢犯我沈炼,就当有神形灭绝的觉悟,我也要借此警示后来者。”   伊挚知道自己虽然早已臣服沈炼,并未入其心腹,有些事不告诉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自从沈炼再次出现后,他着实完全没法看透沈炼了,因此沈炼此次将他从有莘召回,他也没有犹疑,正是怕沈炼对他有所猜忌。   “微臣这就按陛下的吩咐去做。”他心思千回百转,最后还是遵从沈炼的命令。   伊挚离开王宫时,方雁影和宋青衣也正走进来。   宋青衣洒然一笑道:“沈兄,你的易道果真不凡,我真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更进一步,是否连我的过去未来都能看透彻。”   沈炼微微一笑道:“过去不变,其实不难推算,至于未来,除了道主佛陀,谁敢说看得清,我能做的不过是找出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并因势利导而已。”   宋青衣叹息道:“那也是极难能可贵了,不过我看那妖魔来头不小,你准备如何做?”   沈炼道:“我已经命伊挚将其在后日明正典刑。”   宋青衣道:“只怕会有麻烦。”   沈炼莫名地低笑一声道:“我的麻烦其实已经很多了。”   方雁影却是不以为然道:“此妖欲要坏师叔基业,如果轻饶了,幽冥其他人怕是会把师叔小瞧了,届时麻烦只会更多。”   宋青衣思量一会道:“却是我没看透彻,雁影侄女倒是明白人。”   沈炼道:“好了,今天雁影和青衣都辛苦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烦劳你们一下。”   宋青衣道:“沈兄但说无妨。”   方雁影并无言语,师父不在了,她自是视师叔为师,但有吩咐,谨遵其命即可。 第206章 万劫不磨   沈炼一指点向前方,随即就有云气涌出,过不多时,所有云气都凝成一团,沈炼再一抹,登时云散,现出一面明镜似的水光,里面山山水水无所遗漏,稍稍凝神,就可以将其中情景看得清楚。   他这门神通自是从天视地听演化而来,不过捕捉气机,窥天视地又远胜过天视地听之术。这里面不止有山水人物,还很快冒出烟气,那些烟气俱代表一种自生灵身上散发出的气机,如果聚在一起,就十分强盛,偶尔还有独立的生灵,若是格外强大,散发的烟气就似狼烟般凝聚。   沈炼含笑对两人解释,两人俱有些叹服,因为沈炼这门术法,既望气又望形,着实非同一般。   其中共有十三股烟气如同狼烟般凝聚,显然并不寻常。   沈炼道:“此地叫做有莘,我一个叫做姒婧的女徒儿就在此地当国主,适才的伊挚本是她的国相,不过如今周国急需要栋梁之才,我便将他请了回来。伊挚不但有治国之才,本身也是一位极厉害的修士,他之道虽然跟我们练气之道并不相同,但论战力,大约能比拟初入天仙之辈,并且他所习巫法,诡秘难防,否则就算我将那进犯的妖魔心神搅乱,伊挚也难以将血滴子送入他体内,将其擒下。”   宋青衣点头道:“适才我确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既纯正又诡秘的气息,原来他竟是修炼巫法的高手,只是观其气息中的纯正一面,看来他修行的路子亦是法性自然,跟道家修行方式大有相通的地方。   不过我最好奇的是,那妖魔论法力,着实远在我和雁影之上,几乎不下于沈兄了,为何竟如此不济,在沈兄易道下,竟而轻易心神失守。”   沈炼笑道:“其实不足为奇,其力能负山海之重,其心却未能见秋毫之末,说到底这等妖魔神力多得天授,比不得我等道家真传,当然如果他有能护住心神的宝物,便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听完沈炼解释,宋青衣才解疑惑,不过他也知道,任是那妖魔心智如何不济,也得沈炼这等人物才能将其算计,换了他单独对上,纵有师尊赐下的神笔,亦只是能多抵挡一会而已,并不能扭转结局。   倒是方雁影,自从进入九幽后,无时无刻不在进步,她杀剑之威,竟能迫得那妖魔暂避锋芒,着实惊讶了宋青衣一把。   难怪师尊昔年曾说,偌大天地,仅有三人值得他一见,其中一个就是陈剑眉,那时候陈剑眉尚未长生,已得师尊如此正视,如今观其弟子雁影,此话当真未曾有半分虚言。   唯有沈炼对方雁影的进步,心知肚明,陈师兄最后那无我剑,深深印刻在幽冥中,方雁影进入幽冥,作为其亲传,自然能吸纳那无我剑的残余气息,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剑道传承,当然如果方雁影若非太上杀剑有成,渐入无情之境,也没有这等机缘。   但他绝不会说出来,因为方雁影的剑道成就越高,她的心其实越痛,只是其一直借着无情之境掩盖罢了。   沈炼顿了顿又道:“因为我抽调伊挚离开,我那徒儿做有莘的国主,其实并不安稳,我思来想去,还是请你们两人前去,暗中护住她较为合适。如果她遭遇危险,这有莘国主不当也罢,总归将她平安护送归来便成。”   宋青衣道:“此事不难,我自当歇尽全力。”   方雁影亦是点了点头。   沈炼轻声道:“那就多谢了,青衣。”   说完事情后,沈炼又将近日一些心得体会告知二人,修道之途,千难万险,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何等磨难,因此常常跟同道交流,亦是一种收获,同样还能将自己的见知留下,如果将来不幸,总归在世间留下了痕迹。   这也是那些练气士极重视道统传承的一个原因之一,毕竟虽然地仙已经被称呼为长生真人,但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地仙能够活过万年,纵然做缩头乌龟,也可能祸从天降。   莫说地仙,就是寿命不足百岁的凡人,也没几个能活到寿终正寝。   沈炼以亘古罕见的速度,证就太乙之境,愈是如此,他愈发知道自己这一切来得太快,其实根基并不稳固。在他易道下,他愈发清楚自己将来会劫难重重,而他未必一直能化险为夷。   天生大法之人,自有大法之人相克,他沈炼也非完美无缺,总会出现一个各方面克制他的人出现,而那将是他人生最大的劫。   这些劫不能不过,因为唯有渡尽劫波,方能万劫不磨,继续前进,否则永无望那无上超脱的道主之境。   为了陈剑眉,为了顾采薇,甚至为了那个精灵般的朝小雨,他也得努力。这些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纵然舍弃更好,他也不会选择那般。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而沈炼选择接受人生的美好和羁绊。   待得沈炼和两人交流完,方雁影和宋青衣很有默契地离开,因为他们看出了沈炼的情绪有所变化,虽不至于心不在焉,却显然没有专注,对于沈炼这样的人物,此种情况是罕见的,他们清楚,这时候沈炼需要静静。   待得二人离去,沈炼自是明白他们的想法,不过他如今的修行,并不需要守心如一,红尘种种纷乱,出世入世,于他并无害处,任何见知和经历都可以成为他修行的一部分,如此才能接近‘道’。   因为‘道’包容一切,黄金美玉,鸡屎牛粪,都有‘道’,而不拘泥于任何形式。   所以道德经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陀说‘众生平等’,其实两句话皆是一个意思,到了他们这步,所思所见俱直指事物本质,而看破表象。   明白这道理不难,毕竟道典佛经中都把大道理写出来了,只是明白和做到并不相等。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炼逐渐完善了那操练十万修士的阵法。   这日,天上电闪雷鸣,最终无数电蛇袭击沈炼的宫殿。 第207章 飞仙图   当沈炼宫殿遭遇雷击时,一张阵图飞出宫殿,直接迎上那电蛇,在狂暴的电花中,阵图散出无穷无尽的烟云之气,似有呼吸一样,开始吞吐。   那些闪电,俱开始有序的击打阵图,就像一个高明的铁匠,将一块生铁,打磨成百炼钢。   阵图不断浓缩,烟气渐渐散去,雷鸣声始终不绝,一共用了九日九夜,终于云散天开。一轮明月照耀下,一张阵图展开,里面似有无数星辰流转,各自按照方位,运行周天,气机串联下,竟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最后阵图旋转,无数星辉表露,落在沈炼手中,依旧静谧流辉,如同一个宇宙落在沈炼掌中。   沈炼低声道:“阵法一成,犹胜飞仙,就叫你‘飞仙图’吧。”   自来称遁破大千者,亦有飞仙的称呼,那十万修士凝聚的力量,其实远胜过飞仙,不过没有飞仙变化灵妙,仅能用在一些特殊场合,因此沈炼叫其‘飞仙图’也不算辱没。   宝物因沈炼而生灵,故而星辉急速闪动,算是认可了沈炼的称呼。   沈炼虽然炼制过不少宝物,但此时依旧心情极好,因为推演阵法完毕后,他着手炼制这阵图,算是一气呵成,其中每处结构,都到了他当前能力的极致,最后组合出来,亦无缺漏,虽非至宝,却是一件圆满之物。   对于他来说,能完成这样一件宝物,着实有些痛快。   同时他又想起仿制的山河社稷图,心中不免想到,说不准有一天他能将那些听说过的神话宝物一一仿造出来,届时要是还能遇上正版,那定然很有意思。   且不说沈炼阵图一成,惊动四方。那北溟子被明正典刑后,因其血脉特殊,并未神形灭绝,他一点灵性孤独无依,飘荡在天地间,最后照着冥冥中的接引,穿过无数空间,竟而到了一处尽是茫茫弱水的所在。   如果有上古仙人,见到此处,就会知道这里竟是传说中的归墟,那是除去天庭外,又一处聚集过许多仙人的所在,更是三界中少有的神秘场所,很少有人进去,也很少有人出来。   无尽弱水中,鹅毛不起,不见天光,更无游鱼。北溟子残余的真灵飘荡归墟上,如同进入无何有之乡,渐渐消磨掉自我认知,几乎要跟归墟化为一体。   就在这时候,他飘进了一座冰山中。   那冰山高有万里,周长十万里,比诸宇宙中的一些星辰都不太逊色,难得的是,它是极少能在归墟中漂浮的建筑。   北溟子那一点性灵投入冰山中,最后穿过许多缝隙,最终到了一座水晶造就的宫殿外,上面书写着‘妖师宫’三个字,同时宫内冒出许多强大的气机,竟有不下十位,个个都不在北溟子全盛时候之下。   其中一股气机分化出一朵烟云,将北溟子的残灵裹住,便道:“他中了血河的秽气,难不成遇见幽冥教主的得意门生了不成?”   “老三,你好久没出世,糊涂了吧,幽冥教主被太乙道主早送入轮回了,那地藏王趁机将修罗血海杀了个干净,连魔王波询都陨落了,怎么还有幽冥教主的得意门生冒出来。”另外一个声音冒出来,显然知悉不少秘闻。   “老九最得老祖宗的疼爱,才准许他到外面去游历见识,这下给人弄得连鬼都做不成,简直丢咱们鲲鹏一族的脸。”   “老五,怎么都是成就大妖之身的兄弟,就别幸灾乐祸了。”说话之人,甚是威严,他一开口,旁人便沉默了一下。   将北溟子的残灵包裹住的那人道:“老大,要恢复老九的肉身,还得去极乐世界求那八宝功德池的莲藕,这事旁人没那么大面子,也就你去了能管用,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斗战胜佛毕竟跟你是结拜的兄弟,西天总得卖点面子给你。”   “对对对,老九还是金翅大鹏王的外孙,他出了事,可不能就咱们鲲鹏一族出力。”又有人接口道。   老大道:“好了,我知道你们是不忿老祖对老九偏爱有加,只是他到底跟咱们有扯不断的血脉关系,难不成真眼见他这样下去,待得老祖出关,要是知道了,我们还不得遭罪。”   老大一锤定音,旁人便不继续这话题了。   说话间,北溟子那一点真灵就被一头鹏鸟抓住,它爪子上玄光隐现,显然有道力注入北溟子残余的真灵当中,只见他翅膀一动,便飞出九万里之遥,径自破开虚空,往归墟之外去了。   它这一去,就有人道:“老大这些年神通又长进了,咱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老大,当年可是跟那六位联手跟天帝干过的人物。”   “你们别瞎吹了,当年老大他们七个联手,说是要干翻天庭,结果一听天庭派大军围剿,全都跑路了,就留下斗战胜佛的前身齐天大圣一个人单独对上十万天兵。”   “斗战胜佛可是我的偶像,你们这么说他,我决定今晚不弹那大圣遗音琴了,听不到我的琴声,看你们打坐时,如何入定。”   “十一妹,你不弹琴了,感天谢地,我这一百年,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还打什么坐。”   “八哥原来你一直说的勤奋修行,都是骗人的,居然在我弹琴的时候睡觉,你知道我听说这大圣遗音琴的琴声有助于修行后,每天那么努力弹琴,就是为了帮助你们提升修为么。”   “你们几个真是人来疯,老大一离开,都成这德行了。我说这天地大劫说不准又要来了,再不好好修行,说不准比老九下场还惨。”   “怕什么,咱们有老祖庇佑,这么多年不都平稳过来了。”十一妹轻哼一声。   其他人倒是不再接话了,显然北溟子的遭遇,除了让他们幸灾乐祸外,也有所警惕。   十一妹看到他们沉默,心里暗道:都不肯陪我玩,我就找魁漓妹妹去。   她心念一起,就动了离开归墟的心思。其他人却是一点都没发觉,毕竟说笑归说笑,他们心生警惕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上次有这感觉,还是天庭破灭之时。 第208章 毗湿奴   于是在妖师宫众人开始平息因北溟子之事带来的躁动时,都没法发现有一个身形悄然消失在冰山中,纵飞出归墟。   过了也不知多久,有人道:“不对啊,今晚十一妹真不弹琴了。”   他们纷纷探出神念,却发现属于十一妹的宫殿,已然空无一物。   “十一妹走了。”   “私自离宫可是大罪,老大回来了,肯定要处罚她。”   “那可怎门办,要不我偷偷出去将他找回来。”   “我看你是想偷跑出去吧,老八!”   “我只是担心十一妹而已。”   “你意思是我们不担心了?”   正当这些鲲鹏子孙各自交谈时,一个道童的声音响起,“祖师有令,即日诸位小老爷起不得擅自出妖师宫一步。”   他们虽然都是算是人物,但绝不敢违背鲲鹏祖师的命令,此时在妖师宫深处一股庞大且凶厉的气机冒出,锁定诸人,让他们明白,祖师已经出关了。他们不禁暗自为十一妹担心,她这一出去,不知还能回来么。   众人不敢再多做交谈,俱收敛神念,老老实实打坐入定,参悟大道。   ……   那十一妹飞出归墟,却到了宇宙星空之中。她是鲲鹏子孙,遁光绝速,而且天生法力悠长,即使到了太空中,也不怕法力枯竭,毕竟总不可能千百年都遇不上一个有灵气的星辰供她补益灵机。   她绕过一个飞来的陨石群,又陷入无尽茫然的虚空中,很快就觉得无趣起来,毕竟太空固然美丽绝伦,但是看久了也不必孤寂的归墟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飞了多远,她终于发现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在幽邃的宇宙中,出现一条天河,灿然夺目,比她平生所见任何事物都要动人,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待她靠近天河,才发现其庞大无匹,而且那天河滚滚,也不知道里面流动的到底是河水,还是其他事物,不过她的神念竟半分都没法侵入天河中,禁不住想到,莫非她遇到的是传说中的流经天庭的那条天河。   她放目四望,又看到了一处奇景,只见到一个身着道袍的老人,正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不远处,拿着一根钓竿,伸进天河上空,钓丝垂下,随波浮沉。   她好奇靠近过去,看到那钓丝出水,竟然看到其下面竟是一颗星辰,甚至能见到其中红尘众生。   “这星辰是真的么?”十一妹问道。   “那你是真的么?”老道人头也不回道。   “我当然是真的。”   “有何凭证?”老道人淡淡道。   十一妹眼珠一转,她怀中显现出一面素琴,上面有鸟兽虫鱼,天地万物,琴身上有四个字‘大圣遗音’。她素手轻挥琴弦,便有无数实质般的音刃冒出来,一股脑往老道人身上飞去,还不忘开口道:“你要是知道痛了,就知道我是真的了。”   只是她说话间,却发现原本当如电光石火般迅速的音刃,竟然慢悠悠地往老道人飞去。随后老道人袍袖一展,露出个黑洞,那些音刃就全部被装了进去,就是她也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吸力,若非她道基稳固,怕是就飞进去了。   她好似想到什么,连忙道:“我是鲲鹏祖师的玄孙,叫做静姝,你这神通是五庄观的袖里乾坤么,难道你是镇元子大仙。”   静姝认出那袖里乾坤,连忙认怂,毕竟这是五庄观绝技,其观主镇元子更是神通不下于老祖。而且对方露那一手,显然神通更在她之上,如果面前这位是镇元子,要是不果断认怂,十个她也不够镇元子一根手指头,那可真是威震诸天的大人物,自己崇拜的斗战胜佛都在他手上吃过大亏。   老道人一笑道:“我可不是镇元子,不过昔年我曾去过五庄观,借着太乙道主的名头,得他赠了一枚人参果,顺带传了我袖里乾坤这神通,此术入门太过艰难,我便将其简化无数倍,留在我的道统中,还曾希望有后辈争气能将其还原出袖里乾坤的真正威能,不过至今未见有人做到。”   静姝舒了口气,不是镇元子就好,她心中又生一念,道:“你徒子徒孙不争气,那肯定是资质不好,你看我天资还可以吧,要不你把袖里乾坤传我,简化版的也行啊。”   老道人哈哈一笑道:“小鲲鹏,你跟你祖宗一样贪,不过你要学袖里乾坤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静姝道:“我不贪心,那袖里乾坤我不学了,你老人家的忙还是找别人去帮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之后,她就想离开,她又不是蠢材,道人三言两语之下,只揭示了一件事,那就是早在这里等着她。   她才不会傻乎乎上当。   只见她化身鹏鸟,翅膀轻拍,就要破空离去,只是马上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她往着跟老道人相反的方向,最后眼前却出现了老道人,而且他坐姿一点都没变,鱼竿也伸在天河上空。   然后她再怎么挥动翅膀,都不动了。   老道人笑呵呵道:“看来你嘴上说不帮我,身体却很诚实,这不就赶着上来了。”   静姝道:“我认栽,你要我做什么。”   她倒是光棍,既然奈何不了老道人,不妨先虚以委蛇。   老道人道:“我这里有一卷阿弥陀经,你替我送到幽冥之地的修罗血海去,到了那里,你就把经书展开,届时就有人接引你到一处佛塔,那里有个和尚,他法名罗摩,你将经书交给他,并请你对他说,我想见毗湿奴一面。”   静姝道:“毗湿奴曾败在佛陀手下,后来不知所踪,那罗摩跟毗湿奴是什么关系?”   “果然是家学渊源,这种事你都清楚,但具体的事你就不要问了,看在你出身的份上,别说罗摩,就算毗湿奴也不会难为你,只让你传个话,就能学五庄观的袖里乾坤,你说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老道人悠然道。   静姝道:“你就不怕我趁着送信的途中,连同你这阿弥陀经一起带走,偷跑回家去?”   老道人笑而不语。 第209章 紧箍咒   静姝被他一瞧,心里发毛,道:“你还要干什么。”   老道人笑吟吟道:“小鲲鹏长得漂亮,我再送你一件东西。”   静姝讪讪道:“老爷子,你有好东西自己留着吧。”   老道人摇了摇头道:“这东西我非送你不可。”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一只花环,那花颜色绚丽,只是不香。   但静姝还是被其美丽吸引,盯了半晌。   最后坚决道:“老爷子,我不要行么。”   老道人微笑道:“不行。”   最后在老道人气机逼迫下,静姝不得不现出人形,将花环带上。   随即老道人口中念念有词,她随即感到那花环缩紧,像是脑髓都要被挤出来似的。虽然就算脑浆被挤出来,她都不会死,可是这种痛苦,当真生不如死。   静姝带着哭腔道:“我不会耍心思的,你别念咒了。”   老道人这才止住咒语,道:“这紧箍咒自来就仅有几个人遭过罪,最出名的自然是齐天大圣,你说我把这紧箍咒用到了你身上,其实也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像齐天大圣那样,所以你不要怪我。”   静姝猛地点头道:“我绝不敢怪你,可这也太疼了,你可别念了。”   老道人微笑道:“好,我不念了。”   静姝道:“你什么时候能帮我把这玩意去掉?”   老道人笑了笑道:“我可没学那松箍咒,如果你有天能见到斗战胜佛,不妨向他取取经。”   静姝心里给老道人扎了万千小人,要是现在她得到了传说中那钉头七箭书,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老道人名字刻上去,当然这前提是老道人告诉她来历。   静姝是无可奈何,不过老道人除了这紧箍咒外,倒也没苛待她。   他确实将袖里乾坤传给了静姝,而且静姝很快就会了。因为她是鲲鹏子孙,天生就能领会一部分空间法则,而袖里乾坤的基础就跟空间法则有关。   不过她纵学会了,也肯定不能如镇元子那样强大,甚至也不如老道人,但回去对对付那些哥哥们倒是行得通。   待她学会袖里乾坤后,老道人就给了她阿弥陀经。静姝知道这阿弥陀经的来历,正是阿弥佗佛传下的经书,不过佛教最不缺的就是经书,类似这一类的经文,可谓浩如烟海,纵然是阿弥佗佛亲手所写,顶多也就是留下一点道韵。她又不想出家,更是自由自在的妖魔,拿到手用处也不大。   当然这都是安慰自己不用觊觎这经书的借口,实际上是因为那紧箍咒发作起来太疼了,她可不想触老道人的霉头。   她这段时间表现不错,老道人将经书给她后,就给了她一个时空道标,静姝利用这道标,很快就去了幽冥世界。   一道九幽大地,她不免有些激动,毕竟这可是斗战胜佛成名的地方,可惜的是现在这阴曹地府,既无牛头马面,更无十殿阎罗,而且地域比起从前,小了不知多少倍。   找不到望乡台,寻不到枉死城,更无奈何桥,三生石。   静姝也不急着去修罗血海,反正老道人又没给时间限制,故而她倒是对九幽好生了解了一番,这里有夏商周三国对立,什么夏王、天乙、青玄真人,她统统没听过,唯一觉得耳熟点的还是青玄,因为凤祖的后裔魁漓妹妹曾跟她通过心灵讯息,说她在人间某颗星辰上,暂且寄居在一个叫青玄道宗的地方。   魁漓妹妹虽然很小,但静姝最是喜欢她,只是现在也不知到她去哪了,毕竟她们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好在她是知道凤祖一族的不死宫方位,去那里打听下,总能知晓魁漓妹妹的具体方位,甚至魁漓妹妹有可能回归了不死宫。   只是她有些怕不死宫现任的宫主,那是渡尽劫波后的孔雀大明王,就算老祖现在估计也拿不下他了,而且孔雀大明王在诸天万界中,乃是出了名的高傲,她可不想去见他那冷冰冰的脸。   当然寻魁漓妹妹的事还不着急,她难得出来一趟,近来又学了袖里乾坤,正要好好玩耍一番。   不知不觉她就闯入了殷商的地界,这一路上她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都忍不住显摆下袖里乾坤的神通。   这天她遇到了七个道人,想起老道士给她下的紧箍咒,她现在看见道士就心烦,因此果断用出了袖里乾坤。   不过那七个道士似乎是上洞八仙之一吕纯阳的徒子徒孙,结成了一个阵法,竟然硬生生将她的袖里乾坤破解了。   她当时是挺生气的,不过她可没有像自己那些哥哥一样眼高于顶,知道吕纯阳前身是东华帝君,上古有名有姓的仙人,虽然不及老祖,也是大有神通之辈,这等人物她犯不着去得罪,给这些臭道士吃了些苦头后,静姝就很快离开了。   当然她可没被七个道人给吓住,依旧我行我素,只不过仗着神通惊人,遁光奇快,每每不等殷商的人将她围住,就提前离开。   甚至她还有些乐此不疲,跟殷商的人玩起了捉迷藏。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天乙耳中。   王宫内,天乙立在大殿上,听完玄真七子的叙述后,不免头疼道:“瞧你们描述,这至少是个妖圣,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长生子率先道:“这妖圣法力深厚确然是真,要说可怖至极,却也未必,当时我们师兄弟其人结成七星阵,其实不算绝顶的阵法,她只需有沈真人当初未入太乙前的道行,我等阵法就得瓦解,就破不开她那神通了。”   天乙道:“如果是这样,就更让人头疼了,此必然是出身不凡之辈,才能有大法力,而无与之匹配的心境,何况她又是个妖魔,保不准背后是哪个妖魔中的巨擘。”   长生子道:“大王所言甚是,要不去碧游宫请斗姆元君问一下,她见识匪浅,许是能认出其来历,再不济有斗姆元君她老人家出手,总能叫对方知难而退。”   天乙沉思一会,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会一会她。” 第210章 金鸡岭   静姝并不知道殷商的国君天乙将要来寻她,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现在她走上了一座山岭,这座山岭像一只鸟儿,确切的说,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孔雀,郁郁葱葱的林木,更像是孔雀身上的毛羽。   这座山岭的名字却跟孔雀没有多大关系,此处叫做金鸡岭。地势险要,而且山中元磁之力十分驳杂,纵然长生地仙,都没法从此飞纵而过,只能从山中穿过。   因为金鸡岭地形特殊的缘故,所以此处向来是殷商重兵把守的地方,里面更有不少修为高深的练气士,既担着守卫关口的责任,更是借助这里的元磁之力修行。   只是今日金鸡岭中一个士兵也无,更无练气士,偌大的雄关成了一座空城。   因为满城的生灵都被两个人吓走。   静姝发现了那城池的不对劲,但她一无所惧的走了进去。这些人走的很匆忙,街边尚有一些热气腾腾的小吃,静姝毫不客气的拿了些入口,凡人的食物,其实对她而言充满污秽,但她只是想试试那味道。   她不曾到过红尘,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很新鲜、有趣。   尔后街上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每一滴雨水,都似乎是一个灵魂,生于天,灭于地,不曾到世间好好享受一番,就这样散去。   静姝突然有些感伤,她活得虽久,其实并不快活,因为她过往一直在冷冰冰的妖师宫,纵然她知道外界的许多事,可知道是一回事,去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她才那样喜欢斗战胜佛,因为他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是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纵然最后他失败了,在静姝眼中,斗战胜佛永远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跟妖师宫里的所有人都不同,跟那些她耳熟能详的仙佛也不同。   而前方的细雨濛濛中,有两个人也不同。   一个身上白衣似浮云,坐在血色王座上;一个衣袂飘然如春水,在风雨中独立。   他们两人无声对峙着,满天的风雨也因他们而来,只要见到这样两个人,其他任何景物都会被忽略掉。   静姝认出了衣袂飘然的女子,那是她想要找的魁漓妹妹,只是现今两人对峙,气机交融变化,她竟有些难以插手。   论法力她自认在两人任何一个之上,但是奇怪的是,这两人气机交汇时,她竟看不透彻。   因为两个人都像是一个圆,无缺无漏。就像一颗经过千年流水冲刷的鹅卵石,将它压在石桥下,可它还是那颗鹅卵石,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两颗鹅卵石开始碰撞了,他们似乎水也奈何不了谁。   风雨更急,每一滴雨水都有了生命,甚至在咆哮,在嘶吼。这不足为奇,因为两人交汇的气机,都代表了天地中某种深刻的大道,足以造化万物。   因此造化些许雨水,很是正常。   当静姝出现时,魁漓就发现了,她没有余力去吃惊。面前这个男子带给她很大的压力,甚至让她有些恍惚。   对方的气机似浮云般善变,又似亘古不息的流水,绵绵细密,悠长的看不到尽头。最要命的是,这幽冥中的天地元气竟然跟他惊人的洽和,那些雨水虽说是因两人气机交汇而生出,实质上大部分都被对面的男子操控了。   当雨势最大的时候,魁漓将会迎来对方最猛烈的攻击,当然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对方本是有事求他,可她并不想搭理,反而出手。   直到现在气机对峙,纠缠不清。   因此他们谁也不能退,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这个结局魁漓是想不到的,她对面的男子也想不到,天可怜见,他可不想跟魁漓作对。   静姝的到来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契机,因为在两人对峙时,能靠他们很近的人已经很少了。   白衣男子正是叶流云,他跟北溟子接触过许久,所以静姝一到,他就知晓了对方的来历。可现在并非客套的时候,而且他跟北溟子的关系也不好。   因此叶流云也没有开口,只是暗自警惕,然后希望运气好点,静姝会两不相帮。   静姝没有如他所愿,她道:“魁漓妹妹,还认得我么。”   魁漓淡然地眨了眨眼睛,那一双清眸,竟胜过世间任何风景。静姝很想亲一口,还好她克制了。   静姝道:“我来帮你。”   叶流云不免有些急了,于是他只好提前发动攻势,满空的风雨突然汇聚,成了一条河,一条渡死往生之河。可惜要是叶流云准备更充分一些,还有一个异象,那就是阿鼻王座会化为一座桥,那是奈何桥,他当在桥上,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超生脱死!   魁漓如有所应,身上冒出五色神光,将那飞来的黄泉一刷,如同长鲸吸水,将那黄泉容纳进去。   叶流云闷哼一声,无奈远遁而去。   魁漓更不好受,整个人弯腰咳嗽起来,嘴角出现了血迹。滴滴鲜血落在地上,很快就长出了花,那是绿色的花,没有叶。   这种植物有一种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孔雀翎。   静姝将魁漓扶住,气道:“我去追杀他。”   魁漓皱眉道:“不必了,这人已经留手了,否则我不是吐几口血那样简单。”   静姝道:“他的神通很厉害,而且像是修成了阎魔天子法身,否则不会伤的这么轻。”   魁漓点头道:“这人深不可测,不过下次遇上他,我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静姝笑道:“我新学了一门神通,练到高深处,能纳须弥于芥子,要不传给你,其实跟你也很合拍。”   魁漓有些惊讶,然后道:“你们的鲲鹏一族的神通‘北冥’,我可学不会,毕竟我没你那么大的胃。”   静姝笑道:“可不是‘北冥’,我神通叫‘袖里乾坤’,用来困敌制敌,可未必要逊色你的五色神光。”   魁漓眉毛一动,道:“看来现在是没空跟你学了。”   她说话的同时,静姝也感应到一股充沛天地的气机正不断靠近他们,而且天地间的灵机也一瞬间对她们产生排斥。 第211章 强留   静姝眉头紧锁道:“这人练的是玉鼎道人的九转元功,至少第八转了。”   魁漓道:“看来妖师宫这无数年来屹立不倒,却是因此得悉不少秘闻,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人修炼的是九转元功。”   静姝嫣然道:“祖师建了一处藏经阁,包揽天地万象,我就是在里面读书多了,才知道不少秘闻的,可惜的是,许多高深的道诀,只有名目和介绍,并无具体修炼的内容。”   魁漓道:“只怕是妖师他也不愿收藏,如九转元功之类,这等神功,如果也给你们收藏了,那玉鼎道人和清源妙道真君岂不是早就杀上门去了。”   两人闲言碎语,并未挪开脚步,其中缘故在于魁漓此时宜静不宜动,因为她还在压制自身伤势。   远际浮空,光影重重,忽地霞光万千,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练气士,为首一位面貌不凡,衣服上有山河锦绣,胸前更是一只玄鸟,栩栩如生。   此人自是天乙,他先是注意到静姝,毕竟对方不说道行如何,一身神气,恍如日月之厚,着实惊人。   但他如今九转元功已然是八转的极致,在殷商中更是天地一体,举国加身,便是沈炼亲至,亦不会太过畏惧,因此他心头依旧宁定。   可当他见到魁漓时,谨守的心神,差点就失守了,心底甚至出现狂喜之色。他城府颇深,并不表露,只是淡然道:“两位不知如何称呼?”   魁漓很是不悦道:“你的目光很让我不喜欢。”   她心灵修养可比静姝敏锐太多,这也是受沈炼影响的缘故,故而虽然静姝较她年长,法力更胜过她许多,但在细节上,魁漓却很扎实,因此她现如今在不死宫地位其实很高,有不少人认为她有追寻孔雀大明王脚步的潜力。   天乙没料到魁漓的精神修为竟如此厉害,以他九转元功的元神,内心的起伏竟瞒不过魁漓。   天乙道:“道友切莫误会,只是孤王见到你后,便知我们有宿世的缘分,你若愿意留下来,这殷商便有你的一半。”   静姝冷笑道:“便是把整个幽冥都送给我妹妹,她也不稀罕,你知道我妹妹来头么。”   不死宫乃是天地宇宙间传承最悠久的妖族圣地之一,现今的孔雀大明王更有很大机会迈入昔年天帝的层次,成为古往今来,恒河沙数生灵中,寥寥可数的存在。   便是当年九幽全盛之时,十殿阎罗齐在,都未必敢在如今的不死宫面前放肆,这一个残破幽冥中的领主,不知哪来的自信。   天乙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道友的出现,正应了我先祖的箴言,你若愿意同我结成连理,我愿意将九转元功也交付于你,届时你身兼两家之长,成就万劫不磨的法体亦非不可能。”   他实是心中热切,魁漓的出现,对他来说意味太多。唯有真正的玄鸟,才能助他完满此世的功果,届时不但九转元功迈入第九转是水到渠成,同样殷商也可化为神国。   莫说夏王,便是他和沈炼联手,加上陆压道君于此界的化身,天乙也有把握将殷商神国保存下来,甚至可以摆脱来自宿世的诅咒,将殷商带去更广阔未知的天地中。   魁漓眉毛一动,许多人都以为她的原身是孔雀,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她身上还有一半的血脉属于玄鸟,而且是最初最古最高贵的玄鸟血脉,跟她身上来自凤祖的血脉一样高贵。   “我不愿意,你再提一句这种话,我杀你全家。”魁漓淡淡道。   天乙道:“道友看来对我有所误会,其实此事对你也有好处的。”   “我稀罕么。”魁漓冷然道。   静姝将手抓住魁漓的手,微笑道:“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只见她流云飞袖,登时天空出现一个黑洞,那些练气士许多没有料到她突然出手,被一口气给吸了进去。   这袖里乾坤的手段,加上她恐怖至极的法力,已经是幽冥天地间少有能抵挡的大神通。   天乙也没料到静姝竟有如此恐怖的神通,他周身冒起层层神光,整个人高渺虚幻起来,一抬手便有一座附近的大山飞来,随着他一指就往静姝那黑洞塞去。   他还嫌不够,接着移动殷商国境的两座大山,紧接着砸向静姝那袖里乾坤所化的吞吸黑洞。   如果沈炼在此就会明白,在这殷商国度中,天乙就等同于另外一个陆九渊。当初围杀陆压道君,他分明修为最低,却能参与其中,就是这个缘故。   若是殷商能化为神国,那么天乙的成就将更加可怕。   静姝吃进一座大山还算能接受,又飞来两座,显然令她有些费力起来,而且此时天乙也不是只用这一件神通,那些残存的练气士开始齐整的施展同一个法术,一个个火球同时冒出,又不分彼此地开始融合。   原本赤红的火球,在众多练气士的融合下,变成了纯白色,近乎无形。   那火球从天而降,静姝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危机,她浑然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研发出这样一种法术,通过将成千上万的练气士的施法节奏同步起来,将最简单的火系神通发挥出这般效果。   纯白色的火焰,好似能灼化一切。她虽然是鲲鹏,但并非三足金乌,仅凭身体却挨不下这般火焰。   若是平时这些蝼蚁般的练气士,纵有如此奇妙的神通,也不足她正眼相看,毕竟他们也只是能将法术融合,而非整体如一。   但现在她还面临天乙的牵制,就不得不在意了。   魁漓紧握住静姝的手,竟有些汗意。静姝不由大为吃惊,魁漓妹妹的伤势或许比她意料的还要严重些许。毕竟若是正常情况,以魁漓的修为,早能控制肉身所有一切,根本不会分泌出汗液这种东西。   对此,她连那个白衣男子也一并恨上。   魁漓冷肃面对那飞来的纯白火焰,突然张口,便有一道黑白分明的异气飞纵出去,将那火焰盖住扑灭,为此她的伤情出现了反复。 第212章 朋友   静姝比魁漓自己还心疼,她一咬牙道:“我背你走。”   只见她撑住天乙的强大攻势之余,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只鲲鹏,不由分说将魁漓背上,展翅高飞,那迎面过来的高山硬生生,被她煽偏了轨迹。   她还未松一口气,就见到一个峨眉如山月的女大士出现。静姝神色一变,道:“金灵圣母。”   斗姆元君笑道:“鲲鹏妖师也跟你提过我的名讳不成,你背上的姑娘给我留下,我不会跟你为难的。”   静姝道:“休想。”   这时候魁漓却极为冷静道:“静姝你往西方去,找一个叫沈炼的,让他来碧游宫救我。”   说完之后,她主动从静姝身上飞跃出去,落到了斗姆元君身旁。   静姝高声道:“我搬了救兵,马上就回来。”   斗姆元君既捉住魁漓,自然不就不管静姝了。毕竟静姝现出的原身就是鲲鹏,她哪会认不出其来历。   天乙很快就追上来了,只是斗姆元君未曾理会她,带着魁漓就化身流光,很快就入了碧游宫。   入了这曾经通天教主的道场,魁漓不禁好奇打量了下。   斗姆元君轻声道:“当年孔雀大明王也来过碧游宫,我抓你也不是想要害你,只要你通知一声孔雀大明王,让他记得还了当年的情谊,我就替你治好伤势,任由你离开。”   魁漓淡淡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斗姆元君叹气道:“我就只这要求,若非无可奈何,我何必冒着跟天乙翻脸的风险来救你。”   魁漓道:“孔雀大明王并非孔宣,就算我帮你传了话,他也不会帮你的。”   斗姆元君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魁漓冷笑道:“你更应该担心,等会他来救我,你怎么办。”   斗姆元君肃然道:“这里是碧游宫,如果他能将你救出去,我自是无力回天了。”   魁漓若有所思道:“看来你不只是想找我传话他,更想借我引出沈炼。”   “如果不是有人告知我,我还想不到,你这样高贵的出身,竟然给他当过坐骑。”斗姆元君笑了笑道。   “你错了,我们是朋友。”魁漓摇了摇头道。   斗姆元君道:“那你认为你的好朋友能救出你么。”   “会。”魁漓毫不犹豫道。   斗姆元君瞧着她坚定的神色,竟不似自欺欺人,而是真的认定这一点。她奇道:“你对他竟有这么大的信心。”   魁漓道:“因为他是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你不明白这点,注定只能失败。”   斗姆元君淡淡道:“沈青玄固然是不世奇才,但我并非未见过比他天资更高明的人,且不提那只猴子,就是清源妙道真君无论从修行速度,还是对大道的证悟,都远胜过他,可就算这样,清源妙道真君终其一生都未曾能摸到我师尊的衣角。而这里就是我师尊无数年来讲道之处,尚有他老人家的余威。”   魁漓悠然道:“可你别忘了,他的炼神之法跟灵宝天尊干系很深。”   斗姆元君默然道:“如果真让他救出你,那就是师尊的确真正的抛弃了我,这样的话,我并无存在的意义了。”   魁漓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人纵然可恶,但确然是情义中人。   而所谓的孔雀大明王纵然证就无上道果又如何,她永不会原谅这个人,永不会敬佩他的成就。   斗姆元君又带着魁漓去了那间供奉通天教主画像的静室,轻声道:“那陈剑眉无我剑一出,着实令人动容,可比起我师尊的剑,实是微不足道,且不说诛仙四剑,就是青萍剑,他都远远没法比拟。”   魁漓道:“令师是我深深佩服的人,不过旁人也没法跟他比较,自宇宙开辟以来,除了太乙道主和佛陀能以后天之身,证就无上道果,旁人哪里能能跟令师他们相提并论。”   斗姆元君道:“其实天帝和天皇皆有机会触及那无上层次,只是他们终归错失了机会。”   魁漓道:“所以你认为现在机会又出现了?”   斗姆元君道:“难道不是么。”   魁漓不语,她竟在静室找了个蒲团坐下,一呼一吸皆有白气好似两条神龙,在她口鼻中进进出出,同时她的伤势也开始缓慢复原。   ……   周国的王宫共有三千修炼有成的修士守卫,而今三千修士竟不能挡住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息。   他们七零八落,要不是这姑娘还有所克制,早就死了。   现今年轻的姑娘已经到了沈炼的宫殿,只说了一句,“魁漓在碧游宫,等你去救她。”   她第一眼见到沈炼,就觉得有些熟悉,想了一下,才发现沈炼的气息跟老道人有些类似,不过老道人固然更加不可测度,却好似比沈炼少了一点东西。   当然这不是说沈炼比老道人厉害,而是说沈炼有一种独有的特质,可以说异常珍贵。   甚至这种特质,连鲲鹏祖师都没有。   因此她才明白,为什么魁漓会让她来找沈炼。   沈炼负手道:“碧游宫是通天教主的道场,而且方位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要知道碧游宫的具体位置,我需要一点时间。”   静姝道:“不需要时间,碧游宫的位置我知道在哪,你跟我走便是。”   沈炼没有问静姝为何知道,因为他认出静姝跟北溟子如出一辙的气息,有这种来头,知道一些许多人不知道的事,并不足为奇,只是看来小姑娘还不知道,北溟子跟他的事。   沈炼无心去提点她,因为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魁漓他必然是要救的,正如魁漓所言那样,因为他们是朋友。   沈炼的朋友不多,但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他是甘心情愿去帮助朋友。何况他本就该去一趟碧游宫,毕竟《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事,他还未彻底搞明白,也许到了碧游宫后,就会有答案了。   沈炼谁也没有带,只是祭炼起山河社稷图,化为一朵悠悠的白云,载着他和静姝,照着静姝的指点,往碧游宫方向过去。 第213章 九曲黄河炼仙身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烟水茫茫的大海上,这里万顷波涛,却无活物,充满死一般的静寂。   静姝认准一个方向,道:“继续往前一千丈。”   沈炼自是依言而行,只是到了一千丈处,静姝忽然现出疑惑神色,道:“不对,往后退一百丈。”   沈炼不动声色,退了五百丈。   静姝道:“还是不对,往左三十丈试试?”   沈炼却不移动了,目光看向前方道:“不要试了。”   这时候茫茫无边的海上,突然冒出迷雾,杳杳冥冥,将二人笼罩住。静姝神色一变,失声道:“九曲黄河阵。”   沈炼淡淡道:“这不是完整的九曲黄河阵。”   此时此刻沈炼神气竟然完全内敛,所有的元神和法力都藏匿在眉心祖窍那颗天地种子当中,从外表和内里,他都只是个普通人,或者说很强壮的普通人。   静姝却没有照着沈炼那样做,所以那些迷雾沾到她时,她忍不住痛哼起来,数千年来积攒的法力,飞速流逝。   好在她头上的花环起了作用,令她元神没有损伤。这紧箍咒本就是拘禁元神的妙法,所以变相也将静姝的元神保护住了,不受其他外力干扰。   沈炼突然一只手按住她肩膀,顿时沾到静姝的迷雾被沈炼那只手吸纳,可是沈炼原本白皙的手,却变得乌黑了。   “一念不生虚空镜。”清妙的声音送入静姝耳内,竟似大道玄音般,静姝豁然有悟,收摄杂念,所有的法力都藏匿在窍穴中,因此神气流逝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静姝恨恨道:“老妖婆真是用心歹毒。”   这九曲黄河阵可谓世间修士心中第一魔阵,因为此阵内按三才,包藏天地之妙;中有惑仙丹、闭仙诀,能失仙之神、消仙之魄、陷仙之形、损仙之气、丧神仙之原本、损神仙之肢体。神仙入此而成凡,凡人入此而即绝。   简而言之,那就是任你天大神通,入了此阵,就得被削去法力,且丧魂失魄,沦落凡尘。想那练气士修行何等不易,日日夜夜勤修不坠,方才积攒出一身道行和法力,但是一落入此阵中,遭其祸害,就得多年苦功,化为烟灰。   静姝虽然出身不凡,可积攒这一身法力着实不易,若非沈炼搭手,她起码得废掉一般法力,花上千年时光都未必能补回来。   沈炼道:“我们还是想想如何破阵吧,虽然现今咱们收敛气息,暂且瞒过了此阵,可要出阵,不动用神通法力,绝无可能。”   静姝道:“这阵当年云霄娘娘布下,还是玉清、太清法身降下,方才破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去请两个道主来?”   沈炼道:“此阵尚且不完整,我们还是有办法的。”   静姝好奇道:“你怎么一眼就看出不完整了,虽然猜也猜得出老妖婆肯定布置不出来完整的九曲黄河阵,可显然你不是靠猜出来的。”   沈炼凝目那些杳杳冥冥的迷雾,轻声道:“若是完整的九曲黄河阵,当遵循循环之理,得造化之功,复始周流,而非现在这样,阵中杀机越来越强盛。”   他说话间,迷雾更浓了几分。   静姝虽然见识广博,却不通道家精妙的玄理,她道:“为何杀机越来越盛,反而是缺陷?”   沈炼耐心解释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世间万物无有一直强盛的道理。杀机的强盛绝不会凭空诞生,势必抽取别的东西,来化成此阵的杀机。就像田里的麦子,其涨势越盛,地力就越薄,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那些地力耗干的土地,最易被摧毁,从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沈炼的比喻并不太精辟,但静姝还是听懂了。她明白沈炼的意思是找到此阵的根基,将其摧毁,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   而且随着阵势杀机愈发炽烈,其根基势必愈发薄弱。   静姝道:“那咱们快点把这破阵毁去。”   沈炼沉声道:“不急。”   沈炼此时不但不急,还好整以暇地坐在山河社稷图所化的浮云上。此时浮云已经被迷雾侵染,好在山河社稷图并非生灵,倒也无碍,仅是被其中气息污秽了,事过之后,重新祭炼一番便行了。   那些迷雾不断沾染沈炼的身躯,他身上的道袍倒是没什么,只是颜色变黑了,但裸露出来的皮肤,出现一块块暗斑,显然他这具道体,正承受着九曲黄河阵的侵蚀。   沈炼寂然不动,就如老僧般,垂目养神。   静姝却受不了这种苦楚,她只觉得浑身极痒,恨不得把痒的地方血肉都抠出来。这九曲黄河阵使神仙化凡,果然不曾虚传,她这等生灵,本不该有这种肉体之痒的,居然都开始被其折磨得受不了。   沈炼睁开眼睛,看着她难忍的模样,清淡地说道:“将你手搭在我肩上吧。”   静姝道:“你不用替我分担,我还受得住。”   沈炼也不再言语了,事实上他承受的压力很大,因为他不但要熬住,还得分心计算阵势的种种变化。尤其是在元神收敛入天地种子后,他的能力算是大为削减,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九曲黄河阵到底是按天地人三才而来。其立天道,分阴与阳;立地道,有柔与刚;立人道,有仁与义。   因此三才中任何一道,都是两两对立。   这迷雾既有腐蚀性,但破灭之后,其实亦是一种新生。他看似道体被腐蚀,实则已经开始有新生之力出现,只是尤为细微,如果不细心体察,根本发现不了。沈炼发现后,便一点点搬运那些新生之力,开始炼化自己的仙身,使其向更完美的状态转变。   等到这种转变完成后,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去寻找阵势的根基,将其毁去。   否则强自去寻找阵势根基,未必能找到,还没法体会仙身的细微变化,甚至错过这种机缘之余,仙身还将彻底被摧毁。   静姝既然撑得住,沈炼也没有去阻拦,若是她能发现其中奥秘,也算她的造化。   沈炼之所以不主动说,却是因为两人未必是朋友,甚至因为北溟子的事,或许还会成为敌人。 第214章 金斗   静姝终归没有沈炼那样入微的道境,因此她没能发现这个秘密。只是她鲲鹏妖身,确实不凡,以至于让她挺到了现在,甚至还能继续支撑下去。   只是她柔嫩的皮肤已经失去了水分,有些地方的血肉开始溃烂,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这种痛苦确实难以忍受,不过比起紧箍咒来说,其实依旧不及。   幽沉的迷雾愈发浓烈,纵然静姝和沈炼靠得极近,也看不见彼此。那些迷雾开始旋转,好似一条巨蛇,扭曲着身子,将两人包裹住。   沈炼无端开眼,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当然他内心对于这个九曲黄河阵的评价又低了一层,因为其盛极而衰的时候来得太早,显然是陷入布阵之人对此阵三才的理解并不够高。如果换做云霄娘娘亲手布置,即使阵势不完整,他今天也是凶险难料。   可这不代表沈炼就可以轻视了,因为他很清楚对方绝不会只有这一个手段,当然所有一切都得先解决那要将他绞杀的迷雾巨蛇再说。   这是凝聚九曲黄河阵所有威能才显化出来的,沈炼纵然将心神藏匿在天地种子内,也不禁有些恍惚。   他知道这是自己元神动摇的征兆,若是他将元神遁出天地种子,情况只会更恶劣。   大蛇扭着身子,一圈又一圈地将沈炼缠住。从外面看,就是在黑烟中,有一条巨蛇,将一个青年人绞住,慢慢收缩,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青年变成一摊血泥。   静姝好过了不少,但她依旧被逸散的迷雾侵袭着,加上妖身受损,也无余力了。   看到沈炼的样子,她心里想到:难道他是个不济事的人。   沈炼完全被巨蛇覆盖住了,那一圈圈蛇身就像是层层宝塔,最终九层宝塔下,将沈炼牢牢镇压。   静姝被震开到一边,只能看着沈炼被巨蛇完全掩住。   她出身鲲鹏一族,自然有在绝境中拼命的秘术,可沈炼并不值得她动用,而且施展那等秘术,代价也太大了。只是魁漓妹妹似乎跟他关系很好,静姝也不想沈炼陨落。   在她纠结的时候,沈炼周遭完全处于黑暗当中,他的感知也只能感应到黑暗。   一切声色都已经消失,同样他还知道自己的元神在以罕见的速度衰弱,纵然天地种子也掩护不了他了。   沈炼此时似陷入了天地初开之时,因果不知,劫数不现,神通不明。可是他的道心却愈发澄净,易道高速运转,终于使他眼中‘瞧’见了一个景象,那就是一个金斗,只看到它便知道这象征着天地开辟,一切初始。   天地种子似也受到这股气息的感染,竟开始萌芽。   眉心流淌起淡淡的光华,那金斗的影像,深刻地侵染天地种子,它开始变化,最后生长,也成了一个金斗模样,只是小了许多。   沈炼清晰无漏地体察到那金斗所在,他并不迟疑,挥出一拳,那是他所有能动用的法力。巨蛇的身体被轰出一个洞,最后这一拳落在虚空中,便有碎裂的声音出现。   空间中莫名响起哀音,一个金斗出现,被拳头打中,不断旋转,最后似风沙一般化去,再无半分痕迹。   当金斗消失时,巨蛇也好似化沙一般,渺然无踪迹,仅有沈炼疲惫的神容以及溃烂的血肉,象征之前他遭受过很大的苦。   静姝道:“刚才那是混元金斗?”   “只是一道投影罢了,现在我才知道,这混元金斗为何有混元二字。”沈炼轻声道。   “为何?”   “混元既是指天地,也指天地刚开辟之时,因为见到了混元金斗,我也明白了这一点。”沈炼将手摊开,他的手掌里逐渐有一层清光出现,最后变化成了一个金斗,气息幽渺,那些残存的迷雾俱像是找到了母体,纷纷投进了金斗中。   静姝惊诧道:“你也有混元金斗?”   “可以这么说,但不完全是,混元金斗除却混元之外,尚有末法大道的真意,我未领会,不过用这些残存的迷雾倒是能唬唬人,但并不能对付真正厉害的人物。”沈炼悠然道。   但沈炼最大的收获就是使那天地种子发芽了,这比收获到任何一件宝物都来得重要。   这对于他修行来讲,并非什么突破,但从长远来看,对他意味着很多,甚至他也可以将自己一切藏匿在那里面,然后驱使自己的天地进入无尽迷乱的时空中,除非道主佛陀,否则很难有人能捉住他。   毕竟时空无限,唯有佛陀慧眼,方能看清一切。   现在他也明白了,为何封神的传说中,当初三霄能把道主以下的各种高人打得抱头鼠窜,连阐教的十二金仙都个个被削去道行。完整的混元金斗着实太过可怕,而且也是大道正途,难怪那三宵傲气惊人。   只是沈炼现在天地种子所化的混元金斗,说到底只是个壳,并不比山河社稷图更高级。   碧游宫外,涛声依旧。斗姆元君目光凛然,她想不到的是,沈炼竟然就这样过了九曲黄河阵,虽说那阵法肯定不及云霄亲手布下的威力,但那也是照着打得阐教闻风丧胆的九曲黄河阵摆出来的。   她此刻竟有说不出的无可奈何,但她决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碧游宫让给别人。   当这个执念生出时,她竟有了无穷怒火,焚烧着自己的道心。   魁漓也被惊动了,她走出去看到了大殿上的斗姆元君,她身上燃起汹汹的火焰,那火焰甚至让她这种天之骄女都感到害怕。   斗姆元君似乎并未觉察出自身的变化,她整个人都好似有些癫狂,身子在火焰中开始变得透明,魁漓注意到了她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但现在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到最后变成虚无。   火焰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斗姆元君转身打量了魁漓一眼,她竟再无怒火,显得异常平静,或者说是淡漠。   魁漓迟疑一会,终于开口道:“你怎么了。” 第215章 天台一万八千丈   斗姆元君眼神好似空洞,不参杂任何情绪,她只是一指,便有一道光芒将魁漓定住,她再也动弹不得。   魁漓心头蓦然一惊,好恐怖的法力。   她并不能察觉,斗姆元君现如今就好似一个混洞,碧游宫内有无数看不见的影子纷纷钻进她的身体,那是昔年万仙的残魂,如今都被她集聚一身。   沈炼已经很接近碧游宫了,那里虽然不再有万仙来朝的气势,可是散发出的气息依旧非同寻常,令他心头多了一些肃穆。   静姝望着碧游宫道:“真想知道当初截教是如何了得,只这碧游宫里残余的气势,都让人心魄震动。”   沈炼道:“有点奇怪。”   “怎么了?”静姝说道。   沈炼默然一会,然后吹出一口气,旋即成了龙卷风暴,能够扫平前方一切障碍。那狂飙亦是毫无阻拦的冲进了碧游宫,良久后便听到一声声剧烈的爆炸。   静姝道:“碧游宫外竟然没有任何禁制?”   “并非这么简单,我刚才那股狂飙,亦能通过不断旋转,吸纳周遭的元气,可到了里面就忍不住四散去,才会发生这种爆炸。”沈炼低声道。   静姝很快明白沈炼的意思,她道:“都到了这里,明知是陷阱也要进去的。”   她并不畏惧,一步就到了碧游宫正殿之外,很快她就明白了异常的来源,那就是自她到了这里后,周遭再也抽取不到一丝元气,现今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能获取外界元气的补充了。   这对刚经过九曲黄河阵劫难的她来说,绝非一个好消息。   突然静姝就明白了此前那九曲黄河阵的意义所在,正是欲要借此消耗她们。   她回头,沈炼并未踟蹰不前,而是同样来到了碧游宫外。   他抬首看着正殿上碧游宫三个大字,一笔一划皆是简简单单,并无任何道韵,更无任何变化,但无论是谁见到这三个字都永不能忘怀。   大道至简,大道如天,在这三个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炼对碧游宫是有感触的,这源于自身的炼神之法,也源于一种情怀,无论如何,他对通天教主始终有种敬佩。   静姝并无这种情怀,她的情怀多是来自斗战胜佛。   静姝看向沈炼,道:“进去么。”   沈炼没有回答,而是一步步走向那殿下的台阶。   “天台一万八千丈。”里面有人用着极为淡漠飘渺的语气吟出这一诗句,像极了夜晚无云的天空,淡漠、清冷。   台阶也一下子被拉长了,每一阶足有一丈高,一共有一万八千阶。并且当静姝也走上台阶时,才发现这台阶不止是走不完那么简单。   她第一步很轻松,到了第二步压力就陡然增加一倍。   每上一个台阶,压力就是前一步的一倍,周而复始,似无穷尽。现在她还不能汲取外界的能量补益自身,因此每一步都在耗费自己的体力。   过了许久,她追近了沈炼,两人只差三个台阶,而沈炼只差一个台阶就可以走到尽头。   她现在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了,那些压力挤压她的妖身,挤压她的元神,连动一个念头,都显得有点奢侈。   沈炼亦同样艰难,不过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迈动迟缓的步子,艰难走上碧游宫下最后的台阶。   台阶有尽头,人力也有尽头。   沈炼已经到了尽头。   但他没有退缩半步,因为这样强大的神通根本不是斗姆元君能布置下来的,那是通天教主留下的法禁。   那是一个骄傲的人,而沈炼心里也有一份从来不曾表达的骄傲。   我学了你的法,却不代表我永远没法超过你。   沈炼并非是在和斗姆元君置气,而是要真正去挑战一次那位上清道主。他能清晰体会到九曲黄河阵炼成的仙身,在这恐怖的压力下,竟然显得脆弱起来。每一处细微的结构,都因为压力而开始撕扯,接近崩溃,他更没法从周遭虚空汲取力量,来恢复法力。   元神之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并得不到补充。   这非是任何高明的心灵修为可以弥补的,通天教主这道法禁实实在在给他上了一课,什么是绝对的力量。   沈炼听到了仙身的爆响,他听到了自己的法力忍不住沸腾,发出如江河咆哮一样的声音,他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极大缓解这样的压力。   可是他没有放弃,依旧毫不迟疑踏上最后一步台阶,登时又是一倍于前的压力出现,他仙身所有的结构都崩溃了,整个人像是临时用一堆齑粉凑起来的雕塑。   眉心的朱砂印记似风中的灯火,随时将要熄灭。   但那点流华,依旧坚持着散发自己的光芒,将沈炼的意识护住。   前面现出一个高大的神祇,他负手看向沈炼,一言不发。   沈炼首次在心海之外,见到这尊他观想无数次的神祇。   他的眼神跟内心观想的一样,空无寂寞。   随后他抬起手,手中是一柄玉如意,向他的天灵盖敲打下去。那柄玉如意好似能毁灭一切,沈炼如果不后退,甚至将迎接形神俱灭的结果。   这时候眉心那点朱砂脱飞而出,化为一个小小的金斗,迎接上了玉如意。那玉如意是如此坚不可摧,以至于小小的金斗被敲了一下后就出现裂纹。   神祇并不容情,连续敲了三下,金斗也破碎了,化为地火水风,肆虐周遭一切。   金斗对于沈炼而言意味着很多东西,甚至是他将来证道的根本,因为那是一个由他亲手打造的天地,而且还处于成长的状态,没有人能清楚那个天地最终能到什么高度,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大世界。   现如今一切的憧憬都可以宣告终止,原本新生的天地,在玉如意的敲击下,只能复归地火水风。   沈炼首次有些感到沮丧和彷徨,差距就这么大么。肆虐的地火水风飘荡在台阶上,整个空间都要归于一种混沌的状态,沈炼的意识如一条小河里的游鱼,在里面受到洪流的冲击,随时可能灭亡。 第216章 他不是想象的那样完美   无何有之乡,那一缕寄托太虚的真灵,亦同样有了彷徨的情绪。沈炼从没有此刻这般,感受到无助,当寄托无何有之乡的真灵有了情绪时,代表着他现在遭遇的危险,已经能够彻底将他从时光长河中抹去,世间可能再无沈炼。   纵然将来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有相类似的经历,那也不会是他了。   对于仙家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甚至他懊悔了自己为何那么倔强地挑衅上清道主的威严,亦自大到认为他可以去试探道主,但一切都追悔莫及。   这些念头,现在显现出来竟显得他如此可耻。若是寻常时候,他断然不会这样想的。   他有些羞恼,亦证明他的人性未曾消失,他身上确然还留着人性一些固有的弱点,更或者说是特点,他也明白了自己并未称的上真正的超凡脱俗,见证自己丑恶内心,竟是让人那样难以面对。   更难以面对的是,他不知如何从现在的困境中走出去,因为以往面临许多绝境,《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都会是他的底牌,而现在这底牌绝不会起任何作用,亦是他面临这困境的原因。   地火水风的纯粹能量竟是那样可怕,他意识每接触一分,就会遭受从未想象过的痛苦,这种痛苦的另外一种好处,就是让他减轻自身的羞愧。   高渺的神祇并未曾着眼卑微的他,当敲碎金斗时,神祇就不再有任何动作,肆虐的地火水风也不敢靠近他。   那些地火水风的能量却敢欺负沈炼,甚至只剩下意识的他,实在太好欺负。   沈炼不知道用什么去抵抗,他也没法抵抗。当这种痛苦经历多了,他也就麻木了。   甚至他开始产生念头,希望早早结束这一切,他很是无力。   斗姆元君对魁漓道:“你说他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但现在他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   魁漓已经没法动弹,可她感知还在,而且斗姆元君将沈炼身上发生的一切都用道术展示出来。   她也很痛苦,因为她可以体会到沈炼传递出的彷徨情绪,那是她首次见到沈炼有这种情绪,过去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沈炼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那样值得依靠,没有任何困难是他化解不了的。   可是这次,沈炼不再是充满自信的仙家,他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缺点,且又真实的人。   凡人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沈炼在旁人眼中就是那无双无对的公子,亦是行走红尘的飞仙,甚至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但他终归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完美,期望的那样完美。   在这一点上,沈炼似乎又和她讨厌的孔雀大明王很像,一样的天纵之才,一样的孤高绝俗,似乎到最后都有类似的结局,被高高在上的道主收拾掉,被打碎了过往的骄傲,跌落凡尘,甚至做出那些令人失望的选择。   “没有谁是完美的。”斗姆元君的声音是那样淡漠,甚至有些讥嘲。   魁漓没法说话,但她依旧坚定地看向沈炼,她依旧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妖生中最落魄的时刻,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将她从雪地里救回去。   那时候的沈炼比今日弱小千百倍,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她依然记得沈炼救她时的眼神,不是怜悯,也不是漠然,而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美好向往。   她一直相信沈炼是特别的,他是朋友眼中值得信赖的人,也是同门尊重的人。纵然青玄中修为最低下的弟子,沈炼也从未表露出一丝看不起的心态,亦肯无私地讲述自己修行的体会。如果她今天只是普通的妖怪,魁漓也相信沈炼会来救她,这只关乎情谊,而非其他。   斗姆元君从魁漓的眼神中,读出她依旧不死心,可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事实很明显,沈炼没有那么好,至少没有旁人认为的那样好。   她心中依旧存在着怒火,平静的怒火。   因为沈炼即便不是那样好,可师尊选择的人依旧是他。纵然师尊亲手敲碎了沈炼的外在,敲碎了他的自尊,但无数年来师尊只考验过沈炼一个人。   这份殊荣,再无第二个人有。   她只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敬爱师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视截教的道统,可为什么师尊不愿意选择她。   也许这也是她执意要跟沈炼作对的另外缘由,因为她嫉妒,很嫉妒。   静姝已经不在台阶上了,她没有沈炼的硬气,在承受不住时就退出去了,也看到沈炼处于绝境中。那一点元神本源意识,在肆虐的地火水风中飘摇,随时可能如一叶轻舟被葬进茫茫大海中。   静姝却清楚,她帮不上忙,那一片区域,已经非她所能接近。   但她知道决不能就这样下去,毕竟沈炼跟她也算在九曲黄河阵共患难过。她想起了那一卷阿弥陀经,也想起了神秘莫测的老道人让她去找罗摩。   老道人让她的话,显然表示罗摩跟毗湿奴有关系,而毗湿奴正是宇宙中极厉害的人物,毕竟他能跟佛陀作对,即使最后失败了,也是一种光荣,更诠释着他究竟是多么强大的神祇。   静姝想到也许那个罗摩会有办法请毗湿奴救沈炼,她的遁光很快,去血海要不了太久,如果沈炼能撑得住,这未必不是个办法。   若是罗摩不肯帮忙,她就回去求祖师,只是沈炼多半是撑不到那个时候。   无论如何,她都得试一试,毕竟血海她始终是要去的。   于是静姝毫不犹豫地化身遁光去了修罗血海,只用了一刻钟,她就到了。拿出阿弥陀经,很快就有一泓菩提佛光将她接引进入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这是一座小山,上有佛塔,佛塔上是菩提佛光。   她面前是个和尚,不用说便知道他是罗摩。   “有一个道人请我将这阿弥陀经交给你,并说想见毗湿奴一面。”静姝直接说道。   罗摩收下阿弥陀经,合十道:“多谢女施主,贫僧知道了。”   静姝又道:“看在我辛苦送信的份上,我想请你救一个人。”   罗摩瞧了瞧静姝,叹口气道:“我救不了。”   静姝道:“那你能请毗湿奴帮忙么?”   罗摩道:“毗湿奴也救不了。”   最后罗摩道:“那是他的劫,也是他的缘,旁人没法做什么,一切得看他自己。” 第217章 还有奇迹么   静姝道:“我不信。”   说完之后,她就离开了,因为她得快点回归妖师宫,希望能求祖师出关救那小子一次,如果不能,她也尽力了。   罗摩目送静姝远去,手里捏着那一卷阿弥陀经,上面绣着一尊佛像,似了断烦恼,有无穷智慧,永不知疲倦。   这便是阿弥佗佛,又称无量佛,诸天万界中寥寥可数的无上超脱者之一。   佛塔底部冒出一个猴子的头,它道:“阿弥陀经消失很久了,又是谁能将其找到。”   罗摩轻声道:“据说太乙道主曾经去过极乐净土,带走了三卷经书,阿弥陀经就在其中。”   哈努曼听到太乙道主的名讳,也不禁生出敬畏的神色,他道:“难道是太乙道主要见伟大的毗湿奴,毕竟若是他,清楚你和毗湿奴的关系,并不足为奇。”   罗摩道:“并非是太乙道主,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毗湿奴,在他眼中都太卑微了,这个人我已经知道是谁,我知道了,代表毗湿奴也知道了,这件事毗湿奴会去解决。”   哈努曼还是有些不解,道:“毗湿奴曾和佛陀作对过,太乙道主和佛陀等同,毗湿奴如何会在太乙道主眼中显得卑微。”   罗摩苦笑道:“毗湿奴正是无知才会去挑战佛陀,因为到了他们那地步,将是我们没法理解的存在。”   哈努曼道:“看来这小子也很无知,你觉得他能挨过这一劫么。”   罗摩悠悠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希望他能过这一劫。”   哈努曼道:“为什么?”   罗摩道:“因为这样的话,会很特别,意味着他挑战了道主的权威,他能做到,也代表着旁人也有可能做到,毗湿奴因为挑战佛陀后已经丧失了信心,但罗摩还没有。”   哈努曼突然明白了,罗摩是真心希望沈炼能成功,因为道主级数代表着至高无上,不可挑战,但如果沈炼成功了,便会给罗摩带来一种信心。那是毗湿奴缺失掉的,而罗摩却可以找回来了。   诚然毗湿奴很伟大,但他永不可能跟佛陀一样伟大,但罗摩不同,他尚有无限可能。   ……   静姝即使有归墟的道标,也花了半日时间,才穿梭时空回归到妖师宫外,但她发现妖师宫紧闭了,无论她用什么手段,那妖师宫都没有打开。   她相信祖师是知道她回来的,但宫门的禁闭,代表着她至少现在没法回宫了。没有人敢攻打妖师宫,所以妖师宫紧闭不是为了防御谁,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出去,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从前妖师宫关闭时,都象征着天地宇宙会有大劫。   这次也不会例外,而她人在宫外,自然是身在劫中了。她不怕历劫,只是有些可惜沈炼。   她有些恍惚地往碧游宫回去,等她归去的时候,这已经是第二日了。   朝阳出现在海面,金光万千,粼粼波光,美丽动人,但这种景色并不能提起静姝半分兴趣。   她还是到了碧游宫外,那里的地火水风未曾平息,只是源于碧游宫本身的特殊,也没有到处扩散。   确切的说,碧游宫是自成天地,很是特殊。   静姝有些意外,因为沈炼的意识竟然还未消失,只不过比昨天更弱了。   但这就像是烛火一样,明明风一吹,火焰就变小了,歪歪扭扭,可始终不灭。   不止她意外,就连斗姆元君也很意外,明明沈炼已经颓丧若死,可为什么他还能硬挺着。   灵宝天尊的法像依旧存在,似梦幻泡影,虚无缥缈。   沈炼的意识在法像面前就是一粒卑微的尘埃,按理说他已经没有顽抗到底的必要了,那种无力感已经蔓延他整个思维。   他自从有意识以来,从未体会过现在这样的绝望,因为他试过一切手段,但在道主的气息面前,就是一场儿戏。   面前的神祇无须任何作态,就使他一切企图成空。   他真的不该试图去想着超越上清道主,那是他一生中所做最愚蠢的事,现在他为自己的狂妄无知付出了代价。   地火水风随时可以湮灭他的意识,寄托无何有之乡的真灵也跟他有一样的感受,他毫不怀疑,某一刻那一点真灵就会从无何有之乡剥离。   沈炼被玉如意敲碎了骄傲,敲碎了完美的外在,也让他变成了真实生动的人。他不比从前凡夫俗子的沈炼高到哪里去,他仍旧是有情众生的一员。   他有怨憎会,他有爱别离,他有求不得,人生的疾苦,并不会因为他成就仙佛而消失。   上清道主的无上炼神之法造就的只是一个虚幻完美的沈炼,而非真正的他。   可是沈炼直到现在,依然保留着自己的独立意识,因为直到真正要化归虚无时,他冒出了无与伦比的求生之念,因为他想活着。   这世间他还有太多不舍,他想复活陈剑眉,他想寻回顾采薇,他想使那个对结发授长生的道者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重要的是,他心头还念着一个人。千般神通,无穷妙道,不及君好;如果他就这样化归虚无,她该会多么失望啊。   如果不到生命的尽头,他绝不会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在意的事物,或许直到失去,才会觉得弥足珍贵,这是人性固有的通病。   沈炼就在这种不舍中,又挺过了一天,只是地火水风的肆虐比此前更凶猛了,那尊虚幻的灵宝天尊法像,更凝实了一些,似乎真正的上清道主,随时要再度显化世间。   但沈炼却清楚了一点,法像的凝实,其实是因为他被吸收了。   这是很难说的一件事,因为灵宝天尊的神容愈发清楚后,竟跟他有些像。这个‘他’是沈炼内心本我的映射,而非他实际的容貌。   他想到一件荒谬的事,难道灵宝天尊要通过吃了‘他’而降临世间。   只是沈炼并未能深入这个想法,因为随着灵宝天尊的虚影凝实,他意识出现了更严重的溃散,这一次就算有再多不舍,他似乎都没法坚持了。   “现在你觉得还有奇迹么?”斗姆元君淡然地对着魁漓道。   沈炼挺到现在,着实使她有些担忧,但现在她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第218章 上清道主   魁漓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因为沈炼即将烟消云散而不忍向他看去。   地火水风迎来了最疯狂的肆虐,汹涌地喷薄狂骇惊人的能量,彻底将沈炼那一点真灵湮没。   沈炼的意识正经受着有生以来最残酷的摧残,如果受不住只有一个结果,世上再无他任何痕迹。   他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有承受。   受不住,也得受着。上清道主的虚影跟他越来越像,沈炼渐渐忘却了许多事情,许多记忆,过往的经历好似被剥去,融入了上清道主的虚影当中。   他的意识就像是在被剥洋葱一样,被一层层剥去。地球的医生李风,青霞观的小道士沈炼,青玄的教尊沈炼,幽冥的周王沈炼,种种过去,都被剥离,没有了这些经历,没有了这些记忆,那还有什么能证明他还是沈炼。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事,而沈炼甚至没法回答,因为他已经快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就像洋葱被剥到最里面,实则是什么都没有的。   到那时,他也将化为空无。   沈炼的下场似乎已经注定,且再无扭转的可能。   静姝有些难受,其实她跟沈炼算不上有多少好感,可是这三日里她是亲眼看着沈炼如何坚持到现在的。仅仅是旁观,就可以体会到他坚持到现在有多么艰难,如此坚持,如此努力,最终也没法改变命运,这正是命运最残酷的一面,亦是人世间最可悲之事。   当你倾尽所有,对结局却无任何办法改变时,那种绝望,足以教任何旁观者为之伤情。   一个人若是已经做到了最好,做到了极致,但还是没法创造奇迹,绝望的也绝不会只是他。   沈炼的意识好似夜空下最后一点萤火,奋尽全力,试图燃烧,试图点亮这夜的黑。   可是狂暴肆虐的地火水风,就如最深最沉的夜风,要将他彻底吞没在黑暗中。   只有当真正要灭亡时,才会珍惜生命每一刻,才会明白活着的美好与绚烂。沈炼从没有比这一刻,更能体会到死亡,他已经没法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因为那些记忆都被磨灭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沈炼,因为代表沈炼种种事迹都不存留在他心中。   道心枯寂,唯有黑暗长存,光明若同流星,只是一瞬,亦如他的一生,灿烂过,辉煌过,荣耀过,但终归都会过去。   千万年无人会知他,正如千万年前,不曾有过他。   终于黑暗如潮水侵袭,沈炼最后一点灵光也戛然消失。   地火水风放肆的肆虐,上清道主终于凝实自身,踏足在那些地火水风之上,随即有大道玄音,那些地火水风开始有规律的纠缠在一起,居然在这小小的空间中,开始编织法则,喷薄造化之气,再造乾坤。   可见一片片秀丽山河,一座座陆地大洲,一泓泓海水荡漾,清气往上为天,浊气下沉为九幽,天空之上有星辰日月,周行苍穹,大地上有鸟兽虫鱼,生机盎然,这片天地竟如此鲜活动人。   斗姆元君神色激动,目光不曾挪开,这是她师尊亲手施展无上大法,演示开天辟地的造化之道。   于方寸地,演化大世界,于弹指间,使天地立成,这就是道主手段。   可是魁漓无心注意那一切,因为真的就没有奇迹了么。   上清道主静寂无声,酷肖沈炼的身体浮现密密麻麻的大道符文,诠释着天地间那些至高无上的妙理,任何人能得见这一幕,都是毕生难寻的机缘。   静姝咬了咬牙,反正逝者已矣,她还是趁现在观摩道主无上之法,给自己谋取点好处吧。   可是谁也没有看到,那新生的天地中,一片树叶之上,正有一粒蛹,正不断颤动。   沈炼的意识没有被彻底湮灭,他最后将自己化为了一粒坚硬至极的蛹,让他自己作茧自缚,最后陷入彻彻底底的黑暗中。   现在的他和真正的死亡亦无区别,空寂、虚无以及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就是他现在的状况。   这类似于他的真灵在无何有之乡的状态,无思无想无相,混芒太虚,一无所有。   沈炼不知过了多久,才再度生出自我的感知,他没有眼,没有耳,没有口,只是如最初一点本源,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他不知道‘我’是谁,因为他不知道‘我’的概念。   在这空无寂寞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跟他不一样的存在,这让他再次生出‘我’的念头,也给对方下了定义,那就是‘他’。   ‘他’出现后,一如黑暗一样静默,挺拔地立着,似一切在他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眸光闪动,一股信息洪流塞入了沈炼体内,刹那既百年,沈炼突然明白了自己是谁,也明白了‘他’就是上清道主。   上清道主使他亲历绝望,也使他重获新生。   他让他一无所有,也让他立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可以是一切,也可以抹去一切。   上清道主已经无须有任何言语,沈炼便明白了道主究竟有多么可怕,那根本是他没法体会,没法明白的。   就像是一只蝼蚁,永不能去体会人的思维。   沈炼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甚至他每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都不得不痛苦万分。   他沉默了,如上清道主一样静默无声。   但是他虽然绝望过,甚至到现在都无可奈何,可现在他并没有什么都不做。他在反思,在一遍遍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遍遍去体会此前他的绝望无助。   因为他还没到最糟糕的境地,至少他还能思考。   回想起此前所有的画面,回想起他最后的不甘和无力,那些体会是那样痛苦而新奇。   “不经磨难,不历劫数,不成道主。”   上清道主终于开口了,言语淡漠,如同九幽最底部吹出的风,使人心底无比发寒。这位至高无上的大成就者,跳出过去未来现在三界的道主,竟然对他沈炼开口了。   沈炼没有回话,他已经不需要燃烧所谓的斗志,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既是上清道主给的,也是要他自己亲手去把握的。 第219章 借法力一用   沈炼现在的处境,其实跟他观想《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时很相似,寂寞虚无的黑暗中,独独有上清道主出现,但有一点不同的是,他首次在这种状态下出现了‘我’。   经历过怎样努力都无可奈何的绝望后,沈炼没有颓唐,而是很快从上清道主那句‘不经磨难,不历劫数,不成道主’中正视自己。   因为他纵然在这场跟道主的斗气中,一败涂地,甚至经历了人生最灰暗绝望的时刻,但有一点东西,对世间任何人来说都弥足珍贵。那就是他真正经历了一场死亡,在这场死亡中,他收获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只要他能活下去,这都会是他一生受用不尽的宝藏。   道主的虚影,依旧那样不可揣测,沈炼更体会到他依旧没法有任何手段来制约道主,哪怕这只是上清道主的一点化影。但他已经不必去管上清道主了,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已经做了,且展示过自己的勇气,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成就一段后人缅怀的传说,而是需要脚踏实地,从这黑暗中出去。   沈炼‘起身’,行走在黑暗的虚空中,前路望不到底,他不知自己要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多远,只是不断地走着,从过去走到现在,从现在走到未来。黑暗并非永恒的归宿,光与暗的交织,才是永恒的主题。   沈炼在行走过程中,渐渐地变成了一盏灯,那是他将所有的见知都在行走中整理出来,每一缕光芒都代表着他对天地万物的一种认知。   原本那躺在树叶上颤动的涌,便慢慢绽放出一丝丝光芒,整个茧开始破烂,露出里面的光明。   一只蝴蝶从蛹里出来,恍如春梦,无痕无迹地融入天地中。   上清道主依旧是这片新演化天地的核心,只见无数法则终于编织完善,最后向上清道主的虚影汇聚过去,沈炼所化的蝴蝶,定在虚空中,任由法则风暴在天地间狂骇地席卷一切,他自巍然不动。   因为他既是一只蝴蝶,也是一场虚无的梦。   斗姆元君和静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清道主所做的一切,那无尽的法则风暴,犹如千万道雷霆加诸在上清道主虚影的身上,令她们震颤的毁灭之力,亦一同加诸在上清道主所在虚空。   那片新成的天地,就在这一刻迎来毁灭。   这是真正的灭世之力,纵然只是在这小小空间诞生的天地,可那也是真实的世界,绝非虚幻。   无尽法则风暴带来的毁灭之力,犹如重重劫火,要将上清道主复归虚无。   只是这尊伟大的神祇,在那无尽的破灭中,愈发凝实,那些炼狱一样的恐怖情状,愈发衬托出道主的伟岸和浩大。   重重玄理交织在道主身周,静姝看得如痴如醉,她可以保证,经过此次之后,她的‘北冥’将会迎来惊人的变化,甚至有希望在此生比肩自己的老大‘鹏魔王’,取得不逊色上古七大圣的成就。   因为就连‘鹏魔王’都没有机会,亲身见证一位道主的演法。   鲲鹏祖师已经足够厉害,甚至是跟几位道主同辈份的人物,但鲲鹏祖师毕竟不是道主。   斗姆元君此刻道心亦是波澜万千,因为过去她从未见过师尊演示过这等无上之法,每一种围绕上清道主的玄理都是那样幽远深邃,甚至寻常人明了后,立地就可成仙成佛。   唯独沈炼不曾将神思凝注在那些玄理上,而是视而不见。上清道主此刻演绎的不是任何天地玄理,跳过那异象外,表露的本质是纵然天地宇宙毁灭,亦不能对其造成任何困扰,他已经超出天地,‘真我’永恒。   这也是对沈炼的一种提醒,那就是无论是幽冥天地,还是宇宙星河,更或者诸天万界,都会毁灭,而这种毁灭中,留存下来的唯有超脱一切的‘我’,谁能把握住那个‘我’,谁就是道主。道主是一切,是万物,而一切皆可毁灭,万物皆可化归虚无,但道主不会。   因此道主的化影像他,像任何人都不足为奇,他此前以为道主要通过他而降临世间,实则是一种荒谬的认知。   过了不久,法则破灭之力开始平息,上清道主也了然无迹。碧游宫外,台阶依然,好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此前肆虐的地火水风,演化的方寸天地,恐怖至极的法则破灭,都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一只蝴蝶翩然飞入碧游宫,落在魁漓的肩膀上。   魁漓始是感受到一股热流,遍及妖身,她终于能动了。   斗姆元君发现了这一点,最后惊疑不定地看向魁漓肩膀上的蝴蝶,其悠然的震动翅膀,似有无数风暴酝酿。   魁漓终于扫去心头的阴霾,微微一笑。   斗姆元君冷声道:“没想到还真有奇迹发生。”   蝴蝶从魁漓肩膀跌落,迅速长大,终于成了沈炼,他淡淡道:“没有奇迹,只是上清道主他给我上了一课,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离开碧游宫,找个地方隐居。”   斗姆元君道:“凭什么,要走的人也该是你。”   沈炼道:“你在碧游宫中千年万年,上清道主都未曾现身,而我一来就有了刚才那场演法,你还不清楚,谁才是碧游宫的新主人么?”   斗姆元君万万想不到沈炼会这样强势起来,于是她愈发怒火高炽。   其实她并不清楚,上清道主给沈炼上的课就是‘绝望’。经历过最深沉的绝望后,沈炼变得更加豁达。连最可怕的事情都经历了,他又何必拘束自身,无论他想做什么,还是不想做什么,现在都遵从自己的内心,上清道主既然给他这场造化,他何必疑神疑鬼,坦然接受便是,毕竟在道主手段面前,任何惊惧和戒备都显得可笑了。   斗姆元君自不会知道沈炼现在的心意,她怒极反笑道:“你现在仙身道体都不在了,更无法力,拿什么跟我斗。”   沈炼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此前我遭遇现在的困境,确实没法拿你如何,但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以为适才上清道主演示的法只是那些玄理么,你根本不明白怎样才能走上让无上超脱的道途?”   他又微笑地对着魁漓还有走进碧游宫的静姝道:“两位仙子,可否借法力一用。” 第220章 大战碧游宫   魁漓点了点头,静姝迟疑了一下,便也心里答应了。   随即她们两个便感到自身出现难以言喻的变化,莫名地和沈炼产生联系,沈炼那虚幻缥缈的神形,一下子变迸发出惊人的气机,只一瞬间他的法力比全盛时还要强盛。   一阵风吹过,魁漓和静姝就出了碧游宫,整个大殿就剩下斗姆元君和沈炼。   斗姆元君惊道:“你竟然能这样用出请神术。”   自来人间就有凡俗修士利用种种手段,请神降身,获得神圣仙佛的力量加持,但那也有限度,如沈炼这样一得两人允许,就可以迅速将其大部分法力借来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她自是不明白,沈炼从上清道主的演法中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以身融天地万物,使其归藏自身,如此便是无上超脱的正途之一,这跟他此前领悟的自演天地,生出天地万物,有异曲同工之妙。陆九渊勉强也算触及这种道途,不过他跟青玄地星结合太深,反而潜力已尽,故而算是走错了路。   魁漓和静姝亦是世间万物之一,沈炼得她们许可,又以请神术为媒介,施展新领会的大道,借得法力,可谓顺理成章之举。   他淡声道:“你现在遁走,我仍旧可以放你一次。”   斗姆元君大怒,她成名无数年,何曾受过这种轻视,当初她全盛之时,那可是文殊、普贤、慈航三人一起出手,她都能抗衡的,如今就算虎落平阳,也万不能容忍沈炼这等小辈欺凌。   只见她法身具现,有无数星辉爆闪,似宇宙加身,那是截教亡者的英灵,既可为幽冥星辰,也能跟她结合,助其大涨神威。   同时斗姆元君周身响起仙音,那是黄庭经的吟诵声,庞大的气息充沛碧游宫,能使一切法都在这等庞然气机下臣服,不再作乱。   她眸光闪烁,充满高炽的怒火和杀机,点出一指,就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显化,成为道术洪流,璀璨夺目,袭杀沈炼而去。   碧游宫寂然不动,任由这澎湃若惊涛骇浪的道术洪流在宫中肆虐,适时显出了作为道主神宫的坚固,也唯有这等场所,才能让两人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决战。   沈炼首次同这等上古仙人交手,即使对方封神之后,还退步许多,依旧不妨碍其为沈炼此刻的劲敌。   沈炼面对那凶猛澎湃的道术洪流,张口一吐,就是惊天剑芒,刺穿一切。   那滚滚洪流般的道术,俱在那剑芒下,化为飞灰,强绝的剑芒,似能毁灭一切阻碍,逆着洪流而上,绝刺斗姆元君的法身。   斗姆元君面对那逆斩过来的剑芒,并无半分动容,她过去还见过更厉害的攻击。   飘逸的袖袍迎着剑芒一卷,好似有山河重重叠加在袖袍上,跟那剑芒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碰撞。   轰鸣声几乎震穿空间,静姝都忍不住心惊胆战道:“我的魁漓妹妹,那老妖婆真变态。”   魁漓轻声道:“金灵圣母当年是截教弟子中,法力第二深厚的仙家,犹在龟灵圣母那等万古妖魔中的巨擘之上,若非被燃灯道人的定海珠害了她原本的道身,使其神力衰微,今天就算沈炼道行法力大进,咱们都别想走出碧游宫。”   静姝道:“你说的事我也知道,只是想不到其余威犹如此可怕,真没法想象其全盛时期将如何可怕。”   魁漓淡然道:“她已经永无机会再回巅峰,我们自是见不到了。”   静姝抓紧她的小手,微笑道:“你对那小子可真有信心。”   在两人闲谈中,沈炼和斗姆元君已经是互有攻伐了数次。碧游宫中狂暴的剑光和凶猛滔天的神威已经成了主题。   斗姆元君神色怡然,不停打出各种沈炼未见过的神术,显示出其为万古仙道巨擘的强大底蕴。   沈炼亦是还以颜色,一道剑光,窥破神术气机,从容有余地肢解斗姆元君那些层出不穷的神术,竟然占据了一定的上风。   不过仙家交手,除非完全被克制,否则一时半分间都很难分出生死成败。正如当年以齐天大圣之能,尚被天庭里不算太出名的王灵官纠缠了数十回合。   突然间,神形游走在神术光芒中的沈炼,忽地化身一只鲲鹏。正是他借助静姝的法力,得以演化出这天地宇宙中少见的大妖出来。鲲鹏速度冠绝天地宇宙,少有人能及,他振翅一动,竟是无法想象的极速,带着一缕剑芒,斩向斗姆元君。   斗姆元君怡然的神情一变,险险错开,一缕凝结星芒的发丝,从空中飘下,绝美的容颜上出现一条细密的血口,上有极清淡的血痕。   她娇艳无双的神容生出赤霞,显示出她此刻如何愤怒,引动了仙身道体的气血,使其澎湃。   静姝道:“不好,老妖婆发怒了。”   魁漓静静注视着碧游宫的一切,只是手不免抓紧了静姝。   两位绝美的妖族仙子,此刻也仅能在一旁看着,并不能改变里面的局势。   斗姆元君仙音清斥,引动道体周遭的宇宙星河,绽放出万千星辉,形成万法不沾的结界。沈炼纵横世间,锐不可当的杀剑剑芒,点杀在结界星芒上,瞬时间挥出万剑,接着化为一剑,无比凝聚,点破结界。   那似不沾万法的星芒结界,果然没法抵抗沈炼如此强绝的攻势,似气泡被捅破一样,纷然碎开。   但其并非毫无作用,至少沈炼锐不可当的绝世杀剑,有了迟滞。斗姆元君挥出了拳头,好似坚不可摧的晶体构成。   这是她这些年来呕心沥血的至强神通,唤作‘斗姆神拳’,一拳之下,连碧游宫都出现了轻颤,显然其力量之庞然,足以惊动这道主神宫。   那一拳似笼罩日月星辰,有众星簇拥,剔透的晶体,显示出其无坚不摧的神威,毫不留情朝沈炼轰杀过去。   攻守之势,立刻扭转。   沈炼不断飞速后退,依旧躲不开那似要灭天绝地的神拳,但他脸上唯有平静,却无惊慌。 第221章 镇压   斗姆元君惊天动地的一拳,反守为攻。在斗姆元君晶莹洁白的玉拳下,沈炼面前所有的空间都好似被这一拳塞满,几乎要被撑爆。   握紧的拳头,充分诠释着力之大道,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这一刻斗姆元君好似回归到封神时期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力战文殊、普贤、慈航三大士的风采。   沈炼波澜不惊的道心,充盈着斗姆元君拳势下散布的至强气息。他在急速倒退中,忽然定住,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缔结了一道法印,迎上了斗姆元君霸道的神拳。   恐怖至极的威能,在碧游宫爆发,整个大殿都充满炽烈的白芒,如果这里是外界,任何草木竹石都会飞灰湮灭,不复存在,甚至连虚空都会被消弭。   只是碧游宫仅是轻颤一下,便将这如海啸般的恐怖元气爆炸容纳下。沈炼的神形在惊涛骇浪中翻滚,却毫发无损,他缔结的法印,使他气质大变,清逸脱俗,好似不存在此方世界,同混芒太虚融为一体,不遭受任何伤害。   这法印正是他对太虚之道的深刻阐释,使斗姆元君的攻势全部告空。   恐怖的元气潮汐终于在碧游宫固有的道韵下平息,斗姆元君和沈炼遥遥相望,俱感到对方非是浪得虚名。   尤其是斗姆元君心中震撼,难以言表,她已经集合碧游宫残存的同门英灵于一身,力量大增,依旧没有十足把握能收拾下沈炼。   沈炼淡淡笑道:“道友若是技尽于此,今天只怕是难以走出碧游宫了。”   斗姆元君冷声道:“我本就不会走。”   沈炼不置可否的一笑,浑身迸发黑白二气,足下波光莹莹,似有无尽大海。他以静姝的法力演化北冥,以魁漓的法力造法阴阳,身周蓦然出现一只幽雀和一只鲲鹏,爆出无上妖魔的威能。   静姝惊叹道:“他竟能借助我们的法力,拟物化形,这几乎可以比拟斗战胜佛的七十二般变化了。”   魁漓点了点头,这表明沈炼对于万物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才能借助她们的法力,造化出她们的妖身出来。其虽然只是元气法力幻化,但神通几乎可以比拟真正的她们。   斗姆元君冷寂的眼神凝目前方异象,她身周无数星辉似星沙一样流淌身周,而在她眼中则现出一个盘坐的小人,正是她千锤百炼的元神,仙音高昂,妙乐呈现,一道道符文自眼中浮现,环绕她的元神周围。   此为‘黄庭内景’之象,表明她于道家的修行上,着实非常恐怖。   碧游宫外,幽冥天穹的星辰大放光芒。   斗姆元君的仙音似一道太古盟约,跟星辰沟通,无尽星华跨过时空,降临彼身。   沈炼从容不迫注视这一切,按照幽冥的神话,斗姆元君为众星之首,曾降服除日月以外所有的星辰,如今看来确实不曾有半分虚假。   鲲鹏和幽雀不待斗姆元君的集聚星辰之力,一上一下,朝斗姆元君攻杀过去,因为只是元气幻化,故而无畏生死。   悍然撞击在那无尽星光中,整个碧游宫的空间都被撼动,斗姆元君几乎跌足不稳。   可她依然有条不紊地集聚星辉,并开始从口中念出一段古朴的音节,每吐出一个音节,那星光就炽烈一分,两只幻化出来的妖魔要前进扑杀她就更难一分。   沈炼神色凛然,虽然不知斗姆元君施展的何等旷世奇术,但也不能任由她继续下去。   他踏出一步,就冲进星光当中,先是灼热的气息席卷他的神思,然后突然转化极寒的气息。   沈炼一招手,鲲鹏和幽雀幻影突破星光限制,溶于他身,使他整个人愈发凝实厚重,如同山河一样亘古悠远。   沈炼缓步星光,如登临太空,横渡星河,将要抵彼岸。   他随手而出,俱是恐怖至极的道术,有的如高天玄远,可以容纳一切,有的如大地厚重,承载一切攻击,有的如天罚雷劫,爆发无尽威能……   斗姆元君神色冷厉,亦在星光中游走,不断口吐神秘音节之余,亦挥出法力,袭杀沈炼。   她信步从容,竟是缩地成寸的神通,只不过以她的修为施展,天涯咫尺俱无分别。   沈炼避开斗姆元君一道凌厉的神通,将她口吐的音节清晰无漏回馈在自己的道心中,易道飞速运转,终于破悉了一丝奥秘。   那些音节竟是一种诠释大道的玄音,如果把大道比为一口钟,那么当钟被撞击时,发出的声响就跟斗姆元君的音节类似。   沈炼终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当年他曾跟灵宝天尊截取的大道短暂融合,从而攻伐陈北斗,现今斗姆元君也做了类似的事。   她竟然要以身化道,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把他击杀在碧游宫中。   沈炼佩服她的决绝,但绝不会令她成功。一张画卷浮现沈炼身前,好似一头太古凶兽,张开大口,无尽星华俱被它吸收。   画卷不住抖动,显然承受了巨大压力。可是现在沈炼和斗姆元君之间再无阻隔。   一道通天剑光自沈炼手中浮现,他淡淡道:“太上无情,至道无我,俱是杀剑中极为高深的境界,而今便请斗姆元君品鉴一番这无情无我的剑道。”   沈炼复归此前遭受的绝望心境,心如宇宙一样黑暗、枯寂,忘却自身,摒弃任何情感,剑光并无惊世骇俗的璀璨神芒,十分质朴,简洁的光华流转,似千年万年不变。   斗姆元君只感觉到一股盖天绝地的剑势将她笼罩,口中的音节竟然没法再吐露出一个。   她法身澎湃的神力,竟开始平息,道心生出无尽的森寒,浑身颤动。   斗姆元君再也顾不得自己以身化道的绝世奇术没有施展完全,道体神光无限,化身一朵悠扬飘逸的金花,不停旋转,似能让天地都随着其转动。   沈炼的剑光恰然刺出,一瞬间就抵达金花所在。   短暂的接触,似天地初开时的景象,无尽的能量被释放出来,然后演化种种。   最后一朵残败的金花孤寂立在虚空中,剑光却无踪影。   沈炼神色惨淡,却毫不犹豫前行过去,他在这过程中竟然化为一只金斗,将口子倒转,狠狠将金花镇压。 第222章 秘闻   金斗之中,神光暴动,斗姆元君显然没有坐以待毙,只是里面很快就有各种天地法则出现,斗姆元君反击的神力就似白雪遇到阳春,顷刻雪融。   很快斗姆元君的反击就越来越弱,直到最后金斗再不复异动。   静姝和魁漓感到自身的力量快速恢复,便知道沈炼已经成功了。她们携手走进大殿,只看到那倒扣地上的金斗如水光般波动,最后形成一个人形,正是沈炼,他瘫坐地上,神容显然疲惫至极。   镇压斗姆元君,绝非他表现得那样轻易。   静姝赞叹道:“你这一战要是传出去,在三界中也是个人物了。”   沈炼刚要回答,体内便有雷鸣声轰响,旋即他四分五裂,爆作万千光点,好在静姝和魁漓力量恢复,迅疾打出护体神光,方才没有受伤。   静姝咋舌道:“他不会死了吧。”   魁漓摇了摇头,此时大殿中那些光点好似受到一股吸力,最终在某处形成一个漩涡,然后开始变成人形,沈炼再度出现,只是神形虚幻不少。   他道:“斗姆元君倒也果断,直接舍弃了道体,她纵然还留有别的化身,想来也不足为惧了。”   魁漓道:“你没事吧。”   静姝吃味道:“好妹妹,你都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刚才我可是顾忌你伤势未愈,给你挡住不少余波。”   魁漓白了静姝一眼道:“你现在的样子,再去抓几条神龙吃都没问题。”   鲲鹏一族又称食龙一族,乃是龙族的大克星,不过现今神龙难见,那些成群的龙族也自有龙族大能开辟的世界居住,因此静姝自在归墟出生后,便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点龙肉。   静姝想到龙肉的美味,不禁道:“我这次到这幽冥来,听说那个夏国有一条应龙,要不你帮我去把它抓住,我们一人分一半。”   沈炼好笑道:“你可别去,那夏国有两个厉害的人物,应龙更非泛泛之辈,你要是去了,小心反被别人烤了。”   静姝眼珠子一转,悠悠道:“要不你帮我一把,我们三个,在这残破的九幽之地联手起来,还不是想吃谁就吃谁。”   魁漓忍不住拍了拍静姝的臀部,道:“沈炼他是道家高人,可不像你满脑子都是吃。”   静姝被魁漓一拍屁股,不禁脸红,抓紧她的手道:“我的好妹妹,不要拍我那里。”   她在魁漓耳边呵着气,十分芬芳,魁漓禁不住有些异样。这时静姝还斜睨沈炼一样,好似在宣示她跟魁漓更加亲近。   沈炼倒是被这小鲲鹏逗乐了,心中因为北溟子生出那点芥蒂,经过这段事后,早也烟消云散,他对魁漓道:“我没什么事,不过你怎么到幽冥的。”   他经过这番磨难后,道行更进一步,斗姆元君最后用出解体大法时,他早有警觉,化为万千光点,散去魂魄,并未被伤到根本。   只是他那一身法力,尚需要重新练回来,这也难不倒他,沈炼心中已有了解决办法。   魁漓道:“我回了不死宫一趟,找到了幽冥的时空道标,要来这里自然不难。”   说完之后,她伸出洁白的手掌,上面好似浮现出一个多元宇宙,里面时空浮沉,有一处显得很是黯淡,但气息独特,幽沉阴暗,正是幽冥。   那多元宇宙飞向沈炼,最后被他融入元神,各种神秘浩瀚时空的信息被他储存下来。   魁漓道:“这是不死宫无数年下来收集到诸天万界以及一些星辰的时空道标,一些太远的地方,需要耗费许多元气,而且十分神秘,你还是不要轻易去,还有一些地方乃是那些大能自己在虚空开辟的道场,你可不要误入。”   沈炼道:“多谢了,你给我的这些道标信息都很全面,不过不死宫是什么地方?”   静姝抢在魁漓之前回道:“不死宫本是远古洪荒世界开辟时的一座火山,天地间第一只凤凰凤祖就是在那里诞生,凤祖成道后,将那座火山炼化,由此在虚空开辟出一座道宫,取名不死宫,凡是凤祖的子孙都可入内,这无数年不死宫几经兴废,终归没断了传承,在天地宇宙中也算是少有的大势力。”   魁漓道:“没她说的那样恐怖,以你如今的修为,在不死宫里也没几个人能超过你了。”   静姝嬉笑道:“魁漓妹妹倒也没说错,不死宫虽然厉害,可全盛之时,还是不能跟碧游宫、玉虚宫、八景宫这些地方相比,如今碧游宫虽然寥落,但八景宫和玉虚宫犹自未曾断去传承。那八景宫的上洞八仙个个都接近大罗,化身无数,而当今八景宫的宫主,玄都道君更是实打实的大罗之境,纵然孔雀大明王也未必能胜过对方。至于玉虚宫,现在是玉鼎仙人当家,他可不是好脾气的仙家,极为护短,手上那斩仙剑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神魔的鲜血,而且他的弟子清源妙道真君更是跟西天的斗战胜佛齐名,光这两位的存在,也注定了世间少有人敢冒犯玉虚宫了。你要是入主碧游宫,必然跟八景宫和玉虚宫会有因果,这事情你可得想好。”   沈炼听完后,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便是不想入主碧游宫也不可能,上清道主曾对我说‘不经磨砺,不历劫数,不成道主’,我得了他上清炼神之法,才有今日,早就跟碧游宫扯不断关系了,那八景宫和玉虚宫若是非要追究因果,我入不入主碧游宫,都会来。”   静姝神色古怪道:“你居然得了上清道主的炼神之法,那法门是不是叫做‘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   沈炼自修行这法门后,首次听别人说出这功法名字,他奇道:“你怎么清楚?”   静姝环顾四周,长长舒口气道:“好在这里是碧游宫,不然我还不得被你连累死。”   她神色颇有些惊慌,显然《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涉及了一段惊天秘闻,连静姝这等来头,都感到惶恐。 第223章 画饼   沈炼道心入微,自能体会到静姝那惊慌绝非作假。虽然她这等出身,因为缺少磨难,在心灵修为上着实不算高明,但活了那么久,还是颇有几分定境的,能让她惊慌,沈炼便更好奇了。   如果是过去,沈炼或许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现在他心境经历无能为力的绝望后,便豁达许多,更不怕什么大麻烦。   他直接问道:“能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静姝神色复杂瞧了魁漓一眼,魁漓天资才情皆是妖魔中的最上等,自是明白静姝的用意。   她微笑道:“那我先出去了。”   只见一道绿光,如水瀑般纵出碧游宫。   静姝见得魁漓离去,才道:“此事干系太大,她若是知悉了,只怕有灾祸。”说完之后,静姝看向沈炼,颇有几分幽怨,显然她现在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沈炼淡笑道:“说吧。”   他言语镇定从容,似任何事都不能使他失却方寸。   静姝心道等我说出来,看你还怎么淡定从容。   她平复心境,说道:“你修行那炼神之法,其实并不全。”   沈炼点头道:“我也有所感觉,虽然我修行这法门后,神魂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增长,且无什么太大的瓶颈,但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如其他人的炼神之法,像朝小雨的九莲经,练到最后便能缔结九莲法相,若天乙的九转玄功,练到极致,便可元神永聚不散,而他的《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似乎只是使他神魂不断增强,并无别的特性,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观想出的上清道主对许多心魔诡秘之术,有很大克制,沈炼早年借此度过了一些难关。   静姝幽幽道:“因为这门炼神之法的不全本就是上清道主故意为之,他传下此法,诸天万界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其实都清楚,甚至此法流落宇宙许久,那些绝顶高人并无一个愿意去取,更不会去修炼。”   沈炼好奇道:“这其中有什么忌讳不成?”   静姝道:“修炼这门炼神之法,神魂便会永无止境的增长,纵然你今后不刻意修炼它,过个数万年也会成为大罗之下,元神最浑厚之人,甚至实力比肩大罗境的伟岸存在,可以说修炼这门功法,只要活得够久,迟早都会成为诸天万界中的大人物。”   沈炼并不欣喜,他道:“这么大的好处,看来弊端也很严重了?”   静姝道:“也不能说是弊端,天地万物并无长盛不衰之理,上清道主创出此法,实是违背了宇宙根本之理,他是道主,纵然天罚,自也不惧,但旁人修炼此法,终究会在某个时刻迎来天罚,而且结局将是十死无生。”   沈炼道:“天道之下,无论何等绝境都当有一线生机才对,照你这么说怎么会一线生机都没有。”   静姝道:“要度过那天罚的确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取得太清道主和玉清道主的本源印记,因为这法门本就是上清道主本源印记造化。得到太清和玉清两位道主的本源印记后,便能集聚三清道主的印记于一身,法自圆满,无缺无漏,无终无极,纵然不成道主,也可跳出生灭。”   沈炼苦笑道:“我明白了,世间绝没有谁敢打道主本源印记的主意,而且无论是谁修炼了这法门,便是跟太清和玉清两位道主作对。”   静姝道:“不错,你应该也明白了,面对道主的手段,足以教任何人绝望。”   沈炼心中一叹,何止是绝望,纵然他再强大十倍百倍,依旧知道自己对道主也是莫可奈何。   他又道:“现今所有道主似乎许久都未曾现世,两位道主本是超脱之人,若是不在三界之中了,修炼此法,岂非永无望成功?”   静姝道:“其实也未必要去找两位道主,如果你能寻到盘古幡、太极图这两件道主成道之宝,里面也许会有道主的本源印记,而且据传这两件神物一直在玉虚宫和八景宫中。”   沈炼此时豁然开朗,他终于体会到上清道主的深远用意,他一旦修行《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后,便注定会跟太清、玉清两位道主过不去,或者说跟他们的道统过不去,连静姝都清楚其中隐秘,那么两位道主以及其道统绝不可能不知道。   显然此前玉虚宫和八景宫的人绝不知道他沈炼修行了《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这似乎有些违反常理。但也可能是上清道主做了手脚,方才替他隐瞒住,但任何秘密都不可能永远隐藏着,一旦他修行此法的秘密暴露,恐怕不及他一统幽冥,便被玉虚宫和八景宫的高人轰杀成渣了。   而且如果那天罚真的会来,为了度过天罚,他必然是要跟玉虚宫和八景宫打交道,因此他的秘密,终归会暴露。   上清道主那句‘不经磨难,不历劫数,不成道主’当成是好大一张画饼,如果真有人能抗住两位道主的敌意,那成为道主似乎也不奇怪了。可是这种劫数,怎么会有人度过,便看静姝所言,那些诸天万界最顶尖的一些人都不曾打这功法主意,就可清楚这里面的水太深了,连那些存在都唯恐惹祸上身。   可以说在这场天大的好处里面,沈炼只是做了上清道主的一把刀,一把用来对付太清、玉清道主的刀,道主本就超脱了,就算他沈炼成了道主,也奈何不了道主,他最多也就能对付下两位道主的道统,这或许就是上清道主的用意。   如果封神传说为真,那么上清道主的道统就是覆灭在两位道主手上,如今上清道主所为,不过是要一报还一报罢了,前提是他沈炼得有逆天的本事,做到这件事。   而且他是不得不做到此事,否则灰飞烟灭便是注定的结局。   静姝不住地打量沈炼,想从他身上找出惊慌失措的情绪,可惜沈炼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她也不笨,当然清楚上清道主的用意,可惜她是无可奈何地陷入这局中了,毕竟玉鼎真人的脾性她是知道的,此事一旦泄露,她肯定也是活不成了,除非祖师死命保她。 第224章 吃货   静姝正心里琢磨,沈炼为何一点都不害怕,便突然迎上了沈炼温润的目光。   沈炼说道:“我现在至少还好好的,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他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却道事情已经没法更糟糕了。   上清道主此前对他的考验中,摧毁了他所有一切,最后又重新将他真灵塑造,因此天地种子、山河社稷图这些神物俱都在那考验中化为飞灰,同样那些神物的神韵也随之融入他经过考验后的真灵中,因此他之前才能化身金斗镇压斗姆元君,事实上只要法力足够,他还能化身山河社稷图出来。   但为何要说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却是因为此前太乙道主替他催生山河社稷图时,他当初灵机一动,将自身那部分上清元神印记分化出去,最后融于山河社稷图中,因此某种意义上他是摆脱了上清道主的影响。   现在回想过来,那时候太乙道主催生山河社稷图,多半也是给他一个脱身这场必死之局的机会,他虽不明白,可的确也把握住机会了,将上清元神印记自元神中剥离。   可是上清道主显然没善罢甘休,因此碧游宫这场考验,又让他重新落入了局中,因为他现在发现,自己无论是寄托无何有之乡的那点真灵还是现在的意识,都已经深深烙上了上清痕迹,再也没法分开了。   沈炼倒也不懊恼来碧游宫这趟,毕竟上清道主使他明白了道主的不可抗拒,他即使不来,后面也必然还有其他的手段等着他。他更感谢静姝,至少她让沈炼不再那么糊里糊涂,清楚了许多事,虽然睁着眼绝望更是痛苦,但沈炼还是更倾向于死个明白。   他也感激太乙道主,毕竟太乙道主帮了他一把,只可惜他还是陷了进去。   道主肯定不需要他回报什么,这份情沈炼会记着,能还上最好。   静姝看着沈炼怡然宁定的神情,有些生气道:“你就一点不着急么。”   沈炼微笑道:“我便在这怨天尤人也没有用,况且世间亦无多少生灵有我今时今日的成就,从这一点来说,我得感谢上清道主。”   静姝娇哼一声道:“你这人当真是不可理喻,上清道主这摆明了是把你往死里坑。”她生来就非凡俗,自不明白沈炼今时今日的成就有多珍贵,因为世间芸芸众生,绝大部分都只能平庸度过自己的生命,莫说做长明的星辰,就算是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对于大部分生灵来说都是奢望。   因此沈炼的话也确实发自肺腑,毕竟他从红尘中来,更知道凡人一生如同蜉蝣,转瞬即逝,正如沈家老爷子,胸襟非常,最终也不过一抔尘土,现今更无几人知晓他存在过。   沈炼叹口气道:“这里还是碧游宫呢,你该说点好听的。”   静姝不由大悔,也不敢嘴硬继续说上清道主的不是,她道:“你怎么样我也不想管的,但我为何就得这么倒霉,人家不过是想出来走走,为什么要我摊上这种事。”   静姝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她本是任性的妖魔,不拘礼法,无须持盈,竟而放声哭了起来。她鲲鹏妖身,天生就有水法加身,一哭起来,竟而在碧游宫聚起一泓海水,眼见得要把宫殿淹没。   沈炼无奈下,身化虚冥,将那些海水吞噬。   静姝被沈炼手段惊动,才止住哭声,又不免嗔道:“你干嘛吃我眼泪。”   沈炼知道自己确实连累了她,所以不跟她拌嘴。毕竟静姝知道这事后,便算沾上因果了,玉虚宫和八景宫的高人将来一旦发现他沈炼的事,自然能追溯前因,静姝也就逃不开干系了。   静姝也清楚就算她现在去八景宫和玉虚宫将沈炼出卖,玉虚宫和八景宫也不会感激她,毕竟这样一来,等于玉虚宫和八景宫欠了她这种妖魔的人情,且不说八景宫会如何,玉虚宫自来清高自诩,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当年截教那般声势,也被玉虚宫的人说成‘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皆可同群共处’。   她纵然是鲲鹏,也不比当年的截教弟子高贵,甚至还要低上许多。毕竟鲲鹏祖师再厉害,怎么可能及得上上清道主,同为徒子徒孙下,她地位自然更低了。   因此静姝要是敢去玉虚宫、八景宫,跟找死也是没什么区别的。   静姝嗔了沈炼一句,见他也不还口,心道这人倒也没什么不好,她心思安定下来,就清楚沈炼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怨天尤人改变不了什么。   因此她神色缓和下来,叹口气道:“算了,我自认倒霉,这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在妖师宫待得好好的,干嘛要出来,现在祸从天降,也算是我自讨苦吃。”   沈炼道:“要不我送你会妖师宫吧,鲲鹏妖师他兴许能庇护你。”   静姝摇头道:“妖师宫已经封闭了,除非天地大劫过去,否则我是回不去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之后,对沈炼嫣然道:“我瞧你还是有点良心,这样吧,我想吃龙肉,你帮我去把那头应龙捉来,我就不怪你了。”   沈炼颇有些无语,他也算是见惯形形色色的人物了,静姝这等吃货,他还是首次遇见。   他道:“夏国本就跟我有因果,帮你去捉应龙也不是不能。”   静姝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许耍赖,咱们现在就走。”   沈炼道:“你还是先让我炼化这碧游宫吧,我要将它带回大周去。”   静姝听后,也不催了,还有些羡慕道:“这可是上清道主的道场,竟然就被你得了,要是本妖主有这么一座道宫,什么七大圣都得被我比下去。”   她又道:“不对,是六大圣。”毕竟她偶像是斗战胜佛,将七大圣比下去的话,岂不是看低了他,这是万万不能的。   沈炼见她言语率真,不免对静姝有了些许好感,无论北溟子如何,静姝着实不错。   他心中想着这些,也顺便分化神念,通知魁漓归来。 第225章 问责   碧游宫并非上清道主刻意从虚空开辟出来的道场,只是通天教主曾有悠长的岁月就在这座道宫中,其无意流出的道主气息,造化了这座道宫,使其自成天地。   沈炼得了上清道主的认可,因此这座早已有灵性的道宫没有反抗沈炼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炼化碧游宫比想象的要顺利一些,所以沈炼很快就带着魁漓和静姝回到了大周,周国的臣民见到沈炼带回来两个天香国色的仙子,都不禁好奇,以为大王终于要充实自己的后宫。   但跟沈炼来到幽冥的练气士和仙佛却清楚,其中一位仙子却是位惊天动地的妖魔,而静姝他们虽然不认得,可跟魁漓妖王要好的样子,也让这些人明白,其绝对也是一位恐怖的人物。   有了魁漓和静姝的加入,周国的实力可谓空前雄厚起来,只是周国的臣民却不清楚,沈炼现在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   魁漓心里隐约清楚一些,因为沈炼虽然一派怡然的样子,可静姝偶尔还是会露出一些忧色,她是了解这位姐姐的,其出身妖师宫,贵不可言,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烦心,可那次却定要支开她,跟沈炼单独说话,显然当时说的事,必然惊世骇俗,连她都没了方寸。   魁漓知晓连静姝都害怕的事,她也绝对是无能为力的,除非去找孔雀大明王帮忙,她为了朋友,未必不能舍去面子,可是这也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显然沈炼和静姝都没有告诉她的打算,在这一点上,两人罕见的默契。   魁漓没有去追问,因为沈炼绝非那种纠结的性子,他觉得有必要说,一定会说,他不愿说,那就是不能告诉她。   本来魁漓从牛天王那里取得混沌珠后,就准备游历宇宙,见证诸天万界的瑰丽,但现在她没了那个心思,虽然不知道沈炼遇上了什么麻烦,可她留在其身边,总能帮到他一点忙。   而且她脾气也不好,上次黄泉魔宗叶流云和殷商天乙的事,她可不准备就这样算了。   只是沈炼一回到周国就开始闭关,仅凭她和静姝要找回场子来,显然还不够。   魁漓便优哉游哉地在周国居住下来,好在随沈炼一起到幽冥的修士和佛有不少人她都认识,魁漓偶尔也会找这些人交流一下修行。   圣贤有一句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魁漓在青玄呆了那么久,更清楚无论她修行成就有多么高,也总有疏漏不足之处,而其他修士纵然修行粗浅,有时候也会有精辟的见识出口。   这天魁漓跟自在庵的九难师太正于周国西梁城某处茶室辨析佛理,突然间便感到王宫附近有剑气纵横。   九难师太修为不浅,她疑惑道:“魁漓山主,那位静姝娘娘怎么跟方真人动起手来了。”   魁漓皱眉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心念一动,便消失在茶室中,出现时已经到了王宫附近,王宫也就是碧游宫。   沈炼既然有了碧游宫这随时可以移动的道宫,自然无须再兴土木,改造王宫,而且以其坚固的特性,纵然夏王和天乙联手,恐怕都休想攻破碧游宫,沈炼在里面闭关,实是安全得很。   沈炼闭关自然是为了恢复法力,本来到他这步,恢复法力要的时间可不短,但他有周国气运加身,万民信仰,便能将这速度推快不少,大约半年之后,他就可以将法力恢复过来。   这便是国家气运的好处,故而有些练气士喜欢到人间去当一国国师。不过这样一来,红尘沾染太重,因果不浅,也算有利有弊。   可沈炼根本不惧因果,反正天底下再大的因果,也不能大过跟道主的因果,他现在一心一意要增强实力,免得哪天玉虚宫和八景宫的高人杀来,届时一点招架的功夫都没有,那才追悔莫及。   此时沈炼正集聚元气,再造仙身,进入最深沉的定境。故而在之前,特地传信让在有莘守护姒婧的方雁影归来,暂时为他守关一段时日,以防有人来打扰他。   静姝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准备冲进碧游宫,正好被方雁影堵住。   论法力和修行,方雁影还差着静姝一大截,不过方雁影出手无情,攻势凌厉,战力还胜过一般的天仙,而且静姝只是要找沈炼问一件事,却无意要跟沈炼翻脸,所以出手间不免有了迟疑,落在外界看来,就是方雁影剑气如铺天盖地的浪潮,将她这头鲲鹏困在剑气中。   方雁影心中自知,静姝着实在她之上,她剑气几乎无坚不摧,可是一旦靠近静姝妖身,就被一层无形之力汲取,最后寸功未见。   她剑气如潮,固然惊人,实则静姝在其中半点损伤都无。   静姝也暗自惊异方雁影的杀剑威力,她家学渊源,如何看不出方雁影的杀剑自有格局,颇具气象,其中隐然间竟有一丝八景宫太上道韵,若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元屠、阿鼻之辈。   好在她有‘北冥’护身,方雁影杀剑虽利,本质却颇不及她,因此静姝迟疑之余,并未吃亏,只是要突破方雁影的攻势,却要花一番功夫,要做到突破之后,还不伤人,就更得思量。   不待她暗自琢磨,如何收拾掉方雁影,只见一道五色神光纵飞进剑气潮水中,眨眼间那些剑气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静姝自然清楚那是魁漓出手了,她眺望前方,魁漓正落在碧游宫前,和方雁影站在一旁。   静姝身形一动,便靠过去。   她对着方雁影道:“我要见沈炼。”   方雁影淡淡道:“师叔正闭关,谁也不见。”   魁漓和方雁影算是熟识,她知道方雁影性子颇有些执拗,其为沈炼守关,必然竭尽所能,不放任何人进去。   为了防止两人继续冲突,魁漓道:“静姝姐姐你找沈炼做什么?”   静姝道:“我找沈炼问清楚一件事,是不是他毁了我九哥的妖身。”   魁漓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226章 绝望的道途   静姝一指方雁影,说道:“你问她去。”   方雁影不待魁漓看向她,便道:“你那九哥当日欲发大水,将周国化为汪洋,这已经是犯了大周国法,自当明正典刑。”   静姝道:“为什么之前沈炼没告诉我。”   方雁影道:“你可以等我师叔出关后去问他,但现在不行。”   静姝冷笑道:“我非要现在问呢。”她并非跟北溟子关系多好,只是不高兴沈炼没有告知她。   方雁影淡淡道:“你可以踏着我的尸体进去。”   静姝神色凌厉,来自鲲鹏妖身的狂骇气机铺天盖地往方雁影身上压去,以她的修为,这幽冥已经没几个人比她力量更雄浑了,方雁影纵然天纵之才,到底不及鲲鹏一族得天独厚,而且修行岁月也及不得静姝,因此在这股强绝气机下,不免退了一步,但她腰背依旧挺直,不曾有半分屈服。   魁漓叹声道:“方雁影你能否让我去见沈炼一面。”   方雁影道:“可以。”   魁漓心头松了口气,她不想静姝杀了沈炼的门人。   但方雁影接着道:“但得我死了才行。”   静姝道:“魁漓妹妹不用为难,我不进去便是。”   她冷笑一声,化身大鹏鸟,遮天蔽日,两只不知多长的翅膀悠悠一煽,就有狂暴的风浪直接扑向碧游宫。   那宫倒是坚不可摧,在风暴中佁然不动,可是周边的建筑登时被夷为平地,若非城中尚有不少高人,结出法界,破坏只会更大。   魁漓颇有些为难,她知道静姝在使气,这时候贸然去阻止她,后果难料。   她本是利落的性子,此刻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静姝并不罢休,风暴愈演愈烈,那碧游宫前竟活生生出现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面的泥土竟被刮走了。也是方雁影和魁漓非同寻常,否则早已粉身碎骨。   正当静姝怒火愈发高炽时,一只金斗出现在碧游宫上空,缓缓旋转,一切风浪都被它吸了进去,再无声息。   那金斗吸取风暴后,便不断拉伸,化为一座莲台,上面现出个仙人出来,正是沈炼,他道:“静姝,你闹够了吧。”   静姝见得沈炼出现,也不收回妖身,只是道:“你之前不跟我说我那九哥的事,是怕我知道后出卖你,再不受你利用,对吧。”   沈炼道:“我的确是利用你,不过不是怕你出卖我,而是想试试能否引出一个人。”   静姝道:“你什么意思。”   “此事并非什么隐秘,我就算不告诉你,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之所以此前不说,就是想清楚是谁这么快就告诉了你这件事。”沈炼轻声道。   不过这段话却是神念传音,唯有静姝能听到。   静姝并不傻,她振翅一挥,就进了碧游宫,这回方雁影倒是不阻拦了。   她一进宫中,沈炼早就等着了,静姝不由吃惊,沈炼的速度真快,或许不在她之下了。   她道:“你闭关后,倒是颇见成效。”   沈炼微笑道:“现在我是如履薄冰,纵有些许进步,也不足挂齿。”   静姝道:“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刚才话里有话,究竟什么意思。”   沈炼道:“幽冥之地,我敌手不少,不过这些人各有手段,纵然我差值天机,也不能一一算准,因此我此前故意不提那事,正是为了让别人拿这事来做文章。”   静姝神色一冷道:“所以我就当了你的鱼饵,真是好主意,你就不怕我也跟你作对?”   沈炼淡淡道:“你若跟那位感情深厚,迟早是要找我麻烦的。”   静姝道:“我跟九哥根本就没什么感情,气的不过是你瞒我,但现在我更生气了,因为你不但瞒我,还利用我。”   她怒气冲冲,冷冷地盯着沈炼,只是沈炼的目光毫不退让,他还十分诚恳道:“我还想你帮我个忙,告诉我,是谁给你讲的这件事。”   静姝本当十分生气,可是沈炼这般不要脸注视着她,还理直气壮请她再帮一次忙,她突然间就不知道怎么生气了。   毕竟她跟沈炼早就绑在一块,陷入了上清道主的死局中。一想到这个,静姝就意兴阑珊,她道:“一头墨麒麟告诉我的。”   沈炼看出静姝的心思,道:“我们去帝丘吧,我替你抓应龙,你既然觉得时日无多,那就痛痛快快地做点事,我也尽力帮你。”   静姝浑然想不到沈炼会这样回应她,她不禁道:“你就不问点更多的内容,只知道是头墨麒麟,有什么用处。”   沈炼并未回答,其实静姝不说他也知道了,而且静姝更不清楚,那头墨麒麟此时被法海收进了紫金钵盂里。沈炼很少打诳语,这次破例了,这对他而言并非好事,只是有时候太过坦诚,会伤人伤己。   魁漓和方雁影也已进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魁漓道:“我们一起去吧。”   静姝本来想说我偏不去,可是魁漓已经说出口,她也就当默认了,毕竟她还是很想吃应龙的。因为她以前看到的典籍里说过,应龙是神龙中唯一长翅膀的,十分特殊,她不但想吃龙肉,还想吃龙翅。   沈炼微笑着点头,然后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不过在此之前,我尚有一事要解决。”   静姝道:“你这人就是不爽利。”   沈炼不置可否,袍袖一挥,便有温煦柔和的洁白光芒如潮水一样向外涌出去,此前碧游宫周围被静姝风暴殃及的周国子民,神魂缓缓出现,受了那柔和白光后,便逐渐化为实质,不再如魂魄那样散乱,随时都可能消弭天地间。   受难的人数不过一百,他们俱被沈炼的神术复生。   聚集在宫外,想要向沈炼跪拜感谢,只是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道扶着他们,碧游宫中沈炼的声音悠悠抵达道:“你们都散去吧。”   静姝从不在意蝼蚁的性命,因此不曾想到沈炼肯耗费大法力替这些人重塑肉身,她道:“你当真是菩萨心肠。”   沈炼回看她一眼,说道:“不过是伪善罢了。”说完之后,他心里叹口气,今天尚有我帮你们,将来又有谁能帮我。   前路是那样令人绝望,但终归不能不走。 第227章 广寒   静姝不觉得蝼蚁的生命值得浪费精力,只是沈炼这样做了后,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不同。   魁漓却不以为意,她跟沈炼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做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三人说走就走,神形消失在云影里,去得很快,很洒脱。   大周离帝丘很远,那是相对于凡人而言,对于他们这种修为的人,天涯若比邻。   这时候帝丘的夏渠尚有金辉流动不止,滚滚澎湃的灵机荡漾在渠水中,只是沈炼却清晰感知到,夏渠的灵机已经衰败许多了。   大夏的气运不再如过去一样如日中天,帝丘比过去更沉默,而且整个城池也变成了黑色,纯粹的黑色,如炭墨一样。   黑色是神秘的,不可琢磨的,也是隐蔽的,更是复杂的。   一张白纸上,有了其他颜色,便十分显眼;一张黑纸上,只容不下白色。沈炼他们三人进入帝丘就是黑色中容不下的白色,十分显眼。   静姝是鲲鹏,可以化身鲲鱼,遨游任何的水中,但是她不喜欢帝丘的夏渠,因为夏渠的水固然灵机奔涌,却给她一种很‘苦’的感觉。   这种‘苦’不是味觉上的‘苦’,更像是人生的‘疾苦’,如种种绝望、惨淡加诸于自身。   她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恣意妖魔,此刻心里难受压抑得紧,却偏偏哭不出来。   帝丘的布局纵横交错,街道很宽广,但一进入城中,到处都是迷蒙的黑雾,纵然街道很快,仅凭肉眼凡胎,依旧看不了多远。   好在三人中没有一个人是靠肉眼来看世界的。   静姝清莹的眸子投向沈炼,她道:“这里好诡异。”   沈炼背起手,神色泰然道:“看来夏王的元始天魔功已经臻至圆满了,这让我很期待。”   他来到帝丘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见识元始天魔功,为什么要这样做,自然是了从侧面窥视一下元始天尊,也就是那位玉清道主。   因为元始天魔正是元始天尊的心魔,虽然最后被元始天尊斩却了,可两者间的牵连肯定是极深的。   当然这个念头只在碧游宫时生出过,到了这里后,他便忘却了这个念头,只余下对元始天魔功的好奇,以及完成对静姝的承诺。   之所以这么做,便是因为道主太过厉害,他不能保证自己的念头,不会被道主察知。唯有碧游宫、青玄道宗之内,才有可能避免他联想玉清道主时,不被玉清道主知晓。如果在这两个地方都不能隔绝道主的窥视,那么他只能等死了,或者期待道主怜悯。   纵然他对道主而言只是蝼蚁,可是他依旧想挣扎一下。并且他既被上清道主选中,总不可能就那样轻易灰灰了,如果结局注定惨淡,他至少为之努力过,将来真化为飞灰时,他至少无愧于心,也无遗憾。   静姝听到元始天魔功,心神一动,竟而忘却了因为帝丘城带来的压抑苦闷,她道:“这个国家的国君修行了元始天魔功,怎么可能,元始天魔应该不存在了才对。”   沈炼顺着夏渠,望到很远处,那无尽迷雾中应当有王宫,应当有夏王,他漫不经心的回着静姝,语声幽幽,似能使夏渠静止,“你应该清楚,像元始天魔那样的存在,天地间到处都可能留下他们的痕迹,想让这样的存在完全消失是不可能的,甚至夏王本身就是元始天魔的一缕残念复生都未可知。”   他说这话时,难得有一丝羡慕,毕竟这般存在,只要不是被从时光长河里抹去一切痕迹,哪怕是神形俱灭,都能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正如当初佛陀未超脱时,一样没法抹杀‘他化自在天’。   一直没说话的魁漓,突然道:“天黑了。”   在此时的帝丘中黑夜和白天本来该没有区别的,而且这夜也来得太快太急。之所以魁漓说天黑了,却是因为上方的迷雾散开,现出一轮皎洁的明月,帝丘中那些高大的树木,不禁摇曳,上面有些许露水,因为月光的森寒,竟而在太阴之力下,化为冰霜,从而折射月光,使帝丘愈发空濛诡秘。   如果是别的修士,早就在这种气氛下,吓得要出城了。毕竟修行人多是惜命,寿命若长,不愿冒险的人其实并不少。   但魁漓和静姝都不是怕事之辈,而是真正的绝代妖魔。尤其是魁漓,她经历很多,不会怕艰难险阻,所有不能击倒她的,都会成为她修行路上的助力。   静姝罕见地严肃起来,抛却心头那股子沉重的压抑之余,她注目那轮明月,低声道:“好纯正的太阴之力,像是姮娥的嫡传。”   姮娥是大羿的妻子,本身跟西王母俱是上古数一数二的女仙,世人都知道大羿神弓在手,无敌一世,却不太清楚他的妻子姮娥也是一位大能,论修行上的成就,更在大羿之上,只是论战力比大羿差了一些。   自从大羿道陨后,姮娥就在虚空开辟出一座道宫唤作‘广寒’,虽不及玉虚宫。八景宫那样至高无上,也是能同妖师宫、不死宫并论的大势力了。   静姝担心的是这轮明月,跟广寒宫有关系。虽说姮娥未必还存在,但广寒宫却未曾断传承,静姝现在没法回妖师宫,可不想出现打了小的,又来老的之事。   沈炼听了后,并不讶异,只是道:“这是幽冥的月神,她就算跟姮娥有关系,我们也不用管。”   静姝看着沈炼平静的眼神,心头也安定下来,她想到自己和沈炼陷入的死局,相比起来,就算把诸天万界其他大势力都得罪一遍,也不算什么了。   心中有了这种心思,静姝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她道:“让我来试试这人的斤两。”   与此同时,做了帝妃的月神正在王宫的上空,身畔的云光月华中是一身玄色帝服的夏王,她悠悠道:“看来不杀这个沈炼,你终归没法成为真正的元始天魔。”   夏王道:“我只是‘我’,绝不会成为元始天魔,而且既然幽冥不想让我成为它的主人,那就跟沈炼一起毁灭。” 第228章 宿命   月神道:“幽冥是灭不掉的,而且我也不许你灭世。”   夏王道:“我知道你想说这残破的幽冥已经被地藏炼化为横渡无边轮回的超脱证道之宝,又有你和陆压的道身,太阴太阳周流复始,不假外求,早就成了你们触及超脱之道的一个希望,因此无论是谁要毁灭幽冥,你们都绝不会容忍,可你根本看不清一件事,那就是幽冥绝不会属于你们。”   月神冷声道:“你似乎知道了不少东西。”   夏王道:“你明白的,修行越高,不知道的东西也就越少,而且你忘了关龙子,他死之前,作下的连山易,其实我也知道了。”   “这人很厉害,对你很忠心,你不该杀他。”月神想到关龙子,不免轻叹一声。   夏王淡淡道:“我杀他,只是因为他该死。”   月神蓦然心中发寒,她知道自己终归低估了夏王的无情。这人已经不会被任何情谊打动了,难怪他入手元始天魔功后,进步那样快。   她跟夏王合作,也许是个错误。   夏王又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担心我不够无情么,怎么现在你反而怕了。”   月神叹口气道:“你这样子,我如何不惧。”   夏王负手眺望夏渠,露出轻蔑的笑容。月神的神形渐渐消失,而天上的明月愈发高远淡漠,倾洒的月华,冷入骨髓。帝丘城里太阴之力的充沛,已经超乎了静姝的预计,甚至这种浓度下的太阴之力,可以使任何一只开灵的妖魔,在一晚上省却十年之功。   如此浓郁的太阴之力,不但能催化妖魔,更能杀人。况且每一丝月华,都有来自广寒的独特印记,静姝自是一分太阴之力都没有吸纳。   她冲向天空那轮月,展翅高飞,遮蔽月光,使帝丘城黯淡下来,此时那轮明月化为一位月宫仙子,清冷的眸子看向她。   她一挥手,满空的太阴之力就化为无边无际的汪洋,横隔在她和静姝之间。静姝冷冷一笑,化为鲲鱼不知几千里大,气机崩云,卷起惊涛骇浪,虚空不断炸响。   地上的沈炼并没有去管静姝跟月神的斗争,而是对魁漓道:“整个帝丘城都成了一个大阵,夏王就是大阵的核心,我去见他,这魔阵就不能运转起来,不过他的手下也很厉害,你得当心。”   魁漓道:“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她只是轻声回了一句,无比自信。   沈炼颔首,便不停留,只见他化为一道狂飙,所过之处,便有许多魔影出现,最后被他无声无息地击飞,当然更多的魔影出现,一部分去追赶沈炼,一部分留下来对付魁漓。   他们都是夏族的精锐,更是追随夏王的魔头。   魁漓丝毫不惧,这是挑战,也是磨练,唯有在战斗中,她的孔雀杀生大法才可以不断升华,追上孔雀大明王的脚步。   沈炼正是明白这一点,才要给魁漓这场战斗的机会。   他的遁光比电光石火还要迅疾,帝丘城中根本没有一个魔头能挡住他一息,最终他进入了夏国的王宫。   沈炼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但现在进来了,总有些唏嘘,短短的时光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令他目不暇接,他和夏王本无这般深仇大恨,但最终只能留下一个,这就是命运的无奈之处。   夏王全身玄色帝服,在沈炼抵达时恰然看向他,他的皮肤比过去白皙许多,像山巅的雪,洁白而寂寞,空冷而幽邃。   沈炼缓步走过去,一步一莲花,一花一天地,淡约的神光自他身上出现,袖袍飘扬,正是真正的飞仙,谪临凡尘俗世。   夏王一生中见过许多厉害的练气士,可是比起现在的沈炼,那些练气士都不配叫练气士,沈炼一呼一吸,便如天地日夜交替,举手投足,便可以使他感受到其内在潜藏的无边威能。   同时他蓦然有种宿命的感觉,似乎他注定要跟沈炼分个生死出来。这无关乎仇恨,只在于宿命。   其实他的感觉沈炼也有,但沈炼此时此刻并没有想其他的东西。   而且之所以有这种宿命的感觉,跟他们的功法脱不了干系。一个是玉清元始的天魔功,一个是上清灵宝的炼神法,都是两位道主憎恶情绪下的产物。   似乎他们诞生之时,就注定有一天要分个高下,也是在玉清和上清两位道主间分出高下。   夏王没有多说一句,回应沈炼的只是一个拳头,他的拳头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大山,而且没有声音,没有惊天动地的力量狂涌泻落。拳头如山,也如大山一样沉默。   沈炼绝不会小瞧如今元始天魔功有成的夏王,他双手打出一个太极,阴阳流转,黑白分明,太极圆盘好似一个阴阳石磨,向夏王的拳头碾压过去。   拳头准确无漏地撞上太极磨盘,阴阳之力流转,似要开天,但是拳头的威能显然可怕到了极点,似能灭世,将浑圆自如的太极磨盘生生碎裂,接着一股滔天大力,顺着磨盘蔓延,传递到沈炼身上。   随即沈炼的仙身,如同镜花水月一样破碎。   夏王并无欣喜之色,因为他一拳下,打穿了沈炼的阴阳大道显化的仙术,却不代表能对沈炼造成伤害。   沈炼的仙身破碎,仅是顺势而为,由此他消失在夏王的感知中。   在夏王的无敌生涯中,他见识过太多次练气士的把戏,其中不乏有人遁法惊人,能够藏匿虚空,不教外人发现,但绝无一人能如沈炼一样消失的那样彻底。   这里是帝丘,是夏王经营多年的地盘,他虽然不会如天乙那样举国一体,但外人到了这里,以他今时今日的修行,绝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眼前彻底消失。   今天沈炼就做到了,夏王虽然跟他为敌,也不得不有些佩服。   他越是佩服,下手便越狠。魔刀出现在他手中,夏王向面前的虚空劈出一刀,瞬息间一刀就化作十二万九千六百刀。   刀光侵染了周围虚空每一寸地方,绝无遗漏,登时周遭的空间便化归混沌。 第229章 此手可招星辰   空间混乱,不辨四方,夏王的刀气,纵横交错,就像把虚空变成一个棋盘,刀光纵横,算计一切,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仿佛都逃不了他的刀光笼罩。   沈炼神形忽隐忽现,在一道道刀光中纵跃,每一次闪躲都像是谪仙临凡,潇洒写意。   夏王目光凛冽,好似正午的太阳,炽烈逼人。时至今日,他担保天乙如果出了殷商,都得在他刀光下,节节败退,最终难逃败亡,可是沈炼他的修行竟然已经到了这步天地,每一次纵跃,都有种超脱过去,超脱未来的韵味,分明是得窥了道主真意,方才有此成就。   夏王目光愈发炙热,似要焚尽虚空,他纵然得了元始天魔传承,但到底元始天魔比不得道主,只是玉清道主斩却的恶念而已。如何能比得上沈炼这般正宗的道主神意,蕴含超脱的韵味。   元始天魔掠夺一切,但不得超脱,那是他最深的遗憾,此刻嗅到道主神意,夏王只觉得自己缔结的元始天魔魔种,蠢蠢欲动,受到了致命的吸引。   一刹那间所有刀光业已消失,沈炼如超脱天地外,只在有无间,神眸淡然,却能勘破一切,夏王仿佛全身上下的秘密都被他洞悉透彻,再无可隐瞒之处。   他当然知晓沈炼做不到这一步,但还是很讨厌这种目光。他一拳再度轰出,应龙缠着他的胳膊,龙吼震天毁地,还未从混沌恢复的真空再度粉碎。夏王举手抬足间,更有滔天魔气,侵染四方,一时间天上的明月都仿佛受到波及,盈盈而动。   遨游在太阴之力组成汪洋中的鲲鱼,亦是忽然摆尾,灭杀了侵袭到她身上的魔气。   而直接面临夏王龙魔合一一拳的沈炼,此刻寂然不动,他缔结出一道山河印,竟然要硬憾夏王这无匹一拳。   要知道夏王的霸道龙拳下,纵使真正的山河都要粉碎,他缔结的山河印,又如何能够抗衡。   可沈炼真的这样做了,山河印发出万千神光,如夜空下最亮眼的明珠,照耀山河万朵,亦携带万水千山之力,冲向了夏王的龙拳。   虚空滋滋滋的声响不绝,空间几度破灭,最后那龙拳发出不甘心的嘶吼,烟消云散。山河印余下的神光继续往前冲过去,强悍如夏王都不得不凛然正色,一刀劈向山河印的残芒,使其碎裂。最后余下的光芒,散落在其背后的王宫中,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崩塌。   这一战早已惊动了幽冥中不少高人,他们各自施法,穷极天眼,观察这里,许多高明之士都悚然动容,早知道幽冥三圣,青玄第一,万万料想不到沈炼竟然以硬碰硬夏王,还占据了上风。   东夷之地,濒临海岸的一座高山上,云阳脸色苍白,旁边一位妖圣轻拍了云阳的肩膀,长叹道:“云弟随我离开吧,这幽冥不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了。”   云阳面色不甘道:“他们两个怎么能强到这地步,为什么,我可是白帝子,诸天万界妖族未来的领袖。”   妖圣肃然道:“正因你是妖族未来的领袖,才更要保全自己,当年齐天大圣何等强横,那时他天命所钟,修行不过数年,就得证太乙,因刚过易折,照样受了五百年镇压之苦,如今你若继续逆势行动,还未必有幸能得五百年苦头吃。”   云阳沉默下来,他仍旧不甘心,毕竟一生下来他就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有所成就,还被夏王如狂风落叶一样击败,后来寻到两仪生死灯,还被抢了去,可谓从未有顺心如意之时,如今幽冥大变,正是他乘风而起之时,可是却不得不退去,他难以接受这种结果。   妖圣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老祖驱神大圣,你在他手上学艺一段时间,总能有机会胜过今天这二人。”   云阳过了一会,才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在云阳和妖圣交谈之时,沈炼已经和夏王进行了成千上万次交击。他们决战在方寸之地,并不追亡逐北,可是逸散的滔天气劲,已经将整个夏都王城摧毁殆尽。   魁漓也远离了战场,那些夏族魔头个个都似不死不灭,杀之不尽,对她紧追不舍。她纵然练成五色神光,可要将这些魔头全部刷走,却也艰难不已。   沈炼首次以如此强悍的姿态,跟夏王这位幽冥天地最强大的战神做生死之斗。夏王帝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的胸口,血痕交错,披头散发,但是无论他受到多强烈的攻击,都未曾气势衰落,反而越发强横,如能吞天吐地。   元始天魔的魔种具有不可思议的生机,不灭之体造就的肉身,更是让夏王有成为第二个齐天大圣的可能。   他狂笑道:“你杀不死我,我就把你耗死。”   沈炼神色淡然,袖袍干净整洁,仙身不染尘埃,若论风采,他何止只胜过夏王一筹,“贫道之法,归藏天地,夏王莫要自负了。”   他语声清妙,再度作法攻击夏王,此时云开雾散,天上不止明月,更有璀璨星辰。   夏王神色一动,那些星辰不对劲。   蓦然间那无尽的星辰发出璀璨至极的星芒,无数星力垂下,使这方天地好似也变得无边广阔。   星辰不是幽冥的星辰,而是宇宙中真正长明不灭的恒星,光明灿然,威能无穷无尽。   天空上下起了流星雨,那是一块块状如山岳的陨石,从虚空被沈炼招来,最后结成璀璨神芒,打向夏王。   这是真正的灭世之威,而沈炼此时亦不见轻松之色。   一人骑着墨麒麟,眺望帝丘,自然见得这一幕,此人三只眼,正是闻仲,他不禁皱眉。武丁的飞星诀练到极致都不会有这等威力,但沈炼这招禁忌仙术,确实是从飞星诀阐发出来,只是更胜许多罢了。   他不禁黯然,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凭借他一人之力,或许永远别想为师尊复仇了。   苍穹早已被流星雨砸破,苍茫浩荡的威压,笼罩夏王的心灵,他首次感到这般浓烈的危机。 第230章 一剑横天百世空   天乙负手立在朝歌空中,眺望那璀璨至极的流星,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难以言喻到的颓唐,这个人怎么能进步这样快。   早知如此,他宁可在黑暗中永受沉沦,都比得到希望之后再度感受绝望要好得多。   太阳星中,三足金乌时隐时现,道宫恍如神火构成,里面绝无凡俗的物质可以流传,漫布宫中的太阳真火,仿佛一丝一缕都已经成精。红衣的妇好望向幽冥凡尘,眼中满是崇拜,庞大的三足金乌只是投向了一丝淡漠眼神,抵达幽冥,只是在这过程中,太阳真火愈发茂盛了,好似要缔结成一棵参天多枝的扶桑木。   幽冥内外,各有人将注意力放在此时此地的帝丘。   夏王立足应龙头顶,面露决绝,低声道:“你走吧。”   应龙低昂一声,龙头迎上那无尽陨石,一颗山岳大小的陨石被他的犄角顶得粉碎,龙血洒出,显出玄黄。   夏王狂笑,不再说什么话让应龙离开,今日至此,唯战而已。只可惜了这头老龙,要陪他同生共死。   应龙摆尾,腾空而上,夏王魔刀再现,全身爆出血光,一时间天地间都陷入狂骇不绝的雷鸣当中,魔气滔滔不尽,将整个帝丘化为无间地狱,恐怖萧索,幽暗绝望。   纷纷飞落的陨石不曾有半分停滞,虚空好似一张纸,被任意撕扯涂鸦。   夏王惨烈至极的刀光,无惧任何山岳般大小的陨石,刀出必有一块陨石破碎,威力可怖到了极点。   而且越过重重陨石,他正向沈炼不断靠近。   刀光在不断激荡的过程中,非但没有止住势头,反而愈发高涨气势,如同远古神魔再现。   夏王的强横已经不拘于当世,更能后前古仙魔中的神话人物争锋,元始天魔功的可怕,就此可见一斑。   沈炼心中极为郑重,他料想到了夏王的强横,但低估了夏王濒临绝境爆发出的无上战力。   但是面临绝境的人,又何止是夏王。沈炼一言不发,双手一合,漫天陨石顿时搅合在一处,好似一座天地横压下来,要将夏王打入九幽最深处,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无数道法则交织在沈炼身周,可以看到无数道韵如神龙般冒出,围绕他身,法则演化,法力无边。千般神通,无穷道术,并不停留,在夏王跟陨石做出最灿然撞击的同时,将夏王和应龙侵没。   大地在陆沉,苍穹被撕裂,沈炼眉目凝重,置身狂乱的空间风暴当中。   只是在他下方,那刀光竟然不曾灭绝,夏王的气息依旧存在,元始天魔气始终咆哮,表明沈炼的仙威,并未曾将夏王完全镇压。   应龙硬生生在陨石中凿开一条路,走过其一生最灿烂的一程。龙身挺直,龙尾摇曳,好似它穿梭的不是天火陨石,不是仙术洪流,而是无边无际的汪洋,任它恣意游荡。   夏王目中神光已经敛去,眼白已经消失,幽玄的神眸,更显出他此刻的可怖。   他一生中任何时候,都不会比现在更强大了。   应龙在钻出陨石后,便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庞大的龙躯定格在虚空,如果刹那即是永恒,它愿意永生永世都停留在这一刻。   沈炼已经抛却了任何别念,他的道心如同融入无何有之乡,无上无下,无一切时空,无人无我,若鸿飞冥冥。   一柄杀剑出现,有如天河流转不尽的道意,有黄泉般的苍凉,更仿佛有时光流转,阴阳演化。   一剑横天百世空,千古霸业冥土中。   刀光跟剑光相遇,天上地下再无任何事物,能够掩盖剑光和刀光的辉芒,所以一切都成了陪衬。   夏王的刀光是绝境中迸发出的无上之刀,应龙也走完其一生最光辉的一程,纵有下一头应龙,也不会再有它今日的璀璨和壮丽。   龙生天地,本如过客,但愿夏王能留下,便是它此刻最后的心愿。   龙目最后凝聚在刀光和剑光交汇处,它多么渴望能看到刀光将一切掩盖,只是它还是没等到那个时候,也永远等不来那个时候。   应龙自此,神魂消散。   夏王全身俱是魔血,伟岸的魔躯开始破败,只是依旧屹立,好似千百世都不会倒。   剑光和刀光同时散去,天地间再无任何声响,虚空的裂纹快速恢复,随着大地陆沉,无尽的九幽阴气豁然涌出,许多鬼神都得到了滋补,开始壮大,却无一个敢放肆咆哮。   沈炼神容依旧从容,只是一缕如墨长发,从耳畔飘下,如星辉般散去,表明他绝非毫发无损。   只是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沈炼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纵然夏王几度爆发,加上应龙的舍身,都改变不了强弱之别。   暗中窥视的厉害人物,都不免苦涩,纵然早已清楚沈炼必定是幽冥中毫无争议的第一人,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依旧充满不甘。   凌虚而立的沈炼,如同道尊佛祖那样伟岸浩大,夏王手持魔刀,但一身狼狈,将他过往建立起的威名彻底破碎。   他再不是那个可以无敌当世的夏王,亦非夏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者,更非幽冥的霸主,只是一个失败的人。   没有人愿意失败,夏王亦是最痛恨失败的人。   可他不得不承认,跟沈炼间已经有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在修行的路上,他着实走得更远,站的更高。   沈炼此前的杀剑,不比陈剑眉的无我剑更强,但是他已经完全掌控了自己的杀剑。   夏王决绝之刀,却是燃烧了自己和应龙的一切,方才功成,他再无余力能有第二刀,可是沈炼的从容,展示着他仍旧有第二剑,第三剑。   第二剑已经来了,夏王已经没法反应,任由那一剑穿透他的胸膛,热血洒下,一颗元始魔心从胸膛跳跃出来,意图穿过层层空间消失无踪。   但是一张擒拿一切的大手,告诉它绝无逃走的可能。   空间被彻底封禁,魔心落在大手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流转着无尽的元始魔气,里面更有一丝不绝不灭的元始魔念,蠢蠢欲动。 第231章 魃   沈炼无悲无喜,从虚空缓步走下,他更没有抬头望那轮明月,只是月神再也不敢停留,迅速消失在夜空中。   星光如水,帝丘已经不在,那些魔头在夏王死后,一个接一个的如同风沙一样溃散,偌大的帝丘,曾经在幽冥无敌的夏族,就败亡在一个人手中,再无崛起的可能。   静姝变回人身,流光一闪,落在魁漓身旁,看着沈炼,有说不出的震撼,因为现在的沈炼给她一种无敌的感觉。   仿佛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击倒他,这当然是静姝的错觉,但这种感觉深深印刻在她心底,难以抹去。   虚空中那庞大的龙身从天上降落,如同一座绵延起伏的山脉,坠落大地。   沈炼只是轻轻抬手,那迅速坠落的龙身就缓缓降下,此前的帝丘已经化为深渊,底部不断冒出黄泉水,静静流淌,不知有多深。   沈炼对静姝道:“你还吃龙肉么。”   静姝看向应龙,它依旧保持着死前的龙姿,周遭还有许多陨石,也被沈炼的无边法力托住,静姝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悲凉之感,这头龙既然如此壮烈,就不该沦为她的口食,她摇了摇头。   沈炼微微颔首,似是失去束缚,那无尽的陨石和应龙的龙身就坠落在深渊中,过了好一会,才有滔天声响回应,显示出这个深渊究竟是如何的不可测度。   沈炼手中的魔心不断缩小,最后成了一颗珠子,漆黑如夜,仿佛能吞噬任何光芒,他平静地将魔珠收回袖子里,目光却投向遥远的殷商。   静姝略有些迟疑,说道:“你现在太强大了,只是……”   沈炼打断她的话,轻声道:“你觉得我要出名了,是么。”   静姝道:“对,我觉得你在很长一段时间,应当埋没声名。”   沈炼负手悠悠道:“无名是一种选择,无敌也是一种选择,而我没有选择。”他说的不是假话,上清道主不会让他安安逸逸隐没声名,平安度过余生的,那不是上清道主选择他的初衷,也不是沈炼风格。   他性情中固然有平淡的一面,却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苟活。   天地间卷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要将此前大战的痕迹全部隐没在风暴中,亦是象征着沈炼接下来还要面对许多风雨,自从他选择修行‘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后,其实已经没了选择。   沈炼孤零零地淋着风雨,没有避开,他心里想着:这风雨还可以在猛烈一些。   与此同时,朝歌也起了风雨,天乙心里也想着,“接下来的风雨会更猛烈。”   夏国的疆土还在,夏族人还有许多,可是夏王不在了,帝丘也不在了,夏国已然等于亡国。   在幽冥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只有殷商和周国才称的上庞然大物,也许还得加上一个黄泉魔宗,但明面上殷商和周国已经成了对立之势。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预见,殷商倒下是迟早的问题。   因为殷商没有人可以对上沈炼,没有任何人!   只是沈炼杀了夏王后,并未趁势攻伐殷商,而是选择回到了周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夏王之死已经过去了一百天,周国却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这一百天里周国的土地再未降下一点雨水,那些过去水源充沛的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便有天师道的小天师苏秀清制造了许多的引水符箓,交付各地,也没法引出半点水分。   同样其他精通水法的修士都发现,他们没法沟通天地之间的水了,天上的云层还在,但是一旦进入周国的低空,就会迅速消失殆尽。   唯有一种水可以存在于周国中,那就是黄泉水,可是黄泉水并不能给人喝。   大地上的水分每日递增地减少,周国的子民开始困苦起来,就连一些修为不深的修士都很不好受,他们纵然断绝五谷,仍旧需要餐风饮露,洁净道体。   为此,主持国务的伊挚操碎了心,他终于忍不住去碧游宫寻找国君沈炼。   碧游宫重重帷幄,掩映住沈炼的身形,自从击杀夏王后,这威震幽冥的绝世仙人再也没有迈出碧游宫半步,由于碧游宫的特殊性,自然也没人能够算出他在做什么。   “臣,伊挚,叩见大王。”   沈炼清妙的仙音从帷幄飘出,“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伊挚正色道:“大王可清楚为何周国会有如此诡异的旱情。”   沈炼道:“知道。”   伊挚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如果沈炼不知道原因,他才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以沈炼的能耐都不清楚来龙去脉,这事情恐怕已经不能解决了。   他道:“大王可有解决的办法,或者解决此事的眉目。”   沈炼自帷幄中走了出来,伊挚登时大惊,因为现在的沈炼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魔纹,十分可怖。   他脖子上挂了一颗黑色的珠子,正不断冒出魔气。因此伊挚此刻有种置身魔域的诡异感,好在沈炼清澈的目光,表明他神思应该未曾被魔气困扰。   沈炼道:“伊挚你被我的形容吓到了吧,这也是我近来没有出宫的原因,因为那元始天魔的魔念的确非同小可,即使过了一百天我都没有将它彻底降服。”   伊挚松了口气,看来沈炼确无大碍,只是这形容的确吓人,要是出去给别人瞧见,定然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沈炼接着道:“周国大旱,非是天灾,而是人祸,灾祸的源头还得从夏国说起。”   伊挚道:“还请大王细说。”   沈炼盘坐到伊挚对面,目光悠悠,缓声道:“夏国开国的国君叫做姒文命,他当年立国之时,除却一众臣子的帮助外,手下还有两大得力帮手,一个便是已经死去的应龙,应龙是龙族,能操控万水,因此帝丘那等地方能有夏渠存在,也跟它有一些干系;至于另外一个叫做天女魃,此人不知根底,却可以将任何一个地方的水源枯竭,神力莫测,故而又被称为‘旱魃’,她消失很久了,如今却暗自出现,周国的旱情便是她的手笔。” 第232章 钉头七箭书   “大王打算如何解决此事。”伊挚进一步说道。   沈炼道:“自然是解决她,只不过她藏得很好,要找到不容易。”   伊挚彻底放松下来,因为沈炼说的是‘不容易’而非‘不能’。   他道:“我该做什么?”   沈炼道:“镇国家,抚百姓,你原先做什么,接下来就做什么,除此之外的事,还有我。”   伊挚便退下了,沈炼不干涉他的施政,对于他就是最好的事,如此一来他可以施展抱负,也可以借此修行,一举两得,这也是沈炼对他的承诺。   伊挚离开后,沈炼轻轻叹了口气,旱魃并非很容易解决。论神通,旱魃未必能比应龙强多少,但她的行迹着实不好找,这非是旱魃当有的能耐,显然还有其他人在帮她遮掩。   对于这个人是谁,沈炼显然也没有眉目。   幽冥虽然很大,放眼诸天万界、宇宙星河,也不算什么,很难说能落入那些大人物的眼中,但现在旱魃的背后,必然是个对他来说都棘手的人物。   沈炼不怕麻烦,但他头疼的是不知麻烦的根底,这让他陷入被动。   他任由旱情发展下去,并非是没法破解旱魃的法,只是不想借此就惊走了旱魃,让其背后的人掩藏得更深。   而且他尚且要炼化那元始天魔的魔念,未曾功成前,不宜妄动。   他正在思索间,心中突然一动。   此时西梁城碧游宫外出现一个红衣少女,自然引来看守宫门的修士拦阻,不及修士通报,沈炼的声音就传了出去,“放她进来。”   红衣少女走进碧游宫,俏丽可爱的容颜,此时颇有些肃穆,显然她不敢失礼。到了大殿,终于让她瞧见了沈炼,只是沈炼盘坐殿中的石榻,除了隔人的珠帘外,他是背对红衣少女。   少女盈盈下拜,脆声道:“妇好见过仙尊。”   “你怎么叫我仙尊。”沈炼道。   妇好道:“外面已经有许多人这样叫你老人家了。”   她好奇张望过去,只是依旧瞧不清楚这位她崇拜的人的背影,当然她也不会怀疑沈炼是假的,时至今日,毕竟这里是碧游宫,而且幽冥中也不可能有人假冒沈炼。   沈炼轻声一笑道:“别人如何称呼,那是别人的事,你母亲是我座下的神祇,她叫我仙师,你也这样叫我吧。”   妇好‘嗯’了一声,便道:“我是来给仙师送一件东西。”   她拿出一幅书稿,然后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量托着书稿飞到了沈炼面前。书稿的封面上有五个字——‘钉头七箭书’。   只这五个字,便足以叫无数知悉封神秘史的练气士为之疯狂,但沈炼很是平静,纵然‘钉头七箭书’名震诸天,也没法动摇他的心境,他只是淡淡道:“这当真是好重的一份礼。”   妇好道:“陆压老师说,此术不可轻用,以仙师如今的气运,最多只能使一次,若是用了第二次,必遭不详,还请你一定要慎重。”   沈炼道:“我知道了,你还回去么。”   妇好道:“我还想顺道回去看看我母亲。”   她说完之后,便看见了沈炼在她面前,只是那珠帘深处沈炼依旧盘坐着。沈炼微笑道:“我要先去北方一趟办一件事,你便在我身边吧,此事了结过后,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妇好迟疑一会,便同意了,她心中其实是欣喜的,如今幽冥中,又有几人能拒绝呆在沈炼身边的机会。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实并不假,如沈炼这等人物,只要呆在他身边,总能有所收获。何况妇好本就对沈炼十分崇拜,更无拒绝的道理。   当然她现在也清楚,面前的沈炼不过是仙师的化身而已。   沈炼的化身没有多大法力,但境界犹在,他带着妇好走出宫门,城中许多仙佛都感应到了,各自放下手中的事,向他遥遥作揖。   沈炼没有一一回应,径自带着妇好消失在茫茫苍穹。   一路向北,跨过夏国的边境,便是北方诸部,这里是狄族的人天下,更有无尽的草原和起伏绵延的山脉。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得不是牛羊,而是成群结队的妖兽。北方到底跟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妖兽很多,而且实力不凡,据说许多都有洪荒异种的血脉。狄族人能在这里世世代代扎根,的确有他们的厉害处。   当然大夏的边军,能够轻易将狄族人挡住,使其不得冒犯大夏,更是非比寻常。夏族的边军统帅是夏王唯一的儿子,修为也非常高明,但远不及沈炼,他也没有在夏王败亡后,率军回归,向周国进军。   沈炼当然不是来找夏王的儿子,他也非是赶尽杀绝之人。   狄族人从来没有一统过,但有一些很大的部落组成了国家,其中最大的国家就是崇国。   崇国的国君被夏王封为崇候,亦是少数得到大夏认可的狄族国家。因为被夏王封为崇候,所以崇国的国君也干脆以崇候为姓。   如今的崇国可谓蒸蒸日上,但还是有些内部矛盾,这跟崇国出现了两位出色的少君有关。   崇国的国君生了两个儿子,第一个儿子一生下来就被一位仙人收为徒弟,据说他是一位傲笑山野的虎魔转世,所以国君将大儿子取名崇候虎,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崇国的国君。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国君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出生时天生异象,身上更有一个黑虎的胎记,因为大儿子已经取名崇候虎了,所以国君也不能将小儿子取名崇候虎,于是国君取了个巧,将小儿子取名崇候黑虎,而其他狄族部落为了方便,便将其简称为崇黑虎。   崇候虎不愧是虎魔转世,才十来岁就已经成为崇国第一勇士,而且他还会仙法,许多厉害的妖兽都不是他对手。   但是崇候虎一直很不喜欢他的弟弟崇黑虎,多次要害他,可崇黑虎身上却有护体神光,每次崇候虎要加害他时,神光就会出现,将崇候虎打伤。   崇黑虎虽然靠着护体神光能挡住哥哥的暗害,到底没有哥哥的手段,因此日子并不太好过,但是崇黑虎性格开朗,待人极好,许多国人还是很愿意为他效死力,只是这引来了崇候虎的嫉恨,因此靠近崇黑虎的人许多都被崇候虎打击报复了。   崇黑虎为此很难过,却没有办法,他的护体神光也只能保护他。   随着国君老去,围绕在二人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崇黑虎到底只能守,日子越过越艰难。   这日他苦闷之下,便带着人出去打猎。 第233章 虎魔   崇黑虎有神光护体,自也不怕有人加害他,而且他出去打猎是为了缓解心情,不喜欢有人跟着,便孤身一人骑着战马,带着弓箭去了城外的北丘。   近年来幽冥之中阳气锐减,阴气愈发浓郁,故而虽未至寒冬,也冷的吓人,崇黑虎虽然身强体壮,一路驰骋下来,出的热汗,瞬时就冷下来,凉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前面的林子里突然树叶沙沙在动,掩映的树枝中疑似有一团巨大的黑影,他心中凛然,难道这么快就遇见了大块头的妖兽。   他抬起弓箭,聚精会神地瞄准树林,时间一息一息过去,那黑影时隐时现,树枝晃动愈发剧烈。   崇黑虎虽然有神光护体,不担心遭难,也忍不住有些冒冷汗。   正当他心神有些恍惚时,树林中猛地窜出一个大虫,通体黑毛,一双眼睛格外地亮,跟着便有恶风吹来,那久经训练的战马忍不住立起来,发出一声鸣叫,崇黑虎来不及反应,只把那箭射过去,但他立刻就大惊失色,那利箭瞬息间就把黑虎穿过,好似这黑虎绝非实体。   电光石火间,黑虎就扑到他身上,他头眩目晕,跟着一股股磅礴的信息灌入识神。   他从战马上翻身而落,那战马受惊,更是抛下了主人,往城中拔足狂奔。   等到崇黑虎再睁开眼,先是浑身剧痛,原来那护体神光竟然消失了,他肉体凡胎被这猛地一摔,加上土地坚硬得很,自然吃痛。   这时候一只手落在他眼前,他福至心灵,拉住那手,只觉一股暖流入身,全身说不出的舒服,等他抬首一看,只见一个年轻道人,立在他身前,看他样子,似乎随时要羽化登仙而去,不沾任何俗尘。   崇黑虎猛然起身,松开手,又扑通跪下,抱住年轻人的腿嚎嚎大哭道:“老爷,你可算记起小的了。”   他虽然投胎得了人身,但前世记忆恢复后,立时就变成虎样。   一声娇嫩的女音咯咯笑道:“仙师,这个人怎么像条狗一样。”   沈炼淡声道:“起来吧。”   崇黑虎这才起身,看向笑他的少女,身着红衣,如披烈火,容貌秀丽无双,只是有点眼熟。   他小心翼翼地对沈炼道:“老爷,这姑娘是谁?”   沈炼笑道:“阿莲的女儿,你不认识了?”   崇黑虎还以为少女大有来头,这是一听到是阿莲的女儿,不屑道:“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来来来,叫声叔叔。”   沈炼又道:“她现在是陆压道君的弟子,修为比从前的武丁还要厉害一点。”   崇黑虎暗道陆压道君,一听就是大人物,这少女修为又比武丁厉害,黑虎立时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惹不起人家,而且看样子老爷也不会为这点事给他出头,他忙笑道:“小姑奶奶你好。”   红衣少女见到崇黑虎前倨后恭的样子,又是嫣然一笑,花枝乱颤,这个人真是有趣。   沈炼轻咳一声,道:“黑虎,你因我转世,所以我才来找你,让你觉醒前生,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继续跟在我身边,还是当这个一国之主。”   崇黑虎道:“我自然是跟着老爷你,可是我现在成了人,不能当老爷坐骑了。”   沈炼淡淡道:“我这些年道行大进,也替你创了一门功法,唤作‘虎魔炼体篇’,修炼到最后,理论上可以让你比拟四象之一的白虎,只是此法大违常理,乃是以人身修妖身,共有七重,每一重进阶都得海量元气,用以改造自身,缔造妖魔精血,十分艰难,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只要入门,便能有妖魔之寿,可活上许久,倒是不用学练气士那样,一旦不能斩破虚妄,迟早得大限降临,逃不出一个死字。”   崇黑虎喜形于色道:“那我就学这门功法,‘打坐入定,修心养性’的道家法,老爷就是天天拿鞭子抽我,我也学不进去。”   沈炼轻叹一声道:“道家之法,直指宇宙根本,可到底不适合你,你学这‘虎魔炼体篇’也好,至少少不了神通,还能有番作为。”   每个人性情不同,选择也不同,道家之法虽好,却非人人都能成功,那长生门前,白骨累累,便是见证。   沈炼早料到崇黑虎的脾性,否则也不会创出这门由人身修妖身的偏门功法。此法不证大道,却有神通,而且一旦资源足够,心性坚定,将来成就也不算差,只是前路有尽,对于志存高远之辈,实是不可取。   不过也就沈炼能创出此法,换做旁人也难有这能耐,‘虎魔炼体篇’也是沈炼对生灵血肉构造深刻认知的总结,表明他在造物一道上有了极高的造诣。   沈炼便在此山野,将虎魔炼体篇毫不顾忌地传授给崇黑虎,红衣少女得陆压传授,眼界不差,听得如痴如醉,但也很快明白此法的弊端,自来只有人身得道,不闻妖身得道,此法自然非是正途,但其中精妙,却又引人入胜,等闲难以得闻。   她不知沈炼如此毫不避忌的传法,莫非真是不在乎,还是另有目的。   夕阳遍地,炊烟袅袅,崇黑虎得沈炼提点,更有前世为妖魔的经历,很快入门。那幽冥阴气混杂元气,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他身上,渐渐将整个人笼罩,黑烟冥冥,他不断吞吐,四肢百骸和血肉里渐渐有了气感,按照一个特殊线路运行,渐渐就有妖魔之力滋生,反馈在他血肉中。   他身上的变化沈炼一览无余,更清晰感知黑虎身上的人族血脉在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至精至纯的妖魔精血。   黑虎脊椎如龙一样起起伏伏,过了一个时辰,夕阳隐退,星华如期而至。那西天上白虎星宿,最为明亮,星力混着杀气腾腾降下,黑虎呼吸逐渐悠长起来,手足渐渐生出尖利的爪子,皮肤上的汗毛愈发地长,身上骨骼也开始变化。   沈炼念念有法,星力滔滔而下,更是迅猛,黑虎很快就要踏上由人身转妖身的至关重要一步。 第224章 无怨无悔   这一步费的时间并不长,妇好眼睁睁看着黑虎从人身变成了一头老虎,更给了她一丝危险的气息。黯夜阑珊,远处亮起了火把,如同长蛇,那是一个骑兵队伍。   妇好是超凡之人,看到的不止是火,还有血气,壮烈的血气,冲散了阴气,使夜不再那么冷。   最前面的骑士,身材雄壮,血气在暗夜中,犹如篝火,待他靠近时,身上沸腾的血气如同烘炉一样灼热,他的太阳穴高高鼓起,天庭饱满,没有人会质疑他是否有强大的武力。   “足下是什么妖人,将我二弟变成了老虎。”骑士看了黑虎身上的破烂衣袍,率先开口道。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天雷迎头击中他。   骑士虽然身子健壮,但也挨不住那沛然的雷电,一大块皮肉变得焦黑,而从头至尾沈炼也无多余的动作。   别说是他,就算妇好也没察觉沈炼有施法的痕迹,事实上沈炼也没有施法,到他如今这境界,跟凡俗生灵已经完全划清额界限。骑士口出狂言,说他是妖人,便等于冒犯他这等伟大的存在,他自身的福报不足以抵消这种冒犯,便有报应降下。   他躺在地上,因为雷电的威力,全身抽搐,甚至口吐白沫,那些跟随他到来的军士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有数人去察看他的动静,然后其他人略带畏惧地将沈炼他们包围。   崇黑虎已经完全变成了猛虎,清啸一声,震动四野,道:“我本是解阳山上一只虎,得遇老爷,方才知天高地厚,如今老爷亲自来渡我,我当回转虎身,随老爷而去,此生便只能和大家就此别过了。”   他每吐一个字,都好似重锤落地,叫那些崇国人听得清楚。   沈炼道:“走吧。”   竟也不看这些崇国人,云光乍然生出,将三人裹住,消失在夜空中。   只是这一夜的传说已经留下,而崇国第一勇士崇候虎也自此后落下病根,不再有当初的勇力,只能凭借一身妖异的邪法,暂时稳住自己的位置。   云海之上,唯有星辰在上,从上空往下看去,大地如同棋盘,山河交错,如棋盘纵横,芸芸众生只是一枚枚随时可以摆弄的棋子。   黑虎时隔多年,再度随沈炼登临高空,心里颇多感慨。   沈炼道:“没让你呆在国中,在你那兄长面前扬眉吐气,你是否心有遗憾?”   黑虎道:“跟在老爷身边,比吃了仙丹还舒服,我哪里还有遗憾。”   沈炼轻笑道:“你投胎成人这段时间,马屁功夫倒也没有丢下,不过他命中注定要丧在你手,也不在乎这早晚几日。”   黑虎奇道:“老爷,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想杀他,为什么他得死在我手上。”   “这是命。”沈炼幽幽地说道。   黑虎底下虎头,眉心的王字更深,心想大不了到时放他一命算了。毕竟成人之后,他受过礼仪道德,跟从前还是有所不同。   他又道:“老爷,我们现在又去何处?”   “你从何没的,便往何处去。”沈炼不置可否道。   黑虎回忆起了当年之事,那可是他两辈子最勇敢无畏的时候,为此老爷才真正对他另眼相看,否则也没有今天渡它这一出了。妇好已经回忆起那件事,虽然那时候她年幼无知,可修道有成的她,还是回忆起那时的画面,印象中那黑虎当真令人感动,浑身是血,还冲进了神庙,只为了让母亲帮到仙师,硬生生撑着一口气不死,等着仙师脱困。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将那时的黑虎,跟现在这溜须拍马的黑虎联系起来。   千山万水,都被三人越过,转眼就到了梅山,神庙比过去更加巍峨,这却是姒婧的手笔。   她为有莘国主,统御东夷之师,要建立这样一座神庙,不过是动动嘴的功夫,而且随着沈炼威震幽冥,神庙的香火也愈发鼎盛起来,从上空往下看去,香火汇聚,甚至能隔绝天地,自成一体,寻常练气士一旦靠近了,如果对神庙不敬,都得受到惩罚。   沈炼他们进的不是现实的神庙,而是神域,此处有别真实,却也不虚幻,摆设跟神庙一般无二,只是外人进不来。   入得其中,神龛上的阿莲就走下来,忙向沈炼行礼,然后看着妇好,眼泪只是一直掉着。   妇好受不住,上前扑进妇好怀中,阿莲摸着女儿头发,道:“以后母亲再也不生你气了。”   母女二人表露真情,过了一会,黑虎不满意的低吼一声,阿莲才放开女儿,道:“黑虎小爷恭喜你脱劫归来。”   黑虎嘿嘿一笑道:“你现在这样子,可比当年强上许多。”   阿莲道:“都是仰仗仙师如天之德,阿莲才有今日。”   沈炼道:“你不用谢我,今天除了带你女儿回来,我还有一事要你帮衬。”   阿莲忙道:“还请仙师吩咐。”   沈炼道:“近来周国大旱之事,你也听说了吧。”   阿莲点头道:“已经有了耳闻,我前些日子还去过周国,想要行云布雨,终归没能成功,实在惭愧。”   沈炼道:“有心便好,对于此事源头,我已经有了眉目,但要解决根源,却还得用你那莲灯方可。”   阿莲道:“此物本是仙师所造,仙师要用,随时都可以拿走。”   沈炼摇头道:“我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东西,今后你也将信众的香火用在自己身上吧,甚至可以抹去我的痕迹,神道艰难,就不要轻易浪费资源在我这里了。”   阿莲心中感动万分,却仍是坚决道:“我永远都是仙师的从属,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妇好心里却叹了口气,她隐约能从陆压那里知道一点信息,仙师固然成就旷古烁今,人所不及,似乎将来未必有好下场。只是无论是她,还是母亲,都不愿跟沈炼斩断牵连,想来母女两人未必也有好结果。   只是母亲无怨,她也不会后悔。   沈炼道:“随你吧,莲灯若能帮我解决那祸患,当能更进一步,威力会提升许多,将来你有此宝护身,倒也能度过一些难关,可是你不愿跟我断了牵连,免不了有大因果,但愿你将来无怨无悔。” 第234章 帝君   沈炼在神庙的时候,无垠星空里的另外一端也不平静。   宇宙中存在最多的便是星辰,星辰的数量有多少,或许连道主都不能说出来,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星辰消亡,也有星辰诞生,随便一片星域,都能数出数十亿乃至于上百亿的星辰,而且每一颗长明的星辰,都不会比青玄地星小,而且任何两颗星辰之间的距离,即使光也得飞行经年累月才能抵达。   如果没有时空道标,要去任何一颗看得见的星辰,都需要很久的功夫。   而且能在虚空中汲取能量,补给自身的人物,至少也得是天仙境中人,或者有能横渡星河的法宝。   只是纵然星辰无数,但有生灵存在的星辰终归是少数,适合练气士存在的星辰更是少之又少,无垠宇宙中,也不独有练气士能够长存于世,但练气士始终是宇宙中最强盛的长生者,这跟两代天庭的建立有关,也跟道主的传道有关。   这一片广大的星域唤作‘紫薇’,亦是宇宙中少有的生命发源之地,藏匿了许多古仙古佛,更有不少仙佛开辟的洞天和小世界。此方星域修行最高的人叫做紫薇玉虚帝君,有人说这位是天庭四御的紫薇大帝化身,也有人说他是昔年玉虚宫某位大人物转世,更有人说这位已经得了昔年天帝的天书残卷,修为不在五庄观的镇元子和妖师宫的鲲鹏祖师之下。   但所有的传言都没有得到有力的佐证,只是这无妨紫薇玉虚帝君在紫微星域的位高权重,甚至如今执掌玉虚宫的玉鼎道人也未对紫薇玉虚帝君称号的‘玉虚’二字有什么不满,显然这给更多人遐想空间,玉虚宫和帝君之间也许真的联系很是紧密。   紫薇玉虚帝君修为高得离谱,却未脱凡欲,因此他的后宫在长久的岁月累积下,变得很充实,其中不乏真正的仙人存在,也有一些是紫微星域那些源远流长的大派或者传承久远的修行家族主动跟紫薇玉虚帝君联姻的。毕竟仙佛之中人,许多情欲都很淡,似紫薇玉虚帝君这样不脱情欲的伟大存在,实在太少了。   或许是巧合,紫微帝君也通过他的后宫,掌控了紫微星域大部分地方,他的神名也被一直传颂,威严深重,俨然便是这方星域的天地。   若有不足之处,那就是紫微帝君没法建立轮回。   轮回是宇宙中最神秘的处所,纵然全盛时期的幽冥也不过是轮回的一小部分,轮回无处不在,无所不在,唯有天帝和佛陀曾经掌握了部分,而幽冥就是他们掌握轮回的一个关键,所以强如地藏王也奉佛陀之命到了幽冥,而天庭也派下了好几位盛名远播的仙家,只是大劫过后,一切都如风吹雨打散去,连同地藏王那等存在都消失无踪了。   幽冥纵有些残破的碎片,也难以恢复当年的盛况,而且除了寥寥可数的存在,旁人也不知道那些碎片的下落。   这里的旁人不包括紫薇玉虚帝君,他很久以来都想触及轮回的奥秘了,只是已经有人先一步布局幽冥,他暂时不能跟对方翻脸,才隐忍不发,直到如今他自觉已经有了可以当棋手的实力,方才决定出手。   幽冥是很神秘的地方,那里有轮回之力护佑,紫薇玉虚帝君也没法清楚他探知到那个幽冥碎片的具体情况,只是从最近的感知中,发现里面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幽冥碎片是持续衰弱的,现在逐渐强盛起来,似乎这个幽冥碎片成了一个核心,正在吸引其他的碎片回归,意图再现幽冥的容光。   这种变化是很细微的,却越来越快。   如果他现在没法插手进去,也许以后就不必插手了。   只是紫薇玉虚帝君现在却无法亲自动手,因为他被人盯上了。放眼世间,能抗衡他的人并不多,但太乙道主座下的元清道人绝对算一个,此人本是幽冥教主的先天杀剑之一,后来拜在太乙道主门下,脱去杀剑之身,修成无上道体,俨然不在昔年未曾度过杀劫的玉鼎道人之下,着实能给他带来不小麻烦。   可如果仅是元清道人,紫薇玉虚帝君并不会被盯死,但元清道人还请来一人,显然是神道至尊之流,神力无孔不入,切断他一切变化。   两人联手,便足以让他很难离开紫薇星域了。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心念一动就吩咐自己亲信的四圣真君到了帝宫。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方面大耳,天庭饱满,身上的法力奔腾不休,好似有一道天河藏在他身体中,若论法力之雄浑,整个紫薇星域也少有人能及。   此人唤作天蓬元帅,少数从天庭破灭中存留下来的仙家,亦是帝君的得力臂膀。   他身后跟着三位大将,俱是一等一的神圣,四人合称四圣真君。   天蓬元帅抱拳道:“帝君召我等前来,有何要事?”   紫薇玉虚帝君挥手一展,现出一个画面,画面可以分为五个部分,里面有男有女,有儒生,也有道士,其中一名美貌女子,最是引人注目。   如果沈炼在这里,就会认出美貌女子正是师祖紫玲。   五人俱在不同星辰,不过帝宫可以直接到这些地方,紫薇玉虚帝君道:“你们去把他们都抓来。”   天蓬元帅略有迟疑道:“这五人个个都在星域中颇有名气,尤其是那紫玲仙子,修为高深,剑术无双,连清源妙道真君都为之赞叹过,要抓她可不能师出无名。”   紫薇玉虚帝君淡淡道:“在紫薇星域,奉我的命令,便是名。”   天蓬元帅暗叹一口气,他其实见过紫玲仙子一面,心中颇有倾慕,如今不知怎么开罪了帝君,他也只能奉命行事了。   要说他这等仙家,天地间何处不能去得,只是受了帝君大恩,不得不还。   他道:“那我等就领命了。”   四人得了帝君之命,便退出去。走到宫外,天蓬便道:“紫玲仙子法力高强,非得我亲自出马不可,其余四人便劳烦三位弟兄了。”   三人点头道:“元帅自去便是,我等定不会辱命。” 第236章 谁在局中   三人告退后,便去捉拿另外四人。   天蓬元帅径自去点了一万仙兵,随他去捉拿紫玲仙子。   这些仙兵论修为不算高明,但是个个都长年累月用珍贵的灵药打熬身体,行动时结成大阵,便是天仙也捉拿得。   只是紫玲仙子到底非比寻常,还要他亲自出马,方能功成。   点上天兵,也是为了壮大声势,免得有人不知好歹,阻扰他执行帝君的命令。   没过多久,天蓬元帅就带着仙兵抵达紫玲仙子所在的地方。这里不是星辰,而是一条无形的路,又名通天仙河,仙河是看不见的,却有无形的道气一直喷薄,亘古未曾停歇,紫玲仙子来到这里悟道,已经有大约百年。   古往今来到过通天仙路的人不少,但没有人能悟出什么,或许有人悟出神通,却不曾说。不过其长久以来喷薄道气,总会引来许多人好奇。   紫玲仙子不是第一个进入其中悟道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一万仙兵的气势,足以惊动任何神圣仙佛,紫玲也不是例外。   “本帅天蓬奉帝君之命,请紫玲仙子到帝宫一行,闲杂人等,勿要逗留。”天蓬元帅的道音响彻通天仙河,惊得那无形流淌的仙河钻出许多人影。   很快那些探索仙河的人都消失殆尽,过了一会,无形仙河似乎如幕布分开,里面走出一位紫衣仙子,容貌甚美,十分高贵,自是紫玲无疑。   她轻轻瞥了天蓬一眼,淡淡道:“天蓬元帅,我不想去帝宫,你请回吧。”   天蓬拱手道:“我奉帝君之命,仙子务必得随我走一遭。”   紫玲仙子冷声道:“我在这里,你是抓不走我的。”   她素手一挥,那条通天仙河突然间就燃起熊熊道火,紫玲仙子被道火包围,仿佛远古火神,她身上一道飞剑冲出,映着火光,烂漫若云霞,光彩无限,紫玲仙子此时说不出的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天蓬元帅在紫微星域呆了很漫长的岁月,还是第一次知道通天仙河竟能化为道火,可见那些流淌不止的道气,蕴藏着玄奥的大道,只是过去从无人能领悟这点,就便宜了紫玲。   更或者这条通天仙河本就是属于紫玲的,唯有她能将其点燃,化为助力。   天蓬元帅一生遇见过无数磨难,光凭这点奇异,还不能使他退走。   他洒然笑道:“今日便得罪仙子了。”   他掏出一件九齿钉耙,银光闪闪,往前面一送,登时就有九条光龙,吞天吐地,往那神圣莫名的紫玲仙子攻伐过去。   九齿钉耙是天地间有名的神物,更是太上道祖亲手冶炼出来,威能之大,无可估量。   光龙从远至近,瞬息而至,滔天的道火涌了上去,将光龙淹没,可是九条光龙,神威无限,在里面翻江倒海,咆哮四方,很快紫玲仙子的道火扑灭,天地间复归幽静。   天蓬殊无得色,毕竟他修行的年头不知是紫玲仙子多少辈,见过的人物更不知比紫玲仙子高到哪里去,如果还拿不下紫玲,他也是无颜面对天帝。   可是紫玲仙子也并非那么容易对付,天蓬突然觉得很冷,以他的修为早该寒暑不侵,不知冷暖,出现如此反应,只能说明紫玲仙子的手段太过厉害。   事实的确如此,他带来那些仙兵还没行动,眉毛嘴唇上都沾满冰霜,突然间这方圆千里,就冷得可怕。   极寒的太阴之力,瞬息间淹没了天蓬和他的仙兵。大雪飘飘,每一片都是极寒的剑气,纵横千里不止。那些光龙也被太阴之力淹没,化为银白,冻在空中。   天蓬惊叹不已,道:“仙子的太阴之道,怕是不下于广寒宫人了,只是我昔年也有幸拜访过广寒仙子,这点手段还难不倒我。”   他念动一段咒语,突然捏住鼻子,口中喷出一道至精至纯的先天道火,须臾间冰消雪融,那些冷冽的剑光似遇到克星,纷纷消隐。   还好两人是在虚空交手,通天仙河更是奇异非常,纵然动静再大,也不会误伤无数。   紫玲仙子却是通过这短暂的对攻,摸清了天蓬元帅的底细,此人果然如传言那样跟八景宫关系很深,一身玄法极为正宗,毫无破绽可寻。   她淡淡一笑,那通天仙河蓦然光明大盛,冒出万千光束,天蓬只是一惊,然后眼中景物便已大变,四方上下尽是道气茫茫,只吸上一口,都仿佛能领悟出一门神通出来。   他骇然道:“小仙界。”   小仙界亦是小世界的一种,但其为那些欲证无上超脱之道的大人物演化出来,用以印证天地间诸般大道,里面法术神通俯仰即拾,寻常修士进入其中与进入仙界都没有区别,乃是天大的福缘。   但对于他这种玄法纯粹之人,却不适合进来,因为其中任何神通道术都是那等大人物自己领略,有其独特印记,若是跟自身所学不符,反而污染自身道性。博采众家之长,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成功,反而事倍功半,甚至阻碍道途,才是正常情况。   紫玲仙子仙音飘渺,“好见识,这通天仙河本就是一处小仙界的入口,你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轻松走出去。”   天蓬苦笑道:“这次是谁在算计帝君?”   他并非寻常之辈,转眼就想到这通天仙河并非籍籍无名,但无数年来,不但他不知道其是小仙界入口,恐怕连帝君都不清楚,这便有些奇怪了。若非有人刻意掩盖,瞒过帝君,断然没有这灯下黑的情况发生。   要知道一个小仙界,就代表着一个可以踏足无上超脱之道的大人物,这样的人宇宙间寥寥可数,他不禁为帝君担忧。   紫玲仙子道:“紫薇玉虚帝君不过是昔年紫薇大帝的随从而已,如今窃取尊号,结下天大因果,能不还么?”   天蓬很快就想到一种可能,道:“紫薇大帝他未曾陨落?”   紫玲仙子寂然无语,那滔滔仙气不断攻伐天蓬,他也没精力继续思考了。 第237章 灵山   在天蓬坠入小仙界时,紫薇玉虚帝君就感知到,他心中云开月明,神念在虚空中展开,见到了一个人。他容貌俊美,气质华贵,身上的服饰好似大道符文织就,不自觉就叫人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神念化形,紫微玉虚帝君到了他面前,冷声道:“你没死。”   “紫薇大帝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苏怅晚。”这人正是昔年教过沈炼剑术的那位神秘的苏先生,他跟千年前相比,并无太大改变,只是神形飘飘渺渺,又恍如宇宙星空,容纳一切。   紫薇玉虚帝君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苏先生淡淡笑道:“因为你若是知道了我,那一定会要我死,与其等你来杀我,不如我来杀你。”   紫薇玉虚帝君不置可否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而你也不再是紫薇大帝,凭什么能杀我。”   苏先生悠然道:“凭我手中剑。”   他手中明明没有剑,可紫薇玉虚帝君却感到了无匹的剑意,因为就在苏先生说话时,紫微帝君眼中所见、神念所感的一切事物都成了苏先生手中的剑。   这纵不是世间最厉害的剑道,也相去不远。   但要凭此杀紫微帝君并不容易,哪怕是还有元清道人和毗湿奴在暗中窥视紫微帝君。   紫微玉虚帝君淡然不语,随即茫茫太空星芒大盛,三百六十颗长明不灭的恒星互相串联,布下了一个绝世仙阵,而紫微玉虚帝君真身也抵达了,他就是绝世仙阵的中枢。   仙阵之外,一个老道人苦笑道:“谁知道他竟然能布下周天星斗大阵。”   老道人身下是一条荡荡天河,从河里钻出一个气象宏大的神祇,其坐下是一条盘旋的长蛇。神祇道:“他既布下了周天星斗大阵,灵山的人还会不会出来救他。”   “会来,因为灵山的人会来除去我们俩。”老道人淡然道。   神祇笑了笑,道:“我是叛教之人,他们想除掉我很正常,只是为什么也要除去你。”   老道人微笑道:“在宇宙终结之前,还会出现一位道主,那也是最后一位道主,但有可能成为道主的人并不多,而我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神祇双手合十道:“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我倒是看好你那个隔了不知多少代的门人像是可能有些机会。”   老道人没有说话,而是深深望着神祇,神祇的眉心开了一只天眼,似有过去未来存在。   最终两人都没有说话了,沉默下来,也仿佛在等待什么。   极乐西天中,有一座山为佛陀曾经修行处,唤作灵山。虽说须弥山才是佛家典籍中公认的圣山,但是灵山在佛陀成道之后,却牢牢占据了三界第二圣山的位置。三界第一圣山也不是须弥山,而是昆仑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座山的出名,自然不是因为山,灵山之所以被尊为圣山,自然是因为灵山上的佛。   自从佛陀超脱而去后,灵山便无首领,也可以说无人能有资格当灵山的首领。无论是地藏王还是观自在都不足以使其他人心服。当然现在地藏王、观自在都不在灵山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不过灵山不可一日无主,任由其散乱下去,于是众人推举摩诃迦叶暂为灵山首领。之所以推举摩诃迦叶,倒不是因为他神通最高,修行最深,而是迦叶为佛陀诸弟子中最无执着之念者。人格清廉,深受佛陀信赖;于佛弟子中唯一受佛陀分予半座者。   他为灵山首领,其他人心服口服。   迦叶坐于灵山大雄宝殿之上,坐下是诸佛龙象,罗汉菩萨林列。他未着袈裟,只是破旧的百衲衣着身,但其风流俊逸,人所共见,无可遮挡。   在灵山里的无穷岁月,并未使他有半分沧桑。   一个僧人道:“尊者大迦叶,我入定之时,见一把剑杀尽灵山众僧,不知此剑来历如何?”   他是非同寻常之人,梦中所见,必非虚妄,故而有此一问。   迦叶道:“降龙尊者所见之剑,不知有何特征。”   “凶厉滔天,更胜齐天大圣。”降龙尊者回道,他是灵山诸罗汉中法力最深之人,更胜过一些菩萨、古佛。   迦叶道:“这当是先天杀剑之属。”   “先天杀剑,通天教主便有诛仙、陷仙、绝仙、戮仙四把,而我早就见过,那杀剑绝非其中之一。”降龙尊者道。   迦叶道:“世间除却四剑之外,尚有元屠、阿鼻两把先天杀剑,尊者所见,必是其中之一。”   降龙尊者点头道:“元屠、阿鼻又是何等来历?”   迦叶道:“此是幽冥教主的两把法剑,不在诛仙四剑之下,而且俱已得道人身,法力无边,我等之中,难有比其更高明者。”   降龙尊者道:“我既梦见那杀剑杀尽灵山众僧,灭绝我佛道统,想来此事终会发生,不知尊者大迦叶有何法可以避免?”   迦叶道:“无妨,斗战胜佛为我佛门护教,纵是先天杀剑,亦不能破灭佛门。”   降龙尊者环顾四周,发现斗战胜佛果是不在,方知迦叶佛法至深,预料在他之前。   ……   沈炼本尊于碧游宫中入定,只觉神思茫茫,一无所见,又仿佛平生所见,俱能一念而生。   元始天魔不问其余,只问本心,凡他所思所想所念俱能被其察知,但沈炼并不清楚元始天魔会有什么动作。   他只在黑暗中不断前行,不知其终。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终止。   但他无畏无惧,甚至也不怕迷失在茫茫黑暗中。   黑暗最可怕之处便是神秘未知,故而高明之人便修定境,将神秘未知视为虚无,故而不受干扰。但这是治标之法,非为治本。亦如白骨观,将红粉看做骷髅,仍旧着重于色,不能勘破,固有一时之得,也如镜花水月。   真正勘破色相之人,见红粉是红粉,见骷髅是骷髅,心中无喜无惧。   沈炼便已勘破表象,黑暗的神秘未知纵会将他打入无间之地,他也能安之若素,不为所动。   如果没有经历过绝境,他纵然明白这层道理,也是做不到的。   现在他做到了,任由元始天魔窥探内心,以及置身黑暗未知,都没有动摇。 第238章 我会打败你   黑暗就如深渊,看不到底,见不到光,不知道有多少暗礁。沈炼正如一条游鱼,在黑暗中前进。   元始天魔或是种种暗礁,或是湍急流水,要将他彻底收拾掉,只是沈炼一念不生,但总能恰到好处避开那些暗礁,随波逐流,不曾受到半分损害。   黑暗便是他的内心,他心中也全被黑暗占据,意识能在未知险恶的黑暗中前行,并无半分损害,这是很不容易的事,他做到了,也并无半分得意。   很快那黑暗中就出现了一座道宫,道宫也有名字,牌匾下分明写着‘玉虚宫’。玉虚宫三个字,不是沈炼见过的任何文字,但不妨碍他刹那间就明白了那三个字的含义。   无论任何生灵,都绝不会认不出这三个字。   沈炼一阵恍惚,他不自觉就进入了玉虚宫中。玉虚宫也是自成天地,跟外界毫无干系,比起碧游宫来,玉虚宫更像是一座真正的道宫。高渺,浩瀚,不可知,种种道韵流淌,仿如在阐释开天辟地的大道,又在述说一切大道的源头。   沈炼心中充满崇敬和感动。   大殿之中坐着一个人,全身都是黑色,但是宝相庄严,胜过他平生所见任何一人,除却上清道主,再无一人有能跟他比肩的风采。   上清道主的强大,可以让他绝望;面前这人却让他连绝望的念头都没法生出。看到他便觉得看到了道途的尽头,自身种种所学都成了笑话。   这不是说面前这人比上清道主更强大,但是他和上清道主确然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方睁开眼,似有混沌开辟,一切初始都在他眼中演化。   沈炼看向了他,突然一笑道:“你便是把玉清道主模仿得一般无二,也不是玉清道主,只是元始天魔罢了。”   “你怎么发现的。”那人道。   沈炼道:“你没有破绽,只不过不是就是不是,怎么学也只是相似,终归不能取代。”   元始天魔幽幽道:“你说得对,怎么学我都不会是玉清道主元始天尊,只是为什么他就能超脱,而我只能沉沦。”   沈炼叹口气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道主。”   元始天魔道:“你想成为道主么?”   “做梦都想。”沈炼目光对上元始天魔,神色一派坦然。这是他内心的欲望,他纵然违心回答,也瞒不过对方的,因此没必要遮掩。   元始天魔道:“我可以帮你。”   沈炼道:“但你帮不了我。”   元始天魔道:“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沈炼道:“因为我虽然不是道主,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条路没有谁能帮忙,只能自己走。”   元始天魔道:“你的话太绝对了。”   沈炼道:“道主就是绝对。”   元始天魔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吃了你大约我也能真正降临人世了,我不想成为道主,却渴望鲜活的世界。”   沈炼正色道:“我会打败你。”   元始天魔不屑地一笑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么,别忘了,我纵然不是道主,却也是玉清道主的恶念,不成道主的蝼蚁,永远没法知晓道主有多么厉害。”   沈炼轻飘飘一句回道:“若你是玉清道主,我自然没有任何办法能抵抗,但你不是。”   沈炼的身上飘出许多清气,这都是最纯净的道念,亦是他的根本。   元始天魔起身,只一步就到了沈炼面前。他虽然只是一缕魔念,却沾染了道主的本质,故而有了不生不灭的特性,也是沈炼始终没有炼化他的缘故。   沈炼没能炼化他,那就要彻底击败他。   这也是很难的事,难到几乎不可能完成。   元始天魔已经跟沈炼纠缠在一起,这是本性意识的交锋,并非任何法可以帮忙,别无可以凭依之处,唯有靠自己。   沈炼要以自己的道心,来降服这道魔念,如果失败了,世上便无沈炼。这件事他可以说做的很决绝,但是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表现出决绝的心意,直到两者意识交锋,他依旧十分平淡。   他真正做到了无恐怖无忧虑。   在他心中,做这件事,跟吃饭喝水也不会有区别。   元始天魔的魔气已经完全包裹住沈炼的意识,清气在魔气中如同柳絮飘荡。   无数阴邪的怪物都随着魔气滋生,撕咬沈炼的意识。   沈炼坐了下来,如同在菩提树下的佛陀,任由万魔侵扰。如果有了一丝恐惧,就会被无限放大,如果有了一丝怒气,便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唯有安宁自己的内心,受尽折磨。   这是很漫长的考验,看他和元始天魔谁先熬不住。   来自根本意识的交锋,容不得任何花假。   如果沈炼败了,那就是他修行不够,就算他已经有神念化身在碧游宫外,当他失败时,也会烟消云散。   沈炼本尊的处境,神庙的他也感同身受,只是他隔绝了这个感觉,成败都已经不是化身所能左右,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莲取出那盏莲灯,通明的灯火似能照破一切黑暗。   沈炼注视这盏灯,因为受了许多香火,它消化不了,便积攒下来,成为灯油。这些灯油通明如水,没有半分油腻,还有淡淡的清香,如果凡人闻到,便可以智慧增加,如果读书就能轻松通晓精义,如果经商,就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它最大的好处还是在于修行,如果用以服用,那么学任何道法神通都会在服用后,变得轻松许多。   他轻声道:“有这盏灯,便能降服那怪物,但还需要一点引子,方能将其威力尽数催发。”   阿莲道:“什么引子?”   沈炼道:“浩然气。”   浩然气便是正气,沈炼平生所遇的人很多,但只有两个人具备,一个是卢守义,只是他已经仙去多年了,还有一个便是宋青衣。   浩然气并非修行就能具备,而是跟本性有很大的关系。   有浩然气的人未必很厉害,但一定品格高贵,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是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   宋青衣也是沈炼为数不多的朋友。 第239章 风雷   宋青衣在有莘国,他答应了沈炼,来这里暗中保护沈炼的女徒弟姒婧。本来还有方雁影,只是沈炼有事,又让方雁影回周国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他。   姒婧是知道宋青衣的,明白他是沈炼早年的朋友后,便对他很恭敬,也时常找宋青衣询问沈炼过去的事。   宋青衣和姒婧谈论沈炼时,自然发现了姒婧对沈炼的不同,就如以前七秀对沈炼一样。只是七秀早已不在了,她终归没能再见到沈炼。   七秀是生是死,宋青衣也不明了,但他觉得七秀内心里可能一直遗憾着。她不是一个可以勇敢表达情意的人,这跟修为无关,只在于自己的选择。有些话说出来,和不说出来,跟人性情有关。   宋青衣也是,因此他看向姒婧每多怜惜。   姒婧也察觉到了,所以后来就很少见他。或许也是因为宋青衣说完了沈炼的事,姒婧便没什么可以跟他交流的了。   宋青衣活了很久,他知道这或许是个误会,因为他对姒婧的怜惜,仅是怜惜,绝无其他的心思。   从一月前,有莘就出现了一股莫名的气息,宋青衣起初以为是姒婧修行所致,但后来他发现不是,有莘国的王宫多了一批人,取代了王宫原本的侍卫。这些人气息上跟姒婧有些相似,原来他们都是姒婧的族人,有扈氏雷家的人,夏国的大贵族血脉。   宋青衣偷偷见过姒婧,她没有事,因此心中虽有些诧异,到底没有节外生枝。   但今天颇有些反常,因为有莘的王宫里有暖气生出,所以那些花儿纷纷开放了,绿草成茵,老树抽芽。   这股暖气并非醇和的阳气,反而有些炽烈,所以王宫的春天没有持续多久,变成了酷暑。   宋青衣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准备去王宫,他一路进去,畅通无阻,见到了姒婧。   不知是否生出了错觉,宋青衣觉得姒婧比过去美了一些,他心底无私,也没有避开她的容光。   姒婧道:“青衣前辈有什么事?”   宋青衣道:“王宫里的天气很奇怪,我怕国主发生了意外,便前来看看。”   “青衣前辈现在应该知道我没有事,所以不必担忧了吧。”姒婧清澈的眼眸对着宋青衣,不知是否生出了错觉,宋青衣看到她眼睛里似有电光闪动。   他道:“国主的雷法比过去更厉害了吧。”   姒婧道:“有么。”   宋青衣现在看向她的眼眸,现在光华不现,只是眼睛上有一层晶莹温润覆盖,表明她绝不寻常。他道:“有。”   姒婧道:“青衣前辈的眼力很高明,最近我确实有些进步,现在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宋青衣深深打量了姒婧一眼,然后道:“那我先走了,国主保重。”   他转身朝殿外走去,此时姒婧手掐法诀,身前爆出电光,很快如瀑布一样往宋青衣身后攻去。   然后半途中,电光撞到虚空,现出一个长着风雷翅的怪人。显然姒婧不是冲着宋青衣去的,如果她不动手,那个怪人便要偷袭宋青衣。   此时雷婧所在的王座,出现一道道雷电法则编织出来的锁链,将她彻底绑住。整个人脸色变得苍白,很是痛苦。   宋青衣已经转身,沉声道:“你是谁?”   长着风雷翅的怪人,随着翅膀开合,风雷声响彻大殿,他冷漠地瞧着宋青衣,只是不语。   姒婧在雷电法则的锁链中,一字一顿道:“他是雷神,也是我的祖先。”   宋青衣叹口气道:“既然这位雷神要对我动手,你何必拦着,看到你受苦,我很对不住沈兄。”   姒婧轻声道:“你是先生的朋友,我不能让他们害了你。”   宋青衣微笑道:“沈炼既然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可不是要我被你保护。”   他手中多了一支笔,笔尖晶莹似钻石,上面充满人道文明之气,似能书写春秋,厘定法则。   雷神见到这支笔时,不禁动容。   他见多识广,看出这笔来历不寻常,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丝丝危险。   接下来他的危险感觉,变成了恐惧,因为不知何时大殿里飘浮着一盏莲灯。灯光可以带来热力,但他从头到脚都充满寒意。   澎湃的灼热气息出现,包裹住雷神,然后一阵迷烟冉冉升起,雷神彻底消失。   宋青衣略有些愕然,他本以为接下来是一场苦斗,结果对方这么不争气,竟被吓走了。   烟尘被一泓清光扫去,然后便有一人手持莲灯走到了姒婧面前。   他俯身将莲灯放在雷电法则所化的锁链下,在灯火中,那些锁链纷纷消融,姒婧再不受束缚。   她抱住对面的人,哭了一会。   沈炼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别哭了,不然会被笑话。”   姒婧有些羞涩,然后才抬首看向沈炼,许久没见过先生了,她有些舍不得挪开目光。   宋青衣笑道:“你到得可真及时。”   沈炼对着宋青衣,说道:“辛苦你了,青衣。”   宋青衣道:“我也没帮上忙,还让国主吃了苦头。”   姒婧道:“青衣前辈,其实也没什么苦头,雷神他本不会害我的。”   沈炼道:“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姒婧道:“雷神是我们有扈氏的祖先,也是大夏太祖姒文命的忠实臣子,他带着我们雷家的人找到我,想让我做大夏的新君,只是我不肯答应。”   沈炼道:“你做夏国的新君也没什么不好,其实不用顾忌我的。”   姒婧摇头道:“先生你知道的,我本就不喜欢做这些事,如果可能,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躲在无名的深山里,一直修炼下去。”   沈炼道:“傻孩子,这世间已经没有净土了,你说那雷神是姒文命的忠实臣子,或许只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姒婧有些疑惑,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沈炼捡起落在地上没有被融化的一些锁链碎屑,轻轻吹了口气,碎屑慢慢如风沙散去,却有一点盈盈道气存下来,很是特别,让人联想到万物初始,一切发源。 第240章 清水道君   沈炼伸出手指,触摸到那道气,随即便有朵朵莲花绽开,美丽动人。   他道:“这些道气都有玉虚宫的印记,他定然是学过玉清仙法的。”   宋青衣吃惊不已,然后道:“这也没什么吧,青玄也是太乙道主的道统。”   沈炼道:“不一样,青玄论起来顶多算是太乙道主的别传,而玉虚宫却是玉清道主的嫡传,而且现今尚有仅次于道主的人物存在。”   宋青衣有些担忧道:“那岂不是麻烦大了,他们是要针对你么?”   沈炼道:“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会解决他们。”   姒婧欲言又止,她终归是更偏向沈炼的,而且雷神固然是她的先祖,但的确两人间是没有感情基础的。   宋青衣道:“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沈炼微笑道:“正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宋青衣自然不会拒绝,他不会担心沈炼要让他做什么为难的事,因为沈炼绝不会难为他,正如他也不会难为沈炼一样。   如果两人间没有这点信任,那就太没意思。   人生在世,有些话不必讲,有些人不必怀疑。   ……   周国外有一片沙漠,沙漠中没有任何水分,一个穿着青衣,容貌甚美的女子出现在其中,她面前有天雷响动,出现了长着风雷翅的雷神。   雷神驻留在虚空,风雷翅闪动,卷起无数狂沙,只是到了青衣女子面前,俱都化去。青衣女子身前有股灼热的仙力,虽不是火,却比任何火都要可怕。她自然是旱魃,既是神祇,也是天女,神通莫测。   雷神道:“你比我还怕他。”   旱魃道:“因为他有毁灭我的能力。”   “照这么说,他还是很有可能是得了上清道主的传承?”雷神沉声道。   旱魃道:“还不确定,不过玉虚宫既然怀疑他,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雷神道:“他毕竟学了清水道君的太虚神策,看在清水道君和太乙道主的份上,如果事情没能确定,两位小老爷绝不会轻举妄动。”   旱魃道:“清水道君又是谁?”   雷神道:“据传她是太乙道主的女儿,但没有人能确定,不过她确实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修道奇才,即便是两位小老爷比她多修行许多年,都未必能镇压她。”   他深深吸口气,接着道:“无论如何都要让他露出破绽,两位小老爷一直在关注我们,如果办不好这件事,咱们的日子也到头了。”   旱魃沉吟一会,道:“我可以继续下去,但你得告知我姒文命的下落,他当年走了,却把我留在幽冥,此事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雷神道:“大王他在宇宙深处修炼,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旱魃还欲再说什么,却看见雷神脸色惊恐,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燃起了火焰。火焰是青白色的,让她没有任何痛苦,可是她的神力在不断衰退,她突然有种明悟,也许自己永远都没法见到姒文命了。   从雷神的角度看向旱魃,便瞧到旱魃足下是一个莲台,火焰也是从莲台冒出的。这莲台出现时,他和旱魃都没有反应。   最可怕的是,要不是雷神提醒,旱魃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燃起了火焰。这种诡秘的神通,实在太过可怖了。   莲台寂然不动,火焰按部就班的炼化旱魃,而她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雷神不断拍动翅膀,风雷激烈,强横的力量向莲台扫去,只是一层薄薄的清光将他的风雷之力挡住,然后点滴不剩地吸取。   雷神催动再大的法力都无济于事,这盏莲灯的威能,超乎他想象。   旱魃看起来有些凄凉,她的毛发已经全部不在了,说道:“你去找姒文命,让他替我报仇,这是他欠我的。”   雷神无奈下点头,然后眼睁睁看着旱魃化为灰烬。   随着旱魃的逝去,周国上空凝聚了许多乌云,过不多时就风雨交加,干涸的大地终于迎来了雨水,整个国家如获新生。   直到雷神离去后,沈炼和宋青衣才出现。宋青衣捡起莲灯,惊讶道:“浩然正气和这件神道灵宝结合,竟然有如此奇妙的威能。”   沈炼悠然道:“这是神道和人道的结合,便是天道之力,也要避忌一二,有此威力不足为奇。”   宋青衣道:“可你怎么清楚的?”   沈炼道:“因为我知道的多。”   宋青衣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欠揍么?”   沈炼对宋青衣正色道:“你打不赢我。”   说完之后,宋青衣笑了,他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顺眼,其实你应该多开开玩笑,我总觉得你有些沉重的心事,不肯给别人说。”   沈炼道:“我以为你就算清楚,也不会问的。”   宋青衣十分郑重地说道:“作为朋友我确实不该问,如果你想说,必然会说的,只是无论如何,你成为怎样的人,拥有多大的成就,我都希望你过得跟从前一样顺心。”   沈炼略有沉默了,注目地上的黄沙,道:“记得千多年前,咱们也是在沙漠里相识的,真是世事变迁,恍如一梦,谁能想到,你我千年之后,仍旧存在世间呢。”   宋青衣道:“那时候你可瞒得我好苦,我原以为你只是很寻常的修士,哪里料得到你会做下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其实你做下那些大事,我既为你而自豪,也很是嫉妒。”   沈炼一笑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宋青衣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炼负手悠悠道:“那些本就是大事,而且你要相信,沈炼这辈子还要做许多大事,你宋青衣可千万别提前道陨,否则将来我又去找谁吹嘘我的丰功伟绩。”   宋青衣哈哈大笑道:“那就拭目以待。”   沈炼道:“拭目以待。”   他眼中尽是夕阳,这世间是多么美好,他怎么能随便就离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灭亡,他要经历一切的美好,直到永远永远。   在夕阳中,沈炼的身形缓缓消失。   另一边,碧游宫中,沈炼本尊和元始天魔的斗争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第241章 情丝   沈炼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冷,或许不应当用冷来形容,而该用麻木。他心中本当有情绪滋生,却一点都生不出来。   元始天魔没能磨灭他的意识,但磨掉了他的情绪,将他的意识磨成了一颗完美的钻石,坚固而纯净,再无其他的杂质。   这听来像是好事,似乎他轻易抵达了太上忘情的高明道境。   事实上,绝非如此,他被剥夺了感情,变得绝对理智,然后再意识的精密演算下,得到一个结果,那就是元始天魔的念头是不可能被他意识消灭的。   他现在是绝对的清醒,绝对的理智,算出这个结果自然是绝对的真理。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并非走上绝路,而是你明白了自己在绝路上。   当然说沈炼上了绝路有些夸张,毕竟元始天魔也奈何不了他。因为他被磨去七情六欲后,从本质上跟元始天魔不生不灭的念头,没有太多差别。   甚至沈炼的意识还有可塑性,还能不断成长。   因此元始天魔化身凛冽的天风,想要吹散沈炼的意识,也并不成功。如果一直僵持下去,对于沈炼而言,跟失败是没有区别的。   况且一个人失去了七情六欲,只剩下赤裸的意识,也相当于失去了保护。因为情欲既是蒙蔽本性的尘垢,亦是保护本性的外壳。   “你自认为是个有感情的人,现在你觉得你还是么?”元始天魔的声音像是九幽最深处的阴风,可以消散一切魂魄。   沈炼道:“没有感情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如果不是你,我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   元始天魔道:“那你现在觉得这是好事么?”   “这是不能回答的问题,因为我现在不会高兴,也不会悲伤,只余下绝对的理智。”沈炼平铺直叙地述说着。   元始天魔悠悠道:“现在我们是否可以合作了?”   沈炼道:“不能。”   元始天魔‘咦’了一声,他明白现在这小子抛去了情欲,心中当只有利弊存在,这样的他绝无拒绝自己的道理。   沈炼突然‘笑’了,在元始天魔眼中,他的‘笑容’比任何术法都要可怕。因为现在的沈炼绝不可能笑,他毕竟失去了情感。   但是沈炼的‘微笑’纵不十分动人,却也是发自内心的,让人清晰知晓,他的笑容充沛着情感。   这时候沈炼那纯净的意识化身上,多了一缕丝线,至为玄妙。   元始天魔凝重地道:“情丝。”   若论世间最难以让人摆脱的网,绝非天罗地网,亦非无处不在的命运,而是情网,纵然强如大羿,也逃不开这张网。   之所以会如此,便是因为情丝是生灵最微妙的感情所化,无影无痕,纵最高明的修士都未必能发觉。   沈炼能够再度生出情感,便是因为这缕情丝。   他伸出指尖,情丝绕着,一张情网乍然出现,最后周身那元始天魔所化的风便被网住了。   元始天魔纵然见识过无数绝顶之法,也没有见过有人能将情丝作为神通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本是元始天魔,心意自在,无所拘束,如同流水般,如今却被困住了,不得解脱。   那情丝上有颠倒迷离的力量,连带他不生不灭的念头,都出现了散乱。   沈炼将网一收,终于神气清宁。   碧游宫中,沈炼的元神出现,变成一个阴阳太极,缓缓转动,最后化成人形,成了一个道袍上修者阴阳太极的道人。   与此同时,整个周国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震动,这种震动,就像是嫩芽从土里冒出来一样。   静姝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的源头来自碧游宫,她走到碧游宫外,就看见沈炼出来了。   除了衣着改变之外,静姝没发现沈炼有什么变化,只是依旧觉得他有所不同,但说不出来。   魁漓也到了,她看着沈炼说道:“你做出了什么样的突破?”   沈炼微笑道:“很难说,但我想说一个故事。”   静姝道:“什么故事?”   沈炼道:“你要听么?”   静姝白他一眼,道:“别废话。”   沈炼负手笑了笑,说道:“北冥有鱼,名字叫做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名字叫做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烤架……”   他还没说完,静姝已经施展出玄冥重水,一片汪洋异象出现,朝沈炼轰击过去,只是沈炼随手打出一个太极,如长鲸吸水般就把那汪洋吸进去,云淡风清,毫不见勉强。   沈炼到了静姝近前,抓住她想要继续施法的手,一股沛然醇和的道力涌出,静姝便很难再动手了。   不待她破口大骂,沈炼悠悠道:“不开玩笑了。”   他的话音并不响亮和严厉,却有种恢弘,好似能直达彼岸,教人心定。静姝收回到了嘴边的骂声,只听沈炼道:“出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静姝道:“这是庄子的话,但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沈炼轻声道:“你不觉得现在的我们就是这两条鱼么?”   静姝一怔,道:“你要赶我走?”   沈炼正色道:“不,我们是相忘于江湖。”   魁漓拉住静姝,略有些奇异地看了沈炼一眼,然后道:“姐姐,我们走吧。”   静姝很是不甘,但她还是听从了魁漓的话,两人消失在云影中。   沈炼目送她们远去,然后开始召集周国的人还有法海他们。他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殷商,一统幽冥。   ……   茫茫云海上,静姝气道:“我们走了,他竟一句话也不留。”   魁漓道:“静姝姐姐,你和沈炼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静姝道:“没有。”   魁漓道:“你不愿意说,我很体谅,只是沈炼让我们走,也许跟这个事有关。”   静姝还未回话,天边就有五彩光芒出现,她皱眉道:“你们不死宫的人来了。”   那五色光芒来得很快,最后化为一个男子,对着魁漓道:“奉宫主之命,请少主回去。”   魁漓淡淡道:“他让我回去做什么,反正我们各自看对方都不顺眼。”   男子道:“属下也不清楚。”   静姝却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了,不如你带着我跟你去不死宫吧。” 第242章 天谴之心   静姝心里想的是,她招惹了这么大的因果,又不能回妖师宫,现在沈炼还赶她走,宇宙茫茫,适合她呆的地方不多了,不死宫倒是个好去处。   因此既然孔雀大明王派人请魁漓回去,她当然乐见其成。   魁漓见静姝替她应了下来,便也不在反驳,只是到底有些舍不下沈炼。不过她若是坚持不回,说不准静姝就胡口乱言,那就丢脸了。因此魁漓道:“那就回去。”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也没磨蹭,因此就跟不死宫的来人一起回了宫。那男子也松了口气,此行得功德圆满,着实让他踏实许多。   岂不知他们的举措,都在沈炼眼中,待得三人遁出幽冥,沈炼才收回注视。之所以要让静姝两人离去,其实也是为了她们好。沈炼算到不死宫会派人来,因此才会顺水推舟让她们离开。   一旦沈炼的事泄露,不死宫未必能庇护静姝,但也存有一丝希望,况且静姝到底出身妖师宫,两人固然有了交情,但立场终归有差别,长期相处下来,将来可能会互相妨碍对方。   对于沈炼而言,接下来统一幽冥,炼化这九幽残地,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但他真正的困难却是取得玉清和太清的本源印记,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他别无选择了,随着他修为越高,元神增长的速度反而越快,别人要数万年乃至于数十万年才能将元神修行到可以突破大罗的地步,但他恐怕千年内就能臻至那层次。   这看起来是天大的好事,实则随着他元神不断成长,他愈发体会到那天罚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心中生出阴影,且不断扩大。   天罚可不是什么道劫,而是真正的死劫。   死劫自然是冥冥天道存心不让他有度过的可能,故而只有道主这等无上超脱者才能对抗天罚这等必死之劫,他如果不想死,就得去寻觅那唯一的机会,集齐三清印记。   而且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修为增加的越快,天罚就越靠近,偏偏要集齐那印记,若无绝强的实力,也根本不可能。这种没法化解的矛盾,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得绝望了。   沈炼也很绝望,不同的是,他确实领略了相忘于江湖的境界,适才那个故事其实还有一句话,为点睛之笔,那就是“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其本意便是,与其在乎那些好事和坏事,不如将其都忘却,让自己化身于大道中。   忘却是非,性法自然,故能面对一切。   周国在伊挚的操持下,已经成了修士和凡俗的文明结合体,仙凡之间,差别在缓慢抹去,对于练气士而言,这绝非什么好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确实是件好事。   修行者的任性恣意,毕竟和国家的暴力集权是有冲突的。   这种对立中,却也有统一之处,伊挚的高明就在于,他找到了这种统一,或者说他制造了一种平衡。   当然这平衡的基石,全然在于沈炼。   伊挚此时此刻正注目沈炼,他在写一幅字。说实话,伊挚不是很懂沈炼这个人,倒不是因为沈炼太过神秘,而是沈炼总能无休止的进步,每当你以为能接近他时,他却转眼间将你甩的老远,甚至让你反应不及,他什么时候就变得这般厉害了。   面对这样一个人,其实任何人做他对手都会绝望。好在他伊挚现在是沈炼这边的,而非沈炼的敌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沈炼写字的时候,很是自然随性,一举手一抬足,无不恰到好处。这种完美,着实能让任何人都佩服。   因为很多时候,你都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做到最好,但是有的人便能将这种最好展示出来,让你无须绞尽脑汁的想象完美,直接看到。   墨迹在沈炼停笔时就干了,伊挚也得以看清楚沈炼的写的东西。   那是一段话。   他本是个极有定性的人,见到这话时,却不禁念了出来:   若生为林木,我当欣欣以向荣;若生为幽草,我当萋萋而摇绿。就算是一根小草,也不必羡慕大树伟岸参天,我依然可以长成一片碧绿。   这是并不太长的白话,但其中蕴含着一种让伊挚都不禁感动的力量。   他念完之后,不禁深深佩服,说道:“道家的真意居然被大王你用这样的白话描绘出来,实是让人难以想象。”   沈炼微笑道:“这段话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一本我从前看过的书。”   伊挚道:“什么书?”   沈炼笑而不语,只是将这副字拿起来,挂在大殿的王座右边。这段话来自一本小说,他其实更喜欢那本书的名字——《天谴之心》。   因为‘天谴之心’四个字,岂不是他如今的写照。   毕竟他练了上清道主的无上炼神之法,而将要遭受天谴。   那段话便是‘天谴之心’的简介,亦是他如今的心境。   两人沉默一会,沈炼率先打破沉默,他道:“他们已经能熟练地通过飞仙图结成大阵了么?”   伊挚道:“已经可以了,而且那小天师苏秀清很有天分,创造了一种聚灵符,可以让修士在平时将法力注入聚灵符中,等到战斗时,如果法力枯竭,便可以使用这聚灵符迅速恢复法力,对于未曾还丹的修士,帮助极大。”   沈炼点头道:“这小姑娘确实很有天分,而且符道相比练气,适应更广,我相信研究符道,很快就会成为周国的主流。”   伊挚迟疑道:“只是这样一来,修士就更重外物了,少了本心的磨练,将来能得长生的人只怕会更少。”   沈炼道:“万法殊途,符道亦是大道,得长生的人若不明大道,也不过是活得久的凡俗之辈。”   伊挚心中一叹,也只有沈炼这等人,方才说得出这种话。   况且符道确然能惠及更多的人,而且也能使练气士减少,从而使天地灵机被人为消耗的速度降下来,对于整个幽冥其实是有益的。 第243章 这是我的时代   世间一天天过去,周国近来的动静并不小,但跟凡人无关。   物宝天华,灵光冲霄射斗,修士们都在准备着将要爆发的大战。青玄十万修士,在抵达幽冥后,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毕竟幽冥的元气实在太浓厚了。   这天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里,十万修士集结完毕,包括法海等一众仙佛,哪怕是无意中散出的灵机,汇聚起来都成了恐怖至极的灵河。   那些雪花都在空中飘着,没有一片能落到十万修士占据的地方。   沈炼出现了,他来的时候,风雪都静止下来,那些悠扬的雪花都停在空中,展现出晶莹的美态,每一分菱角都显得那样动人。   沈炼只着了一身朴素的道服,淡蓝色,像纯净的蓝天,也像海洋。他眉心那一点朱砂,使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格外尊贵,仿佛道主亲临凡尘。   没有任何修士做出失礼的举动,俱都沉心静气,注意力放在沈炼身上。   沈炼的目光落在面前十万修士上,每个修士都觉得沈真人似乎看到了他,不禁挺胸。   沉默,寂静,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沈炼终于开口,那仿佛可以直彼岸的声音落在每一个人心头,没有激昂的情绪,只是平淡地说出一句,“这是我的时代。”   人群中,苏秀清纵是女儿身,都感觉胸口的热血快要炸了起来,沈真人以最平静的声调,说出了最霸气的内容。不是我们的时代,而是我的时代。   这本当是由历史来总结,但沈炼却自己说了出来。没有人可以置喙他,因为现在理所当然是沈真人的时代。   如果天地有主角,那必然是沈真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在见证传奇!   当沈炼道出这一句时,那种称霸现世的法意,铺天滚地,比任何卓越的战鼓手还能拨动人心。   一张飞仙图冉冉出现,不断扩大,一眨眼,所有人都置身一片茫茫虚空,他们熟练的找到自己的位置。   “出发。”   如煌煌天威,不可阻挡般,飞仙图承载着十万修士,朝着殷商而去。   殷商的天空黯淡下来,所有殷商之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压抑,无可宣泄。   朝歌城外的虚空撕开了一条裂缝,不断扩大,一团灵云出现,庞大的气机逼迫着朝歌城。   一张仙图出现在灵云中,缓缓旋转,似要带动整个幽冥一起旋转。   雷光电闪,风云失色。   朝歌城里升起一座浮空天阙,天乙在其中负手朝仙图望去,那里面仙佛林列,更有密密麻麻的修士,操纵着元气,汇集可怕的道术,随时准备轰杀殷商。   沈炼缓缓出现在浮空天阙之外,袍袖空空,望着天乙。   他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任何话语都是多余。   天乙却有话说,他道:“其实我来自天外。”   沈炼瞧了他一眼,“我知道。”   天乙道:“幽冥我不能让给你。”   沈炼道:“我清楚。”   天乙笑了笑,道:“那就战。”   他的笑声中充满苦涩,却不曾有绝望。   天乙的帝袍无声而动,神光万重,浩荡的气机朝沈炼轰过去,好似一拳之下,能定乾坤。   沈炼淡漠地看了一眼,一张山河社稷图凭空浮现,有山川地理,有日月星辰,更有红尘万丈,包揽一切。   直接罩住了天乙的拳头,更罩住了他整个人。天乙置身那一方天地中,直接断去了同殷商的联系,一座座山,一条条大河,无休止地朝他身上轰杀过去。   这些异象都不是虚影,而是真实的山河。   人力有时而尽,天乙孤身一人如何能抵抗一片天地。   况且沈炼身上涌起无尽仙光,融入山河社稷图中,加持其伟力。   “沈青玄,受死吧。”一声大喝,惊天动地,闻仲额头的天眼大开,放出无尽雷霆,似能破碎时空,毁灭诸天。   他骑着墨麒麟,仙威浩荡,后面跟着十数位法力高深的古修士,一个个气机磅礴,接近天仙。   这是多么可怖的力量,联合起来,足以教青玄地星上任何一个道宗顷刻覆灭。   沈炼寂然无语,只是一拳,滔天法力,撕破苍穹,仿佛灭世的情景浮现,这一拳破碎了时空,搅乱了法则。   飞仙图十万修士,一众仙佛,俱都骇然变色。   实在是沈真人太过恐怖,超出他们预料之外。   沈炼此时就仿佛佛陀成道之时,任由十方妖魔侵袭,我自一掌覆盖古今,纵横十方天地,无所遗漏,更无一敌。   恐怖的拳头,硬憾闻仲,产生了惊世的虚空乱流。墨麒麟忍不住悲鸣,浑身冒出血水,如同喷泉。   跟随闻仲而来的古修士,已经有人受不住那庞大恐怖的冲击,仙身爆裂。   沈炼并无言语,飞仙图悚然一动,滔天气机将闻仲一干人锁定,再不让他们接近沈炼。   沈炼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天乙身上,那浮空天阙在一时半会不能平息的虚空乱流中冲过来,里面亦有二十来位堪比天仙境的修士,甚至有沈炼的旧识长生子以及武丁。   武丁心中浮现起和沈炼相识的种种画面,最深刻的是,那次两人相对而坐,喝酒的场景。   真是恍如一梦,怅然不已。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也许这就是命。   一片星芒燃烧起来,长刀破空而至,武丁无比决绝,飞星诀全力催动下,将他变成一颗燃烧的星辰,照亮天地,朝沈炼攻杀过去。   沈炼轻轻伸出指头,抵住星芒,令其寸寸消失。   长刀碎裂成无数片,武丁那燃尽生机的一刀,竟然抵不住沈炼一根手指。   他听到了沈炼的声音,“你的刀法还未练好,再过五百年,可以来找我。”接着他就人事不知,飘飞出苍穹之外,入了冥冥之中。   武丁的好运并没有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指头不断点出,好似勾魂夺命的判官在生死簿上动笔抹杀生灵,没有一个人能躲开他这决定生死的指头。   朝小雨的无生指被他使出,才是真正的无生指,即使罗祖再世,亦不过如斯。 第244章 玉鼎   幽都之山,黄泉魔宗,无数魔军静默肃立。叶流云在阿鼻王座上,注目前方血池,里面的景象波澜壮阔,正是沈炼动手的场面。   其惊心动魄,连恶鬼途途主都悚然动容。   沈炼此时双手拨动,太阴太阳之力壮阔雄伟,横扫一切,元气胜过任何一场大潮汐,璀璨的光芒,似要从过去照亮永恒。   时空一切种种,颠倒迷离。   面对如此可怖的异象,恶鬼途途主不禁道:“沈青玄太恐怖了,即使当年老宗主怕是都有所不及。”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充满苦涩。要知道黄泉魔宗上代宗主,可以说是能纵横星河的旷世魔君,但现在沈炼的仙威给他印象太过深刻,已经压过了他心中关于老宗主的影子。   此前沈炼破灭大夏,灭杀夏王,纵然无敌,但也不及此刻那般让人绝望。况且飞仙图上十万修士,一种仙佛,也是可以平推殷商的力量,同沈炼这万载不遇的仙人结合,已经是浩荡大势,不可扭转。   沈炼愈发仙威滔天,手指所过之处,必然有一位绝顶练气士被点爆,无一例外。天乙被镇压在小天地中,心中颤动不已。这都是他的族人,可是他现在却不能帮到他们。   如同他上次死亡之时,同样的无力感觉降临他道心之中,化为滔天的不甘和愤恨。天乙再山河社稷图的小天地中,终于产生了变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变成了纯青色,然后又转为纯白色,如此变化就此。   冥冥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加持在他身上,他一拳轰出,竟然击破了山河社稷图,重新回到虚空。   殷商冥冥中的气运加诸他身上,使他的气息不断膨胀。沈炼瞬息间已经施展了一千种法术,落在天乙那九转元神之上,结果毫无作用。   此时此刻,天乙似万法不沾。   他身上有种让沈炼心动的气息,那是道主的气息。   沈炼神目似能看透一切,淡声道:“玉清元始。”   天乙不断爆出神光,那些被沈炼仙法逼得抱头鼠窜的殷商练气士往他身后聚集,终于逃过死劫。   天乙道:“不错,没有你,我也不能将九转玄功圆满,练成这元始法身,从此之后,我便不死不灭,你再也奈何不了我。”   沈炼叹口气道:“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天乙道:“什么?”   “可怜年年织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沈炼轻声一叹,竟有些怜悯。   天乙还未说完,突然捂住面孔,不断哀嚎。最后他两只手好似木头一样,垂落下来,不再动弹。   整个人的面目,如同沈炼曾经见到的川剧变脸一样,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面孔,又变回天乙的面孔,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面目。   这个人很是俊逸,却有种天生的杀气,似能诛灭一切邪魔外道,唯我独尊。   他身后的殷商练气士一个个自爆,化为清气融进了这人体内,与此同时殷商的国土,每一寸土地都下起了血雨。   沈炼道:“我该叫你天乙,还是该称呼你玉鼎。”   这人淡然道:“随意。”   他身上的帝袍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飘逸的羽衣,背上多了一把古朴仙剑,没有任何杀气泄露。   沈炼对于这情形并不陌生,如果不是有他,天乙的下场,就是若兮的下场。天乙之所以能修行玉虚的九转玄功,不过是因为他做了玉鼎的劫身而已。   沈炼道:“我还是叫你玉鼎好了。”   玉鼎道:“你不愧是师叔选中的人,不过这场游戏到此为止了,师叔从前失败了,现在依旧会失败。”   沈炼道:“我陈师兄也是被你杀的?”   玉鼎淡淡道:“是的,其实他比你更有潜力,如果师叔选择的是他,或许我会很头疼。”   沈炼点头道:“论修行上的天赋,我的确逊色陈师兄一些,不过这场游戏恐怕结束不了,毕竟我是天命之人。”   玉鼎笑道:“所谓天命便是我玉虚宫的意志,杀了你,贫道的世间劫也差不多了断了,玉清和上清的恩恩怨怨也当彻底了解。”   沈炼微笑道:“如果玉鼎你是真身前来,我自然死定了,只是你费尽心力,也不过是造化了这具劫身,看来有些事并不如你所愿。”   玉鼎终于认真打量了沈炼一眼,道:“好小子。”   这场游戏他着实没有把控全局,但也无所谓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算计都是薄纸,可以轻易撕碎。   ……   在无何有之乡有一座仙山,此山不知多大,但一定是无何有之乡中最大的仙山,它叫做昆仑。   曾经三清道主都在昆仑修行过,后来只剩下了玉清道主。昆仑山无穷广阔,里面却只有一座宫殿,叫做玉虚宫。   自亘古以来,从无一个妖魔敢到玉虚宫来。因为玉清道主不喜欢妖魔,这是广为人知的事。   无人敢冒犯道主的威严。   今天却出现了例外,玉虚宫外包裹住无尽的五色神光。如果魁漓能使用的五色神光是一条溪流,那么这里的五色神光就是汪洋。   将玉虚宫围住,里面的人出去不得,外面的人进不得。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五色神光无数不刷,传言连道主的法身都被刷进去过。   玉虚宫能够在这五色神光的潮汐中屹立,只能说是道主威能所致。   宫中传出一声宏大的道音,“孔宣,你仗着方寸山那位的威风,就敢来玉虚宫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你我同是大罗,真当你做了玉虚宫主,就是元始天尊了么。”五色神光的潮汐中冒出一个男子,很难形容他,只见他着一身白衣,傲如霜雪,睥睨万物的神态,表明任何人都不可以使他屈服。   “好好好,居然敢直呼我师,真是罪无可赦。玉虚宫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现在就拿你的形神来震慑一下那些人,免得总有人不知好歹。”他的话语杀气毕现,显然是要拿孔雀大明王这位新晋的大罗,来扬玉虚仙威。   孔宣淡淡道:“我也想看看,封神之后,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第245章 生死簿上写姓名   三界中,许多隐藏的高人,都在暗中关注孔宣和玉鼎的事,他们无一人认为孔宣能占到便宜,但佩服孔宣的勇气。   而且自从天庭破灭后,大罗之间都罕见的保持住默契,这一场大战,势必能载入时光长河的史册。   沈炼并不知道玉虚宫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明白,显然自己还未到绝境,否则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至少会有玉鼎道人的真人,甚至还可能面对那传说中的清源妙道真君,这样的话无论他有多么厉害,只要不成道主,都休想能逃出生天。   飞仙图上一众仙佛和修士还在和闻仲等人缠斗着,沈炼和面前的玉鼎劫身却仿佛处身另一方天地。   对方庞大的神识无孔不入,锁定着沈炼的气机,无论他做出任何动作,都会被对方识破化解,这是沈炼心中的预感,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他向来是料敌制胜,这次面对的敌人,在这方面的功夫,似乎更胜过他一筹。   沈炼身形不断下沉,渐渐钻进了地底,最后耳鼻都被九幽黄泉覆盖,不知不觉他到了黄泉深处,而玉鼎亦如影随形。   至精至纯的阴气似要钻进沈炼的毛孔,将他沉沦在这不见天日的九幽黄泉中,生死簿就在九幽黄泉的深处,如同幽冥心脏,一呼一吸都带动黄泉伟力,放出潮汐,最后波及沈炼的仙身,遍及四肢百骸,都出现了一种颤动。   沈炼张开手,双手间出现了一把幽沉黯淡的剑,这是当初陈剑眉所化的无我剑。   玉鼎就在他不远处,背后的斩仙脱鞘而出,划动黄泉水,平息黄泉潮汐。   沈炼的神思在九幽黄泉中受到极大的阻碍,没有在外面那样通明,同样玉鼎也会受到阻碍。   无我剑幽幽颤鸣,无形无质的剑气,从四方上下攻杀玉鼎,没有法则暴动,没有空间乱流,就像是庖丁解牛,无厚入有间,无迹可寻。   沈炼此刻眉目满是平静,不见剑气,不见杀气,心如止水。在这一刻,他就是陈剑眉的化身,替他催动无我剑,替他了结当初被杀的因果。   无数至高至妙的剑术,在他心中熟极而流的淌过,每一剑都凝练了时光,斩破了玄黄,得见天地,得见众生,得见本性真如。   玉鼎仙人虽是劫身,但实实在在有大罗的心境,元气凝结的斩仙剑,也不逊于任何一件神兵利器,可他面对无我剑的攻伐时,依旧感觉到了吃力。   那不是沈炼的剑术,而是当初那个叫做陈剑眉的剑术。那只是一个蝼蚁般的人物,也是古今罕见的剑道奇才,无我剑已经超脱了境界的束缚,触及了至高剑境。   正是这一缕至高剑境,方才令沈炼有了跟他一战的资格。   两人仿佛回归了凡人武者比斗的样子,在黄泉中剑来剑往,既不快,也不毁天灭地。   但如果有任何一位剑仙看到二人的剑招,都会感动不已,因为这是真正的大道之剑,举手抬足都诠释着天地间最深刻的妙理,只要领悟,便是天人。   只是玉鼎渐渐有些躁动了,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大罗心境在缓缓消退,这表明本尊竟然没有在跟孔宣的交手中占据上风,这使他有些疑惑,同时沈炼和无我剑给他的压力也愈发大了起来。   随着心中躁动,他终于爆发出更强悍的实力,只见他原本是正常人的身体,突然变成三头六臂,随之气机狂增,实力也随之强了三倍有余。   沈炼终于见识了这神话传说中的三头六臂,也是诸天万界中最玄妙的秘术之一,更是道主亲自创造的仙术,若论对实力的增幅,怕也只有一气化三清之类这级别的仙术可以胜过了。   原本平淡的剑光,也随之璀璨起来,沈炼的压力无以复加。   玉鼎三头六臂不断旋转,扯动黄泉,似要将沈炼碾压粉碎。这是惊世骇俗的力量,就如神话中的须弥山将你镇压住,纵有无穷妙术,都休想施展出来。   沈炼的剑光在这种严酷的压迫下,燃起无比的璀璨,要挣脱命运的枷锁,打破一切囚笼,粉碎真空。   只是依旧有些力有未逮,似是差了最后一口气。   沈炼处变不惊,他心中抛却成败,看淡生死,整个人似有一层明净圣洁的光晕,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那里正是生死簿所在,亦是幽冥碎片的核心。   玉鼎纵然化身三头六臂,实力惊天动地的暴涨,也没法阻止沈炼向生死簿的靠近。   沈炼的剑光依旧在不断衰弱,而他身上圣洁的光辉也在消退,黄泉水在这里的压力,比之前何止提升了千百倍。   但他仿佛一点察觉都没有,道袍在黄泉中飘扬,似能超脱三千阎浮。   他一剑刺出,似笔直的匹练,失去一切变化,却凝住了时光,恰然被玉鼎六只手合住,无我剑寸寸消散,陈剑眉最后的痕迹,也渺然于无极中。   “参合一点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生。”莫名的道音在九幽震颤,沈炼无悲无喜,无忧无惧,手掌握住了那生死簿,整条手臂都变黑了。   他翻开一页,上面一个字也无,手指点向白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名字——‘玉鼎’。   他竟然要把玉鼎这超脱生死的大罗中人,名字重新刻在生死簿上,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七品县令,要判一位有丹书铁券的王侯死刑一般。   沈炼道力贯注下,确实将玉鼎的名字写来,但很快那名字就消失了。因为生死簿不敢落下玉鼎的名字,生死簿的轮回之力,也不敢降临在玉鼎身上。   玉鼎冷笑道:“十殿阎罗还在时都不敢这样做,你居然如此愚昧,实在让我失望。”   他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将此方空间完全凝固,要将沈炼所有生路断绝。   沈炼不置可否,他手中多了一朵花,一朵鲜红的花,上面没有叶,只有花瓣和花茎。   这是黄泉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亦是幽冥黄泉最神秘动人的花朵,谁也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 第246章 幽冥之主   玉鼎真人见到彼岸花时,觉得有些映像,却想不起来。他登时就知道这花不寻常了,因为只要他有映像的东西,就不该出现模糊的记忆。   沈炼道:“佛陀说曼珠沙华,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你因缘而有道,也因缘而死,这是天意。”   那彼岸花便是曼珠沙华,黄泉圣花!   那血色曼珠沙华似朱砂一样,被沈炼用来在生死簿上写字,依旧是玉鼎二字,这次没有褪色。   两个字鲜红如血。   天地复又一变,玉鼎和沈炼出现在血海旁,血海中波涛起伏,却无半分水响,曼珠沙华开了,遍及彼岸。   从血海中升起一个僧人,背后是佛塔,上有一泓弯弯的菩提佛光。   “世尊地藏,般若诸佛。”   浩荡佛音传响血海,也到了玉鼎耳中。   他冷呵呵道:“地藏法身。”   此时此刻,玉鼎全身上下有丝丝冥气,将他束缚住,使他不能随意行动。那是生死簿之力,亦是轮回生死大道之力。   他斩仙剑剑光无数,斩碎生死簿的束缚,但是佛光也罩住了玉鼎。   那是菩提佛光,亦是来自道主。沈炼也知晓那个道主,正是灵台方寸山见到那位道主。   佛光外有佛塔,然后是整个血海,最终将玉鼎镇压。   终于这方幽冥碎片不断扩大,无数曼珠沙华在血海边上盛开。   沈炼能感觉到幽冥在不断扩大,同时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法则。   他在东夷的神庙,那尊本是供奉他的神庙,在神庙的牌匾上莫名多了一行字——‘青玄救苦天尊’。   此事发生时,他瞬息间就感知到了。   他的神思出现两个视角,一个是来自神庙的神像,一个是现在的自己,两个人都是他。   或者说当他将注意力放在神庙时,他就成了青玄救苦天尊,生死簿也出现在青玄救苦天尊手上,他也能看清楚幽冥所有的法则,随便是谁被他以青玄救苦天尊的视角观察,便能知道他一生的疾苦。   可以说众生的疾苦,他都能看到。   整个幽冥,有生灵之处,都成了无边疾苦组成的海洋,令他心中难过,亦生出慈悲心想要解救众生。   同样血海之中,玉鼎道人劫身不断分解,纵飞出无数纯净的神念,最后被罗摩吞噬,他的地藏法身越来越完善,显然得到享之不尽的好处。   那可是大罗中顶尖存在的劫身,里面绝对有大罗的秘密,现在的罗摩纵然不是大罗,也必然是太乙中最顶尖的存在。   沈炼纵然多出一具青玄救苦天尊的神明分身,也不敢说能有十足把握对上罗摩。   他有些想笑,玉鼎道人在这场游戏中,早就被人算计了。难怪罗摩一直不肯跟他作对,反而多番示好。   因为他就是一个用来钓玉鼎道人的鱼饵,那菩提佛光显然才是真正致玉鼎劫身于死地的宝物。   玉鼎道人怎么说也是大罗中顶尖的存在,即使只是他的劫身,也不当被轻易算计,其中必然还有其他高人涉足其中。   现今罗摩吞噬掉玉鼎劫身后,本当执掌幽冥,但却多了一个变数,那就是青玄救苦天尊。   沈炼当初无意涉足神道的一步闲子,却成了他此时的助力。   青玄救苦天尊的确是他,而且沈炼从青玄救苦天尊的视角感受到,幽冥跟他的鱼水交融,生死簿对他更是无比的恭敬,无不在昭示他就是幽冥正统,当执掌生死轮回。   沈炼依旧在血海岸边,罗摩在血海浪涛上。   两人隔着血水,如同在两个不同天地。   罗摩的声音传递过来,“据说太乙道主未成道前,也曾入过神道,化身一尊神祇,叫做太乙救苦天尊,为幽冥之主,如今这神祇的神性却到了你身上,可见他将救苦天尊的衣钵给了你。如果沈施主愿意主动放弃救苦天尊的神位,贫僧愿意帮你挡一次灾。”   沈炼洒然道:“大师看来是知道沈某麻烦不断了,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我想请你离开幽冥,毕竟占了便宜的是你,你留着还想占尽便宜,那就太过了。”   罗摩道:“虽然救苦天尊是幽冥正统,但地藏也将幽冥炼化过,为其超脱世间的凭借,贫僧也得了地藏衣钵,其实细究起来,也能算幽冥半个主人,因此沈施主要赶我走,也是没道理的。”   沈炼眼睛一咪,便要踏足进入血海,可是罗摩将手一指,那血海边上就出现了无尽山脉,正是阴山。   而且这阴山无边无际,远比青玄地星的阴山要广阔,即使沈炼一步之间也跨不过去。   他知道这是罗摩不欲跟他纠缠,先消化此次所得了。   沈炼没有继续前行,因为这次虽然解决了玉鼎的劫身,但真正的麻烦才开始,玉虚宫尚有清源妙道真君以及其他高人,而且八景宫也不会对他坐视不理的。   他已经彻底暴露出来,这两家亦是道主嫡传,绝不会看在太乙道主的面子上就放过他。   茫茫宇宙,其实似乎也没有他容身之处了。   其实救苦天尊的神位来得也莫名其妙,但沈炼绝不会轻易放弃,因为这跟太乙道主有关,他要面对道主的压力,也唯有道主能帮他。   虽然不知道太乙道主到底是什么心思,可他要是主动放弃救苦天尊神位,显然是断了跟太乙道主的牵连,即使得了罗摩的帮忙,也是得不偿失。   他心念一动,便到了朝歌城上,闻仲等人已经被收拾掉,殷商的反抗力量,在飞仙图群修面前,不足为道。   这场一统幽冥的游戏,似乎他已经完成大半。   宋青衣率先到沈炼面前,问道:“那天乙已经被你解决了?”   适才他们并不清楚天乙是玉鼎劫身的事,沈炼也不打算说这些。   他点头道:“现在我算是幽冥之主了。”   其他人都面露喜色,沈炼成为幽冥之主,他们也出了力,接下来必然会有回报。   法海道:“沈真人,接下来我们要是修行至天仙境,是否可以离开幽冥。”   他问出了其他人心头的疑虑,毕竟要是沈炼如陆九渊那样不放他们走,他们也有些不甘心,尽管幽冥里他们更有机会突破。   沈炼道:“我说过,大家到了幽冥,自当来去自如。”   他们心中大石放下,只是不知道幽冥再不是过去的幽冥,天地法则已经无声无息改变。 第五卷 天上人间 第1章 老夫子   如果说之前的幽冥只是一枚种子,那么现在已经长成了幼苗,并不断汲取养分,茁壮成长。   青玄救苦天尊的神庙也消失在幽冥中,存在于依附幽冥的异度空间,沈炼安排好俗务后,就去了神庙。   当他踏入神庙时,自己便消失了,或者说神庙只剩下青玄救苦天尊。这是很奇妙的事,因为他依旧是自己,但身份却变成了青玄救苦天尊。   对于这陌生的身份,他毫无违和之感,仿佛他理应是这个身份。   沈炼并没有纠结于身份的变化,因为他的自我并未改变。   这种感觉就像是太子登基变成了皇帝,有了皇帝这个身份,自然就跟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但自我依旧是自我。   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的身份,手里的生死簿上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勾连着幽冥众生,同时还不断有新的生灵的丝线出现,也有丝线断掉。总体来说,生死簿上牵连的生灵在增加,而且并不包括幽冥众生。   沈炼盘坐神龛上,身体周身尽是黑白的生死之气,由于他在阴阳之道的造诣极高,因此掌控生死之气,实是水到渠成那样容易。   阿莲作为神侍,立在他下方,她手里拿着莲灯,长明不灭。   沈炼有种明悟,阿莲就是他的从属,这样的从属他还可以收三人。莲灯的作用就是照亮黄泉路,给死人接引,亦是超度。   作为救苦天尊并非是当个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救助无边苦海中众生,这里的众生绝不仅限于人,而是无穷无尽的疾苦生灵。   当然救助的前提是,受苦的众生心念他名,相信他能够解救他们,若不信,则神不灵。   这种救助也是没有回报的,因为救人仅是出于救苦天尊的慈悲心。   青玄救苦天尊此刻心里就有慈悲心,只不过并没有太多,也许是沈炼的缘故,毕竟沈炼虽非恶人,亦非善人,他的心颇有些冷。   沈炼也感觉到了,青玄救苦天尊的能力,其实并不太强,但也不会弱。如果是他要救苦,便是法力无边,如果他不救苦,也只是普通的神祇。   而现在沈炼并无致力履行救苦天尊职责的打算,而是不断翻动生死簿,他在找那些逝去故人的信息。   最终他只找了一个人的信息,那就是张若虚。他也在幽冥,同时被生死簿记录在册。   沈炼得到了答案,又对阿莲道:“我为救苦天尊,当有四府,这里便为‘青玄神府’,由你执掌。”   阿莲欣然遵命,她在神庙中,已经明了一切,知道仙师成了青玄救苦天尊,这是位阶很高的神祇,因此她水涨船高,神位也提高许多,能做更多事了。   相比沈炼,她的慈悲心更重许多,而且她也是苦命人出身,现今能力大了,就像多做些善事,亦充实她接下来的岁月。   沈炼说完后,就离开了。当然青玄救苦天尊仍旧在神庙,也可以说他没有离开。   出了神庙后,沈炼体会这种感觉,很是玄妙。   在神庙时他为神祇,出了神庙便是沈炼,而且两种不同的感知,思维也有些差异。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精神混乱了,不过他并非普通人,自然不存在精神错乱,并且从中还有些收获。   这些都不足道,他现在要去做另外一件事。   ……   桃山以前叫七桃山,后来改名为桃山,这里曾经有个道士很出名,叫做刘梦得,他出身大夏的玄真观,后来又在大西国当过国师。大西国或许现在知道的人很少了,但是它是大周灭亡的第一个国家。   后来刘梦得就在大周国的解阳山修行,跟大周国关系密切。   只是现在刘梦得已经不知所踪,可桃山却兴旺起来,出了不少读书人,被伊挚选拔为官。   这里读书的风气很盛,即使山脚下的任何一座山村都有私塾。   而其中有一所私塾最出名,教学的先生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夫子。   如今的天气已经是秋天,秋风瑟瑟,金叶铺满村落,如同黄金。书声琅琅,纯净的孩童声,在这金风中,如同一道明净的流泉,凭空在冷寂的秋意里生出温暖。   斜阳落下,寒鸦数点,朗朗书声消失在暮色里。   许多孩童都偷偷往屋外瞧去,那里坐着一个衣衫素净的年轻人,每天上课时,他必然准时来,到了下课时必然离去,如此持续了十天。   而老夫子是个极重视规矩的人,他上课时绝不会做无关紧要的事,因此也没有在上课的时候去找那个年轻人聊天。   因此虽然过去了十天,老夫子和年轻人并未产生过交流。   读书的小孩子们,最初都在猜测年轻人是否是一个鬼魂,毕竟他一直凭空而来,凭空而去,在村落附近,也找不到他的落脚处。   最开始有些孩童还很害怕,但十天过去,便都见怪不怪了。   这时候偷偷望着年轻人,原因是往常这个时候,年轻人就该凭空消失了,可今天年轻人还未走。   老夫子终于走到门口,对年轻人问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门外,到底是为什么?”   年轻人作揖一礼道:“老先生学问很好,我这些天一直在门外听你讲课,受益匪浅。”   老夫子道:“瞧你样子,要么是修行人,要么便是异类,我一个凡夫俗子哪里能教导你,说说你的来意吧。”   年轻人露出佩服的神情,笑道:“老先生果然智慧,那我就不瞒你了,近来我得到一页经文,只是才疏学浅,不得其解,因此想请你帮我解读一下。”   老夫子摇头道:“我只是乡下的教书先生,学问并不好。”   年轻人道:“老先生何必谦逊,我知道你教出不少好学生,况且你看都没看我的经文,怎么知道不能帮我的忙。”   年轻人比老夫子略高一头,因此老夫子抬头直视年轻人,见他目光纯净,不参邪气,便终于点头道:“那你跟我来吧。”   说完之后,他就带着沈炼去了他家,也就是私塾的后院里。 第2章 二牛   老夫子在周围很有些名气,他带了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回家,很快被学童告诉了村民,因此没过多久,窗外就多了些鬼鬼祟祟的影子。   关于年轻人的事在村中已经传遍,因此这些人来既是好奇,也是出于对老夫子的担忧。   老夫子没有空闲注意这些,他已经被经文的内容吸引。经文是一页薄薄的金纸,篇目写着‘黄庭’二字,上面的内容很玄奥,奇怪的是他竟然看得懂。   一共三百余字的黄庭,他用了三个时辰。等他看完后,自然已经夜深了,他没有点灯,屋子里却充满光明。   同时他身体里有了一股暖流,让他在这深秋寒夜中,竟丝毫不觉得冷。   不过年轻人却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那一页经文。   准确的说,那一页经文到了他体内,或者说到了所谓的泥丸宫中。他是个学问渊博,且有见识的人,虽不语怪力乱神,但还是清楚世间是有仙妖佛魔的,况且年轻人就是一个明证。   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一页神秘的经文,必然是有缘由的。   只是现在对方消失了,他也弄不清楚事实的真相。   想不通的事,他向来不会太过纠结,他是一个着重眼前的人。于是他起身开了门,数个村民伸进头来,却没看见那个神秘的年轻人,这时候一个年轻的村民惊呼起来,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里的墙面上有一首诗:   道髯芳誉凭谁赠,百年教尊亦断肠。   寂寞冥烟萧瑟处,至今低首叹无双。   落款:不肖弟子沈炼赠恩师。   老夫子只觉想起了什么,但心头重重人影,却无半分落实。最终轻声一叹,对着外面人道:“李二牛你们都散去吧。”   村民们小时候都在私塾读过书,对老夫子自是尊敬,见他无事,便不敢继续打搅。那个率先发现诗的年轻人正是李二牛,他看着那首飘逸仙气的诗,心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热流。   急急忙忙跑回家中,到了牛棚。   此时一头大水牛正慢条斯理的嚼着草,李二牛到了大水牛旁边将刚才见到的事说了一遍,他是个聪明人,还注意到了老夫子的屋子没有灯却一直亮着,这些细节他也说出来了,最后他判断出那个留诗的年轻人一定是仙人,之所以不认为那人是妖魔,却是因为他觉得妖魔写不出那样有仙气的诗。   他道:“牛哥,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我决定了,我也要做那样的人。”   他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已经过世,跟着哥哥嫂嫂过活,因此日子并不好,但他也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直到遇见了今天这事,心里有所触动。   更想起平日里听说的神话传说,愈发向往。只是这些事不能跟别人说,否则一定被嘲笑,也只有跟不通人语的大水牛讲。   但是过了一会,他又有些低沉,道:“可我去哪里才能学到仙人的本事。”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个农家子,普普通通,就算要出门寻仙访道,哥哥嫂嫂也不会给他盘缠。   这时候大水牛开口道:“你想学,我教你。”   李二牛先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结结巴巴道:“牛哥你会说人话,你是妖怪。”   大水牛道:“瞧你这怂样,就一句学不学。”   大水牛也没多做解释,牛眼瞪着,如同两个铜铃。   李二牛被这么盯着反而不怕了,郑重地说道:“我学。”   然后大水牛就叼着李二牛一甩,就是一股巨力,将他负在背上。李二牛只觉得耳畔风生,刮得脸疼,待得风止住时,便到了二十里外的山坡上,四顾皎然。   李二牛倒是不奇怪了,毕竟牛哥会说人话,显然是妖怪,打个盹的功夫跑出二十里地很正常。   那大水牛像人一样站起来,居然似模似样的打出一套拳法,李二牛看着看着就身体不由自主地学了起来,最后满身大汗,耳边响起奔腾的江河之声,这时候他还不清楚,他听到的江河声是自己的气血流淌声响。   就算练气士,一开始修行时都很少有人能听到自己的血流声。   一通拳打下来,他已经累得半死,这时候大水牛又念起一段口诀,他记性不算好,却一字不漏的记下了。   他照着大水牛的口诀,学起口诀说的呼吸法,像是到了云端一样,说不出的舒坦,刚才的疲累一下子就消解了。   脑子变得清楚无比,睁开眼甚至能看到五丈外的蚂蚁在月光下行动,连触角都看得分明。   李二牛忙向大水牛感谢,大水牛却打了个响鼻,说道:“我传你的道诀,不要对别人说,而且我马上也要离开了。”   李二牛不解道:“为什么?”   大水牛叹声道:“你刚才说的那首诗是沈炼写的,而我跟他不对付,再不走,恐怕就被他发现了。”   “牛天王你倒是不笨,只是凭你的道行,怎么能瞒得过贫道,居然还敢抽空教这小子修行。”空中飘起悠悠的道音,却不知来自何处。   大水牛道:“知道瞒不过你,所以看在这小子照顾我这些年的份上,才给他留下点东西,不知沈仙君要如何对待老牛?”   “辛去病到底跟我有段交情,你虽是他女婿,也是间接害死他之人,此仇我得替他报,好在你也算是死过一回了,十四娘对你又有些余情,因此教你形神俱灭,又太过无情,这样吧,你到碧游宫中,服一千年苦役,算是给你的惩戒。”   大水牛松了口气,道:“好。”   它知道今天给沈炼发现了,自是在劫难逃。只是一千年苦役,他当然接受。   李二牛悄声道:“牛哥,这人到底是谁?”   大水牛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牛蹄踏空,进了茫茫月色里。   李二牛只听得耳边牛哥的传音,“若要见我,可去碧游宫。”   他握紧拳头,朝着大水牛消失的方向道:“牛哥,我会救你出来的。”   空中响起笑声,“真是个热血少年。”   从头到尾,李二牛都没见到那个人的模样,只是记住了碧游宫三个字。 第3章 小洞天   烟云浩渺,一头大水牛踏破云浪,背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沈炼。   这水牛不是别人,正是那跟魁漓恶斗过的牛天王,亦是洪荒异种。若非沈炼强的没着边际,它也不会轻易屈服。   它此趟亦是倒霉,若非跟张若虚转世之身在了同一个村落,沈炼也不会刻意找它麻烦,只是遇上了,便顺手将它收服。   天意如此,它自是无可奈何。   水牛哞了一声,道:“前些日子老爷施展大法力灭了此方天地两个略见雏形的神国,一统黄泉,而且还占据了碧游宫,莫非也是上古哪位大能的今世身?”   它却是心眼一动,想要套一下沈炼的底细,毕竟观沈炼崛起之迅疾,简直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若无惊天气运和莫测出身,如何能有今日功果。   沈炼笑道:“我本是阎浮红尘的众生之一,机缘巧合方有今日,倒是刚才那小子来头不小,你个水牛能引他入道,倒也凭空结下善缘。”   水牛心中一动,它只是为了报李二牛照顾的恩情,却没想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来历。由于它对那小子印象很好,因此不免问道:“他什么来头。”   沈炼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他第一眼也没认出李二牛的来头,不过适才灵机一动,换了青玄救苦天尊的视角,察看李二牛的前生今世,才发现一点蹊跷,不过那人当年受创极重,如今又是轮回无数次,李二牛虽是那人今世身,怕也难复当年那人无敌之姿。   水牛心里好奇的很,但又不敢逼问沈炼,只能暗自腹诽。   一人一牛行在天风云海中,倒也能聊些闲话。沈炼博闻多识,水牛自家也知悉一些上古隐秘,自身也是本领极大的妖魔,你来我往一句,玄机微妙,若非寻常修士听到,必然大有所获。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打发时间的闲聊,并不刻意要收获什么。   如今幽冥广大,胜过过去数倍,还在不断增长地盘,沈炼不急着回大周国都,而是准备好好逡巡一番幽冥天地。他法力既高,又有救苦天尊的神力,即使在天风云海中,耳内也不断传入红尘疾苦之声。   那众生俱受业报,困苦不堪,有些惨事入耳,亦是令他心有所感。人生七苦,莫说那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这些连他也没法摆脱的苦难,只是那生老病死四苦,也能让芸芸众生,终日悲惨,难有开颜。   他若不是侥幸踏上修行之路,也得受此苦痛,况且他在地球那一世还是医生,更对此深有体会。   说起来,接下来纵有无边磨难要经受,他也胜过凡人太多,故而即使陷入绝境,都不值得抱怨。   过了一会,耳边生灵疾苦声断绝,原来水牛不分路好路坏,到了一处时空乱流。前面光华大起,正是一个洞口,洞外一圈圈神光,颜色不一而足。   若是寻常修行人行至此处,此时便得被吸过去,粉身碎骨,连神魂都留不下。水牛只是立足虚空,巍然不动,小心翼翼道:“老爷,前面似某个大能开凿的洞府,正和幽冥世界融合哩。”   沈炼点头,说道:“随着幽冥外扩,不但要将原来幽冥的碎片召回,偶尔也会将一些洞天吞噬,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做一副天图出来,让一些小儿辈进去探索一番,算是修行磨砺的一部分。”   这种古仙开辟的虚空洞天,本质上就是个小世界,只是未必法则齐全,里面纵有些修士,都难以窥得大道,莫说凝结元神,证得长生,就是还丹,怕也不容易。   水牛道:“老爷若无事,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沈炼道:“好。”   他左右现在无事,既然遇上了,便进去瞧瞧,这洞天和幽冥的融合,不似那些原本的幽冥碎片,跟幽冥世界洽和,瞬息就能合在一处。对于这些洞天来说,要融合成功,所费时光,也得以千年为单位。   至于其中有什么危险,他也不怕,毕竟世上也没有什么危险能比得上八景宫和玉虚宫的敌意。不过八景宫和玉虚宫现在明明知道他身份,依旧还未再生动静,倒是有些奇怪。   沈炼对此自是疑惑,但他也无办法应对这两个庞然大物,现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人家还没杀到,就自己疑神疑鬼,惶恐不能终日。   他既处于绝境,倒是将包袱都放下了,现今心境颇有些四大皆空,看破成败的味道,因此本来就增长很快的元神,速度又快了点。   自然那天罚也在不断靠近,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作死。   水牛可不知道沈炼身上的事,它只是不想那么早进碧游宫服苦役,既然沈炼同意,它便欣然抬起牛蹄,踏入那个洞天中。   一入其中,便有浑浊灵气入鼻,水牛不禁打了个喷嚏。   此方洞天不大,周长不过万里,里面住着大约千万凡人,灵气浑浊,便有修行人,怕也只是凤毛麟角。   水牛道:“老爷,这里的灵机怕是要枯竭了,跟幽冥融合,算是占了便宜。”   沈炼道:“下去看看吧。”   他指着一处荒山,上面依稀有些白雪堆积,在这个洞天中,也算得极高了,放在前世的地球,也能称一句名山大川。   不过沈炼要去那荒山看,倒不是为了赏风景,而是此山有些法力波动和清净元气,落在这浑浊洞天中,自是显得格外亮眼。   水牛踏空而下,到了荒山上。   它落下来时若流星捶地,但最后那一下,登时轻如鸿毛,连半分积雪都没踏碎。这份对力道的如意掌控,连沈炼都看了它一眼。显然水牛修行的力道法门,既拙又巧,而且法意古朴自然,颇有些可观之处。   水牛的牛眼往前方看去,那里除了积雪,什么也没有。   不过它却道:“老爷,此山灵机在前面,只是为何什么都没有,按理说也当长出点灵药来。”   沈炼道:“有人布置了极为巧妙的障眼法,这手段当真精致。” 第4章 赤松子   能得如今沈炼说一声精致,这布下的障眼法自是不同寻常了。   水牛蹄踏积雪道:“要不,老牛将这障眼法破开。”   他牛魔神力,足破万法。障眼法能迷住他眼,却抵不住它神力。   沈炼微笑道:“算了,此法巧妙,坏了可惜,你只管往前走便是。”   水牛知晓这位新拜老爷厉害,自也不怀疑进不去,而且它也好奇沈炼要用何等了得手段进去。   一头黑牛,载着一位年轻道人慢慢悠悠往前面走去,不出二十丈,眼前景色一变,前方是万丈悬崖,老牛不管不顾,落足踏空,并未坠入深渊。   眼前景色果然大变,灵芝仙草,流泉青石,正是好一处仙境。   只是水牛依旧不清楚沈炼如何破了那障眼法,毕竟它可不信眯着眼只管往前走,就能进入这仙境。   因为以他的修为,足以感知这方仙境不染外界浊气,纯净得很。可见其内外是封闭的,而非仅是用幻术隔开。   它问道:“老爷,如何破了这迷障?”   沈炼悠悠道:“他化自在,天魔妙法,来来去去,无所拘束。”   水牛心中凛然,没想到沈炼竟然还证了天魔之道,而且还跟他化自在天有关。他化自在天不同于元始天魔,而是辟地开天时就诞生的魔主,曾经跟佛陀并驾齐驱,只是后来佛陀超脱了,他化自在天便有所不及。   而且他化自在天不仅是一个可以跟佛陀扳手腕的大能,亦是一种修行境界,此境界不同于天仙、菩萨,更像是一种特征。   据传到了最高深处的他化自在天,见他人如尘土,见宇宙如己心,因此天地宇宙间,无处不可去得,无事不可察知。   当然到了此境,纵非道主佛陀,亦是一种修行极致了。但那只是他化自在天推演出来的最完美境界,是一种梦想,而难以实现。   不过水牛真正忌惮的天魔妙法另一种能力,那就是察知人心微妙。现在想来,它心中念头,只要沈炼想知道,大约是能知道的。幸好它没有什么恶念,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被沈炼收拾了。   沈炼并不理会水牛心中诸般杂念,前面有一座仙宫。一声鸡鸣,自仙宫走出一位女子,身边跟着一只驯熟的鸡,漂亮得像凤凰。女子不是十分美,凡尘俗世中也能找出比她漂亮的,只是身上有一股高贵出尘的气质,纵然沈炼见过许多出众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有些特别。   她的眼睛似能说话,看着沈炼,沈炼便知道她在询问‘你是谁’。   沈炼看了她很一会儿,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她并不害羞,只是灵动的双眼充满好奇。   过了好一会,两人都不出声,水牛便哞了一下,女子款款走到它身边,敲着它的牛头,它竟不能反抗。   “小牛儿不要叫,我师父正睡觉呢。”她的声音像是古时候的编钟,很美且自然。   水牛心里却怕极了,因为女子手上有一股热力,似能把它直接烧成灰烬。   沈炼从牛背上下来,微笑道:“贫道坐骑不懂事,搅扰仙子了。”   女子嫣然道:“你很有礼貌,等我师父醒了,我问问他能不能让你进宫喝口水。”   这时候仙宫里飘出一道仙音,道:“徒儿,请沈真人进来。”   沈炼略有些惊讶,他料不到此间主人竟认得他。   只是从女子身上的仙力和此处仙境的气息,他也不能看出对方来历。   女子道:“既然我师父有请,那么道友随我进去吧。”   沈炼一指水牛道:“我这坐骑还请仙子给它安排个去处。”   女子点头道:“玉儿你带着这小牛儿去后面的药园。”   那只美丽似凤凰的玉鸡昂着头,对着水牛扑通一下翅膀,飞到它头上,登时就把水牛抓走了。   沈炼心知水牛被女子的手段制住了,但也吃惊那玉鸡的力量。   他说道:“仙子这只鸡似是颇不寻常,不知有什么来历。”   女子道:“玉儿它从前在天庭当过昴日星君,只是后来天庭不在了,才回这里来的。”   天庭的星君最差也是天仙级数,厉害一点的战力还胜过一般的太乙,昴日星君在天庭一众星君中算是出名的,竟为此间主人的家禽,看来女子的师父来头不小,且他又不认识,兴许是一位前古仙人。   不过便是那些神话传说中的远古神圣,要跟沈炼论高低,也得打过才知道,因此沈炼亦只是惊讶,并无多少震惊。   女子引着沈炼入了仙宫,到了一处殿宇,真当得起一句暖玉生烟。这宫殿竟是一块奇伟的玉王天成,无半分人工,全然造化。   人处其中,便是不懂练气修行,每日呼吸这烟气,也能长命千岁,寿比松柏。   虚室生白,一个道人迎在门口,沈炼心中顿时有风风雨雨生出,浮云生死,繁花寂寞,那些波澜旧事,到眼前而来。   他炼无上元神,须臾间心火涌出,将这些风雨旧事烧个干净,不受困扰。   道人一笑道:“不知沈真人造访,有失远迎,徒儿去打点玉髓出来,我要招待沈真人。”   他上前就要拉住沈炼的手,这一拉可谓有造化神功,又如风雨一般,无孔不入。沈炼瞧得出来,他这一拉手的神韵显然跟‘呼风唤雨’一脉相承,只不过其又比‘呼风唤雨’高明十倍百倍不止。   他不着痕迹一步,便进了殿中,没被道人拉住,这一下显出的巧妙,颇有些大千世界任纵横的洒脱,又参合天魔自在的玄微,令道人有些动容。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殿中相对而坐。   沈炼道:“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道人洒然道:“贫道赤松子,天皇年间的修道人,至于我那徒儿却是神农氏的少女,一直随我修行至今。”   沈炼心里讶然,赤松子的名字他当然听过,此人不但是有名的仙人,更有一个名号唤作‘雨师’,为世间司雨之神,神通高深莫测,纵非大罗中人,也是太乙中顶尖人物了。   沈炼微笑道:“原来是赤松子前辈,只是前辈如何会认识在下?” 第5章 菩提树下有明王   赤松子是前古仙人,能掐会算,似乎知道他沈炼也不稀奇,沈炼之所以会这样问,却是清楚赤松子并非通过演算知道他沈炼的。   为何沈炼会如此笃定,这就跟他道行精进有关。到了神圣仙佛之境,掐指一算,能察知前因,推演后果,似乎并不太难,但有一点不能忽略,那就是你算别人时,如果对方跟你差距不大,很容易被别人察知,纵然算不出由头,心里也会有征兆的,而沈炼心头并无这种征兆。   故而到了极高明的层次,动手起来,有时会很直白,像是儿戏,缘故在于在这个层次上,很难玩出瞒天过海的花样,多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当然这种事并非绝对,如沈炼的先天易道,加上他的上清炼神法,全力催动下,就算探察某些大罗,也是有一点把握成功的。   只是旁人要有沈炼这条件,那就是太难了。   赤松子固然久负盛名,但说要有这等本事,恐怕不行。   赤松子洒然一笑,道:“我知道沈真人,却是因为沈真人跟我有一段缘法。”   沈炼道:“前辈何意?”   赤松子道:“沈真人可知我还有个名号叫做太虚真人。”   沈炼心海中有无数信息浮现,最终捕捉出一条,他道:“确然如此,莫非晚辈少年修行的太虚神策,跟前辈还有关系?”   赤松子微微一笑道:“确然有些关系,昔年清水道君的劫身历世间劫时,曾见过我一面,也是在这座石头宫。”   沈炼并不意外这宫殿叫做石头宫,因为玉本就是石头的一种。   见玉为石也是一种境界,表明赤松子看破外在,直指事物本质的妙道。   沈炼微笑道:“清水祖师向前辈问道,我很好奇,不知前辈可否说说详略。”   赤松子目光落在沈炼身上,眼睛如有闪电,这叫虚空生电,乃是智慧凝聚的电光,非是大圣大贤,难以有此特征。   他淡淡道:“她问我的话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我说的几句话,沈真人愿意知道么?”   沈炼道:“请说。”   赤松子道:“人生在天地之中,禀承阴阳二气。皇天虽至高至尊,其作用却表现在地下;后土虽卑下,其作用的表现却在天上;天不说话,而四季照样运行;地不说话,而万物照样生长。人在其中,随心所欲,但人的动静呼吸,天地皆知。唯一无所有者,天地不知,故为太虚。”   沈炼拍掌道:“天地生于有,而有生于无,故天地本质为有,本质亦为无,故先天无一物,后来惹尘埃,大约我清水祖师,当年便是领略此意,才有太虚神策。”   赤松子微笑道:“沈真人抬举我了,世上便无赤松子,清水道君也会领悟太虚神策,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做了一个引子。”   沈炼现在明白赤松子如何知道他了,太虚神策的法意多少跟赤松子有关系,这等前古仙人,或许在道术神通上不及现今的仙佛繁复多变,但在对天地自然的领悟上,多半要胜过后来仙佛。   因为赤松子这种人开始修行时,本无成法,许多领悟都是师法天地而得,在天人合一之道的造诣上,自然要比后人深刻许多。他修行太虚神策,赤松子便通过太虚法意,感知到了他。   如果是这样,沈炼便还有一事要问,他想到便说了,“前辈可知道我师祖紫玲仙子的下落?”   赤松子道:“沈真人误会了,我不能知道的一举一动,只是清楚有你这么一个人而已,不过你要问我紫玲真人的下落,我也确实知道一点。”   他顿了顿,继续道:“沈真人若要去寻她,可往北方的紫微星域去。”   这时候赤松子的女徒端来两个茶碗,放在二人面前,又取出两方玉落在茶碗中,顷刻间玉石就变为水,清波动人,有难言的香味。   赤松子道:“敝处简陋,也只有这玉髓值得招待。”   他端起茶碗先饮为尽,然后全身九窍都仿佛被打开了,冒出氤氲紫气,如同神龙,深邃处犹如日月星辰,好似一个人形宇宙。   沈炼也喝了,那水一入体内,登时便有热力迸发,这是凝聚到了极点的灵力,便是法海这等人物,如果喝了这碗水,都会元神爆开。   因此这既是无上灵水,亦是毒药,对于许多修行人而言。   不过沈炼自然不会被毒死,他面上一点变化都没有,而全身每一处都似在开天辟地。   如果将他身体无限放大,便可以看到是无数个小世界构成了他。   那些世界在开辟过程中,便将爆炸的灵力汲取殆尽。   赤松子神色充满赞叹,道:“沈真人的修行果然跟上清道主有很大关系。”   沈炼道:“前辈什么意思?”   赤松子悠悠道:“天地间一共出过八位道主,道家四位,佛家三位,妖魔只有一位,而其余皆为外道,自无道主。而三清道主又跟其余道主有所分别,不知沈真人可清楚?”   沈炼道:“我曾听过一种说法,三清道主本是一人所化,前辈是否想说的是这个?”   赤松子摇头道:“这种说法,自古都有传闻,但是道主不说,旁人也没法证明真假,而我要说的,跟这传闻并无关系。”   ……   昆仑山玉虚宫,外面如汪洋般的五色神光终于散去,显示出玉虚宫如今主人比孔雀大明王技高一筹的能耐。   通往玉虚宫的台阶上,出现一株菩提树,树下坐着一个倨傲的青年。   如今菩提树绽放无量光明,似照亮过去未来,可是玉虚宫上升起一面幡,轻轻晃动,那些光明就散去了,归于混沌。   青年自然是孔雀大明王,那幡每晃动一下,他就吐出一口鲜血。   那幡一共晃动了九次,孔雀大明王也吐了九口鲜血,只是不死,但要活也很难。   他缓缓坐下,凤目望向了玉虚宫,双掌开始向前推,登时有无数卍字符文出现,撼动了昆仑山。   许多暗中观察此战的人都震动了,因为孔雀大明王的这套掌法是佛陀的绝学。 第6章 涅槃殿   佛陀传下来的这套绝学唤作如来神掌,一共有九式,九式之间并无高低之分,每一式俱对应一条大道,若能彻悟,便是大罗。   据说如来神掌虽然只创出九式,但还有第十式,九为数之极,十就超出了数之极,若有人能打出第十式,就能超脱。   孔雀大明王自然打不出第十掌,也没有一气呵成打出九掌,只是简简单单一掌。那些卍字茫茫无边,撼动昆仑,无何有之乡本一无所有,却在这种大碰撞中,出现了轻微晃动。   许多人都暗自震撼,不愧是佛陀的绝学,竟能撼动太虚。   昆仑山首次出现了大裂缝,从玉虚宫蔓延到山脚下的玉阶,开始出现破碎,这是玉虚宫的奇耻大辱,自从元始成道以来,首次有人敢在这里如此放肆。   “孔宣,我要将你粉身碎骨,神魂贬入九幽,永世不得翻身。”玉虚宫一声厉喝,一道遮天法印,轰然而至,压折了菩提树,几乎碎裂时光,重塑天地玄黄。   暗中观察的仙佛神圣简直过足了眼瘾,多少年没有这样厉害的战斗了。玉虚宫那遮天法印就算不是传说中镇压一切的番天印,也定然是元始天尊亲自创造的法印,绝对是不逊于如来神掌的绝学。   许多神念扑入这场大碰撞中,企图领略一丝道主真意,用以为自身修行的资粮。不过大部分神念一入这场壮阔的碰撞中,就被余波绞碎,那堪比金刚的神念,在这种滔天伟力下,脆弱不堪。   唯有寥寥可数的几颗念头,不损不磨,汲取因激烈碰撞生出的道则、法韵,窥视无上的道主之境。   菩提树枝丫破碎,叶片化为齑粉,孔宣被那遮天法印压住,浑身五色神光暴动,都没法挣脱那法印。   最后孔宣忽然双手高举,昆仑山下起血雨,这是大道血雨,无数大裂缝出现在昆仑山中,玉虚宫的壮伟姿态都在这种气势下,变得暗淡低沉。   虚空宇宙,无数修行五行道法的修士都感觉自己的元气少了一分,而孔宣的雄姿正不断拔高,几乎头直接能和玉虚宫平齐。   高举的双掌上出现一个浩瀚的元气团,硬生生拖住了遮天法印,他猛然将元气团扔出,那遮天法印也压制不住,凭空弹起一段,元气团竟往玉虚宫而去。   那些暗中观察的大人物已经不只是震惊了,孔宣这是要毁灭元始天尊的道场,那可是冒犯道主。   就算强如镇元子这等存在,都未必敢做这等壮举。   玉虚宫上的盘古幡豁然而动,无何有之乡似乎都传出一声冷冽的呵斥声,一只大手从盘古幡冒出,浩荡的玉清仙光从幡中冒出,一只大手将元气团直接拍散,然后遮天法印再度落下,砸在孔宣的肩膀上,登时使其瘫倒,随后大手将孔宣抓住,轻轻一捏,任你是大罗中人,修行无数年,也要落成画饼。   “给他关在麒麟崖下。”玉虚宫中走出两个黄巾力士,拿出一条捆仙绳,将孔宣五花大绑,径自去了玉虚宫后面的麒麟崖,将其镇压。   许多暗中观察的神魔都为孔宣可惜,最后盘古幡中冒出的玉清仙光,显然是元始天尊的玉清元神印记发威,玉鼎真人催动它,幻化出来的大手,几乎等同道主施展神通了。   孔宣没败在玉鼎手上,却挡不住人家玉虚宫底蕴深厚,灵宝层出不穷之外,还有道主的元神印记可以催动。   只是玉鼎有此手段,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是他对手。   经过此役后,玉虚宫不但威严更重,不死宫也得继续衰落了。   不死宫,魁漓通过神禁见证了孔宣跟玉鼎的斗法,直到最后孔宣被抓住,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更不明白孔宣好好的去招惹玉虚宫干什么,毕竟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一个不死宫的管事之人到了殿外,出声求见魁漓。   魁漓让他进来了,这人修为极高,怕是到了太乙境,他恭声道:“少主,我叫凤倾天,大明王曾吩咐我在此时请你到一个地方。”   魁漓心里有些吃惊,道:“他什么时候吩咐你的?”   凤倾天似习惯了不苟言笑,此时淡淡道:“在少主回宫之前,大明王已经料到了今天的事,现在他被镇压在昆仑山,接下来一段时间,需要你主持宫中大局,为防少主慌乱,大明王给你留下了一些布置,现在还请少主跟我走一趟。”   魁漓这才明白,孔宣硬撼昆仑,早就料知结果,还为此安排了后续事宜,只是他为什么这样做,魁漓依旧不清楚。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孔宣的安排,而是顺从凤倾天,想看看孔宣搞什么鬼。   凤倾天没有带魁漓出不死宫,而是到了平时孔宣闭关的场所,那里叫做涅槃殿,亦是昔年凤祖修行的场所。   这里是不死宫禁地,凤倾天也没资格进去的。   魁漓是有资格进去的,她虽然修为在宫中不算极高,但地位只在孔宣之下。当然她虽然有资格进去,但还是第一次到涅槃殿。   进入大殿,面前不远处有一座孔雀屏,些许金光冒出,温暖和煦,令人不自觉心神安定。   那些金光正是孔宣在此处闭关遗留的佛法,亦是孔宣对佛家的精妙领悟。   但魁漓对此兴趣并不大,她走过孔雀屏,里面是一间静室,地上铺满圆润的石子,每一粒都像是佛门传说中的天珠。天珠本是普通的石子,经过高僧大德加持佛法,才会成为天珠。   一朵石莲花冉冉开放,同地上的天珠相映成趣,显得自然朴素。最引人注目的是莲花背后的神台,上面供奉着一个道人。   这里本来充盈着禅意,却多出一个道人,按理说当十分突兀。但是道人在神台上安坐,手里拿着一根七宝妙树,丝毫不显得突兀。   反而跟周围流淌的禅意完美洽和,似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同修佛法和道法的人不少,但是将两家的法意完美结合起来的,魁漓平生所见,也就沈炼能算半个。 第7章 何为元始   魁漓注目道人,无端脑海中生出二字——‘佛母’。如果说元始天尊是道之始源,那么这个道人就是诸佛的源头。   这是一尊能通元始天尊相提并论的伟岸存在。   魁漓一瞬间似乎脑子里多了许多信息,整个人都定住,浑身修为在不经意中坚定不移的增长着,似无休止。   不死宫的凤倾天在殿外守候,里面魁漓的气息增长,自然瞒不过他,他欣慰地笑着,这次少主闭关出来后,必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没法质疑她的地位了。   对于孔宣被镇压在昆仑山之事,他并不担忧,这是早就定下的事。而且孔宣挑战玉虚宫时,从头到尾清源妙道真君都未曾出现,可见这位闻名三界的战神,可能真的为了走出那最后一步,转世而去。   那可是天帝的亲外甥,元始天尊亲自选定的玄门护教。   玉虚宫少了清源妙道真君,等若断掉一只胳膊,这次天地大劫中,未必就能如以前那样,稳坐钓鱼台了。   固然没有人敢冒犯道主,但玉虚宫说到底只是道主的传承所在,却想有如道主一样的威权,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   强如碧游宫都没落了,玉虚宫也不应该做永恒主角,毕竟不死不灭的是道主,而非玉虚宫。   ……   昆仑山,麒麟崖,一只孔雀被压在山崖下,只露出头来。它纵有无上神通,也掀不动昆仑山,毕竟这是三界第一圣山。   它依旧奋力挥动翅膀,试图脱困。   “小孔雀别费力了,昆仑山不但是世间第一圣山,更有我师伯的道韵同其融合,除非道主,否则无人可以挣脱,就连万寿山那位都不例外。”轻轻渺渺的女声落在孔雀耳内,这是神念传音,除非修为比它更高明,否则旁人是听不见的。   孔雀不动了,亦用神念回道:“云霄娘娘原来你尚在世间。”   “许久许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小孔雀,现在截教还有谁在么,我师尊他还好吗?”清妙的女声依旧不知从何传出,但能准确送入孔宣的耳内。   他是个极为傲气的人,生平能让他佩服的人极少,可云霄绝对在其中之一,因为云霄在头脑清醒时直接挑战了道主,纵然结局失败了,可是这并不妨碍云霄做下的是一件壮举。   而他当年并不知道那个人也是道主,否则便不会无知地去用五色神光刷对方了。   云霄不一样,她为道主亲传,深知道主的伟大,还能做下这种壮举,足见她的胸襟气魄。   孔宣道:“截教已经灭教,至于上清道主,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只不过在许久以前,世间所有的道主都消失了。”   云霄道:“截教到底是亡了,当年我们太过鼎盛,才会有后来的劫,这一切师尊他早就看在眼里了,也告诫过我们,只是我们不听,咎由自取。”   孔宣淡淡道:“娘娘被镇压多年,看来已经没有当初的风采了,截教既然亡在玉虚宫一脉手上,娘娘作为截教仅存硕果,更当担起复兴截教的重任才是。”   云霄道:“这些岁月下来,我的修为寸步未进,拿什么和玉虚一脉斗,更何况我们俩还是人家阶下之囚。”   孔宣道:“娘娘是被元始天尊抓住的,可跟玉虚宫里的人没关系,而我是自己要来的,因为我看上了玉虚宫一件东西,想要将它弄到手。”   “什么东西?”不知何处的云霄问道。   孔宣悠然道:“盘古幡。”   云霄默然良久才道:“你想拿走盘古幡,仅凭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因此我需要娘娘的帮助,你毕竟在昆仑山许久了,总会有些特别的办法帮我一把。”孔宣道。   云霄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孔宣道:“娘娘可知道,现在又将天地大劫了。”   “这又如何?”云霄反问。   孔宣道:“这一次大劫是无量量劫,会出现世间最后一位道主,终结一切,重开宇宙,而任何生灵都有机会成为最后一位道主,不过我想娘娘一定不希望玉虚宫再出一位道主吧。”   云霄有些惊疑,说道:“瞧你的意思,玉虚宫再出道主的可能性还很大?”   孔宣道:“如果盘古幡还在玉虚宫手上,机会就很大,因为元始天尊消失之前曾说过,终结一切的道主会手持盘古幡,重新开辟宇宙。”   云霄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这是一位道主亲口告诉我的。”孔宣淡然道。   云霄道:“我相信你,可我帮不了你,要是我能帮到你,早就该脱困了,何况玉鼎他,绝对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   “我当然知道,玉鼎他得了祖巫精血,更吞噬过半个元始天魔,即便是镇元子,也未必比他更强,否则也轮不到他做玉虚宫主人,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施展出全力,刻意收敛着。”孔宣说道。   “你连这事都知道,应当是那位道主告知你的吧,你说所有的道主都消失了,我很好奇你又是如何联系上那位道主的。”云霄一针见血。   孔宣道:“道主之所以消失,只是因为这方宇宙已经容不下道主的存在,可不代表道主就没办法传递消息。”   “那你告诉我,你背后的道主是谁?”   ……   石头宫,赤松子正襟危坐,对沈炼说道:“三清道主对于此方宇宙的影响,远比其他道主大得多。这非是他们修行上更厉害,而是源于他们的成就。你可知元始天尊为何叫做元始天尊,因为我们修行到太乙之后,真性寄托的无何有之乡,便是元始天尊曾经的道身。那里一无所有,因此亦是一切的起源,说起来我们身处的人间宇宙,也不过是由无何有之乡衍生出来的。”   沈炼听到赤松子的话后,静谧的道心,终于有了涟漪,如果赤松子所言为真,那么他的一切早就瞒不过元始天尊才对,因为他早就寄托真性在无何有之乡了。   毕竟就算同为道主的灵宝天尊,也不可能干涉到元始天尊曾经的道身。而且就算侥幸被灵宝天尊替他瞒住,可他真性寄托在无何有之乡,岂非等于主动送上自己命门给这位道主。 第8章 死得痛快   赤松子似了然沈炼的心意,继续微笑道:“那无何有之乡虽是元始,但元始也不能利用无何有之乡对你做什么。”   沈炼道:“道主如果要对我们这些做什么,自是无须假外物,贫道也没有什么担心。”他倒是想开了,现在一切已经明了,如果真有道主来找他麻烦,便是一百个沈炼也死了。如今看来,却并非这样。   赤松子道:“沈真人是世间奇才,贫道本不当有能耐指点你什么,不过既然你我相见,便是因缘,那我就说些失礼的话。”   沈炼突然起身道:“多谢前辈招待了,将来若能再见,沈炼自当洗耳恭听你的指教,现今却是有事,须得离去了。”   他也不知用了何等神通,消失在石头宫里,跟着外面一声牛哞,一人一牛,已然脱离此处洞天。   那赤松子的女徒有些不快道:“这人一开始看着温文谦和,没想到竟是个无礼之徒。”   赤松子并不生气,适才沈炼离开洞天的遁法,自然是用了太虚法意,以有质而化无形。此人对于大道的参悟,着实令他感到吃惊。   ……   水牛游走在云海中,有些抱怨道:“老爷,我这还没吃饱,你怎么就走了?”适才它进了赤松子的药园,当真是大开眼界,无数珍惜的灵药,不要钱的堆在他面前,简直让他挪不开步子。   如果不是沈炼将他带走,他肯定打死也不肯离开的。   沈炼并不回答,他见到赤松子其实并非偶然的,而是赤松子有意为之,想跟沈炼结下一段善缘,只不过沈炼洞察先机,不听他把话说完,就抽身离去。   赤松子要结善缘,沈炼自然是有好处的,如同当年清水祖师在他这里得悟太虚之道一样。   可是沈炼明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在这方面他吃过不少亏,自然不愿意轻易接受旁人的好处。   而且赤松子这人颇为神秘,传说中每次出现时,都参与了当时的大事,可见其人谋划深远,现在的他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比较好。   何况适才赤松子指出元始天尊曾经道身是无何有之乡,显然绝非无意为之。最重要的是他确实遇到了急事,因为青玄救苦天尊的神庙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等着他。   阿莲也被制住了,在那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就连青玄救苦天尊都没法对那人施展任何手段。   救苦天尊的神位曾经是属于太乙道主的,其神妙莫测,便是等闲大罗都未必能将他完全碾压,可是这人却能使青玄救苦天尊束手无策,足见其恐怖。   沈炼想到的不是逃,而是直接面对这可怕的存在。   因为这种人要找你,逃哪都没有用。   与其抱头鼠窜,不如直接面对。   他回到了神庙,里面的阿莲僵直在一边,旁边多了一个人,还有石桌和石凳。这人头上捆着一枚纶巾,身着一袭淡鹅黄的仙服。沈炼的容貌已经是极为俊美了,但比起这人似乎却稍有不如。   他坐在石凳上,拿着一壶酒倒在一盏琉璃杯里,可沈炼不觉得他在倒酒,而是在倒无边无际的汪洋,更或者是源源不绝的天河。   这人明明就在他眼前,可是沈炼却觉得他绝不在眼前,两人似乎身处在不同的时光中。   他可能在过去,可能在未来,唯独不在面对沈炼的现在。   当沈炼牵着水牛进来时,已经和青玄救苦天尊不分彼此,神力、法力以及庞大无边的元神都没能给他丝毫安全感。   但他还是坐到了那人面前,看着他倒酒。   沈炼道:“你是清源妙道真君?”   “不错。”他停下了倒酒,酒杯里面的不像是酒水,更像是宇宙,泛着点点星光,幽邃而神秘。   沈炼苦笑道:“我生平第二次是如此的沮丧。”   清源妙道真君道:“你应该感到荣幸,毕竟我历劫归来后,你是我第一个见的人。”   沈炼道:“但我实在荣幸不起来。”清源妙道真君有多厉害,沈炼并不知道,所以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过往面对过许多强敌,经历过多次生死危机,但除了上清道主那次之外,绝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现在。而且清源妙道真君还有一只天眼,可以看破一切,对于精通大梦心经和天魔妙法的沈炼,实是天生的克星。   在清源妙道真君面前,沈炼纵然化身虚无,都不可能逃开这三界第一战神的法眼。   甚至沈炼见到他后,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大羿,两人有一丝相似的特质,那就是无敌。   当然如果大羿复生,和清源妙道真君一战,沈炼会更倾向于大羿获胜,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结果会是两人都死。   这种毫无来由的心灵预感,其实最是真实不过。   因此他早就有预料的绝境,终于也来到了。   清源妙道真君微微一笑道:“那我请你喝杯酒吧,要知道放眼三界,能有资格跟我喝酒的人不多。”   沈炼道:“这杯酒喝了,你会怎么做。”   清源妙道真君道:“取了你身上的上清元神印记,然后使你消散在天地间。”   沈炼叹息道:“我本来想说你未必能如愿的,可是我找不出你有失败的可能。”   清源妙道真君悠然道:“我也找不出我会失手的可能,因为无论是谁要来救你,我都可以在此之前,取走上清元神印记,然后使你魂飞魄散。”   他说的极为自信,也确实有这本事。   除非那不可知的道主,绝无人能在今时今日的清源妙道真君眼前救下沈炼。   沈炼突然笑了笑道:“既然我必死无疑,那么真君是否能让我喝个痛快。”   清源妙道真君道:“我也是这个打算的。”   沈炼顾盼自若,拿起了酒杯,开始饮用。他喝过许多美酒,但绝无今天这杯酒特别。一杯酒在嘴里化开,似乎能感受到一生的经历都在快速自眼前闪过,然后过往的记忆也随之快速的消失。   清源妙道真君道:“这杯酒的原材料叫孟婆汤,忘掉一切,你死了也不会有遗憾和痛苦。”   沈炼听到了,也很快忘了,他确然是必死无疑的,只是不会死在清源妙道真君手上。   碧游宫,不知何时有了一座军营,中间扎着一个草人,跟沈炼一般无二,上面贴着一个纸条,纸条上也写着沈炼的名字。 第9章 魂飞魄散   自从破灭殷商,幽冥扩大之后,沈炼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危险到没法挽回的地步,毕竟玉虚宫已经知道了他。   面对这传承几乎贯穿宇宙始终的仙道巨擘,加上似乎向来和玉虚宫连成一气的八景宫,纵使佛门灵山,怕也只能退避三舍。   他纵然能暂时保住性命,对面真动起真格来,依旧是必死的局面。   只是天道之下,纵有一线生机,这生机不是等来的,更要看自己。此前陆压道君赠他钉头七箭书,沈炼并未曾想明白,还以为是用来对抗强敌。但后来大战玉鼎道人劫身后,他才想清楚此事。   那钉头七箭书施法要足足三七二十一日时光,其固然厉害,但是用来对付顶尖的大能,不过是笑话罢了,毕竟大能察前知后,二十一日时光,都足够对方杀他很多次了。   因此这钉头七箭书用来对付强敌并不可取,可若是用来对付他自己,自然是毫无阻碍,况且他将钉头七箭书布置在了碧游宫,除却上清道主,不会有人知道碧游宫里的事情。沈炼这样做是不得已的举动,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如果他死了,一切麻烦都会过去。   死亡当然是真正的死亡,不过因为幽冥之主的身份,他借助生死簿的力量,依旧可以使自己一丝真性进入无尽轮回当中,只是到了那时候他不会知道自己将到何处,旁人也不可能算出来。当然道主是例外,因此最终还是得看玉清和太清两位道主会不会在意他这个蝼蚁。   对于这种事,沈炼只能听天由命了。   屈指算来,从他布置这件事,到现在清源妙道真君来见他,才过十四日,还有七日时光须得挨过去。   这也是沈炼要回神庙送死的原因之一,神庙也是青玄救苦天尊的神域,在这里他可以主宰时光。   过去曾有天庭一日,人间一年的传闻,便是因为天庭被天帝改造了时光法则,才造成这种差异,沈炼在神庙里借助青玄救苦天尊的手段,也能做到类似的效果。   喝这一杯酒的时光,外面已然过去七日。   不过随着沈炼喝完这杯以孟婆汤为主材料酿造的酒,过去许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了,甚至关于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和青玄的事都变得很遥远起来。   清源妙道真君看着沈炼喝完这杯酒,微笑道:“这杯酒叫做浮生若梦,你现在死了,也不会痛苦,因为你所有的经历,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说完之后,他便要动手了。   可是面前的沈炼突然就消散了,随后一个人出现在神庙的神台上,浑身上下笼罩着一点神光,无情无我,只是一尊神祇。   清源妙道真君心头一动,推演万物,突然发现关于沈炼的一切气息都消散了。   神祇是青玄救苦天尊,却不是沈炼,他身上也无上清元神印记,无情无我,仅剩下对众生的慈悲。   清源妙道真君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结局,他手中出现一柄三尖两刃刀,似能开辟宇宙,刃光一闪,划破青玄救苦天尊的神躯,其顿时碎裂。过了一会,神台上又出现一个青玄救苦天尊,和此前看不出分别。   清源妙道真君见识高妙,心里清楚这神祇就像是一种大道,他就算破坏了它的显化神躯,也无济于事。   除非他将救苦天尊的神位彻底摧毁,可这样一来就平白和太乙道主结下因果,对于他这种立志超脱的顶尖人物,自然是不肯主动恶了道主的。   清源妙道真君随后冷冷一笑,说道:“不管你到底死没死,只要上清元神印记再出现,我便知之,天上地下,再也不会让你走脱了。”   他收了兵刃,走出神庙,一步踏出便到了太虚之中。   等他走后,神庙中的救苦天尊伸手一指,被定住的阿莲就解脱了。水牛本来要逃走,可是它明明往前走,却不断倒退,最后救苦天尊坐到了它背上,大周的碧游宫也凭空消失,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营帐以及一个写着沈炼名字的草人。   清源妙道真君未曾注意这些变化,他在太虚中遇到了一个人。太虚便是无何有之乡,这里本当一无所有,只能容下太乙境以上人物的真灵,不过到了大罗,就可以真身出入太虚。   前面这个人自然也是大罗,而且还是很厉害的一位。   清源妙道真君缓缓吐出四个字,“清水道君。”   清水道君看起来模样不过十六七岁,她自然是极美的,但旁人绝不敢多看她一眼。   诸天万界,过去未来中,以女性面目显化世间的大能绝对不少,可是除却妖族那位道主,恐怕就属观自在和清水道君最是厉害。   清水道君有多厉害,也没人说得清楚。但有一件传闻,不但证明了清水道君很厉害,而且来头也大得惊人。   曾经灵山上有一位佛,游戏人间,度化众生,那时候清水道君也在历世间劫,两人不知为何斗了一场法,结果那佛的宝物和金身都被清水道君打碎了。那佛自然不忿,他交游广阔,又去请了一些朋友,帮他出气,结果那些人都吃了亏。有不少人,还被清水道君收了辛苦修炼的灵宝,甚至有人沦为画饼。   因为不少朋友都吃了亏,那佛心里有愧,便向灵山的佛陀求助,问起其来历。灵山的佛陀察前知后,对他说:“她的来历我已知道,但不可给你说,否则她若是怪我说透她底细,打上灵山来,又是一场祸事,此事就到此为止。”   灵山的佛陀当时尚未超脱,但也是公认的三界第一人,而佛陀言下之意清水道君竟然敢打到灵山来,自然让人觉得很奇怪。   那佛不敢找清水道君一报还一报,就求佛陀救活因他而死的三个朋友,佛陀当时便给那佛指了一条路,令其寻太乙道主。   当时太乙道主也未超脱,不过神秘莫测,也无人敢得罪他,等闲仙佛也见不到他。那佛得了佛陀指点,到底是见到了太乙道主。太乙道主当时已经悟透生死之道,见到那佛,便知其来意,什么也没说,就给他三个好友复活了。   只是太乙道主当时还说了一句,“你们是当死的,却不该死在她手上,令她平添业障。”   因此那佛就明白一件事,太乙道主逆转生死,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给清水道君消业。 第10章 人间   因此许多人都因此猜测清水道君跟太乙道主的关系,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清水道君是太乙道主的女儿。   后来佛陀和太乙道主相继超脱,清水道君亦成了世间最顶级的存在,纵然她跟太乙道主没有关系,亦无人会轻易招惹她。   清源妙道真君也不想招惹清水道君,可是现在他就算想躲,也是躲不过的。   清水道君漠然道:“你逼死了我的传人,就得抵一条命给他。”   “我们都是大罗,道君未免太不把杨戬放在眼中了。”清源妙道真君上一世叫做杨戬,如今也沿用了这个名字。他是天帝的外甥,道主的徒孙,出身高贵也绝不在清水道君之下,纵然忌惮对方,也不会低头。   况且他清水道君说抵命这事,分明就是要断他道途。他修行的法门有七十二条命,后来转世历劫,如今大成,又多了一条命,正是他突破的玉虚仙法桎梏,方才有的成就,也是他求证超脱的根基。   若是少了一条命,他虽然不会真的死去,但又得费无尽时光,去重新修出七十三条命来,那时候恐怕无量量劫早就到了,便永无超脱之望。   清水道君淡淡道:“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太虚之中,顿时有无尽的能量波动,杨戬不敢大意,登时化为一个撑天立地的巨人,眉心天眼大开,照彻无何有之乡,引动能量潮汐。   他知道自己若是稍有大意,恐怕真的要留下一条命,无量量劫到来之前,只有一人能够超脱,他们这些人都是有机会的。如果少一个竞争对手,恐怕其他人只会高兴,因此他若是落了绝对下风,说不准还有旁人来暗算他。   当然这也是他的机会,如果能重伤清水道君,也等于间接少掉一个竞争者。   ……   幽冥又出现了变化,原本青玄地星居然也开始跟幽冥融合,不同的是,幽冥那颗太阳也到了青玄地星那里,而且幽冥不断冒出阴气,被排斥的阳气都到了青玄地星中。   陆九渊在玄天派里长声一叹,道身溃散,终于彻底消弭自我,跟青玄地星融合在一起,成为天道化身,不断地帮助青玄地星吸取那些阳气,以免天地彻底破碎。   渐渐地,青玄地星的空间急速扩张,就像一个盒子里装了无数个盒子,然后那些盒子都被取出来,天地不断扩大变形,朝着天圆地方发展。原本脆弱的法则,像是蚕丝被织成布匹一样,不断加粗加厚,而幽冥就成了青玄地星阴山背后的另外一面,成为真正的阴曹地府。   轮回的秩序在建立,黄泉在重组。二九十八座地狱形成,原本黄泉魔宗所在的森罗殿也不断汲取幽冥之气,成为真正的森罗殿。   叶流云出现在森罗殿里,身上的白衣换成了阎罗帝服,他身后有无数黄泉魔兵,在此时都跳进黄泉中,化为一个个牛头马面,成了地府鬼差。   恶鬼途途主十分欣喜,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判官,虚空里飞出一支判官笔,落在他手上。   不过他很快看向叶流云,眉头一皱,道:“宗主,还少了生死簿。”   此时一本书册凭空出现,上有阴黑玄气飘浮,组成四个字‘暂借给你’。最后玄气消散,书册落在叶流云面前,敛去神异。   叶流云神念想探入生死簿里,可是那生死簿始终不肯令他神念进去,显然是不想认他为主。   说到底他不是幽冥的主人,即使成了阎罗,也仅是有了部分执掌幽冥的权力。   他神念漫布幽冥,果真也找不出沈炼的痕迹,心知如果沈炼归来,他这阎罗,也不过是沈炼的从属。   这本是那些大人物早就定下的结果,可现在他心里还是不甘心。   阴曹地府重新建立,青玄地星几乎有演化洪荒的趋势,灵气稠密,胜过从前百倍。   灵山之上,摩诃迦叶手中出现一朵花,微微笑道:“诸位,我等当去人间,静待弥勒佛主降生,弘扬佛法。”   “阿弥佗佛。”灵山上无数佛、菩萨、罗汉俱有回应,在青玄地星上极西之地,莫名多了一座圣山,正是西天灵山。   八景宫里,一位清秀道人,坐在火炉旁,掐指一算,悠然道:“该去人间走一遭了。”   大地之上,忽然就有紫气东来,浩荡三万里,不知所来,最后在西南之地,多了一座道观,门外有一头青羊,门匾上写着‘青羊宫’三字。道韵深长,不惹俗尘。   苏秀清不知不觉从幽冥回到了天师道的山门,这时候山门里好似有无数明珠,照亮山河,一个仙人凭风而立,对着她轻声道:“我是张道陵。”   说完之后,他大袖中掏出一张仙符。苏秀清茫然接下,顿时异象消失,此后她凭借一张仙符,竟然横扫诸多仙佛,天师道也成了人间数一数二的道宗。   太素道宫的废墟上,一个披着黑纱的女子对着废墟一指,登时废墟就变成了一座道宫,灵气如结烟云,环绕道宫,远处一湖,竟是灵气成液,周边仙草疯长,人间有许多女子突然觉醒了前生记忆,往太素宫而去。   玄天派里,宋青衣莫名出现,面前多了一份叠得整齐的衣服,那是他师尊陆九渊平素所穿。   王师道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师尊的衣钵由你承继,以后你就是玄天派的掌教了。”   许许多多的奇异事情在人间各个角落发生,一个大时代渐渐掀开一角面纱。   ……   无何有之乡,无数地火水风暴动。杨戬所化撑天立地的巨人,似沙子一样溃散,最后化为常人大小,一身素黑衣衫,气息有些虚弱。   清水道君身周有无数莲花飘荡,似浮萍般破碎。   杨戬几乎咬牙切齿,道:“这下道君满意了。”   清水道君神色平淡,可是小腹却开了一条口子,以她的能力,都愈合不了,显然她还是吃了亏。   她缓缓道:“下次交手,我绝不会受伤了。”说完之后,清水道君就凭空消失。   杨戬面色一寒,也不回玉虚宫,径自入了六道轮回,想要尽最后的努力,保住自己的修行。 第11章 相见欢   自从幽冥重建,同青玄地星融合,分为阴阳两界之后,那青玄地星便比过去大了无数倍,被仙佛神圣称之为人间,人间有多大,除非那些大罗,已经没人可知了。   而世界之间,唯有四块大陆最为广大,被称之为元洲、玄洲、灵洲以及天洲。四洲之上,自有无数宗门,恒河沙数般的生灵,妖魔神仙层出不穷,演绎出许多离合悲欢,生生死死。   随着时光流淌,人间初成的乱象已经消弭,对于寿命短暂的凡人而言,万年前那场天地大变,也只见诸于故纸堆中。   青霞山位于元洲东北,较其他地方,元气相对稀薄,因此很少有修士出现,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叫做白家镇,祖祖辈辈都在青霞山脚下生活,距今已经不知多少年了。说起来青霞山也怪,自从白家村建立以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很大的天灾,因此虽然少有丰收,但也没有出现荒年。因此成了百里方圆,令人艳羡的鱼米之乡,加上周围除了青霞山外,俱是平野,故而往来商旅多爱路过白家镇。   于是镇上的繁华,也不下于一些城市。   镇上有个酒楼,叫做醉也不归楼,据说曾有仙人到他家喝过酒。   醉也不归楼的名字也是仙人取的,但醉也不归楼过去的生意并不红火。自从年前醉也不归楼的老主人去世后,酒楼的主人就成了只有十七岁的老板娘。   老板娘叫顾微微,她们家也是白家镇少有不姓白的人,或许酒楼生意不好,跟这还是有点关系。   顾微微十七岁,本当是该嫁出去了,但是她嫁了两次人,都是还没成亲,新郎就莫名其妙病死了。故而再没有人敢娶她,婚事就耽搁了下来。不少流言蜚语落在她身上,所以她父亲年前病死,也跟心里抑郁有关。   如今顾微微当了老板娘,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昨天发了工钱,遣散了伙计,她也做好了关门歇业的打算。   只是到了第二天清晨,她又习惯性开了门。   这时候太阳还未升起,又入了秋,门前的老树,都似结了一层霜。顾微微被冻得打了个寒颤,然后一惊,因为门外不知何时睡了一个道士,他的衣服破旧,胡子也很多天没打理了,因此看不出有多大年纪。   顾微微见他可怜,便蹲下身伸出玉指到他鼻子边,看他还有气没,若是有气,就做做好事,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只是顾微微玉指搭在他鼻孔半天,都没见出气,心里一叹,这道士看来是死了。心里颇是可怜这人,却浑然没想过自己酒楼外死了人,加上她身上不好的传闻,怕是这酒楼更是没法盘出去了。   突然一个喷嚏惊动了她,手指也撞到了冷硬的凸起。   原来这个道士居然醒了,他本来满脸的迷茫,瞧着顾微微,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师姐。”   顾微微见他醒来还有些高兴,听他叫自己师姐,只当他是认错人了。   她道:“道长你要不进来喝口热水吧。”   道士这才打量了四周,他说道:“师姐,这是哪里?”   顾微微道:“道长你认错人了,我叫顾微微,不是你师姐。”   道士不禁皱眉,似是在回忆什么,最后抬起头,怔怔看着她,眼眶一直流着泪。   顾微微看着他流泪,心里想到,也许这个道长的师姐跟他很像吧。自从她克死两个男人后,旁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瘟神一样,这个道长虽然举止奇怪,可是那眼神,却让她感受到了许久不见的温情。   她又是欣喜,又有些难过。   顾微微忍住没哭,柔声道:“道长,我确实不是你的师姐,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来?”   道士道:“我叫沈炼,我从……”他努力想了许久,最后道:“我忘了我从哪来了,好像是一座山,山上还有师姐你,还有许多人。”   顾微微一叹,看来这个道长是忘了许多事。还好他记得自己名字,只是她现在也没能力帮到他。   她轻声道:“沈道长,要不你跟我进来吃点东西吧,外面怪冷的。”   沈炼摇头道:“我不吃东西,你这里是酒馆,要不给我打壶酒吧,我好像是喝了一杯酒,才忘了许多事的,等我想起来,就能确定你是不是我师姐。”   顾微微道:“那我就给你热点酒,暖暖身子。”她想到了天气确实很冷,喝点酒给这沈道长热热身体也好。   这时候沈炼已经起身,顾采薇也随之起身。沈炼要比她高半个头,若是不看他满脸的胡子,光看身材的话,很有说不出的美感。   原来她以为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是形容女子的,但发现用在这个沈道长身上也恰如其分。   然后她还发现了一件事,按理说这沈道长落魄的样子,应该许久没清理身体了,可是他的头发和胡子固然乱糟糟,却不油腻,身上也没有什么臭味,隐隐间还有些清香,让她想起了春天刚冒出的木芽。   她心里好奇,却没好意思问,毕竟问出来,有些羞人。   顾微微熟练地烧起一壶酒,那火刚起,还不够旺。沈炼就直接想要拿起酒壶,给直接斟一杯酒。   顾微微阻止了他,说道:“沈道长,这酒还没热呢。”   沈炼道:“已经热了。”   顾微微随即愕然,因为她听见了酒壶里的沸腾声,然后闻到了酒香。可是她明明才把酒壶放在了小火炉上,怎么一下子就热好了。   不等她想清楚,沈炼已经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酒推在她面前,说道:“师姐,你也喝。”   顾微微好奇的很,来不及纠正沈炼的称呼,忙将酒杯放到了柔唇前,轻轻一斜,那热乎乎的酒水就进了口中。   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腾腾的热力,让她容颜好似鲜花盛开,泛起迷人的红晕。   就是刚入口时太急了点,不小心烫了嘴皮。   这时候一根手指点在她朱唇上,清清凉凉的气息透入唇里,登时好受了许多。她舌头舔了舔,坏掉的嘴皮已经脱落了,自己也不难受了。只是她好像舔到了沈炼的手指。 第12章 点石成金   没等她将红霞满面的臻首往后退去,沈炼的手指已经离开了她的柔唇。顾微微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发现沈炼并没有异样,只是托着腮看着酒壶。   那小火炉燃的正旺,酒壶只在一边放着,里面却是没酒。顾微微心疼木炭就这么燃掉可惜了,她略带羞色地对沈炼道:“我再去给你打壶酒。”   这时候她却忘了问沈炼,为什么那壶酒一下子就热了。只是顾着去打酒,同时也是为了摆脱适才的窘迫。   沈炼正想着事情,他喝了酒,还是没想起师姐叫什么名字,更没想起他打哪里来,甚至想不起他怎么到这里的。   身后一阵香风,他从沉思中清醒,顾微微又打来一壶酒,放在小火炉上,这一次她美目一直盯着酒壶和沈炼,可是什么也没发现,过了大约小半刻,酒就热了。   她扬起袖子,替沈炼斟满酒杯,同时给自己也斟满。   两人对坐着,在火光下,顾微微娇艳动人,不时偷看沈炼,可每一次偷看,她都迅速低下了头,因为沈炼一直看着她。   终于她忍不住道:“你不要老是看着我啊,喝酒吧。”要是别人这么看她,她一定生气得很,可不知为什么,沈炼看着她,她一点都不生气。   或许是因为沈炼的眼神是她见过最纯粹的,比山上的清泉还要清澈,看不到任何杂质。   她自然而然举起杯子,示意沈炼跟她碰了一杯。   这杯酒冷了一下,没那么烫,可是喝起来没有刚才那样滋味美妙。顾微微心里有些奇怪,因为她是自小在酒坛子里泡大的,对于酒的味道辨别度很高,决不至于在刚才生出错觉。   于是她问道:“刚才的酒怎么一下子就烫了,跟你有关么。”   沈炼道:“我刚才想酒快点热,然后它就热了。”   顾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将信将疑,联想到沈炼道士的身份,道:“你会仙法?”   沈炼问道:“什么是仙法?”   顾微微看他真诚的眼神,不似作伪,于是耐心解释道:“就是那种很厉害的能力,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听说青霞山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出过一位仙人,而白家镇的祖先就跟那仙人认识,他也活了有一百多岁。”   沈炼似是想起来什么,然后道:“好像我就是仙人。”   顾微微噗嗤一笑道:“可不是会仙法就是仙人了,而且你只会热酒,就算这是仙法,也跟真正的仙人没法比。”   沈炼有些不服气,说道:“那你说真正的仙人会什么?”   顾微微道:“以前酒楼里曾有个说书先生讲过,真正的仙人,可以腾云驾雾,可以点石成金,还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沈炼傲然道:“我还以为你说的仙人有多厉害,这些我都会。”   顾微微看他傲气的样子,心里觉得很好笑,说道:“那你点石成金试试?”   沈炼道:“你找块石头来。”   顾微微指着酒杯说道:“这杯子是陶瓷做的,你就把它变成金杯吧?”   沈炼道:“好。”   他对着酒杯看了看,然后道:“你快变成金子。”   可是那杯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可沈炼却对顾微微大言不惭道:“师姐,你看这酒杯变成金杯了。”   顾微微怎么看,那杯子都还是原来样子,忍住没笑,说道:“这杯子确实变成金杯了。”   沈炼笑道:“现在你相信我是仙人了吧。”   顾微微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想着莫非这道长脑子也有点问题,可能的确是这样,或许他是某个道观的人,有一个待他极好的师姐,后来出了变故,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还忘了许多事。   她也看过戏文,顿时脑补了许多悲惨的套路故事加到沈炼身上。于是看沈炼的目光愈发柔和,她说道:“好了,以后你就帮我做些事吧,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也不知她说话沈炼听没听进去,那沈炼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微微摇头一笑,找来一条毯子给他披上,又可惜那酒没喝完,便找来一碟花生,慢悠悠地喝着。   她边喝着酒,边看着沈炼,发现他的眉目其实很好看,如果刮掉胡子,定然是个俊逸的男子。她酒量不浅,一壶酒很快就喝完了,就起身准备收拾酒壶和酒杯,至于小火炉就等它烧着,免得沈炼着凉。   等她将酒壶和酒杯用水冲洗时,突然一呆,因为有一个杯子上面的轴居然被冲掉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接着用水冲洗,很快一盏金杯出现在她手上,金灿灿的,颜色很美。   顾微微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杯子居然真的变成金杯了。莫非沈炼真是仙人,能够点石成金。这便是她没修行过,所以不知道修行的常识。世人所谓点石成金的仙法,多是幻术。如果真的让石头变成金子,已经涉及造物的手段了,因为这等于让一种物质变成另外一种物质,并非所有的仙人都有这手段的。   如果有修行人知道沈炼点石成金,恐怕得给沈炼三拜九叩,恳求他指点成仙之法,纵使元洲顶级的仙门,也难找出几位拥有这等手段的仙家。   但顾微微依旧十分震撼,可她随之而来的不是欢喜,而是害怕。因为沈炼看起来忘记了许多事,别人要是知道他能点石成金,怕会有人来害他。   于是她连忙去叫醒了沈炼。   沈炼睡眼惺忪,有些不快道:“师姐,我做梦了,好像有许多从前的事,你干嘛叫醒我。”   顾微微拿出金杯说道:“酒杯真的变成金杯了。”   沈炼道:“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又没骗你。”   顾微微道:“我以为你开玩笑,哪里知道是真的,今后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能点石成金。”   沈炼道:“为什么?”   顾微微道:“因为你说了你会点石成金,那么别人求你教他,若是你怕有祸事必然要传他,这等人心术不正,教了他点石成金,不知会做什么坏事出来,你若是不传,他反而就要来害你,到时候你就性命难保,懂么。”   她越说越是担心,甚至以为沈炼忘记以前的事,落难成现在的样子,定然是因为有人知道他的本事,所以加害了他。 第13章 做神鬼妖魔的生意   顾微微说完之后,突然一惊,因为沈炼抓住了她的手。沈炼的手不像是人的手,冰冰凉凉的,感触细腻,像是玉石一般。   她本来想呵斥沈炼一声,可是沈炼直直地看着她。顾微微瞧着这双眼睛,心里一叹,世间怕是没有哪个女儿的心不会在这样的眼神下融化。   沈炼说道:“师姐,你说得对,我就是因为不肯教旁人一件本事,才忘记这些东西的。”   顾微微心乱如麻,哪里还能去想沈炼的事,不自觉口中‘嘤’了一声,轻声道:“沈炼你抓疼我了。”   沈炼露出疑惑的神色,说道:“我没用力啊。”   顾微微有些羞恼,声音大了点,道:“哪有你这样,随便抓女孩子手的。”   沈炼见她发怒,收回了手,摇头道:“师姐你忘了,我们是修行中人,不拘俗礼。”   顾微微不由气道:“敢情你修行了就可以随便耍流氓?”   沈炼正色道:“我们修行最重要的就是修心,我想抓师姐的手,师姐心里也不排斥,怎么能刻意装作生分的样子,这跟耍流氓有什么关系,别的女子,我也不会抓她的手。”   顾微微哪里知道沈炼还能胡搅蛮缠出这么个歪理,不过他好似也没说错,自己心里真的不排斥她抓自己的手。可她们明明才认识一会,为什么像是相处许多年一样。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炼已经松开了手,顾微微察觉到,心里既是轻松,又有些怅然。   接下来过了三天,沈炼就在酒楼住了下来,只是醉也不归楼当真也没生意了,顾微微心里虽然发愁,不过沈炼将酒杯变成金子,省着点花,倒也能支撑半年。   不过自从那天后,顾微微就叮嘱沈炼不许再点石成金了。一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来那天沈炼点石成金后,精神似乎并不太好,后面又睡了一夜,而且一点呼吸都没有。如果不是过后沈炼又醒来,顾微微真怕沈炼就死了。   后来沈炼才告诉她,许久以前他都不需要呼吸,更不知寒暑。   顾微微因此明白沈炼或许真的是有大本事的人,现在落难才到了醉也不归楼。她心里还有些忧虑,或许哪一天沈炼恢复记忆就会离开,因为小小的白家镇,并不属于沈炼。   她父母不在,又无兄弟姊妹,又背上丧门星的名声,连朋友都没一个,如果真到了沈炼离去那天,顾微微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沈炼固然颇是奇怪,可他从来都不会似镇上其他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好在沈炼现在还未离开,每天陪她一日三餐,日子固然简朴,却让她很充实。唯一不好的是,沈炼不肯帮她做事。当然酒楼没有生意,倒也没什么事。   顾微微放下心事,外面传出一个声音,“道长,看你闲着也没事,要不给我算一卦。”   说话的人是镇上一个小混子,叫做白小鱼。小鱼既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外号,意思这小子像小鱼儿一样滑不留手。   “算什么?”沈炼说道。   白小鱼嘻嘻一笑道:“你瞧我今天能赚多少钱?”   沈炼蔑他一眼,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拨开落叶,在尘土里写了一句话,“兜比脸干净。”   白小鱼到底还是读过几天书,认得沈炼写的字,白小鱼也不恼,他这两天都在跟这道长吹牛打屁,觉得这人特有意思,所以今天才忍不住让沈炼给他算一卦,倒不是他相信沈炼能掐会算,不过道士嘛,给人算命,忽悠人起来也很好玩。他是个爱耍闹的性子,因此就故意逗弄一下沈炼。   哪知道沈炼不跟他扯皮,就写了这么一句,意思他今天一文钱赚不着,还得把兜里的钱吐出去。   或是换个人,白小鱼少不得破口大骂,不过沈炼自是不同。因为他是个小混子,平日里镇上多是看不起他的人,能像沈炼这样耐心跟他闲扯的人少之又少。   况且沈炼虽然落魄了点,可是举止特有风度,他见过镇上赌坊的白老大,也是个厉害的人,但比起气质还是差沈炼许多。   这样的人肯耐心听他说话,心里特别满足。   眼见得日上三竿,白小鱼笑道:“我身上还有三十文钱,现在去找点事做,等晚上回来请你吃酒。”   他还记着沈炼给他算的卦,准备晚上回来打趣沈炼一番。   沈炼微笑道:“我说了,你今天没钱请我。”   白小鱼嘿嘿一笑道:“道长,等着小爷我晚上请你吃香喝辣。”他也不怕沈炼是故意激他,就图一乐。   说完之后,白小鱼扬尘而去。   顾微微这才出来,略带责怪道:“你说你,跟这小混子来往干什么,要是他今天真一文钱赚不着,回来找你撒气怎么办。”   沈炼不以为意道:“不会的。”   顾微微道:“等你吃了亏就明白了。”瞧着沈炼那神态,她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说完之后,又道:“你说你一天也闲着不做事,要不你想个办法将酒楼的生意做起来。”   她是不满沈炼一天清闲的样子,随口一说。   沈炼道:“镇上的人都当师姐你是丧门星,咱们就是做出美食佳肴,也不会有人来。”   顾微微不由泄气,然后怒道:“你都知道了?那个白小鱼告诉你的?”   沈炼指着自己耳朵,悠然道:“我这耳朵一动,千里之外的闺房密语都能听清楚,白家镇这点事,早就一清二楚。”   顾微微道:“就你能耐。”   沈炼淡淡一笑,道:“师姐,你别生气,这酒楼本来不做也罢,但到底是你心中难以割舍之物,若不了断,今后也不好修行。因此我另外想了一个法子,保证让咱们的酒楼生意好起来。”   顾微微道:“什么办法?”   沈炼道:“凡人愚昧,做他们的生意劳心劳力,还染了烟火俗尘,因此咱们不做普通的酒楼。”   顾微微道:“那做什么?”   沈炼道:“我们做神鬼妖魔的生意如何,他们只是断绝人间烟火,并非不吃东西的,而且这生意做下来,报酬不菲。” 第14章 美好的现在   沈炼说完,顾微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他。沈炼道:“师姐认为这办法不好么?”   顾微微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可是我也是凡人,跟你不一样。”   沈炼道:“仙人也是人修炼成的,没多大不同,况且有我呢。”   顾微微仍旧有些不信,她知道沈炼会仙法,能点石成金,可是沈炼也忘了从前的事,谁知道他做事会不会突然糊涂,更重要的是,这样做会不会太显眼,招惹出伤害沈炼的人,到时候该怎么办。   沈炼似是看出顾微微的顾虑,他接着道:“师姐,你应该知道,秋风还没起,知了就已经预感到,如果有危险,我也会提前察知的。”   顾微微叹口气道:“就算如你所言,那白家镇上都是凡人,你如果招惹了那些妖魔鬼怪,他们要是害人,可怎么办?”   沈炼笑了笑,道:“师姐,你错了,这镇上本就有妖魔的。真正要害人的妖魔,也不会轻易到有人烟的地方。”   顾微微道:“我再考虑一下。”   沈炼点点头,他只是为了帮助顾微微了却心愿,本身对于此事,并非执意要去做。这几天下来,镇上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清楚了,不过对于他寻找自己的来历毫无帮助。   按照凡人的观点,他算是仙人之类,所以他觉得多见见那些神仙鬼怪,或许对找回自己的记忆是有帮助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顺师姐的心意,他虽然忘了自己跟师姐的过去,但很清楚师姐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同时他心里隐隐约约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人,可是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自己的过去仍旧是一团迷雾,如果未能回忆起来,他不会甘心。   到了傍晚,沈炼叫师姐多做了一个人的饭。其实他不必吃饭的,可是师姐一个人吃饭,看起来有些寂寞,他便吃了。   大约到了晚上的饭点,白小鱼出现在酒楼门口,他灰头土脸,不好意思进来。可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肚子忍不住咕咕叫。   他听见了沈炼温和淡雅的声音,“进来吧,我们做了你的饭。”   白小鱼摸着头,尴尬道:“那个……白天你说对了,我现在真的兜比脸干净。”   沈炼道:“我本来就是对的,人没事就好,进来吃点东西吧。”   白小鱼心里很感动,他只是个混混,沈炼却一点都没看低他,顿时胸中生出股热流,这时候沈炼叫他赴汤蹈火,他也会考虑一二的,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   等他走进酒楼,到了大厅,昏暗的灯光下,沈炼施施然坐着,顾采薇在沈炼右侧,灯光掩映下,她美得惊心动魄,放在以往白小鱼怕是要舔着脸多看几眼,可现在他一点都不敢放肆。   他搓着手,有些局促道:“道长,我去洗个手。”   顾微微道:“真不知道你请他吃饭干什么。”   沈炼道:“酒楼这么大,师姐每天打扫也挺辛苦的,不如招他做个伙计,打杂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顾微微道:“那你一天白吃白住,就什么都不干了?”   沈炼微笑道:“我替你记账。”   顾微微白了他一眼,道:“那我做什么?”   沈炼朝她微微作揖,轻笑道:“你当老板娘。”   顾微微嗔道:“我本来就是老板娘。”   她心里有些甜蜜,虽然沈炼忘了过去,可做起事,还是有条理,而且挺让人安心的,如果父亲还在世,说不定会招他入赘。   顾微微想到入赘,免不了有些羞涩,觉得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太过春心荡漾了。   沈炼清楚顾微微的小女儿心思,可一点都不说破,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其实也很不错,挺美好的。   过了一会,白小鱼就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做到顾微微对面。三人开始吃饭,说实话,顾微微的手艺挺好的,醉也不归楼生意变差,主要是因为她的名声不太好。   白小鱼暗暗叹息,要不是顾微微连着两次未过门,就克死了男人,恐怕谁娶到她,都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过说起来,哪个人不惜命,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沈炼和顾微微没有边吃边聊的习惯,因此饭桌显得有点沉寂,白小鱼有点受不了这气氛,他便开始说今天遇到的事。   原来他到了镇北,那边是白三爷的院子。白三爷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人,手下有一个瓷窑,还有很多商铺,生意做到了州府上,镇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去他家做了长工或者短工。   他到这边来,也是想找点事做,结果一到后门,里面就出来一个老人,正是白三爷家的管事,不由分说给了他一百文钱,然后让他将旁边一捆柴挑进去。原来管事以为那捆柴是白小鱼的,因此才给他这一百文。   那时候左右都没有别人,白小鱼自然厚着脸收下钱,把柴挑进去。他打定主意,若是出来后,人家回来了,就说卖了五十文,自己吞下那五十文,如果没人,那就全是自己的。   结果从白三爷家出来,根本就没人说丢了柴火,他等于平白赚了一百文。要知道这时候,一般干一个月跑堂,都才一百文,当然酒楼是包吃包住的。不过这钱来得容易,白小鱼心中自是舒坦。   后来路过镇上白老大的赌坊,心中一动,他今天运气这么好,不去赌一把实在可惜。他一进去,果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买大开大,买小开小,不知不觉就赢了一堆钱,堆在自己面前像是个小山包。   那时候他心中得意,自不言表,结果后面运气就急转直下,不过一炷香就输了赢的钱,最后连身上那一百三十文都输光了。他是个混子,有上顿没下顿,赌场的人自然不肯给他赊账,让他翻本。   他闹了几下,就被赌场的人扔了出去,弄得灰头土脸。   果然就应了沈炼那句‘兜比脸干净’,这才又到醉也不归楼,想找沈炼再给他算算,啥时候运气会好。   结果他说完这些,沈炼毫无反应。   白小鱼忍不住道:“道长,要不你给我算算,我哪天运气好,等我翻了本,我请你神仙窝玩一趟。”   他话刚说完,就痛得大叫一声,原来对面顾微微狠狠踢了他一脚。 第15章 夜半无人修行时   神仙窝自然不是真的有神仙,而是白家镇有名的一处青楼。因为向来有人说里面的享乐,令人快活似神仙过日子,故而久而久之,都叫其神仙窝了。那青楼的老板胡道德也顺势将名字改成神仙窝,进里面玩耍一次,花费至少得在三十两。   向来在里面享乐的,都是远近州府的富商,或者过往的江湖豪客。   顾微微久居白家镇,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才对白小鱼生气。   沈炼道:“否极泰来,明天你的运气就会不错。”   白小鱼顾不得身上疼痛,眼睛一亮,道:“真的。”   沈炼淡淡道:“你可以不信。”   白小鱼现在对沈炼至少有五分相信,加上赌鬼输了钱,总会想着翻本,这样一来,心里已经信了七分。不过他现在可一分钱都没有了,赌本都没有,如何去赢钱。   因此他厚着脸道:“道长,要不你借我点钱,赢了我就还你。”   沈炼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输了就不还?”   白小鱼脸色一红,道:“输了,我也没钱还你。”   沈炼道:“这样吧,我看你也没正经的营生,要不今后你就在酒楼跑堂,包吃包住,每月给你工钱。”   白小鱼嘿嘿笑道:“道长,这店可是顾姐姐的。”   顾微微没好气道:“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白小鱼促狭道:“顾姐姐这样的天人,也就道长能配得上,我懂得。”   他虽然是个小泼皮,但也懂察言观色,现在如何看不出现在这顾微微一颗心都在道长身上了。   而沈炼看来是个异人,应当是不惧顾微微那克夫的煞气。   当然他也是事不关己,自然不会说煞风景的话,毕竟现在吃的饭也是顾微微做的,况且还得找沈炼要钱。   顾微微心头虽喜,却不理会,而是道:“工钱一个月三十文,你是答应了?”   白小鱼本想说这也太少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酒楼也没生意,每个月还包吃包住,算下来还是大占便宜,因此他道:“我答应了。”   沈炼道:“那咱们立一份契约。”   说完后,沈炼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契约,字迹整洁,笔锋飘逸,也是白小鱼没才学。这样的字,拿在州府去卖,至少十两银子是有的,至于能不能更高,就看买家识不识货。   他大约看了一遍,就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突然觉得一缕冰冰凉凉的气息钻进脑袋里。   沈炼道:“你往后若是做事不用心,便会头疼,现在去把碗洗干净。”   白小鱼道:“道长你别吓唬我,你放心,我做事向来用心。”   沈炼又拿出两枚铜钱,道:“这是你今天的工钱,明天你可以用这个去翻本。”   白小鱼道:“这也太少了,要不你给我预支一个月的工钱,三十文也不多。”   沈炼淡然道:“我下午的时候捉了一对青蚨母子,将它的血涂在了两枚铜钱上,你带着它去赌坊,纵然输了一枚,只要另一枚铜钱还在,钱也会自己飞回来。”   白小鱼不学无术,可不知道青蚨的典故。青蚨是一种奇虫,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仍聚回一处,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所以有“青蚨还钱”之说。   因其神异,故而青蚨几乎绝迹,若非沈炼神通,能察秋毫之末,还捉不到这方圆千里唯一一对青蚨。   这也是沈炼到了白家镇后,炼制的第一件法器。以他的修为,哪怕是炼制的这样一枚铜钱,都会沾染无上法意,落在各大仙门之中,亦能放进藏宝库中,慎重藏匿。   只这两枚钱,说是价值连城也显得轻了。   当然在沈炼眼中,区区两枚靑蚨钱,跟路边杂草,并无区别。   白小鱼是将信将疑,不过看沈炼神态,也知道不可能再给他钱了,只好老老实实去刷碗。   顾微微看他去刷碗,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这家伙可不像是要用心做事的人。”   沈炼道:“师姐你放心,他不敢偷懒。”   顾微微还要再说,后院白小鱼忽地哎哟的大叫一声,她道:“这是怎么了?”   沈炼悠悠道:“我说过,签了契约,他如果做事偷懒,必然会头疼。”   白小鱼现在何止是头疼,简直痛不欲生。他也想起沈炼的话,等头疼稍稍缓解,就认真刷碗,方才无事。   接下来沈炼还吩咐他将酒楼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忙到深夜,白小鱼才有空休息。顾微微看得口瞪目呆,心想沈炼这本事,要是给镇上那些地主老爷知道,还不得哭着喊着求沈炼帮他们给佃户和仆人定制契约。   不过她又想,沈炼这等本事,白家镇也没人有资格请他。她心里愈发好奇沈炼的来历,又怕到真相解开那天,就是两人离别之时。   这一晚顾微微思绪万千,到了很晚,她才将将入梦,梦到她成了一位仙子,正在教一个青年修行,只是那个青年,真的好像沈炼,突然脸颊一冷,她半梦半醒间看到月光下现出一个人影,刚要大喊一声,就被捂住了嘴。   那人附身,露出面目,正是沈炼。   沈炼轻声道:“师姐,是我。”   随后沈炼缓缓松开了手,顾微微怨她扰了清梦,道:“你这半夜,偷跑到我房间干什么?”   沈炼柔声道:“子夜快到了,从今晚开始,我教师姐修行法门,让你好重新走上道途。”   “明天再说好嘛,我很困。”顾微微噘着嘴,她实是困极了。   沈炼摇摇头道:“正是让你困了后去修炼,更加磨炼心性。”他袖子一挥,登时被子就卷到一边,寒气一冲,顾微微就冷得发抖,本来想继续撒娇,只是沈炼温润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她只好乖乖听话,穿上衣衫。   沈炼微笑道:“我们走吧。”   顾微微道:“不是在房间修炼?”   沈炼道:“如果师姐想要双修,倒是可以在房间里修行?”   顾微微好奇道:“什么是双修?” 第16章 有狐啸月   沈炼耐心给顾微微解释了一遍什么是双修,听得顾微微霞飞双颊,啐了他一口道:“你不是失忆了,怎么这些事倒记得清清楚楚?”   沈炼一愣,沉吟道:“师姐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明明想不起从前的事,可是许多东西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他越想越是迷惑,不由怔怔立住,心头浮现万千场景,那外面月光扑洒到沈炼的身体上,转瞬为洁白的霜,将他塑造成完美的雕塑。   顾微微有些害怕,道:“沈炼,你怎么了?”   沈炼本自在回忆过去种种,引起心魔如潮水侵袭灵台,如果陷得深了,以他的修为足以惊动他化自在天的真身降临,届时他怕是十死无生,顾微微正好将他唤醒,元神发动下,心魔退去,灵台不染尘埃。   沈炼摆脱心魔,体外的霜也自化去。他道:“一时着了魔障,还好师姐唤醒了我。”   顾微微拍了拍颇具规模的峰峦,道:“没事就好。”   沈炼不禁多看了一眼,被顾微微察觉,引来一声轻哼。沈炼略显尴尬,笑着道:“师姐,随我走吧。”   他不待顾微微回话,牵着佳人柔荑,如轻烟一样出了窗,月光盈盈,如同水波,顾微微随他乘风而去。   这等风月,她就是做梦也未曾梦到。又不免想到,沈炼看来真的是神仙,她们的相遇,简直比梦境还要离奇。   不一会就出了镇,足踏实地,这里是青霞山的一个小山坡,曾经建有一处道观,唤作青霞观,后来岁月变迁,道观也不见了。   沈炼早已忘了此事,只不过整座青霞山就属这里灵机最为浓郁,在此地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月光下,黄黄的银杏铺了一地,极美。往山下望去,人间烟火尽收眼底。顾微微在白家镇生长多年,还是第一次到这么一个好去处来,况且身旁还有沈炼。一时间起先浓重的睡意,早已没了影踪。   顾微微幽幽道:“沈炼,你以前也在夜深人静时,带你师姐到过这么美丽的地方么?”她知道沈炼只是把她错认做师姐,可是依旧想知道沈炼是否也这样做过。虽然她明明知道答案肯定会是‘是’,可还是问了出来。   沈炼道:“没。”   顾微微眼中泛出喜意,道:“真的?”   沈炼道:“师姐或许忘了,我们一起看过更动人的美景。”他现在虽然忘了和师姐的点点滴滴,却清楚自己从前呆过的那座山,风景比这里美丽无数倍。应该有那样一个夜晚,师姐在那无限风光中教自己如何修行。   顾微微心里发酸,道:“沈炼,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带别的女孩子,晚上到这里来。”   沈炼道:“我不会的。”   顾微微听到沈炼承诺,不禁开心起来。   沈炼道:“那我们现在开始。”   顾微微心情好,现在干什么都有劲,柔声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沈炼道:“那好,现在我先教师姐最简单的呼吸法。”   顾微微本来就聪慧,加上女孩子大都很有耐心,因此沈炼教她如何呼吸,她都认真的去做了。   呼吸法并不难,难在有耐心的坚持,这是需要长期锻炼,才能见效的法门。   不过仅凭呼吸法,是不能得长生的,只能延年益寿,固本培元。   并非沈炼有所保留,只是顾微微才开始修行,贸然精进,反而根基不稳。   沈炼替她寻了一处干燥的地面,使其在上面打坐呼吸。而他自己就在半边护法,同时体察周边一切,观万物入微。   忽然间他往西面望去,层林遮掩的背后,有一块凸起的岩石,一只皮毛如红火的狐狸正对着月亮吐出一团白芒,对月清啸。   沈炼怕惊动了顾微微打坐,使了个消音结界。随后只见他身体里走出一个沈炼,须臾间就过了林木,抵达岩石之外。   他仙法何等高明,若是有意隐藏,纵使天仙都发现不了,何况一只尚未得到的红狐。   那狐狸吐出的一团白芒正是精修多年的内丹,在月光下浮浮沉沉,忽而变大,忽而变小,天地元气混着月华进入了内丹中。隐约间竟有江河奔腾的声音冒出,足见这红狐道行深厚,修行时能汲取很多月华和元气。   妖魔的修行手段比诸根底深厚的练气士,可谓差了十万八千里,因此转化元气的效率,不足名门大派的十分之一。那元气奔腾如江河进入内丹,真正被炼化的,也只是涓涓细流。   沈炼看得无聊,忍不住传音指点了两句,那红狐本来专注修行,何曾想到会有人在左近。只是它听了沈炼指点后,许多平素难解的事,豁然开悟。一瞬间聚集的天地元气陡然大增,虚空中能见凝为实质的灵烟,冉冉飞腾。   红狐来不及感谢,眼中就出现了两个人影。确切的说是两人一鹤,朝它飞来。   那鹤羽毛如白雪,清逸出尘,鹤背上是两名妙龄女子,天香国色。   “师姐,这红狐的皮毛可真是好看,用来做一件衣服给师尊,她肯定喜欢。”声音清脆如黄鹂,更浑然不把红狐这修行多年的妖魔放在眼里。   接着那白鹤俯冲下来,如穿云之箭。   红狐只来得及将内丹一偏,才没被白鹤将其叼走。只是如此一来,它强自中断修行,便受了轻伤。   那白鹤一击不中,也不穷追猛打,鹤背上另外一个女子道:“师妹,怎么感觉它刚才聚集的那团灵气,有些玄门正宗的味道。”   “师姐,你感觉错了吧,这穷乡僻野的妖魔,哪里能得悉大道真音。”   红狐趁机收了内丹,口吐人言,竟是个男子声,“两位仙子,小妖没害过人,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论道行,它不在对方之下,可是人家身上透出那股气息,分明是名门大派的子弟,这样的人,它哪里得罪得起。   被叫做师妹的女子说道:“我要拿你的皮毛做一件大衣,你若是识相就自我了断,否则就让你魂飞魄散。” 第17章 土地   红狐心凉了半截,它知道世间的修行大派多是瞧不起异类,因此自开灵慧,可以幻化人身之后,便逃到这穷乡僻野元气稀薄之地,免得遇上高明修士,陷入劫数。   只是躲得那一日,难逃这一遭。   它道:“仙子咄咄逼人,可否报出名号,教我做个明白鬼。”红狐之所以有此一问,并非为了自己,因为此前吐出内丹练气时有人指点它,现在应该还在左近未曾离开。那位高人既然肯指点它,当不会歧视异类,或许亦是修行有成的大妖。   红狐受人恩惠,自不肯连累高人,问出两位女修来历,正是为了提醒那位不曾露面的高人。毕竟如果对方来头大,高人贸然出头,这样一来,岂非遗祸了高人。   鹤背上那称作师妹的女子冷冷一笑,说道:“那就教你做个明白鬼,我是玄女宫的何淑英,这位是我师姐袁子仪,我们师尊是嘉慧真人,你若有点见识,就不要反抗了。”   红狐心沉到谷底,元洲有三宫四观为仙道巨擘,玄女宫正是其中之一,乃是远古神人九天玄女降下法身,传法人间的道统,和太素宫同为元洲女修向往的修行圣地,而且极为护短,除非同为三宫四观出身的修士,也就那些魔修敢惹到她们头上。   它们这些异类,若无那些霸占名山大川的妖王大圣撑腰,遇见玄女宫这等出身的修士,人家要它命,等于下了一张阎罗帖,休想逃生。   红狐身子有些发抖,颤声道:“玄女宫的两位仙子,小狐曾在青羊宫旁边听宫里的小老爷们吟诵过道经,方才开启灵慧,小狐不求两位仙子饶命,只求放我转世托生,届时若侥幸见了阎罗判官,小的绝不敢有任何怨气,说仙子的坏话。”   何淑英听到青羊宫,反而更生气了,她道:“不过青羊宫边上听过道的畜牲,就敢跟我谈条件,我今天不但要剥了你的皮,还要灭了你的魂。”   何淑英的师姐袁子仪眉头一皱,却也不劝解,要怪就怪这红狐说错了话。原来何淑英本是出身一个修行势家,天资根骨也自不凡,只是在娘胎里惹了煞气,故而天生就犯杀劫。嘉慧真人对何淑英十分看重,便想从青羊宫里寻一位道德之士跟何淑英结成道侣,以道德之气,消弭何淑英的煞气,使其安稳度过杀劫,可是青羊宫的掌教尹仙君却认为何淑英杀性太重,早晚会连累山门,为此不肯让门下弟子跟她结为道侣。   这话也不知如何走漏出去,自此之后,更无名门大派的修士愿意同何淑英结成道侣。毕竟尹仙君地位高崇,能知前后,做下的批语,自是没有差错。   何淑英不是非要找个道侣,可她心气高傲,如何受得了尹仙君的轻视,为此连青羊宫也恨上了。青羊宫神秘莫测,实力绝不下于玄女宫,她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去招惹青羊宫的人,可是红狐不过是个小妖,竟敢搬出青羊宫的名头来吓唬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淑英勃然大怒,摘下如云鬓发上的金簪,往空中一抛,迎风大涨,登时就是一条匹练,嗤嗤破空,眨眼间红狐护身的妖气就被冲散,它只来得及吐出妖丹,对着那匹练一撞,立刻口鼻出血。   那妖丹上的白芒,也消散许多。这一下碰撞,红狐至少去了十年修为。   何淑英得势不饶人,匹练被妖丹撞了一下,现出金簪原型,凛然生威,她念念有词,驱动金簪,光芒大涨,虚空里生出数十缕金芒,划出优美的弧线,要将红狐刺穿。   哪里知道,那金芒还未刺中红狐,就突然倒转,反而刺向了何淑英。她师姐袁子仪只来得及挥出一片清光,护住何淑英胸口,余下十数缕金芒却由此挑断了何淑英的经脉,使其重伤。   何淑英遭受重创,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袁子仪心头大骇,她论修为也只胜过师妹一筹,对方这顷刻间将金簪控制,倒刺杀回的手段,比她们不知高到哪里去了,纵非仙佛,亦是还丹以上的真人,方有如此造诣。   对方势必是知道她们出身的,还敢动手,显然是有恃无恐,因此纠缠下去,必然要吃大亏,她法力狂涌,白鹤振翅上了九霄,随后仙音渺然,“前辈大法,小女子领教了。”   红狐几乎瘫倒在地,吞回妖丹,然后勉力起身,像个老学究一样,对着四面虚空参拜,道:“前辈大恩,胡道德没齿难忘,如果方便,可否现身一见,免得小妖报恩无门。”   虚空寂然无声,良久无语,红狐心中愈发叹服,这位前辈高风亮节,救了它也不留名姓。这样也好,免得到时玄女宫的人杀回来,威逼它说出恩公来历。   红狐虽然知恩图报,可是仙法之下,它也难保自己不会吐出恩公的形容。   红狐又朝周围恭恭敬敬礼拜,便一瘸一拐,纵跃山路,消失无踪。   而沈炼早已回到了顾微微身边,适才他心念一动,那法器就任由他操控了,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反正无论有形无形,有主无主,天地万物,好似都任由他驱使一般。   这种能耐,似乎比仙人还厉害。   顾微微天分很高,呼吸法很快就入了门径,加上沈炼替她选的地方灵机充沛纯净,不知不觉就有薄薄灵雾附身她周围,渐渐有两条淡淡的白烟顺着她的鼻孔出出进进。   沈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师姐,心中觉得无比安稳,一切烦恼都离他而去。   突然间他感应到百米外,有些异样。   神思一动,就到了那,他轻轻地敲打地面,随即就有阵阵青烟,随即出现个小矮人,拄着拐杖,胡须发白。   小矮人见到沈炼,用着略带沙哑的声音恭敬参拜,道:“小老儿是青霞山的土地,大仙召我出来,有何吩咐?”   沈炼道:“原来你是土地神,难怪阴气那么重却不邪恶。” 第18章 来客   土地听了沈炼的话,不知如何接,只好干笑。   沈炼又道:“其他地方也有土地神么?”   土地恭恭敬敬道:“启禀大仙,一万年前,地府阎罗王重新建立了九幽秩序,便在万年间,陆陆续续派有福德的鬼魂到人间担任土地神的职位,如今元洲各地,凡有土地庙香火之地,便有我等守土安民的土地神存在。”   沈炼道:“那你见过地府的阎罗?”   土地道:“小神哪里有资格见阎罗,就是青州府的城隍老爷怕也见不到阎罗的真面。”   沈炼‘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我来这白家镇有几天了,怎么前几天没发现你?”   土地回道:“前几天,小神去青州府城隍庙述职,因此不在本地,恰好今夜回来,感应青霞山灵机有变化,便上来看看,没想到却是大仙在引人入道。”   沈炼心中一算,便知土地没有说假话,这小神倒也老实,亦是本乡本土的福德正神,说不定还有用的上之处,他道:“我最近会一直在白家镇安居,如果你遇上什么大麻烦,可以来告知我,我会酌情帮你点忙,当然你也不要对其他人说我的存在。”   土地大喜道:“白家镇有大仙坐镇,看来能享很久太平了。”   沈炼颔首,随后道:“你先下去吧,我师姐要醒了,今后若有难处,可直接来白家镇的醉也不归楼寻我,我一般都在。”   土地恭恭敬敬一拜,就化为青烟钻进硬实的土地里。   沈炼看他离去,若有所思,土地神和城隍等显然隶属于地府,只是他仿佛记得世间不当有土地神和城隍存在,这应该是他从前的记忆给他的反馈。   但这土地神又说自万年前阎罗就派人到各地当土地神了。   土地自然没有对他说假话,那么要不就是他的忘掉的过去在万年之前,要么就是他本不属于有土地神的世界。   可是如果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师姐为什么也出现在此处,而他在见到师姐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其间故事,仿佛迷雾,沈炼很想弄明白,却又有些恐惧生出。   “阿炼,你又在想什么?”顾微微柔柔的声音在沈炼耳畔想起。   他面色一缓,走到顾微微身边,轻声道:“在想你呢。”   顾微微嗔道:“别总是拿我开玩笑,好像天要亮了,咱们回去吧。”她从地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觉精力十足。秋夜的寒气,丝毫没让她有所不适。   沈炼道:“那就回去。”他一点也不提今夜发生的事,主要是顾微微现在修行还未入门,不适合知道太多。   顾微微‘嗯’了一声,牵着沈炼,柔声道:“你回去把胡子刮了。”   沈炼失笑道:“不好看么。”   顾微微点了点头,适才她修行呼吸法时又梦到了沈炼,梦中的他没有胡子,清秀俊逸,她想知道沈炼没了胡子是不是跟梦中一样。   沈炼道:“听师姐的便是。”他将手往脸上一抹,那胡子就脱落下来,被他一把抓在手上。   这时候顾微微却呆了,红晕满面,最后轻声道:“阿炼,你现在可真好看。”   沈炼笑了笑,心道:这胡子是我精血所出,回去做个拂尘,我给挂到师姐屋中,当能祛邪辟秽。   两人挽着手,从月光下飞过,最后嬗为轻烟入了顾微微闺房。   沈炼自归自己的房间,顾微微继续睡了会,只是她精神大好,并未睡着。过了一会,鸡鸣响起,东方欲白,她干脆起身来做早饭。   白小鱼昨天累得半死,睡到窗户通亮才醒,他想着今天要去白老大的赌坊翻本,加上沈炼让他睡的柴房,本就不舒服,所以干脆起来。   一开门,就闻到饭菜香气。   他进了大厅,只见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两叠小菜,俱让人食指大动。顾微微看他馋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快去洗漱,再来吃东西。”   白小鱼道:“好呢,顾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他倒不是说假话,一夜醒来,再看顾微微,总觉得多了一分特别。以前的顾微微还给人一种邻家姐姐的感觉,现在却多了一丝贵气,使人愈发敬畏。   顾微微自己倒是没有感觉,但白小鱼心思较常人敏锐,故而发觉,他说不出具体,只能归结于顾微微更好看了。   这一幕落在下楼的沈炼眼中,他心道:“这小子根性倒是不错,可惜没缘法。”他暂无收白小鱼为徒的打算,毕竟传人入道之法,不同于昨夜指点红狐,其中因果甚深。   毕竟红狐本有修行,沈炼指点几句不过是锦上添花。   若是教人入道,那就是气运相连,若是所传非人,惹是生非,说不准就遗祸自身。   沈炼不用别人说,自然而然就明白这道理,因此只是将白小鱼作为酒楼的跑堂看待,可以给些好处,但如非必要,不会轻易引他入道。   吃了早饭,天色就黑起来,接着就是一场秋雨,白小鱼干完活,便去对顾微微和沈炼道:“道长、顾姐,我先去赌坊了。”   顾微微眉头一皱道:“你还真要去赌博?”   白小鱼道:“就这一次,既然道长说我今天运气好,不去可惜了。”   顾微微横了沈炼一眼,意思是你看怎么办。   沈炼道:“心不在这,留也留不住,你去后院拿一副蓑衣,记住今天一定要在酉时归来,否则你便回不来了。”   白小鱼猛力点头,便去取了蓑衣,兴冲冲往赌坊去。   顾微微瞧着外面茫茫大雨,那小子还乐得屁颠屁颠去赌坊,叹口气道:“他要是把这劲头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当一事无成的泼皮。”   沈炼道:“王图霸业,也不过是一抔尘土,成也好,败也好,到头只是无边苦海里的一个浪花,师姐何必想那么多。”   沈炼刚说完,外面就停住一个马车,有位黑衣女子撑伞,扶着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走下马车,中年人拍着手道:“乡野之间,亦有高士,问君一番话,使我触动颇多。”   中年人又向身旁给自己撑伞的黑衣女子道:“我们就在这酒楼歇息。” 第19章 一壶白开水   雨水顺着黑雨伞滴下,黑衣女子缓缓收起伞,似中年人的影子,随着他进入了醉也不归楼。   顾微微从小在酒楼长大,虽然酒楼生意从未火爆过,可白家镇作为通往北境的要道,毕竟年年岁岁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路过。   因此顾微微见过的人不算少,脾性、身份以及容貌各异,她也能算见多识广了,可当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中年人时,仍旧觉得面前的中年男人算得上比特别的一种类型。   他手指却修长而洁白,没有因劳作留下的茧子,说明他生活过得比较富足,可眼角密布皱纹,对于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显然有些多,故而不难推测出他必然经历了一些艰辛。   这是个有故事的男子,顾微微做下判断。有故事,身家不菲,长得还不错,人到中年,对于许多妙龄少女都有极大的杀伤力,顾微微却是例外。   她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无更多的好奇。毕竟论吸引力,在她眼中,没有人比得过沈炼。   在顾微微悄然打量中年男子时,中年男人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沈炼身上。面前的青年道士俊逸出尘,眼角光滑,没有皱纹,可是他的眼睛,不经意就能吸引旁人的注意。那是怎样一双眼睛,中年人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到过东南某处名山,当时给他做向导的当地人指着一处郁郁葱葱的桑田,对他说那片桑田在很久以前是海,岁月变迁才成了田地。走进里面,依稀能看到一些海贝的化石,那时候他体会到了岁月的变迁,第一次清晰认识到何谓沧海桑田。   面前的青年道士的眼睛给他了同样的感觉,还更深刻。   通过这样一双眼,他只觉得近来的困境,似乎在无情的岁月变迁中都好不值一提。   顾微微的话语恰时打破了中年人的沉思,“客官是要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   中年人修养极好,以让任何人都挑不出差池的笑容对顾微微道:“我要一壶白开水。”   顾微微有些失望了,本以为这位客人看起来身家不菲,今天会有一笔好生意,没想到他只点了一壶白开水。   可是生意不能不做,她道:“你们找张空桌坐下,我去给你们烧水。”   顾微微到了后厨,刚将水壶拿出来,沈炼就到了她身后。   顾微微道:“你怎么进来了。”她想的是沈炼进来,现在外面就没酒楼的人。   沈炼道:“我来烧水。”   顾微微道:“好吧,不过这客人真是小气。”   沈炼道:“应该说是小心。”   顾微微不笨,她知道沈炼的意思。出门在外,喝白开水是小心谨慎的表现,因为白水是没有味道的,要在里面做手脚很难。即使真有无色无味的药,那也是极珍贵的,除非刻意针对,否则没谁会如此做。   一个人连喝水都要小心,说明他的处境真是糟糕透了。   顾微微叹口气道:“这笔生意非但没钱赚,怕是还有麻烦。”   沈炼道:“这样的麻烦以后也不会少的。”   顾微微瞪了沈炼一眼,阿炼总是不会说话。她又道:“那个中年人是不是也是修行人呢?”   沈炼一笑道:“师姐看出来了?”   顾微微白他一眼,道:“我又不傻,刚才雨声那么大,他在马车里还能听到你说的话,显然这不是普通人该有的耳力。”   沈炼道:“其实这不算多大的本事,师姐按照我教的呼吸法,大约一百天就能有这本事。”   如果沈炼的话,给外面的中年人知道,恐怕心头会有滔天骇浪。因为中年男人有这等修为,还是在无数药材的滋补和刻苦的修行下,用了接近三十年,才有现在的造诣,可沈炼使顾微微只用一百天,就能达到他现在的程度。   沈炼自然没有说假话,顾微微只要坚持沈炼传授的呼吸法,一百天内就会洗精伐髓,脱胎换骨。   现今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有顾微微这样的机遇。不是说其他的仙门没有更高明的筑基法门,而是其他的仙门的入门弟子不可能在最初修行时就有沈炼这样的人为他们护法。   别看沈炼只传了一套呼吸法,实质上他无时无刻都在关注顾微微的变化,并且在顾微微身体有不好的苗头时,就提前矫正。因此沈炼才会自然而然跟顾微微有许多身体接触,落在顾微微眼中这是沈炼对她的调戏,实则是沈炼在帮助她修行。   可沈炼不能说,否则顾微微心里就有很大的依赖,对她将来的修行并非好事。   顾微微不明白这些,可听了沈炼的话心里有些欢喜,因为这代表她在和沈炼接近,而非越来越远。   毕竟她知道沈炼就算不是仙人,也是超脱凡俗的存在,而她的的确确只是个凡人,如何配得上他。可现在他们两人在接近,差距总会抹去的。   如果教青羊宫尹仙君这等人知晓顾微微的想法,恐怕会大笑,因为顾微微对修行的理解太肤浅了,凡人和仙人的差距已经犹如天堑,而普通仙人跟沈炼的差距,比凡人和仙人的差距还要大。   这种差距并非能用实力的差距来体现,因为里面有太多的玄妙。   比如沈炼,他举手抬足,天地万物都得迎合他,即使那些得道长生的仙人和罗汉,对他用出神通,都会被沈炼一个念头瓦解。   世间的仙法、佛法、魔法,对沈炼这个层次而言,就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如果沈炼更进一步,便是大罗,那是绝大部分仙佛能追求的修行极致了,至于大罗之上,虽然还有道主,可从某种意义而言,道主只要显化世间,亦是大罗。   只不过大罗中人,要成道主,超脱一切,已经非是通过修行能够做到,甚至近乎不可能做到。   在无尽的时光中,恒河沙数的生灵中,亦仅有两个人能从红尘苦海里面挣扎出来,自后天超脱,一个是佛陀,一个是太乙道主。   佛陀超脱之前,经历的磨难,用一亿年都是说不完的,而太乙道主经历的磨难,并不佛陀少。 第20章 赶尸人   沈炼不一定要经受和佛陀一样多的磨难,但如果要成为道主,必然少不了数之不尽的艰辛,而且成功的希望亦很渺茫。   当然,对于沈炼而言,取得道主、佛陀的成就,并非他目前考虑的问题,甚至外面颇有来历的中年人也不值得他费多少心力。   他来烧水,只是为了给顾微微展示一种修行的方式。   沈炼将水壶放在灶台上,没有生火,他握住了顾微微的手。顾微微对这种身体接触,早就不排斥了。   接下来她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确切的说水壶在她眼中消失了。她看到透明的水,然后看到了许许多多漂浮在水中的微尘,如果用肉眼是看不到这些微尘的,但她现在看得一清二楚。   只一眨眼,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原来水的本质也是极为微小的粒子,然后她看到了那无数的微小粒子在颤动,互相摩擦,似有看不见的火焰生出。   随后听到了水沸腾的声响,视界恢复到平常的样子,这一壶水竟烧开了,还冒着濛濛水汽。   顾微微道:“原来阿炼你上次加热酒,就是这样做的。”   沈炼道:“师姐可以尝试想象刚才的画面,我建议你每天抽出半个时辰,面前平放着一碗水,然后想象那些微小的粒子在颤动,如果哪一天水真的热了,你的修行就可以称的上入门。”   顾微微沉吟道:“这是不是很难?”   沈炼道:“你迟早能做到,但的确要费一点时光,如果师姐觉得枯燥,我再想个有趣的法子,帮助你修行。”   顾微微摆手道:“不必了,我一定会很快做到。”   沈炼淡淡一笑,心里想着,这个法子固然能磨砺神魂,却太过费神,还需要找一些养神安魂的药物,作为补益。如果要造那些灵药,他也是能造出来的,可人工终不及造化来得自然,他为师姐打算,自然要尽善尽美。   一壶白开水放在了中年男子面前,还摆了两个茶碗。顾微微本以为像中年人和黑衣女子这样看起来出身不凡的人,必定喝水很讲究,会将开水烫一烫茶碗,然后再喝。   可是黑衣女子没有那样做,只是到了将开水倒入自己面前的茶碗,跟着不顾开水的滚烫,一口气喝下。   等了片刻,她才给中年男人斟满开水,静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有趣的是,中年男人对沈炼很有兴趣,可接下来并未再招呼沈炼,只是不时看沈炼一眼,若有所思。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没有停歇的架势,就像天捅了窟窿一样。按理说如今已经入秋,当是秋雨绵绵,可老天爷偏偏要违反一下常理。   一场秋雨一场寒,况且外面的大雨几乎遮挡了视线,因此顾微微主动对中年人道:“客官,你们要是不急着走,可以将马车放在后院,那里有棚子,可以给马儿遮风挡雨。”   中年人听完顾微微的话后,笑了笑道:“打扰这么久,也该走了。”   顾微微有点可惜,雨这么大,如果今天不停,她倒是可以赚个住宿费,只是中年人违反常理,雨大成这样,居然还要走。   这样的大雨,外面的路不用想都知道有多泥泞,稍不注意马儿滑到,都是一场灾难。   只是中年人仿佛久居上位,说出的话,意思都很坚决,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中年人说完后,放下一锭银子,他道:“这是茶水钱,老板娘不用找了。”   顾微微到底还是凡人,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阔绰的客人,心里有些激动,好在她近来见识大有长进,又学了呼吸法,总归没有过于激动。   她收下银子,中年人也和黑衣女子往门外走去,即使到了要离开时,中年人还是没再对沈炼说话。   刚出门口,黑衣女子还未撑开伞,中年人又转身回来,他眼中不再从容淡定,有些忧虑。   顾微微道:“客官还有什么事?”   中年人道:“今天是走不成了,我想在贵店借宿,不知方便么?”   说完他又取出一锭银子。   顾微微摆摆手,说道:“客官不用再给钱,你刚才给的银子,足够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了。”   中年人有些惊讶,他看得出这个店生意不太好,顾微微衣着也很普通,没想到她居然不再要钱,登时对着有些气质的老板娘高看一眼。   他没客套,道:“多谢老板娘好意了。”   顾微微道:“那你们将马车放在后院,等会我就给你们准备午饭。”   中年人点头同意,吩咐黑衣女子出去安置马车。   当黑衣女子出门时,突然手里清光一闪,多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匕首的尖端被两根手指夹住,黑衣女子的面前多出一个蓑衣人,匕首是他夹住的。   “幽幽,去安置马车。”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黑衣女子听了中年人的话,眨眼间就将匕首从蓑衣人手指间抽出,径自上了马车。   蓑衣人除去带水的斗笠和蓑衣,放在门外。他穿一身灰色旧布衣,依稀可见几处补丁,雄伟的身躯,像是钢铁浇筑。看他身量,就知他用两根手指夹住那叫幽幽的女子的匕首,绝非偶然。   如果是镇上的白老大在这就认得出蓑衣人,因为这人在江湖上很有名,叫做钟铁衣。他不是简单的江湖人,还是一个赶尸人,有神力,会巫术。即使一些混迹世俗的修士,都不愿意轻易招惹他。   钟铁衣道:“我要住店。”   他中气很足,甚至让人感觉到屋顶都动了一下。   “我说你说话小点声,这屋里没有聋子。”顾微微气道。   钟铁衣一个跨步到了柜台,声音轻了些,道:“我要住店。”   他气势颇凛冽,顾微微有些害怕,这时候沈炼出现在她身边,淡淡道:“吃饭可以,住自己找地方。”   “我有钱。”钟铁衣硬邦邦吐出三个字。   沈炼道:“不是钱的问题,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尸气。”   钟铁衣眯着眼道:“你认识我?”   沈炼道:“不认识。” 第21章 不识真仙在眼前   钟铁衣盯了沈炼很久,他的眼神很锐利,如果普通人被他这样盯着,一定会大小便失禁。   可是沈炼一点都不受影响,泰然自若。钟铁衣是个有经历的人,他瞧得出沈炼不是故作镇定。这个奇怪的道士,若无过人的本事,便是有极深的定力,无论是哪一种,都显示出沈炼的非比寻常。   他不是个受气就要杀人的恶人,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钟铁衣缓声道:“我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中年人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都瞧在眼里,他认识钟铁衣,钟铁衣也认识他。他知道钟铁衣有多厉害,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沈炼面前让步了,他既不意外,也对沈炼的来历更感兴趣。   沈炼道:“吃饭先付账。”   钟铁衣取出一块金子,放在柜台上,他豪气道:“不用找了。”   顾微微心中一笑,没想到今天这两个客人,都这么豪气。   她正要收钱,沈炼却将金子推了回去,他道:“我这里最好的酒和菜都很贵,这块金子不够付账。”   顾微微连忙踢了沈炼一脚,开酒楼不待你这样宰客的。   沈炼看了她一眼,示意稍安勿躁。   顾微微看他意态坚决,便不反对了,毕竟她总不能说沈炼宰客是错的。   钟铁衣冷呵呵道:“你不要太贪心。”   沈炼慢条斯理道:“我的酒菜只要你吃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会觉得物超所值,遇上我是你的运气,不吃是你的损失。”   钟铁衣淡淡道:“休想激我,你就上一般的酒菜,多少钱?”   沈炼拿了一张菜单,上面俱是酒楼过去经营时的菜式,价钱一清二楚。顾微微觉得可惜,要知道上面的菜全部点一遍,都花不到刚才那块金子的钱。   钟铁衣这次没拿金子,只掏了一块碎银,点了六个菜,一壶酒。他得意地笑道:“这一次也不用找了。”   顾微微又踩了沈炼一脚,在他耳边小声道:“看你干的好事。”   这时候她已经忘却了沈炼可以点石成金,只觉得错过一笔好生意。   沈炼没有生顾微微的气,安之若素地收下银子,对钟铁衣道:“世人买椟还珠,反以为喜,可笑,可笑。”   钟铁衣抱着双臂,冷笑不止,他才不信自己吃亏了,现在沈炼铁定是在自我安慰。   中年人洒然笑道:“道长,如果我要吃最好的酒菜,该给多少钱。”   沈炼道:“你把身上那块玉坠给我,倒也勉强了。”   中年人腰间挂着一枚玉坠,自来不离身。他略作迟疑,掏出一张金票,道:“玉坠是我心爱之物,给出去我心有不忍,这张金票可以去任何一家汇通钱庄取百金出来,道长看这是否可以代替。”   就算是一等一的好玉,跟玉坠一样大小的,都不值百金。不过这玉坠非但是他随身之物,还有段来历,说起来,落在某些人眼中,价值千金都不止,他故而有所迟疑。   沈炼摇了摇头道:“不行。”   中年人沉吟一会,还是解下玉坠,道:“我见道长投缘,这玉坠便送与你,至于酒菜,随意安排。”   沈炼微笑着将玉坠收下,道:“这块玉坠的材质是千年阴玉,你平日里随身带着它,所以从未走火入魔过,算起来还确实有些价值,不过你吃了我这顿酒菜,绝不会吃亏。”   中年人道:“无所谓,能交道长这个朋友,便是最大的收获。”   “梅先生,这小子看着神神叨叨,未必就有真本事,你还是小心点,免得上当受骗。”钟铁衣道。   梅先生就是中年人,他笑道:“我自信不会走眼。”   钟铁衣道:“梅先生素来有识人之明,我也不多劝,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希望你三天之内,能给我一个答复。”   他之所以要住店,就是为了等梅先生给他明确答复,因为他确信梅先生短时间不会给他答复的,三天过去,以对方的消息渠道,足以判断局势了。   接下来,梅先生的侍女幽幽安置好马车,两人就一起用了饭菜,钟铁衣也用了饭菜。   两桌的菜式看起来分别不大,梅先生吃完后却对钟铁衣古怪一笑,最后朝沈炼深深作揖,便带着幽幽去了客房。   钟铁衣浑然摸不着头脑,只当梅先生故意装神弄鬼,扰乱他心神。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沈炼既然不让他住店,他吃了饭就出了酒楼,外面茫然大雨,吹打蓑衣,这人昂然而行,竟也一点都不狼狈。   顾微微瞧着他出去,舒了口气,道:“这人看着凶恶,倒也不是恶人。”她本来以为沈炼刁难这个客人,他会大发雷霆,结果钟铁衣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沈炼道:“师姐,其实这个人也是修行人,不过没有得正法。”   顾微微道:“难怪,我瞧这人,便心里有些紧张。”   沈炼拍了拍她肩膀,道:“这人修行的法门,乃是跟尸体有关的偏阴邪一类的巫术,只是他还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功,兼之念头刚硬,方未坠入邪魔外道,不过如此一来,他身上功法会有冲突,留下暗疾不少,未必能活过六十岁。他若是肯花代价,吃我做的酒菜,身上那些暗疾便可消去,可惜他不识真仙,错过了机缘。”   ……   进入客房后,梅先生立刻就脱了衣服,上身不着片缕。幽幽道:“宗主,你怎么了?”   梅先生道:“那钟铁衣外粗内细,本是个人物,没想到还是错过一场天大的机缘。”   幽幽道:“发生了什么事?”   梅先生道:“适才那道长做的饭菜,竟含有无比精纯的元气,现在我要行功引导,治好我身上的火疾,你也趁现在打坐行功,不要浪费机缘。”   梅先生神色欣然,他本来是想结交沈炼这个人,没想到却得了一场造化。他早年遇上一场劫难,为此身上有火疾,这些年不断吃药,兼之功力逐渐深厚,以及那块阴玉的作用,方才使自己平稳度过这些年,可到底病根未除。   没想到,今日竟有彻底治好顽疾的希望,对沈炼的来历愈发敬畏。要知道他的病根,可是找过真正仙门出身的修行人询问过,都说希望渺茫。 第22章 道人无机心   好在梅先生自己本就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多年来久病成医,倒也将病根压制住,只是顽疾不除,终归是祸患。   他这病,深入肺腑,本非药石可治,但沈炼给他做的酒菜里,蕴含无比精纯的元气,一入他体内,便开始滋补他受损的经脉。他这病来自一缕化解不开的火气,平常里被他压制住,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火气爆发,必然损伤五脏六腑,届时就得一命呜呼。   现今体内有那些至为精纯的元气,只要元气不绝,他无论受再重的伤势,都可以稳住伤势,自然不用顾忌火气暴动,伤及根本了。正是源于此等妙处,他才立刻行功,着手炼化那团火气。   这一行功,便是一下午过去,幽幽修为浅薄,炼化不了太多元气,只能任由其散入四肢百骸的气血当中。她容貌本是极美,不过修行的功法压榨了潜力,平日里没多少气色,看起来像座冰雕。如今得精纯元气滋补,俏丽的容颜气色大好,颇为明艳。   她顾不得自身变化,望向宗主,只见梅先生赤裸的上身红的像是烙铁一样,蒸腾的热力,令她都有些难受。   幽幽心中担忧,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下了楼,想找青年道士问个清楚。   沈炼正在柜台前嗑着瓜子,顾微微坐在靠近柜台的桌上,对着一碗水聚精会神地看着,对于幽幽到来,仿佛不闻。   幽幽心知这一男一女颇有奇异,尤其是青年道士古怪异常。她来的急切,似一叠幻影,转瞬定在沈炼面前。   沈炼往二楼的客房瞧了一眼,笑道:“你来是想问我那梅先生是否有事?”   幽幽点点头,道:“道长,我家宗主现在全身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连我在一旁都有些忍受不了,我怕他会出事,你能否帮我上去看看,如果宗主安好,我们东海盟必有重谢。”   沈炼道:“东海盟是做什么的?”   幽幽心里一奇,这人是不问世事,还是从哪个深山老林才出来,不过她不敢怠慢,轻声道:“我们东海盟主要经营海运,许多海外奇珍或者大宗货物都是由我们东海盟押送,就算一些修行人,炼丹炼器差了点边角材料,都经常委托我们东海盟寻找,道长若是治好了我们宗主,今后如果想寻一些奇花异草还是别的东西,我们会给予不少便利。”   沈炼听完,心里思量,这梅先生看来在世俗还颇有势力。不过他仅是好奇,倒无什么别样的心思,毕竟他真仙本质,并无什么世俗欲望,所作所为自是随心所欲。   梅先生既然有眼力,接下他抛出的缘法,他也不吝惜多费点力来个善始善终,让梅先生顽疾尽去之余,还能有所精进。他轻轻颔首,“知道了,你去后院的第一间房拿个浴桶,在里面装大半桶水,然后放到你们的房间去。”   幽幽见沈炼愿意帮忙,急忙照着沈炼的吩咐去做。   最后一个浴桶摆在了梅先生面前,沈炼也到房中,他懒洋洋捏了个印诀,幽幽便看到浴桶的清水立时沸腾起来。   其实沈炼要使水沸腾,只是一个念头而已,之所以要掐捏法诀,是为了避免这侍女太过震惊,毕竟他懒得多做解释。   沈炼道:“将你家宗主放进桶里。”   幽幽道:“水这么烫,不会出事吧。”   沈炼一摆手,就出了门,悠悠道:“不放进去也不会有事,顶多受点苦,少一点好处。”   幽幽瞧道士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说谎,心头倒是纠结了。那浴桶的水也不知怎么回事,沸腾起来就不停止,像是桶底一直有大火在烧水一样,她伸手进水面,登时被烫了一下,不多时就起了水泡,故而愈发迟疑,到底要不要将宗主放进去。   正当她犹疑不定,梅先生眼睛睁开,道:“幽幽,将我放进浴桶。”   她对宗主奉若神明,因此下定了决心,将梅先生放进滚烫热水里。说来也奇怪,一入沸水中,梅先生原本红的像大红虾一样的皮肤迅速褪色,渐渐恢复正常。   过了良久,梅先生张开口吐出白气,在房间里如同一条白布,经久不断。   幽幽见梅先生似乎行功完毕,忙靠近问道:“宗主,怎么样?”   梅先生微笑道:“沉疴一去,身子都轻了许多。”   幽幽这时往浴桶一望,原本清澈的水变得如同浓墨一般,还有腥臭味逸散出来。   梅先生说完后,就起身换好衣物。   幽幽道:“那道士真是厉害,三爷在长生观听过道都没能治好宗主,他一出手,宗主就好了。”   梅先生道:“三哥当年给我看病时,不过是长生观里一个普通弟子,那时候当然对我的伤势没什么办法,如今十五年过去,我相信他在仙道上必然有很大成就。不过那位道长确实厉害,我现在不但病好了,还将玄关一窍凝练,过些天就能有法力了。”   幽幽喜道:“宗主有了法力,那就可以自如使用三爷留下的法器和道符,接下来钟铁衣那边也不能逼迫宗主答应金马堂入股东海盟的事。”   梅先生道:“哪有那么简单,金马堂可不止钟铁衣一个会异术的奇人。好在白家镇神仙窝的胡道德亦是精通法术,而且交游广阔,如果能拉拢他,倒是能帮我们继续保持中立。”   幽幽亦是听过胡道德的名声,此人虽然经营的是青楼,却在江湖上颇有名头,人称狐大仙。因为他曾经在寒冬腊月中使院中一树桃花盛开,状若阳春三月。有如此神仙手段,故而得名。   她道:“胡道德固然在青州名声不小,但楼下的道长亦是不凡,宗主为何不试一下拉拢他?”   梅先生叹息道:“幽幽,你知道我向来识人很准,可知我对那位道长有什么评价么?”   幽幽道:“宗主请说。”   梅先生道:“那道长非是名利可以打动的人,现在甚至让我想起带三哥入长生观那位老神仙。” 第23章 世事难遂人意,不过神仙闲戏   梅先生只说了一句,便没有深入。当年三哥那段仙缘,他也是参与其中的。只不过自来修行者无数,长生几无人见,而且一入长生观,若非玉液还丹的真人,行动仍是受到许多拘束。   那时的他,年少气盛,想在世间留下丰功伟业,好过于将来埋没荒冢无闻,因此没有追逐飘渺虚无的长生。何况他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照样可以利用手上的资源修行,还自由许多。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太过傲气,总以为事事如己所愿,可是他终归不是戏文里的主角,心气也不复当年。   可现在想要回头,立志长生,也错过最好的年龄了,东海盟的俗尘杂务,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他收拾好心情,继续道:“我们先去感谢一下那位道长,然后晚上去拜访白老大。”   幽幽点头称是,她清楚宗主去拜访白老大的原因。白老大不但是白家赌坊的主人,更是青州府黑道的龙头,青州府上的绿林豪杰乃至官面上的人物都跟他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东海盟生意做得很大,跟这样的地头蛇自然颇多往来。   先拜访白老大,然后就可以顺着白老大这条线去接触胡道德,否则贸然拜访胡道德这奇人,绝非上策。   两人下了楼,沈炼正给顾微微按摩肩膀,顾微微一脸惬意,看到二人下楼,不免脸红,让沈炼停了手。原来她照着沈炼的话用意念驱使碗中清水变热,太过费神,故而沈炼通过按摩,替她恢复精神。   梅先生自然看得出顾微微纵有些修行,也浅薄的很,跟沈炼这神秘道士可以说有天壤之别,但沈炼显然对顾微微很是着紧,如果要弄清沈炼的来头,或许可以从顾微微这里下手。   他倒不是对沈炼有什么想法,只不过习惯性想弄清不解之事。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帮助他无数次度过惊心动魄的困局。   梅先生走到沈炼面前,长身作揖,道:“道长大恩,梅念声铭记在心,我知道长非是俗人,未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过身在红尘,免不了要用上阿堵物,拿着这枚金牌,可以去大赵国五十州任何一处汇通钱庄取钱,还请你务必收下。”   沈炼轻轻颔首,毫不客气的收下,也没问具体能取多少钱。梅先生心里更是惊讶,他本以为沈炼会推脱一番,毕竟真有修行的高人,都不愿意跟俗世牵扯太深。可是沈炼竟然直接收下,显然跟他过去见过的高人有所区别,亦让他察觉出沈炼脱俗之外的洒脱。   顾微微问道:“这金牌能在钱庄取多少钱?”   梅先生微微笑道:“钱庄有多少取多少。”他这话自然是有底气的,因为东海盟亦是汇通钱庄背后的股东之一。   顾微微稍稍惊讶了一番,便不多问。   梅先生登时对顾微微也高看一眼,沈炼不在意金牌的价值很正常,可是顾微微显然还是普通人,而且之前也露出对钱财的渴望,现在居然对金牌没多看重,真是让他意外。   如果他知道顾微微见识过沈炼点石成金的手段,便知顾微微的反应其实很正常了。她现在开酒楼想多挣钱不过是多年下来的本能,并非真的对钱财多着迷。   沈炼道:“你和之前那赶尸人是不对付?”   梅先生道:“那位赶尸人叫做钟铁衣,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我和他不能说不对付,只是在合作上有分歧。”   沈炼道:“哦。”   梅先生见沈炼对他们的事,不是很有兴趣,也没有继续提,更无意牵涉沈炼进来,免得被沈炼识破,反而开罪高人。   他是个极有学问的人,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说起趣闻,连顾微微都听得入迷,沈炼对跟陌生人聊天也极有兴趣,洒然应对。   沈炼是行走红尘的真仙,许多事就算未曾经历,可梅先生一说,他就能举一反三,甚至剖解出更多的蕴意。梅先生本是才高智绝之人,跟沈炼一席话下来,不由得心服口服。甚至不禁想到,这沈道长看着年纪轻轻,也许是某个驻颜有术的老怪物,而看他待顾微微的样子,莫非顾微微的前世跟沈炼很亲近,故而沈炼才到白家镇来,准备渡她出凡尘。   这些话他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却不知他的猜测,已然接近真相。   眼见得要到酉时。   顾微微打断话题,道:“晚上,梅先生和幽幽姑娘要吃饭么?”   梅先生道:“今晚就不必了,我等会要去见一个人。”   顾微微道:“梅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也是要去见镇上的几个名人吧,不知是谁呢?”   梅先生暗赞顾微微冰雪聪明,也不隐瞒,道:“是镇上的白老大,他是我故交。”   顾微微道:“那就不留你了,现在雨停了,你们赶快去吧。”   梅先生向两人作揖告辞,带着侍女幽幽出了酒楼。   顾微微道:“阿炼,没想到我有一天还能跟梅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有说有笑,像是做梦一样。”   沈炼摇头道:“师姐,你才是大人物。”   顾微微一叹,如果我真是你师姐,肯定是大人物,可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罢了。   可她不想纠正沈炼对她的错认,甚至希望沈炼永远把她当做师姐,尽管她还是有些被当做别人的难过,但这样很值得。   她轻轻说道:“阿炼,谢谢你,我现在很开心。”   沈炼‘嗯’了一声,瞧着门外,道:“白小鱼那小子,到底没回。”   顾微微也反应过来,说道:“这小子怎么回事,就算输了也该回来吃晚饭才是。”   ……   白小鱼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他回不来,他不是输了,而是赢得太多。   别的人赢钱,肯定得欢天喜地,可他现在赢钱赢得都哭了。   本来在酉时之前还好,他虽然赢了一些钱,可依旧是有输有赢。结果他玩得痛快了,便忘了时间,一过了酉时,他简直像财神附体,就没输过一次。   他赌得兴起,更是浑然忘我,周围的赌客自然也跟着他买,没过多久庄家就输了数百两银子出去。   结果他就被赌坊请进了更高档的赌局去,结果依然没输。他终于发觉不对劲,想要离开,可是身边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将他按住,狠狠瞪着他,他哪里敢走。   对面的荷官阴测测笑道:“白老弟,你说这一把是大还是小?”   白小鱼结结巴巴道:“大。”   荷官颇有深意道:“怎么我觉得这一把应该是小,你可想好了?”   白小鱼哭着道:“小。”这时候他明知荷官肯定做了手脚,但也得硬着头皮买小。   荷官好整以暇道:“你买多少?”   白小鱼咬咬牙,推了四分之一的筹码,买了小。   荷官道:“白老弟,古人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发财的机会不多,你得珍惜。”   白小鱼道:“大哥你说得对。”   他将剩下的筹码,一大部分都推出去。   荷官摇摇头。   白小鱼暗叹,果然赌坊发财都是痴人说梦,他只好含着泪将所有筹码都推出去。   荷官微笑道:“都是乡亲,我总不会害你的。”   他慢悠悠揭开骰盅。   白小鱼看到骰子,脸色发白,汗珠从额头止不住地滚下来。   荷官见他神色,只道是输了所有钱,太过悲切。结果按住白小鱼的两个大汉也一副见鬼的样子,他才觉得不对。   荷官往下面看去,骰子清一色全是一点。他几乎天旋地转,明明是大,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小鱼现在害怕到了极点,他是真的想输啊,这下还不得被赌坊的人剥了皮。 第24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荷官额头上也冒出了汗,他虽然不是整个赌坊最出色的荷官,可是凭他的技术,决不至于摇出的骰子误差会这么大。   他涩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亦是他信心受到挫败的真实写照。   白小鱼哭丧着脸道:“我真的没有出千。”   赌坊有赌坊的规矩,找不到白小鱼出千的证据,他们自然不能在赌坊里真的把白小鱼大卸八块,尽管荷官真的想这样做。可要是今天让白小鱼带着那些钱出了门,对于白老大而言,或许是不值得关注的小事,但对于管理赌坊的荷官来说,就是他的失职,甚至今天的事传出去,更会让他颜面扫地。   要知道盯着他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可能因为今天的事,就让他明天丢了饭碗。   荷官用袖口擦了擦汗,道:“白小鱼,看在大家都是乡亲的份上,你老实交代你怎么出的千,我保证不伤害你。”   白小鱼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如何出千,还至于混成今天这样子,同时深深后悔,要是赢点小钱早点走,现在都吃上老板娘做的饭菜了。   ……   顾微微看着外面被雨水洗过的夜空,好奇道:“你给白小鱼说酉时之前必须回来,可他现在没回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沈炼道:“师姐还记得我给他那两枚青蚨铜钱么?”   顾微微道:“记得。”   沈炼道:“那钱被我炼制出来,便有了灵性,他在赌场一旦呆久了,两枚青蚨铜钱就会吸纳赌坊的财气,因此想输都输不掉了。”   顾微微一点就透,说道:“那小子已经被赌坊的人留住?”   沈炼道:“是的,这也是智慧不足的体现,白小鱼做事依旧受本能驱使,难以克制自己的欲望,没法审时度势;而有的人在这方面,就优胜许多,你看刚才那个梅念声,明明很想算计我为自己谋取好处,却能权衡利弊,在我面前克制机心,终归没让我生出厌憎情绪。”   顾微微道:“你也会讨厌人么。”   “为什么不能。”沈炼反问道。   顾微微嫣然一笑道:“看你平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自然也说不上讨厌和喜欢。”   沈炼淡淡笑道:“师姐,我可是一直把你放在眼中的。”   顾微微啐声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沈炼轻轻颔首,悠然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很多人都以为修行者清心寡欲,所以没什么情感,其实并非如此,只是高明的修行人不会被欲望左右,能够拨开欲望的迷雾,见到事物更真实的一面。故而对于喜欢的事物,高明的修者不会去刻意掩饰,对于讨厌的事物,亦不会视而不见。”   顾微微道:“那不就跟小孩子一样。”   沈炼道:“师姐说的对,故而太上所著的道德经里多用赤子、婴儿来比喻玄妙的大道,要不今晚我先给师姐讲解道德经,然后再去修行。”   顾微微没想到沈炼能扯这么多,可她最讨厌听那些枯燥的经书。她摇着沈炼手臂,柔柔地道:“你给我讲故事,我不想听什么经文。”   沈炼明明想严厉一点,可是瞧着师姐的水眸,便狠不下心肠了。他心道,若你修行不成,大不了我就去找不死神药,炼九转金丹,定要让你长生不老,不再入轮回。   他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强迫顾微微刻苦修行的心思就淡下来。   顾微微很是敏感,从沈炼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柔情,遇上沈炼,大概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   ……   世上本就是不公平的,顾微微不想刻苦修行,亦能有沈炼庇护她,甚至比许多努力修行的人更有机会长生。   更多的人只能在尘世中奔波打滚,劳形伤神。   白老大是青州府黑道的龙头老大,但不见得有多快活。因为白天赶尸人钟铁衣来找过他,只一个钟铁衣他还不会恐惧,可加上金马堂又不同了。   白玉为堂金作马,就是金马堂名字的由来,亦说明金马堂的富贵权势,更何况金马堂的背后是当今魏王。   钟铁衣要他做一件事,如果东海盟的梅念声来找他帮忙,绝不能答应他。   可是梅念声执掌东海盟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来见白老大,根本没提任何事,只是在他的赌坊里玩牌。   以梅念声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在大厅里玩,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赌坊自然会提供特别的场所。在这种场所玩的人都是豪富,每一个人的影响力都不小。   只是现在赌桌上,只剩下了白老大,别的豪客都没上桌了。因为梅念声一直在赢,他们就算家财万贯,在这种赌局上也不能一直输,否则迟早倾家荡产。   他们玩的是牌九,用的是洁白的象牙雕刻的牌。旧的一局结束,新的一局开始。梅念声探手洗牌,那些象牙牌不断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若飞泉击打崖壁,又或琳琅玉响。   梅先生神情泰然,不见喜怒,倏然间响声戛然截止,一副牌就给他洗的整齐妥当。   旁边的人都是见惯声乐之辈,此时都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想要梅念声继续洗一会牌。   白老大却神情郑重,他开赌坊多年,赌术自然精湛,尤其擅长听牌,可是梅念声的手法,根本让他听不出来任何一张牌。   他微微叹口气,道:“梅先生我先去更衣,你等我一下。”   梅先生道:“请便。”   白老大出了房间,自然不是真的去如厕,而是对跟上来的一个心腹道:“把赌坊里赌术精湛的人都找来,还有那个白河跑哪去了,我不是早让人去叫他了。”   心腹道:“赌坊里有人出千,白执事正揭那人的底。”   白老大冷声道:“真是不分轻重,今天不能让梅念声继续赢下去了,不管他在干什么,让他立刻来,否则就永远别来了。”   心腹道:“是。”   白老大吩咐完后,就真的去了厕所更衣,毕竟现在能拖一会是一会。 第25章 钱能驱鬼,财可通神   周围的富商豪客趁着白老大出去更衣,纷纷同梅先生寒暄起来,毕竟东海盟生意做的大,认识下梅先生,绝不算坏事。   梅先生人情练达,十分自然地和这些人谈笑风生起来,心里却愈发敬重沈炼,如非他凝练了玄关一窍,生出法力,耳目聪敏远胜从前,今天的赌局,他很难占据上风。   故而沈炼这样的人即使不能求他为东海盟做点什么,也要恭恭敬敬对待,至于先前那点小机心,早就烟消云散,并深深告诫自己要拿捏住分寸。   过了小半炷香,白老大才回来,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只是面色不似梅先生那样如沐春风。   他再次坐到赌桌上,说道:“梅先生久等了。”   梅先生微笑道:“不妨事,白兄请掷骰子。”   白老大凝重地点头,唤了一个荷官,替他掷出骰子,小小的骰盅里发出连珠炮般的脆响。旁边有人惊呼道:“昆山玉碎,雏凤清鸣。”   众人的视线都被那荷官摇骰子的手法吸引,这‘昆山玉碎、雏凤清鸣’正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掷骰子手法,说明白老大新叫来的荷官,绝对是名震一方的赌术高手。   那骰子倏然滚出来,最后三颗骰子俱是六点,正是双九之数。   这时候那掷骰子的荷官,不禁额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他明明掷出的应该是四五六,怎么会是三个六。他沉浸此道三十个寒暑,掷骰子的功夫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熟极而流,绝不会出错。   因此只能是梅先生做了手脚,可见两人的差距之大,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他面色颓然,对白老大附耳说了几句。   白老大神色不变,照着骰子的点数摸牌,压了十万两赌注。旁人都以为是那荷官赌术精湛,胜过了梅先生,白老大这才下了重注。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只是梅先生自己都没说什么,旁人更不会提出疑问。   结果牌面一翻,却是梅先生赢了。   白老大一下子又输了十万两出去,可并不惊讶,因为刚才荷官就告诉他梅先生对骰子做手脚了,只是众目睽睽,包括荷官自己,谁也看不出来。   白老大立时就清楚,再找十个高手,今天都赢不了梅先生。他明知要输,仍是下了十万两重注,自是准备用这笔钱向梅先生服软。   梅先生轻轻一笑,将赢来的筹码往白老大面前一推,说道:“今天玩得很开心,这些筹码就算是我给白兄的见面礼。”   白老大神色阴晴不定,说道:“梅先生好意我心领了,白某虽然没东海盟财大气粗,但也不缺银子花,这些钱权当给幽幽姑娘买首饰用。”   他又将筹码推了回去。   梅先生瞧也不瞧筹码,道:“既然白兄如此客气,又不差钱,今夜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再玩几局。”   既然白老大仍旧不肯倒向东海盟,他只能继续咄咄逼人了。   白老大是开赌坊的,如果今天怕了梅先生,不肯继续赌,那他这个庄家的信誉就要大打折扣。   这时候那白河对白老大低声说了几句,白老大略作沉吟,然后看了白河身后瑟瑟发抖的白小鱼一眼,笑道:“我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这是我本家侄儿,白……”   白河见状立刻补一句道:“白小鱼。”   白老大一敲脑袋,面带歉意道:“现在记性也不好了。”又指着白小鱼道:“小鱼儿,来陪梅先生玩几局,一定要将梅先生陪高兴。”   白小鱼颤声道:“我不会……不会……玩。”   白老大微笑道:“没关系。”   白小鱼只是个小泼皮,何曾见过这阵仗,可是现在又不能不上,否则他今天别想活着出去。   白河手心里也攥紧,汗意涌出,只希望白小鱼这小子争气点,他算是把身家前程压上去了。   梅先生看着白小鱼紧张的样子,轻声道:“别紧张,我又不吃人。”   白小鱼投了个感激的眼神,赌坊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面前的先生却是个好人,只是他必须得赢。   梅先生看他情绪缓下来,道:“小兄弟,你来洗牌。”   白小鱼如梦方醒,开始洗牌,可他手一直发抖,看得众人发笑,以为白老大是故意找这小子上来,缓解气氛。   等白小鱼洗好牌,梅先生掷出骰子,各自拿牌。   下好注,最后亮出底牌,众人不由惊呼,梅先生居然输了。梅先生神色泰然,心中却惊起骇浪,他不着声色道:“小兄弟,咱们继续。”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是梅先生有意谦让,结果一连十局,梅先生都没能赢。眼见得梅先生那如山堆积的筹码飞速减少,而白小鱼面前的筹码,不断增多。众人再不敢小视白小鱼,各自寻思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某非是赌神的门人。   最后梅先生输的干干净净,可他没有羞怒,只是将牌推散,笑道:“白兄手下果然是能人辈出,今天梅某算是开了眼界。”   白老大却是拍了拍白小鱼的脑门,笑吟吟道:“你小子不懂事,人家梅先生让你呢,你还一味的去赢。”   白小鱼擦了擦汗,说道:“梅先生,对不起。”   梅先生深深看他一眼,说道:“小兄弟是不是这一代的财神?”   白小鱼愕然道:“什么。”   梅先生看他神色不似作假,微笑道:“我胡乱说的,你不要在意。”   ‘钱能驱鬼,财可通神’正是一句不为众人知的传言,指的正是财神。传说很久以前,元洲曾有一位神祇行走世间,有一件宝物唤作落宝金钱,能聚敛世间财气。那位神祇被称作财神,在世间留下道统。   后来不时有人得了财神道统,行走在万丈红尘中,皆被称为财神。这些财神不似练气士那样,需要吞服元气,而是借助世间的财气修行,故而大都在凡尘打滚,修为也不尽高明,但其一旦修炼出那落宝金钱,便可落世间一切至宝,纵然仙佛都有所不及。   只是自身弱点也很明显,故而这些财神都需要找一些修为高深的道友庇护他们。 第26章 冢中枯骨细思量,红尘真仙说命格   梅先生虽然吃了亏,可白老大也不敢奚落。他向着众人抱拳,道:“诸位,我这里正好有三十坛花雕,今夜月色正好,不若痛饮一番如何。”   众人虽然俱都身价不菲,可自从酒神花家成为皇家御贡之后,花雕就少有流出在外,因此十分珍贵。今天能有此等口福,加上白老大言辞恳切,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梅先生亦未拒绝,他到底是一派宗主,气度不凡,自不会斤斤计较,落了下乘。   这一夜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白小鱼也进了夜宴,一番云里雾里,只觉得美酒香甜,美人如玉,口鼻吸了不少脂粉香气,后来迷糊糊,就不省人事。   等他醒来,浑身酸软,外面的天光透过窗户进来,晃得他眼疼。他突然一扯铺盖,环顾四周,神色发愣。然后推开房门,只看到小院中沈炼睡在躺椅上,一只脚瞧着,手里拿着一卷书,优哉游哉。   白小鱼心道,他昨天明明在白老大那里参加夜宴,怎么醒来,却回到了柴房。昨日经历的事情太过离奇,现在想来,又似一场梦境。   沈炼合上书,道:“厨房里还有剩饭,你吃了就来劈柴。”   白小鱼浑浑噩噩,去了厨房,果然有剩饭,他饥肠滚滚,狼吞虎咽吃了饭,又胡乱找冷水擦了脸,老老实实去了后院劈柴,这时候沈炼已经不在。   他边劈柴,边想着昨天的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不多不少,只有沈炼给的两枚铜钱。莫非他真的做了一场梦。   白小鱼既感到庆幸,又回味昨天赌神附体的神威,甚至最后白老大好似还给他安排了两个姑娘,只是那时候他已经神志模糊,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快活过没有。   他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并无想象中的脂粉香气,看来真是一场梦。   白小鱼老老实实劈柴完毕,却不觉得疲累,反而神清气爽。因为签了契约,他干活不敢偷懒,就进入大堂,准备擦桌子。   这时他神色一怔,大堂上靠街窗子的两个桌子各自坐着一个男人,其中一个温文儒雅,正是昨天梦里见到的梅先生。   另外一个皮肤焦黄,一身布衣,身形如铁铸,看着比白老大赌坊的护卫还要吓人。   他看向那人时,那人也瞧向白小鱼,对他点头微笑。   白小鱼下意识回之一笑,心头困惑。突然脑门被敲打了下,“你小子起来的晚,还不老老实实干活。”   他闻得阵阵香气,侧身过去,正是老板娘和沈炼。   白小鱼道:“顾姐,我马上干活。”   他连忙去擦桌子,准备等会擦到那梅先生桌子时,好生问一下。   顾微微道:“我还忘了问你,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炼道:“白小鱼运气还不错,梅念声将他带了回来,看来他福缘还不错,师姐可以安心让他做伙计了。”   顾微微白他一眼道:“你难道没算到梅先生要带他回来。”   沈炼淡淡笑道:“没细算,要是什么事都算个仔细,一来费神,二来日子也显得无趣,而且昨晚过去后,那小子的命格也有了变化,倒是让我有点感兴趣。”   顾微微奇道:“什么变化。”   沈炼道:“打个比喻,他以前的命格就像是一条蚯蚓,现在却有点泥鳅的样子了。”   顾微微嗔道:“又是蚯蚓又是泥鳅,难不成命格更好的还能变成龙不成。”   沈炼道:“确实有这种人,不过那起码也得是一个很大国度的皇帝才行,说起来梅念声小子的命格倒也有趣。”   顾微微有些好奇道:“有趣什么?”   沈炼道:“有一句俗语说得好,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梅念声虽然没有真龙命格,却可以帮助别人化为真龙,使其风云际会,龙翔九天。”   顾微微讶然道:“这岂不是助人成事,自己却没什么好处?”   沈炼淡笑道:“不能这么说,有些时候不能看重结果,经历过程,亦是一种收获。”   他们说话,根本没有避忌旁人。   虽然小声了点,梅先生和钟铁衣听得一清二楚。   钟铁衣虽然不如梅先生那样体会到沈炼的高深莫测,但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清楚这道士定然有些鬼门道。   他道:“道长,看我是什么命格?”   沈炼朝他一笑,悠然道:“命格就不必说了,但现在我对你一句四字批语,当然你得拿出有价值的东西,我才给你说。”   钟铁衣笑道:“道长惩地小气,还计较昨天的事么。”   说话间,他掏出一张金票,对近前的白小鱼道:“小哥,你将金票给道长,算我的卦金。”   白小鱼看着金票面额,暗自吞口水,然后老老实实拿着递给沈炼,同时想听听沈炼会说什么批语。   沈炼接过金票,递给师姐。   顾微微颇是欣喜,倒不是高兴多了一笔收入,而是沈炼的态度,赚了钱第一时间就给她,这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沈炼道:“既然你非要听,那我就说了,这四个字就是‘冢中枯骨’。”   钟铁衣颇为生气,道:“道长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沈炼道:“信不信随你。”   梅先生虽然跟钟铁衣互为对立,可也敬佩钟铁衣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对他说道:“钟兄,这位道长未必就是妄言,你还是将他话放在心上较好。”   钟铁衣不忿道:“梅先生你就算想对我下手,也不必请这位道长装神弄鬼,来乱我心志,还剩下两天,请你一定要慎重考虑,我等得,金马堂等不得,魏王也等不得。”   他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但也不会继续留下自讨没趣。这梅念声昨天才在白老大那里吃了亏,他本以为其态度会有软化,哪知还是冥顽不灵。若是东海盟和金马堂联手,魏王问鼎大位便是板上钉钉,将来魏王便可以用真龙天子印,代天封神,他这一身尸气就有了着落,这也是钟铁衣愿意为魏王效劳的原因。   只是若无梅念声配合,魏王的大事就没那么十拿九稳。   故而他对沈炼的话,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毕竟沈炼对梅念声的评价颇为到位。 第27章 菩萨见我亦低眉   钟铁衣看似拂袖而去,实则还是把沈炼的话放在了心上,他出了醉也不归楼,一路上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他在白家镇落脚的地方,这是处民户,离醉也不归楼不近不远。   到了院子里,他才稍稍放下心,暗道自己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竟然被一个小道士的话,弄得疑神疑鬼。   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念头。   ……   白小鱼终于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搓搓手,羞涩地问道:“梅先生,那我昨天那个没有。”昨天温香软玉的滋味他可忘不了。   梅先生反问道:“哪个?”   白小鱼嘿嘿笑道:“昨晚我记得最后有两个美女带我去休息。”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嘴里鼻子里都还能闻到脂粉香气。   梅先生笑吟吟道:“你大约是记错了,昨天带走你的是两个美女确实长得不错。”   白小鱼脸色一白,心中作呕,他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   梅先生继续道:“我带你走时,你已经睡着,所以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那个。”   这时候沈炼施施然走过,拿着一叠符纸,对着白小鱼说道:“你把这些符纸,在酒楼的东西南北各贴两张。”   白小鱼缓过神来,哭丧着脸,不再去想昨天的事,接着那叠符纸,就去干活。   梅先生道:“道长的伙计,倒是很勤快。”   沈炼随口说出白小鱼被他下了咒的事,梅先生方才清楚白小鱼这小泼皮为何干活这么起劲。   梅念声道:“昨天他在赌场上大杀四方,是不是跟道长有关系?”   沈炼颔首道:“我送了他两枚青蚨铜钱,昨天又是他运气较好的日子,故而他聚集了财气,才能在赌桌上无往不利,当然,要不是你带他回来,这小子便只能沦为赌坊的工具,最后要吃大亏。”   在梅念声一旁伺候的幽幽有些不解,说道:“道长既然早就有所预料,为何还给他那青蚨铜钱,让他差点回不来。”   沈炼但笑不语,显然不欲解释。   梅念声慧根极深,心念一转,就明白沈炼的用意,解释道:“白小鱼若遭劫难,亦是咎由自取,这是怪不到道长头上的。助人虽是乐事,可不助亦是天理。”   沈炼悠然道:“你倒是可惜了,如果你有幸能拜在我门下,说不准能够玉液还丹。”   幽幽撇了撇嘴,反驳道:“我家宗主很厉害的,以前很多仙人都想渡他成仙,只不过宗主不愿意而已。”   沈炼哈哈笑道:“纵有长生不老之仙,到我面前亦得低头,常人能遇见已是三生有幸,若拜在我门下,更是千百世积累下来的福分。”   幽幽道:“道长吹牛哩。”   梅念声淡淡笑着,却不出言,一个人是不是吹牛,他自问是看得出来的。明明知道沈炼的话颇有些不着边际,他没法承认沈炼在吹牛。难道面前这位不只是一个修行高人,更是谪落红尘的真仙。   他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后来方才得悉真相。可以说曾经有一个成仙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可他没有珍惜,直到机会逝去,已经追悔莫及。   因为这时候沈炼是有动念收下梅先生做记名弟子的,只是梅念声自己矜持了。   仙缘未必在云深不知处,有时候就在眼前,稍纵即逝,若永不知真相还好,如果知晓,不过徒增悔恨。   突然间梅念声心中悸动,呼吸之间,俱是如潮元气,全身每一处窍穴都在欢呼跳跃。方圆千里所有入道生灵,俱同时望向了白家镇。   这一点奇妙变化,镇上的凡人是察觉不出的。   神仙窝的老板胡道德本是一只狐仙,此时神魂出窍,到得半空,只觉前方金光万丈,刺痛神魂。过了一会才适应下来,却是看到白家镇上空出现一个幻影,正是处酒楼。   搂在虚无缥缈间,挂着一联:   神仙到此也醉,菩萨过后不归。   横批——醉也不归。   幻影一闪而逝,却给胡道德留下极深刻映像。   梅念声只觉刚练出的法力涓滴汇聚,又有突破的架势,可惜那些元气突然又消失无踪,令他不禁怅然,颇为失望。   他却不知,这醉也不归楼生出变化,已经和过去判如云泥,可以说是红尘泥泞处生造出一座仙宫来,非有缘法者,过门也难入。   这不是说沈炼在酒楼周围布置出结界,而是没有缘法,即使到了门外,都生不出进来的念头。   白小鱼边走进来,边揉着眼睛,说道:“沈哥,刚才我好像看到酒楼迸发万丈金光,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沈炼道:“不妨事,外面来了位客人,你去迎接一下。”   白小鱼刚进了门,又往门口走去,尚未出门,就脸色通红,那门口好似一下子就亮起来,充满白光。一位明眸皓齿的清丽少女好奇的打量酒楼,见到白小鱼痴痴呆呆的样子,抿嘴轻笑。   尖细的声音将白小鱼拉回现实,“小娃儿,你看什么看。”   白小鱼这才注意到清丽少女背后立着一个满头白发、下巴无须的男子,对方轻轻扫他一眼,就让他心底止不住冒出寒气。   他结结巴巴道:“客官请进。”   “六……姑娘,这地方有古怪。”白发男子道。   白小鱼生怕少女以为他们是黑店,连忙道:“我们是正规酒楼。”   少女嫣然笑道:“你们酒楼就你一个人管事么。”   “没……没,我就是个跑堂的。”白小鱼紧张地说道。   清丽少女‘哦’了一声,走进门来,瞧见柜台,也瞧见了沈炼。她走近柜台,道:“大叔,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   沈炼头也不抬道:“你想吃什么?”   “我啊,想吃的可多了,就怕你这里没有。”清丽少女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奇的打量着沈炼。   白小鱼看得心里好生羡慕,恨不得马上站到沈炼的位置,心中自语道:沈哥啊沈哥,你都有顾姐了,招待美女的事还是交给小弟吧。   沈炼笑道:“你说得出,我就能做出来,就怕你付不起帐。” 第28章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清河王   “你看我们像是付不起账的人么。”白发人不悦道,他声音尖细,说起话来眉目一凝,颇有些阴厉。   少女瞪了白发人一眼,说道:“仙奴,你少说两句。”   她又朝沈炼道:“大叔,你记好了,我要吃猩唇、驼峰、猴头、熊掌、燕窝、凫脯、鹿筋、黄唇胶;还有鱼翅、银耳、果子狸、广肚、鲥鱼、蛤士蟆、鱼唇、裙边;哦,对了,再给我来海参、龙须菜、大口蘑、川竹笋、赤鳞鱼、江瑶柱、蛎黄、乌鱼蛋,就这些了,大叔都有么。”   说完后,少女眨了眨眼睛,十分促狭。   白小鱼心道:我的乖乖,这个小美人要是成天到晚吃这些,谁家养得起。少女说的这些都是山珍海味,食物中的精品,其中许多食物旁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回,普通人就是做梦,都不敢想能吃到这些。   沈炼道:“你要的东西都有,不过我不要你付钱,你得拿一件东西出来付账。”   少女道:“要什么东西?”   沈炼道:“我尚缺了一把做菜的刀。”   少女想了想,道:“还真有一把刀,你瞧用不用得上。”她掏出一柄断刃,剑鄂上刻着两个篆文,看上去不新不旧,刃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缺口。   白小鱼嘀咕道:“这把刀如此破烂,能值几文钱。”   少女道:“这把刀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我父……亲藏得很紧,应该值很多钱。”   沈炼微笑道:“确实很值钱,你把刀给我,今后来这里吃东西,我给你免单。”   白小鱼腹诽沈哥这是被小丫头美色迷惑,都不知道压一下价么。   少女道:“给你便是,不过你做的东西不好吃,我以后都不来了。”   仙奴低声道:“姑娘,这断刃既然很值钱,还是别随意给了。”   少女摆摆手道:“大叔显然是识货之人,还不骗我,咱们干嘛要小气。”   仙奴显然是习惯了她败家的举措,只是狠狠瞪着沈炼,想要吓得沈炼不敢收。可是沈炼怎么会怕,径自从少女手中接过断刃,说道:“你们找个地方坐着,菜一会就来。”   少女点头,在梅念声旁边的桌子坐下,这时候顾微微刚出来,白小鱼给她说了刚才的事。   顾微微一下来了兴趣,走到沈炼身边,道:“我看看什么刀这么精贵。”   沈炼将断刃递给顾微微,她接到手,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从断刃流出,瞬时间遍及她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像是轻了许多,她美目一亮道:“果真是好东西。”她又瞧了那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叹口气道:“此物珍贵,小女孩看起来不懂事才给你的,阿炼,要不把它还给人家。”   沈炼道:“这刀是给师姐做菜用的,还给她干什么,小姑娘又不做菜,而且师姐既然说了,我总不会让她吃亏。”   顾微微嗔道:“原来你是打的这鬼主意,不过人家点的菜,你都准备好食材了么?”   沈炼拉着顾微微手,说道:“去厨房看看就知道了。”   顾微微习惯了跟沈炼的亲昵,不以为意,手里拿着断刃,心里想着这刀倒也轻,还没块抹布重,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人去了厨房,白小鱼自然留下招待客人。   他给少女和仙奴倒了茶水,仙奴看起来刻薄,居然也不讲究,直接就喝了。他道:“六姑娘,这小酒楼还真有些门道,这茶水喝起来却十分清冽可口,都比得上比山南道的珍珠泉了。”   “是么,反正我觉得那些水喝起来都差不多。”少女托腮道。   仙奴微微一笑,六姑娘这辈子都没在饮食上被亏待过,没喝过凡泉脏水,说的倒也对。   白小鱼心道这家伙肯定在装,他又不是没喝过店里的茶水,哪有这么神奇。他却不知适才酒楼变化,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是凡物了。   那佛陀座下的灯油都能使妖魔之类成仙得道,沈炼虽然还比不上佛陀,可他法意已经侵染酒楼,哪怕酒楼的一块木板,都是价值连城的仙物。   白小鱼有心和少女搭讪,道:“我叫白小鱼,姑娘叫什么。”   仙奴冷笑道:“小娃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收起你的心思,免得让自己惹上麻烦。”   少女娇声道:“仙奴,别吓唬人了。”   旁边的梅念声悠然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姓沈?”   少女咦道:“你怎么知道。”   梅念声微笑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清河王,沈六姑娘,你出生时,我还送了你一对金击子呢。”   清河王是大赵国唯一的异姓王,亦是大赵第一皇商,经营东南,世家千年,据说族里还出过真正的仙人。就算皇权多次更替,清河王在东南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东海盟虽然十五年来,崛起神速,但比起清河王的豪富,依旧差了许多。   好在清河王一族,颇知进退,只做一些垄断生意,并非各行各业都要涉足,否则大赵皇帝再如何优待清河王,也是容不下他们的。   仙奴听了梅念声的话,细细打量他,略有迟疑道:“可是东海盟的梅宗主?”   梅念声微笑点头。   沈六姑娘道:“仙奴,东海盟是什么来历?”   仙奴露出歉意道:“梅宗主,我家小郡主平常都不关注俗务的,并非对东海盟有意见。”   他早就听说东海盟的梅宗主乃是天纵奇才,只不过身有暗疾,轻易不出现在人前。这次见到,没想到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练出法力,仙道有望,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以清河王的势力,倒也不会将东海盟放在眼里,一来梅念声着实了不得,二来梅念声有个结拜兄弟多年前就拜入长生观,据传是长生观里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注定要玉液还丹,成为真人。   故而仙奴不想太过开罪对方,免得平白树敌。   梅念声洒然道:“我怎么会生气,此前是没认出小郡主,否则这一顿饭我就请了。”   他其实早就看出少女的来历,只不过沈炼像是要那断刃,他也就不多生是非,而且沈炼这里的酒菜可不便宜,价格全看沈炼心情,他就算有心要请,也未必能拿出符合沈炼心意的东西,届时拿不出来,就平白丢了脸皮。 第29章 青霞之秘   一只赤栗色骆驼正迈着悠扬的步子淌过小溪,寻思今天去哪里吃草,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轻便了许多,它心中奇怪,低头一看,自己的驼峰居然消失不见了。   滨海边上某只金丝燕,正展翅往崖边的巢穴方向飞去,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用吞食鱼虾、海藻经胃液消化后吐出的粘液筑成的巢穴,只能茫然无依靠的飞着。   深山里的一只猴子正被一条巨蟒缠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忽然间头就消失了,巨蟒看着无头猴子,倏然间就往密林深处钻去,终其一生都没再吃过猴子。   种种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天南地北,根本没有引起人注意。   而醉也不归楼的厨房里,顾微微有些咋舌,她指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食材,道:“这些东西都是你变出来的。”   沈炼轻声道:“凭空造也造的出来,但不及野味鲜美,这把断刃价值不菲,不能慢待了小姑娘,所以这些都是我从别处取来的。”   顾微微见惯了沈炼的仙法,知道他应该没说谎,不过还是有些担心道:“万一里面的食材有些是有主的,人家找上门来怎么办。”   沈炼道:“天地之物,天地之人任取之,何谈有主无主。”   顾微微白他一眼道:“照你这么说,我手上菜刀也该任你取来,你还给人家小姑娘做菜干什么。”   沈炼笑道:“直接取是有因果的,此中玄妙师姐日后便知分晓。”   顾微微道:“总是神神叨叨的,快来教我,这个菜怎么做。”她不过是平凡女子出身,做些大众菜还行,这些山珍海味,从来都没做过,因此还得沈炼这个生而知之者手把手教她。   说来也奇怪,那断刃上到处都是缺口,可是解剖食材,简直无往不利,而且轻的好似没有份量,时时有清凉气息涌出,顾微微手握菜刀,神思通明,那些食材的结构,一眼就被她瞧个通透,在沈炼指点下,处理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她不像是在做菜,更像是在一张白纸上涂鸦,信意挥洒,很是快意,生平第一次觉得做菜居然如此有趣。   过不多时,一盘盘精致的美味就摆满了桌子。   少女看着面前精致的食物,纵然见惯美食,都有些吃惊,她不是个小气人,对顾微微道:“姐姐你做的菜又香又好看,大叔、梅宗主、幽幽、白小鱼还有仙奴,我们一起来吃。”   顾微微很喜欢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嫣然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之后,顾微微又对沈炼俏皮笑道:“大叔,也来吃。”   沈炼哑然失笑,坐到顾微微旁边,然后对少女道:“小姑娘,你叫她姐姐,就不能叫我大叔。”   少女道:“可你很老呢。”   顾微微含笑道:“小妹妹,他长得也不老啊,你怎么觉得他很老。”   少女道:“大叔身上还有很古老的时光在流淌,我看得到哩。”   仙奴神色一变,道:“咱们先吃菜。”   沈炼心有触动,暗自开心眼往少女瞧去,追溯她的过往。他察前知后,少女若是个凡人,就是前生过往都休想瞒住他,可是他居然只看得清楚少女的今生。她叫做沈青青,乃是清河王的六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的经历倒也没多少出奇之处,只不过她出生那天有个道姑出现在她家,瞧了她一眼,可是清河王府上其他人都未发现那个道姑。   沈炼亦只看得清那是个道姑,没法推演出其面目,更收集不到她气息。   他知道那道姑身上肯定有蹊跷,只不过暂时没法跟沈青青那特殊能力联系起来。   沈炼道:“你还是别叫我大叔了,叫我名字沈炼即可。”   少女道:“呀,你也姓沈,我叫沈青青,不过我就要叫你大叔。”   沈炼摇头一笑,懒得争辩了。   仙奴本以为沈炼会继续问下去,哪知道一顿饭下来,沈炼都没有追问沈青青如何看到他身上的时光流淌,才放下心来。   沈青青生下来就跟别人不同,她有时候能看到时光的流淌,所以她时时刻刻身边都要有人陪着,不然的话,就会将眼中的时光当成真的,干些很迷糊的事。   好在随着她年纪长大,这种能力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少,差不多有半年,沈青青没看到时光流淌了,仙奴料想不到,今天沈青青又能看见时光流淌。   沈青青其实还有些话没说,她从沈炼身上看到的时光很古老,而且灰蒙蒙的,几乎看不清画面,好像那个时候沈炼呆在一个很阴森的地方。   而且她看沈炼,就会想起庙里见到的神佛,记得很小的时候,她随父亲去过一座道观,那里面供奉着灵宝天尊,幼年的记忆虽然模糊,可她觉得沈炼跟那尊灵宝天尊有些神似。   不过这些就算说出来,好似也没什么意义。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沈青青是清河王的女儿,算是身份高贵的郡主,其他人倒没什么,只是白小鱼心里不免有点难过,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自己只是个小瘪三,因此这顿山珍海味,吃得也不是很香。   顾微微打趣道:“白小鱼,你觉得我今天做的不好吃么。”   白小鱼恹恹道:“没胃口。”   沈炼道:“下午多干点活就有胃口了。”   沈青青噗呲一笑,说道:“大叔,你别张口闭口就让白小鱼干活,哪有这么剥削人的。”   沈炼道:“你家还是王府,剥削的人可比我多了去。”   沈青青吐吐舌头,道:“我听说附近有座青霞山,准备去玩玩,你让白小鱼给我带路好不好。”   沈炼道:“不行。”   这时候,梅念声道:“要不我陪你去。”   沈青青立时兴致缺缺,说道:“算了,我不去了。”   梅念声并非常人,他看得出沈青青绝对是有意要去青霞山的,而且白小鱼还是白家镇本地人,这才被她拉上。只是沈青青为什么会对青霞山感兴趣,梅念声觉得里面绝对有个秘密。   只是他不清楚,沈炼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不许白小鱼跟着去。 第30章 土地细说青霞事   纵然梅念声再聪明百倍,都窥探不出沈炼的想法,故而他没有过多的去想。   沈炼道:“白小鱼每个月可以休息两天,我让他明天陪你去,怎么样。”   白小鱼奇道:“我怎么不知道每个月可以休息两天。”   沈炼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了。”   沈青青朝顾微微使了个眼色,悠悠道:“顾姐姐,这酒楼是你的,为什么大叔可以随便做主呢。”   顾微微笑吟吟道:“因为我脑子不好,所以都听他的。”   沈青青嘟囔一声,呼道:“没趣。”   桌上有三个女子,自然就有一台戏,虽然幽幽挺安静的,到底还是女子,莺莺燕燕的语声,悦耳动听,不会让人觉得疲乏,故而时光过得很快。   一顿饭用完,除了沈炼外,所有人都有了困意,各自找地方去休息。沈炼扶着师姐到了她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顾微微露出甜蜜的笑容,她做了一个好梦。   沈炼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化出一个分身,到了青霞山上。   山上的银杏快要凋零殆尽了,金黄的落叶将山野点缀成人间胜境,依稀可见一些过客在山野中的亭子里赏玩风景。   沈炼没有看落叶,目光落在光秃秃的银杏上。银杏又叫做公孙树,意思是公公种下,到了孙子才能结果,这表明银杏是很长寿的树木,见证过很悠长的时光。   沈炼想从银杏见证的时光中找到不一样的东西,却是失望了,一株不曾挪动的树,漫长的时光里,充满的是春夏秋冬,是年复又一年的单调。   他轻轻地跺了跺脚,青霞山的土地出现。   土地公捋须问道:“大仙唤小老儿出来,可有什么吩咐?”   沈炼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对青霞山的历史了解多少。”   土地公闻言后,沉吟道:“大仙要知道多久以前的事。”   沈炼道:“这其中有什么讲究么?”   土地公道:“天地山川俱有时光留下的痕迹,可是大仙要知道青霞山一万年前的历史,只能白费功夫。”   沈炼道:“这是为何?”   土地公道:“不瞒大仙,一万年前青霞山曾出现过一位仙人,跟众多神佛激战过,本来青霞山已经在那一战下被毁去,只是那位仙人用大法将此山恢复原状,甚至使在那一战逝去的生灵复生,可是当年那场激战,威势滔天,将青霞山的过去分割。   其实在那一战之后,甚至有许多仙门派人到此处查看究竟,最后都得出同一个结果,那就是关于那一战的细节以及那一战之前青霞山的过去,都已经被截断,至少仙门中是没有哪一位高人能窥探出青霞山万年之前的事了。”   青霞山并无出奇之处,可是为什么会有仙人决战此处,甚至因此截断了青霞山的过去,沈炼察觉其中必然有天大的秘密,甚至他来到此处,可能都跟那件事有关,这是一种由心而发的直觉。   其实顾微微便是他直觉反馈,才让他认定是他师姐的,因为他从顾微微身上没有追溯出跟他有关的事迹。   沈炼又道:“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土地公道:“小老儿上任之前,地府的崔判官跟我讲过,其实青霞山因为涉及上古隐秘,却又元气稀薄,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到这来当土地,怕惹上麻烦,就是青州府的城隍爷,到任一甲子以来,都不曾来巡视过此处,小老儿也是没门路,否则不至于到此处就职。”   沈炼听了一笑,说道:“你们这些神祇,好似也跟官场一样。”   土地公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其实城隍爷本来大有前途,他九世行善,未做一件昧心之事,本来按照规矩,等他天年尽后,就当去帝都做城隍,结果却在寿终之前,被选中到青州府当了城隍,后来他阳间寿尽,上面也没再给他安排位置。”   沈炼何等聪明,说道:“如此说来,这是有人不想他做帝都的城隍,故而先让他做了青州府的城隍,他未功德圆满,又已经在青州府当了城隍,自然就不能去帝都了?”   土地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可大家都知道是这么回事,但也无可奈何,何况青州府的城隍神位固然比不得帝都的城隍神位,却也是地府敕封的正神,纵然城隍爷有心上告,也无济于事,反而容易激怒上峰。”   土地公平常都找不到人交流这些阴曹地府的官场秘事,如今有了沈炼这个体制外的大仙做听众,所以就抖了出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倾述欲望。   这也是神道的仙道的不同之处,尤其是土地这种由地府敕封的神祇,从根本上依旧未脱凡尘,只不过借神位有了些许法力,同时长生,心性自然比不得千锤百炼的修道人。   他作为地府阴神又不可能去跟凡人交流,否则身上的阴气,凡人会受不了,届时害了人,自己也会受到惩罚。若是跟妖魔鬼怪交流,也得他有那胆子才行,土地神虽然是神,可法力真说不上高明,莫说是沈炼,就是那些仙门大派的弟子,土地都是得罪不起的,只有到了城隍这一步,才算是有了些许神威。   之所以如此说,却是因为城隍能跟阴曹地府直接通信,算是阴曹地府在阳间的代言人。随意折辱城隍,不就等于打地府的脸,尤其是那些仙门,若有弟子落入轮回,地府那边稍稍使点坏,让你本来成人道,却去了畜生道,届时只能自己哭去。   当然地府自有严谨的法度,一般不会这样做,否则扰乱轮回的秩序,亦有天罚降临。   沈炼道:“听你说的有趣,改天我去见识一下青州府的城隍。”   土地公道:“大仙前去,城隍爷肯定会很高兴,其实小老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沈炼道:“什么事?”   土地公道:“小老儿的家人其实还在世上,只是离青州足有千里之遥,当年我临终时,忘了告诉家人我在后院那棵梅树下埋了二十两银子,是给小女儿做嫁妆用的,希望大仙能帮我将消息代传给家里人。” 第31章 我说的就是道理   沈炼轻轻颔首,答应了下来。土地连忙将自己家人的信息告知沈炼,他说出来后,心结去了大半,神光比过去要清冽了一些。   可见虽然是敕封的神祇,如果明心见性,依旧是有机会窥到大道,当然希望会非常渺茫而已。   土地有所精进本是好事,只不过突然间,斜刺里冲出一根鞭子,似灵蛇吐信,将他轻轻叼走。土地只来得及哎哟一声,转瞬就到了后山。   后山没那么多银杏,到处都是青翠的松柏,土地撞到一棵松树上,许多松针纷纷落下,一枚松果砸在他脑门上,登时额头起了个包。   要说他好歹也是个阴神,本不会受伤,可是松果上有特殊的法力,能够伤害到他,才出现这种情况。   他茫然抬头道:“哪位仙长戏耍小老儿。”   “小土地,我问你一件事,上午的时候,镇上突然金芒万丈,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起的。”从树上悠悠落下个干净利落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十分俊秀,只是眉毛长得略显凌厉。   土地知道沈炼就在左近,怎么敢随口就把他说出去,自然闭口不言。只是他希望沈炼快点出现,那鞭子落在他身上,像是他克星一样,让他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沈炼没有隐藏,施施然走出来,说道:“镇上的动静是我弄出来的,你何必去为难这个土地。”   少年有些吃惊,他之前一点感应都没有,这个人怎么出现的。他戒备道:“我是青羊宫的弟子李青蝉,道友是什么来头。”   李青蝉来头并不小,他前世拜在了元洲有名的散仙许天都坐下,只是一不小心犯了杀劫,损伤肉身,才会重新投胎。那许天都天纵之才,凭借一部前人的功法,加上自己百折不回的道心,终于成仙了道,只是他修行的功法,到底偏激了点,他能成功,算是个异数,李青蝉之所以会犯杀劫,跟他传下的法门不无关系。   因此李青蝉转生之后,便请自己的知交好友,青羊宫的尹仙君将李青蝉收入门墙,希望他这一世有所成就。只是李青蝉这一世的父母还健在,他又是家中独子,故而尹仙君没有将他带回青羊宫,只是传了道法,让他在家中修炼,等他成亲生子后,便可回转青羊宫继续修行更深的仙法。   而许天都也给了他一条打神鞭作为防身之物。   李青蝉不但仙道上有后台,这一世的父亲亦是青州府的总兵,因此脾气有些骄纵,只是在家里经常有父亲训导他,不敢肆意妄为,所以一得空就要出门。   他也是有慧心的,如果遇上了修行高人,就先一步报出家门,人知道他是青羊宫弟子,又没犯下大错,一般都不会教训他。今天他出了府城,准备去打猎,忽然见到白家镇有万丈金芒,惹人注目,故而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为免意外,到了青霞山,他就先用打神鞭将土地拘出来,详细盘问才做计较。   哪知道还没问出实情,正主就出现了。   李青蝉虽然修行浅薄,可到底修了青羊宫的正法,又有些前世的根基,只瞧见沈炼道气氤氲,似有霞光环绕,必然是神魂出体。   现在又是白日,对方一派怡然,可见修为之深,他哪里开罪得起,故而赶紧报出家门。   沈炼倒也不意外,修行人狂悖无礼的终归是少数,多数人都是晓得进退之礼,毕竟世人修道本是求长生,而非江湖好汉,为一时意气,就要见高低生死。   修道人中,并不是没有这类人,但那多半是其选择的修行道路本就如此。   沈炼道:“你我本无冤仇,我是没必要为难你的,只是你年纪轻轻,气焰显得嚣张了点,如果今天我只是个寻常修士,岂不是也要像土地一样挨你的鞭子,所以还是得给你点惩戒。”   李青蝉道:“我是青羊宫的弟子,要受惩罚也有我师父,道友仗着修行比我高就可以教训我,那么别人岂不是也可以仗着修行比你高来教训你,当然,今天的事,我算是做的过了点,我向土地公赔罪好不好。”   沈炼笑了笑道:“你先是顶了一句,又是服软,若论做人的手段,倒也不差,可我又不是凡夫俗子,何必跟你说扯道义,我要教训你是觉得你该被教训,这便是理由。”   李青蝉暗道苦也,今天算是没看黄历,遇到个自修我道的异人。他是青羊宫的弟子,要是被别派高人教训,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因此李青蝉心意一绝,一鞭子抽在树上,漫天松针飞落,好似弓弩出击,要把沈炼挡住,自己却从远处遁去。   可他没跑出十丈远,就看到沈炼立在前方,笑着看他。   李青蝉知道对方道行远胜过他,逃是逃不掉了,一咬牙鞭子抽过去。只见一条白芒,快如闪电,抽到了沈炼身上。   可是鞭子未及沈炼袍服,就被沈炼伸出指头弹中鞭梢,瞬时间白芒化为白烟,李青蝉只觉得手心一空,再瞧过去,沈炼手里就多了一个鞭子。   沈炼道:“东西我没收了,你用这鞭子一共打了三十五个人,虽未伤人性命,可也教人痛苦,今天我就原原本本的还给你。”   李青蝉道:“我就打了三十四个人。”说完之后,他就知道错了,因为他没算上沈炼。而且最可怕的是,对方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   来不及细想,李青蝉已经惨呼起来。   过往只有他拿鞭子抽别人,哪里有被抽打的时候。这打神鞭打在身上可不是肉疼,而是作用于神魂上。就算铁汉,挨了一鞭子,都得痛哭流涕。   李青蝉一口气,挨了三十五鞭子,七窍都冒出魂烟来。   而且沈炼一报还一报,每次出鞭子的力道都跟他打人时一般无二。   打完之后,李青蝉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东南西北,不知前后左右,只能倚在树边。   沈炼也不看他,一指点在土地公身上,替他治了伤,飘然下山而去。 第32章 贪念一生祸事起,巧献殷勤欲避灾   下午,白小鱼是最先醒过来。因为中午那一顿饭的好处,大都落在了他身上两枚青蚨钱上,这一点他是不知道的。现在他觉得自己精力十足,可以赌个三天三夜,当然他最近都不敢去赌坊,生怕进去再也出不来。   白小鱼醒来的时候,看见沈炼坐在门外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根鞭子,轻轻一抖,打在青石街面上的一个木陀螺上面,使其轻悠悠地旋转着。   他不是没玩过陀螺,可要向沈炼这样不带烟火气地抽鞭子,将陀螺抽得滴溜溜转,自然是第一次见到。   那陀螺在青石街面上转的很稳,而且一只绕着圈子在走,白小鱼也看出来了,这陀螺行进的轨迹,正是那阴阳太极。   他没多大学问,太极八卦还是认得出来。   如此一来,他就更关注沈炼是如何发力的,看久了,倒还真让她看出一点发力技巧,难度并不高,可是时机要选的很恰当,这就很考验眼力和手腕的功夫。   沈炼慢悠悠道:“要不你来试试?”   白小鱼本是个混子,自然喜欢这些玩耍的玩意,故而一点都不客气,从沈炼手上接过鞭子。   到了手上,他登时发现不对,对沈炼道:“这鞭子好轻。”   他轻轻一抖,鞭子就像轻飘飘的柳絮,浑不着力,根本就够不陀螺,就算够着了,也打不动。试着抽了五六下,依旧不行。   白小鱼道:“这鞭子怎么玩。”   沈炼一笑道:“你想像你小腹处有一股热气,试着将他挪到手上再试试。”   白小鱼听了沈炼的话,尝试一下,果真小腹处腾出一股热气,他将让热气用意念搬到手上,随后便觉力不从心,头晕眼花,忽然那股热气就顺着手进入鞭子里面,登时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将他体内热气抽得一干二净,鞭身一动,好似灵蛇出洞,打在陀螺旁边的青石地上,划出一窜火花。   他不禁一呆,道:“这鞭子真厉害,要是抽在人身上如何得了。”   沈炼道:“喜欢不,我送你。”   白小鱼一愣,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性子,连忙讨好地说道:“真的么。”   沈炼道:“不骗你。”   白小鱼道:“我要了。”说完后宝贝似的摸了摸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手感真是滑溜细腻,鞭柄上还有古朴的花纹,光这做工,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好奇地问道:“掌柜的,这鞭子从哪来的。”   沈炼漫不经心地回道:“从一个叫李青蝉的小子手里顺来的。”   白小鱼歪着头,想了想,白家镇上好似没有姓李又特别厉害的人,也许是过路人,于是他放下心来。   他接下来照着沈炼的方法,又玩了玩陀螺,只是力道总控制不好,一鞭子打中后,陀螺就四分五裂了。   沈炼瞧了一眼,淡淡道:“把地面收拾了,然后干活去。”   白小鱼倒不沮丧,这鞭子越难玩,越有意思。他对别的事不上心,唯独喜欢玩,所以有时候纵然多挣了点钱,也是存不下来的。   不过受限于沈炼订下的契约,白小鱼干活可是一点都不敢偷懒,不过他得了一条好鞭子,有些想显摆,所以特意将鞭子捆扎腰间,当做腰带。   半下午时,梅念声行功完毕,准备出来走走,白小鱼刚干完活,凑上来给梅念声问好。   梅念声瞧了瞧他腰上的鞭子,问道:“白兄弟这鞭子真不错,好像是刺神草编织出来的。”   白小鱼道:“梅先生好眼力,我都不知道这鞭子到底用的什么材质,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愧是大人物。”   梅念声洒然一笑道:“这鞭子我能认出来,主要是以前见过一条差不多的。”   白小鱼心中一凛,忙问道:“在哪见过。”   梅念声道:“青州府的李总兵家里,他家的公子爷也有一条这样的鞭子,说起来,你这条跟李公子那条,可真是像,莫非是同一位大师的手笔。”   白小鱼小心翼翼问道:“那李公子叫什么名字。”   梅念声道:“李青蝉。”   白小鱼手一抖,忙跑去找沈炼,道:“掌柜的,这鞭子我不要了。”   沈炼道:“这可不行。”   白小鱼道:“那我把它扔了怎么样。”   沈炼道:“可以,不过如果那李青蝉找上来,我就说是你扔的。”   白小鱼道:“我请个假,将东西还回去总可以吧,掌柜的,别怪我胆子小,这民不与官斗啊。”   沈炼微笑道:“人家问起东西来历,你怎么说,要知道那小子现在肯定恨我恨得要死,要是迁怒在你头上,将你扔进牢里,别指望我会救你。”   白小鱼暗骂自己怎么如此管不住手,上次要了两枚铜钱,害得自己差点丢了小命,现在又要了沈炼给的鞭子,结果惹上了李总兵的公子爷,那当兵的就是有正规编制的土匪,哪里是他这个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他知道沈炼肯定是不怕的,毕竟沈炼不是神仙,也是半仙,可自己就是个凡夫俗子,如果沈炼不管他,他死定了。   白小鱼恨不得立刻跪下抱住沈炼大腿,可他知道这样做基本是没效果,因此挤出几滴泪水,道:“我这还没娶媳妇,还没传宗接代,掌柜的你给我出个主意?”   沈炼似笑非笑道:“这是你的事,不要来烦我。”   白小鱼泪水止住,心知沈炼是不会给他出主意了,打定主意,以后沈炼给的东西再好都不要了,都是满满的血泪教训。   他无奈下,只好又去找梅先生问问主意,结果梅念声在刚才那一会,就直接出门了,显然是有要事。   过了一会,沈青青下了楼,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道:“大叔,今天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   沈青青很满意中午那顿饭,不但好吃,而且让她体内积蓄了很多灵力,就像是她身体本是一个水库,现在水库的水蓄满了,只等放闸,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心里舒坦,瞧着白小鱼心不在焉的样子,又道:“小鱼儿,你怎么了。”   白小鱼见她问话,突然心中一动,说道:“郡主,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第33章 情丝到处幽然   沈青青斜睨白小鱼一眼,看得白小鱼心里发颤,她说道:“瞧你这样子,就知你心里有鬼。”   白小鱼尴尬一笑,心想这酒楼的人,就没一个是蠢货,这可怎么活。   沈青青目波似秋水,似陌上杨柳花开,她道:“说说吧,你想送我什么东西来坑我。”   白小鱼面色发窘,红着脸道:“郡主我错了。”   沈青青捻着从耳边顺下的一缕发丝,轻悠悠道:“我让你说你就说,你看我像是要把你吃了么?”   白小鱼心道:我怕你家那个仙奴把我吃了。   这话是不能说的,不过郡主都发话了,说就说呗,反正结果也不可能更坏。于是白小鱼将鞭子的事情给沈青青讲了一遍。   沈青青听后没有生气,笑吟吟地伸出手,但见清妙的手指轻轻一拨,那缠在白小鱼腰上的打神鞭就被她收走,她懒洋洋道:“我还以为什么事,这鞭子确实是好东西,你既然要送我,就不得反悔。”   白小鱼长舒口气,赔笑道:“不反悔,不反悔。”   沈青青轻轻渺渺地从白小鱼身前走过,晃眼间到了柜台,说道:“大叔,你可真有意思,自己惹的祸,还叫别人来背锅。”   沈炼道:“沈青青你也挺有意思的,旁人是避祸不及,你还主动往前凑。”   沈青青道:“没呢,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那李青蝉是个纨绔么,我常听人说,那些纨绔子弟喜欢仗势欺人,你说他要是找上门来欺负我怎么办。”   沈炼抬起头盯着沈青青看,沈青青一开始还撑得住,紧绷着脸,可过了一会就满脸晕红,忍不住粉拳锤了沈炼胸口,咬着嘴唇,很快就裂开嘴笑起来,最后凑到沈炼耳边道:“大叔你好清俊,我很喜欢你。”   说完之后,就脚底抹油,离得远远的。   这时候顾微微走到沈炼身旁,醋意横生道:“阿炼,小郡主是不是很漂亮。”   沈炼道:“还凑合。”   顾微微哼了一声道:“那我呢。”   沈炼道:“很漂亮。”   顾微微转嗔为喜,白了沈炼一眼,道:“油嘴滑舌。”   两人就在柜台里闲扯,互相贫嘴,多是顾微微在说,沈炼偶尔还两句,其乐融融。沈青青远远地看着,也不掺合,心里却有些羡慕,父王和母妃就不曾这样相处过,她将来和自己的驸马,大约也不会像沈炼和顾微微融洽。她不是真的喜欢沈炼,只是觉得这人长得好看,说话做事也很有意思。   她情思悠然,那梅念声的侍女幽幽也下了楼,问了沈炼梅念声去向后,亦出门去。沈青青闲得无聊,干脆也到白家镇去玩。   顾微微道:“阿炼,你说这两天怎么像是做梦一样,一会来个梅念声,一会来个小郡主,你说哪天会不会来个王爷、皇帝。”   沈炼道:“王爷、皇帝真算不得什么,百年过后,只是尘土而已。当然,要是你想当皇帝,也就我费点心的事。”   顾微微横他一眼道:“你这好好说着话,又胡吹大气起来。”   白小鱼凑上来不要脸道:“掌柜的,我信你,我想当大元帅。”   顾微微抿嘴笑道:“白小鱼你懂兵法么,还想当大元帅,当个班头都够呛。”   白小鱼道:“顾姐你别瞧不起人,本朝太祖还是要饭的,大字不识,照样打下大大的疆土,我就怎么不能当元帅了。”   顾微微打趣道:“人家太祖是真龙天子,你就是个泥鳅,这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还记得沈炼之前说的命格。   白小鱼被顾微微噎了一句,心里好生不是滋味,道:“我就是个贱命行了吧。”   顾微微看他神色阴郁,也后悔话重了点,道:“白小鱼,姐姐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白小鱼听得顾微微柔声细语,心气舒坦了不少,道:“顾姐我没生气。”   沈炼道:“师姐说了这会话,该做今天的功课了,不然功课做完,就来不及做晚饭。”   顾微微这次倒是没向沈炼撒娇,她现在已经能体会到一些修炼的乐趣,不光看得更远更清楚,而且亦愈发敏锐,对周围的事物有了别样看法,许多平常注意不到的细节,都渐渐生动起来。   其实人无时无刻都在接受外界的信息,可是凡人能力有限,对许多无用的信息都会屏蔽,可修行人却不同,他们会渐渐解开屏蔽,用更广大的视角来看待周遭的事物,从不一样的角度,得到不一样的体会,最后汇集灵台,去芜存菁,届时心中的喜悦,绝对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不过到了沈炼这一层次,又有所不同,沈炼现在不但能接受外界的信息,自己更能创造和改变物质,比如让水变油,石头化水。这也是他先天易道的体现,易本就是推演万事万物的变化,由此窥视那亘古不变之道,求证元始,从而超脱。   顾微微修行起来,沈炼便捧着一卷道德经细细咀嚼,白小鱼便有些无聊,又不敢去赌坊,只好百无聊赖地玩着铜钱。   酒楼便又冷清下来,沈青青的仆人仙奴在二楼上,没有下楼,暗自注目沈炼。他久经世事,看人十拿九稳,可是对于沈炼这个年轻人一点都琢磨不透,不过有一点他十分清楚,沈炼着实是大有本事之人,只中午这顿饭,就胜过清河王府那些珍贵的灵丹妙药。   他甚至有点庆幸郡主请大家一起吃饭,否则郡主一个人可能就虚不受补,会水满则溢,引起不好的后果。   不过白家镇偏荒之地,突然冒出沈炼这样的人物,是不是他也知道了青霞山有仙人遗迹的事,亦是为此而来,仙奴有些拿不准。   他却不知道青霞山根本就没什么仙人遗迹,只有一个活生生的仙人,正是沈炼。   顾微微斜斜靠着沈炼,注目不远处的茶杯,里面的水纹丝不动,好似镜面,映着空旷的房梁,上面一只蜘蛛正结网,许是又该下雨可。   秋天就是这样,晴一会,雨一阵。   顾微微突然道:“阿炼,我静不下心,你给我说个故事吧。”   沈炼瞧着那水中蜘蛛结网的倒影,清幽地说道:“那我说个以蜘蛛为开头的故事。” 第34章 世上最珍贵   顾微微道:“你说,我听着。”   于是沈炼讲起了故事,清妙的语声轻悠悠地响起,似蝉唱虫鸣,“从前有一座庙,香火鼎盛,在庙里的房梁上有一只蜘蛛,它呆在庙里有一千年了,由于香火的侵染,逐渐有了灵性,有一天庙里的神像突然开口,道:你我同居此庙,算是有缘,我问你一个问题,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蜘蛛见神像开口相问,不好不答,沉吟一会道:世上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神像轻轻颔首,闭口不言,又一千年风吹雨打过去,神像不因岁月而斑驳,反而因为香火的缘故,历久弥新。而蜘蛛也经过这一千年修行,灵性远胜过从前。神像又开口了,对蜘蛛问道:现在你又修行了一千年,慧心当胜过从前许多,我再问你千年前那个问题,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经过千年的修行,蜘蛛此次回答不再沉吟,坚决地回道:世上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神像笑了笑,道:一千年后我还会再问你这个问题,希望到时候你能想明白。   风流雨打,春秋交替,又是一千年过去,神庙的香火败落下来,神像再也敌不住岁月的侵染,变得斑驳。   蜘蛛修炼了三千年,自问已经明白了世间最深刻的道理,它早已不用借助香火修炼,可是为了等神像再次问它,一直没有离开。   这一天,破庙飞进一只蝴蝶,一不小心坠入蜘蛛的网中,那一刻,蜘蛛心动了,蝴蝶有无与伦比的美丽,深深吸引着它,它突然明白了,蝴蝶正是它想要的。   它想占有蝴蝶,这个愿望是如此迫切。   可是神像突然张口,吹了一口气,化为风,那风吹破了蜘蛛三千年修为结成的网,蝴蝶借着这口风,飞出破庙,不知所踪。   蜘蛛很是惆怅。   它不等神像开口,轻声道:你不必问了,世上最珍贵的确然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我毫无疑问。   神像道:既然你还是这样回答,那就去人世走一遭吧。   神像再次吹了一口气,之前那口气吹破了蜘蛛三千年修为结成的网,现在这口气吹散了蜘蛛三千年修成的法身,它因此来到人世间。”   说到这里,沈炼停顿下来,他眼中流露出沧桑,不止三千年的沧桑。   顾微微不愿就此打住,她柔声道:“后来怎么了。”   沈炼替顾微微拂开额头的发丝,清悠地说道:“蜘蛛到了人间,也成了人,在人间浮浮沉沉,经历了许多,它逐渐明白蝴蝶其实就是天地间那些玄妙的道理。   多年过去,蜘蛛已经成了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过往追逐的玄妙道理,在它眼中再无可以隐瞒之处。   它却没有喜悦,只是说不出的惆怅、孤独和寂寞。   它得到了得不到的,追回了失去的修为,但它依然没有想象的那样快乐。   历经人世的浮沉,它厌倦了,终于回到了破庙,神像依旧在。   蜘蛛问道:告诉我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神像悠然道:你还记得你出生的地方么。   蜘蛛想了想,它现在的修为足以想起一生所有的经历,故而很快就回忆起来,它往庙外看去,道:我记得我是降生在庙外一株小草上的,可现在这株草不见了。   神像道:你可知道,你在神庙三千年,那株草也在外面经受风吹雨打三千年,可你从未低头看过她一眼。   蜘蛛无限怅然道: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它不再看神像,下了山。”   顾微微突然心里一疼,问道:“最后呢,它找到那株草了么?”   沈炼悠悠道:“不知呢。”   顾微微叹了口气道:“阿炼,世上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已得到和未失去,对么?”   沈炼轻轻点头,拥有便是美好。   他轻声道:“过去和未来都是没法把握的,能把握的唯有现在,唯有眼前,与其追逐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珍惜眼前的一切,师姐不管我过去是什么样,但我知道,此生最快乐的时时候就在当前。”   顾微微道:“我之前一直认为你就像是一场梦,生怕哪一天就不辞而别,可现在我不怕了。”   她樱口微启,轻轻地点了点沈炼的唇,认真道:“阿炼,我不是你师姐,我是顾微微,可你也是喜欢我的,我好开心,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沈炼道:“师姐,你中午没漱口。”   他说完之后,就被顾微微狠狠锤了脑袋。   白小鱼在墙角默默地看着两人,直到沈炼被顾微微爆锤一记,长舒一口气,真是解气。   可是他马上就听到一句来自顾采薇的话,“阿炼,你看白小鱼蹲在墙角,好像一条狗。”   白小鱼只觉之前出的那一口气很快就受了回去,胸闷的难以自已,“汪汪汪。”   顾微微笑得花枝乱颤,道:“白小鱼你每天学狗叫给我听,我给你双倍工钱。”   白小鱼心里不屑道:“双倍也才六十文钱,小爷不稀罕。”   他长身而起,准备在此刻竖起脊梁,他才不会被两人的秀恩爱打击。   不等白小鱼义正言辞开口,表达自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概,沈炼道:“你今天似乎很闲,再去劈两捆柴吧。”   白小鱼立刻道:“好呢。”   他不知不觉已经对沈炼十分服从,话一出口,暗骂一声,自己真是犯贱。只得满腹幽怨的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回头道:“老板娘我刚才叫了,今天的工钱得给我算双份。”   顾微微本来止住的笑意又复响起,似风铃一样,好久才止住,她拍着沈炼胸口道:“你找白小鱼来当伙计,真是不亏,现在我觉得这小子有趣得很。”   她现在开心极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她开心。   ……   顾微微开心的时候,梅念声却很不开心,他见到了钟铁衣,似行尸走肉般的钟铁衣。梅念声的胸口破开了五个指洞,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被钟铁衣挖出心脏了。他明明功力大进,凝练出法力,可是钟铁衣居然还是比他厉害,而且一点都不怕死。 第35章 活尸   现在站在梅念声眼前的钟铁衣,简直不像是人,而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睛是淡绿色的,有一双尖厉的牙齿,唇角泛起血丝。   梅念声毫不怀疑钟铁衣已经变成另一种怪物,或者说是一具活尸。   他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息着,双手的袖子早已粉碎,露出亮金色的护腕,十指戴着金丝手套,全部精神都放在眼前的‘钟铁衣’身上。   淡绿色的瞳孔映出梅念声的身形,气氛无比恐怖。   这只活尸,绝非没有理智,他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动,给梅念声造成的压力越来越大。   梅念声感到创口火辣辣的疼,他甚至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胸口的伤势,如果他看到的话,便知自己的伤口已经化出了绿色的脓。   突然间梅念声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口中念动咒语,虚空窜出一条火蛇,眨眼间就射向钟铁衣的利口。   钟铁衣不闪不避,张开嘴巴,竟然将火蛇吞了下去,嘴里冒出烟火,却一点都没烧伤他,甚至没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抬起手臂,直直往前劈下去,速度快得看不见影子,梅念声勉力靠着墙体一滚,险险避开那一劈手,随即墙体一分为二,露出手臂粗的缝隙。   梅念声心中对钟铁衣的武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厉害点的修士,论破坏力不会比钟铁衣小,可是钟铁衣现在只用了肉体的力量,就造成如此效果,那就骇人听闻了。   肉身的力量跟法术引动的力量是完全两个概念。   梅念声估算适才那一劈手,怕是有数万斤的力量。这种力量放在战场上,简直是盖世猛将,真正的万人敌,完全称得上一句杀戮机器。   以前的赶尸人钟铁衣固然很厉害,但绝对厉害不到现在这种程度。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梅念声心念飞速运转,仍旧找不到头绪。   他唯一的生机就是逃出这条巷子,赶快回到醉也不归楼。整个白家镇,如果说有谁一定能对付钟铁衣所化的怪物,那一定是沈炼。   可是他逃生的希望渺茫至极,因为活尸钟铁衣绝不止蛮力,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接踵而至,梅念声狼狈万分,甚至连还手的功夫都没有。   他暗道:可恨。   活尸的攻击速度太快,太刁钻,他即便有道术和神通,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很难施展开来。   梅念声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随时都可能舟毁人亡。   最让他担忧的是自己的体能,在飞速的下降,因为胸口的伤势,对他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   他知道不改变策略,今天基本就交代在这里。   梅念声目光一寒,五颗银光闪闪的弹珠砰然一声纵飞而出,接着就是巨大的爆炸。这是东海盟霹雳堂研究出来的霹雳弹,威力很大,能将平地炸出两三丈方圆的坑洼。   巨大的爆炸,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气浪,梅念声来不及疼惜用了这珍贵的霹雳弹,整个人身体随着巨大的气浪,纵飞出十数丈远。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烟尘里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根本没有放松对他的注视。一个人形怪物,用着比猿猴还要轻灵的身姿,跨过十数丈距离,转瞬间就要一爪洞穿梅念声的头颅。   这时候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似流星一样刺中怪物的手臂,活尸闷哼一声。眨眼不到的时光,活尸就拔出插着手臂的匕首,向匕首的来路扔回去,一阵音爆响起,梅念声悲声道:“幽幽。”   话音未落,便看见一蓬血雨爆发,活尸扔出去的匕首,直接将来救梅念声的幽幽的身体打爆。   白家镇的居民被惊动了,只看到一个人形怪物,在街道和房屋上不断纵跃,追逐一个人影。   梅念声几次要往醉也不归楼靠近,都被活尸拦阻,如果不是利用了白家镇的地势,他早就被捉住了。   随着活尸破坏力越来越大,白家镇的居民就越来越惊慌,乱糟糟一团,恐惧的绝望的气氛向四周蔓延,带来更大的死伤。   白家镇上不乏过路的强人,尝试着去攻击活尸,结果没有一个能顶住一招半式,然后就被活生生咬破喉管,被吸成干尸。   活尸吸了五六个人的鲜血后,眼神愈发的亮,绿油油的光芒,在白日里都像是两个灯笼。   轰然一声惊雷,从天劈落,活尸被雷光劈中,忍不住吼叫起来,接着就下起了霹雳哗啦的大雨。   现在虽然不是冬天,却已经是深秋了,而天上的雷声,竟然比夏雷还要轰动。   恐怖的雷电,如数百条银蛇,将活尸团团覆盖住,在闪电的白光下,甚至能看见活尸浑身的骨骼。   梅念声趁着这个机会,终于一身狼狈的到了酒楼门口,哗啦啦的雨水泼天下着。   而另一方方面,被雷光电蛇轰击的活尸钟铁衣,此刻不但所有的衣服都化成灰烬,而且血肉都飞速消解。   终于所有的血肉都消失了,只留下森白的骨骼,尖锐的牙齿,锋利的骨刺,以及镶嵌在眼眶里的一对绿油油的火焰,无比在表明这个怪物的可畏可怖。   骷髅架微微弯曲膝盖,轻轻一条,如同攻城的巨弩轰击城墙一样,伴随着强烈至极的音爆,倾盆大雨里,直接能看到一道破空的轨迹。   梅念声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他纵然经历过无数危险,都不及今天来得惊心动魄,连幽幽都牺牲了。   沈炼走到梅念声身前,朝他扔出一个小瓷瓶,淡声道:“涂在自己的伤口上。”   梅念声道了一声谢,然后开启瓷瓶,里面是黄色粉末,将其洒在流脓的创口上,清清凉凉的气息从伤口散开,他好受了许多。   梅念声问道:“那个钟铁衣到底怎么回事。”   沈炼道:“那是一种巫法,将活人跟死人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怪物,而且还有一个魔神窃据了他的身体。”   梅念声道:“他应该不是你的对手,可你为什么不将他除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因为沈炼没有义务这样做,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第36章 莫道仙人能救世,但凭此心赴前程   梅念声有些后悔,忐忑地等待沈炼的回答,只是沈炼并没有回答他,背着手,慢悠悠回到了柜台后,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   梅念声突然感觉到了沈炼的另一面,那超然物外的气质里,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冷酷和漠然。   大厅的气氛有些沉重,这是梅念声自己的感觉,外面已经有许多人死去,或许后面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他可以在大敌当前时谈笑无忌,在运筹帷幄中,设下埋葬数百条或者上千条人命的毒计,却在此时动下了恻隐之心。   这本是毫无道理的,却又是他自身人性的体现。   伤口的疼痛缓解很多,梅念声迈着沉重的步子再度走到沈炼面前,问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对付它吧。”他依旧想除去那个怪物,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亦要全力以赴。   沈炼道:“我有许多手段可以解决它,可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办法,就像你去踩死一只蚂蚁,用得着想这么多?所以你想我给你出个主意,我却没有主意给你。”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这样说,梅念声只会以为那人狂妄无知,可沈炼太神秘莫测,梅念声很难怀疑他是在胡吹大气。   他涩声道:“你不出手是因为有顾虑,还是别的原因。”   沈炼微笑道:“你或许认为我很冷酷,因此才不想救那些不相干的人,但我做事,很少会考虑别人对我的看法,何况你就算真的得到理由,又能怎么样,没有人天生就该去做救世主,如果你想做,那就自己去做,而不要想着我有能力,就该如你想的那样去做。”   梅念声苦笑道:“你是对的。”随后他眼神锐利起来,接着道:“我不想去做救世主,但有些事就算没有能力做到,却也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他有些步履踉跄,却又坚定的再度向外面走去,逃到酒楼时他万分狼狈,现在出去时,却无比坚韧。   梅念声并不知道,沈炼朝他的背影投下赞许的眼神。诚然沈炼没有说错,可是梅念声也没有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因此命运的交织,才会那样不可测度以及精彩纷呈。   沈炼赞许梅念声不是因为他要去做对的事,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准则,这是一种十分良好的品质。   之前的他更多的是东海盟的梅宗主,而现在他是梅念声,是自己。   沈炼觉得自己从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这样傻气过,坚持过。   他从柜台的一端拿出纸笔,庄重的写下两句话: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两句话用在此情此景,并非十分融洽,沈炼写下两句话,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定下来,他是仙人,却有人心,并非无动于衷,可是他若杀了那个怪物,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源,反而会惊走真正的幕后黑手。   “大叔你的字真好看,能送我么。”不知何时沈青青回来了,外面大雨瓢泼,她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只是因为她身上有一颗避水珠。   清河王的豪富,从她身上,略见一斑。   沈炼道:“不送。”   沈青青噘着嘴道:“好小气。”   在她回话的时候,沈炼伸出修长的手指,朝她耳畔摸去,沈青青有些生气,很快就变成了尖叫。因为沈炼从她耳畔捻出一条绿油油的虫子,十分丑陋,有些像蛆。   沈青青一声尖叫,引来仙奴,这个白发的老仆看到绿油油的虫子时一阵后怕,因为这条虫子刚才就在沈青青的身上。要知道沈青青身上有驱毒辟邪的宝物,都让这条丑陋的虫子爬到了她身上,可见这虫子有多么不简单。   沈炼食指和拇指搓了搓虫子,眨眼间虫子就哀鸣一声,化为灰烬,虚空中犹能看见淡淡的青烟散去。   沈青青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道:“这是什么东西。”   沈炼道:“尸虫,也是一种蛊,等它钻进你脑袋里,你就会变成一具活尸。”   沈青青颇有些后怕,诚恳地道:“大叔,谢谢你。”   沈炼笑道:“现在不生气了。”   沈青青道:“你就算摸我我也不生气了,你是个好人。”   她露出娇憨的神态,绝美的容颜上,竟有一丝期待,看得惹人怜爱,难以自持。当然沈青青做出这副神态时,顾微微正走过来,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沈炼很好的坚持住原则,一点都不为眼前美色所动,当然这跟顾微微的到来绝无半分关系。   顾微微道:“外面闹哄哄的,发生何事了?”   沈青青刚从外面归来,绘声绘色地描绘出她适才的见闻,甚至连幽幽的惨死她也说了出来。   顾微微有些伤感,说道:“之前还好好的人,就突然这么走了。”   沈青青道:“这要怪大叔的铁石心肠,我可是知道,厉害的修行人都是能知晓方圆数十里的动静,我不信大叔没事先救下幽幽的能力。”   她话音一落,本以为顾微微会问沈炼,但是顾微微只是道:“郡主,就算沈炼能救而没救,也不能怪他,因为害死幽幽的,毕竟是那怪物。”   沈青青有些动容,她觉得顾微微只是有点好看,说到底也不过是稍有点特质的普通女子,不值得沈炼那样对她,没想到她对事物的认知竟如此深刻,轻易指出本质。   沈青青随即道:“微微姐说的对,我说错话了。”   她十分坦率,看似不谙世事的天真,实则是极为巧妙的做人手段。并不是说她心机很深,而是自小在清河王府长大,见惯了精明人物,从而对于人心的理解,超出她的年龄。   在沈炼眼中,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做人有机心并无不对的地方,甚至可以美名为成熟,可是真正的修道人却不需要太多的机心,否则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反被聪明误一生。   顾微微道:“没关系,我说的也不定是对的,只是自己的看法罢了。” 第37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镇上的喧嚣逐渐被雨声淹没,而那白骨骷髅的动静已经消停了,暂时不见影踪。   可是镇上居民的恐慌并未因此而平息,许多人不再大喊大叫,却躲在房子里沉默不语。梅念声到了此前幽幽身死的地方,大雨之下,连血迹都没了。   他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是没法对付白骨骷髅的,镇上除了沈炼,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到他。   梅念声决意去神仙窝,找神仙窝的主人胡道德。   白家镇上大雨磅礴,神仙窝自也不例外,好在神仙窝的地势较高,那些雨水都往下面流去,神仙窝没有受到波及。   青楼妓院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胡道德开妓院正是为了借助这里龙蛇混杂的气息,隐瞒自己的身份。   他混迹红尘多年,又是狐狸成妖,看人着实精准,因此开这个妓院虽然遇到许多麻烦,倒也被他一一化解。   当然他再如何小心谨慎,两日前去青霞山修炼时,祸从天上来,让他到底没躲过,要不是那日有高人相助,他已经成了一只死狐狸。   这两天他是提心吊胆,毕竟那夜要取他性命的人是玄女宫的弟子,可他也不敢逃,留在白家镇,兴许那位高人还未走,可能庇护他一二,如果逃走,玄女宫不乏高人,要算出他的下落,再容易不过,届时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是此前白家镇上的动静,让胡道德有所动摇,这小镇终于也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他的见识不足以看出白骨骷髅的来历,只是他的直觉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甚至他心灵已经蒙上一层散之不去的阴影,仿佛那个怪物随时都可能再度出现,袭击任何人。   胡道德忧心忡忡的时候,有人敲开他的门,敲门的人是他的一个手下。   很快他就知道了对方为什么来找他,因为神仙窝外来了一个人,将神仙窝的护院全部都打倒在地上。   胡道德连忙下了楼,见到那个伤他手下的人。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人,肤白如雪,眉目似画,眸若点漆,眼波就像一窝天然的清泉,动人至极。   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这是个绝世美人。   神仙窝是给男性提供服务的地方,也不欢迎女人。这是这一行的通则,千万不要放女客进来,因为女人来这里,绝非是要来寻欢,多半是来寻夫。   护院正是看他这样漂亮,以为他是个女人,才不肯放他进去,但这个人是个男子,而且武力很高的男子。   他用一把未出鞘的刀,一眨眼放倒了十三个护院。这简直不像是武功,而是仙法。   只是护院虽然眼力不好认错了人,可是这么轻松就被收拾掉,对于神仙窝的名声也是一个打击,会让人怀疑这里的安全问题,胡道德暂时没有放弃这处基业的打算。   他笑着迎上前去,眼睛快咪成一条缝,说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许清欢。”男子的声音也不似正常男人那样雄厚,略有些阴柔,只是胡道德靠的越近,心中愈发惊颤,他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气,如果他的伤势再重一点,修为再低浅一点,恐怕就要吓得当场现出原形。   这种地狱修罗般的恐怖杀气绝不是杀了一两个人就能练出来的,必然是杀过许多生灵,并且有一门特殊的秘法,方有如此效果。   而且胡道德还看到了许清欢的袖口,那是玄色衣袖,镶嵌金丝线封口,袖子上还有一道淡不可察的猩红色小剑标记。胡道德认得出这种服饰,因为这是修行界里很有名的一个仙门的标记,那就是杀生观。   杀生观绝非是三宫四观里最强大的仙门,可是几乎没有人愿意招惹杀生观的人,因为这个仙门的人修道不是求长生,而是为了求痛快。   既分高下,也分生死,这是流传最广关于对杀生观的人的描述。   胡道德一下子就熄了找回面子的想法,低眉顺目道:“许公子想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我马上给你安排。”   旁边围观的嫖客们都有些惊讶,他们都知道胡道德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想到一见那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子就立刻低声下气,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许清欢淡淡道:“我要两个处女,一个会弹琴,一个会吹箫。”   许多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弹琴吹箫,没想到这冷冰冰的美男子,亦是花丛老手。只不过要在青楼找个处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然在跟那些女子上床时,她们个个都说自己是处女。   当然女人说自己的处女,就跟男人说自己不是处男一样,都是一种对自我的美化,用不着狠狠批判。   不过这里是神仙窝,青州府最大的欢场,胡道德自然是找得出处女来的,为了让许清欢满意,胡道德将许清欢请到最好的房间,并为他找了两个姑娘,都特别漂亮,一个才十三,一个才十五,重要的都是处女。   可是两个姑娘很快就被赶了出来,胡道德忙进去问道:“许公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许清欢冷声道:“我让你找会弹琴和吹箫的来,你给我找的两个人一点都不会。”   胡道德有些疑惑,这两个姑娘虽然未破身,可是伺候人的技术都是一流,缺乏的只是实践而已,许清欢居然还不满意,难道他是真要会吹箫和弹琴的。   他便问了出来,果然许清欢是要真会弹琴和吹箫的。   青楼里面很多青楼红姑都标榜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际上越是漂亮的红姑,越是不会这些技艺,毕竟能用外表征服男人,便很少有人用心去学习琴棋书画这些较难学会的技艺。   当然也有例外,不过那些例外,要么成为名妓,要么‘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最终命比纸薄。   胡道德找来的两个姑娘显然不是例外。   好在他资源丰富,又找来两个姑娘,这两个并没前面两个姑娘漂亮,但确实会弹琴和吹箫,许清欢试了试,便满意的留下。 第38章 曾经乐圣留神谱   胡道德见得许清欢满意,终于松一口气,问了一声许清欢,见他无事吩咐,便叮嘱两个新来的姑娘好好伺候许清欢,旋即离开。   他是不敢在许清欢身边呆的太久,对方身上那股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气,让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多在许清欢身边一刻,就多一分被打回原形的危险。   见到老板离去,两位姑娘你瞧我,我望你,皆不敢抬头注视许清欢,这人太冷,她们都很怕。   许清欢亦没有露出好的脸色,平平淡淡地说道:“这里有一份曲谱,你们先看看,然后弹给我听。”   终是其中一个个头稍矮的姑娘怯生生从许清欢手里接过一分曲谱,曲谱无名,为琴箫合奏之曲,要弹奏出来,必然得两人默契配合。   她便拉着另外一位同伴,两人悄悄私语,为奏这一曲做准备。   不过两人刚开始讨论,就吓了一跳,许清欢将手中的刀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刀吟。两人轻轻拍了拍胸口,见许清欢没什么变化,只是注目那刀,没有理她们,才放宽心,继续研究无名曲谱。   许清欢注视自己的佩刀,实质上神念却在跟刀交流。   “化血神刀的魔性真能被这曲谱洗去?”许清欢神念传音,房间其余两个女子并未听到。   刀鞘轻轻震颤,唯有许清欢听到一个略带魔性的男子声,“这是一万多年前晋野真人呕心沥血之作,连当初魔主在世时都对之赞叹不已,如非我深得魔主信任,也是无缘记下曲谱的,能不能洗去化血神刀的魔性,我虽然没有亲自验证过,但至少能帮你守住神智,不至于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哼,要不是你骗我修炼这化血神刀,我会有此大患,若是我不幸坠入魔道,第一个就不放过你。”许清欢冷声道。   这佩刀正是化血神刀,里面藏着一个一万多年前的魔教妖孽,他机缘巧合血祭了这化血神刀,因此半只脚踏入魔道,道心被魔性污染,只得离开杀生观,免得被观中师长察觉。   如果不是他杀生观的功法对于心神淬炼极有成效,他也不会在偶然下发现破绽,寻到藏匿刀中的魔灵。魔灵叫做余中节,乃是儒门修行人,在一万多年前投入魔主麾下,正魔双修,成为近乎长生的顶尖修士,后来魔主陨落,魔教分崩离析,他遭人暗算,魔灵寄身这口化血神刀中,反被其拘禁。   此刀流转万年,终于落到许清欢手上。   许清欢对他的说法,自是半信半疑,不过他血祭了化血神刀,魔性入骨,如果不能除此后患,终会坠入魔道。   杀生观虽然杀生无数,可祖师爷出身当时的玄门正宗,仙道巨擘,立下杀生观时,乃是取杀生为护生之意,绝非滥杀无辜,后来杀生观几度兴废,教义虽有所改动,终归不偏离玄门正道,仍旧为元洲的仙道巨擘,若是他坠入魔道,杀生观的师长,绝不会容下他。   世间修士多惧杀生观修士,而杀生观里的修士更了解自己同门的杀伐果断,许清欢在门中虽然修为不浅,但要胜过他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不说那些早已隐退的前辈,就是杀生十剑任何一位,都有轻易灭杀许清欢的能力。如果他的事情暴露,引来杀生十剑任何一位,都必然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在这种压力下,许清欢也不得不暂时跟魔灵合作,寻求洗去魔性的办法。   魔灵听出许清欢的怨责,不以为意,接着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这个地方,毕竟要找两个会弹琴吹箫的女子,绝非难事,不一定要来这里找。”   许清欢冷哼道:“你不说,我也要问你。”   魔灵轻笑道:“因为这附近有一个快要由魔化道的骨魔,你若是能降服此魔,便能取它的白骨真身,替换自己的骨骼,从而在未斩破虚妄时,练成仙身,届时你以仙身催动化血神刀和杀生观的无上杀伐圣术,只要不是三宫四观里那些老不死的家伙,这元洲大地,还不是任你横行,纵然你畏惧的那杀生十剑,也可谈笑灭杀。”   它侃侃而谈,给许清欢勾勒出光明前景。   许清欢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他心中冷笑不止,如果他除去后患,第一个就要灭杀刀中魔灵。   魔灵似乎毫无察觉,犹自在给许清欢描绘画饼。   过了半刻钟,最先接过曲谱的矮个女子朝着许清欢盈盈一拜道:“公子,我们琢磨好了,这就弹给你听。”   许清欢漠然点点头。   女子悄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此俊逸的美男子,纵然给他那个了,倒也不亏。只是这点小心思,她自不会表露出来。   两人一人抚琴,一人吹箫,美妙的音符在房内幽然荡漾,许清欢轻叩桌面,很快就沉浸在美妙动人的乐章中。这曲谱不愧是传说中的乐圣晋野真人呕心沥血之作,纵然是两个普通女子奏起这曲子,都有难言的魅力。   许清欢仿佛神魂脱壳,栩栩然化为一只清灵的蝴蝶,游走在江湖之上,流连芦苇丛中,体内难以抑制的杀气渐渐收敛,整个人的眉目舒展开来,似冰消雪融,如一夜春风,引动陌上花开。   魔刀的刀灵也沉浸在乐章之中,轻轻颤动,合着曲子的节拍。   突然刀身一震,从桌上一跃而起,落在许清欢手中,原本许清欢体内逐渐收敛的杀气,突然迸发,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爆发出来,扑向窗外。   坚实的窗户一瞬间化为齑粉,只见长空万里无尘,却无任何异样。   许清欢缓缓吐了口气,两个弹琴吹箫的女子都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他房间内的震响自然惊动了胡道德,随后便有人悄悄过来看了一眼,许清欢自是察觉,出口吩咐神仙窝的人将两个女子带走。   而他等人走后,十分不满地对魔灵道:“你究竟要搞什么。”   魔灵低沉地说道:“化血神刀突然发生异动,并非我在搞鬼。” 第39章 老狐有心求庇护   许清欢道:“那又是怎么回事。”   “化血神刀本是杀伐圣器,能惊动它的,自然也是杀伐圣器。”魔灵道。   许清欢道:“你的意思是附近还有杀伐圣器?”   魔灵道:“是。”   许清欢沉声道:“你能找出它大致的位置?”   魔灵道:“没多远,就在五六里外,你可以去看看。”   许清欢摇了摇头,目光落向楼外,雨早已停了,天空如洗,一个中年人走近神仙窝,使他眼神一亮,道:“没想到这偏僻地方还有人能修出如此纯净的法力。”   过来的人正是梅念声,他丝毫没发觉许清欢对他的注视。   魔灵的感知蔓延出去,沉声道:“这人的法力有些古怪。”   许清欢道:“怎么古怪?”   魔灵道:“他的法力太纯净了,绝非他这个修为能做到的。”   许清欢再度落目在梅念声身上,点头道:“这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纵然出现一二违反常理的事,都不足为惊。”   魔灵道:“可是你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没有。”   许清欢道:“你想说什么?”   魔灵道:“他身上的伤势绝对是骨魔造成的,骨魔浑身都是毒,十分霸道,他应该被骨魔的毒给化为脓血,可现在却将毒除去了。这不是他这个修为能做到的事,而且你可以发现,他受伤绝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许清欢道:“所以这一个时辰内,你认为有人替他治了伤,可也许是他自身有疗伤圣药呢?”   魔灵道:“你不懂,骨魔的毒需要对症下药,绝不可能有人能事先准备出来,而且以这人的修为,绝对不可能做到对症下药,否则他不该受伤,因此必然是旁人帮了他。”   许清欢神色凛然道:“你的意思是这附近有一位连你都没发现的高人。”   魔灵道:“这是最大的可能。”   许清欢十分明白魔灵的意思,虽然魔灵困在化血神刀当中,可是它的境界犹在,借助化血神刀蔓延的感知,几乎是仙佛级数,附近纵然有厉害的修士,都很难瞒过他的感知,可现在却极有可能有位高人在附近,让魔灵都发现不了,那么这样的一位高人,也很有可能在见到许清欢后,看清他的虚实。   许清欢沉声道:“我们走。”   魔灵道:“不能走,你一定要得到那骨魔的白骨真身。”   许清欢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魔灵道:“难道你想一直东躲西藏?”   许清欢神色有些挣扎,道:“你拿什么让我相信那骨魔能使我一步登天。”   魔灵道:“我拿什么做证据你都不会相信,可是你如果还有野心,就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许清欢冷声道:“你算准了我。”   魔灵叹息道:“我知道你是没法信任我的,可是没有风险哪有收获,一切的选择都在你自己手上。”   许清欢默然无语,魔灵心中一笑,他知道许清欢会怎样选择。这一万年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梅念声终于走进了神仙窝,虽然衣衫有些褴褛,可胡道德依旧认出了他。   梅念声还未自我介绍,胡道德就热情迎上来,笑道:“梅宗主。”   梅念声不意外胡道德一眼就认出自己,意外的是胡道德会如此热情,他知道胡道德这种人热情的背后,未必就是拳拳善意。   胡道德吩咐人给梅念声准备了干净的衣物,一番清洗后,两人在一间静室相见。   梅念声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胡兄,我是有事相求。”   胡道德道:“何事。”   梅念声道:“胡兄可知之前镇上发生的事。”   胡道德道:“略有所闻。”   梅念声开门见山道:“我想请胡兄帮忙,除去它。”   胡道德苦笑道:“梅宗主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小商人。”   梅念声道:“胡兄会异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胡道德正色道:“那是戏法。”   梅念声道:“胡兄,你若是不愿就算了,何必敷衍我。”   胡道德道:“梅宗主你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这件事我管不了,不过我倒是有个浅见。”   梅念声道:“胡兄请说。”   胡道德轻轻道:“梅宗主你的结拜兄弟寻幽真人在长生观里都出类拔萃,你若是请他帮你,何愁没法解决那怪物。”   梅念声道:“我跟三哥好多年没联系了,仙凡有别,他未必还记得我。”   胡道德洒然道:“梅宗主大约不知道,金马堂昨日放弃了联手东海盟的打算,这是因为寻幽真人飞书传信了魏王。”   梅念声道:“胡兄的消息倒是比我还灵通。”   胡道德淡然笑道:“我们这一行,若是耳目不灵通,早就做不下去了。”   梅念声微笑道:“我听说胡兄有个养女,正是魏王世子最宠爱的妾侍,不知是否是谣言。”   胡道德叹口气道:“梅宗主你的耳目可是灵通的很。”   他这样说自然是默认了。   梅念声道:“胡兄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是否你也遇到了难题。”   胡道德道:“不瞒梅兄,适才我这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应该是出身杀生观。”   梅念声一惊,旋即道:“杀生观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胡道德道:“这也是我想不通之处,小小的白家镇,最近真是高人辈出,我可是十分担心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直到见到梅宗主后,才有了一个念头,希望梅宗主能将我引荐给寻幽真人,我愿意将所有身家奉上,只求寻幽真人能庇护我一二。”   如果不是见到梅念声,胡道德还没这念头。还好他消息足够灵通,知道长生观的寻幽跟梅念声是结拜兄弟,而且寻幽在不久前就玉液还丹了,正式成为杀生观的真人,而且今年寻幽真人还不到四十岁。   如此修行速度,虽说不是冠绝古今,但也是凤毛麟角。他如果能托庇在寻幽真人旗下,以长生观的威势,就不用害怕玄女宫那两个女人再来找他麻烦了,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命,也不至于会连累那日救他的高人。 第40章 空濛山雨伽蓝寺,前度沈郎今又来   醉也不归楼里,沈青青此刻有些惊愕。   适才她和顾微微对沈炼没救人之事有了些许争执,只是两人都很克制,没有摩擦出火花,沈青青为了避免尴尬,主动挽着顾微微的手,两人去了闺房,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沈青青见顾微微不施粉黛,到底辜负了这天生丽质,想将她打扮得更好看点,两人聊起这话题,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之前的小小芥蒂,早已到九霄云外。   两个姑娘在闺房密语,沈炼当然没有跟上来。   两人说着说着就互相打闹起来,正当她们在房间里笑声不绝时,突然间就窜出一个莹白如玉的骷髅架。   沈青青最先看到,一时间竟吓得没说出话,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   顾微微亦是尖叫一声,蓦然间她带在身上那块由梅念声给沈炼的阴玉,涌出一股奇寒无比的冷流,瞬息间汇聚于她眉心祖窍,跟着眉心祖窍似被捅破,一股子仙家法力瞬时轰出,被她身上那把菜刀汲取殆尽。   这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一个念头的时光。   那骷髅架还未动作,菜刀就从顾微微袖子里飞出,眨眼间砍中骷髅架,正中其眉骨,深深镶嵌进去,登时一股庞然的杀机一闪而逝,骷髅架一动不动。   瞬息间,那之前祸乱白家镇的骷髅就被顾微微手里的菜刀制住。   沈青青自然认得那是她给沈炼的断刃,浑然料不到其有如此奇伟的威力。   顾微微也想不到这菜刀竟有如此奇妙,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郡主,这东西太珍贵了,我还是还你,你好用来防身。”   沈青青刹那间有些心动,随即收起这心思,微微笑道:“姐姐,这东西既然给了出去,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它在我手上时,并无太多奇异。”   顾微微摇摇头道:“不行,阿炼之前虽然给我说这菜刀很珍贵,但我没料到它有这般厉害,我有阿炼保护我,有它没它都一样,可你出门在外,留着它终归是件好事。”   沈青青道:“我还有仙奴呢,姐姐别小瞧了他。”   顾微微心道:那是你还不了解阿炼的本事有多大。可她不是个拖拖拉拉的性子,见得沈青青拒绝,不好继续劝她,想着以后找个机会将菜刀还她就是。   外面的房门打开,出现的是仙奴,随后白小鱼也到了,唯独没有沈炼。   顾微微道:“阿炼呢。”   白小鱼四处望了下,奇道:“掌柜的不见了。”   顾微微有些疑惑,却不担心,她是知道沈炼的本事,只是心里琢磨沈炼为什么消失,可是如何想都是想不通的。   ……   白石镇三百里之外,有座荒山,比青霞山还要高。山路被雨水湿透,有些泥泞,淅淅沥沥的冷雨依旧在山间下着,空濛云雾萦绕山中,看不到远处。   沈炼缓步湿滑的山路上,总觉得这出场景似曾相识。   他信步朝前,并不急掠,一路上风雨相随,气质超逸脱俗,好似龙神出行。   山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各自低垂,好似虔诚的信徒向伟大的神祇顶礼膜拜。他确然当得起这种膜拜,草木的本心,很是纯粹,最能体会到沈炼的伟大与超凡。   过不多时,沈炼看到了一处断壁残垣,说不出的沧桑岁月,从残垣断壁里透露而出。在断壁残垣背后,赫然是一处倚天绝壁。   平常的崖壁或多或少都有些坑坑洼洼,唯独这面绝壁,光滑如镜,像是一块浑然天成,无需雕琢的玉石。   上面覆盖着一层水膜,正是崖壁上的水冲下来。   沈炼道:“这里的佛法确然能消隐你的魔气,可还是瞒不住我,你是想被我直接打成灰灰,还是老老实实出来,听我发落?”   他说这话,没有刻意的针对任何一个角落,仿佛自言自语。   甚至没有惊天动地的磅礴气势爆发出来,像极了在唱空城计。   可是沈炼话音落去未久,那光滑的崖壁就走出一个人,那是一个秃头的黑袍僧人,一对卧蚕眉,跃跃欲飞,眼睛,鼻子,脸庞,耳朵,看起来都有些奇怪,组合起来,却有一种完美的味道。   他的脸上看不出惊慌神色,只是立在崖壁下,合十道:“上仙,我无意冒犯你。”   沈炼道:“你倒是有些奇妙,我先前以为你只是个魔神,有些邪法,可是现在看到你,发现你的佛法也很是精深,倒是教我有些好奇了,说说你的来历。”   黑袍僧人很是谦卑的低眉垂首,接着缓缓道:“上仙过奖了,我本是这伽蓝寺的一只蚕,大概是五千多年以前,我突然有了‘我’的概念,自那开始后,就变得很饿,因此我居住的那株桑树不过两天就被我吃了一小半叶子。   后来来了一个和尚,他深深注视了我好一会,那时候我怕极了,因为我那时候能感觉到他两根手指就能捏死我,可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你这样下去,桑树的叶子迟早要被吃光,那时候这棵桑树就活不成了,可你是在这棵桑树上开灵,气机早和桑树连在一起,暂时不能离开此树,否则你才开启的灵慧又得消退,白白浪费了你这场大造化。   他那时候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只觉得他好像不会害我,只是不想我继续吃桑叶。   但我很饿,又不能不吃。   后来和尚就将自己的手指咬破,将出血的伤口凑到我嘴边来,那时候我很饿,就吮吸他的血。他的血真的很好吃,胜过桑叶里那些鲜美的枝叶,还有一点点甘甜。   他天天用自己的血喂我,我就不再吃桑叶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没有再来了,那时候我很是失落,而且也不想吃桑叶了,只是在树上等他。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不吃桑叶,会很饿,结果过了好多天,我都没饿,而且体型也渐渐变大,胜过任何一只蚕。   有一天我觉得很难受,开始呕吐,结果吐出了一根丝。那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本能的感觉到自己吐丝后,死亡也要降临了。   我很怕死,更怕再也见不到和尚,只是一天天下来,吐出的丝越来越多,将我牢牢束缚住,直到某一天,我再次见到了和尚。” 第41章 无量佛壁   黑袍僧人说到这里时,稍稍抬起头,跟沈炼恰然四目交接,他顿了顿,继续说话。却不知沈炼已经侵入他的思维,见证他的过往。   真正的大能,看一眼就能知一人千百世经历,如掌上观文,历历在目。沈炼虽然未曾抵达那般极境,也不会差得太远。   黑袍僧人继续说他的来历,而沈炼却直接在察看他的记忆,知道他一点都没作假。   它再见到和尚时,几乎认不出来和尚来,因为原本和尚十分健康,血肉饱满,气色很好,可是这次出现时,却变得瘦骨嶙峋,同从前判若两人。   和尚到了桑树下,很有些疲惫,靠着桑树微微喘息。要知道他是个有修行的高僧,早就不知寒暑,体力胜过龙象,如今却如凡人一样喘息。那时候蚕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和尚是多么脆弱。   蚕虽然不知道和尚发生了什么事,可它觉得和尚是很好的人,因此奋力拖着一片叶子,盛着露水,利用身上的蚕丝,将自己悬吊到半空中,将装露水的叶子送到和尚嘴边。   和尚先是一愣,随即一口饮下了露水,面露慈色道:“好蚕儿,可惜我现在没血给你喝了。”   蚕奋力摇了摇自己吊在半空的身体,表示它不需要再吸血了。   和尚明白它的意思,突然叹了口气道:“一只蚕都知道感恩,为什么贫僧渡世人无数,却无一个人肯相信我,没有坠入魔道。”   他旋即自嘲道:“救济众生本是我的心愿,并不求回报,现在这样想,岂不是否定自己,生出嗔怒,亦算不得得道高僧。”   蚕虽然不知道和尚经历了什么,但自那天后,每日都收集露水给和尚饮用,渐渐地和尚气色好了一些。   有一天,有很多人来找和尚麻烦,全都会飞,有些是化为剑光,有一些骑着妖兽,有一些乘坐飞舟,后来蚕才明白,那些人都是修行人,其中不少如它这样,受过和尚的恩惠。   只是那天,他们个个都想致和尚于死地。   原来和尚出身于一个叫做金光寺的地方,佛法精深,在俗世和修行界都很有名,而且他心中慈悲,渡人无数,被尊称为‘大德圣僧’。   后来和尚被发现修行了天魔经,然后当时又有几个有名的修士和俗世中位高权重的人死在天魔法上,一件件事就跟和尚联系起来,和尚便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其实他那些人追杀,绝非是因为他有很大嫌疑做了恶事,真正的原因是那一卷天魔经。天魔经的来历无从考证,但最后是落在金光寺手中的,历来只有两个人修行过,一个是金光寺里成就最大的高僧法海,另外一位僧人却无具体事迹留下,而那卷天魔经也是和尚从那位僧人的遗物中找到的。   和尚并非刻意去修行天魔经,他一开始只是好奇其中一些修行观点,将天魔经翻了翻,只是那天魔经很是奇妙,和尚一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竟在禅定中,自然而然修成天魔经。   里面的术法颇为诡异,却又和玄门正宗隐隐相通,和尚不曾主动修炼,反而魔法越来越深,可他佛法深厚,确然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智,从未做那些害人的事,不曾坠入魔道。   只是他纵然百般解释,修行天魔经亦成了既定的事实。更何况,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消息,天魔经精微深奥,一旦参悟透,就可以炼成自在天魔法身,堪比道门天仙,佛宗菩萨。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就引起修行界的震动,和尚也从大德圣僧,变成无德魔僧,身上的天魔经成了无数修行人觊觎的至宝。   他纵然修为极高,但也独木难支。   最后逃无可逃,到了这处伽蓝寺。   伽蓝寺亦是留下那卷天魔经的无名僧人提到过的地方,这里有一处无量佛壁,可以压制魔性。   只是僧人来过多次,并未找到那处无量佛壁。   这些都是蚕事后才知晓的,那时源源不绝的修行人出现,跟和尚大战了七天七夜,和尚也从一开始的不开杀戒,变得大开杀戒,就连伽蓝寺也是在那一战毁去的。   和尚清醒后,那些修行人要么死去,要么被吓得疯癫,他十分后悔,清楚无论过去他如何,那一次后,他确实坐实了魔僧的名头。   后来,每天晚上伽蓝寺附近都有怨魂飘荡,和尚不怕他们,却心中愧疚,于是禅心的破绽就愈发大了,终至不可弥补。   在他弥留的日子,便将自己一身的佛法精义说过蚕听,只是到了后面,他神智渐渐模糊,竟然将天魔经也说给了蚕听,于是蚕就成了一只从修行开始就佛魔兼修的妖灵。   五千年过去,蚕亦得道成人,只是它终归没法忘记和尚的恩情,纵然得了人身,亦是以和尚为参照才化形出来的。   后来它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附近,有一天来了个疯疯癫癫的道人和一个仙童,两人在附近打了起来,那个道人能发天雷,轰碎了山崖,仙童不得已,被逼走。   道人也追逐上前,自此之后它再也没见过那可怕的道人和仙童。   只是道人的天雷轰碎了山崖,却露出山崖背后一块玉璧,那正是和尚寻找的无量佛壁。   自从这佛壁出现后,蚕便寄身其中,只是佛壁的佛力,只能压制住它体内的魔性,却不能根除,这是因为它从修行开始就佛魔兼修,难分彼此。   它的修行越来越高,魔性也越来越重,终于能化出魔念,游走天地间。   钟铁衣正是被它的魔念盯住,做了寄居魔念的庐舍,由其施展秘法,通过血祭生灵的血肉,终于在天雷下,铸成白骨真身,甚至将要凝结出道种。   而骨魔之所以会袭击顾微微和沈青青,便是因为沈青青的魂灵深处藏有一缕至精至纯的道气,对其有无与伦比的吸引。   沈炼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才知道为什么此前自己算不出骨魔背后魔神的真身存在,因为那佛壁确然有非比寻常之处,它的真身藏匿此中,纵然比沈炼更厉害的人物,都难算出其真身位置。 第42章 无意为法是真法   黑袍僧人说完后,小心翼翼的偷眼打量沈炼。他放在人间,亦算是极了不得,可在沈炼面前,便感觉自己如婴儿般无助。   甚至比那年打碎山崖现出佛壁的道人和仙童还要可怕一点。   沈炼道:“你以后就到我那里做个火头工。”   黑袍僧人本以为沈炼要替天行道,数落他的罪行,然后惩戒他一番,没想到沈炼没有长篇大论,占据道义的制高点来批评他,而是直接要让他当他那里的火头工。沈炼的话固然霸道了点,可黑袍僧人反而甘之如饴,毕竟他本质是妖灵,服从强者的观念,生来就有。   他忙下跪道:“见过老爷。”说完后,还结了一个心印,朝沈炼飘去。   这心印里有他的魂识,沈炼得了可以掌握他一举一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他的生死。   沈炼没有矫情,淡然收下。   他道:“你可有名字。”   黑袍僧人道:“小人没名字。”   “那我替你取一个。”沈炼沉吟道。   黑袍僧人道:“还请老爷赐名。”   沈炼道:“佛家讲正觉,天魔讲顺心,你佛魔兼修,就叫觉心。”   黑袍僧人自无反驳,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沈炼收下觉心做手下,依旧神色平淡。   觉心怕沈炼对他有所不满,说道:“那卷天魔经我不知道在哪,但小的得他传法,记得不少天魔经的内容,现在就说与老爷听。”   沈炼摇头道:“你无须对我说,天魔法我比你更了解。”   只见他摊开手掌,钻出一条毛毛虫,随后长大,吐丝结茧,最后一只蝴蝶破茧而出,翩然飞出沈炼手掌,来到觉心面前。   觉心伸手要去做,还未抓住,蝴蝶就好似风沙一样消散。   觉心这才明白,那蝴蝶只是幻象,偏偏他一点都察觉不处。终于信服老爷在天魔法的造诣,远非他可以比拟。   因为他认识到那沈炼化蝶的手段,道意是跟天魔法如出一辙的。   他抓着光秃秃的脑袋,说道:“让老爷见笑了。”   沈炼道:“我既然出来了,正好去办一件别人委托的事,你就跟我一起去。”   觉心点点头,随即想到佛壁的事,说道:“老爷,这佛壁很不寻常,你要不将它收走。”   沈炼道:“它本就在这里,我带它走做什么。”   觉心听后,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玄妙。是啊,佛壁本就在这里,带走干什么,若带到其他地方,亦是要找地方安置的,未必就胜过呆在此处。   佛壁在这里不知多久,早就跟此山不分彼此了,带走了不会更好。   而他呢,生长于此,按理说也该当一直呆在这,只是他不甘寂寞,化出魔念游走天地,方才招来沈炼,故而今日才会离去。   说起来,今日果,便是昔日因。   觉心于是愈发敬畏沈炼,不单是因为沈炼的强大,更是因为沈炼随口展现的仙家玄妙。   而沈炼究竟是否说话时,存了玄妙心思。   那肯定是没有的,可是落在觉心耳中,他理解出玄妙来,难道就是错的,这当然没错。   此便是无意成法,无迹可寻,若是沈炼着意为之,反是下乘。   佛壁自然是极好的,沈炼却无心收取,因为见宝物便想占据,而不思考其对自己是否有用,终归会欲壑难填,最终害人害己。   沈炼就带着觉心下了山,没有直接回醉也不归楼,而是往土地公说的家里而去。   他没有刻意施法,遨游天地,而是准备一路上走过去。   为何沈炼不施展仙法,却一定要走,这其中并无什么高深莫测之意,只是他没有关于自己到醉也不归楼之前的记忆,现在就如一场新生,因此想要到别处走走。   仙人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确然是不假的,可是能知和见证又是两回事,道理知道和做到亦有所不同。   而且沈炼想用凡人的视角,体会一下出行的感觉。   之所以会如此,却是因为他实实在在动了凡心,这一点源自顾微微。   仙人生出凡心,并不是好事,可沈炼没有抗拒,只是他终归是仙人,虽然动了凡心,到底和凡人差别很大,若要刻意做个凡人亦是不可取的,所以他选择像个普通人那样出游。   这像是在演戏,看起来是假的,可戏中演员的投入却是真的。   两人走得很慢,过了两天才见到一处宽广的大河,阻断了去路。   前面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两行字:此河三千里,尽处可通幽。   除此之外,下面还有小字写的话。   原来此河是一条凶河,无论是什么船只,到了河中,都会发生意外沉没,从而舟毁人亡,自然那些渡河人也被送入黄泉。   沈炼远远望去,这河面茫然,没有一只船,可见石碑确然没有作假。   只是不知是全河段如此,还是这一段河流有问题。   觉心道:“老爷,这河既然有古怪,要不咱们试试。”   沈炼笑道:“你去做个竹筏,我们看看河里面有什么古怪。”   觉心嘿然应允,不说他并非凡人,便是他现在身高体壮的样子,要砍竹子,编竹筏,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过了一会,觉心就扛着三根翠竹回来。   他以手作刀,削尽枝叶,留下光秃秃的竹身,又寻来树皮,搓成绳子,将竹筏编织成功,正要推倒河中,就听到一人说话,“年轻人,可不要去渡河。”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从远处喊话。   觉心看了看沈炼,只见沈炼点了点头。   他就不急着将竹筏推进河里,老人走近,有些气喘,可见只是个普通老人。他道:“你们没看见石碑么,这河过不得。”   觉心咧嘴笑道:“我正是看了石碑才要过河。”   老人双手撑着拐杖,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有点能耐,就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最近一年来,有多少人不信邪,被这河吞了进去。”   沈炼道:“一共有三百六十位,正是周天之数。”   老人听到后,仿佛见鬼一样,看着沈炼。 第43章 事了拂衣去,不问功与名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怎么知道是三百六十位的。”   沈炼微笑道:“老人家也知道死了多少人?”   老人知道沈炼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因为若是有人溺死河中,未必就能被发现,至多也就能判断个大概数字,绝不可能精确。他之所以能知道具体数字,只是因为他是本地的里长,而且最近一年,每个溺死在这段河的人都会在第二天被冲到河滩上,而且就在这石碑附近。   他只好说出原因,然后苦口婆心的劝解,就算沈炼看起来有些古怪,但渡河无疑是去寻死。   觉心虽是个和尚,但耐性没那么好,他不耐烦道:“我们自己都不怕,你担心干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老人气道:“真是不知好歹,你们要渡河那就去。”   沈炼道:“觉心,不得对老人家无礼。”   既然沈炼开了口,觉心就不跟这老人争执了。   沈炼又复向老人道:“他在山野间长大,没什么礼数,让你见笑了,现在天色将晚,要不我们主仆二人去老人家那边借宿一宿可以么。”   老人见沈炼文质彬彬,说话又谦和客气,之前的不快倒也去了七八分,乡人淳朴,不善拒绝,他便道:“那两位就随我来。”   沈炼点头微笑道:“那就麻烦老丈了。”   觉心实在不懂老爷在想什么,明明是真仙一般的人物,还对一介凡夫客气,而且这河里纵然有鬼祟,还能奈何他们不成。   只是沈炼既然决定了,他是没法反驳的。   一路上跟着老丈到了一处村落,此时路上行人看到老丈都纷纷问好。乡间没什么秘密,很快村上的人都知道来了两个陌生人。   不过沈炼举止斯文,大家都把他当成出来游历的学子。读书人地位还是很高的,因此也没什么村民不识趣来问东问西。   到了一个青石砌墙的院落,老丈道:“阿女,出来开门。”   觉心一路走来,见到其他人大部分都是茅草房,唯独老丈这院落是青石堆砌,便道:“你家的房子修得真好,看来你还是个地主,刚才跟你打招呼的都是你家的佃户么。”   老丈道:“要不是看在沈公子面上,我才不想让你来。”   觉心嘿然一笑道:“不睡你家就不睡,我天当被子地当床,照样睡得舒服。”   老丈现在算是看出这个觉心没心没肺,但还算直爽,因此懒得跟他扯皮。跟着大门开了,门内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妇人,看着来了陌生人,略带羞色。   老丈道:“阿女,这个是沈公子,旁边是他的跟班觉心,今晚沈公子就在我们这里借宿一晚上,你去做几个小菜招待一下。”   俏妇给沈炼和觉心道了个万福,接着道:“阿爹,打火石潮了,我先去张铁匠那里买对打火石。”   老丈点了点头,他道:“那你快去。”   俏妇嗯了一声,出了门。   老丈引着沈炼进院子,指着旁边一个粮仓道:“沈公子,其实老儿是本地的里长,这个家之所以要修这么好,倒不是老儿多富裕,而是每年替朝廷收的粮食都要找个地方存起来,所以要在外面砌墙,免得有不长眼的小兔崽子来偷粮食。”   觉心摸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何老头我误会你了。”   何老丈道:“看在沈公子面上,我不跟你计较。”   觉心嘿嘿一笑。   三人去了大堂,出来个半大的少年,捧着书卷,不过书却是反的。觉心眼力何等厉害,一下子就看到了。   何老丈眼神不好,朝少年脑袋拍去,“二狗子,今天读书到现在,肯定累了,好好休息吧。”   觉心忍不住一笑,那少年看到觉心瞧他的书,便知道自己犯了个错,忙把书拿着,背着手道:“爷爷,我不辛苦。”   何老丈面露慈色,又道:“这位是沈公子,大有学问之人,你先别读了,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像沈公子讨教讨教,这叫见贤思齐。”   叫二狗子的少年忙向沈炼问好,又朝觉心问好,还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拆穿自己。   何老丈道:“觉心小子,看到没,我家孙儿比你有礼貌多了。”   觉心咧嘴道:“那是,那是,我就山里面长大的,不通礼数,你老人家就别跟我计较了。”   何老丈轻哼一声,然后让二狗子去泡了壶茶,在大厅里跟沈炼聊天。   过了一会,那小少妇就回来了,忙去了厨房,没多久就来前厅道:“阿爹,这打火石我还是没打出火。”   沈炼道:“觉心你去帮忙生下火。”   觉心应了一声,让妇人带他进了厨房。妇人正要把打火石给他,只见觉心拿手往柴一搓,立时就生了火,不觉口张开,然后道:“大哥,你这手劲可真大,怎么练出来的。”   觉心道:“山里人,可没什么火石,只能靠自己生火,就这么练出来的。”   妇人见觉心粗眉大眼,说话直接,做事爽利,心下有些喜欢,道:“大哥,我先煮碗醪糟水给你和沈公子喝。”   觉心也不客气,说道:“那就多谢了。”跟着他就出了厨房。   何老丈是本地的里长,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二狗子是大儿子家的,暂时会乡下跟爷爷住一段时间,至于女儿本来嫁了人,结果丈夫年前就去了,她没生孩子,何老丈就让她暂时回娘家住。   用完饭后,说了会话,洗漱一番,何老丈就把沈炼和觉心安排在厢房里居住。   到了半夜,外面传出动静,轰然一声,何家院子的大门就被撞开了。七个大汉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同时惊醒了何老丈一家人。   不片刻,他们一家人就被抓到大厅里。   觉心见沈炼呼呼大睡,本来要问动不动手,想了想,今晚那何家小娘子煮的醪糟水还是很好喝,何老头人又不坏,因此就不请示沈炼了。   他开门出去,正看见一个强盗对何家小娘子动手动脚,觉心大喝一声,一拳捣过去,登时就把那人的脑袋锤成烂西瓜。   接着他如法炮制,七个强盗都被打爆了头。   不等何家老幼感谢,觉心就听到沈炼的声音,道:“走吧。”   他朝何老丈嘿嘿一笑,一脚跺地,登时就飞上了天。   觉心也明白了沈炼今夜住这里的玄妙,原来何老丈一念之慈,便跟沈炼结下缘法,故而消解了今天的大祸。 第44章 知世郎君入闹市,和尚挑鱼臭红尘   觉心听了沈炼的话,纵跃到了半空中。这里离地面大约有两千丈左右,四周尽是流转的云雾,月光落入其中,自然是极美的景色。   不过觉心早已见惯,只当是寻常。   他前面不远处就是沈炼。   沈炼负手立在虚空,似是在寻找什么,待得觉心靠近,方才注目过来。   觉心道:“以前虽然也杀人,但不如刚才杀的痛快。”   沈炼没有回话,突然蹙着眉毛,伸手向虚空抓出一团云气,随后又松开手,那云气似有生命,一眨眼就钻入远天。   沈炼拍了拍手掌,道:“我们现在去渡河。”   觉心见沈炼没回他,又抓了一团云气,心有疑惑,问道:“刚才那团云气有问题?”   沈炼道:“有一个人用这团云气传递信息,被我看出蹊跷,我顺便瞧了瞧。”   觉心道:“只听过鸿雁传书,飞剑传书,没想到云气也能传书。”   沈炼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是心念能通天地,那世间一切俱是你的耳目,到了这地步,才叫有本事。”   若是旁人听到沈炼对有本事的标准,只怕会觉得他胡吹大气,唯独觉心深以为然。他没有问云气里面有什么信息,只是说道:“那我们就去渡河。”   竹筏依旧在,河浪拍着沙滩,明月的光辉倾倒在流波中,静谧动人。   觉心轻轻一踢竹筏,就使其落在河中,随波逐流,浮浮沉沉。他一步踏出,就踩在竹筏上,清波悠悠,朝四方散开,沈炼接着上去。   觉心手上不知何时顺起一根竹篙,划破河面,竹筏缓缓朝对面驶去,刚到了河心,突然就出现了个漩涡,将竹筏吞进去。   觉心大喝道:“好妖孽,找死。”   他长竿击水,好似定海神针,一竿子打下去,河里面登时暗流汹涌,生出强大的破坏力。河面上弹起一条黑色鲤鱼,足有五六成人大小,河中有此怪,此前渡河的人,自然会被溺死。   觉心得势不饶人,长竿刺穿鱼肚,往河面一打,带出强绝的反震力道,竹筏似离弦之箭般到了对岸。   一路下来,那河水里犹自可以看见血色。   到岸后,那黑鱼也被拖上沙滩,开口道:“不要杀我,我是灵感菩萨派出的使者。”   觉心好笑道:“那也是那个什么劳子灵感菩萨教你在河上杀人的。”   “灵感菩萨寿辰到了,我要做一串刚好是周天之数的魂珠献给他,所以才让那些人遇了难。”黑鱼道。   觉心道:“那之前已经有三百六十人遇难了,你今晚上还找我们麻烦?”   黑鱼道:“之前有两个人死了,却找不到魂魄,正好今天两位出现,我才起了动手的心思。”   觉心道:“老爷,这黑鱼怎么处理。”   他问完话后,又向沈炼请示。   沈炼微微皱眉,朝黑鱼虚空一指,好似什么泡沫被点破,黑鱼的额头上冒出许多像萤火虫般的光点,随后虚空出现个黑洞,里面有哗哗水声流淌,那些光点都被吸引进去,随后黑洞就关闭了。   黑鱼骇然道:“你是地府的人?”   沈炼摇了摇头。   黑鱼道:“那你怎么能打开六道轮回,不怕阎罗王找你麻烦。”   沈炼只是瞥了黑鱼一眼,没有回它,轻挥袍袖,旋即黑鱼就消失不见。   觉心道:“老爷的芥子神通还能装活物。”   沈炼道:“你修为到了,自然也会,等到了前面的市集,你去把这条鱼卖出去。”   ……   离沈炼他们所在地方一千里地有一座山,这山叫做无定山。为什么叫做无定山,却是因为山中景色不定,一年四季之景,都斑驳参杂在山中,也许一里外还是百花齐放,下一里地就是冬雪皑皑,或者秋叶纷飞,或者芙蓉如面柳如眉。   无定山有此奇景,全然是因为此处地脉通达一处仙境,那仙境又叫做通天河,常人自也能见此河,却进去不得,犹如海市蜃楼。   而通天河唯一接触人间的出入口就在无定山中,而且随着地气移动,飘忽不定。   此时无定山中有一处洞府,里面住着一个修行人,叫做知世君。   他本来入定打坐,忽然睁开眼,唤出自己的道童,去打开了洞府的门,外面飘进一团云气,落在他眼前。   知世君抚摸云气,便心中明了,他唤来道童,说道:“黑白郎君邀我去参加灵感大王的寿辰,所以我大约要出门一个月,你好好守着洞府。”   道童点头称是。   知世君吩咐完毕,就消失在石榻上,再出现时已经出了洞府,飞到高空,他御风飞行,欲要到东北长兴山见黑白郎君,半路上忽然见到底下有隐隐宝光,冲破霄汉,一闪而逝。   他心中一动,降下云头,落入地面。   这里是一处市集,人头簇拥,原来有个女子卖身葬父。   那女子长得娇俏可人,确然有卖身葬父的资本。   还没等围观的人出价,一阵恶臭的鱼腥气散出,原来女子不远处有个大和尚挑着一担被截成六段的大鱼,硬生生挤开人群,占了个摊位。   大和尚道:“贫僧自伽蓝山而来,路过一条河,打死了里面一头鱼怪,想将这鱼怪卖给诸位,换些盘缠。”   旁人早被他的鱼,臭得远远避开,便有人道:“快走快走,你这臭鱼送我们也不要。”   大和尚笑道:“这鱼珍贵得很,你们要是没买到,将来铁定后悔。”   知世君此时化为一个中年儒生,闻到那鱼腥味,不但不觉得丑,反而觉得其无尽甘甜,他已然玉液还丹,半仙之身,自然不会嗅觉出错,心道:这鱼莫非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他法眼开启,瞧那和尚修为不浅,心道:这大和尚怕是游戏风尘的奇人,故意拿一件宝物出来逗乐。   知世君修的是道家正法,跟佛门本就不是同路人,见到对方拿宝逗乐,心中便有别念生出。   那和尚环顾四周见还是无人出价,便向旁边掩着口鼻的女子道:“小娘子买鱼么。” 第45章 无意有意   卖身葬父的娇俏女子不禁一怔,浑然想不到和尚会问她。她好似生怕惹恼了这个大和尚,小心翼翼地回道:“大师,奴家买不起。”   和尚道:“贫僧问你买不买,自然是认为你买得起。”   娇俏女子声若蚊呐道:“大师,奴家实在没钱,要不然也不会想卖身葬父。”   和尚突然睁开怒目,对着女子道:“你居然是想要卖身葬父。”   娇俏女子被他一盯,有些害怕道:“奴家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和尚道:“你这太过分了。”   娇俏女子听他声音中的愤怒,像是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她弱声道:“大师,奴家……”   她还没说完,和尚道:“你这女子居然如此贪婪,你既然说自己没钱,那么卖身葬父,人家买了你,就得将你父亲安葬了,然后也不可能让你饿死,又得出钱养着你,真是好打算。”   娇俏女子几乎要哭了,道:“大师,奴家不是这样想的。”   和尚道:“你不是这样想,却已经开始这样做了,你说你胳膊那么细,肯定没什么力气,就算干活也干不了多少,贫僧懂了,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能干,让你父亲养着你,最后才把他活活累死了。”   女子被和尚说得嘤嘤哭泣,她一个弱女子讲道理何曾能说过这样一个大和尚,围观的众人被和尚一说,也想到了,这女子美则美矣,但看起来真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就算大发善心买回去,还不是坑了自己。   何况和尚的鱼实在太臭,就算原本有些欲火,此时都被那鱼腥浇淡了。   女子天性敏感,哭泣的同时也发现周围的人对她的兴趣减淡,她哭着道:“大和尚,不就是我不买你的鱼,你用得着这样报复我么,你要我买,我身上就这三文钱,你要拿去便是,我也不要你的鱼。”   说着她就掏出三文钱,扔到和尚面前。   和尚笑道:“我要是现在卖给了你,岂不是证明我逼着你买鱼,不过和尚心底坦荡,你既然要买,那我就卖你了。”   说完了,和尚就弯腰去捡钱。   “慢着,这位大师,你的鱼我要了。”知世君化身的凡人走上来道。   和尚已经将三枚铜钱捡起来,笑着道:“这鱼已经是小姑娘的了。”   知世君拿出三锭金子,对着女子道:“小姑娘,你将鱼卖给我,这三锭金子都是你的。”   旁人看女子这三文钱买的鱼,眨眼间就能卖出三锭金子,这一锭金子少说也有五两,肯定远远超出她葬父的预算。   女子看起来有些激动,却还是道:“大师,这鱼我不要了。”   和尚道:“你真的不要了,但这三文钱我可不会还你?”   女子迟疑一下,道:“太贵重了,我不敢要。”   和尚大笑道:“你诚心诚意不要,贫僧却是诚心诚意要卖,你只管拿着,铜钱我留下了。”说完后,和尚大踏步而去。   知世君见得和尚离去,留下那鱼,他靠近后,只觉那鱼鲜美甘甜之气,浸入他肺腑中,只这一会他就发觉自己的神气充盈了许多,因此这鱼他是非要不可。   他对女子道:“姑娘,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酌情答应你,只要你把鱼给我。”   女子瞧得和尚远去,已然追之不及,适才那和尚口出恶语,她心头确实有些恨意,可现在她三文钱就换了这珍贵的鱼,不禁心里感激。   只是她绝非贪得无厌,便道:“这位大哥,你帮我把父亲葬了,这鱼就是你的。”   知世君微笑道:“小事一桩。”   说话间,他就想收下这条鱼,结果半空一声娇斥道:“你怎么敢占我们玄女宫的便宜。”   ……   和尚一眨眼就出了市集,沈炼立在一棵杨柳下,静待他过来。   觉心道:“那鱼卖出去了,有个修行人想买,我提前一步卖给了个小姑娘。”   沈炼道:“我知道。”   觉心道:“不过,老爷让我卖鱼,到底是为什么?”   沈炼道:“前些日子,我伤了个玄女宫的女弟子,这是个厉害的仙门,她们的玄女宫内有九天玄女留下的道禁,我察看不真切。买鱼的那个姑娘,前身就是玄女宫的人,等会就会被玄女宫的人接引归去,那鱼被我制成天地灵材,上面亦有我的法意,只要被她们吃了,或者带回玄女宫,我就能借此感应玄女宫的事。”   觉心道:“原来如此,只是老爷怎么就笃定我会买鱼给她,这应当事前就告诉我。”   沈炼道:“告诉你了,你就有心,便可能教玄女宫的高人察觉,不若让你无意为之,便断了来龙去脉,而且现在有另外的修行人掺合其中,就更没人能发现了。”   觉心道:“可老爷也是有意为之。”   沈炼道:“你知道了是有意,我知道了却是无意,这一点你现在是明白不了的。”   觉心被沈炼说糊涂了。   沈炼也不解释,两人继续朝青霞山土地公的家里走去。可是知世君却倒霉了,他浑然料不到这个女子居然能跟玄女宫沾上关系。   这样一来等于他要夺玄女宫弟子的缘法,在修行界里,这是大忌,况且玄女宫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   知世君一念之差,没从和尚这里捡漏,反而开罪了玄女宫,心中后悔不已。那半空之人出现,为了防止惊动凡尘,掷出一片银光,布下寻常人看不见的法界,将女子和知世君一同笼罩进去。   知世君定眼瞧着来人,也是个女子,有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眉宇间有一丝清冷,立在虚空上,无需凭借,表明她的修行至少在‘歩虚’境以上。   他虽然是散修中极厉害的人物,有些隐秘手段使出,甚至能从长生地仙手上逃生,可是来人不但修为高明,还代表玄女宫,因此他不得不做出退让,于是他道:“玄女宫的仙子,此事在下事前不知情,可否原谅一二。”   “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要抢了我师姐的缘法,今天怎能让你轻松走脱。” 第46章 飞梭难破郎君法,岂道天狐有后人   知世君听了玄女宫来的这位弟子话后,不由暗恨,你就算是天下第一大派,都得讲道理,难道看我是个散修,就好欺负不成。   他心中发狠,说道:“既然道友咄咄逼人,那就无话可说了。”   知世君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可不是靠着瞻前顾后做到的,既然对方不讲和,他便干脆的出手。   他袍袖一动,原本尺许的长袖,迎风而涨,带着数种不同的天地之力攻伐对方。   玄女宫的女子目光凛然,这里是红尘万丈,两人若是大打出手,若是伤多了凡人,必然有很大麻烦。她权衡利弊,祭起一只飞梭,空间随之发生扭曲,将知世君和她转移到了荒野之地。   这飞梭可不是她能炼制的宝物,乃是玄女宫里一位高人将乾坤挪移的神通炼化进飞梭里,方才使飞梭有了挪移空间的能力,而且以她的修为,一日内也就能驱动一次。   她挪移空间时,顺道将知世君的攻击卸去,同时玉口喷出火焰,往知世君身上烧去。   知世君见得对方真火烧来,不禁凝重,道门修士的真火,最出名的莫过于三位真火,可是玄女宫传承自九天玄女的九天玄火也是顶级的火焰,威力奇大,而且最擅长熔炼法器。   他见得对方火势凶悍,也不敢掉以轻心地放出法器。   这一场恶斗,足足过了半炷香方才有了结果,知世君到底技高一筹,只是他占了上风后,就不敢停留,架起恶风就去寻黑白郎君。   玄女宫势大,他一个孤家寡人是惹不起的,只好去寻好友出出主意。   这边玄女宫的女子落败,只得恨恨发出信号,召集附近的同门,随后去寻卖身葬父的女子,她带着自己师姐前世留下记忆的三生石,用其使师姐恢复前生记忆,两人自是一阵寒暄。   她师姐叫做‘知音’,而她叫做‘知影’,俱是玄女宫上代弟子中出类拔萃之人,自小就入道修行,并无俗世牵挂,乃是玄女宫重点培养的传人。知音此时也是一阵后怕,要不是知影师妹即使找到她,等到她卖身葬父成功后,破了身,再修道就事半功倍了。还好如今觉悟前生,又得了灵材,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年后,便有希望去尝试玉液还丹了,至于能不能成功,纵使天人转世,到了再次还丹这一步,都未必是十拿九稳。   两人安葬了知音这一世的生父,就在附近的荒野里等同门前来,大约明月初升,徘徊斗牛时,一只仙鹤背着两个女子自月光中飞来。   正是那日被沈炼伤过的玄女宫弟子何淑英和她师姐袁子仪,何淑英那日被伤了,不想回宫,免得丢人,索性趁着出来这一趟,回了自己家,恰好离知影她们不远,故而见了信号,就立刻赶来。   两人从仙鹤背上落下,俱向知影见礼道:“见过师叔。”   知影点点头,说道:“这是你们师伯知音,她此前才觉忆前生。”   二人又向知音见礼,她们入门较晚,那时候是没资格见知音的,倒是听过不少关于知音的传闻,听说她本是玄女宫中最有希望得证长生的人物,后来却遭劫陨落,如今见得真人,却没瞧见什么出奇处,心下免不了有些失望。   知音两世为人,见惯风雨,一眼就瞧得出两个师侄的心思,不过修道人到底以修为分高低,因此她并不着恼,微微颔首,没有多做言语。   知影道:“何淑英,你这是被人伤了。”   何淑英见得知影问起,便把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知影听了,便向知音问道:“师姐可知道那青霞山老狐的来历?”   知音沉吟一会道:“我倒是略知一二,此狐以前在青羊宫听道,久而久之就生了道性,那青羊宫是道家圣地,尹仙君又向来清傲,见得它生出道性,灵慧开启,定是要成妖的,故而不想继续留着它,就让它下山自谋生路。不过此狐确实有些不一样,那青羊宫内外的生灵多不胜数,能聆听道德真言,心有感悟的其实并不多,好在他是雄性,否则若是有幸得了长生观那卷天狐手札,说不准又是一个辛十四娘。”   何淑英和袁子仪倒是不清楚辛十四娘是谁,可是知影却听过,那是万年前的妖王,人世间最后一位天狐,曾经大闹地府,却被阎罗镇压,只是亦让阎罗休养了近百年,导致地府的局势出现变化,没能完全被这位阴间天子掌握,使佛道两家都得以趁机安排了人手入地府中。   而辛十四娘之所以能有天狐成就,天狐手札功不可没,只是她大闹地府前,就把天狐手札赠与了长生观,大约她也是预见了自己的劫难,提前留下天狐手札,以免天狐传承断绝。   不过万年下来,长生观也没有将天狐手札流传出来。   这等奥秘,也只有知音、知影这等玄女宫精心培养的传人方才得悉,如何淑英和袁子仪未能玉液还丹之前,是不会知道的。   何淑英道:“那老狐倒也不是很厉害,主要是青霞山里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我都报了咱们玄女宫的名头,他还敢偷袭我。”   知音不禁皱眉,何淑英这话说的太过霸道,并不合她胃口,只是到底自己如今转世重来,更不是其嫡系长辈,倒是没立场规劝她。   知影却是个冷心人,不觉得何淑英说错什么,她道:“你们的事暂且放到一边,适才那个修士居然敢抢师姐的缘法,定要给他个好看,他既然出现在市集,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修道,何淑英你家里是附近的大族,查探他来历的事就交给你。”   她是修行人,过目不忘,找出一张白纸,就将知世君的神韵描绘出来,这画像有知世君神韵,纵然适才知世君并非本来面目,都可能被按图索骥找出来历。   何淑英自是乐意之至,何家虽然是大赵国里都屈指可数的修行势家,可比起知影这玄女宫的核心真传,也不算多有重量,如今有机会交好师叔,何家的人可谓求之不得。   她收下了画像,便盛情邀请师伯师叔去她们何家。   何家坐落在九嶷山,那里也正是沈炼要抵达的地方。 第47章 九嶷山下何家女   九嶷山不是天地生成的奇山,而是忽然一夜间出现的,且不说九嶷山大大小小的山峰足有九十来处,只说九嶷山名字的来由,便叫人惊奇。   那就是九嶷山里有九座山峰十分特别,故有人注解道:“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峰,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嶷山。”   意思是,这里有九座山峰形式相仿,难以分辨出不同,让人进入其中后,不免疑惑,故而称之为九嶷山。   九嶷山巍峨壮丽,风光秀美,溶洞随地可见,绿水到处长流,灵气在方圆数千里都是数得着之处,那何家自三千年扎根于此,开枝散叶,逐渐就成了九嶷山里最大的修行势家。九嶷山九峰,全数都成了何家的产业,剩下的八十余处山峰也不是留给了旁人,都是跟何家世代通婚的家族,故而九嶷山所在的罗岩郡虽然名义上还是受大赵的管制,但何家对罗岩郡的影响力却远非大赵国可比。   而且何家占据这钟灵毓秀之地,适合修行的子弟,也远比凡尘俗世里的人比例要高,如果不适合修行,便会教其为人处世的道理,放下山去,经营人间产业,为何家开枝散叶。   如果是天资横溢的子弟,就会想办法将其送入三宫四观这样的大派,这也是何家数千年来兴旺的原因。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等级差异,更有贫富之分,土地公也姓何,他家在五百年前就从何家本宗分支出去,而且之后也未曾出过人杰,渐渐地就败落成了普通农户,只是因为其到底姓何,日子还是比那些外姓的佃户要好过许多,否则土地公也攒不下那么多银子。   何家在九嶷山西面,坐落在不属于九峰之一的一座普通山峰下,这峰叫做云母峰,上面有一条溪水流下,叫云母溪,何家就在秀美的云母溪畔。   自从土地公走后,何家就剩下孤女寡母,办完了土地公的丧事后,也差不多掏了大半家底,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偏偏何母因为伤心丈夫的去世,夜夜垂泪,在去年的时候,眼睛也哭瞎了,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何家的独女何香身上,她今年也才十三岁,按理说是到了可以说媒的时候,可是家境败落至此,又有瞎了的老母赡养,故而无人上门提亲。   于是何香只能靠着上山采药,平日里做些手工刺绣,来勉强维持家庭的生计。   她小小的年纪,本该柔嫩的小手都长满了老茧,足下草鞋露出的皮肤也多是粗糙,而且十分干瘦,明明都十三岁了,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模样。   今天她如以往一样上山采药,行到深处,看见前方一片背阴的石崖上有一株铁皮石斛,不免眼睛一亮。铁皮石斛是珍贵的药物,能值不少钱,她如果采到,就可以给母亲改善一下伙食了。   为了防止被其他人发现,早她一步将铁皮石斛采去,何香立刻就决定爬上那山崖,将铁皮石斛采到手。   她在山里采药有不短时间了,因此这片山崖虽然阴冷湿滑,但还是给她爬上去,眼见得离石斛很近,她心中激动,往上又爬一小步,恰好扯住石斛,小心翼翼将其采摘,却不曾想,一脚踩滑,结果就这么从山崖上跌落下去,结果最后要跌的粉身碎骨时,一团柔和至极的力量扶住她,让她安全地落下。   何香奇怪至极,却没从周围发现蹊跷,只好带着铁皮石斛离开,刚走开不久,她又悄悄地折返,仔细观察了适才掉下的山崖一会,仍旧没有发现,这才真正离去。   等到何香回家后,在适才掌铁皮石斛的山崖上才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灰布旧袍的大和尚,一个是素净衣衫的青年,正是觉心和沈炼。   觉心道:“小丫头,还挺机灵。”适才正是他出手救了何香一命。   沈炼道:“你最近善念倒是盖过恶念了,可以多多体会自己的心境变化。”   觉心点头称是,继续道:“她家很不好过,咱们什么时候告诉她银子藏在哪里。”   沈炼道:“还不急,你没发现么,这小姑娘体内有股灵性。”   觉心道:“这里好山好水,出个有灵性的小姑娘,也应该不足为奇。”   沈炼道:“她的灵性极不寻常,我生平所见的小孩里,唯有我侄女比得上。”   “老爷,你还有侄女。”觉心奇道。   沈炼略皱眉,他是顺口就说出自己的侄女了,可是关于侄女的记忆却是雾里看花。好在沈炼对这情况已经习惯,因此没有纠结,只是道:“也许将来有机会能见,我要说的是,这个小姑娘很不简单,如果她踏入修行之门,怕是很快就能完成修行的基础,触摸入道的边缘。”   觉心知道,所谓‘入道’,在道家就是玉液还丹,凡是成功玉液还丹后,便可以称得上半仙,除却种种神通之外,更可参悟天地妙道,侵占日月玄机,开始夺造化之功。   虽然人间里仙佛不算多,但是玉液还丹的人,也不会比仙佛多出几倍来。一是因为还丹艰难,二是因为还丹之后仍旧会死,而仙佛要陨落就很不容易,各大仙门累积下来的仙人数量,因此也不会比玉液还丹之人少太多。   所以如果能够入道,差不多就等于凡人考上秀才,有了功名,同过去的身份彻底划清界限。   沈炼金口玉言,绝不会有假,那么说明何家小姑娘在修行上的资质,当真是惊人了。   修行资质惊人不代表一定会修炼有成,可正如读书人里,有的理解力很强,有的过目不忘一样,这样的人,要想金榜题名,总会比其他人要容易不少,花的时间也大有可能会更短。   觉心道:“老爷的意思,想要接引她入道么。”   沈炼轻声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倒是不介意做她的领路人,但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缘法。”   他红尘游戏,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并非一定要做出什么伟业,可是见到良才美质,主动帮衬一二,亦是情性所致,无须太过顾虑。 第48章 因是凡身便被欺   沈炼和觉心谈论何香时,玄女宫四人也到了九嶷山。   她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来,顺着流水轻舟逆上。何淑英道:“师叔师伯,前面就是舜源峰,我家就在上面。”   知影朝前方望去,只见水清山秀,云雾盘旋,那一峰带水,正是上等的灵脉,格局超然,何家能成为数千年不坠的修行势家,跟此处风水宝地不无关系。   待到前面山峰在眼中急速变大时,知影足尖轻轻点了点船舷,登时一股法力托着轻舟冲霄而上。   此时正值黄昏,晚霞纷飞,舟上仙鹤清鸣,随即山峰上飞出一团云光,前来迎接四人。舜源峰半山腰以上虽是经年不绝的云雾,可是入了其中,方知另有景致,最高处自然是巍峨道宫,而山路上亦是移步换景,绝不重复。   知影等人足踏实地,在何家接引之人的带路下,上山而去,远远就听到迎宾的仙乐奏起,这是何家给她的礼遇。   同时这一路上,亦能见到许多年轻的修士,或者互相较量,或是席地谈天,不过等知影等人经过时,俱都放下手上的事,朝她们行礼。   何淑英是何家本宗现今族长的女儿,而且修道资质很好,受尽宠爱,这些修士大都认得她,至于她身旁的女子,不消说自然是玄女宫的人,何家虽然是修行大家族,可比起三宫四观,就小巫见大巫了。   到了山顶,道宫之前,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道人率着一众人等候。   中年道人正是何淑英的父亲,何家的族长何心隐。   到了近前,不久前才恢复前身记忆的知音率先开口,微笑道:“如渊兄,许久不见了。”   何淑英不免诧异,这个师伯竟是父亲的旧识。她入了玄女宫,方知天高地厚,虽然出身何家,但也知道何家跟玄女宫的差距,如今见到知音这位颇受她心中偶像知影师叔推崇的师伯,竟对父亲有些敬重,让她不禁为父亲自豪起来。   何心隐不免一怔,瞧向知音,道:“仙子是?”   “如渊可记得,当年泰和山,你向不舍禅师问道之后,行在山涧时,听了一首琴曲,那便是我弹的,只是我当时有事,不便久留,唯有以琴会友,这一晃就是三十年过去,而今我也非从前之我。”知音柔声道。   何心隐如何记不得此事,那时候他方才三十出头,游历天下,磨砺道心,在问道禅宗的高僧不舍禅师之后,下泰和山途中,忽然听得一曲美妙琴声,登时如拨云见月,进入道者罕见的顿悟状态,由此奠定这三十年来他修行的根基。   虽说即使无那琴声,他迟早也能修炼到如今层次,可是会晚上几年,因此每每想起当年之事,他犹自心存感激,不过多年来都未能找到恩人。   谁知此次跟女儿回来的玄女宫弟子,其中的一位便是当年那人,他到底是何家的掌舵人,很快想到知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段旧事,于是好生打量对方,才发觉对方修为几近于无,心下就有了计较,看来当年的恩情,要还了。   何心隐含笑道:“人事代谢,自是无从预料,今天既有此缘,何某更得好好招待诸位了,三位仙子,还有阿英,我们先进去说话。”   接下来何心隐更是殷勤备至,尤其是对知音,尤为热情,看得何淑英心中吃味,难不成父亲看上了师伯,她母亲生她后大病一场,生机败落,纵然何家有灵药续命,也在她出生后不久去了,这些年何心隐因为她也未曾再娶,一心向道。   如今何心隐招待知音,不免有些冷落女儿,何淑英骄纵惯了,自然心态有所起伏。   这非是何心隐所能预料。   知音和知影说明来意后,何心隐也立即帮她们调查知世君的来历,很快就有了结果,知音是报仇不隔夜的性子,便决定邀几个道友去找回场子,至于知音,转世重修,自然帮不上多大的忙,加上九嶷山风光秀美,知音干脆就留在九嶷山。   而知影也吩咐何淑英和袁子仪留下照顾师叔,接下来何心隐也时常去找知音。知音有前身记忆,在修行上的见识非同小可,两人谈玄论道,各有所获,到底是何心隐获益多,于是他对知音私下里的一个请求愈发用心地去做,落在何淑英眼中自然是两人感情升温的表现。   因此何淑英有些闷闷不乐,这一天私下里跑了出去。   九嶷山层峦叠嶂,地势广大,可九峰之人认不得她的人很少,何淑英出来是散心,所以不愿意落在认识自己的人眼中,所以去了九峰之外。   这日她就到了云母峰,见得前面云母溪水质清澈,就动了戏水的心思。溪水流到山脚下时,有个很大的隐秘石窝,四周有灌木丛和岩石遮挡,恰好积蓄了溪水,形成个水潭,何淑英就在里面戏水,不觉玩得兴起,潜入其中,放松身心,忘却对周围的感知。   突然间她心中的静谧被打破,原来又有人入了水潭,她神思一动,便知是个小姑娘。她是骄傲之人,这小姑娘只是个凡女,如何比得她冰清玉洁,因此对方一入水,她就觉得水潭变浑浊了。   何淑英本就心有闷气,如何受得了,身子一动就把那小姑娘抓住。   小姑娘正是何香,她图这里隐秘,一向在这里洗澡,没想到今天来时,里面还有一人。被何淑英抓住后,她发现对方也是女子,松了口气,可是看到对方阴狠的眼神,让她心里不禁发颤。   “小贱人,谁让你到这里的,晦气。”说完之后,何香就被何淑英像小鸡一样扔出去,落在灌木丛中,扎的浑身是血。   何淑英看她狼狈的模样,方觉解气,又嫌这水被何香弄脏了,干脆就此飞走。   何香遭此横祸,全无反抗能力,只能瞧着对方飞走,心下里更是明白,这个女人多半是九嶷山里那些传闻中的仙人,她算是白白被欺负了。   只是现在她浑身是伤,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如果无人搭救,岂不是要活活死在这里,她死了不足可惜,但母亲怎么办。   饶是何香自小坚强,此时都嘤嘤哭泣起来。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声淡泊飘远的话语落在何香耳中,跟着她脱去的衣物在落在她身上,遮住赤裸的躯体。 第49章 瑶池境内蟠桃树,好似沈郎自家栽   随即何香感到一股清凉之气涌入体内,而她身上那些伤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不一会就消失殆尽。   她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将衣服穿上,只是身体有些湿漉,粘着衣服,不太好受,但她也顾不上这些,出了灌木丛,一片成人高的岩石上,有个素净衣衫的青年双手横抱,慵懒地靠着石头,斜眼睨她。在青年旁边是个高高大大的和尚,立在一旁,如岩石不动。   何香一双小手抱着拳,恭恭敬敬道:“刚才是叔叔在帮我么。”   她脸上还有些泪痕,但神色已经平复下来,沈炼瞧在眼里,对她又高看了一分。   沈炼道:“不过顺手为之,刚才那个女人欺负你,你可想报复?”   何香先是犹豫,然后道:“想,但我不是因为她欺负我才想报复她,而是想让她以后不再随便欺负人。”   沈炼轻轻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有一副侠义心肠,可光是想,并没有多大作用,你要知道她是修行人,就算你天资很高,从现在开始按部就班的修行,要赶上她也得二三十年光景,那时候她早不知欺负多少人了。”   何香心里想说:叔叔,可以帮我惩罚他。但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求人不如求己,如果这位神秘的叔叔会出手,刚才也该出手了。   她不是愚蠢的人,相反很是聪明,甚至不用问沈炼和那位姐姐谁厉害,她都知道肯定是这个叔叔厉害,至于为什么,从沈炼的神态语气就可以分辨出来。   这不仅仅是何香的宿慧,也是她小小年纪就吃过太多的苦,早早懂得察言观色。   何香道:“叔叔说按部就班的修行,那么也有不按部就班的修行了,如果叔叔愿意教我,我一定努力去学。”   不等沈炼说话,觉心纹丝不变的表情松动,笑着开口道:“老爷,这个小丫头真是很聪明,你不教她,我来教。”   觉心和沈炼不同,他如果当年不遇上和尚,也只是一只弱小的蚕,终会化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做一次蝶,最后死在无名荒野中。而今何香同他当初一样弱小无助,感同身受下,自然不介意帮她的忙。   沈炼淡淡道:“谁说我不教了,我不但要教,还能让她很快超过那个女人。”   觉心奇道:“老爷你纵然是真仙,也不可能让一个凡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脱胎换骨,修行有成,就算服用丹药,她这未曾筑基的身体,只会虚不受补,反而得不偿失。”   沈炼道:“确然服用丹药在修行之初,有害无益,但世间依然有数种神药不在此列,可以给凡人服用,脱胎换骨,益寿延年,在短短时间走过旁人数十年上百年的道途。”   觉心道:“世上真的有这种神药么,可我怎么从来未曾听过,老爷说说到底有哪些。”   沈炼道:“我所知道的有两种,一是天地灵根生成的草还丹,二是瑶池的蟠桃。”   觉心道:“草还丹我从来都没听过,但是瑶池仙境那可是传说中的圣地,里面不乏有通天彻地本事的仙人,要从里面带出蟠桃,几乎不可能。”   沈炼道:“瑶池仙境确实很神秘莫测,但还阻挡不了我来去,而且那蟠桃我是迟早要去取的,你在这照看她一二,大约三更天我就回来。”   说完之后沈炼就消失不见了。   何香看到沈炼消失,向觉心问道:“大师,之前我掉落山崖也是你们救了我吧,为什么要帮我。”   觉心笑吟吟道:“因为想帮你。”   这是没有答案的答案,可何香却安心了,况且如果不是叔叔和大师,她本该死去,因此纵然有许多疑惑,她都不应该怀疑两人别有用心。   ……   沈炼离开醉也不归楼已经多日了,顾微微很想他,但她不怕沈炼一去不回。每到了夜里,顾微微默默地到了屋顶,对着天上明月,开始吐纳呼吸,而且那把菜刀也随她身上,形影不离,从昨天晚上开始,顾微微就发现她可以驱动菜刀悬浮起来。   如果世上其他修行人知道顾微微的修行进度,只怕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当然不只是沈炼的功劳,跟菜刀的灵性有关,也跟顾微微本身有关。   前身本是蓬莱客,而今再来也不难。   世上转世修行的人并不在少数,对于这些人成仙之前的真正难关,其实只有还丹、破妄,剩下的关隘,顶多是水磨工夫,若有仙丹妙药,甚至可以省去很多过程。   顾微微体内生出的不是真气,直接就是仙家法力,这是沈炼对她最大的帮助,以自身仙力为引子,造就了现在的她。   一个周天完毕,顾微微闻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清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沈炼,他手上拿着一颗桃子,在月光下氤氲不散,似有紫气化生,或成龙蛇。   顾微微甜甜笑着道:“阿炼,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   沈炼道:“这是自然,师姐这颗桃子你把它吃了。”   顾微微轻轻点头,却不直接接过桃子,而是伸手拂开沈炼耳畔下的一缕发丝,上面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她道:“你怎么受伤了。”   这虽然是浅浅的伤痕,可顾微微却神色凝重,因为阿炼是仙人,怎么会受伤。   沈炼道:“就是为了摘这两颗桃子,教瑶池王母的发现,我废了好大劲才离开,结果还是被她的金簪划出一条口子,你不要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如果旁人知道他偷出蟠桃,还只被划破一条口子,肯定会让他立即名动阴阳两界,评价在三宫四观掌教这样的大人物之上。   如今的瑶池王母,正是得了上古瑶池的传承,自万年前以三百株蟠桃灵根为根基,建立瑶池仙境,证就太乙仙身的大能,亦是人间最有希望成就大罗,直追昔年西王母的不世奇才。真正活了上万年的老古董,连尹仙君那等人物见了都要行礼。   沈炼能从瑶池仙境来去自如,天上地下他去不得的地方,一只手都能数出来了。   只是沈炼做下此等惊天动地举动后,依旧一脸淡然,而顾微微现今也不明白沈炼此举究竟有多么可怕。   而瑶池仙境,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女修女仙都乱做一团地往瑶池圣宫飞去,生怕去得迟了。 第50章 寂寂我心谁堪解,琉璃瓶中绿萝在   瑶池仙境是独立于人间的世界,亦是瑶池王母自身的道果。而且瑶池仙境内法则俱全,在里面的人不会像在其他洞天福地里一样受到法则限制,成就有限。   这不是因为瑶池王母领略了宇宙生成的道理,可以自开真实大世界,而是源于那三百株蟠桃树的灵根。   类似瑶池仙境的地方还有,那就是不知何处的万寿山五庄观。   三百株蟠桃树既是瑶池仙境的根基,也是瑶池王母成道的关键,树上结出的蟠桃,自然不会轻易许人,唯有三千年一次的蟠桃会上,瑶池王母才会摘取蟠桃,用以邀请天地间有名的仙佛来享用,这也是瑶池结交仙佛的手段。   而今还没到开蟠桃会的时候,就有人偷了三只蟠桃出去,这简直是万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亦是瑶池的奇耻大辱。   其实这些女仙和女修心里也清楚,那人既然有本事来偷蟠桃,其实跟王母说一声,王母未必不会给,可他不告而取,等于扫落王母的面子,此番纵然逃出去,天上地下,王母也要知道他是谁,将他惩治一番。   女仙和女修们都到了仙宫,王母坐在云中,下面的女仙依次分列,接着才是未成仙道的女修,女仙有三十人,未成仙的女修有二百七十人,这便是整个瑶池万年的精华,便是三宫四观如果是单独一家,怕也难以凑出这等豪华的阵容。   王母看起来是三十许出头的妇人,鬓发如云,插着一只金簪,容颜柔媚,仪态万千,她道:“天下间有本事在瑶池来去的人不多,绿萝你可知那人来历。”   绿萝是在王母左首第一位的女仙,她本是人间一尊神祇,得王母以蟠桃造化仙身,方入仙道,瑶池万载沉浮,她皆亲眼见证,深受王母信任,其本身的见识,也是瑶池中的翘楚。   她听王母的话,出列道:“无论是人间还是九幽,有如此神通的人物,屈指可数,奴婢数了一遍,都难以跟此前那人对上。”   王母道:“所以那人便可能是来自太虚的隐世人物?”   绿萝道:“倒也不见得,毕竟人间仍在扩大,说不准是某位上古真仙方才从无尽虚空里归来,这些人也是很难算出来历的。”   王母淡淡道:“那人中了我的太阴神针,犹自未伤根本,在古往今来的仙佛中,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本来这等人物本宫是乐意结交的,可他既然擅自闯入瑶池,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本宫看他去向是人间,那么绿萝你就陪本宫去人世间一遭,至于尔等就暂且留守瑶池,好生清修。”   一众人盈盈一拜,只看着王母带着绿萝,上了一头青鸾,往人间而去。   人间天风猛烈,却落不到王母和绿萝身上。   王母道:“你认识他。”   绿萝神情震动,咬着唇道:“不认识。”   王母道:“你跟我一万年了,本宫还不了解你么,不过你既然不说,本宫也不会问。”   绿萝松了口气,面带感激道:“谢谢娘娘。”   王母道:“本宫到人间来,只是用他做一个借口,蟠桃虽然珍贵,本宫看在你面上,给他十个八个都无妨,不过最好他不要让我再见到了。”   绿萝有些哽咽,最后只是轻轻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有她欠娘娘的,没有娘娘欠她的,说再多好话,都没多大意义,她也只愿自己永远没还上娘娘恩情的时候。   两人乘着青鸾,过了不知多少山水,前面一峰入云,独领风骚。   王母道:“前面就是即墨峰,本宫要在那里见一个人,你就在外面候着。”   绿萝点点头,青鸾停在空中,王母就化为金光入了即墨峰。   一万年下来,物是人非,绿萝也不能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当年的他,毕竟万年前那一战,他斩断过去,力战无数人杰天骄,实是天帝之后最强者,而这一次看起来,虽然依旧不可测度,却不似当年一战中那般无敌。否则王母的太阴神针,也没法近他身。   好在当年王母尚未见过他,否则这消息传出去,黄泉碧落,他的仇家犹在,怕是在劫难逃。   一念及此,绿萝终于狠心做了个决定,神念如刀,将有关他的记忆从灵台本性里斩去,今后相逢也是路人,至少再无人能从她这里得悉他的信息。至于沈炼那几位仇家,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世间茫茫,哪会那么容易遇到。   而她能为他做的,也仅有这些。只是他还记得,当初苏先生家那株枇杷树么。这是绿萝斩去记忆的最后念头,一滴无声清泪,坠入凡尘,淋在一株芝草上。   ……   沈炼自不会知道这些,前尘往事,在他灵台里只如云烟,不见痕迹。顾微微服食蟠桃后,沈炼便以无上仙法替她化入肉身中,为其铸下绝世仙骨。即使觉心此前用钟铁衣练出的白骨真身,都不会比顾微微如今的娇躯更适合仙道。   这便是太乙真仙的能力,亦是蟠桃的妙处。   随后沈炼就再度到了九嶷山,他是真身来此。沈炼本有化身之能,只是他发现了一件事,若是化身出来,便会渐渐产生独立的见知,好似一个新的他诞生,他不知这是好是坏,干脆不这样做。   而且在人间往来,纵千万里,对他亦是咫尺,何况顾微微身上有他神念印记。   他虽然离开,其实跟留在酒楼并无区别。   仙家的玄妙在他身上展现,许多事情看起来匪夷所思,对他而言就像常人吃饭喝水,再正常不过。   沈炼没有失言,再次出现在何香面前时正是三更天。   月光如洗,沈炼突然就出现在两人面前,觉心不以为意,何香是定性较深,没有尖叫出来。   沈炼拿出蟠桃,扔给何香,道:“吃了它。”   何香一把接住,好奇的看着蟠桃,觉心忍不住吞口水,那蟠桃上的仙灵之气,让他都有些禁受不住诱惑,可见其有多珍贵。   同时觉心更直观的见识了老爷的能力,这等神物,说取来也就取来了。 第51章 身轻已是仙霞客,又得纯阳说有缘   何香自从那晚上吃了沈炼给的蟠桃后,一连几天都没有饿,接下来她逐渐感到自己的身子比过去变得轻便很多,精力更是充沛的很。原本干瘦的身子,逐渐血肉饱满,要不是她母亲没法看见东西,一定会很惊讶。   白日里她跟着沈炼走遍云母山,学会了识别山中的草药,偶尔沈炼也会带她去别的地方,只是这时的她还不清楚,沈炼带她去的地方,离云母山最少都有上万里之遥,有的地方还是别家仙门的洞府之外,不过因为沈炼的仙法,那些修行人没能察觉。   到了晚上,便由觉心传授她一套口诀,让她跟着默诵,后来她才知道这口诀叫做黄庭内景经。   直到某一天,何香发现自己身子轻的像一片落叶,她心有所感,从一块岩石上飞起,到了百丈外的树冠上,足尖点着一根嫩枝,并未坠落。   她十分高兴,便想去同沈炼和觉心分享这个消息,可是走遍了云母山,都没见到沈炼和觉心,似乎两人的出现就是一场梦,可她现今的神通却是做不得假的,而且那些药理也深深记在心中。   其实从她被何淑英欺负那天算起,才不过半月,而今她一身的法力,其实已然在许多玉液还丹的修士之上,那是蟠桃的作用。   当然如果何香仅是个普通人,纵然吃了蟠桃,那些仙灵之气都不会很快被她吸收,只因她生来就是有仙根的不凡之人,加上沈炼这旷古绝今的仙家调教,方能在半月内,达到旁人数十年的积累。   说白了就是何香本身就像是个极广阔的容器,而沈炼帮她蓄水,省去了涓滴汇聚,成为江河的步骤。   虽则如此,她也只是法力足够了,尚且不能跨过玉液还丹这一步,因为这步跟法力的关系不大,在于道心。   如果是一个正统仙门出身的修行人,此时此刻就会想尽办法去磨练道心,企图早点突破关隘,还丹入道,可是何香并无具体的修行概念。   她仍旧如一张白纸,只不过沈炼给了她墨水以及笔,剩下的事都在于她自己。   何香没寻到沈炼和觉心,便回了家。   此时天色还早,她顺路采了数枚灵果,准备带回家给母亲服用。一入家门,她就看到母亲在堂内,正和同村的一位婶娘聊天。   那位婶娘也有好多日子没见过何香,差点没认出她来,不禁道:“你家阿香越来越漂亮了。”   何母叹口气道:“我个死老太婆连累了这孩子,吴婶若是有好人家,就帮我留意一下。”   吴婶点了点头,何家的情况她也知道,此事只能尽力而为,当做好事了。   又寒暄了一会,吴婶告辞,何母才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只是何香没有立即回答,于是何母连问了三次,何香才回过神,原来她刚才在想,沈炼教过她的药理,有能使人恢复光明的办法,等她能力足够,应该可以使母亲能够好起来。   因为想着这件事,何母的问话,她一开始就没听到。   何香道:“今天寻到几枚果子,很是好吃,我去洗洗,母亲等下就可以吃了。”   何母道:“你这些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香咬着唇,不知关于沈炼和觉心的事该不该说,想了想她还是如实告诉了何母。   何母听后,不言不语好一阵,然后道:“你修了仙,那以后谁还敢娶你。”   何香道:“我不嫁人便是,一直伺候母亲。”   何母道:“你要是这样,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香儿,你要是把娘放在心里,就不要去修仙,也不要在旁人面前显露本事,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不好么。”   何香有些委屈,她修仙也不是为了自己,如果学好仙法,既能给娘看病,还可以去帮助别人,有什么不好。可是母亲的话,她不能违背,只好不说话。   何母见她不回话,有些生气,说道:“你好好想想。”   何香见母亲生气的厉害,忙道:“我不修仙了,母亲你别生气。”   此时沈炼和觉心正在云母溪另外一头,只是旁人瞧不见他们。   觉心道:“这何香的母亲真是愚昧,她女儿都修仙了,怎么还想着要将她嫁人。”   沈炼道:“其实不难理解,她母亲对于修行根本没有什么概念,依旧是凡人的思维,认为一个弱女子,必须是有夫家依靠,才能生存下去,这种认知,才使她说出那样的话。”   觉心道:“何香是个修行的好苗子,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如果她放弃了,实在可惜,要不我去提点她一下。”   沈炼摆了摆手,道:“不用去,她天生就是我辈中人,自能想清楚。”   随后沈炼又朝着左边的虚空笑道:“我说两位,你们躲在一边看热闹,到底是多有意思。”   觉心略有吃惊,他可没发现附近还有别人。   沈炼话音一落,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出现两个人。一个是瘸腿的老汉,手拄铁拐,身背硕大的酒葫芦,衣着褴楼,形似乞丐;另一个着一身整洁的蓝布衫,手持药锄,肩背药筐,神态甚是俊逸。   拄着拐杖的乞丐对着旁边的同伴道:“蓝道行我就说瞒不过人家,现在害得我一起丢脸了。”   被叫做蓝道行的人,朝沈炼道:“鄙人是纯阳观的蓝道行,那位何家小姑娘跟我纯阳观有缘,还请道友不要插手关于她的事了。”   觉心道:“好大的口气,要是我们非要管,你要怎么样。”   蓝道行道:“那就大家做过一场,好叫两位知难而退。”   觉心笑道:“老乞丐,你跟你的同伴也是一个意思么。”   拄着铁拐的乞丐笑呵呵道:“我年纪大了,又是个瘸子,不已筋骨为能,大和尚你只要胜了蓝道行,我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觉心大笑道:“都说老奸巨猾,今天算是见识了,你是看不透我家老爷,干脆找我这个软柿子捏吧。”   乞丐笑眯眯道:“大师聪明,要不然我先向你家老爷认输,你若也输给蓝道行,咱们算是平手,然后再计较。” 第52章 道人已作兰和李,仅是人间一化身   觉心听了乞丐的话,非但不小瞧他,更是暗赞此人有自知之明,不过任是他极有见识,也得看老爷同不同意,否则一切算计,在绝对实力下都是笑话。   果不其然,沈炼说了一句道:“你们两人有什么资格跟我做过一场,要么你们现在就离开,要么你们就不必离开。”   蓝道行现出怒容,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等本事。”   乞丐深深打量沈炼一眼,淡淡道:“尊驾有此言语,自然是有天大的本事,但要一两句话就让我们退走,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因此我们两人只好领教一下你的手段。”   沈炼不置可否一笑,负手悠然立在原地。   两人见到,只当这人自负得紧,不肯先出手。仙家施法,可大可小,大则移山倒海,小则腾挪方寸。   那何香既然被他们认定有缘,故而两人施法,绝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架势。   蓝道行的法器自然是他手上的药锄,锄头明晃如银月,迢迢而至。觉心见到药锄,就像见到森罗殿判官的勾魂笔一样,魂魄动摇,本来凝聚的神魂,便有散乱的趋势,如果他是和蓝道行单独斗法,只对方这一锄头,他十有八九就躲不过,可见此人的法器果然是厉害的紧,难怪一出现就十分倨傲。   自从蓝道行修得长生道果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竭尽全力的同人斗法,他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只是接下来的场面,并不如他所料,也超出乞丐的预计。那药锄飞到沈炼面前时,沈炼才挥了挥袍袖,轻飘飘的袖袍,好似一阵轻烟,将药锄包裹,随即来势凶猛的药锄,如同老鼠见了猫,呜咽一声,就被拍得粉碎。   蓝道行吐了口血,神色萎靡。他还没回过神来,老乞丐就贴了一张符在他身上,念念有词,随即蓝道行当空消失。   要说这乞丐也是果决,一见事不可为,就先想着逃走。他送走了蓝道行,正拿出第二张符纸,还没口念道诀,只见沈炼轻声一笑,一指朝他点来。   那指头也无出奇处,可是乞丐立即就浑身僵硬,然后看到自己的衣服化成树皮,身上的毛发化为枝干,立在云母溪畔的道旁,成了一株李树。   他心中大为骇然,人间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他现在仅能思考,却没法说话,一身法力也被禁锢住。   觉心道:“老爷,还跑了一个。”   沈炼淡淡一笑道:“能跑哪里去。”   接着沈炼伸手往前面虚空,那虚空好似泥淖一样,将他手臂吞进半截,接着沈炼像是在捞什么东西似的,过了一会才把手从虚空里撤回来,这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人,正是蓝道行模样,沈炼洒然道:“你脾气太暴躁,君子如兰,宁静致远,你就变一段时间兰花,好好反省一阵。”   沈炼说完后,将手中的蓝道行往空中一抛,最后落在了一处溪谷里,化为一丛兰花,寂寞无主地开着。   沈炼一举手,一抬足,便镇压了两位得长生的地仙,最震惊的倒不是在一旁全程目睹的觉心,而是乞丐和蓝道行他们自己。   往常他们自认为已经在人间得了仙道,即使还有比他们高明的人物,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如今亲身经历,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想求饶,也得看对方心情了。   乞丐化身的李树,婆娑声响,显然是还有话要对沈炼说。   沈炼见后,略作沉吟,轻轻吹了口气,那粗大的李树树干中间就开了个口,李树说道:“我们坐井观天,小看了尊驾,以致招灾惹祸,自无怨言,可天生大法之人,自有大法之人克之,尊驾仗着法力禁锢我们二人,将来自有人仗着法力禁锢你,世间因果莫过于是。”   沈炼笑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李树道:“我们纯阳观是东华道君的道统,那小姑娘同我们纯阳观有缘,本是东华道君所定,尊驾就算禁锢了我们,依旧还有人来,如此因果越结越深,又是何苦来由。”   沈炼轻声道:“东华道君很了不得么。”   李树道:“东华道君已然是金仙道果,将证太上忘情之道。”   沈炼道:“那他的确很厉害,我现在应当还未证金仙,论境界确然是不及他,只是他若要来找我,来了便是,你搬出他的名头是想要吓唬我吗?”   李树道:“只是向你陈述利弊。”   沈炼笑了笑,说道:“你心中有利弊,可我心中无利弊,你就好好呆着。”   李树将欲再言,却一点都开不得口,更被封住五感,只能安安分分做个李树,且不知日子何时到头。   觉心道:“看来他们是有后台的,老爷应该斩草除根。”   沈炼摇头道:“没有不死不休,何必赶尽杀绝,况且这两人虽然有点道行,其实不过是历劫化身,若是杀了,他们本尊自然就明了清晰一切。”   觉心道:“这两人居然是化身,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沈炼微笑道:“其实并不奇怪,修行到了高深处,要想更进一步,便不是苦修能做到的,经历人间万象,红尘生灭,体会到宇宙轮回运转的玄妙,方才是正途,只是红尘多难,免不得遭劫,就有人想出化身历劫之法,待得化身圆满,就能反馈本尊,届时自然能使修行精进。”   觉心道:“这样做看起来百利无一害,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炼道:“自然没这样好的事,也有人的化身机缘巧合,摆脱本尊,届时本尊非但没法得到好处,还因此使自我残缺,最后灭不得化身,就难有寸进。”   他说到这里,心有所悟,自己隐隐排斥分出化身,莫非便有这种原因在内。或者他本就是一尊化身,又或者他是本尊,却有化身独立。   沈炼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一个关窍。   他照见旁人一切,无所遗漏,偏偏不能回忆前尘,这等咄咄怪事,绝对是藏着天大的秘辛。 第53章 梦里如真真亦梦,若有杀心便有劫   沈炼的心思,觉心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他现在算是彻彻底底对老爷服气,若是他将来能成正果,怕是得借助老爷之力。   一念及此,他不由暗自侥幸,要是当初他跟老爷动手,下场肯定不会比这两人要好。   觉心道:“老爷虽然镇压了二人,可他们自称是纯阳观的人,又秉承东华道君的道统,接下来或是真的还有人来,难道也一一镇压不成。”   沈炼道:“道人无岁月,寒尽不知年,一二十年间,他们所谓的同门或者东华道君,未必就会注意到他们未曾回去。”   觉心道:“可是修为高的人,对跟自身有关的事总会有所感应,难不成他们会无感应不成。”   沈炼道:“不会有的,我出手时,本无痕迹,旁人是算不出来的。”   这便是沈炼强大之处,正如天地之中那万物枯荣,潮涨潮落,亦是伟力,旁人见之,亦如不见。   觉心似懂非懂,到不了这步,明白也无用。   到了晚上,星月分明,何香家灯火如昨,而何香徘徊门前,望着远山近水,想着母亲的话,若是让她做个凡女,嫁夫生子,她定是不肯的,即便是为了母亲委屈自己,终归是一辈子都不开心。   她是个孝顺女儿,此时心中天人交战,痛苦挣扎,更无第二个人明白。   直到月上中天,何香才下定决心,吹灭了烛火,回到房中,然后从房顶瞧瞧飞出来,那大地山河俱在足下,云气只在耳畔,看云母山如在指掌,村落只是一横,这天高地阔,壮怀入心,哪里是凡尘俗世所能拘束。   何香似是打破了心中拘束,道心跃动,自由自在,见那山山水水,也觉无穷玄妙。   只是接下来她不禁生出一阵烦闷恶意,随后前方破空声响,出现一个人,那人衣衫如云,罗袖轻灵,峨眉似化,眸如溪水,肌肤莹白,好似冬雪,正是那天欺负她那个女子。   她看到何香,冷呵呵道:“原来你还是个修行人,那天却装作凡人,瞒过我眼睛,是不是有所企图,今天看来是不能饶你了。”   何香忍住心中恶意,平静道:“这位姐姐,那天我确实是凡人,只是如今却不是了。”   何淑英道:“真是笑话,天下间有修炼半月就能举霞飞升的人么,你就算是天人转世,也不可能违背修行的常理。”   何香道:“我并未说谎,信不信由你。”   “我就是不信,你半夜里鬼鬼祟祟在九嶷山浪荡,定是图谋不轨,看我如何惩治你。”何淑英狠狠道。   何香道:“姐姐,你恶性太重,今天我也要让你知道不能随随便便欺负人。”   说完后她平静地看着何淑英,在天风云气里,颇有些风吹不散,不动如山的镇定。   何淑英冷哼一声,伸出手来,一只长剑凭空乍现手中,御风而来。   那剑势精妙,一剑之下,好似滔滔河水,滚滚而至,难以回避。何香初始有些慌乱,不自觉往后一退,剑光一闪,刺落她一片衣角。   这衣服是她母亲未曾眼瞎时亲手所做,那时候她母亲视力已经开始下降,因此为了让她不至于以后没衣服穿,就悄悄把她后面几年的衣服都做了。   为此何香见衣角被划落,不由心疼。   道心好似滚沸的油,被溅入一点火星,随后化为滔天大火,浑身的法力因此暴动,何香不由一拳打出,虚空里出现一个半透明的拳头,迎上剑光。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剑吟声大响之后立即止住。   何淑英神色震动,忽地发狠,咬着舌尖,一股热血落在剑上,随即人剑合一,剑芒大作,一点血影,快如闪电,眨眼间就把何香身体刺穿。   何香有点反应不及,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体的血洞,难道她刚修行有成,就得死去。这跟那天里被扔出水潭,几乎半死,好似没多大的区别。   同一个人,不同的地方,她依旧是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睡在舜源峰自己家里的何淑英猛地一声大喝,叫醒了道宫上其他人。随后房门大开,何淑英的父亲何心隐出现在她身旁。   何淑英见自己出现在房中,父亲就在跟前,猛地抱住父亲,说道:“父亲,我梦见有人对咱们九嶷山图谋不轨。”   何心隐笑道:“你也知道是梦,好孩子没事的。”   何淑英道:“可是那个人我见过。”   何心隐道:“那你说说看。”   何淑英就讲了自己梦见的事,何心隐不由哑然失笑道:“你说你梦见一个半月前见过的凡人,有了跟你差不多的修为,这怎么可能发生,安安心心打会坐,明天就好了。”   何淑英道:“可是我总觉得那像是真的,而且我一见到她,就特想杀了她,第一次见到她是这样,梦里也是这样,父亲我们去看看那个水潭好不好。”   何心隐道:“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去,何况有件事你得好好注意,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小姑娘又没招惹你,你为何要下重手,我们何家世世代代都跟那些百姓相处的很好,从没有枉杀无辜的先例,你今后如果再犯,我会责罚你的。”   他其实现在就想好好罚一次何淑英,只是深知何淑英脾气骄纵,如果处罚了她,恐怕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现在玄女宫的三人都在,闹出不成体统的事,岂不是教女儿的同门更加轻看她。尤其是知音,显然是在玄女宫颇具分量,她如果对女儿感官不好,对于女儿在玄女宫的发展,恐怕有碍。   何淑英撇了撇嘴,心中打定主意,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   何心隐又安慰了何淑英好一会,才让她缓缓入定,见得女儿吐纳绵延,何心隐才出去。之前被惊动的人早已从外面散去,唯有知音留下。   她道:“今夜白虎星动,淑英师侄眉间又有煞气勃发,我料定她杀劫来了,如渊兄你可得好生注意。”   何心隐不免吃惊,问道:“淑英她师父也说她有杀劫,没想到真的要来了,仙子可有办法避过。”   知音道:“杀心不起,杀劫自消,她若是做不到,就只能生死由命。” 第54章 月夜李下学仙法,只是教人打不着   何心隐心道:“淑英这孩子,怎么能做到不起杀心。”所谓不起杀心不生劫,虽然是治根的办法,可是也是最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不免忧心女儿。   于是何心隐又道:“若是生死由命,淑英又有多大可能渡劫。”   知音微笑道:“我如果能知道,也不会遭劫转世了,何况纵然玉液还丹,都免不了将来如尘如土,难道如渊兄还能保证自己一世平安么,所以此事可以挂怀,却不必太过介怀。”   何心隐道:“父女之间的亲情,道友是不会明白的。”   知音悠然道:“确实不明白,明天若是如渊兄替我收集的水云沙到了后,我想借你的丹房一用,也希望如渊兄能为我护法七日。”   何心隐道:“丹房随时可以给道友用,可既然淑英杀劫将至,我断然没有给道友护法的道理,还请见谅。”   知音淡淡道:“那便随你。”   她说完后,施施然离开。   何心隐看着知音离去的背影,心头有点失落,他想起那年向不舍禅师问道,曾经请教过一个问题。   他问不舍禅师,“何谓修行?”   不舍禅师道:“修行就是舍去。”   何心隐道:“修行要舍去什么。”   不舍禅师道:“舍去不舍的东西。”   何心隐道:“若是不舍,又当如何。”   不舍禅师道:“不会如何。”   何心隐道:“那为何修行就是舍去。”   不舍禅师道:“因为留不住。”   那次之后,他回了九嶷山,闭关潜修一阵,出来后他父亲死在天劫下。他做了何家的族长,过了几年娶了一个妻子,后来妻子生下女儿不久后就去世了。他虽然有法力,却留不住父亲,他纵然是九嶷山何家的族长,也没能留住深爱的妻子,现在他还能留住女儿么,何心隐深深疑惑。   也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更没法知道不舍禅师说的究竟是对还是错,或者只是巧合。   知音或许清楚,可何心隐不敢去问,他怕真实的答案,让他难以承受。   何淑英不知道父亲心中的复杂,只是运起玄女宫心法,行经周天,一圈又一圈。   ……   另外一边何香亦是从梦里醒来,并且突然间起身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母亲。何母隔着墙壁问道:“香儿,怎么了。”   何香道:“没事,我就是做了噩梦。”   何母‘哦’了一声,听到何香这边确实没多大的动静,便又睡了。   待到何母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何香才悄悄出门,云母溪水从家门前缓缓淌过,夜寒露重,屋檐上偶然光华闪烁,那是结出的冰霜。   深秋的夜晚确实很冷了,只是何香穿的不厚,也感觉不到冷。   她还想着刚才的梦,心中一动,足尖踏入溪水,并不下沉,若蜻蜓点水,过了云母溪,这些时日她的修行并非虚假。   前方婆娑声动,一株李树摇曳枝叶,落在何香眼中,她明明记得那里原来是没有李树的。不禁有些奇怪,便走了过去。   到了李树下,脸上现出惊喜,原来沈炼师傅和和尚师傅都在。   何香道:“两位师傅,你们原来都没走,我很开心。”   觉心道:“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今天还有东西要教你。”   何香问道:“今天学什么。”   沈炼道:“那天欺负你的女人论法力,也不比你高了,可是你为什么打不过她,可有想过。”   何香一愣道:“沈炼师傅也知道我刚才做的梦。”   沈炼笑道:“你说它是梦,其实它是真。”   何香有些奇怪,随后想通了关节,这梦自然不是毫无来由的,如果她真的遇到梦里的事,结果恐怕就是梦里的结果,不会出错,大约沈炼师傅就是这个意思。   她沉吟道:“她的剑很快,威力很大,我躲不过。”   沈炼道:“你说的不错,无论她再厉害,只要你能躲过去,自然就不会输了,如果一直不会输,总会找到赢的办法,而修道人斗法,其实最有用的本事就是斗法起来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求胜,否则你纵然胜了一千次,在一千零一次时输了,那也万事皆休,当然这不是绝对的真理,真正遇到困难时,还需要审时度势,临机应变,只是这些,就得你自己去明白。”   何香道:“我有点明白了,沈炼师傅是要教我让人打不着的本事。”   沈炼道:“这本事我就不亲自教你了。”   何香又看向觉心道:“那么是和尚师傅教我么。”   觉心大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说完之后,觉心折了一根李树枝条。那枝条在他手上一抖,简直胜过人世间任何神兵利器,犹自带着叶子的李树枝落在旁边的岩石上,登时使其化为齑粉。   看得何香不禁骇然,接下来她更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觉心手上的枝条凌空一折,如同毒蛇吐信一样刺向她。   眨眼不到的功夫,何香满眼都是枝条的尖端,哪里根本分不出虚实,只好不断往后退。   觉心看起来五大三粗,那枝条落在他手上,当真是灵妙无双,变化无穷,一折,一刺,一横,一撇,一削,无不是妙到毫巅,如荣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如果说是威力,倒是及不上何香梦里何淑英最后那一剑,可是玄妙却胜过许多。   不过五六个呼吸,何香就被枝条抽了十来次,身上火辣辣地疼。   觉心动起手来,可真是半分容情都没有。   何香顾不得自己的衣服是否被抽坏,更顾不得自己身上有多疼,注意力无限集中,抛开杂念。   这样一来,觉心手上的枝条倒也不是那么无迹可寻了,渐渐地原来一些必中的攻击,她也能躲过一两次。   何香服用过蟠桃,好处就在此时显现,她成仙的根基已经打下,此时虽然挨了不少枝条抽打,但也无形间激发她的潜力,原本尚未如臂指使的法力,现在都慢慢地被她驱使,步伐腾挪,十分简洁省力,效果也比一开始好了些许。 第55章 得良才美质而教之,不胜欣悦   何香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对于世上其他修行人来说,这等进度,恐怕能吓死人。对于沈炼而言,何香的步伐依旧太过粗糙。   可是沈炼并不打算指点,他如果要教何香腾挪闪避的身法,那自然是容易得很,甚至可以保证何香学会他教过的身法后,地仙以下能伤到她的修行人,怕是没有几个了。   只是沈炼没有这样做的打算,非是他敝帚自珍,而是何香的天资太好,从一开始就为她规划好修行的路线,她固然能在那道路上突飞猛进,却妨碍了她天生的灵性。   一棵树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风姿,自然也是胜过在肥沃的土壤里。森林里有许多参天大木,但都不及峭壁上的古松占尽风光。   虽然说众生平等,可是一个人一旦开始修行,终归是和芸芸众生区别开了,这是没法否认的。   觉心的枝条依旧保持稳定的水准,何香却从其中窥出万千变化,她的身法也随之万千变化。如果有别人在一旁观看,就会觉得何香像是在风中的荷花,于池塘里摇曳多姿,好似禁不住风吹雨打,可是雨过天晴后,才发现荷花愈发娇艳。   如此天将拂晓,觉心收住枝条,何香由着惯性,好一会才止住。她何等聪颖,当然明白觉心和沈炼良苦用心,恭恭敬敬朝两人各自叩拜。   觉心坦然受之,沈炼也未避开。   觉心笑道:“老爷,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喜欢得良才美质而教之,这确实是快意的事。”   沈炼起身道:“何香你白天自己去采药,晚上一更天继续到这里来。”   何香应了一声,便向两位师傅告辞,回家去给母亲做饭。   觉心道:“老爷是有什么事么。”   沈炼道:“今天带你回酒楼去。”   觉心合十道:“原来如此。”   ……   白小鱼早上刚起来,准备去劈柴,就发现厨房里生出烟火,他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有个大和尚正对着炉灶吹气,这人的肺活量真大,一个人对着灶台吹气,比风箱还有劲。   不过白小鱼却呵斥道:“大和尚你是怎么进来的。”   和尚自然是觉心,他道:“你就是白小鱼吧,我是新来的火工觉心。”   白小鱼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酒楼新来了火工,谁让你来的。”   和尚道:“自然是沈掌柜。”   白小鱼神色一喜道:“掌柜的他回来了?”   和尚点点头,他就在外面。   白小鱼到了大厅,果然见到沈炼。其实也就半个多月时光不见,他好似许久不见掌柜的了。沈青青数日前就已经离开,梅先生亦有事离开,这段时间酒楼并无生意,而顾微微也不怎么搭理他,白小鱼虽然每天没事做,却觉得十分无聊,有掌柜在的时候,绝不会是这样。   所以他很激动,想要给掌柜的一个拥抱。   可是天上地下,要找一个能进沈炼身的人或许有,但白小鱼绝不在讨论之列,因此他不出意外地扑倒在地面上,形容狼狈。   沈炼道:“我知道你很想我,可我不喜欢男人。”   白小鱼爬起来摸摸头,道:“掌柜的,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沈炼也不隐瞒,说道:“九嶷山。”   白小鱼不知道九嶷山是哪里,毕竟他学识有限,不过他这个人好奇心重,因此非要刨根问底,沈炼并没有刻意遮掩,将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白小鱼听了好生羡慕何香,说道:“掌柜的,你也给我来个蟠桃吧。”   沈炼摇头道:“你没这个福气。”   白小鱼于是满腹幽怨地看了沈炼一眼,沈炼一板脸道:“快去干活。”   白小鱼心中失落,本来想磨一磨沈炼,结果心思刚动,头疼就出现了,不由暗骂沈炼比地主还剥皮。于是他只好老老实实去干活。   等到白小鱼将酒楼打扫一遍后,顾微微才慢悠悠从楼上下来,她其实早就知道沈炼回来了,可是觉得自己应该再矜持一点,因此好好打扮了一下,刚下了楼梯,结果刚下楼就没忍住心里的喜悦,步子就快了点。   落在角落里刚打扫完的白小鱼眼中,那就是顾微微好似一叠影子,眨眼功夫就到了沈炼身前。他不禁暗叹,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结果成了酒楼武力值最低的人,不免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拍掌柜的马屁,让他传自己仙法。   想到这里,白小鱼本来累得散架的骨头,又复充满活力,对着本来就很干净的桌子开始擦拭起来。   沈炼却没理会白小鱼的举动,对着顾微微含笑道:“师姐,你现在修行入定时,当是能感觉到体内的法力如同江河一样奔腾,再过些时日,我就可以教你更厉害的道诀了。”   顾微微道:“我前段时间吃了你给的桃子后,就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变化,阿炼,说不定我过不了多久,也能成仙了。”   沈炼笑了笑,道:“希望师姐能如愿。”   若是旁人听了顾微微的话,只会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可是沈炼并不觉得这毫无可能。修行成仙不外乎三个难点,第一个是直指长生的道诀,第二个是法力的积蓄,第三个是勘破虚妄,而顾微微有沈炼亲自渡化,唯一的难点就是勘破虚妄。   这一关确实很难,但并非就一定没法过去。说到底勘破虚妄,即便难如登天,但也就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正所谓‘理明一窍通千窍,功完随作佛和仙’。沈炼对于顾采薇成仙的事虽然不是十拿九稳,却也有了自己的计较,他收何香为徒,便有一层是源于此中的考量。   因为何香亦是天生宿慧,且还胜过师姐,两人都得沈炼因材施教,因此何香若是功成,对于顾微微的修行,也是能做一定参考的。   但不能说沈炼一开始就抱着利用何香的心思,因为得良才美质而教之,不但觉心会快意,沈炼亦是一样的。   过了一会,觉心做好饭。   乃是一盆清粥,三盘白面馒头,还有一叠小菜,他化出魔念,游历人间,学过做早点的本事。   顾微微就着小菜下馒头,很是喜欢,说道:“大师的手艺比我好,今后要不你来做早点。”   觉心合十回道:“固所愿尔。”   白小鱼连忙道:“老板娘让大和尚教我,以后我来做早点。”   他却是想着早饭是天天要吃的,这是个大刷存在感的事,可不能交给和尚。 第56章 清欢有意寻圣器,魔灵恐惧沈青霞   顾微微蹙眉道:“你能做好。”   白小鱼拍着胸脯道:“能。”   顾微微仍旧怀疑,沈炼却道:“让他做吧。”   既然沈炼开了口,顾微微自然不会反驳他,因此就点了点头。   吃了早饭,没过多久,酒楼居然又来了客人,这次来的客人有两个,一个是漂亮的像女人的年轻男子,一个是有些发福的中年人。   沈炼认识中年人,那是当日他从玄女宫何淑英收下救出的老狐胡道德,另外一个年轻人却从未见过,可他知道年轻人的来历,看一眼就知道的清清楚楚。   年轻人正是杀生观的许清欢,他不知道自己瞒过了杀生观的师长们,却在沈炼一眼下将底细漏了干净。   许清欢对胡道德说道:“这里的生意很冷清,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吃饭。”   胡道德回道:“公子不要着急,这里绝对是全镇最好的酒楼。”   许清欢‘哦’了一声,开始暗自打量周围。他是早知道酒楼的特别,也是故意来此。   胡道德先到柜台,对沈炼恭敬地说道:“沈掌柜,我们中午想在你这吃饭。”   沈炼道:“想吃什么?”   胡道德道:“随便来点就行。”他还不知道沈炼就是当日的高人,却从梅念声那里知晓沈炼很厉害,因此言语间很恭敬。   沈炼笑道:“狐狸肉怎么样。”   胡道德神色一变,知道被沈炼看出了什么,苦笑道:“沈掌柜别开我玩笑,今天要不是这位公子非要来白家镇最好的酒楼吃饭,我也不会来,请相信我没什么恶意。”   沈炼道:“只是开个玩笑,那就做个醉鸡如何。”   胡道德道:“好,不知沈掌柜要我出什么价钱。”他从梅念声那里,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的价钱不一定是金银铜铁,还有可能是其他珍贵的事物,而且任由神掌柜开价,也不许还价。   这肯定是天底下最霸道的酒楼,可是谁叫那个煞神非要来白家镇最好的酒楼,他若是带他去了别的地方,给那人追究起来,肯定不好过。   沈炼道:“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吃我一顿饭,可比读十年书要强,那我就要你十年苦修。”   胡道德有些吃惊,为难道:“这修为怎么能取出来。”   沈炼淡淡道:“你只要答应便是。”   胡道德看了看沈炼,还是点头道:“我答应。”   他说完之后,便察觉体内的法力突然少了一部分,连带失去了一些境界的感悟,怎么也想不起来。   而柜台上却多了一颗淡青色的珠子,给他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他豁然而悟,那是他十年的苦修。   之前说的时候,很是轻巧,如今他却有些失落。   沈炼道:“且去等着。”   胡道德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许清欢好似正出神,眼睛虽然睁着,但没有看他。   他不清楚许清欢正跟化血神刀的魔灵交流。   适才许清欢一坐下,就发现自己的化血神刀在发抖,魔灵传递出恐惧的情绪。   他有些奇怪,便心念传声问道:“怎么了。”   魔灵以心念回道:“是他,是他。”   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许清欢第一次从魔灵身上感受到。   他接着以心念问道:“你到底见到什么。”   魔灵道:“不要问,不要问。”   许清欢愈发好奇,这酒楼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存在,他细细想了想,那个跑堂的应该没什么威胁,俏丽的老板娘似乎修为不浅,还有那个和尚,给他深不可测的感觉,可是这几个人加起来都不该使魔灵恐惧到这层度。   莫非是那个掌柜,他没有抬头看掌柜,只是回忆掌柜的气息,可他发现自己居然没留下一点关于掌柜的印象。   他明明才进来见过一眼。   许清欢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便知道那掌柜的,恐怕是非比寻常,甚至可能是魔灵恐惧的源头。   他继续道:“是他。”   魔灵沉默下来,一个字都没有回复,连带化血神刀的气息都被收敛到极致。   许清欢见问不出什么,便偷偷瞥了一眼沈炼,只是有点清秀的年轻人,到底他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他漫不经心道:“胡老板,你刚才跟掌柜的聊什么。”   胡道德久经世事,许清欢一问,他就知道对方起了好奇心。胡道德想了想,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把沈炼和酒楼的事,按照他知道的说了一遍。   许清欢心里有些震动,他不是第一次听说将人修为剥离出来的手段,可有那样手段的人,已经是传说了,这小小酒楼的掌柜居然有这本事,真不知道他是自己本身厉害,还是借助了法器或者法宝的能力。   无论是哪种都表明对方的可怖,这次听魔灵的话来这里寻杀伐圣器,看来是有些冒险了。而且魔灵已经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许清欢起了立即离去的念头。   只是他转念一想,如果立即离去,会不会惊动对方,杀生观出来的人,很少有胆小之辈,他做了一个稍稍冒险的决定,安心吃完饭。   毕竟胡道德敢带他来,说明这家酒楼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不过向来老谋深算的魔灵,居然会怕成这样,许清欢既是担忧,又松了口气,毕竟这表明魔灵绝非算无遗策,更有喜怒哀惧的情绪,对于他后面脱离魔灵控制的计划,有些好处。   许清欢思量完毕,便镇定下来,却发现沈炼已经离开柜台。这让他有些意外,也感觉到压力减轻许多。   沈炼其实依然在柜台,不过旁人已经看不见他,因为他也等于在一处独立的空间里。   此时沈炼的面前有一团清辉,对着他的一面出现个人脸,正是化血神刀的魔灵。原来在许清欢思量时,沈炼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魔灵摄取出来。   沈炼道:“你认得我。”   魔灵苦笑道:“青霞真人果然是记不得我这个小人物。”   沈炼道:“仙人哪有会不记得的事,只是我忘掉了过去,看来你是认得我的。”   魔灵震惊道:“青霞真人你失去记忆了?” 第57章 追忆已如流水散,九嶷本非天地成   魔灵说这话时,发现沈炼眼睛亮起了光,像是两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   他有一刹那不由自主,恍惚过去后,看见沈炼的眼神已经黯淡许多。   沈炼道:“我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原来你真的认识我,世事真是奇妙,你我不过曾有一面之缘,却能在万载后相遇,当然遇见你的我,是否跟万年前那个我如出一撤,也很难说。”   魔灵奇道:“青霞真人看了我的记忆?”   沈炼道:“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只看了你有关于我的记忆,在一万年多年以前,我是青玄仙门的教尊,青玄旗下又有杀生观和长生观为派外别传,可是万年后长生观和杀生观犹在,青玄已无踪影,而你的记忆里,当时的我似乎跟衍虚一战后,就消失无踪,那时的我大约有了接近天仙的成就,远不及现在的我,那么这一万年来,我身上又发生了何事,使我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说到这里,沈炼不免疑惑,同时他还发现一件事,自己从魔灵那里获得记忆正在以自己不可理解的玄妙快速消散。   沈炼纵有天大的神通,却一点阻止的办法都没有,这究竟是怎样的玄妙,才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说沈炼将刚才的事都忘记,也不恰当,只能他知道自己从魔灵那里获得了有关自己的记忆。   这种结果,其中的玄妙,并不像是人为,更似一种沈炼现今没法理解的规则。如同有人用笔在流水上写字,字当然是可以写的,但是流水不停,自然留不下痕迹。   魔灵亦一脸惘然,沈炼接着用出神通,继续察看他的记忆。   但是已经找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了。   沈炼现在清楚的是,魔灵必然是认识他的,也有过关于他的记忆,可是自己察看他的记忆后,不但自己没记住,连他也没了自己的记忆。   这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问题出在沈炼自己身上。   至少那种消散记忆的玄妙,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其中究竟有什么含义,沈炼暂时不得而知。只是世间既然能遇见一个认识他的魔灵,就代表他曾经在这天地里留下过痕迹。而且绝非所有的痕迹都被掩盖住,定然也有如魔灵这样的漏网之鱼。   但是有一件事他得解决,就是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在取得记忆后遗忘,那股玄妙究竟有什么来历,都是要解决的。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肯定有原因,找到原因,多半就能解决,沈炼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眉目,那就是天上地下究竟有多少手段,可以使一个像他这样的人物遗忘过去。   这样的手段一定不多,所以他绝不可能揭不开谜底,只是最后会有怎样的后果,沈炼没法推算。或许是好的,或许是坏的,可他不会让自己一无所知。   魔灵惘然的神情消失,看着沈炼,有些疑惑,有些畏惧。   沈炼知道他大约还对自己有些映像,但更具体的记忆已经消散,因此不准备继续跟他说什么,手一挥,他就回到了那化血神刀当中。   许清欢终于等来了魔灵的回应,魔灵很是疲倦道:“我刚才被那个人抓走了。”   许清欢几乎没法抑制心中的惊涛骇浪,问道:“怎么回事。”   “我认识他,他的可怕远远超出你我现在的理解能力,吃了这顿饭,我们就走,千万不要再靠近这里了。”魔灵道。   许清欢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本来是知道的,现在却变得不知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问谁。”魔灵淡淡道。   接下来的一顿醉鸡自然是绝顶的美味,可许清欢一点滋味都没有。他临走前既是畏惧又是向往地看了沈炼一眼,心中发誓,总有一天,他也要像这人一样厉害。   沈炼没有关心许清欢的想法,他在思考如何去寻找可以使他消散记忆的手段。他也不能直接找上去,毕竟有这种手段的人必然很厉害,甚至本就是使他忘记过去的人,那么两人间的关系就不会是融洽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忘掉过去,不是源于外部,而是他自己干的。   这种可能似乎很低,但不代表就不会发生。   顾微微悄然走到他身边,带起一阵香风。她臻首靠近沈炼的脸颊,轻声道:“那两人来后,你似乎就有些心神不宁,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炼道:“我发现了关于自己过去的线索。”   顾微微先是惊喜,随后神色黯然,道:“真的么,你发现了什么。”   沈炼淡笑道:“关于过去的事,什么也没发现。”   顾微微道:“那你还说有了线索。”   沈炼道:“我当然不会骗师姐,只是那线索很微妙,甚至有一点危险。”   顾微微有些担忧,说道:“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么?”   沈炼悠然道:“说不准,如果需要师姐帮忙,我会说的。”   顾微微甜甜一笑,道:“阿炼,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什么忙都帮不了,原来在你眼中,我也是可以帮到你的。”   沈炼很是正经地回道:“哪怕是一张如厕的纸,都是有它用处的。”   顾微微嗔道:“你好恶心。”   说完就跟沈炼打闹起来,只是沈炼可没让师姐出气的自觉,轻描淡写间,没有半点烟火气地将顾微微的粉拳一一躲过去。   今天只来了许清欢和胡道德两个客人,到了夜晚,众人入睡时。   沈炼带着觉心又到了九嶷山云母峰云母溪畔。   溪边的李树消失了。   觉心有些疑惑道:“那个乞丐逃走了?”   沈炼注视李树原本在的地方,那里现在变成了一个土坑,没有什么斗法的痕迹。   他说道:“何香还在,那丛兰花也在。”   觉心明白了,何香和兰花还在,李树若是自己逃走,绝不会只是自己离开,他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炼看了看四周,最后道:“九嶷山不是天生而成的山,这里是有秘密的。”他顿了顿,继续道:“何香来了,这件事后面再说。” 第58章 此山来历虽莫测,早被道人知千机   九嶷山有秘密的事,沈炼第一次来就知道了。人间的山大都是积土成山,风雨相随。九嶷山却是例外。   此山九峰各自有一条溪流,实则便是一条灵脉,九条灵脉组成了阵法,显露的外象就是九嶷山九峰,至于其余八十来峰虽然也属于九嶷山,却是附着九峰生成的。比如这云母溪,便是附着在九嶷山舜源峰那条灵脉而诞生,虽然跟九嶷山同根同源,但不算得九嶷山的根本,人杰地灵更是远远次之。   九嶷山的山水土石,一草一木,跟人间其他山确实是没有差别,但也可以看做阵法的一部分。至于为什么能显化出真实的山水,就涉及到修道人拟物化形的手段。   比如说沈炼可以将天地元气收集起来,赋予其物性和灵性,使之变成飞鸟虫鱼或者草木竹石,如果到了高明处,就是造物手段,跟真的没有区别。沈炼和其他人眼中所见山水,便是来源于此。   当然这样的手段,虽然高明的很,但是沈炼也是能做到的,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那就是九嶷山显化山水的持久性,跟人间其余山水是分不出区别的,就相当于一个高明的宗匠,仿造自然之物,能做到以假乱真。   这不是能力的差距,在于术业有专攻。   至于造九嶷山那位存在有什么心思,沈炼大约能猜到一些,因为这九条灵脉布置的阵法,同人间天地勾连,可谓能汲取无穷天地之力,因此山下面必然镇压着某种事物或者伟岸存在。   而且九条灵脉,连环而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一个破阵的办法,就是强力破解。可是漫长的岁月下来,九嶷山上的生灵何止亿万,一旦破坏,就是无边杀孽,必然是有无边业力加身的。这么大的因果,沈炼或许承受得住,但是也会殃及跟他亲近之人。故而沈炼并无破解阵法的心思,想必其余看破此山蹊跷的高人也是一般无二的心思。   毕竟人生天地间,真正断情绝性的修行人,少之又少。真到了那一步,自然不会对破坏阵法感兴趣,可见当初布阵的存在,算得很透彻。   不过纵然能算计一切,可世事迁移,未来变化,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那株李树的消失就是明证。如果李树是自己逃走,绝不可能让沈炼找不出其逃走的痕迹,如果是被九嶷山镇压多年的那个事物或者存在的手笔就能够想通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其本身有很大可能跟九嶷山融为一体,在这个针对它的囚笼里做到一起外人难以想象的事,就像是在大牢里呆久了的狱霸。   而现在这位狱霸是否在暗地里打量沈炼,他是不得而知,不过沈炼倒是欢迎对方打量他,这样一来沈炼也可以找到对方的痕迹,正如凡人所言‘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一样。   沈炼心念电转,洞悉真实,何香踏着云溪过来。她的步伐比昨日好看许多,不在于有多优美,在于简洁灵动。   只一个晚上,她就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对于别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对于她来说,这是必然的。因为她有沈炼调教,并且自身有无双的天资。   如果沈炼全力栽培她,甚至可能创造一个数千年来最快的成仙记录,但这种记录,对于她来说,不一定就是好事。   因为到了沈炼这一步才会明白,所谓练成元神得道长生,成就地仙道果,仅仅是一个新起点。   何香到了沈炼和觉心跟前,先是行礼,然后问道:“两位师傅,黄昏时李树还在,怎么现在就消失了。”   觉心道:“我们来之后,就这样子了。”   何香道:“其实这株李树白天跟我说了话,但我没有搭理它,没想到晚上就不见它了。”   觉心好奇道:“它跟你说什么。”   何香抿嘴笑道:“它说两位师傅都不是好人。”   觉心哈哈大笑道:“那它倒是没说错,至少和尚不是好人,甚至都不能算人。”   何香道:“我知道,和尚师傅不是人,可是我知道和尚师傅对我是很好的,沈炼师傅也一样。”   觉心道:“你这么说我好话,看来我得好好教导你。”   说完之后,一条鞭子狠狠抽来。这不是李树枝条,而是天魔法所化,上面有生灵怨气,落在人身上,比千刀万剐还难受。   何香料不到觉心会突然袭击她,因此没有防备,这一鞭挨得结实,闷哼一声。   觉心道:“斗法之时,别人可不会提醒你,这是今天给你的第一课。”   何香没有回应,因为和尚说话时,鞭子可没停。今天的鞭子没有昨天那么多复杂的变化,但速度快了不止一倍,何香只两个呼吸,就狼狈不堪。她只能凭一点灵应,勉强闪过,可是身子不免做出许多扭曲至极的动作,像是扭麻花一样,不断挑战极限。   忽然沈炼道:“你就只会躲么。”   何香听到沈炼师傅开口,不免挨了一鞭子,疼的冷汗直冒。她心道:我就是躲,也没那么容易躲开。   沈炼不管她心里如何想,只是道:“电光是人世间最快的事物之一,可是修行人却能提前躲避,因为看天象灵机变化,便知道闪电何时迸发,向何处轰击。天地生电光时尚且有迹可循,觉心出鞭子岂能做到毫无征兆,难道你就不能分析他灵机变化,预料他接下来的攻势?”   何香似醍醐灌顶,沈炼说这么一段话,其实四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料敌机先’。   于是她在被动闪躲觉心鞭子的同时,开始分出一部分神思去观察觉心出鞭的规律。想那斗转星移,尚且能被人间的凡人总结出来,何香用心后,自然能发现觉心出鞭子的气机变化,渐渐把握住一点不变的规律。   为此她又挨了三鞭子,可是很值得。   突然间眼见一鞭子抽打过来,何香不退反进,忽地一躬身,好似猿猱纵横山林,说不尽的美妙,竟然避开鞭子的同时,还靠近了觉心一大步。   沈炼不由得暗赞,这孩子的悟性,当真了不起。而且灵气十足,顷刻间就能举一反三。 第59章 真人传下观气术,灵猴有心尽数闻   觉心看得何香靠近,大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他何等修为,世间未成仙的人,要想迫他退一步,当真是极不容易,何香修行不足一月,纵然有天大奇遇,说出去也是了之不得。   但是对于何香而言,虚名并没有用处。而觉心退了这一步,当真是天空海阔,原本何香挽回的些许劣势,顷刻间就交了出去。   随后不由自主,足尖一点,到了空中。   觉心也在空中,他是故意如此,法意相随,气机交缠下,两人到了云气汇集处,上见明月可揽,耳畔无数清风。   这当真是极具诗情画意的景致,只是何香无暇体会。到了空中,觉心的鞭子能从四面八方攻击,防不胜防,而她不但要察清觉心鞭子来路,更得使自己适应在虚空的移动。那云气翻翻滚滚,鞭子来来去去,眨眼间何香就被抽了六次,疼得眼泪直流。   这场考验,已经超过她承受的限度,对于传法而言,说不上有太大的好处,可是觉心有天魔法的修行,慈悲之外更有狠厉,因此绝不容情,这也是沈炼让他亲自教导何香的原因。毕竟修行人动手时,遇到的对手,未必就要跟你讲道理。   那道法施展起来,可不会管你能不能承受。   况且何香当真也无法反击了么,这也未必。因为沈炼没有坐视不理,而是念出一段口诀,随着天风云气送入何香耳中。   这段口诀可以说是沈炼教给何香的第一门神通。   原本沈炼是不打算教何香神通法术的,为何突然又要传授神通,这并不是说沈炼改变了主意,而是这神通很是特殊,它叫做观气术。   观气术当然不是沈炼独有,世间许多仙家留下的道统都有,甚至如清源妙道真君的天眼、佛陀的慧眼都能算在观气术之内。沈炼传授何香的观气术,特别在于,他将世间一切气分为八种,乃是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气。   这八气就是构建世间一切的基础,亦是沈炼修行的根基。   八气并非实实在在的物质,从某种意义来说是一种物象,互相交替融合,就有了人间万象。   故而观气术虽然是门神通,亦是一件工具,可以受用一生。   所以说沈炼对这个徒弟,确实是没话说。   一段口诀念完,何香也不可能立马就会,但她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又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不是说她神思更加入微,而是多了份新的理解。   不过沈炼念完口诀后,没有顾及何香和觉心,而是突然消失,再出现已经是千里之外,这里是一片山林,郁郁葱葱,能见佳气沉浮。   沈炼到了林外,淡淡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我的耳目下,于千里之外偷听我传法。出来吧,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有这样大的本事。”   他话音落下,林内并无回应。   沈炼冷笑一声,径自入了林,那些参天大树,毒蛇猛兽,以及枝杈,都半分沾不到他身,如若无物,沈炼须臾间就到了一棵老树下,他挥出一拳,好似拳头打在水面上,没有伤害树皮,却入了树干。   一声猿猴哀鸣,随即一个猴子从树干里被打出来,不过它竟然能挨住沈炼一拳,接着又闪进了另一株古木中。   沈炼略有些惊讶,他虽然留了手,但也想不到这只猴子居然能受他的拳头,没有被打晕。不禁道:“看来你是天地异种,倒有些出乎我意外,只是你何必躲,我既然来了,你就别想逃走。”   之间沈炼袖子飘扬起来,顷刻间就有一层水光覆盖四周,波光荡漾,一只猴子从他身后的大树上哇哇大叫地跳出来。   它浑身不但湿漉漉的,而且毛发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隐隐间能闻到皮开肉绽的焦糊味。   沈炼这法外象自然是水,但是内里的威力却是火。   水能无孔不入,没法闪避;火却是专门克制这能在树木里穿行的猴子,毕竟它在树木中如鱼得水遁行,显然有木行的神通,火克木,自是理所应当。   而且沈炼这水火兼容的手段,当真是绝妙到了极点。毕竟水火不容,那是人所周知的道理,到了沈炼这里,就反了过来,这等于颠倒现实,如梦似幻。   沈炼如今,正向着佛陀所言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如露亦如电’靠拢,等到他真能超脱一切时,做出任何事,都不值得稀奇了。   猴子最终落在地上,在泥土里的枯枝败叶中滚了几圈,过了好一会,哀嚎声才止住。沈炼笑吟吟道:“早听我的话,你也用不着受这么大的苦。”   猴子呜呜一声,眼泪汪汪,十分可怜,似在求沈炼不要继续惩治它。   沈炼这时候没有继续对猴子说话,而是细细打量这猴子,只见它通体灰色,在这密林中奔走,倒也不起眼,唯一出彩的是猴子的一对眼睛,周围镶嵌着一拳淡金色的毛,眼睛不大,却很深邃,只是如今泫然欲泣的样子,活脱脱是个犯了错,被揪住的小孩模样。   不过沈炼倒是没有看出它的来历,只是猴子既然能在千里之外偷听他传法,起初还不被他知晓,足见其不凡。不过这等天地异种,固然得天独厚,可要修行有成,并不容易,若是没有正法,恐怕就只能浪费一身天赋。   看它样子,也知道自己修行艰难,故而才会冒着风险,偷听沈炼传法,只求一个成道的机缘。   沈炼心念及此,叹口气道:“异物成道本就不易,何况你这样的异种,若是我一开始就发现你偷听,自然会闭口不语,既然你已经听了去,那就说明你多多少少与我有些缘法,今后我传法时,你可以旁听。”   他又想到猴性不定,难免招惹麻烦,他虽然不怕麻烦,却也不想惹麻烦,因此接着道:“你将来必然是有些成就的,但你无论做了什么功业,都不可承认是我的弟子。你一旦说出,我就知道,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要收回你的一切,将你神魂贬入九幽,万劫不复。”   说完之后,沈炼哑然失笑,因为他怎么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但他细细一想,却发现没有什么记忆,或许跟他过去的见闻有关。   他现在可不知道,刚才说这段话,跟某个道主对某只猴子说的话有些相似,兴许冥冥中自有因果,应验到他身上来。 第60章 即墨峰上羽化台,王母初会阿罗诃   猴子听了沈炼的话,喜得抓耳挠腮,高兴的蹦蹦跳跳。虽然沈炼不会承认它为自己的弟子,但沈炼不追究它头偷听道法的罪过,还让它接下来能够旁听,已经是它做梦也没法想象的了。   要知道灵猴生出灵慧以来,不是没有去寻过那些名山大川,向里面的真人拜师学艺,可是没有一个愿意接受它这个异类,甚至要不是天赋神通,生来就能明白许多道理,避过了劫难,还活不到今天。   有了前些年的教训,因此这次偷听讲道,它足足离了一千里,如果不是沈炼的观气术太过玄奥,使它心神俱醉,露出马脚,恐怕沈炼还真可能将它忽略过去。   这也可以表明,它的根脚究竟是多么不凡。   沈炼看它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这个猴头,用得着如此高兴么。”   那猴子猛地飞窜,抓住沈炼的衣服,发出‘嘻嘻嘻’的吱笑声,猴脸的喜悦溢于言表,饶是沈炼向来淡然,都不禁被其感染。   这等异种,灵性纯粹,心又淳朴,因此其喜悦之情,十分纯粹,不参杂半分机心。   沈炼因它一片纯粹,难免有所触动。   他从身上扯出三根发丝,拍向猴子的后脑扫,旋即发丝就融入猴子体内,沈炼轻声道:“这三根发丝可救你三次。”   猴子大喜,忙用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人类礼仪,朝着沈炼恭恭敬敬三拜九叩,额头沾满尘土和枯叶。   沈炼点了点头,坦然受之,随后消失不见。   另外一边何香和觉心早已结束,两人正四处寻找沈炼,见到沈炼归来,露出喜色。   沈炼没有说关于猴子的事,只是随意坐在一块岩石上,口诵大道真言。世间最有名的大道真言,无过于道德经,这本是不用避忌生灵的,若是旁人听到,悟出什么,那是他自己的机缘,跟沈炼关系不大。   为何有此一说,就如天地、山川、鸟兽、虫鱼都有玄妙的大道显化在这些身上,亦不乏有聪慧绝顶之辈从这些上面悟出修行的真法,可能说这些对他们有教导之恩么,勉强说也算得上,其实不会有多大关系。   在沈炼口诵大道真言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的即墨峰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自从王母进入即墨峰后,至今已经过去十八日。   在云海天风中等候的绿萝也吹了十八日天风,她倒是不疲惫,只是担忧王母,可是王母没让她进去,绿萝便不会去。   王母到底在即墨峰里见什么人,绿萝是不清楚的,她却知道一件事,即墨峰曾经是罗祖和罗教圣女的道场,绝不是一座简单的山峰,里面或许有危险。   里面确实有危险,王母十八日前进入即墨峰,到了山中羽化台,她就选了一个地方盘坐下,在这段时间里,王母便入了妄境。   她见到前世种种,以及今生种种,过去生出的爱恨情愁,都在这十八日里一起出现。爱人的背叛,为畜牲的悲惨,老无所依的孤苦以及各种各样能想到的事或未想到的苦难,都在妄境中纷至杳来,最可怕的是,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   俗话说,岁月可以抹平一切伤痛,这句话时一点也没错。可是如果在极短的岁月里经历了许多苦难,那么这种伤痛,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心志,使其陷入迷乱痛苦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王母经历了这些,却一点异常都没有,她并非看破了红尘本质,超然世间这大苦海之外,只是自她修行开始就有了一个心念,任何一切都绝不能动摇自己的定心。   她是这样想的,也做到了,才成为了王母。   历尽世间千般劫,说的轻巧,但得到瑶池传承的历代有缘人中,唯有她始终如一。   只是王母并没有多么骄傲,因为即墨峰羽化台上至少有两道痕迹万古不灭,一是当年罗祖传道的痕迹,另外一道是某位存在得道长生的痕迹。   罗祖的痕迹万古不灭很正常,但是另外一个仅是得道长生就能留下万古不灭的痕迹,那就值得让她惊讶。   从这道痕迹里,她看到了一丝无上超脱的法意,那本不该是一个才得道长生的人就能拥有的,却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眼前。   而无上超脱,正是到了她这一步后,最终的追求。   有人说修行无尽头,可是到了无上超脱的道主、佛陀之后,必然是到了修行的尽头,甚至成就大罗,都可以说到了修行极致,因为再往后走,已经跟修行无关了。   作为大罗之下最强大的仙人之一的王母,她的修行路已经所剩无几。到了这一步后,其实不见得有何喜悦,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因为你不知道更进一步后,你会是什么样子,还能如何前进。   就像是一颗星辰,到了最辉煌璀璨之后,不免衰落,在经历悠长的时光后,消散世间,因为活的太久太久,就不可避免会了无生趣。   还好王母虽然修行了一万多年,但在许多古老存在面前还算得上年轻,离了无生趣好很远。   而且现在王母就见到了一位古老的存在。   在她面前趺坐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头发白了不少的老者,他睿智的双眼似能看破一切,见证无数众生的沉沦,而他那一双完美无瑕的手,似能将苦海众生解救出来。   王母道:“阿罗诃,你说你创造天地时只用了七日,而你现在让我足足等了十八日。”   老者叫做阿罗诃,是一尊伟岸的神祇,被他的信徒称之为真主、天主、上帝,也宣称自己创造了一切,使信徒们为此深信不疑。   这自然是有点吹牛,但也只是有点而已,因为在神道的修行上阿罗诃算是走到了尽头,在道主佛陀不可见时,说是最强大的神灵,都不为过。   强如罗祖这等自证自悟的天骄,都陨落在阿罗诃手上。   高傲如王母,亦得经受他的考验后,方可见到他。   阿罗诃将右手的食指轻轻动了动,两道万古不灭的痕迹就如烟云一般绕在他指头上,而他轻轻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会帮达成你一个心愿。”   天上地下能说帮王母达成心愿的存在并不多,而他说出来,只有理所当然。 第61章 万年不解烦心事,曾有神箭落天国   王母毫不怀疑阿罗诃的话,世上若有人能替她达成心愿,阿罗诃应当在此列。只是她淡淡笑道:“我来找你,并非是请你帮我达成心愿。”   阿罗诃略有些惊讶,说道:“那你为何来见我?”   王母笑道:“还有阿罗诃不知道的事么。”   她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信奉阿罗诃的宗教里,宣扬阿罗诃创造了一切,并全知全能。既然如此,阿罗诃怎能不知道王母的来意。阿罗诃既然问了,自然表示他是不知道的,王母说这句,或许是为了打趣他,亦或者有打击阿罗诃的目的。   阿罗诃淡淡笑着,只是不语。   难道阿罗诃是回答不出王母的话,别人兴许会这样理解,王母却知道不是这样的。阿罗诃确然不会全知全能,但要知道王母的来意,对于他而言绝非不能做到,可他没有做,这是对王母的尊重。   他笑而不语,正是对王母最好的回应。   王母笑了,说道:“我听说过去的你,眼中容不下别的异端,一旦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现在你似乎不同了。”   阿罗诃道:“很久以前,在这里成道的罗祖,让我感觉到了威胁,他的道一成,就无我的道,所以我容不下他,也解决了他,只是他的人虽然被我抹去,道依旧留了下来。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只要存在就有道理。但是使我真正改变观念的事在一万年前,那时候人间初成,我本能的感觉到超越神道极致的机会终于到来,于是我将天国降临人间,想要主宰大地,可是一支箭贯穿了天国,将我从神座上射落,终于让我明白,并非所有的事,我想要做成就一定能做成。”   王母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她道:“如果发生了你说的事,应该轰动天地才对,可是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   阿罗诃道:“你没有到我这一步,自然不会明白,当时我降临天国,实则旁人是看不见的,而那一支箭也没有人能看见。其实我的境界绝对不输于射箭那人,可是在人间那人是无敌的,这一万年来我都在寻找那个人,只是他自从射出那一支箭后,就彻底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   王母知道阿罗诃为何要找那个人,因为那人的箭射穿的不只是天国,也不止将他射落神座,更重要的是阿罗诃因此再也不是原来的阿罗诃了。   他要找到那人,并让他再射自己一箭,这一次他一定会接下那一支箭的。   她道:“你找了他一万年都没有找到,现在就能找到了?”   阿罗诃道:“他已经出现。”   王母道:“在哪?”   阿罗诃道:“不知道。”   王母道:“你如何判定他已经出现的?”   阿罗诃道:“感觉。”   王母点了点头,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感觉往往是最靠谱的。   她又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去找他,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找到。”   阿罗诃轻轻颔首道:“也是感觉。”   王母笑了笑,随即道:“我答应你,也不要你帮我达成心愿,因为心愿不自己亲自去达成,也不叫心愿了,但我来找你确实有事。”   阿罗诃道:“请说。”   王母道:“我的侍女原本也是神灵,我帮她入了仙道,可是她尘根未去,入了仙道,亦难有成就,到底是我害了她,而我知道你是最伟大的神灵,自然是有办法帮她重归神道的,我希望你能帮我。”   阿罗诃道:“你可知道你帮了我,我就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确定要我还在你的侍女身上?”   王母道:“你认为我这样做,对不起自己么,那你就错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于你眼中的不值得,落在我心中却再值得不过。”   阿罗诃道:“所以我就搞不懂你们这种修行人,说是理智,偏又感性,难怪很容易就再进世间苦海之中了。”   王母淡然道:“何处不是苦海。”   她说完这句后,消失在羽化台。等候多日的绿萝再度见到了王母,喜不自禁。   天上聚起了乌云,只管向羽化台雨打风吹。阿罗诃默然静坐,像一尊万古不化的神像。   ……   白家镇,醉也不归楼。   白小鱼从门外进楼,对着沈炼道:“掌柜的,镇上来了一件稀奇事。”   沈炼站在柜台里,眼皮不抬,道:“怎么。”   这边大和尚觉心抱着一捆柴进门,笑道:“白兄弟说的是镇上新来那个小娘子吧,她说要在青霞山里修一座道观,还差了许多钱,于是宣布,只要有人的钱能砸到她,她就嫁给那人,如果那钱砸不到她,就拿来修道观。”   白小鱼道:“好个大和尚,你果然六根不净,也去看了那小娘子。”   他说着还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觉心道:“和尚只见要修道观的小娘子,未见小娘子。”   白小鱼翻了翻白眼道:“这有什么区别。”   觉心道:“白兄弟见色,和尚见空,这就是区别。”   白小鱼不屑道:“大和尚难道没听过色即是空?”   觉心一本正经道:“没听过。”   白小鱼顿时无语,这和尚不要脸起来,他是甘拜下风。   于是白小鱼又对沈炼道:“掌柜的,反正也没事,要不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那边顾微微走出来道:“白小鱼你要带沈炼去看什么热闹。”   白小鱼心里一突,说道:“没没没,我闹着玩的。”   顾微微横他一眼,道:“你要是再这样惫懒,我就扣你一个月工钱。”   白小鱼露出害怕的神情,心里却腹诽道:“一个月就三十文,你要扣就扣吧。”   他只是心里这样说,嘴里可不敢开口,毕竟三十文钱也是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他经历过太多。   顾微微见白小鱼神情害怕,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对沈炼笑吟吟道:“阿炼,那个小娘子真的很美哩,你真的不打算去见一见么?”   沈炼道:“师姐见过了?”   顾微微道:“当然见过,要是我是男儿,也想娶她。” 第62章 无可奈何岁月去,似曾相识故人来   沈炼微微笑道:“那我去看看。”   顾微微想到那小娘子花容月貌的模样,本想不让沈炼去,只是这样一来,自己是否太过善妒呢,她不想给沈炼留下这种印象,于是道:“好啊,我陪你去。”   沈炼道:“好。”   他们两个留下白小鱼和觉心看店,一起去了美丽小娘子募捐的地方。这里是白家镇的集市外面,很是空旷,此时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还有些个子矮的挤不进去,骑在同伴的脖子上往里面瞅,引得后面的人不满,推推嚷嚷,因此掉下了几个人,摔得七荤八素,引来大笑。   顾微微皱眉道:“刚才人还没这么多。”   沈炼道:“看来这个小娘子真是魅力大得很。”   顾微微噘着嘴道:“我们还进去不。”   沈炼道:“当然进去。”   他牵着顾微微走进人群,说来也怪,里面的人本来摩肩擦踵,可是沈炼和顾微微走进去,自然而然就让出空隙,两人不费吹毫之力就到了最里面。   大家很有默契的围城一个两丈方圆的空地,正中间立着一个小娘子。这个小娘子真的很美,如果有人不知风华绝代是什意思,见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从头到脚,哪怕是一缕顺着嘴角飘逸的青丝,都没法挑出一点瑕疵。这样的人天生就会受到万众瞩目,使人陶醉在她美丽下。   而今她的足下,已经铺满了碎金、碎银以及数之不尽的铜钱。   最里面的人都是白家镇上比较富有的人,老少皆有。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扔出钱后,都没有沾到这位风华绝代的小娘子身。   小娘子嘴角弯起,好似盈盈水湾,她不笑已是绝美,笑起来再无人能抵挡她的美丽,于是又下了一场钱雨,最终也没有落到她身。   大概是围观的人钱到底用完了,因此抛钱的人越来越少,加上怎么也打不到小娘子,大家的热情渐渐消失,最后过了三五个呼吸都再无人掷钱。   那小娘子妙目流转,最终落在沈炼和顾微微身上,她对着沈炼嫣然道:“这位公子难道对奴家有成见。”   爱笑的姑娘至少不丑,而她笑起来,就像是春天三月的风,有‘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之感,如何教人抵挡她的魅力。   沈炼凝目在她身上,他担保自己从未见过她,只是心底里不禁涌出一阵熟悉,他该知道她是谁,却忘了她的名字,忘了她的来历。而她似乎也认不得沈炼,更叫不出沈炼的名字。   沈炼从恍惚中醒来,惜字如金道:“没。”   小娘子咬着粉嫩的嘴皮,完美的诠释了古人为何要用樱桃来形容美人的唇,因为这太贴切了。她幽幽道:“可大家都掷钱了,你却一文钱都没有拿出来。”   围观的人起哄了,有人道:“没钱,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话引起许多人共鸣,因为从头到尾,小娘子还未对别人说过话呢。   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会希望他人也一样,才会心里平衡。   沈炼洒然道:“可我出门没带钱。”   小娘子道:“公子随便掷点值钱的东西就成,你若是打中了奴家,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现在任谁都瞧得出小娘子对沈炼怕是有点意思了,弄得许多人心里发酸。   沈炼道:“我身上也没值钱的东西。”   小娘子妙目流转,葱嫩的手指朝着顾微微道:“可这位姐姐身上有,要不你用她的。”   顾微微故作恶狠狠的样子,拿出菜刀道:“你说的值钱物是这把菜刀么。”   只是她的神态,语气,怎么都像是要把小娘子大卸八块的意思。   围观的人本想斥责顾微微,可见到她美丽出尘的模样,就把话吞了回去,而且不少人隐隐希望这两个美女能掐起来,要是将衣角撕破,露出一鳞半角的春光,那也值了。   小娘子神色不变地瞧了菜刀一眼,随后轻轻笑道:“这菜刀也确实很值钱,不过我说的是姐姐脖子系着的玉。”   顾微微道:“你倒是好眼力,这玉少说千金不止,我用来买别家的俏姑娘,都可以一口气买很多个,凭什么拿来掷你,万一掷不中,我们不是吃大亏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是就算能掷到我都不愿意让阿炼成功。她不是没见过美女,如她和沈青青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比起面前的小娘子,沈青青就像是只青涩的苹果,完全没法跟小娘子相比。   她大约天生就知道如何愉悦别人,如果不是顾微微心生醋意,都不得不被她的魅力吸引。   小娘子不回顾微微,转头对沈炼道:“公子觉得值得么?”   沈炼笑了笑,道:“你要钱修道观是吧。”   小娘子‘嗯’了一声。   沈炼对顾微微道:“师姐,这块玉给她如何。”   顾微微眨眼间就明白了沈炼的意思,沈炼并没有想掷钱娶回小娘子,所以干脆让顾微微送她这块玉。有了这块玉,无论如何,道观都能建起来。   顾微微虽然舍不得玉,但是她知道沈炼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想必他是有自己的考量。她偶尔会有小脾气,可懂得轻重。   因此顾微微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了。   她答应了,小娘子却不干,她有些生气道:“奴家可不要公子送我。”   顾微微忽然福至心灵,道:“那就按你的规矩来。”   她取下玉,朝小娘子轻轻一抛。说来也奇怪,原本旁人无论投掷多少钱,都近不得小娘子一片衣角,而顾微微的玉竟然准确无误地打在小娘子身上。她神情一怔,自然而然接住玉。   顾微微只是想将玉送出去,带着沈炼离开,没想到她居然打中了小娘子。   小娘子叹口气道:“看来这是天意,今后奴家就是姐姐的人。”   顾微微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小娘子原本还是惆怅的神情,转瞬俏皮一笑道:“那姐姐是有意的,原来你喜欢女人。”   顾微微不禁有些狼狈,她道:“反正我不要你,你自己继续吧,阿炼,我们走。”天地良心,她可不会娶一个女人,况且娶了她,岂不是给她接触阿炼的机会。 第63章 最初你我不相识,而今一念断前生   顾微微拉着沈炼要走,却鬼使神差回头望了小娘子一眼。顾微微心头颤动,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居然能这样丰富多彩。   佛陀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小娘子的一个眼神,就体现出了众生的喜怒哀惧,以及最深处现出一丝复杂难言。随即她耳边响起周围人的喧嚣吵闹声,但是那喧嚣吵闹声却一好似一直都是那样,没有变化。   她知道自己周围在吵闹,但又觉得周围陷入诡异的静止。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时间突然停止在这一刻,可这一刻发生的事情依旧存在。   顾微微的思维还能动,只是她物质上的身躯陷入某种难言的静止当中,这一刻思维跟肉身好似处在不同的时空,分外难受。   而沈炼和小娘子是这诡异情境里唯一的例外,他们依旧如常人,思维和行动完全统一。沈炼叹口气道:“我们是否认识。”   与此同时小娘子也同时道:“我们是否认识。”   沈炼道:“你的名字?”   小娘子道:“你的名字?”   说完后,两人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小娘子却一直流着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道:“我到人世间,只为修一座道观,也为了找一个人,你呢。”   沈炼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人世间,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小娘子悠悠道:“那你和我在一起吧,我想我要找的人是你,我们一起修那座道观。”   她眼中有期盼,有释然,还有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惘。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宿命,又仿佛有点遗憾,有点失落,有点不知所措。   沈炼沉吟了一会,随后淡淡道:“不行。”   小娘子有些失望,说道:“你应该清楚,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我们是同类,为什么不在一起。”   沈炼道:“错了,我们才是不同的。”   小娘子抬起头,轻声道:“我们有什么不同。”   沈炼凝眸望着小娘子,似有无限深情,无限怅惋,最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和我不同么,因为你到人世间只做两件事,修一座道观和找一个人,如果做完这两件事,你觉得你还应该存在么。”   小娘子有些茫然道:“做完了事,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存在。”   沈炼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你只是一段执念,而非真实存在的生灵。”   小娘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执念,而是真实独立的生灵,所见所闻皆有所感。”   沈炼道:“那你可通晓佛经。”   小娘子道:“略不知一二。”她说略不知一二,自然意思是她大部分佛经都读过。佛经浩如烟海,她既然敢这样说,足以证明她的学识渊博。   沈炼淡淡笑着道:“我也是略不知一二,而且是生而知之。”   小娘子轻笑道:“真巧,我也是生而知之。”   沈炼瞧她嫣然巧笑,几乎颠倒众生,心中动了一丝涟漪,眨眼间就将那丝悸动抹去,平静地道:“现在你一定愈发以为我们一样了,实则不是。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你不但是一段执念,亦是一道应身。”   小娘子忽然怔住,她自然知道什么是应身,应身又叫应化身,为了度众而随缘随机应化。例如观世音菩萨,三十三现身,应以国王身得度者,即现国王身而为说法;应以将军身得度者,即现将军身而为说法;应以妇女身得度者,即现妇女身而为说法。   你是甚么样的人,他就示现跟你一样,为你说法。再如佛陀,有的弟子看他是一个普通的老比丘,有的弟子看他是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之庄严、崇高的佛陀。所以,应身者,就是应众生的机缘,随缘所现,随缘所变,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   小娘子自然不是佛陀的应身,可是她确确实实是应身,应沈炼而来,显化世间。如果沈炼答应跟她在一起,建起道观,那么两人便真的将缘法了结。而真正的她,亦从此跟沈炼再无牵连,从此你是你,我是我。   这样究竟有什么好处,沈炼大约猜得到。他和小娘子在一起,既是小娘子作为应身存在的意义,亦是替小娘子本尊冲击无情之道扫除阻碍。   沈炼若有成人之美,当视如不见,趁着这段缘法,答应她。答应她之后会有什么结果,沈炼也很清楚,那简直不算是坏事,因为小娘子得偿所愿,那么就无存在的必要了,沈炼依旧可以和师姐在一起,而小娘子本尊亦得以更进一步。   于沈炼有什么损失呢,其实也无损失,因为他了结一段情感纠葛,只会更加精进,说不准就能解决他忘掉过去这个大问题。   可是沈炼拒绝了,他有两个理由,一是答应下来,尽管事后他可以解释,但此时此刻顾微微一定是伤心的;二是沈炼不希望当一个道具,亦不想在不知过去的情况下,了结这段缘法,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一定要让自己清清楚楚,毫无遗憾。   小娘子沉默了好一会,复又坚决道:“就算你说得对又怎么样,毕竟我如果是应身,那么此事更是非做不可。”   对她来说,来到人世间,本就是为了做这两件事,那就是她的全部意义,至于别的事,根本无须去管。   沈炼道:“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   小娘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因为她对么,你让她用玉破了我的誓愿,现在她又不肯带走我,你更是不肯答应我,你可知道,誓愿若是不成,我就会经历天罚,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一切的根由都在她身上,所以解决她就好了。”   说完之后,小娘子款步走向顾微微,一步一莲花,而她再也不是原先那楚楚动人的娇嫩娘子,而是一尊宝相庄严的神祇化身,脑后有九层神光,能慑服一切外道。 第64章 无情未必成正果,有情却累此仙身   顾微微瞧着小娘子走来,心中无由生出恐惧,即便是沈炼在她身边,都不能将恐惧消除。她的情况,沈炼洞悉无疑。   按理说,以沈炼的成就,护住顾微微不受侵犯,并不困难,亦能以自身的道意消弭外来法意对顾微微的影响,可是这个小娘子所化神祇竟有不可思议之力,足以同沈炼在本质上并驾齐驱。   正因如此,才会有现在的结果。   眼见得这尊神祇距离沈炼和顾微微不足一步之遥,沈炼依旧没有动作,将双手笼在袖子里,神情平静。   突然间小神祇止住脚步,脑后九层神光尽数收敛,重新化为那似鲜花般娇艳的小娘子,她凝目在顾微微的左腰上,那里是一个精致的皮革袋子。   她指着皮革袋子对顾微微道:“这里面是什么。”   顾微微虽有些怕她,却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说道:“我做菜用的菜刀。”   小娘子凝眸皮革袋子,有些失神,不禁伸手触碰过去,忽地白光一闪,她晶莹的玉指淌出一滴鲜血。顾微微虽然不喜欢她,可她葱嫩的玉指被割开一条口子,竟生出疼惜念头。   她讷讷道:“你没事吧?”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很快她就想明白,自己能动是因为皮革袋子里的菜刀,适才白光一闪,同时将她诡异的状态解除。   小娘子吮吸手指的伤口,柔嫩的粉唇配上晶莹剔透的手指根,连顾微微身为女子都看得脸红,她随后看了看沈炼,发现沈炼依旧恬淡平静,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娘子过了一会才停止动作,没有回答顾微微,而是臻首迎向沈炼,眸光盈盈,两人的距离似乎呼吸可闻。   沈炼终于开口道:“你该发现,现在你解决不了我师姐。”   小娘子道:“可是剑的主人不是她。”她何止是略不知一二佛经,甚至可以说是略不知一二世事,一眼就瞧出了顾微微非是菜刀的真命之主。   沈炼轻轻颔首道:“确然不错,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将我师姐掺合在我们两的事之间。”   小娘子嫣然笑道:“你不是说我只是一段执念么,为达目的,决不罢休,才是作为执念该做的事。”   不待沈炼回答,她继续接着道:“我的杀心动了一次,没有成功,自也不会立即来下一次,况且她有此剑在身,我便伤不得她,你何必担心呢。”   沈炼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剑虽是灵物,却也是死物,总有办法避过的。”   小娘子叹口气道:“你也许真的不是我要找的人,因为我要找的人,不该心有挂碍,更不会求人。”   最后小娘子深深凝眸顾微微一眼,轻声道:“你若是喜欢他,就应该离开他,仙人便是有情,也不该为情所累。”   说完后,小娘子消失了,连带那一地的金钱。   众人见到小娘子消失在青天白日下,不由惊呼,更有胆小的人以为遇见了山精鬼魅,登时引起骚动,竟无人注意到沈炼也带着顾微微离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顾微微忽然道:“阿炼,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沈炼笑了笑,道:“你不必为她的话介怀。”   顾微微道:“其实她说的对,如果将来有比她更厉害的人出现,利用我来威胁你,那我岂不是成了害你的凶手。”   沈炼道:“所以呢,你要听她的话离开我么,师姐?”   顾微微摇摇头,用着极认真的语气道:“阿炼,我会努力修炼的,终有一天,我会跟你一样厉害,那样就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了。”   修行时,如果有一个坚定的目标,并为之奋斗,再漫长的道路,都是有机会迈过去的。她和沈炼有天壤之别并不可怕,可怕在于她过去没有与沈炼并肩的自信以及不可动摇的觉心,而现在经过这一事后,顾微微已然坚定了修行的决心,不可动摇。   沈炼瞧着顾微微认真的模样,微微笑道:“师姐,会有那一天的。”只是他心里却叹了口气,那个跟他极为熟悉的小娘子说的一点都没错,仙人可以有情,却不能为情所累,只是他到底还是累了。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界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沈炼心底浮现起这首诗,正是他如今的处境。   他终于完全入情,在不知不觉间,在未曾预料时,同时前路也明了,太上忘情的典例就摆在眼前,这是前贤已经证实过的经验,他照着去做,至少不会变得更差。   而且真正入情,然后做到忘情,何尝不是他修行的机缘。   只是他做不到。   ……   九嶷山,云母溪,明月在天,本当在其周围星辰黯淡,可是有一颗星辰却丝毫没有被掩盖光辉,明亮动人。   何香问沈炼师傅,那颗星辰叫什么。   沈炼坐在沾染露水的岩石上,过了好一会才道:“那是长庚星。”   何香道:“为什么这颗星辰会这样亮?”   沈炼注目那长庚星,似乎看到一个绝美的女子从中走出来,只一眨眼就无影无踪,他道:“长庚星是玄门的叫法,在某位神祇缔造的神道体系里,这颗星辰又叫做阿佛洛狄忒,里面居住着一位神灵。”   与此同时,王母和绿萝荡舟在一处江湖交汇的水泊里。王母对着绿萝道:“阿佛洛狄忒是阿罗诃缔造的女神灵,她的容貌是参照姮娥而创,为世间最完美的女子,阿罗诃命她降临人间,必然是有使命交给她。”   绿萝道:“那奴婢遇到她,该如何对待?”   王母道:“阿罗诃是真正无情无欲的神祇,这次他要跟我合作,并非出于对我欣赏或者好感,只是需要我帮忙罢了,因此我们对他的态度并不重要,当然阿佛洛狄忒你也不要随意招惹她,因为她降临人间后,必然是世间最珍贵的炉鼎,这片大陆上,除却所谓三宫四观里的几个老不死,其他的仙佛,很难不被她诱惑。”   阿佛洛狄忒不但是完美的女人,更是阿罗诃制造的情欲之神,在对修行人的诱惑上,古往今来唯有上古封神时那位天狐方能比拟一二。   故而王母的言下之意,这个阿佛洛狄忒到人间后会拥有很大影响力,还是不要随意招惹她,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第64章 沈师已随白云去,此地空闻溪水声   绿萝记住了王母的话,她向来如此,对王母说的每一句都记在心上。   王母复又幽幽道:“绿萝,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绿萝微笑道:“九千八百七十五个年头。”   王母道:“时光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就快过去一万年了,说起来这一万年来本宫到底没多大进步,不过法力更深了点,修成了三门尚且过去的神通而已。”   绿萝道:“这说明娘娘离修行的尽头愈发近了,所以才没多大进步。”   王母笑道:“你倒是会安慰我,其实我这一万年来进步很小的原因是我有个心愿未了,若是完不成,便难以再进一步。”   绿萝道:“娘娘有什么心愿,如果奴婢能帮上忙,便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你尽力。”   王母道:“世人都知道我是得了蟠桃树,方才得以证道,入太乙之数,可是我能有今日成就,并不仅仅是得到蟠桃树的机缘所致,更是因为我先天就有了成仙的根基,那跟我的前生有关,这也是我对你另眼相看的缘故。”   绿萝奇道:“娘娘的前生跟奴婢有什么关系?”   王母道:“其实我前一世亦是一位神灵,成就比你我初见时的你还要高上许多,后来我前生在神道上始终没法更进一步,终于决绝转生而去,那时候九幽不显,轮回转世可比现在要难上许多,为此我转生时根本的灵性出现变故,使我缺失了一部分自我,故而万年前我迈入太乙之境,须借助蟠桃树才完善了自身的修行,开辟出一片天地。”   绿萝道:“莫非娘娘需要将那部分自我找回来?”   王母道:“半年前,我已经找回来那部分自我了,但是她已经成为另外一个我,且有所成就,只是不及我,但她选择放弃所有,重新同我融合,却有一个未了心愿,要我完成。”   绿萝道:“什么心愿?”   王母淡淡道:“为人间之主,建不朽之功。”这个心愿绝非普通的心愿,而是顺应天心的大道之愿,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从人间开辟以来,尚无统一的格局出现,可经过万年的发展,时机已然出现,而王母的另外一部分自我虽然未证太乙,却秉承真龙天子之气而生,且是女身,为时运造化。王母得回本源,亦承继其因果使命,若是完成不了,就算侥幸成就大罗,终归不可能超脱。   阿罗诃正是洞悉此事,才会请王母替他找寻当年那人,因为王母一旦成为人间之主,即可天地同力,要替阿罗诃找出那个人并非难事。   而且在王母看来,这也是阿罗诃借跟她合作,欲要插手人间的心思体现。他终归是要将自己的道布在地上如同在天国那样。   当时阿罗诃以‘感觉’来做托词,无非是不想说破这一层。   绿萝有些惊讶,担心地说道:“娘娘我们在瑶池圣境何等无忧无虑,若是淌了人间这趟浑水,未必就能保全自身。”   她想劝王母不要冒险做这个事,人间虽然以凡人为最广之众,实际上藏有无数仙佛道统,甚至有些上古仙佛还降下化身于人间行走,游戏红尘,若是王母欲作人间之主,定会引起那些仙佛警惕,甚至出手阻止。   纵然王母侥幸功成,最后依旧不太可能常握权柄,况且以清净仙身,入浑浊红尘,也不知要沾染多少因果业力,终归风险极大。   在她看来娘娘修行至此,已然是古往今来可以数清的大成就者了,何必多生是非。   王母道:“绿萝,你的担心我都清楚,可正因这是极大的挑战,我才要去做,不在乎成败,而在于过程。”   她言语悠然,背着手注目水波,清风徐来,摇曳她的衣袂。她却不知一万年前的沈炼,和她此时心境极为相似,只是她不知罢了。   ……   沈炼早已忘却一万年前自己在九幽的事迹,他现在活得更像个人。这究竟是好是坏,沈炼说不清楚,因为过去早已忘却,没有对比。   何香的进步是依旧是肉眼可见的,沈炼也没多少能教她的了,这不是说沈炼肚子里没货,这就像是一株小树苗终于长出枝叶后,便用不着精心浇灌,此后无论多少风雨,大抵还得它自己承担。   长庚星从西方到了东方,这时候也被称作启明星,在它出现在东方时,亦代表着将要破晓。   沈炼叫醒了打瞌睡的觉心,并对何香道:“我们能教你的都已经差不多,今后我们晚上不会来了。”   何香虽然早有预料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她道:“我还能见两位师傅么?”   觉心亦有些伤感,他笑着道:“若是有缘,自然能见,我相信咱们爷俩的缘分没有那么浅。”   何香忍住眼角的泪水,她终归是未曾满十四岁的少女,心中满是别离的伤感,她道:“等我侍奉好母亲后,一定会来找两位师傅的。”   沈炼道:“你家后院墙角的梅树下有一包银子,那是你父亲生前的积蓄,我们走后你就将它取出,作为你们母子日常生活的开销,并且你切忌不要用仙法来换取钱财,否则必有一劫。”   他说完之后,就从沾染露水的岩石上走下,须臾间就消失在云母溪上,跟着觉心大踏步追寻而去,消失空中。   何香不禁追赶,凌波横渡溪水,终归见不到两位师傅的踪迹,只望见月光下,白云悠悠,似有人影浮现,一闪即逝,但不知是否为两位师傅。   待得一声鸡鸣,方才往家里走去,想起沈炼师傅的话,到了后院墙角,果然发现一包银子。   她将银子瞧了瞧,每一枚都是官银。沈炼师傅说这是她父亲留下,何香清泪终于抑制不住。随后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何母开了房门,拄着拐杖坐在台阶上,道:“阿香你在哭么,母亲不逼你嫁人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好落在她眼角的鱼尾纹上,充满慈爱。   何香猛地扑进母亲怀里,不再流泪。 第65章 落絮无声春坠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距离沈炼到醉也不归楼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一年。这一年来酒楼只来了十八位客人,平均下来,一个月还不到两个客人。   这期间其实也有镇上的人想来酒楼吃饭,但是无一例外,走近酒楼时,都感到无比的阴森,始终没法踏出最后一步。久而久之,醉也不归楼附近的邻居都搬走了,这条街愈发萧条。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请和尚道士来这里驱邪,却是根本没有人想起去做这件事,甚至渐渐地白家镇的人都下意识遗忘了这条街以及醉也不归楼。   直到一个月前,一位打更的更夫晚上误入此街,才发现这条街上那酒楼居然消失无踪,原本酒楼的位置变得空空如也。   于是此事成为了白家镇的怪谈,同两月前突然出现在青霞山那座道观一样,都是奇闻轶事,甚至有州府里的说书人将其加工成为神魔志异的鬼怪故事,最后被青州府李总兵的儿子李青蝉听到。   李青蝉那日被沈炼伤后,养了足足半年,方才痊愈,他知道对方法力高强,自己不是对手,因此没有再去青霞山。时间久了,也一时间忘记,他偶然听了来自青霞山的怪事后,便想起自己吃的那次大亏,不由心头火起。   正好他得了青羊宫的传信,他的师兄,尹仙君的大弟子顾长生将要下山历练,会先来青州府一趟,心下就有了计较,等到大师兄前来,定要讨回公道。   甚至他都不需要说什么,只要让大师兄知道他丢了打神鞭,顾长生定会追问,届时就可顺水推舟,道明缘由。   李青蝉琢磨算计时,白家镇来了个娇俏动人的少女,正是此前离去的沈青青,她走到原来醉也不归楼的位置,径自进去,消失无影。   正在附近打盹的一个乞丐,刚才将一切看在眼里,以为自己刚才在做梦,他往前走去,却嗅到了来自少女的体香,心中愈发奇怪,不禁往前走去,看到虚空里伸出一个少女头,对着他翻白眼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乞丐只看到少女的头,不见身子,忽地大叫一声,然后滋滋声响,原来他吓得离开,一不小心将本来就不结实的裤衩裂开了。   沈青青咯咯笑了两声,然后当的一声,她头消失,好似有什么门被关上。   原来她正在醉也不归楼中,只是外人瞧不见,走过来也感觉不到。   她恶作剧成功,正转过头来,猛地看见一张俏脸,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道:“薇薇姐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   顾微微白她一眼,说道:“这是阿炼最近教我的一门步法,唤作落絮行云步,我练成之后,行动起来,就如落絮无声,行云有影。”   沈青青道:“落絮无声春坠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他倒是会取名字。”她家学渊源,一口道出诗句来历。   沈炼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说道:“你怎么也听过这两句。”   沈青青道:“本郡主又不是不学无术,这两句词是赵峰所作,我父王对他很是推崇。”   沈炼说话间就从楼上走下来,道:“这赵峰又是何许人?”他心头有些奇怪,虽然自己忘了两句词的来历,却笃定不是什么赵峰所做。   沈青青道:“你都不知道赵峰?他可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大才子,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曾经在金殿上一口气做下三百余首足以流传世间的诗词,冠绝古今,虽然他是宗室,不能金榜题名,二十年前,就已然是天下文坛公认的文魁,只是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没有佳作流出,才渐渐没有过去那样的盛名。”   她说完话,沈炼就追因溯源,算出赵峰的信息,这人确然如沈青青所言是当代的文魁,但是沈炼只算出他近三十年的经历,至于更前面的事,却一无所知。   以沈炼的道行,要算一个人何其简单,即使那赵峰有文魁气运,都没法遮掩沈炼的慧眼察看。不过说来也奇怪,若是那赵峰真的是文魁,沈炼追根溯源,见其文运,纵然不能冲霄射斗,也当烂漫如锦绣,而沈炼观之,对方文运只如萤火,不比寻常乡下的教书先生高明多少。   究其本质,应是欺世盗名之徒,完全不符合沈青青的描述。   不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跟沈炼到底没多大关系,他暂时不打算深究,而是道:“你到我这里来躲婚,打算住多久?”   沈青青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微微道:“阿炼,你这臭毛病该改一下,老是一开口就把所有事知道了,很是无趣的。”   沈炼道:“下次我注意。”他刚才是算了赵峰,顺手为之,原来沈青青的父亲清河郡王想要将她嫁给魏王,沈青青自是不肯,一气之下,就从家里逃了出去。她思前想后,自己能去的地方,也就醉也不归楼能让她不被父王的人带回去,干脆来了这里。   至于为何她能看见醉也不归楼,自然是缘法所致。   此事沈青青对顾微微说了一遍,抱着她手,可怜兮兮道:“薇薇姐,你可要收留我。”   顾微微好笑道:“你别做这可怜的样子,我怎么都会留你的。”   沈青青又看向沈炼道:“你呢?”   顾微微道:“此事我说了算,你不用管他。”   沈青青往顾微微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薇薇姐你真好。”   随后她身子一动,就把顾微微身后不远处的白小鱼揪着耳朵,说道:“小鱼儿,看到本郡主高兴么,还不快去给我收拾房间。”   白小鱼无奈道:“郡主你松点,我这就去。”   这时候酒楼的门又打开,一个和尚挑着一捆柴进门,只是他满脸淤青,额头上肿了两个大包,眼睛也鼓起一只,看来是才同人打了一架。   顾微微道:“大师,你这是怎么了。”   觉心道:“老板娘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顾微微满脸不信,她心知觉心的修为极高,远在她之上,怎么会摔跟头把自己弄伤。 第66章 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   沈青青咯咯咯笑起来,道:“大和尚,摔跟头怎么会把自己摔成这般模样,我看你是被人打了一顿。”   顾微微嗔怪地看了沈青青一眼,可见她笑得放浪,自己亦不禁有些花枝乱颤。   觉心被沈青青取笑,倒也不动怒,只是挠了挠光头,呵呵笑着,挑着一担柴进了后院。顾微微还是很好奇的,向沈炼问道:“阿炼,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炼道:“我可不知。”   顾微微道:“你不是会算么。”   沈炼道:“师姐,你难道忘了你刚才怎么说的。”   顾微微眼睛一白,道:“我忘了。”   沈炼负着手往后院走去,悠悠道:“我记着。”   顾微微轻哼一声,这个人愈发小气了。   觉心放下柴火,沈炼朝他伸手,凭空变出一只瓷瓶,他道:“红的内服,白的外用,顷刻就好。”   觉心接过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正好是一红一白,照着沈炼说的去做,果然立即就好了。他这伤势施展个幻术本也能糊弄过去,不过大和尚是有机心的人,亮出来后,保准沈炼会给他治好,因此干脆素面回来,顶多惹人笑话而已。他修佛法魔法,看破皮相,本就不在乎这些。   沈炼难道就不知道和尚的心思,只是这本就是顺手为之的事,何必说破。此亦是主仆相处之道,有来有往,各有付出,方才能长久。   觉心外伤尽去,笑着道:“去青霞山砍柴时遇到个黑面大汉,我跟他没用玄法,只是搭搭手,被他神力给伤着了。”   沈炼颔首道:“你练的是天魔法,这搭手的功夫,应当看出他来路了才是,不如与我说说。”   觉心道:“他只是动用了肉身之力,依我观之,其身体血魄,甚至胜过一只人间军队,而且身体里还有股潜力,含而不发,纵然我后面动用了法力,应当都奈何不了他。”   沈炼道:“看来他是法体双修,这样的修行,虽然一时间能有惊人的战力,到底分了心思,最终成就并不好说,不过你是个精细人,当不会随便同人动手,看来是他找的你。”   觉心道:“老爷,你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还干嘛问这么多。”   沈炼道:“天机推演,虽然准确,但也不是事事都能算尽,况且遇见高明的人,你算他便能追溯因果算你,最终到底谁高明一点,终归不好说,所以我准备近来稍稍收敛点。”   觉心道:“老爷你又唬我,明明是因为青霞山住着那个小娘子,她道行不在你之下,因此你才有所收敛,免得跟人家正主碰面才是。”   沈炼叹口气道:“你说你机心这么重,如何成佛。”   觉心微笑道:“不成佛,便成魔,终归没什么区别。”   沈炼目光一凝,轻轻道:“你近来进步可不小。”   觉心道:“那是自然,好歹我也痴活了这般久,原来佛法和魔法都是红尘法,过去我以魔念游走天地,到底落了下乘,如今身入红尘,沾得泥泞,却使心中欢喜。”   沈炼笑了笑,道:“你道理倒是知道了不少,只是还是被人打了,现在我看你心中气比欢喜多。”   觉心合十低头道:“所以小的请老爷赐法,挨了多少拳头,我得自己打回去。”   沈炼道:“你要使念头通达,我就成全你,不过能不能找回场子,我是不能保证了。”   觉心道:“那也得试试。”   沈炼真的教了觉心一套拳法,唤作自在拳,这是他临时创出来的,也是最适合觉心的拳法,此拳使出来连一块石头都敲不碎,可是却能用来对付那个黑面大汉,这一点觉心第一眼瞧见沈炼施展出来,就深信不疑了。   ……   青霞山上有一条石阶,尽头处松坡冷淡,竹径通幽,不远之地立着一座道观,朱红的牌匾上写着‘青霞观’三个字,木门两边是对联————‘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一笔一划俱充满天趣,见之忘俗。   这便是青霞山突然出现的青霞观了,此观是一夜出现,却不是仙法变出来的。那一夜间来自天南地北的有名匠人,突然就出现在此处,然后按照此观主人的吩咐打造此观,不足一夜,就使其功成,随后各自归家,俱得了相当于平日里数倍的工钱。   同样也让他们清楚了,道观里的主人纵然不是仙人,也跟仙人差不多。于是大家虽然知道山上有神秘的道观,却不敢随意来打扰。   不过总有人是例外,如今道观前来了一个人,他比平常人要黑一点,身高比寻常人高上一大截,体格健壮,立在门外,就像是能遮风挡雨。   而这样一个大汉,此时却小心翼翼地轻轻扣着门。响了三下,门内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有一个婢女来开门。   他随着婢女进去,到了里面的大殿,上面供奉的不是三清圣像,而是一幅字,上面写着‘天’,仅此一字,再无其余。   从内堂里走出一个绝美的佳人,正是当日在白石镇募捐的小娘子,她道:“你是夜摩天。”   黑面大汉点点头,拱手向小娘子见礼。   小娘子道:“你有什么来意?”   夜摩天道:“我家魔主特来向娘娘借一件东西。”   小娘子道:“不借。”她很是干脆,亦不怕惹恼了对方。   夜摩天道:“魔主愿意将观自在的净瓶和杨柳枝借娘娘一次。”他被拒绝后,立即开出条件。   小娘子笑道:“他化自在天倒也真是厉害,他怎知我定要用上这两件事物。”   夜摩天道:“魔主若是不知,就不会叫我来,娘娘意下如何?”   小娘子道:“他化自在天从来是不吃亏的主,我怎么会放心同他合作,你走吧。”   夜摩天道:“娘娘就不继续考虑一下?”   小娘子斜眼睨他,淡淡道:“我若是不肯,你难道还敢用强?说实话,他化自在天来了,我自当退避三舍,不过你区区夜摩天,难道就仗着这具练了巨灵玄功和太岳真形诀的仙身,就不怕惹恼了我,叫你来得去不得。”   她说话时,大殿里飘满莲花,圣洁光明,而小娘子亦仿佛化为高天,无从测度。 第67章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夜摩天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位娘娘在大殿里只供奉了天,不是因为地不值得她供奉,而是她本身就是得天之道,代天行法,既是供奉天,亦是供奉自己。   他固然神力无匹,可是终归有时而尽,怎及得上高天渺远。此前他确然是对娘娘心存恭敬,但现在对其的恭敬已经转化为畏惧,就像见到他化自在天一样。   只是他既然答应了他化自在天要带回那件东西,就不能空着手回去,否则下场很是不美妙。   夜摩天在层层光明下,如流星一样往外面坠去,最终到了山脚下,他望着青霞山道:“娘娘一日不答应,我就一日不离开,希望娘娘能见我心诚,垂怜一二。”   他就真的盘坐在山脚下,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像,又似山门护法。   小娘子将他赶了出去,便不理会他了,在人间的神通,她确然比夜摩天高明许多,可是要说要灭杀对方,也只能想想,况且对方背后还是他化自在天。   他化自在天便是真正的天魔主,这不仅是一个人,亦是一种境界,可以被毁灭,但只要生灵欲望存在,就难以灭尽,很是难缠。除非众生俱已忘情,或者入儒家所谓大同,更或者根性俱已清净,否则他化自在天总有自己容身的土壤。   这听起来似乎很可怕,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可怕,他化自在天也是不能随意对付一个人的,自有他的限制,何况天地间还有数件灵宝能克制他。   至于他化自在天究竟想要什么,她亦很清楚,只是那东西给了对方,他化自在天就有机会法身降临人间,引起修行界的浩劫。   只是对方既然知道东西在她手上,必然是会千方百计来取,防不胜防,现在夜摩天来是先礼,若是对方按耐不住,那就是后兵了。   想到这里,她对着山下的白家镇幽幽看了一眼,你若是为情所累,道行终会不断折损,可别被他化自在天趁虚而入。   现在她的确没法判定沈炼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可是对方陷入真情,若为所累,那就麻烦大了。   不知怎地,她十分想帮助他。而这点心思,全然与修建道观和寻找那对的人无关。   忽然她心头一动,面前升起袅袅香烟,里面有一道心念,被她掬在手上,手上有水光出现,里面是一株花,红如烈焰,并无枝叶,这是曼珠沙华。   同时自水光中传来一首歌,似从无穷时光里传来,有岁月悠悠,有割舍不下,歌声慢慢自青霞观里传出,听见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另外一个是在醉也不归楼的沈炼。   沈炼方才教完了觉心自在拳,一个人到了楼顶,抬首就是青冥。   耳畔传来歌声,正是难以形容的天籁,他的目似能随着歌声穿透无尽时空,看到一座台上,一位不曾有岁月痕迹留下的女子静静歌唱,她的妙目正对着他,柔柔地唱着,而容颜跟当日所见的小娘子一般无二。   这就是她的本尊么,真是熟悉又陌生。   她眼波似水盈盈,顾他无言,只是轻轻唱着: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把芬芳留给年华   彼岸没有灯塔   我依然张望着   天黑刷白了头发   紧握着我火把   他来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这首歌不同于他在人间听到的任何曲子,但胜在直白动人。沈炼循着歌声而去,到了青霞观,面前是小娘子,他道:“一直以来,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娘子嫣然道:“你可以叫我白莲花。”   歌声已经止住,即使以沈炼的修为,都没法追溯时空,抵达那唱歌的女子所在,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或许真的是彼岸,或许依旧是世间苦海的一部分。   沈炼道:“这个名字不好。”   小娘子道:“有什么不好。”   沈炼道:“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白莲花笑吟吟道:“那也只是旁人的事,与我何干。”   沈炼道:“身处世间,自然就有干系,无可避免。”   白莲花道:“可我偏要避免。”   沈炼道:“现在我得对你说声抱歉。”   白莲花道:“为何?”   沈炼道:“初见时我认为你只是一段执念,只是一道化身,并未对你有真正的尊重,现在想来,错的是我。”   白莲花摇摇头道:“你没错,适才的事,已经表明你判断是对的,我确然只是一尊化身而已。”   沈炼道:“不一样,你知道彼岸花么,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你们就是这样的关系,我此前以为她是要借你了缘,不如说她是想要你帮她,现在你所有的一切,我猜她是能感受到的,只不过她亦没法干涉你,适才那一首歌能传递过来,入你我之耳,已然是借助了外力,方才成功。”   白莲花道:“可我若是执念了结,确然也无存在的意义了。”   沈炼道:“心愿既了,花也当谢,这一点是对的。”   她道:“其实我不怕自己不存在,只是现在突然想在此之外,做点别的事。”   沈炼道:“你想做什么?”   白莲花道:“还没想好。”   沈炼道:“如果你想好了,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白莲花微笑道:“那就谢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是仙,不是人。”   沈炼道:“我清楚,只是心里有了凡念,就不能装作四大皆空,否则只能骗骗自己。”   白莲花道:“有时候骗骗自己也不是坏事,而且仙驻凡尘太久,自然就有劫,我猜你的人劫快要到了。”   沈炼心头一动,就明晰祸福,洒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兴许来的是劫,亦是福。”   白莲花道:“你是有主见的,我也不多劝你,只是有些事,你看见的,听到的,心里清楚的,往往不是事情的全部,我就在山上,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知会我一声。”   沈炼道:“我不会矫情的。”   白莲花道:“那好,你难得来一次,我也没有别的招待你,这幅字就权作礼物,相赠于君,还请不要嫌弃。” 第68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元宵风雨顾长生   沈炼看了那个‘天’字,蓦然一笑道:“我喜欢这幅字,谢谢。”   白莲花嫣然道:“喜欢就好。”   今次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却熟悉得像多年相知的好友,这肯定不是爱,也不是喜欢,但两人间确然产生了一种珍贵的情感。人和人之间除了爱情、亲情、友情之外,的的确确还有一种亲密的情感,就像两颗相互瞭望的星辰,或是飞鸟与鱼。   沈炼收下字,离开青霞观,步子轻悠悠地迈在石阶上,背后石阶近处,白莲花悄然地看着他,直到再也瞧不见。   婢女好奇道:“姑娘,你们之间便是人间的真情么?”她虽然是白莲花的婢女,却不是人,而是一条青霞山的蛇,受白莲花点化,化身成人。   白莲花道:“你想知道,可以去人间走一遭。”   婢女有些向往,可还是道:“婢子不去,婢子要留下来服侍你。”   白莲花微笑不语,山间的薄雾渐渐变浓,掩映主仆二人的身形。   沈炼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于是夜摩天发现了他。   夜摩天道:“你是谁?”   沈炼顿住身子,背着手瞧着这个黑面汉子,他的身形既雄壮,又说不出的完美,钟铁衣的体魄与之相比,如萤火比皓月。这样完美的身躯,足以摧毁人世间大部分事物。面对这样的人问话,哪怕是一位还丹有成的修士,都会心头起伏。   而夜摩天只瞧见了沈炼平静的眼神,似清风都吹不起半丝涟漪。他瞧见过类似的眼神,来自于他化自在天。一个人间的人,怎么能跟他化自在天相似,只能说明这个人绝不普通。   夜摩天很惊讶,却不害怕,因为值得他恐惧的人本就不多,哪里会随随便便遇到。只是这次他意外,沈炼很是淡定地回了一句很狂妄的话,“我是你惹不起的人。”   他从那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了轻视、不在乎,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愤怒。夜摩天从来没有被这样轻视过,这个人应该付出代价。于是夜摩天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一拳轰出。简简单单的一拳,是将极度可怖的力量,压缩到极致后的再度爆发,并且集中朝沈炼而去。   这一拳不但快,而且没有多余的力量逸散,甚至没使周围出现风吹草动,就连他足下的蚂蚁都还在悠然自得搬运事物,以这些卑微生灵的敏感,都不能察知在自己极近的距离内正产生着无比可怕的破坏之力。   只是夜摩天这势拔太岳的一拳,没能击中沈炼的要害,而是被一根食指点住。高明的仙人,用一根指头迎敌和用一拳一脚迎敌,当然是没有差别的,并且举手抬足间就能爆出惊天动地的力量。夜摩天遇到的当然不是同样强绝的力量来跟他对抗,而是那根指头像个无形无质的黑洞,瞬息间就汲取了他所有的攻击力,让他陷入一身中从未有过的空虚中。他没有陷入这种空虚太久,因为很快他熟悉的力量出现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转,就像是一处干涸的湖泊立时遇上了百年罕见的暴雨和山洪,瞬息间冲毁堤坝和湖床。   他修行的巨灵玄功和太岳真形诀,在此刻竟是那样脆弱不堪。人间竟有这样强大的人物,这是他下意识的念头。而不知不觉夜摩天就半跪在地上,大地出现一条裂缝,涌出甘美的地下水,来年青霞山的山脚定然会更加郁郁葱葱,充满生趣。   过了很久很久夜摩天才直起身来,只是瞧不见那个人往何处去了。   可他的意识里,被深深种下畏惧的烙印,从今往后,他若是再见到那个人,很难兴起斗争的意志。   他终于尝到彻彻底底的失败,从灵魂深处都生出臣服。便是诡异多诈的他化自在天,亦没有使他这样的颓然。   夜摩天心里忽然涌出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他’才是真正值得自己追随的强者,这个念头生出,竟那样的强烈,且不可抑止。   ……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是元宵节,顾微微她们都去府城上看花灯了,连觉心也去,沈炼留在酒楼。   他之所以不去,一来是因为不感兴趣,二来是因为今天有客人。   空空旷旷的酒楼只点了一盏灯,昏暗的灯光里,沈炼独自品茗,在万家灯火的夜里,他怡然自得的享受独处。   直到门推开,风进来,搅碎了这片难得的宁静。门外来了一个客人,同时出现凄风苦雨。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用青色纶巾裹着头,眼睛如墨点就,若是出现在人群中定然使人一见难忘。倒不是因为他多英俊,而是他有种特别的气质。   大约应该这般形容,那就是一个人对自己一切都做到了完完全全的掌握,清晰无漏的察觉自己所有一切,不会害怕、恐惧。   道家说本性,佛家讲真如,就是这个意思。   比起同凡人打交道,沈炼更喜欢跟这类人交流,大约是因为惺惺相惜。   “我叫顾长生,我知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沈炼。”来人道。   沈炼道:“我知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可是既然来了酒楼,顺便喝喝也无妨。”说话间,沈炼桌前就多了一个小火炉,上面蒸着美酒。   顾长生皱眉道:“我从来不喝酒。”他又看了沈炼一眼,说道:“修行的人不该喝酒。”   沈炼道:“你们修行的时候有不准喝酒的戒律?”   顾长生点头道:“有的。”   沈炼笑道:“我修行的时候可没这个戒律,而且既然设定了戒律,自然也会被打破,你既然来了,喝一点酒又有何妨,如果你怕我会让你结账,你大可放在心上,我请你喝。”   顾长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处理一件事上把握不到主动,这并非是因为沈炼的说辞有多么蛊惑人心,在于沈炼举手抬足间展示的那种从心所欲,正是他致力于追寻而暂时没有达到的境界。   别说是他没有达到,就连自己的师尊尹仙君也做不到对方那样洒然自如。 第69章 太虚开辟小仙界,有此成就无几人   顾长生的判断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沈炼的确当得起从心所欲的评价,但不代表他真的就完完全全从心所欲,正如阿罗诃号称全知全能一样,亦是有局限的。   不过即使顾长生知道沈炼做不到完完全全的从心所欲,亦不会降低他对沈炼的评价,因为人人都知道仙人长生久视,可是真正活过万年以上的仙人其实仍旧稀少得很,这不代表仙人就很差。   仙人有长生的能力,可是身在世间苦海,总也免不了遭遇各种劫难,最终过不去,就只能呜呼哀哉。如果要真正的长生,就不能老呆在世间苦海,这也是仙人求超脱的原因。   沈炼的从心所欲更多是一种心境,亦表示他智慧通明,决断无窒碍。   顾长生估量出这点后,就清楚今天想要拿回打神鞭的希望很渺茫了。好在他没有听信李青蝉的一面之词,否则就直接跟这位高人对立。他倒是因为怕跟沈炼对立,毕竟作为青羊宫的人,世间能值得他们畏惧的存在并不多,只是不畏惧不代表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招灾惹祸。   坐到了沈炼对面,顾长生回话道:“戒律既然制定下来,就是要人来遵守的,打破了戒律,便是对自己修行的否定,而不在于戒律本身会起到什么效果。”   沈炼道:“你说的很对,我就不勉强你了。”   只是沈炼话说完后,顾长生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眨眼间就喝了下去。他虽然从未喝过酒,但也不会第一次喝酒就脸红,神色如常。   沈炼道:“你可以不喝的。”   顾长生道:“我应该喝,也应该破戒,这是为了替李青蝉赔罪,你能否将此事揭过去。”   沈炼道:“你破不破戒,跟我有什么干系,你便是断绝自己修成天仙的希望,那也是你的事,这并不能用来替别人赔罪,何况他又有什么罪。”   顾长生道:“无知就是罪,瞧见了你,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随意折辱人,那肯定是他有错在先,而且他眼力不好,没瞧出你有多厉害,试图依靠我来找回面子,这又是第二件过错。”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我破戒来赔罪,确然是我没想周到,这确实没法说通。”   他说完后,有些歉意地瞧着沈炼,十分坦诚。   沈炼见过何香这样的天才,本来对于世间其他的修行人资质都有所免疫了,但是他不得不有些赞赏面前这个年轻人,论修行的资质,他其实不及何香的,但是何香将来的成就是看得见的,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将来的成就是看不见的。   这不是说他潜力无限,而是顾长生并非拘泥于常规的人,他有自己的理念和判断,并且能审时度势。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沈炼自己也能算一个。   沈炼道:“我确实不用接受你的赔罪,当然李青蝉之前的事我可以揭过,因为他受到了惩罚,至于那条打神鞭,我已经送给别人了,自然不会还你。”   顾长生露出一丝难色,说道:“可否告诉我送给了谁,打神鞭其实不是很珍贵的事物,但上面的神禁却是我师祖亲手布置,有特殊意义。”   沈炼道:“我送给了我酒楼的伙计白小鱼,后来他转赠给了清河郡王的女儿沈青青。”   顾长生露出一丝惊讶。   沈炼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她?”   顾长生犹疑了一会,终于道:“沈掌柜也是了不起的高人,那我就不瞒你,沈青青的来历,我是知道的,还是我师尊尹仙君亲自告诉我的。”   沈炼顿时有了兴趣,沈青青自然是有颇不寻常的来历,毕竟他可是亲自探查过的,并且没有得到真正的结果,没想到顾长生居然清楚一二。   他道:“请说。”   顾长生道:“不知沈掌柜可听说过清水道君?”   沈炼心中一动,似是有些熟悉,他立时便知清水道君跟自己恐怕有些牵连。他道:“这跟清水道君有什么关系。”   他既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顾长生道:“看来沈掌柜不知清水道君来历,我就给你解释一下,清水道君乃是我们道家修行体系里,修为最顶尖的人物,她在无何有之乡那太虚之地,独自开辟出一方世界,号称清水天,有小仙界之称。   长生观的人如果能证天仙道果,便可飞升清水天,得到清水道君庇护,无灾无劫,当然至于清水天究竟在太虚何处,若非跟清水道君有渊源,绝然是找不到的,正如我们青羊宫的修行人证得天仙之后,去往的太清天一样。   其实这等成就,古往今来都有例子,如极乐世界、天庭等都是无上大能自太虚开辟,用以接引仙佛,只不过现世的大能,都没天帝和佛陀那样无边伟岸之能。   但能做到清水道君那地步,放眼古今,亦是难能可数。无论仙佛魔妖,对于这位旷古绝今的大能,自然都心存敬畏。而沈青青正是清水道君亲自护送,投生人间。此事当初清水道君没有刻意隐瞒,大抵是为了展示她和沈青青与众不同的关系,亦是为了防止人间有不长眼的人跟沈青青做下过节,像三宫四观如我这样地位的子弟,大都会被告知此事。”   说到这里,顾长生叹了口气道:“东西若是在她手上,倒也不好要回了。”   沈炼现在才清楚自己追溯沈青青出生时见到的道姑竟然是清水道君,如果这样说,岂非他早被对方察觉。如此推想,他此前竟没有半分感应,看来自己和清水道君有不小的差距。   沈炼倒没有气馁,毕竟修行好似登山,不到绝顶处,永远不知道是否还有更高处的人注视自己。   于是他心里有了一个主意,说道:“如果我想去见清水道君,该当如何做?”   顾长生还之微笑道:“沈掌柜既然认识沈青青,也许可从她身上着手。”   沈炼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道:“顾道友将来一定会有大成就的。”   顾长生始终镇定的神容终于闪过一丝不自然,他道:“某的小小机心,到底瞒不过你。” 第70章 杯中岁月千年去,不过人间半盏茶   沈炼说顾长生有机心,这自是一点都没错,因为他没那么好心想给沈炼介绍清水道君的事迹,只不过是为了引起沈炼的兴趣,最好让沈炼去找寻清水道君。   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跟清水道君的脾性有关。毕竟清水道君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沈炼去见她,兴许会吃个亏。   正因为如此,沈炼才会说顾长生会是个有成就的人。   顾长生此时被沈炼看破了心思,神色终于起了波澜。他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该使这点机心。   果然沈炼又笑了笑,道:“不过你不该在我面前使。”   他动了心思,被沈炼发现,沈炼赞赏他是真的,但还是要惩戒他。这不是因为沈炼小肚鸡肠,而是沈炼修行的体现。   大度、宽容并非天道,而是一种为人处世的选择,只是沈炼他无须定要做这种选择。   顾长生叹口气道:“到头来,还是得见识一下你的仙法。”   很快顾长生就见识到了,只一眨眼的功夫,四周便不再是酒楼的大堂。四方上下皆是虚无,远处是繁星璀璨。他和沈炼依旧很近,可是俱已身处在太空中了。   但眼见耳听都未必是实,兴许顾长生已经中了沈炼的幻术,他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手中多了一柄拂尘。   拂尘柄上刻着一个黑白太极,徐徐流转,有无尽道意。   顾长生打个稽首道:“小道得罪了。”   沈炼神色不动,只是盘坐在虚空里,像极了背后明亮的星辰,阐发出一种古老永恒的道韵。   顾长生神容严肃,念起口诀,随即拂尘发起清辉,扫去虚空的阴沉。拂尘上的银白丝线,瞬息间洞穿虚空,也洞穿了沈炼的身子,就像光一样迅疾且无可闪避。   沈炼的身子如碎絮一样散落,然后有盈盈水光呈现,很快又出现一个沈炼,气息比刚才还要玄幽。   他微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如露亦如电,希望你能走出去。”   沈炼的微笑定格住,再也不动了,顾长生如法炮制了多次,结果每次都是沈炼在原处闪现水光,接着什么事都没有。   顾长生自然清楚,无论面前的沈炼是真是假,他的手段都毫无作用。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他得弄清楚,困住自己的地方是真是假。   酒楼里沈炼变回了独坐,顾长生消失无踪。   适才顾长生呆的地方是真,也是沈炼随手营造。如果有人注意桌上的水杯,就可以看见无垠星空,杯中就是一方天地。而顾长生就在里面,怎么也出不来。   顾长生到底没能自己出去,杯中既有天地,也有岁月。   最后沈炼看了看外面天色,轻轻一笑,将杯子拿起来,往地上一泼水,便有星辉逸散出来,最后散开的星辉里出现一个小人正是顾长生,他不断长大,终于成为正常人大小,眼睛似被刺痛,有些睁不开,慢慢适应下来。   依旧是一盏灯火,照亮大堂,沈炼还坐着,旁边火炉上的残酒依然尚有余温,而顾长生捻起自己的头发义桥,银白如雪,生机枯竭。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脸,就清楚现在他鹤发鸡皮,苍老无比。   沈炼道:“你可以走了。”   顾长生饶是心志坚毅,也承受不了现在的变化,有些茫然失措往门外跌跌撞撞离开。实际上自从他被装入杯中然后放出来,也不过小半盏茶的时光,实际上已然六七百年的岁月从他身上溜走。   正是杯中乾坤大,不知日月长。   而沈炼的神通,亦没法用如神似魔来描述。顾长生对沈炼的玄妙已经没法理解,那超出他的认知。   至于沈炼并不在意对顾长生的惩戒,以及他会不会再来报复,那不是他该担忧的事,正如一个小孩戏弄了蚂蚁一样,会在乎蚂蚁会报复回来么。这是不会的,说起来很不尊重人,实际上事实就是如此。   沈炼只是品味了一番自己的心态,他纵在红尘里,到底还是不同。而这样的他,尚且会遗忘过去,那究竟是怎样的伟力导致,还是他自己所为。   他隐隐有种预感,真相或许会超出他预料。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青州府的灯市,使深夜亦如黄昏,使人看不真切眼前心仪的女子或男子,可是这片朦胧,遮去瑕疵,却让心上人更加动人。   而李总兵的儿子李青蝉,本来就俊逸不凡,更成了无数怀春少女关注的重点。此刻他正和一位少女亲密的调情,如坠云端的享受,让他难以自已。   可是还没等他将手深入面前少女温热的娇躯,忽地感到脖子一凉,耳边哧哧风响,转眼间远离人间灯火,只见高天月明。   足下踩实了青岩,李青蝉不满道:“大师兄,你就不能晚点再来找我。”   他嘀嘀咕咕一句,然后目瞪口呆。他瞧见了顾长生的模样,原本比他还清逸出尘的容颜,此时早被岁月风霜欺凌,一夜不到就从青年到了暮年。   李青蝉竟有些不敢相认,结结巴巴道:“大师兄是你么?”   顾长生用沙哑的声音道:“当然是我。”   李青蝉道:“怎么回事?”   顾长生本来满腹怨气,最后都收回来,淡淡道:“我被收你打神鞭那人困住,结果他竟然用时光之道,使我在极短时间内差点寿终正寝,变成了你现在瞧见的样子。”   李青蝉打了自己一耳光,满怀歉意道:“大师兄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   顾长生道:“不全然关你的事,我自己也有问题,不出青羊宫,哪里能知天高地厚,现在我寿命还剩一百天,若要续命,得你帮我个忙。”   李青蝉道:“大师兄你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便是。”   顾长生道:“许天都前辈手上有一张紫寿仙丹的方子,还得你帮我去要来。”   李青蝉拍拍胸口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现在我就去要。”   顾长生叹息道:“这也是我的劫难,你这一路去,不可回头,否则必然坠入九幽,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第71章 眼前道路皆虚妄,皮里春秋有黑白   李青蝉听顾长生说的郑重,不敢不放在心上。他点了点头,又道:“大师兄,你现在这样子,没什么大碍?”   顾长生道:“只是被去了天寿,神通犹在,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尽管去就是。”说到这里,顾长生还有些叹息,可惜那杯中乾坤没有灵气,否则六百年苦功下来,他当能练成几门惊天动地的大神通,不会妄自浪费流逝的寿命。   可惜的是,沈炼的仙法用意在于惩戒他,而不是要给他什么造化。   事到如今,顾长生更不可能对沈炼有什么报复心思,毕竟差距太大。现在摆在他面前就一条路,就是尽管服下不死神药,延年益寿,补益亏空的生机,然后再试图炼成元神,证就地仙道果。   其实他离炼成元神,也就半步之遥,但是如今生机衰败,纵然斩破虚妄,见得本性,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根基去练成元神,因此那紫寿仙丹的方子必然要得到。至于他为何不回青羊宫,这也是有讲究,毕竟此劫因李青蝉而起,还当从他手上而结,如此一来,一往一复,方有圆满,同时仙丹一成,李青蝉亦是有份的。   许天都虽是没正统的散仙,实则只差一步就有天仙道果,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只要李青蝉能见到他,许天都必然能明了顾长生的心思,并且全力相助。   若是此劫安然度过,顾长生也能将许天都和自己绑在一块,对于他将来继承青羊宫大统有不小的帮助。   毕竟强如青羊宫,其实也没几个天仙,因为有此成就的,几乎不会留在人间,而是去了太清天。   实际上在人间,有天仙道果几乎可以横着走,这次顾长生遇到沈炼是个例外,饶是他再富有想象力,也不可能知道小小的白家镇,会出现沈炼这样的变态。   这样的存在就算不开宗立派,按理说都应该对红尘厌倦了才是。毕竟修行到这地步,就算再是迅速,都少不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乃至于以万年计,大部分都该是老古董。   其实顾长生一点都没猜错,沈炼确然是老古董,可他并不理解沈炼身上发生的玄妙。   李青蝉向顾长生告辞而去,径自往西方飞去,他牢记顾长生的嘱托,没敢回头。约莫到了正午,李青蝉遥遥见得三座山峰联袂而起,西边的山峰叫做五龙山。西峰略低于中峰,峰上有一石洞,系许天都以仙法人工开凿,长七百丈,其内黑暗,呼之若风,又名黑风洞。   他见状不禁欣喜,暗忖道:自己近来功力可算是精进不少,如果是原来的脚程要到五龙山起码得一日一夜,如今却是快了一大半。   李青蝉有些得意,纵下云光到了山上,此山真是风烟万里,迷茫无涯,李青蝉心道:老师住在这地方,真是恣意快活,此事一了,干脆我也来住上半年。   他前世跟今生已经了断,故而不再是许天都嫡传弟子,只是到底两人宿世缘分,为此李青蝉犹自执弟子礼,称呼许天都为老师。   烟水茫茫,郁郁苍苍,他拐过山腰,前面三里处就该是黑风洞,李青蝉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听到:“青蝉儿,你又是打哪里来?”   李青蝉听得有些耳熟,突然想起,这不是老师的声音,一时间忘了顾长生嘱托,回头一望,哪里是什么老师,站在他身后的是个阴阳脸的怪人,对着他瘆笑。   李青蝉不免一惊道:“你是谁?”   怪人桀桀怪笑道:“我是黑白郎君。”   他说话间,这座山登时如风吹雨散,李青蝉往四处一瞧,哪里还是什么山里,四周都是光秃秃的乱石,他立时就明白自己被迷了魂。   李青蝉道:“黑白郎君,我是青羊宫尹仙君的弟子,你可不要乱打我主意。”   黑白郎君叉腰道:“尹仙君,我好怕。”   李青蝉瞧他作怪的脸色,可瞧不见什么害怕,心不由沉下来,他道:“你想要干什么。”   黑白郎君道:“我兄弟知世郎君被玄女宫的臭婊子伤了根本,本郎君要拿你去找许天都那小子换紫寿仙丹。”   李青蝉松了口气,说道:“没事,你不伤害我,散人他会给你的。”   黑白郎君道:“不过本郎君怎么知道他给我的仙丹会不会有假,所以……”   李青蝉瞧着他渗人的笑容,不禁问道:“所以什么?”   黑白郎君呱呱一叫,摇头晃脑,速度快得李青蝉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脖子一凉,登时感觉全身上下都发冷,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弱声道:“你对我干了什么。”   黑白郎君嘻嘻一笑道:“吸了你的阳气,要是许天都拿了仙丹来,就先拿你试药。”   接着黑白郎君抓起李青蝉,蹦蹦跳跳消失在虚空里,李青蝉唯有满腹苦水。   其实李青蝉若是牢记顾长生的话,黑白郎君还抓不住他。因为人身上的两肩其实一直有两道阳火,辟易邪祟,而此前顾长生还将自己精修的三昧真火打入李青蝉肩头,似黑白郎君这等邪魔,纵然魔功厉害,可是要破解李青蝉肩头的两道被顾长生三昧真火增幅的阳火并不容易。   只是顾长生不能明说,否则李青蝉就会刻意想着,那阳火本是无心而生,他刻意去想,威力便会减弱,起不到效果。   毕竟顾长生即便种下三昧真火,亦是依附阳火存在的,阳火弱,其三昧真火也是发挥不出威力的。   顾长生是道家高人,青羊宫嫡传,确实算到了李青蝉此行不顺利,只是神通不敌天数,纵有防范,还是枉然。   这也只能怪李青蝉定性不够,该当有一劫。   ……   法灭尽之地,帝都某个鸟巢建筑上,拉着一个大横幅——‘不老天后朝小雨出道三十周年演唱会’。   朝小雨是整个华国本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名人,几度登上时代周刊,三十年来容颜不老,更成了这几年来最有噱头的话题,而她今晚上的演唱会贵宾票更炒到了一百万的天价,依旧供不应求。 第72章 他已来到演唱会,一手张开落日弓   因为是现今科技发达,所以验票进场已经用智能代替,故而虽然来的人很多,但大家进场都有条不紊。   一个大学生同样也进了场,只是他在看台后面四处打量,仿佛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终于引起服务人员的注意,来到他身前,微笑道:“先生,需要帮助么?”   大学生见到面前成熟靓丽的女子,略有些局促,这是因为他同人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他小声道:“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服务员掩口一笑,让他展示一下自己的入场券,等她看到后,不免吃惊,道:“先生,你确定是这是你自己的票?”   大学生道:“这当然是,上面还打印了我的名字。”   服务员仔细看了看,上面确实写着一个名字‘李二牛’,这是本场演唱会里极少数的赠票,也是贵宾票,所以才会在上面写名字。随后她还看了大学生的身份证明,果然是李二牛。   心里嘀咕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取这样老土的名字,而且他居然拿的是贵宾票,实在是出人意料。不过既然票证人都一致,她当然没理由怀疑,何况能拿到天后这场演唱会的贵宾票,无论怎么说,放在帝都可能大有来历。   当然这里是帝都,随随便便碰上个有来历的人倒也说得过去。   她美目一转,柔声道:“先生,你手里的是贵宾票,你随我去你的包厢。”   李二牛跟着面前的女子走到一个包厢,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得到的演唱会门票居然是极为珍贵的贵宾票,独自一人享受一个包厢。   服务员带他到后,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她受过职业训练,嘴角弯起的弧度定然是最好看的,李二牛有些神魂颠倒,不自主地点了点头。服务员瞧他有点傻气,咯咯一笑,替他轻轻掩上了门。   等到门关上后,李二牛才好好打量周围的环境,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大舞台,视野极佳,而包厢里面的设施都很华丽舒适,至少这种体验,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但他现在想的是,那张供不应求的贵宾票究竟是谁送的。   于是他拿起了那张用特殊纸张打出来的演唱会门票,仔细端详,随即票上的文字都消失了,跟着上面浮现一行字,取出沙发下面的东西。   李二牛好奇下,去翻开沙发,居然让他找到了一个袋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一把玩具弓,还有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装着数粒药片。   他然后再看票,上面的文字又出现变化,写着‘吃一粒药片’。   李二牛这下迟疑了,他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得选择,因为右手不受控制,熟练打开塑料袋,将一粒药片扔进嘴里。   那药片入口即化,随后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   李二牛突然间思维清晰了千百倍,而他听到的声音正是来自自己心脏的跳动。跟着更细微的声音出现了,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像极了江河的咆哮。他仿佛一下子从极度黑暗的夜里来到了黎明,所见所闻开始以想象不到的速度清晰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竟那样的丰富多彩,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就连空气里的一粒微尘,都显得那样动人。他的视线跃出包厢,越过天上的透明玻璃罩,看到了萦绕帝都不散的雾霾,无数的细微颗粒,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好似过去看科幻片时见到的太空星辰。   拥有超凡的视界之后,就连帝都人民深痛恶觉的雾霾,都绽放出独特的魅力。   接下来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传递到大脑里,他就算不用眼睛,都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成熟俏丽的服务员身上散发着迷人的香水味,以及那一丝没法掩盖的狐臭,还有一丝骚味。还有不远处一对情侣,正做着恶心的唾液交流,都让他没法忽视。   他一下子似乎就拥有了全知的视角,大脑像极了最新一款智脑,有条不紊地同时处理各种各样的信息,将其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随时等待他的抽取。   新鲜的体验,没让他沉浸太久,李二牛再次看向那张贵宾票,上面写着一行字——‘用这张弓,射杀朝小雨。’   这一行字是血色的,让他没法解释的杀戮之气,一股脑窜入他的脑海里,心头的杀机不可抑止的出现,李二牛不禁抓起了那个玩具弓,登时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滋生,仿佛这张弓就是他身体的延伸,陪伴他无尽的岁月。   他的思维足以让他回忆起自己一生中发生过的任何事,哪怕是过去匆匆一瞥的课本,现在都可以一帧一帧的回忆起来,不会出任何差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二牛现在拥有非比寻常的自信,去迎接任何困难。   只是杀机的驱使下,他一切的思维都朝着如何射杀朝小雨这个目标运转,甚至心底里没法升起任何反驳和迟疑。   门外俏丽的服务员还等着李二牛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召唤她进去服务,青春尚未远去的她,已经演绎过许多霸道总裁的剧情,只是包厢里的傻小子依旧像个木头人一样,毫无动静,让她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来。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也有不同的人生。   而所有不同的思维,都在一曲天籁下,发出同样的震颤。   天后的出场,很是静默。   没有被岁月侵染过的容颜,似一朵水莲花般悠扬。造化天工勾勒出无懈可击弧度的柔唇,缓缓吐出动人至极的天籁。   她是朝小雨,世间上最闪亮的一颗星。   李二牛是现场唯一能脱离这种天籁营造的氛围的人,他甚至没有半分愉悦。那些入耳的天籁,最后脑海里分解成跟血液流淌没什么区别的杂声。   他陷入无比的从容和冷静,感受最本能的驱使,在身体里涌出一股能量,注入到那张玩具弓中。   接着弓不断变大,弓弦拉开,一支能量汇聚而成的利箭蓦然成形。 第73章 九转金丹残次品,留得此身上昆仑   这时候朝小雨止住歌声,环顾四周,微笑道:“接下来带给大家一首歌,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回到过去》,送给大家。”   其实她无论唱什么歌都不会没人喜欢,但为何一定要特别提醒大家她要唱这首歌。李二牛心头有些疑惑,他觉得天后唱这首歌的用意没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他的精力大部分被手里的弓箭吸走,纵然发现不对,这支箭也不能不射出去。李二牛听到了朝小雨接下来的一首歌,突然间再难以抵挡对方的天籁之声。如果时光能用一首歌唱出来,那必然是朝小雨现在这样。   每个人都有想要回到的过去,都有自己后悔的事,都有自己的使命。   回到过去不再是简简单单一首歌,亦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道。   贵宾票无风自燃,在空中显示出一行字——“计划失败,撤退。”   李二牛看到这行字,然后门打开了,外面的服务员终于忍不住想进来看看。就是开门的刹那,破坏了包厢内原本的平衡,气机轰然勃发,李二牛突然感到虚脱,赶紧松了手。   自弓弦上传出他没法抵抗的反震之力,随即他眼耳口鼻全部冒出鲜血,女子的惊叫声响起。没人注意到那支虚幻透明的能量箭在射到朝小雨跟前的刹那,钻进一个黑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科技发展,新闻的传播速度早已超乎过去人的想象,天后演唱会上有个年轻人在演唱会中七窍流血的事迹一瞬间传遍了网络。   而事故的主角,此刻正躺在高级病房的床上,这里的待遇比五星级酒店还要好,李二牛睁开眼就能看到海景。   最后他看到了天后朝小雨,离他的距离不足一米。   “我知道我很美,不过你不用一直看着我吧。”清越动听的女声钻入他耳朵,让他身体有些酥软。   李二牛已经回到了普通人的状态,因此没多么镇定,脸红道:“天后你果然还跟少女一样,一点都不见老。”   普通的他本是说不出这番话的,可是他有了那样的经历,才有了现在的改变。   朝小雨一笑,说道:“小朋友,你挺有趣的。”   李二牛被她一瞧,都会脸红,同时心里想着天后见自己的目的,还有昨晚他晕倒后究竟发生何事。   因此病房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朝小雨道:“这个东西是你的?”   李二牛神色慌张起来,朝小雨手里的东西正是那个药片。他摇头道:“不是。”   朝小雨微笑道:“我知道是你的东西,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李二牛被朝小雨清澈的眼神一盯,便觉得所有秘密都没了,他只好承认道:“是我的,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哪来的。”   朝小雨淡淡道:“这药片的成分是太清一脉的九转紫金丹,当然你服用的是研究出来的残次品,还达不到真正紫金丹使凡人立地证大罗的效用,不过除了太清道主,世间也无人能练出真正的九转紫金丹。”   李二牛从朝小雨这里听到许多玄幻仙侠小说里才有的名词,不禁一头雾水,他问道:“这东西很珍贵?”   朝小雨嫣然笑道:“珍贵倒是珍贵,不过知道的人,都不敢吃,你可知道为什么?”   李二牛脸现一丝忧虑道:“天后说这是残次品,难道它有很大的副作用?”   朝小雨瞥了李二牛一眼,轻声道:“你猜的没错,你服用它之后,将会在这法灭尽之地打破人本身的束缚,解放自己,但这种解放是暂时的,等到药效过去,真实的你会少掉一部分。”   她又亮了亮塑料袋,说道:“里面的药片你吃完后大概你就会真正消散在世间,除非有道主将你复活,否则你再也不会存在了。”   李二牛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天后的话,因为比起那神秘的存在,至少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天后更值得信任。   他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朝小雨道:“你还不笨,我留着你确实是因为你有用,不过我还需要一点准备。”   李二牛道:“天后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朝小雨道:“后面我会带你去昆仑山,至于要做什么,其实你也不陌生,你之前怎么射出那箭的,再给来一次。”   李二牛道:“天后都知道了。”   朝小雨嘴角露出一丝不屑道:“鬼鬼祟祟的家伙想算计我,我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么,不过也好,把你给我送上了门,接下来还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李二牛听到朝小雨的话,显然他卷进了一个未知的漩涡里,可是为什么会是他,他想起那张弓,还有血肉相连的感觉,油然问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能拉开那弓。”   朝小雨道:“当然是这样,否则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   李二牛放下心来,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还是安全的。他没有问天后究竟是什么存在,因为没必要。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这是无数电影小说里总结出来的经验。   朝小雨跟他聊了一会就离开了,新闻里自然是这样写的,天后为人和善,亲自来探望粉丝。之后朝小雨自然回到她的住所,这里整个小区都被她买下来,而她依旧住在她最初居住的那个房子,这里有沈炼的痕迹留下,她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思念,即便沈炼不知道,甚至永远都不知道。   房间的妆台上有个暗格,朝小雨从里面取出一块石板。这块石板上写着一行符号,经过考古学家的解析,它的意思是:   光明在此处结束,黑暗从此处降临。   此处自然不是这里,而是石板的来源地,那是昆仑山。   昆仑山一直有很多传说,无论是元始天尊还是西王母还有很多山海经记载的异兽奇人都在昆仑山留下过痕迹。   甚至至今还有昆仑山有仙踪出没的传闻。   朝小雨不止一次去过昆仑山,那里的确很神秘。三十年来,她已经破解了其中很多秘密,而这一次是时候揭开一个大谜底。 第74章 山人哪知人间事,小雨直言清已亡   地球上名山大川无数,但比起朝小雨从前呆过的青玄地星,未必见得雄伟到哪里去,但是如昆仑、五岳、黄山、太行这些自古有名的神山,依旧能让朝小雨产生忌惮。   因为即使地球已然成为法灭尽之地,这些神山依旧有残留的神禁存下,可想而知,其全盛时期究竟如何恐怖。   正因如此,朝小雨对法灭尽之地有更多的猜想,罗祖留下的指示让她遁入这里,绝非仅仅是为了逃避那位伟岸神灵的追杀,可能这里还有使她能抗衡罗祖仇家的契机。   不过朝小雨多年来出入神山大岳,都没能找到使她产生质的跨越的传承,最后唯有昆仑山,成为她最后的机会。   在此之前,她到了蜀山。蜀山是峨眉青城等蜀地山川的总称,在这里诞生过最多的剑仙传说,近代更有一位想象力瑰丽的作家以蜀山为底,创作了一本流传甚广的仙魔小说。   朝小雨读过那本书,正因为她本身就是修道人,故而从这本书中窥见了许多真正有用之物,只是后来她去寻找那位作家的遗物,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对方似乎只是个普通凡人。   直到她归纳疑似沈炼前身李风,他父亲的遗物,从这位大学者生命最后时刻的研究笔记里,终于洞悉了一丝仙迹的奥秘。   石板正是李风父亲的探索发现之一,其出自一个古老的原始部族,甚至这个不知多少万年前的部族,诞生了最早的神灵崇拜,石板正是一件连朝小雨都没法摧毁的神物,更来自于昆仑山最深处,直指一个神话传说的所在,就是西王母的瑶池秘境。   要进入这个秘境,除却落日弓之外,还需要一张太清神符,亦是蜀山剑派的传承至宝。这是个从上古就流传下来的太清道统,甚至在末法时代都没有完全消弭,只是其紧闭了山门,让人再也难以从外面找到蜀山剑派的入口。   朝小雨不是近三百年来唯一一个来寻找蜀山剑派的修道人,但她绝对是唯一一个进入其中的人。   眼前层层叠叠,似乎连绵无尽的山峰,形成了环环相扣的大阵,即使末法时代,天地精气枯竭,其依靠地火和天日的力量,依旧几乎不可摧毁,直到数十年前一场波及甚广的地壳变动,才使这坚固的大阵,出现了一丝缝隙,直到今日那缝隙已然成为一个难以缝补的豁口,只不过蜀山剑派的人又布下了绝世剑阵,封杀入口。   故而近些年,常有入蜀山的探险家,离奇失踪。   经过三十年的积累,朝小雨汲取这法灭尽之地众生的信仰,神思早已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使世界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在她面前依然如婴儿般脆弱。   以人力超越一个文明的智慧结晶,这才是修道人应有的成就;淡看文明兴灭,才是一个神灵应有的经历。   故而她深深寂寞着,无敌着,也思念着内心深处不曾抹去的身影。   蜀山剑派的绝世剑阵,没有给朝小雨制造丝毫困难,她款款而入,将其视若无物。虚空发出一声轻颤,原本布置剑阵的剑仙法剑,都在一瞬间化为轻烟,走向它们在人世间最后的归宿。   与此同时,稀稀疏疏的十数道剑光升起,这已经是蜀山剑派最后的精华。他们也只能呆在山门里苟延残喘,不敢踏足外界,否则很快就会修为损失殆尽。   朝小雨轻轻一笑,无形的神念漫布,十数道剑光一起落下。这些穿着道服的道人和道姑,俱都难以置信,法灭尽之地,如何能容下这样伟岸的存在,怕不是已经成仙成圣,放在上古时代都是一代天骄。   其中最年长的道人,作揖道:“前辈,为何无缘无故犯我蜀山剑派。”   朝小雨瞧着这个道人,居然不是挽着道髻,而是留着金钱鼠尾,十分难看,她奇道:“你们怎么还留着金钱鼠尾?”   道人见得朝小雨一身奇服,露出光洁的手臂,甚至隐约可见天然的玉足,心里想着:“这莫非是来自域外的魔女,否则怎么穿的如此不成体统。”   他心里腹诽,却不敢怠慢,正色道:“我天朝上国,都是如此装束。”   朝小雨见他如此回答,就心下了然,这蜀山剑派的人怕是数百年未曾离开这里了,倒有些类似桃花源的人,数百年来不与外界通音信。她微微一笑道:“大清已经亡了。”   老道神色一怔,道:“大清亡了?”   朝小雨道:“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你如果不信,可以出去看看。”   老道苦笑道:“我们哪里敢出去。”随后他继续问道:“敢问前辈,现在是谁家入主中土。”   朝小雨可没耐心给他们说历史,只道:“我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你将太清神符给我。”   老道面色发苦,没想到这位前辈居然是想要太清神符,这可是镇山之宝,蜀山剑派能存亡断续,全靠了它,如何能给出去,他凛然道:“此物是我蜀山剑派的命根子,绝不能交给前辈。”   朝小雨不置可否道:“那我自己来拿。”   她不见任何动作,老道就自己飞到她身前,紧接着朝小雨神眸紧盯着老道,瞬息间就将其搜魂,淡淡道:“原来藏在那里。”   周围剑光再起,随即化为尘埃,这些蜀山剑仙性命交修的一口剑溃散掉,眨眼间就失去修为,个个委顿在地。   朝小雨并不理会,入了他们的祖师殿,上面供奉着一个长眉道人,背后插着紫青双剑,这便是蜀山剑派的祖师爷文始真人。   莫说其未必还在,就算他真身在此,也得和她打过才知高低。不过朝小雨到底要借人家的宝物一用,因此随意捏了一炷香,轻轻作揖,道:“今日借得神符,他日必有回报,你就别拦我了。”   画像似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朝小雨走近神龛,取出一块阴阳太极灵符,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太清神符,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去昆仑了。 第75章 金乌无计逃神矢,万神宫内决死生   昆仑山在整个华夏文明的龙脉,可以说是华夏群山的发源地,青莲剑仙曾作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用以赞颂昆仑,而流传世间的神话故事如炼石补天、精卫填海、元始天尊布道、西王母道场以及姮娥奔月都跟昆仑山有扯不断的关连,这是真正由神话照进现实的仙山。   朝小雨没有到过无何有之乡,没有见过里面的昆仑山以及玉虚宫,否则她就会发现面前的昆仑山就是无何有之乡的昆仑山的缩影。   一百年前,玄阳仙派的胡真人与金丹子张真人,于昆仑山脉寻找传说中的“万神之乡”,于乐都县马营孔家嘴附近,见周围群山围拢,地势形如莲花,玄妙异常。   费尽千辛万苦,探入其中,寻得一块亘古存在的牌坊,上面写着‘昆仑山’三字,只是两人尚未进入其中,就被一道太阳真火重伤,仅仅带出一块石板,就不久人世。   后来这块石板就辗转反侧落在李风的父亲李教授手中,这位华夏最高学府的历史系教授,在爱妻爱子去后,便致力于研究昆仑山的文化,几度探险,终于破悉了石板的奥秘,而今李教授已然仙逝,毕生成果落在了朝小雨手中。   在李教授人生的最后三年,亦是朝小雨陪伴他走过。   如今朝小雨来到了这座牌坊前,随她而来的只有一个年轻人——李二牛。经过朝小雨的指点,李二牛现在已经完全掌控了九转紫金丹残品的效用,他简直就是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并不断汲取宿世带来的伟力,沟通了冥冥中自己的过去。   只是他虽然已经无比强大,在朝小雨面前依旧仿佛尘埃般微不足道,而且朝小雨手中那枚太清神符,可以将微尘之地演化洪荒,即便他动用落日弓,也会被朝小雨装进那无限的洪荒天帝当中。   在昆仑山这无比寒冷的地域,那座牌坊内竟然传出惊人的热力,李二牛似乎听到了一声鸦叫。   朝小雨淡淡道:“如果记载没有出错,里面就是万神宫,不过有一只通灵神术所化的金乌驻守其中,看守宫门。百年前胡、张二人便是被那金乌的太阳真火伤害,以至于元神绝灭,连轮回都入不得。现在我需要你动用落日弓帮我除去那只金乌。”   李二牛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即动手,他说道:“你不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么,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想过没有?”   朝小雨轻声道:“你能想到的事,我如何想不到,法灭尽之地,终归不可能灭尽一切法,而昆仑中可不独独有西王母,我知道此行最大的对手是谁,可是那又怎样,你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太清道主的九转紫金丹,便是文始真人都没有得悉具体的丹方,但朝小雨法承罗祖,知晓许多隐秘,她清楚有两个人得悉九转紫金丹的方子,一个是执掌八景宫,为太清嫡传的玄都道君,另外一位便是东王公,世间男仙之首,现世最强的化身为东华道君王玄浦。   指使李二牛来袭杀她的正是这位东王公,只不过对方仅有残留的神念落在法灭尽之地,要想有昔日的荣光,简直是做梦。   两人入了牌坊,前面的悬崖上一只金乌独立,它淡漠的眸子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因为其本身就是一道神术所化,只是打出这道神术的存在实在惊天动地,加上金乌无数年来汲取地火天火,不断进化,已经快要化生为真正的大金乌了。   金乌瞬息间就朝两人扑来,但是朝小雨比它还快,当空洒出一张网,如同烟罗,眨眼的功夫就把金乌网住。这是朝小雨数十年下来炼制的神道秘宝,几乎堪比上古时期的一件异宝天罗地网,大可以网住山岳,小可以化为烟尘,如意通神,有无穷妙用。   强横如金乌,都不得不暂时被网住,只是不停扑打翅膀,溅出的真火落在地上,就滴穿了坚硬的地面,将其岩石化为滚热的岩浆。   朝小雨冷声道:“李二牛,你还迟疑什么。”   李二牛被朝小雨一喝,拿出那张落日弓,弯弓搭箭,耳畔一个神秘的声音不断呼唤他将箭矢对准朝小雨,可是他的灵觉告诉他听从朝小雨的吩咐才是最佳的选择。   心里天人交战,瞬息万变。   最终李二牛还是决定听从朝小雨的吩咐,将箭矢对准被网住的金乌。倏然间神箭发出,似乎带着宿命的味道,金乌竟不再挣扎,任由神箭插进它的神躯,发出一声悲鸣,片片金羽落下,将方圆百丈的地面化为滚热的岩浆。   朝小雨抛出一条丝带,缠住李二牛,轻轻发力,两人就跨过数十里距离来到一座神宫面前。这处地方叫做‘万神宫’,乃是瑶池王母消失之后才建立。   朝小雨对惊魂未定的李二牛道:“你刚才表现的不错,我领你的情。”   李二牛松了口气,他这些天来首次感到朝小雨的善意。   万神宫古老而神秘,不时冒出紫气,化为神龙、凤凰乃至于各种各样李二牛闻所未闻的异兽,虽然知道那是紫气所化,看到其栩栩如生的模样,仍旧使他神而明之的灵台生出畏惧。   朝小雨没有立刻冲入万神宫,而是顿足凝眸。她的额头浮现一朵青色的莲花印记,九莲经的微妙被她催动到极致,两只神眸,有了不下于道家天眼和佛家慧眼的玄奇。   勘破万神宫外在的神妙异象,朝小雨如抽丝剥茧一样,分析其中的复杂气机。当年和沈炼忘我双修而获取的先天易道,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朝小雨嘴角轻扬,虽然万神宫的布置几乎天衣无缝,还是被她找出真实的路径,离她脱离法灭尽之地的时日不远了!   她神色肃然道:“李二牛接下来你要看好我每一步,否则一有差错,你就得再进轮回。已经服用那残品九转紫金丹的你,再入轮回将永远没有希望恢复你宿世的神威,到时候你就算再是后悔,都无用了。” 第76章 女娲炼石补天处   万神宫内是类似水磨石的地板,踏足其中,李二牛犹自见得自己的倒影,只是不太清晰。他谨记朝小雨的吩咐,跟着她不敢走错一步。   朝小雨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步伐全然没有规律,饶是李二牛如今神明,都分析不出朝小雨行进间每一步的含义。   直到朝小雨迈出九十九步后突然顿住,李二牛恰好紧随她身后。一股浩瀚苍茫的气机铺天盖地降下,李二牛登时大口吐血,以他的身体,根本禁受不住这股气机的冲刷。   朝小雨立定不动,眉头微蹙,实际上她已然承受了大部分气机,否则李二牛绝不止吐血这么简单。   她经过精密推演,这个位置正是整个万神宫的气机枢纽,而现在那浩瀚苍茫的气机,更是证明她没有出错。可是这里应当有个入口,她竟找不出来。   朝小雨扫视四周,满目都是空旷,整个万神宫的布局就像是个四四方方的广场,足下类似水磨石的地板任何一处都没有差别。   她思量一会,神思往地面探索,上面有一层无形的气膜,隔绝了她强横无匹的神念。她心神一动,凝练神思,好似一颗无形的钻头朝那气膜狠狠冲击,约莫耗费她小半的神思,终于击破气膜,接着足下一空,外面强绝的气机以及足下恐怖的吸力,瞬息间将二人吞入。接着是长长的隧道,里面五彩斑斓,最后朝小雨感受到一股令四肢百骸都舒爽不已的温暖。   她们到了一片神秘的土地,口鼻满是迷人的芬芳。   李二牛神色震撼道:“五色神土。”   古代的记载中,曾有这样一段文献: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   放在今时今日里,自然这段不被科学界认可。但是李二牛现在眼界开阔,知道神话传闻,绝非空穴来风,真正的世界,亦非科学工具观测的那样,世界比人类想象的还要神秘许多,因此女娲炼石补天,可能真有其事。   而五色神土,正是女娲炼制五色石的原料。   他不由一阵激动,虽然不知道当时女娲炼五色石补的是什么天,但能为上古大神女娲所用,其本身的价值,恐怕超乎想象。   仅从口鼻间闻到的泥土芬芳,沁入脾胃,使他之前受到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就能推断其有异乎寻常的妙用。   此时朝小雨眉心的莲花印记似深渊一样,不断吞噬那些芬芳气息,她的收获远非李二牛可以比拟。五色神土可补苍天,其本身具备至清至净的妙气,对于她这种神灵来说,绝不逊于人世间任何灵丹妙药。   灵台紫府里的神国得到五色神土气息的滋润,渐渐演化出真实动人的万物,一株株莲花在朝小雨的神国里破土而出,莲茎摆动,莲叶摇曳,隐隐可见晶莹欲滴的花骨朵冉冉待放。   无论如何,朝小雨此趟绝没有来错。   五色神土里不时有五彩神光迸发,李二牛俯身拨开脚下的神土,瞧见了一枚安静躺着的五色石。他将五色石捧在手上,心神倏地冲入其中,见到了高渺的苍穹,以及无垠无尽的星河,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在无尽的苍宇中,他显得那样渺小卑微,无足轻重的自己像是和苍宇融合为一,体会到伟岸。心头似有种子发芽,茁壮成长,一株参天巨木捅破了天空,繁密的枝叶上承载着一颗颗星辰,远比星辰还要巨大的神鸟在树枝上栖息,不是嗷嗷作鸣,人世间任何乐曲,都抵不上神鸟发出的天籁。   随后他的神思换了一个视角,他看到了一个茹毛饮血时代装束的大汉,不羁的发型,高阔的额头,双目有神芒流出,好似两条神龙,能令一切震撼,他腰上缠着一柄斧头,背上挂着弓箭,眉心是一道灿然的火焰印记。   在巨木下竟是那样渺不足道的身影,看起来却有种天高不能盖,地厚不能载的奇异感觉。   大汉瞧着巨木,拔出斧头,对着巨木砍去。   栖息巨木上的神鸟垂下遮天蔽日的羽翼,想要来阻止,大汉忽地一变,法天象地,成为一个足有小半树高大的巨人,一拳向神鸟轰去,跟着落羽无数,神鸟受伤远去。   斧头毫不容情的加诸在巨木上,枝丫落下。   画面再次戛然截止,五色石崩为粉末。   李二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那样伟岸的画面,依旧被那大汉的伟力震撼。   朝小雨的声音打破他的出神,“女娲大神的手段不可测度,她一定知道我们会来的,只是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似乎在自问自语,又似乎另有所指。   一声爽朗的长笑在这处秘境响起,出现一个异人,他冠三维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似掌管万物滋长妙道,为天人至尊。   他道:“女娲道友自当是知道我们会来的,朝小友是否愿意同我合作一番。”   朝小雨微微笑道:“木公有何指教。”   东王公既是东华道君,也被称作木公,此人自上古时就存在,跟王母并称于世,号为‘木公,金母。’   两人据传还有道侣关系,只是没有实际的证据。   况且以王母之能,旁人纵然心中八卦,也不敢乱嚼舌头。   可纵然对方声名赫赫,朝小雨也不惧他,毕竟对方现在并非真身,实力有限。   东王公先是瞧着李二牛道:“你若是此前信我,贫道早已能救你脱出苦海,再见姮娥道友了。”   他说话间微微叹息。   李二牛沉声道:“我只信我自己。”   东王公洒然一笑,随即对朝小雨道:“小友可知这地方的来历?”   朝小雨很是干脆道:“不知。”   东王公道:“宇宙开辟之时,天道不全,故而上古生灵固然强大,但其实要经历许多恐怖的灾害,女娲道友怜惜众生之苦,便有意缝补天道,这里便是她炼石补天处。” 第77章 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   东王公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女娲道友炼制补天石时用的是一件至宝唤作乾坤鼎,此物能孕育大道,故而五色石在其中凝练,可补天道不足,后来女娲道友超脱而去,太上曾至此处,见乾坤鼎有所感悟,立下丹炉,后来此炉还将一块未曾用于补天的五色石升华为金刚不灭之躯,全了太上和女娲之间的因果。”   朝小雨听他说这段秘闻,也暗自震惊,她道:“木公欲要如何?”   东王公微笑道:“太上将乾坤鼎封禁,唯有太清神符可解开,因此还得小友帮忙。”   朝小雨道:“木公既然知道太清神符是关键之物,为何不自己取,反而让我取到手。”   东王公道:“文始并不想贫道将此物拿到。”   朝小雨深深看了东王公一眼,说道:“姑且相信木公一回,只是在去寻找乾坤鼎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木公是在这等我,还是随我一道去。”   东王公眯着眼道:“我还是跟小友一起,此处颇多神秘,贫道可不想小友出意外。”   朝小雨点点头,又对李二牛道:“你呢。”   李二牛道:“我愿意跟小雨姐一起。”   朝小雨道:“那我们走吧。”她知道东王公目的定然不纯,可是朝小雨也有自己的想法,关键就在于那块石板以及太清神符。   三人走出了数十里,前面寒风凛冽,不止从何处吹来,若非三人皆非常人,否则一下子就被冻死了。   李二牛闻到了一丝清香,顿时感觉到自己因为服用那药片而损失的生机得到弥补。   朝小雨轻声道:“看来前面就是这处秘境的药园了。”   东王公微笑道:“这里是金母的蟠桃园,贫道来过几次。”   朝小雨道:“那还请木公引路。”   东王公淡淡一笑,走到最前,走着走着就消失在虚空中,朝小雨有样学样,紧接着李二牛也跟着进去。   她们进入了另一方天地,满空都是浓郁的仙灵之气,而这处天地最引人注目的是半株残余的蟠桃树根,以及四周有大大小小约莫三百个树坑,原来这些坑里必然是都种着蟠桃树。   东王公早已立在那老树根下,悠悠道:   独自行来独自坐,无限世人不识我。   惟有园中老树根,分明知道东王过。   那树根轻轻颤动,似对东王公有所回应。东王公抚摸树根,轻声道:好些年不见了。   朝小雨见得东王公跟树根亲密,显然是向她展示他对此处的熟悉,亦是暗自的告诫。朝小雨嫣然一笑,将注意力放在远处,那里是一面石崖,倚天照影。中间有一块凹起,正好跟她手里的石板吻合。   朝小雨眨眼间就到了崖壁下,将石板镶嵌上,随即崖壁分开一个豁口,光影共存。   东王公道:“小友想去里面?”   朝小雨道:“正是。”   他也到了近处,里面一点光线都没有。这显得很是莫测,因为从常理上而言,世间不存在有绝对黑暗的场所,但这里确然是个例外。   东王公的神念探索进去,随即就被弹了出来,光明也从此分断,根本进不去。   如同石板描绘的那样,光明在这里结束,黑暗从此处开始。   朝小雨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走了进去。   东王公迟疑一下,也跟着进去。   里面没有声音,没有光,是长长的隧道,紧接着东王公感受到一股荒古之力。他有上古记忆,因此很是熟悉这气息,不由道:“两仪微尘阵。”   只是他到底曾在太上座下听道,对于两仪微尘阵十分了解,故而没有被荒古之力伤到,而是游刃有余地观察气机变化,找到其源头。   李二牛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被荒古之力撕扯,几乎爆为血雾,只是一道清光罩住了他,将他护住。   清光的源头就是朝小雨,确切的说来自于那块太清神符。   靠着太清神符的护佑,朝小雨带着李二牛迅速穿行在这黑暗隧道里,只是无尽的荒古之力演化杀机,纵然一直未曾攻破太清神符的防护,依旧让李二牛心底发寒。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朝小雨为什么要来探险,对此他一无所知。   不过很快朝小雨就解释了,“这里将会有天大的机缘等着你我,我能感受到冥冥中一股熟悉的召唤,快接近了。”   朝小雨甚至没法抑制住心头的激动,那股召唤既是熟悉,又有强大到极致的威能展露,似有完整的阴阳大道在不断演化,仿佛太上亲自在演法,而这两仪微尘阵的荒古之力,正是那召唤源头的神威阐释。   不知过了多久,朝小雨和李二牛终于度过了那段杀机密布的甬道。   如非太清神符,朝小雨即使能度过这段路程,也会消耗很大。接下来的考验更加严重,她们进入了一处极度灼热的场所,甚至感觉到周围有液体在沸腾。   这里应该是昆仑山地底,她们到了一处岩浆堆积的火池中,仿佛地火最精华的部分都在此处,朝小雨感受到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那澎湃涌进的热力,并且有许多她都没法驱除的杂质在眨眼间被蒸发。   这是一个脱胎换骨的旅程,既难受又是大造化。   只是李二牛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远远及不上朝小雨,几乎到了形神俱灭的边缘。朝小雨不想他死在这里,一脚踢中他,分出一团神光,将他在电光石火间推倒前方,跃出这片火池。   过了一盏茶时光,朝小雨感觉她整个人都像是被蒸熟了,每一寸躯体都充满了能量,神国愈发真实,随时都可能降临世间。   她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冲出火池。   接下来便是极度阴寒的空旷大殿,光明再度出现。李二牛趴在地上喘息,面目全非。而朝小雨忍不住动容,因为大殿的正中心盘坐着一个道人。   这人似不到二十的清秀少年,嘴角洋溢着一缕微笑,神态安详,没有结挽的长发披散肩头,肌肤饱满晶莹,不见一根毫毛。   在他的左手下写着一行字:   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 第78章 浮生如梦,岁月成痴   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   朝小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探索昆仑山会见到这样一幕。朝小雨既惊,又喜。   沈炼就盘坐在那里,一尘不染,似与道同化,静默披散的长发分出一缕,搭在闭合的眉角,仿佛亘古以来都是这般模样,未曾有丝毫变化。   庄子鼓盆而歌,老子青牛西去,佛陀默坐菩提,应当跟此时的沈炼有相通之处。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此时沈炼的宁静与永恒,他像是把过去、现在、未来凝结在一刹那,如如不动。   李二牛爬起来,同样见证这惊人的一幕。相传密宗有高人,死后千年不腐,栩栩如生,可那样的法体,依旧可以看出死寂,知道那是死物。而面前这位清秀少年,却让李二牛有种顶礼膜拜的错觉,若非源自灵魂深处的一缕骄傲,他恐怕早已屈从。   他心中惊颤,这昆仑山最深处的秘境如何会出现这样一个清秀少年,那一行‘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让他想起自己旅游到乐山时见到的那尊大佛,镇压一切,睥睨万古。   这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强者,哪怕是上古神圣辈出的年代,面前的清秀少年亦是当之无愧的王。他到底有怎样的来历,清秀的面容下隐藏着何等波澜壮阔的史诗,李二牛有些热血沸腾。   朝小雨一步步向前,原本轻盈的身子,在此刻显得无比沉重。清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沈炼,欲要看到地老天荒。如同初见时那样,沈炼清浅的微笑可以抹去人世间一切烦忧。只是面前是沈炼,那么她化身所见却又是谁。   “咚咚咚……”大殿发出震颤,一面石壁破碎,东王公的神形现出。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盘坐大殿的沈炼,同样窥见那一行小字。   ‘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每一个字都像是洪钟大吕,一字字敲打他经过岁月洗练的道心,以他的本质之强,都受到那字上的道意侵染。   很快他心中的震动化为狂喜,因为朝小雨一步步靠近沈炼时,她身上的太清神符蓦然飞出,发出清越的悠鸣,如佛家的暮鼓晨钟洗涤道心。   最重要的是沈炼的额头出现一个太极符号,见之则心神安宁,生出超脱之感。那是太清元神印记,不是世间任何珍宝,却比任何珍宝都要可贵。如今就近在他咫尺,唾手可得。   何况在此处见得太清元神印记,岂不是代表着玄都失去了太清元神印记,这是震惊天地的大事,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同于朝小雨,东王公眼力更加高明,看出面前的沈炼有些古怪,不像是存世的仙人,应该是一尊没有真灵的法体。   就像是佛陀显化世间时有肉身,八十岁后便辞世离去,可是那肉身犹自留在人间,作为无上佛法的印证,最后被后代佛子化为舍利子。   万劫不磨是大罗的第二境,看来这人是印证了万劫不磨后,就留下了法体,真如本性却杳然而去。   东王公有些嫉妒,他自天皇年间得道,如今本尊也不过是大罗第一境‘与世同存’,这叫沈炼的人如何就比他先行一步。   可惜他只是化身残念,一直呆在这法灭尽之地,不通音信,否则他会听过沈炼的。   太清元神印记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东王公随即往沈炼盘坐的位置而去。可是他往前不过五步,路就消失了。   他看得到沈炼,却走不过去。东王公冷笑一声,不过是掌中佛国的神通,当他没法破解么。   汪洋一般的仙力瞬息间爆发,连虚无都被打破。消失的距离又出现在面前,东王公拂动衣袖,到了沈炼三步之遥,已经超过了朝小雨。   太清元神印记就在眼前了!   就在此时,沈炼原本紧闭的双目轻轻睁开,满目都是寂寥幽清,似有一道跨越万古的轻叹,响彻大殿。原本垂下的食指,轻轻点出。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沈炼这一指,仿佛呼吸间就有万古的岁月轰然倒塌,永恒不灭的法意贯穿过去、现在、未来。   凝练了玄黄,捅破了洪荒,碎裂了星河,终于将东王公也一并卷进去。   无穷无尽,无始无终,无物无我,东王公连一声不甘的惊吼都没来得及发出,如同岁月的尘埃,消散无影。   朝小雨默然顿足,深深凝眸,恰好对准沈炼的目光。   “小雨,我离开早了,你来晚了。”沈炼清悦的声音夹杂着万古不化的沧桑。   朝小雨道:“怎么回事。”   “这世间还有我么。”沈炼反问道。   朝小雨想到化身所见,毫不迟疑点头道:“有。”   沈炼微微一笑道:“那我还未失败。”   说完之后,沈炼双目继续闭下。朝小雨禁不住伸手去摸,她触碰到了沈炼的肌肤,感受到一股温热,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沈炼就如同梦幻泡影般消散,唯有那个太清元神印记留下,飞进太清神符中。   这块神符同太清元神印记结合,化为青绿之色,圆润欲滴,轻轻落在朝小雨的柔荑上。   耳畔似有沈炼的轻语,“浮生如梦,岁月成痴,谁知谁知。”   朝小雨心中有万分疑惑,可是沈炼消失无踪,她如何得解。她凝眸手上的太清神符,叹声道:“千般神通,无穷妙道,终不及你,如果世间无你,我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神符湛湛清辉,仿佛不满,却被朝小雨笼在袖子里。   她对着李二牛道:“我们去找乾坤鼎。”   沈炼既然出现在昆仑山,没有理由会错过乾坤鼎,她猜想那里或许会有一丝痕迹,供她猜想。   最重要的是,她从沈炼那句‘还为失败’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因为这代表着沈炼绝对遇上了麻烦,否则他不会这样说。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这样恐怖的他都觉得麻烦,甚至以自己未曾失败为庆幸。朝小雨想象不出来,可她想尽力帮到沈炼。   “从前都是你帮我居多,这次也一样,现在换我来帮你了。”朝小雨心道。 第79章 首山铜,兜率宫!   太清神符和太清元神印记相合,成为一件朝小雨都没法推断的至宝,当她祭起此物时,当真有种万法不沾的感觉,类似地球里那篇封神榜中老子的天地玄黄宝塔的效果。   昆仑山里确实可以见到许多仙佛踪迹,不时有神秘的禁制留下,即使历经万载岁月,在这末法时代,犹自残存着不可测度的威能。   朝小雨纵跃山林,不禁想到当初沈炼降临此山,证得万劫不磨,究竟是何等风姿。整个昆仑山里有那么多仙佛遗踪,也只有女娲和老子两位才能压住沈炼了。   只是天地间,过去未来之中,能和这两位一起谈论,都已经是无上殊荣。   在东王公的化身残念被沈炼抹杀后,李二牛对朝小雨更不敢起任何小心思,坚决服从。同时他也松了口气,不用夹杂在东王公和朝小雨的斗争中步步惊心。   现在她们到了昆仑山的一座无名山峰外,这里有亿万年不曾化去的积雪,她们沿途而来,还看到三个冰冻住的古人。李二牛最近很是恶补了一些资料,从他们的服饰装扮中推断出来,一个是秦汉时期的人,还有一个应该是先秦的方士,最后一个应该是两晋时期的道士。   三人都修行到了肉身不腐的境界,加上昆仑山寒冷的气候,让他们栩栩如生,好似还活着。   李二牛很明白他们是怎样死的,因为这座山峰有无形的阴寒之力,靠近了才会感受到,如果没有朝小雨的庇护,他的下场不会比古人更好。   现在两人足下的积雪起码有数十丈之厚,简直令人无法想象。以这座山的降雪量来看,这么多积雪的堆积,经历的时光,恐怕真的能追溯到人类的史前文明。   上山没有路,只能靠飞行,但是此处还有强烈的神秘磁场笼罩,莫说是人类的飞行器,就是李二牛自己体内的神秘能量都不敢使用,否则立时体内就会气血爆炸,给他造成巨大的创伤。   但是朝小雨的太清神符在昆仑山任何地方都通行无阻,能形成天然的护身法域,任何人工或天成的禁制,都阻挡不了她。   这次也不例外,沿着光滑无比的山壁,两人很快就到了半山腰,朝小雨神情一动,将李二牛放在半山的平台上,淡淡道:“你不要乱走。”   接着朝小雨就清光一闪,消失在李二牛眼中。   一个眨眼不到,朝小雨到了山峰的另外一边。这里的情景,若是给那些地质考察的学者发现,恐怕会震惊无比。   因为这一面出现了一个巨大半弧形平台,上面林列着高耸接天的铜柱,绝对不是天然生成。   朝小雨落在一个铜柱下,神情肃然。这铜柱的材料,如果她没有推断错误,应当是首山铜。   首山铜究竟有多厉害,只从一个传闻就可见分晓。传说华夏的始祖黄帝有一把无上利器,唤作轩辕剑,又叫做人皇剑,便是由首山铜锻造。   现在这些首山铜似不要钱的林列在此处,如果给世间任何一个道门发现,立时就可以使其底蕴超过那些传承上万年的大派。   甚至可以说,以当年青玄道宗的积蓄,都未必有这些首山铜价值大。   铜柱共有九十九根,每一根都盘着栩栩如生的神龙,龙首垂下,见首不见尾。只是无一例外,这些神龙都失去了眼睛。让朝小雨不禁联想画龙点睛的典故,难道给这些神龙画上眼睛,它们会活过来。   朝小雨想到就做,她给面前的神龙点上了眼睛,果然立时有雷鸣爆闪,这头神龙苏醒过来,强悍滔天的气机笼罩住朝小雨。她默默感受,这几乎接近了太乙级数的法力。   她当机立断,神念凝聚成针,将才苏醒过来的神龙眼睛刺破,于是那可怕的威压瞬息间就消失了。好在她反应及时,否则免不了一阵恶斗。   同时她还有一个发现,就是这些神龙的眼睛一开始或许是有的,因为明显可以察觉到他们的眼眶里残有一丝跟它们本身格格不入的道力。   在不知多久以前,曾经有人就在这阵中,面对九十九头神龙,将它们一并降服。这可是九十九头接近太乙级数的神龙,朝小雨根本没法想象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可是很快朝小雨就不吃惊了,因为她打了铜柱大阵的核心,这里的坚硬胜过金刚的地面留着字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不虚言!   落款:沈炼   朝小雨见到,微微一笑,这人当真来过此处。随即更加好奇,当年沈炼在昆仑山究竟经历了何等样的修行,才造就了他那般的强大。   毕竟她现在完全可以想象,当初不可一世的九十九头神龙,被他弹指一挥间尽数镇压的仙姿。   九十九根铜柱布下的绝世大阵,定然是在守护什么。   朝小雨走到沈炼的落款处,瞧着最后一笔的去势,似乎有什么被打破一样,心头无端响起碎裂之声。   随即她开始模仿那一笔,约莫试了一千次,突然间神意合一,有无名之力从自己指尖涌出,原本这里坚不可摧的时空像是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时空转换,朝小雨置身另外一片天地,前面立着一座道宫,两边是一副对联:   辟地开天为教主,炉中炼出锦乾坤。   门匾上写着三个字——‘兜率宫’。   大门也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一个黑白太极,紧紧闭着,似乎亿万年都无人来。   神话传说中,兜率宫在是三十三天,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但这里是不是离恨天,还有待商榷。   而且在她的后面,还有七峰并峙,如同长天北斗,可以说是“七星拱斗”的超凡格局。浮云从她面前飘过,清风徐徐风吹来,的的确确是仙境。   只是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此处天地元气稀薄,不算是修行的福地。   除非那兜率宫里,别有乾坤。   朝小雨到了黑白太极的大门前,上面没有一丝可以分开的痕迹,难道她还得硬生生闯进去。如果这真是太上的宫殿,就算她再强十倍,都不可能硬闯。   因此要进去,还得着落在太清神符上。 第80章 太清道解   朝小雨拿出了太清神符,出乎意料的是,无论她怎么测试,那太清神符跟太极门都没有产生联系,将门打开。   她后来急了,自己动用神通攻伐太极门,结果太极门将她的神通原封不动返回,朝小雨还为此受了伤。太极门愈是打不开,朝小雨越是要开启它。   不过她并不继续莽撞下去,而是思考其中关窍。   朝小雨回忆起两个线索,一个是‘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另外一个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不虚言’。   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很好理解,但有一个关窍,那就是沈炼在那里证得万劫不磨,但未必是在那里取得证就万劫不磨的积蓄。这世界有本西游记,讲的是齐天大圣在兜率宫的八卦炉里炼成金钢不坏之体以及火眼金睛。可是在此之前,那大圣可是吃了无数仙酒蟠桃还有老君的仙丹,以这些为资粮,最后经过八卦炉锻造,方有至高的成就。   那么以此推之,沈炼此前的资粮又在何处获得。朝小雨猜想可能就在这兜率宫中,那么可以假设沈炼出了兜率宫后,才去的那处秘境,证就万劫不磨。   接下来她要判断的是,沈炼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不虚言’,究竟是沈炼入兜率宫之前写下,还是出兜率宫时写下。   朝小雨一开始以为是入,因为她学了最后一笔,方才进到此处,但现在反着思考一下,抛开那行字的笔势,仅从字面的意思理解,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深刻含义。   她神思一转,便无比清明,可以从这句话的原文着手。‘天地不仁’此句的原文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这段话出自太上所著的道德经,便是原本的青玄地星也有流传,其大意为:天地是无私的,它没有偏颇,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无私的,也同样像对待刍狗那样对待百姓,任凭人们自作自息。天地之间,岂不像个风箱一样吗?它空虚而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政令繁多反而更加使人困惑,更行不通,不如保持虚静。   朝小雨想到这些,不由微微一笑。既然明白天地不仁的意思,她现在知道该如何做了。既然这里是太上的兜率宫,那么应当符合太上无为虚静的本意。她此前意念繁杂,不通空无,自然不得门径。   因此她现在默坐下来,任由浮云在面前飘走,一念不生,虚空寂静。待到她万念俱寂,不知时光流淌,人世转换,一点灵光就乍然现出,溶于一个太极印中。   随着太极印,灵光流转,眼前大开光明,她神念一动,眼前已然是个丹房。   周围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排的葫芦,俱是紫青色,而房间正中心摆放着一个丹炉,上面有八卦太极符号,这倒像是传闻中的八卦炉,而非乾坤鼎。   丹房很是干净,不染尘埃,朝小雨将那些葫芦打开,俱都空空如也,这证实了她此前的猜想。   最后她揭开丹炉,里面是一块黑坨坨的方形药石。   她耳目通神,能听见药石里有隐约的心脏声跳动,似乎这药石就是个胎盘,孕育着一个生灵。   于是她仔细观察,才发现药石上竟然有九个淡不可察的窍孔,有呼吸之气在窍孔间流转。隐约间可见青霞之气,氤氲而出。   朝小雨心中颤动,因为她注意到那些青霞之气,竟然可以从其中看出道文。这些道文从药石的九窍流出,周而复始,十分神秘。   朝小雨一瞬不瞬地盯着,最后道文在脑海里不断整合,这一下就过去了九天九夜,所有的道文俱都化为一篇文字,唤作‘太清道解’。   她将太清道解整理出来后,才知道这片文字的可怕。   天地间的修行,大抵可以分为四个阶段,那就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而且得按先后顺序,循序渐进。   而太清道解直接越过前三个阶段,一开始就从炼虚合道着手。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太清道解入门时就是捕捉存在宇宙中的清宁二气,经过特殊的手段融入本性灵光中,然后渐渐融入天道轮回之中。   一旦入门,就可以借用天道轮回的威力,举手抬足间就是代天行道。   随着太清道解的修行越深,掌控的天道轮回之力就越多。   直到最后,灵光化虚,不毁不伤,仿佛混元无极,掌控天道,言出法随。   朝小雨暗忖,她不用修行到最深处,哪怕是将太清道解修炼小成,都有把握脱身法灭尽之地,回归来处,而且以太清道解炼虚合道的手段,担保不会被罗祖的仇家察觉。毕竟只要未曾超脱,那么就不可能高明过天道,这是无可争议的。   而且太清道解最大的入门难题不是需要什么绝世天资,乃是以太清元神印记为根基,方能得以入门。   她正好有太清元神印记,可以说太清道解就是为她量身定做。   如果是平日里,朝小雨可能还会犹豫一二,但现在她毫不迟疑就决定要修行太清道解,因为她要帮助沈炼,就需要从此地脱身,并且拥有强横的实力。   当然她也想到一点,那就是沈炼也具备了修行太清道解的条件,也来过这里,那么他到底修行太清道解没有,或者里面还另有隐情。   线索太少,她根本没法判断,而且修道人既然立下决心,自当一往无前,哪怕是走错了路,都不要紧,大不了将错就错,开辟出新的路出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朝小雨就将李二牛带到此处,令其在外面替她护法,同时开始传授李二牛一些精妙的修行法门,因为李二牛身份太不寻常,若是他恢复宿世神威,以后也能做一大臂助。   就算恢复不了,以落日弓的威力,世间能做他敌手的也不会太多。 第81章 渡人成仙   元宵节回来后,顾微微发现沈炼平日里总有些心不在焉,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去问。   “阿炼,你最近有什么心事?”顾微微清澈的眼睛对上沈炼,流露出担忧。   沈炼道:“最近我每天都在做梦。”   顾微微忧色更浓,她已经不是不通修行的凡女,知道到了沈炼这一步,不该做梦的。她道:“什么梦。”   沈炼道:“我梦见我死了。”   顾微微不自然地笑道:“怎么会,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沈炼道:“我现在的确好好的,可是那个梦很真实。”   顾微微道:“有多真实?”   沈炼道:“像是已经发生过,像是未曾发生过,很奇妙的感觉。”   顾微微被他说的迷糊,还是问道:“究竟梦见了什么?”   沈炼道:“我梦见了八个很厉害的人物,他们都要杀我,而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能杀我,何况是八个一起动手,所以我没法抵抗。”   顾微微正色道:“这也许是你的仇家,你之所以失忆,也许跟这个有关。”   沈炼道:“没那么简单,说来也很奇怪,我当时确实没法抵抗,到底也抵抗了一会,因为有四把剑帮我。”   顾微微道:“那最后你还是死了?”   沈炼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我依稀记得那四把剑,甚至感觉到了它们的呼唤。”   顾微微道:“所以你想去找它们?”   沈炼摇头道:“我只知道它们存在,不知道它们在何处。”其实沈炼岂知不知道它们的位置,甚至有种猜疑,那就是四把剑不存在于现今,因为他的修为足以涉及时光之道,故而对于那种召唤,隐约间有些感悟,像是来自某个时间的召唤。   不到那个时间,便找不到。   只是那个时间,在过去,还是在未来,他没法清楚。   顾微微道:“既然不知何处,那你就放宽心,别去想了。”她只能这样安慰沈炼,可是心里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而且她从没见过沈炼会像现在这样,心事重重。   沈炼是担心那个梦么,是也不是。他的修行本当不滞于物,心无所碍,可是现在他的状况跟修行并不符合,这是修行倒退的表现。   白莲花说的没错,他是心有挂碍,修行确然倒退了一大截。   这不在于法力和神通的削弱,而是自己的问题。   难道他混迹红尘,不避真情本就是个错误,沈炼担忧的正是这件事。顾微微的话其实没多大作用,沈炼却听了下去,接下来他果真不想这个事了。   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这让顾微微心下松了口气。   直到大半年后,沈炼突然消失了。   顾微微看见了沈炼的留言: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杨柳发花,便是归时,勿念。   ……   以沈炼的修为,万里之地不过一息之间,他也没有走多远,依旧在大赵,在神都。沈炼真正想去的地方不是神都,而是清水天,见清水道君。   他觉得自己的迷惑,清水道君或许会给出答案。   至于他想去见清水道君,为何又要来帝都,正是因为他已经去过一次长生观,却没找到去清水天的途径,于是他想到一个迂回的办法,既然长生观的人证天仙道果就可以去清水天,他不妨来一次渡人成仙,还是天仙。   被他选中的人正是梅念声的结拜义兄寻幽真人。   寻幽并不知道他被沈炼看上了,如今已经玉液还丹的他被准许游历红尘,寻找成仙的契机。   这是每一个长生观中的还丹真人都会经历的,只是游历的内容不同,但总归要到红尘深处。寻幽入山多年,尘世的故旧大都不在,还好他最好的兄弟梅念声还在,于是他自然来找他。有了寻幽的东海盟,一下子就成为大赵国举足轻重的大势力,这不但是寻幽的功劳,也跟长生观有关。   虽然三宫四观这些仙宗都不会主动干涉世俗,但是元洲改朝换代的事,总免不了有他们的身影,大约就是他们虽不在朝堂中,却有他们的传说留下。   梅念声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到了神都,目前他居住在草堂,寻幽也在。   草堂是前朝一个大学士的居所,这位大学士可不简单,他虽然是读书人,却对神鬼妖魔极有兴趣,甚至跟许多妖魔鬼怪以及奇僧怪道都打过交道,为此著下一篇草堂笔记,专门讲这些人的故事,流传甚广。   沈炼就在草堂外面结了一个棚子,也变了一个模样,留着飘逸的胡须,仙风道骨地在这里卖茶点,然后就是讲故事。   他讲的不是人的故事,而是一只猴子的故事,神都的人虽然极有见识,也没有听过以异类做主角的话本。   因为现今世间流传的故事要么是才子佳人,要么是剑仙奇侠,或者将古今兴废的历史,弄起风云的帝王将相。   故而一开始,沈炼的故事就引起众人极大的兴趣。   梅念声近来没有空听故事,可寻幽却有空,他成了沈炼茶棚的常客,每天一到点必然会来。   今天沈炼讲到了那猴子被天庭招安,官封弼马温。   寻幽听到这里觉得有趣,这猴子修成长生不老的神仙术,又有七十二般变化,可谓神通极大,居然当了马夫,还沾沾自喜,后面它知道了真相,不知是什么结果。   沈炼不管寻幽的想法,只是按部就班的讲着,那猴子到了天上,当了弼马温,每日里除了饲养天马之外,就是到处闲逛,于是结交了许多朋友。   不过它倒是当那些仙人是朋友,可人家未必这样想,因为没人告诉它弼马温是什么官。   这故事的主角虽然是猴子,却极有代入感,因此听众们大都忿忿不平。   后来猴子果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因此反下天去,听众们个个觉得畅快,但又不免想到这猴子怕是在劫难逃了,故而都担忧起来。   寻幽听到后,想得更多,修道人不求名利,这猴子也是个有道的,受了轻薄,就喜怒外露,怕不见得是好事。 第82章 看不见的斗法   猴王反下天去,沈炼就闭口不语。便有听众不干了,掏出铜钱,呼道:先生,天色还好早,你接着讲。   沈炼笑了笑,道:“收摊了,诸位请明日再来。”   任凭旁人怎么劝,沈炼只是不肯,如此喧闹了一会,众人才依依不舍散去。寻幽却留着不走,想去跟这位先生寒暄,可他一愣神,那先生便也不见了。   他好歹是玉液还丹的真人,做个国师都行,沈炼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登时就让他疑惑起来,莫非这也是个游戏红尘的高人。   正当寻幽思量间,梅念声的声音传来,“三哥在想什么。”   寻幽回过神来,他知道梅念声向来聪明,就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他。梅念声思忖一会,笑道:“三哥,要我说,你不如随其自然,说不定后面就一切明了。”   寻幽道:“只好如此,明天这先生讲评书时,要不你也来听一段。”   梅念声苦笑道:“怕是这几天抽不出空。”   寻幽见他似有难题,只是不说。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寻幽如何看不出梅念声欲擒故纵的把戏,到底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于是寻幽道:“说吧,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   梅念声道:“还是三哥好,那我就不瞒着你了,你可知道杀生观?”   寻幽眼睛一咪,轻声道:“知道。”   梅念声道:“杀生观被灭门了。”   寻幽心神巨震,失声道:“怎么可能。”   梅念声道:“这事恐怕你马上就会知道,毕竟你们仙道发生如此大事,长生观不可能不清楚,至于我之所以现在就知道了,却是从圣后那里流传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不禁有些畏惧,那圣后自从陛下病重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饶是他城府极深,见她那一面时,都不自觉战战兢兢。   寻幽听到圣后,亦同样有些神色变动,他修行更深,所以才能体会到圣后的可怕,可以说他只要一入皇城,其实跟个普通人没有差别,因为皇城里像是结成了坚不可摧的禁法之域,圣后便是这禁法之域的源头。   何况长生观传承深远,于是寻幽不难判断,皇城里那位圣后,说不准被哪位大人物附身了,只是这种事,轮不到他这种层次去搅合,故而他见如不见。   既然消息的来源出自圣后,看来杀生观被灭门确有其事。   寻幽问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可清楚?”   梅念声道:“凶手正是杀生观的一个弟子,叫做许清欢,他独自一人,带着失传已久的化血魔刀,居然将杀生观满门上下杀的鸡犬不留。”   寻幽道:“如果他是清醒时干出这些事,恐怕此人将会成为万载以来最大的魔头。”他不难做出这个判断,清醒的人自然会有不忍之心,就算那杀生观对许清欢再不好,都一定会有可留恋之处,但他还是灭绝自己的师门,说明已然断情绝欲,直指无情至道。这样的人,一日不死,便能修行日进千里。就算修行的大难关,斩破虚妄,在这样的人眼中,其实都跟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   但断情绝欲说得容易,能做到的寥寥无几,因为纵使十恶不赦之辈,内心总会有柔软温情之处。   梅念声道:“他是清醒的。”   接着他又道:“他已经被圣后的人抓住,正关在天牢里,据说他在里面言行举止一应如常人,根本看不出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寻幽道:“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做?”   梅念声叹口气道:“三哥,其实我跟这个许清欢曾有一面之缘。”   寻幽道:“莫非你想救他?”   梅念声摇摇头道:“我想从他那里知道化血神刀的秘密。”   寻幽道:“不行,你根本不知道化血魔刀的厉害。”   梅念声正色道:“三哥,帮我一次。”   寻幽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怕连累我,还是我也只是你可以利用的棋子。”   梅念声道:“三哥不去,我还是要去的。”   寻幽实在无奈,不明白为什么梅念声要如此固执,可他实在没办法,道:“算了,大不了这条命给你。”   梅念声没有回答,他们间的情义,也用不着多说什么,如果寻幽不去,他也不会怪,可他既然开口,就知道寻幽不会拒绝。而且他不是寻幽,有长生观的修行法门,现在更是玉液还丹,长生可期。他靠着自己独自摸索修行,能到今天这步,说实话一半都是因为运气好遇见了沈炼,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他根本毫无头绪。   如今杀生观被灭门,正是他最好机会,如果能得悉杀生观的道法传承,他也有希望长生了。   圣后把这消息流传出去,恐怕就是以许清欢做鱼饵,钓一些人出来,他本不够资格做鱼,但有了寻幽就不一样。即使他不说,很快长生观也会传消息过来。   只是长生观会不会掺合进来,梅念声是拿不准的。   毕竟杀生观的道统固然珍贵,但长生观亦有完整的道统传承。   不过同为三宫四观之一的杀生观满门被灭,长生观还是参与进来的可能更大。   但是究竟会有多大力度,恐怕还得看圣后和那些真正的高人博弈。   他虽然是凡人,对于大势却是极度善于揣摩,说不准圣后已经在跟那些仙道巨擘博弈了。   梅念声猜的没错,不过他看不到这场博弈。   真正看到这场博弈的人不多,沈炼算是其中一个。他收了茶摊,就闲坐在皇城的琉璃瓦上,看着一尊金阙玉相,跟着十数道流光在天空里纠缠不休,只是这些人个个都厉害得很,斗法时旁人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说起来,其中一些人的法宝当真精奇的很,连他都免不了大开眼界。   其中最厉害的法宝有三件,分别是一面镜子,一个紫色电锤,以及一个花篮,至于其余的法宝,跟这三件都差了一截。   而且那面镜子,居然在斗法的途中,还分出一道神念跟沈炼打招呼。 第83章 各有龌龊   镜子分出的神念旁人也是看不见的,它落在沈炼身边,模样是七八岁的孩童,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它还奶声奶气道:“大哥,你从哪来的。”   沈炼微笑道:“我从青霞山来。”   它道:“这地儿,听着挺耳熟的,我叫天地鉴,你叫什么?”   “沈炼。”   天地鉴歪着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来这里,你是要帮王母么?”   沈炼淡笑道:“没,我来看个热闹。”   天地鉴道:“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打架,而且王母逗我们玩呢。”   沈炼笑着道:“你怎么知道。”   天地鉴道:“大哥,你别瞧我年纪小,可我天生就知道很多东西,那金阙玉相不过王母一道神祇念化身,连她本尊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有,可不是逗我们玩么,不过我也是出工不出力,凑合着活动下身子。”   沈炼笑了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趣的法宝。”   天地鉴摸了摸头,嘿嘿笑道:“我见你觉得投缘,别人才懒得搭理。”   沈炼‘嗯’了声,那边王母的金阙玉相似是将注意力放在沈炼这边来,突然冷哼一声。沈炼如有所应,知道还是给认出来了。   只见那尊法相,横空过来,便有惊天动地的气机笼罩沈炼,缓缓压着他。   天地鉴露出不高兴的神色,那镜子提溜旋转,挡在金阙玉相前面。   虚空砰然一声,天地鉴晃了晃,而金阙玉相的神光淡了些许。   王母的声音传来,“天地鉴,你就不怕本宫将你粉碎了。”   天地鉴神念显化出的孩童,叉着腰道:“我打不赢你,可我能跑。”   这话要是旁的仙家,估计是说不出口的,而它说出来,简直理直气壮。王母轻哼一声,淡淡道:“今天我不跟你计较,可是你护着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无缘无故的从我蟠桃园里偷了三枚仙桃,我教训他一下怎么了?”   围攻金阙玉相的其余高人和法宝都停下来,听到王母的话,免不了吃惊,这人什么来头,居然能从蟠桃园里偷出仙桃。   天地鉴不由得吃惊,对着沈炼道:“大哥,你这么厉害。”   沈炼微笑道:“小兄弟,多谢相护,不过我和王母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就别费心了。”   天地鉴道:“好。”   它也是个爽利性子,既然沈炼有本事偷得蟠桃,要从王母手上逃走,那也容易的很。   王母道:“瞧你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你说偷了我的桃,你该怎么办。”   沈炼从王母话里,便听出她有讲和的意思,他心思剔透,这女人修行的道诀极其霸道,一般而言可不会跟他好言好语,可见她还受到了别的方面压力,故而不得不跟他讲和,只是此前不想丢面子,才朝他攻伐一下,实则本无战心。   若是别的人,或许会得寸进尺,不过沈炼到底是占了便宜,因此道:“道友想要我怎么办。”   王母道:“我想在城西修一座行宫,可是那边是一片大湖,你帮我填了如何?”   沈炼笑道:“若是填了湖,那造下的杀孽,算谁的。”   王母道:“谁干的,算谁的。”   沈炼只是沉吟一下,道:“好,我答应便是。”   王母吃了一惊,她本意是拿此为难一下沈炼,万万料想不到他会答应,这人手段通天,有鬼神莫测之机,他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她思前想后,都不知沈炼真实意图,反而有些拿捏不定了。最后她还是懒得再费心思,毕竟怎么看她也不吃亏。因此王母道:“你若是做到,我再送你三枚蟠桃。”   沈炼轻笑一声,“那就却之不恭了。”   旁边那些高人本以为王母要跟沈炼斗一场,没想到两人一见面生出的火气,一下子都消了。他们这些动手的不免尴尬,现在是继续,还是罢手。   王母冷呵呵道:“你们三宫四观,还要跟本宫纠缠不成?”   其中一个道人开口道:“王母娘娘,你老在瑶池圣境是享不尽的仙福,为何突然到了人间来?”   王母道:“我要做事,还轮不到你个小牛鼻子来教,就算东华道君,他也没权干涉本宫做什么。”   道人出身纯阳观,道号‘南桑子’,为现今纯阳观的太上长老之一,他被王母扫了颜面,颇有些不悦,只是对方的身份,倒也说得起这番话。   接着一位扎着羊角发髻的道人开口道:“王母你游戏人间,我们自是不敢置喙,但你现在执掌皇权,有干涉人道运转的嫌疑,就算我等不阻拦,天上也有人会看不过眼的。”   “尹敬平你说天上有谁看我不顺眼,让他下来便是。”王母淡然道。   天地鉴捂嘴一笑,偷偷传声给沈炼道:“羊角道人是青羊宫的掌教尹仙君,这厮最是讨厌,仗着自己是太清天的一个看炉童子转世,素日里见我们都是高人一等,现在可吃瘪了。”   沈炼颇有些无语,这些人围攻王母的金阙玉相,难怪会久攻不下,看样子他们自己都是面和心不合。不过这人居然是尹仙君,沈炼倒是多看了一眼,因为他跟青羊宫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现在想来,那个顾长生不知道还活着没。   想到此事,沈炼心神一动,察知到了顾长生所在,此人居然还活着,不过看样子有点奇怪,怎么穿着女人的衣服,涂脂抹粉。   他不清楚尹仙君是否知道此事,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尹仙君被王母话噎住,他总不能说玄都老爷会找王母麻烦,否则显得太丢分了。于是他淡笑一声,决定不跟这老虔婆争论,反正今次来也就是交涉一下,试探下一步该怎么做。   尹仙君一闭口,其他人也不说话了。三宫四观虽然听着是同气连枝,实际上各自道统传承大相庭径,太素宫跟长生观更是有宿怨,要不是清水道君的庇护,两家早就打生打死了。   故而众人都沉默下来,场面略有些尴尬。   沈炼见得没热闹瞧了,就转身离开。   他离去的手段,玄妙无方,不留半分痕迹教人察觉。王母不禁暗自警惕,此人倒是个劲敌。 第84章 素霓   黄昏刚去,明月又来。   清风拂动沈炼的衣袂,也搅动着一湖清净的水波。他头也不回道:“天地鉴你怎么也跟来了。”   从沈炼背后三丈的虚空,一面镜子栽落下来,落在地上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它嘻嘻笑道:“沈大哥,你怎么发现我的。”   沈炼轻轻一笑道:“要是连你都发现不了,王母还会任我离开?”   天地鉴嘿嘿一声,又道:“城里太闷,我来找你玩,你还真要将这一湖填平不成。”   沈炼悠然道:“难道不可以么。”   天地鉴一翻身,就坐在岸边,光溜溜的脚丫伸进水里荡漾,奶声奶气道:“这湖叫玄武湖,一万年前,诸天神圣现世,北方真武大帝曾在此处讲道,你看见那三座奇峰没有,那就是真武当年在最中间的山峰立下道庭,唤作紫霄宫,为整个元洲最大龙脉的源头,你若是填平此湖。就破坏了真武留下的山水格局,怕是麻烦不浅,那蟠桃虽然珍贵,还不值得沈大哥你犯这个风险。”   它来头不小,知道许多天地秘事,若不是对沈炼极有好感,还不会来提醒他。   沈炼目光落在中间山峰,越过郁郁葱葱的林木以及浮光暮霭,看到那万古屹立的紫霄宫,这座真武大帝立下的道庭,伟岸浩瀚,恰然是个龙脉的龙口,几乎万劫不移,堪为元洲的祖根。故而王母自己是不愿动此湖的,免得树下真武这个大敌。   天地鉴对沈炼说这番话,若是给王母知晓,便是实实在在恶了对方,风险不小,可它依然赶来相告,对沈炼着实够义气。   何况它们认识还不到一天,更显得情义珍贵。   沈炼记下它这份情,不关乎天地鉴提醒是否有用,他负手道:“欲上青天揽明月,填平眼前不平波,亦是一等一的快意事,做一做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地鉴不由瞠目,道:“沈连大哥,你这也太任性。”   沈炼又是一笑,轻轻道:“开个玩笑而已,我答应王母的事,自然会做,但我可没说什么时候会做,或许到时候真武大帝请我来填平此湖呢。”   天地鉴听后一惊,沈炼此语意蕴深长,莫非他料到什么。高人行事,往往无章法时,意味最深,说不准其中涉及到一些它理解不了的事。   沈炼见他疑惑,也不解释。他为什么要填平此湖,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这玄武湖聚集人间灵光,为元洲龙脉源头,正是当年玄武在人间下的一着棋子,如非沈炼见识过九嶷山的布局,以及他本身的眼力可以说是独步古今,还发现不了其中的一丝蹊跷。   正因他勘破其中玄妙,才答应王母的要求,同时借此了断蟠桃的因果,一举数得。这也是仙家手段,到了高明处,化不利为有利,无痕无迹。就是王母也不由得吃下暗亏,浑然不知。   只是其中微妙,就不便说给天地鉴这新认识的小兄弟得悉。   他在玄武湖纵情揽胜,又跟天地鉴谈天论地,亦是别有一番趣味。这天地鉴果然不负它的名字,对于世间之事,知之甚详。   沈炼也自它口中,知道一件事,原来它得以通灵,全赖三枚人参果的造化。那人参果又称作草还丹,为天地灵根所结,自鸿蒙开辟,就落地生根于万寿山五庄观,等闲人听都没有听过,若是常人有幸得了一枚,只要资质不太差,可以说笃定能成长生道果,而且此果更有一番妙处,那就是可以消弭劫难。   那万寿山五庄观的弟子,正是因为人参果的奇妙效用,历经几次天地大劫,都能保全仙身。而万寿山的地仙之祖镇元子,更是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一身法力更为三界之冠,隐然间有角逐天帝之后最强者称号的实力。   人参果既然如此珍贵,天地鉴能得三枚用以通灵。旁人都以为是镇元子卖了清水道君的面子,唯有天地鉴自己知道并非如此,可是原因就是什么,它问过镇元子,大仙并不告诉他。只说他能送三枚人参果给它,其实是赚了,心中着实有些惭愧。   这点秘闻,天地鉴本不会对其他人开口,只是它说得兴起,加上对沈炼没多少防备,就一并扯出来。   沈炼此时听了没有多在意,直到后来才见分晓。   一人一镜谈兴正浓,突然间天地鉴听到一缕如泣如诉的箫声,嘀咕道:“真是烦人。”   它嘀咕一句,便对沈炼道:“沈大哥我还有事得走了,有空你记得来找我,反正你随时都能找到的。”   说完后,天地鉴化身流光疾走,转瞬间它就到了一处府邸,正是梅念声的家宅。   此时一个手持玉箫的青衣道姑正含笑看着它,说道:“小贱儿,你跑哪去了。”   天地鉴听到一句小贱儿,气不打一处来,道:“素霓,你再叫我这个外号,信不信我回山去。”   道姑嫣然一笑,道:“好了,我不说便是。”   天地鉴没有跟道姑素霓继续扯皮,反正扯到最后,这小娘皮就会胡搅蛮缠,长生观出了这么一个小娘皮,也是家门不幸。   它指着不远处的寻幽道:“这小子怎么也到了神都。”   寻幽没有像素霓那样对天地鉴不恭敬,而且天地鉴在长生观里的地位极高,也就素霓才敢随意调戏它,至于他们这些弟子,就算被天地鉴毒打一顿,都没处说理去。他恭声道:“我一个结拜兄弟就在此地,故而我下山后,就来找他,暂时居住在这里。”   天地鉴道:“哦,原来如此,正好你在这里,那就是你了。”   素霓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寻幽师侄在这,杀生观的事,就交给他来办,我也跟他说了,此次我们三宫四观已经跟王母商议,神都之中,得长生者,不许随便插手人间事,当然如果寻幽师侄遇到了危险,我们还是能酌情帮衬一二。”   天地鉴道:“恩,你只管去做事,我们给你擦屁股。”   说完后它得意地瞧素霓一眼,叫你恶心我。 第85章 我来人世间,授汝长生法   素霓果然眉头一皱,斜睨天地鉴,淡声道:“现今帝都形势复杂,我们也有照顾不周全的时候,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才是。”   寻幽点点头,心下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左右为难,对梅念声的事也可以尽力了。   自从三宫四观立派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被灭门的事,当然这也跟杀生观的行事风格有关,他们虽然属于仙道,终归杀性太重,就连成道的那位祖师,本身都不怎么照顾弟子,自求我道,故而除了长生观跟他们走的近一点,其他仙门对杀生观都是敬而远之,否则总归会有其他仙宗的高人算到杀生观的大难,稍稍提醒一点,不至于满门绝灭。   当然现在杀师灭门的许清欢,也引起了各大仙宗的忌惮,毕竟从各种迹象来看,许清欢恐怕真的入了无情无欲的杀道,即便现在被囚禁起来,神通全失,也难以担保其人会不会突然破而后立,杀出一条自由自在的道途。   这并非没有先例可循,只是前人谨慎,一旦出现在这种人,都是奋进全力将其抹杀在萌芽中,以免扰乱人间。   当然仙宗们的举措,也是跟近代修士的为人处世习性有关,现今人间广大,仙凡虽有别,但是接触也很多,故而仙道中人,大抵有许多人间的善恶是非观未去。不似上古练气士,体会天心胜过人道,大抵‘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居多。如万寿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个传承悠久的仙道巨擘,几乎不染红尘,自成体系,跟外界来往极少。   一夜过去,素霓和天地鉴并不现身在梅宅。这两位,一位是通灵的法宝,一位虽不是仙佛却有仙佛之能,要想常人瞧不见,那是再容易不过了,故而寻幽都不知道他们在不在附近。   不过寻幽还想着那个故事,故而一大早就候在茶摊,可惜的是到了中午,那位说书先生都没来,寻幽本以为那先生不来了。   并且许多候着的茶客都满怀失望的已经离开。   留下的人就两三个,大抵是无聊的闲汉,互相讨论已经讲过的情节,他们乐此不疲,猜测后面猴子要怎么做,会不会直接将那些天兵天将打退。   后面那些闲汉也不在了,寻幽还等着。   城里起了风,天上阴沉沉的,像是要雨,街道上人更少了。   当雨水真的落下时,淅淅沥沥将街道打湿,寻幽终于看见了那个煮茶的先生,他打着油纸伞,走进茶棚,瞧着空旷的四周,也无什么不满。   寻幽道:“先生今天还讲故事么?”   沈炼微笑道:“不讲了。”   寻幽道:“那先生今天为什么还来,现在可没有什么茶客了。”   沈炼淡淡道:“我来给你讲大道,渡你成仙。”   寻幽饶是对沈炼的神秘之处,颇有猜测,也料不到他突然冒出一句要渡他成仙来,就算长生观历代祖师,怕是都不会说这样的大话出来。   他道:“先生莫非在跟我开玩笑?”   沈炼道:“怎么,你连一只猴子都不如。”   寻幽一怔,心想我怎么就不如那猴子了。   接下来沈炼说了一句,“可得长生么。”   寻幽就哑然无语,这是沈炼之前故事里的一段,那菩提祖师讲了许多玄奇的道术,让猴子选择去学,可猴子只有一句‘可得长生么’,正因它如此一心求长生,坚定不移,最后终于得了菩提祖师传授长生不老的仙术。   自己虽然是修道人,可是在这份坚定不移上,到底跟猴子差了一截,否则他就不该问沈炼是不是开玩笑,而是等沈炼究竟能不能讲出大道,渡他成仙。   可以说沈炼这一句提点,胜过他十年苦修。   寻幽想明白,深深一礼道:“还请先生细说。”   沈炼笑道:“你不怕我忽悠你?”   寻幽道:“先生是奇人,寻幽自信没看走眼。”   沈炼道:“你还是有点眼力,遇上我也是你的造化,我传你大道,不为别的,你若是能证天仙道果,去那清水天时,须得告知我,让我在一旁见证,你可答应。”   寻幽道:“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炼道:“我想见清水道君一面,有些事请教她。”   寻幽没有迟疑,说道:“我答应。”   他难道就不怕沈炼说谎,当然是不怕的,因为清水道君本就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神圣之一,这位先生就算包藏祸心,也不会傻到去见清水道君,毕竟以道君的圣明,一见面就不可能瞒住她了。   而且沈炼传道,有所要求,亦是合乎情理。   还有就是,他自问看沈炼是个光风霁月之人,不会出错,若是自己处处猜疑,反而落了下乘,没有胸襟。   只是他对沈炼渡他成仙的说法,还是有所不信,毕竟这事情几乎不可思议,天仙道果哪是那样好成就的。就算三宫四观里,有这般成就的,万年以来也是可以数清的。   至于不在三宫四观之列的仙佛中人,有此成就者,更是寥寥无几。   沈炼微笑道:“干脆。”   他说完之后,就在小小的茶棚里说起大道来。不谈那天地玄黄,不说那宇宙洪荒,更无日月星辰,晨宿列张。   沈炼说的大道只讲两点,一是圆满,二是极致。   所谓圆满就是讲修行练气如何做到生生不息,浑融无碍。沈炼提出一个观点,那就是任何人修行的道诀都不可能完全适合他自己,法力运转,精气摄取,乃至于元神锤炼,都会出现偏差,只是愈是传承久远的道诀,这种偏差就越少,所以这些道诀也显得很珍贵。   因此才会有古老的功法胜过今人功法的流言,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对此沈炼还说了个简单的例子,那就是对于凡人而言最珍贵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或者名贵药材,而是五谷。   因为五谷可以保证凡人的生长发育,维持生机,并且没有什么副作用,还有产量高的特性。   但只是因为五谷太多,太常见,才会让人忽视。而且五谷流传的时间,几乎贯穿了人族的文明,可谓十分古老悠久。   沈炼的说话另辟奇径,但能自成一体,教寻幽大开眼界。   旁边隐逸在风雨中的素霓也暗自点头。 第86章 奈何奈河莫奈何   正当素霓同样深思沈炼说法时,突然间遍体生寒,因为沈炼看了她一眼,使她无所遁形。她施展的是长生观里最高明的隐身术,结合无形剑创出的仙家神通,在沈炼面前,就如儿戏,根本起不到作用。   沈炼给她一眼造成一种错觉,仿佛纵大千无限,她亦仿佛不着寸缕,被沈炼一眼见看得精光。不由得又羞又愤,又恐又惧。   于是她莲步轻移,欲要催动咫尺天涯的绝妙神通,清辉将生之际,只见沈炼嘴角轻扬。   蓦然间素霓眼前天地就变了去,不复她所熟知。   她站到了一条河道旁,不见来源,不见去处,阴森森的风,血幽幽的水,哗哗作响的河道,传出令人战栗的鬼哭狼嚎。   她后面也没有路,空濛濛一片,素霓往后一退,结果依旧没有发生位置变化,眼前的河依然在咫尺之遥。   往前她自然是不干的,血幽幽的河水,给她极大的恐怖之感,可是往后退已然不能。   她心知这一切都是那位先生的手段,高声道:“前辈,晚辈知错了,还请宽恕则个。”   素霓费劲法力,声音居然穿不过河,往前去了立马就飘回来,满耳都是她的声音,良久方息。   除非她下定决心,去渡那不知根底的河,否则别无出路。   但她每当要踏足河水,就生出一股极为恐怖的感觉,阻止她前行。这是来自本性灵光的警示,她根本没法忽略。   似她这等修行人,入定时常有各种心魔侵袭,什么恶状都可以说都见过,本不该生出恐惧心,可一旦生出,就很难遏制。   河水上还有各种交错的气息,十分诡异,她感受到了一丝,便即灵台纷乱如潮。如非长生观的道法乃是玄门正宗,最重灵台守心,她非得道行大损不可。   多次呼唤都没回应,素霓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此时寻幽只看到素霓师叔,脸色复杂,忽而惊惧,忽而嘶吼,只是听不到她说什么,状如疯魔。   他向沈炼道:“先生,我师叔绝无恶意,你能否免去她的苦果。”   沈炼淡淡笑道:“听我一段法,便当承受后果,我还没使真正的大神通,让她去黄泉河走一遭呢。”   寻幽心中凛然,问道:“先生这仙法究竟是什么?”   沈炼道:“奈何奈何莫奈何,神圣仙佛救不得。”   寻幽不得其解,却听一个童子道:“原来这就是奈河法意,沈大哥莫非跟地府有渊源?”   一枚宝镜旋转归来,收进许多雨水,幻化成透明的小人,立在沈炼不远处。   沈炼道:“天地鉴你倒是知道不少,你说说怎么破我的法。”   天地鉴老气横秋地背着手,摇头晃脑道:“若是神圣仙佛,自然能脱身而出,只是救不得旁人,只渡得自己。”   沈炼击掌道:“好兄弟,你这话精妙的很,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沈炼为什么说天地鉴话精妙,这并非胡口乱言,因为神圣仙佛可以说勉强能暂时跳出轮回,看看这无尽苦海的风貌,但要渡旁人,仍旧力有未逮。所以观自在说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藏王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若是两位大菩萨,能渡人出苦海,就不必发下这大誓愿了。正是做不到,才有誓愿。非是不为,而是不能。   但若是能在这阎浮苦海里,让自己暂时脱身轮回,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故而菩萨能渡自己,也该当被人顶礼膜拜,何况他们还有渡别人的大慈大悲之心,更是受人尊重。   可这些‘人’自然不会包括已经得证长生的修行人,故而如沈炼这等人,即使见了大慈大悲的菩萨,也跟见普通人一样。   毕竟沈炼求不到菩萨来渡自己,两者身份一样贵重。甚至他呵佛骂祖,都不能说他不应该。甚至有佛门子弟,有大成就后,已然这样做过。   素霓之所以被沈炼的奈河法意困住,正是因为沈炼不是广法世人的大菩萨,只是沈炼。他传法,不是渡众生,只渡他看重之人。素霓横插一手,就结下因果,沈炼就随手给了她一个报应。   如果沈炼不给她报应会如何,也不会怎样,但是只能怪她运气不好,沈炼已然如此做了。   那么会有人奇怪,为何天地鉴就没事,那自然是因为天地鉴早有知机,在沈炼传法时,就躲在一边。它本来可以提醒素霓的,但是没有这样做,亦是给素霓一个教训,毕竟素霓跟他不和。   所以别看天地鉴的真灵化身只是个仙童模样,实则它也是老谋深算的很。   于是沈炼真跟天地鉴喝上了酒,还是极品的仙酿,也不知道沈炼从哪里顺来的。到了他这一步,天地之物任取之,已然能实现大半。   如果不是王母这般人物,寻常仙佛被他顺走了东西,都没法讲理。因为这是人世间,说话没拳头管用。   素霓被困住的事,也瞒不住这神都里别的仙佛。   尹仙君和南桑子就看在眼里,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只在远处的高楼,执着拂尘眺望过来。这地方叫做摘星楼,乃是整个帝都最高的建筑,向来只有钦天监能进来。只是他们这些人,如果要来,那守卫也拦不住。   至于作为圣后的王母,都不会跟他们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南桑子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道兄可清楚。”   尹仙君道:“贫道可不清楚,倒是道友你,交游广阔,难道看不出一丝端倪?”   南桑子洒然道:“我认他不得,却跟他早有一段交集。”   尹仙君道:“此事从何说起?”   南桑子道:“总之你我两家不是外人,我就说给道兄听。”   原来纯阳观乃是东华道君的道统,那东华一脉,得天独厚,出了八位太乙境的仙人,世称上洞八仙,同东华道君一起依附太清天开辟了仙家洞府,算是太清一系的法外别传。   这八位太乙仙人,个个不凡,联合起来,更是世间难寻敌手,但在多年以前,却惹了个大对头,那就是元清道人。 第87章 奈何桥   尹仙君闻言,心中一动,道:“元清道人,莫非就是那先天杀剑元屠的转世之身?”   南桑子道:“不错,他昔年跟随幽冥教主,已然诸天有数的大杀器,后来在太乙道主坐下听道,更是洗尽铅华,练就不灭的道家元神,与世同存,放眼过去未来,这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成就。要怪就怪一件东西,终于给八位祖师惹下大祸,终于把元清道人招惹过来。”   尹仙君道:“修行到那般境界,等闲仙家灵物都不足一提,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元清道人惹来?”   南桑子道:“那是一页经文,具体是什么内容,我也不清楚,因为元清道人已经将其夺走,并且将八位祖师的元神打散。若不是修行到太乙境,八位祖师的本性寄托在无何有之乡,后来又依附太清天,可以说那八位祖师,直接就从世间消散了。只是即使八位祖师的真灵还在,但那元清道人的杀机,已然与道合真,种在八位祖师的灵光之中,便是东华祖师亲自出手,都没法消除,只能让八位祖师将杀机化念入凡,经历世间劫,通过红尘大千的洗练,消去杀机。   千百世轮回过去,现在八位祖师的神念渐渐洗净杀机,将要回归了。现如今我们纯阳观就有两位祖师回归,两年前也算出第三位祖师的下落,准备将其引渡归来,哪里知道,两位祖师出去引渡第三位祖师时,结果一去不回。   前些时日我才查出,第三位祖师已经被人传法,还跟九嶷山何家斗了一场。道兄当知道那何家的女儿何淑英又是玄女宫的门人,居然被我家祖师废了一身道行。玄女宫的天晴元君,道行极高,算出祖师来历,找我问责。   我明察暗访,才知道一点事情的始末。那祖师今世也姓何,俗名叫何香,正是被现在这个神秘先生渡化,方才修了一身本事。实话给你说,这先生手笔大方的很,还赠了她一枚蟠桃,否则纵然祖师有仙家根性,也不可能短时间突飞猛进,近乎成仙。至于我消失的两位祖师,怕跟他也有关系,只是我找不出证据,也不敢去找他麻烦。”   尹仙君道:“原来如此,道友谨慎是有道理的,只看那日王母不追究他,就可知此人乃是惊天动地的神圣,人世间只得任他横行。”   南桑子叹口气道:“可不这样么,我们纯阳观数千年来,还是首次吃下这般大亏,还没法找理。”   尹仙君道:“这世道,终归拳头才是道理。万年前若不是那位斩断过去,未竟全功,现在哪还有我们。”   南桑子忙道:“慎言。”   尹仙君敛色道:“失言了,险些累道友遭受天谴。”   他们似乎谈到了一个禁忌话题,根本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怕被天谴。   两人唏嘘一会,便消失在风雨里。此前南桑子说起这段事,其实根本用意还是提醒尹仙君,如今这神秘人物已经和长生观搅合在一起,又跟纯阳观有过节,所以他是想跟青羊宫联合到一处的,在接下来杀生观的事情上,保持一定自主性,免得什么好处都给长生观得去。   只是仙人谈利益交换,未免俗气,故而心照不宣。   沈炼知道两人的谈话么,当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也是两人对沈炼的一种态度,表明他们敬他畏他,却不会怕到什么都不敢做。   天地鉴一壶热酒下肚,咕噜噜地能看见酒水落进他肚子里,就是不见最后去了何处。让寻幽觉得,当真玄妙的紧。   他给两人斟酒,伺候在一旁,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求沈炼放素霓师叔一马。   天地鉴先开口了,说道:“两个长舌道人终于走了,真是清净了许多。”   沈炼哑然失笑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故事有趣。”   天地鉴嘿然道:“沈大哥,没想到你还收了个徒儿,要不我去见她一面,给她点好处。要知道这世间密藏甚多,我恰巧还知道不少。”   沈炼淡然道:“你爱给便给,别拉上我,我也不欠你情。”   天地鉴道:“当真是小气鬼,不过我去瞧瞧你徒儿,合不合我胃口,要是我中意,便给她一场大造化。”   沈炼笑而不语。   天地鉴看沈炼毫无反应,有点泄气,说道:“沈大哥,你真是水泼不进,说说,有什么要我帮你的,我不白喝你酒。”   沈炼道:“你说那元清道人,究竟在哪。”   天地鉴摇头道:“我不知道。”   它头摇的似拨浪鼓,可是沈炼却知道它清楚,却不敢说。   沈炼道:“那算了,不问你就是。我那徒儿确实是极好的,可惜我不算称职的师父,你若是想拉扯她一下,虽然我不承你情,可是你还是会有些好处的,不会吃亏。”   天地间眼睛一亮道:“怎么说。”   沈炼道:“不可说。”   天地鉴眼睛翻白,道:“真是可恶。”   它说话间,寻幽殷勤地替它和沈炼斟酒。   天地鉴见得他手脚利落,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寻幽倒也勤快,沈大哥不表示表示?”   寻幽听后,有些欣喜,眼巴巴瞧着沈炼。   沈炼道:“好了,看你殷勤的样子,我就给她一个机会,出不出的来,就看她的造化。”   寻幽大喜过望,深深作揖道:“多谢先生。”   沈炼不置可否道:“只是个机会,你也瞧着点。”   天地鉴颇为好奇地看着。   只见沈炼将杯中未尽之酒,往素霓那边一泼,那水凝成一条线,化作弧形,立在素霓身前。   此时素霓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突然间面前出现一道桥,桥险窄光滑,同时神光冉冉,有个神祇把守其中,对着她怒目而视,看得她胆战心惊。   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真是一副恶心至极的景象,踏一步,就怕万劫不复。   可是这好歹是一道桥,兴许是个出路。   她往前一步道:“尊神何人?”   神祇昂然道:“吾乃看守奈何桥的日游神。” 第88章 莲子   素霓心惊,这里难道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可她作为长生观弟子,并非不通幽冥之事,那奈何桥,早已渺然无踪,连阎王都不知其在何处,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心中笃定这是幻境,只是没法破解。   素霓心道:“既然出现了这桥,总归是条路,何不试着闯一闯。”   她想到就做,眨眼间就到了桥边,想要冲进去。   本以为那日游神,会要阻拦。   结果日游神只是冷呵呵一笑,侧身让过,轻轻巧巧地让素霓窜了进去。这桥面当真是又窄又滑,却还难不倒素霓。此处虽然不能飞行,素霓却将自身法力浑融无碍的周行诸天窍穴,体内盈盈生气,沿着此桥往前滑去。   可是她不知飞了多久,居然一点都看不到桥的尽头。   心中骇然,不免想要停住,思忖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素霓一停下来,登时就有一股绝强的吸力,将她脚丫缠住,欲要将她拉进血幽幽的河水中。她身子不断下沉,依稀能闻到腥臭的血气,那些毒虫张开嘴扑来,将她的玉足看成了无比美味。   素霓虽有仙佛神通,到底还是个女子,见得桥下污秽,已然十分厌恶,何况那些可恶的虫子离她不足一寸。   耳畔更想起销魂刺骨的魔音,令她心神如被万千牛毛细针刺中,好不难受。那口松下去的气,一时间竟聚不起来。   素霓知道自己绝不能掉下去,用最后一丝清明,咬破舌尖,一股热血喷出,血气畅快不少,那些散乱的法力,一时间凝成一处,将她拉起来。   这时候足下传来焦糊的味道,原来她还是被毒虫的口涎沾到。   裸露出来的玉足肌肤,乌黑一片,可见血肉,犹自在滋滋冒着黑烟。   素霓一叹,手中生出精芒,竟而将自己那受创的玉足断去。   她到了此时,才算有修道人的风采,壮士断腕,毫不迟疑,不给自己丝毫犹疑的机会。   只是她虽然暂时避开了桥下的危险,但那销魂魔音一旦生出,就没有停滞,不断刺痛她玄门正法练就的神魂,引来阵阵剧痛。   这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根本找不到办法遏制。   随着那剧痛,一幕幕她平生留下的遗憾的事情浮现心海。或是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没有吃到,留有遗憾。或者一句无心的话伤了亲友,却又天人永隔,再无解释的机会,或者曾经动过凡念,终归被清明的道心压制住,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当时留下的遗憾感,竟而一起纷至杳来,根本不给她梳理的机会。   人一出生开始,先天灵光就沾染后天俗尘,修道者虽然清心寡欲,可不代表他道心就一尘不染,世间绝大部分道者,甚至连‘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都做不到。随着岁月积累,那些情天欲海的波澜势头将会越来越强,只是被玄法压制住,暂时不起波澜。   故而修道人有心魔,非是从外而来,源头在心。   素霓靠着体内法力的惯性,犹自在奈何桥滑行,但是眼神愈发迷蒙,失去神采。   她这里发生的一切,早被外界的沈炼施展道法显示出来。   寻幽看得焦急,说道:“沈先生,我师叔她究竟怎么了。”   沈炼淡淡道:“欲修其行,先修其心;这小姑娘的修行却在心灵修为之上,若孩童举着比自己还大的石头,虽见威力,却伤不得人,如今只能伤自己。”   寻幽有些不明,旁边天地鉴解释道:“素霓的一身神通本就不是修来的,她虽然有仙佛的神通,却非仙佛,窃据神位,本就不得长久,如今这一关由头在沈大哥,根源却在她自己。到了这一步,只有她自己破尽迷障,真个成了神圣仙佛,方可脱出樊笼,复归自然。”   寻幽道:“若是破不开呢。”   天地鉴幽幽道:“那便是白白在人世间走了一遭。”   寻幽心神巨震道:“怎么会这样。”   天地鉴道:“这也有你的责任,如果你不是非要给她求一条出路,她顶多被困一时,毕竟天地都不可能永恒不败,何况沈大哥的法,其终有尽时,她到底还是有机会等到的。”   寻幽苦笑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天地鉴道:“你又没错,修行之人,又不是万年王八,遇到困难不迎难而上,只会一边等着,便失了主动,如何勇猛精进,一往无前。”   寻幽又看沈炼,只见沈炼淡笑颔首,显然是赞同天地鉴的说法。   素霓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她陷入一生不足之事当中,原本自觉圆满的道心,在那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遗憾中,就像被白蚁蛀食的堤坝,根本经不住洪水冲击。   清眸泪水洒出,竟有无尽悔恨。   因此她人渐渐落入桥下,那些毒虫一股脑扑上来,血肉消解,她竟然毫无所觉。   最后冰肌玉骨,都成了难以入目的狰狞。   同时她的心脏也露了出来,那不是正常人的心脏,而是一颗发着清晕的莲子,不停跳动。这也是她能有仙佛神通的原因所在。   沈炼从外面瞧见,略有疑惑,他何等修为,竟然此前没有感应到这莲子。他问天地鉴道:“那是何物。”   天地鉴道:“不知。”   天地鉴的确不清楚,那莲子来历。   莲子的来历跟长生观里的藏经阁有关,那里曾经居住着一只天魔,她饱览观中藏经和修行心得,竟然由魔入道,最后一身天魔精华,都成了无暇无碍的道心,而那天魔却一点灵光破空而走,不知去向。天魔道心,却留在长生观多年,没人发现其中奥妙,后来给素霓遇见,却跟她天作之合,化为了她的心脏,也成了她仙佛神通的根基。   此事只有长生观的掌教知道,他对外面说的是,素霓得了真仙遗蜕,故有仙佛之能。   沈炼生出一丝郑重之色,因为那颗莲子真不简单。原本只是想对素霓略作小惩,没想到却引来这么一个东西。   现在倒是把他也卷进去了。   莲子不断跳动,那些血幽幽的河水和毒虫都被莲子吞噬,原本强势的一方变为弱势。   而守在桥头的日游神神貌一变,居然和沈炼一般无二,大步走上桥,到了莲子不远处。 第89章 命运大道   日游神本就是沈炼一道阳刚念头,现在局势变化,沈炼就将大部分心神降临,来到奈何桥上。   奈何桥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这不是一座真实的桥,而是天地间一段被截取的道,故而一入此桥,便无可奈何,前不见去路,后不见来处。   沈炼能将奈何桥显化,乃是他本就会的本事。便如常人行走坐卧,无须思考。   日游神作为阳刚神念,能凝聚至刚至阳的火焰,这火能烧毁一切,更是一切阴晦之气的克星。于是沈炼挥了挥衣袖,分出一缕神火,飘飘荡荡地落在莲子上。   可是莲子分泌出一种液体,十分晶莹,虚空里有暗香四溢,居然将火焰硬生生扑灭了。   沈炼略有惊讶,随即立定不动,双目似钩子一样,盯住血幽幽的河水。很快河水分叉,走出一个神祇,神容跟沈炼亦是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神祇很是阴柔。   这便是夜游神,他手中有一件兵器,乃是三叉戟样式。通体幽绿,戟尖的锋锐,似将虚空都捅出窟窿来。   三叉戟划破虚空,不断变化轨迹,却又万法如一,那是太阴至极。依稀可见一点圆润,在时空中跃动,最后准确无误抵达在莲子上。   接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绝世无匹的力量,荡漾在血河和奈何桥,空间崩塌,异象显现,似能看见许多仙佛沉沦其中,不得解脱。   只是那颗莲子依然故我,静谧流光。   奈何桥的濛濛雾色也消散许多,不远处似能看到一条若隐若现的路。   莲子清辉冉冉,如若不灭明灯。   日游神和夜游神互相瞭望,走到一处,两个神祇融为一体,依然还是沈炼,只是两只眸子,左眼为日,右眼为月。   三叉戟化为一张小弓,沈炼轻轻一拉,就有一只利箭生出,箭头不是尖的,而是太阴之力和太阳之力的融合碰撞,化出的一种难以莫名的力量,仿佛任何事物都没法使这股力量磨损。   最终利箭击中莲子,原本坚不可摧的莲子,终于清辉破败,现出一个绝美的女子面孔,对着沈炼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表情之丰富,足以教任何人瞠目。   沈炼视若不见,再次拉弓,利箭穿透女子。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阵阵青烟冒出,消散虚空。   而素霓凭空乍现,落在桥上,将要坠入血河。沈炼淡淡看了一眼,足尖踢中她的细腰,随即她便飞出了奈何桥,跟着沈炼神形一闪,竟然往那若隐若现的路追去。   他也不知道那条路通往何处,只是凭着灵觉而入。   忽地眼前一空,他突然怔住。   眼前居然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齿轮,不断转动。   一个绝美背影就在最前方,她缓缓转过身来,背后是最高处的齿轮,声音十分缥缈,“命运的齿轮开启了,没有人可以摆脱,我在不远的将来等你。”   紧接着沈炼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仿佛世界崩塌,无数雨水如碎絮一样撕裂在眼前。   依旧是茶棚,杯中新添上了酒,犹自温热。   素霓被寻幽搀扶着,神志未清。   沈炼睁开眼,将一切掌控在心,刚刚的经历,也就一小会。   天地鉴奇道:“沈大哥,你刚才神游去了何处?”   沈炼没有隐瞒,说出适才所见所闻。   他知道天地鉴见识匪浅,说不准会有独特见解。   天地鉴陷入一阵沉思,最后用不确定语气道:“如果我没猜错,沈大哥见到那齿轮,应当是命运大道的显化。”   沈炼点头道:“我也有这感觉,那齿轮一动,我就感觉,任何法力神通都没法阻止它,这便是所谓的‘神通不敌天数’。”   天地鉴道:“自古以来,修行涉及到命运大道的人,都是无上大能,可以说接近了道主佛陀的层次,当然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未能掌控命运。强如天皇、天帝,最终不也遭遇大劫。故而命运大道的修炼,几乎成了一种禁忌,根据我的了解,世间只有阿罗诃仍在涉及此道。”   沈炼道:“阿罗诃,就是那位神道至尊么?”   天地鉴点头道:“我见过镇元子大仙,听他谈过阿罗诃,他说如果论神通,便是他也是不及阿罗诃的,而且阿罗诃几乎象征着神道的极致,近乎佛陀未超脱之时。正因如此,阿罗诃才有底气去触及无所不在的命运大道。”   沈炼沉吟道:“我见到的那个女子不可能是阿罗诃,她身上的气息,乃是无比正宗的天魔气,并且本源中还有玄门正宗的道韵。”   天地鉴道:“这就有些奇怪了,不过问题既然出在素霓身上,或许掌教知道一点,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它对沈炼的事十分上心,行事更是通达随性,一眨眼就划破长空,去了茫茫东海,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落归到长生观的山门。   这是海上一座仙山,有五座虚无缥缈之峰,其中一座正是主峰,峰下有一条河,幽沉暗淡。据说此河能通黄泉,只是长生观里的人从未找到入黄泉的口子。   天地鉴径自上了主峰,此处可谓仙花圣果无穷,移步换景。最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字杨柳并排列着,一个道人正提着水壶给杨柳浇水。   恰好将水浇完,他转身而立,正对上天地鉴。   这道人月末十五六岁,眉心一点朱红,灿若流华,眼眸似一池秋水,清澈动人,又十分深沉。   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含笑道:“镜前辈,你怎么回山来了。”   天地鉴道:“有事想问掌教你。”   少年道人放下水壶,轻声道:“请说吧。”   天地鉴道:“素霓,那一身仙佛神通,究竟有什么来历。”   少年道人听到后,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道:“镜前辈问这个做甚?”   天地鉴便将事情如实道来。   少年道人一叹,“那位先生居然高明如斯,师尊都没有做到的事,居然教他轻描淡写地做成了。”   他神色幽幽,眉毛蹙着,随即又舒展开来。 第90章 天上白玉京,人间沈青霞   天地鉴不由好奇,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少年道人淡淡笑了笑,一指生出清气,落在最中间的古柳树干上,随即开了一道门。他引着天地鉴走了进去,这门户后面并不黑暗,而是大为光亮,却找不到光源。天地鉴一入其中,登时就感到一股极为舒适的道气,神思清明许多。   它暗自诧异,这究竟是什么秘境,居然让他都会生出这种感觉。虽然远不及当初服用人参果那样通体舒泰,但也难能可贵。   两人行走在光明的空间里,不见天不见地,更无上下左右之分。没过多久,就看到前面虚空浮着一座高大的石碑,寂寂寥寥,骇然独立,上面有两行字,字字如神龙飞天,去势惊人。   天地鉴学识渊博,认得字乃是上古的符文,乃是阐释大道的文字,两行字的意思是:   天上白玉京,人间沈青霞。   其中字里行间,不禁有道韵幽幽,似有一种怅然之意,徘徊不去。   少年道人微笑道:“镜前辈可知这里是何处?”   天地鉴颇有些茫然,回道:“不清楚。”   少年道人轻声道:“这里是咱们长生观的藏经阁。”说这句时,他颇有些幽然惆怅。   天地鉴惊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去过藏经阁,哪里会是这个样子,而且我也没有发现什么暗门。”   少年道人轻轻一笑,悠悠道:“这里确实是藏经阁,但和门中的藏经阁并非在同一个时空。我们现在看到的地方,实际上是很久以前长生观里藏经阁的最高层。”   天地鉴道:“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道人道:“确切的说,这处藏经阁是在很久以前的过去被从时光长河中剥离。直到我师尊当观主时,才发现了此处,你看到那些气泡了,每一个气泡都代表着一种古时候的道诀或者神通,其中有一百零八种道诀,分明各自不一,却又同出一源,甚至跟咱们长生观的道诀一脉相承,或者说我们长生观最厉害的功法,都可以在里面找到。”   天地鉴道:“我明白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长生观是承继了万年前某个仙宗的道统,甚至我本身也是那仙宗的灵宝,只是万年前出现了一场波及天地间的大破灭,就算我也没有留下什么关于那场大破灭的映像。也许青羊宫这些地方会有什么记载,毕竟玄都是经历过数次天地破灭的道君。而这里就是那个仙宗的道统传承之地吧。”   少年道人颔首道:“不错,这便是咱们长生观的根源之地,只是在师尊发现之前,就已经有外人在这里呆了很久,那石碑的碑文就是那个人留下的。”   天地鉴道:“天上白玉京,人间沈青霞。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年道人叹了口气道:“天上白玉京是一首古诗,本意就是人可以修炼成仙,也是说这里的道诀和神通都是直指成仙的。而‘人间沈青霞’的沈青霞和白玉京对应,说明两者是对等的。那个沈青霞或许是一位红尘真仙,并且给留下碑文那个人十分深刻的影响,或者令她高山仰止,更或者两人间应该有什么不得不了结的纠葛。”   天地鉴道:“那这跟素霓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道人道:“当初师尊发现碑文时,也发现了那颗莲子,镜前辈应该知道,传说中有九品莲花,为无上的仙佛至宝,师尊当时以为莲子就是那种宝物的种子,将它带了出去。结果这莲子比任何法宝神器都要坚固,不可摧毁,还不会生根发芽。   后来素霓入门,却跟莲子有了感应,甚至跟她融为一体,使其有了仙佛之能,但是成也如此,败也如此。素霓本来就仙根深厚,但是得了莲子后,便一步登天,再无余力可以前进。而且你也清楚,她虽然修行多年,实际上心性依旧很是一般,这并非她不肯磨砺道心,而是那颗莲子阻碍了她的修行。   师尊想过很多办法,替她驱逐莲子,恢复其本来资质,都未成功。这次杀生观大劫,我静中入定,略有所得,发觉素霓有困龙升天的契机,便派她跟你一起下山,没想到机缘却在此处。”   天地鉴道:“这误打误撞下,没想到反而成了她的缘法,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那位先生也就是沈炼大哥,他可是姓‘沈’的,又在人间,莫非他跟‘沈青霞’有关,或者两者就是同一个人。”   少年道人一怔,忽地掐动指头,跟着大口咳出鲜血,双目黯淡。紧接着他掏出一粒赤红如血的丹药,吞服入口,方才好受了许多。他道:“我适才以《紫微洞玄真解》算了一下,结果被天道反噬,损了百年道行。不过确实找到一丝端倪,那沈炼说不准就是沈青霞,只是……”   天地鉴道:“只是什么?”   少年道人道:“没什么,或许我算错了,镜前辈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还是回神都城去,杀生观的道统,我们还是要尽力争取拿回来。”   天地鉴见他神色惨淡,精气不足,关切道:“你现在这样,要不我留下来替你护法,你好恢复伤势。”   少年道人道:“不必,我毕竟还在山门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天地鉴见他如此坚持,只好辞别他下山,往神都纵飞而去。   在天地鉴离开时,少年道人颓然坐下,他适才欲言又止的是,那沈炼似乎将整个长生观的山门都从天地间抹去了。   只是那画面一闪而逝,他也没法确定,自己所见究竟是不是天地鉴口中的沈炼,或者《紫微洞玄真解》出了差错。   他对自己的演算之道还是很自信的,知道出错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如果天地鉴没有夸大其词,那沈炼的修为应当超越了天仙境,至少也是太乙境的真仙,在过去未来之中,都是可以数清的大成就,自己算对方,出错的可能也是有的。 第91章 断情绝欲   天地鉴回到了帝都,将观主说的话告诉了沈炼。其实它不说,沈炼也知道了,但沈炼还是很感激天地鉴对他的坦诚。   接下来素霓已经没了仙佛神通,可是她那一身无双的仙家根性也展现了出来,行走坐卧间都有股虚无缥缈的出尘仙气,这是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于是她对沈炼的感觉很是复杂了,这人于她到底是恩重,还是仇深,居然没法说清楚。她心中的复杂,丝毫影响不到沈炼。   因为沈炼并不在意这些。   对于寻幽去取杀生观道统的事,沈炼是支持的。在此之前,沈炼用掉了最后一枚蟠桃,将其化合仙酿,给寻幽服用。   到了玉液还丹之后,后面的歩虚、破妄境都是水磨工夫,寻幽得了沈炼以蟠桃制作的仙药,一夕之间就到了破妄境,离斩破虚妄只剩下一步之遥。   这是惊天动地的大手段,但沈炼做了后,他们几个人都没有多少心里起伏,因为他们心里早已默认沈炼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沈炼也住在了梅府,只是梅念声不知道他家里住着那个说书先生就是白家镇的沈掌柜,更不清楚沈炼是货真价实的真仙。不过他知道这位先生很厉害,故而十分恭敬。   其实他现在的状况,很是奇妙,就像是凡人请回了菩萨雕像,日夜供奉,哪里知道这雕像就是真菩萨。   寻幽他们很有默契的没说破,在他们看来,沈炼自己也是不喜欢太过张扬的。   五天过去了,寻幽稳固住了飞速增长的法力。当然不是因为他天纵奇才,而是沈炼利用了时光法则,让寻幽五日里度过了五十年时光。   五十年如一瞬,弹指红颜老,沈炼鬼神莫测的手段,展现到这一步时,素霓算是彻底向沈炼找茬的心思。她做的很对,如果她知道顾长生的经历,会更加庆幸。   这一天,许清欢被从大牢提了出来,会被推倒皇城的午门斩首,只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圣后下了这个命令,唯独三宫四观的人清楚。   圣后的心思很明了,就是把鱼饵亮出来,你们自己去拼,她看个乐呵。只要他们还对杀生观的道统有觊觎之心,就不得不上钩。   梅念声不太清楚这件事,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一直以来他都在等待的机会到了,不容错过。他找上了寻幽,寻幽也一口答应下来。   ……   许清欢坐在豪华舒适的马车中,左右是绝美的宫女,但不及他美。毕竟他若是生为女子,世间没有几个女子不会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他最好看的地方不是眼睛,而是那一道眉毛,像青青的柳叶,秀气的远山,配上清水剪裁的眸子,魅力无穷。   至少他身旁的宫女都不禁倾倒,给他捏肩捶背,并且靠近他,吐气如兰。双眸含情,似要融化他。   许清欢当然不会被融化,他的心比万年积雪还要冰冷。   可他没有露出自己冰山的内心,微笑道:“我们还有多久去见圣后。”   其中一个揽着他右手的宫女,道:“还有好一会,你真的不对我们做点什么?”   许清欢淡淡笑道:“我本是阶下之囚,却在出来时,送我软玉温香,我可想不到官家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除非……”   另外一个宫女道:“除非什么?”   外面出现了哗哗的流水声,马车平稳且快,上了一座白玉桥。   许清欢的声音比流水还动听,“除非我马上就要死了,就像州府里的那些死刑犯,在他被行刑前,官家总会让他们吃的好一点。”   宫女神色幽幽道:“你可真聪明,但是我们都是真心的,能和你这样的人销魂一次,这辈子也值了。”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绝大部分宫女都是没有机会品尝男女之欢的。更何况是和许清欢这样美的不像话的男子,那就更是难得了。   许清欢叹口气道:“可惜,你们只有下辈子了。”   他说话的同时,身子在不可思议间,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紧接着便有金光爆闪,马车碎成无数蝴蝶状,御马倒地,流出许多血水,同时两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恰好将许清欢挡在中间。他受了伤,但不严重。眨眼间,两个宫女还有些温热的身体变得干瘪,许清欢舒了一口气。   他恢复了一点活力,这得感谢两位宫女。   只是她们永远也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跟许清欢融为一体。   没有时间给许清欢做感慨,即使有时间他也不会去感慨,现在的他只会做最正确的事。于是他在地面上不断滚动,避开了一道又一道金光。   最后许清欢伏在一个假山上,瞧着前面流水,笑道:“玄女宫的金光刺果然厉害,不知来的是谁?”   流水涌动,最后出现一个道姑,“知影。”   许清欢道:“久仰大名了,玄女宫未成长生的人物里,道友算是一等一的厉害,只是还有一位知音道友,不知在何处?”   知影道:“收拾你我一个人就够了,无须我师姐来。”   许清欢悠悠道:“道友托大了。”   知影目光一凝,突然间身子一麻。原来那一地御马死后流出的血水,不知何时生出许多怪手,抓住她的脚。   她冷呵呵道:“区区血魔术,还难不到我。”   但见得知影浑身冒火,登时那些怪手滋滋化开。这是九天玄火,就算玄女宫里,也只有五人练成,而历代以来,唯有知影在未成仙时练出了九天玄火。   许清欢并无惧色,自从他断情绝欲后,早已没了恐惧,而且知影那玄火中蕴含的恐怖威能,深深刺激着他。   这种感觉很是美妙,就像那次他偷袭杀生观里的一位太上长老。对方拥有的威能,更胜过知影,当然那时候他比现在强大许多,可是强弱的对比,依旧能够参照。   他的灵台澄净如水,如实反映着知影将要做出的反应,以及她将有多大的力量来收拾他,自己又应该如何应付。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精确的齿轮,没有丝毫差错。   沈炼没有在皇城,却将一切看在眼中。   他对于许清欢的状态有些好奇,这人跟他第一次见到时,在生命的本质上,发生了很大的跃迁,究竟是什么造成的,这是沈炼关注的重点。 第92章 兵解   纵然许清欢现在变化甚大,灵台明察一切,也没法知道沈炼在观察他。纵然他恢复了被捕之前的实力,成为那个屠戮杀生观满门的魔神,跟沈炼的差距依旧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而现在他最重要的是,如何将知影干掉,并且将她血祭,用来恢复自身的法力。这是很艰难的事,但并非毫无可能成功。   知影破了血魔术,九天玄火形成护罩,将她从头到尾笼罩住。这是极为耗费法力的事,可她心中生出的危险感驱使她不惜一切代价催动玄火,用以保护自身。   她银牙暗咬,知道附近绝不止她一个人,本以为她能速战速决,擒下许清欢,从而远走高飞,哪知道此人如此棘手。现在她也只能迎难而上,显示出压倒性的实力,方可避免陷入更大的被动当中。   她掐动道诀,流水倏然成龙卷,将她托住,稳稳立在上空。   跟着那龙卷般的水,被玄火侵染,化作火龙,栩栩如生。水居然成了火的助力,这简直违背五行常理,但这确确实实发生在许清欢眼前。   他惊人至极的灵觉,清清楚楚分析到那些流水在涌动的过程中,竟然不断分解成气体,用以供给玄火燃烧,使其迸发出可怖的热力,火龙很快就成了纯青色,那是燃烧到极致的征兆。   知影掩映在火光中的俏脸,生出不正常的嫣红,跟着她手作剑指,火龙张开口,一道利箭似的龙涎分出,追魂夺命!   许清欢神思不断拔高,他在一刹那不到的时间里,浑然忘我,断绝一切情性。对于身体每一寸部位的掌控都做到了极致,同时那龙涎在他思维中变得极为缓慢。   仿佛在他进入这莫名境界时,时间开始迟滞。   体表感受到的惊人热力,提醒着他如果挨到那龙涎,会带给他多么惨重的伤势,他瞬息间就计算出自己如何能最大程度避免这道龙涎的攻势。他的身体艰难地弯起来,居然比那思维中极为缓慢的龙涎还要慢许多。   实际上他动作,已经不能用肉眼捕捉了。   龙涎更快,更急,猛烈的无以复加。许清欢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才险险避开。残余的龙涎,将附近都化为滚热的火池。知影黑发变红,目光似乎都燃着烈火。   她这样的神通,就算刚刚成就地仙的修者恐怕都难以硬憾锋芒。   玄女宫派出她来争夺许清欢身上的杀生观道统,并非毫无缘由。而暗中观察的沈炼,却洞悉知影神通变得如此强悍的缘故,在于她体内有一颗火灵珠。那火灵珠应当是某位修行火之大道的神魔精华凝结,以知影的道行,也只是能催动一部分威力而已,尚不足以施展那焚江煮海的大神通。   饶是如此,许清欢也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许清欢身子千疮百孔的同时,呼吸间依旧十分平稳,强烈的疼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灵台的清明。他看着无数火焰尖端的起伏,似轻飘飘的花絮,摇曳身姿。   火龙口吐的龙涎越发急迫,许清欢几乎是匍匐着靠近。瞎掉的眼睛,已经被烤的干瘪,浑身的毛发,都焦糊起来。   终于他到了知影五步之内,突然间对着知影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在火光中显得可怖。   知影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不停催动火龙,朝许清欢攻杀过去。蓦然间出现剧烈的头疼,心神恍惚一下。   一只大手就掐上她的喉咙。   当她和许清欢做出身体接触后,精力就源源不断消退,而许清欢原本残破的肉身,眨眼中就恢复如初,一层层血痂脱落,露出光洁的肌肤。那条火龙也随之消散,知影一败涂地。   许清欢另一只手也没有空闲,伸手抓破知影的心脏,掏出一颗赤红的灵珠。他淡淡道:“原来是这个东西,才让你这么强大。”   他毫不犹豫地将灵珠吞下,登时七窍冒烟,可他身上爆发出可怕至极的杀机,一瞬间就把灵珠的暴动压制住。许清欢将知影扔到地上,不管她是死是活,漫步往水流动的方向过去。   他刚走不久,寻幽和梅念声就出现,看着眼前疮痍,以及被挖出心脏的知影,寻幽不由凛然。   梅念声一步就到知影身旁,对寻幽道:“她还活着。”   寻幽过去,拿出一枚丹药,渡入知影口内,轻声道:“这丹药可以保住你的命,只是你未必想活着了吧。”   知影勉力点点头,道:“长生观的师弟,送我兵解吧。”   道家的说法大凡死掉,都叫做尸解。淹死的叫水解,刀砍的叫兵解。过劫如果自觉无法通过,可以自己选择兵解,将肉身功力转注到神魂上,选择重新投胎或者寻找肉身重生,当然兵解之后的神魂,不能长期没有肉身,除非有法宝在身,否则终归会消散。   甚至有道行高深的修行人,算出自己大限来临的时候,提前炼制法剑,以作兵解之用。   知影被许清欢夺走了火灵珠,根基受损,即使活过来,都只是个残废,无望成道,故而她才想兵解,以求来生。   寻幽道:“那就得罪了。”   他掏出一把匕首,做了一个玄妙的仪式,最后一道割破知影的喉咙。知影大笑一声,随即戛然截止,从她眉心飞出一个光点,绕着寻幽飞了三圈,最后遁出皇城。   寻幽叹口气道:“我们修行人何苦要在红尘滋事,不值当啊。”   梅念声淡淡笑道:“山中也是红尘。”   寻幽笑了笑,道:“山中不是红尘。”   两人相视一笑。   梅念声道:“快走吧,那许清欢的气息愈发强横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居然在皇城里肆无忌惮的催发气机。”   寻幽道:“不清楚,追上去就明白了。”   许清欢突然明白了一点,他是猎物,也可以是猎人,而且那个圣后,如果要致自己于死地,他早就灰灰了。既然留他活到现在,说明对方想要自己做什么。   心无外物的灵台,得出一个结论,或许他可以成为圣后的合作者。 第93章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化身圣后的王母稳坐在御书房皇帝宝座上,现在她已经是整个大赵国说一不二的人,如果有人反对她,那就下地狱。   人间的权柄,着实有值得夸赞之处,可她并不会沉溺,这是一场游戏,她要做的是将游戏完成,并且使其有趣起来。身边的绿萝自然是宫里头号的女官,甚至隐然间被朝野称之为女相。因为两人特殊的关系,实际上她们比历代任何君臣都要紧密,并不会相互猜疑。   绿萝奉上一杯上好的仙茶,这是从瑶池圣境带来的,水也是一等一的仙泉。王母抿了一口,欣然道:“这小子还不算太笨。”   绿萝道:“娘娘,究竟想拿他做什么文章。”   王母含笑道:“我要一统元洲,最大的阻碍不是那些敌国势力,而是三宫四观,但是纵然我在人间无敌,要对付三宫四观,依旧是力有未逮的,这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底蕴,那些老家伙等着我忍不住大打出手,好叫他们趁机一拥而上,给我个惨痛的教训。可是我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现在就让许清欢这小子大闹一场,死的人越多越好,就算三宫四观这样的底蕴,如果精英传人死的太多,也会影响运道。可是我已经跟他们约法三章,不许仙佛人物参与其中,现在他们怕是后悔不已。”   绿萝这才明白王母留下许清欢的深刻含义,同样今天是许清欢行刑的日子也是真的,可行刑的刽子手,绝不是娘娘的手下,而是三宫四观的人,如果他们够争气,自然能将许清欢拿下,毕竟在此之前,娘娘已经废去了许清欢一身法力。   可是现在许清欢置之死地而后生,竟然在被动中把握住主动,致令玄女宫的天才弟子知影兵解,对三宫四观其他人震动绝对不小,甚至可以说,在这场杀局里,许清欢已经转变成猎人的身份,反倒是其余三宫四观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知影的强横是有目共睹的,依然被许清欢以莫名的手段击败。   想到此处,绿萝道:“奴婢还有一事不解,许清欢究竟用的什么法子,伤到了玄女宫的那个女弟子知影。”   王母道:“那是灭神剑,应该是杀生观最顶尖的秘术,九千年前杀生观的祖师曾用此术,斩过妖师宫的人,只是那人随后也被妖师抹杀,此术也下落不明,我猜测灭神剑的修炼方法,应该被妖师得到,可许清欢如何学会,就算我都不清楚。”   她顿了顿,幽幽道:“可能妖师宫的人,亦不甘寂寞了。”   绿萝听到妖师宫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自从天庭破灭后,妖师宫和五庄观已然是仅次于道主传承的大势力,数次天地大劫下来,其本身究竟获得多少好处,外人已经没法估量,而且就算阿罗诃这样的神道至尊,都得和妖师平等对话,不会怠慢。   瑶池圣境虽然继承了上古瑶池的道统,可是王母,毕竟还未到当年金母的层次,暂时比不得妖师宫。   她道:“妖师宫可是直接代表着妖师,不似青羊宫跟太清天的关系那样疏离,娘娘可别轻易跟他们结下因果。”   王母淡声道:“绿萝,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便会知道大道之途,没有退让的道理,往后一步,连万劫不复都是奢侈。”   绿萝听了,说不出话来。   ……   许清欢行走在皇城中,没有一个守卫能看到他。不是他施展了隐身法,而是每次都能避开守卫的视线,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做到的。   可是另一方面,他恐怖的杀机,在修道人神念里,如同天上的大日,即使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惊人至极的热力。所有皇城的修行人都能感受到许清欢的存在,只是没有人敢于靠近他。   许清欢很是得意,他不喜欢躲在一旁暗放冷箭,现在的局面,让他很是畅快。自从他经历过那场洗礼后,少有如今这般闲庭信步的惬意,尽管他仍旧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当中。   越过红墙高瓦,前面就是午门,空旷无边的平地里,仅有一座高台。   高台下,正对着许清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着红衣衫,涂脂抹粉的男子。他抱着一口刀,神态娇柔。虽然明明是个男子在涂脂抹粉,居然让人不觉得恶心。只是他的相貌虽然英俊,到底不及女儿家柔美,以致于一眼就让人认出他是个男子。   许清欢双目微微眯着,他道:“你又是谁?”   女装打扮的男子,嫣然一笑道:“我叫顾长生。”   许清欢道:“青羊宫的顾长生,你居然是这样一个鬼样子。”   顾长生微微叹息道:“阴阳互生的滋味,道友是体会不到的,你不是我,怎知道我对如今的自己有多么满意。”   许清欢淡淡道:“等下,你就不会满意了。玄女宫已经被我废了一个知影,现在青羊宫又得死去一个顾长生,很好,我要成无上道者,你们都是我的踏脚石,你们虽不能万古不朽,可死在我手上,你们也能万古留名了。”   顾长生道:“你说的我很害怕。”   他居然真的露出恐惧的神情,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紧紧抱着刀,生怕被许清欢给吃了。   许清欢道:“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青羊宫果然是太上的道统,你也果然是青羊宫的传人,居然深悉了柔能胜强的人道,难怪敢来见我。   可惜的是,真不巧,我虽然不是太上的传人,可是已然证得太上无情之道,所以,你死定了。”   他极为冷静的引经据典,说破顾长生的此番姿态的根源,正是出自道德经的一段玄妙道理,然后以更强横的姿态,表明自己的太上无情之道。   接着许清欢的杀机几乎凝为实质,若一场风暴,将顾长生裹住。顾长生好似成了一根小草,无依无靠,随时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第94章 渔女   皇城高处的云端,南桑子和尹仙君道袍飘飘,正透过云烟,俯视下方。   两位都是修行正法的仙人,道行深厚,眼力高明,如何看不出许清欢那杀机,果然是太上无情之道。若得此道,管他是练剑,还是练刀,还是别的神通,俱都威力无穷,几乎直指了自成天地的太乙境。   如此人物,万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二个。那许清欢无论行事如何,只看他谈吐胸襟,境界手段已然初具一个大魔头的样子。   南桑子道:“你徒弟虽然有所突破,到底未证长生,怕是有步玄女宫知影后尘的风险。”   尹仙君淡然道:“生死有命,成道在天。长生是个有大气运的人,无论如何贫道都相信他能将此魔降服,带回杀生观的太上感应篇。”   南桑子颔首道:“这也确然是你们青羊宫跟杀生观了结因果的时机。”   杀生观的祖师罗刹仙子在万多年前曾经杀入一个太上所传的道统,观看了太上亲传的太上感应篇,由此奠定她太上杀剑的根基。   后来万年前浩劫大起,那道统也由此湮灭,太上感应篇的真意,世间亦只有杀生观和太清天才有,至于青羊宫虽然是玄都道君所立,却并未留下太上感应篇,因此青羊宫固然是道祖传承,但最根基的太上感应篇缺失,使其没法凌驾在其余仙宗之上。   其实修道人,一得长生,本自逍遥,无须争什么高低,但是修行人得天精地华,侵袭日月玄机,自然有天劫人祸。除非气运强盛,否则总有落难不得解之时。仙宗的建立,就是一种稍稍松散的道侣联系。正所谓今日你来渡我,他日我来渡你,在阎浮世界中求取最后的超脱机会。   而道宗的强盛,亦会带来气运。古语云‘时来天地皆同力,云去英雄不自由’。一旦运势强盛,自然就可以避免很多灾祸,或者某些形神俱灭的大难,最终能因为气运保全真灵,还有来生机会。   等到转世轮回后,又有师门的人来接引,很大可能会再次踏上仙途。   如那知影能果决地请寻幽兵解她,便是仗着来世后,自有同门渡她。如果是单打独斗的散修,固然行事更无拘束,却少了这点妙处。   毕竟同出一源的同门,比知交好友还是要可靠,并且熟悉修行的功法,能在转世后起步时,给予更大的帮助。   如今杀生观被灭,但是其万年积累的气运因果,也有许多落在许清欢身上。故而他现在正是强盛之时,亦是一块能引起仙家觊觎的宝物。相比其他仙宗,对太上感应篇更渴望的青羊宫,对于拿下许清欢更加迫切。   顾长生正是背负着师门的重任,毫不犹豫的接下挑战。如果他能成功,亦是当之无愧的青羊宫掌舵人,修为高深的尹仙君更可以了却心事,毫无阻碍证得天仙之道,飞升太清天,安享仙福。   许清欢仅凭着杀机,就让顾长生不得不生出变化,他先是起身,然后似柔弱女子,摇曳身姿的摆动,每一次动作,都是在卸去许清欢带给他的压力。   顾长生就像是在湍急河流中游荡的鱼,虽然不会被淹死,但是绝对不好过,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暗流驱使,撞击那些暗礁。   终于他无法再卸去力道,抱在胸口的刀乍然出现。汹涌澎湃的杀机,立时分开宽阔的空隙。顾长生人刀合一,生出种种玄妙,异象滋生,似有仙佛吟唱,名山大川浮现。   其中一座大山悬浮,巍峨高耸,群峰对峙,飞瀑流泉,仙气飘飘。   高空俯视下方的南桑子道:“罗浮?”   他终于知道顾长生的奇遇来自何处,竟然是罗浮。   除却昆仑山、灵山之外,罗浮可谓宇宙间极富盛名的仙山,此山虽然不是道主的道场,可是古往今来,有许许多多别具风格的仙家隐居山中,炼丹采药,谈玄论道。而且因为里面的仙家遗留的道韵,使罗浮山在无数年下来,变得愈发飘渺,最终成为悬浮宇宙,流淌星河的奇山。   凡是进入罗浮者,便如入了一座宝山,里面有无数奇妙仙药,各种神通,还有许多独辟蹊径的仙家道统。   顾长生的刀意中,既然有此山,自然是亲眼见过,因为映像深刻,故而将其在自身道意中展现出来。   他的刀法已然得了天趣,不染杀机。纵然许清欢太上无情,依然让顾长生近了身。   暗中观察的沈炼,便觉有趣。   只是突然‘咦’了一声,就不再关注二人的斗争,一步走出城,再现身已然是那片玄武湖。   玄武湖是附近最大的湖泊,盛产很多鲜美的鱼,故而这里平日里有许多渔民,打捞起鱼,便在岸边就地贩卖。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很多人都涌在一处。   原来今天的渔民里多了一个渔女,这渔女大约是二十三四岁,虽然荆钗布裙,可丽色无双,风华绝代。   她提着鱼篮,里面有尾金鱼活蹦乱跳。   众人见得渔女漂亮,自然争抢恐后向她买鱼。   可是渔女却道:“我这鱼卖给你们,却不能吃,只能用来放生。”   这些人听到买来的鱼,只能放生,如何肯定答应,故而都不想卖,但又贪恋渔女的美色,不肯离去。   毕竟乡下的姑娘,粗手粗脚,皮肤粗糙,连眼前渔女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后来有人道:“姑娘,你嫁人没有?”   渔女摇摇头,微笑道:“不曾婚配。”   她这个回答,让众人还是单身的汉子,都不禁蠢蠢欲动。   便有人道:“嫁给我吧。”   他一口烂牙,说出此话,引得旁人大笑。但是连他都敢这样唐突佳人,其他人胆子就更大了。   这些人纷纷向渔女示爱,甚至拿出许多小物件。那渔女对这些礼物,倒也来者不拒,轻轻巧巧将其放在鱼篮里。   说来也怪,任凭她装了多少东西,那鱼篮总是不满,金鱼也是活蹦乱跳,鳞须分明。   偏偏这样奇怪的事,其他人一点觉察都没有。 第95章 静坐讲黄庭   沈炼看了一会,淡淡一笑,摇身一变,就成了个砍柴的樵夫,正挑着一担柴,左摇右晃的开路。   只听得樵歌声起,竟然压过了众人喧嚣。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这首满庭芳,自沈炼唱出来,全无机巧,仅有一片从容淡雅的天趣。   将一挑柴放下,沈炼登时将众人注意力从渔女身上收回。若说渔女已是天香国色,那么沈炼就是昆山美玉,两人并不瞧对方。   其中有人道:“兀那樵夫,你怎么把柴火放在这里。”   沈炼淡淡笑道:“难道这里是私家所有,不许放东西么。”   一人颇有豪气,高声道:“你柴多少钱,我给你买了。”   沈炼看了鱼篮里的金鱼一眼,悠悠道:“我这柴可不是她这鱼,不会拿出来卖,若是谁能挑走它,我分文不取。”   他负着手,扫视四周一遍。虽然目光醇和,但众人心头不觉被挑动心气。这些人大都是捞鱼种庄稼的好手,力气自不会小。   一个人走出来,肩宽背厚,膀大腰圆,瓮声瓮气道:“你说真的?”   他瞧沈炼斯文清秀的模样都能将这担柴挑起来,故而言语间极是自信。   “自然不会有假。”沈炼神色淡然道。   “好。”说完后,这汉子就去挑柴,只是听得哎哟一声,这雄壮的庄稼汉就一屁股跌到地上,他犹自不信这柴有如此重,又试了试,柴火纹丝不动,反倒是他肩膀满是血痕。   于是这人满面羞惭,问道:“你这柴火到底有多重。”   沈炼轻笑道:“或重于高山,或轻于鸿毛。”   那人道:“你什么意思。”   沈炼道:“若是仙佛神圣,挑这柴,那就是轻如鸿毛,若是凡夫俗子,便重如高山,我说的够明白了?”   他本来想说你好大的口气,可是沈炼温温润润的眼睛盯着他,什么恶言恶语,他都不敢吐露半字。   接下来许多人又试了试,果然没一个人能够挑动柴火。   待得再无人尝试后,沈炼摇头叹息道:“看来你们都是凡夫俗子,哪里能配得上人家天香国色。”   他一句话,将所有人讽刺一遍。   这些人面色愤怒,只是忌惮他有些奇异,故而没有人动手。   渔女却道:“众生平等,并无高低贵贱,这位哥哥说话,有失偏颇了。”她声音娇娇柔柔,比任何乐器都要美妙,加上又说出一番对众人有利的道理,故而引得大家纷纷点头。   沈炼笑了笑,道:“照你这么说,他们这些人若是有人要娶你,你也不会嫌弃?”   渔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能道:“他们这么多人,我便是要嫁,也不知嫁给谁好。”   “我。”   “我。”   “我。”   她这句话一出口,那些人中间脸皮厚的就立刻应声。   渔女神容不见羞色,只是道:“我有部经文,要说与你们听,你们谁若能背下,我就嫁给谁。”   便有人道:“若是他背下来,或者多个人背下来,怎么办?”   ‘他’指的是沈炼。   渔女柔声道:“谁先背出来,我就嫁给谁。”   接下来渔女便开始讲述经文,这经文不是道经,不是佛经,而是一卷通篇白话的寓言。讲的是一位叫做阿罗诃的伟大神祇,造化万物,教义不同于道佛两家,可是更贴近这些普通民众。   只是经文很长,渔女说到天色将昏,才说了三遍。能背下的自然是一个也无,渔女道:“大家不着急,我明天再说三遍,直到你们中有人能背下来为止。”   于是众人恹恹散去,心想着回家就好生回忆记下来的东西,争取早点背出经文,将这如花美眷娶回家。   这些人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沈炼的存在。   要知道沈炼此前使那样的高调出场,居然还没过多久,就不被人注意了。   如同池子里的水,纵然风过生痕,转瞬间都会抹平。   待得人皆散去,沈炼道:“我可没说我没背下来。”   渔女嫣然巧笑道:“那你背出来,我立刻嫁给你,可你敢娶么。”   沈炼微微眯着眼道:“不好意思,我对人妖没兴趣。”   渔女道:“什么是人妖?”   沈炼悠然道:“如你这样,不男不女。”   渔女哧哧笑道:“你既然是仙人,如何还有男相女相。”   沈炼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无相非非相,你不一样还是要见声色么,如何说得我?”   渔女神色一动,道:“你到底是谁?”   沈炼道:“我是谁?你问我,我却答不出来,你既然讲了一卷经文,我也不白听你的,现在你坐好,听我讲一次经文。”   渔女正色道:“你要说什么?”   沈炼淡声道:“你我相逢,非仙既道,自然是要讲《黄庭》。”   渔女道:“我不是仙,我也不是道。”   沈炼道:“这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后,沈炼便口吐箴言,讲述《黄庭》。那黄庭是仙道源头,经由沈炼说出,字字都是大道玄音。修为越深,感悟越多。   渔女一听后,登时心海生出无数光明,俱是难以言喻的大道玄妙。   她稍稍沉溺,就蓦然心头生出警钟,想要脱身而走。可是一旦动念,那柴火就像是大山横隔身前,不得寸步。   渔女道:“灵感大王,送我走。”   鱼篮里的金鱼听得呼唤,纵身一跃,就是一道金灿灿的小舟。渔女托身小舟,挎着鱼篮,就要破空离去。   沈炼大笑道:“黄庭还没讲完,姑娘干嘛走那样快。”   渔女道:“你可知我是谁,今天你若是留下我,休想自在?”   沈炼道:“这人间,还有自在的地方么,你还是老老实实听我念完经。”   沈炼一挥手,那柴火就纵飞向上,如同鸿毛飞羽,洋洋洒洒,阻在渔女面前。 第96章 观自在   不知为何,渔女瞧见那柴火拦路,竟然不敢过去。她足下的金鱼,亦老老实实逡巡不前。   沈炼继续旁若无人的讲述黄庭,这仙道妙法,藏着助人羽化飞升奥秘的经文,对渔女好似极大的折磨,只见她脸色红了又紫,紫了又黑,万分难受。足下的金鱼,倒是没多大感觉,可是它也被经声困住。   最后渔女瞪了沈炼一眼,将手上鱼篮抛出,登时就有无穷吸力,将那些拦着自己的柴火尽数收进去。做下这些事后,她吐了一口鲜血,如同莲花一般,滴落尘埃,整片染上鲜血的土地,都变成了红色的岩石,质地晶莹润泽,如同血玉。   渔女不敢继续留下去,马上就要遁走。   沈炼也不拦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讲经。   渔女飞出了老远,耳边那经声居然如影随形。她越听越是心神散乱,最后竟然人事不知,栽落地上。   她这一遁,飞出不知几千里,恰好落在青州府的地界。   “和尚,前面好像有个人晕倒了。”说话的正是醉也不归楼的伙计白小鱼。   白小鱼走上前去,嘀咕道:“今天太阳也不大,这人怎么晕的。”   他近前一瞧,只见到这人居然是个女子,荆钗布裙掩不住那股体态风流,眉毛蹙着,令人怜惜。   觉心道:“快走吧,你管她干什么。”   白小鱼道:“大和尚,你好歹是出家人,怎么一点慈悲心都没哟,你瞧这姑娘多可怜,要是不管她,给坏人遇到了怎么办。”   觉心大笑道:“和尚不修善果。”   白小鱼道:“你不救,我来救。”   觉心道:“你小子真是色迷心窍,你莫非没看见她身旁的鱼篮。”   白小鱼道:“怎么?”   觉心道:“这鱼篮里的金鱼,你看它离开了水,也不知多久,居然鲜活得如同才离开水面一样。”   白小鱼听觉心的话,仔细去瞧这鱼,果然如同觉心说的那样,这尾金鱼,还瞪着鱼目,滴溜溜看着他,似通人性。   他不是当初的小破皮,如今也知道些神魔之事,因此不确定道:“你说这姑娘不是凡人?”   觉心道:“我从头到脚,都看不出她不是凡人。”   白小鱼松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救她一下。”   觉心敲了敲白小鱼的脑门,道:“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难怪老爷瞧不上你,不肯传你仙法,我说瞧不出她不是凡人,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问你,你瞧她衣着打扮,又带着鱼篮,应该是做什么的?”   白小鱼道:“当然是个渔女。”   觉心道:“这方圆数百里,哪里有什么大江大河大湖,能让她去打鱼。而且这鱼篮里的金鱼,又十分古怪,所以说这人根本就是问题很大。”   白小鱼听觉心这么一分析,倒也明白了。只是瞧着渔女的俏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坏人。他道:“就算她不是凡人,难道就不会是好人了?”   觉心道:“当然有这可能,你若是要救,自己去救,贫僧可不陪你。”   白小鱼有些犹豫了,这是渔女闷哼一声,似是极为难受,因此他终究心软下来,他咬牙道:“我救。”   觉心摇头一笑,操手看着白小鱼去扶那女子起来。   耳边却听到沈炼的声音,道:“将她送到青霞观。”   他不动声色,轻轻颔首。既然沈炼神念传声,自是不愿意给白小鱼知道,他心细如发,故而明白此理。   只是他心头还有疑惑,这晕倒的女子,跟沈炼如何沾上关系的。   白小鱼将女子扶起来,只觉得其体态轻盈,身上虽然有股鱼腥味,细细嗅之,居然带有甘甜。   可他不免犯难,道:“和尚,我该把她带到哪里去看看。”   说完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这不是自讨没趣,觉心可是说了不帮忙的。   谁知道,觉心的反应,出乎他预料。   “去青霞观。”   白小鱼一拍脑门,说道:“对,就该去青霞观。”   青霞观的小娘子,那是白家镇众人皆知的活神仙,据他观察,就算沈炼似乎都对那小娘子颇有些敬重,故而这渔女若非凡人,那么寻常大夫是治不了她的,还是得青霞观小娘子那般人才行。当然如果是沈炼在,那就更好了。   白小鱼虽然不算仙道中人,可是沈炼给他的青蚨钱,非同寻常,故而这两年下来,白小鱼身强体健,已经远远超过常人,他背着渔女,犹豫了下,提走鱼篮,往青霞山青霞观而去。   走到要上山的石阶,一个人守在阶前,本来要拦住两人。这人正是夜摩天,他刚生出念头,一股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气息出现,登时他恐惧不已,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白小鱼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个守山的怪人既然不拦阻,他自然高兴,很快就上了石阶。唯独觉心明白,这个曾击败他的人,怕是因为沈炼的缘故,才没有拦阻他们。   他不由心向往之,修行到老爷这步,才叫真正的神圣。   攀上冷淡的松坡,到了清幽的竹林,很快青霞观就遥遥在望。   那‘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的对联,飘然出尘。觉心却是第一次来这,只觉足下就是个巨大的灵脉,令他身心通透。   观门打开,一个婢女出来道:“白小鱼、觉心你们进来吧。”   白小鱼道:“你怎么知道我们。”   婢女颇有些得意道:“你们还没到山脚下,我家姑娘就知道了。”   觉心暗道:“这小娘子若不是老爷提前通知,就算到我们要来,那也确实玄妙得紧。”他修行天魔妙法,虽然不是真正的神圣仙佛,可是因为天魔妙法的特殊性,要算他也是极难的。   白莲花就在大厅,她本来闭关,却从定境醒来,心中一算,就知道自己来了一桩机缘,这得感谢沈炼。   ……   沈炼仍旧在玄武湖,望着湖波。渔女不过是一道化身,其本尊应该是传说中的慈航道人,也就是观自在,这位在世间留下无数传说的佛门大菩萨,究竟有什么深意,他暂时不清楚。   但他为什么要主动冒犯对方,却是为了白莲花,因为他已然算出,此事将会是白莲花一个重大机缘,甚至亦是他的一段机缘。 第97章 祂   沈炼驻留在玄武湖时,皇城里许清欢和顾长生的争斗也接近了尾声。   这绝非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但是足以算得上十分特别。这场斗争别开生面的地方,就算沈炼适才稍稍感知了一下,都觉得有些意思。   顾长生的刀法,就算初证长生的地仙,都未必能比拟。可是许清欢更厉害,他找到顾长生刀法的破绽,并且以雷霆手段将其破除。   可是顾长生的刀被许清欢破了,他并没有丧气,几乎刹那不到时间里就张口吐出太白精气,演示出一套绝世剑法来。飞剑之术,自古有之,但是顾长生的飞剑已经神乎其神,竟然不下于他刚才使出的刀法。   一个人能在一门道途上有高深的造诣,已经难能可贵,但是顾长生居然还涉及了飞剑之术,并且造诣极高。   如果是其他仙佛遇到这种事,都不免有些出乎意料,为之失神,可是许清欢一点都没有震动,他的心如同最冰冷的石头,丝毫不会被外物干扰。   他似抽丝剥茧一样,将顾长生的飞剑一寸寸湮灭,最后那犀利无比的太白精气,点滴不存。   顾长生到了这一步,几乎所有暗中观战的人,都以为他必然要交待了。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接下来他袖中飞出许多符箓。   那些符箓都跟他精气勾连,显然是他自己亲手绘制,方才能如臂指使。   这一下,所有旁观的人都不免动容,究竟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精通刀剑之后,还涉及博大精深的符道。   可惜的是,顾长生终归没能创造奇迹,许清欢到底还是胜过了他。无论他有多少手段,终归敌不过许清欢一颗无情无欲的道心,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会有丝毫偏差。   太上无情之道的可怕,简直超乎想象。   最终顾长生打出一道法印,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被许清欢破去,整个人靠在台阶上,大口呼气,毛孔已经完全没法锁住,汗液混着血浆,哗啦啦流出来。   他苦笑道:“只差一点,我就赢了对么。”   许清欢坚定的迈着步子,看不出一丝不稳,走近他身前,俯身对着他说道:“你说的不错,只差一点,我就会倒下。”   说这话的同时,许清欢的手插进顾长生的心脏,无比鲜美的精血顺着手掌,流入他体内。   顾长生平淡地道:“其实我还有最后一样本事。”   他念出一段咒语,那是最古老的巫咒。随后顾长生整个人开始蒸发,连同神魂都在消逝,而许清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起来。   只见他满头白发,眼角有深深的皱纹,像是在一刹那间被剥夺走许多岁月。   而一点灵光,奔向虚空,落在尹仙君袖中。尹仙君叹口气道:“何故如此决绝。”   许清欢万万料想不到,顾长生居然会失传已久的巫咒,而且还献祭自己的精血和神魂,将他几乎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的他,生机消失的几乎差不多了,除非他迅速凝结太上元神,否则过不久就得烟消云散。但是太上元神,他若是能凝结,早就去做了。   因为天地宇宙间,最早证得太上无情道的是太清道主,故而这个大道早就铭刻起太上的印记,后来杀生观的祖师罗刹也只是在长生之后,间接证得太上无情道,并非像他这样,在长生之前,就证得此道,故而唯有凝结太上元神的选择。   他若是要得此成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自己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独辟蹊径,创出凝结元神的法门,二是找到杀生观一直以来都有只言片语提过的‘太清道解’。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需要时间,而他现在差的就是时间。   许清欢根本不用管那些潜伏的敌人,现在他计算无数次,都证明自己的结局,已然无比惨淡。   面对如此无解的境地,他选择了盘坐在广场中心的高台上,居然进入定境。   杀机如龙,凝为实质,环绕他身周。   梅念声暗自观察,说道:“三哥,我们什么都别做,等下去。”   寻幽道:“为何?”   梅念声道:“他现在是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就得有耐心,等他的不变终成死变,机会总会来的。”   ……   寻幽和梅念声在等,沈炼也在等。   在落日后,明月升起,流水盈盈时,沈炼等来了一个身着白衣,不染尘埃的女子。这自然是白莲花,不过沈炼看着她,突然道:“你又不同了。”   白莲花道:“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化,我有些变化,不很正常么。”   沈炼道:“你现在,跟皇城里那小子,倒有些相似的气息。”   白莲花挽着青丝道:“是么。”   沈炼笑了笑,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观自在的鱼篮观音化身呢?”   白莲花含笑道:“在你眼前。”   沈炼道:“鱼篮何在。”   白莲花弯腰,对着水里的明月一捞。明月脱水而出,便是一个鱼篮。同日间沈炼所见,绝无区别。   沈炼道:“明天很关键,如果失败,你就不存在了,你应该清楚。”   白莲花道:“世间本就不该有我的,如果散去也好。”   沈炼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保住你。”   白莲花道:“为什么?”   沈炼但笑不语。   白莲花沉默下来。   她和沈炼要做什么呢,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渔女确然是观自在的鱼篮法身,那是观自在三十二相之一,可现在被白莲花将那法相的神韵取出了,并且融合在自己体内。   白莲花之所以要这样做,便是因为鱼篮观音的出现是为了结一段因果。因果的源头就在她讲述经文里说的那个神祇阿罗诃。   鱼篮观音既然是观自在的化身,那么她替阿罗诃布道,将会使人间最大的宗教势力佛门都没法阻止这件事,等到阿罗诃的道行在地上如在天上时,白莲花的本尊朝小雨也会陨落。   这是她自己心里明白的,只是她唯一的疑惑是,沈炼如何会清楚。   沈炼不清楚这件事,但是他必须得阻止此事发生,那就像是他命中注定要这样做,没有选择。这也是他的缘,他的劫。   最后沈炼指着西方道:“明天破晓,祂将到来,此湖也会消失。” 第98章 最勇敢的   ‘祂’是一种对神明的敬称,这表达出沈炼对阿罗诃成就的认可。   当沈炼和白莲花并肩立在玄武湖时,两人气息交融,浑然一体。神道跟仙道完美交织在一起,不断摄取天地间游离的精气神。   虽然从未联手过,两人的默契,已经超越人世间任何道侣,那种心灵上交融无契的愉悦,俱让两人有些惊讶,却又有些理所当然。   这种绝妙的气机变化,绝非凡夫俗子所能发现。只有王母以及三宫四观的那些领袖人物,方知一点端倪。   他们纵然察知,却不靠近。   因为两人联手展现出的莫测气机,已经让这些仙佛两道出类拔萃的高人,感受到深深的危险。   天上的星星不断移动,明月自边升起,向西边落去。启明星光芒大盛,最后引破夜幕,第一缕晨光降临人世间。   沈炼和白莲花立了一夜,没有露水能沾上他们的衣服。   两人在第一缕晨光落在身上时,相视一笑。神思不断蔓延,在同一刹那抵达最西边。   极西之地有什么,传说西天是极乐世界,更西方是天国。   沈炼和白莲花从未到过天国,但此时他们都毫无例外的泛出心思,这便是天国。天国神圣而光明,凡是能想象到的美好,这里都能见到,凡是所见,皆是美好。   这里只有好,没有坏。信仰阿罗诃的生灵,在此处永生。当然这种意义的永生,在沈炼二人看来全无意义,因为这些生灵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天国,奉献给了阿罗诃。   他们与天国同在,与阿罗诃同在,却再也不是自己。   沈炼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最捷径的长生之路,也是最残酷的长生之路。   他们的神思在天国游荡,越过郁郁葱葱的森林,来到空旷的草原,最后一座葡萄园吸引住两人。   心念一动,神思化形。葡萄园翠绿的藤蔓,露出一角空隙。那是给他们进来的门,可是沈炼和白莲花不从缝隙走,而是飞进了葡萄园。   窸窸窣窣的阳光,嫩绿的枝叶,掩映的是一处石桌。   一个老人,旁边放着权杖,面前是葡萄美酒,还有琉璃盏。   当白莲花见到老人地一刹那,心神就悸动起来,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以及一分对命运的不甘抗争。   沈炼的手适时抓紧她,交融的神气,使她平复悸动,道心再度如井中月一样。   老人满脸的络腮胡,留着波浪卷的短发,略微能见金黄,最动人的是他那一双眼睛,充满慈和,似能拂平人心中任何罪孽。   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赞美他,最具天才的诗人,都道不出他的万一。   甚至沈炼一眼间,从这人看到了万物生长消融。   太上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到阿罗诃这里,得到完美的体现。   天上地下过去未来,还有比他更伟大的么。   有。   可是那些人都已见不着了。   因此阿罗诃是能见之人中,最伟大的。   这一点几乎所有见过阿罗诃的人,都会认可。   不知何时,园中某一角落,出现了优美的琴声。琴不是七弦琴,而是一种奇特的乐器,奏曲的是一位有着透明羽翼的女子。   阿罗诃以一种极为慈和的语气开口,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圣光,没有任何污秽,“她弹奏的乐器叫做钢琴,你们想知道钢琴的来历么。”   沈炼微笑道:“洗耳恭听。”   阿罗诃深邃的目光并不停留在沈炼身上,而是露出一种缅怀,看向虚无。他道:“我见过最古老的琴应该是大圣遗音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还记得那个人那叫做伏羲,我们一起谈论乐理,他说大圣遗音琴已经是世间最完美的乐器,再没有任何琴可以比拟。   我其实是不太服气的,后来我花了一些功夫,创造出钢琴来,你们知道么,钢琴它拥有最宽广的音域,天地万物的声音,都可以用它来表达。创造出钢琴时,我得意极了,准备去找伏羲,可是等我去找他时,他已经不在了。”   沈炼叹气道:“这真是令人遗憾。”   阿罗诃淡淡道:“或许吧,我自己是不太喜欢弹奏钢琴的,但有时候会听,于是我创造了伊莲娜。”   白莲花道:“可她似乎不算生灵,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阿罗诃道:“你很不错,一眼瞧出伊莲娜的不寻常,她确实不是生灵,而是我创造的一件艺术品,类似她的艺术品还有很多,我的信徒叫他们天使。他们个个都很完美,更不会有生灵那样驳杂的念头,故而个个都有你们所谓地仙的力量。   我曾经创造出一个最为完美的天使,他叫做撒旦,我将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他,最后他却背叛了我。我很生气,跟他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他逃入幽冥。   其实我只是生气罢了,并不想毁灭他,否则他怎么也逃不掉的。”   沈炼轻笑道:“你的话我都相信,就是最后一句,我不认可。”   阿罗诃道:“为何?”   沈炼道:“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阿罗诃道:“我说有光,就有了光,我说有路,就有了路,我说没有,那就不会有。”   沈炼道:“我不信。”   阿罗诃淡淡道:“等你信时,已经晚了。”   沈炼并不畏惧阿罗诃的深不可测,似乎他面对过比阿罗诃还要令人绝望的人物,经历过十死无生的处境,故而所有令人绝望的人和事,都不会使他悸动了。   何况他还存在着,说明最深沉的绝望,都没能将他彻底摧毁。   他对身边的白莲花柔声道:“我听说,凡是不能摧毁自己的,都会使我们更加强大,我相信这句话时正确的,你呢。”   白莲花轻轻颔首,微笑不语。   阿罗诃没有生气,他道:“有过无数人来挑衅我,你们是最愚蠢的。”   沈炼道:“你错了,我们是最勇敢的。”   白莲花最先动手,她的武器是两根手指,无声点出,眼前的葡萄园就生出裂缝。 第99章 练就金身无量劫   阿罗诃似赞叹道:“上次见到无生指时,人间还未形成。”   这一指的玄妙不在于威力,而在于将天国打出缝隙。说明白莲花的神道同阿罗诃格格不入,还能自成一体。   阿罗诃是何等样伟岸的神祇,白莲花居然能领悟出不输于祂的神道,自是惊世骇俗。她如果要布道人间,也会有不可思议的大成就。   沈炼往前迈了一步,整个天国都似乎往下沉了一点。   自葡萄园里,开始蔓延恐怖的气息,乐声愈发清灵,欲要抹去恐怖紧张,使天国回归安乐。   阿罗诃缓缓起身,仿佛承载宇宙般的稳重。任凭白莲花惊涛骇浪一样的神道奇袭,都没法使祂动摇半分。   两人深深明白一件事,这从一开始就是差距极大的拼斗。他们能凭借的,真的只是一颗无畏心而已。   权杖缓缓扫出,自有股不可抵挡的气机涌向二人。   无生指的指力,瞬息间被权杖的气机扫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沈炼往前的身形,也开始倒退。   他处变不惊,退步的过程中,踩着奇妙的节点,似乎星河浮现,北斗凌冽。巨大的罡风,席卷葡萄园,将一切都毁灭掉。   风暴里,那些植被点滴不存。天使伊莲娜的开始吟唱,随后出现了许多有羽翼的天使,其中气息最强大的天使,足足有六对翅膀。   这样的天使一共有三个,每一个的实力,都绝不会在沈炼之下。   从另外一方面而言,也证明了阿罗诃在造物上的至高成就。   如果这些天使,还能像自然演化的生灵一样,有无穷潜力,那么阿罗诃便能直接超脱了。   只是这件事说来容易,做到几乎没有可能。   沈炼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阿罗诃为什么会用天使来对付他们。看阿罗诃停留在虚空的样子,像是不准备同他们动手了。   阿罗诃难道不屑于朝两人出手么,不是的。   他早已和沈炼交上了手,不在现在,而在过去。   一万年前,留下的伤势,居然在一万年前又加重了。这次他清晰无疑的看到射箭的那人,正是沈炼。   他绝不会认错,于是涌出万般疑惑。   过去不可变,那是铁律,除非有人能超脱一切,方能追溯时光。那样的人,至今为止,只出现了八个,其中不包括眼前这小子。   ……   李二牛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来到一处巍峨的宫殿,宫殿上的牌匾写着‘碧游宫’三字。这种文字他本来是不认识的,可是看到三个字,立即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梦里的他也确实在寻找碧游宫,是为了一头老牛。   他立在宫前,听到一声熟悉的牛吼。   随后宫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里面帷幄重重,没有半分人气。直到他到了大殿深处,看到一头老牛,牛背上坐着一个青年道士,背后负着长剑。   他身后是一联:   练就金身无量劫,碧游宫里育三才。   只一副对联,他就不禁生出顶礼膜拜的错觉,似乎鸿蒙造化,宇宙生灭,都被那对联写进去了。   青年道士的容貌更是令他震惊,因为他见道士正是那个证万劫不磨的沈炼。   只是这本就在梦中,他能听能想能思,唯独不能自主。   他道:“牛哥,我来见你了。”   老牛颇有灵性地点点头,那边青年道士含笑道:“来的好,来的妙,来的不早不玩。今天你来帮我,他日我来渡你,妙妙妙。”   李二牛一脸茫然道:“你说什么。”   青年道士轻轻一笑道:“弓来。”   李二牛环顾四周,哪里见得有弓,忽然只觉浑身发热,随后他只感觉脊椎发软,从梦中全面的视角里看到自己的脊椎竟然被抽出来,成为一张大弓。   轻飘飘飞到青年道士手上,他轻轻抚摸这弓,悠然道:“你曾经也是撑天柱,今天就用你把阿罗诃的天国捅破,你说好不好。”   神弓颤动,似在回应。   青年道士嘿然一声,道:“老牛,出宫门。”   老牛得应一声,牛蹄踏出祥云,瞬息间到了宫外。那碧游宫外,空无寂寞,正是处在太虚之中,俗称无何有之乡。   青年道士挽着弓,奋力一拉,那弓弦就如满月,同时一支神箭形成,幽沉深邃。   他稍稍松手,神箭就往前飞去,脱出无何有之乡,不知去处。   青年道士似乎呼吸急促了一下,他悠悠道:“当年大羿射日,连发九箭,都不疲惫,虽说我不以弓箭见长,可是到了这一步,终归用任何器物,都不存在太大的差别,说到底我还是不如当初的大羿。”   老牛没有回应。   青年道士也不指望它回应,只是自言自语道:“我非惜取此身,只是要留着此身,做一些必然要做的事。”   他回转碧游宫,负手立在李二牛面前,轻声道:“我一念之私,却要连累你再入轮回。此弓我会留在法灭尽之地,时候到了,你自然会取回它。”   李二牛依旧茫然,随即整个人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点灵光,落入青年道士袖中。   跟着画面一转,李二牛看到青年道士出现在昆仑山那处秘境,呆了九天九夜,忽然大笑,留下‘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的字样。   最后神容安详,将遗蜕留在此处。   到此时,他梦就醒了。   朝小雨就在他面前,眉宇间有一丝忧色。   李二牛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他道:“小雨姐,怎么了?”   朝小雨道:“我曾斩出一道化身,寄托情思,如今她消散了。”   李二牛道:“不过是化身,应该对你没多大影响才是。”   朝小雨道:“你不明白的,可惜我这么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将太清道解大成,现在我又不得不急于求成,只有一个办法了。”   李二牛道:“你要做什么?”   朝小雨道:“民间有请神术,可以将鬼神请到自己身上来。实际上我要用的手段,也是类似,那就是将一个跟太清道解因果甚深,且又证得太上无情道的人献祭,然后将我从这处时空引渡出去,让我降临彼处。” 第100章 先果后因   天国的圣辉照耀着玄武湖水,四周出现许许多多的神圣仙佛。这些人在一万年以来,都是留下过名姓之人,在某个时间段,甚至独领风骚。   从湖水氤氲的灵气里,依稀可见天国中的天使围攻沈炼和白莲花。   纵然以他们修行之深,都不敢涉及其中,仅能遥遥观望,看出一点端倪。跟这里相比,皇城里的小打小闹几乎不被他们关注了。   王母和绿萝也靠近此湖,忽然心中一动,见得玄武湖边上的三峰中间那座紫霄宫,云烟里的天台上站着一个白须白眉的老道。   老道龟背鹤形,身材高大,除却一股飘逸出尘外,还有三分英气,颇不寻常。   王母对身旁的绿萝道:“此战竟惊动了真武。”   绿萝道:“真武大帝也来了,他在哪?”   王母道:“你看不见。”   她说完后,神念瞬息间就到了老道之处,云烟凝形,却不被外人察知。王母微微欠身,说道:“大帝来此为何?”   老道洒然道:“我只是真武万年前留下的神识显化,小友不必称我为真武。”   王母淡淡一笑,并不争辩,继续道:“那么道友,觉得阿罗诃会用多久将他们镇压。”   老道似乎有些失神,道:“怎么会呢,阿罗诃镇压不了他的。”   王母奇道:“道友难道看不出那两人,都不过是太乙境,连与世同存都未证得,如何能跟阿罗诃这早已万劫不磨的存在斗法。”   老道含笑道:“那个年轻男子,我一万年前见过,亦是万劫不磨。”   王母笑道:“道友开玩笑吧,古往今来,能有此成就的,除却道主佛陀之外,或许连十根指头都未必有,哪一位不是威震诸天,为众人所知。”   老道摇头道:“当年他只是昙花一现,又试图斩断过去,世间并无多少痕迹留下,你没听过很是正常,若我不是真武神识所化,也当是记不得他的。”   王母惊道:“世间难道真有斩断过去的手段?”   老道微微笑道:“释迦牟尼和太乙道主都用过这手段,并非没有前例。”   斩断过去,乃是一种只存在臆想中的手段。之所以会有修行人诞生此想法,正是因为世间有神通或者道诀可以追溯时光,回到过去。那样就可能将某位强大存在,扼杀在过去,从而改变未来。   当然这种手段,要施展出来的代价,也是极为可怕的。可不排除有人会如此做。   于是就有人想象,在自己成就大道之后,将自己过去斩断,那就没有弱点了。   王母道:“我向来听说过这种手段,既然太乙道主和佛陀都用过,这究竟有什么玄妙。”   老道并不隐瞒王母,悠悠道:“我问你,你可知太乙道主和佛陀超脱之前的事迹。”   王母道:“略知一二,太乙道主据说是轮回无数世后,自红尘明道,最后超脱。至于佛陀,乃是将天书尽数领悟,悟得终极妙理。”   老道摇头道:“实际上你说也没错,但是事实上,无论道主和佛陀两人过去是怎样超脱的,实际上跟他们超脱本身已经没有了任何干系。无论在此之前,他们遇上多少磨难,甚至有人回到过去要灭杀他们,最终他们也会超脱。他们的过去就像大地上的无数河流,最终的结果,却是百川归海,无边无垠。”   王母道:“晚辈,有些不明白。”   老道悠然道:“其实用阿罗诃的理念来解释,就是他们超脱之后,自己通过时光长河,重新编织了命运,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顺着时光长河往下走,他们都注定那个节点成为佛陀和道主,不会有任何其他可能发生,因为任何意外都被他们算尽了。”   王母道:“那前辈的意思,无论我们做什么努力,其实真正成了道主的人,已经成了。那修行终归只是一场谎言而已。”   老道淡淡笑道:“怎么会呢,你还是不明白,他们是先有了结果,才开始编造过去的因。而且到了他们那一步,本就具备众生相,故而任何人都可能会成为他们。当然我说的未必完全对,这只是真武的理解。”   王母又道:“你说那小子试图斩断过去,那么他没成功?”   老道说道:“当然没成功,甚至几乎不可能会有人成功,纵然天皇天帝那样伟岸,在太乙道主和佛陀成道之前都没能得偿所愿,何况后面两位的成就又等于凭空增加了更高的难度。故而除非无量量劫迸发,将一切重新推倒,否则应该无人能超脱了。”   王母舒了口气,她自修行以来,都是朝着无上超脱前行,如果前路完全断了,那才是让人绝望的事。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相信自己会走到最后。   不但是她有这想法,凡是有了太乙成就的神圣仙佛,多多少少都有这种心思。   因为到了这一步,自成天地,还能造物,几乎窥破了天地宇宙大部分秘密,虽说不是全知全能,但也向着这方向靠拢了。   接着她又问道:“如果前辈没说错,那么现在这个沈炼,为什么没有表现出万劫不磨的特征出来。”   老道苦笑道:“这也是我万分不解之事,但他的本质依旧和万年前如出一辙,而且我确信他绝非什么化身。”   王母道:“难道是他实力大损,从万劫不磨的境界跌落。”   老道摇头道:“既然万劫不磨,怎么可能修行倒退,便是真武他修行这么多年,也只是摸到万劫不磨的门槛,依旧有半步之遥的距离。”   说到这里,他免不了叹息,半步之遥,就是千山万水。求道之难,唯有越是修为高深,才越能体会,此后每走一步的艰辛、痛苦和绝望。   ……   天使们的武器是十字架,他们的力量很特别,有一种难以抵抗的审判之力,似乎跟因果业力有关,但又不完全是。   沈炼自己尚能招架,可是白莲花面对这力量,几乎被完全克制。   她不停地吐血,却无能为力。 第101章 目送芳尘去   毫无疑问,阿罗诃本身已经站到神道的最顶端,洞悉了神明的终极奥秘,所以他创造的天使,才会对白莲花有这样厉害的克制。   沈炼不停的踏斗布罡,无数法则之力具现又破灭,强横的能量汹涌肆意,可是那些天使悍不畏死,一个个冲进来,不讲任何道理,不计任何损耗,不停地消耗他。   他甚至清晰测知,如果形势没有改变,不到半日,那数个最强大,气息若同烈日的炽天使,就会用那十字架,发动最终灭绝的一击。   从道理上,他没有避开的可能。   除此之外,阿罗诃仿佛游离在这场斗法之外,才是让人最吃惊之处。   白莲花蓦然止住将要咳出的鲜血,淡淡道:“我帮你一把。”   沈炼沉声道:“不必。”   白莲花轻轻笑了笑,说道:“看不开生死,就走不到最后。”   沈炼看着她的眼睛,充满坚定,执着,以及一丝从容不迫的洒脱。这种特质很熟悉,在他身上也有,但此时她在身上表现得更深刻。   对于这样的她,沈炼已经没法说什么。消亡不代表终结,亦是新的开始。   白莲花浑身燃起神火,那是她的神性被点燃,洁净的神火,居然能抵抗天使的终结审判之力。   她整个人都在往上飘,人影愈发淡薄。她微微笑着,柔声道:“我到人间来,遇见你,建一座道观,本就了无遗憾了,只是那日你说我仅是执念化身,让我有所触动,故而留到现在。你说答应我一件事,那件事我留在青霞观里,你记得替我完成。”   袅袅的大道玄音在虚空奏响,一朵白色的莲花栽落天国,随即化为亿万朵,处处花开,每一朵都包裹着一位天使,替沈炼清开出路。   沈炼目送芳尘散去,他心中殊无悲痛,只是有些怅然。   前面的路永远都是那样孤寂,走进生命中的人和事终归都会离开。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遭遇,亦是无数走过这条路的神圣仙佛的遭遇,或许只有走到最后才会是例外,只是到了那一天,我还是我么。   这说不清,道不明。   当莲花铺满天国时,阿罗诃脸色如同金纸。这不是白莲花伤害了他,而是沈炼在过去伤害了他。   万劫不磨,本是不会受损的,但他还是受损了,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天皇天帝都会道陨,何况阿罗诃。   只是这种力量,阿罗诃一定要弄清楚,他每弄清楚一件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就离最后的终点更进一步。   若是有天祂不再有任何疑惑,就是他超脱一切之时。   祂的神思在一念之间,就有千回万转。   沈炼没有辜负白莲花的好意,再出现时,已然是天国之外。澄净的玄武湖上,人影悠然,沈炼环顾四周常人看不见的仙佛神圣,轻笑道:“诸位是要陪我一同抵御阿罗诃这个外道么。”   这些人听他话后,面面相觑,他怎么胆敢说阿罗诃是外道,虽然南桑子、尹仙君等人,打心底里认同。   非是道主佛陀之传,便是外道。   那是毫无疑问的。   当然沈炼的外道划分跟他们又有不同,他是“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圣辉沐浴整个神都,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都不由自主跪下,自然而然划出十字在胸口。   阿罗诃的布道就是这样霸道,不似道佛传教那样循循善诱,只有信我者永生,不信我者下地狱,两个选择。   王母闪过一丝怒色,阿罗诃不但是在挑衅仙佛两道,连同她也不放在眼里了。   身旁的老道笑道:“他们不帮你,我帮你。”   沈炼听到此声,朝老道方向一望。但见得那真武道庭紫霄宫所在的巨峰,不断涌出杀机,有龟蛇异象,盘绕虚空,隐然间能和阿罗诃对峙。   最后所有的杀机凝聚在一起,成为一把插天巨剑,雄视古今。   这虽然是杀机凝聚,却绝不会逊色任何上古神兵,甚至犹有过之,可谓真正无敌人间的大杀器。   老道消失不见,他本身就是巨剑的一部分。   真武万年前遗留他在此处,或许就是等着今天。   阿罗诃的神祇法像显化在高空中,漠然飘远的神音落在玄武湖,无论有修行的,还是没修行的,都可以听见,“玄天,你就不怕我杀进你的道宫么?”   巨剑发出老道的回应,“我也很想知道你这三界最强,究竟比不比得上天帝。”   阿罗诃淡淡道:“若非这人间承受不了我全部的力量,你会知道的。”   王母默然无语,阿罗诃说的话切中要害。作为现今天上地下可能的最强者,这人间对于祂而言,其实显得颇为脆弱,没法承载祂所有的威能。   故而今天就算所有人一起上,胜过阿罗诃,于祂本身亦是没多大损害的。   可是王母并不清楚,阿罗诃的万劫不磨已然告破。就算祂能够完全降临人间,也没法使出全盛的威能。   只是阿罗诃现在也必须得显示出祂无匹的强横出来,否则就可能被人趁虚而入。要知道走到最后的人,很可能就只有一个,除掉一个竞争者,对于其他人来说,那是天性下就会做出的选择。   皇城内,许清欢已然臻至太上无情的至境,周围那些仙宗弟子,没有任何人伺机偷袭他。他知道自己继续下去,恐怕真的会惨淡收场。   神思不断思考,企图找到破局的关键,突然间原本毫无心绪波动的道心,出现莫大的恐惧绝望。   这本该是不会生出的情绪,到现在却出现了。   梅念声准确的把握住刹那间的变化,毫不犹豫的动手,登时就有一把灿然匹练,从他身上爆射出去。   那是一件古神兵,就算三宫四观都不多见。   寻幽反应慢了一点,他神念遍布虚空,准备护住梅念声,让他不被其他人干扰。   匹练似的剑光尚未挨到许清欢身上,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溃散了。   虚空无一物,匹练般的剑芒失去了目标,颇为茫然。   很快就在许清欢消失处,有仙乐奏响,一位清丽出尘的仙子乍现,臻首扫视四周一遍,所有人三宫四观弟子都成了雕塑,纹丝不动。 第102章 今夕何夕,又见沈君   朝小雨降临凡尘,感受到久违的充沛天地元气,有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虽然她在法灭尽之地,不过呆了三十来年,可仿佛很久很久了。   对于四周那些三宫四观的传人,她视若无睹,整个人青丝飘扬,天地间响起轰然雷鸣。她衣袂飘动,飞入云霄,竟然进了雷云中。   登时有神光爆发,她冰肌玉骨在雷电中闪现,竟然借着雷暴,来锤炼自身。   无数电蛇穿过她的身体,最后汹涌澎湃的能量尽数进入朝小雨体内。   阿罗诃注意到朝小雨,心头泛起异动,天国的圣辉蔓延过去,庄严肃穆,苍穹里有无数天使吟唱,那是天国的圣经福音,将要渡化一切。   沈炼轰然变身,法天象地,从峰头拔出那杀机凝聚的巨剑,作为自己的武器。那巨剑浩大,落在他法身手中,立刻生出万分巧妙的变化,黝黑深沉的剑光,一时间竟有百花齐放,春风拂面的清妙。   剑光一出,立时阻止住天国的进攻。   这非是沈炼一个人的功劳,他手中之剑,亦是功不可没。   当沈炼显示法身,以旷世剑术阻挡天国时,朝小雨正迈入一个关键时刻。雷劫的能量被她在极短时间内吸收掉,同时朝小雨正盘坐虚空,双手不断结出复杂玄奥的法印,显然她修行到了某个关键的时刻。   那些玄奥的法印,在虚空结成光轮,里面仿佛蕴藏着一个世界。传出浩大庄严的吟诵声,甚至可见许多金甲神人的虚影从里面出来,围绕着朝小雨做着礼赞。   南桑子十分惊讶,他道:“这个女子什么来头,她到底在做什么?”   尹仙君似有些不确定道:“她可能在开辟神国。”   神国、道场都是仙佛神圣到了一定修为后,才能开辟的。比如说现在阿罗诃的天国便可以称作世间最浩瀚的神国,无数年积累下来,本身亦是一件雄视古今的至宝。   这不单是阿罗诃自己独有的本事,就像佛门中很多古老存在都有类似手段,最出名莫过于燃灯古佛的二十四诸天,每一诸天的法力都近乎不可思议,一起用出,就算大罗境中人,都得避其锋芒。   当力量强到不可思议时,亦可能打破一些境界上的差距,这就是万事万物没有绝对之理。   南桑子道:“她现在开辟神国,怎么也不能赶上天国才是。这人瞧来不可测度,应当知道在阿罗诃降临天国时,开辟神国十分不智,她就不怕阿罗诃将她的神国吞噬了。”   仙佛之间,最多有道理之争,很少会有将对方迫入绝境之时。   但是神灵之间的关系,若非同一个体系,大都不会太过友好,甚至将对方的神性和神名掠夺,化为己用的事,古往今来都不少见。   故而有人说神灵之道,亦是掠夺之道,绝非空穴来风。   尹仙君目光闪烁,他心里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这女子传出的波动,隐然间跟他的太清仙法竟有共鸣,甚至从本源上来讲,还高过他一头。   对方纵然没有修行过太上感应篇,必然也是身具比太上感应篇更胜一筹的太上所传道诀。   他修行到这一步,再前进,也不过是天仙里顶尖的人物,或者机缘巧合就能成太乙,但不过仅此而已。   若要有更高的成就,靠现在的底蕴,绝不可能够了。   朝小雨的出现,倒是一个契机。   他不怕对方的强横远在他之上,因为青羊宫亦有至宝,可以克制诸天神圣仙佛。   其实三宫四观里,俱都有至宝镇压宗门,只是杀生观的至宝早就被人盗走,才会落得被灭门的下场。   否则无论许清欢多厉害,要想屠灭杀生观,亦是不可能。   尹仙君舌抵上腭,轻轻一吐,一枚指甲大小的芭蕉扇落在手中,他轻轻握住,也不教南桑子察知。   沈炼一人一剑,阻住天国的攻势,在此时最是引人注目,这也超出许多人的预料。唯独沈炼心里隐约察觉一点,除却他对真武杀剑的天然契合之外,阿罗诃似乎在抑制自己的力量,才让他撑到现在。   沈炼不低看自己,也不高看自己,知道自己离阿罗诃还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他虽然有别的手段,可以暂时敌住阿罗诃,但是代价也是不小。   如现在的结果,算是对他十分有利。   雷云中开辟神国的朝小雨,同白莲花的气息如出一辙,而且更加强大,他便清楚那是白莲花本尊到了,亦是自己真正的老熟人。   同时他惊人至极的灵觉,能察出阿罗诃虽然对他敌意不浅,但是这个老熟人出现后,阿罗诃第一次出现连他都没法抑制的杀机,专门针对她。   只是阿罗诃似乎有什么忌惮,没有立刻痛下雷霆杀手。   实际上阿罗诃此刻心中万般复杂,自朝小雨降临后,他就察觉到。并且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精研的命运之道,在此刻昭示着,朝小雨将是天国的终结者。   生灭之理,只要没有超脱,就会陷入其中。阿罗诃不是不明白,可当真正这天要出现时,他绝不会甘心。   可既然他修行的命运之道,都在昭示朝小雨必然会终结天国,他就算阻止也阻止不了。若是他阻止成功,也会陷入另外一种困境,那就是他修行的命运之道,依旧不是最终极的命运,亦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定。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否定自己的道,更加可怕的事。   那是对自己的动摇,对理念的否决。   尤其是对神灵来说,否定自己的道,几乎是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朝小雨开辟神国的同时,何尝没察觉自己跟阿罗诃的那种誓不共存的微妙。这就是罗祖的仇家,她在第一时间就确凿无疑。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她的清眸凝在沈炼的法身上面。   一眼之间,一念之间,俱是沈炼。   她臻首低垂,峨眉婉转,轻轻笑着:“今夕何夕,又见沈君。原来真的有命运。”   同样是命运,阿罗诃天国要被朝小雨终结。   同样也是命运,朝小雨终见沈炼。 第103章 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三天   朝小雨扬起一片神光,落在沈炼和天国的交击处,神光虽然些微,但是却有种不可言喻的道韵,侵染那些天使。   其中一个天使本来就有些淡漠的眸子,变得更加枯寂,行动迟缓许多。   阿罗诃是天使的创造者,深刻体会到神光里那太上无情道韵对天国的冲击。   太清神光的出现,亦将沈炼和天国的天使们分开。阿罗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朝小雨身上,故而对沈炼的兴趣减小了许多。   沈炼不过是疥癣之患,而朝小雨却是心腹大患。   沈炼顺着荡漾的神光,到了雷云里,那些围绕朝小雨的金甲神人分开口子,放他进来。虚空里的朝小雨是那样素净,如若清水所出莲花,有不可方物的美,恰到好处的艳。   朝小雨向着他微微笑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会永远等着你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沈炼心中泛起苦涩,道:“你一定等了很久。”   朝小雨道:“不久,也就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三天。”   对于仙家来说,这段岁月确实不算久,或许一个闭关过去,都不止这点时光,可是当你认认真真数着每一天,想着一个人时,一天比一年还要难熬过。   可是沈炼最抱歉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他还是记不得她。   沈炼道:“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不记得你是谁。”   朝小雨没有生气,只是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不算友好,现在重新认识吧,我叫朝小雨,朝阳的朝,雨很小的小雨,当然你不用介绍你自己了,因为你是沈炼,就算化成灰,我也会记得的沈炼。”   不得不说,朝小雨是沈炼见过最特别的女子。   他能感受到朝小雨对他毫不掩饰的情意,同时又能察觉对方的独立自主。不会攀附,不会缠绵,不会失去自己,依旧从容淡然,却又自然流出那种相见之欢。   沈炼不知道自己从前同朝小雨之间如何相处的,但他不得不承认一点,这个女人如果要你不讨厌她,那她真的能让你不讨厌。   突然间朝小雨捧腹笑起来,好似她想起什么好笑的事。   沈炼道:“你在笑什么?”   朝小雨道:“我想摸摸你的头。”   沈炼道:“不行。”   他心里灵觉泛起,在虚空化为一道光,在此之前,朝小雨的手恰然要摸到他的头。朝小雨虽然没成功,却叹息道:“真的很是奇怪,你明明都证万劫不磨了,可现在却跟当初我离开时,差不了多少。”   沈炼重新化出人身,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朝小雨道:“你应该很强的,不比外面那个老头子弱。”   沈炼道:“老实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因为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朝小雨轻轻颔首道:“我的化身,已经将一些事情告诉我了,等把外面的老头子赶走,我会帮你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她想到了法灭尽之地,那里跟沈炼有脱不开的干系,此间事了,就带沈炼去那里一次,说不定在昆仑山能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沈炼道:“阿罗诃似是出了一点问题,这么久都没有向你动手。”   阿罗诃正在西天远处,穿着素净白衣,头上有一圈白色圣光,像两个半圆的虹组合起来。   朝小雨的注意力放在阿罗诃身上,道:“我倒是知道为什么。”   她朝着阿罗诃分出一缕神念传声道:“你的伤势,还没好干净么,怕是好不干净了。”   李二牛将梦里的见闻告诉了她,朝小雨又把玩过李二牛的神弓,加上太上道解的特异,使她判断出沈炼借用神弓发出的神箭,目标正是阿罗诃。   阿罗诃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伤势,竟然被朝小雨看出来。他有些惊疑,瞧向沈炼。   这时候朝小雨拿出一张弓,交到沈炼手上。   阿罗诃不免心头泛起寒意,想起当年的事,同样是他将天国降临凡尘,这人在太虚中,射出暗箭,害得他万劫不磨的道境告破。   神弓静谧流辉,落在沈炼手上,他生出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弓弦轻轻颤动,似是向他打招呼。   朝小雨道:“大羿遗留射日弓,你曾经用来伤过阿罗诃,可还记得。”   沈炼摇头道:“不记得。”   朝小雨道:“你试试,能不能拉开它。”   沈炼没有尝试,因为他知道自己拉不开这弓,源于直觉。   他现在最大的疑惑是,自己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到底有多么强大。虽说他现在已然是第一流的仙佛,可显然从前的自己,还要远远超过现在的自己。   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裹足不前都意味着失败,更何况修为还倒退许多。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清楚明白,自己现在就处在一个巅峰,没有什么伤,也没有境界跌落之后产生的落差。   这和朝小雨所言,有很大的矛盾。   他隐隐约约间,似乎把握住了一个关键。   阿罗诃到底是阿罗诃,他没有被吓住,而是飘然过来。   深沉好似苍穹的神圣威严,摧枯拉朽一样将朝小雨周围的金甲神人轰散,虚空郎朗,一点尘埃都没有。   无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将两人困住,不使他们有丝毫逃走的机会。   阿罗诃是下定决心要将两人先抓住再说,即便付出一点代价,都在所不惜。   沈炼首次感受到阿罗诃释放真正威能后,带给他的压力。   真武杀剑,轻轻颤鸣,似是跃跃欲动,又似深深忌惮。   他灵台陷入无比澄澈的通明道境,感受到每一丝周围天地元气的涌动,每一处虚空的法则存在。   整个人像是高山,像是大海,任由外界变化,我自不变。   无论他过去有多强,他只是现在的沈炼,如此而已。   朝小雨并不畏惧阿罗诃,她甚至早就等着阿罗诃自己找上来,太清道解的威力,将会在今日得到体现。   在人间,朝小雨会发挥出阿罗诃意想不到的实力。 第104章 胸中不平事,唯剑消之   朝小雨信步洒然,身后神国若隐若现,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没在此时有任何柔弱姿态,纵使如清水芙蓉,亦有傲霜凌雪的风姿。   她和阿罗诃隔空相对,沈炼在她身后不远处。   阿罗诃轻轻颔首,淡淡道:“我当年杀罗祖时,对命运之道的参详,尚未有今日这般透彻,否则本不必有今天这一战的。”   他说的实在是实话。   朝小雨微笑道:“能有荣幸让阿罗诃见证我在神道上的成就,这大概是命运对我的眷顾。”   阿罗诃道:“那命运对你的眷顾也到此为止了。你不是玄都,更不是太上,拿什么来救你自己。”   朝小雨道:“凭你还没好全的伤,凭他能创造奇迹。”   她伸出芊芊素手,晶莹的指头朝着沈炼。   阿罗诃淡淡笑道:“他确实有些神秘,可是我更相信我的眼睛,他今天没有创造奇迹的资本,哪怕是他手上有那破弓烂剑。”   朝小雨但笑不语,没有人比她更相信沈炼能做出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她今天一个人也能跟阿罗诃斗上一斗。   她对沈炼道:“你帮过我太多,今天也许还要你帮我,只是现在就让我好好称量一下阿罗诃,好吗?”   沈炼瞧着她似有桃花的美眸,盈盈的眼光,足以打动任何柔软的心,哪里还能拒绝。更何况朝小雨的用意在于,让他好好看看阿罗诃的手段。   越是顶级的存在,除非克制太狠,否则轻描淡写就将对方打溃散的事,极少会发生。何况沈炼通透的道心,清楚察知,朝小雨已经成为这能看见天地里的天道,执天之道,代天行罚。   而她新开辟的神国,更是源源不断汲取宇宙星空内各种神秘的能量,为她做最坚实的后盾。   可以说太清道解一旦练成,哪怕境界上不入大罗,亦有比肩大罗的战力。   这种旷世无敌的道诀,也只有道主才能创造。   只是若非将许清欢这证就太上无情之境的人献祭,朝小雨也难以一蹴而就。当然为此她付出了旁人决计没法忍受的代价,可对她来说,能跟沈炼相见于此,都是值得的。   阿罗诃的目光对上了朝小雨,他的眸子流出高天伟岸的道意,可以藐视任何存在,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而朝小雨的眸子混沌莫名,似蕴藏大道,又似夜色无垠,深邃动人,完完全全没有被阿罗诃的霸道压制住。   单从气势上,实是看不出她处在下风。   这一幕让所有观战的仙佛动容,阿罗诃之名,几乎直追当初天帝,如今就算降临凡尘,没法发挥出他真正的实力来,也不知随便冒出一位神灵就可以相抗的。   现在朝小雨做的事,简直打破他们的认知。   况且旁边还有一个难以测度的沈炼,这不禁让人疑惑,莫非今天这一男一女联手,真能退却阿罗诃这盖世无敌的神尊不成。   这个答案从一众仙佛心中升起,几乎都难以接受,却又暗自期待着。   阿罗诃淡漠的声音飘彻天地,天国的荣光集于己身,他是一,也是万,既存在于朝小雨眼前,又无所不在。   “你我的交手,既可以催山倒海,毁天灭地,也可以决胜负于微尘间,我给你个机会选择,同我交手的方式。”   朝小雨嫣然笑道:“就在此处,就在此地,就在此时。”   她说话间,整个人已经和茫茫苍天,没有任何实际的区分。纵然阿罗诃无边无际,无所不在,也被她容纳了。   就算翻江倒海,毁天灭地又如何。天道依旧存在,不以尧存,不为桀亡。   朝小雨实实在在体会到太清道解的无解之处,本来天地宇宙间无数大道和法则本是修道人穷其一生都难以参悟透彻,可是太清道解就如同将所有的答案都明明白白放在了她眼前,心念一动,就可以破悉那些难解的道,心念一动就可以驱使天地法则,为我所用。   当然这种使用依旧是有限制的,不是因为她修行的方向不对,而是在于自身容纳的力量有限度。   饶是如此,只这点特性,便足以教世间任何神圣仙佛为之癫狂。   但是朝小雨心头不见喜乐,因为证就万劫不磨的沈炼,定然是修行过太清道解的,可是那样的他,都似乎遭遇了没法渡过的劫难,简直难以想象。   阿罗诃是先动手的那一个,到了这一步,先动手,后动手,并无区别。可他是个干脆的人,不会有什么礼让。   他的手掌很是修长,无论是用来拿剑,还是用来弹琴,都会显得特别合适。但他手上什么器物都没有,轻轻挥出一掌。   天塌地陷!   所谓纳须弥于芥子,大概就是这种手段。阿罗诃一掌之下,朝小雨身遭天地就缩小了无数倍,而她是没有变化的。   故而她像是进了一个不断缩小的牢笼里,最后逃不过灭亡的结局。   朝小雨没有示弱,身后的神国蓦然爆发出恐怖至极的威能,像是宇宙中真实的星河蓦然出现在小小的牢笼里,极大与极小同时并存,灿然的芒,无量的光,以及一种永恒不动的大道,在此处此地此时展现。   这是一场惊世骇俗的交击,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其中的一切。   沈炼手执真武杀剑,静静旁观。虚空中汹涌澎湃的可怕大爆炸,没有半分能侵染他周身三尺。他心中蓦然间生出许多绝世剑术出来。他不算剑仙,此时心中流过的剑意,放出任何一道,都足以渡人成仙!   真武杀剑生出欣喜雀跃之情,好似它跟沈炼产生了水乳交融的效果。   沈炼没有细究自己为何会生出那么多的剑意、剑术,他似成了旁观者。   无念,无欲,无动,无静。   清明的道心里,似抹去一切神秘,他看见了一个剑眉星目的道人,对着他轻笑道:“师弟,胸中小不平,可以用酒消之;世间不平事,唯剑消之。”   道人说完此话,就消失不见,沈炼瞬息间回归现实,朝小雨和阿罗诃掌对掌,轰出惊世骇俗的攻杀神术,若非两人的法,高明到了极点,绝不会波及更远之处,否则整个神都,就已经毁于一旦。 第105章 威胁   沈炼细细咂摸剑眉道人那句话。   胸中不平事,以酒消之;世间不平事,以剑消之。当真是酣畅淋漓,说破红尘本质。   阿罗诃神容肃穆,右手的五指微微弯曲,好似将命运的长索抓在手上,一爪下去,朝小雨无处可避,无处可逃。   朝小雨身周的无数法则开始消散,源源不绝汲取宇宙异力的神国开始层层破碎,雷鸣电闪,仿佛末世。   她微微蹙着眉毛,阿罗诃的力量简直看不到尽头,这还是其本身未曾使出全力的情况下,展现出的实力。这位无敌世间的神祇,果然不是她现在所能应付。   太清道解已经催发到了极致,朝小雨依旧没法将阿罗诃这至高无上的一爪消弭。   朝小雨心中叹息,若再给点时光,让她步入大罗之境,局面将会又不一样。   当朝小雨落入下风时,沈炼缓缓拔剑,时光似乎在一瞬间凝滞起来,剑光如春风,轻轻一拂,天地黄昏,夜月胧明。   阿罗诃见得沈炼出剑,飘然绝逸,神乎其神。   平静无波的神灵心,也不由暗自称赞。他无数年来经历,见过的剑道奇才如同过江之鲫,见过的旷世剑术,车载斗量。   可是过去所见,能和沈炼这春风一剑相提并论的,寥寥可数。   何况这灭天绝地的杀机一剑,竟然使出来如沐春风,不带半分凌厉,可以说完全已经是与道合真,不滞于物。   其余仙佛见到此剑一出后,摇头苦笑。   这沈炼到底还藏有多少本事,只这独步古今的一剑,已然使他能在上古诸佛神圣并起的年代,成为其中最为璀璨夺目的存在了。   沈炼这一剑不涉及任何宇宙中的大道,没有天地山泽水火风雷之力,仅仅是一剑。   那是抛开表象,还原剑道本质的无上杀剑,到了这一步,反而没有杀机了。   沈炼此刻心中非但无念无欲,无动无静,更是步入无我至境。   手中的剑,哪怕是一根杨柳枝,一根草,也不会有丝毫消减此剑威力。   阿罗诃放弃了趁势追击朝小雨的念头,他十指如同演奏琴曲,虚空奏响神灵序章,好似一下子回归万物未生之前,一切物质的都变成了地火水风,时光变得毫无意义,一念或是永恒。   春风一剑,渐渐迟滞起来,好似它前进的方向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泥淖。   剑光愈发缓慢,同时愈发黯淡,好似随时随地都要消失。   沈炼无悲无喜,心神进入一个大自在,大圆满的道境。他此时的剑术绝非太乙境,更非大罗境,亦非超脱一切的道主所创,而是来自一个铭刻在宇宙深处的印记。   那是一个无匹剑道天才遗留的心意,虽然他人已经化归虚无,可是剑意永远存在。   在剑光将要消失的刹那,突然沈炼手腕一抖,那是世间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绝妙变化,就算阿罗诃察知命运,能看将来,都没法预料的一个变化。   就像是流水到了尽头,突然间冒出一股新鲜的活泉。   剑光倏然间穿透虚空,斩向阿罗诃的脖颈。   以阿罗诃之强大,伟岸,身周的防护早已是无懈可击,偏偏剑光就穿透了一切防御,出现在他法身脖颈之处。   除却万年前那一箭之外,阿罗诃首次将受到近在咫尺的伤害。   沈炼使出这个变化后,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这辈子还能施展出如此惊人的剑术么。这个变化,仿佛本是天成,只不过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出现在他手中。   可惜这样巅峰一剑,依旧不能将阿罗诃斩去。   阿罗诃彻底消失了,来不知所来,去不知所去,如同春梦一场,事后无痕。   剑光颤动,驻留虚空,却已经失去了目标。   沈炼心中生出烦闷,以他的灵觉,依旧没法察知阿罗诃的踪迹,可见对方的道行,实实在在碾压他。   这是最让人无可奈何之事,仿佛你已经倾尽全力,对方依旧留有余地。   朝小雨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场景的出现,她没有丝毫迟滞,精气神凝结三花,出现太清元神所化的庆云,同时素手缔结太极法印,登时推出一个黑白太极图案。   至阴至柔,至阳至刚的两种天地本源气息交汇,瞬息间太极图案将虚空容纳,所有一切开始塌陷,挤出一个虚影。   一条虚幻的命运长河环绕虚影身周,那是阿罗诃法身以及他参详的命运大道。   强如阿罗诃,同样对太清仙光没有太多办法。   或者说,不成道主,面对朝小雨这手太清仙光,都很难将自己藏匿。   毕竟有无之道,世间再无任何人能比太清道主更清楚明了。   沈炼借助朝小雨的手段,再度把握住阿罗诃的存在,可是如今的他,要使出适才那样的巅峰一剑,已经很难。   于是他恰然来到朝小雨身边,并肩而立,不再出剑。   剑已经归鞘,人也变得平淡,双目温润,看不见任何凌厉,他像是一株高大厚实的橡树,而朝小雨便是他近旁的木棉。   两人气息交汇,几乎无可撼动。   阿罗诃负手而立,虚空也容不下他的伟岸,命运长河不断交织,有天地,有众生,万物沉浮。   他淡声道:“你们能抵抗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可惜我已经没多少耐心,陪你们继续玩下去。”   朝小雨不置可否一笑,柔声细语道:“那位身负太清传承的道友,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将太清道解交给阿罗诃。”   尹仙君忍不住面皮抽搐,他何时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威胁。   他心中权衡,凡是就怕万一,这女人真的抽风将太清道主所传交给阿罗诃,他就别指望能要回来了,就算玄都道君亲临,怕都没办法从阿罗诃那里要回东西。   只是跟这女人合作,一样等于与虎谋皮。   他随即道:“道友高看我了,我可没资格插手你们间的斗法。”   朝小雨微笑道:“你身上的太清至宝,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你若是不答应,我只好将东西交给阿罗诃,等他参破太清道解后,恐怕八景宫的太极图也得换个主人。” 第106章 无一物不可舍   纵然是阿罗诃听到太清道解四字,都不免泛起心动。他虽然领略了三生万物之道,可是万劫不磨之后的混元无极,依旧摸不着头绪。   混元是修行到最后一步证就的道果,无极是道之终极。而太清道解,恰恰有太清道主对无极的诠释,这一点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可是太清道主之物,纵然是他,若无缘法,亦是不可得。   现在他也明白了朝小雨凭什么能跟他抗衡,原来她已经将太清道解修行有成。不过纵然朝小雨再天资纵横,以她目前的境界,也休想发挥出太清道解最终效用。若是太清道解落在他手上,不但受到的伤势可以恢复,更有望窥视那混元无极之境,等他证得此境,除非一切终结,否则他亦等于永恒了。   可以说修行到混元无极后,其实跟道主、佛陀已经没有本质的差别,最大的差距,正是道主、佛陀已然超脱,而混元无极依旧不算超脱。   昔年天皇天帝虽然比祂更强,可以说古今无敌,但依旧不算迈入‘混元无极’之境,否则就不会身陨。   故而阿罗诃道:“你若是将太清道解给我,我保证永生永世不伤害你,若做不到,我不得永生。”   尹仙君听到阿罗诃的话,生怕朝小雨真的跟阿罗诃讨价还价,若是太清道解到了阿罗诃手上,那就万事皆休。   他急道:“仙子我帮你这次便是。”   朝小雨淡淡一笑道:“看来是没机会同阿罗诃你合作了。”   阿罗诃冷目瞧着尹仙君,似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尹仙君跟他差距甚远,可是他手中立时出现一把芭蕉扇,只轻轻一挥,阿罗诃和天国立时就消失不见。   这芭蕉扇乃是太清至宝,虽无伤人的作用,却可以将任何一位神圣仙佛驱逐,至于驱逐的距离,却视情况而定,最少都能将对方扇出五万四千里。   不过尹仙君为防万一,却是使出全力,将阿罗诃扇出人间,教他暂时不得回还。   只这一下,他法力就折损不小。   若非为了将阿罗诃赶快踢出去,他绝不会这样做。   朝小雨亦不免有些震惊,她纵然从太清道解里知晓了几件太清至宝的威力,也决计想不到芭蕉扇居然能将阿罗诃一下子驱逐。   其实修行到了极高明处,世间绝大部分器物都没什么作用了,但有些器物,依旧有鬼神莫测的威力,以当初那只猴子之强横,照样吃过不少法宝的亏,便是明证。   朝小雨从地球里的封神、西游里了解过不少隐秘,故而虽然震惊,却不至于不能接受。   她叹口气道:“可惜没有金刚琢,否则倒是能让阿罗诃吃下大亏。”   尹仙君暗自腹诽,我若是有金刚琢,连你一并收拾了。   金刚琢和芭蕉扇乃是太清道主除却太极图之外,最厉害的两件至宝,纵然普通地仙之流,有这两件宝物傍身,都足以横行宇宙,几乎无人可制。   只是天道自有平衡,在太清道主超脱之后,至今无人能同时拥有金刚琢和芭蕉扇。至于太极图,虽然比这二物更胜一筹,却一直作为八景宫镇宫之宝,几乎不曾外露。   昔年太清道主未超脱时,也不过用了一次太极图而已。   尹仙君道:“仙子,我已经为你得罪了阿罗诃,你可否将太清道解还归我青羊宫。”   朝小雨嫣然道:“我说过你帮了我,我就给你么?”   尹仙君不免心头发怒,他道:“这太清道解并非仙子所有,还请你交出来。”   他适才一用芭蕉扇,就驱逐了阿罗诃,不免多了几分硬气。   其实他自己适才都有些想不到芭蕉扇竟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那时候他只是急迫下,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朝小雨咯咯一笑,道:“道友可真是没什么仙家风度,既然你要,给你便是。”   她素手作指,天空中登时现出许多金色符号。   这里仙佛众多,并非不能理解符号的意思,即使一时半会不能理解,亦能将其记住。   故而太清道解就这么被朝小雨好不珍惜的大白于神都城上空,教诸位仙佛以及修行人知晓。   尹仙君心中简直恨死了朝小雨,偏偏此时也不敢多做动作,只能去记忆这些符号,免得有所遗漏。   朝小雨确确实实将真正的太清道解公布了,只不过她刻意隐去修行太清道解的关键。因为其他都是真的,就算修为高明如王母,都瞧不出破绽。   而且她如此好心,公布太清道解,其他仙佛乐得捡便宜,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朝小雨一将太清道解写完,就拉着沈炼的手消失在虚空。   两人一走,那真武立下的三座山峰轰然倒塌,将玄武湖尽数填没。原来三峰凝聚真武杀剑之后,地脉就断绝了,故而山崩地裂,将玄武湖填平。   一日不到,神都城外玄武湖这边就沧海桑田,着实令人唏嘘,只是一众仙家都没空感慨,毕竟那太清道解深奥难解,可得花不少功夫去分析。   朝小雨和沈炼到了元洲中部,这里莺飞草长,杂花生树,虽非人间仙境,亦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沈炼饶是处变不惊,也不禁对朝小雨戏弄一众仙佛的手段而赞叹。   他轻笑道:“你不像是个神灵,更像是魔女。”   朝小雨悠悠道:“怎么,你怕了,你便是怕了,我也要缠着你。”说着说着,她禁不住抿嘴笑起来。   沈炼道:“你这么说,我倒真有些怕,不过我更想从你口中知道,从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朝小雨瞧了沈炼半晌,似总也看不厌。   沈炼也不催她,更不躲避,坦坦荡荡,任由朝小雨看着。   其实过去的事,不知道也没什么,可是现今他显然陷入一个局里,如果不能了解过去,恐怕对未来会有很大影响,故而他是一定要清楚自己的过去。   朝小雨终于开口,说道:“你的过去很精彩,但你要了解清楚,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有一个地方叫做地球,那也是一个法灭尽之地,没有神圣仙佛,没有神通道术,却有许多新奇好玩的事物,你出生在那里,本名叫做李风……” 第107章 没有过去,未必就有未来   朝小雨了解的当然不是沈炼的全部,她只是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她很会说故事,而且不偏不倚,沈炼听完后对自己的过去了解大概。许多他过去的事,如果再来一遍,也符合他的选择。   只是听着自己的故事,他却没多少激动,仿佛往事如烟,如尘,如轻雾,终归隔了一层。   何况朝小雨也没法说全他的事。   沈炼听后笑道:“原来我过去还挺精彩的,既然你说我来自那地球,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   朝小雨道:“可以,对了我们似乎忘了一件事,我之前给你的那张弓呢?”   沈炼突然疑惑起来,因为他记得那张弓本应在他手上,可现在却寻不见了。他默默追溯过去,却找不到丝毫神弓的痕迹。   他道:“不见了,有些奇怪。”   朝小雨道:“寻不见就算了,反正那弓也就李二牛能用。”   她此话深刻展示出自己的无情的一面,除却她和沈炼之外,其余之人,都不显得重要。   沈炼道:“你现在能带我去那法灭尽之地?”   朝小雨道:“可以的。”   她破碎时空,带着沈炼到了地球。只是接下来他们去了帝都,寻到沈炼的故居,结果那里已经有了人家,而且一直都有人居住,在此之前并无朝小雨提到的李风。   并且地球里也无朝小雨的声名留下,仿佛朝小雨说的一切,都是凭空编造。   朝小雨最后带沈炼去了昆仑,昆仑巍峨依旧,神秘遍处,那株蟠桃树根犹自存在,只是穿过水火两关,到了那处秘境,沈炼证万劫不磨于此的字却消失了。   朝小雨愈发迷惑,她一言不发,带着沈炼去了进入兜率宫的铜阵,那里也无沈炼遗留的那行字,最后他们还是进入了兜率宫,护法的李二牛亦不在,只是里面一切摆设倒是跟她离开时没有区别。   沈炼看着那炉火熄灭的八卦炉,一指按上去,以他的法力,也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触手处,尚能感受到一丝三昧真火的火意。   劈天开天为教主,炉中炼出锦乾坤。这就是太上炼丹所用的八卦炉,恐怕谁都想不到此物会留在这里。   沈炼接着道:“你不用解释,你说的一切我都相信,只是现在事实跟你说的不一样,我相信其中必然有什么古怪。”   朝小雨心里松口气,她虽然明白以沈炼的品性绝不会疑虑自己,可是当沈炼亲口说出,还是心下放松些许。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唯独在意沈炼。   可以说她修行成太清道解后,沈炼已然是她唯一的破绽,如果她一心成道,应当想尽办法除掉他,但她不会这样做,永远不会。   即使她有这能力做到。   这一点沈炼清楚么,朝小雨认为沈炼是清楚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炼与生俱来的那种灵慧,更无人比她更清楚沈炼对世间一切的惊人洞察力。   只是沈炼若是还跟以前的他一样,就绝不会忌惮这些。除非朝小雨先动了杀机,他才会防备。   朝小雨道:“其实你若信我,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你的过去没了,至少在法灭尽之地的过去没了。”   沈炼幽幽道:“也可能是坏事,没有过去的人,不一定有未来。”修为到了他这一步,自然清楚何谓斩断过去,可是他心中清楚,自己在地球的过去没了,绝不是斩断过去那样简单。   朝小雨道:“我说过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在。”   沈炼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修道人求得是一个洒脱,求得是无牵挂,我不想累你不能成道。”   朝小雨淡淡笑着,并不多言。   沈炼突然有些难过,因为他好似看到了未来,未来里没有朝小雨。   这件事他没有对朝小雨说,而是道:“我们出去。”   他们出了兜率宫,里面的事物,除却八卦炉对他们有点价值,其余东西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沈炼也不会将八卦炉带出来,否则被玄都道君感应到,必然会来讨回的。   朝小雨之所以要将太清道解公布出去,其实也有减少麻烦的意思。否则因为一本道诀,时时刻刻被人惦记着,并不是好事。   反正只要朝小雨不说,旁人绝难知道太清道解要练成,必须具备太清元神印记,因为在此之前,还有太上无情这一关需要证得。   别看太上无情被许清欢求证过,实际上要证得此境,远比斩破虚妄要艰难千百倍。即使有人求证,只怕也会很快被自己的师长亲友追杀,否则杀生观就是前车之鉴。   唯一可虑的是玄都道君对这一切是否清楚明了,若是他明了一切,那么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朝小雨既然都敢跟阿罗诃为敌,自然不会太过畏惧玄都。   说起来尹仙君虽然用芭蕉扇将阿罗诃暂时赶走,但是这位大能终归还是会再找上朝小雨的。   等阿罗诃下次降临时,就没那么轻松了。   昆仑山上满是积雪,沈炼踩在上面,没有施展任何神通。说起来在此处施展神通,确然艰难的紧,如果是普通的神圣仙佛,到了地球,也就比普通人强许多,做不到原来那样那样超凡脱俗。   延绵起伏的雪山,几乎看不到尽头,他们每一步下面,都说不准是某处上古秘境,或者藏有仙佛遗蜕。   沈炼无心探索,忽然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朝小雨道:“其实我躲在此处是最好的选择,纵然阿罗诃降临此处,也会削减大部分实力,只是我知道你不会一直呆在这里的。”   沈炼道:“呆在这里未必是好选择。”   朝小雨知道沈炼不是无的放矢,她疑惑道:“为何?”   沈炼道:“虽然是匆匆而来,可你知道我修行的先天易道,对于万物格局变化,自有独特的认知,我看这地球,不单单是个法灭尽之地,更像是一件器物。”   易既是万事万物的变化,也是直指本源。沈炼的易道成就,几乎无人能跟他比肩而论,故而他看得比朝小雨更深刻。   整个地球就像是一件通灵的宝物,昆仑山就是宝物的核心。有无数仙佛神圣埋骨于此,说不准其遗蜕乃是这件宝物的资粮。 第108章 两仪元磁仙光   沈炼沉吟半晌,接着道:“我在衰朽。”   他伸手露出自己的肌肤,已经有些干枯了。   朝小雨因为是神灵,反而不会衰朽,她的身体依旧嫩得如出水芙蓉。   她皱眉道:“如果这里是一件灵宝,那么这件灵宝究竟有什么作用?”   沈炼瞧着足下的积雪,似乎透过表面,看到了内里隐藏的仙佛骸骨,淡淡道:“这里既然灭法,漫天仙佛消散,或许跟天庭破灭是有关的,你不是说这里一天,另外一个世界就是一年么,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不说的就是天庭。”   朝小雨惊讶道:“这里难道是天庭?”   沈炼道:“也许是破灭后的天庭本体,因为此前那个世界不也一样出现过天庭残垣么,兴许我们能从这里寻到天庭破灭的原因。”   虽然他现在说的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测,实际上已经很大可能接近真实。   只是法灭尽之地,神通大减,要想探寻出那些隐藏在无数岁月中的真相,极为困难。   甚至说不准昆仑山里还仍有上古残留的大能长眠,如东王公的残魂,有可能不是个例,故而沈炼和朝小雨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成就大罗之后,再度来此探索。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时间流速,远比另外一个世界快得多。   两人从法灭尽之地出去,并非在原来的位置。以二人的手段,即使阿罗诃要凭空找寻出他们,依旧不可能。   尤其是朝小雨的太清道解,天生就和天道亲和,她行在人间,就是代天行道,要瞒过阿罗诃的感知,甚至比一些大罗境中人还轻松。   阿罗诃本身就有伤,而且他降临人间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因为太虚之地还有一些其他的古老存在,并不乐意他太过干涉人间。   自从人间形成以来,无时无刻都在壮大,沈炼和朝小雨去了元洲的最北部,那里到处都是极光,还有各种可怕的元磁之力,纵然一些练就洞天世界的太乙真仙,到了此处,都要挨很大的苦楚。   朝小雨的太清元神,却天然能吸收那些元磁之力。   她请沈炼跟她到此处,乃是为了让沈炼替她护法,好在这里练成一门太清道解记载的无上神通,那就是两仪元磁仙光。   两仪元磁仙光正是太清道解里面记载的威力最大的一门神通,从阴阳之道阐发出来,威力之大,不逊色于名震诸天的五色神光。   相比五色神光无物不刷的特性,两仪元磁仙光最大的效用体现在,一旦有人被元磁仙光刷中,哪怕是修成万劫不磨之躯,都得付出代价。   当然这门神通自从创造出来后,除了太清道主自己,恐怕没有人修成过,如果有,那只可能是留给朝小雨太清元神印记的沈炼。   故而记载上虽然两仪元磁仙光威力奇大,实则有多厉害,朝小雨并不清楚。   其实来元洲极北的路上,沈炼也试过修行太清道解。他虽然没有太清元神印记,可是修行太清道解时,一点阻碍都没有,但到了最后一步凝结太清元神时,无论如何都不成功。   那不是他差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他根本就不可能修炼出太清元神,身体本能在排斥他将太清道解修炼成功。   朝小雨眺望极光,不禁目光泛起异彩,她道:“极光真美。”   沈炼亦看向没有任何大气遮掩的天空,极光绚丽夺目,偏又极度自然,那种浑然天成的美丽,比任何鬼斧神工都要打动人心。   而天幕正中心,还能见到星空,那黑暗的宇宙,近乎永恒的星辰,还有一些朝着人间来的彗星,波澜壮阔,让人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以及宇宙的浩瀚无垠。   他回朝小雨道:“如果不是我现在还有许多疑惑未解,尘世依旧有牵挂,或许我应该飞进那星空里,探索无边无垠的宇宙,胜过在红尘里挣扎算计。”   朝小雨淡淡一笑道:“再美的风景都会看厌倦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有这个念头,无限的宇宙,比诸阎浮红尘,终归不够精彩。”   沈炼哂道:“我不是说红尘不够精彩,只是有些时候,那些精彩亦同样让人厌憎,说实话,我这两年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反而是在醉也不归楼里,那里虽然小,却让我心安。”   朝小雨俏皮一笑道:“怕是因为那里的人才对。”   沈炼并不避忌,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朝小雨故作不开心道:“其实你应该哄我一下的,要知道如今我可是对你最有帮助的人,难道你不该讨好一点我么。”   沈炼一笑道:“你如果不肯帮我,怎么都不会帮我的,如果你愿意帮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帮忙,从这方面而言,我们是不是很相似。”   朝小雨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再对不过,所以世间有了沈炼,又有了朝小雨,这两个人总会有很深的交集。”   沈炼道:“希望这种交集能永远下去。”   他说这话时眼睛稍稍避开朝小雨的眼,似想遮掩住自己的情绪,这不符合沈炼的风格,却让朝小雨心里一颤。   她幽幽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值了。”   沈炼没有接下话头,说道:“还有一会,便是极光最深之时,元磁风暴也将开始,你可以修行了。”   他负手而立,形同经历万古岁月不曾磨灭的雕塑,而朝小雨一步步走进前方。当她身影消失在一处冰山之后时,元磁风暴终于爆发,强横的元磁之力,连沈炼都受到干扰,头发一根根飘扬,似有无形的力道,能影响他的仙身。   朝小雨有沈炼看护,任由那无穷无尽的元磁之力贯注己身,元神彻底敞开,化为阴阳混洞太极,不断旋转。   海量的元磁之力,如同长鲸吸水一样,进入混洞当中。   绚丽灿烂的光芒,在混洞里乍隐乍现,一下子就是九天九夜过去,混洞越来越大,吞噬了多座冰山,几乎能同极光的范围媲美。   只是这骇然的声势,俱在沈炼的仙法和易道下,被遮掩住,无人察觉。 第109章 清水天   如果不是朝小雨修炼过太清道解,在这些元磁之力下,即使是太乙真仙,也会被那些海量的元磁之力给摧毁成粉尘。   过了大约九天,朝小雨的两仪元磁仙光终于有了雏形,阴阳混洞开始缩小,像是宇宙星空内那些巨大的星辰塌缩一样,最后小到了只有一尺方圆,凝练成黑白浑圆的光芒。黑白光芒合拢,成为一条缝隙,最后消散不见。   朝小雨的神形重新现出,她虽然道行没有长进,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却有了神秘的变化,如同寺庙里的药师琉璃光王佛,见他如见灵台明镜,没有任何疑惑。   那些狂暴的元磁之力,再也伤不到她,仿佛跟她水乳交融一样,无分彼此。虚空泛起道韵仙乐,隐约可见各种大道法则的异象现出,这是天地宇宙对大成就的认可。   朝小雨款款走向沈炼,臻首娥眉,顾目盼兮。   沈炼轻声道:“我帮你试试两仪元磁仙光的威力。”   朝小雨略有些迟疑道:“你未必能受住。”   沈炼洒然道:“左右不过受点小伤而已。”   朝小雨亦有些想尝试下两仪元磁仙光的威力,而天底下也没有比沈炼更合适的试法之人。她做了一个剑指,一道两仪元磁仙光射出。   沈炼不闪不避,这道两仪元磁仙光沾到了他的手臂,登时他的道服散去,手臂凭空消失一部分,形成凹槽。   他仔细感受了一番,说道:“我的修为折损了一部分,如果你的两仪元磁仙光全数落在我身上,恐怕我不会太好过。”   沈炼感受到自己那部分仙身是彻彻底底湮灭了,甚至还牵连到他本源神识。不过沈炼更发现了一点,他的元神颇有些特殊。明明那两仪元磁仙光的威力极为恐怖,可是要伤到他本源神识时,元神只是轻微撼动了一下,本质一点事都没有。   仿佛他的元神有了不可磨损的特性。   如果不是两仪元磁仙光的威力太过恐怖,他还不能发现这一点。   如果阿罗诃的攻杀圣术落在他身上,他也能保持元神不被磨损,那么他实际上几乎可以说不灭了,只是在修为上会跟那些迈入大罗的人相比,会有所欠缺。   而从两仪元磁仙光的威力来看,他的猜测或许很可能接近事实。   只是这到底算不算大罗第二境的万劫不磨,沈炼说不上来,只觉得其中还有一层别的原因。   朝小雨看出了他的沉思,轻声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炼将刚才所思,对朝小雨说了一遍。   朝小雨道:“你这不是万劫不磨。”   沈炼道:“为何?”   朝小雨道:“你这种情况,应该跟你的元神特质有关系,就像是地球里的钻石,别的事物都不会比它更坚硬,故而用其他坚硬的事物都很难将钻石磨损,你的情况,我倒觉得是因为的你元神太过凝实,本质太高的缘故。”   ……   清水天开辟在无何有之乡,乃是寂寂寥寥清虚之地,若有人能畅游无何有之乡,到此只能见到一幕水光,不见其余。   能在这无何有之乡,太虚之地开辟的洞天的人,无一不是能在时光长河留下永恒印记的大能,这些人随便一个人的名字放出去,都能在无数世界里,找到他们的传说或者痕迹。   在这些大能中,清水道君是最神秘莫测的一位,亦是最低调的一位。   如非万年前玉虚宫最出色的传人清源妙道真君落败在清水道君手上,恐怕诸天仙佛依旧很难将清水道君跟妖师、镇元子以及阿罗诃这些人放在一起谈论。   现在水光之外,闪过一缕五色神光,徘徊了一会,水光分开,露出缝隙。五色神光倏然转钻进去,跟着水光并合。   五色神光进入水光后,就化作一个绿衣少女,头戴王冠,霞帔铺地,如同孔雀之屏。   她一进入此中,就有一个仙童迎来,只见他朝着绿衣少女拱手作揖道:“祖师命童儿来迎接宫主。”   他已然有天仙级数的修为,面对绿衣少女大气也不敢喘。   这倒不是他畏惧绿衣少女的修为,而是对方如今是不死宫宫主,据传还是凤祖转世之身,身份尊贵,世间能从身份上跟少女相提并论的,实是屈指可数。   何况不知什么原因,清水道君跟绿衣少女极是谈得来,故而这位不死宫宫主,在清水天的威望和人缘,都很高。   仙童引着绿衣少女穿过数处仙境,一路上不时有仙人谈玄论道,或者弹琴煮茶,或者牵着仙鹤驯鹿,随处悠游。   当真是神仙福地,道人居所。   无一例外,这些仙家见到绿衣少女后,都放下手中事,向她打招呼。   最后抵达的地方是一处水潭,水潭中间是一座假山,上面烟霞氤氲,美不胜收。从假山旁边的竹桥走过,就是一处长廊,人走在上面,便是无比美妙的仙音,在水潭上回响,形成绝美仙乐,那是任何世间的乐器都难以演绎的。   长廊九转八回,正是九曲黄河阵的布局。这古今有名的仙阵,就被随随便便用长廊展示出来,显出布局人高深的道行,以及不落斧凿的玄妙匠心。   仙童即使来过长廊多次,亦不敢掉以轻心,只要走错一步,就免不了一顿苦头吃。   其实他一直都有些腹诽,在清水天内,还有谁能闯到这里来,布置九曲黄河阵根本就毫无用处。   当然这个心思,万万是不敢吐露的。   迈出玄妙的步伐,终于走出了长廊,终点已然是水潭。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白影,倒映在水潭里,像聚散不定的浮云,使人把握不住形态,也不知将会有什么变化。   而倒影的末端,主人就闲坐在水潭边,长发恰好及肩,柔媚之余,更见清丽,白衣如云,无其他杂色。   这便是名震诸天的清水道君,她穿这一身如云白衣,若给世间其余人见到,怕是不再有人敢穿白衣了,因为会自惭形秽到极点。   她最动人的不是无可挑剔的身姿,而是唇角,似笑非笑,有勘破一切的超脱之感。 第110章 移后做前   绿衣少女进了这里,并非轻松写意。纵然她跟清水道君关系甚好,此时脸色亦尽是肃穆庄重。她缓步向前,在清水道君身旁定住,道:“见过道君。”   奇怪的是,她同样到了水潭边,却没有她的倒影出现,仿佛那水潭只容得下清水道君一人的倒影。   清水道君悠悠道:“魁漓,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怎么悦耳动听,可是落在旁人耳朵里,总有说不出的舒服,像平和的日光,静谧的月华。   魁漓道:“沈炼出现了。”   清水道君淡声道:“那又如何?”   魁漓道:“我想请道君将元屠阿鼻二剑拿出来,让我去交给他。”   清水道君淡然一笑道:“当年他已经放下了剑,现在如何能拿起来。”   魁漓道:“可是若无二剑傍身,他终归敌不过清源妙道真君的。”   清水道君悠悠道:“修道人的胜负不在眼前,高低亦不在于神通,他如果万年后还明白不了这道理,依然会失败。当初他失败了,青玄都给他做了陪葬,现在他若是再失败一次,恐怕连你都不得好死,你难道不清楚?”   魁漓道:“如果不是道君当年传他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他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有那般成就,最终走上孤注一掷的道路。”   她听到清水道君之言,终于忍不住将多年来的不敢说的话一并说了出来。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乃是能移后做前,预修来世,在石火电光弹指之间,历劫三生,自转轮回化生脱胎换骨的无上之法。   若非此法的无上妙处,沈炼亦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有万劫不磨的成就。而此法正是清水道君所传,在此之前,世间亦只有清水道君通晓此法。   清水道君不置可否道:“我传给他此法,选择修炼的却是他自己,你既然心怀怨气,何必来找我。”   魁漓闻言默然,说道:“不敢责怪道君,只是道君本身有更好的选择给他的。”   清水道君轻声道:“你走吧,他早晚要来这里的,届时他若有本事,自能拿回二剑,若无本事,便老老实实修个长生逍遥。”   魁漓还欲再言,只见水潭里的白影浮出,化为白云,将她轻轻巧巧裹住,随即她就出了清水天。   这不是清水道君高明到了极点,而是清水天本就是清水道君所创造,她心念一动,想让谁走,就让谁走。虽然会有例外,但绝不会是魁漓。   出了清水天,就是无何有之乡,魁漓再也找不到那水光,自然没法再进去。以她不死宫宫主的身份,能将她毫不客气驱逐的人并不多,可清水道君恰好就是不多的人之一。   她一阵苦笑,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沈炼和阿罗诃闹出的动静,铁定瞒不住玉虚宫和八景宫,那清源妙道真君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再次历劫归来,纵然没胜过妖师等人,恐怕也相差仿佛。   加上当年沈炼独上灵山,为取诛仙阵图,将摩诃迦叶寂灭,更灭了四大菩萨显化在灵山的法相,伤了斗战胜佛,已然跟灵山结下不可化解的因果。   如今沈炼现世,灵山也不会任由他逍遥的。   何况当初沈炼移后做前,早就预言过,他若是没迈出最后一步,未来当初出现他过去之身,竟未完之事。   现今的他可不是万年前那个纵横无敌,比拟天皇天帝的最强者,若无元屠阿鼻,几乎注定了惨然的下场,即使她身为不死宫宫主,亦没力量庇护他。   不过既然清水道君松了口,说沈炼早晚会到清水天,那说明清水道君并不拒绝沈炼来,届时无论沈炼能否取得元屠阿鼻,至少可以凭借渊源,托身清水天,届时纵然沈炼的仇家找上来,亦不会杀进清水天的。   这倒不是因为清水道君比当初的沈炼还厉害,而是无何有之乡开辟的洞天,坚固异常,而且这里面还有许多跟清水道君同出一源的仙家,更是很大的助力。   并且源于清水道君身份的特殊性,其他大能,不会将清水道君逼入绝路的。   只是直到如今都有一个疑惑,以当初沈炼之强,如何会最终近乎道陨,简直匪夷所思。她知道清水道君或许了解答案,可她从来不告诉魁漓。   魁漓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下人间,找到沈炼再说。   人间某处,五色神光从虚空闪现,最后化为绿衣少女魁漓。人间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有许多重浊之气,让她既有些熟悉,又很是不适。   她掐指暗算,沈炼的去向冥冥,算不出来。这让她既心急,又放下一点心,如果她找不到沈炼的下落,其他人要找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毕竟她跟沈炼有一丝天然不可分割的联系,要寻到沈炼的下落,本就比旁人轻松太多。   魁漓虽然没有发现沈炼,可是她降临凡尘时,沈炼忍不住心中一动。   原来他昔年证就五行阴阳之道,同魁漓干系不浅,故而当魁漓来到人间时,沈炼惊人至极的灵觉,立时有所反应。   只是他终归没有过去的记忆,对心中灵应,没有彻底分析出缘由。   朝小雨道:“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沈炼道:“我准备去见清水道君。”   朝小雨道:“那位跟你师承确实有些干系,只是你去见她,有何用意。”   沈炼道:“万年前你并不在我身边,也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而我隐然直觉,清水道君或许清楚一切事,我若见了她,当能明白过去。”   朝小雨道:“只是道君在虚无开辟洞天,等闲人根本去不得,你究竟靠什么去?”   沈炼道:“长生观的仙家修行至天仙境后,便可飞升清水天,我打算趁着长生观的人飞升清水天时,顺路将我带过去。”   朝小雨对见过的事,都不会遗忘,转瞬间记忆画面就定格在当日降临皇城,所遇的寻幽身上,追溯气息,她淡淡一笑道:“原来是这小子走运得了你的缘法。” 第111章 崆峒   沈炼轻声一笑道:“其实能在凡尘俗世,渡人成仙,亦是一种难得的经历见证。”   说到这里,他目光莫名一动,看向东面冰川。   朝小雨道:“那边似有争斗。”   沈炼道:“真是碰巧,我收了个小徒弟,不知怎么跟人斗了起来。”   朝小雨轻轻道:“左右我神通已成,不若去瞧瞧热闹。”   沈炼颔首,两人并肩过去,一步间就到了千里之外。这里已经是林海雪原,不时能见厉害的妖兽。   当然此时最引人注目的是空中两个修士的斗法,这是一男一女。   男的俊朗高大,手里执着一枚玉钟,不停晃动,玉钟爆出一阵阵声波,将女子席卷进去。女子不知如何应付玉钟的威能,仅能苦苦结出护身气罩,在声波中浮浮沉沉,似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   朝小雨道:“看来你这美丽的女徒儿情况不太妙。”   她刻意咬住‘女徒儿’三个字,对着沈炼似笑非笑。   沈炼知道她笑什么,平静道:“世间能比你更美的人不多,你何必打趣我。”   朝小雨咯咯笑起来,“你这么会说话,我来帮帮我侄女。”   沈炼并不阻止,在他瞧来何香不如对方,只是因为手上没好法宝而已,自己这个师傅到底不太称职,还是趁着现在有空,给她炼制一件宝物。   那俊朗男子本来摇动玉钟,自有一层护身圣光,可是突然间虚空冒出黑白两仪之光,轻轻一刷,就将他的护身圣光破去。   俊朗男子喷出一大口鲜血,跌落地上。   只见眼前出现个天姿国色都难以形容万一的仙子,手上把玩着他的玉钟,对着他轻声道:“这枚玉钟上居然有玉清气息,你是谁家弟子?”   俊朗男子见对方轻描淡写夺取自己的玉钟,便知这位仙子应当是极为厉害的前辈,他说道:“晚辈李东垣,出身崆峒。”   朝小雨道:“崆峒?跟广成子是什么关系?”   李东垣道:“广成子正是我家祖师。”   朝小雨道:“原来世间真有广成子,他什么时候创立你们崆峒的。”   李东垣心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道:“万年以前,广成子祖师降下崆峒仙山于天洲,在那里开坛讲道,后来便有了我崆峒仙派。”   朝小雨道:“原来是这样,那么现在广成子在何处?”   李东垣道:“祖师早在九千年前,就进入星空古道,不知去何处云游了。”   朝小雨道:“看你一身正法,倒也不是说谎的样子,既然你出身玄门正宗,如何跟我这侄女斗起法来。”   李东垣道:“在下二十年前在附近发现了一株寒芝,算到今日就该成熟,故而在此之前就布下法禁,等待寒芝成熟时,就来摘取,哪里知道这位姑娘居然先我一步,将寒芝摘取。我已经将前因后果告诉姑娘,可她依然不肯还给在下,我只好强行索要了。”   朝小雨对何香道:“小侄女,他说的可是真的。”   何香点点头,又道:“这位前辈为何叫我小侄女,莫非你认识沈师傅或者和尚师傅?”   朝小雨嫣然道:“沈炼,人家问我认不认识你。”   沈炼轻笑一声,现出神形,对着何香道:“她叫朝小雨,你可以喊她师姑。”   何香见到沈炼神色大喜,又颇有愧色道:“沈师傅,我丢你脸了。”   沈炼道:“你先别道歉,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决不至于要跟人为了外物拼死拼活,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何香道:“我村里有位大婶得了重病,我瞧着她实在痛苦的很,偏偏还有几年阳寿,就决心救她一下,沈师傅你教了我医理,我这一年来也领会了许多东西,所以出来采药,恰好遇到这寒芝,正好对症,故而才想留着给那位大婶治病。”   李东垣听她说的恳切,说道:“原来姑娘留着寒芝是为了治病救人,你若是讲清楚,我就不会跟你斗这么久了。”   何香道:“嗯,道友是个好人,你若是要伤我,我早就伤了,只是为了让我认输,才跟我斗法这么久,现在你受了伤,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李东垣洒然道:“我也是精通医药之人,不必姑娘费心,既然如此,你我恩怨便消。”   他说完之后,又向朝小雨道:“仙子,这玉钟是我恩师所赐,对你来说其实也不算珍贵,所以还请仙子将其归还给我。”   朝小雨道:“给你便是。”   她将玉钟丢给李东垣,他接住后,微微作揖,然后转身而去。   朝小雨道:“这崆峒派的弟子,倒也是个人物。”   沈炼道:“此人言行一致,不卑不吭,足以见得那崆峒气象,广成子不愧是上古知名的道家先圣。”   朝小雨悠然道:“当年你们青玄,其实也不遑多让呢。”   沈炼道:“可惜啊,你说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两人沉默一会,何香道:“沈师傅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沈炼道:“我陪着她来此有些事,恰好做完后,发现你也在附近,故而来看看。”他说附近,其实都相隔千里了。   不过对于沈炼而言,只要不是碧落黄泉,其实都不算远。   何香有些欣喜道:“我也实在没想到能再遇见沈师傅你,和尚师傅还好么。”   沈炼笑道:“他也很好,你看来很用功,要不是比那李东垣少了一件称心如意的法宝,刚才不会那样狼狈。”   何香道:“这是弟子还不够好,否则不必假求外物。”   沈炼道:“不假外物是好的,但也要看是什么境界,你现在确实也需要宝物防身,今次既然遇见了,我就替你炼制一件。”   何香默默点头,她知道沈师傅是个率性的人,不喜欢旁人婆婆妈妈。   朝小雨微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宝物?”   何香低头想了想,说道:“能护住我就行。”   朝小雨道:“你倒是一片纯良。”   沈炼道:“你的想法也是对的,杀心不起,劫难自然就少,你若是今天杀机过重,那李东垣自不会留手。”   朝小雨对着何香道:“这话别人说都有理,就你沈师傅说出来没道理。” 第112章 三坛海会大神   沈炼哑然失笑,却不辩驳。   何香暗自打量这位朝师姑,对方无所顾忌地打趣沈师傅,让她很是惊异。因为她向来清楚,沈师傅固然随和,但本身高贵出尘,让人心中下意识都会心生敬畏,故而旁人绝不会如朝小雨这样,可以自然而然打趣沈师傅。   这正是朝小雨了不起之处,爱一个人而不失去自我,依旧率性天真,说起来容易,能做到的,无一不是通达智慧的圣贤,朝小雨当之无愧,能和过去的圣贤比肩并论。   远处天边的极光尽是红紫,若东来紫气三万里,郁郁苍苍于山河尽处。沈炼目光穷极于极光中,眼中泛起无声道痕,虚空随即像湖波荡漾,隐约可见光线扭曲,出现涟漪。   随即空中缔结出一道虹桥,将远处的极光引渡过来。   在虹桥里,极光扭曲变化,红紫的光芒闪烁不定,渐渐凝实。   朝小雨和何香都静默下来,这是沈炼正以无上法力,抓取极北之地的极光用来虚空造物,炼出法宝。只看那渐渐凝实的光芒,便可察觉这件未成形法宝的惊人灵性。   这等手段,就算是抵达造物境的太乙真仙,也很少有人能如沈炼这样,赋予法宝如此强烈的灵性。   何香更是看得心神迷醉,那闪烁的红紫光芒中,似有无数场景浮现,人之一生,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俱都呈现其中。   沈炼炼制的这件法宝,似在讲述,生从何来,死往何去,诠释生命的意义。   最后沈炼口鼻喷出白气,入空为纯青之火,那正是道家的三昧真火。朝小雨感受其中澎湃的火意,居然不输于那八卦炉中残存的三昧真火火意。   那可是太上炼丹之物所用的三昧真火,纵然上古火神,说不准其先天火焰都会逊色一些,沈炼的三昧真火竟然从本质上能跟八卦炉的三昧真火比肩,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   朝小雨眼见为实,不得不信,同时深深明白这是沈炼动用了自己的元神本质,方才凝结出这三昧真火来,变相证明,沈炼的不灭元神,或许本质接近了道主。   她一念及此,多多少少有些高兴,因为这样一来,沈炼纵然单独遇上阿罗诃,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道陨。   只是朝小雨万分不解的是,沈炼如何将元神的本质提升到这个程度。   沈炼自己倒是清楚一点,他曾经梦到过自己遭遇一场无上大劫,那是劫难,也是旷世难寻的大机遇。   他施展三昧真火时,已经想到了此事,极有可能自己的不灭元神,跟那大劫,关系颇深。   甚至一念及梦中所见,他心中就有难以抑制的恐惧。   修行到了他这地步,居然会生出恐惧,可见那场大劫的恐怖,已然不可思议之极。   无论沈炼心头如何思绪飘飞,他对三昧真火的掌控已经玄微到了极点,渐渐地可见一朵莲花生出,有映日之红。   虚空里随即泛起无数电流,朝莲花攻伐过去。这是因为灵宝生成,惹出天妒,故而有天劫降临。   沈炼不做其余动作,任由电流穿过莲花,虚空暴动,恐怖的能量波动起来。只是那些可怖的威能,全都被拘束在一片小小的空间里,沈炼他们所在之处,不受丝毫波及。   明明隔得不远,却仿佛两个世界。   一只妖兽见到此景,浑然不知究竟,好奇地靠近莲花,结果巨大的能量涌动,直接将它撕裂粉碎。   电光中只看到飞灰飘扬。   要知道作为妖兽,对于危险的嗅觉,远远胜过修士,可是它到了近处,都不能判断出其中危险,可见沈炼入微的掌控之力。   何香面露出一丝不忍,她走上前去,默默施法驱散那些好奇靠近莲花的妖兽,免得它们重蹈覆辙。   最后莲花成形,能量潮汐被莲花汲取得点滴不剩,使其本身愈发晶莹雨滴。嫣红的花瓣,好似美人香腮,淡淡的清香飘逸,令人闻到后,不禁神魂轻颤。   莲花悠悠旋转,最后落在何香手上。   她捏着莲茎,只觉一股清凉之气钻入体内,随即直上灵台,神思清明透彻。放出神念,笼罩的范围居然都比过去增幅了三倍有余。   何香尝试缔结一道护身仙光,登时法力涌出,同时抽取天地元气,竟然比她此前的护身仙光厚实许多。   她虽然不清楚具体提升了多少,心中大致判断,如果再度被李东垣的玉钟攻击,她应当能很轻松地应付下来,绝不狼狈。   沈炼满意地看着莲花,这是一件杰作。   亦是他对天地间某些道理的认知,通过莲花显现出来。   他悠悠道:“香儿,你可以将它日夜祭炼,将来便可用它来炼出一道莲花化身,届时你就算不证长生道果,也能多出一具仙身来。”   何香牢记沈炼的话,朝着沈炼深深作揖。沈师傅对她的好,她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万一,因此感激的话都是多余,她唯有牢记沈炼的恩德在心。   朝小雨微笑道:“传说三坛海会大神亦是莲花化身,不知同你这莲花相比,他要厉害多少?”   沈炼摇头道:“不可比。”   朝小雨道:“你的修为已然不下于当年的太乙真人,如何不能相比。”   太乙真人以莲花塑造三坛海会大神的肉身,此事许多人都听说过的。而太乙真人正是元始坐下十二金仙之一,许多人都猜测太乙真人亦是太乙道主的化身,不过难有真凭实据。   而且太乙道主超脱后,此事也不再重要。   沈炼道:“仙身好造,莲花难得,这极光虽然是难得之物,比起当初三坛海会大神的莲花化身,便有云泥之别。”   朝小雨道:“那莲花难道还有什么来头不成?”   沈炼突然间灵光一闪,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来,倒是颇为值得玩味。”   朝小雨见沈炼神目透出一道清澈的光芒,显然他想到的事,极不寻常。   她问道:“你想到了什么事。”   沈炼微微笑道:“正是那三坛海会大神的来历,世间居然有两段不同的记载,但结果俱是一样。” 第113章 干涉过去   沈炼继续道:“第一段记载你也知道,那三坛海会大神,本名叫做哪吒,乃是商朝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子,出生后就被太乙真人收为徒弟,后来这哪吒就下海净身闯祸,踏倒水晶宫,捉住蛟龙要抽筋为绦子。后来龙王问罪,李靖问责哪吒。引得哪吒愤怒,将刀在手,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一点灵魂,飘荡无依,最后被太乙真人所救,让他真灵寄身莲花化身中。   可是世间还有第二段记载,却是故事里没了太乙真人,哪吒照样闯下大祸,最后一点真灵去处却不是太乙真人那里,而是西天灵山。灵山上的佛陀将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令他重获新生。”   朝小雨道:“你说的第二段记载我倒是想起来了,地球有本西游记,提过这段故事。”她眉头微微蹙着,随即接着道:“这两段记载,到底谁真谁假,或者都是假的?”   沈炼道:“我觉得这都是真的。”   朝小雨愕然道:“怎么会,那哪吒怎么可能同时被太乙真人和佛陀所救。”   沈炼悠悠道:“这正是我刚才想到的一件事,假如这两者都为真,那么我们可以有一个推论,那就是假如一开始哪吒是被太乙真人所救,后来过去出现改变,世间没了太乙真人收哪吒为徒这件事,故而才是佛陀救了哪吒。”   朝小雨道:“过去确实是可以干涉的,那么你的意思是?”   沈炼道:“其实这两段记载,一个出自封神演义,一个出自西游记,我们再看看背景,还有一件事很值得玩味,那就是封神里哪吒这段事,有太乙真人却无佛陀,而西游里有佛陀却无太乙真人。”   朝小雨豁然道:“如果两件记载都是真的,那么佛陀和太乙真人是不并存同一过去的。”她更想到一件事,都说太乙真人是太乙道主的化身,那么太乙道主和佛陀是否存在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同样一件过去的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已然是一种明证了。   而且这故事的两个结果,岂不是侧面证明了佛陀和道主对过去的干涉。   再者联想到地球找不到沈炼的前身之事的痕迹,而沈炼又确确实实在昆仑山证就万劫不磨,岂非预示着沈炼也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更或者是佛陀或道主级数的人物在干涉沈炼的过去。   朝小雨一想清楚,清眸对着沈炼。   两人相视一笑,俱都贯穿了一些疑惑难解的事。   朝小雨道:“你忘掉了过去的记忆,却还记得这些事,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你不是遗忘,而是断了过去。”   沈炼轻轻颔首,同时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豪情,一切皆有可能。   过去绝非一成不变,而未来亦非早已注定。   生命的多姿多彩已经不局限于此时此刻,亦非在过去或是未来,而是贯穿人生的始终。   甚至在过去未来里,是否还有另外一个自己,正跳出一切,默默注视自己。亦或者有无数个自己,经历着无数不同的过去和未来,他并非唯一。   想到这些,他不但不觉得恐怖复杂,反而生出一种跳出生灭的明悟,元神净如琉璃,像是看到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等待他去捅破。   捅破后,那将是另外一层天地。   朝小雨感受着沈炼的玄妙变化,为他欣喜。   同时她也从中得到启发,永恒超脱的道路上,只有时光和命运,才是最重要的大道,其余的大道,不过是点缀而已。   ……   魁漓负手行在通天河岸,这条元洲最大的仙河,每日涌动的天地元气,足以供给任何仙家,呼吸打坐万年不止。   沿岸都是杨柳树,摇曳的枝条,宛如天女,美丽圣洁。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随着波光流淌。   诸天星辰使江面,显得特别辽阔,四周静谧,让人不禁心生幽宁。   魁漓突然止住脚步,抬头望向江面,轻声道:“出来吧。”   一叶扁舟恰然而至,载着一名女子,白衣白裙。   纵然见过清水道君的白衣打扮,魁漓亦不由对这个白衣白裙的女子,生出深刻的映像。   她体察对方那玄微莫测的气息,同整个通天河结为一体,又有种颠倒真假,红尘扑溯迷离的错杂,迎面而来。   魁漓立在江岸,背后的柳条似千手观音,衬托出她的高岸。   神容极为平淡,似有似无地注视着来人。   扁舟戛然停在魁漓不远处,月光星辉下,女子动人的身姿,一览无余。   魁漓深深凝注白衣女子半晌,终于再次开口道:“你是沈若兮?”   白衣女子听到沈若兮三个字,眉目舒缓,原本似真似假的飘然气质,变得凝实起来,她淡淡道:“很久不曾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魁漓道:“我找了你很久,可是一直寻不到你的下落,这万年来,你究竟去了哪里。”   沈若兮现今清雅脱俗,远非当年的稚嫩幼女模样,而她眉目依稀可见跟沈炼如出一辙的清秀,她轻声道:“你当然寻不着我,因为这一万年来,我都不在。”   魁漓眉头一凝道:“你是什么意思。”   沈若兮道:“具体的情况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何况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现在我现身见你,乃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求你帮忙。”   魁漓道:“你说,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心中亦是凛然,如今沈若兮让她都看之不透,找她来帮忙的事,决计不寻常。   可是因为沈炼的关系,她决定无论有多难,自己都要尽力而为。   沈若兮道:“你应该清楚我的来历,如果不是舅舅,现在你见到的应该是太素元君。实际上从始至终,我依旧跟她有斩不断的因果。至于这一万年来我不存在的岁月,并非彻底消失在世间,而是我回到了过去,在太素元君成道之前的过去。”   她清妙的声音传入魁漓耳中,说出的话,却让魁漓心头惊起骇浪。 第114章 千载万载,此河依旧,正如道主   魁漓默然道:“太素元君成道之前的过去,那应当是天皇年间的事了,为何我没听说过你?”   沈若兮道:“在那段过去,我叫九天玄女。”   魁漓惊愕道:“九天玄女居然是你?那一万年前的降临人间,立下玄女宫的也是你?”   沈若兮轻轻颔首道:“其实那时候我才成为九天玄女,然后回到了过去,同太素元君争斗到天皇建立的天庭破灭之时。那时候我本该陨落的,是舅舅救了我。”   魁漓道:“你到了过去?沈炼也到了过去?”   沈若兮淡淡道:“是的,舅舅只是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救下了我,将我送到现在,我感觉到他那时候很虚弱。”   魁漓道:“那你一万年前如何成为九天玄女的,又如何回归了过去。”   沈若兮道:“天皇曾经洞穿了过去未来,留下一件时光秘宝,我能回到过去正是因为得到了那件秘宝,而我之所以能成为九天玄女,只是因为吃了太清道主的九转紫金丹。”   魁漓道:“你如何得到九转紫金丹的?”   沈若兮道:“这件事现在不能告诉你。能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魁漓道:“说。”   沈若兮道:“我知道不死宫的本体是一座永不熄灭的活火山,我现在想你将我送到火山核心去。”   魁漓眼睛一眯,说道:“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沈若兮沉默一会,道:“那里有凤祖留下的先天涅槃真火。”   魁漓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沈若兮道:“不能说。”   魁漓深深看了沈若兮一眼,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若兮道:“我也没法证明。”   魁漓沉默良久,淡淡道:“我可以帮你。”   沈若兮露出感激之色,说道:“谢谢。”   魁漓在青玄仙山呆了数百年,自然知道沈若兮从不肯对人说谢谢。她现在这样说,自然是这件事对她重要到了极点。   对于沈若兮而言,她自己的事绝不会有沈炼的事重要,所以她帮沈若兮就是帮沈炼。至于其中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她既然不说,魁漓也就不问了。   魁漓突然道:“这条河叫通天河。”   沈若兮轻轻颔首。   魁漓轻轻叹了口气道:“通天教主的通天?”   沈若兮道:“是。”   魁漓清眸注目通天河滔滔不尽的流水,看到的不再是流水,而是无数精妙绝伦的剑气,整条通天河都是一条生生不息的剑河。偏偏那剑气返璞归真到了极致,故而看起来就是一条灵河,流淌着充满元气的流水。   甚至这条河里,还有许多生灵在其中栖息游荡。   剑气本是杀生之物,到了这里却成为养生之所,道主的手段,化生为死,化死为生,已经非是常人所能想象。   她不禁想到,若是沈炼成了道主,就不会走到绝境了。   最后魁漓轻声道:“你知道通天河的由来么?”   沈若兮道:“知道,慈航道人投身佛门后,证就观自在的道果,成为佛门的四大菩萨之一,她既然有此成就,要再进一步便只能求诸道主佛陀之流,于是她在此处遇到通天教主,如当年你家那位问道太上。   通天教主没有如太上一样对你家那位说了许多玄妙大道,教主当初只是一剑,将慈航道人斩入生生世世的轮回中,余下的剑气便是此河。   千载万载,此河依旧。”   魁漓道:“千载万载,此河依旧,正如道主啊。”   沈若兮道:“正如道主。”   道主超脱,不可见,亦无处不在。   魁漓道:“沈炼曾经入主碧游宫,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教主眼中的慈航,还是教主钟意的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答案,你知道么?”   沈若兮道:“知道。”   魁漓道:“我也知道了。”她从这个答案里找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信息,甚至都没告诉沈若兮关于沈炼出现在人间的事。   两人极有默契,身化流光消失在通天河。   ……   何香道:“沈师傅,天上有两道流光,像是仙家人物。”   朝小雨一眼看穿两道流光正是魁漓和沈若兮,只是她没有说,因为她觉得沈炼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让更多的人知道。   直到两道流光消失在天幕,沈炼才道:“那两个人我认识吧。”   朝小雨点点头。   沈炼道:“我会找回我的过去。”   朝小雨道:“既然已经断了,何必找回来。”   沈炼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即便要斩断过去,也不会将所有一切都放弃。如果成道是放弃过往一切,那这样的道,不成也罢。”   朝小雨欣然道:“我现在确信,你永远都是那个沈炼,从没变过。”   沈炼不言不语,注目前方的林海。   在夜色朦胧里,鸟雀惊飞,天上的北斗更亮了,杀机起伏。   那不是刻意针对他们的杀机,只是林海中的那个人物,确实厉害得紧。   朝小雨道:“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翻地覆。敢问道友,又是何方神圣?”   林海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出来,肩宽背厚,穿着一身出家居士的衣服。   月光下照着头颅,分明就是一个黑熊的头。   它轻轻笑着,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眼神不怒自威,似无尽的深渊。   这是一头熊,如人一样行走。   妖物度过化形天劫后,就可以变作人身。可是有些妖物,即使度过化形天劫,依旧会保持原样。   这头黑熊不但是一个已经度过化形天劫的妖族,更是妖族大圣中,都能算顶尖的人物。   它没有刻意释放杀机,日月星辰便因它而动。   不算伟岸的熊身,孕育着连朝小雨都暗觉心惊的神力。   朝小雨和沈炼相视一眼,心里是同一个念头,来熊不善。   黑熊在一百丈开外顿住,目光扫过何香和朝小雨,停在沈炼身上。它轻声道:“奉观音大士之命,请沈天君到潮音洞一会。”   沈炼道:“你便是普陀山的熊居士。” 第115章 天火同人   黑熊洒然大笑道:“正是某。”   它一声大笑,便可见金色的声波涤荡虚空。将远处的极光都比了下去,同时黯淡了日月星辰。   何香只感觉浑身血肉都在颤栗,似乎立即都要消解,还好手中的莲花传出一股清气,帮她稳固住神形。   沈炼轻轻一笑,轻灵曼妙的声音居然将熊居士的洒然大笑遮掩住。他的轻笑,竟如春风化雨,一阳初动,同时将那股漫天遍地的杀机消散。   他道:“佛门有六字光明咒,为佛陀真言之法,竟然被道友都尽数领悟,化入寻常言笑之中,当真厉害。”   熊居士道:“去去雕虫小技,如何能入天君法眼,我尚且还要借佛陀之法,彰显自身之道,天君不假外法,比某更胜一筹。”   它虽说沈炼更胜一筹,实际上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神气浑融为一,身即是神,神即是气,气即是身。精气神三者,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一条极端的道,不求三花聚顶,不求五气朝元,只求一个我。   沈炼同熊居士隔空对峙,仅以音声笑语,其间凶险,已经非是寻常仙佛所能想象。   朝小雨带着何香飘然退远,留给二人斗法的空间。   同时她杀机似动非动,轻描淡写地锁定熊居士。虽不是以多欺少,实质上并无差别。   熊居士极为凶悍,根本不理会两位绝代风华的顶尖神圣。   它虽然是观自在门下走狗,实则放眼过去未来,只论战力,亦是第一流人物。   沈炼道:“熊居士若能逼我退开一步,今天就随你去见观自在。”   熊居士欣然道:“使沈天君退一步,与使沈天君落败在我手上本就没差别,天君何必故作此大方之语。”   它并未说错,修行到这地步,稍落下风,便会被穷追猛打,直到最后落荒而逃或者被擒住为止。虽然限于各自高明的境界,从落入下风到落败会稍显漫长一点,可是若无外力,实则已然难以翻盘。   毕竟到了他们这一步,在斗法中已经很难犯错。   正如人间顶尖的棋手相争,一子之差,便决定全局。   熊居士说完之后,再不多言。话已经说尽,余下的是遮天蔽日的熊掌。一时间重重神力,无休无止,瞬息间将沈炼淹没。   空间早已成为烂泥一般,不分东西南北,不分上下左右。   好似熊居士一掌之下,此处虚空立时化为太虚。   沈炼如若混芒,全身上下俱是清亮仙光,每一个窍穴都显现出来,仿佛里面都藏着神祇,神祇正是他自己。   见我如见神,见神便不坏。   任由熊居士滔天绝世的掌力袭击,他本身岿然不动。好似一座永不会凋零的花,永不会动摇的山。   熊居士一连击打出无数掌,威力局限于沈炼身上。   无上的攻伐神力,没有点滴浪费,俱都让沈炼承受。   只是沈炼承受住了。   这般狂猛的攻势,总会跌落的。沈炼纹丝不动,便占据一个有利的局面,静待熊居士气机回降。   熊居士倏然一声大笑,苍穹似乎为钟,撼天动地。   随着巨大的钟声铺天卷地,它整个身子发出金灿灿的神光,一头金色的熊,好似成了主宰沉浮的至高神祇,尽情地释放自己无上的威能。   普陀山潮音洞,一位与当日渔女相貌一般无二菩萨,正披头散发,同人喝茶。   菩萨对面是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一身金毛,披着袈裟。   猴子道:“菩萨,俺老孙来这里,你招待我这么烂的茶,好意思么。”   菩萨道:“这已经是我这里最好的茶了。”   猴子东张西望,摆明了不信。   只见他眼中金光闪闪,似能洞察一切。可是这洞府一览无余,绝无他物。   猴子有些悻悻,道:“多少年了,你这里的家当都不知道添一件。”   菩萨道:“没有多余之物,便不会失去。”   猴子咧嘴道:“别跟我打机锋,俺老孙问你,你为何要将鱼篮观音法相皈依到阿罗诃座下。”   菩萨道:“我当年问了阿罗诃一件事,便欠了祂一段情。”   猴子道:“问了什么事。”   菩萨微微笑道:“我问祂悟空死了么。”   猴子正色道:“阿罗诃怎么回的。”   菩萨道:“既然是悟空,如何去死。”   猴子拍掌笑道:“好一个阿罗诃。”   菩萨道:“祂不说,我都不知道悟空你早已悟空,所以四大皆空。世间若有人能阻止沈炼走上那必然的成为道主之路,也只能是你了。”   猴子道:“只能是我。”说到这里,猴子眉间没有笑意,满是忧愁。   菩萨道:“现在我让熊居士去请他了,论战力,世间能胜过熊居士的并不多,想来我们也可以看出沈天君走到哪一步了。”   猴子道:“那就瞧瞧看吧。”   猴子和菩萨并未施展什么神通妙法,去观看沈炼和熊居士的斗法。因为她们要观察两人斗法,已经不需要借助神通了。   沈炼虽未见到观自在,已经清楚观自在有多厉害了。   毕竟观自在能知道他在哪,那已经是代表她有了不起的成就。   熊居士自然是请不动他的,可是沈炼依旧要斗一场。因为熊居士修行的道很极端,很特别。   那是他未曾见证过的,凡是他未曾见证过的,他都会想着去见证一番。   熊居士的金身,愈发撼天动地,天上的星河开始围绕着它旋转。   此时此刻,无数人都看到了星河的旋动,无量的星力降临到元洲极北之处。   熊居士是霸道掠取,唯我独尊,使星河暂时为它所用。   沈炼怡然不动,他眼中闪现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的异象,最深处映现出八卦,不停旋转。在熊居士催动无上神力时,他正在以先天易道的‘天火同人’捕捉对方身上每一分奥秘用以与自身同步。   任谁都想不到,沈炼居然在这种巅峰对决中,竟然犹有余暇,刺探对手的一切玄妙,化归自身。   这种分心之举,非是沈炼艺高胆大,而是如吃饭喝水一样,如同他的本能。   随着沈炼易道演化,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开始变化,原本飘飘渺渺的神气,竟然开始无比凝实,与熊居士趋于同步。 第116章 如来法印   如果有高明的神圣仙佛在此,不以目视,仅凭心灵感应,现在就很难分出谁是熊居士,谁是沈炼。   因为沈炼的手段实在太过恐怖,竟然能扭转自己的本质,使其跟熊居士几无差别。上古有大神通天罡地煞的变化,便涉及到了这种手段,但若有道家天眼或佛家法眼之类依旧可以看破虚实,而沈炼的易道‘天火同人’,比天罡地煞的变化还要彻底得多,直指本质。   熊居士不管沈炼的气机变化,只管自己的气机凝聚。   它一心一意只修一个我,整个人即是宇宙中心,又是自我之神。   漫天星辰之力,无边无量,无始无终,俱臣服于熊居士。熊居士冒出无边霸道的气势,震慑天地。若有上古成道的仙家在此,几乎能从熊居士这里感受到一丝昔年天帝的风采。   熊居士凝立大地,平平淡淡打出一拳,登时四方上下,全都是拳影。每一拳的凝实和力量都像是一颗星辰,扑杀而至。   旁边在朝小雨庇护下远观的何香,只听到自己的心蹦蹦蹦跳起来,全身的气血几乎在一瞬间就要爆炸。   她已经是不弱的修行人,又在朝小雨的庇护下远观,那拳劲的余威依旧让她差点形神俱灭,可想而知身处其中的沈炼,究竟面对何等可怕的攻杀之势。   朝小雨终于看出了熊居士之道的来历,那竟然是许多年前当初女帝修炼的浑天不灭体。只是与当年女帝相比,熊居士在此道上已经走到了尽头,无以复加。   浑天不灭体正是昔年天帝的一个大对头的平生绝学。天帝横压万古之时,面对的敌手实在不少,但能让天帝稍显狼狈的寥寥无几,而那个大对头正是其中之一,几乎便是最厉害的。世人皆称其为刑天,乃是自大羿后,又一个接近无敌的绝代强者。只可惜刑天在他的年代遇上了天帝,最后只能沦为天帝的手下败将。   女帝当初借助天子龙气方才将浑天不灭体入门。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朝小雨居然还能亲眼见到浑天不灭体的最终境界。   此法修炼到最后,便无精气神之分,只有一个我,浑天不灭,不惧天罚地刑。   可以说修行到这一步的熊居士,即使放在天帝天皇的时代,都是可以称霸一方的存在。只是他到底借前人之法痕迹太深,不曾忘法,故而成就很难超迈前贤。兴许它托身普陀山,亦是为了借佛陀传下的道理,洗去前尘,抹掉过去法的痕迹,穷就世间真理,成一家之道。   沈炼面对熊居士无处不在,若同群星坠落的拳劲,微微躬身,抱着肘,肩头轻轻一耸,登时虚空发出惊人的颤栗。   此时此刻沈炼除了模样还是自己之外,本身跟熊居士并无差别,亦是浑天不灭体。   惊人至极的恐怖大力,瞬息间布满虚空。   甚至到了朝小雨这边,都可以看到虚空像是蜘蛛网一样,露出网格,那是沈炼的无上神力导致。   沈炼的反击,深悉了浑天不灭体的精髓。   他不假外物,只以自身之力,让天地为之颤抖,日月星辰为之动摇,一切诸天神圣为之恐惧,如此才有当初刑天孤身一人杀入天庭,面对一切强权,我自拳斧将其捣碎的豪情。   沈炼感受到一股子酣畅淋漓,涤荡心田。他似乎把握住刑天残留在宇宙过去未来的道痕,那种猛志固常在的豪气,纵时光长河洗刷,都不会磨灭。   一种不曾超脱,却又不被毁灭的意志,永恒存在。那不是刑天一个人的意志,而是世间所有生灵的宏愿。   我命由天我心由我!   沈炼气劲一出,便扫清了熊居士的拳劲。   两者气机一般无二,默然对峙。   沈炼率先开口道:“道友难道还不明白修身是假,修心是真的道理么。”   熊居士洒然大笑,声震寰宇,道:“要我说,连心也是假的,我只修我。”   沈炼不置可否一笑道:“我从何来,又往何去。”   熊居士道:“看我打你个稀巴烂,还怎么来去。”   它一句话未毕,足踏山河,一切崩毁,骇然一拳攻杀向沈炼。   这一拳之迅速,纵然天仙人物,都来不及生出反应。   沈炼寂然不动,在电光石火都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双手抱在胸前,悍然将熊居士的拳头架住。   他自岿然不动,如同江流中的磐石,无所转移。   人立在地上本是要借助大地的引力。可是到了沈炼这一步,他自身不动,已经跟外力毫无干系。   任由沈炼周围的雪原破碎干净,他足下一尺方圆的泥土,依旧清新。   好似当初佛陀坐在菩提树下,周围是十方魔头,而他身周永远都是净土。   熊居士一拳被沈炼架住,旋即飞身退后。   它道:“沈天君高明之至了,而某技将穷矣,若是天君能挡住我最后这一下,某也无颜留在此处。”   沈炼凝目熊居士,感受到它心脏正在跳跃,而且跳跃的频率,几乎连他都难以算出。   那是一个可怕到了极点的数字,偏偏熊居士外在并无变化。   熊居士最后一大杀招,恐怕是苍天泣,鬼神哭都难以形容出来。   只见到熊居士双掌合十,渐渐变化,缔结出一道法印来。   沈炼终于开口道:“如来。”   所谓如来既是对佛陀的尊称,也是以如实之道来此的意思,更指一切虚假掩盖住的本性真如。   熊居士的法印跟佛陀有关,亦是本性真如。   瞬息间法印似携带天地宇宙,横压一切诸天,朝沈炼攻杀过来。   沈炼伸出晶莹的双掌,同样是浑天不灭体,仅以肉身撼动法印,瞬息间不知道交击了多少次,沈炼的手掌实实在在拍打在法印之上。   无量光明,虚空佛音,甚至天女散花,更有风雷地火源源不绝。   熊居士的如来法印,秉承佛陀如实之道,那虽然不是它自己创造的道,可是世间还有什么道能胜过佛陀么,即使道主也不过是和佛陀平起平坐而已。   沈炼无数掌打出,但是那法印依旧一寸寸地坚定不移朝沈炼过去。   如当初将被五指山压住的猴子,难以翻天。 第117章 弥勒   见得如来法印缓缓而至,且漫天掌影都不能阻挡。沈炼神情怡然,没有任何忧虑。   接下来沈炼的身影出现曼妙的变化,像一只仙鹤翩然起舞,甚至整个人都像是融入一片松涛之中,长生自在的美妙,在此时显现,令人向往。   朝小雨不禁吟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此时潮音洞内的菩萨和猴子同时动容,越是高明的修行,越能体会到沈炼瞬息间变化的玄妙。沈炼以松鹤之舞,显示出仙家的长生自在,将世间仙道修士的美好宏愿轻描淡写间展示出来。这种宏愿,足以同佛陀的如实之道媲美。   沈炼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如登临彼岸,乐享天真。任由那如来法印降临己身,丝毫不影响他自在的天趣。松涛悠扬,鹤姿清扬。   实际上沈炼正以神意对抗如来法印,这是看不见的斗争,远比任何真实界的斗法要可怕得多。除非他的神意抵住了佛陀的法意,否则结局只会是他在心灵种下对佛法的无上敬畏。   朝小雨不待沈炼和如来法印分出胜负,便打出一道两仪元磁仙光,袭杀熊居士。熊居士十分知机,竟然在仙光到来前,就提前闪开。同时朝小雨只感觉到自己四面八方都是惊天动地的拳劲,将要将自己淹没。   一片太清仙光乍现,将所有拳劲都卷进去,朝小雨轻轻叹了口气,熊居士趁此已经洒然离开,寻不见踪影。   此人有绝世神力,还能如此知进退,实在是个劲敌。   远处被沈炼和熊居士打消失的雪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很快就看不出有争斗过的痕迹。如来法印已经化成一道不断缩小的金色卍字符号,落在沈炼手掌上,跃跃欲飞。   只是沈炼手上似有一股无比黏稠的力道,将金色卍字符号紧紧贴住。   朝小雨恰然而至,微笑道:“连如来法印都奈何不了你的元神。”   沈炼瞧着熊居士消失的地方,轻轻道:“你以后单独遇上它,一定要记得马上逃走,并呼唤我。”   朝小雨道:“它虽然厉害,可是似乎还奈何不了你我吧。”   沈炼道:“今天它表现出的实力,已经是第一流的仙佛了,可这绝对不是它的全部,我能察觉到它依旧将自己的实力藏匿着一部分,只是手段太过高明,连我都看不出深浅。”   朝小雨知道沈炼的眼力几乎不可能会出错,故而牢牢记住。   只是她并不明白,那黑熊还有什么杀手锏不成。   今天沈炼的话,在不久的将来救了朝小雨一命,直到那时她才知道熊居士的真正来历。   沈炼没有留在此处,牵着朝小雨和何香的手,一个纵跃就消失在林海雪原里,先天易道将一切气息抹去,除非极厉害的大能,否则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   在无何有之乡,西天极乐世界,存在着一座灵山。人人都有灵山,在心头。但这座灵山,乃是过去未来现在都是独一无二的,名字也正叫做灵山。   山上曾有诸天神佛,更有佛陀。   佛陀所在便是大雷音寺,只是现在大雷音寺的牌匾斜斜挂着,结满了蜘蛛网,五百罗汉早已风流云散,三千比丘不见影踪,原本佛陀说法的大雄宝殿早已空空如也。   一个白衣如云的女子轻轻渺渺地走进大雷音寺,为这枯寂的寺庙平添一分生气。   她正是清水道君。   当清水道君走到大雄宝殿的台阶下时,空旷的大殿生出一点光明,最后一个胖和尚出现,正在殿门口。   他笑口常开,袒胸露乳,眉眼尽是慈悲。   清水道君见到胖和尚突然出现并不吃惊,道:“弥勒,你一个人拦得住本尊么。”   胖和尚正是弥勒佛,亦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佛的未来佛,在佛门中地位崇高,犹在四大菩萨之上。   弥勒笑道:“灵山无一物,道君为何来。”   清水道君道:“灵山无一物,却有心灯,你将此灯交给本尊,我立时便走。”   弥勒道:“便是太乙道主来了,心灯亦是不能给的,道君请回吧。”   清水道君道:“若是太乙道主来,你给不给都得给。”   弥勒微笑道:“道君非是太乙道主。”   清水道君咬着唇道:“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   弥勒轻声道:“道君请回吧。”这是他第二次说,如果换做其他人来,他根本不会说第二次。   “诸天万界,无量众生,过去未来,也只有一个清水。”这是太乙道主说过的话,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所以没人能不把这句话当真。   清水道君道:“心灯交出来。”   弥勒摇头叹息,世间只有一个清水,亦只有一盏心灯。   他双手合十,竟然凭空又生出七只手,一共九只手,正是数之极。九只手似乎笼罩四方上下过去未来,无论清水道君做出任何变化,都逃不出九只手的笼罩范围。   这正是弥勒的绝学,真空大手印。   真空正是对如来的另一种阐释,亦是弥勒对佛法的另外见解。这是他自己的道,有别于佛陀。正因如此,弥勒才能超越四大菩萨,成为佛陀亲口预言的接班人。   在末法时代,弥勒当为佛陀。   ……   朝小雨道:“沈炼,我有一件修行的疑难要问你?”   沈炼道:“说。”   朝小雨道:“我修行太清道解,里面提到了很多关于‘无’的概念,如无名,无始,无终,无极,这跟我此前学到的‘未来无生经’提到的‘空’似乎很相似,但细究起来,又有很多不同,你能理解么。”   沈炼凝思片刻后回道:“道家的无和佛家的空确实是不同的,道家的无自是一无所有,而佛家的空并非一无所有。你说的空应该是罗祖所言的真空,其实这个概念最先不是罗祖提出,而是弥勒所提,现在我修行到了,才体会到弥勒的壮志雄心,他是有心将真空提升到跟道家无极一个层次的,说明他亦是有心超脱一切,追逐佛陀的脚步。” 第118章 涵盖光宇,遍布宙极   朝小雨仍有些疑惑,她道:“那么我现在修行太清道解,是不是比真空之道更胜一筹,理解了无极,是否便不需要修行‘真空’了。”   沈炼微笑道:“真空妙有,有生于无。无论你修行什么,最终都是要走到混元无极的。”   朝小雨又道:“那么我现在该专心太清道解,还是把罗祖的传承继续兼修?”论修行上的见解,她确实逊色沈炼不少,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朝小雨清楚明白这点,故而一点都不羞于问沈炼。   况且修行之道,见贤思齐。   沈炼洒然道:“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什么不是修行呢。”   朝小雨亦是聪慧绝顶,转念就明白了,沈炼是要她不起分别心,对她而言太清道解和罗祖传承的真空,实际上何必有所区分,得法而忘法,纵知易行难,依旧是要做的。   ……   清水道君见到弥勒的真空大手印,并不急着攻伐他,只是注目瞧着。她安静的时候,当真诠释了道家的清静虚无,纵然强如弥勒,都没法掌握清水道君的接下来的动向。要知道他是未来佛,对于未来的把握,在佛门中仅次于佛陀和阿弥陀,可是他现在看不穿清水道君。   自佛门建立以来,弥勒出手的机会寥寥可数,因为起初有阿弥陀,后来有佛陀,两位都是无敌的存在,大的危难,有他们出手,小的危难有四大菩萨。后来又有了斗战胜佛,弥勒用武之地就更少了。   可是无人敢小看这位极尊贵的未来佛,就像一把举世闻名的宝剑,没人会因为宝剑不出鞘,就否认它的锋利。   只是现在宝剑要出鞘了,就遇到足以比肩而论的神兵。这既是幸事,又是不幸。   这亦将是自万年前以来,最当青史留名的一战。   可惜这里是灵山,除了他们两人,恐怕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一战了。   毕竟灵山到底是佛陀讲道之所,纵然佛陀不在了,也不是外人可以窥视的。如碧游宫,玉虚宫,八景宫,以及灵台方寸山,这些地方,都不是外人可以知晓究竟的,即使佛陀道主,亦难知之。   终于,清水道君出声了。这是一个“吒”字音。   “吒”是宇宙开辟后第一个声音,具有无上圣威,可以诛杀一切。   这也是昔年太乙道主的一门音杀神通。   据说太乙道主曾以此同佛陀的六字光明咒较量过,胜负未分。   清水道君吐出“吒”字的威力,远胜过此前熊居士对沈炼施展的融合六字光明咒的音杀之术,而弥勒此时的修为,亦胜过现今的沈炼。   “吒”字一出,徘徊在灵山无数层空间中的有形无形之灵,一下子就寂灭了不少。而弥勒的真空大手印,亦不可抑止的颤栗起来,差点化为靡粉。   若非弥勒的真空之道,已经是尽善尽美,便要在一照面下,落败在清水道君的音杀圣术下。   弥勒心惊不已,他仿佛面对的不是清水道君,而是昔年尚未超脱的太乙道主。   直到此时,弥勒才清楚明白清水道君那句“太乙道主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绝非狂妄自大之言。   但这依旧不能让弥勒崩溃,修行到这一步,任谁都是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主角,宇宙的唯一。   不到路的尽头,绝没有谁会承认自己比别人矮一头。   真空大手印不及念头生出,便即向清水道君攻伐过去。在灵山圣地,根本不用顾忌神通的施展。纵然他们能毁灭星辰,亦不能磨损灵山的根本。当年沈天君何等通天彻地,照样不能毁去灵山。   清水道君的神思里,清晰无疑的感知到弥勒的绝世反击,真空大手印由弥勒施展,在圆满不过。无垢无碍,无始无终,万千拳劲,没有分别,同时往清水道君所有神窍攻去。她身子轻轻一摇,倏然间化为水光,滔滔不绝,将万千拳劲淹没。   上善若水,无所不容。   如果说沈炼是水之性,那么清水道君便是将水之道诠释得淋漓尽致,这至柔的水光,将太虚神策万法不沾的特性,演示到极致。   弥勒都忍不住想要赞叹一声,若是异地相遇,他说什么也得跟清水道君谈玄论道一番,说说那混元无极的道果,聆听高论。   可是没有如果。   弥勒毫不气垒,大手印忽地翻转,一下子灵山都似乎翻了过来。   上下左右,俱都翻转,一下子生出许多诡异的变化。清水道君的水光,也被这种错乱复杂,弄得波涛滚滚,像四边逸散。   清水道君随势而动,一声轻斥,那水光分散得更快,一时间居然出现亿万个清水道君,一拥而上,轰击弥勒。   弥勒神思震动,这是化身亿万的绝世神通。而且清水道君施展起来,每一道化身都蕴藏着恐怖的仙力。   在这旷世一击面前,除了道主佛陀,也就天皇天帝重生,方能硬撼。   化身亿万的神通,自古以来能练成寥寥可数,虽说天罡地煞变化里,有类似的化身亿万之法,但和清水道君相比,实在天差地别。   因为这每一道化身,都有清水道君的意念。   可以说只有经历过无数轮回,在无数世界里,将自己每一世的意念都收纳,才能将这门神通真正大成,最后才能使出这绝强一击来。   虽说佛门中精通轮回之道的不少,可是亦无人去修炼成功这门神通,实在是此神通太过耗费心力,而且对成道并无太大帮助。   于万分之一刹那间,弥勒轻身一遁,正是佛门至高无上的遁法,心遁之术。他不得不在这场惊世骇俗的对决中,率先躲避。   所谓心遁之术,正是心动念处,便是身所至处。   如非弥勒的道行高深到了极点,即使有此遁术,都来不及发动思维施展。   可是清水道君的化身亿万,岂是那样好躲避的。   瞬息间弥勒都已经遁逃到星河深处,照样被清水道君的亿万化身追杀。无尽星空,幽沉黑暗的宇宙中,一场罕见的惊世大爆炸出现,不知多少流星陨石一下子毁灭得干干净净。若非这是无垠宇宙,恐怕直接就要灭去无量众生。   宇宙都承受不了这场绝世交击,蓦然出现一个黑洞,将所有的威能吸纳。   弥勒脸色稍显一丝灰败,身形一闪而逝,又复出现在灵山中。   那些大能的意念稍稍来迟,根本没发现弥勒的行迹。   灵山之中,清水道君的本尊已经进了大雄宝殿,弥勒比她后一步进去。来不及动用无上佛力,恢复自身,身子一晃,如梦如露亦如电,要将清水道君拦住。   清水道君顿住脚步,忽地转身,抬腿。   整个人飘渺虚无,似一场空空蒙蒙的山雨,无数腿影,连绵不绝,同弥勒不间断的交击。只一刹那间,弥勒就和清水道君实打实交手亿万次。   那根本是仙佛都无法思量的交手,甚至超越了时光。   大雄宝殿生出佛光,护佑大殿,将两人交手的余波消弭。   只是大殿本身,依旧不免出现轻微的摇晃。   弥勒来不及叹息,这无上圣地出现竟然任由外人放肆。大殿的空间层层叠叠粉碎,甚至打出了过去诸佛菩萨罗汉论道的场面。   可想而知,两人的交手,究竟可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异象纷呈而出,两人的交手愈发激烈。   那大殿深处,一盏黯淡的灯轻轻颤动,正是清水道君此行的目的。   此灯为心灯,非佛陀所有,而是燃灯古佛之物,为天地间最神妙莫测的三盏灯之一。燃灯古佛,乃是古往今来罕有的极佛道大成者,更是天皇年间就早已得道的大能,比起与世同君的镇元子,亦只稍稍逊色一些。   不过这位古佛,终归尘土,于一万年前,在灵山大劫中寂灭。   心灯的出现,并没有引动清水道君的心神。她无思无虑,此刻抛去得失成败。斗到现在,两位古今罕见的大能,都生出许多平日里不曾有的灵光。   在生死搏杀间,妙悟流淌心田。   许多在他们这境界看来都堪为绝妙的变化,此时如同泉源般涌出。   弥勒慈悲的佛容,此刻渐渐生出真火,那不是愤怒,而是类似佛陀做明王相,破灭外道,唯我独尊。   此时此刻,弥勒终于抛开一切,展现出其作为未来佛的绝顶才情。   清水道君亦不遑多让,神情冷酷至极,心灵静到了极点,无数玄妙应心而生。道心如宇宙,生出七颗斗大的星辰,绽放无量光明。   一片灿然至极的芒出现,无垠的伟岸神力,似要封禁所有。   弥勒立时认出了清水道君的攻杀圣术,正是太乙道主的另一门绝学——北斗封神。曾经女帝也用过此术,只是比起清水道君施展,其间的差别,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面对无可阻挡的神芒,弥勒寂然不动,现出舍身的神意,同时双目流出一丝难以觉察的怜悯。   斜刺里突然轰出一拳,来得无声无息,毫无征兆。一拳既出,便有涵盖光宇,遍布宙极的光明生出。   这是大日如来的大光明拳! 第119章 鱼戏莲叶北   弥勒猛然踏出一步,似乎踩在一个时光交汇的节点上,昔日灵山诸佛菩萨的诵经声,自遥远的过去传出,无边无际的诸佛神圣之力,随着诵经声,同时抵达此时此地。   这位佛门中极为尊贵的未来佛,果然显示出他高出诸佛一头的天分才情,利用灵山的天时地利,贯穿了过去未来,召唤出过去诸佛神圣之力,用来抗衡清水道君。   清水道君不为所动,依旧一往无回。北斗封神的强横神芒,同诸佛神圣之力在大殿虚空里发生殊死的拼杀,形成了刹那的僵持。   而大光明拳无所不至,在清水道君每一寸的神体中爆裂。清水道君每一处窍穴都放出光明,整个人都似要被光明消解去。   她神情怡然不变,清丽动人的仙姿,以超越光明的速度,若将时光凝滞,一切静止,将心灯摄取到手中。随后一场覆盖整个大雄宝殿的剧烈光芒,将殿中一切掩盖,诸佛的诵经声消弭殆尽。   等到遮掩一切的光芒消失时,大殿之中只余下弥勒。   过了一会,凭空又多出一尊佛,正是大日如来,亦是陆压道君。   弥勒沉声道:“还是让她拿到了心灯。”   大日如来叹息道:“差一点就留下她了。”   弥勒道:“还好她成道较晚,否则现如今清水道君即使未成道主,只怕也是无限接近混元无极了。”   大日如来道:“不过她受了我一记大光明拳,除非有混元无极级数的人物出手,否则休想将我的拳劲驱除干净,如此一来,倒是少了个劲敌。”   弥勒颔首,想到终归伤到了清水道君,结果不算太坏。要知道如非清水道君闯入灵山,大日如来根本就没机会暗算到她这种级数的人物。   只是大日如来暗算清水道君,都没提前跟他说,让弥勒心中略有些芥蒂,不过两人到底同属沙门,在走到最后一步前,实是不能翻脸,否则就便宜了别人。   故而弥勒还是将此事放下,不萦于怀。   大日如来亦无解释的意愿,淡淡道:“她宁愿受伤都要取走心灯,看来她是想将三盏灯都收集齐。”   弥勒轻轻一笑道:“那么现在该担心的是八景宫和玉虚宫,我们看戏就好了。”   原来天地间共有三盏神妙莫测的灯,一在玉虚宫,二在八景宫,三在灵鹫山。   灵鹫山是燃灯古佛的道场,心灯便是灵鹫山这盏灯,不过灯火已经在万年前寂灭,其他人也没法使其复燃。故而此灯固然珍贵至极,但弥勒拿着此灯并无用处。   可若是集齐另外两盏灯,据说能有不可思议之妙,但想想另外两盏灯的来历,便知道集齐三盏灯,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大日如来颔首道:“心灯丢失的事,我们不必遮掩。”   弥勒微笑不语。   ……   沈炼再次回到了神都城,他短短数月内,沈炼经历了许多事,无论是白莲花,还是朝小雨,都是他生命中不期而至的人。   他还记得白莲花消散前的话,只是不打算现在就归去青霞观。   朝小雨并没有常伴他身边,而是在某一天悄然离去。这个明明将情丝寄托他身上的奇女子,有别于沈炼见过的任何佳人,她独立自主,却又勇敢执着。只是短短时间的相处,沈炼便对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尚未情到浓处时,她又悄然远去,极有分寸地把握住沈炼的心理。   这份微妙,终于使沈炼心头有一丝相忘于江湖的怅然。   这些天何香来往于神都和九嶷山,遁光愈发快绝。而寻幽在沈炼的指点下,突飞猛进,离斩破虚妄,只差一层窗户纸。   不过到了这一步,靠的只能是自己,旁人只能引导。   沈炼并不急迫,每天不疾不徐,悠然自得。   哪怕是三宫四观的人,不时暗中偷窥他,沈炼亦毫不在意。   时间一长,这些人便窥视得少了。   沈炼这番姿态,还让其他大能都摸不着头脑,想不出沈炼为何不寻找地方藏匿,反而大摇大摆出现。   有了沈炼吸引仙佛神圣的注意力,王母处理人间事,愈发称心如意,短短一月间,朝堂就不再有敢明面反抗她的声音,三宫四观似是默认了王母的行事,不再滋扰。   这一天月朗风清,沈炼行在靠近皇宫的横塘边上,眼前十里清风,十里莲花,云淡风轻的惬意,甚是让人享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沈炼信口吟着一首古诗,悠然自得的天趣,同诗句的质朴应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诗情画意了吧。”极轻极柔的女子声音从莲叶间响起。   那是个容貌极美的女子,既有仙的飘逸,又有菩萨的庄严。   沈炼盯着面前的女子,微笑道:“菩萨,为何而来。”   女子自然是观自在,真正的观自在,而非外相。沈炼既心惊于她的不可测度,又钦服她道佛一身的圆融。   世间兼修佛道的人不算少,有成就也不缺,但如眼前菩萨这般圆融无碍的,沈炼只见到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眼前的菩萨。   不过两人终归是有差别的,沈炼是佛本是道,菩萨是道本是佛。   菩萨清眸看着沈炼,轻轻笑着道:“我派人请你,你不来,我就亲自来看你了。”   沈炼笑了笑,道:“菩萨不来,依旧已经把我看了。”   他袍袖一动,便有清辉洒然,立时两人身处一座浑若天成的亭子间,旁边风吹莲叶,依稀可见水中明月。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两人相对坐着,一壶清茶,冒着冉冉烟气,月光莹莹其间,若从外面看,这一男一女,更显得超凡脱俗。   菩萨抿了一口清茶,说道:“好茶。”   沈炼道:“好在何处。”   菩萨道:“好在不知好在何处。”   沈炼拍了拍掌,纵然明知菩萨非是善意而来,他也不禁为之激赏。清茶正是沈炼出的一个题目,乃是沈炼虚空造物而出。有茶的滋味,却无茶的本质,是无中生有,没有来源。故而菩萨才会说不知好在何处,那是将沈炼的手段说透了。   菩萨道:“眼前有景,我道之不得,沈天君可能道?”   眼前之景,纵然人间寻常骚人雅士,也能道出一二,菩萨为何说道不得。唯独沈炼清楚,菩萨的意思。   沈炼轻声道:“能道。”   菩萨道:“还请沈天君诠释。”   沈炼道:“不用笔墨,只用画。”   菩萨柔声道:“好。”她手中出现了纸笔,那是寻常的纸,寻常的笔,寻常的墨,却同样是造物手段。   沈炼接过菩萨的纸笔墨,平心静气了大约半炷香,方才动笔。   他一笔一划的勾勒,极为严谨。   可是笔尖的线条落下,竟然出现了淡不可察的变化。如果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变化,竟然跟外界的景色趋于同步。   沈炼做的画不是死物,而是活物。   不多时一幅画就完成了,栩栩如生。如果撇开水墨之色,那么画中景色,便是外界景色。   无论外界景色如何有轻微的改动,画中的景色总会有同步的变化。   一只不知何处飞出的蜻蜓立在尖尖的荷叶上,登时水墨画里同样出现一只蜻蜓。   菩萨见状,沉默下来。   沈炼的先天易道,完全从一幅画里体现出来。他早就将此间景色的未来种种推演出来,故而水墨画的变化,才会跟外界景色趋于同步。   这份对未来的清晰把握,使菩萨竟而生出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她好似看到了一切仙佛神圣的消亡,末法时代的终结,那是不可避免的大势。   菩萨道:“沈天君可知道你现在面临了多少对头,除开阿罗诃之外,玉虚宫,八景宫,妖师宫还有许多亘古长存的仙佛神圣都对你充满敌意,而你身边最厉害的不过是朝小雨。”   沈炼轻笑道:“如果能够成为道主,菩萨会选择与诸天神佛为敌么?”   菩萨叹口气道:“我会。”   她们这些人,求得不就是一个机会么。哪怕是希望渺茫,但只有是机会,就不会放过。为此她离开了玉虚宫,舍弃了元始传人的尊荣,可她终归不悔。   沈炼道:“其实超脱也好,成为道主也罢,终归不过是让自己变得更好罢了。我会享受成为道主的过程,接受一切挑战,但那不是我的目的。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他悠然起身,并不回头看菩萨。   同样的古诗,现在说出来的味道,跟刚才又有了差别。   那是菩萨心中生出的差别,于沈炼而言,从始至终他都一样。   鱼儿在水中戏耍,何曾想过它有什么目的。   在水中嬉戏莲叶,本就是十分美妙的事了,何必想其余。   沈炼走后,亭子消散,一只金光灿灿的猴子出现在菩萨面前。菩萨看着猴子,突然道:“万年后,我才明白他为何是沈天君。” 第120章 紫气东来   沈炼走出横塘时,寻幽就在外面等着。   此时此刻,沈炼看到了东边的星空冒出氤氲紫气,长度数万里不止。眼睛微微眯着,对着寻幽轻轻一指,神秘幽邃的轮回之力在指尖出现,寻幽立时倒在地上陷入昏睡,神魂陷入梦中。   这是沈炼参悟轮回妙理生出的神通,能以意念入梦中轮回,于梦中成道。   若是寻幽能勘破虚妄,当能醒来,届时他也该成仙了。   将寻幽轻轻放在一旁的古树下,沈炼一步步走出城池。东边的紫气愈发旺盛,几乎遮盖整个东边的星空。   当沈炼走到荒野一处小山坡之前时,紫气渐渐分开,一道纯紫色氤氲组成的天梯出现,延伸至紫气最深处。   有一个人影现出,缓缓从天梯走下来,面容奇古,头梳双髻,一身淡紫色道服着在身上,随风而动的褶皱,好似水光。   “如此动人的星空月夜,着实可以给沈炼你陪葬了。”那道人有些清傲的身影正立在山坡的顶处,居高临下,淡淡看着沈炼。   沈炼从未见过如此的眼神,不包含情感,既是虚,也是无。   他轻轻道:“你是玄都道君。”   沈炼从来没见过玄都道君,可此时此刻蓦然间就认定对方是玄都道君了。   这位太上嫡传,隐然间有道家当世第一人架势的玄都道君,就这样不期而至,来的时候竟如此出乎意料,教人事前着实无法料想。   他虽然站在那小山坡上,可是背后的数万里紫气,以及无垠星空,都好似匍匐在他身下似的。   沈炼从未见过如此理所当然的霸道,便又生不出厌恶的心思。   如阿罗诃的至高无上,观自在的不可测度,熊居士傲天绝地,在玄都道君面前都差了一点意思。那绝不是境界或者法力有所不及,而是此人参悟的妙理,已经超出‘我’的局限,抵达另外一个常人没法理解的层次。   横塘边上,观自在和猴子未离开。   猴子金毛根根竖起,显然玄都的出现,让它自然而然生出戒备。   菩萨道:“在玉虚宫时,我便不及玄都,现在兼修佛法后,本以为我和他差距应该缩小了,没想到却更大了。”   猴子道:“他还比不得当年的太乙。”   菩萨幽幽道:“可太乙又有谁人能比得过。”   猴子默然,同时眼中闪烁金光,似在计算什么。   菩萨当然知道猴子的心思,沈炼是公敌,可玄都这样的人何尝不是潜在的敌手。求道的路,走到最后,除却寂寞外,还有数不尽的旁人骸骨。   天上地下,过去未来,也只容得一人成道主了。   沈炼着实走在了所有人前面,但是玄都亦是紧随其后。   只见猴子一个筋斗突然翻起,穿越星河,到了一座仙山的道观上。   沈炼看了玄都好一会,将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玄都的容貌,跟现世的人有很大不同,就像是刚刚从猿人进化成人类的样子,说他面容奇古,确实再适合不过。   玄都亦看着沈炼,突然笑了起来。他本是虚无淡漠,可是一笑,却如春花秋月,饱满充沛的情感,似庙里的圣贤雕塑,忽然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只见他道:“沈炼,你既然认得我,那我问你一句,有情好,还是无情妙?”   沈炼沉吟一会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玄都洒然一笑,颔首道:“好一个最下不及情,你虽然避过了我的问题,可我还是要说你回答的好。”   最下不及情便是草木竹石等无心之物。   无情之道,自是从有情而来,故而太上忘情,其本身便有情,方能忘情。   更绝妙的是沈炼的话,还避免了下意识对玄都提问的回答,避开了两人高下之势。两个人的修行高低,那自然是能分出来的。但在生死交锋中,修行不能决定一切。   沈炼心中没有两人的高下之分,才代表他犹有一战的能力。   玄都足下的山坡消失了,饶是以沈炼的高明,亦看不出玄都用的什么神通,什么法力,将眼前的山坡消失掉。   两人都在平地上,不远不近地对着。   一眼就可以看到对方,以他们的眼力,能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但是沈炼说实话,即便这样,他还是看不出玄都道君的底细。   这人就算不是混元无极,怕也相差仿佛了。   沈炼纵有不灭的元神,到底境界上差他不少,几乎没法弥补。   可沈炼即便想到这些,仍旧不在乎。正如他对菩萨说的那样,“鱼戏莲叶间”,本无分别心。   沈炼道:“玄都道友你亲自来杀我,不怕被人捡了便宜么。”他不动声色,突然反问一句。   玄都道君笑着道:“阿罗诃是冢中枯骨,镇元子不过是个守家犬,四大菩萨弥勒之流,更是无胆之辈,放眼宇宙,有资质成就道主的,也就你我了,其他人捡了便宜,也不是太乙,更不是如来。”   世间能如此评论这些人的,恐怕只有玄都一个。他未必比这些更高明,可是言语中透露出的自信,实是教人心折。   沈炼明明知道此人是大对头,到现在依旧对其气魄有所钦赞。   他道:“看来太乙道主和佛陀确实有过较量,他们都已经超脱,玄都道友你既然如此看得起我,何必定要置我于死地。求道的路如此寂寞,有人相伴,岂非更好。”   玄都负手道:“佛陀当年亦不曾放过太乙道主,只是太乙道主终归超脱了,我也不会放过你沈炼,若你今日能活下来,那自然是你的本事。”   他一席话杀机凛然,落在沈炼心头灵海上,便是惊涛骇浪。   沈炼明白,纵然倾尽五湖四海的水,都洗不去今夜玄都道君要杀他的决心。相比当日尚且有伤在身的阿罗诃,如今全盛时期而来的玄都道君,实是无可撼动。   还好朝小雨不在,否则他倒是连累人家了。   毕竟朝小雨就算修成了太清道解,可在这位太上嫡传面前,恐怕这将是一大劣势。   沈炼沉声道:“听说玄都你掌握着八景宫的至宝太极图,如何不取来,教沈某一开眼界。”   玄都道君笑了笑道:“我便是太极图,太极图便是我,其实若无沈炼你取走了里面的元神印记,如何能有今日的我。”   玄都此话一出,菩萨立时就明白了玄都强大的奥秘。原来他是利用太极图,臻至了混元无极的境界。这虽然非是自身证得的混元无极,但因为太极图这无上至宝的缘故,也跟真正的混元无极相差仿佛了。   难怪当初沈炼如此轻易的得到太清元神印记,原来非是玄都不敌沈炼,而是他有意为之。菩萨心中满是凛然,此人算计无双,实是可怕。悟空的做法是对的,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玄都全身而退。   要知道等他回了八景宫,便再无这么好的机会了。   她不禁看向星空,镇元子你若是不来,恐怕得再后悔一次。   将太极图炼化入身的玄都道君,无论菩萨承认与否,他都是实质上的世间第一人了。   除非道主、佛陀亲临,天皇天帝复生,否则谁敢说能稳胜过如今的玄都。   沈炼突然道:“玄都道友莫非真以为我就已经是砧板的肉,任你宰割不成,你太托大了。”   他说话间,身子一摇,登即就化为一道锋利绝伦的杀剑。   那是以不灭的元神所化,亦是沈炼最大的优势所在。   今夜能否活下来,就看他元神到底有多坚固了。   玄都道君见到无比凛冽的杀剑,根本不为所动。身周泛起无数细密的太极符文,如同星河围绕自身,将杀剑的气机轻描淡写地消弭。   那连阿罗诃都要忌惮一分的杀剑,对于玄都道君而言,好似隔靴搔痒,毫无用处。   沈炼的杀剑从玄都身前绕过,又到了他后方。对于玄都的可怕有了直观的认识,只看他身周那立时冒出的太极符文,就知道玄都道君所言不虚,他跟太极图确实无分彼此。   无论玄都有多大的神通,事实上凭借跟太极图的浑融为一,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难怪他敢降临人间,不怕其他人生出别样的心思,不对付沈炼,转过头来对付他。   沈炼毫不气垒,重新化身为人,口中念动真言,正是佛陀的六字光明咒。不过沈炼的六字光明咒,非是镇压一切外道,而是咒力如同丝丝缕缕,分化万千,最后化为一张大网,布满玄都道君身周的虚空。   到了沈炼这一步,只要见过的神通,花点心思就能明白其中的精髓。   六字光明咒,实是佛门大法的源泉,非但可以镇压慑服一切外道,而且其本身的咒力,亦是无比坚韧,并且绵绵密密,不可截断。   咒力所化大网,将玄都道君网罗住,沈炼只想争取一刹那时光,逃遁离开。   他并非一根筋拉不回的人,现在的他就算发挥出十倍本身的实力,都不可能撼动玄都。将来的日子还漫长的很,总有机会再跟玄都过手的。 第121章 四道剑气   玄都依旧伫立在原地,衣袂轻轻摆动,神情淡然。   可是沈炼的咒力织成的法网,还没到他身旁,就立时灰飞烟灭,不留下丝毫痕迹。虚空里有一股强绝的波动,覆盖了每一寸空间,几乎有沿着时光朝过去未来蔓延的趋势。   沈炼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波动,整个元神都不禁一僵。   原本想争取刹那时光逃走,到现在也成了徒劳。   可他并未绝望,玄都纵然强大,亦非毫无缺陷。他的混元无极,到底不是自身证得。依旧存在瑕疵。   沈炼张口一吐,就是漫天神火,恐怖至极的精神火焰,将虚空彻底融化,无数有形无形之物,纷纷消散。他奋进全力燃烧的精神火焰,到底使他摆脱了玄都盖世仙威。   这时候一座漆黑如墨的山峰,自九天降下,狠狠朝玄都撞去。   那是即墨峰,昔年罗祖讲道的场所。   上面还存有沈炼留下的道痕。   朝小雨立在即墨峰羽化台上,一条如同匹练的太清仙光将沈炼拉扯上来。沈炼只来得及看了朝小雨一眼,任何言语,此时都不值得说。   玄都双眼射出似斗牛般的神光,居然硬生生将撞击过来的即墨峰拖住。绝世的法力,在此刻展露无遗。   朝小雨眉头紧蹙,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化。   沈炼轻轻拍在她背心上,元神之力注入她体内,稳住了她虚化的趋势。即墨峰似惊天利箭一样,往高空抛飞,转瞬间就进入了茫茫星河。   玄都不容两人走脱,并不伟岸的身影,化身亿万,遍布星空,将即墨峰围住。   沈炼瞧着密密麻麻的玄都身影,徜徉在幽暗的宇宙里,竟难以分辨出谁是真身。这些人影俱一般无二,没有差别,甚至都具备了极为恐怖的仙威,漫步即墨峰,冲击他的灵台。   他低声道:“你不该出现。”   朝小雨微微一笑道:“生不同衾,死则同穴。”   沈炼默然,有说不出的感动,他道:“不会死。”   随即他神目如电,先天易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推演玄都的破绽。   事实证明,玄都纵然借外物成就混元无极,现在沈炼也找不出他的破绽。   倏然间外面亿万玄都归于一处,显示出一个至高至尊的神祇,那正是玄都道君的无上法体,仙威所至,遍布宇宙,惊动无数层空间的强大存在。   朝小雨道:“他是要做第一人,竟然有恃无恐到了这地步。”   从玄都无所顾忌展示无上神通和仙威开始,朝小雨便心沉似水,这人既然毫无顾忌展现自己的实力,那就是自信到了极点,要做真正的当世第一人,欲昔年天皇天帝比高低,追逐道主佛陀的脚步。   朝小雨咬着贝齿,双手打出玄妙的轨迹,两仪元磁仙光以比电光石火还快的速度打出,轰击玄都的无上法体。   可是两仪元磁仙光这惊世骇俗的绝世神通,还没来得及靠近玄都,就被一股无形大力震散。只见到黑白色调的玄光,逸散在太空中,归于黑暗静寂当中。   朝小雨道:“连两仪元磁仙光都奈何不了他了,沈炼。”   面对阿罗诃,朝小雨都没有这样绝望,实在是玄都的强大,超出一切。无数年来不显山露水,隐藏在阿罗诃、镇元子以及妖师声名之后的他,现在竟然成了天地宇宙间最强大的人,且那样堂皇霸道。   莫说朝小雨想不到,便是观自在等人又何曾想到。   沈炼一言不发,注视羽化台上昔年他证道长生留下的道痕。如今这道痕竟然跃跃欲飞,几乎化为实质。   他豁然间有种贯穿过去未来的明悟,昔年证就长生的点点滴滴,出现在自己心头。虚妄从心头拂去,一切再无疑惑,甚至看到了此前叫他‘师弟’的道人。   原来这就是他的师兄陈剑眉,当年他证就长生时,陈剑眉亦是在场的。   过去和现在好似出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交汇,证道长生的道痕,终于化为实质,一柄毫无杀气的法剑悄然出现。   那是长生剑。   凝聚世间所有修行人证道长生的美好宏愿,方有此剑。   而沈炼长生留下的道痕,不过是引子。   这把剑是‘我’造的,沈炼突然间有所明悟,血肉交融的感觉在心头滋生,好似他熟悉此剑的每一寸每一毫。   难以言喻的力量,瞬息间充沛在整个元神中。沈炼整个人似极度升华,高渺虚无,隐然间竟有何玄都抗衡的架势。   玄都终于开口了,说道:“原来你早就留下了后手,那时的你便算到今日了,真是厉害。”   从始至终都胜券在握的玄都,终于不再那样坚信自己今日能灭杀沈炼。   长生剑的出现,不但代表着沈炼的凭空多了一大助力,更是一种无形的较量,那就是在玄都送出太清元神印记后,万年前的沈炼就已经留下了后手。   玄都说完之后,马上道:“不对,万年前的你若是能算到今日,早就该杀上玉虚宫了。”他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眼睛微微眯着,道:“沈炼,今天你必须死。”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比诸此前,多了金刚般的坚决。   玄都手作巨锤状,登时太空里出现一柄巨大的法锤,那正是昔年巨灵神的绝学,可是被玄都施展出来,威力胜过巨灵神百倍千倍万倍。   太空直接被巨锤洞穿,无数时空碎片纷飞,阴阳错乱,五行颠倒。   沈炼面对这无敌的巨锤,一点惧色也无,提着长生剑划出玄妙绝伦的痕迹,有天之圆,有地之方。方圆之道,就在这一剑下,诠释得淋漓尽致。   同样撕裂星河的剑气,悍然迎上巨锤,无边无际的绝世巨力瞬息间将即墨峰淹没。如同一叶扁舟,在滔天海啸中,难以自主。   朝小雨驱使即墨峰在滔天威能中起伏,两仪元磁仙光不要钱地打出,维护自身的安全。   沈炼如飞似闪,跳跃在层层叠叠的空间中。长生剑裹挟着修行人对长生的美好向往缔结的宏愿,几乎能扫平一切,在瞬息间竟然对巨锤形成了小小的压制。   玄都轻轻哼了一声,陡然间双手打出一个太极法印。   天地宇宙一时间似乎陷入了鸿蒙初盘,阴阳刚分的奇景当中,任何万物都还未在此时生出,无生也无灭。轻而易举将长生宏愿大力打散,复归虚无。   长生剑也在太极法印的打击下,轻轻颤鸣,可是它的本质惊人,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沈炼”的造物已经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方才有了它。   沈炼此刻充满信心,他一定能从此役活下来。因为长生剑是未来的“他”亲手打造,沈炼确信无疑。   玄都正是想到了此点,才会坚定要将沈炼抹杀的决心。   这是跨越时光长河的较量,更是接近道主佛陀级数的手段。玄都心中除了杀机生出外,更有一种激动,太乙道主和佛陀就是他现在榜样,若是他能彻底将沈炼诛杀,更胜过当初的佛陀。   虽然超脱之后,已经没有高下之别,但是超脱之前,依旧可以分出高下的。   沈炼依靠长生剑坚韧的特性,施展出不可思议的旷世剑术,最终敌住了太极法印。   玄都冷笑一声,道:“就你一人会用剑么。”   只见玄都寂然不动,背后冒出四道惊天动地的剑气。   剑气一处,附近的星河都被染成血色,虚空没有了光,只余下滔天的杀戮血气。   四道剑气正是来自于四把不同的先天杀剑。   玄都继续道:“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把先天杀剑我都见过,如今我以混元无极的手段施展这四道剑气,已经得其神髓,现在就让你这上清道主中意的人,好生享受一番。”   四道先天杀剑的剑气纵飞而出,若神龙不见首尾,不知来源,不知去处。   沈炼心灵间漫布恐怖,无上的杀机如潮水一样侵袭他的心灵,让他坚不可摧的道心,有了被摧毁的可能。   这还是玄都道君模拟的四把杀剑的剑气,若是其本尊降临,恐怕沈炼再无幸免的道理。   长生剑纵然有无上玄妙,依旧不及四大杀剑高明。最先降临的是陷仙剑气,沈炼甚至出现了熟悉的感觉。他听朝小雨提起过,从前一尊神祇陈北斗执掌陷仙剑,跟他斗过。   几乎动念间,其余三道剑气也杀来了。   破开长生剑的防护,直接杀进沈炼的元神中。   沈炼甚至在瞬息间就察觉到了自己不可摧毁的元神,出现了龟裂。那是朝小雨的两仪元磁仙光都没法动摇的半分的元神,在现在居然有了破灭的兆头。   他终于体会到了先天杀剑的极致威力,只是这种体会,恐怕落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想要。   好似宇宙初开时引动的大爆炸,出现在沈炼的元神法身里。仿佛沈炼身上的诸大窍穴,现在都成了一个个微型黑洞,不可思议的能量,在其中湮灭新生。   元神上的痛楚,本来就比任何肉身的剧痛要强烈千万倍,此时沈炼遭受的折磨,任何人都没法想象,可他依旧冷静得吓人。 第122章 混元无极   朝小雨清晰察知沈炼身上的一切,她实在没法想象沈炼现在遭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害。只见即墨峰上冒出一道惊天的黑白光柱,那正是朝小雨压榨身上每一丝潜力打出的两仪元磁仙光,一个硕大的阴阳混洞出现,似有不朽的道意蕴藏。   混洞旋转,席卷一切,终于使玄都正视。他见到阴阳混洞攻伐过来,双手缔结了一个类似宝瓶的法印,一只透明的瓶口张开,竟然将阴阳混洞吞噬进去。   随后光芒大作,一场惊世骇俗的大爆炸出现,即墨峰在一瞬间化为齑粉,朝小雨在刹那间抓住沈炼,两人被爆炸的巨力一下子冲击到星空更深处。   玄都冷然一笑道:“想走?”   只见他迈开步子,咫尺天涯的神通,几乎还没动念,就自然生出,瞬息间就追上了两人。不远处正是一个走到末期的巨大星辰,光芒黯淡,而玄都比其渺小无数倍的法体,轻轻往星辰一拨,那星辰就居然逆着自转方向旋转起来,在太空里越来越小,成了一颗丹丸,随后玄都指尖弹在丹丸上,轻而易举地洞穿了沈炼的头颅。   这一弹指,好似成了压垮沈炼的最后一击,被打穿的头颅,眉心冒出一个口子来,不断有元神本源似流水一般逸散出去。   沈炼能够察觉自己的衰弱,知道纵然今天能逃走,也当受到难以愈合的伤势。   玄都的强大,实在超越他一切预计,哪怕是假证的混元无极,依旧强大的不可思议。不过他受到了这样严重的伤势,未必就真正走到了绝境。   沈炼的心念对朝小雨传出一个“走”字,跟着一根仿佛贯穿宇宙的铁棒轰然而至,先是扫中沈炼,将其打散为无数碎片,随即带着澄清宇宙的气势攻伐玄都而去。跟着一只能吞噬星河的袖子将所有碎片吸进去,轻轻一抖,便见得有烟气从袖子里飘出,随后消散无形。   一株枝繁叶茂,看不到全部的大树骇然间降临玄都头顶,上面结着三十枚貌如婴儿的灵果,散发着堪比太乙境的法力波动。   同时无数水光,瞬息间将这片星域淹没,菩萨正手持净瓶,将瓶口朝下,水光正是从净瓶而来。   玄都头上冒出太极庆云将果树托住,身上一只长袖飞出如剑将铁棒架住,同时足下生出一片清荷叶,在水光中浮起,将他承载。   “三位道友真是会捡便宜,可惜不能笑到最后。”玄都淡淡开口,面对三位大罗境的绝顶高人围攻,丝毫都不见狼狈。   ……   那吞天吐地的袖子,实际上并没有将所有碎片都吸纳进去,依旧有一枚碎片为漏网之鱼,此事连朝小雨都没察觉到,她藏匿身形在星河中,眼中流出哀戚。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这枚碎片,正是沈炼先天易道演化到极致后,生出的遁去的一。   如非他易道上的成就,已然奥妙难测,根本逃不出这枚元神碎片来。饶是如此,他也付出了惨重至极的代价,可谓一身修为尽毁。   而且此事瞒不了多久,待到玄都和菩萨他们一战终了,他们自会清楚。   元神碎片穿越无数层空间,最终降临在寻幽身边,如果沈炼还有脱身的机会,那么寻幽就该醒来。   这件事连沈炼自己没有办法预测,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运气。   事实上沈炼的运气还不错,此刻寻幽正凝结元神,沈炼的元神碎片悠然心会地散去最后一点元神法力,融入寻幽正在凝结的元神中,助他一步登天,迈入天仙境。   寻幽蓦然间一步登天,只感觉到一股极轻极坚韧的柔和力道托着他身体飞起来,最后他看到一幕水光,下意识钻进去。   眼前天地,正是他想想不到的仙境,数位着羽服的仙家正笑吟吟打量他。他见到这数位仙家,觉得颇是面熟,细细一想,居然是长生观的几位前代祖师。   一股信息涌入他脑海中,登时他就知晓自己到了清水天。   而在他参拜数位祖师的时候,一只几乎透明的蝴蝶从他身上飞出,翩然起舞,一路飞进了清水道君的修行处。   蝴蝶飞过长廊,在水潭上回飞。   一根钓丝不知来处,恰好将蝴蝶卷住,落在水潭边,最后蝴蝶变化为沈炼。   可惜沈炼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纵然凝聚了神形,依旧像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火,整个人近乎透明。   他来不及感慨,只看着钓丝的主人,那是个清丽的女子,白衣如雪,拿着一根黑漆漆的钓竿,钓丝从他身上撤走,垂进水潭里。   沈炼不用猜测,就清楚这位就是清水道君了。   只是对方似乎没有跟他说话的兴趣,闭着眼皮,似睡非睡。   沈炼知道对方的身份尊贵,故而也没有细细打量。既然对方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于是他静默地看着水潭。   这水潭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只是里面现在的影像,居然不是游鱼水藻,而是星空以及一场惊世骇俗的斗法。   没错,水潭里的画面,正是玄都跟菩萨等人的交手,如此脱身局外,他方才真正认识到玄都的恐怖手段。   也明白了玄都现在究竟有多么可怕,饶是三位古往今来都有数的仙佛,依旧没能在以多欺少的局面里,占据上风。   猴子的铁棒将玄都的袖子打碎,并洞穿他的护体神光,可是最后砸在玄都肩膀上时,玄都身上居然涌出一股无可比拟的绝世神力,将铁棒震飞。   那是何等可怕的肉身,简直比猴子的金刚不坏身还要厉害。   不过只要一想连猴子的金刚不坏身都是从八卦炉练出来的,而玄都这位太上嫡传,将肉身修炼到如此厉害的地步,亦非完全没有理由。   但是事实上玄都表现出来后,依旧引发了猴子极大的震撼。它向来没在肉身比拼上吃过亏,今天算是头一遭了。   人参果树上盘坐着一名风度翩然的大仙,他长须飘扬,面色凝重。   菩萨亦有些惊容。   实际上玄都绝没有外表那样云淡风轻,猴子的肉搏能力,实是古今难逢抗手,他纵然修炼出混元金身,也被刚才那一棒打得神形震动。   事实上除了猴子自己天赋异禀外,旁人要想将肉身修行到这地步,几乎没有可能,玄都如果不是另有机遇,依旧不能把肉身臻至现在这境界。   在水潭边闭目的清水道君此时开眼,她道:“玄都虽然厉害,还比不了当年的佛陀,便是元始的番天印,都砸不动佛陀的丈六金身。”   沈炼道:“现今佛门中还有人修行丈六金身么?”   清水道君看了看沈炼,淡淡道:“有。”   沈炼道:“是谁?”   清水道君冷笑道:“你若是能活下来,自然会知道。”   沈炼不被清水道君的冷冽吓住,说道:“清水道君你有办法救我么?”   清水道君淡然道:“我救不了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是因为你阻了我的路,我故意推脱,只是我自己也受了伤。”   沈炼凝目清水道君的身影,只是以他现在的情况,也看不出什么来,可他最好奇的是,清水道君是如何受伤的。   清水看出他的疑惑,直接道:“我中了大日如来的大光明拳,那是阿弥陀传下的大神通,而且大日如来还得了真意,那是阿弥陀为渡他入佛门,方才传给他的。故而他的大光明拳能伤到我。哼,什么与世同存,什么万劫不磨,只要不到混元无极,在道主佛陀这等级数的人物面前,都是笑话。”   沈炼倒是心里一笑,清水道君也不是那么高冷,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这并非不能解释,因为修行到这一步,根本不需要掩盖性情,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活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三千大道,道道可证如来,本不必定要一样的。   沈炼继续问道:“混元无极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如何能证?”   他对与世同存和万劫不磨都有一定的认知,唯独对混元无极完全摸不着头脑,哪怕是玄都只是借太极图假证了的混元无极,他依旧看不出端倪来。   可以说混元无极是他修行道路上,遇见最大的迷雾。   清水道君道:“我问你,玄都借太极图证得混元无极,你心里是不是有些瞧不起他?”   沈炼想说不是,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这样的想法,毕竟借法宝而证,总归差点什么,而且也不是修道人的风采。   他只好点了点头。   清水道君似知他心意,接着道:“玄都修行到这地步,如果说他都不算修道人,也没几个人能算修道人了,为什么他要借助太极图才能证混元无极,难道他不明白,这只是假证而已?”   沈炼豁然有悟,说道:“是不是,根本没有人能证得混元无极?”   清水道君道:“你错了,不说道主佛陀,现在也有人不借法宝,证得真正的混元无极,只不过他证得了,又退了回去。”   沈炼道:“那人是谁?” 第123章 太乙的故事   玄都和菩萨、猴子、人参果树的争斗,其实是以猴子为主的。菩萨的杨柳净瓶发出的三光神水,仅是为了使玄都分心,不具备什么攻击力,只是三光神水生生不息,也难以灭绝;人参果树似攻实守;唯有猴子的铁棒,方是真正的大杀器,跟玄都做殊死搏斗。   论道行法力,实际上猴子不算三人之冠,可是它作为主攻点,再合适不过。这非是因为猴子的金刚不坏身,而在于猴子的铁棒。   猴子的铁棒乃是昔年人皇大禹所造,虽然是后天之物,却是至宝,用于攻伐上,实是无上杀器。   大禹声名虽不及天皇天帝,实际上他成就之大,已然不可思议之极,就连太乙道主,亦曾受过他的缘法。   如今的玄都自然不下于当初的大禹,甚至犹有过之,但猴子有两人帮它掠阵,专心于一的攻伐玄都,着实让玄都感到棘手。   玄都的衣袂飘飞,好似跟整片星域完全结合。犹自在关注这场惊世大战的朝小雨,此时此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当然认得玄都的手段,跟太清道解的代天行罚如出一辙,可是玄都此刻掌控的天道之力,远非她所能比拟。   顿时无垠星空中凝聚起一团雷云,里面奔腾着的雷电,都是纯紫色,那是至高无上的紫霄天雷,世间雷法的极致。   随着玄都神念驱使,纯紫色的雷光终于降下,将三光神水顿时化为看不着边际的紫色雷海,同时一股伟岸的绝世大力,将猴子打入雷海中。   玄都道君脸上闪过一丝苍白,显然做出此举,对他而言绝非轻易之事。   紫霄神雷的威能炸的猴子在雷海中蹦蹦乱跳,它高举着铁棒挥舞,根根金毛乱窜闪电,发出凄厉的猿鸣。   菩萨此时再难坐视不理,只见她生出四臂,行金刚坐,入无上禅定,身体如玉洁白,清净无瑕,前两臂合掌并持如意宝珠、后两臂高举至肩,右后手持水晶念珠生出超脱轮回的道意、左手持白莲净化一切烦恼。   她此时的四臂,绝非道家三头六臂的大神通那样简单,而是代表四种业——息增怀诛。   息业是指通过除障和除病进行净化和安抚。增业是指增富或使人富有,长寿。怀业是指控制局面的影响或吸引力。诛业是指怒相神、毁灭神或暴力行为,以为着灭除混乱和障碍。   因此在她四臂的佛光笼罩下,猴子暴躁的情绪得到息业的净化安抚,本来受到的创伤被增业恢复,怀业让整个趋于混乱的局面,重新得到控制,最后菩萨做忿怒法相,诛业佛光朝着玄都而去。   菩萨此时的反击,显示出她高深莫测的道行,多年来为宇宙间顶级大神通者,绝非浪得虚名。   玄都面对诛杀一切的佛光,绝不敢小觑。   只见他道身飞出一道元神,跟他一模一样,只是执掌玉如意,有洞穿宇宙的杀机演化出来,竟轻而易举挡住了诛业的佛光,甚至那元神的杀气腾腾,反攻菩萨而来。   菩萨不由失色,道:“镇远道兄,不可留手了,他已经练成一气化三清的绝世仙法。”   一气化三清乃是太上所创的至高绝学,一旦练成,便可化出三道元神来,每一个都有跟自己相差仿佛的实力。   可以想象,一个玄都已经是近乎无敌的人物,若是这样的人再多了三个,天上地下还有人能制止他。   也只有道主级数的人物,才能创造出如此恐怖的仙法来,不过玄都能将如此逆天的仙法练成,实是表现出他不逊色任何人的天分才情。   玄都此时化出的元神正是上清道人,秉承宇宙杀机,几乎无人可挡。一照面就杀得菩萨粉面失色,发髻散乱。   那杨柳枝对上上清道人的玉如意,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人参果树上盘坐的大仙,长生一叹,只见到遮天蔽日的袖袍从果树上垂落下来,顿时无穷无尽的吸力就把那紫霄神雷的海洋吸纳进去,连绵不绝的爆破声在袖袍里生出,可是袖袍本身丝毫无损。   玄都淡漠的仙眸看向大仙,悠悠道:“大仙的法力之深,果然是冠绝宇宙。”   猴子从紫霄神雷中解放出来,一个筋斗翻身上了人参果树的树冠,双目充血地看着玄都。   大仙正是万寿山五庄观的主人,世称地仙之祖,又号与世同君,名字叫做镇元子,乃是跟三清道主一样古老的人物,天帝都要算他的晚辈。   镇元子道:“不成道主,再大的神通法力,终归是过眼烟云,贫道活这么久,还要陷入红尘厮杀中,着实可怜。”   玄都大笑道:“矫情了。”   只见他头顶又飞出一道元神,手里捏着一枚混沌珠,元神的气质至尊至贵,正是玉清道人。玉清道人到了人参果树近旁,虚无的气息催动,便有一枚人参果跌落枝头,化归虚无。   这一下,便损了人参果树万年道行。   镇元子面色潮红,道气蒸腾遍布光宇,将玉清道人敌住。   他比菩萨要强一些,甚至能占据一点上风。这位与世同君的地仙之祖,果然法力精深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   玄都更清楚镇元子尚未亮出底牌,故而心中颇是忌惮。   可惜他混元无极尚有瑕疵,导致一气化三清并未大成,尚且化不出最后一道元神出来,而且时间亦有限制,否则那真是无敌了。   猴子在人参果树上休息一会,复又精力充沛,它是天生异种,几乎肉身到了不死不灭的地步,故而虽然不敌玄都,犹自能和玄都一斗。   铁棒冲出人参果树的仙光笼罩,仿佛一道永恒不灭的神芒,跨越一切阻碍,终于又来到玄都身前。   玄都化身一道金桥,堪堪将铁棒接住。   只见到无数地火水风奔涌不息,旋即平定。   玄都的思维闪过一丝惊疑,这猴子的力量比之前更大了。   他却是此前未曾跟猴子交过手,不知猴子乃是天生的斗战圣者,任何神通法术,它过一遍便知究竟,甚至临敌之间,总能找出最好的破解办法,并且越战越勇,故而昔年猴子大闹天庭,那时不过太乙境的法力,却能在不断的斗争中,战力不断提升,胜过天庭诸多神圣仙佛,创下齐天大圣的偌大声名来。   后来猴子被佛陀镇压,再无当初大闹天宫的绝世战力表现出来,一来是故意藏拙,二来确实没有真正激发它绝世潜力的战斗出现。   金桥就是太极图,亦是玄都,面对猴子破灭一切的攻伐,巍然不动,并且将每一击的力道反馈回去。   猴子每挥出一棒,就相当于打在自己身上。   金身冒出火光,口中喷血。可它竟然愈发勇猛,铁棒毫不容情地使出更狂骇的力道。   玄都何等高明,立时就清楚,自己继续这样下去,怕是震不死猴子,反而成就了它。今天将沈炼除去已经算是有所收获,何必跟他们纠缠到底,平白露出太多底细。   只见他心念一动,两大元神倏地收回,金桥横渡宇宙,让铁棒连尾巴都没打中。   猴子气得口鼻冒出真火,对着虚空泼口大骂。   菩萨整理好形容,对着大仙无奈看了一眼,两人足下一并生出祥云,消失在宇宙中。今天三人联手都没奈何玄都,着实有些出乎她们意料,不过玄都的实力已经暴露出来,其他人也当会警惕了,至少玉虚宫和八景宫绝不会如过去那样融洽。   现在想想,玄都除了帮大家除去沈炼这共同的敌人外,实际上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菩萨想到沈炼,心中一动,突然发现沈炼并未真正的魂飞魄散。   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此事,玄都和镇元子都知道了。   镇元子只是露出莫名的笑意,而玄都满面铁青,他知道沈炼一日不死,他就没成道主的希望,甚至连混元无极的瑕疵都休想弥补。   ……   这边大战尾声之后,清水才道:“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炼摸了摸头道:“我有这么傻?”   清水说道:“有的。”   沈炼洒然一笑道:“莫非成为道主佛陀,都得有点傻才行。”   清水道:“他们都很聪明,就你一个人傻。”   沈炼并不生气,说道:“这样也好,说明我是特别的。”   清水道:“你不会比太乙道主更特别。”   沈炼有些疑惑,他问道:“我听说太乙道主很多次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水道:“很不好的人,甚至比你还差。”   沈炼苦笑道:“我承认自己不算个好人,但也不算太差吧。”   清水道:“你其实差劲得很,只是自己知道而已,不过太乙道主确实比你更差。”   沈炼道:“为什么?”   清水道:“因为他无情,而你却还有点情,虽然不多。”   沈炼道:“原来太乙道主修炼的竟是无情之道。”   清水摇了摇头道:“他是天生的无情人,并非修行的无情道,你既然对他感兴趣,我就不妨对你讲一讲他的事。” 第124章 无往不在枷锁中   沈炼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清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三清道主,佛陀、菩提的一些事迹,其实都在那法灭尽之地写成了书,一本叫做西游记,一本叫做封神演义。   这两本书记载的事都是真的,不过里面有些事迹,你现在也该清楚了,如果追溯过去,根本没有那些事。其中便涉及到太乙道主和佛陀的较量,两人俱在超脱之前,先果后因,编织过去的命运,进行了一场旁人没法知晓的对决。   那场对决,兴许未曾有过胜负,现在他们都已经超脱,更没法知晓他们对决的详细内容。不过在最终超脱之前,太乙道主曾经在法灭尽之地留下一本书,那里有他一部分人生经历,都是他未成道前的事迹,当然现在那本书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你有可能曾经看到过。”   沈炼道:“我本来就出身于法灭尽之地,只不过现在早已断了那段过去,不记得是否看过那本书了,何况现在那里也找不到我存在过的痕迹。”   清水淡淡道:“这件事我知道,那也应该是你成就混元无极后做下的事,为什么你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正是因为你有了干涉过去的本事,已经具备道主和佛陀的部分特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可惜的是,你生的晚了,否则万年前你就成了道主,根本轮不到你这过去身,降临今世。”   沈炼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清水冷冷一笑道:“我和玄都的天分才情,决计不在任何人之下,可是连我们到现在都没法证得道主,你当真以为成就道主就混元无极一个门槛么。”   沈炼似乎要从清水道君口中得悉一场天大的秘密,他凝神道:“到底还有什么门槛。”   清水淡淡一笑道:“不告诉你。”   沈炼吃了个瘪,不过清水道君要是不告诉他,他自是没有任何办法。   但见清水接着道:“那本书你看过也好,没看过也好,其实都不太重要,无非是说太乙道主的一些经历而已,不过读了那本书,你自然会清楚他是何等样的无情人,世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羁绊他的事物存在。本来我以为你也是这样的人,不过到底你和他还是有所不同。”   沈炼微笑道:“这大概也是我现在能见到你的缘故。”   清水道:“不错,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你,但也不讨厌你,况且紫玲是我钟意的传人,我答应过她,绝不为难你。”   沈炼从朝小雨那里听到过“紫玲”两个字,可此时突然有说不出的难过,那不像师姐,也不像朝小雨,仿佛这两个字现在触及到了他最伤痛的记忆,难以回首。   清水瞧见沈炼的神色,冷呵呵道:“你倒也知道难过,若非是你,她本该度过阴阳劫,承继我的清水天。”   沈炼道:“我知道紫玲是我的师祖,可清水道君你说的事情,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清楚。”   清水道:“你便是清楚了又如何,除非你真正成了道主,否则那些消散的人,总也不会复生。”   沈炼道:“那清水道君觉得我能成为道主么。”   清水道:“无人不可成道主,但未来还能成道主的人,只有一个,也许是你,也许不是你。”   沈炼微微一笑道:“那总归是有希望的,凡是有希望的事,我都觉得我能做成。”   清水道:“那我问你一件事。”   沈炼笑了笑道:“清水道君想问我,若是你挡了我成道主的路,我杀还是不杀,对不对?”   清水点了点头,这是沈炼首次把握到面前女子的心意,此刻沈炼没有把她当成高高在上的道君,仅是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沈炼回道:“不会。”   清水道:“为什么?”   沈炼轻声道:“因为清水道君你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除去我,原来我们是一路人。”   清水那毫无杂质的眼眸看向沈炼,突然叹口气道:“我以前还有点介意你作为男子却学了我的太虚神策,现在是一点都不介意了,只是这种释然,晚来了万年。”   说话间,清水道君的身旁多了两把剑,一白一红,剑鞘古朴,剑柄都系着一模一样的灰色丝带,轻轻飘扬,像是游魂一样。   沈炼见到两把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滋生,他看见了剑,耳边就响起哗哗的流水声,那是幽冥血海的波涛声。   两把剑化为两道光,最后一左一右斜斜插在他背后,两条灰色丝带飘扬在脑后。   沈炼现今无比的幽然宁静,森然的杀机贯注进他虚弱至极的神形中,灵台自有股斩却一切的决绝。   清水道:“白剑叫做元屠,红剑唤作阿鼻,它们之前的主人是幽冥教主。”   沈炼道:“谢谢清水道君,我会像朋友一样待它们。”   两把剑都是先天杀剑,绝不会逊色于诛仙四剑,而且跟沈炼有水乳交融般的锲合。如果遇到玄都时,沈炼有这两把剑,至少有一分把握能全身而退。不过前提是玄都没有太上的金刚琢。   清水道:“不用谢我,这是它们自愿要跟随你的,你得到这两把剑,便是复原了也不会是玄都的对手,可如果你能找到太乙道主留下的太乙神剑剑经,再找一个心意相通,跟你实力接近的神灵,倒是能跟玄都周旋一二了。”   沈炼道:“我记得一门神通叫做太乙分光剑,这跟太乙神剑剑经是否有所联系。”   清水道:“太乙分光剑就是太乙神剑的基础,不过太乙神剑的精髓在于‘神’字,所谓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存,这太乙神剑正是涉及到神和道相御的玄妙,故而一旦施展出来,威力无穷,同诛仙剑阵以及两仪微尘阵相提并论,但具体威力有多大,我也不清楚,若是你练成了,能和两仪微尘阵斗上一斗,分个高下,估计太乙道主会很欣慰,他创出此剑时,本就存着跟诛仙剑阵和两仪微尘阵一比高低的心思。”   沈炼听了清水道君的解释,心头一笑,他和朝小雨岂不是正完美契合太乙神剑的要求。道主知过去,晓未来,估计那时候便算到今日了。清水道君嘴上不喜欢太乙道主,实际上心里怕是很放不下太乙道主,她们究竟是不是父女关系,沈炼现在是好奇的紧。   清水知道沈炼在想什么,她说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很好奇我跟他的关系,只是没什么人敢来问我。”   沈炼笑道:“那么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清水没有恼怒沈炼的直接,轻轻道:“道生一,太乙是道,清水是一,他说世间只有一个清水,意思便是我是这个‘一’。可是道生一,一却不能生道。世间可以没有清水,但太乙总会存在的。”   沈炼微笑道:“那么说你们是父女,确实没错。”   清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实际上万物都可以说跟他有关,可那又如何,你没见过太乙道主,便不会清楚,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羁绊,他是天生的自由自在,而我们无往不在枷锁中。”   沈炼悠然道:“这是枷锁,也是乐趣。”   清水终于展颜,柔声道:“确实是乐趣。”   沈炼又道:“清水道君你也受了伤,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地方么。”   清水淡淡道:“我虽然是被大日如来偷袭,实际上跟阿弥陀对我出手没有区别,这伤势只有道主级数的手段方能消解,你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沈炼有些遗憾道:“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清水道:“如果你能活下来,就帮我将八景宫里那一盏灯取来,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沈炼沉吟一会,答应下来。这件事说来容易,实际上要做到,用千难万阻也不足以形容,毕竟八景宫有玄都坐镇,更是太上的道场。   玄都有多厉害,他已经见识了,故而更清楚这件事要做成,究竟是多么希望渺茫。可他还是答应了,因为清水道君着实是个很好的人,她对他也不似外表展现出的那样冷冽。   ……   不死宫说是宇宙间第一宏伟的殿堂,确实还不够资格,但放眼过去未来,这也是寥寥可数的宏大殿堂了。   整个宫殿都布满了精妙的禁制和阵法,如果不是魁漓带着沈若兮进来,恐怕她会直接迷失在最外面一层。这也显现出昔日的凤祖,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魁漓既然答应她,将她带到不死宫最核心处,就不会食言。不死宫最核心的地方是一片火池,不过这火池也分阴阳。   一半是阴火,能够冻绝一切,一半是阳火,能够焚烧所有。   阴阳交汇,自然产生莫大的能量,这也是不死宫动力的源泉。实际上不死宫并非一直只存于某处,而是在宇宙星河间游荡,位置的变化,十分玄妙,外人几乎没可能找到。   现今不死宫里足足有三百头凤凰,其中至少有十头散发的法力波动绝不逊色于沈若兮,这当真是极恐怖的底蕴。 第125章 阿赖耶识   魁漓道:“现在你也看到了,这里有阳火阴火,唯独没有你要的先天涅槃真火。”   沈若兮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有的。”   魁漓心头生出疑云,她问道:“在哪?”   沈若兮忽然抬起头,直直看着魁漓,说道:“我见过凤祖,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魁漓洒然笑道:“很多人都这样说过,她们还觉得我是凤祖转世呢。”   沈若兮道:“样貌可以相似,气息不会,你连气息都跟凤祖很相似。”   魁漓道:“这么说来,我倒真是凤祖的转世身了,可这又如何?”   沈若兮道:“先天涅槃真火,只有凤祖在火池里涅槃时才会出现。”   魁漓眼睛闪过一丝寒芒,说道:“你是要我死?”   沈若兮默然道:“凤祖不会死。”   魁漓叹口气道:“凤祖不会死,魁漓会死,对么。”   沈若兮突然深深朝魁漓弯腰道:“只有先天涅槃真火,才能使舅舅重获新生。”   魁漓道:“如果是沈炼,他不会要求我为他牺牲什么,你走吧。”   沈若兮的玉足似生根一样,只是瞧着魁漓,并不打算离开。   魁漓淡淡道:“在不死宫内,你就算想将我强行涅槃,也是没机会的,你明白么。”   沈若兮道:“并非一点机会都没有。”   魁漓道:“就算你成功了,你也没法活着走出去,何况你应该明白沈炼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死了,他才能活下去,那么这件事他一定不会去做。”   沈若兮道:“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魁漓笑了笑道:“说的很对,你没错,我也没错,有什么手段你使出来吧,还有十息时间,便会有人来,那时候你一点机会都没了。”   沈若兮没有说话,时间很宝贵,她没有多余的空闲。   只见到沈若兮整个人绽放出璀璨至极的芒,胜过任何星月的光辉,仿佛宇宙中的唯一。魁漓神色凛然,她蓦然间心中生出一个词——‘天元’。   天元象征着北极星,亦是超神入化的人物,要了解万物的本源和开始。沈若兮此招便涉及天元之道,试图在瞬息间凝聚自身所有的力量,毕其功于一役。   心思刹那电闪,但见得沈若兮身上璀璨至极的芒,在瞬息不到的时光里,凝练为一个点。魁漓几乎判断不出那个光点的去势,便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怖感,身前立时出现十八重火幕,俱有阴阳交汇,玄妙无边。   可是小小的光点,轻易就戳破了火幕,执着地杀向魁漓的眉心。   她几乎没有躲闪的余暇,眼睁睁看着光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洞穿十八重火幕,最终抵达她的眉心。   就在这时候,一道五色神光恰好赶到,在光点触及魁漓眉心时,将光点刷进五色神光里,一个孤傲的清秀少年冷冷看了沈若兮一眼,随即便有一条绳索将沈若兮绑住。   清秀少年冷冷道:“人交给你自己处理。”   魁漓惊讶道:“你什么时候逃出玉虚宫的。”   清秀少年摇了摇头,整个人如同风沙一样散开,原来他只是一道化身而已。魁漓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确实不喜欢孔宣,只是没想到在很久以前孔宣就于此处留下了化身,解救她今日的危难。   想着这万年来,孔宣都被关在玉虚宫,也不知受了多少苦,自己却没想过将他救出来。魁漓颇有些内疚,心想自己该做点什么。   沈若兮有些遗憾,也有些释然,她道:“你杀了我吧,玄女宫里面有一页天书,那是天帝修行之法的总纲,或许能对有些帮助。”   天书最初是落在佛陀手上,那时候还叫做《大梵隐语无量洞章》,后来《大梵隐语无量洞章》被诸多大能抢夺,有部分湮灭,剩余的经文就成了天书,被天帝所得,那也是天帝成为道主之下,最强者之一的根本原因。   故而天书的总纲,便是对玄都这等人物来说,都有一定的吸引力。   魁漓道:“放你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杀你我也有些不忍,现在你就在火池里吃点苦吧。”   沈若兮飘飞起来,最后落在阴阳火池中。饶是她修为高深至极,落在这阴阳火池里,依旧发出难以忍受的痛哼。   阴火和阳火的汇聚,具备极大破坏力,饶是她修行臻至太乙,都受不了。   魁漓体谅沈若兮为何要这样做,但既然失败了,就该受到惩罚,让她吃这点苦,已经是看在沈炼份上了。   只是要她牺牲自己来成就沈炼,确实做不到。   沈若兮大概能做到,可她是魁漓。   ……   沈炼在清水天,不清楚不死宫里面的事,清水道君虽然没法治好他,但也没有赶他走。沈炼也不打算走,毕竟他现在的状态,还能走哪去。   他道:“你该在池水里面放一些鱼进来,如此才有乐趣。”   清水道:“我不喜欢吃鱼。”   沈炼微笑道:“你可以尝试一下,未必就那么不合你胃口,其实我也会一点厨艺,反正没事,要不我们在这里烤鱼吃。”他袖口指着池水,一缕淡淡的清辉落进吃水里,随即就有十来条鲤鱼在游荡。   大概世间唯有沈炼,敢向清水道君说,在这里烤鱼吃。   清水皱眉道:“你疯了么,就剩这么点元神本源,还敢拿出来造物。”   沈炼道:“多这么一点不多,少这么一点也不少,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开心。”   清水眉头展开,瞥了沈炼一眼,说道:“突然发现你这个人,真有点意思,你真的不怕消亡在世上么,说实话,修行成仙的,我还没见过几个人真的不怕死,而且那些不怕死的仙佛,基本上都死了。”   沈炼道:“还好我现在还活着。”   清水冷笑道:“只怕你未必能一直活着。”   沈炼笑了笑,说道:“能借你的鱼竿用一下么。”   清水沉吟一下,还是将鱼竿给了沈炼。鱼竿看起来材质很不错,应该有些沉重,落在手上,却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一样。   沈炼道:“这鱼竿是什么材质做的?”   清水道:“太虚竹。”   沈炼道:“这竹子是生长在无何有之乡的,按理说无何有之乡,一无所有,怎么会有竹子生出来。”   清水解释道:“有仙乡神土失去了主人,便会化为土壤,渐渐有植物生长在上面,你若是活的够久,照样能弄到这一类的东西。”   沈炼轻轻一叹,纵然在太虚里开辟了洞天,照样也是会消亡的。   他不再问了,将钓丝抛在水中。   沈炼安安静静坐下来,心思进入无忧无虑的境界,原本疏淡的身影,竟而有了一丝凝实。   清水道君颇是奇怪,沈炼的伤她治不好,却知道有什么能治。一是乾坤鼎,因为这是宇宙第一造化神器,里面的造化大道,连天道都可以补全,何况区区元神损伤,二是凤祖的先天涅槃真火,由死而生,乃是勘破生灭玄妙的真火,自然能治好沈炼。   乾坤鼎自然是无处可寻,但是先天涅槃真火还是可以找到的。只是这涅槃真火,她估计沈炼也不会用,他要是用了,那就是真正的无情人。   故而清水才会认为沈炼有可能死去。   可现在沈炼居然止住了元神溃散的势头,简直出乎她意料。   虽然看不出沈炼有伤势好转的可能,但一时半会,他还是死不掉的。   对于此事,清水道君极是好奇。因为沈炼有多少斤两,她看得出来,实在想不出他怎么做到的。   沈炼究竟做了什么呢,只有他自己清楚。   猴子的一棒以及镇元子的袖里乾坤,着实给他元神打得溃散,可是现在他静下心来,却领悟到了一种玄妙。   待得坚固至极的元神外壳散去后,他更接近了自己的本来。确切的说,他领悟到了自己的命根,用佛家的说法,这叫做阿赖耶识。   佛经曾云:“一切众生阿赖耶识本来而有,圆满清净,出过于世,同于涅槃。”   这说的是阿赖耶识,乃是众生都具备的,而且天生就圆满清净,无垢无碍,故而同于涅槃。确切的说,如果参悟了阿赖耶识的玄妙,实际上也能做到涅槃的效果。   为何如此说呢,那是因为阿赖耶识又称为种子识,含藏了一切法种——一切有漏有为、无漏有为、无漏无为的一切法种。   而且阿赖耶识还有不生不灭的特性,故而为一切根本。   这听起来,似乎跟本性真如差不多,实际上阿赖耶识作为种子识,还有更玄妙的地方,那就是同时具备真和妄。   故而真也是它,假也是它。   真假合一,故为之神。   如果沈炼没有经历此前的劫难,他便不可能领略到这么深的玄妙,如果不是在清水天这么安全的环境下,他也不可能有空暇去参悟。   一切皆有前因,方有此果。   那么沈炼现在能通过参悟阿赖耶识,取得类似涅槃的效果么。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但能不能成,就得看沈炼自己的修行。   这是别人帮不了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所以他此前将那点元神本源化为鱼,只是为了更清晰体会阿赖耶识。 第126章 清水天里的烟火气   沈炼沉浸在对阿赖耶识的琢磨中,不舍昼夜。   钓丝在池水里晃动,没有钩,自然也没有钓上来鱼。水潭里本来只能留下清水道君一人的影子,现在开始朦朦胧胧地出现沈炼的影子,只是远没有清水道君那样清晰。   可是清水道君知道这意味着沈炼对于道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几乎有追上她的趋势。   只是沈炼的伤势终究没有更好,他的神形还是特别单薄。   对于沈炼而言,他此刻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专注在阿赖耶识上。由于阿赖耶识藏有一切法的种子,让他感受到了太多从前忽略的玄妙。   诸天万界,能比沈炼精通更多法的人,特别稀少,他不但精通很多法,而且造诣还很深,可是现在他接触阿赖耶识,这一切法的种子,方才知道他对许多法的理解都不够圆满,尚且有缺陷。   这就像是精通了所谓的七十二绝技,可对每一门绝技的根本,依旧隔了一层。   沈炼越是参悟阿赖耶识,元神越是冷冽,就像是在不断被浇冷水,心越来越静,越来越接近事物的本质。因为阿赖耶识为一切法的种子,他心头自然就有种萌生万法的奇妙感觉,好似他很快就能无所不能,使出任何见过的法,以及没见过的法,心灵中的种种真实和虚假,简直一览无余地。   阿赖耶识,本来而有,圆满清净。沈炼似乎体会到了道主和佛陀才具备的心境,超然物外,不生别念,不生妄心,不动无名。   这并非他变得绝对理智,而是臻至一个更加奇妙的视角。   渐渐地沈炼身周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息,那是包含一切法的道韵。清水天本来是容不下其他的人的道,可是沈炼的道韵,包含一切,甚至也包含了清水天的道,故而不被其排斥。   清水道君看到沈炼身周不但道韵流转,甚至能看到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种种异象,甚至一些玄妙,连她都可以借鉴参照。   这不是沈炼的能耐,而是阿赖耶识的玄妙。   其蕴藏所有,包含一切的法的特征,已经贴近道的本质,可以帮助任何人修行。   异象终于让清水天其他人都感觉到,这些人至少都是天仙境的修为,故而不存在体会不了其中奥妙的人,只是体会深浅有差别而已。   渐渐地其他人开始不自觉朝水潭这边靠近,想要更加接近道韵的源头,甚至有人忍不住仰天长啸,那是困扰多年的桎梏,一朝得解的快意释然。   啸声惊动了其他人,引来怨责的眼神,很快那些有所突破的人,都忍住恣意庆祝的行为,并且更加凝神感悟清水天里正飘荡的道气。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没有人想错过。   最重要的是沈炼展示的“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异象,对于成就太乙境,有极重大的帮助。别看天仙境和太乙境只有一个大境界的差别,实际上光从太乙境被称为真仙,就可以知道太乙境究竟有多厉害。   古往今来,修行成天仙的人很多很多,可修行至太乙境的人,或许不足一元之数。那可是自宇宙开辟,无数岁月的积累,加起来有此成就的人,都不大可能有一元之数,可见此境究竟多么艰难。   那是悟性、机缘和天时缺一不可,方能有此成就。   可以说沈炼无意之间,便成了整个清水天仙家的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冥冥中这些仙家都反馈了一丝因果气运给他。   这种结果看似很容易,实则能参悟阿赖耶识的人很少,强如清水道君和玄都道君,实际上都没有这样的机会,除非他们也跟沈炼一样,几乎油尽灯枯。   清水道君终于想明白了沈炼的处境,不由道:“水枯明珠出现,云散皓月当空,你居然能有此机缘。”   随后清水道君化出一道影子,落在长廊之外,对着靠近的众仙家道:“都在这里止步。”   机缘难得,清水道君不想其他人将沈炼惊扰。   事实上一旦沉浸在阿赖耶识当中,沈炼也很难被外人打扰。   他现在好似回归母体,无忧无虑,没有刻意的思维,一切都发乎自然,做自己!   转瞬间,就一个月过去。   沈炼衣衫整洁如新,点尘不染,身上有隐隐约约的圣洁光芒,似能穿透宇宙,抵达彼岸。   他渐渐张开眼,一只眼睛显示出幽沉的宇宙,一只眼睛出现了诸般众生,最后宇宙消隐,众生散去,现出清亮的眸子。   沈炼的外表,比初来清水天时,要凝实不少,不过一身法力,依旧微薄的很,他还是未能完全恢复。   可以说他现在的样子,更像是才出生的幼儿,很健康,但不算得强壮。   不过这确实算有些涅槃的效果的了,但不算重生,他只是更加认识了自己。   甚至沈炼都没法形容自己究竟是不是突破到了大罗境,只是他现在感觉还很好,就是不怎么能使出惊天动地的神通来。   沈炼伸了一个慵懒的懒腰,接着对清水道君作揖道:“多谢清水道君。”   清水道:“你叫我名字清水即可。”   沈炼微笑道:“那就多谢清水你。”   这是清水道君对沈炼的认可,并且有所亲近。   说起来沈炼还算她的徒子徒孙,只是到了她们眼中,所谓辈分都不足道。   沈炼谢的是清水让他呆在清水天,由此他才有这般安全的环境,得以悟道。   清水道:“我也要谢谢你,虽然我的伤没能好,现在却有办法能将其封印起来了。”   她身上冒出一团光明,最后这团光明被她分别逼到了两只眼睛的眼角,看起来她的眼角,比身上其他部位更白,好似沾了两道雪痕,给她增添了一种特别奇异的魅力。   沈炼道:“阿弥陀的秘力,果然不可思议之极,连道君这般修为,都奈何不了。”   他现在跟一月前相比,最大的提升就是在眼力上,更能看透事物的本质,故而愈发体会到清水道君那如同深渊一样的修为。   清水道:“在太乙和佛陀超脱之前的六位道主中,阿弥陀和太上是最具天资才情的,其他四位能成道主,多多少少有点借助外力,唯独阿弥陀和太上,全然是自证自悟。”   说完后,清水又是一笑,道:“不过既然成为道主,登临彼岸,就没有什么高低之分了。”   沈炼道:“确然如此,既然过了河,又何必在乎是什么工具,只是是造船过河,还是造桥过河,更或者自己游过去,终归对没过河的人有区别。”   清水颔首道:“太上算是造了桥,故而成道之法,就在道德经里面,阿弥陀算是造了船,故有大乘佛法,你能修行到今天这地步,除却受了我的缘法外,跟这两位留下的传世经典,也脱不了干系,好在这是众生法,你不必偿还因果。”   阿弥陀和太上都是有渡无量众生的宏愿,沈炼亦是众生,在他们宏愿之中,故而虽然受了缘法,却不会有因果。   沈炼微笑道:“不知道君是打算造桥,还是自己游过去。”   清水俏皮一笑道:“要不你背我过去。”   沈炼莞尔。   他将鱼竿轻轻一抽,就有一条鱼脱水而出。沈炼很是利落地将鱼处理干净,在水潭边上生起火来烤鱼。   外面等候的仙家,鼻子都很灵,其中一个仙家道:“怎么道君那边似乎有烟火味出现。”   其中一个仙家道:“还有烤鱼的味道。”   他说话间,颇有些嘴馋。虽说仙家不食人间烟火,断绝五谷,可是美食美酒,多数不会抛却。但摄于清水道君平日的冷峻,没有仙家敢去生烟火,满足口腹之欲。   要是一直都不吃也就罢了,现在沈炼烤的鱼,味道飘散出来,就引起了他们的口腹欲望。这些人只好强行摒弃杂念,使心清净,更有人琢磨着,道君都干得,我们偷偷开个火,应该没事。   清水道君何等通明,自然知道外面的事,她小口小口吃着鱼,又有些责备道:“我实在不喜欢这里有烟火气,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不过她吃的倒是很认真,因为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给她做过食物。   沈炼自己没吃,就看着清水道君吃。   修行非是定要断情绝欲,清水道君的内心亦没有外表那样清冷。   清水当然也没有感动到掉眼泪,不过吃了沈炼烤的鱼后,她确实有些变化。原本清水天的时令有些像初秋,现在却有些春天的感觉。   她吃完后,说道:“沈炼你再烤一条。”   沈炼笑道:“道君还想吃么?”   清水道:“也不是很好吃,但以后这里还是不要生火了,故而你趁现在烤一条给自己吃。”   沈炼嘿然一笑道:“不必了。”   清水道:“为何?”   沈炼道:“我也不喜欢吃鱼,真的不喜欢。”   清水忍不住噗呲一笑,说道:“你挺逗的。”   沈炼道:“道君也不是那么冷嘛。”   清水道:“彼此彼此,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太乙道主既然那么无情,为何还喜欢交朋友。” 第127章 仙路尽头,沈炼为峰   沈炼觉得很有意思,清水对太乙道主远没有她嘴上说的那样看不上。他终于也明白为什么清水没能突破至混元无极,因为她心中有结,结在太乙道主。   只是这种结,只有她和太乙道主才能解开,旁人是插不进去的。   他轻声道:“生在世上,总该是需要朋友的,否则很无趣。”   清水道:“可我现在就你一个朋友。”   沈炼本来以为她要说自己没有朋友,没想到清水竟如此坦然。正是有这般赤诚的心性,她才能成为清水道君。   沈炼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他说道:“八景宫里的灯我会帮你取来,只是在此之前,我得寻到菩提树,清水你有关于菩提树的眉目么?”   清水道君清楚沈炼寻找菩提树做什么,沈炼参悟阿赖耶识并未完全透彻,而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足以证明菩提树是宇宙中第一悟道神树,如果沈炼寻到了菩提树,在树下重新参悟阿赖耶识,很可能就能完全破悉阿赖耶识的奥秘。   阿赖耶识虽非最终圆觉,亦非是混元无极,但是从沈炼此前参悟阿赖耶识的异象来看,一旦他真正将阿赖耶识破悉完毕,将拥有跟玄都抗衡的本钱。   玄都的厉害,沈炼着实有深刻体会,哪怕是他现在恢复此前最完美的状态,联手未受伤的清水道君,胜算都可能不足一成,顶多能保住性命而已。   混元无极的可怕,绝对超出一切想象,可以说现在这个时代,玄都的的确确是当世第一人,哪怕是阿罗诃没有受伤,都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当然如今八景宫和玉虚宫应当不会有此前那样融洽了,因为宇宙过去未来现在第一攻伐至宝正是玉虚宫里的盘古幡,如果玄都得到盘古幡,可以说除非道主重新降临此方宇宙,否则再无任何人可以制衡玄都,甚至围攻困住他的可能都没有。   而且现在玄都展现出真实实力后,其余妖师、阿罗诃之流,绝对在暗自算计玄都,因为随着时间过去,玄都迟早会将自己“混元无极”的破绽渐渐弥补大部分,无限接近真正圆满的“混元无极”。   清水道:“我不知道菩提树在何处,不过如果菩提树存在的话,很可能在阿弥陀的极乐世界中,也许藏在一粒沙,一株草,一滴水里。”   沈炼道:“这是因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清水轻轻颔首道:“以佛门的行事来看,这种手段是最有可能的。”   沈炼道:“为何一定会是在极乐世界,而非是灵台方寸山?”如果清水道君这样古老的存在都不知道菩提树的蛛丝马迹,说明菩提树一定在道主级数人物的道场中,因为佛道有别,故而三清道主和太乙道主基本上算是被排除了。   清水道:“灵台方寸山的菩提祖师虽然是道主化身,但那里尚且逊色极乐世界和灵山一筹,非是藏匿菩提树的首选。”   沈炼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让我去极乐世界。”   清水微笑道:“确实有这个原因在内,你去极乐世界,纵然找不到菩提树,还有一件大机缘。”   沈炼道:“什么机缘?”   清水道:“我问你,世间除了命运不可挣脱之外,还有什么是难以挣脱的。”   沈炼略作沉吟道:“因果。”   道家说缘法,佛家讲因果,究其实际,缘法尚且在因果之中。因果如命运一样,几乎无处不在,只要尚在世间苦海里,便没法摆脱。   清水悠然道:“阿弥陀跳出命运长河后,便从命运中开辟出因果之道,自有因果以来,世间有情众生无一不在因果中,从前我曾化身到法灭尽之地,里面有一段话很是玄妙,那段话说世上任何两个人的距离,不会超过六个人,这便是因果联系的体现。   而极乐世界里便藏有关于因果之道的修行法门,如果你能得到,或许能接着因果联系,帮你贯穿过去未来的自己,集过去未来现在三世于一身。”   沈炼道:“听起来很美妙,不过极乐世界我怎么能全身进退。”   清水道:“总会有办法的。”   沈炼说道:“你可真是给我画了一张大饼。”   清水笑而不语。   沈炼有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果断,他虽然知道这很难,还是悄然离开了清水天,准备寻找进入极乐世界的办法。   清水道君的画饼他不得不吃,因为集过去未来现在三世于一身的诱惑,他没法拒绝。   ……   八景宫虽然是太上的道场,现在已经彻彻底底成了玄都的地盘。玄都此刻正坐在一间静室的石榻上,头上冒出庆云,正是混元无极太上庆云,包含太极无极之法,阴阳为一,不见五行。   此刻玄都眼中看到的不是静室的墙壁,而是一层难以逾越的壁垒,那是时光屏障。如非他借助太极图臻至混元无极的层次,绝对不敢尝试逾越时光屏障,否则很可能使他重伤。   太极庆云浮现,化为一道金桥,替他越过屏障,终于拨开云雾,看到了一条贯穿过去未来的时光长河。   时光长河包揽宇宙一切,又独立任何空间,从里面甚至能看到玄都自己的影子,在时光长河里浮浮沉沉。   待到他将自己的影子能从时光长河里捞出来时,便可以无限接近超脱了。   就在玄都感慨时,一道惊人至极的剑光出现,令他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怖感。   那剑仿佛已经跟天道无分彼此,成为宇宙的唯一,以玄都难以想象的美妙轨迹,破除一切阻碍,朝玄都斩杀而来。   玄都几乎立时就认出剑光的来历,那是阿赖耶识凝聚的剑光,包含一切法,才能在时光长河上攻击到他。   无数存在过去和未来的虚影开始破灭,正是那句话,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下一个便该轮到玄都,他甚至看不清楚剑光的主人在何处,只能生出一道厚厚的太极清光,将自己完全护住。   剑光如实地斩在太极上,紧接着这道甚至可以挡住镇元子和猴子联手一击的太极清光,立时就出现了龟裂,那些裂纹象征着剑光的无坚不摧,亦打碎了玄都对混元无极的绝对自信。   在这时光长河上的交手中,他一照面就落在了下风里。   玄都并不甘心,他的元神疯狂运转,太极清光没有如风沙一样溃散,而是不断修复,就像是流水一样,有强大的修复功能。   混元无极的可怕,在此时展露无遗。如果镇元子等人见到这一幕,便知道当日玄都即使不走,他们也绝无可能留下玄都。   太极清光没有一直防守的打算,不断旋转的同时,甚至将逸散的时光碎片都吸纳进去,渐渐地如虚似实,如封似闭,局势不再是一面倒。   可是剑光也非一成不变,见到太极清光的反击,突然间一剑化为万千,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更或是现在的时间节点,都被剑光轻易捅破,将太极清光所有立足之处破灭掉。   无数剑影乍现,同时攻伐至太极清光本身,不可思议的速度,让太极清光完全来不及自我修补。   玄都极为震惊,他见到剑光攻破太极清光后,便立时往后退去,可是剑光摧枯拉朽般将太极破灭后,动念未到,就已经降临在玄都身上,玄都的身体如同风沙一样溃散,再出现时,已经是静室的蒲团上。   他擦去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脸色冷峻,果然不除去沈炼,他便不可能在时光长河里继续修行下去。   那道阿赖耶识之剑,想也不用想是沈炼的手笔。   无论其他人有多强大,初次破开时光屏障后,首先就要面对沈炼的剑光。   而且基于时光长河的特性,旁人根本没可能在同一时间对方那剑光,只能任由对方各个击破。   可以说在仙路的尽头,沈炼已经成为所有人都难以逾越的峰头。   好在沈炼没有超脱,否则玄都只能宣告自己的失败。   现在他更佩服太乙道主的天分才情,他究竟是怎样做到,在失去先手后,还能同佛陀在时光长河里多次较量,并且最终超脱。   不过既然有太乙道主的前例在此,玄都没有彻底沮丧。   他头上的太极庆云不断推演未来的变数,寻找破局的办法,阿赖耶识之剑,虽然藏有一切法,可是盘古幡绝不在此例当中,他凭借太极图成就混元无极,未尝不可以凭借盘古幡扫清一切阻碍,最终成为世间第九位道主。   但是盘古幡在玉虚宫中,以玉鼎师徒的实力,两人联手加上盘古幡和玉虚宫的其他灵宝,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将盘古幡抢过来。   何况他们之间,尚有许多情分。   可玄都绝不会放弃得到盘古幡的念头,因为即便不考虑沈炼,得到盘古幡后,也能让他超越天皇天帝,成为古往今来真正意义上的道主之下第一人,届时他也不可能如天皇天帝那样陨落掉。   他心意一定,便抓出一片无极庆云,最后化为一片清净自在的莲叶,落在静室外一名身穿银色服饰的道统面前。   “银角童子,将这莲叶送到玉虚宫去,里面有我给玉鼎道友的话。” 第128章 勿忘我   银角童子领了玄都的仙命,自去玉虚宫不提。   沈炼从无何有之乡离开,本要先去寻朝小雨,再做其他打算,可是突然间他心念一动,却是察知青霞山出了情况,一转眼就到了青霞山。   青霞山里青霞观,如今有一男一女。   男的是夜摩天,女的是白莲花的侍女摇情。夜摩天此刻欲要闯进观中大殿,摇情一人将她拦住。这大殿里还有白莲花留下的神禁,摇情自身也有些法力,故而将夜摩天拦住一时。   不过大约她只能再撑两息时间,就不得不让夜摩天进去。   正当摇情不支时,忽有清风徐来,将夜摩天的神力吹散,只见到大殿外面现出个年轻道人,清逸出尘,自是沈炼无疑。   夜摩天乃是自在天手下最勇悍的一个魔王,可见到沈炼犹如老鼠见了猫,立时就生出害怕的心思,再不敢动手。   沈炼对着他道:“你闯到这里来干什么。”   夜摩天不敢不回,说道:“魔主叫我将鱼篮观音抓回去。”   沈炼心念一动,就知道他化自在天的意思,观音有三十二相,鱼篮观音正是其一,魔主让夜摩天将鱼篮观音抓走,正是为了对付观自在。为何魔主跟观自在会不对付,其实不难猜到,因为一个是他化自在天,一个是观自在,天生就犯了对方的忌讳。   只是观自在为何不收回鱼篮观音,沈炼猜不出来为什么,大抵可能是其有情非得已处,否则绝不会露出这么一个破绽来。   沈炼道:“他化自在天为何不自己来。”   夜摩天道:“文殊菩萨杀了十万天魔,正跟魔主斗法,故而魔主暂时无暇分身。”   沈炼心中一凛,文殊菩萨号称诸佛菩萨智慧第一,为四大菩萨之一,同佛陀、普贤并称华严三圣,在佛门中地位极其崇高,也是在很久以前就成道的人物,虽然长期不见行迹,但无数年过去,其犹能安然,足见厉害。   他突然在这关口拖住他化自在天,自然是为了不让这位天魔主轻易将鱼篮观音带走,如果不是夜摩天早在人间,恐怕强如他化自在天都没有什么办法了。   只是沈炼疑惑的是,以文殊的智慧,决计不可能漏算夜摩天,难道他是算到自己要来不成。如果真的是这样,沈炼就得好生评估一下这位诸佛菩萨第一智慧的存在了。   沈炼也不打算将鱼篮观音交出去,他跟这位菩萨外相,还有许多可以交流的地方。沈炼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夜摩天闻言讷讷道:“小的这就离开。”   沈炼笑道:“你倒是识相,离开就不必了,这青霞观还差一个护山人,要不你来做如何?”   夜摩天不由愕然,望着沈炼。   沈炼道:“莫不成你嫌弃这庙太小?”   夜摩天道:“不是,可我是天魔,上仙肯收下我?”   沈炼道:“你也是众生,如何收不得,我神通现在不及佛陀,度量还是可以学一学的。”   他们这些天魔早习惯了强者为尊,并无什么忠诚概念,何况夜摩天早已被沈炼折服,而且这青霞山固然偏僻,但比起原本呆的欲界,可要真实动人许多,夜摩天降临人间后便没有回去,一是没有得到魔主召唤,二是确实不想离开人间。   沈炼说学佛陀的度量,那是因为灵山有八部天龙众,其中有许多就是天魔和修罗,被佛法渡化,成为八部天龙众。   既然沈炼如此比喻,那自然是他不介意夜摩天的身份来历。   夜摩天倒没有多少感动,可他绝非无知无识,故而还是佩服沈炼的胸怀。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依附强者的天性,因此立马就朝沈炼叩首,并想要亲吻沈炼的脚,表示臣服。   沈炼没有避开,他知道这是夜摩天此类天魔的风俗。   收下夜摩天后,沈炼才有空跟白莲花的侍女摇情说话。   摇情看着沈炼泫然欲泣道:“沈公子,我家小姐当真去了?”   沈炼点头道:“世上已经没了白莲花。”   摇情嘤嘤哭泣起来,过了很久她才止住哭声,走向观中的神龛,将香炉移开,里面留有一片干瘪的莲花,上面写着小字。   “我来人世间的目的不是你,你来人世间的目的也不是我。但我还是想让你做一件事,那就是你既然能不忘记顾采薇,就别忘了我,好么。”   莲花上依稀还有香气,分不出事白莲花的味道,还是它本来的,沈炼似乎能瞧见她巧笑嫣然酷肖朝小雨的样子,但两个人依旧在沈炼生出了不同的感觉。   沈炼突然很想问朝小雨斩出白莲花的用意是什么,只是朝小雨不在身旁。   摇情道:“我家小姐要你做的事,你能做到么?”   沈炼道:“做不到如何?”   摇情一怔,道:“那我不会原谅你。”可是转念一想,她原不原谅沈炼都没用。   最后她叹息道:“小姐说得对,情之一物是不能勉强的。”   沈炼微笑道:“可她最后还是偏要勉强一回,这很朝小雨,亦很白莲花。”   摇情认真道:“小姐就是小姐,不是别人。”   沈炼笑了笑道:“我答应了。”   摇情奇怪道:“你不觉得为难?”   沈炼道:“怎么会为难呢,能遇见你家小姐,那是我的幸运。”   他绝不是奉承,因为沈炼从白莲花那里更加懂情了,一开始他有些执着于情,故而对顾微微终归有不舍的魔障。   现在他并非淡去了对顾微微的情意,但更加自如。   最后沈炼轻轻道:“我其实是挺虚伪的人。”   摇情不明白沈炼的意思,只是松了口气,因为她觉得小姐的心事终于了却。   其实白莲花早就了却心事,现在了却心事的是沈炼。   ……   顾微微如往常一样开门,自从沈炼走后,酒楼并未冷清下来,而是不时有客人来。来的都不是普通客人,许多都是非人的异类,有妖怪,有鬼神,甚至还有名门大派的修行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厉害,面对形形色色的异类,居然应付了下来,虽然离不开觉心的帮忙,当然其间也有沈青青的弄巧成拙,生出一些啼笑皆非的故事。   顾微微经历了这些事,对沈炼的想念便淡了下来,只是偶尔空闲时,依旧免不了在想这个闯入她生命的男子。   现在她不用想,直接就看到了沈炼。   如同数年前那样,也是一开门沈炼就出现了。只是这一次,沈炼没有胡子,显得很是年轻清秀。   顾微微惊喜道:“阿炼你终于回来了。”   沈炼打量四周道:“师姐,好久不见。”   顾微微道:“好久不见。”   “沈炼回来了。”沈青青的惊叫声,惊动了酒楼其他人。   白小鱼和觉心都出现了,觉心满脸微笑,白小鱼也有些激动。   顾微微道:“阿炼,今天想吃什么,我去做。”   沈青青道:“还是我来做吧,我新学了一道菜。”   不等顾微微说话,白小鱼马上就脸变色了,道:“不要。”   沈青青道:“为什么?我做的菜不好吃么。”   白小鱼脸一黑道:“你做的菜好吃的要命。”   沈青青得意道:“沈炼看见没有,我也能做一手好菜了,顾姐姐的刀真好用,你也给我再找一把好刀来。”   沈炼似笑非笑道:“白小鱼说你做的菜不但好吃,还要命,你难道没听明白。”   沈青青气道:“怎么可能,大和尚和顾姐姐吃了都没事。”   白小鱼道:“和尚还有老板娘修为高当然没事,我吃了你做的菜,这几天可差点没死在茅坑里。”   沈青青辩解道:“那是你自己修行不济事。”   白小鱼道:“那你怎么不多吃点自己做的菜。”   沈青青翻了翻白眼道:“我还不是想让你们多吃一点好吃的,尤其是你,得了便宜,还说我的不是,要是在王府,我就把你弄去洗茅房。”   沈炼乐呵呵地见两人斗嘴,顾微微却看不下去了,说道:“你们消停一点,今天还是我来做菜。”   沈青青现在对顾微微很是服气,恹恹道:“好吧。”   顾微微对沈炼道:“阿炼想吃什么?”   沈炼道:“随便来点就行。”   顾微微道:“不行,你得说一样你想吃的。”   “我想吃烤鱼。”一个女子声传进来,十分清妙。   顾微微朝着门外看去,但见得一个清冷若仙的白衣女子施施然走进来。   她略带歉意道:“客官,今天我们不做生意。”虽然她知道能走进酒楼的人,绝非凡俗,可是今天沈炼回来,她是一点都不想做生意了。   沈青青见到白衣女子,脱口道:“清水姐姐。”   一时间她脑中冒出许多记忆,都是关于她和清水的,这些事本来只在梦中出现,而且记忆模糊,现在都清晰起来。   顾微微奇怪道:“你们认识。”   不待沈青青回答,沈炼道:“师姐这位姑娘我认识,也是朋友,就一起吃吧。”   顾微微见沈炼如此说,自然不反对了。   沈炼看向清水,眼中有些疑惑,似在问你怎么也来了。 第129章 三年之约   清水道君回了他一眼,意思是我怎么就不能来。   沈炼虽然自问跟清水能算上朋友,不过天知道这位道君会做出些什么来,故而不敢大意。任谁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人间酒楼中,竟有两个天地宇宙间最顶尖的人物。   顾微微先去准备饭菜了,沈青青拉着清水,一时间说了许多话。她们现实里从未见过,实则好似相处了千年万年。   清水一边同沈青青说话,一边对沈炼神念传声道:“青青她本是大罗中人,后来遭劫转世,如今天地间颇不太平,我准备接她回清水天,顺便助她重新修回法力。”   沈炼目光一凝,悄然落在沈青青身上,他也料不到沈青青居然是大罗中人转世,要知道修行至太乙已经千难万难,而大罗放眼古今,都算得上大能了。   沈炼亦以神念回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清水道:“吃了饭就走,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沈炼道:“请说。”   清水道:“他化自在天将要来了,鱼篮观音你不能交给他。”   沈炼道:“为何?”   清水淡淡道:“将来你就清楚了。”   沈炼一笑,却把清水的话记在心上。因为他本也不打算将鱼篮观音交出去,不是怕得罪菩萨,是更不喜欢他化自在天而已。   顾微微见来了客人,做的饭菜极其丰盛,但是满桌的美食,清水只吃了烤鱼。沈炼悄悄问她,既然不喜欢吃鱼,为什么要吃。   清水回他,活在世间,既要接受喜欢的,也要接受不喜欢的。   沈炼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仙人,因为如果是他,能享受喜欢的,就绝不选择不喜欢的。   大约清水的名字并未取错,曾有一句话说得好,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故而清水不在乎这些,能像水一样,容纳一切,于自身无损。   正如你看那水是脏的,正是只看到了脏,没看到水。   顾微微见到沈炼是打心底里高兴,同沈青青相处,感到很快乐,但是见到清水,心头便有说不清楚的敬畏,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猜测或许跟清水有些清冷有关。   白小鱼是最喜欢美色的,可是他不敢多看清水一眼。觉心不会被美色迷惑,但他的神魂不自觉畏惧清水。   唯独沈青青和沈炼是不受影响的。   清水瞧见这些,并不多言,只是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烤鱼,然后对顾微微道:“我从来不欠别人东西,你想要什么。”   顾微微有些惊讶,她虽然知道清水不凡,可还是拒绝道:“不用,你和阿炼还有青青是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请你吃饭,绝不会贪图你什么。”   清水不置可否道:“既然你不说,我就传你一篇道诀,如果你有造化,将来可以上清水天找我。”   说完后,清水素手一指顾微微,她随即感觉到眉心一凉,顿时涌入许多玄妙的信息,那是一篇精深至极的道诀,且又跟她现在修行的法门一脉相承。   顾微微还在回味道诀的玄妙,清水拉着沈青青一下子就消失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道:“阿炼这是怎么回事?”   沈炼道:“刚才那位清水姑娘,乃是一位很厉害的仙家,沈青青的前世大约是她的旧识,所以你不必担心她。”   顾微微见沈炼这样说,便就放下心来。   接下来沈炼就在酒楼里指点顾微微和觉心修行,白小鱼也在旁边听。   约莫太阳刚要西下,夜摩天到了酒楼。   觉心和夜摩天算是打过几次交道,直到现在觉心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能找回当日的场子来,他一见夜摩天来,以为这家伙要闹事,结果夜摩天当先对沈炼一拜,觉心才知道这厮竟然也拜在了沈炼门下。   沈炼见到夜摩天突然,并不惊讶,只是拂动袖子,一股柔和之至的力道将他扶起来,淡然道:“怎么了。”   夜摩天道:“山脚下来头一头熊,一头青玉狮子,还有一头白象,它们都厉害得很,我远不是对手,只是怕它们有什么目的,特来禀报。”   沈炼轻轻点头道:“那我们一起去看看。”他顿了顿,道:“大家都去。”   其他人应了一声,便突然足下一轻,再看四周,便已经到了青霞山山脚下来,浅浅的清溪流着,可以见到山上郁郁葱葱的松竹。   一头黑熊靠着大石头,抱着马蜂窝吃蜂蜜,那些马蜂的针尾根本刺不动它的皮毛。一头白象伸出鼻子,插进溪水里,搅来搅去。一头青玉狮子卷缩在草地上,用爪子梳理自己的毛发。   沈炼还没开口,那黑熊就说话了,道:“沈天君,我们又见面了。”   黑熊就是熊居士,这趟它来,直接就现出原形。   沈炼没有直接跟黑熊开打,微笑道:“熊居士这又是为何来。”   熊居士道:“奉了菩萨命,来守青霞山。”   沈炼指着狮子和白象,说道:“这两位都是跟你一起的。”   熊居士道:“它们是文殊和普贤的坐骑,法力都不在我之下。”   沈炼笑道:“要是天庭还在,你们这阵仗都可以打上南天门了。”   狮子懒洋洋道:“南天门我也去过,没什么好玩的,就是那天帝嫌弃我是妖,居然不肯让我进门,我一生气,就吞了他十万天兵。”   白象哈哈大笑道:“大哥这多少年前的事,你还拿出来显摆,你再威风,能威风过沈天君不成。”   狮子道:“说的也是。”它斜睨着沈炼,露出好似铃铛大小的眼睛,有说不出的幽邃。   沈炼看得出来,它身上有一层淡淡的光膜,那是法力太过强大,溢出一部分成了护体神光。这头妖不论境界如何,只看法力,当真是世所罕见。   他道:“三位来这里守青霞山,可是为了他化自在天?”   熊居士道:“正如沈天君所言,他化自在天已经从文殊菩萨手下走脱,正往青霞山而来,菩萨早有预料,故而派我们来守,菩萨还说了,沈天君如果要论那一棒的因果,可否延迟一段时间。”   沈炼笑道:“齐天大圣坏我元神,我迟早要碎了他金身,了结因果,只是菩萨既然开了口,那就约在三年后,我们做一场。”   熊居士没有回答,那天南边上,出现一团佛光,现了三下,随即消失无踪。   沈炼知道这是菩萨在回应。   潮音洞内,菩萨对猴子道:“没想到那日都没拿下沈天君,现在他更加莫测,三年后你可有把握胜过他。”   猴子道:“菩提树将出世了,等俺老孙找到,便有办法收拾他,现在确实不宜跟他纠缠,否则没他挡在前面,玄都立时就要混元无极圆满,仗着太极图,根本没人可以对付他了。”   菩萨叹道:“我们这么做,就如凡人饮鸩止渴一样。”   猴子冷冷一笑。   菩萨和猴子的想法,沈炼大概能猜出来,从那日玄都对他的必杀之心来看,恐怕自己阻了玄都的道,而菩萨和猴子的想法,估摸着就是要利用这点,让自己跟玄都制衡。   沈炼并不担心玄都会再次杀来,领悟了阿赖耶识的他,虽然还不能抗衡玄都,可是要逃走依旧有不小的把握。   何况菩萨她们也盯着玄都,绝不会让他轻易陨落,否则就成全了玄都。   沈炼的易道算计一切,此时理清利害,便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会相对安全。不过若是三方中,突然有一方实力大增,能横扫一切,这种平衡立即就会打破。   他定下三年之约,正是为了给猴子营造一种紧迫感,亦故布疑阵,让对方误以为他三年后将会有很大的突破。   实际上只要他找到菩提树,根本等不了三年,就可以还那一棒的因果。   或者让他寻到太乙神剑的修炼办法,凭他和朝小雨的修为,拿着元屠阿鼻,双剑合璧,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狮子道:“三年后你要是把猴子的金身打碎,我就送你一样东西。”   白象大笑道:“我也送。”   它们虽然是文殊和普贤的坐骑,可是跟猴子一点都不对付,很乐意看到猴子吃瘪。   如果不是限于身上的禁法,它们还会生出沈炼连两个菩萨一并给收拾了的念头。   夜摩天突然浑身颤抖,他道:“上仙,魔主到人间了。”   沈炼笑了笑,道:“三位道友我们先回青霞观了,希望你们能拦住他。”   熊居士道:“我们尽力。”   沈炼意味深长道:“三位要是不尽力,我未必能在最后挡住他化自在天。”   熊居士神色一变,道:“绝无保留。”   狮子和白象都懒洋洋点了点头,它们被派遣来,自然不会出工不出力,但是出多少力,就看它们自己了。沈炼这句是说给熊居士听的,比起狮子和白象,熊居士才是三头大妖中,法力最广大的一个。   狮子和白象虽然厉害,其实更多是威慑作用。   青州府城里,街上突然出现一个中年人,一身青衫,十分磊落,气质温文儒雅,行动如若春风。 第130章 天魔不灭   偏偏这样一位奇人出现在闹市,竟然无人注目他。街上的行人在中年人走过身边时,不自觉身上飘出丝丝缕缕的七彩元气,如果有修行人捕捉元气,就能体会到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绪,这些七彩元气都往中年人头顶聚集,如果有人用法眼观看,就能看到一朵灰黑色的庆云。   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却在极短时间内走遍了全城,然后整个府城的人都失去了情绪,虽然依旧能说话做事,可是没有情绪体现,就像是木偶一样。   这个奇异的中年人最后出了城,低沉地笑道:“只有人间才能尝到这样的美味。”   他就是他化自在天,令诸佛菩萨都头疼不已的魔主,以众生的喜怒哀惧为食粮。   熊居士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朵灰黑色的庆云,它知道这是他化自在天的天魔庆云,其一身道果精华都在其中。代表这位魔主今天的决心很大,更显出今次要拦住魔主,究竟有多么艰难。   狮子和白象虽然一开始懒洋洋的,现在也露出凝重的神情,即使它们本着出工不出力的念头,可终归要动手的,只从那天魔庆云的威势,便知这位魔主参天造化的魔功多么不可测度。   庆云沉甸甸而来,遮掩了西边的落阳,黑影蔓延到溪水上,虚空中的压力,犹若实质压在三位大妖身上。   熊居士大吼一声,率先打出一拳,这一拳快得不可思议,好似将滚滚不息的星河凝结刹那方寸之间,突然打出,浩瀚无边的伟力,如同白虹贯日一般,降临在天魔庆云上。   一时间云开日出,落日的金黄披散在熊居士伟岸的熊躯上,照得他似一尊佛陀。   西边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来,一位中年人缓缓出现,淡雅地笑着。他和沈炼在气质上有所相似,但比起沈炼来,他身上那股自在从容,让任何人都难以忽略。   甚至他缓缓走来的过程中,身姿步伐,竟然使人联想到圣贤。如同诸子在人间行走,一举手,一抬足,都是至理。   熊居士心里一沉,这位天魔主竟然臻至圣魔一体的层次,难怪能从最具智慧的文殊菩萨手下走脱。   魔主离它们更近了,突然间熊居士、狮子、白象眼前的景物大变,它们身处在无尽黑暗的深渊中,前面魔主周围拥着无数魔头,天上不是有飞龙,深渊里冒出圣洁的白光,同魔气交汇,涌出山崩海啸一样的巨大威能,震颤它们的妖魔之身。   熊居士立时知道这是魔主营造的心灵法界,在这里比拼,实际上更为凶险莫测,同时它们引以为傲的妖魔身,也派不上用场了。   三位旷世大妖,一个照面,就被魔主剥夺了自身最大的优势。   “熊居士,我知道你得了天帝骸骨,才练成一身无边的法力,但是法力对我是没用的。”魔主的声音很是温和,一点都不显得霸道凌厉。   熊居士神色大惊,天帝骸骨是他最大的秘密,没想到魔主会知道。   在它心神生出变化时,魔主微微一笑,轻轻招手,无数魔头汹涌而至,立时将熊居士它们淹没。   一声惊天动地的狮子吼展开,跟着虚空出现一个巨大漩涡,无数魔头竟然被漩涡卷进去,最后所有的魔头一扫而空,青玉狮子打了一个饱嗝,血盆大口里冒出黑气。它道:“你这些魔头,可比天兵天将难吃多了。”   魔主并不吃惊,只是淡淡道:“不但难吃,还容易吃坏肚子。”   青玉狮子庞大的狮子身冒出许多黑气,成了一张大网,将它裹住,这下子它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熊居士大怒道:“你不怕文殊菩萨责罚你么。”   青玉狮子虚弱道:“我尽力了。”   熊居士冷哼一声,狮子明显是故意吃那无数天魔的,现在它被魔气制住,自然不用再动手了。   熊居士又看向白象,白象颇不情愿地使了个法天象地,登时一只巨象,几乎要将深渊踏破一样,锋利森冷的象牙带着无比凌冽的寒芒,朝着魔主切去。   天魔庆云冉冉升起,竟然抵住了象牙的锋芒。白象亦露出惊讶至极的神情,它可是没有放水,这自己的象牙切在庆云上,好似一团柔软至极的棉花,将它所有的力量都卸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勉强。   只见到天魔庆云翩然旋转,白象也跟着转动起来。一股至强的力量注入白象体内,它身不由己地用自己的象牙攻伐熊居士而去。   熊居士没办法,只好挥出巨大的熊掌,将白象接住,接着一熊一象就坠入了深渊底部,那里圣光和魔气交汇,生出莫大的黏稠吸力,将它们硬生生拉扯住。   熊居士还有许多神通没有使出来,结果三位旷世大妖就被魔主轻易戏耍。   魔主淡淡一笑,身形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青霞观门口了。   夜摩天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想说话又不敢。   魔主没有理他,而是瞧着门口的对联——“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   他不但在看,还轻轻读出来。   他悠然道:“这样的句子不是用来看的,应是用来听,心的自由和身的自由,都是同样重要啊,你说对么,夜摩。”   最后他温润的目光着落在夜摩天身上,看得夜摩天颤抖不已。   夜摩天没来得及回答,观门就轻轻打开。   魔主一笑,如同一阵清风般从夜摩天身边掠过,后面熊居士三妖追上来,想要跟着入内,里面传出沈炼的声音道:“三位就在外面吧。”   熊居士只好不进去,对着狮子和白象道:“你们两个如果还想将功赎罪,就跟我一起布下三才大阵,将青霞山围住,哪怕他化自在天从观里带走了菩萨外相,也叫他走不脱。”   狮子和白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夜摩天跟着他化自在天身边很久,自然人的这两位菩萨的坐骑,故而丝毫不意外,它们很快就从魔主的手段里走脱,他虽然惧怕魔主,但是对沈炼有莫名的信心,道:“上仙既然说过护住鱼篮观音,就一定能护住。”   熊居士道:“但愿。”   适才魔主虽然没伤到它们根本,可是戏耍它们的从容自若,实是表明比它们高明不止一筹,沈炼确实厉害,可未必就是这魔主的对手。   魔主入了大殿,见到沈炼。   他有些唏嘘道:“算起来我们已经交集过许多次,可是这一次,你已然不记得我了。”   沈炼微笑道:“重新认识一下也不错。”   魔主淡笑一声,说道:“我曾有化身跟你渊源不浅,叫做衍虚,朝小雨跟你说过我。”   沈炼没有惊讶,道:“看来你已经能寄托众生心魔之中,炼成不灭的手段,否则你不该知晓她对我说的话。”   众生皆有心魔,除非非众生。   魔主以众生心魔为耳目,故而天地间他不知晓的事就很少了。   但是现在沈炼既然知道了他的手段,自然以后就有防备的办法,此前是不知,才给魔主窥视到许多东西。只是不清楚,在清水天里发生的事,魔主能不能知道。   沈炼猜测是不能的,否则他化自在天早就该被诸位大能齐心协力封禁了。   魔主道:“他化自在天是不灭的,因为他化自在天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但我还是可以被消灭的,只是我死了,将来还是会有另一个他化自在天出现。”   他顿了顿,接着道:“看,这就是真正的天魔妙法。”   魔主气息一变,整个人极为超然,似是脱离了情绪的产物,透出一股永恒自在的深幽玄奥。   沈炼问道:“这便是天魔道的大罗?”   魔主洒然道:“正是,自我诞生以来,修炼到这地步,花了两万年。”   沈炼负手悠悠道:“两万年可不算短了,那就让我见识一下魔主你两万年的修行吧。” 第131章 过去未来   沈炼很快就见识到了他化自在天的修行,他很特别。沈炼见过玄都,见过菩萨,见过睥睨万物的猴子,见过法力无尽的镇元子,这些都是世间最顶尖的一小撮人。   可是魔主留给他的印象,甚至要盖过这些人,不是因为他比那些人都强大,而是魔主身上有一种永恒的味道。   魔主身上没有施展任何法的痕迹,可是沈炼清晰感受到一股古老、幽秘、无限的力量逐渐包裹着他,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湖水,或是无处不在的月华,并不是那么凛冽,可是你总也逃不掉,并且这力量生生不息。   而魔主本身呢,他像是化成了轻快又自在的风,你能感觉到他的悠然自得,却又捕捉不到丝毫行迹。你以为你把握住了他,转眼他就溜走了,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形下。   沈炼很少遇到他完全没有没法把握的人物,玄都是个例外,清水是半个例外,但这两位理所当然有这等表现,魔主虽然玄妙莫测,可是事实上他还是要差清水和玄都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甚至未必能超过菩萨。   故而魔主的奇妙不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修为,还有他本身的缘故。   人可以像风一样奔跑,但终归不是风,魔主天生就是自由自在的风,因此才会让人那样没法把握。   沈炼很清楚,如果他动手,将是没有目标的。   哪怕魔主正对他微微笑着,眼睛眯起来,像是月牙儿。   沈炼确实没有动手,他退了一步,这一步没有多远,如果用尺子量,那就正好一尺。这么一尺的距离,对于仙家来说,实是不算距离。   可是魔主怡然自在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变化。沈炼退了一步,却在这一步之间,演化出天空海阔。他的背后自然是鱼篮观音所在,魔主要抓住鱼篮观音,必然要越过沈炼,要越过沈炼,就得过那海阔天空的一尺。   他过还是不过。   魔主摇着头,叹息道:“方寸之地,演绎大千世界,这样的道,已经难以挑剔了。”   他说着难以挑剔,却真的一步上前,走进了那海阔天空的界域。足下不再是大殿的水磨石,而是无垠的海,他看不见沈炼,眼前的景色都是一样的。   魔主一步能到天涯海角,却不能一步越过这片海。   因为这片海就是沈炼的灵台所化,灵台便是心灵,有句话说的好,心是无限的。   魔主能跨越天涯海角,但也不能跨过沈炼的心。   可是这片无垠的心灵世界,未必就能一直持续着。   故而魔主并不急迫,他坐在水波上,纹丝不动。   如果比定功,魔主绝不会比任何高僧大德要差,如果沈炼没有改变,他可以坐在这里千年万年,前提是沈炼舍得这千年万年。   沈炼舍不得,故而海上起了风浪。   风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锋利,浪的顶端是看不见的,好似整个海都翻转过来,那是比拟开天辟地的力量。   海上的大风大浪,那是人间任何地方都没法演绎出来的,唯有在沈炼这灵台世界中,可以恣意出现。   这里一滴水的力量,或许能砸塌人间一座山,一缕风或许可以毁灭一个人间国度。可谓违背常理至极,但于此处,那都是正常的事,天经地义。   魔主盘坐着,任由风吹来,浪打来,他身子左摇右晃,就是不倒下。   像一个不倒翁,无论多大的力量,都不能让他倒下。   天上凝聚起乌云,在酝酿无可想象的暴风雨,配合着声势滔天的风浪,仿佛可以摧毁一切。   魔主不再坐着,他站了起来,开始勇敢地同风暴搏斗,他足下踩着那些声势惊天的海浪,搏击长风,逸散的拳劲碎了乌云。   他做这一切时,身子如同一株古松般挺拔,傲立在无垠的海洋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击倒。   风终于停了,海也平静下来。   魔主淡然看着一切,悠然道:“我降下衍虚这具化身时,最大的收获便是知晓了圣贤之道,他们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我都没有去做,唯独领悟了这个‘平’,亦是圣贤之道的精髓,这使我超越了此前任何一位他化自在天,圣魔一体。”   他说话的同时,一股古老又浩然的精神力量开始蔓延。魔主足下的海水都仿佛成了碧血,蒸腾着古老的圣贤之力,虚空似吟唱着古老的歌谣,那是对诸子的礼赞,天地间法理交织着,冒出刺目的白光。   沈炼动了手,便露出了破绽,魔主就借着这破绽,用出圣魔一体的绝世神通,要破开沈炼的灵台世界。   整个世界都崩毁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辉洒在大殿上,那是沈炼的精神之力,伟岸又神圣。魔主负手立在沈炼身前,抬首注目那些星辉,虽然那些星辉极美,可是沈炼清楚,他注目的不是星辉的美丽,而是欣然于自己的战果。   很快那些星辉都消散了,空无的大殿显得格外寂寞和萧索。   魔主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摧毁的,你还有什么可以依仗呢。”   沈炼收不回半分自己散去的精神力量,它们被摧毁的很彻底,丝毫不留痕迹。论起精神方面的手段,魔主实是此道的祖宗,旁人都玩不过他。   沈炼没有颓丧,他只是沉默着,在沉默中显示力量如同古老的宇宙,不熄灭的星辰。   他似乎不存在了,因为他整个人都和青霞山结合在一起,在悠久的过去,这里有伟岸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存留过,他的阿赖耶识追溯着时光,将那力量从那悠远的过去中引渡到现世来。他做的事,跟当初弥勒对清水做的事异曲同工。弥勒也是通过引渡灵山过去诸佛的伟力,挡住了清水的攻伐。   沈炼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正是因为他见证了弥勒的所作所为,因为清水道君参悟他阿赖耶识的道气时,沈炼亦看到了清水道君受伤的那一幕。   当然如果沈炼不是在青霞山,他做不到这一切。   过去终于和未来出现一刹那的贯通,这一瞬间,魔主出现了畏惧的心理。他感受到了那无可比拟的至强伟力,神似他记忆深处那尊佛陀以及那尊道主。   他化自在天阻过佛陀的道,阻过太乙道主的道,因此那时候的他化自在天都消弭了,但那股记忆,终归遗留给了现在的他化自在天。   没有人可以使他化自在天畏惧,但佛陀和道主是例外的。   魔主虽然捕捉不到沈炼的行迹了,可是他分明感受到一双经历过沧海桑田的眸子,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注视着他。那是超越时光的力量,神秘高贵并且浩瀚无边。   沈炼冷静到了极点,亦高贵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只是蓦然间生出藐视魔主的心境,因为他应当有那般自傲。   世间最大的恐惧不是你将要被毁灭,而是你不知道何时会被摧毁,但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摧毁,魔主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化自在天自然不会消亡,可是魔主会。   正如国王死了,还有新的国王。   他好不容易修行到今日,并不想消亡。突然间他冒出后悔的念头,也许他不该来。   面对诸佛菩萨中最具智慧的文殊,他都没有这样的念头生出,可是此刻,他不禁有了这样的念头。   魔主想要逃,他不但心里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一道夺目的光芒从大殿飞出,这时候月刚刚升起,泄出清妙的辉。圣魔之力,如同亘古就存在的长河,滔滔不绝地展现,如长虹惊天,若江河到海,将要跨越远空,抵达某个不可言说的玄妙空间。   那就是欲界,他化自在天的老巢。   可是沈炼不许他化自在天就那样逃掉,一道清泓追溯着长虹,比闪电还要快。   就好像世间本来就有了最快的物质出现,但居然还有更快的物质紧接出现。违背常理,颠倒真实,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清泓里面蕴藏着的是剑气,那是他化自在天都为之颤抖不已的剑气。圣魔之力的防护,在剑气面前,如同窗户纸一样被切开,奔驰的长虹,被拦腰截断。   似乎他化自在天不可抑止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令闻者伤心,见者悲泣。   长虹爆裂成七彩,那是七情的力量,将要朝四方逸散。   他化自在天可以寄托众生心魔里,只要他逃脱了一丝,就不会被毁灭。   剑气毫不容情地将七情之力剿灭。   虚空变得澄净,而青霞山上三只大妖都瘫倒在地上,此前他们在青霞山布下了三才大阵,可是在刚才,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   那剑气的本质不属于他们,可是剑气能如此可怕,有它们一份功劳。   沈炼缓缓坐下,他很疲惫。   鱼篮观音化身的渔女款款从神龛后走出,她略带遗憾道:“可惜没有消灭他。”   沈炼道:“如果我会阿弥陀的因果之道,他就逃不走了。”   渔女深深看着沈炼道:“你想问我阿弥陀的因果妙法在哪?”   沈炼道:“你知道么?”   渔女道:“在极乐世界,在菩提树中。”   沈炼道:“你似乎不完全是观自在?”   渔女微微一笑道:“何以见得。”   沈炼道:“我见过菩萨,也见过你,你们的关系让我想起了,朝小雨和白莲花,但有所不同,就像是一对并蒂莲。”   渔女道:“你的比喻很恰当,这其实是一种修行,菩萨有未了的事,又不想自己沾染因果,便有了我,如果我圆满了,菩萨自然也就圆满,那时候我就不存在了。”   沈炼沉吟道:“这种化身法倒也巧妙的很,那么菩萨有什么未了的事?”   渔女道:“她问过阿罗诃一件事,阿罗诃回答了她,就欠了阿罗诃的情,如果阿罗诃的道要行在地上,我就是接引那载道人出生的人。”   沈炼笑道:“我知道,这就如同孔雀佛母于佛陀。”   渔女道:“有点像。”孔雀佛母乃是佛门一段公案,当时孔雀爱吃人,将佛陀也吞了进肚子,后来佛陀从它身上出来,想要杀了它,诸佛菩萨劝佛陀不能杀,杀了它犹如杀母,于是佛陀就封孔雀为孔雀大明王。   沈炼道:“那么阿罗诃的道何时会行在地上?”   渔女道:“等我找到子母河的水,生出一个孩子来,自然时机就来了。”   沈炼道:“子母河的水不是只生女孩么,阿罗诃既然是天父形象,会用女相载道么?”   渔女道:“正常是女孩,但有特例。”   她顿了顿道:“你就是特例。”   沈炼一笑,他道:“祝你找到子母河水,你走吧。”   渔女道:“你肯放我走?”   沈炼道:“为什么不能,我能抓你,自然也能放你。”   渔女沉默一会,最后道:“你要小心悟空。”   沈炼听到了这句话,然后渔女就飘然远去,三只大妖也跟着她远去。有这三头大妖护法,只要不遇到玄都清水或者妖师镇元子这级别的人物,天地间不能去的地方,几乎没有了。   他更多的是在想渔女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为什么她要他小心悟空。   悟空是猴子的法名,那是菩提祖师取的。   菩提祖师是道主化身之一,他取下的法名,自当有深意的。   沈炼想了一会,没有想透,不过他不信渔女会无的放矢,因此对于猴子更加重视了。   ……   黄泉是六道众生轮回的场所,亦是贯穿九幽,通向天地间任何一处的神秘河流,跟时光长河俱是宇宙大道的一部分。   现在流经九幽的黄泉岸边,许多牛头马面赶着一个个鬼魂往幽冥中的枉死城走去,其中一个牛头挥着鞭子抽在一个呆立不动的鬼魂身上。   鞭子是阴神的法宝,对鬼魂极有克制作用。打在任何一个鬼魂身上,都可以让它疼得哭天叫地。   但是这个鬼魂依旧没反应。   牛头很是生气,欲要再挥一鞭子,可是鬼魂突然对牛头一笑,牛头心头的愤怒情绪突然飞快的消失了,变得木然起来。 第132章 命中注定   鬼魂轻轻一笑,消失在这个牛头阴差面前,而牛头阴差虽然看见了,但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木然看着鬼魂消失。   地府重建以来,这里的鬼魂实是难以计量,无数星辰还有诸天世界的生灵,都会经过地府轮回,现在九幽的气象,已经接近了传说之时。   鬼魂正是魔主的一道化身,他为了躲避沈炼的追踪来到了地府,当然也有其他事要办。圆满的天魔大法催动下,魔主渐渐追溯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出来,正当他察看一件趣事时,虚空里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当这只手出现时,整个虚空都缩小了无数倍,被大手一把抓住。而魔主在这只大手下,似乎无处可逃。   他低声笑道:“好一个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可是要用来对付本尊,却还不够呢,阎罗帝君!”   魔主的身子里飞出无数怨魂厉鬼,这些都是心魔所化,可是比起真正的怨魂厉鬼还要可怖的多,而且它们的主人没有被消灭,自身也是不灭的。   这些心魔的主人遍布无数诸天,除非有人能追因溯果,否则根本不可能将所有心魔消灭。密密麻麻的厉鬼,一个个抱着大手啃起来,全然不顾大手上阴测测的黄泉神光。灰蒙蒙的天地里,有不断绝的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平添数分幽邃诡秘。   魔主到了地府里,似乎更加如鱼得水。   实际上大部分生灵的鬼身,都包含身前浓重的执念,情绪化特别显著,魔主到了这里,实力的增幅,绝非外人可以想象。   大手中传出一声暴喝,轻轻旋转,登时出现了一个生死磨盘,居然将那些心魔一一碾压粉碎,暂时没法聚起。   最后磨盘横压魔主过去,地府坚固的空间寸寸崩溃。这生死磨盘的碾压之力,甚至有几分昆仑山上的番天印风采,平推世间一切阻碍,近乎无敌。   魔主哧哧一笑,一指点出去,极轻极柔,偏偏居然抵住了生死磨盘。那生死磨盘的惊天威力,在那一指下,居然全然无用了。   灰蒙蒙的天空走出来一位披着帝服的王者,那正是阎罗帝君,亦是叶流云。一万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修炼到不可思议的境地,甚至触及到生死大道最深的奥秘,否则也用不出生死磨盘。   可是魔主比他更高明,天魔指点出,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场,不断汲取生死磨盘的力量,很快就让叶流云不得不现出真身,同他对峙。   魔主从容不迫的看着叶流云,任谁都想不到他此前被沈炼打得狼狈逃窜,苦不堪言。而且他自己似乎也忘了此前的窘迫,露出极富感染力的温和笑容。   叶流云冷冷一哼,捏了个剑指,满载死气的剑意涤荡虚空,仿佛能让一切消亡,哪怕天魔,亦不能例外。   他的剑术,纵然不及当年领悟杀剑至道的陈剑眉,可是放眼古今,算得上佼佼者。况且他将黄泉死气练入剑意中,实是所向披靡的无敌剑术。   在剑意的引导下,天地宇宙间几乎无处不在的黄泉顿时环绕着衍虚,化为无形有质的枷锁,将魔主困住。   紧接着灌满死气的剑意豁然间绝刺魔主的身躯,瞬息间魔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不断扭断干瘪,脸也变得扁平起来。   他似一道影子,居然从无数黄泉所化的枷锁里逃出去,最后身影一闪,竟然躲进虚空里。空间本就是一层一层,现在就算他离叶流云很近,可叶流云也无法判断魔主究竟藏匿在何处。   他化自在天最玄妙的手段就是藏匿,来不知所来,去不知所去。   “阎罗帝君为何不欢迎我?”魔主的声音飘渺难寻,仿佛离你很近,可是一会你又觉得他远在天边。到了叶流云这一步,早就分得清真假,可是面对魔主的诡异莫测,他颇有些无可奈何。   这是他掌控地府后,很难遇见的情况。   叶流云道:“我想没有人会欢迎魔主才对。”   魔主道:“你难道不知道沈炼已经再次出现了么,窃据地府的你,就不感到惶恐害怕。”   叶流云道:“自然怕,难道魔主费心来此,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魔主幽幽的声音继续传递过来,道:“当然不是,我可以帮你成为真正的幽冥之主,甚至是轮回之主。”   “魔主想要什么?”叶流云淡淡道。   魔主道:“我要借生死簿一观。”   叶流云冷冷一笑道:“魔主可是想以心念化众生,塑造轮回出来。”   魔主道:“果然是天资绝顶的人物,这么快就猜到了我的用意,说实话如果不是沈炼逼迫我,我还不会下如此决定,毕竟以心念演化轮回,我并无把握能成。”   叶流云道:“如果成了,魔主便可以造一个真实宇宙的投影出来,届时你躲进里面去,怕是再无人可以奈何你。”   魔主微微笑道:“投影毕竟是假的,只是届时除非宇宙终结,或者道主亲临,否则我确实是永立于不败之地。”   叶流云叹息道:“可我不愿意答应。”   魔主道:“你是不相信我能帮你成为幽冥之主?”   叶流云道:“你永远不会明白,除了沈炼,谁都不会是真正的幽冥之主,那是早已注定的。”   魔主的笑声响彻黄泉,钻入叶流云耳中,最后笑声越来越低,终于不现。   叶流云静默在原地,他确实不甘心将一切都返归沈炼,可是那是命。   “想通了,可以到幽冥血海去找我。”   耳边魔主的话乍现。   这话像是一颗难以根除的种子,在叶流云心底扎根生芽,只是他强自抑制住蠢蠢欲动的心灵。   如果他还是黄泉魔宗的宗主,或许还会真的尝试一下,可他作为阎罗帝君之后,了解到一些旁人不知晓的秘密,便对成为名正言顺的幽冥之主死了心。   最后他深深一叹,自语道:“这世界终归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灰沉沉的幽冥天空化出一条裂缝,一只巨大的鸟爪出现。 第133章 争夺地府   叶流云神色一变,鸟爪的主人显然是鲲鹏一族,他虽然一直不待见妖师宫,可万年下来,一直虚以委蛇,没想到对方依旧对地府存有觊觎之心。   高空里一声煌煌的威严男声出现,“奉妖师之命,收归地府于妖师宫麾下,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天空中鸟爪挥出玄妙绝伦的轨迹,正好是个杀字。地府何等广大,那个杀字居然在地府任何地方都能看见。   一直以来甚少干涉世间事的妖师宫,终于露出爪牙,第一步就是要将地府降服。   叶流云知道自己是没法对付妖师宫的,可是现在来的不是妖师,就想让地府屈服,那想得也跳过简单。   他摇身一变,身高不知几万丈。   法天象地的神通,在他手上施展出来,现出这个通天彻地的法身,举手抬足间就有莫大神通,甚至一些仙佛沾到他一拳一脚都得化为飞灰。   随着叶流云的法身显现,地府纵出无数阴差,更有十数名修身深湛的鬼神助阵,这是地府的底蕴。   叶流云的法身升起,很快他的头就捅破了灰蒙蒙的天空,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鲲鹏,羽翼展开,下方正是灰扑扑的云彩。   叶流云吐气开声,几乎将云层散去,偌大的阴风从他口中喷出,竟然比任何罡风还要凌冽。他冷声道:“我自来对妖师宫恭敬有加,为何鹏兄依旧要来犯我地府。”   鲲鹏正是妖师宫法力最高的一位妖族大圣,外号叫做鹏魔王,法力之精绝,可伶诸天神佛失色。   它道:“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理,要怪就怪你太弱,还窃据了这轮回要地。”   叶流云冷笑道:“那就看看鹏兄到底有多强。”   鹏魔王道:“看来你是想顽抗到底了,就不怕我妖师宫将你和你的手下一并灰飞烟灭么。”   叶流云冷然不语,鹏魔王的神通便不在他之下,何况还有更加不可测度的妖师,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跟妖师宫抗衡的实力,但他绝不缺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   即使他终归不是命中注定的幽冥之主,可是他如今依旧是堂堂正正的阎罗帝君,绝不会那么苟且交出自己万年来苦心孤诣营造的一切。   他淡淡道:“动手吧,最好打碎了阴曹地府,看你们能得到什么。”   鹏魔王一笑道:“地府不是第一次破碎了,轮回大道自然能将地府补全,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只见到那遮天蔽日的鲲鹏鸟煽动翅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生出,居然将叶流云数万丈的法身迫退,使他一个踉跄。   紧接着鲲鹏巨爪向叶流云扑杀过去,它是天赋异禀的鲲鹏,又修成无量法力,只需要动用妖魔真身,就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能。只是扑杀的姿势,就胜过任何精妙绝伦的大神通。   叶流云浑身冒起幽沉的黑气,那是生死大道的本源,一拳轰出,直接撕裂虚空,落在鲲鹏的翅膀上,登时绝强的力量,将鲲鹏一下子打飞了数万里。   叶流云此刻终于显现出他为何能万年来稳坐阎罗帝君之位的实力。   鹏魔王巨大的鸟嘴张开,喷出火焰,那是连心火都被打出来。它一声满含戾气的鸟鸣,让九幽都为之颤动。   一个搏击长空的姿势展开,覆盖了方圆万里的空间,无数阴差在这种滔天气势化为齑粉。   九幽的异动,连人间都受到了波及。   只是这种波及很少有人能察觉,可沈炼清晰无疑的感觉到。他面前横着两把剑,正是元屠和阿鼻,此时两剑都在轻轻颤动。   沈炼注目着两剑,淡淡一笑,他两眼冒出精芒,注入两把剑里,他正是在以神养剑。利用阿赖耶识藏匿一切法的特性,将两把剑的剑性养出来。   至于九幽的异动,丝毫都不能让他投注更多的注意力。经历过玄都的事后,其他的阵仗,都很难被他放在眼中。   元屠和阿鼻的神异,他现在才有空好生探索。这两把杀剑,给了他不小的惊喜,饶是以他现在的境界,都没法对两把杀剑做出完整的剖析。不过元屠跟他似十分锲合,但阿鼻就显得很是疏离,甚至有所抵触。   两把剑同是先天杀剑,可是还是有很大不同。元屠的杀气如同厚重的高山,碾压一切,无可躲避,更无从抵抗。世间绝大部分神圣仙佛若是面对元屠的杀气,恐怕只能任由宰割,没法生出半分反抗。   可是阿鼻却是不同,阿鼻的杀气显化出来后,立时就能让人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怖,直指心灵。即使外表没有作用,可是内心在面对阿鼻杀气的一刹那,就会直接崩溃掉。如果元屠是诛身之剑,那么阿鼻就是诛心之剑。   两者一指身,一指心,实是有不可言喻的玄妙参合其中。   沈炼为此受到一些启发,虽然修为没有增长,可是见知更多了。他现在没法确定自己属于什么境界,应该说算不上大罗,可是又远比太乙境的真仙高明太多。实际上修行到了太乙境,就能自开天地,只是比不得真实宇宙。可以说到了这一步,修行的路几乎到了顶端。所谓大罗,其实最重要的是第三境,乃是几乎具备修行终极意义的混元无极,至于与世长存和万劫不磨,未必就定要证得。   镇元子就是一个例外,他论境界应该说是太乙境,可是自身的法力,早已超越任何大罗境中人,甚至证得混元无极的玄都,如果抛开太极图的加成,实际上应该是不及镇元子的。   当然镇元子能做到这一点,非但是自己天赋异禀的缘故,人参果树对他实是有很大的作用。   这株天地灵根,自从宇宙开辟,就落在镇元子手上,而且无数年来炼化元气,比任何神圣仙魔的法身或者洞天福地都能集聚法力,后来又得了观自在净瓶的三光神水相助吗,天地灵根俨然圆满。   不过镇元子也因为人参果树的缘故,故而迟迟没法证得混元无极,算是有得有失。   沈炼的道路不同于镇元子,乃是通过阿赖耶识,追求自给自足,最终的圆满超脱之道。至于其他外物,都是他修行的资粮。 第134章 顽石点头   地府的争斗接近了尾声,鹏魔王到底是天生异种,又修行了无尽岁月,背后又有妖师指点修行,叶流云高达数万丈的法身终于被鲲鹏的利爪粉碎,整个人化为流光,进入森罗殿。   这件大殿沉浸在六道轮回中,和幽冥本源勾连,实是牢不可破,纵然鹏魔王都没法毁去,不过叶流云亦只能趋于被动的防守中。   紧接着就有铺天盖地的妖兵妖将出现,接管了地府大部分枉死城,只是没有生死簿和判官笔,要真正接管地府,依旧很难。   妖师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一面,更让此事增添了几分神秘。   花了四十九天,沈炼才堪堪将元屠归纳入身,但是阿鼻他始终没法完全将它的剑性收服,看来此剑着实对他不怎么感冒。这等先天杀剑,自有脾性,如果它本身不认可,很难将之勉强。   沈炼暂时结束自己的修炼,菩提树在极乐世界,几乎是十成的事实,但是要去极乐世界,虽然对他并不难,可是极乐世界中依旧可能存在佛门那些未曾泯灭的大能,如文殊、猴子、观自在这些已经是确凿无疑依旧存活世间的诸佛菩萨,甚至还有一些传说中的诸佛菩萨亦在极乐世界中。   毕竟佛门的底蕴太深厚了,而且跟许多神圣仙魔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并且佛门大能的化身之法,亦是非同小可,故而很多时候,一些神圣仙魔,本身就是诸佛菩萨中的某一个。   当然以沈炼现在的实力,真正能给他制造麻烦的还得是那些赫赫有名之辈。但是如果对方人多势众,在极乐世界摆下大阵,他少不了吃大亏。   故而去极乐世界,仍旧急不得。沈炼此刻最想寻得的是清水所言的太乙神剑剑经,如果朝小雨能沟通阿鼻,他们又练成这太乙道主创造的无上剑经,多半能面对任何艰难险阻,至少很难陷入绝境。   只是太乙神剑剑经究竟在何处,恐怕还得他费尽心力演算才成,至于能否算出,实是没有多大把握。但是他现在恐怕为多人瞩目,稍有异动,都会引来探究,看来还得闹出点别的阵仗,来分散注意力。   他微微一笑,心中计量就定下来。   青霞观的空间本不大,可是沈炼住进来后,此观竟然扩大了许多倍,但是在外界看不出异样。这就是沈炼的大神通,空间法则在他眼中几乎没有奥秘,被他随意拉伸,在原有的空间上,扩大了许多。   如果他知晓了太清道统最幽深的两仪微尘阵,甚至可以在微尘里演绎出洪荒天地出来。   顾微微她们也从酒楼搬到了青霞观,这是沈炼要求的。因为现在沈炼的处境,并未有外表那样的从容闲适。在青霞山沈炼可以沟通过去自己遗留的伟力,使他能变得更强大,这就是所谓的主场优势。   别看青霞山普普通通,实则沈炼自己最清楚,此山在经过上次他沟通过去后,已经不逊色任何仙山。或者说整座青霞山已经成了一道玄妙难测,却又浑然天成的道禁,几乎能和宇宙间那些亘古长存的大道相比,难以破灭。   青霞观正是道禁的中枢。   此时此刻,正在青霞观各处修行或者坐着其他事的人都听到了沈炼的声音,那是让他们先来大殿。   顾微微最先来到,此时沈炼先将左足置于右腿上,再将右足置左腿上,这是金刚坐,又叫做结跏趺坐,乃是自古流传的禅定坐,佛陀在世传法时,多是这种坐姿。顾微微在沈炼的左边下首,微微比沈炼低半个头的距离,她先将右足置左腿上,再将左足置右足上,这叫如意坐。自从那日清水传了她道诀后,沈炼就交给她这个打坐法。其实姿势并非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这种坐姿蕴藏的神意,那是不外传的法门,沈炼也只交给了顾微微一个人。   紧接着其他人也进来了,觉心在右边第一位,他后面是夜摩天。这种排位不是沈炼安排的,而是他们自己选择。   觉心和夜摩天一直有暗中较劲,不过争座位这件事,他到底胜了一筹,先一步抢到位置。白小鱼排在夜摩天之后,顾微微后边是白莲花的侍女摇情。   顾微微开口道:“阿炼,你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这些时日她都在修炼清水传下的道诀,故而沈炼在闭关,她也在闭关。   沈炼道:“我知道大家修行上都有一些疑难,不过很多疑难,还是自己解开最好,但是如何解开,实际上依旧有规律可以找寻的,对此我还算有些见解,今天我准备分享出来。”   太上留下的道德经,阿弥陀留下的大乘佛法,实际上就是一切法的总纲,后来的佛陀更是才情冠绝古今,他乃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同时得过太上和阿弥陀亲身指点的存在,故而佛陀从太上的有生于无,开辟出无我和无常的概念,又从阿弥陀那里得出诸法是因缘的生灭的道理,成了自身超脱的开端。   而沈炼亦是继佛陀之后,又一位旷古绝今的奇才,他一身所学的驳杂,犹自胜过佛陀,不过沈炼终能得法忘法,这便是他天生的本事,旁人羡慕不来。   现如今沈炼对于修行,有自身的见知,可谓跟其余道主的修行和而不同,但更贴合现今的修行界。   这不是说沈炼就比道主高明,只是时随世易,不同的时代,自有不同的修行之道,如果食古不化,那不是道主佛陀的真意。   沈炼话音甫闭,众人就闻到清新的泥土芬芳,周围松坡冷淡,竹径通幽,他们到了青霞山的某处宽阔的场地。   但见得沈炼口吐大道玄音,直接在空中化为一个个凝成实质的道文,飘荡在松竹间,随风悠悠。   沈炼一开口,他们就如痴如醉,陷入美妙绝伦的道境。   不仅众人痴迷,周围的鸟兽甚至草木都能感受到大道的玄妙,不远处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竟然颤动起来,像是在点头。 第135章 强梁者不得其死   沈炼说法能令顽石点头,这并不让许多被惊动的上古大能意外,不过那些被吸引过来的寻常修行人,都暗自震颤。   渐渐地周围不但有许多开灵的鸟兽虫鱼草木竹石,还来了许多各家各派的修行人。大凡入了门径的修行人,都有自家的传承,这时候别家的法,如果不是十分对路,便很难起到作用,可是沈炼的法,包揽一切,能和任何法都契合,故而无论修妖修仙修魔还是修佛,都有所得。   沈炼已经说了十三天的法,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突然一日,天空上乌云凝聚,闪电奔腾。来听道的众生,不乏有见识的人物,认出这是妖族的化形天劫。   天上的劫云十分浓厚,看着声势不小,说明这妖族要么有很大业障,要么就是天生异种,忽然一声轰雷响动,坠落青霞山,朝着山腰某处而去。   一连劈落了五次天雷,整个山腰都被削出一条笔直光滑的山崖,随后一头穿山甲满身焦黑地从山崖下的碎石里跑出来,沿着山崖往上走,渐渐地变成一个披着黑衣的男子,只是眉毛有点狠厉,显示出他煞气不前。   那个黑衣男子朝着沈炼方向拜了拜,然后就钻入山体内,消失不见。   沈炼并不理会,继续说法,只是有心人却留意着,因为这穿山甲乃是异种,到了今世,已经濒临灭绝。至于其为何会被灭绝,乃是它一身鳞甲可以炼长生仙药,还是主药。   世间修行之辈能成仙的,实则十万中难出一个,就算成了仙,也有亲朋故旧难以成仙,故而延寿之法,自古以来就层出不穷,到了现今,延寿法门虽然多了不少,可是条件却越来越苛刻。因为需求大于资源。   那穿山甲能活到现在,自然机敏的很,故而只是感谢了一下沈炼,就快速消失,免得被人抓住,可惜了一身苦修。   穿山甲化形只是小事一桩,只是从这以后,沈炼开始了三日一讲道。随着沈炼说的法越来越精深,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斗之力就不要钱的洒下来。   这是因为沈炼说的法越精深,流出的道韵就越多,也吸引了星辰之力,整个青霞山每天都有变化,元气愈发丰厚,这里的松竹也越来越青翠,流经青霞山的溪流,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晶莹,那是实质化的元气。   随着青霞山元气愈发浓厚,道音波及的范围也越加宽广,大地上许许多多的山脉都渐渐分出一部分灵机,向着青霞山涌去。   而在人间为圣后的王母此时微微一笑,传下一道诏书,封青霞山为道家祖庭,地位远在大赵国任何名山之上。有这人间王朝的气运相加,青霞山上的元气聚集速度更快了,生出许多雾气,那是元气的实质化。   暗自观察的仙佛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毕竟任由此事继续下去,青霞山一山就要夺天地造化,侵占日月玄机,那么别家的道统还怎么玩。   青羊观内连续数日来,聚集了许多仙佛,这些人个个都是名震一方之辈,其中还有几个妖族,俱是法力广大的存在。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尹仙君,那青霞山侵占天精地华,连累我等山门,近来元气都少了很多,更可恨的是那王母还借着人间王朝的气运,封青霞山为道家祖庭,那不是把我们全都不放眼里,你说说该怎么办。”   此人头上寸草不生,十分光亮,却着士人衣衫,可他身材修长,面目凶恶,看起来是十足的大恶人。   尹仙君瞧着他,微微颔首,却道:“关道友,怕是不清楚青霞山这位的厉害。”   光头人不是和尚,本名叫做关山月,别看他长相凶恶,实则胸有锦绣,经历传奇。他未入道前,乃是富家子,而且天资聪慧,学问过人,后来去参加科考,更写出锦绣文章。可是因为相貌凶恶,故而在殿试上被刷落到很低的名次,得了个小官,关山月心气高傲,直接就挂印辞官。   他这番做法,自然难以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故而他转而专研道藏。他是个奇才,居然从道藏里无师自通,学出一身高深至极的练气法。   后来身边的亲朋故旧一个个死去,他依然容颜未改,被乡人视为异端。他故人寥落,更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就遁入深山之中,又修行了四十年,结果自然而然就斩破了虚妄,成为地仙。   他得证长生后,就开始游历天下,渐渐才知晓了许多修行界的事,因为一身所学都是从道藏而来,极其纯正,后来被纯阳观接纳,作为长老。   关山月独自一人修行,就有长生道果,后来得了纯阳观的修行典藏,修为愈发高深,近些年来已经很少出手,可是无论内外,都认为他是纯阳观里第一人。   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他入道太晚,甚至可能成就能比拟一些留下不朽传说的上古神圣。   饶是如此,关山月流露出的气息,在大殿诸人当中,亦是最高妙的之一。   关山月大笑道:“他厉害归厉害,但我辈修行人,难道还怕一战不成。”   他修纯阳妙法,甚合脾性,虽然近年来出手较少,可是心气高绝,从不畏惧比他修为更高的人。   尹仙君皱眉道:“仙家神通无穷,可是我们既然得了长生,更该惜身才是,岂不闻太上有言‘强梁者不得其死’。”   其实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想管,可是上次他露出芭蕉扇的底牌后,一下子就退走了阿罗诃,被誉为仙道第一人。   这第一人的名头可不好当,现在遇上大事,这些人第一时间都想找他出头。他们也不想想,他凭什么要帮他们得罪人,而且芭蕉扇到底只是灵宝,用多了还是能被找出对付的办法,上次要不是朝小雨心机厉害得很,逼得他不得不用,否则尹仙君肯定不会迫走阿罗诃的。   但是太清天的玄都道君又降下法旨,让他统领人间仙道,尹仙君这才不得不让这些人进来,但他还是不想跟沈炼正面冲突。 第136章 黄眉   最重要的是,尹仙君经过上次的事,对朝小雨已经有了一分阴影,这个女人实在不能惹。而惹了沈炼,便等于惹了朝小雨。   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太上所言——“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只是纵然得道长生,许多事还是身不由己。   兴许他这辈子最应该后悔的事,就是做了青羊观的掌教。   关山月笑道:“尹仙君如今可没了锐气,你若是不敢惹那沈炼,莫不如将芭蕉扇借我一使,我保管让那厮不能再继续盗取我们各家各派的灵机和道气。”   尹仙君心中冷笑不止,若是将芭蕉扇交出去,他还有活路么,只怕不用这些人动手,那阿罗诃随时都会找上门来。   他高呼一声“无量天尊”,语声清逸,带着淡淡的玄妙道:“同那样的存在为敌,终归不是好事,大家同属道门一脉,应当还是可以商量一番的。”   关山月大笑道:“尹仙君莫非忘了万年前的事。”   突然间关山月身上元气如潮,身子似拂去灰尘的明珠,现出夺目的灵光出来,照破山河万朵。   一众仙佛神圣久已知道关山月修为高深,可是见他本性灵光竟然如此惊人,俱都生出复杂难言之感。因为从关山月现出的灵光来看,其本身修为可能已然臻至如天地长存,同日月齐辉的至妙道境,这便是大罗的道果,修行到这一步,甚至可以称得上仙家的绝巅,毕竟混元无极太过缥缈,万劫不磨却得看机缘气数。   尹仙君冷冷看着关山月道:“关道友你这是何意。”   关山月道:“道兄畏缩不前,却是平白耽误大家的时光,不若今天的大局,由我来主持。”   尹仙君沉着脸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关山月瞧着四周诸人,说道:“大家觉得如何?”   这些人既然能有今日的修为,大部分都自然是才高智绝之辈,故而道:“两位道兄商量便是,不必问我等。”   关山月轻笑道:“尹仙君大家都不反对,就看你了。”   旁人都不禁暗自佩服关山月的面皮,竟然如此厚着脸,曲解众人的意思,只是这档口,谁也不想插入两人间。毕竟关山月显露的实力可畏可怖,又代表着纯阳观。   尹仙君深深凝眸在关山月身上,淡淡地叹口气道:“关道友你的修为固然高妙难测,可要是说你能得‘天地同寿,日月齐辉’的道君果位,我是半分都不信的,现在的你,用的是请神术吧,莫非是请的东华道君他老人家。”   尹仙君如此一说,其他人方才释然,毕竟这样才说得通,否则关山月那当真是放眼古今都是顶尖的修道天才了。   关山月微微一笑道:“高明,到底还是唬不住尹仙君你,我的话,也是东华道君他老人家的意思,大家都是太清一脉,帝君可不想伤了和气,才让我做个中间人,只要尹仙君你借了芭蕉扇,那么你和阿罗诃的因果,东华道君他老人家便为你担下。”   尹仙君很明白关山月为何一定要借芭蕉扇,如此方能将沈炼从青霞山逼走,毕竟芭蕉扇一出,任凭你多大神通多大法力,都得被扇动,若是再配合金刚琢,哪怕是一个天仙地仙之流,都可以横行宇内,难有人能制服。   不过放眼宇内,如此灵宝,本也没有几件。   便是金刚琢,那也是太上作道德经五千言渡众生的功德所化,独一无二。   尹仙君沉吟一会道:“贫道再考虑一下。”   关山月也不催,于是突然就安静下来,一众仙佛神圣口观鼻,鼻观心,老神自在。   而青羊观后面走出一个道人,急急忙忙奔走到山下,往着西边而去。   他行的极快,缩地成寸,咫尺天涯,不多时就到了一处仙山,那仙山烟霞冉冉,碧水青石,自也不必细表。到了山顶,就有一座庄严的佛寺,上面挂的牌匾,正是“小雷音寺”三个字。   灵山佛陀的道场唤作大雷音寺,这里叫做小雷音寺,如果旁人见到,怕是还以为其中有什么关联,实则这小雷音寺跟大雷音寺毫无干系,但也是佛门一处重地。   这寺内没有其他的和尚,只有一个黄眉僧,看不出多大年岁。见得道人前来,洒然笑道:“许道友我可等你多时了。”   这道人便是散修中赫赫有名之辈,全名许天都,跟尹仙君交情匪浅,亦是被沈炼戏耍的那个李青蝉前世的师父。   许天都向黄眉僧打了一个稽首,高声道:“尹道兄有难,还请老佛施以援手。”   他为何笃定黄眉僧能帮尹仙君制住关山月,却是因为黄眉僧来历非同小可,他不但自身神通莫大,有两件极为厉害的灵宝,更是未来佛弥勒座下的敲磬人,这地位基本上类似于广成子于元始天尊。   黄眉僧道:“此事弥勒佛祖已然知晓,许道友不必忧心。”   许天都道:“如此甚好,尹道兄的意思是,他有心学慈航道人,参悟佛法高明,还请未来佛接纳。”   黄眉僧喜形于色道:“尹道兄若来,我佛必然以未来无生经相授,至于真空印,也绝不会敝帚自珍。”   许天都亦是露出喜色,未来无生经和真空印都是弥勒成道的根本道诀,博大精深,又另出奇径,如果尹仙君能学到,自当能更进一步。   却说为何尹仙君要请许天都来找黄眉僧,实际上他们此前便有过交情,更重要的是,尹仙君从玄都降下的法旨,嗅到了大祸的气息,如今东华道君也掺合进来,他左右不是,就只有请出外力,来化解面前的困难,佛门正是他最好的选择。   毕竟慈航等人就是前例,这几位都是道主亲传,尚且弃道向佛,他现在无奈下,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不难。   至于弥勒佛会不会看上他的芭蕉扇,尹仙君自也有考虑,他心下有两个去处,一是太清天,二是极乐世界。   自从玄都降下法旨,让他统领仙道后,尹仙君就放弃了进太清天的打算,因为太清一脉向来无为,如今玄都却变得有为,着实太过诡异,他是半分都不敢继续掺合了。 第137章 东华   黄眉僧和许天都都是仙佛中人,自然不会如凡俗之辈那样还得寒暄一会,既然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只见到黄眉僧捏了一炷香,向着虚空祷告,随后大殿有佛光亮起,闪了一下。随后黄眉僧就携着许天都架起祥云,往青羊观而去。   青羊观中,仙佛神圣林列,关山月似笑非笑道:“尹仙君你的帮手到了,现在应该是想清楚了?”   尹仙君微笑道:“瞒不过道友。”   关山月极富自信,他就是要折服尹仙君,才好名正言顺借走芭蕉扇,同时做这仙道魁首。大殿前降下一团祥云,引得其余人注目。   他们看到许天都,并不奇怪,只是见了黄眉僧,都略显惊疑。   毕竟元洲大地的主流并非佛道,故而佛门并无什么极高明的人在元洲显露声名,故而这些人都在猜测黄眉的来历。   不等他们猜测,尹仙君便道:“这两位,其中我的知交许道友就不必跟大家多做介绍了,至于许道友身边的道友,乃是弥勒佛坐下的黄眉老佛,我们虽然佛道有别,实则相交已久。”   黄眉僧对着诸人唱了个佛号,最后目光落在关山月身上,淡淡笑道:“我代弥勒佛祖向东华先生问好。”   关山月淡笑回之道:“弥勒佛祖也要插手我们道门的事不成?”   黄眉笑而不语,到了这地步,什么是非都不比细究,终归还是得在神通上分个高下。   关山月心神一凝,他请东华上身,几乎便是大罗中人,论法力绝对是诸人之冠,可是黄眉僧身上两件宝物的气息,让他忌惮不已。   何况还有尹仙君的芭蕉扇,他着实没多大胜算。   可是他这一生,本就不曾怕过谁,而且既然答应了东华道君,他必然要做到。   他长声一啸,震得青羊观颤动不已,这是玄都立下的道观,道禁厉害得很,却也被他的法力撼动,自然显出关山月的高明来。   啸声碎了不知多少有形无形的空间,最后所有的威力凝成一束,攻伐黄眉僧而去。可是黄眉僧早有准备,腰间飞出一个袋子,张开口子,立时就将那可怖的啸声收了进去。   但见得袋子鼓胀一下,倏地扁平起来,轻描淡写就把关山月的神通破解。   关山月目光一凝,又看到自己头顶飞出一只金饶来,还没回过神,就眼前漆黑一片,却是被金饶收了进去。   黄眉淡淡道:“当初齐天大圣何等威风,都差点走不出这金饶,如今倒要看看道友的神通比诸齐天大圣如何。”   尹仙君却是没黄眉那般自信,无论如何对方借得东华道君的法力,终归有大罗的手段,金饶虽然是弥勒佛的宝物,但要困住关山月,恐怕不成。   果然那金饶落在地上,就不断变大,很快就凸起一个柱子,并不断向上,接近了青羊观的屋顶,大殿上冒起太清仙光,那是玄都的道禁在起作用,可是很快金饶的那个柱子状凸起就把仙光顶住。   仙光的力量和金饶居然碰撞起来,佛光显现,滋滋声响,随后就是一场大爆炸,青羊观被炸出一个大洞,可见外界的蓝天白云,悠悠的清风吹进来,拂去关山月身上的尘垢。   他从高空缓缓降下,负手而立,身形如同大岳,眸子犹似深渊。   一只残破的金饶不停旋转,最后飞回黄眉僧手上。   适才这场较量,显然黄眉僧没沾到便宜。   两人对峙一会,突然关山月神色稍有变化,道:“南桑子,我们走。”   他一拂衣袖,似有流光逝水,转眼间关山月和纯阳观的观主南桑子都消失了。这两人一转眼就破开空间,到了无何有之乡。   关山月携着南桑子,眨眼间就入了一处洞天,这里点尘不染,给人的印象,便是干净,唯一的建筑是个草庐,两人进了里面,就见到一个青年道人盘坐在石床上。   只见他道髻散开,面如水玉,眸若星辰,如果到了人间,怕是都会以为他是哪家的佳公子,绝难想到他竟是东华道君,第一流的神圣仙佛。   关山月身上冒出星辉,最后归纳到东华道君身上,他轻声道:“山月,你用了请神术,元神受损,我传你一篇清心咒,你记下来,可以助你迅速恢复元神的损伤。”   不见东华道君动作,关山月心灵就冒出一段玄妙信息。他用心记下,稍稍运转精要,元神便舒适了些许。   东华道君又对南桑子道:“李玄被我昔年的一个对头抓住了,此事还得你去一趟,将他救出来。”   李玄就是当日被沈炼变作李树的那个仙人,后来消失无踪。   说完之后,东华道君拿出一张符纸,交给南桑子,命他下界去。   接着东华道君面前生出一团月光,里面现出山水景象,正是青霞山。   青霞山如今已经成了人间罕见的洞天福地,如果其余修道人要寻一个类似青霞山适合修炼的地方,就只能等得大机缘,去无何有之乡中的洞天了。   可是这些洞天都是有大神通的人开辟,旁人自然是去不得的。若是以前天庭还在,海纳百川,倒是能有不少没有师承的散仙前去,如今天庭破灭,对于有根脚的仙佛神圣自然是少了个约束,对于其余无根脚的修行人未必就是好事。   故而青霞山集聚了许多非三宫四观的修行之辈,这些人不乏有灵慧高明的,听了沈炼的道,破开过去的桎梏,修为提升。沈炼虽然不要求他们有所回报,可是这些人大都记在心里,毕竟传道之德,不下于生养之恩。   沈炼突然传道,又搞出这样的阵仗,自然不是无缘由的。正是他要在人间开辟这等洞天福地,才能吸引那些大能的目光,如此他才可以暗自分身去做别的事。   人间是很重要的地方,那些大能即使在无何有之乡,开辟了洞天,都不会放弃在人间的影响力,只因人间将会在下一次天地大劫中,成为要害之地。   思量间,沈炼心灵泛起涟漪,向天空望去。 第138章 大道如渊,不逞口舌之利   当沈炼抬头时,东华道君的洞天里那轮月光便显出沈炼的样子。关山月此时看向月光中的沈炼,居然跟东华道君的气质有一分神似,不过东华道君的气质要显得无情许多,正如高天上的月,任它阴晴圆缺,却无人间离恨。   沈炼的气质也是出尘脱俗的,却有一丝淡淡的温暖,如若晨曦。   镜像中的沈炼笑了笑,轻轻吐了口气,月光支离破碎,再也看不到青霞山景象。   东华道君沉吟一会,关山月随侍在旁。   终于东华道君开口了,他道:“既然弥勒佛插手,那芭蕉扇怕是借不到了,沈天君终归不是常人,还是我亲自下界同他一会,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   关山月迟疑道:“如今四方云动,道君此时下界,可能会有麻烦。”   东华道君摇了摇头,草庐里冒出一团白光,刺眼夺目,随即光芒消失殆尽,东华道君也不在了。   青霞山周围百里,已然成了鱼米之乡,清溪纵横,土质肥沃,田野里冒出麦苗,灵气十足,待得这些庄稼长好后,便是修道人食用,都能大有裨益。   东华道君在阡陌中走过,足下不留痕迹,未及片刻,抬首就是青霞山。曲折蜿蜒的青石阶走下来一个雄壮的护法,似能撑天立地,摩弄山岳,正是夜摩天。   他自是久闻东华道君的名声,刚下了石阶,就作揖行礼,缓缓道:“上仙知道君要来,特命我前来迎接。”   东华道君并不惊讶,点了点头随在夜摩天身后,上了石阶,穿过松林竹林,最后簌簌的竹叶在风中飞舞,一个亭子跃然眼前,周围烟水纵横,氤氲如仙境。   亭子上默坐一人,正是沈炼。   东华道君只跨出一步,就到了沈炼面前。   这一步看似平常,实则显示出他惊天动地的手段来。因为那些纵横的烟水,都是一道道复杂玄妙的禁制,跟青霞山的灵机道韵结合,实是不下于世间任何仙宗的护山大阵。   但是东华道君一步间,就轻轻巧巧避开各种禁制,来到沈炼面前,颇得道家所谓以无厚入有间的玄微。   饶是沈炼高明,亦暗自赞叹东华道君的法如此不带烟火气,并且无迹可寻。   沈炼道:“人间的茶水,终归是太次了一些,所以我就不以茶水招待道友了。”   东华道君淡笑道:“就算道友好心招待,我也是不敢喝的。”   沈炼道:“要找到能毒死道友的茶水,怕是没有的,你也没必要小心我。”   东华道君悠悠道:“我倒是想起一个笑话来。”   沈炼道:“道友请说。”   东华道君道:“从前孟婆找到幽冥之主,说她天天都给人喂孟婆汤,掌管奈何桥,日子实在无趣,所以她想要轮回人间,试试红尘之趣。她既然有要求,幽冥之主就答应下来,只是幽冥之主还告诉她,如果她要转世人间,就得公事公办,故而孟婆也需要喝一碗孟婆汤的。孟婆没有反对,喝下了孟婆汤,随后幽冥之主就告诉她,你叫做孟婆,以后掌管奈何桥,喂人孟婆汤。”   沈炼一笑,说道:“确实好笑。”   东华道君悠悠道:“那道友还记得孟婆汤滋味否?”他深深看着沈炼,淡然的神眸,似能看穿一切。   沈炼道:“孟婆汤能断前尘旧事,若试过滋味,自是不记得了。”   东华道君拍了拍掌道:“那可未必。”   沈炼不随着东华道君说话,淡声道:“东华道君来这里,到底有什么要教沈某的?”   东华道君道:“道友开辟洞天福地我等管不着,可是劳烦你将青霞山移到无何有之乡去,要知道连佛陀道主的道场都在那里,道友偏要在人间立道场,有些不合时宜了吧。”   沈炼不置可否道:“青霞山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东华道君冷冷看着沈炼道:“你虽然厉害,还不至于能比肩天皇天帝,如果道友不了断此事,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止我一个。”   沈炼微笑道:“此山万劫不移,我也想看看诸位道友有什么手段。”   东华道君神色一变,道:“你要怎样。”   青霞山是何等样的洞天福地,东华道君全然不在意,可是人间界的灵机道气,如果全数给青霞山吞噬,他们这些人的布局就付之流水。现在人间界依旧在不断扩大,等到其巅峰时,就能再演洪荒,那将是很多的机会,能在此前占据人间多少气运,对于将来的好处,乃是不可估量的。   至于这气运,亦非一时一地,而是长期以来的积累。如同人间王朝的各大世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一旦天下大乱,立时就能利用自己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割据一方,退可保全自身,进可化为蛟龙,甚至为真龙。   如今沈炼这番作为,实际上在挖他们这些人传下道统的墙脚。至于弥勒佛为何要帮尹仙君,只是因为如今沈炼的挖墙脚的地方,主要波及的是元洲,而元洲并非佛门的主要地盘。   而且这些大能固然忌惮沈炼,可何尝又不想利用沈炼削弱其他人,这是天性使然,绝非他们短视,因为成道的只有一个,沈炼固然是最大的敌手,其余人亦是劲敌。   万年前沈炼的失败,终于教这些人清楚,最后一位道主尚未出现,人人都有机会。   如果沈炼成功了,就没有今天的事。   沈炼道:“不怎样,大道如渊,不逞口舌之利,如果东华道君看不惯,有什么手段,我都接着。”   东华道君气极反笑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就没有破绽了么。”   他怒气一出,周围的烟水立时蒸发掉,一切有形无形的道禁,都被粉碎。只见到东华道君头上冉冉生出一朵纯青色的火焰,将虚空烧化。   沈炼道:“好一朵纯阳神火,东华道君这火候,不下于太上的三昧真火了。”   他嘴上夸赞,本身亦十分凝重。这位东华道君留下的传说很多,成名极早,昔年还有化身戏弄过观自在,那上洞八仙中的纯阳子,亦是他的化身之一,至于诸天万界,他仍旧有其他的化身,数不胜数,论化身数量和质量,直追他化自在天,而且他一身修为之高妙,即使昔年天庭中,都找不出多少可以相提并论的。   沈炼要力敌这样的人物,并不轻松,好在如今是在青霞山。   东华道君正是清楚这一点,才非要借到芭蕉扇,可是被弥勒佛破坏掉。到了他们这层次的斗争,胜负之分,其实不在眼前。   只是东华道君既然来了,就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动动拳脚不可。   沈炼上次跟魔主之斗,实是未曾尽兴,如今有东华道君可以试法,自是如他所愿。何况他修炼阿赖耶识,以其为一切法种子的特点,跟越多厉害的人交手,越是能激发阿赖耶识的种子特性,催生出更多玄妙来。   故而沈炼实是可以以战养战,不断变强。   但要最终圆满,依旧得借助菩提树不可,正如当初佛陀也是借助菩提树,将太清和阿弥陀的法化为一体,佛陀后来超脱,跟此事关系不浅。   沈炼不会让东华道君的纯阳神火将青霞山的花花草草烧没了,因此他吹了口气,便有烟霞横天,最后化为一口巨钟,朝着纯阳神火镇压过去。   汹涌澎湃的仙力,从巨钟的口喷出,竟然将那焚尽虚空的纯阳神火镇压住。这显出了沈炼在青霞山的强大,以及神通的玄妙。   东华道君心头一颤,这口巨钟的气息,让他想起了年少时远远见到的昆仑山的巨钟,那是玉虚元始的灵宝,没有其他的法,仅有一个镇字。   沈炼模拟的未必是玉虚元始的那口巨钟,只是万法殊途同归,他同样演绎的镇压之法,冥冥中跟玉虚元始那口巨钟有了相似。   纯阳神火不断爆闪,东华道君不断将青色的仙气注入神火当中,意图反击。可是沈炼坐在亭子里,勾连青霞山,贯通过去,神力何等伟岸。   而且他不断运转先天易道,更是分析出东华道君的虚实来。   紧接着沈炼暴喝一声道:“剑来。”   原本藏在静室里的元屠剑,颤鸣一声,毫光大放,直接破开虚空,能够摧毁一切的杀伐圣力,汇聚成一条光束,仿佛神龙游走虚空般,划出玄妙至极的道痕,最后侵袭东华道君的法体。   东华道君不得不分心对付元屠剑,同时暗叹一声,他失了算计,没料到沈炼手上竟然有先天杀剑。   元屠剑还是元清道人时,修为决不下于东华道君,如今返本归源,虽然灵妙少了许多,可是本质未改,东华道君等于此时以一敌二,哪里还有胜算。   那纯阳神火滋滋声响,化为云烟,最后被巨钟完全镇压住。   硕大的钟口,朝着东华道君的天灵盖狠狠压下去,轰然一声,亭子倒塌,一声剧烈的爆响,惊动了青霞山上上下下。   巨大的元气波动,被沈炼的法拘禁在方圆百丈之内,才让这山上绝大部分生灵逃脱一劫。 第139章 打入轮回   随后一株扶桑古树出现,真火四溅,随意一点火星飞出,就把虚空给烧出一个窟窿出来。   这扶桑古树,亦是东华道君的一尊化身,乃是类似人参果一般的天地灵根,只是不及人参果那般妙用无穷,但也是宇内一等一的灵根了。   沈炼并不奇怪,东华帝君跟瑶池王母齐名,既然王母有蟠桃树,东华帝君有扶桑古树,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屠剑滴溜溜一转,居然不断延伸,最后整把剑都化为丝丝缕缕,如地网天罗,将扶桑古树罩住。这是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但由沈炼施展出来,加上以元屠剑为根本,实是威力无可估量。   扶桑古树爆发出腾腾烈焰,却不能将剑丝化去,反而被那些丝网困住,将外表蒸腾的烈焰碾压溃散。   随后扶桑古树彻底枯萎,好似蛇蜕一样,从中飞出一个年轻道人,正是东华帝君,他面对沈炼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终于不敌,只好舍弃这修行多年的天地灵根,才得以脱身而出。   沈炼立足青霞山,自有无穷无尽的法力,他长笑道:“东华道君当真是好魄力,好决断。”   从这电光石火间,就可以看出东华道君实是非常之人,换做谁在将要舍弃自己精修多年的天地灵根时,都免不了迟疑,可是东华道君一点迟疑都没有。   东华道君冷声道:“除我之外,都是外物,今天且记下了。”   他身子一纵,赫然是玄门最快的灵光遁法,闪入虚空,居然一点痕迹都追不到。沈炼目光一凝,双手结印,释放出清净妙有的佛门禅意,一道法印随之入了虚空,正是当初熊居士的如来法印。   若是熊居士在此,定会瞠目结舌,因为沈炼缔结的法印,比他还要得佛陀真意。   一瞬间,东华道君已经到了天外星河中,他来不及松口气,背后就绽放起无量佛光,回头就是一道通天彻地的法印迫过来。   他见识广博,认出这是如来法印,虽不及如来神掌那般威力绝伦,可也是佛陀真法,非比寻常。   沈炼的如来法印真是妙到毫巅,那佛光的威能简直无孔不入,法印未至,东华道君的元神已经被佛光侵染,渐渐迟钝。   他多年来的敏锐灵觉,告知他今日恐怕要吃下大亏了。   突然间在星河深处,一枚法印轰然而至,一时间竟然星河倒卷,光宇之大,竟有无处不在此阴笼罩范围中。   东华道君心头一松,这枚法印乃是番天印,广成子的灵宝,看来他脱困有望了。可是不及那法印打来,沈炼的如来法印先一步,砸中东华道君的法体。东华道君神思一散,再睁眼时,已经耳边尽是哗哗流水声,他这是到了六道轮回的黄泉里,还不及他反应过来,就从黄泉里出来,元神被一个黑洞刷刷吸进去,眼前一暗。   他终于回过神来,自己这是被沈炼的如来法印,打进了轮回中。照目前的情况,他已经入了母体,元神跟先天精血已经结合,只有等分娩时方才好出来,否则要折损道行。   不说东华道君难敌沈炼,被如来法印打入轮回。那边番天印在东华道君被打中后,直接跟如来法印来了个硬碰硬。   饶是沈炼法力通天彻地,那缔结的如来法印也一下子被弄得粉碎。   这番天印威力之大,简直无可估量。   沈炼盘坐在青霞山,神气委顿。隔着虚空,他都被番天印的力量伤到。虽然是有心算无心,可依然不得不承认番天印实是可怕到了极点。   如果那番天印,直接砸在他法身上,恐怕他立时就得破碎道身了。   但是沈炼和番天印硬憾了一记,倒也窥出一分玄妙来,原来这番天印里有宇宙开辟的造化气息,难怪威力绝伦。连番天印都有如此精妙,更胜一筹的盘古幡,不知是何等厉害。   沈炼心知自己或许道行神通上能赶上这些有根脚的大能,可是在法宝上算是要吃亏,若不是他还有元屠和阿鼻,实在显得寒碜。   番天印碎了如来法印后,并不追击到青霞山来。   沈炼暗自佩服对方的机警,到了青霞山就是他的主场,说不准他还有机会把番天印留下来。   “经此一事,倒是可以为下一步做准备了。”沈炼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青霞山没有再吞噬元洲其余山川的灵机和道气,整座仙山也显得有些委顿,暗中观察的大能,都认为和东华道君的斗法加上番天印一击,已经让沈炼负伤,让他不得不收敛。   只是接下来,沈炼还是照常登台讲法,看不出丝毫受伤的样子,这更让旁人深信了沈炼受伤的事实。   沈炼究竟被番天印伤到没有,除了他自己,旁人都不知晓。   但他按部就班的讲法,确实让更多的修行人受益。而且沈炼最大的特点是不会强迫旁人相信他的道,犹如天、地、山、川、鸟、兽、虫、鱼,自然而然就蕴含宇宙至理。   ……   人间除却元洲之外,还有三个大洲,这每一洲之广阔,不下于一个大星域,如果不是修为极高深的仙家,根本休想从一洲走到另外一洲。   此处大洲唤作灵洲,跟元洲隔着一片海,这不是有水的海,而是沙漠组成的海。   走过无边无垠的沙漠组成的生命禁区,方才能抵达灵洲,而灵洲最多的便是寺庙,几乎家家都信佛。   在靠近灵洲的沙漠边上,朝小雨赤足走着,周围路过的行人都向她顶礼膜拜。因为这里礼佛的风气,让人误以为她是菩萨临凡。   最后朝小雨到了一处绿洲,这里藏不住人。夜幕降临,星光闪闪,绿洲里的湖泊被清风搅动,波光粼粼。   朝小雨的视线落入湖水中,她透过波光,看到一对幽邃的眸子,那不是她的眸子。视线交汇,虚空微微颤动,湖水上的波光渐渐凝聚起来,一股虚无缥缈的道气缓缓散开。   随后一个道人立足湖波上,衣袖随风而动,如羽化飞仙。   道人正是沈炼。   朝小雨露出喜色道:“我知道你在青霞山,却不敢去找你,你怎么来了。”   沈炼道:“放心,如今谁也不知道我到了这里。”他利用上次的事,终于寻到机会,暗自遁出。至于青霞山上讲道的人,是他留下的影子,气息跟他并无差别。   这跟地球上的达摩面壁留影是一个道理,只是沈炼要高明许多,外人决计看不出破绽。 第140章 沙罗双树   朝小雨轻轻点头,随即他们所在的绿洲,消失在沙漠里,这是沈炼以莫大的神通,将整片绿洲挪移进无何有之乡,这样一来,就更加隐蔽了。   两人相对盘坐,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沈炼身上纵出两道杀机,一道落在他自己膝盖前,化为一道碧水盈盈的杀剑,正是元屠。另外一道杀机,化为血光湛湛的杀剑,映着朝小雨的粉面桃腮,替她更添一份难言的魅力。   血色杀剑自然是阿鼻,此时阿鼻杀剑绕着朝小雨滴溜溜旋转,那些血色如同潮水一样,侵袭朝小雨,她佁然不动。阿鼻杀剑再厉害,都动摇不了朝小雨的太清元神,这并不奇怪,太清元神追根究底是“无”之道,故而道心很难被动摇。毕竟有生万物,万物都在有之中,连杀剑的杀机都不例外,而有生于无。   最后阿鼻杀剑渐渐跌落下来,光华敛去,插在朝小雨身前。她伸出柔荑,轻轻握住剑柄,手心有清凉之气钻入,同她的太清元神气机交融,整个人的气息变得似有似无,如龙潜于渊,只是那清眸,要比过去凌厉不少。   沈炼见她样子,就清楚朝小雨已经初步和阿鼻杀剑融合,她和这把剑还是有缘法的。   朝小雨细细品味此时于先前的不同,原本已经极厉害的两仪元磁仙光,因为阿鼻杀剑的杀机融入后,似乎更见锋芒,只是说不准能否给玄都那样的人物造成麻烦。   “玄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这段时间似乎毫无动静。”朝小雨撇开阿鼻杀剑的事,直接问起玄都的事来。她直指如今沈炼处境的关键,无论沈炼实力有多少提升,玄都依旧是很难战胜的大敌,只“混元无极”四字,便可以震慑古今一切大能。   沈炼神色淡然,轻轻道:“他恐怕暂时不会找我麻烦,毕竟显露出混元无极的境界后,他也成了众矢之的,而且我听说玉虚宫的盘古幡,乃是和太极图同一级数的至宝,玄都或许在打着盘古幡的主意。”   “玄都若是得到盘古幡,恐怕就无人能制了。”朝小雨虽然这样说,可她没有露出担心的样子,因为她能想到这点,别的大能也能想到,修行到这一步,都是才高智绝之辈,不会存在真正的莽夫。   就算当初无敌的大羿,实际上也是一个智慧通明的人,只是神通不敌天数,不是道主,终归会遭于难以躲避的大劫。   沈炼道:“我此前才和玉虚元始的门人广成子有了一次短暂的交手,此人的修为高深莫测,而且那番天印着实恐怖至极,他纵然不敌玄都也不会相去太远,何况玉虚宫还有其他人,所以我觉得玄都即便谋取盘古幡,也不会硬来,或许关键在我。”   朝小雨心中一动道:“这是为何?”   沈炼道:“如果我真的强到让他们觉得无可匹敌时,我相信他们会联手,虽然很无奈,可是修行到你我这步后,应该清楚,因为看出事物本质后,便知道世间不变的唯有利益,只是看你如何取舍。”   朝小雨嫣然一笑道:“我们之间也是利益结合么。”   沈炼瞧了朝小雨一眼,悠悠道:“我喜欢你的性情,你的才情,这不也是一种利益驱使?”   朝小雨捧腹,道:“那我喜欢你的美貌。”她伸出了手,摸了摸沈炼的下巴。   在这方寸之间,朝小雨的太清法极具冲淡虚无的妙旨,故而竟让她摸到了沈炼的下巴,当然这也跟沈炼没有防备有关。   朝小雨很是开心,没什么比证明沈炼对她的信任更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修行到他们这一步,要信任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沈炼被朝小雨摸了下巴,心头突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春天里的牛毛细雨,落在身上,让人想抗拒,又想享受。他从来没试过这样的感觉,却又新鲜。   只是朝小雨很快就收手了,她实是个了不起的女子,而且总能恰到好处洞察别人的内心,当然除了沈炼,朝小雨不会对旁人有这样的细心。   她偏头看着不远处的湖水,清幽的美眸一眨,比天上任何一颗星辰都要好看许多。   “沈炼,有时候和你在一起,我突然会想,其实如果两个人能呆在一个小天地里,无忧无虑,那也挺好的。”她此刻说话的声音,比湖波还要轻柔,像柳絮一样,缠缠绵绵。   沈炼道:“你会腻的。”   朝小雨哑然失笑,然后轻轻颔首道:“确实会腻的,你呢?”   沈炼道:“我不清楚。”   朝小雨道:“你确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大概会是你求证超脱最大的阻碍。”   沈炼微笑道:“想的太远了,我们还是想一些实际点的东西。”   朝小雨道:“嗯,你说。”   沈炼道:“阿鼻杀剑的威力,你心里应该清楚了,昔年太乙道主曾创出一门剑经,唤作‘太乙神剑’,恰好要两人持剑分使,世间杀剑,或许有胜过元屠和阿鼻的,但绝不会有两剑这般水乳交融的默契,用来施展太乙神剑,最合适不过。”   朝小雨似笑非笑道:“所以我们还差太乙神剑剑经?”   沈炼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我还需要你帮忙,算出太乙神剑的眉目。”   他显化出自己的元神,那是一尊现出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异象的八卦,似能推演宇宙一切变化。   朝小雨见状,化为太极图案,镶嵌进了八卦之中。   两人的元神完美无缝的结合,因为彼此间的信任,让他们做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沈炼的易道臻至一个他从未想到过的境界,过去现在未来似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很容易就会被他捅破。   时光长河下掩盖掉的奥秘,渐渐显现出来。   他听到了滔滔的水声,随即看到了漫无边际的血海,一朵莲花载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道人,浪迹在血海间,随风随浪浮沉。   当他看到道人时,道人抬头看向了他。沈炼从没有见过这样淡然的眼神,似乎是经历过一切后的淡然。   道人能看见他,这时候虽然不知是多少岁月前,也不知是何等隐秘地,道人总归是将虚无的沈炼瞧见了。   随后天崩地裂,一切画面破碎,沈炼重新显化出神形,意识还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沈炼才回过神来,他缓缓道:“那就是太乙道主。”他十分确定,甚至没有半分怀疑。   朝小雨也看到了那个画面,她沉声道:“你的推演,既然出现这个画面,莫非太乙神剑剑经可能能在血海寻到踪迹?”   沈炼道:“或许是这样子,看来我们得去一次幽冥血海。”   朝小雨皱眉道:“去血海的话,得小心一位存在。”   沈炼道:“谁?”   朝小雨道:“我来灵洲,最大的感受就是,除却佛陀之外,便是地藏王的信众最多,而且我还打听出一件事,幽冥血海里有一位高僧,尽得地藏王的真传,被称之为地藏再世,而他占据血海,并且得悉轮回的奥秘,居然能避开阎罗,使人轮回,为佛门的高僧大德提供了许多便利,这也是灵洲佛门无比兴盛的一个重要原因。”   沈炼道:“这灵洲的罗汉和菩萨确实很多,他们这是宿世的因缘累加,虽然潜力耗尽了,但能证罗汉、菩萨的道果,依旧很值得。”   他顿了顿,接着道:“凭我们两人联手,世间也少有不能去的地方,那就会会这位再世地藏吧。”   朝小雨莞尔一笑,柔声道:“我听你的。”   ……   滔滔不尽的血海,乃是整个幽冥甚至宇宙中最污秽的地方,但这样的污秽之地,亦有出尘的场所。   那是一座山,终年被云雾遮绕。魔主此际化身一位风度翩然的浊世佳公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山上而去。山路上开满野草野花,故而这些雾气都有些清香味道,无论是谁,身处其中,都会感到心情畅快。   远处有和尚敲木鱼的声音,随着山风传递下来,无论有多少杂念,在听到这磬音时,都会尘心尽去,生出脱俗的念头。   越到上面,树木就越加高大。这些树都是菩提树,当然只是普通的菩提树,比不得佛陀顿悟的那株。   魔主终于走到了山顶,这是一块很大的平地,前面是一座寺庙,在寺庙前有两棵树,中间站着一个和尚,他背对着魔主,似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这两棵树叫做沙罗双树,正名为娑罗双树,又名桫椤,不过许多佛子喜欢叫它们沙罗双树。沙罗双树在沙门里有一种特别的内涵,指代一种信念,亦是一种禅喻,暗示“阿赖耶识”。   弥陀经有云:“学佛修道者欲成就‘佛道’,首先须发‘菩提心’,进而修‘菩萨道’,悲智双运至福慧圆满,方能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段话的大致含义就是当学佛修道者发菩提心后,在其阿赖耶识中,即种下‘菩提种’。”   和尚的声音如同山间的雾气,极轻极柔,但总也没法避开,还让你觉得很舒服。   魔主自问他算是蛊惑人心的大行家了,可是和尚靠着这特别的声音,似乎也不逊色他。他洒然道:“这沙罗双树的来历,可不只有你这一种解释。”   和尚缓缓转身,他的面貌实在没有多少可观之处,平凡至极,可是组合起来,竟有种完美之感,他“哦”了一声,说道:“施主有何解释?”   魔主悠悠道:“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而神道的至高存在阿罗诃,在他的天国里也有两棵树,跟沙罗双树的寓意相仿,一棵是智慧树,结智慧果,一棵是生命树,结生命果,而阿罗诃创造的生灵违背了他的旨意,偷吃了智慧树的禁果。在吃了智慧果之后,那生灵拥有了智慧,可以看到被阿罗诃隐藏的生命树了,这时候阿罗诃就把他赶出了伊甸园,并且封锁了生命树,不再让别的存在得到生命果了。”   阿罗诃的厉害在于,他修行的神道到了极致,掌握了智慧和生命,乃是伟大不可思议的造物主。可是佛陀之所以高出阿罗诃一截,并且能超脱,乃是他追求跟阿罗诃并不相同。佛陀通过他的最终圆觉在“智慧”和“生命”中创造出一条新的永恒之路,这条路既要抛弃有灵众生的“智慧”,也要抛弃最终要归于尘土的“生命”。可以说这条路正是在寓意于智慧树和生命树之间的,既不属于“智慧”,也不属于“生命”的“真理”。我亲眼见过佛陀是在沙罗双树下入灭,正是寓意他所传下的真理,是不同于世俗的道路,是在智慧和生命之间的体悟,它超越了一切,跟不可思议的神和道都毫无干系,只有这样的涅盘才是真正的超越轮回,真正的永恒不灭。   他说自己亲眼见过佛陀在沙罗双树下入灭,那并非在吹牛皮,因为最初的他化自在天,确实见证了这一切,而他本就是他化自在天,说一句我见证了,亦是事实。   和尚微微一笑道:“魔主知道这么多,还是没超脱,看来是有了知见障。”   魔主哈哈大笑道:“我这不是知见障,只是我本来就不足以超越轮回,否则我何必来到这里,听你一个臭和尚说话。”   和尚道:“我听说阿罗诃曾经创造过一位天使,后来生出智慧,背叛了阿罗诃,那个天使,就是魔主你吧。”   魔主道:“这是不难猜到的事,当然也可以说那是我的前世,毕竟我现在确然是他化自在天,而非阿罗诃口中的堕落天使。”   和尚道:“确实,我也不是地藏,更不是地藏再世,贫僧罗摩,见过魔主。”   魔主没有说话了,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说话,而是为了试法。借罗摩的佛法,磨砺天魔法。   罗摩究竟活了多久,已经没人知道,他有什么来历,没几个人清楚,可他一身地藏法,在万年来让许多人都清楚了。   世人称呼他为地藏再世,绝非夸赞,而是事实。   他双手一合,背后就升起一尊巨大的法相,有无量佛光绽放,驱散云雾。 第141章 菩提心法   罗摩做什么动作,法相也做什么动作。而且罗摩背后那尊巨大的法相,似乎是罗摩本身法力的数十倍增幅。   这样一来,罗摩一挥手,一弹指,乃至于吹一口气,用法相做出来,都有莫大的神力,旁人难以思量。   罗摩只是高举着手掌,朝着地上压下来,背后巨大的法相也跟着这样做,手掌遮天蔽日,让魔主好似大千世界,无处可逃。   魔主眼中泛起奇异的神采,整个人飘浮起来,居然顺着罗摩法相的巨大手掌,一步来到指尖。   那巨大的指尖,就像一座险峻的山峰峰头,突然一颤,冒出炫目的佛光,轰杀魔主的法体。魔主身子一颤,跟着眼前再也看不到天。一只手指肚轻轻将他按捺住,将魔主压向深沉的大地。   就在这时候,魔主化成一朵轻柔淡然的云,四肢百骸如轻烟一样散开,澎湃汹涌的神力,便再也难对他造成伤害。   罗摩没有技尽于此,另外一周手拍来,如同拍苍蝇一样,拍向轻烟,浑厚的掌劲,如同能负载万物,即使散为轻烟,都会被掌劲彻底湮灭。   魔主倏地凝聚法体,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撑天立地的道韵散发出来,层层叠叠的光幕横隔在面前,居然将掌劲隔开。只是随后光幕重重破碎,显然掌劲的力量,超出了魔主的预计。   他没有惊慌失措,整个人一下子分化为万千魔影,一拥而上扑向巨掌,密密麻麻的魔影,像真正的影子一样,根本没法摧毁,反而依附手掌,开始不断汲取精气。   罗摩眉头一皱,手上燃起熊熊烈焰,细细看,每一点火焰都如同红色莲花,那是业火红莲。   魔主闷哼一声,所有的魔影在瞬息间被烧得干干净净,仅余下魔主本尊,而他也不如一开始风度翩然,眉毛少了一半,头发还在燃烧,只是他很快用手一拍,才将火焰扑灭。这业火红莲,乃是不可思议的火焰,威力大小,其实全看被点着的人身上有多少业力。   魔主的业力不少,故而一下子就吃了亏。   但此火伤人有余,制敌不足,只是让魔主吃了个亏。   罗摩并不追击,他深悉魔主的难缠,故而不打算比拼到底,只是道:“你走吧。”   魔主本来还想继续演法,毕竟罗摩虽然声名赫赫,其实本身大有慈悲,至少这一万年来,很少见他对人赶尽杀绝,除非对方做的太过。深悉人心的魔主,自然清楚罗摩的底线在哪。可是突然间他就改变了主意,悠悠道:“我还会再来的。”   魔主身子一纵,就到了血海边上。血海的污秽,更显出岸边一个白色身影的出尘脱俗。这个白影,正是叶流云的一尊化身。   叶流云静静看着血海波涛上的魔主,虽然魔主已经将此前狼狈的样子消去,依旧让叶流云看出一点端倪,他道:“你和罗摩交手了?”   魔主洒然道:“不错,他实在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要拿下我,还远远不够。”   叶流云道:“以你的出身,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你也应该清楚,一时的苟全性命,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魔主面带讽刺道:“你在说你自己么,难道现在不是你被妖师宫的鹏魔王困住?”   叶流云道:“我真正忌惮的是妖师,至于鹏魔王,我总有办法能对付他。”   魔主道:“你要是请我帮你对付妖师,咱们就不必合作了。”   叶流云微笑道:“魔主也怕妖师?”   魔主道:“我有自知之明,而且妖师的北冥,无物不容,就算我是自由自在的魔,照样是他北冥的食粮。”   叶流云淡淡道:“你要生死簿,我是不会给你的,但我可以开出你没法拒绝的条件。”   魔主轻笑道:“你说?”   他虽然精通心魔秘术,可是现在依然看不出叶流云在想什么,因为叶流云很防备他,除非开口,否则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想,或者想的都是杂七杂八的念头。   叶流云道:“我知道灵台方寸山在哪。”   魔主沉默下来,直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我确实难以拒绝你开的条件。”   叶流云道:“我不要你帮我成为幽冥之主,但你得帮我杀了鹏魔王。”   魔主道:“要杀他,可不容易。”   不是鹏魔王厉害到两人联手都对付不了,而是鹏魔王天生就是世间最快的生灵,他只要想走,几乎无人能拦住。   叶流云道:“我知道你总有办法的。”   魔主深深看了叶流云一眼,只觉得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他究竟如何知道灵台方寸山下落的,这是魔主怎么琢磨,都弄不清楚的。   而灵台方寸山确实对魔主很重要,因为方寸山里有菩提心法,对他的魔道将是极大的补充。   随后叶流云的身子就散去了,魔主亦悄然离开血海,要击败鹏魔王容易,要杀他,并不容易,这需要好生准备,而且务必要一击致命。   而且还得想办法,瞒过鲲鹏妖师的感知,否则这位威震万古无数年的大能,只需刹那时光,就可以将鹏魔王救走。   在魔主离开血海的第三天,沈炼和朝小雨才抵达幽冥血海。   沈炼瞧着岸边的青草,随风摇曳,只是不开花。   朝小雨说道:“据说这是彼岸花,只是万年来都没有开过。”   她花还没说完,这些青草突然纷纷掉下了叶子,然后开了红如烈火的花。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朝小雨瞧着红如火的彼岸花,绚丽灿然,胜过她所见过的任何花,令她很是喜欢。   她看了看花,又看了看沈炼,若有所思道:“这些花万年来都不开,你一来就开了,好生玄妙。”   沈炼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走到花丛里,摘起一朵彼岸花来。彼岸花的花瓣很细长,而且围成一圈,有一种圆满的味道。沈炼将花轻轻旋转,那彼岸花的细长花瓣就从飞散出去,洋洋洒洒地到了血海上的虚空里。 第142章 玉罗刹   彼岸花是红色的,血海也是红色,所以花去的远了,落在血海里,就和海水分不开了。沈炼目光悠悠,注视着那些花瓣,直到其被浪花扑倒,消失在海中。   朝小雨走到他身边,一同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幽冥血海是平的,故而直接沿着海平面望过去,能看到很远很远,而血海广大,根本看不到尽头。   两人的元神都极为强大,可是神念亦不能将血海尽数覆盖,因为他们的神念侵入血海,就会受到极大的干扰。血海中的秽气,也会干扰他们澄澈的道心,就如同凡人进了粪池一样。   纵然他们的境界,早已勘破外相,可还是选择收回了神念。   “血海无涯,要从哪里去找寻太乙神剑剑经呢?”朝小雨轻言细语,蹙着眉头在思索。   沈炼取出了元屠剑,此剑一出现,就发出畅快的剑鸣,旋即如同神龙一样钻进血海里,卷起滔天血浪,最后一阵阵血雨浇到彼岸花上。   朝小雨笑了笑,将阿鼻杀剑放出来,说道:“你要不去玩一会。”   阿鼻杀剑寂然不动,显得十分冷冽,对在血海中戏耍,半点兴趣也欠奉。   过了一会,海面分开一条水道,元屠化成一条丝带,绑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异类。他四肢倒是跟人差不多,可是面容丑陋恐怖,皮肤是猩红色的。   这个异类嘴里支支吾吾,说着很罕见的语言。只是到了他们这一步,语言不会是沟通的障碍。很快朝小雨就知道了,这异类是修罗。   修罗对上了沈炼的眸子,随后脑袋一沉,意识恍惚起来,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将它一生中大大小小事情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演绎出来,并且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最后它从梦中醒来,突然流下泪水,因为它体会到了人生如露亦如电的感觉,生出一种彻悟。   元屠飞回沈炼手上,修罗对着沈炼匍匐一拜,然后一瘸一拐走出海岸。   朝小雨道:“你这黄粱一梦的神通,很好玩啊,你教教我。”   沈炼微笑道:“不值得一提,你想学,我有空教你就是。”   朝小雨轻轻颔首,又道:“你刚才看了它一生,有什么发现。”   沈炼道:“修罗族是个奇特的种族,它们天生就寿元很长,并且有神通,还可以不断修炼,变得更加强大,这比阿罗诃创造的天使,更要完美一些,而且它们中也分男女,男的修罗十分丑陋,而女修罗个个貌美如天女。这附近的海域,便是修罗族的一个部落聚集地。它们的首领是个女修罗,唤作玉罗刹。”   朝小雨道:“这个玉罗刹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炼道:“玉罗刹是个被遗弃的修罗族,在她婴儿时代就被这个部落的人捡回来,她小时候没有任何神通,常常被人欺负,后来突然学会了雷法,要知道修罗族的人,在血海里长大,神通都十分阴秽,故而很容易被雷法克制,渐渐地玉罗刹就成了这个部落最强大的修罗,到了现在她甚至成了整个幽冥血海西海岸最强大的部落之主。”   朝小雨道:“看来她得了奇遇,莫非是跟太乙道主的道统有关,可是你如何看出来的?”   沈炼道:“不错,我从刚才那只修罗里的记忆中瞧见,那玉罗刹修行的雷法,应该是神宵真法。”   “这不是青玄的道诀,怎么会被她学会?”朝小雨早已探听清楚,青玄的道统已经湮灭,至于长生观和杀生观,只能算跟青玄颇有渊源,算不了真传了。   沈炼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朝小雨又道:“你怎么认得神宵真法?”   沈炼悠悠道:“自从我在青霞山贯通过去以来,许多过去的记忆就渐渐浮现了。”   他没有说完具体的情景,现在就像是一块磁铁,而那些记忆就像是磁粉,在时光长河里的角落里出现,最后流到他身上。这些记忆还很破碎,不足以让他了解万年前真相,而且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此时此刻,正在八景宫修行的玄都突然“咦”了一声,他神目穿透时光屏障,发现那横在时光长河上,几乎不灭的剑气,气息开始衰弱了。   而玄都看不见的时光长河深处,一尊巨大的法相正在冉冉升起,看不清面目,周身却有隐隐绰绰的佛光,将侵袭过来的时光湮灭掉,保持自身的超然。   罗摩立身在山顶上,背后是沙罗双树。这两株古树,右边的代表生命,左边的代表智慧,而且它们也是罗摩的道果。   这也证明他还做不到如佛陀那样,抛弃了智慧,抛弃了将要归于尘土的生命,找到永恒不灭的道。其实此事还透出佛本是道的本质,因为道家的精义正是有“绝圣弃智”一说,暗自同其有异曲同工之妙,何况道家的前贤庄周还有“忘形”的说法,俱跟这番道理吻合。   罗摩的目光如流水一样清澈,眼中浮现出一尊法相出来,他低声叹息着,却充满无可奈何。   沈炼并不清楚时光长河里发生的事,他所见者,唯有当下。   元屠变作一叶扁舟,载着朝小雨和沈炼浮沉随浪,乘着一阵东风,到了深处的血海里。血海上很难见到岛屿,连礁石都很少。   当然暗礁并非没有,而且这些暗礁经过无数岁月血海水的冲刷,并且不被腐蚀掉,早就成了血玉一样的灵材,坚韧的不可思议,就算道人的飞剑,都休想将这些暗礁划出一星半点的痕迹。   随着扁舟越去越远,暗礁就渐渐多了,沈炼忽然顿住小舟,眺望远处,那边的暗礁密密麻麻,像是天上星辰一样。   而且每一点的暗礁,位置都十分巧妙。   朝小雨道:“这是一处阵法。”   沈炼点头道:“这些暗礁的摆放,深谙紫微斗数的玄微,做下这阵法的人,必然也是精通推演之道,如果是那位玉罗刹布置的,可见她还有不错的才学。”   这阵法就算许多修炼数千年乃至于上万年的仙佛都破解不开,但落在沈炼口中,也仅是不错而已。 第143章 帝坟   朝小雨微笑道:“那你把它破开啊。”   沈炼道:“我没有随便破坏人家劳动成果的习惯。”   轻舟荡漾,如同一条灵活至极的游鱼,穿梭在以紫微斗数布下的法阵中。这法阵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重有形无形的禁制,可是轻舟一点都没有惊动它们。   最后前方有淡淡约约的星光,显得十分迷蒙。轻舟一跃而进,这是一个漩涡,最后周围的血海水都消失不见,轻舟不断陷落,最后好似飞羽,轻扬地落在地面上。这是一处很宽广的平地,细细感受,还有清风流动。地面很干燥,也很干净。   而光线也恰到好处,绝不会此言,像是柔柔的星光。沈炼道:“这里的布置也很巧妙,周围的光辉都是星力。”   朝小雨道:“星力纯粹且霸道,能引渡星力修行的人,大都心志坚毅。”   沈炼淡淡笑着,说道:“修行人,心志不坚毅很难走的远。”   朝小雨轻轻颔首,如果在常人中,要寻坚韧不拔之志的人,确实很难得,但在修行人中,这并不少见,并非因为修行人特别,而是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才能在修行上走的更远。许多人都觉得修行人冷酷无情,其实未必尽然,只是他们心志更坚毅,更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对于一些旁的琐碎事,便没有那么在意。   当然也有天生冷酷的修行人,这又是另说了。   此处就是这个修罗部族的入口,没多远就可以看到有修罗在巡视,这些都是男修罗,面容丑恶,比适才那个,毫不逊色。   他们当然是看不见沈炼和朝小雨的,哪怕两人都走到这些修罗身边,他们都没法感知到。   整个部族的构造,也不一般,居然是正宗的道宫布置。   沈炼和朝小雨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处碑文。   石碑上写着一首诗:   从来兴废地,仙诀字犹存。   露重云生树,坛空月到门。   心清无外事,静极是真源。   此境非凡世,何人与续言。   朝小雨淡淡一笑道:“这字写的真好。”   沈炼道:“很不错。”   字迹在岁月下,丝毫不见斑驳,仿佛历久弥新,洋溢着盎然的道气和生机,诸天星斗的辉华,都似乎从不知名处灌入碑文里,更为碑文增添了神秘和幽邃。   沈炼和朝小雨在石碑外停留了一会,然后继续前进,前方是一个很大的牌坊,上面写着“白骨道宫”四个字。   朝小雨见状一叹道:“好一个白骨道宫。”   她从这四个字,嗅到了无尽心酸,长生门前不但有累累白骨,便是走进了长生之门,照样在无尽岁月中,埋葬了许多白骨。   她接着道:“所有的生命都要归于尘土,我们如何才能超脱呢。”   沈炼默然,他回答不了。   走进了牌坊,就是道宫的主体建筑,此处甚是广大,就算住个数十万人进去,都还是显得空旷。在沈炼的神思感知中,这里的修罗大约有十二万的数目,接近一元之数。   前面的广场,有许多修罗在操练,喊杀声震天,却不会传出广场之外,显然设有隔音的禁制。   这些修罗分成九个部分,各自串联起来,便生出许多灵机变化出来,那些杀机在虚空中演绎出许多异象,威力恐怖。   如果天仙之流,闯入大阵,必然是没有幸理的。   朝小雨道:“他们厉兵秣马,看来是有所图谋。”   修罗族不仅有神通,还不像一般修士那样散漫,故而可以在强大首领的号召下凝聚为整体,发挥出更强大实力。故而佛门最喜欢渡化修罗,化为八部天龙众,用来捍卫山门。   沈炼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趣,引着朝小雨穿堂过户,到了最里面。   这里就是玉罗刹的居住处了,乃是一间很简朴的石室。   沈炼轻轻吐了口气,立时石室周围闪动无数雷霆,须臾间溃散。原来这石室周围,暗藏阴阳气机,一旦有异动,就会阴阳交汇,引发雷霆。   可是任凭这禁制如何厉害,都抵不过沈炼一口气。   石室的门打开,走出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星眸闪闪,只是不见半分温暖,冷冽骇人。可是她目中闪出一丝迟疑,因为明明有人闯进来,可她半分都察觉不到。   女子正是玉罗刹,她道:“不知是哪位神圣驾临。”   她身上有淡淡的雷光,含而不发。   要将雷法施展出来,不算得多艰难,难的是如她这般,含而不发,这是对雷法掌控到极入微的表现。   “你的神宵真法是哪里学的。”沈炼的声音轻柔淡然,落在玉罗刹心头,字字分明,只是她依旧追寻不到半分沈炼所在的方位。   玉罗刹道:“帝坟里。”她没有选择不说,而是直接说出一个地名。   这有些出乎朝小雨意外,也显出玉罗刹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的一面。   不过朝小雨亦清楚了一点,那就是玉罗刹说的帝坟,恐怕不会是个好去处。   “什么帝坟?”沈炼接着问道。   玉罗刹道:“天帝的坟。”   朝小雨露出震惊,虽然大家都猜测天帝陨落了,可是古往今来没有人知道天帝究竟是如何陨落的,也不清楚天帝最后归葬何处。   可是这玉罗刹居然知道,如果传出消息,必然震惊天地宇宙。   沈炼道:“你带我去。”   玉罗刹听到沈炼的话后,便察觉身周涌出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摧枯拉朽一样将她身上的雷光湮灭。   而她不由自主化为流光一样,从白骨道宫里飞出,眼中景物快速变幻,最后停在茫茫血海中。   眼前是一男一女,男的清逸脱俗,女的不但极美,而且有种让谁见了她都自惭形秽的气质。女子嘴角微微抿着,似笑非笑,已然是绝代的风华。   “小姑娘,你带我们去天帝坟,我们不会为难你的。”说话的是朝小雨,她的声音很动听,也很容易让人卸下心头防备。   如果玉罗刹稍稍放松一点心神,都可能被朝小雨的声音支配。   这种强大的蛊惑力,她从来没遇到过,也许只有血海里那个秃驴,会更厉害点。 第144章 等你一万年   玉罗刹冷冷一笑道:“我说了,你们未必愿意去。”   朝小雨清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只是不说话。她的眼睛有一种极柔和却又教人没法抗拒的力量,这听起来很荒谬,却实实在在然玉罗刹感受到。   玉罗刹想起一段文字:   无极,无有一极也,无有不极也。有一极,则有不极矣;无极而太极,无有不极,乃谓太极,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她在曾经暗自游历地府时,遇到的一个奇特的鬼魂说的一段话。那个鬼魂没有其他鬼魂的凄厉,气度也不同寻常,就算他身边的那些鬼差,都对他极为恭敬。后来这鬼魂,据说还成了森罗殿里的一个权力很大的判官,极受阎君看重。   朝小雨眼神的力量,正是吻合那个鬼魂说的话,属于无极。而她这些年也渐渐琢磨出无极的含义,那就是无一不是极,无一是极的一种奇妙状态。   她能理解,却远远做不到。可是现在朝小雨明明白白给她展示了这种奇妙的境界,让她知道了自己绝可不能是这女子的对手,何况旁边的男子,更是没法测度。   没过五个呼吸,玉罗刹又开口了,她说道:“我进天帝之坟属于很巧合的事,但我知道天帝之坟的出口在何处。”   朝小雨微笑道:“在何处?”   玉罗刹此刻老老实实道:“阴山下。”   沈炼道:“她没有说谎。”   随后他招手就有一个圆形的水光,里面的景象正是一座高山下,一个幼女从里面的一个洞口走出来。那个洞口上也有名字,唤作——“天帝窟”,不时有血海海水将洞口掩盖。   玉罗刹神容一变,说道:“你既然有如此神通,还让她问我干什么。”   沈炼淡笑道:“你很老实,不过你的神宵真法练得有些不对。”   玉罗刹道:“我练功从来都没有出过事,怎么会有不对。”   沈炼道:“雷霆的本质,终归是脱不开阴阳之道,你对于阴阳的理解还很粗疏,如果继续修炼雷法下去,不出三百年,必然会神体消散,甚至真灵不存。”   玉罗刹道:“我不信。”   沈炼道:“信不信随你,我这里有一篇道诀,你自己拿去好生琢磨一下。”   随后沈炼袖袍里飞出一张薄薄的金纸,落在玉罗刹手上。   纸张看起来极轻,可她拿在手里时,却是极重,如非玉罗刹法力精深,险些拿不住。她目光落在纸上,道文便字字飞落心头。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   她只看了开头,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住。诚然她修炼的绝妙的道家真法,自己对于道家的修行也有不浅的认知,可是自己那些认知,比起这篇道诀而言,显得十分浅薄。以前她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这篇道诀便让她有可能知其所以然。   通篇口诀,没有一个字在讲雷法,但是她从里面的阴阳之道里,分明看到了她雷法中的诸般缺陷。   细推精妙,便知道自己的修行,犹如火上加薪,随时都可能葬身火海。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道诀里的精妙解脱出来,可是抬头一看,自己又回到了闭关的石室当中。仿佛刚才种种,浑如一梦。   到了她这一步,自然分得清梦和现实,何况手中的道诀,更是提醒她适才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幻。她生平首次遇到这般恐怖的人物,轻描淡写就将她玩弄鼓掌间,使她绝无反抗的能力。   偏偏对方还给了她一篇珍贵的道诀,让她既是一头雾水,更是恨不起来。   ————   茫茫血海,一叶扁舟。   朝小雨道:“你怎么对她这么好。”   沈炼道:“此子跟我有缘。”   朝小雨不再问了,沈炼的易道她之前有深深体会,故而清楚沈炼既然这样说,那就绝然没有错。   只是那个女修罗如何会跟沈炼沾染缘法,她一点都思索不出来。   扁舟西去,往往眨眼间就能过人间千山万水的距离,不知行了多久,才看到一处山。那就是阴山,阴山的奇特不在于高大,而是它一边是血海,一边是黄泉。   红色和浑黄的水波,因为阴山隔开。   山上有雾,有野草野花,离得近了,就会感到一股子侵入心肺的清香,让人从头到脚都有说不出的舒爽。   扁舟至岸,重新化为元屠,挂在沈炼腰上。   朝小雨道:“还是绕不开那位存在。”   以她二人的修为见识,如何体会不到冥冥中有股伟岸的佛力,将整个阴山笼罩。无论那洞口在哪,他们要进去,都避不开那位存在。   何况既然洞口在阴山,兴许里面的好处早让这些存在拿走了。   一路上山,都没人拦阻,最后两人看到了沙罗双树,也看到了和尚。   和尚穿的很简朴,身上更无念珠和木鱼,平凡又完美的神容注视在沈炼身上,轻轻道:“贫僧等了你一万年。”   沈炼不语。   和尚又指着背后的沙罗双树,说道:“这两株树,魔主曾说一株代表智慧,一株代表生命;他确实没有说错,但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代表智慧的也代表着心灵,代表生命的,也代表着形体。魔主说佛陀在沙罗双树下入灭,却不知道沙罗双树却是太乙道主种下的。”   沈炼道:“这是否是佛陀和太乙道主的较量。”   和尚道:“确然如此,太乙道主和佛陀较量过很多次,这只是其中之一。”   沈炼道:“佛陀既然入灭在沙罗双树下,自然是超脱了,这是否是他们最后一次较量?”   和尚道:“不是,他们每一次较量,双方都超脱了。”   沈炼隐隐约约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和尚的话很玄妙,似乎也涉及到了超脱的最终奥秘。   他道:“你的意思是,无论他们较量过多少次,最终的结局都是必然的。这是不是意味着道主的成就,本身就是如此,无论发生过多少变化,但结果都是会超脱的,都会成为道主。”   和尚道:“如果这样理解,其实也未必不对,只是我们的思维跟道主佛陀,终归不同,他们的一切,并非我们可以理解,如果理解了,那必然不会完全对。”   沈炼洒然道:“多谢解惑。”   朝小雨道:“还有一个问题,那么天帝之坟又是怎么回事?”   和尚道:“这事是假的,玉罗刹不曾到过天帝之坟,那只是我制造的幻境,目的是找个由头,替人传她神宵真法。”   朝小雨道:“是谁?”   和尚幽幽道:“那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见他一次,同他真正较量一番,虽然他从未真正意义胜过我,只是我应该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朝小雨道:“那你等沈炼干什么?”   和尚的眼睛泛起奇异的神采,说不出的神秘,朝小雨已经很厉害了,可是此刻心头竟有一丝恍惚。   沈炼一手搭在她肩头,清凉的气息,冲进朝小雨的灵台,助她从那种恍惚里脱离出来。   经过这样一番变化,朝小雨突然发觉和尚变得大为不同,整个人都充斥着圆满无碍的禅意,立在那里,既不属于天地,又无处不在,更给人一种任由岁月沧桑,我自永恒不动的感觉。   这让她想起了玄都,但跟玄都又有所不同,仿佛更强,又仿佛更弱。   朝小雨道:“他比传闻中的还要强大,怎么会这样。”   沈炼一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元屠剑,一手拍拍朝小雨的背,极为淡然道:“别说说你是地藏再世,我看你就是地藏。”   和尚道:“贫僧法名罗摩,从很久前开始就修行地藏法,这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事。因为到了很久以后我才清楚,随着我的地藏法愈发精深,便离地藏再度降临的日子越近。”   沈炼道:“我明白了,你修地藏法,最后会成为地藏菩萨的一部分,而且也是地藏菩萨降临人世的媒介对么?”   罗摩道:“没错,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佛门都说弥勒佛是佛陀的接班人,但是地藏王却走在了所有诸佛菩萨的前面,他贯通了幽冥的过去未来现在,假证了佛陀的境界,只是终归不是真正超脱于宇宙的佛陀,后来他求证真正的佛果,却出现了差错,导致整个人差点消失在时光长河里,可他到底是古往今来最顶尖的一小撮存在之一,终归不曾泯灭。现在他很快要从时光长河里回归了,而我就是媒介。这万年来,我都在等沈炼,希望你现在的修行,足以用元屠剑消灭我了。”   沈炼道:“你是想得到解脱?”   罗摩道:“地藏王的成败得失,跟贫僧并无干系,而且贫僧从明白了后,就一直想解脱。本来当初元清也能送贫僧走的,可惜他终归陨落了。”   沈炼道:“你是一定要死在我手上,还是一定要死在元屠手上。”   罗摩微笑道:“两者缺一不可。”   沈炼道:“看来里面还是有其他的玄妙,只是你既然求死,我便成全你。” 第145章 解脱剑   罗摩淡笑道:“非是求死,而是求解脱。”   接着罗摩眼睛渐渐充斥着暗金色,再也看不到作为生灵的情感。背后的沙罗双树依旧欣欣向荣,可是满山的野草野花都枯萎了,那些清新的香气,变得恶臭,仿佛这才是理所当然的阴山气象。   至于那座不知存在多少年的寺庙,响起了悠悠钟声,这钟声是今生前世的觉悟,还是苦海迷途的明灯,已然难以分辨。   罗摩身上渐渐发出淡淡约约的佛光,覆盖在他普通的僧衣上,最后成为一件锦斓袈裟,上面星星点点,若将一挂星河织入其中。   而在沈炼的感知中,罗摩的本性灵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浩瀚以及透出永恒不动味道的意志,那似埋藏在大地最深处的岩石,坚固到金刚亦不可比拟。   沈炼略微能体会到罗摩心中的无奈,不管他修成了何等神通法力,都只是为地藏王做嫁衣裳。这能怪地藏王心狠手辣么,怪不了的。因为沈炼能深刻体会到地藏王意志的淡漠,那是舍弃自身,化众生相的无执着,真正臻至四禅八定最后一定非想非非想处定的高妙至境。   说不清楚是地藏王还是罗摩,沈炼可以确定的是这位既佛陀之后,或许最伟大的佛门圣者,绝然没能完全归来,否则整个阴山都没法承受他的浩瀚。   但见对方伸出平平淡淡的一掌,笼罩了所有时空,若在过去,若在未来,又绝然降临现在。这是让人绝望至极的一掌。   虚空在掌劲面前,化归混沌,跟着生出日月星辰,生出山川河流,有鸟兽虫鱼在奔走高飞。   一掌之下,既有世界,又有时空。   沈炼缓缓拔剑,整个恍恍惚惚,鸿飞冥冥,偏偏又可以清楚看到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动静的结合,复杂矛盾的神形变化,须臾间就有亿万道细如微尘的剑气,在刹那间勃发,占据了光宇,覆盖了宙极,无所不在,无所不至。   由罗摩一掌生出的世界,不停的激荡,最后在那微尘般的亿万道剑气中,化为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最基本的物象,最后消散虚无。   沈炼似乎掌握了宇宙万有错综复杂的一切矛盾变化,如庖丁解牛一样,依靠亿万道微尘剑气,解剖世界,完成了这几乎不可思议的壮举。   这比任何旷世法力或者绝世神通都要神妙,而沈炼脸上的轻松淡然,展示着他尚且留有余力。   朝小雨就在沈炼身旁,她哪也不去。   正因为靠的这样近,于是她更深刻的体会到沈炼修为愈加趋于一个浑茫莫测的妙境,让她隐隐都有些心灵触动,好似包裹心灵的鸡蛋壳将要破碎,见到新的天地。   罗摩双手合十,身后生出一尊通天彻地的法相。那不是一般的法天象地神通,此尊法相一出,他的气息增幅十倍不止。   最可怕的是,朝小雨和沈炼都来不及反应下,陷入了一个阴冷黑暗的时空里,那是最深最幽的地府,关押着无数永不超脱的恶鬼,惊天动地的怨气,好似无量佛法都没法消解。   朝小雨立时明白了,这些怨气的可怕。相传地藏王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地狱之所以不空,正是因为这些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它们的怨气自开天辟地就郁结在地府最深处,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天地大劫,这些怨气,早已非任何法可以化解,即使地藏王都没法将其度化。   如今这些怨气,也成了巨大法相手中的利器。   怨气以电光石火一样的速度聚集,前方法相伸出聚手,手心恰好将怨气收纳,一只巨大的鬼眼从手掌心里生出,有无尽恐怖。   如果现在这里只是寻常天仙菩萨,立时就得灵光蒙尘,坠入轮回当中,毁了一身得天地造化的修行。   那只眼睛射出一道光线,如同携带因果定律,让沈炼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唯有艰难的灵机一动,将剑尖轻轻上扬,划出一个如封似闭的剑势,最后险险对上没法破解的光线。   元屠的本质,着实坚固到几乎无法毁灭,光线激荡剑尖,无数细细密密的小型黑洞出现,将大爆炸的威力,从源头遏制。   可是依旧有一些难以觉察的鬼眼光线,分出丝丝缕缕。   洞穿了沈炼的外衣,留下数十处豁口,甚至可见沈炼的晶莹如玉的肌肤被割破,留下焦痕。   沈炼不为所动,只是将元屠剑收回鞘中,整个人在收剑时,也把自己的一切气息藏匿一来,显示出易道归藏的道韵。   此时此刻,就算强横如弥勒或者大日如来,都只是能看到沈炼,绝然没法洞穿他的一切行迹。   降临罗摩身体的地藏王兴许会例外,可他停下了动作,巨大的法相也被收回,脸上无悲也无喜。   朝小雨不自觉握紧了阿鼻杀剑,她至玄至妙的灵觉,能让她不会出任何意外,选择最恰如其分的时机,将阿鼻杀剑的威力,用在最关键的刹那。   没有人会是比朝小雨更适合沈炼的搭档,他们彼此间无私的信任,让他们有超越一切的心灵默契,去做到那些无人可以想象的壮举。   “你要求解脱,那么这一剑就叫做解脱。”   极轻极淡的语声飘渺在黑暗的时空里,甚至将那些永世不得翻身的恶鬼的嚎叫掩盖住,且无半分刺耳。   元屠剑以超越电光的速度,脱鞘而出,跟着就是一挂横贯宇宙的星河出现,在瞬息间,星河凝聚成一条淡不可察的细线。这一条细线,乃是元屠杀剑的杀机凝聚。   而元屠的杀机毁灭一切有形之物,正是象征大解脱前的大破灭。   不及寻常人微微眯起眼缝宽的细线,直接落在对方的身前。锦斓袈裟如同湖波一样荡漾,欲要卸掉一切攻伐之力。   可是那条细线,根本无可阻挡。刹那时光不到,那不知道有何等惊世骇俗威能的锦斓袈裟,化成漫天的碎布条,而细线正绕了一圈又一圈,将罗摩困住。 第146章 雨过青山搓老泥   沈炼很清楚哪怕地藏只是借助幽冥世界,凝练了过去未来现在,可是他既然窥到这道境,那就不能以寻常大能来看待。   果然地藏身上冒出一股惊天法意,强横的佛光,硬生生将元屠杀机凝聚的细线撑开。   沈炼双眼变为一黑一白,阴阳的至妙,在他眼中诠释,他和元屠剑已经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阴阳之道深刻贯注元屠剑每一寸的雀跃元气,每一分的绝灭杀机。   好似开天辟地的绝杀剑气,在方寸之间爆发,沈炼亦心中生出无比的畅快。元屠杀剑的力量,跟他的法力水乳交融,演绎出更为宏伟壮观的伟力,解脱一切。   但见罗摩挥起手,如同风吹云散,雨霁天明。硬生生将沈炼的旷世剑气,摧枯拉朽一样,打碎为最细微的尘粒。   沈炼长身玉立,任由风沙一样剑气尘埃吹拂法体。而元屠剑早已化为湛湛清光,在他头顶滴溜溜打转。   此时此刻,朝小雨终于动手。   她最早发动的不是阿鼻杀剑,而是两仪元磁仙光。黑白两色的仙光,从朝小雨清丽绝美的身躯冒出,中间带有一丝血色。正如无极一样,两仪元磁仙光,似虚似实,划破一切空间阻隔,最终降临在罗摩身上。   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从罗摩的头顶出现,显示出朝小雨的两仪元磁仙光,比过去有了惊人至极的进步。   可是那裂缝不断扩大,很快罗摩就分为两半,随后出现了两个罗摩,气息一模一样的强大。   两仪元磁仙光瞬息间化为两道,继续劈中罗摩,结果跟刚才如出一辙。   朝小雨陷入进退为难的境界,对两仪元磁仙光的威力产生了动摇。世间绝无如此可怕的神通,简直颠覆了认知。   可是事实偏偏摆在眼前,她如何能装作视而不见。   沈炼终于行动,如潮如浪的剑气,轰然间将四个罗摩淹没,跟着暗沉的虚空响起破碎的声音,四个罗摩化为无数碎片,跟着出现了无数罗摩。传说佛有化身,如恒河沙数,现今地藏也借着罗摩演绎出这旷世的大神通。   而且每一尊化身都有本尊的气息,甚至几乎一模一样的强横。   如此阵仗,恐怕能推倒诸天任何一股势力。   朝小雨根本不相信,那些化身都有接近罗摩本尊的实力,可是其散发出的恐怖气息,逼得她不由得去联想。   可是沈炼绝然没有去想任何一点关于化身真实的事,元屠剑爆发出平生最壮阔的剑气,无穷无尽,无休无止,不停地粉碎那些化身。   哪怕化身粉碎后,又是无数化身出来。   朝小雨终于回过神来,将阿鼻剑横隔胸前,令人心悸的强横杀机波动开来,配合着元屠剑无穷无尽的剑气,封锁了整个幽暗的虚空。   那些化身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藏降临世间的所有力量,凝聚成一道无与伦比的气机。   沈炼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毫无保留将自身的元神推动到极致,阿赖耶识显现,同元屠剑融为一体。   一剑直直劈出,没有任何动人的玄妙,更无天地法理交织,仅是最原始的力量交锋。   几乎不灭的元屠剑,好似水晶被摔了一样,爆裂出无数透明的碎片,而地藏的力量,正在飞速的消逝,两者毫无保留的凶蛮争斗,终于不可避免朝着两败俱伤的局势奔走。   但这不是事实的全部,时光长河里横隔上空的剑气,绝不容情的斩向那尊正冉冉升起的巨大法相,强横至极的剑气,竟然将那尊有类似佛陀气息的法相活生生压制住,原本从时光长河露出大半身子的法相,又沉入了时光长河的底部。   剑气比过去又淡了许多,可是依旧不绝,镇压一切异变。   而反馈到幽冥中,地藏的力量就在飞速的消逝。   而适才的幽暗虚空已经不见,沈炼和朝小雨再度回归阴山山顶。罗摩盘坐在沙罗双树之间,他行金刚坐,双眼的神光显示出不动心。   最后罗摩捻起两片从沙罗双树飞落的叶子,口中吟道:   菩提树下呆和尚,雨过山青搓老泥。   随即罗摩身子好似风沙一样,化成一堆肉粒。   朝小雨道:“他这就死了?”   沈炼抬首望天道:“他死了,可是真正的大敌,仍旧未曾伤损。”   朝小雨道:“地藏么?”   沈炼道:“地藏的强大,我们不过窥到了一鳞半角,这位沙门里的伟大圣者,迟早要跟我们见个真章。”   朝小雨道:“为什么?”   沈炼心头冒出一道剑气投影,无终无始,藏一切法,并镇压一切。他道:“因为沈炼挡了他的道。”   此时此刻,沈炼释然了很多疑惑,心头那一道阿赖耶识的剑气投影,亦传递出此前镇压地藏法相的情景,同他无分彼此。   他明白的东西更多了。   ……   浩瀚无际的星空里,有无垠的海,海里有不化的冰山,冰山上有一座巍峨的宫门,这宫门已经有了数不尽的岁月,可是上面的门柱,依旧跟刚造出来时一样。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在时光冲刷下保持不变,如果有,那一定是假的。   这门柱新的是外表,而里面岁月的气息,瞒不住任何一位有修行的人。在这宫门里有修行的人很多,应该说是有修行的妖很多。   里面什么妖都有,而最多的妖是鹏鸟。   专门以神龙为食物的鹏鸟。   在宫门最深处,有一处高台,高台周围刻着诸天星辰,无数宇宙中的星力,都汇聚在高台里,这是传说中的周天星斗大阵,已经失传很久了,却在这里重现。   一个神秘的人物负手立在高台上,颇为虚无缥缈,可是仿佛又能随时能充沛整个宇宙。   “祖师,大哥他死了。”   高台上的有许多淡约的星光凝聚,最后出现一个淡蓝色衣裙的女子,她在这个神秘的祖师背后半跪着。   “我已经知道了。”   神秘的祖师似乎早有预料,一点都不吃惊。   他正是诸天传说中,为万妖之师的妖师,自宇宙开辟,便存在了。 第147章 两代天庭的由来   淡蓝衣裙的女子并不意外祖师已经知道此事,若是祖师不清楚,那才值得稀奇。这也不全是因为祖师道行高深的缘故,而是由于祖师得到了伏羲大圣的河图洛书,在天数推演上,纵然是如今最出风头的玄都道君,只怕也得逊色祖师一筹。   她道:“祖师我们接下来还要攻伐地府么?”   妖师幽幽道:“这次你大哥的死,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毕竟我也料不到这一代他化自在天的修行,已经高明到这地步,足以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瞒住我一小段时光,当然其中还有一些别的外力干扰,否则凭他和叶流云那小子,还是不足以办成此事。   看来这些人都以为我还会如过去两次大劫那样忍心吞声,那他们就打错了算盘。静姝地府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接下来我会重新建立天庭,到时候你就做新一代的天帝。”   作为万妖之师的鲲鹏祖师,在远古天皇年间,在天庭的地位就已经很高很高了,连强横的天皇,都对他礼敬有加。如果他要重新建立天庭,必然能有不小的把握可能成功。但是他居然不自己做天帝,而是让自己的后辈静姝来做天帝,这就显得过于嚣张跋扈。   静姝不明白妖师究竟是有何用意,可她知道自己的福缘,当不起天帝这个称号,她略有畏惧道:“祖师,我修为浅薄,而且还是女子,怎么能当天帝。”   妖师转身,正对着静姝,混沌虚无的眼神对上这个颇受他器重的后辈,淡淡道:“元清和毗湿奴寂灭之前,只有你伴在他们身边,万年来我从不过问你究竟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什么,可是我相信静姝你是不会背叛妖师宫的。”   静姝心头颤动,虽然早有预料,可是祖师真的说出这段万年来藏在她心头的秘密,静姝依旧感到一阵害怕,同时也释然许多。只是她更是恼恨叶流云和魔主的作为,害死了鹏魔王,导致妖师宫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终于将她推倒前台。   关于这点,她更羡慕自己的好友魁漓,至少她做了不死宫主,那是真正能自己做主,而自己就算当了天帝,那也不过是祖师手中的棋子。   祖师对她有造化生养之恩,可是修成神圣仙佛一流的存在,谁又甘心受人摆布。   万年前元清那老道士早就预料到这点了吧,才会将绝仙剑的下落告诉她。掌握自身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到底去不去争取。   静姝将心头的疑惑掩盖住,回道:“一切听凭祖师吩咐。”   妖师接着道:“你不必恐惧,接下来这场天地大劫,将是此方宇宙最后一场大劫,过不去,连我都要灰灰,何况你们这些小儿辈。但愿我能击败他们,走过太乙他们走过的路,如此也能将你们庇护了。”   他言语中有说不尽的沧桑,似是惋惜哀叹,又仿佛生出壮志豪情。   矛盾又复杂的情感里,是他过往一生的写照。   鹏魔王的身陨,其实已经影响到了妖师的布局,否则他没必要推静姝走上前台。妖师宫无数年下来的底蕴着实不浅,可要在接下来的大场面里拿出手的,也就静姝一个了。   何况他推出静姝,还有更深的用意。   静姝道:“祖师,这一场大劫和过去两次天庭破灭,究竟有什么不同?”   妖师道:“天皇和天帝建立天庭,其实都是太乙道主和佛陀对过去时光干涉的结果,天皇得到了太乙道主留下的混沌钟,故而成为第一位道主之下最强者,而后来佛陀为了扳回一局,便留下了《大梵隐语无量洞章》,给天帝得到其中大部分,方才有了第二次天庭的建立。由于这两位的较量,导致过去的时间线,早已成一团乱麻,乃至于两次天庭的破灭,都没法将其中的乱象消弭,反而无穷岁月积累的因果命运,终归没法得到解决,故而宇宙将要涅槃,消弭一切前因后果,如果不想随宇宙一同寂灭,那只有超脱一条道路可以选择。因为真到了那一天,只要仍在此方宇宙,那么一切都得消亡。”   静姝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原来两代天庭的由来,居然是这般缘由,同时祖师既然说出此事,那也是对她无形的敲打吧,毕竟能知悉这等秘事,可见祖师究竟有多么不可测度。   妖师又道:“我会在三日之后,降临地府,你下去做些统筹调配。”   静姝领命而去,妖师露出淡淡的轻笑。   ……   阴曹地府,森罗大殿。   原本阎君的宝座已经被撤换掉,改为一个小茶几,叶流云和魔主相对而坐,两人都有些神气黯淡,毕竟虽然是有心算无心,可是鹏魔王乃是成名已久的妖族大圣,更有无双遁术,混芒难测的法力,两人能在极短时间内将其轰杀,实是拿出浑身解数,方才得手。   饶是如此,他们此刻都比过去虚弱了不少。   茶几之旁,不远处立着一个白衫秀士,眉宇浩然,整个人虽然是鬼身,但自有浩大阳刚的法意流淌,即便是魔主逸散的气息,都沾染不到他身上来。   此人的存在,也让魔主不会随意跟叶流云翻脸。   叶流云对白衫秀士道:“卢兄,你也过来一起坐吧。”   白衫秀士一丝不苟地作揖道:“阎君不用管我。”   魔主深深瞧了他一眼,便对叶流云道:“这位卢判官,不知阎君是从何处找来的。”   叶流云微笑道:“卢兄通晓宇宙玄机,让他做地府的判官,实是屈才。”   他避而不答,只是夸了卢判官一番。   魔主淡淡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   叶流云道:“魔主既然猜到,就不必说出来了。”   魔主不置可否一笑,随即道:“虽然除了混天大圣,但妖师怕不日就要来到了。他的北冥神通,能对我有不小的克制,故而我可不会帮你对付他。”   叶流云道:“妖师必然是不会放弃地府的,那就让给他吧,我也准备去人间重新建立黄泉魔宗。”   魔主意味深长道:“你也是魔,我亦是魔,你说到时候,咱们会不会做过一场。”   叶流云淡然道:“魔主的道在天上,而我的道在人间。”   魔主大笑一声,说道:“人间七月七日,我会去无何有之乡,开辟魔界,届时你可以来观礼。”   叶流云轻轻点头,目送魔主消失在森罗殿。   森罗殿禁止重重,可对于魔主来说,根本如同无物。接下来等魔主从方寸山出来,只怕天地间能镇压他的人,都很难有了。   叶流云并不后悔将方寸山的所在告知对方,于他而言,天地间越是混乱,他越有机会脱颖而出。   卢判官瞧着魔主离去,皱了皱眉道:“阎君真的打算放弃地府。”   叶流云叹息道:“我何曾想放弃,但是妖师终归不是我们能对抗的存在。”   卢判官道:“我近来参悟人人如龙的大道,终于有成,可以布下飞龙大阵,料来可以挡住妖师一时。”   叶流云道:“卢兄的好意,小弟铭记在心,但布下此阵后,卢兄的道行又得折损不少吧,我于心何忍。”   卢判官道:“无妨。”   叶流云微笑道:“我知道卢兄不会在意,可是用不着这般,妖师既然要成雄图大业,我就成全他。”   卢判官亦是心灵剔透,见叶流云话说到这份上,就知道他另有打算,已然决心放弃地府了。只是他叹口气道:“地府落在妖师手中,怕是不能如阎君一样,使其周转无恙。”   叶流云默然,他知道卢判官忧心的是轮回里的众生。这等博大胸襟,他曾经也有过,只是现在早已风消云散。   正因如此,他对卢判官的尊敬,乃是发自肺腑的。   如今多少诸佛菩萨,都不再有这般大慈悲了。   地府里那些有潜力的鬼神,都在一日间消失了,连同森罗殿也踪影不现。而在人间某处,不知何时流淌出了幽幽黄泉,自成一方鬼国。   在鬼国和人间正常地方交界处,有界碑出现,写着——“黄泉魔宗”的字样。   ……   阴山绝顶,寺庙已经成了废墟,唯有沙罗双树犹在,只是叶子枯萎许多,随风飘零。沈炼和朝小雨在这里呆了两天。   朝小雨道:“沙罗双树既然是太乙道主种下,又在幽冥血海的阴山上,根据你当初的推演,十有八九这一双树里就该藏有太乙神剑的奥妙,可是凭我们的眼力,为什么就不能勘破其中奥秘。”   沈炼道:“道主的手段,应该超出我们现有的认知,当然也有可能太乙神剑的玄妙,根本不在沙罗双树里。”   朝小雨皱眉道:“如果不在沙罗双树里,又在何处?”   她差不多清楚了一件事,沈炼几乎是要举世为敌,如果不能有对其他大能具备压倒性的优势,未来的路将会很难走。   沈炼道:“其实我们不必纠缠太乙神剑的下落,这沙罗双树也有许多值得咱们体会的玄妙,小雨可以细细参详。” 第148章 从山里来,白云深处   朝小雨瞧着渐渐枯败的沙罗双树,她道:“这些叶子都要掉了,沙罗双树会不会像彼岸花一样开花?”   她终归是个女子,既然找不到太乙神剑剑经,就想着这两株神树要是开花,那也是极好的。   沈炼点头道:“会开的。”   他们又在沙罗双树下守了十天,在这期间,妖师降临了地府,除却幽冥血海外,九幽其他地方都遍布了妖师的荣光,甚至修罗血海归在妖师统治下,那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在此之前,妖师宫的妖族还得先将地府的事情整理清楚,毕竟涉及到诸天万界大部分生灵的轮回,还是要慎重对待,至少不能一开始就弄出很大的差错来。   静姝照着上古的做法,分封了十个阎罗天子,这些都是鲲鹏一族的佼佼者,论法力神通,比上古时候的十殿阎罗都不会差。   沈炼没有关心地府的事,而且阴山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以至于妖师都没法觉察出里面的究竟。   到了这一天,沈炼和朝小雨都从定境中醒来,沙罗双树的叶子已经落干净,上面真的开出了花,花是淡淡的血红色,样子有些像人间的桃花,只是颜色更深一点。   朝小雨瞧着满树的花,颇是喜欢。   她对着身旁的沈炼道:“我参悟了沙罗双树里饱含的智慧,原来罗摩竟是如此高明,他的遭遇实在令人惋惜。”   沈炼道:“一切都会归于尘土,说起来,也不值得惋惜。”   朝小雨不满地瞪了沈炼一眼,道:“你非要扫我兴?”   沈炼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他不说话,可朝小雨还是要说话的,沙罗双树有许多玄妙,但此时朝小雨都不太感兴趣,她喜欢两株树开的花,像桃花,却有恰好好处的艳,以及不可方物的美。   朝小雨说道:“这花会谢。”   她见叶落时,并不觉得伤情,可是如果花要谢,她就有些不乐意了。   沈炼道:“会的。”   朝小雨道:“在什么时候?”   沈炼沉吟了一会,说道:“血海涨潮的时候。”   朝小雨以为血海涨潮要许久,可是晚上就涨潮了。幽冥本来很难分辨白天夜晚,但是这里还是有月亮的,那是朦朦胧胧的血月,乃是太阴法则所化,应当跟某位修炼太阴之道的大能有关。   今晚的血月尤其饱满,无数掺合生灵怨气的太阴之力降下,落在滔滔血海上,甚至能听到许多生活在血海里的修罗族在咆哮。似乎这样的日子,也是他们的节日。   血海涨潮了,渐渐蔓延上阴山。   整座山都被血海海水浇灌,如果从外界来看,阴山有了一种别样的神采,如同一块石头渐渐有向玉石变化的趋势。   沙罗双树的花开始坠落,落的时候也像桃花飘零。   朝小雨心里一叹,她叹息的不只是这些落花,更叹息自己,既然花开,必然花落。既然缘聚,必然缘散。只要身处世间,就会有她和沈炼缘尽的那一天。   希望那一天,有此刻落花飘零的凄美。   只是,只是她永远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出现。   沈炼的声音突然响起,“小雨,好好看这些花。”   沙罗双树的落花飘零,本来就是无比凄美的。但此刻朝小雨得了沈炼提点,渐渐灵台通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每一片落花的飘零,都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像天上的星辰互相串联,成了星宿一样。   这些落花的组合,正是在诠释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   很快这些玄妙开始在朝小雨的道心中涌动,她看到了两个人,正在沙罗双树落花的时节舞剑。一个是看不清面目的道人,一个是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双剑飞舞时,既有阴阳造化,亦有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的异象,森罗万象,人世沉浮也在其中,骨子里的道韵,可以用一句诗来总结——“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   道人和女子之间便是这样的情感,也像极了她和沈炼之间。   但终归有些不同。   朝小雨按捺住涌动的思绪,灵台陷入神而明之的境界,将一切落花的玄妙,涌入清澈如水晶的道心里,这一下子就过去了一个月。   现在也已经是人间的四月,沈炼和朝小雨俱从那种妙悟中退出,心头还残留着此前体会的种种玄妙。   朝小雨将阿鼻杀剑拔出,血光盈盈,她道:“天得一以清。”   但见得满空杀剑,湛湛似青天。   沈炼不动如山,回道:“地得一以宁。”   元屠剑并不出鞘,但杀机厚重,如微尘聚集为大地,无休无止,无穷无量。   配合着阿鼻杀剑,一时间天清地浊,阴阳分明,竟有生生不息的长河涌现,藏着没法断绝的道意。   而这长河里的波涛,亦是将世间一切法都包揽,无论学佛学道还是妖魔,都可以从其中窥到自身。   两人稍稍演示了一番双剑合璧的玄妙,便将杀剑收回。   他们悟得的玄妙,自然是太乙神剑了。   朝小雨忍不住赞叹道:“这太乙神剑剑经,竟似将世间一切法都包揽了,似乎只有你阿赖耶识大成后,才能做到这一点。”   沈炼颔首道:“难怪清水道君说练成太乙神剑后,便可以抗衡玄都,她确实没有说错。”   朝小雨道:“只是必须得我们两人一起才能施展,若是分开,那便不行了。”   沈炼微笑道:“我可没觉得你是累赘。”   朝小雨悠然道:“可是我不及你啊。”   沈炼道:“小雨你的天分才情本不下于我,只是我比你多了些机缘巧合而已。”   朝小雨轻轻一笑,说道:“我们先回青霞山。”   ……   人间的四月,各处的桃花已经落尽了,山上的桃花才开始盛开。青霞山本来是没有种桃树的,只是后来顾微微施展道法,在上面种了许多。她觉得山上只有松竹,到底有些清冷。   顾微微不但种了桃树,还开凿了池子,种了许多莲,然后还种了桂树和梅树。   于是桃花谢了,还可以看莲花,莲花败了,还可以看桂花,桂花赏尽,梅花也就开了。   只是现在才四月,还来不及经历这样一个春秋与冬夏。   觉心懒洋洋地躺在一株桃树下,呆在人间这几年,他道行的精进且不提,至少学会了享受时光。   大抵这是跟沈炼学来的,毕竟沈炼也不是一个苦修士。   真正的得道之人,一般都不是苦修出来的。   桃花上还有昨夜聚集的露水,滴落在觉心的眉头,清清凉凉,还有淡淡的香气,很是让人享受。   只是觉心从耳畔的清风中,听到了外来的足音。   这个足音响起在他心头,让他联想到天上轻柔淡然的云。   他睁开了眼,看着前方,前方的山路上空无一人,两旁也开着桃花。   觉心将神识展开,还是没有发现其他的存在,可是那足音没有消失。而且足音既没有越来越近,也没有越来越远。   时间一长,觉心就被足音搅得心烦意乱。这本是极难发生的事,毕竟他也修过天魔法,对于心灵的微妙把握,还胜过一些仙佛。   终于觉心忍不住道:“你什么东西,有本事出来一见。”   他只是发泄一下,本不指望能逼得那存在出现。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足音的主人出现了。   这是个说不清多少年岁的人,头上戴着一顶画着九宫格的紫金冠,月白色的道衣着在身上,和附近的桃花相得益彰。   无论是谁,看到他第一眼都会想起一个词来,那就是超凡脱俗。   觉心正色道:“你究竟是谁?”   对方洒然一笑,道音油然而至,“贫道清虚。”   觉心在心中思索清虚的来头,却一时难以想出来,因为清虚二字做道号的人很多,这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他道:“你从哪里来?”   清虚道:“从山里来,白云深处。”   觉心道:“你这说了,等于没说,能痛快点么,你来青霞山想做什么,莫非不知道这里是谁的道场?”   清虚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沈炼的道场。”   觉心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来生事。”   清虚道:“可惜我今天来,本就是要生事的。”   觉心心头一凛,却看到清虚轻轻拂袖,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平推在他身上。一时间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桃树,碰塌了多少岩石,最后他整个人镶嵌进了青霞观外面的石壁上,一身法力,半分都提不起来。   他只得奋力传出一声大吼道:“老板娘快走。”   顾微微从定境中惊醒,她听到了觉心的吼声。   还不来及动作,就看到窗外神光湛湛,乱石飞天,风流云卷。   整个青霞山都在晃动。   而镶嵌在石壁里的觉心看得最清楚,因为在刚才短短一瞬,清虚就跟守护青霞山的护法夜摩天对了三掌。   每一掌,都有令人惊颤的巨力出现,撼动青霞山这座有莫大仙力的神山。   夜摩天退了三步,神形消散了三次,最后倚靠在门柱上,竟一时间凝聚不出丝毫法力了。   清虚倒是咦了声道:“你这魔王,居然能受我三掌,修为真是不浅。” 第149章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   但见得清虚负手而立,说不尽的自在从容。更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异象滋生。   夜摩天原本雄壮的神躯,尽是枯槁气象。见到清虚这般道景,眼中不禁骇然。他艰难开口道:“你是昆仑山的清虚道德天尊。”   清虚大笑道:“我当年在昆仑山求道元始,确实用过这法名。”   夜摩天心沉到谷底,阐教十二金仙,个个都是元始亲传,跟自家老爷是同一级数的存在,他便是法力再精进十倍,都是挡不住此人的。   青霞观观门大开,走出一个丽人,正是顾微微。她微微笑道:“前辈远来是客,不如进来,让晚辈以茶水相待,以全礼数。”   清虚目光从顾微微身上一扫而过,悠然道:“不必了,今天我是来生事,而非来喝茶。”   顾微微神色泰然道:“前辈若是非要寻衅,届时可别后悔。”   清虚道:“我这么大阵仗都弄出来了,怎么不见沈炼,莫非他不在?”   顾微微对上了清虚意味深长的目光,便知道沈炼不在的事情,绝对给对方知晓了。她道:“前辈心里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只是你既然是得道高人,偏偏要找这个时候上门,未免显得有些下作。”   清虚含笑道:“从前我拜元始为师,法名清虚道德天尊,现在我只叫清虚,你可知其中缘由。”   顾微微深深一叹道:“原来前辈已然杀了心中道德,更无尊卑,好一个自在仙。”   清虚鼓掌大笑,好一会才道:“真是良才美质,该杀。”   他前一句还在夸赞顾微微,后一句就杀机毕露顾微微如坠冰窟,浑身法力运行不了半分。这时候四面喊杀声大阵,原来这一小会,呆在青霞山听道的神鬼妖魔都纷纷赶来。   这些人个个都有修行在身,厉害的已经是仙佛之流,差一点的,也是修行登堂入室。但见到他们个个奋起神通,有人高呼道:“我辈报沈仙君传道之恩,就在今日。”   但见得满空道术,法器成河,须臾间就把清虚围个水泄不通。   顾微微既是感动这些听道的神鬼妖魔的感恩图报,又是担忧。果然清虚纹丝不动,头顶三花飞出一尊玄黄宝塔,丝丝缕缕的玄黄之气垂下,那些法术法器,竟然半分都近不得他身。   顾微微修行了清水嫡传的太虚神策,知道太虚神策有一重境界唤作“万法不沾”,这境界练起来无穷无尽,越是练到深处,外力越是没法伤到自身。可是这清虚将那玄黄宝塔一升起来,顾微微就立刻感受到了“万法不沾”的终极道意。   就算她将太虚神策“万法不沾”的境界,练到极致,或许都难及得上这尊玄黄宝塔的威力。   清虚轻轻一拂,漫天法器法术都如冰消雪融。   那些神怪妖魔,个个都趴在地上,许多道行浅薄的,还耳鼻出血。   侍女摇情当先仗剑,护在顾微微身前。清虚只吹了一口气,摇情的神剑就折断了。整个人瘫倒地上,而顾微微只是瞧着清虚,体内太虚神气高速运转,身子如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将周围的元气滚滚吸入。   清虚道:“清水道君的太虚神策,确实很厉害,只是你使出来,对我起不到作用。”   顾微微不答,双手举起,一朵盛开的莲花出现。这朵莲花乃是她以太虚神策,聚集了满山的元气,方才凝结而成。   当然如果不是清虚故意要看太虚神策的玄妙,随时都可以中断顾微微的施法。   现在莲花款款过来,不蔓不枝,只是清水芙蕖,自是天然。不见斧凿,不见痕迹,却蕴藏着荒古巨力。   清虚神色略有一丝郑重,从袖袍里掏出一根尺子来,那尺子只有三尺三寸,可是一出现,就给人丈量天地的感觉。尺子伸出来,轻轻拍在莲花上,登时将莲花黏住,划出一道太极图案。   跟着那莲花就化为星星点点,消失在空地里。   随后满地生出仙草灵芝,更有花香四溢。原来那莲花本是元气聚集,如今散落,如同一场灵雨,将空地浇灌,等于凭空生出一个药园来。   接下来尺子向顾微微拍去,顾微微只觉得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突然一道水光从天降下,将顾微微卷走。   清虚朝高空望去,眼中探出幽玄道气,如同两条神龙,摆尾摇动,追逐水光而去。水光在空中一转,便有寒霜气息,封锁苍穹,竟然将那两道神龙般的幽玄道气挡住。   待得霜天破碎,水光早已杳然无踪。   清虚冷笑不止,那尺子继续朝地上敲去,登时一山成了靡粉,那些山中生灵却是半分无事,只是各自茫然。   清虚足下生出祥云,闪入虚空,只听到一声道歌: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非上上智,无了了心。   道歌在青霞山微尘废土上,久久不绝。   不过片刻,沈炼和朝小雨就回到了青霞山,望着满眼尘土,朝小雨将袖子化为长虹,从尘土里卷出四个人,正是夜摩天、觉心、摇情、白小鱼四人。   夜摩天见到沈炼和朝小雨,忙跪倒在地,道:“是昆仑山清虚道德天尊做下的事,天上一道水光,将顾姑娘救走了。”   沈炼眸子闪过八卦,易道运转,心头便知了来龙去脉。   他说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夜摩天你已经尽力,我不会怪你的,你且起来。”   夜摩天这才起身,随后沈炼一掌按在他天门顶,跟着清凉至极的柔和法力,遍及他诸般窍穴,他好似一瞬间看到了天上星斗,异象纷呈,种种妙悟,归于道心。   瞬息间他的伤势就好转,并且有所精进。   只这一会,那些听道的生灵都聚了上来,密密麻麻。   沈炼向周围瞧了一眼,看他们大部分都带着伤,随即就念动了咒语。柔和之至的白色光芒,朝四周扩散,所过之处,那些受伤的生灵,都伤势好转。这是至为纯净的生机,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 第150章 人皇尺   “你们都散去吧。”沈炼轻轻柔柔的语声,落在每一个听道生灵心头,如同灵山佛陀说法,心头生出温暖之余,更无抗拒的念头。   随着那些生灵散去,沈炼才有空看眼前尘土。   青霞山沟通过去伟力之后,早已是比肩各大传说中洞天福地的圣山,却被那清虚打成微尘,着实让他心中凛然。   此人法力之高绝,怕不是又一个镇元子。   他此前跟广成子交过一次手,这位元始座下首徒都远不及那清虚厉害,此人绝不仅仅是昆仑山清虚道德天尊那样简单。   不过如今最终大劫将至,有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不足为奇。   朝小雨在地上画了一个圆,里面水光莹莹,现出人物景色来,桃花飞舞,一个道人翩然上山。这正是此前清虚上青霞山的情形,人影闪动,很快就将此前的事演绎了一遍。   沈炼瞧着清虚“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异象,又看着那尊玄黄宝塔,以及最后清虚用出的尺子,他道:“小雨可认出两件法宝的来历。”   朝小雨道:“宝塔应当是太上的法宝天地玄黄塔,此宝有万法不沾的功效,纵使你太虚神策练到最深处,怕是都要稍有不及。至于那尺子,我看不准,可是既然能崩塌你的青霞山,料来亦是一等一的神物。”   沈炼道:“那尺子的气息,倒是让我想起上次跟广成子交手,他使用的番天印。”   朝小雨微笑道:“这元始座下的高人,别的不好说,倒是宝物,可真是不少。”   沈炼轻轻一笑,其实他只是这么一说,清虚就算再厉害,可是适才在他们归来前就离开,说明对方的灵机感应,肯定是做下了他不敌自己二人联手的结论。   到了他们这一步,对于危险的嗅觉,已然不可思议之至极。如同鹏魔王那样被轰杀的,终归是极少数。那也是因为魔主的能耐非同小可,加上地府特殊的缘故。   而且在沈炼看来,地府的事,还有许多其他的大能暗自插手。   只是他现在对地府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他如今的重点依旧是极乐世界的菩提树。   至于卷走顾微微的水光,定然是清水道君出手无疑了,他算是又欠了她一份情,将来必然要还的。   现在沈炼并不打算将顾微微接回来,毕竟清水天比人间任何一处,都要安全许多。   朝小雨深悉顾微微已经成了沈炼的一个弱点,她道:“虽然说了你未必会听,但我还是要说,了断既是对自身好,也是对别人好。”   沈炼笑吟吟瞧着朝小雨,只是不说话。   朝小雨目光寸毫不让,两人互相瞧了许久,终于一起笑出声来。   沈炼回道:“最难欺心。”   朝小雨叹口气道:“确实太难了。”   沈炼一拂衣袖,那些尘土忽地开始凝聚,很快就恢复了青霞山大致的气象,只是沈炼自己清楚,他再也不能通过青霞山勾动过去的法力了。   因此他就算呆在这里,也没法让那些暗中窥视的大能忌惮。只是他现在和朝小雨练成了太乙神剑,若是有人不长眼,到时候只会悔之不及。   这次沈炼还在山间开凿了七十二个洞天,作为青霞山的一个气机汇聚点,也用以给那些听道生灵使用。   七十二洞天是一层层的,从第一个洞天到第七十二个洞天,元气浓郁程度依次递增,如果有人能到第七十二洞天修行,那必然能证太乙真仙。   沈炼做下这些事时,在人间天洲,清虚正慢悠悠行在一处江边。   这里有河流交汇,元气浓郁,在上空竟然有实质一样的灵物,化为走马之形,若是有人侥幸吸上一口,恐怕就算是个凡夫俗子,也能立即脱胎换骨。   只是这些元气,对于清虚而言,已经没了什么作用。他漫步江边,气度超凡,像是一个古往今来都有数的大圣贤。旁边流淌的河水,好似永不停息的时光,成为他的点缀。   前方的雾气缓缓分开,走出一个清逸的青年人,他和常人唯一不同处,就是眉间多了一只眼。   青年声音宏亮,掩盖住滔滔水声,“师叔,你既然渡尽劫波,为何不回昆仑山。”   清虚顿住脚步,那青年离他大约还有三十三尺,他道:“杨戬,我要是不回去,你师父要怎么办。”   青年正是清源妙道真君,也是冠绝三界的大神通者杨戬,相传他有天帝血脉,过去天庭还在时,地位极高。   他对着前面不远的清虚道:“咱们都是玉虚宫一脉,师父怎么也不会跟师叔不对付的。”   清虚洒然道:“你回去告诉玉鼎,世间只有清虚,再无清虚道德天尊,何况我都帮他将青霞山打成微尘,过去我欠元始一脉什么,这下都该两清了。”   杨戬道:“那人皇尺还请师叔交还给我。”   清虚道:“这尺子我还有用处,等到了时候,自然还给你。”   杨戬眯着眼道:“人皇尺是师侄护道之宝,还请师叔体谅一二,将它还我。”   清虚淡然道:“我连天地玄黄塔都一并拿走了,也没见玄都来要,你怎么这般小气。”   杨戬终于神色一变,他道:“师叔何时将天地玄黄塔也一并取了。”   清虚头顶生出三花庆云,终于教杨戬生出颓丧。   因为这三花庆云上正拖着天地玄黄塔,丝丝缕缕的玄黄之气垂下,教杨戬知晓,今天他休想要回人皇尺了。   他说道:“昆仑山终归是师叔的缘起之地,如果师叔还感念师祖的恩德,就记得不要让玉虚宫为难。”   清虚道:“元始的恩德,我已经了尽,你如果还拿这说事,信不信,今天师叔教你再去轮回走一遭。”   杨戬立时被一股强横至极的气机包裹,让他生出第一次见到清虚的感觉。那时候他还未入道,清虚已经闻名天地的仙家。   不过那时候阐教十二金仙,个个都是声震九天十地,且各自有看家的神通和大法,相比其他十一人,清虚的名声算是最弱的。   只是如今世事颠倒,清虚怕是成了十二金仙的最强者。 第151章 摩诃   杨戬原本紧闭着的第三只眼睛睁开,仿佛一扇神秘的门户,从他第三只眼睛的瞳孔里映射出来,无穷无尽的银色能量从那扇门户涌出,竟然将包裹杨戬的气机驱散不少。   清虚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你见过了天界之门。”   杨戬淡然道:“师叔何必多此一问。”   清虚突然笑了起来道:“自从太乙道主超脱后,我们都在寻找它的下落,尤其是天帝对它的执念颇深,没想到你却将它寻见了,他若是仍有感知,遗留太虚宇宙,不知是哭是笑。”   杨戬道:“天帝并未湮灭,他也会归来的,师叔若是决定一个人大道独行,其实并无多少机会可以走到最后,若是师叔感兴趣,其实师侄窥得的一些玄妙,都可以传给师叔。”   清虚似半分兴趣都欠奉,直接道:“你走吧。”   杨戬凝立不动,依旧想让清虚回心转意。   清虚道:“你若是真得了天界之门,贫道恐怕也得见你绕道,仅凭这一点玄妙,难道你真以为就能跟我讨价还价?”   河水滔滔,清虚缓缓漂浮在离地三尺的虚空中。更可怕的是,杨戬找不到丝毫清虚的气息,而且眼中所见,清虚本身就是虚空的一部分,和那风,那元气,那水汽,那天光,都是同为一体。   那不是天人合一或者天人一体的道境,而是清虚本身就已经成了虚空的一部分。这让杨戬深深感到棘手,因为无论他如何发动攻击,都会落空。   何况清虚还有玄黄宝塔,纵然他有天界之门的玄妙,可能能绕过玄黄之气,攻伐到清虚身上,但面对清虚混芒难测的境界,依旧没有任何成算。   而且他今天来也不是要跟清虚真正翻脸的,只是为了在最终大劫前,将清虚彻底同昆仑山绑在一起。   杨戬默然片刻,原本第三只眼睛涌出的能量,竟然如同倒卷的瀑布,冲击宇宙天穹,璀璨至极的星光从天落下,跟天界之门的能量结合起来,最终一同浇灌杨戬的法体,在这一刻,杨戬成了沟通天界之门和宇宙星辰的桥梁和载体,最终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法力。   清虚淡然一笑,踏空歩虚,手中人皇尺生出亿万光华,卷向杨戬。杨戬同时平推一掌,惊世骇俗的大爆炸,居然在一个方寸间的地盘滋生。   清虚头顶上的玄黄宝塔不断冒出玄黄之气,替他护住自身的法体。   这场大爆炸,引动了时空乱流,五行颠倒,阴阳不存,清虚恬然不动,如同一尊元始。   就在这模糊的时空当中,突然一点银光乍然生出,然后在刹那不到的时光里,如同一条极为灵敏的蛇,居然窜入玄黄之气中,把握住那因大爆炸伟力,撞破的一丝空隙,以无厚入有间般,削去了清虚一片衣角。   但见到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刀,威风凛凛,第三只神目不停地吞吐银光,如同一尊不可抵御的战神。   清虚并不恼怒,笑道:“师侄的修行,可以说是毫无缺陷了。”   杨戬道:“多谢师叔夸赞,师叔现在应该清楚了,师侄虽然不及你,还是能给你造成一点麻烦的,我师修为在我之上,更有盘古幡,只要师叔重回玉虚宫,这世间仍旧是咱们元始一脉称尊。”   清虚淡笑道:“师侄这样急迫,看来玄都给你们施加了不轻的压力。”   杨戬毫不意外清虚能猜出这点,他道:“玄都师伯练成混元无极以来,已经失了冲虚恬淡的道心,最近一段时间,对咱们迫得很近,这自然也是师侄希望师叔回玉虚宫的重要原因。”   清虚道:“你的实力,着实够资格在将来的大劫里,做一方主角,我若是跟你们联合,更是能使玉虚宫有主导大劫的实力,可是这些前景再好,我也不信旁人,我的命运只会由自己左右,哪怕是最终做了尘土,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洒然一笑,袖袍轻拂,竟有一股沛然莫御的绝世大力生出。杨戬被那股大力扫中,瞬息间就飞到了宇宙天穹,身周庞大的星辰浮现,表明他飞出了一段不可思议的距离。   杨戬朝着人间界望去,适才清虚使出的神通,分明已经得了镇元子袖里乾坤的神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居然有了交集。   他暗自一叹,希望师父能尽快练成元始道身,否则接下来的路,可难走的紧了。   ……   人间灵洲,沈炼和朝小雨扮作普通的青年男女,行走在其中一座有名的城池里。这城池唤作摩诃城,乃是万年多前,摩诃迦叶说法的地方。   那摩诃迦叶也是佛门中一等一的奇才,天分才情之高,可谓佛陀座下诸位佛子第一,灵慧佳妙,能令诸佛心悦诚服。   只可惜这位灵山佛子,还未求证最终圆觉,就在万年前寂灭,同他一同入灭的还有许多罗汉菩萨,甚至一些人间名气很大的诸佛菩萨,如药师琉璃佛、欢喜佛、大势至菩萨和降龙伏虎这些大尊者,都一同入灭。自从佛门建立以来,从未遇上如此灾劫。   现今虽然四大菩萨和弥勒佛以及大日如来等还在,但佛门的声势,已然大不如前,否则若是灵山诸佛菩萨尚在,那么极乐灵山在天地宇宙间其他大势力面前,仍旧能算得上庞然大物。   摩诃城也是灵洲风气最开放的地方,兴许是因为摩诃迦叶本就是极为包容万物的佛子,本身在沙门里,就无什么门户之见,并且提倡见性成佛,才成就了摩诃城的包容开放。   这里不但可见虔诚信徒,也有自上古时就盛行一时的苦修士,相传佛陀在人间显现法身时,就当过一段苦修士。   所谓苦修士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而是需要大决心大毅力,并且抛却一切物质上的享受,真正从一开始就体会宇宙自然的妙理,在平日里做到言行一致。   哪怕是心里偶尔生出一点其他的欲念,那都会损坏梵行,稍微严重一点,都得从头再来。 第152章 因陀罗   由此派生出的别法还有闭口禅之类,大抵都是从苦修士的修行理念阐发出。   或许有人会觉得,苦修士颇有儒家所谓“存天理,灭人欲”的意思,实则不然。两者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儒家的“存天理,灭人欲”乃是以天心为己心,而苦修士则不然,乃是以己心为天心。   当然摩诃城除了苦修士之外,还有玄门道家的人物,甚至还有儒家的大学者,在城里教学,这在灵洲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   但是以摩诃城的包容并蓄,还是有不能接受的修行者,那就是魔道修士。   所谓魔道,流传最广的是他化自在天这一类天魔,其实还有修罗一族,也算魔道。摩诃城之所以不欢迎魔道修士,乃是因为佛陀的一位护法,这位护法叫做因陀罗。因陀罗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听过,他的另外一个称号,却闻名世间,叫做帝释天。   帝释天出生在九天雷霆之中,乃是雷神之类的天生神灵,后来景仰佛陀的法,便做了佛陀的侍从。   可是在佛陀入灭之后,帝释天就叛出沙门,并且入了修罗魔道,此前流传甚广的化血神刀,实际上便是帝释天创造的。   帝释天造成了佛陀入灭之后,灵山第一次大劫。佛门中同摩诃迦叶最为交好的阿难尊者,便被帝释天的修罗刀斩杀。   后来迦叶在摩诃城说法,帝释天也来过,并出了三刀。后来摩诃迦叶陨落在灵山大劫中,据说便是因为帝释天的三刀使摩诃迦叶受了没法治愈的伤势,才导致他最终难逃死劫。   这自是无从考证了,可是摩诃城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到现在,佛法几乎传到灵洲每一个角落,但是在灵洲的摩伽陀国,依旧是不信奉佛法的。摩伽陀国就是帝释天的居住处,连诸佛菩萨都不能踏进一步。   沈炼和朝小雨一起了解了帝释天的故事,两人俱有所思。   朝小雨道:“我一直以为化血神刀跟他化自在天密不可分,原来根源在因陀罗这里。”   沈炼道:“根据摩诃城里这些人的说法,因陀罗的修罗刀已经能跟佛陀传下的法比拟了,这说明因陀罗的修行,已然将魔道推演到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当然他肯定还兼修了佛法,因此更难预测他的实际境界。”   朝小雨道:“你说我们要进极乐世界,是否应该从因陀罗身上下手。”   沈炼微笑道:“理应如此,他既然做过佛陀护法,当知道很多极乐世界和灵山的奥秘。毕竟我的易道再如何厉害,都不可能算到极乐世界和灵山的情况。”   朝小雨道:“只是因陀罗万年来一直经营摩伽陀国,料来已经将那里经营的铁桶一般,我们纵使能攻破他的法禁,只怕他也有很大可能逃走,何况我们现在不适合闹出太大动静。”   沈炼道:“因陀罗究竟怎样厉害,暂且还不得而知,但根据传说,他对摩诃迦叶动了三刀,如果我们能亲眼见证那三刀,应该能窥到他的奥秘。”   朝小雨疑惑道:“可那毕竟是万年前的事,我们即便能推演,但也很难,如若亲眼目睹。”   沈炼悠然道:“近来修行精进,或者我可以试着追溯一下时光。”   朝小雨神色一喜,她喜的不是可以窥视到因陀罗的奥秘,而是欣喜沈炼能触及时光之道,这代表着沈炼愈发难测,而且离最后一步,愈发近了。   其实沈炼自己也没有十成把握,可是他已经有尝试的可能。   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一些准备。   摩诃城里有一条古街,这里很偏僻,但也很有名,因为这条街开的店,主要是经营古董字画一类的。   因为摩诃城中最盛行的是禅宗的修行理念,故而一些留有前代圣贤神韵的字画或者器物,都会对修行大有裨益。   只是那些大圣大贤的神韵,往往毫不起眼,故而也需要灵慧过人,方能将其察觉。   这也是考验自身慧心的机会,故而往往一些修行人自觉到了一定层次,都会来这条街寻宝。   不过正因如此,也有商人做出以假乱真的字画或者器物,来卖出高价。   若是眼力不好,也只能吃下闷亏。   毕竟这是自己慧心不够,怨不得旁人。   在这条街上往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那些字画和器物,往往卖价极高,如果一不小心打眼,那可就损失极大。   并且也很少有人敢巧取豪夺,因为能在这条街经营的商人,其实都是高明的修者。   随着岁月过去,有数家老店名气最大,为人熟知。可是对于这条街的商人来说,真正最不可测的乃是这条街中部的一家店。   这家店唤作知止斋,开了许久。   知止斋据说是摩诃城建立时就存在了,主人姓王,叫做王师道。   王师道看起来跟凡人三十岁出头差不多,只是他的头发,在两鬓间颇有些斑白,看着又像是快要五十岁。   他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学者,现在摩诃城里最有名的学者阿提莫,就是王师道的学生,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间的关系。   并且王师道也不喜欢阿提莫向外面表露他和阿提莫之间的关系,甚至也不认这个学生。   可是每年阿提莫都会挑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最好的酒以及美食,来到知止斋。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天上没有一点云彩,微风徐徐,街上的杨柳枝轻轻摇曳,姿态婀娜,比那些跳天魔舞的舞女的身段,还要迷人。   阿提莫头上裹着白巾,衣服严严实实,不透一点气,满脸的络腮胡,看起来十分严肃。其实他是个特诙谐的人,无论王侯巨富,还是贩夫走卒,都能和他聊得来。   而且他是个特亲近下层民众的人,为许多普通百姓主持过公道,在摩诃城里,他就是一尊来到现实的慈悲菩萨。   阿提莫敲了敲知止斋的门,过了好一会,大门才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小孩,他极有礼貌道:“阿提莫先生,王大哥正在招待客人,他知道你带来了雪莲酒,你快带着酒进去吧。” 第153章 风伯   小孩子叫做陆飞,不知父母,不知来历,自小就被王师道抱养。王师道没有把他当做养子,也不许让陆飞对他持长辈之礼。   两人的关系很奇怪,甚至阿提莫有一次无意中发现,王师道对陆飞竟然有一点恭敬。   自那之后,阿提莫每次在城里见到陆飞,都会很和气。   他微笑着道:“那陆兄弟就带我进去吧。”   知止斋的门户不大,但一进入里面,就会发现别有洞天。整个知止斋的构建,都独具匠心,处处摆设都显得错落有致,或是小桥流水,或是一角飞檐,都显出一种冲虚淡然的美妙意境。   王师道正在水池旁的凉亭子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看不出多大年岁的人。   这个人是个男子,五官清俊,有一对修长的手,随意坐着,如同在白云上一样,飘飘渺渺。摩诃城里面高人很多,阿提莫见过不少,但他知道这个男子,或许比他从前见过任何一位高人都要高明。   当阿提莫走进亭子时,男子恰好转过头来,水晶一般纯净的眸子对上他,阿提莫突然有种心灵被洗干净的感觉,就像大雨过后方才从枝头冒出的嫩叶,毫无俗尘。   男子微笑道:“雪莲酒的调制,并非越久越好,三年是最佳的年份。”   阿提莫回之一笑道:“这位先生说的不错,而且今天这壶雪莲酒正好在摩诃城城主的酒窖里存放了三年,不多一天,不少一天。”   男子在阿提莫毫无觉察下,轻轻巧巧就将雪莲酒的酒坛子摄走,波的一声,坛口就开了。酒水从坛口冒出,分成两条水线,随即变幻,正好是两个酒杯的样子,晶莹剔透,美酒清冽,淡淡的清香飘逸亭子间,使人耳清目明。   王师道终于开口,说道:“阿提莫,你先去前院呆着。”   他是个极为严肃的人,一说话,就让人下意识不敢拒绝。而且阿提莫也不会违背王师道的话,故而他朝着两人各自作揖,缓缓退下。   男子笑道:“你为什么不收他做徒弟。”   王师道淡淡道:“资质太差,福缘太浅。”   男子摇头道:“我看你是不欲连累他。”   王师道沉吟一会,道:“是。”   男子道:“你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跟过去相比,变化了许多。”   王师道回道:“登峰道人不也是没了前世的豪迈。”   男子一笑,接着叹息道:“过去我修行的是山之厚重,现在是风之清灵,性情自然有所变化了,而且登峰早就是前尘旧事,现在我叫做悲风,既悲前尘,旧事随风。”   “你从轮回归来确实变了很多,说出你的来意。”王师道将其中一杯酒饮尽,目光悠然地落在悲风道人身上。   悲风道:“一万年前,摩诃迦叶接下了因陀罗的三刀,你应该知道。”   “知道。”王师道眼中泛出异彩,他平生所见最出色的一场战斗,就是那一战。   悲风道:“摩诃迦叶被因陀罗三刀所伤,但他从其中也悟出一套刀法。”   “这只是市井间的无稽之谈,不足以当真。”王师道淡然道。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知道这是真的事,一万年来,你没有踏出摩诃城一步,不也是在找那刀法么。”悲风悠然说道。   池子里平静无波的水面起了涟漪,那是王师道内心不平静的投映。   悲风见状,笑而不语,只是将那酒喝了。   王师道道:“你知道那刀法的下落。”   悲风道:“知道。”   “在哪。”王师道毫不掩饰的问着,他确实寻那刀法很久了,那不仅是刀法,也是迦叶对自己一生佛法的总结,而且以摩诃迦叶的天分才情,那门刀法必然会是无上的神通,比拟镇元子的袖里乾坤,直追佛陀的如来神掌的无敌绝学。   悲风道:“城内的迦叶庙。”   王师道摇头道:“我去过许多次,那里什么也没有。”   悲风道:“你现在随我去,必然可以找到。”   王师道淡淡道:“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悲风道:“摩诃迦叶布下的结界,我一个人破不开。”   王师道沉声道:“你可以去找别人。”   悲风悠然道:“找别人,不如来找你。”   他目光澄澈,直直看着王师道,尽是坦然。   “我信你一回。”   悲风洒然一笑,向着王师道打了个稽首,随后将雪莲酒的酒坛抱在怀中,轻笑道:“这酒不错,你不是爱酒之人,所以还是我拿走吧。”   不等王师道回答,悲风已经化成了一道悠扬自在的风,出了大门。   王师道目送悲风远去,从他的风遁中,窥见了其中一丝如山不动的凝实,深知这人自轮回中觉醒前尘后,已经将太岳真形诀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只存其意,不留其形。纵然远古天庭的巨灵神在世,恐怕在纯粹的肉体力量上,都要落入下风。   至于悲风还有别的奇遇,他也看出了端倪,那是风伯的传承,给他得到了。或者说悲风背后的人,便是风伯。   只是传说中风伯早已被大羿灭杀,因此悲风背后如果有靠山,并且是风伯的可能,并不是很大。   他思索这些,颇有些伤神,随后走到前院,陆飞正坐在假山上看书,阿提莫在院门前恭敬的站着。   王师道见到阿提莫如此执礼,他心头是高兴,可是师尊曾说过,玄天派不可复起,他也不能收弟子,那时候他郑重的答应了。   故而这些年来,他并不对阿提莫表示亲近。   可他心到底不是铁石做的,无论阿提莫接近他有几分功利,至少还是有不少的真心。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这才是真实的红尘。   王师道瞧了一眼陆飞,又对着阿提莫轻轻点头,他道:“今晚我会出门一趟,你和陆飞呆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等我回来之后,才可以离开知止斋。”   阿提莫见到王师道脸上的严肃,心头顿时肃然,同时猜测王师道如此吩咐,必然跟适才来的客人有关。 第154章 圆满   灵洲的黄昏,跟元洲有所不同。每当日头落下,天上的光,并不只有星辉月华,还有一层薄薄的佛光,近乎透明,将天幕覆盖。   这层薄薄的佛光,据说叫做接引佛光,凡有善男信女,信佛虔诚,到了接引佛光出现时,他们死后的灵魂就可以去极乐西天,成为亿万比丘中的一员。   传闻不知真假,但是沈炼也确实找不出佛光的源头,他对朝小雨说道:“佛光是阿弥陀的手段。”   朝小雨深以为然。   两人携手前行,很快到了城中的迦叶庙,到了庙门前,朝小雨嫣然道:“沈炼,让我看看你的神通精进到何等地步了。”   沈炼望着朝小雨清丽脱俗的绝美容颜,眼眸间流转着一层薄薄的光华,似无情,似有情,总在有意无意间,甚至深深凝望下,还有一层教人心下怜惜的黯然,说不清、道不明。   他十分清楚,这是朝小雨的太清元神跟阿鼻剑融洽无间后,生出了新的变化。   太清道解是玄门的无上正法,而阿鼻杀剑却是实打实的魔剑,如今魔剑入身,朝小雨以其惊人的天分才情,以道心操纵魔剑,铸就正邪合一的绝世道身,成就之大,如今的世道,其实很少有人能比拟了。   以她的神通法力,现在不说是世间无敌,可是要独霸一方,那自是绰绰有余,可朝小雨选择了羁绊于他,这等情深义重,让沈炼突然有些难过。   他轻轻一叹,并不解释,走进了前面的迦叶庙。   庙门正对大殿的神龛,上面立着一尊佛。这尊佛并无寻常寺庙佛陀的雕像那样的高肉髻,耳朵更不是水滴状,而是类似于招风耳,脖颈后没有常见的三道纹路,手上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镯子。   朝小雨跟着进来,她在外面就察觉到里面非同一般,可是现在进来后,才发现,她还是小瞧了这迦叶庙。   当然如果是其他仙佛来此,纵然修为高深,恐怕也少有人能看出里面的异常。在朝小雨眼中,这座迦叶庙里面到处都飞纵着似有似无的刀意,甚至将时光都切成一段段的细碎碎片。   因此朝小雨看到了许多关于这座庙的过去影像,而且时光碎片太过密集,于是无数时空交错,让她甚至有点道心混乱。   不过道心中的阿鼻杀剑轻轻一动,就将那些纷杂的混乱感觉,轻而易举扫除干净。   这时候朝小雨才有闲暇来看沈炼的应对。   沈炼的注意力不在那些刀意上,而是紧紧盯着这尊佛的镯子。此尊佛不是阿弥陀,也不是佛陀,而是迦叶佛,亦是摩诃迦叶。   他的耳朵不是水滴状,表明他的修行是不够圆满的,头上没有高高的肉髻,亦是源于此。   可是那对镯子,却是真正的圆满之物,超脱一切,不被任何事物拘束。   这让沈炼想起了玄都,他的混元无极亦是如此,相比起来,这镯子从某种意义上,比玄都的混元无极,更具备“混元无极”的内涵。   朝小雨由沈炼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镯子,她论眼力确实差了沈炼一些,看了好一会,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因为在她眼中镯子说不上多美,可是她实实在在找不到那镯子一丝一毫的缺陷。   要知道世间一切事物都或多或少会有一点小毛病,比如寻常人见到美女,第一眼会觉得很迷人,可是如果仔细观看,或多或少会找到一点缺陷,要么是脸上有一点黑头,或者耳朵太尖,或者下巴肉多了一分,又或者鼻子不够挺,只要肯找,总会找出一点缺陷来。   美人如是,其他美丽的事物亦复如是。   但是这镯子,天生就是为“圆满”这个词诞生,哪里寻得出缺陷。   按理说这般圆满的事物,就不应该出现在世间,因为天地尚且不全,有遁去的一,何况世间之物,偏偏镯子就打破了定理。   很快朝小雨就咦了一声,因为沈炼身周散出一层层波光,他整个人都开始扭曲起来,最后一道电光闪过,如同一条窗帘闭合,沈炼也消失不见。   她此前已经能沈炼说过他已经开始涉及时光之道了,现在亲眼目睹,便没有特别震撼。   其实她只是看不见沈炼,而沈炼没有真正回到过去。   沈炼他仍旧在庙中,并且成了那尊佛像,他甚至能体会到手镯传递出来的温软清凉。外面有很大的雾气,一条淡淡的影子从外面迫近,伴随着轻轻的笑声,那影子也越发的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少年人,穿着十分精致,就连袖口的金边,都极尽巧思。清妙的道气从他身上出现,融入到雾气中,如梦如幻,颠倒真假。   偏偏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刀,一把装饰着金玉的刀,这刀华丽的很。   沈炼敏锐的道心深悉这把刀不止华丽,还有无与伦比的锋利,能割碎宇宙天穹。   刀清悠地鸣叫一声,比夜莺悠扬的婉转歌喉还有动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轻极柔的风,那是刀锋。   剑有剑道,刀有刀道。   刀法到了这一步,本身就是道。   如同梨花院落的溶溶月光,亦如柳絮池塘的淡淡清风,无痕无迹,无迹可寻。   沈炼不惊不恐,只是一派从容。手指尖轻轻弹起,一缕刀气轰然爆发。那就像是夏天的雨,说下就下,没有半分征兆。   而且一出现,就大雨滂沱。   沈炼的刀气没有那么多精妙,只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强横,无比的强横。   清妙无双,清淡如风,清悠似月的刀气,遇上了沈炼霸绝的刀气,根本发挥不出半分玄妙来,轻而易举被沈炼斩灭。   那少年发出刀气,似乎仅是一个试探,浑然料想不到一开始沈炼的反击,就如此狂风骇浪,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可是少年神情一如既往,兴许是泰然,或许是并不放在心上。   可实际上沈炼的刀气破碎了他的刀气,直接轰杀至他身处所在时,就像是漫天雨水,打在了湖面上,看似激起了许多涟漪,实则湖本身,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这不是因为沈炼的神通不够厉害,只是因为少年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   沈炼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帝释天。 第155章 如是观   帝释天没有因为沈炼的反击出现变化,锋锐绝伦的刀气以他为中心,好似莲花一样散开。沈炼立时就明白了,这是帝释天的第二刀。   身处时光泡影当中,他本身就仿佛代替摩诃迦叶,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可是内心又深知自己所见所闻所感俱是梦幻,故而一种如露如电,一切有为法皆为泡影的禅意,充盈心头。   帝释天周围莲花状的刀气倏然合为一体,适才帝释天用的是有形有质之刀,现在这些刀气合在一起,却是无形有质之刀,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这把刀被帝释天高高举起来,通明的刀刃,如山九仞的刀身,从天而下,好似一头贯彻苍穹的天龙俯瞰人世。   沈炼见状,仅是行了一个金刚坐。   如佛在菩提下,任由世间一切魔来侵袭,我自如如不动。   他嘴角泛起轻笑,却又深得“佛陀拈花,迦叶一笑”的大彻大悟。他虽不是佛门中人,此刻却比任何一个佛门中人更加深悉佛法。   这丝毫不让人意外,因为他此时此刻投身时光泡影中,本就是迦叶。   帝释天的刀气磅礴而至,若道道深渊压过来,一重又一重,无休无止,伟力浩瀚。   沈炼神色淡然,任由那重重刀气劈打在自己身上,深沉的撕裂痛感,直到灵台本性,只见佛像灭了又灭,同时显现出书生、天女、飞禽、走兽各种各样生灵的模样。沈炼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迦叶的一门绝世神通,那就是集生生世世的轮回为一身,当遭到不可抵御的伤害时,便以生生世世来代替,如此一来,就分担了很多压力,原本重伤催死的伤势可能就变成轻伤,原本要寂灭的伤势就变成了重伤。   这种神通的新奇,让沈炼叹为观止,不得不佩服迦叶的巧思,着实有过人之处,难怪佛陀诸弟子当中,唯有迦叶才能继承佛陀的衣钵。   只可惜迦叶的轮回大神通只能追溯前生,未能捕捉来世,否则他可真要走上佛陀走过的道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重重刀气终于到了尽头。   帝释天缓缓闭上双目,身上再也不见刀和刀气,他只是两手托起,如举天穹。这是天刀,以天心为己心,存天意去人欲,无空无色。   这一刀表明出帝释天成为佛陀护法后的终极修行,刹那间天地间一切都变成了刀,那流风,那水汽,那白云,那天地山川,那飞鸟虫鱼,一切万物都成了刀。   天生万物,以天为刀,则万物皆为刀,唯有一个例外。   例外的是佛像。   一切事物都发出璀璨绚丽的刀芒,透出麦田的金黄色,就像是果实到了成熟,就该去收获。这一刀已经消弭了杀机,那是天地轮回的一部分。   满怀着收获的心情,去宰割敌手,说句道法自然,也不为过。   佛本是道,又在此刻得以体现。实则也是一切法到了高明至极的时候,都是殊途同归。   沈炼终于明白了迦叶为何会受伤,因为这一刀的质朴自然,已然无可抵御。   就在此时沈炼眼前的世界崩塌了,那一刀最后的余光,也随着世界崩塌而消弭。只是这一刀的神髓,已然被他洞彻。   沈炼再度出现在神庙当中,他身上青衫简洁,有一层薄薄的星辉,那是元神的光芒。朝小雨微笑道:“看来你又有所得。”   沈炼轻轻颔首道:“修行到我们这一步,本来就要见天地,见众生,见一切有为法,方能做如是观。”   如是观的深层意义是不要执着它实有而紧握不放,不要渴望它永远不会变动。要这样想才可以解脱,没有痛苦。这是修行到绝巅之后,才会生出的感受,证得这种境界后,才不会把虚幻的大千世界认作是真实的。因为外在的一切都是心的变现,都是不实的;同时,境又决定了心,正如佛陀所言“心本无生因境有”,世间本无绝对的真理,但佛陀说的这句话,必然是真理,亦是绝对的真理。   这便是世上本无,因佛陀而有。其中玄微,就算沈炼自己,也难以体会清楚。   朝小雨道:“你见天地如是,见我呢。”   沈炼道:“如见我。”   朝小雨捧腹一笑,深感两人的心心相惜,这种日子纵然只能过一天,那也是值得的,何况他们这样相处了不止一天。   随后朝小雨抬首见迦叶佛,说道:“你说那镯子会不会是金刚琢?”   沈炼笑了笑,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这镯子就是传说中的金刚琢,实际上不是。这是智慧轮,乃是佛陀在世间苦海中参悟出来。佛陀拈花一笑,诸佛菩萨不解其意,唯有迦叶深悉,于是佛陀将花传给了迦叶,那是花,亦是圆满的智慧。只可惜迦叶到底未曾抵达佛陀的境界,只能将它戴在手上,不能放在心里。”   朝小雨道:“原来如此,可惜这不是金刚琢。因为我得了太清道解,里面记载了这件宝物,它乃是用锟钢抟炼,又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太上化凡,行走世间时,就以此物防身,我们若是得到了此物,若去极乐世界,要想全身而退,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沈炼道:“道主之物,看的是缘法,你既然能修成太清道解,也有很大希望能得到金刚琢。”   朝小雨道:“那不是玄都更有机会得到。”   沈炼淡淡道:“他得了太极图,已然尽了跟太上的缘法,缘分若尽,自无牵连。”他顿了顿,又道:“这也是玄都令人佩服的地方,若有太上福缘,他自是无灾无劫,偏偏他断了这缘分,投身世间苦海,如果最后不能超脱,就必然灰灰。”   朝小雨油然道:“这便是所谓的‘求道纵死心如铁’吧。”   沈炼点头,两人相顾一眼。沈炼道:“有不速之客来了。”   两个人说完后,就消失了。   这不是他们离开了,只是使了个隐身法。   外面月光如水银一样涌进庙里,显得此夜格外清净。 第156章 神像复活   过了三息,那些月光都忽地凝聚起来,成了一尊菩萨。   只见这菩萨,当真是面如秋满月,目似净莲华,立在庙里,说不尽的庄严。他瞧向那迦叶佛的神像,嘴角含笑,欲要一步上前。   还没踏出这一步,他就顿住,回头一望,合十道:“太阴仙子也来了。”   外面款款走进一位绝色丽人,冷若冰山,身上的衣服好似月光凝聚,随她行走间摇曳,如梦似幻。   无论是谁瞧见她,都会被她的丽色震撼,又会畏惧她冷若冰山的神态,不敢靠近。   太阴仙子道:“月光菩萨,你既然知道我来了,还不离开。”   她声音清脆,如泉水敲击青石,冷冽动人。   只是话落在月光菩萨耳中,就没那么好听了。   月光菩萨从容不迫道:“太阴仙子,你的修为并不比我高明,何必显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太阴仙子淡淡道:“论修行你我确实相差不大,可是药师佛已经寂灭,你还有靠山么。”   月光菩萨悠然道:“我辈中人,靠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太阴仙子笑道:“你这道理对孔宣和三宵去说吧。”   孔宣和三宵都是赫赫有名的高人,当初打得阐教十二金仙抱头鼠窜,最后却被道主收拾掉,那时候他们就是靠的自己,才有此劫。   月光菩萨并无恼恨,只是口中念出大悲咒,浑身的气机大盛,背后有无量神人出现,加持他的佛法。   太阴仙子眼中流出一丝郑重,大悲咒是观自在所创,虽然学到的人很多,可是要得其精髓,自然得观自在倾囊相授。   月光菩萨这是在回应她,不止她一个人有靠山。   随着月光菩萨法力大增,随后以他为中心,出现了一片青色净土,瞬息间就把太阴仙子卷进去,净土之中非但充斥青色,还遍处琉璃,禅意深远,无处不是劝人皈依的诵经声。   太阴仙子听而不闻,视如不见,右手轻轻一挥,便有清霜出现,遍及净土。那太阴冻绝寒气,瞬息间抽干了净土所有的热量,一切可见事物,都陷入静止当中。   月光菩萨轻轻张开嘴,经声凝结成一道实质的音符,如水晶一样伫立在虚空。   太阴仙子随即化拂为掌,平淡无奇地往前面拍去,净土破碎,冰晶似的粉末飘洒虚空,最后落在地上犹自有一摊水迹。   太阴仙子神色凛然,继续向前,准备到迦叶佛的神像前,可是那些月光忽然分开,月光菩萨又出现了。   他含笑道:“太阴仙子,你要取走迦叶世尊的遗法,贫僧可不答应。”   太阴仙子颇有些恼怒,背后冒出一株桂花树,树影婆娑,花香四溢,甚至一出现,就把所有月光吸走了。   她在树下,有光明生,而月光菩萨便黯淡许多,如同一个模糊的黑影。这是一株先天灵根,为姮娥所有,虽然不及蟠桃树和人参果,可也是诸天万界一等一的灵物。   月光菩萨到底不是佛门中绝顶之辈,太阴仙子召唤出桂花树后,就轻轻一笑,确定自己今日,基本上是胜券在握了。   可是月光菩萨不这样看,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庙里就热了许多,一株冒着火焰的扶桑古树出现,对桂花树克制极大。   两株古树轰然相撞,登时一场恐怖至极的爆炸发生在庙里,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发出破碎的声响,同时迦叶佛手上的镯子有淡淡清辉出现,最后似一个黑洞将那些爆炸的威能汲取得干干净净,整尊佛像都似要活过来一般。   太阴仙子见到扶桑古树时,就知道今天月光菩萨是有备而来,她是很难完成师尊的吩咐了。   不过刚才那场大爆炸,亦让二人各自受了不浅的伤势,她们两人都不说话,开始将逸散的神气聚集起来,全力恢复伤势。   这时候一缕清风吹拂进来,以太阴仙子和月光菩萨的灵觉,如何瞧不出这风来得甚是蹊跷。   两人虽然暂时受损,可还是有一击之力,同时发出一道神光,往那无形无质的风劈去。   这时候外面一股浩然气机涌进来,化成一个太极,硬生生将两道神光黏住,在虚空里艰难转动。   一瞬间的功夫,那缕清风就到了迦叶佛前,并传出爽朗的笑声。   “王道友,咱们来的正是时候,这迦叶尊者布下的结界,已经破了。”   暗处朝小雨看了沈炼一眼,意思是你刚才发现蹊跷了么。   沈炼神色泰然,自是了然于心。   很快那风就笑不起来了,因为那尊迦叶佛竟然从神龛上走了下来,明明是一尊神像,居然成了活物。   他以手作刀,直直劈出来,竟然让那缕风无处可逃。   因为那简单的手刀,已然涵盖光宇,遍布四极,这风纵然无形无质,也难以脱逃。   面对神像的手刀,悲风道人只有悲叹。   只过了半息时光,虚空里就流淌出许多血水出来,外面的王师道不禁骇然失色。因为神像的灵机又锁定了他,手刀的姿势依旧不变,越过了月光菩萨,突然一分为二,分别袭杀王师道和太阴仙子。   两人各自压住心头震颤,用出了平生之力,无数玄门秘术,或者秘制符箓,都一股脑打出来,兴许是神像手刀一分为二后,威力降了许多,故而两人险险守住了自身,没被彻底斩杀,只是神气黯淡不少,也不知要多久的苦修,才能修回一身法力。   最后两人都化为遁光,惊天掠地疾走。   那迦叶佛神像走到了庙门,就不再往前,似乎有什么顾忌。   月光菩萨面露微笑,朝着迦叶佛合十一礼道:“见过迦叶世尊。”   可是很快他就变了脸色,因为迦叶佛的手刀再度出现,朝着他劈来。他毫无防备,心头灵机警兆半点也无,根本反应不及,可是瞬息间他就明白过来,这一刀不是对他而发,乃是对着他身后而去。   月光菩萨的转过身来,只看到了迦叶佛僵硬的手刀,划出玄妙绝伦的轨迹,似命运的审判,要终结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道人。   可是对方十分泰然,仅是伸出两根指头,居然在间不容发之时,夹住了迦叶佛的手刀,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第157章 摩诃般若   月光菩萨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浑然料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如此轻松写意的接下迦叶世尊的手刀。   等到他再凝神细看沈炼,体会对方那股幽深的玄气时,方才释然。   道人旁边又出现一女,仙姿妙态,比诸此前的太阴仙子犹有胜之。此际神像已经僵直了,原本涌动的神气,忽地平静起来,像是从来没有波动过。   月光菩萨朝沈炼一礼道:“小僧见过沈天君。”   沈炼洒然道:“这位菩萨也认得我。”   月光菩萨微笑道:“天君不认得我,却不知道咱们早有过缘法。”   沈炼微微沉吟,眼中闪出易道八卦的光芒,心中顿时出现一道影像,那是一座庙,庙里有座宝塔,宝塔之中有一颗发出月光的舍利,舍利旁立着一位僧人,便是这位菩萨。世事推移,沈炼就很快见到了后面发生的事,跟那颗舍利有关,出现了许多人物,只是不大看得清。   “你没说错,不过你今天是不能带走迦叶的传承了。”沈炼平平淡淡道。   月光菩萨道:“小僧自然不敢奢求,我佛弥勒有法旨,他说,在极乐世界,八宝功德池边,等着和天君一叙。”   沈炼突然伸出手,穿透层层空间,抓出一团佛光,淡笑道:“弥勒既然传讯,直接给我便是,何必要假你的口,他怕我杀了你不成。”   原来弥勒的无生佛光,在刚刚降临月光菩萨身上,用他的口,来告知沈炼,弥勒已然知晓沈炼的目标。   沈炼若是任由那无生佛光在眼皮底下来来去去,他也就不用觊觎那菩提树了。   只见沈炼轻轻一捏,那团可以上穷碧落,下走黄泉,茫茫宇宙,无处不至的无生佛光,便宣告湮灭。   月光菩萨皱起了眉头,颇有些担忧沈炼又将极乐西天,闹个天翻地覆。   他道:“我现在生死只在天君一念之间,我佛弥勒管不着,我也管不着,全看天君如何发落吧。”   朝小雨莞尔一笑道:“沈炼,你现在的名头可大的吓死人,这位好歹也是一尊菩萨了,在你面前,都毫无斗志可言。”   月光菩萨微笑道:“小僧便是有心负隅顽抗,也未必能多苟活片刻,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沈炼淡淡道:“我听说药师佛有两位侍从,一便是月光菩萨你,另外一个就是日光菩萨,你的扶桑古树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的吧。”   月光菩萨点点头。   沈炼道:“不知日光菩萨跟大日如来是什么关系。”   月光菩萨平静的道心泛起微不可察的变化,他道:“贫僧不知。”   沈炼忽然玩味笑道:“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月光菩萨苦笑道:“天君一念之间的事,我若说是,天君恐怕就杀我了,我若说不是,天君还是得杀我。”   沈炼微笑道:“有意思,不过我不杀你。”   月光菩萨心里松了口气,可是还没来得及感慨,便有一道杀剑,贯穿他前胸后背,滴溜溜一转,整个人都被一股滔天的血煞给搅散,最可怕的是一股几乎能粉碎真空的杀机,将他灵台彻底粉碎,月光菩萨只来得及动了一个不甘的念头,便彻底没有了声息。   朝小雨道:“你说你就不能干净利落一点。”阿鼻杀剑在月光菩萨的残骸上滴溜溜打了三圈转,然后飞回朝小雨手中。   它杀了一个极为厉害的菩萨,却仿佛如割草芥,没有半分激动。   朝小雨喜欢它孤高的脾性,微笑道:“下次咱们去杀弥勒。”   剑身轻轻颤动,极乐世界中,一株龙华宝树下,正在参悟大道的弥勒佛不由感到法体一凉。   待得他细细推算,才发现月光菩萨竟然死了,原本笑吟吟的脸庞,深沉起来,似有明王之怒。   迦叶庙中,沈炼道:“弥勒是佛陀亲口定下的未来佛,要杀他并非那样简单的事,何况杀了他,未必就是好事。”   朝小雨道:“怎么说?”   沈炼心头浮现起地藏的法相,那尊菩萨,已经比任何佛都要伟岸了。他道:“不提这些了,适才你也见到了迦叶的刀吧。”   朝小雨道:“这刀法也不怎么厉害。”   沈炼道:“神像只是寄托了迦叶的执念,自然没法发挥出刀法的真正威力,即便这样,其实已经能斩杀一些较弱的太乙真仙了。不知道迦叶给这刀法取得什么名字,如果是我,应该叫这刀法为‘摩诃般若刀’。”   摩诃般若其实就是佛门对心的诠释,上自诸佛菩萨,下至有情众生,无不由此而成佛道。而摩诃般若的本质,乃是不生不灭的金刚,如果追逐其实相,其实乃是无形无状,而其妙用,那真是不可测知了。   众生皆有般若,包括佛陀都是有的。只是佛陀开了般若慧,而众生却没有开启。   迦叶既然悟出这套刀法,几乎是将般若慧开启了,本来他是有望成为世间最顶尖那批存在的,可惜的是,大道未成,便已经陨落。   朝小雨的见识不差,自然知道这道理。   她道:“那么这套刀法极有用?”   沈炼道:“对我没用,对你有用。若论威力,你有两仪元磁仙光以及阿鼻杀剑,摩诃般若刀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是你若是深悉了这刀法的妙用,便可开启般若慧,那才是最珍贵之处。”   朝小雨道:“你仔细说说。”   沈炼道:“至于我为何要强调般若慧,乃是因为你到底学过未来无生经,此经是弥勒所著,罗祖又融合了道家儒家的真意,到你这里,其实已经别开一番境界,但本质还是真空。而真空之境,乃是真空里有妙有,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什么都知道,还要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了了,清清楚楚,就像‘心清水现月,意定天无云’的道理,这番道理能说出来,做到却几乎不可能。可是你如果能开启般若慧,要得真空,那自然水到渠成了。”   朝小雨这才明白过来,她道:“真想不明白,为何你的悟性这么惊人,我自问也是天分才情,古今少有了,但和你一比,便觉得自己有些智慧不足。” 第158章 杀劫起时   佛陀说一花一叶一世界,一花一叶皆可见菩提,那么极乐世界当与其他世界并无分别。实际上是有分别的。   极乐世界出现在灵山之前,也可以说跟灵山并存。   因为自从佛陀超脱之后,他和阿弥陀究竟是谁先超脱,从根本上来说,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这听起来似乎很难理解,实际上跟道主佛陀先果后因的手段有关,当然这种手段虽然一开始道主级数人物都会,可是真正将这手段用到实际当中的,却是太乙道主和佛陀两位。   至于太乙道主和佛陀究竟发生过多少事,就算清水道君都不可能尽数知晓,而弥勒佛这位佛陀亲口预言的未来佛也不知道。   弥勒佛在龙华宝树下皱起了眉头,他周围是无生净土,净土在极乐世界里面。而极乐世界的特别在于,它本身就是个圆满的世界,可以包容一切。   如果是其他太乙真仙或者大罗仙人开辟的世界,便不会有这种包容性,故而就算其他仙人托庇在这种洞天当中,也是因为与洞天的主人志同道合,或者跟着洞天主人亦步亦趋,否则绝难长久。   而弥勒佛的净土,在极乐世界里,就相当于洞天内的洞天,其他诸佛是不会到他这里来的,尽管极乐世界里已经没剩下几尊佛。   在净土之外,一尊菩萨骑着青玉狮子,缓缓过来。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微微弯曲,使人想起一个词——智珠在握。   实则他手上是没有珠子的,但不自觉让人想起智慧珠。   见到他,心中便有智慧生出。   弥勒一下子就感应到了,净土消失,只剩下了树影婆娑的龙华宝树,宽阔的叶子,坚韧似刀枪剑戟的树枝,伟岸的树干,无一不昭示着弥勒佛的威严。   但是弥勒佛笑呵呵的,主动打破了这股宝相庄严。   他亲切的上前,拉住菩萨的手。   菩萨顺势而下,朝着弥勒佛打了一个稽首。   弥勒道:“文殊菩萨你来的正好,本佛正有一事请教你。”   坐着青玉狮子而来的菩萨便是文殊,佛门第一智者。   文殊在昆仑山时,弥勒还只是一个小沙弥,如今在佛门中,弥勒的地位却在他之上,如果换做其他人,便会觉得不是滋味,而文殊的智慧却摒弃了这些不应有的情绪。   他微笑道:“上师弥勒,有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弥勒收起笑容道:“月光菩萨入灭了。”   文殊一皱眉,旋即心中了然,说道:“果然还是死在了幽冥教主的剑下。”   弥勒道:“阿鼻杀剑一出,月光菩萨确实没有幸免的道理,只是用剑的人,为何要动手,这是我不得解之处。”   文殊淡笑道:“怕是上师弥勒不解之处未必在这里。”   弥勒佛笑了笑,说道:“文殊菩萨你果然智慧通天,瞒不过你。”   “那位朝仙子既然修成了太清元神,就不该取那阿鼻杀剑,太清元神何等清静虚无,却染了阿鼻杀剑的杀机,现在杀机入心,这位朝仙子的杀劫自然起了,月光菩萨也是根性不足,恰好做了第一个应劫之人。”文殊颇有些风轻云淡,这样的事,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弥勒佛道:“这事沈天君应该知晓。”   文殊皱眉道:“依我看来,沈天君此前未必知晓此事,但月光菩萨一死,他必然会清楚,毕竟就算如我们这般高明的修行,就算犯了杀劫,都很难在一开始察知,当年封神时我等能知悉,那也是托了本师元始的照拂。”   他顿了顿,继续道:“沈天君怕是知晓此事后,准备顺水推舟,以朝仙子作为大劫的劫起之人,哎,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适才朝仙子一句无心无意之话,怕便成了上师弥勒你的大劫。”   弥勒道:“一切皆有因缘,本佛倒是不惧,只是那沈天君顺势让朝小雨作为劫起之人,这等天大因果让她担下,就不想想担下这因果,后果有多恐怖么,难道这沈天君终归成就无情至道?”   “此事我等非沈天君,着实不可预知,现在令人担忧的是,迦叶尊者的传承落在了他们手中,若是那位朝仙子开启了般若慧,对于上师弥勒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消息。”文殊略有些忧心道。   弥勒淡然一笑道:“她到底学过未来无生经,若是开启了般若慧,对于本佛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文殊不禁点头,弥勒的话也有他的道理。   弥勒又道:“地藏将归,文殊菩萨你是站在本佛这边,还是站在地藏那头。”   文殊道:“佛陀已然钦定上师弥勒为未来佛,我们自然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弥勒道:“好,从此之后,地藏便是外道。”   他此话一出,灵洲各地地藏庙里的神像都无缘无故的损毁了,无数有关地藏的佛门经典,也都消失了。   诸佛菩萨感知到这一切,都知道弥勒佛练成了阿弥陀留下的因果妙法,从而将佛门跟地藏的因果切断。   清水天中,清水道君不免面上闪过一丝冷色。   另外一处位于无何有之乡的洞天里,东华帝君清秀的眉毛不禁蹙着,弥勒佛练成了因果妙法,对他这种化身无数的道君,实在是天生的克星,从此之后,当尽量不和弥勒起冲突。   刚抵达无何有之乡的魔主更是浑身颤抖,不禁深深凝望极乐世界,目光闪烁,显出万千幽深的阴谋诡计。   昆仑山玉虚宫,玉鼎道人亦从打坐中睁开了眼。   麒麟崖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抬首淡笑。而她旁边不远处锁着一个少年,笑道:“这世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娘娘,看来我们可以开始准备出去。”   妇人笑而不语。   太清天里,玄都满面严肃,说道:“金角银角,将老牛牵出来,我要去昆仑山。”   而在迦叶庙里,沈炼和朝小雨同时心有所感。   沈炼悠然道:“可真有意思,我们还没去极乐世界,弥勒就和地藏先闹翻了。”   朝小雨道:“你之前早料到了吧。”   沈炼轻轻颔首,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第159章 不闻其余   朝小雨看沈炼有心事的样子,眼波流转似潺潺清溪一样落在沈炼清逸无暇的神容上。她就这样看着,沈炼罕见的怔了一下。   紧接着她道:“沈炼,如果我的命运已经注定,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在我接下阿鼻杀剑时,便隐约有感知了。”   沈炼鼻子忍不住一酸,仙家的法体,依然有凡身的各种感知,只不过仙家很少会被这些感知影响。这一次沈炼没有回避心头的酸涩,他也不是觉得这种酸涩感很特别,要去尝试一番,只不过他心头此时早无别的思量。沈炼道:“以我易道的成就窥见的未来确实没有小雨你,如果这是命运,我就去改写它。”   朝小雨嫣然笑道:“沈炼我相信你会这样做,只是假如不成功,你也不必介怀。其实修行太上道解,那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我一开始还是畏惧真的到了无情至境,将会不再是现在这样子。还记得白莲花么,她是我的执念,执着于沈炼。因为当我在法灭尽之地修行到一个关口时,深感到神灵的终极将是没有情感的,故而将对你的执念斩出来,我以为那也会是我,可惜那执念终归不会是我,而且我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断去心中的执念,哪怕是斩过一次,可是依旧会如春天的野草一样,重新生出,根本不绝。”   她顿了顿,又道:“那时候我还读了唐诗,‘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那里的诗真的很美,而我心中的王孙便是你,如今念着的事,也成了现实,这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朝小雨说完之后,走到了外面,她轻轻拂袖,就有造物的道韵,缓缓散发,周围的月光和天地元气俱都融入道韵中。   跟着出现了种种景色,有杂花生树,有群莺乱飞。   这是实景,亦是朝小雨的心境,跟着一场瓢泼大雨,奔雷闪电,将一切美好景色都摧毁了,外面中天悬月,月光如水。   墙角一枝不知名的野花开着,暗香袭人。   沈炼早到了朝小雨身旁,朝小雨悠然道:“我们去摩伽陀国。”   朝小雨和沈炼一步天涯,如今还是夜间,天上星光灿灿,地上一城亘古。   摩伽陀国就是一个城,万古巨城,即使到了夜里,来往城门之中的人依旧有许多。当然也不只是人,还有各种神鬼妖魔,许多想象不到的异类,也在城里聚集。   当然摩伽陀国最多的正是凡人,他们信奉帝释天。   沈炼和朝小雨的法眼可见到,城上放有一道看不见的庞大星体,自城中生出无数星星点点的愿力,都聚集在那星体当中。   整个庞大星体就是万年来摩伽陀国的信徒对帝释天的信仰愿力的凝聚。愿力不同于天地元气,却有类似天地元气的功效,甚至作用更多,几乎可以化为一切。甚至愿力足够多,就能将梦想变为现实。可以说不用登临太乙境,亦可造物。   这是天地间最奇异的一种能量,故而许多神圣仙佛都不会嫌弃自己的神名传播的够广,以及神庙建的太多。   而在摩伽陀国,这些愿力其实并不是帝释天一个人享用的。这也是帝释天一个有别于其他神圣仙佛之处,在帝释天之下,还有各大天王,神将。这些天王都能分到愿力,但能分到多少,便看他们自身的修为境界。   并非天王一定就强,神将一定就弱,这是没有定数的。   而天王和神将之间的区别并不复杂,天王是鬼神修成的,而神将的来源有三种,一是苦修士,二是练气士中的剑仙之流,三是魔道修士。   以二人的本事,就算整个摩伽陀国的天王、神将加在一起,都给他们造不成麻烦。不过两人无心多生事端,直接就施展神通进了城。   不知多少有形无形的禁制被他们轻易越过,眨眼间沈炼和朝小雨就到了王宫。整个王宫都是高度凝聚的灵机构造,就算是毫无修为的凡俗之辈,在这里生活久了,也能活个两三百年。   故而许多凡人都想进王宫为奴为仆,只不过王宫每一甲子才会招一次人,然后将前面的人放出去一部分。   月光铺在类似水磨石的地面,盈盈若水,隐约可见最深处大殿的霞光,玄妙难言。   最深处的大殿外面是没有守卫的,因为帝释天在里面,根本用不着有护卫。   自从此殿建立以来,进入里面的人不少。   但很没有人能带着不善之意出来。   大殿既宽广又高大,虚室生白,正中间便坐着帝释天。帝释天盘坐着,体形跟刚成年的普通人差不多,五官特别俊美,一头长发披落而下,几乎要及腰。   沈炼和朝小雨自然不会偷偷走进来,他们直接从殿外走来,那种轻松写意的姿态,帝释天从未在其他闯殿之人见到。   帝释天在打量对方,过了一会才平静道:“两位道友有什么事。”   沈炼道:“想找因陀罗你请教一些关于极乐世界的事。”   帝释天道:“极乐世界的事我的确知道许多,但是我答应过佛陀,绝不会透露里面的事,他传了我佛法,我就不会违背承诺。”   “你跟佛陀亦是有师徒之实么。”朝小雨清眸宛如水晶,似能看穿帝释天的内心。   帝释天知道这是极高明的心灵神通,灵台一丝起伏都没有,淡然道:“我学过他的法,不求他的道,用人间的话来说,确实是有师徒之实,但不应有师徒之名,两位道友一个有太上气息,一个有上清的气息,这倒是让我好奇的很。”   朝小雨奇道:“难道你都不知道外界的事?”   帝释天道:“我已经有万年没出过这个大殿了,至于外面的事更不关心。”   沈炼和朝小雨互相看了一眼,均感到一丝惊奇。   帝释天接着道:“这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我正是这样的性子,如果没有必要的事,就不会走动,更不会关心外界,我这摩伽陀国虽然不大,但也自成体统,更没必要去关心世间的其余。” 第160章 诛仙   天光如水,依旧不断地和大殿的灵机交汇,映出沈炼和朝小雨各自鬼斧神工都不能造化的形神,同时他们都没有影子。   状若少年的帝释天心里很平静,万年下来,他不出大殿一步,别的神通不好说修炼到何等地步,可是定功已经登峰造极。面前的两人联手,他定然是挡不住的,故而帝释天也没什么烦恼了,毕竟他既不会违背对佛陀的承诺,更不可能是两人的对手,那么久任其自然。   沈炼道:“打扰了。”   他牵着朝小雨的手,两人悠然转身,轻悄悄地出了大殿,没有惊动一片月光,没有带起一缕清风。   帝释天松了一口气,念起了诵经声,袅袅的经声传了出去,入了沈炼和朝小雨的道心中,字字留痕。   经文名字叫做《佛说阿弥陀经》,以“如是我闻”开头,以“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等,闻佛所说,欢喜信受,作礼而去”结尾。   瞬息间沈炼和朝小雨都到了天风中,凛冽的罡风堪比神兵利器,如果没有仙佛的造诣,降临此处,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等于凡人主动去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朝小雨柔声道:“沈炼,你真的很不同,我以为你会动手的。”   沈炼道:“我起初是准备动手的,可是因陀罗跟我想象的不同,无论过去他怎么样,现在都是个纯粹的修行人,并不准备同外界有干戈,我们本就不该来的。”   朝小雨道:“可他还是回报了你,这《佛说阿弥陀经》,岂非正包含了佛陀对极乐世界的阐释。”   沈炼心头流淌着经文,也在想着其他事,其实因陀罗这样不问世事的苦修,绝不可能使他在最后的大劫中幸存,他自己也清楚这点,只不过相比去博得那虚无缥缈的最终之道,因陀罗选择了平淡余生。   如果适才沈炼动手了,因陀罗也当那是他余生最后的时刻,心中安然的很。   沈炼正是洞悉了他的这种想法,方才决定离去,因为对方这种随性安然,使他有些惺惺相惜。   甚至沈炼都没有施展迦叶的摩诃般若刀,尽管这么神通跟因陀罗本身就有天大的因果在里面。对于沈炼来说此行最大的收获不是听到了《佛说阿弥陀经》,而是学会了放下,放下心中的屠刀。   这是一种释然和解脱,让沈炼受益匪浅。   渐渐地沈炼心中就没有其他念头了,身边迅疾凛冽的罡风渐渐迟缓,仿佛成了柔柔的春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衣袍。   有什么东西会比宇宙更辽阔宽广,沈炼此时最能得出答案,那就是内心。   灵台的无边无际,比诸无垠宇宙有过之而无不及,旁人可以说这是虚妄,但沉浸在灵台中的本性,却可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盏灯火如豆,在灵台里飘起,那是本性的慧光,可以照亮诸天万界,亦可以驱走心中一切迷障。   朝小雨刚说完话,就惊讶地瞧向沈炼。   此刻沈炼显得更年轻了,清秀的眉目,淡然如云的神态,让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是她初见沈炼的时候。   那也是个星光灿然的夜,湖水将月光分散,参杂在满湖星辉中,使她初识了沈炼,从此便是一生不断的纠缠。   那时候的她第一眼就看出沈炼是个不会有羁绊的人,只是料不到他还有深情的一面。   沈炼悠然开口道:“现在的我,跟刚才是不是有不同了。”   朝小雨的眼睛眯着,像弯弯的月牙,尽是笑意。   她轻轻戳了一下沈炼的额头,侧身在他耳边说道:“更傻了。”   沈炼笑了笑,两人在天风上盘坐起来,看向天外星河。坐在这里看天外的星河,尤其的美,仿佛只手就可触碰到星辰。   ……   月夜下,两道清泓互相追逐,眨眼间就越过千山万水。不知飞了多远,最后前面的清泓落下,在一处山头显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仙子来,这自然是太阴仙子。   随后一道清泓落在她不远处,现出一个儒生,正是王师道。   太阴仙子道:“你老追着我干什么。”   王师道作揖道:“仙子可来自广寒仙界。”   广寒仙界正是姮娥在无何有之乡开辟的洞天,其实虽然广寒仙界是洞天,但论规模之大,近乎当初的天庭了。这是因为姮娥的修行,着实到了一个世间修行的极点,不逊色于镇元子之流,若是大羿犹在,她们夫妇联手,纵然天帝在世都得避让三分。   王师道更清楚昔年天帝甚至有同姮娥双修的打算,只是被拒绝了。那时候天帝的威势,横压诸天,姮娥亦不能抗衡,只能开辟广寒仙界,闭门不出。   正因如此,后来天帝遭劫,据说也有姮娥的干系。   太阴仙子道:“你想做什么。”   王师道道:“晚辈王师道,想向太阴仙子讨教姮娥前辈的太阴之道。”   太阴仙子冷笑道:“我凭什么要让你讨教。”   王师道轻声道:“晚辈身上有诸多秘法以及诸子的心念,愿意献给仙子。”   太阴仙子目光一凝,说道:“诸子的心念?你是什么人。”   王师道说道:“晚辈王师道,家师陆九渊。”   太阴仙子目光闪烁不定,最后道:“就是死在诛仙剑下的陆九渊么。”   王师道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说道:“正是。”   太阴仙子道:“你要讨教太阴之道,是想从其中悟出时光之道么,你以为你是沈天君么。”   王师道听到“沈天君”三个字,心头生出诸般复杂,说道:“我自然比不得那人,可是既然那人能从一部明月典中推出时光奥秘,晚辈纵然没有他冠绝古今的才情,可是用一千年,一万年,总能悟出一点东西来。”   太阴仙子道:“你话说的不错,要想我答应你也行,我不要你诸子百家的心念,你带我去见陆九渊的残灵。”   王师道沉吟道:“仙子要见家师的残灵做什么。”   太阴仙子道:“诛仙剑,好大的名头,我当然想看看这诛仙剑的威力,究竟有多大。陆九渊既然残灵犹在,以我的眼力,自然能看到一丝诛仙剑留下的痕迹。”   王师道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太阴仙子淡淡道:“那我们走。”她对诛仙剑绝不止好奇那么简单,更想从中揣摩出先天杀剑之道,将自己一门神通——太阴绝刀,臻至登峰造极的地步。   王师道便引着太阴仙子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知止斋。瞧见知止斋三个字,太阴仙子倒是多看了一眼,她并非不学无术,自然知道“知止”出自太上所言的“知止不殆”。   而这知止斋三个字的灵机流转,正是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   阿提莫正守着陆飞。   他自己其实已经算是有慧根了,可是比起陆飞,阿提莫感觉自己才是小孩子,因为他尝试问陆飞一些道理,结果陆飞随口道来,竟然无比精辟。渐渐他问的深了,陆飞亦能轻松对答,仿佛这些道理,陆飞是生而知之。   以往阿提莫对那些生而知之的圣贤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   他不禁问陆飞为何不开始修行。   因为他现在已经发现陆飞身上是一点法力都没有。   陆飞只是平淡地回道他不能修炼。   阿提莫很是遗憾,因为他知道以陆飞的天资悟性,哪怕根骨再差,都能取得惊世骇俗的成就,可惜他根本就没法吸纳天地元气。阿提莫知道王师道的厉害,故而更好奇陆飞身体有什么问题,居然王师道都没办法解决。   一大一小两人就在夜色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讨教学问,眼看天色将晓,王师道还没回来,阿提莫还是有些忧心,只是他谨记王师道的吩咐,如果他没回来,两人就不要离开这里。   好在阿提莫没有担忧多久,就看到王师道回来了,在沾染露水的小道上,王师道身边还有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这女子眼睛很冷,让阿提莫不敢多看一眼。   他好奇的分出一缕神念,结果神念立即冻结。   阿提莫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像是被万古不化的玄冰给包裹住。   王师道走近前,有些哭笑不得,却没有帮阿提莫驱除他中的寒意,毕竟免得太阴仙子生气,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太阴仙子懒的瞧这无礼的晚辈,直接走到陆飞面前,她好奇道:“这便是你师父?”   陆飞好奇地看了太阴仙子一眼,说道:“小姐姐,你是从月亮上来的?”   太阴仙子道:“好敏锐的灵觉。”   她又对王师道说道:“我有些好奇,当初陆九渊怎么活下来的。”   王师道叹道:“当初陈北斗持诛仙剑杀上我玄天派的山门,我们自是没人可以挡住他,那时候人间剧变,师尊虽然窥见了天道本源,可实际上对人间的影响已经小了很多,差点就从天地同体的境界剥离出来,于是师尊用了红莲断灭大法。”   太阴仙子道:“这不是太乙道主的神通?” 第161章 掩藏的过去   红莲断灭大法确然是太乙道主的神通,而且亦是太乙道主为数不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秘法。这秘法在太乙道主威震诸天之后,便只用过两次,每一次都涉及到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事件当中。   太阴仙子师承姮娥,正是为数不多知晓秘闻的人。   王师道轻轻颔首,他道:“仙子明察,说的一点都没错。”   太阴仙子正色道:“本来以你的修行,纵然得了太阴真传,也休想窥出时光的奥妙,但现在既然牵涉到太乙道主的红莲断灭大法,那么我就请祖师出一次手,来看看究竟吧。”   王师道心头一喜,如果姮娥肯出手,那么师尊的问题便大有希望能得到解决。   他道:“多谢仙子。”   太阴仙子轻轻一笑,她原本极清冷的笑容,突然绽开笑容,就像春天的冰河消解,固然依旧冷冽,却足以使人感到大地回暖。   她朝着虚空盈盈下拜,心里默念着祖师的名。   太阴仙子的心念越过重重虚无,最终来到广寒仙界,一位美到超乎想象的宫装女子,此刻正在泛出至精至纯道气的青木雕刻的梳妆台上打扮,如同瀑布一样洒落的长发被她的柔荑轻轻捋过,这一幕的风情,恐怕四大皆空的菩萨都要为此动尘心。   突然间她就抬起首来,前面的梳妆镜显现出太阴仙子所在的景象,随后宫装女子的目光移到陆飞身上。她的眼神无比幽邃,过了一会,瞳仁里竟然出现了一柄剑,简简单单的剑,看不出什么材质,却让她眼睛感到微微刺疼。   宫装女子低首道:“诛仙剑,红莲断灭大法,这些都是道主的手段,沈炼你再怎么通天彻地,到底手段还是及不上道主佛陀的。就让我借着这一点联系,看看那段被你掩藏的过去究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在她梳妆台的右手边放着一个黑漆漆的匣子,上面的封口是一团跳跃的火焰,宫装女子极轻柔地将火焰印记抹去,眼中流出一丝怅然。随即打开匣子,一口泛着盈盈水光的断刃静默的躺着。   “这口逝水刀,有羿的神意在里面,料来足以破去时光壁垒,让我借着那丝联系,看到过去的真实了。”宫装女子心里轻轻道。   跟着她挥动衣袖,随即那口逝水刀须臾就消失不见,最后出现在陆飞身前。长刀如断流水,一条虚幻的长河,载着无数古今兴废,万古沧桑,出现在陆飞面前。   跟着长河一卷,居然将太阴仙子和陆飞一并卷了进去。   太阴仙子纵然修为高深莫测,此时此刻都不禁有点恐惧,因为她的肉身不断沙化,最终化为无数微尘粒子,消散在不知何处。   过了很久,她眼中才有了一些光明。   等她稍稍恢复感知,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实体。   这里大概是山里,将将破晓的样子,外面的天光还很温和,隐约能见明灭不定的霞。她身处一座平台,平台边上有许多低矮的灌木丛,从清新湿润的泥土可以看出,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雨。   此处并不低,还有淡淡的雾气。刚刚初升的朝阳分出万千光辉,在山中的薄雾中化成万千氤氲的紫气,将山体笼罩。   而太阴仙子的背后是一处精舍,整座建筑都充满道法自然的韵味,没有任何部位会显得多余,更没有任何部位过于极端。浑然一体,并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妙。   一阵清风徐来,在山脚下缓缓走上来一个人。虽然形单影只,可是稍稍注意他,就会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悠悠万古。太阴仙子从未见过这个人,却在心里立刻明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沈炼。   沈炼的步子并不快,他负手悠悠前行,可是每一步的玄妙,都仿佛蕴藏着至道,太阴仙子稍稍集中精力观察,满脑子都是无穷无尽的大道玄音,演化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妙旨,使她难以自拔。   到了百丈之外,沈炼已经不是走了,而是飘。若世外的飞仙,谪临凡尘,一身素淡的青衫,泛出波动,竟是河海一般,让人有汪洋肆意的感觉。   太阴仙子无比震撼,都没发现沈炼已经到了精舍门口。   直到大门发出吱吱的声音,旋即打开,太阴仙子才注视过去。   太阴仙子比沈炼慢一步,等她走过去时,沈炼已经进去了。里面一个儒雅的老者正烹茶,袅袅的茶烟,借着门外的一点光明,极像那夜空里的星河。   而老者正在茶烟里,神形明灭不定。   太阴仙子靠着门口,似乎老者和沈炼都没有发现她,她自然也不会故意去试探两人是否看见了她。   沈炼走到近处,茶烟似有灵性,如同灵蛇一样绕着他轻轻旋转,后面蛇身越来越长,茶烟自然越来越淡,噗嗤一声,正是水开了,跟着茶烟也渺然无痕。   屋内的摆设很古朴简单,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事物,哪怕是一个用来观瞻的瓷器都没有。   很快老者就分好了茶,正好三杯。   沈炼没有接下任何一杯茶,老者也没有敬茶给他,而是分了三次,将三杯茶喝完。   喝完茶水之后,老者才道:“这三杯茶第一杯敬天,第二杯敬地,第三杯敬我自己。”   太阴仙子暗道:“他这是法按三才。”   凡人祭祀神灵,会有神秘的仪式。老者自然是陆九渊,他三杯茶水也是一种仪式,用来祭祀天地人,来获取一种冥冥不可测的神秘异力。   沈炼似笑非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陆九渊道:“我知道我的死劫来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原来不是你。”   沈炼叹口气道:“确实不是我,四大道宗如今只剩下玄天一门了,故而四大道宗的气运大半落在了玄天派上,你之所以会有死劫,乃是因为那人要借着灭了玄天派,来祭炼一口灭运道剑。”   陆九渊淡然道:“物盛则衰,正是天意,这是无可奈何的,可你既然还在,为什么青玄道宗却覆灭了。” 第162章 欲见灵山,不得回头   沈炼的神容露出一丝痛苦,这让陆九渊没法理解。他道:“你不用告诉我了。”陆九渊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你来这里,是否是为了阻止玄天的覆灭。”   沈炼轻声道:“来的人有诛仙四剑,限于某种原因我是不能和他碰面的,现在我传你一门秘法,此法乃太乙道主传下,可以帮你留下一个传人,并且使你终不至灰飞烟灭。”   他说完之后,就念了一段道诀,文字很艰深,太阴仙子有许多地方都没听懂,却看到陆九渊不断颔首。最后艰涩古朴的玄音止住,沈炼道:“我问你一件事,如故一个人没有过去,他还能继续存在么?”   陆九渊沉吟道:“没有过去还能存在的人,当然是已经超脱了。”   沈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太阴仙子忙跟着沈炼走,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阵阵地裂山崩,回头一看,玄天派的山门不断爆炸,硬生生成了人间炼狱。   原来一个年轻剑仙出现了,他背着四把剑,抽出了其中一把剑,正是诛仙剑,跟陆九渊斗了起来。这一战使玄天的山门尽毁,绝大部分弟子都被杀机波及,轮回都难以再入。最后陆九渊施展了沈炼所传的道诀,正是红莲断灭大法,挡住了诛仙剑一下,并带着王师道逃生。   纵然隔了很远,太阴仙子这无形无质的阴灵,依旧感受到诛仙剑的恐怖,让她处于现在这种状态,都不得不感到万分难受。她若是真的有意留下,去捕捉诛仙剑的剑意,或许现在应该真正不复存在了。   “不错,你若是去捕捉诛仙剑的剑意,必然会泯灭的,这是无可置疑的。小姑娘,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太阴仙子耳边响起轻柔的男子声,此际她心里似有惊涛骇浪。   她艰难地转过自己可以说无形无质阴灵之身的头,看着身旁的沈炼。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只是没说破。   紧接着她就注意到了沈炼的眼神,这眼神很奇怪,就像是在追忆缅怀什么。   只见沈炼吹了一口玄气出来,落在太阴仙子无形无质的阴灵上,然后她就有了五感,已经消失的肉身,再度出现。   沈炼淡淡道:“从前我追溯时光,在姮娥身边呆了一段不浅的岁月,没想到现在你作为姮娥的弟子,又穿越时光到了我身边。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难怪佛陀都要说诸法是因缘的生灭。   这‘因缘’二字,当真是妙不可言。”   太阴仙子略有些畏惧道:“沈天君你到底要怎样。”   沈炼笑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姮娥不就是想知道我想干什么,现在你就跟在我身边,将我做的事,一一记住,回去告诉她就行了。”   太阴仙子满腹狐疑,可是她在沈炼面前,就像婴儿一样,根本毫无反抗能力,故而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听之任之。   当然她也不是毫无反应,跟着沈炼走了一日一夜后,终于开口道:“我们要去哪里?”   沈炼微笑道:“这人间山河初成,我们到处逛逛。”   太阴仙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道:“现在是什么时代?”   沈炼道:“放心,离你出生,还有一会。”   太阴仙子不由惊讶道:“你好似无所不知,比师尊还有厉害。”   沈炼没有回答,他们沿着一条河走着,这条河很宽,根本看不到对岸,而且沈炼没有动用法力神通,只是靠双脚行走。   河水流淌,如同光阴,一去不回。   不知何时两岸渐渐飘起红叶,原来这附近岸边开始种了很多枫树,现在正好入秋,红叶纷飞,实是难得的景致。   太阴仙子道:“这条河到底是什么河,我好似从没见过。”   沈炼道:“这条河叫做通天河,流了千载万载,从未变过道。”   太阴仙子注视河面,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条河好奇怪。”   “你看得出奇怪的地方么?”沈炼停下来,抱着双手看着太阴仙子。   太阴仙子道:“看不出来。”   沈炼笑了笑。   太阴仙子跟他相处了一段日子,已经没那么害怕沈炼,她追问道:“你笑什么。”   “你看不出来是对的,因为这条河乃是上清道主的剑气所化。”沈炼轻轻道。   太阴仙子不由一惊,道:“难怪了,我们沿着这河行走,莫非跟上清道主有关?”   “不错,我要去寻上清道主留下的投影。”沈炼淡淡说道。   “你要做什么?”   “找他试一下剑。”   “你疯了,不成道主,如何能跟道主比,哪怕只是一道投影,那也不是你能试探的。”   太阴仙子终于忍不住反驳起来,也许是为了不想跟沈炼一起发疯,也许是沈炼着实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让她对沈炼有了亲近,故而太阴仙子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炼道:“并不妨事,毕竟我没去试诛仙四剑。当初慈航道人试了一下,也不过是被斩进了轮回里,而我怎么也比慈航道人强上许多。”   慈航道人就是观自在,这一点太阴仙子当然知道。如果旁人像沈炼这样说话,太阴仙子只会觉得那人狂妄,可是沈炼确实比慈航道人高明,这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太阴仙子打死也不相信慈航道人能比她师尊还厉害,要知道姮娥祖师可是自古以来都排在前三之内的女修,道主之下,仅仅逊色天帝天皇那等存在而已。   她道:“可是我们走了那么久,你好像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我们要是一直找不到,岂不是得一直走下去。”   太阴仙子不是怕走路,她只是不喜欢如此漫无目的。   沈炼瞧着在江上浮浮沉沉的红叶,就像流不尽的仙佛血,他道:“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不过要见灵山,就不得回头,你如果走不下去了,我就送你回归。”   听到“回归”二字,太阴仙子先是一喜,随后拒绝道:“不行,我得完成祖师交待的任务。” 第163章 不朽的神人尸体   又过去三日,太阴仙子跟着沈炼,依旧没有看到上清道主的留影。   倒是河水越来越红了,并非是因为红叶的缘故,而是因为河水里竟然开始散布起血腥的杀气出来。   甚至太阴仙子在飘荡的河水里,竟然看到了许多残损的肢体,由上面传来的气息,无不表明这些肢体生前必然属于神圣仙佛之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从通天河的上游飘荡下如此多的仙佛遗骸。   太阴仙子完全不得而知,她甚至开始胸闷气短起来。不知何时,周围总是密布着一股凝若实质的绝世杀机,不断折磨她的形神,现在她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尽心力。   她甚至不知道会在哪一步,就突然倒下,只是作为一个修行人,她深刻意识到了这既是劫难,又是契机。如果她能从这种困境中解脱,必然能在修行上迎来一个质的飞跃。   可是还没等太阴仙子撑到最无力的时刻,沈炼就顿住脚步,不再前行。   太阴仙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全部的精神被掏空,瘫倒在地上。她甚至开始像一个凡人一样,大口大口喘息,虽然这对她的恢复并无帮助。   沈炼没有施展神通,帮她恢复,而是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太阴仙子恢复了一点状态,缓缓起身。他才道:“离最终目的地不远了。”   太阴仙子不用沈炼说,她也能感觉到。前面的河水上漂浮了许多古老的神兵,甚至还有尸体,那是一个个强大存在的法身,如今都湮灭了意识,成为死物。   她颤声道:“你真的还要上前,这里太可怕了。”前面的压力,早已将她的精神摧残的极度脆弱,现在的她,道心都要接近崩溃了,对前方的杀机,简直望之生畏。   沈炼道:“都走到这里来了,没道理再回转,你若是怕了,就在这里等着。”   太阴仙子几度挣扎,突然一股月华自虚空出现,注入她体内,使她整个人神气瞬息间恢复许多,故而她目光澄澈起来,道:“我跟你走。”   这股月华自然是姮娥的手笔,亦是姮娥对太阴仙子最后的助力。   沈炼道:“那走吧。”   这次沈炼没有继续在岸边行走,而是直接到了河水上,凌波踏水,飘然出尘。太阴仙子跟着踏进河水,差点栽落水里,原来河水里面那些冷冽的杀机从她足底的窍穴涌入,一瞬间就开始冲击她的灵台,好在广寒的道诀,实是有独到之处,顷刻间就让她挡住了那股冷冽杀机对灵台的攻伐,只是这样一来,她刚刚恢复的法力和元神,又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磨损。   正当她有些无措时,一片莲叶将她从水面托起,那些杀机,便也再难侵入她身体半分。   原来沈炼这次没有对她置之不理,而是施展大神通,缔结一片不染杀机的莲叶出来,载着两人逆流而上。   不时有巨大的法身从上面冲击下来,可是还没撞到沈炼他们,就在不远处化为齑粉,沉入河水中。   从始至终太阴仙子都没见过沈炼身上有什么法力波动,完全看不出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法。于是她好奇问道:“刚刚,你用了什么神通。”   沈炼笑道:“这神通你该不陌生,那是太阴绝刀,一刀之下,岁月流淌,万物成灰。”   太阴仙子道:“怎么可能,我都没有发现太阴绝刀的气息。”   沈炼道:“你纵然将太阴绝刀修行到绝巅,那也只是无形有质之刀,而我已经勘破造化,同样一门神通使出来,却可以无形无质,无痕无迹,你当然察觉不了。”   太阴仙子不解道:“这是什么样的境界。”   沈炼道:“混元无极。”   太阴仙子道:“怎么可能。”   沈炼笑了笑,他只是道出事实,并没有要她相信。如果不是练成了混元无极,他肯定不会去见上清的留影。   太阴仙子只以为沈炼在开玩笑,她道:“为什么这么多仙佛都死在这条河上,难道是上清道主留影所为?”   沈炼道:“有人放出消息,通天河上有上清道主的元神印记,于是这些得了消息的神圣仙佛便趋之如骛了。”   太阴仙子听到上清道主的元神印记,不禁怦然心动,旋即一团凉气自灵台深处滋生,将她心头生出的贪念浇灭。她道:“这个消息是真的?”   沈炼洒然道:“消息放出来的时候是假的,现在是真的。当然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放出消息的人,也没说上清元神印记什么时候在通天河上。”   太阴仙子若有所思,她想到一个事,道:“莫非在你身上。”   沈炼悠然道:“你还不笨。”   “可是为什么这些仙佛会认为消息是真的?”太阴仙子抓住一个事情的关键点,她不由问道。   沈炼道:“因为放出消息的人,身份极为尊贵,并且大慈大悲,故而也没有人愿意怀疑他。”   太阴仙子奇道:“这人难道是道佛两家中的大仙人或者佛祖、菩萨?”   沈炼道:“正是,他就是药师佛。”   太阴仙子不禁一怔,药师佛全称药师琉璃光佛又名药师如来,为佛教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以琉璃为名,乃取琉璃之光明透彻以喻国土清静无染。传说药师佛在无何有之乡开辟的琉璃世界,乃是最接近极乐世界的净土佛国。   当然药师佛亦是真正大慈大悲的圣者,据说他自成道以来,从未伤害过任何生灵。故而他说出的话,自然有可信度,但是如今这么多仙佛折损在通天河上,如果药师佛早有预料,就绝不该放出这个消息。   许多神圣仙佛恐怕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才会毫不犹豫前来,却不知道会有这样惨淡的结局。   但是太阴仙子想到的绝不止是此事,万年前药师佛陨落在沈炼手上,莫非接下来她极有可能亲身参与进来这件轰动宇宙的大事件当中。   她眼波流转,心里不住思忖。   前方突然波涛汹涌,原来一具庞大的神人尸体横漂过来,并且上面有万古不朽的气息波动。 第164章 星空彼岸   相比巨大的神人尸体,太阴仙子和沈炼渺小得像是尘埃一样。这尊尸体上面还有恐怖至极的杀机,原来它身上居然有一条巨大的豁口,像是峡谷一样,杀机就是从峡谷里面出来的。   太阴仙子简直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怕剑气,才能将这样的神人几乎一分为二。即使这尊神人死了,都依然给太阴仙子极为沉重的压力。   这绝对是一位从太古洪荒时代就存活的神人,只可惜它躲过那么多次大劫,最后却死在了通天河上。   天上传来一声清亮的鸟鸣,震得河水波涛汹涌。很快太阴仙子就看到一只巨大的鸟盘旋上空,光是张开的翅膀,就差点将天光全部遮住。   太阴仙子惊道:“玄鸟。”   玄鸟本身就是比肩神龙、凤凰的神兽,何况这只玄鸟的体型,简直像一座大山一样,这不是什么法天象地的神通,而是它本身体型就的确有这样大。要将真身练到这般大小,每天消耗的元气,甚至都可以让许多人成仙了。   这只可能是神话时代就存活下来的玄鸟,盘旋一阵子后,就猛地俯冲下来,恐怖绝伦的风暴,扇出的风浪,简直可以将任何一个地仙轻易拍死,可是那具庞大的神人尸体,根本不起变化,甚至一件让太阴仙子惊恐的事情诞生,她本来以为死了的神人,居然伸出一只手,以霸道无匹的姿态,将玄鸟的脖子抓住,就像抓小鸡一样,那只玄鸟怎么都没法挣扎。很快玄鸟就发出绝望的鸣叫,化成一摊摊血雨,下了很久很久,那血雨才消散。   而那尊巨大的神人尸体也从两人身边流过,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   太阴仙子惊魂未定,说道:“这尊神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沈炼道:“那是夸父。”   太阴仙子神情一震,太古有神族,夸父一族就是神族中特别强大的一个种族,他们族里每一个人一生下来就有担山赶月的本事,神体巨大,力量无穷,简直是天生的战神。   不过这样的种族,总会遭到上天的妒忌,他们人口很是稀少,甚至最强大的一个夸父,在很久远的时代,就死在了大金乌的围攻下。   这个神人,很可能就是天地间最后一位夸父了。本来都修成了万劫不磨的神体,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可是他即便死了,都能生生捏碎玄鸟,可见生前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饶是如此,还是葬身上清道主留影的剑气下。   道主的无敌,果真超出了想象。   而今她身边这位居然还敢去挑战道主的威严,太阴仙子既佩服沈炼的勇气,又不看好他的结局。她心里想着,沈天君消失过一万年,莫非就是因为挑战了上清道主的留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势。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药师佛还没死,现在肯定还不到沈炼消失的时候。   顿时她就被自己的推断吓住了,这岂不是代表着沈炼真的从通天河全身而退。   两人继续逆流而上,暂时没有什么可怕的神圣仙佛遗骸出现了。可是很快太阴仙子就发现了另外一种奇异的事物,那就是河水上还漂着液体。   那是一种奇妙的液体,就像是水银一样,但没有水银中,流淌在河水上面。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让人闻到后,就像是吃了什么大补的灵药,浑身充满生机元气。   沈炼道:“这些液体你可以去取一些,它们都是有大成就的修者留下的生命精华。”   太阴仙子便去取了一些,并且服用。当那液体进入她体内时,她登时感到自己的法力节节攀升,同时心头充盈着各种妙理。   这些生命精华,都是在那些有大成就的修者将自己精气神催发到绝巅时,方才泄露出来,比什么蟠桃、人参果的效用还要厉害的多。   现在太阴仙子跟着沈炼才能前进到这一段河域,享受到这旷古难寻的福缘。   只是在她眼中至为珍贵的事物,在沈炼眼中和路边的草芥并无区别。   不知继续往前飘了多久,终于不再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神圣仙佛遗骸,前面有浓郁不散的雾气,像是要到了通天河的尽头。   太阴仙子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她早就听过不知多少关于道主佛陀的传说了,可惜从未见过与之有关的遗迹,如今她将大有机会见到上清道主的留影,简直不枉她修行一场。   沈炼亦自多日以来,首次露出一种别样的神色,那像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出现,又像是一种心愿将要了结空虚,当然这种别样的神色里,唯独没有任何畏惧。   莲叶载着二人进了迷雾,到了里面,太阴仙子这哪里是什么雾气。那些雾气,任何一滴水都是一道微尘般的剑气,可是她神念探入其中,这些微渺的剑气,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佛陀说一花一叶世界,到了这里,连一滴水都是一个世界,道主的造化神通,简直超越了她想象力的极限。   如果不是沈炼拥有旷古绝今的浩瀚法力,恐怕就算太阴仙子修行千百世,都休想在这雾气里,前进半分。   因为那些雾气,根本就代表着一个剑气世界的力量,她要前进,就得承受这些世界的压力。   光是想一想,太阴仙子都觉得心里发颤。   这时候沈炼那不显高大的身躯,在太阴仙子眼中变得伟岸至极。   雾气到了尽头,便是坚实的土地,通天河的河水不知源头在何处,仿佛凭空而有,于无中来。而在土地的另外一端,竟然是星空。   难怪这里叫做通天河,太阴仙子终于明悟。   通天河本就是通天之河,可是若非登临仙佛绝巅,谁又能走到这里来。   甚至她怀疑,之前那些神圣仙佛,至多闯到了雾气中,根本没资格抵达这里。   莲叶消失了,太阴仙子踏在坚实的泥土里,仿佛这里的泥土都是金刚浇筑,反正以她目前的能力,休想对其有丝毫损坏。   并且在这里,她吸纳不到任何元气。   沈炼青衫磊落,步履悠然,始终往前走着。太阴仙子紧紧跟在沈炼身后,可是无论她们走了多远,原本近在咫尺的星空,依旧近在咫尺,好似永远到不了。   太阴仙子自是不陌生这手段,甚至姮娥祖师就是此道中的大行家,她一出手,甚至能挥手间划出一道银河,使人困入其中,永远不得解脱。   突然间沈炼对太阴仙子道:“你留在这里。”   太阴仙子在这种诡异的秘地,自然不敢不听沈炼的话,她乖乖停在这里,随后沈炼指尖冒出一道笔直的神芒,对着她身周画了一个圈。   原本坚不可摧的土地,竟然被沈炼轻易留下了痕迹,这虽然在太阴仙子意料之中,可是真的出现时,她还是有所震动。   随后沈炼大踏步向前,身边居然爆起风雷之声。恐怖至极的紫色雷霆,能够切割一切的青色罡风,围绕着沈炼,使他整个人多了一分无敌的气概。   最令太阴仙子动容的是沈炼的步伐,那是传说中的禹步。禹步乃是禹王创造,而禹王乃是古往今来,或许最强大的人皇。他的成就几乎可以比拟天帝,只是威名不如天帝那样赫赫。   禹王留下过无数的传说,甚至在许多世界都有他的化身,而他的本尊,根本无人知晓在何处,甚至都没有人能确定禹王是否还存在。   但是作为广寒仙界最出色的传人,太阴仙子深悉禹王正在宇宙某秘密的古星中沉睡。那是姮娥都不愿意轻易前去的险地。   如今沈炼踏出的禹步,分明已经得到了禹王的神髓,可见沈炼定然已经跟禹王照过面。   于是沈炼在太阴仙子眼中又多了一层迷雾。   同时沈炼的上衣彻底粉碎,露出玉石一般的皮肤,长发飘扬,根根发丝,都像是插进了虚空里。   只是太阴仙子很快就露出担忧的神色,因为她看到沈炼根根血管凸起。她看不到沈炼正面,否则还要大吃一惊。   因为沈炼的面孔开始扭曲,口中不断咳血,鼻孔耳朵眼睛都有血溢出,深红色的血,那都是沈炼的生命精华。   修行到仙佛境界后,本来身上的血液都如同水银一样,可是修行到沈炼现在这程度,法体的血液九炼归真,又变成了红色。   但是沈炼每一滴血,现在都可以轻易砸碎一座大山,他一根发丝,就可以截断江河。可是如此恐怖的力量,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脆弱。   尤其是沈炼尚未见到上清道主的留影。   这似乎听起来沈炼跟道主的差距有天壤之别,可是如果真正登临他这般境界,才会清楚,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不可思议至极。   因为对于道主来说,他们已经超越一切,所有的手段,都没法用正常的思维来推断。即便是留下的影子,那也可能发挥出几分道主级数的实力。   而且沈炼不是第一次跟上清道主较量,现在的他,比起第一次来说,简直进步了太多太多。 第165章 永恒的主角   很快沈炼身周的风雷都消失了,他足下是无数细碎的凹陷小坑,密密麻麻,如同诸天星斗,而他就像是一尊贯穿古今的仙王,纵横无敌。   身上那些未干的血迹,落在他露出的上半身,好似一副副玄微深奥的大道图案,诠释宇宙大道,无穷妙理。   只是一眨眼,沈炼便又着上了青衫,好似天上轻柔的云,春天淡淡的风,说不出的意态闲适。   太阴仙子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沈炼继续往前行了七步,随后天地间响起了鼓声,整个星空都开始颤抖,而这处无比坚实的大地,裂开了一条条缝隙,那种壮阔,就像是天地开辟,激荡的地火风雷,既可以摧毁一切,又是象征着一切新生前的大破灭。   无数道法则本源在裂缝里涌出,使人既期待向往,又恐怖畏惧。   沈炼终于看到了引起剧变的事物,那是一面渔鼓。   诛仙剑阵、渔鼓、紫电锤、穿心锁以及随上清道主证道的青萍剑,都是上清道主闻名世间的器物,除了诛仙剑阵,其它每一样或许都不算宇宙中最无敌的至宝,可是由道主催动,那就是无敌。   渔鼓上有许多连沈炼都一时间难以理解的符文,催发出的力量,就像是真正的道主出手,可以横扫诸天一切。而沈炼此时双手缔结了一道心印,淡青色的结界出现在他面前,正好挡住了渔鼓的威能。   那渔鼓就凭虚挂在星空里,仿佛自过去就存在,永恒到不可预知的未来。   无始无终的滔天伟力,不断冲击沈炼布下的结界。青光闪烁,好多次结界都像是要立即破碎了,可是始终屹立在沈炼面前,像是一堵永不会倒下的墙。   沈炼轻轻拭去嘴角还残留的血迹,朝着渔鼓淡淡道:“这次你还能让我绝望么。”   他本来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可是仿佛刹那不到,就又恢复了精气神最巅峰的状态,同时那股迫得他七窍流血的杀机,此时也不起作用了。   渔鼓继续响起,惊天动地,里面还有幽玄不可测度的大道真音。   随后恐怖至极的道主威能,将结界无情粉碎,乃至于沈炼周围的一切时光,一切空间,都化为了虚无,像是无何有之乡那样。   太阴仙子眼中所见,只是无边无际的茫然,看不见渔鼓,看不见沈炼。她根本不知道沈炼的具体情形。   而沈炼好似踏在流水,好似四面八方都是一条河的支流,无穷无尽,哗啦啦作响,根本不知道最终流向。随处往一个方向看去,居然都可以窥见他自己。   可是每一个他自己,都不尽是他的现在经历的人生,可能从前随意做下了某个不一样的决定,便有了一段新的人生在演绎。   那无数的人生,便是无数的命运支流,既相互交叉,又互相别离,根本不知道最终将会走到哪里,又或者终将流到尽头,归于虚无。   甚至他看到了代表现在自己的那条支流,里面他一生的过往都在,他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只要这条河流发生改变,就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   或者随意拨弄其余支流,经过精心设计,都可能再造化出一个跟他现在类似的自己来。   他绝非命运的唯一,只是现在的他比任何一个自己都要出色,可这还不够,因为他还身处世间。   但是现在的他却有一个极特别的地方,只要他心念一动,就可以投身任何一条支流,经历一段不同的人生。那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他可能直接到了开头,也可能直接去了结尾。   种种错杂的感觉交汇心头,让他有刹那恍惚。   随即道心生出智慧剑,将心头的恍惚斩灭,目光悠悠穿过无数河水,终于看到一个特别的身影。   那是一尊寂寞虚无的神祇,即使万古不朽,永恒不灭,都难以形容他的神韵。   沈炼踏过重重河水,浮光掠影,终于到了他面前。   渔鼓就在他身前悬挂着,发出静幽幽的光,教人不禁毛骨悚然。   神祇自然是灵宝天尊,亦是上清道主,他的面目应该是很年轻的,但沈炼只能看到,却不能记住具体。   沈炼轻声道:“又见面了。”   “我们见了几次?”上清道主负手问道,他的话语并不冷,却仿佛一瞬间冻绝了时光和命运。   沈炼先是皱眉,又轻轻舒展眉头,轻松自然道:“这是第二次。”   面对古今以来,都只有八位的,无上超脱的道主之一,沈炼的轻松,几乎让任何人都没法理解,偏偏他自己是如此理所当然。   上清道主淡淡道:“你是第一个走到通天河尽头的,但你还要继续走,走到命运的尽头,走到时光的终点,见到一切的消亡,最终才能见到真正的我,你明白么。”   沈炼笑道:“那是道主的路,不是沈炼的路。”   上清道主道:“那是众生的路。”   沈炼仿佛从上清道主淡然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笑意。   来不及体会,上清道主身上就涌出一股横扫古今的气息,那是真正的睥睨万物,玩弄时光命运的大神通,大手段将要施展的征兆。   沈炼在此刻终于燃起了熊熊斗志,这是他期盼的,没有惊慌,没有颤抖,好似为此刻早已练习了千遍万遍,到现在已然是本能一样的从容。   他身上冒出三百六十五道光芒,每一处光芒都是一处窍穴,对应周天星斗。   而每道光芒深处,都是一股可以斩断时光的剑意,幽幽而存,自古不息,无终无始,无情无我。   待到这些光芒交汇,产生了一场大爆炸,随即出现的是更灿然的芒,注入沈炼体内。   如果有见识匪浅的大能在此,就能认出沈炼如今施展的神通,竟然包含了天帝的浑天不灭体的道意,并且更加完美。   那是一种不可摧毁,没有任何劫难可以顺坏的绝世道体,乃是这个宇宙开辟以来,最完美的躯体之一,用任何美好的词汇加在沈炼身上,都不会显得过。   此刻他就是命运的宠儿,永恒的主角。 第166章 自然之道   此刻,无论面前是谁,沈炼都有十足的把握,将其彻底摧毁。但是他面对却是上清道主,已经超越一切的道主,哪怕是对方留在世间的留影,可是也能显化出混元无极这等修行极致的实力。   沈炼自从证得“混元无极”后就清楚了一点,只要这个宇宙还是圆满的,纵然是道主,在人世间也不会发挥超出混元无极的战力,但不同的是,上清道主可以将每一滴力量都催发到极致,将这个境界用最完美的方式演绎出来,毫无缺陷。   而他并未真正圆满混元无极,终归还是差了一点意思。这也是一开始沈炼面对上清道主的杀机会七窍流血的缘故,因为到了最高明的境界,任何一点缺陷,都会被同境界的存在把握住。   这也正是沈炼要来这里的缘故,唯有跟道主交手,才能让他有积累,从而进军那无上超脱之道,成为宇宙中第九位道主级数的存在,超脱时光和命运。   走到今天这一步,牺牲的人已经太多太多,纵然再多困苦,再多磨难,他都要走到最后,圆满一切法,将那些生命中的遗憾一一弥补。   上清道主指尖轻轻一弹,就有一滴水状的法力随之一动,跟着崩塌时空的浩瀚威能出现,沈炼仿佛看到了一个在混沌中沉睡的神魔苏醒,举着斧头,狠狠一劈。那是开天辟地的绝世气机,居然破开一切,如实而至沈炼的体表。   他身子急速后退,超越了光,那是不可思议的速度,可是依旧避不开那劈天开天的气机。   沈炼轻轻一叹,双手如封似闭,阴阳的浩瀚,黑白的交汇,化成最初最本源的灵机,横隔身前,将那开天辟地的气机裹住。   但这并没有达到将这一击挡住的目的,很快阴阳就归于虚无,沈炼右手的袖子早已化为粉末,一道深深的血痕出现在手腕上,流出玄黄色的血液。   种种玄黄之气,从伤口冒出,将继续侵袭过来的恐怖气机抵住。   沈炼现在整个人就像是太清道主的至宝天地玄黄塔一样,万法不沾。这就是他将太虚神策和浑天不灭体都修到极致,并且自然融合,才做到的。   可以说他现在就是一个行走在世间的天地玄黄塔,几乎亘古不灭,这才是真正的不灭之身,比起远古神魔或者斗战圣佛的金身,还要可怕许多。   上清道主手里多了一个紫色的铁锤,那是紫电锤,名震宇宙的道主之宝,几乎不在太上的金刚琢,元始的番天印,佛陀的紫金钵之下。   紫电锤似小如微尘,又如须弥山,并在无数空间中跳跃,饶是沈炼的灵觉,都难以把握住这个灵宝的动向。   等到他察觉到紫电锤的位置时,只是轰然一锤,狠狠砸在他的肉身上。   沈炼踉跄一步,肩头尽是血肉模糊,玄黄光芒闪动,瞬息间就恢复了伤势,可是那紫电锤得势不饶人,继续一锤下来。   他目光凛然,张口一吐,竟然一道白光,狠狠撞向紫电锤。   上清道主轻轻“咦”了一声,说道:“大羿啊。”   作为八位无上超脱者中的一位,上清道主实是其中最孤高自傲的一位,诛仙剑阵纵横宇宙,论杀机之凌冽,古今未有敌手。但即使这样一位存在,依旧有他欣赏的对象,大羿正是其中一位。   这位上清道主的留影,依旧有上清道主的一切记忆和思维,故而才会有此反应。可是他手上不停,左手并出剑指,一道红线射出,将白光湮灭。   沈炼道:“要是今天道主有诛仙剑在手,沈炼便只能归于尘土。”   倏然间,沈炼手中就多了一把泛起水光的剑,那也是一把至高无上的杀剑,舍弃了自我,与道合真,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出第二把来。   沈炼出剑的时候,背后出现一个剑仙道人的虚影,那是陈剑眉,两人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好似融合在一起,无分彼此,冥冥中互相通灵。   上清道主神色淡然,身前出现了无数层上清仙光,他仿佛高居天穹,俯视一切,似只掌就能将沈炼拍灭。   人剑合一,连同陈剑眉的虚影也化归其中,一道人形剑光,摧枯拉朽一般,碎裂了不知多少重上清仙光。   此时此刻上清道主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眉毛微微蹙着,跟着通天河的河水颤动起来,所有的河水都在此刻得到了召唤,里面的仙佛神圣残骸以及各种宝物、生命精华,都彻底消解在河水中,紧接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剑气都从河水里冒出,最后不知通过什么玄妙的方式,最终汇聚在他手中。   剑芒一动,迎上了沈炼所化剑光。   天地间再也看不到沈炼和上清道主,只余下茫茫剑光以及玄黄之气,除此之外,再无余物。   最后玄黄之气从剑光里挣脱出来,嬗为飞烟,将太阴仙子一裹,轻轻巧巧就出了这处界域。   这里是群山之中,眼前仙雾缭绕,太阴仙子恍若做梦道:“这就结束了?”   沈炼微笑颔首。   她好奇道:“你们究竟谁赢了。”   沈炼淡淡道:“如果硬要继续下去,我和那道留影都会飞灰湮灭。”   太阴仙子道:“姮娥祖师说混元无极已经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不可能被消灭,只能被镇压,那么你怎么会飞灰湮灭。”   沈炼悠然道:“因为道主是可以打破一切真理的。”   接着沈炼又道:“当然这也是我的混元无极尚且称不上尽善尽美的缘故,否则的话,我可以分身无数命运支流中,倒也不会完全湮灭。”   他又是一笑,若是到了那一步,他很快就会超脱了。   沈炼现在心情很不错,毕竟他终于在道主级数的手段面前,有了还手之力,对他来说,人世间大概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绝境了。   接下来沈炼选了一块凭空突出悬崖的巨岩上,山峰徐来,云雾不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松弛的状态,一呼一吸,跟天地自然亲密结合,分不出彼此来。   原本沈炼身上还有几分大战过后的凌厉,终于在他神游太虚中消掉。   太阴仙子在一旁看着,她发现观看沈炼打坐,竟是一种天大的收获。过去姮娥祖师说现在的修行人,论神通道法的复杂多变,远胜过前古,可是有一样,却远远及不上古时候的练气士。   她当初问是什么。   姮娥祖师只是回道,现今的修者很少有人能诠释何谓“自然之道。”   她当时修行还浅,问什么是“自然之道”。   姮娥祖师只说一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从她入了神圣仙佛之流,以为自己对这句话懂了不少,可是现在看到沈炼的状态,才知道她的理解还浅薄。   太阴仙子渐渐从沈炼的呼吸动静里捕捉到了上古练气士的自然之道,与天地交融,过去她总有些不自觉滋生的杀机,此刻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心头无比空灵,也轻松了许多。   其实她还是见识浅了一些,却不清楚沈炼流淌出的道韵绝非自然之道那么简单。自道佛两家创立以来,经过无数岁月沉淀,其中那些先贤大能的智慧都留在了道经佛典当中。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何况这些大智大慧的圣贤,故而他们留下的闪光点,其实并不比太上和阿弥陀留下的只言片语要差。   并且随着岁月变迁,宇宙也在不断变化,大贤大能总结的东西,很可能更加贴近现实。   这不是有圣贤能超越阿弥陀和太上,只是他们的智慧,可能更加经世致用一些。   沈炼正是在青玄的浩瀚典藏里,打下了根基,汲取了前人的智慧。当然这也跟沈炼冠绝古今的智慧和根性有关,在这方面,青玄历代以来,其实唯有衍虚能跟沈炼比较一下,但衍虚自身心性有所缺陷,终归还是差了沈炼一些。   在这一点上,沈炼却得感谢张若虚对他的培养,否则沈炼纵使不走向衍虚的老路,多半也会走不少弯路,若是错过了一些机缘,便很难有现在的成就。   沈炼自己是心知肚明的,故而他对张若虚的感激,对青玄的羁绊,那是根本不会去割舍的。   九天九夜过去,正好是世间修士最完美的还丹时间,沈炼长长吐出一口白气,仿佛一条神龙,穿过萦绕不绝的云雾,不知消失在何处。   他心头一派平和,若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太阴仙子随之从类似顿悟的状态脱离,她见到沈炼醒来,发现周围的地面竟然都不在有山石的粗糙,而是如玉一样的光华洁白。   原来沈炼在这里打坐,不自觉满山的灵机就汇聚过来,终于将这片巨岩玉化。   这是无心而造化,如果有人能侥幸到此处,当能感受天地自然之道,若是悟性绝佳,甚至能有一番不小的作为。   万年之后,果然有一个人到了此处,那又是后话了,现今的沈炼没可能去推算,自是不知他留下的造化,激起了何等风波。 第167章 高处不胜寒   瞧着满地玉质化的岩石,太阴仙子已经没多大惊讶,毕竟沈炼的不可思议,让她知道对方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值得惊奇。   沈炼缓缓起身,这时候他的骨骼节节声响,发生律动,甚至听起来像是有龙啸凤鸣,隐约间又有雷音。这是他在调节全身的气血,将不灭之身的结构,臻至一个更加完美的境地。   这就是跟上清道主留影交手的收获,毕竟他的不灭之身练到这一步,他自己都挑不出毛病了,可是道主毕竟比他还要高明,便能找出他的不足,让他得以弥补自己那些意想不到的缺陷。   沈炼现在每一寸肌体,都是其他神圣仙佛想不到的完美。传说吃一块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可是如果能吃沈炼一块肉,就算立地成为太乙真仙,都不是不可能。   他就像是一颗几近完美的九转金丹,人形的药王,充盈着各种先天精气。如果不是他锁住全身上下的毛孔,不使精气泄露,否则这附近就要长满灵芝仙草,甚至生出不死神药来。   沈炼睁开眼睛,里面有天地万物,充盈道气。   传说佛陀道主,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会有一层淡淡的光芒,但有慧心的人,方能看见,如果是普通人,就不会察觉到。沈炼现在身上就有一层淡淡的霞光,被太阴仙子瞧得分明。   她看久了,甚至有种跪下的冲动,眼睛都要留下泪水,好似沈炼就是造化之父,来到人世间,理应受到任何夸赞。   还好她的自尊抑制了自己的这股冲动,或许跟沈炼自己也有关。   他淡淡笑了笑,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轻轻道:“你还要跟我一起走么?”   太阴仙子咬着唇,思考了一会道:“你还准备干什么?”   沈炼道:“东方琉璃世界,堪比极乐净土,我要去瞧瞧看,那究竟是如何的好。”   太阴仙子心头一颤,终于要到沈炼横扫仙佛的时候了,她竟然有幸亲眼见证一切。在她身处那个时代,只知道万年前,琉璃世界突然崩坏,佛门最强的圣者之一药师琉璃如来彻底道陨,就此拉开了仙佛浩劫的序幕。   虽然许多人都知道事情的主角是沈炼,可是真正见过那一战的人,据说是没有的。   毕竟沈炼的强横在于,他竟然是在药师琉璃如来的净土中将其道陨,而非在别处。要知道在他们这等存在自己开辟的洞天,那就是创世主,几乎不可战胜,但是沈炼生生用力量,打破了认知。   就像是凡人中的帝王,在王宫数万禁卫的保护下,被人一人一剑杀进来,取了帝王的性命。   她有点兴奋,又有些疑惑,因为她觉得沈炼不仅仅是想去琉璃世界看看,才和药师琉璃如来起了冲突,其中必然有别的缘故。   太阴仙子想了许多,还是找不出缘由,她心道:若是姮娥祖师在此,必然就会明白。可惜她现在虽然能感应到和万年后姮娥祖师的联系,但是极其细微,不足以让两边通信息。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个时代的姮娥祖师,她是不是可以去寻找。   沈炼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说道:“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你如果不打算回归,就别离开我身边。”   太阴仙子道:“为什么?”   沈炼叹口气道:“莫非你以为穿梭时光就没有代价?别说你没改变历史的能力,就算有,那因果也不是你能承受的。如果不是本人心好,你早就被天劫打成飞灰了。”   太阴仙子有些不信,她试着往对面的山峰飞过去,并且回头看沈炼,只见沈炼根本不动。她松了口气,飞出了大约数十里地,结果突然间心头一阵恐怖涌上来,天上降下了一道神雷,准确无误打在她身上。   那天雷太恐怖了,简直能开天辟地。她来不及反应下,就一头栽落,落在地上,浑身麻痹。可是天雷不饶人,接二连三劈过来,弄得她躲都躲不开,很快她就皮开肉绽,浑身焦糊。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湮灭了,结果雷声戛然而止,因为沈炼走了过来。天上凝聚天雷的劫云像是被吓到了,一眨眼就四散开。   沈炼道:“小姑娘,这就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接着沈炼微微屈身,伸出手。   太阴仙子此刻要是脸还是原先的白嫩,那么现在肯定是满面通红。不过她现在满脸焦黑,所以还能掩饰住她现在的窘迫。   她握住沈炼的手,被他轻轻拉起来。心道:“你的神通那么大,直接让我起来便是,干嘛还占我便宜。”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因为沈炼手上传出一股柔和圣洁的力量,很快就散入她血肉当中,之前的疼痛一下就好了。   而且那股力量还不断在她血肉里游走,她感受到自己身体结构的变化,简直趋于一种完美的状态。   沈炼微笑道:“我帮你,你也不用感谢我,因为毕竟我欠姮娥和大羿一段情,如今就算通过你还了一部分。”   太阴仙子身上霞光盈盈,换了一身月光纱衣,更显得动人。她道:“你肯定故意的,让我出丑,然后帮我,又看了我笑话,顺便还了祖师的人情。”   沈炼道:“你这么聪明,我可没有什么奖励你的。”   他莞尔一笑。   太阴仙子也只是随便发发牢骚,没想到沈炼居然也开了玩笑。她道:“你这个人挺不错的,怎么会混到举世皆敌的地步。”   很快她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因为现在沈炼还没有做下后面的事。   沈炼笑道:“我本来就不算坏人,难道你以为我走的是魔道,还是无情道,只不过后面我要做那些事,本也是没法避免的。   你知道人间的帝王,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哪怕你再有人味,都挡不住旁人对你的算计。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最后沈炼悠悠叹息着,太阴仙子听着沈炼念的词句,不由心中生出几分清思来,什么样的环境,才会造就这样一个人来。 第168章 天女散花   两人一起往东方去了,有时候他们在云里,有时候在陆地上,有时候顺着河流前行。这时候人间已经很广大了,如果有谁能朝游北海暮苍梧,那真的不是一般的仙佛,而是极为厉害的仙佛。   这一路上并非一件事都没发生,有许许多多的妖魔或者修行人都在谈论一件事,那就是药师佛准备在东方琉璃世界开一场兰盆会。兰盆会全名叫做盂兰盆会,乃是佛教一个有名的法会。从前佛陀未超脱时,就召开了许多次。通常只有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比丘僧、尼等佛门中人才会受到邀请,当然也有些大能会在邀请之列,这也符合佛门广开方便之门的宗旨。   自从佛陀入灭,瑶池王母随着天庭一起消失后,天地间还是第一次有如此的仙佛盛会。根据那些人的谈论,太阴仙子得悉,有许多有名的大能都会前去,这也可以看出药师佛的影响力。   如今弥勒还未现世,迦叶世尊和斗战胜佛都算是药师佛的晚辈,佛门中能有药师佛这样大声望的存在,并不多。大约燃灯古佛和大日如来能勉强压过药师佛,可是这两位也是久不出世了。   故而药师佛开兰盆会,颇有几分当佛门话事人的意思。若是迦叶世尊不反对,说不准以后佛门的重心就得转到东方琉璃世界。   许多人谈论这件事,实际上也是因为东方琉璃世界还有一个根脚,跟无何有之乡有关。   无何有之乡被人为分出了东西南北。实际上世间传言的天界,如果从广义上来说,就是整个无何有之乡,所谓天庭、极乐世界,各种大能开辟的洞天,都能算在天界之内。   而东方琉璃世界并非药师佛凭空开出,而是上古第一代天庭的一部分,被药师佛得到,从而扩大。这也是东方琉璃世界能跟极乐世界相比的缘故,乃是因为其先天就极为不凡。   而那部分天庭,以前是属于青帝掌管的。   在很古老的时候有五帝为天地间最强者,仅次于道主,天皇和青帝都是其中之一,天皇比青帝要强一些,但不会胜过太多。第一代天庭破灭后,据说青帝还在,只是换了别人的身份不为人知。   青帝可以说是古今最神秘的大能,很多人都知道他,却不清楚他是什么根脚,相传太乙道主跟青帝都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世间还有一位神道中仅次于阿罗诃的大成就者,唤作“碧霞元君”,便是青帝的女儿。只是后来太乙道主超脱,阿罗诃同碧霞元君争夺神道至尊的地位,最后碧霞元君落败,消失无踪。如今才很少有人听说过。   青帝的女儿便已经如此厉害,更何况青帝。而药师佛居然将从前青帝掌管的天庭,祭炼成琉璃世界,现在又开兰盆会,许多人都下意识认为,药师佛可能趁此机会重新建立类似天庭的组织,如今受到邀请的大能,都可能在未来成为天地间最强势的一批人。   从前天皇天帝就是这样做的,如今药师佛或许认为自己也有了做此事的资格。   如今离盛会开启还有十年,消息才开始发酵,便已经有不少人准备动身去看热闹了。药师佛似乎也有意热闹一番,居然造出一座圣山,并声明在十年后开启山门,届时能登上山顶的,都能参加兰盆会。   太阴仙子一路上听到那些人对药师佛既敬畏,又向往参加兰盆会的模样,心里总是忍不住想笑,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唯二的清醒者。毕竟很快药师佛就会寂灭了,而凶手就在她身边。   偏偏这样的事,她还没法宣布,否则人人都要当她是傻子。   沈炼在此时的天地间还不算极有名气,只因人间界异变以来,诸多远古的仙佛都降临了,现在是盛况空前的大时代,虽然不及两代天庭极盛之时,但也可以稍作比较了。   但太阴仙子深刻意识到沈炼混元无极的成就,已然成了实质上的当世第一人,纵然天皇天帝复生,恐怕也是输多赢少的局面。   她想到这些,再看平日里沈炼的平淡朴素,更觉得沈炼有这样的成就,实在不让人意外。   记得前日里,一团云光飞速过来,差点撞到他们。虽然以两人的神通,那人根本毫无可能撞到他们,但是太阴仙子还是想动手教训一下这人,可沈炼阻止了她。一开始她以为沈炼只是想低调,直到沈炼解释,她才明白。原来那团云光的主人,正赶着回去见将要坐化的恩师最后一面。   比如另外一位魔道修士纵着血云将要飞过两人头顶时,就被沈炼一口气吹散了魂魄,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从这两件事的处理,太阴仙子眼中的沈炼更加立体了。广寒仙界的人,素来都眼高于顶,而且大都有些偏激,但不代表她们分不清是非来。沈炼未必是很好的人,可是真的不算世俗意义上的恶人,更谈不上魔道,而且跟他相处,甚至让人觉得很轻松自在。   这让很少跟外人接触的太阴仙子觉得意外的受用。   往东方琉璃世界去的路,沈炼并不急。   沈炼亦解释了,他在练一门道诀,名字叫“天地烘炉诀”。   取自“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乃是炼化宇宙万物,用以温养自身的旷世仙经。   沈炼在开辟自己的道,如同道主佛陀做过的那样。   这一天两人到了一座仙城,城的名字唤作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本来白玉京在昆仑山里,却在人间异变时到了人间。白玉京是当之无愧的仙城,许多修士来了这里,都感到修行的瓶颈松动,甚至有人很快就在这里突破。   既然有这个好处,自然就吸引到更多的神圣仙佛,甚至连一些大妖都到了此处。   在沈炼他们进城之前,有一件灵宝出世,华光冲霄,显示那是一件极度不凡的宝物。一只黑水玄蛇和一头夔牛就为此大战起来。   黑水玄蛇亦是荒古时候有名的凶兽,唯一的天敌就是金翅大鹏雕。而夔牛却是天生的雷神,能够操纵雷霆,力气极大,一只足,可以轻易踩碎任何名山大川。   两个旷世大妖就在白玉京里大战起来,引起的动静极大。要不是此时白玉京内还有不少厉害的仙家,恐怕许多弱小的修行者都得死去。   饶是如此,也还是有许多无辜的修士和妖族丧生。   不过两人进城后,两只旷世大妖已经被驱走了。出手的人是镇元子大仙身边的童子,叫做清风。   清风虽然是镇元子身边的道童,可是本身就是前古仙人,法力深不可测。目前他算是白玉京里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城里的纷争少了许多,因为清风喜欢清静。   据说那件两头大妖为之争得你死我活的宝物,也被清风得到了,但是没有人敢去问清风要。   沈炼和太阴仙子就在城里一处酒楼中听着周围的修士像凡人一样聊起八卦。   沈炼道:“怎么样,进酒楼的感觉如何?”   太阴仙子道:“挺新鲜的,而且我发现一件事,其实大家平日里修行养性,看似都清净淡泊,其实只是把一些不必要的情绪隐藏更深了,并未断绝掉。”   沈炼轻轻笑着道:“有人爱长生,有人爱名声,有人爱妻儿,说到底都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自然分不出不同来,仙人说到底还是沾了个人字,不然你以为呢。”   太阴仙子道:“我知道你是讲法性自然的道理,从你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可以看出来,但是为何姮娥祖师要求我们必须做到‘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这十二少,我确实一直照着做,但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生怒,而且怒气和杀机一旦出现,就有些难以控制,直到近来跟你修行后,才好了一些,莫非姮娥祖师传给我们的修行法门是错的?”   沈炼笑道:“谈不上错,法性自然虽然是大道,却也是偏锋,做的差了,实际上就很容易陷入一种为自由而自由的境地,这不算真的自由,甚至有时候会做出很多错事来。”   他说到最后却不笑了,因为他想起衍虚。说实话他遇到过的对手很多,可是衍虚是最特别的,甚至到了最后两人都不能算是死敌,只不过容不下对方了。   毕竟他们的根性上很是相似,却选择了不同的路。   太阴仙子道:“听你的话,似乎有些感触,左右也是闲聊,要不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沈炼道:“其实说给你也无妨,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说故事的时候。”   太阴仙子闻到了一股醉人的花香,原来天空里飘起了花,那是一共十六名容貌极美的仙女当空散花,那些花都是飘着仙灵之气的奇花,随意一片,都隐约可见玄妙的道文赋在其上。   在十六名仙女之后,乃是一个玉辇。 第169章 清风仙童   仙人有朴素如沈炼的,亦有好奢华的。从前天庭还在时,莫说那几位有数的帝君,就算一般的星君,排场都很大。   可到了如今这时代,真正讲究排场的仙家并不多。   白玉京里的人物混杂,有见识的人不少,没见识的人更多,无论哪一种都没能认出玉辇里坐着什么人。   天女开路,玉辇飞来,浮霞漫天。   最终玉辇从另外方向飞过,那是仙城的东面,清风仙童修炼的地方。   太阴仙子道:“这个人好大的排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这句话没有可以用神念传音,其他人也听到了。   太阴仙子的容颜虽是绝美,但修行人中的女子就很少有丑的,可她身上来自广寒的特别气质,兼之自己身上的太阴精华,对于其余男性的修士有莫大的吸引力,下意识就会觉得她特别美好,只不过一般会被她身上清冷的气质摄住,不会随意上前去搭话。   可她既然问出来,就有很多人想要急着回答,但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一个。   “刚才经过的是紫微玉虚帝君,听说前些日子他将紫薇玉虚大帝的转世身击败,并取得了原本紫薇大帝的星空元神烙印,如今已经将周天星斗功圆满,有了比拟上古五帝的修为,足以跟五庄观主人那等层次谈笑风生。”说话的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浅青色的衣衫,袖子宽大,腰间别着一口剑。与其说是一口剑,不若说是一口新月形的刀,刀身和刀锋都很薄,没有鞘,看着像清泓一样。   他一开口,旁人都道:“还是惠岸行者见多识广。”   一般来说被称作行者的人,多是跟佛门有关。在佛门中,行者的含义:一指行脚乞食修苦行的头陀僧人,次指出家修行但未经过剃度的佛教徒,又指所有修行佛道的人。   太阴仙子知道这个惠岸行者一定是佛门的人,不是因为“行者”二字,而是从对方的气息中体会出来的。   惠岸行者的修行其实比她要高明,可是最近太阴仙子跟着沈炼修习自然知道,灵觉颇有些不可思议了,故而能察知惠岸行者的气息。   这位惠岸行者说完了话,没有理会众人的夸赞,仅是看向太阴仙子这一桌。旁人都以为来头极大的惠岸行者看上了太阴仙子,可是太阴仙子却知道惠岸行者看的是沈炼。   沈炼轻轻一笑,对着太阴仙子道:“我们走。”   两人袅袅如轻烟般离开了酒楼,惠岸行者在他们前脚走出去,后脚就追上去。只是无论惠岸行者怎么努力,沈炼和太阴仙子总在他前面,他们的距离,总是拉不近。   如果有厉害的仙家,定能看出惠岸行者用的是佛门的天足通。   在天足通之上,其实还有天人纵。不过世间的遁法,到了天足通这一步,大抵也是极致了。至于更上的天人纵,那已经不是遁法,而是一种道。但凡众生所至,无所不能往,亦是佛门至高遁术——心遁的极致升华。   惠岸行者此刻使出天足通,就算鲲鹏和孔雀都能追上,但是现在只能望着沈炼的背影吃灰。   不知道绕着城里走了多少遍,最后惠岸行者终于在一处空地里看到沈炼和太阴仙子停下来。等他走近,周围景色已经变成了星空。   惠岸行者朝着沈炼望去,说道:“尊驾可是姓沈。”   沈炼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沈炼,你也不用介绍你自己了,我知道你是观自在坐下的木叉,原来天庭托塔李天王的次子,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的二哥,更是普贤大士的唯一传人。”   这一连串名头,任一一个摘出来,都是惊天动地的存在,何况一连串加起来。纵然惠岸行者只是个平常人,有这些背景,亦能让许多仙佛侧目。   何况他并不普通。   惠岸行者道:“前些时日元清道人和毗湿奴突然陨落,尊驾作为元清道人最得意的传人,可知道此事的究竟?”   沈炼淡淡道:“你是自己要问,还是菩萨要问。”   惠岸行者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菩萨了,这是我自己好奇的。”   沈炼轻笑了一声,然后从太阴仙子的长发中扯出一根发丝。发丝极其细微,仅是肉眼可见,落在沈炼手中,就好似一柄绝世神锋,如神龙一般,不见首尾,沿着清妙玄微的轨迹刺向木叉。   木叉悚然动容,腰间的又弯又细的长剑破开幽沉黑暗的星空,对发丝不管不顾,直接刺向沈炼的本体。   沈炼心头哂然,他虽有不灭身,可是教木叉给刺中了,那也算白白修行一场。   发丝急速倒退。   给木叉的感觉就是,突然泻出的山洪瀑布,突然以十倍百倍的速度,倒退回去。他心头已然尽是颓唐,因为可以看出,沈炼要收拾他,实是连一根发丝都用不上,只是在随意玩弄他而已。   如同清泓的剑刃成了碎片,如同星光一样,散在虚空。   木叉面容扭曲,神形几度接近崩溃。   他苦笑道:“原来你已经是道君了。”   ……   玉辇飞到了一座山头,这座山也在仙城里,但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清风仙童施展乾坤挪移之术搬来的仙山。   十六名仙女分为两列,各自提着花篮,脸上挂着浅笑,那种曼妙的神态,绝对是她们能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一位雍容贵气的帝君从玉辇走下,他道:“道友可否出来一见。”   很快就有仙女在帝君身边搭起了亭子,里面石桌和凳子一应俱全。更有一名仙女烹起了仙茶,取出的茶叶几乎像是要化为飞仙一样,飘扬在虚空里。   这茶也叫作飞仙茶,乃是一株天地灵根所结。   很快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道人,眉清目秀。如果他去假扮沈炼,恐怕还会有很多仙佛会认错。   那不是因为两人面貌相似,而是两人的气质极为相似。   这位少年道人,自然是清风。   紫薇玉虚帝君道:“道友作为青帝的一缕残神,不应当托庇在五庄观中做一个道童,这实在是有些丢份。” 第170章 一切由来   清风仙童眸子闪闪,淡然道:“我只是清风,并非青帝。”   紫薇玉虚帝君微笑道:“请入座吧。”   清风沉吟一下,就坐了下来,帝君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只有数尺的距离。紫薇玉虚帝君道:“我来这里,只想请教一件事,大约天地间唯独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了。”   清风抬首看了帝君一眼,眼中有些惊讶,随后道:“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紫薇玉虚帝君道:“你别忘了,前些日子我才得到紫薇大帝的星空元神烙印,他毕竟是跟青帝同时代的人物,两人相识了很久,交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清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帝君的说法,道:“你问吧。”   紫薇玉虚帝君淡淡一笑,对着身边的侍女道:“把茶水都倒了,飞仙茶还不足以招待清风仙童。”   清风一笑,说道:“我若是不让你问,你也不会换茶,对么。”   帝君悠然道:“自是如此,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才叫有往有来。”   清风有些不置可否。   烹茶的仙女手艺极其纯熟,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精美的乐章,她取出的茶叶也不简单,那叫做大罗茶,只有大罗境的存在陨落后,遗留的法体才能长出这样的茶叶,万古以来,真正登临大罗境的,恐怕大衍之数都未必有,而陨落的,那就更少了,故而这样的茶,已经非是珍贵能形容。   茶烟出现,显示出神龙和凤凰的模样,摇曳的身姿,有说不尽的美妙。   让这茶烟袅袅地沁入脾肺,已然是无上的享受了。   清风没细细享受,如同蛮牛饮水,一口气就把茶水喝完。   紫微帝君不疾不徐,慢慢饮尽,他才道:“太乙天尊、东华帝君、上清灵宝天尊、太一神、青帝都是同一人吧。”   他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几乎石破天惊。   清风似乎早有预料,不惊不怖不畏,神态安然。他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如道生一,最初确然是一人,后来一生二,二生三,便非是一人。”   紫薇玉虚帝君道:“果然,我算是解开不少疑惑了。”   清风道:“看来紫薇大帝一直都在追溯这件事的真相,可惜他纵然猜到了,但也不能怎样。”   紫薇玉虚帝君叹口气道:“起初我根本没法相信,谁能想象这些亘古有名的大人物,居然会是同一个人,而且其中两位,居然都是超脱的道主。当初太乙道主将留在人间的道场取名青玄,我们这些人还以为太乙道主只是为了他的妻子,没想到还有这层含义,哎,青帝青帝,本就该叫做青玄九阳上帝,可惜我们都一叶障目,瞧不见根底。”   清风道:“起初这件事,谁也不知道的,不过后来太乙成道,其他道主应该就清楚了,只是青帝有补全六道轮回的功德,天道自然不会绝他,故而也只是遭了一场大劫,最终留下了一丝性灵入了生生世世的轮回中。哎,太乙道主的高明,着实了得,他在那时候就算到了后面的事,所以青玄根本就是为了引渡青帝归来而存在。至于我,只是他故意布下的疑阵。”   紫薇玉虚帝君道:“我明白了,你其实只具备青帝的魂魄气息,对么。”   清风轻轻点头。   紫薇玉虚帝君道:“太乙道主果然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修行者,他简直算无遗策,不但拿你故布疑阵,甚至为了做到尽善尽美,还把你弄到过去天皇年间,那正是他和佛陀的第一次较量,故而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你是青帝随意布下的闲子,而非是太乙道主所为,毕竟青帝本就以化身无数出名。”   到了此刻,紫薇玉虚帝君方才释然,难怪碧霞元君从未去过五庄观,他此前还以为那是碧霞元君心里到底有些恨青帝的,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他想到一件事情,或许很久以前碧霞元君在阿罗诃手上遭劫转世,本就是为了顺便掩盖这段真相。   那么碧霞元君究竟转生成了谁,紫薇玉虚帝君遍数诸天,一时间竟然难以得到答案。如果他得到了碧霞元君转世身的下落,自然也有机会寻到谁才是青帝真身。   这是他内心最大的野望,因为窃据紫薇大帝身份后,他还不知足。毕竟知道这个惊天隐秘后,若是他窃取了青帝的气运,那么将比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道主,这个机会纵然万古,都难以遇到一次。   何况其他道主已经吃亏上当一次,总不可能还上第二次当。   他笑吟吟看着清风,这家伙果然识时务,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这才道出真相,便是为了让自己不将他错当青帝。   不过他为什么离开五庄观,而要出来。   紫薇玉虚帝君想到了一种可能,他道:“真正的青帝转世身,恐怕已经将要成道了。”   清风道:“正是如此,我也不瞒你,如果真正的青帝死了,我便有很大机会继承他的一切,当然你也可以杀了我,抹杀掉这点可能。”   紫薇玉虚帝君微笑道:“道友如此坦率,实是我辈中人,不过目前寻到青帝转世身要紧,至于我们间的大道之争,还是可以延后的。不知青帝的下落,道友可有眉目?”   清风童子轻声道:“没有。”   紫薇玉虚帝君幽幽地看着清风,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他说的是大实话,目前他更倾向于联手清风,先所有人一步寻到青帝转世,窃取气运。   故而帝君道:“道友若是信我,我们可以互相发下道心誓言,以作约束。”   清风道:“不必,我是相信帝君不会在寻到他之前,跟我翻脸的。”   紫薇玉虚帝君微微一笑,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若是能将盘古幡借来一用,胜算就大增了。   他道:“无论如何,青帝肯定跟元清的青玄道统脱不开干系,我们将跟青玄有关的所有人都查一遍,总有机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清风道:“那就去幽冥吧。”   帝君笑了笑,道:“还得找个名头出来。” 第171章 众生皆愚钝   清风将目光注入亭子外的远天,随着白云变幻,心意也飘忽不定,纵然紫薇玉虚帝君也难以将他的心思察觉清楚。   这正是清风的厉害之处,他已经彻底感悟了宇宙中最本源的一丝大道法则,那是关于风的,又不止于风。就算灵山上的佛祖和大菩萨,恐怕都没几个能在修行上胜过他的。   过了会,清风道:“我听说酆都大帝是紫薇大帝的化身。”   帝君一笑,说道:“不谋而合。”   他说要找个名头侵入地府,自然以这个名义最恰当。如今他窃据了紫薇大帝的命格,谁能说他不是紫薇大帝,自然亦能插手幽冥的事。   只要将生死簿取来,查清楚青玄道统所有相干人的生生世世,他不信找不到关于青帝转世的蛛丝马迹,毕竟无论如何,青玄道宗作为引渡青帝归来的仙宗,那自是无可置疑的。   想到这里,紫薇大帝心中一叹,元清陨落的太是时候,否则此人绝对是一个突破口。   清风道:“在我们去幽冥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紫薇玉虚帝君道:“请说。”   “帝君应该清楚,近来有一个极出风头,且不知天高地厚。”清风眸子清亮起来,炯如猛虎,一改之前的平淡。   紫薇玉虚帝君道:“我知道此人,据说他得了诛仙四剑,除了太清天的玄都道君和昆仑山的玉鼎道君,他的确不需要太畏惧别的人。”   诛仙四剑的威力,早就在上清道主的手上得以体现,如果让诸多神圣仙佛评选天地宇宙间第一杀伐之物,恐怕大部分人都得将盘古幡排在诛仙剑阵之后,这倒不是说盘古幡不如诛仙剑阵,只不过诛仙剑阵实在凶名赫赫,教人胆寒。   清风道:“其实帝君并不知道具体,这个陈北斗手上的诛仙四剑,只有诛仙剑和陷仙剑是真的,其余两剑,皆是仿造之物,何况陈北斗没有诛仙阵图,就算有他也是布置不了诛仙剑阵的。”   紫薇玉虚帝君眸光闪动,他道:“道友是想将陈北斗的剑夺过来。”   清风道:“正是。”   紫薇玉虚帝君沉吟着,他没法判定清风说的是真是假,最后他道:“那两把假的杀剑究竟是谁造的?”   清风指了指天上的白云。   紫薇玉虚帝君明了于心,心头疑惑消解大半,他道:“原理如此,也只有这位,才能做到以假乱真,毕竟我等远远感应,那杀剑确实每一剑都是真的。”   清风道:“过不了多久,陈北斗就会到此城来。”   紫薇玉虚帝君道:“为什么?”   清风诡秘的一笑,道:“不可说。”   帝君没有追问,他猜到了五分真相,兴许白玉京里就有那诛仙阵图,只不过清风有可能是故意诱导他这样想。   无论如何,他都打算暂时留在白玉京,等那个陈北斗来,毕竟夺取了诛仙杀剑,那么盘古幡就不用必须去借了,这正合他的心思。   他招了招手,一位仙女取出素琴,凝心弹奏起来。宛转悠扬,似清风明月的琴声,流淌在山上山下,若款款清溪,莹莹春水,激发人心头最美好的思绪。   清风闭目静坐,沉浸在这人间难得听闻的琴声中。   ……   惠岸行者从没有此刻这样无力,眼前负手凝立的沈炼,已然无比的伟岸,就像是他第一次随菩萨见到灵山的世尊那样。   沈炼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我也不是定要把你怎么样,现在我问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当然你不老实,我也能知道答案,但你会吃不少苦头。”   惠岸行者勉强将神形凝住,他亦算佛道双修,而且家学渊源,故而没有真的被沈炼吓得心神崩溃,犹自有一丝清明。他沉声道:“道君想知道什么??”   沈炼道:“普贤菩萨如今在何处?”   惠岸行者道:“我很久之前就跟随观自在了,并不清楚家师的动向。”   他刚刚说完,突然神魂像是扎了无数牛毛细针一样,痛苦到不能自已,饶是他定性深厚,此刻都有些生不如死的念头滋生。   过了好一会,那种痛苦才如潮水一样消退,可是他的伤势已经变得更重,甚至需要再入轮回,方才能彻底治好。   沈炼道:“我可是一片好意,可惜你不领情。现在我已经知道普贤菩萨的去向了。”   惠岸行者惊骇道:“你对我搜魂了。”   沈炼淡淡一笑,说道:“你得庆幸近来我修行有所精进,否则你现在已经变成了傻子。”惠岸行者再如何不堪,那也是一个修行多年的神圣,沈炼要读取他可以隐藏的记忆,虽然说不上极难,但也不那么容易,何况还得不让对方神魂遭受不可磨灭的损毁。   若是之前,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好在现在他又有所不同了。   只是现在他还是体会到了自己没有得全三清道主元神印记的弊端,到现在他都没法将自己的潜力彻底激发出来。   如此看来,先前和上清道主的留影交手,恐怕对方还是留了情。关于这一点,沈炼有些难以理解。   惠岸行者道:“众生皆愚钝,我本来就是个傻子。”   沈炼道:“别在我这里打机锋,我已经洞悉了生命和智慧的本源,现在正欲找那些惊天动地的人物试法一遍,已证我的道是否还存在缺陷,普贤菩萨亦是我的目标之一,当然还有妖师、阿罗诃、镇元子、玄都、玉鼎以及横三世佛、竖三世佛、大菩萨等等,都是我的目标,至于就暂且在我身边做个侍从,反正你一直都是干这一行的。”   惠岸行者道:“道君也太过狂妄了,即便天皇天帝,恐怕都没有道君现在的妄心。”   沈炼哂然一笑,说道:“夏虫不可语冰,庄周诚不欺我。”   原本浮在星空上的三人,复又脚踏实地,白玉京依旧十分混乱,各种妖王之间的厮杀无休无止,不时有宝光冲天,显示出这座仙城深厚的底蕴,亦引来更多仙魔佛妖的觊觎。   惠岸行者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想世间果然要大动乱了。同时暗暗瞥了沈炼一眼,这才是最大的祸害啊。 第172章 无常剑   四周的妖魔鬼怪熙熙攘攘往来,都没有向沈炼他们多瞧一眼。惠岸行者知道这有多么可怕,代表着沈炼行走坐卧间,都能自然融入宇宙中,像虚空、尘埃、清风、日光、月光那样无处不在,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沈炼随意看了太阴仙子一眼,说道:“你听到琴声了么?”   太阴仙子点点头,道:“弹琴的人技艺已经臻至完美了,如果再有点灵性,就可以称之为琴圣。”   惠岸行者亦暗自颔首,太阴仙子的分析,跟他所想,基本一致。他悄悄打量着她,这个仙子身上有一股至阴至纯的道气,应该出身名门。他想了想,大致猜出了太阴仙子的来历,心里有些惊讶。   道主之下,称得上无敌的人物,天皇和天帝自是当仁不让,但是大羿却是在天皇和天帝之间的年代,成了公认的无敌圣者,大羿非仙非佛非神非魔更非妖族,却是天生为战斗而生的存在,连当初的西王母都极为忌惮他,但许多人也知道,大羿不但自身厉害,他自己的妻子姮娥亦是可怕至极的大能,只看姮娥和西王母以姐妹相称,便知道姮娥的实力多么不可测度。   何况姮娥还是人皇之女,兄弟是少昊。   故而后来天帝之强,都未能打姮娥的主意成功。   若这个仙子真的是姮娥的传人,现在又出现在沈炼身边,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人联手了,恐怕世间又要出一个天帝和王母,这既是幸事,又是不幸。   因为自从上次天庭破灭后,世间的仙佛早已失去了约束,难有一个强力的组织将他们限制住,实际上生出了许多麻烦。若是再建天庭,将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征伐,对长生久视的仙家来说,确实是好事,毕竟大家既然得道长生了,自然希望有个能安稳生存的环境。   但不幸的是,往往这样的组织建立,总是避免不了血与火。   何况沈炼还声称要跟那么多声名赫赫的大能试法,如果他真的去做,惠岸行者光想想那种场景,都觉得万分可怕。   他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原来沈炼正笑吟吟瞧着他。   惠岸行者心头一凛,自己怎么能在这时候胡思乱想,沈炼肯定洞悉他的思维了。   沈炼道:“你是一直想象力都这么丰富么,说实话,姮娥和大羿我都认识,但是并不熟,事情跟你想的完全是两回事,而且我也不可能建立什么天庭。”   惠岸行者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人身边,简直什么私隐都没了。   沈炼继续道:“放心,我没什么怪癖,今后也不会刻意去察知你想什么,不过你要好好听我的话。”   惠岸行者只能认命道:“但凭道尊差遣。”   他之前称沈炼为道君,现在改君为尊,实是明白了沈炼的实力,已经远非一般的大罗境中人可以比拟,亦是臣服的表现。   沈炼淡淡笑道:“正好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   他没有吩咐惠岸行者去做多么困难的事,只是让他在城里找了一处宅子。那原本是一个厉害的妖王的住处,可是那妖王只见了惠岸行者的面,就吓得逃跑。   惠岸行者也是愣了一下,后面才搞清楚一件事,原来他的兄弟哪吒正在世间行走,这位三坛海会大神,近日里慑服了千山万水的妖魔,简直是妖魔中的妖魔,如今名声之大,仅次于仗着诛仙杀剑横行世间的陈北斗。   至于三坛海会大神为何变得如此厉害,却是因为他得了奇遇,居然将太乙道主的成道之宝无常剑得到。无常剑上面寄托了太乙道主对生死之道的感悟,据说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不过落在三坛海会大神手上后,至今只见他用来杀敌。   而且确实也没有一头妖魔,能挡住他一剑。   现在许多妖魔和仙佛都在期待无常剑和诛仙杀剑碰上,最好来个两败俱伤。不过两边都似乎很有默契,一个往南,一个就往北,一个往东,另一个就往西,绝不相见。   沈炼就在白玉京里住了下来,每天都能听到那似有似无的琴音。   不过他并非无所事事,最近惠岸行者和太阴仙子都看到沈炼居住的小院一直都有电闪雷鸣,间或有鬼神哭泣的声音,只是不传出这个宅院。   他们倒是想一窥究竟,可是根本靠进不了小院。甚至稍稍离得近了,就心情烦闷,不自觉极度抑郁起来,甚至有自我毁灭的念头。   如果他们真的走进去,就会看到沈炼正盘坐在小院中心,在他身周有稀稀疏疏的血水,整个人显得格外平静,跟身周的血腥,显出区别。   那些血水都是沈炼身上流出来的,每一滴都充满着怨魔之气,能将仙佛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炼究竟在做什么,其实他现在正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可以说是释放自己,亦可以说是在学习佛陀。   当初佛陀在菩提树下静坐,便有无数魔头侵袭。   那些魔不只有外来的,也源自佛陀内心。   世间生灵皆有魔性,亦皆有佛性,但无论魔性还是佛性,实际上都是本性的表现。   无论是求魔还是求佛,实际上都会出现偏差。   最重要的是做到不求,使自性显现。   沈炼正处于显现自性的过程当中,故而他的身体愈发超然圣洁,不在真实之中。而那些血,却是他尚未超脱的缘由所在。可以说是业力,亦可以说是他在世间的孽。   无论道家、佛门还是魔道,其实都认为业力是最难消除和阻断的,甚至佛陀当初都说了一句,神通不敌业力。   因为这些业力的纠缠,故而沈炼身处世间,就避免不了纷争。   于古往今来中,唯有一人,能在未曾超脱前将业力玩弄,那就是太乙道主。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沈炼如今只能做到将自身的那些业障显化出来,还不能彻底驱除。他既无太乙道主的大法,亦无佛陀在菩提树下的释然,更是感受到自己跟这两位无上超脱的存在,有着一段难以逾越的差距。   混元无极,终归不是道主,何况他的混元无极,还算不上尽善尽美。   此夜月上中天,圆润光洁,清风搬移过来的仙山,依旧琴声幽幽。沈炼身边的血水突然飞出一滴,沈炼脸上现出一缕微笑,手指甲极轻极柔地弹在那一滴血珠上。这一滴血便清悠地飞出小院,最后落在清风和紫薇玉虚帝君所处的山上。   轰然一声作响,这座仙山居然被一滴血水压塌。 第173章 惊世大战   有紫光和清光从山体的废墟中冲出,到了天空上,明月皎然,浮云横过,显化出两个人影。   正是紫薇玉虚帝君和清风仙童。   一贯平淡从容的清风,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们两人都是修为绝顶之辈,居然毫无征兆下,被人以一滴血就把身处的仙山压塌,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   帝君一声冷哼,玄音缭绕,瞬息间冲击整座仙城,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甚至仙佛,都受不了化成遁光四散逃走,唯有寥寥可数的一些地方,冒出清净仙光,抵抗帝君的道音。   不过那些清净仙光象征性抵抗了一会,就飘然如风,从城里离去,示意之前的事,跟他们不相干。   于是帝君很快注意到唯有一处地方,寂然不动。   他指着那边道:“清风道友比我早来白玉京,可知道那里住着什么人。”   清风道:“此前那里住着一个妖王,修为不算高深,现在却不知道住着谁了。”   帝君冷哼一声,说道:“看来是他干的了。”   清风点头,悠然道:“我们去看看。”   修行到了他们这一步,不说是目无余子,但也称得上无所畏惧了,何况两人联手,即便是古之天皇,也有信心一斗。   天上星斗大亮,紫气降临,瞬息间如潮水一样将整座白玉京覆盖,紫微玉虚帝君双眸清寂,若创世神祇,能生灭一切。   清风静默而至,似有似无,身上的气息半分都不曾泄露,恍如梦一场。   帝君自是霸绝无匹,而清风却是超凡脱俗。两种迥然不同的气机竟是天然的锲合,如阴阳太极,浑融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实质上这并不奇怪,帝君到底跟紫薇大帝牵连很深,而清风又跟青帝干系不浅。因为紫薇大帝和青帝在上古时就是至交,两者道性早已相通,如今绵延到帝君和清风身上,依稀可见两位古之大帝的风采。   待得两位惊天动地的存在来到沈炼的住处前时,沈炼恰好睁开眼,周围的血水一下子涌入他体内,只是他皮肤依旧莹白如玉,没有丝毫恐怖。   院门打开,太阴仙子和惠岸行者进来,两人眼中有些惊慌,外面帝君和清风好不掩盖的强横气息,让他们心头惴惴不安。   沈炼道:“走出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迟疑一下,沈炼已经走过二人身边,不疾不徐,最后大门訇然中开,如狮子霹雳的道音响起,净化天地,使外面的氤氲紫气潮水一样退散。   紫薇玉虚帝君瞧见了两男一女,他自然认得惠岸行者,眉头一皱道:“李家的小子,还有广寒的传人,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惠岸行者的背景很是复杂,跟玉虚宫关系密切,又是观自在坐下的行者且为普贤的徒弟,便是他的身份地位,也好将惠岸行者直接打杀了事,若是出手教训,还有以大欺小的嫌疑。   他说不定还有求到玉虚宫或者佛门的时候,现在自然有点顾忌。不过更让他吃惊的是,广寒的传人也混在其中,这才让他觉得稍有头疼,他知道姮娥最是记仇之人,而且法力神通都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可没功夫跟她纠缠,毕竟无论输赢,都没什么好处。   太阴仙子看着紫袍帝服的男子,这就是紫薇玉虚帝君了,万年后却没他的存在,看来他也是要陨落的。心里一突,莫非就是在今夜。   不禁有些怜悯,这也是个大能了,却浑然不知死劫将至。   惠岸行者却不知道那么多,他拱手道:“晚辈见过帝君,现今我在沈道尊手下做事。”   清风目光拂过惠岸行者和太阴仙子,着在沈炼身上,“咦”了一声,说道:“你是元清的传人。”   帝君脸上泛出丝惊喜,一闪而逝,说道:“好。”   沈炼看着清风道:“道友便是五庄观的清风童子吧,你都这般气度了,真不知五庄观的主人是何等风采。”他脸上现出悠然神往之色,语声若清泉击打在青石上,悦耳动听。   帝君道:“现在套交情不嫌太迟?”   沈炼微笑道:“帝君好聒噪。”   紫薇玉虚帝君纵横万古,何曾受到这般轻蔑,自是不按捺住心头的怒火,一拳打出。   他这一拳既是含怒而发,亦是顺势而动,身体放出道道神光,体内的气血奔涌,好似数万口黄钟大吕一齐敲击,两只眼泛出幽深的紫色,似有重瞳。   惠岸行者和太阴仙子身体不自觉开始颤抖,气血轰轰,整个人都似要炸成齑粉了。两人急速往后退,方才避免了爆体而亡的结局。   不过他们没有退出城外,而是在一个恰好能承受的位置止住。毕竟都是天之骄子,知道能近距离观看这等级数的交手,对他们未来的路大有裨益,都不肯坐失良机。   帝君的拳头并不快,但笼罩天地,绝世凶狠,恐怕古往今来都少有人能直撄其锋,何况他旁边还有一位不知深浅的清风助阵。   星空早已黯淡下来,那些元气和星力都被帝君拳头吸纳,化为拳力的一部分。   沈炼屹立不动,亦是一拳打出。   气吞寰宇,茫茫无边的拳力迎上了帝君的拳头。   这是以强碰强,以硬碰硬。而且沈炼出拳在后,还少了聚力的过程,并不似帝君那般,含怒顺势而动,抢占了先手。   轰轰轰的爆响,导致整座仙城都出现了剧烈的摇晃,营造出末世的景象。若非这仙城古老悠久,道文无数,早已在他们交手的余波下,成为粉末。   沈炼恬然不动,似万古不移的须弥山。   他竟然在这硬碰硬的对话下,实实在在将帝君的绝世大力尽数接下。而另外一边,帝君满是不可思议,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洒落虚空,化为一片片灿烂的烟花,在虚空里炸响。   这些鲜血之所以炸开,都是因为帝君身体承受不住沈炼拳头的余力,只能以吐血的方式化解。   他心头的惊悚,实是外人难以体会。   正在此时,清风挥出袖袍,凝成一根巨大的棍子,要砸碎宇宙一般,直往沈炼而去。这一击正是显示出清风高深莫测的道行,因为此时正是沈炼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机。何况清风这一击毫无征兆,根本没法预测。 第174章 帝星飘摇荧惑高   紫薇玉虚帝君立时在清风这一击中惊醒过来,他按下了心中的颓丧,复又如过去一般雄姿英发,头发早已被紫气熏染,随风狂舞。   三千烦恼丝,插进虚空,同时也封锁了整个仙城。   他的修为恐怖的难以想象,一根汗毛,一根发丝,都是绝世的灵物,用来封锁虚空,外界再难察觉仙城里面的景象。   同时阵阵清风拂动,竟然跟那些发丝纠缠起来,妙不可言的灵机,涌入帝君的发丝中,登时帝君感受到四股不同的绝世杀机,有跟他相结合的架势。   这里竟然真的有诛仙阵图,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原版。   帝君登时心中大定,气机无休无止的攀升起来,可以见到一颗颗星体的投影浮现在他身周,他好似一下子成了众星之主,有诸天拱卫。   滔天的战意从帝君身上迸发,即使他还未出手,亦同样给沈炼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沈炼没有管帝君的变化,在清风长袖凝成的一棒面前,他没有退避,反而一步踏出。这一步山河崩毁,乾坤破碎,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沈炼这勇往直前一步的恐怖。   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格挡的架势,一个大大的道字,用鲜血染成,出现在他面前。血色道字,跟巨棒碰撞。   灿然至极的血芒轰然爆发,只见到仙城出现一条条裂缝,那些古老的建筑一座座崩塌,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而且以沈炼和清风为中心,一层无形无质的可怕风暴诞生,几乎摧毁一切。   仙城闪动自我保护的道痕,一个个符文流转,似无数小型黑洞,不断吞噬这场惊世交击的余波。惠岸行者和太阴仙子都在不断喷出鲜血。那简直不是鲜血,而是一场场雷暴。   他们也在借助吐血,来化解受到的绝世大力。   而处在大爆炸中心的清风,此刻两只袖子都化成了飞灰,露出洁白的胳膊,清秀的眉头紧紧皱着,然后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沈炼依旧毫无波动,如同一尊永恒不动的神王。他虽然在地上,给帝君和清风感觉,就像是在天上俯视大地众生。   那种高高在上,既让两人万分难受,又莫名恐惧。   沈炼双手握在一起,轻轻扭动身体,似是在活动筋骨,用着极为平淡的声音说道:“现在我要动手了。”   清风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冒出一股寒意,那是即将遭遇致命危机的预感。   果然沈炼话一说完,就结了一个法印。那是山河印,可是在他手上施展,简直就是昆仑山和天河一起从天而降一般,带着无敌世间的威势,要横扫古今一切。   时至今日,简简单单的山河印,在沈炼手中已然化腐朽为神奇,威力简直直追道主佛陀亲手炼制的器物。   “山”“河”两个古朴的道文冉冉升起,诠释着宇宙的一丝永恒的大道法则。清风刹那间就判定,自己没法抵挡这股力量。   在两个道文横压过来时,清风身体一下子分解成无数细微的龙卷风,遍布光宇。   山河印不管不顾,如同一块大石磨般,不断碾压那些细微到看不清的龙卷风。清风的神意就在这种强势碾压下黯淡。   如果是一对一的决战,他已经没有幸存的道理。   这是绝对强势的碾压,毫无反抗之力可言。   但是他不是一个人,紫薇玉虚帝君身上爆出璀璨的星火,而且有清风的风力相助,掺杂了诛仙阵图的杀机,几乎让紫薇玉虚帝君的战力在这一刻直追大羿那种层次。   帝君一掌劈下,掌缘爆出永恒不灭的刀芒,如同长长的彗星拖着尾巴,里面有剧烈的能量汹涌,似要降下一场无可想象的灾难,恍若灭世。   刀芒狠狠劈下,正中全力施展山河印碾灭清风的沈炼。   他身上爆出不朽的金光,同时有凤凰和神龙的虚影缠绕他身。那刀芒狠狠劈在沈炼肩膀,如同一把菜刀劈在坚硬的岩石上。火花四溅,惊雷轰天,沈炼的肩头露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帝君骇然失色,道:“怎么可能。”   就算沈炼有斗战胜佛那样的金身,在他那一刀下,都不应该只有一点白痕出现。   这样的人,究竟还是人么。   纵然天皇复生,怕也是不过如此了。   沈炼受到那旷世刀芒一斩,似是激发了胸中血性,一声长啸。几乎要捶胸顿足,一改过去的温文尔雅,大变模样。   一只硕大的拳头,如同一轮大日般放出刺眼炫目的光芒。   在这种光芒下,帝君没有闭眼,可是他眼中已然是茫茫,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了。放出的神念,一下子就成了灰烬,根本得不到任何反馈。   他只能将自己的法力催发到极致,浑身的血气发出剧烈的波动,好似人间的大地震一样。诸天的星辰光辉,在刹那间都集聚在帝君体表,熊熊道火燃烧,简直可以再造乾坤。   紫薇玉虚帝君在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情况下,催动了最本源的星辰法则。可是他内心深处,却是一片脆弱。好似跟他道机相融的星空,再也没法作为依仗,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瞬息间就四面楚歌,将要沦为亡国之君,纵然他还有甲兵在手,那也无济于事。   事实跟他最坏的打算相差不远,沈炼的拳头打破重重道火的屏障,撞击在帝君的胸口。   近乎无量的光明滋生,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爆炸的声音超出了天地万物的承受范围,就让人错以为陷入了绝对的静默当中。   光芒来得快,去得更快。   紫薇玉虚帝君凭虚立在虚空,脸上挂着深深的恐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是一个大洞。一股不可思议的古怪道力,正在摧毁他每一寸的神躯,同时元神发出颤鸣,正在飞速消解,如同一块冰露在了阳光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他还有那么多雄心壮志未曾实现,就要陨落在此处。他不甘心,灵台深处传来一声嘶吼,他要打破宿命。   一段玄奥诡秘的道文在帝君道心中浮现,激发他所有残留的生机,要让他走向人生最壮美的一程。   “纵然飞灰湮灭,永不超生,我也要你受到不可磨灭的创伤。”帝君没有张口,可是虚空每一处,都充斥着他极度怨恨的意志。 第175章 没有前生   沈炼分心对付紫薇玉虚帝君时,山河印的威力自然就削减下来。清风终于逃出了山河印的气机锁定,残余的细微龙卷风开始高速融合,最后神形出现在虚空中。   他青眉秀目不改,可澄澈的眼神中,露出兔死狐伤的悲哀,仿佛可以预见,紫薇玉虚帝君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清风仙童从没想过,世间能有人可怕到这种程度,简直让人无力。   此时,神秘的道力将帝君和沈炼包裹起来,那是帝君最后的挣扎。一个大罗境的人物,用最后的生命之光进行诅咒,光是想象就让人不寒而栗。   身处其中的沈炼亦露出郑重的神情,帝君的神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血雨,以及鬼神的哭泣。   天地皆悲,虚空肃杀。   沈炼被困在一个结界里,感受到最幽深恐怖的煞气,那些血雨,不断滴落,腐蚀他的不灭金身。   他的身边有经文声响起,似亡者对生者的吟诵。   这种经文声的腔调,属于最古老的语言,甚至可能追溯到宇宙开辟之后第一次大劫。天地宇宙间第一次出现死亡的概念,来源于第一位亡者的不甘,凝结成这段玄奥诡秘的经声。所谓的往生经或者幽冥渡人经的最初来源,就可能源自这段神秘的经文。   如今帝君以生命最后的余光施展,那种黯然、决绝、不甘、怨恨以及煞气,深深刺激着沈炼的元神。   沈炼现在身处的局面,比来到传说中地狱的十八层还要恐怖,周围的结界,简直是宇宙大道本源所化,根本非是任何人世间的法术和神通可以打破。   “唯有伟大,方能成就伟大,你已经算是不错了,所以。”沈炼轻轻一叹,接着道:“请安息。”   沈炼将右手缓缓挥出,如同将拂平一件有褶皱的衣服,动作轻柔。   说来也奇怪,当沈炼手掌轻轻挥出时,那些血雨就像是被堵住了源头,不再落下。而已经落下的血雨,正在飞速蒸发。   无尽的怨气被拂平,变得中正冲和,莫名的悲意被一种淡然的生机取代,一朵朵莲花滋生,水嫩欲滴。   而沈炼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神思悠悠,目光所及处,正是一张扭曲的面孔。那是帝君的面孔,亦是他最后的怨魂。   面孔扑到沈炼身上,化作无形,撕咬他的血肉。   星辰的光芒照耀沈炼的全身,近乎纯青色的星火,将沈炼的金身点燃,而帝君似乎将要在星火中重生。   可是无论帝君如何奋力,沈炼都像是一个镜像,根本没法对他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沈炼淡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身上每一处窍穴涌出微尘般的剑气,瞬息间湮灭了任何一缕星火,帝君连最后一声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消失掉,连尘埃都没有留下。   紧接着沈炼五指成爪,将结界轻轻抓破。   月光如纱衣,星辉似细雨,披落沈炼的身上。   他瞧着清风仙童,平静而从容。   清风露出苦涩的神情,接着道:“你是真正的青帝转世身吧。”   沈炼皱起眉头,过了一会才舒展,淡然道:“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实际上我修行到了今天这一步,依旧看不到我的前生,大概我真的没有前生,只有今生。”   清风心头充满惊骇,沈炼没必要对他说谎,只是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和沈炼之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联系,那又如何解释。   沈炼不跟他解释,无形的力量将清风残存的神形包裹住。清风心头充满悲哀,他的灵光正在不断消逝。沈炼动起手来,让人意想不到的决绝和无情。   很快清风就被抹杀掉了,这个结局,他在之前是永远想象不到的。   仙城白玉京冒出神芒,跟着一张阵图凝聚在沈炼手上。他看了一眼,就将阵图捏碎,叹道:“居然是假的。”   在此之前,他的神思居然分不出白玉京里这张阵图的真假,只有将其摄取出来后,才断定它是假的。   阵图的道主级数的宝物,居然有人能做到以假乱真,沈炼都难免有些佩服。   虽说到了他这一步,一切法都可以很快窥破玄妙,但不代表他已经洞悉诸法,没有疑惑了。   其实只要身处世间,就会有疑惑,毕竟天地宇宙随时随地都在产生变化,那是没法穷尽的,哪怕他将易道臻至最完美的境界,那依然会有算不到的地方。   惠岸行者虽然早有预料沈炼会有很大的胜算,可是绝想不到沈炼一人对上两个大罗境,还将对方打得飞灰湮灭。   万古以来,这种情景都算是极为罕见。   此时此刻,人间界各处都可以看到一览无垠的星空,星辉洒落,充盈着淡淡的悲伤,清风流淌,总像是在哀鸣。   那是因为紫薇玉虚帝君和清风仙童都是大罗境,本身就在永恒不灭的道上留下了道痕,故而两者一陨落,就大道有感。   沈炼以最强势的行动,宣告了他的时代开启,诸天万界,凡有些能耐的仙佛,此刻都知道了有一位无上存在降临世间了。   这是天皇天帝之后又一个大时代的开启,更或者是一个终结,没有人可以预料。   昆仑山玉虚宫响起了钟声,灵山有诸佛菩萨的佛号声,宇宙间种种圣地,都有了变化。   而沈炼眉心祖窍开启,一缕清风神意,无声无息间涌入其中。   随后祖窍关闭,沈炼的神形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妙。   落在太阴仙子眼中,好似现在的沈炼,随时都可能化成一缕清风,超脱世间。   沈炼当然不能超脱,甚至道行和法力都没有进步,他只是接收了清风最后的一丝不灭神意,那里面有青帝的气息。   青帝的气息当真很玄妙,沈炼想起了上清道主,似乎两者间有一种独特的联系,可是从气息上却找不出什么相似之处。   当他心头响起上清道主时,一丝杀机侵入灵台当中,随即如山崩海啸,淹没他的灵台。   “诛仙杀剑”四个字清晰无漏出现在他神明的道心中。 第176章 陈北斗的决绝   沈炼才超度了紫薇玉虚帝君和清风仙童两位大罗境的存在,以他此时风头之盛,绝对没人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这时候刺杀他。   这简直连胆大包天都不足以形容,可偏偏就有人胆子比天大。   仙城中荡起一缕冰冷的剑吟,那就像是诸神终结的亡灵序曲,充斥着死寂的杀意。   更可怕的是这股杀机,早已侵入沈炼灵台中。   沈炼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神情,可是他的灵台此刻全然是有形无形的杀气,那是诛仙杀剑的杀气,古往今来第一杀剑,天地间没有任何一把剑的名头和威力能在诛仙杀剑之上,就算太乙道主用以凝练生死之道的无常剑都要排在诛仙杀剑之下。   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一位神圣仙佛能看到诛仙杀剑在何处,更无一人能看到剑的主人在何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或许是万古以来,最为凶险的一场杀局。   全无征兆,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即便是沈炼都只能提前一刹那,察知到诛仙杀剑的杀机侵入道心,可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太阴仙子的身体早已被那无形的杀气镇住,根本动弹不了。她的神思疯狂转动,稍稍触碰到外界的杀气,就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   她心里虽然清楚沈炼必然不会死在这里,可是那诛仙杀剑的杀机,恍然间让她生出什么时光、命运,在此剑面前都不值一提的感觉。这是一把超脱了命运和时光的杀剑,横贯古今,已经到达无解的层次。   这把剑就不应出现在世间,应当被上苍诅咒封禁起来。   太阴仙子甚至想到了此前沈炼说过的话,那时候沈炼还未去通天河,他说过自己还不能与诛仙剑碰面,这时候看来,沈炼此前就早有预见了。   她既放下心,又忧心忡忡,沈炼还能如之前那样霸道么,如同对待紫薇玉虚帝君和清风仙童这般,将诛仙杀剑的名头从神坛上打下来,为他的绝世凶威更添一把火。   惠岸行者却是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当诛仙杀剑的杀机能接近沈炼时,已经占据了优势,亲历过封神之战的他,深深知道诛仙杀剑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那绝不是人世间任何力量所能抗衡的。   不过他很快失望了,沈炼开始动了,最先动的是眼皮,微微眯着,似是掩盖住了眸子的寒光。   而谁也瞧不到沈炼的眼眸里映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道人。这人正是陈北斗,天上地下都独一无二的剑仙。   一剑飞仙,这个词仿佛是为他而生。   陈北斗不知何处飞来,徘徊在有形无形之间,手上持着陷仙剑,似有亿万道剑气滋生,每一道都精妙绝伦,不尽相同。   沈炼认识陈北斗已经很久了,他一生诸多风波里,跟陈北斗之战的凶险,算是仅次于衍虚那一战。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陈北斗已经不可能活下来,毕竟那一战,他确信陈北斗遭受了致命的伤害。   可是陈北斗还是活了下来,并且寻到了诛仙剑。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奇遇,但沈炼清楚,无论陈北斗经历过怎样的奇遇,自始至终最可怕的,依旧是他这个人。   这个人就跟陈师兄一样,天生为剑道而生,不同的是,陈北斗天生就无牵无挂,故而他的剑法早就无碍无滞,像山间的风,天上的白云一般,无论有什么样的变化,都是理所当然。   陈北斗的境界自然是不及沈炼的,但生死之间的搏杀,绝不全是看境界。   何况他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更抛却了生死成败,引发了这能传颂万古的旷世之战。   沈炼的元神和金身早就被诛仙剑的杀机搅得一团乱麻,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已经没法动了,可他还能动。   而且那一派从容,好似诛仙剑对他毫无影响一样。   没有人能比陈北斗更能体会此刻沈炼的厉害之处,就像沈炼能认知到陈北斗在剑道上已然登峰造极一样。   这也绝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陈北斗占尽了便宜,他依旧处在弱势的地位。就像人间的刺客,固然进了王宫,到了君王身前三尺,可无论成不成功,这个刺客已经死定了。   为什么陈北斗要来,沈炼大概猜得到。   因为沈炼已经实质成了世间一切修行者不可逾越的高峰,无论修什么样的道,在见到沈炼收拾掉紫薇玉虚帝君和清风仙童后,都会明白自己的道已然是一场空。   沈炼已经站在修行的顶端,俯视世间一切修行者。   而陈北斗的剑道,决不允许有人能高于他的道,如果有,那就毁灭他,如果不能,那就毁灭自己,没有第三个选择。   正是这样的决绝,才成就了陈北斗,正是这样的陈北斗,才能以和陈剑眉不同的方式,踏入至高的剑道境界。   这与修行无关,与人有关。   陈北斗提着陷仙剑,用着倾尽五湖四海水都没法形容的决绝,刺向了沈炼。那些随之滋生的剑气,亦是五湖四海没法穷尽,在一刹那间合为一体,即将灭绝沈炼的神形。   如果有人不知道迫在眉睫该是怎样一种情景,那么瞧此时的沈炼就知道了。   陷仙剑的剑芒刺在沈炼的睫毛上,正因超越电光的速度爆发。   沈炼在后退,他的速度比剑芒爆发的速度还要快。   沈炼眼睛睫毛的长度,就是陷仙剑的剑芒永远没法逾越的距离。这像是一种羞辱,却没法动摇陈北斗的心。   现在任何事物,任何声色,都没法动摇陈北斗的意念。   突然间,陷仙剑的剑芒爆发成无数精妙绝伦的剑气,沿着天道的轨迹,不断刺向沈炼的金身,哪怕是连一根毫毛都沾不到,也不会使陈北斗有丝毫颓丧。   而且至少从局面上来看,沈炼还没能开始反击。   根本没有人能捕捉到他们交手的具体情况。他们的动作,早已超越了思维的极限,每一次变化,都用不着思考,全然凭借自己的本能。 第177章 错认   在外人看来,这像是一场极为凶险的生死搏杀,还有点势均力敌的味道。实际上身处其中的陈北斗,清晰无漏的察知到,自己败局已定,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事实上当他一出现,没能将沈炼迫人下风时,就已经注定了败亡的结局。   残酷的事实,没有影响到他。亿万道剑气,化成蚕丝一般,往沈炼的金身钻过去,尽管沈炼的金身无缺无漏,陈北斗也要尽最后的努力。   剑术到了高明境界,本就有炼剑成丝的说法,而陈北斗化出的剑丝,就如世间自然生出的风雨一般,乃是天地宇宙的一部分,融入了煌煌天道中。   况且陈北斗的剑还是陷仙剑,更何况诛仙剑早已化为绝世杀机,侵入沈炼体内,给他以强大的牵制,十成的神通,或许只能发挥出一半来,或者更好。   呦呦的剑鸣,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无不彰显这位绝世剑者的风采。   天空上冒出很多霞光,那是神佛在观战。   沈炼终于开始反击,那是他在这场交锋中,第一次反击。没有什么惊天法印,更无任何绝世灵宝。只是伸出指头,带着淡淡血色的指甲轻轻撞击在陷仙剑的本体上。那间不容发,电光石火之间,沈炼彻底把握住陈北斗的剑势。   而且更没有人可以想象,沈炼既然敢以一根手指,去阻击陷仙剑。那可是曾伴随上清道主悠长岁月的先天杀剑,古往今来所有的杀剑中,都排在前列的绝世凶器。   陷仙剑被沈炼指甲弹中的一瞬间,颤栗了亿万次,那根本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的数字,甚至超越了陈北斗本身能承受的极限。   杀剑脱手而出,陈北斗全身浴血。沈炼以最盛气凌人的姿态,粉碎了他作为剑者的骄傲,且让他无可辩驳。   无数神佛都从心底震颤,饶是他们已经超越凡尘,可沈炼展现出来的,对他们而言,依旧是一场神迹,甚至颠倒了他们的认知。   那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那是超脱一切的道主才能干下的壮举,而沈炼居然干了。   沈炼步步莲花,满空都是清香。看不出他有一分杀意,可是陈北斗却看到自己被终结的命运,心头说不上苦涩,只是一片茫然。他是天之骄子,为剑道而生,甚至还得到了诛仙剑和陷仙剑,这是古今罕见的奇遇,也让他走向了宇宙之巅,但一切都是笑话了。   千载万载,沈炼依旧会是传说,而陈北斗只会如尘埃一般,很难有人记起他。他不好这个虚名,只是从沈炼身上看到了更高不可攀的境界,但他永远没有机会去尝试。这让他想起过去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人,无人归葬,这也将是他的结局。   沈炼伸出手,自然就抓住了从陈北斗手上飞出的陷仙剑。陷仙剑挣扎了一番,就被沈炼折服,露出它的本质,泛出丝丝红光。   非铜非铁亦非钢的长剑,轻易穿透了陈北斗的胸膛,一剑之下,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大地震颤,十方轰鸣。   陈北斗的尸体落在了地上,化成了一座形如长剑的山。有倚天绝壁,绝壁光滑,反射的光芒,如剑光凛凛。   沈炼体内冉冉冒出一柄被灰蒙蒙光芒笼罩的长剑,这是诛仙剑。随后两把长剑划破长天,最后刺进陈北斗尸体所化山峰中,看不见最终去向。   天外无数神佛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因为沈炼居然连诛仙剑和陷仙剑都不要,直接给扔了。   踏着一朵朵莲花,落在仙城中。   纵有无数清香和莲花围绕,落在旁人眼中,沈炼就是人世间最可怕的杀神。他风轻云淡地扫了天外一眼,那无数霞光就隐去了。所有的神佛都怕被这个杀神盯上,千载修行化为尘土。   仙城安静下来,哪怕是一片落叶掉在地上,都会有清晰的响声。   沈炼站在仙城的一条长街上,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颇有些寂寞萧索。杀紫薇玉虚帝君是为了报之前苏先生传他剑法的恩情,杀清风是因为两人间有一种容不下彼此的牵连。可是杀陈北斗,并非他一开始就起意的,只是陈北斗非要来找他试剑,那自然就死有余辜了。   沈炼很是寂寞,因为纵然他修成无上之法,亦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这大概就是他跟太乙道主和佛陀在超脱前,存在的差距,亦是他接下来的目标。   冷清的长街上,濛濛的月光里,显出一抹红色。   红如烈火,红如晚霞。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美妇人,眉心还有一团红色的火焰印记,那像是真的红色火焰在燃烧。而在沈炼的法眼中,她是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身上流淌着古老又高贵的血液。   见到她,沈炼微微躬身。   远处观察到的太阴仙子和惠岸行者都很惊疑,这个红衣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让沈炼都要行礼。以今时今日沈炼的地位,天地间谁有资格让他一拜。   红衣妇人确实没有受沈炼一拜,她侧身避开,幽幽地叹口气道:“多谢沈公子为先夫报仇。”   沈炼道:“苏先生对我有恩情,这只是我应当做的,夫人不必谢我。”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夫人你。”红衣妇人正是凤凰一族的人,亦是紫薇大帝转世身苏先生的夫人。   苏夫人道:“沈公子想问先夫为何要来教你那有无相相生剑气?”   沈炼轻轻颔首。   苏夫人道:“先夫在决战紫微玉虚帝君之前,曾对我说过,若是他不幸身陨,且沈公子能为他复仇,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当初请先夫教你剑法的人正是敝派的元清道人。”   沈炼点头,说道:“我大概猜到了一点,只是我跟元清祖师在那时,应当没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托付苏先生教我剑法?”   苏夫人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然后才道:“其实元清道人本意不是请先夫教你剑法,只是先夫认错了人。”   她以手扶额,颇有些哭笑不得。   沈炼愕然,似苏先生那等人物,怎么会认错人。 第178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苏夫人道:“我知道沈公子一定会好奇,先夫这一世的修行,虽称不上世间无敌,但也是仙佛两道的佼佼者,如何能认错人,可他的的确确认错了,而且是很多年以后才发觉。”   她说的话,正是沈炼心里想的。于是沈炼更加好奇了,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炼相信苏先生可能真的错认了人,也相信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到了他这一步,已经知道许多看似巧合的事,实际上都真的只是看似巧合。   苏夫人道:“那是先夫见了元清道人之后,他才知道当初元清道人当初是有意让先夫传给另外一个人剑法的。你也应该知道,修行到我们这地步,认人早已不看皮相,只凭着一丝气息,哪怕他千变万化,都能在亿万众生中将他认出来。也正是因为元清道人给的那丝气息有误,先夫才会认错。”   沈炼道:“莫非苏先生真要传法那人,跟我很是相似?”他想到了清风,两人的气息确实有点相似,不过还不至于会让苏先生这种人认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苏夫人道:“不止这么简单,确切的说有人用瞒天过海的手段,在元清道人将那缕气息传给先夫时,将它换了,而且那一缕假的气息,着实跟之前的气息有些相似。而且那次之后,元清道人就闭关了一段时间,等他出关时,才发现先夫找错了人。那时候沈公子也成了气候,元清祖师索性就将错就错,直到他请先夫出山对付紫薇玉虚帝君时,才将此事说给先夫听。”   沈炼道:“那夫人能告诉我本来苏先生要将剑法传给谁么?”沈炼没有问偷梁换柱的人是谁,因为那人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也自然不会被元清祖师知道他是谁。不过他心头隐隐觉得,这可能跟留下《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给沈炼的人有关,确切的说,那是原本沈炼肉身的父亲,当然那也未必真的是父亲。   苏夫人微笑道:“以沈公子的智慧,想必已经猜到。”   沈炼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他。”他确实已经猜到苏先生原本该传剑法给谁。   苏夫人道:“公子既然解了疑惑,那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眼中尽是盈盈笑意,只是眉心的火焰不住跃动,很快全身都起了红火。   沈炼手指欲动,施展道法将火焰扑灭,可是最终作罢。一个人若是心死了,那怎么救她也是徒劳。   这可真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他眼睁睁看着苏夫人用凤凰一族独有的道火将自己燃烧殆尽,最后长街上只留下一点小火苗。若干年后,这火苗里或许能再出一只凤凰,可是将不会再是苏夫人了。   沈炼袖袍微动,将那点火苗收纳。   他之前有些寂寞萧索,而现在心头满是沉重。   从头到尾他只见过苏夫人一面,更想起当年苏先生畏惧苏夫人的模样,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渐行渐远的不止有那些人和物,还有过去的自己。   太阴仙子和惠岸行者默默靠近,两人注意到沈炼的眼角似有一点泪光。太阴仙子甚至莫名跟着心酸起来,心里幽幽地想着,原来他也会流泪。   沈炼真的落了一滴泪,留在白玉京,留在这座仙城里。   太阴仙子问道:“你为什么会落泪。”   沈炼没有回答,只是往城外走去。   太阴仙子仿佛听到了一首词,似有似无地飘荡着。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   东方净琉璃世界,坐着一尊佛。如果沈炼在此,就会认出这尊佛其实长得跟法海一模一样。   这尊佛就是药师佛,他有六个分身,其中一个就叫做法海胜慧游戏神通如来。那也是他游戏人间的化身,如今人间已无法海,唯有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法海胜慧游戏神通如来,亦是药师佛。   惠岸行者虽然是佛门中人,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药师佛。一来是药师佛身份地位很高,他很难有机会去拜见,二来是药师佛自己有自己的净土,不用去极乐世界,更不用到灵山听佛陀说法,这也是他地位独特的象征。   诸佛菩萨中有这个特权的很少,当今世上也只有燃灯古佛、大日如来和弥勒佛能有这个特权,至于阿弥陀未超脱时,自然也是有的。   他先是大礼参拜药师佛,然后递上了一张信纸。   药师佛接过白纸,上面是用炭笔勾勒的一幅画。画中的景物是一株花,枝叶脉络都很清晰,只是没有根。   落在旁人眼中,这确然也只是一幅画,还不算多好看。   可是药师佛看到的不是画,也不是花,而是一个鲜活的世界。有阴阳五行,有天地万物,里面有活着的生灵,比诸真实世界,这个世界只差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轮回。   即使如此,那也超乎想象了。   诚然琉璃世界也是一个能容纳生灵的净土,药师佛同样也能造物,决不能如沈炼这样造出的世界,几乎能以假乱真,甚至可以弄到真实的大千世界里,自由自在的肆意生长。   他能体会到这个世界里充斥着万类霜天竞自由的韵味,朝气蓬勃,而不似琉璃净土,虽然看着如梦似幻,非常完美,实则死气沉沉,毫无活力。   药师佛柔和的目光落在惠岸行者身上,他说道:“你起来吧,沈炼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他,我随时等他来。”   惠岸行者缓缓起身,说道:“佛祖可以去极乐世界,可以去灵山,其实不必在这里等道尊来。”   药师佛悠然道:“去了极乐世界,去了灵山,那我还是药师佛么,惠岸行者你是个好孩子,但有时候,我们是没有其他选择的。”   惠岸行者露出一丝悲伤,因为他知道,药师佛是挡不住沈炼的,大概这世间,也无人能挡住沈炼。只是如果在佛陀道主的道场里,大约还是有机会能挡住的。更或者三五位类似药师佛这级别的存在,亦是能跟沈炼斗上一斗。   如果是单对单,沈炼足以能担当无敌这两个字。如果不算道主级数的存在,甚至还可以加上“古往今来”这四个字。 第179章 太一   药师佛看见惠岸行者的神色,淡淡一笑,说了一句:“痴儿。”   东方净琉璃世界愈发通明起来,位居世界中心的药师佛背后亦有六尊佛,若隐若现。这尊伟大的古佛,虽然没有练成燃灯古佛那样的二十四诸天,法力冠绝古今。可是他六尊分身,都有近乎大罗境的实力,所以才能当之为无愧,成横三世佛之一。   只是唯有药师佛自己才清楚,他的日子不多了,或许在接下来不远的某一天,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光明将会黯淡下来。   ……   威震诸天的沈炼消失了,其他神佛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短短时间内,紫薇玉虚帝君、清风仙童、陈北斗相继入灭在沈炼手上,让沈炼的名头一时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起来。   甚至沈炼有了新的名号——“沈天君”,一般而言到了大罗境,仙家人物都会被冠上道君的称号,但是沈炼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大罗境,故而被尊称为“天君”,表示他和其他道君级数的人物不同。   自从天庭破灭以来,还是第一次在短时间陨落这么多位道君级数的大能,许多残存上古的仙佛,都嗅到了大劫的气息。   一般而言,如沈炼这样横空出世的大能,他的前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甚至可能早已在很久以前就留下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传说。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大能算出沈炼的前生是谁。有人猜他是青帝转生,有人猜他前世是天皇,也有人认为他是天帝重生在世间,亦有人从沈炼身边的广寒传人推测他是大羿转世……   只是种种传言皆不足信,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沈炼跟这些在过去时代横行世间的大能有关系。   毕竟沈炼俨然是开辟出自己道的旷世天骄,从他的法来看,几乎包容万物,甚至佛道魔三家的精妙,都被沈炼吸纳了。   这是近乎不可思议的壮举,亦表明沈炼的道性,实是古今以来最顶级的。   前一个有这般表现的人,还是太乙道主和佛陀。故而更多人开始怀疑,莫非世间地九位道主终于要诞生了。   对于一般的神圣仙佛就算明白这点,都不会有太多感觉,可是那些从数次大劫残留下来的仙尊、大菩萨,却深悉天地之数极于九,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能超脱宇宙的存在只能有九个,但是他们都深信宇宙中不会出现第十个超脱的存在,也就是沈炼一旦超脱,那么宇宙中过去未来现在无量众生,极有可能再无超脱的希望。   如果不能超脱,迟早都会进入轮回,在生生世世的苦海中挣扎,不得解脱。强如天皇天帝,在那样鼎盛的气运下,最后都不得不遭劫,至今不知在何处,甚至未必还能再度觉醒前生,即使觉醒了都不再是自己。深悉这一点的大能,更是感到前路的绝望,同时无论是谁,心底都燃起一个念头,希望沈炼不能走到最后,超脱世间苦海。   这些都是无形的愿力,渐渐凝聚成一种难以莫名的道劫。就像凡人所言,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何况那些伟岸的神祇、诸佛、道君、大菩萨,他们的心念一旦汇聚,任何人都没法想象那究竟会导致什么样的劫难降临。   “星空是无限的,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太阴仙子向沈炼问道。   沈炼和太阴仙子正身处幽沉黑暗的宇宙中,周围最近的星辰,就算是以光的速度,都要飞上好几年,才能抵达。好在沈炼已经勘破了空间之秘,虽然在真实世界里不会有比光更快的速度,却可以在更短的时间里,迈过无穷遥远的距离。   他带着太阴仙子在黑暗的太空里行走,每一步都会引动时空的节点,越过一段不可思议的距离,甚至太阴仙子都会产生错觉,沈炼可能一步之间,就踏过人世苦海,抵达彼岸。   到了现在,她还有点庆幸,能跟随这样伟大的人物相处多日,她有一种预感,如果给她一段时间消化近来的所得,她的修行将会精进到不可思议的境界,将来的成就比肩那些大菩萨都有可能。   沈炼道:“星空无限,那是对其他人而言,在我眼中连时光都是有限的,何况星空。”   这话要是旁人说出来,太阴仙子还可以损几句,偏偏是沈炼说出来,太阴仙子根本没法反驳。   而且她深知沈炼绝非妄自尊大,而是他真的有了这样的眼界,自然而然看到的就和芸芸众生区别开来。她还有些悲哀,因为沈炼的成就,让她连追赶的心思都兴不起来。   一个人的强大,已经能恒河沙数的生灵永不可企及,上一个做到这种壮举的人,还是佛陀。   她道:“反正你怎么说,都是真理,不过我们到底要去何处?”   沈炼微笑道:“很快就要到了。”   他说很快,其实快到了出乎太阴仙子预料,不过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   前方是一颗早已熄灭火焰的星辰,这颗星辰的庞大,乃是太阴仙子见过最大的星体,上面充满死寂的味道。   沈炼带着她一步就到了星辰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好奇这颗古星是什么来历,说起来它的来历,跟你们广寒倒是有点关系。”   太阴仙子不由好奇。   沈炼没有卖关子,继续道:“宇宙开辟时,没有那么多恒河沙数的星辰,最开始只有两颗星辰,一颗叫做太阳,一颗叫做太阴。太阳上面的太阳真火,就算天仙都不敢沾染半分,否则立刻就会被烧为灰烬;而太阴上面却布满了太阴真水,可以将天仙的元神都彻底冻绝。本来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有生灵存在的,但天地就这般奇妙,在太阳上诞生了天地宇宙间最大的生灵,一出生就有大罗境的实力,这个神灵被后人称之为‘太一’,亦是最初最古的生灵之一。你现在见到的这颗星辰,就是太阳,只不过上面的太阳真火,在很久以前就被熄灭了。” 第180章 请宝贝转身   太阴仙子问道:“既然这颗古星的来头这么大,那究竟是谁将它上面的真火扑灭的。”   沈炼淡淡道:“没有人去扑灭它,只是因为太一离开了这颗古星,亦带走了这上面所有的太阳真火,而那些太阳真火随着太一到了新开辟的宇宙洪荒中,化为一个神灵,她叫做羲和。羲和跟太一似乎有一段情缘,但最后羲却跟天皇结为夫妻,在扶桑古树上生下了十个儿子,那便是三足金乌的由来。   后来的故事你也知道了,十只三足金乌祸乱世间,大羿震怒,亲自动手射死了九只三足金乌,于是世间只剩下一头三足金乌了,那便是佛门的大日如来,亦是陆压道君。而大羿的妻子姮娥,也就是你的祖师,却是另一颗太阴星辰上孕育的生灵,她运气没有太一那么好,生出灵性时,已经是天皇时代了,结果就被天皇盯上。   因为天皇既然有了羲和这太阳真火之灵为妻,便想继续得到太阴的玄妙,那时候太上还未阐释阴阳之道,如果天皇做成了此事,便可以阴阳和合,大概也就混元无极了。”   太阴仙子道:“究竟是谁阻止了天皇?难道是太一?”她知道自家祖师还是好好的,所以直接问是谁救了祖师。   沈炼道:“并非是太一,而是青帝,青帝悄悄将姮娥的性灵从太阴星辰带走,只是那时候天皇势大,故而他也没有让姮娥出世,直到天皇遭劫,他才将姮娥的性灵投进人皇的妻子腹中,故而你的祖师姮娥也是人皇的女儿。”   “青帝”这个名字,太阴仙子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事实上世间关于青帝的传说并不少,但并没有人真的知道青帝的来历。仿佛青帝毫无根脚,凭空而生。   太阴仙子好奇道:“这些上古隐秘,你怎么知道的?”   沈炼悠悠道:“时光是最忠实的记录者,只要你能找到那些流逝的时光,自然就能清楚一切的真相,仿佛亲眼目睹。”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似有一层薄薄的光笼罩着,看不清颜色,但太阴仙子稍稍入神察看,就感受到一股苍凉厚重的气息,那是一段段文明史,一声声慷慨悲歌,一幕幕感人的画面,那是随时光流逝而去的过去。而在沈炼身上,昨日得以重现。太阴仙子甚至都不能分清,沈炼究竟在现在,还是在过去了。   她忍不住道:“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一切事都很无聊,因为什么你都知道了。”   沈炼微笑道:“我并非全知全能,而且你也没法猜测我究竟是什么心态,而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太阴仙子道:“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沈炼注视着脚下,太阳古星上的土地并非固体,而是一种奇妙的气体,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坚硬,在这里任何遁术都是徒劳,甚至空间秘术都不能起到作用。   他不急着进去,而是望向星空,似笑非笑道:“妖师、陆压道君,你们一路跟来,看着要找到天界之门了,是不是很激动。”   太阴仙子听到“妖师”、“陆压道君”两个名字,几乎神魂震动。这两个名字,都有震慑万古的魔力,尤其是妖师存在不知多少岁月了,到如今谁也不知道他的法力神通不可思议到了什么地步,因为值得他动手的人,实在太少太少,如紫薇玉虚帝君那等人物,实际上也只能做他的晚辈。   如果从辈分上来讲,他比燃灯古佛还要资格老,在遥远的过去,足以跟三清道主、阿弥陀那样的无上超脱者谈笑风生。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封神时代就名声大震的陆压道君,这位至少都能跟燃灯古佛并列当世。   这个时代果然是古往今来最为激荡的风云年代,而沈炼一人居然力压那些万古风流人物,太阴仙子还能亲历其中,实是何等幸运。   同时太阴仙子又心头警惕,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无论是妖师还是陆压道君,依旧活跃在一万年之后,也就是说她终于开始遇到,没有折在沈炼手上的大能了。   此是多日来首次,她有些奇异的感觉泛起。   自沈炼话音一出,四周便是茫茫无尽的海水,无边无际,像是将整个宇宙覆盖。那是归墟之水被妖师引渡到此,一时间这里成了妖师的主场。   茫茫无尽的归墟水中,根本看不出妖师身处何处。   那些水偶尔卷起惊涛骇浪,就能将一颗星辰卷碎。这是人世间任何风浪,都没法比拟的。   重重叠叠的风浪朝着沈炼扑杀过来,势必要将他拍成粉末。可是沈炼的目光缓缓移过去,那些滔天巨浪,就开始不住倒退,就像是这里的时光不再往前奔走,而是开始倒退。   沈炼不动声色间,就将妖师第一波攻势化解无形。   可是很快地平线上生出一轮红日,日光照到海上,那些平静的波涛,复又升起,好似倒退的时光,又开始正常流动。   沈炼道:“我还有一件事没说,羲和又唤作时间女神,她有一门天赋神通,正是跟时间有关,陆压道君真的是惊才绝艳,他已经从血脉里追溯出这门时间神通。”   大战当前,沈炼犹有闲暇,对着陆压道君的手段品评。   汹涌彭拜的奇异浪涛,狠狠拍在沈炼身上。近乎撼动宇宙的潮汐之力,能将任何一颗大星粉碎。可是被浪涛拍中的沈炼,依旧没有被打成碎末。   他的衣服似过去的时光凝练,亦如过去的时光一样难以被改变。同时沈炼浑身的窍穴开始亮起,那密密麻麻的窍穴,就像一个个各有特色的洞天,藏着动人的仙境,更有无数生灵在其中吟唱。   跟着无数窍穴中飞出一道道金光,似沟通了过去,贯穿了未来,占据了一切时空变化,永恒不灭。   这正是沈炼的不灭金身。   当沈炼的不灭金身显化世间时,天地宇宙突兀地开始静止下来。   一只看不清多大的葫芦,悬挂在海面上,一抹毫光飞出,只听到有人用清妙的玄音说道:“请宝贝转身。” 第181章 神炉   许多人都听说过陆压道君有一件神秘的宝物叫做“斩仙飞刀”,每次用之前,都要念上一句“请宝贝转身”。   这像是一个咒语,更是一种审判。倒在斩仙飞刀之下的仙佛,个个都鼎鼎有名。而且至今也没有从斩仙飞刀下能活下来的先例。   斩仙飞刀也斩杀过练成不灭金身的妖族大圣。   可以说斩仙飞刀自从出世以来,还没有失手过,正如大羿的神箭一般。   甚至有人猜测斩仙飞刀是因果大道的诠释,故而没有人可以逃避。   如今沈炼可以说,这种猜测是错的。   斩仙飞刀涉及到的是时光之道,当这件法宝出现时,能将真实宇宙的时光静止,而那刀光却可以跳出时光,自由往来。   沈炼的心念确实可以超脱时光的,但这一刻他来不及使唤肉身,从静止的时光中挣脱。如果他是道主,绝对是可以反应过来的,可他还不是。   飞刀对准的目标是沈炼的六阳魁首,也就是脑袋。这一抹刀光,似乎包含着开天辟地般的锋锐,轻轻巧巧地将沈炼的脑袋从脖子上斩落。   时光又开始流动,沈炼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分离。他的脑袋高悬在空中,天上飞出一只鹏鸟,将尖锐的喙张开,将沈炼的脑袋叼走。   它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跟斩仙飞刀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可是很快鹏鸟就尖厉的鸣叫一声,因为它嘴里的脑袋消失了,而之前被斩首的沈炼,正好整以暇的呆在原地。   他轻轻一笑,手指在身前画了一个圈,紧接着那些汪洋恣意的归墟水就刷刷地流进那个圈子里,不顷刻周围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可见远处星辰。   虚空陷入诡秘的寂静当中,沈炼的目光飘荡在虚空里。而那只葫芦,早已鸿飞冥冥,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不灭金身,太过古怪了。”陆压道君出现在归墟中,这里全是水,而这些水也并非融在一起,而是不同空间的重叠。   所以那怕是隔了一点距离,实际上都相隔着一个世界,故而外面的人要想闯进来,除非事先做好标记,否则绝难追到他。   阴沉幽邃的玄音在陆压道君身边响起,“像是时光回溯的手段,但又不完全是,混元无极果真了得。”   说话的人是妖师,但是就连陆压道君都不知道妖师真身在何处。   陆压道君暗骂妖师的老奸巨猾,即使到了这地步,依旧是保命为上,难怪数次大劫,他都能安然无恙,还能捞取好处。如果这次不是为了天界之门,估计以老匹夫的性格,肯定要继续龟缩在归墟里。   “妖师准备怎么办?”陆压道君可是看清楚了之前紫薇玉虚帝君等人的下场,一击不中下,说实话他已经心虚了,但又舍不得天界之门落在沈炼手上。   妖师的声音淡淡飘来,道:“等。”   陆压道君的道心里突然明晰不少,原来妖师以高深的道行,引动天机,现在太阳古星上藏有天界之门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他暗骂一声,同时不得不佩服老匹夫的果断决绝,既然看事不可为,干脆就把水彻底搅浑。   天界之门可是跟太极图、盘古幡同一级数的宝物,纵然沈炼有混元无极的境界,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其收服,届时诸多大能围攻,就算他是混元无极,也得吃下大亏。   而且这一次,不信玉虚宫和八景宫还能沉得住气。   现在沈炼已经是混元无极了,若是让他得到天界之门,摆明了是让沈炼毫无阻碍走向最后一步。   这样的结果,绝不是其他人愿意接受的。   沈炼似乎不急着进入太阳古星深处,而是在外面凝聚了一座法台,他在上面安之若素的行了个金刚坐。   太阴仙子道:“我都能感觉到外面有越来越多厉害的人物到来了,你就一点不在意?”   沈炼笑了笑道:“我就是要等他们来,一个个去找上门,太费时间,你看现在多好,他们自己就来了。”   太阴仙子皱眉道:“可这么多人,你能对付过来?”   沈炼道:“可以尝试一下。”   太阴仙子奇道:“看来你自己也没多大把握,何不如先将天界之门取到手,那样把握自然就大了。”   沈炼微笑道:“莫非你知道天界之门在哪?”   太阴仙子道:“你不是说天界之门在太阳古星??”   “我可没有这样说过,我只是说妖师和陆压道君是为了天界之门,才一路跟着我的。”沈炼似笑非笑,像是恶作剧成功了一般。   太阴仙子苦笑道:“我分不清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炼淡笑一声,他说的自然是真的。妖师都可以在天机上做文章,何况是他。真正的天界之门,即便是他也算不到在何处。   不过他来太阳星确实要取一件东西,那就是太阳星核。女娲有乾坤鼎,太上有八卦炉,他在昆仑山都找到了一丝关于这些的痕迹。   如今他也要效仿两位前人,立下一座属于自己的道炉。太阳星核就很合适,他欲以此练出一件类似八卦炉的宝物,在后面他有大用。   可惜的是陆压道君和妖师确实老谋深算,跟他斗了一下,稍微挫折,就不肯再来犯险。否则沈炼便能又除去两个敌手,为未来铺平道路。   两人确实也是命不该绝,沈炼没有成事,故而也不着恼。   大约人间过了半年,太阳古星周围的神圣仙佛魔妖大大小小来了约有五十位,个个都有太乙真仙的境界,甚至还有数位大罗中人,其中就有玉虚宫和八景宫的弟子。   不过这些人见沈炼没有进入古星,故而也不敢上前去挑衅沈炼,大致形成了诡异的平静。   在诸多神圣中,有一位八九岁的童子最为特别,他独自占据了一个方位,没有旁人敢靠近。这童子盘膝坐在虚空,膝盖上横着一柄黝黑古朴的长剑。   长剑的剑鞘,纹路清浅。剑鄂上用古朴的道文,刻着“无常”二字,如水一般在流动,注视久了,就让人有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幻的感觉。 第182章 谁生谁死   沈炼亦在注视那口无常剑,旁人都会被上面“无常”两个道文侵袭灵台,唯独他不会。他的目光就像是清潭里的云影,无论云影如何变化,实际上清潭是没有变化的,正如他的道心。   童子终于开口,他道:“某,哪吒。”   最后一个“吒”字,似藏着可以割裂一切时空的锋锐,迸发的杀机,让周围那些神圣仙佛魔妖都感到万分难受。   沈炼道:“你想做什么。”   幽沉的玄音瞬息间将那股锋利杀机吹散,就像是秋风遇到了满山红叶,惊起一大片绚丽的凄美。   哪吒道:“某,持此剑,已杀生共计三百六十有四,尚差一人,可得周天圆满。”   沈炼笑道:“差的这个人,莫非是我。”   哪吒摇头道:“除非天君自己,谁又能杀得了天君。”   沈炼哈哈大笑道:“你算是个明白人,我就暂时不杀你了。”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哪吒的生死全然在他翻掌之间,可是周围那些仙佛妖魔,竟然没一个人心中能生出反驳的念头,下意识默认了这个事实。   就连哪吒自己,似乎也是深以为然。   沈炼不自己作死,又有谁能收他。   哪吒道:“我要杀天君身边的这位仙子。”   太阴仙子遍体发寒,因为哪吒说出此话时,杀机已经锁定了她。她不由又惊又怒,道:“你敢。”   哪吒寸毫不让地看着太阴仙子,稚嫩的面孔,神情尽是看破生死的淡漠。   沈炼道:“你跟她有仇?”   哪吒道:“天君身边的侍从,有我兄长一人就够了,留着她已然多余。”   沈炼洒然道:“好,你想替你兄长争气运,我也不拦你,你若能杀她,我就收你兄长为记名弟子,你若是杀不了她,那你就一定要死,你可愿意。”   哪吒点头道:“多谢天君成全。”   太阴仙子望着沈炼道:“你真要让我跟他做生死之斗?”   沈炼道:“你也可以选择让我送你回去,这是我给你最后的选择。”   太阴仙子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道:“我要留下来。”   她很快就明白了,既然哪吒非要她死,就说明留在沈炼身边定然有天大的机缘,何况她本就要完成祖师的吩咐,弄清楚这个时代沈炼究竟做了什么,如何能在这时离开。   沈炼悠然道:“你既然留下来,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接下他九剑,我同样收你为记名弟子。”   太阴仙子道:“我已经有师承了。”   沈炼笑道:“那我就传你一门剑经。”   太阴仙子道:“好。”   沈炼又对哪吒道:“你只能出九剑,记住了么?”   哪吒淡淡瞥了太阴仙子一眼,不屑道:“应该用不了九剑。”   太阴仙子冷哼一声,说道:“口气不小。”   沈炼轻轻一笑,双手不断结出道禁,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法界,将太阴仙子和哪吒摄取进去。他的神通不可思议至极,哪吒和太阴仙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沈炼弄进了他亲手打造的擂台里。   这时候其余仙佛魔妖更明白沈炼的话,那是一点掺假都没有。许多人都暗自生出退意,这样的存在,根本不是他们可以面对的。   只是跟玉虚宫和八景宫关系颇深的那些人物,都稳坐不动,似乎另有依仗。   见到他们都没有变化,其余人又安定下来,注意力放在哪吒和太阴仙子的决斗上。毕竟现在既然不能招惹沈炼,看看广寒传人和玉虚传人的斗法,亦是一场收获。   突然幽沉黑暗的宇宙中亮起一点寒芒,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冻绝元神的寒意。他们早已不知寒暑了,此刻法体都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不由看向那点寒芒。   原来一根淡蓝色的玉簪正停在沈炼布下的法界之外,光芒闪烁。   有人认出,道:“太阴绝刺。”   太阴绝刺是姮娥的发簪,亦是一件极厉害的宝物,昔年王母曾用一只金簪,划出天河,使牛郎织女不得相见,可是她却说过自己的金簪不及姮娥的玉簪。   如今诸人终于可见,姮娥的太阴绝刺究竟是不是当得起王母的夸赞。   沈炼亦满足了诸人的愿望,法界开了口子,让玉簪轻轻巧巧地钻进去,落在太阴仙子手中。   太阴仙子玉簪一入手,心头就安定不少,体会着玉簪传递过来的太阴本源,她瞬息间就感到自己的法力好似没有穷尽了一般,有面对任何敌手的信心。   哪吒似乎根本不在意太阴仙子得到了太阴绝刺,他依旧将剑横在膝盖前,平淡地瞧着太阴仙子,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出剑。   沈炼在法台上俯视两人,只是目光虚无,仿佛注意力并不在两人身上。   另一边,归墟之内。   “这个哪吒究竟搞什么鬼,他跟姮娥的传人斗什么,无常剑作为太乙道主的成道之物,必然可以给沈炼牵制的。”陆压道君有些发怒。   妖师却似极为平静道:“看来玉虚宫也不是全都一条心,元始道友的传人过了这些年,还是不见长进,大约十二金仙中有人还在赌沈炼是最后的主角,想借此攀上关系,又或者想要两头下注,真是可笑。”   陆压道君道:“应该是长生大帝让哪吒这样做的,沈炼就不怕太阴仙子死了,真得将惠岸行者收为记名弟子,这岂不是恶心自己。”   妖师道:“我倒觉得沈炼和姮娥两人是打算借此将那个小姑娘磨练出来。”   陆压道君道:“她一个小辈,就算练出本事,也不可能起什么作用,可不是谁都能做清源妙道真君的。”   妖师幽幽道:“我不准备参与接下来的事了。”   归墟里浮现出一张阵图,将归墟重重叠叠的空间吸纳进去,最后飞进一座冰山之中,化为一个细细的光点,消隐无踪。   陆压道君瞬息间感受到一股气机锁定上了自己,暗骂一声妖师,忙化身一道长虹,窜进西天极乐世界。   感受到那股气机没有追上,陆压道君才放下心,他差一点就被沈炼的神意锁定。   要不是他这化虹之术,臻至了化境,此番就得交代了。同时陆压道君也暗自警惕,妖师城府极深,既然他都不敢再掺合进去,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躲着,方是上策。 第183章 生死   沈炼缓缓收回追袭陆压道君的神意,极乐世界毕竟是阿弥陀的道场,目前他还是给阿弥陀一点面子,暂时不闹得太过分。   他的注意力重新放在哪吒和太阴仙子身上,对于哪吒他确实是有些不同看法的。这在于哪吒是太乙真人的弟子,而太乙真人,据说又是太乙道主用以跟元始了结因果的一道化身。如此追究起来,他和哪吒还算有点渊源,只不过很淡罢了。   如今哪吒既然能得到无常剑,说明那传言多半是真的。   到了现在,沈炼不能说他走过的路没受过太乙道主的影响,至于太乙道主究竟有多大的影响,沈炼暂时还得不出结论。   但他要真正超脱世间,后面必然还是有道主级别的阻力,这是毫无疑问的。甚至沈炼可以察觉,自己将有一场难以渡过的大劫,正在缓缓临近。   如今他可以说自己世间无敌了,居然还有度不过去的劫,只能跟道主联系起来,但是道主显化世间,也只能保留混元无极的境界,这是在通天河得到印证了的。故而沈炼十分清楚,接下来他面临的局面,绝非他表面上这样风光。   现在该是他留下后手的时候,否则走错一步,都是追悔不及。   好在太阴仙子的出现,确实给了他一个提示,后世确然是有他的。但那个他,究竟是不是这个命运长河里的他,依旧没法印证。   大约过去了凡人三十个呼吸那样长的时间,哪吒方才有了动作。无常剑跟哪吒的身高是相仿的,这个面上犹自有稚气的童子,实则已然是太古洪荒以来,三界少有的杀神。   无常剑脱鞘而出,不见炫人眼目的剑光,只是能看见古拙的剑刃,不见锋芒,却仿佛蕴藏着关于生死之道的终极奥秘。   剑尖抖动,化出一个剑气组成的圆圈,似乎象征生死交替。生的尽头是死的开端,死的尽头是生的开端,来往反复,生生不息。   以沈炼的高明,更是瞬息间推出这个剑气圆圈的可怕之处。他不得不佩服太乙道主对于大道的洞悉,实是超越了他当前。   无常剑发出的剑气圆圈的精妙不在于威力,而在于剑气一成,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太阴仙子跟沈炼一般,感受极深。   太阴绝刺自她手中放出冻绝宇宙的寒芒,如耿耿星河欲曙天,划破长夜黯淡,风采逼人。可这威力不凡的寒芒,接触到无常剑发出的剑气圆圈时,产生了惊人至极的变化。   剑气缓缓转动,就像一口看不见深浅的古井一样,将寒芒汲取。更奇怪的是,当寒芒全部被汲取后,剑气也没有扩大,更没有缩小,表现出的威能,依旧如初。   实质上太阴仙子身处局中,深刻意识到了刚才发生的事。那个剑气圈子在跟太阴绝刺的寒芒接触时,就立即碰撞出极为强大的破坏力,可那股破坏力旋即就被剑气吸纳,补充了原本剑气跟寒芒接触时消耗的那一部分。   太阴仙子从没见过如此玄妙的剑气,仿佛无论她如何进攻,对方的剑气都会将自己的攻伐之力消磨,并且剑气自身最后的结果定然是不增不减,保持了一个极为稳定的状态。   这道剑气坚定的朝太阴仙子袭杀过来,太阴仙子不断攻伐它,可是最后都没能改变它本身不增不减的特性,反而太阴仙子不断被消耗。   她心头此时生出一个念头,难道她连第一剑都挡不住。   外面的神圣仙佛魔妖俱是高明之人,自然瞧得出哪吒这一剑的玄妙,他们都禁不住去想,如果他们是太阴仙子,将如何抵挡这奇妙的剑气,俱都得出结论,毫无办法。   当然如果有收纳外物的空间灵宝,实际上依旧可以不惧哪吒剑气的。因为可以直接将剑气收纳进去,至少暂时不用忧虑。   许多人又看向沈炼,只见他一脸平淡,似乎并未因太阴仙子落入下风,而有所改变。   太阴仙子被那剑气圈子迫得狼狈不堪,若非太阴绝刺寒光凛凛,护住她的法体,早已落败多时。   但很快观战之人就瞧出太阴仙子确实有些门道,因为她闪避的步伐,竟然是禹步。这可能是天地间最顶级的身法,居然被她掌握了精髓。   故而哪吒的剑气始终没法将她逼入死地,使其没法再做抵抗。   若是太阴仙子技尽于此,那也不必继续斗下去了。   当她禹步使动起来时,自然而然又捕捉了当初跟随沈炼领悟的自然之道,逐渐一念不生,心底干干净净,外面的无常剑气在她眼中更加明晰起来。她看到了那剑气圈子的根本其实是由一黑一白的生死两道剑气组成,生死流转,互为补充。当外界对剑气形成冲击时,自然那破坏力就损耗了生气,同时剑气圈子就产生缺口,将那股破坏力汲取,化为死气,死气又顺着生死流转,转换生机。   这种偷天之功,确实无比玄妙。   但并非毫无破绽,那就是生死转换间,总不是混元一体,依旧有迹可循。   只是那一个节点,很难被把握住。   太阴仙子此刻把握住了,源于她进入道性自然的境界后,清晰无漏地察知了剑气流转那一丝迟滞。这是因为哪吒本身境界造成的,他毕竟不是混元无极,一旦使动无常剑时,当然会力不从心,除非他如陈北斗那般,窥见了剑道的最高境界,方能自如驾驭无常剑。   太阴绝刺豁然间如遁去的一那般,寻找到那万分之一刹那的契机,探进剑气圈子里,轰然间无常剑剑气就开始瓦解。   哪吒似乎早有预料,太阴仙子主动反击时,同样也不能利用禹步掩藏自己的神形。   轰然间,剑吟九天,如龙啸凤鸣,一道瀑布似的剑光从天而降,顷刻间就把太阴仙子卷入其中。   这位三坛海会大神,一生征伐无数,早已是斗战圣者一般的人物,如何会轻易让太阴仙子翻盘。   剑气瀑布虽然只是第二剑,却仿佛宣告了决斗的终结。 第184章 七杀   旁观的人都不由心底涌出叹息,哪吒这一剑实是绝天灭地,发动的时机亦是妙不可言。就算换做他们中任何一人,此时此刻亦只能徒呼奈何。   太阴仙子终归不是沈炼这样能创造奇迹的存在,剑气瀑布将她的神形冲刷进去,在道主级数的法剑剑气下,她根本没有能活下来的可能。   瀑布只存在了大约三个呼吸,就这样一点时间,哪怕一百个太阴仙子,都该死了。   剑气散去,却露出一个绝美至极的动人女体,春光若隐若现,却不引人遐思。因为那女体外面包裹着一层寒霜,只是看一下,心里就会生出寒意,念头迟滞。   寒霜须臾消解,太阴仙子气质更冷了,眼神似冰冰的雪,十分清寂。   她道:“我接下第二剑了。”   哪吒淡然点头道:“接下来七剑,却是一整套剑法,我师父传我时就深深告诫了我,希望我永远用不上这剑法,因为七剑一出,便不可收回,伤人一分,便伤己一分,已然不是玄门正道。”   沈炼突然开口问道:“莫非是传闻中的太乙七杀剑。”   哪吒道:“正是。”   沈炼便对太阴仙子道:“你现在认输,我可以送你回去。”   知道太乙七杀剑来历的人很少,如非沈炼臻至混元无极境界后,渐渐知晓许多掩藏在过去中的隐秘,恐怕亦是一头雾水。   从古至今都不乏魔道凶人,可是真能称得上盖世高手的凶人,实则寥寥。在很久以前,便有一位魔道巨擘,能算其中一员,这人不知什么来历,常年一身黑袍,居住在七杀魔宫之内,脾性古怪至极,发起狠来,无物不杀,便是至亲都不例外,而且也寻不出缘由。   后来七杀魔宫主人神秘死亡,而那魔宫就落在了太乙真人手中,后来太乙真人就从七杀魔宫残留的魔意中推出一门凶邪的剑法来,那正是太乙七杀剑。   此剑正如哪吒所言,伤人伤己,非是玄门正道,而且一旦使出,就不能终止,直到最后敌我俱丧。   正因此剑无比邪性,故而沈炼才会再一次提醒太阴仙子。   这时候有人道:“沈天君好生偏袒太阴仙子,这还算是公平决斗么。”   说话的人乃是个赤脚道士,此人道气凛凛,双眼如同日月,炯炯光明,一双手似蒲扇大小,仿佛能推倒须弥山一般。   这人也是个太乙真仙,成名已久。   沈炼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半句话都没有说。   忽地这个赤脚道士,大叫一声,随后眼神黯淡,整个人盘坐虚空,已然了无生机。   旁边的仙佛神圣俱都惊恐不已,沈天君就看了赤脚大仙一眼,这位自古有名的仙家居然就被绝灭了元神。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都尽可能高估沈炼的神通,可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不少。   沈炼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反应,复又看着太阴仙子道:“可决定好。”   太阴仙子咬着唇道:“我不放弃。”   沈炼道:“说实话,他太乙七杀剑一出,你必然形神俱灭,你现在确定还要继续?”   太阴仙子道:“我知道。”   沈炼笑道:“你是不信我的话?”   太阴仙子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只是我也是个修行人。”   沈炼悠悠道:“你能做出这个决定,确实算得上个修行人了。”他顿了顿,继续看着哪吒道:“你也想清楚了?”   哪吒微笑道:“自我‘削骨还父,剔肉还母’时,哪吒便已经死了,我师既然传下太乙七杀剑给我,就料到我会有用上的一天,现在正是时候。”   他虽然是童子的身形,此际却有种窥破生死的洒脱,跟无常剑的气质完美结合,似虚似幻。   沈炼道:“你们继续。”   ……   无何有之乡,天外之天,此时一座金桥,横贯在太清天之上,隐约可见周围凝滞的地火水风。   玄都道君负手桥上,背后立着两位穿着金银服饰的童儿。   其中金色衣服的童子,愤愤道:“那人也是成仙了道的仙家,怎么一言不发就杀了赤脚大仙。”   赤脚大仙就是赤脚道士,虽然不是八景宫的人,却跟八景宫关系颇深,童子跟他亦是多年的好友,如今见到赤脚大仙遭劫,心里自是恨意不浅。   玄都道君淡淡道:“金角你觉得这人杀机很重,我看来他是一点杀机都没。”   金角童子道:“老爷为什么这样说。”   他虽然是个童子,实则亦是法力精深的仙家,还服侍过太清道主,故而并不愚昧,见玄都如此说,便知其中另有关窍。   玄都道君悠然道:“原来你们大老爷说过,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便是我,便是本心,本心自然生出是非生死以及所见天地众生来,追根究底,那天地万物亦是一场虚妄,跟我本心有关系,也是没关系,故而他杀了赤脚道友,却非是因为随意生出杀心来。可惜他还算不得最高明,否则无须看赤脚道友,赤脚道友亦会身陨。”   另一边的银角童子油然问道:“如何才是最高明。”   玄都道君轻轻道:“昔年佛陀在世,有人说他一句是非,便要遭受果报,受生灭轮回的苦楚,这才是最高明的境界。”   银角童子道:“原来佛陀也容不得旁人说他半句坏话。”   玄都道君一笑,说道:“活该你只能做个烧火童子。”   银角童子嘿嘿道:“我们兄弟是三生有幸才能做这个烧火童子。”   ……   哪吒持着无常剑,眉心有一点嫣红出现,渐渐变得暗红,随后两只眼睛亦充满血色,而沈炼布置的法界,亦被淡淡血色充满。   一股莫名的凶邪剑意,从法界透出,让那些神圣仙佛魔妖都感到一阵难受。而身处其中的太阴仙子更是蹙着眉头,衣裙飘荡,似阵阵九幽阴风吹过。   她开始迈起步子,先是往前走了八步,又是往后走了八步,一共往四面八方走了八八六十四步,体表生出种种神秘道景,或是一把诛天绝地的斧头,或是一只玉兔,或是一株桂树,或是一尊圆月,或是一个森寒的道宫,不一而足。 第185章 一掌   随着太阴仙子的道景一一展开,顿时那片沈炼营造的擂台法界如时空交错,乾坤颠倒。片刻间在道景掩映下,虚空里下起了白茫茫的雪,那一片片雪花都是至阴至寒的太阴本源。   飘落的雪花,像是跟宇宙产生了丝丝神秘的联系,使人下意识生出无可抵挡的错觉。   哪吒静默无语,无常剑此时早已看不出任何凛冽,温润如春水。   太阴仙子此刻是跟太阴本源结合在了一起,甚至引动姮娥开辟的广寒仙界的力量,在此刻她甚至有了部分大罗境的特征。   她只需要挡住接下来的太乙七杀剑即可,故而不是没有一分机会。   哪吒已经没有了任何机会,自从他决意用出太乙七杀剑的时候,早已注定消亡的结局。   一缕淡淡的清光蓦然在白茫茫的天地里出现,那恐怖至极的凶邪剑意瞬息间随着清光附在每一片雪花上,太阴仙子道力显化的异象都似蒙上了尘垢。   哪吒的神气和无常剑完美融合在一起,同时稚嫩的脸庞像是一朵清水莲花,既富含生趣,又诠释大道妙理。   似清风徐来,天地不惊,凶邪的剑意亦在清风下平和内敛。一道清寂莫名的剑光刺中一长串雪花,没有引起任何元气变化,终于临在了太阴仙子显化的道景异象上。   刹那间,便有了惊天动地的元气爆炸。凶邪剑意在此刻露出爪牙,从哪吒的道体、无常剑的剑身、甚至吐露的剑光中,瞬息间占据这片法界的每一处时空。   外界的虚空中渗透出丝丝玄黄的液体,那是大道在泣血。   沈炼洞悉了哪吒此刻身上生出的惊人变化,这位自上古就闻名的三坛海会大神,终于在使动太乙七杀剑的时刻,摆脱了莲花化身的桎梏,如同杨戬那般,成就了大罗之道。   这一天来得有些晚,可朝闻道,夕死可也。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用再去看结局了,这场战斗,已经落下帷幕。   桂树枯萎、玉兔消亡、斧头破碎,法界中若隐若现的广寒仙界层层崩塌,一点寒芒从法界飞出,进入了时光长河中。   哪吒将长长的剑身垂下,两只手抓住剑柄,目光看向沈炼。   沈炼心头露出一丝释然,太乙七杀剑的奥秘在他道心里已然洞悉无疑,哪吒之后,世间若还有能施展此剑,那必然是他。   虽然哪吒只将第一剑展示了出来,太阴仙子也只能接住这一剑,但对于沈炼而言,见到一剑便已足够。   沈炼缓缓点头。   哪吒含笑而立,尔后化作一朵莲花,如尘沙一般散去。   无常剑呦呦清鸣数声,随后宇宙间浮现一条光阴交错的长河,它也投身其中,消失不见。   一切消散,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沈炼瞧向周围的神圣仙佛魔妖,淡淡道:“诸位都留下来吧。”   但见沈炼挥出一掌,好似一掌之间,将整个宇宙都浓缩其中,时光飞逝,命运枷锁,以及无可匹敌的伟岸道力,让这些仙佛魔妖根本没法抵御。   像是一座山凭空而降,而大地上的生灵,根本只能绝望。   不过这些都是仙佛神圣魔妖,他们跟凡俗生灵还是有所不同。一时间无数奇妙的神通、恐怖的仙术、摄人心魄的魔法甚至威力巨大的灵宝统统汇聚成一道几乎可以开天辟地的力量洪流,浩浩荡荡向沈炼那无可匹敌的一掌轰杀过去。   沈炼的掌劲若混洞一般,硬生生压住这条众多仙佛魔妖合力的一掌。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合力一击,纵然没有经过大阵转化,亦是震古烁今的绝世之击。   沈炼盘坐虚空,不动如山,像是元始天尊正在开辟宇宙,又似灵山佛陀,正位居中央婆娑净土,他终于展现出真正的无敌风姿,于世间镇压一切,使古之天皇、天帝的光辉黯然,成为诸天万界的无上主宰。   时光破碎,命运的长河起起伏伏,巨大的冲击力从这片宇宙散开,波及了不知多少星河,成片成片的陨石群化为飞灰,几乎有小半片的星域就此被摧毁。   沈炼的道衣早就化归虚无,露出精赤的上半身,肌肉虬结,说不尽的完美。而那些仙佛神圣已然成了宇宙尘埃。   随后他轻轻叹口气,又一件跟之前一般无二的道衣披在自己身上。   沈炼走进了没被这场剧烈爆炸摧毁的太阳古星当中,奇异的气体似有灵性一般想钻进沈炼的毛孔里,可是没有任何气体成功。   他行走的速度极快,几乎跟光一样,也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了太阳古星的最里面。这里依然没有任何太阳真火的痕迹,可是却密布着灼热的力量,虚空里藏有看不见的道痕,沟通整个古星的道力。   太阳古星既然是最初最古的两颗星辰之一,自然跟宇宙间其余恒河沙数的星辰有巨大的差别,其残存的能量,甚至能再造一个近乎天帝的存在出来。   不过就算天帝复生,也未必能打赢此时的沈炼。   沈炼无所畏惧的前行,那些灼热的力量根本没法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看不见的道痕直接溃散,根本发挥不出作用。   终于在沈炼眼前除了一块通体金黄的石头。   差不多有一人高,但是石头的构造极为神秘。可以说在沈炼的感知中,石头周围一丈范围内绝无任何物质的存在,甚至没有时光。而整个石头都处于一种颤动的过程中,但是这种颤动没有任何衰减和增强,保持一种恒定。   不增不减,不生不灭,这是道主层次的特征。   沈炼露出欣然之色,唯有这等无上材质,方能被他放在眼中。   他要利用这颗太阳古星的星河,缔造一座无上的神炉,比拟乾坤鼎、八卦炉。   时至今日,天皇天帝的成就早已不是沈炼追逐的目标,他未来将没有极限。只要他能度过那场道劫。   想起那场即将到来的道劫,沈炼依旧没有什么把握。哪吒展示出的太乙七杀剑,显然是有深意的。甚至可以说是太乙道主的手笔,那么太乙道主对他似乎仍旧是亲善之意。 第186章 钟声   惠岸行者抵达太阳古星时,只看到了纯净的星空,以及黯淡无光的星体。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三弟的游魂在虚空荡漾,以及一丝丝凶邪的剑意徘徊在虚空中。   他抓紧自己的手,心头竟有说不出的悲凉。   三弟已经死了,父亲也去世了,菩萨不知所踪,大哥入了死关,天地茫茫,他依旧是孤单单一个。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发泄,在哪吒入灭前都没能见到他一面。   惠岸行者魂魄几乎快要散去,然后古星出现一种奇特的能量波动,引起他的注意。他茫然无知地往古星深处走去,越来越近,看到了沈炼盘坐在古星最深处,双掌对着一块金黄的石头,正发出猛烈的道火。   道火是纯青色,间杂石头的金黄,有一种神秘莫测的魅力。   突然间,一声足以震落星斗的巨响,无来由爆发出来。爆炸的核心正是沈炼正在用道火灼烧的石头。   惠岸行者立刻抱住了头,他的元神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侵袭,竟然开始裂开,来自灵魂深处的迷乱,让他遭遇到比打入九幽还要可怕的痛楚。   沈炼亦脸色不好看,他混元无极的境界,更能体会到现在面对的是什么,那是岁月之力。   可怕的岁月之力,比人世间任何神兵利器还要锋锐,正在切割他的金身和元神。   接下来是可怕的一连串爆炸,带着开辟宇宙神威的雷电,好似从时光长河的源头,抵达到了这里。   整个太阳古星核心出都成了一片糜烂的雷电沼泽,同时一扇大门訇然中开,霹雳爆响,沈炼、石头、连同惠岸行者都被卷入了那扇大门,被放逐在了时光长河里。   沈炼心头凛然,整个人站在金黄的石头上,往长河的上游望去,恐怖至极的雷电就是从上游传下来。   他顺手将惠岸行者捞起,目光越过长河上的重重幻影,看到了一头独脚牛,雷电的源头是这头牛,而这头牛的身边站着一尊白衣如雪的神祇。   除却君前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虽然沈炼看不清那尊神祇的面目,可他一身白衣,如云如雪,那种气度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叶流云。   可是叶流云永远不可能有这样强大。   雷电之力顺着时光长河上游而下,那种力量的增幅,远非任何人可以想象出来。   瞬息间,那股凶猛的雷电之力就抵达沈炼所在的位置,但这些雷电之力居然从他身上一穿而过,根本没法对他造成任何危害。   沈炼似梦幻泡影,位居时光长河之中,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此刻他跟那块太阳古星的星核几乎混同一体,甚至石头成了一座渡世的宝筏,载着他度过无尽苦海,无尽时光,无尽命运,终将助他登临彼岸。   可是上游突然响起一道悠悠的钟声,贯穿古今,白衣神祇顺势就拍出一掌。隔着无尽的时光长河,那一掌竟然倏忽而至。   沈炼立刻感受到了掌劲混合钟声,蕴含着跟他同级别的力量。   这一次他放声大笑,声音贯穿了古今。   沈炼居然乘着石头,逆着时光而行动。惠岸行者趴在石头上,体会到自己的法体正在一步步逆转,整个的状态越来越年轻,最后元神法力塑造的躯体,成了血肉之躯,岁月的力量依旧在作用他。   他向身边看去,竟然看到了父亲、三弟、大哥还有母亲。   一切都戛然截止,沈炼行到一半,终于身上响起一道悠长的剑吟,一剑粉碎时光,驾临命运,同那钟声和掌劲在这一片河域,进行了一次殊死交击。   没有胜败,一切归于虚无。   惠岸行者睁开眼时,周围什么都没有,唯一发光的存在是那颗金黄的石头,以及盘坐在金黄石头上的沈炼。   他在这里甚至感觉不到法的存在,那像是这里成了一片隔离在真实宇宙之外的时空。   沈炼睁开眼道:“我受了一点伤,会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   惠岸行者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沈炼淡笑道:“太阳古星的星核上被太一动了手脚,所以他才能隔着万古岁月,跟我一斗,这下子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太一跟青帝确实同出一源。”   他如果说太一和青帝没有区别那也不对,但肯定是同出一源,甚至说一体同人都可以。这是他根据清风仙童那里得到的气息做出的判断,同时那响起的钟声必然是天皇的手段无疑。   在那悠久的过去,天皇和太一看来是亲密无间的合作者,这其实不出意料,毕竟太阳真火之灵羲和嫁给了天皇。   他们在时光长河的上游,必然没法看清下面的事,故而之前那个杀局恐怕只是针对取得太阳古星星核的人。   沈炼自踏入混元无极之后,首次开始进入时光长河,他虽然受了点小伤,心头还是很满足,这表明他开始效仿道主佛陀,对时光有了干涉的力量。   可惜的是,这次进入时光长河,他还属于被动状态,如果要主动参与其中,还需要更多对时间法则的参悟才行。   若是他有太极图、盘古幡之类的至宝,进行这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尤其是太极图,能定地火水风甚至时光、命运,若是他能得到,好处难以估量。但是沈炼依旧不愿去夺取太极图,就像他明明有机会留下诛仙剑、无常剑在身边一样,可他都放弃了。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有时候捷径说不定会成为死路。   同时此次交手,沈炼心头亦敲响了警钟,在他没法如道主一样超脱时,若是有人追溯他自己这条时间线,将他过去还未曾强大如现在的自己毁灭,后果很是严重。   在这一点,他就不得不佩服地藏王,居然利用幽冥世界的特殊性,将过去未来现在凝为一体,饶是以他现在的手段,都没法探出地藏王的具体情形。   不过沈炼清楚,自己纵然世间无敌,也只是在当世,若是地藏王重现世间,跟他必然会有一番纠缠。 第187章 大世之争   在沈炼目前看不清的时光长河下游,地藏王的佛身正从时光长河的底部慢慢走出来。时光如沙一般从他身边散去,现出整尊佛身的全貌。   确切的说地藏王的这尊佛身没有固定的形态,随时都有变化,那是他过去未来现在面貌都出现在同一身造就的奇异景象。   同时那道巡游在时光长河上的剑气,渐渐削弱,当地藏王整个佛身都从河水里走出来时,剑气终于消于无形,一张太极图横空飞出,化作一道金桥,想要将时光长河的两岸连接起来,这时候佛身挥出一掌,似凝练天地玄黄,捅破宇宙洪荒,撼动金桥,一时间时光分裂。   真实宇宙中开启了一扇诸天万界都能看到的光阴之门,一尊佛从里面走出来,大道共鸣。佛到了人间,并不停留,继续往大地之下走去,径自到了九幽。   无数众生都听到了一声大门关闭的响动,这时候一只巨大的鲲鹏从大地飞出,背上有一大片羽毛脱落,将成群成片的大山崩塌,将一条条大河阻断。   有人认出那鲲鹏正是妖师的真身,他竟然被逼出了地府。   这时候许多人都发现一件事,再也没法感应到幽冥世界,地府和人间彻底断绝了联系,无数刚刚死去的生灵,神魂再也进入不了九幽黄泉,徘徊在天地间,要么被日光烧为灰烬,要么躲在人间阴暗的角落,等待化为鬼神的机会。   而在地府之中,无量的佛光遍布九幽世界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成了地藏净土。幽冥血海的污秽正在飞速消散,一个个修罗不自觉飞起,化成八部天龙众。   其中玉罗刹所居的白骨道宫发出幽幽神光,竟然飞出了九幽黄泉,到了人间大地,逃过这场大劫。   地藏王似乎不在意这个小小细节,不停吟诵经声,超度九幽之中的无量众生,彻底将九幽化为地藏净土。   同时净土不断扩张,似看不到停歇的架势。   一根巨棒将地府的天幕捅破,驾临阴山。地藏王法身十分平静,身后飞出一只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异兽,张开大口,竟然咬住巨棒。   无量佛光加持异兽,竟然在那根堪称万劫不损的巨棒上留下一排牙印。虚空响起一声佛号,一朵纯白的莲花飘落在巨棒上,登时巨棒神威大增,蓦然一动,竟然将异兽甩出去,仿佛要捅破十八层地狱一样,落在地藏王的身上。   地藏王一瞬间生出六只佛手,将巨棒抓住,可见那坚不可摧的神兵上面出现道道裂纹,一声猿猴悲吼,更可怕的潜力激增,将巨棒从佛手中脱出。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似远似近,无所不在的经文,在九幽响起,将地藏的佛光暂时压制,巨棒和莲花趁机从九幽消失。   一尊大日在九幽乍现,随后飞走,地府依旧到处光明,那是地藏王超度众生的佛光。   同时人间的西方现出一圈圈七彩光芒,那些徘徊在人世间难以超脱的魂魄都飞向七彩光芒之中。   另一边天上开启了一扇大门,里面发出柔和之至的圣洁光芒。   “信我者,上天堂。”   似呢喃轻语,是主的召唤,同时吸引了许多无依无靠的魂魄。   而在人间的东方,泛起一泓清光,里面现出一尊神祇。   许多魂魄不自觉念起“青玄救苦天尊”,跟着冉冉飞起,进入清泓之中,清泓之内,竟是琉璃净土。   有人认出那净土竟然是在药师佛陨落之后就消失的东方净琉璃世界。   而这方净土的中心正是一座宫殿,上面写着“碧游宫”三个古朴厚重的道文。   琉璃净土跟碧游宫这道主道场结合起来,其威势竟然盖过了阿罗诃这神道第一人的天堂,跟西方极乐世界分庭抗礼,占据整个东方人间,轮回天道之力降下,朵朵青莲护佑东方琉璃净土,阻挡一切邪祟。   地府同人间隔绝之后,轮回的权责一下子就被青玄救苦天尊、阿罗诃以及占据西天的未来佛瓜分,煌煌功德之力降下,看得满天神佛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三位都有天然的优势,为其他神佛所不及。   尤其是谁也没有想到琉璃净土竟然落在青玄救苦天尊手上,难怪万年前药师佛会陨落在沈天君之手,这一切都是早有伏笔。   如此更看出沈天君算计惊人,先是独断万古,将地藏王的归期硬生生推迟到万载之后,又同时阻道后来者,余威震慑万载。如果不是当初沈天君莫名遭劫,再给他一点时间,恐怕地藏王、玄都道君等人都得恨意滔天,却又无可奈何了。   一瞬间,正在人间遥看星河的沈炼和朝小雨都相视一笑。   两人俱已明白,真正的大世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了。   尤其是沈炼,眼中清亮起来,似扫去迷惘。一点寒芒,划破星河,正遥遥往广寒仙界而去,沈炼心灵颤动,袍袖一展,将寒芒截住,同时拉着朝小雨,瞬息间踏过千山万水,抵达青霞山。   山上的桃花已经过了时节,落英缤纷。   朝小雨捻起一片嫣红花瓣,复又轻轻一吹,飞越山石瀑布,杳然无踪。   她缓缓道:“现今的局势愈发复杂,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喘上一口气了。”   沈炼道:“地藏王的横空出世,将之前逐渐趋于明朗的局面彻底推翻,他隔绝了地府和人间,恐怕是为了完善当年所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愿,同时也让阿罗诃和弥勒得以借此掌控了部分轮回,神权再度扩张,实力更进一步。   好在万年前的我早有布置,埋下了青玄救苦天尊的这枚棋子,终于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   他说话的同时,眉心有一道朱砂印记,仔细观看,便有点点辉华,其中好似稳坐一尊神祇。   当青玄救苦天尊出现时,沈炼终于将许多记忆深处的迷雾拨开。   同时明了自己为何会记忆模糊的缘由。 第188章 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   朝小雨微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炼神色一沉,终于道:“还记得法灭尽之地么,它的由来正是我的手笔,而法灭尽之地的太阳,正是天地间最古老的星辰太阳古星的星核,后来整座星核被我练成永恒神炉,上面燃烧着万古不灭的生命之火,方才诞生了地球的众生。”   朝小雨不免震惊,她纵然有诸多猜测,也决计料不到法灭尽之地竟然跟沈炼有关。她道:“那地球上诸多神圣仙佛的传说又是怎么来的,而且昆仑山还有瑶池、女娲、太上的痕迹遗留。”   沈炼苦笑道:“到现在我都有些如在梦中,你可知道为何两代天庭会破灭。”   朝小雨想到一个可能,不可思议地说道:“莫非跟你有关。”   沈炼轻轻颔首,道:“正是我做的,确切的说我遭遇了可怕至极的道劫,那是八位道主留在世间的道影,亦可以说是真正的宇宙本源所化,那就是我们常说的天道。我跟他们的斗争,洞穿了万古,几乎将整条时光长河湮灭。而天皇和天帝等人正是过去岁月中,少有能进入时光长河的伟岸存在,他们在突破到混元无极时,触及了时光长河,被我这场道劫波及,才功亏一篑。   这也是为什么在过去无数岁月中,除了早已超脱的道主外,再无人迈入混元无极的缘故,因为在那段被我截断的岁月长河中,无论是谁突破混元无极,都会被我的那场道劫波及,导致遗憾身陨。   地藏王算是占了便宜,他在过去岁月中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我在道劫的末尾,斩断过去,截断万古岁月,保留未来。他就趁此机会去冲击混元无极的境界,而我那时候已经近乎油尽灯枯,只能以一道本源剑气,将他镇压在未来的时光长河中,只是我终归不是道主,没法将整个未来封禁,那剑气仅能巡游万载的岁月长河,故而现在剑气消隐,终于让地藏王从中脱身。   至于玄都道君,亦是占据了这个便宜,方才在这万年中证得混元无极。   这也是原来的我没有算计到的一点,否则我就不会去要那太极图的元神印记,玄都现在就未必能踏入混元无极之境。   而现在的我正是当初之我过去身,他在最紧要的关头将我从时光长河中摄取出来,投身未来之中,当时的情况已经万分紧急,而作为过去身的我虽然在那一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但是在时光长河的洗刷下,仍旧失去了许多记忆。   好在那时候的我已经易道圆满,留下了青玄救苦天尊这个伏笔,方才有今日的明晰。而法灭尽之地既是一个意外,亦是我保留的希望种子,当时我练成永恒神炉,跟天道所化的八位道主投影大战在岁月长河之中,永恒神炉被我有意失落在那片灭尽诸法的时空。”   朝小雨听着沈炼述说这些事,就像在听天方夜谭,可是她清楚沈炼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她问道:“那么青玄的覆灭又是怎么回事,以及你身上的奇遇,难道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沈炼苦笑道:“当我将过去身从时光长河中抽出时,也终于明了了前因后果,更体会到为什么我会害死那么多人,甚至你本来也是没法幸免的。”   朝小雨道:“为何连我也没法幸免,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沈炼道:“正是因为你确实有不同寻常的气运,你可知道凡是跟我有密切关系的人,除了你和叶流云之外,其他人的下场都不是那么美妙,青玄的覆灭,究根结底,其实因有都在我。当我移前做后,截断万古时,实质上已经改变了历史,自然造下了无边罪孽,只是它报应不到我头上,才着落在我跟亲近的人身上。你正是因为进入了法灭尽之地,加上本身的来历非凡,才躲过这一劫,而叶流云作为另一个例外,实是理所当然,因为如果当初不是我改变历史,现在证得混元无极的人应当是他。”   朝小雨震惊道:“怎么会是他?”   沈炼道:“事实上叶流云才是真正被太乙道主和上清道主垂青的人,因为他才是真正的青帝转生,可惜的是他们早已超脱世间,方才被我侥幸偷天,这也是我为何踏破灵山的缘故,因为我在灵山上取得了真正的因果妙法,将一切因果彻底重塑。”   朝小雨道:“你的意思是你才是推动一切的幕后黑手?”   沈炼道:“确切的说我和天道的斗争,才有了如今的一切。其实当时我虽然已经至强无敌,在那天道所化的八位道主留影下根本毫无胜算,这得感谢上清道主,他截取了天道之下的一线生机,才让我有机会做下这一切。”   朝小雨奇道:“你既然不是上清道主垂青的人,为何他还要帮你?”   沈炼道:“这是我现在唯一没法理解之处,而且目前最大的疑难,也不是这些。”   朝小雨道:“我究竟有什么来历?”   沈炼轻笑道:“我还是不说为好。”   朝小雨白他一眼,说道:“快说。”   她罕见露出娇憨之态,明眸皓齿,皎然动人,即便是佛陀也要动凡心。   沈炼不为所动,悠然道:“这是为你好,实际上现在最大的疑难是,无论是我,还是地藏王,或者玄都道君,都不敢追溯万年前的时光了,否则将势必被卷入那场道劫当中。也正是因为我独断万古,现在我们都不必再去经历那场可怕的道劫。”   朝小雨嫣然道:“可是现在,你绝对是占据了最大的优势,对不对?”   沈炼点头道:“不错,因为我现在是过去身,可以说我将是破绽最小的一位,其次才是地藏王,因为他借助幽冥将过去现在未来凝为一体,但是他在幽冥世界诞生之前的过去身依旧存在于太古岁月当中,若是寻不回来,地藏亦没法做到超脱一切。”   说完之后,沈炼又抬头看了天空,幽幽道:“当然玄都他不会甘心的。”   天穹之上,道音流转宇宙,遍布诸天万界,时空震动。   “吾历千劫百难,终成混元,当为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统御神圣,重开仙界。” 第189章 诸天万界   此时诸天万界,人间遍地,乃至于九幽之中,星汉之间,无处不在响彻这至高无上的玄妙语声。   一幡横空出世,凌驾天宇,轻轻晃动,居然撕裂了无何有之乡和真实宇宙的间隔,有光明生出,开天辟地的情景,居然在众生眼中真实上演。   无数修士不由惊呼,更不由顶礼膜拜,敬畏上苍威严。   朝小雨惊道:“盘古幡,玉鼎道人居然真的站到了玄都那一头。”   沈炼似乎早有预料,极为淡定从容。   事情到了这一步,玉鼎道人若是再不联合玄都,只怕地藏王就要亲自来取了,届时没有玄都援手,甚至可能背后摆他一道,玉虚宫万古不灭的道统,就得自他而绝。   故而玉鼎道人别无选择。   何况他现在这时机出手,重开天界,亦是让玄都欠下天大人情,将来也是要还的。   盘古幡一连摇晃了九下,这既是数之极,亦开辟了九重天界。无数氤氲紫气当中,可见无数宫阙,琼楼玉宇,星汉遥遥。   真实宇宙的星河,许许多多的星斗都被金桥吸引,落入天界中。   璀璨星辰,玄妙有序的排列,晨宿列张,位置俨然分明。   一座高台若隐若现,上面悬挂着一张榜单,上有封神二字,余下一片空白。   玄都既然重开天庭,自当再行封神之举,天地间许多修士不由得心头变得沉重。封神再起,入了封神榜已经算是好下场,若是不如,又没有后台,千万载苦修沦为画饼亦只是寻常。而玄都亦不是高枕无忧,他此刻既然向天地宇宙求证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的果位,重新开辟仙界,统御神圣,自然也就担下了天大因果。   人间凡人都清楚,欲戴王冠,先承其重。何况玄都成玄皇至尊,跟古之天皇、天帝亦无差别,天大的因果压下来,若不成事,反受其咎。   ……   南海紫竹林,观自在立在潮音洞外,身边站着一只披着袈裟的金毛猴子。猴子本是跳脱自在的性情,此刻满脸愁苦,抓耳挠腮。   它道:“菩萨,如何是好。难道俺老孙还得再大闹天庭一次。”   菩萨叹口气道:“怎么闹。”   猴子心中烦闷,从耳朵掏出一根绣花针,旋即成一条铁棒,对着竹林一扫,成片成片的竹林倒塌,婆娑影动。菩萨不满道:“真是泼猴。”   ……   归墟之内,一处宫殿之中,妖师凝望天际显出的异象,嘴角冷笑不止。而妖师宫内诸人,俱都望着天上奇景,不知所措。   静姝的神念侵入天界当中,感受天界的清灵玄妙,洞悉仙道本源,内心那个念头越演越烈,终于决定要去寻那绝仙杀剑。   她亦是灵慧,在妖师被迫退出九幽时,便已经清楚明白,世道变了,纵然妖师都未必再能保全自己,只有仗着杀剑,方有一线生机。又不禁幽幽地想着沈炼,他是否还能记得自己这个旧友。   ……   极乐西天,弥勒盘金刚坐,背后生出九道光轮,涵盖六道轮回,天地人三道法界,遍察诸天万界。他眼中那仙界正急剧扩大,无数氤氲紫气,东侵琉璃净土,西至极乐世界,而北方真武的洞天仙界直接被仙界吞进去,至于南方仙界上一道天门耸立,正是过去两代天庭残骸被新开的仙界吸引,重新组建了南天门,为仙凡往来要地。   玉虚宫、八景宫一前一后,立在九重天之上,主宰众生沉浮。   多少万年后,凌驾众生之上的天庭终于再度重现,玄都亦超越了天皇、天帝,踏入混元无极的至高境界,遍数古今,再难寻出几个像样的对手了。   弥勒身边,突然光明大放,又出现一尊佛,正是大日如来,他对弥勒作揖,冷笑道:“天皇、天帝何等雄才,都未有今日之成就。玄都真是好得很。”   弥勒自然清楚大日如来愤愤不平的缘由,他为天皇子,本是最有机会再开天庭的人,只是一直实力未足,又没有至宝在手,方才隐忍。没想到玄都仗着太上至宝,又机缘巧合踏入混元无极境界,得今日风光。   毕竟大日如来虽是佛,亦是无上妖魔,哪能去贪去嗔去无名之火,自是有如此反应。   弥勒微笑,佛身金光闪闪,合十双掌,瞅着人间。自有一股清净、自在的禅意出现,竟然将侵袭极乐世界的仙界氤氲紫气抵住。   大日如来暗自惊醒,弥勒这厮,又精进了。只是他也羡慕不起来,毕竟弥勒是佛陀亲口定下的未来佛,故而才趁着幽冥之变,以无上佛法驱使极乐世界,收纳部分天地轮回的法则,扩张神权。   而阿罗诃本就是神道至尊,可以说是天道的一部分,故而亦能收纳部分轮回法则。   如今弥勒和阿罗诃两个仗着部分轮回法则,虽然更难超脱世间,踏入混元无极之境,但也能自立世间,不至于沦为棋子。   大日如来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出现在此,毕竟他这天皇子的身份,绝不会招玄皇待见。联手弥勒,方是自保之道。   ……   广寒仙界,碧海青天,姮娥素手弹琴,琴音悠悠。那素琴赫然正是大圣遗音琴,昔年伏羲大圣的至宝。   悠悠的琴声飘荡在广寒仙界之外,将仙界侵染过来的氤氲紫气隔绝。   那紫气亦不过分紧闭,绕开广寒,又复吞噬其他洞天。   东华道君立在自己的洞天的草庐之外,负手冷声道:“我也是得了太上之传,玄皇非要如此逼迫我么。”   淡泊无为的语声飘然而至,“不归天庭,难道你还想等着青帝来找你,可别忘了沈天君到底欠了青帝。”   东华道君神色变幻不定,终于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要四御之位。”   “好。”   这方东华道君经营许久的洞天终于瓦解,道气融在新开的仙界之中。   如此景象,在无何有之乡发生过多次,只是许多人都没有如东华道君一样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玄皇之威,以至于斯。 第190章 使天道有善恶,报应不爽   仙界紫气浩荡,九重天宇威严深重,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   过了数日,那仙界异象才缓缓消退,只是依旧不时有修行者遁出神魂,参悟天地玄妙时,看到云天深处,两座道宫若隐若现。   那自然是玉虚宫和八景宫,玄黄之气到处飘逸,贵不可言的紫气如同瀑布,如同神龙,曲折变化,幽秘深邃,显示至高玄皇的威严浩荡。   青霞山上,朝小雨和沈炼并立在一株桃花下,已有数日。   朝小雨皱眉道:“如此玄都之势,已然胜过昔年天帝,你真有把握能胜过他?”   沈炼笑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世间既有沈炼,万古如长夜……”   朝小雨不由侧目,沈炼此际的洒脱和狂妄,竟然毫无间隙,浑融一体。他虽然还在自己眼前,却仿佛变得遥不可及。   她心头有喜有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着耳边沈炼缓声细语,悠悠道:“我去见青帝一面。”   朝小雨低下臻首,又忽地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看着沈炼,幽然道:“是不是我的来历跟青帝有关?”   沈炼并不避让朝小雨的目光,微笑道:“只看你现在是什么,不看你过去是什么,小雨以为然否?”   朝小雨一笑,似春风拂面,眼水盈盈,眸子清澈,悠悠道:“你现在还是当初的沈炼么?”   沈炼哂道:“一如既往。”   朝小雨微微一笑道:“沈君如此,小雨亦如此。”   沈炼忽地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过了片刻,方才松开,又拍了拍她的肩道:“在琉璃净土等我。”   随后沈炼化为一缕清风,消失在青霞山。   这一缕风似要直接度过无边苦海,直到彼岸。顷刻间就已经到了元洲西面,那里山势险峻,阴气幽幽,许多幽冥黄泉水分为无数支流,在山脉中奔走激流,无数鬼魂哭泣其中,似泉声恹恹。   在群山深处,魔气森森,一座座阴玉铸成的宫殿自然出落在山中,绵延浩荡,如同长蛇盘结,首尾呼应。   无数黄泉阴神,巡游内外,戒备森严。   饶是太乙真仙,要想闯入此地,亦是十分艰难。   可对于沈炼来说,九天十地,倒也真还没他不能来去之所。   但见他两袖带起清风,洒然入内,不多时就到了最深处的宫殿,那是一道暗红的门第,上有森罗殿三个大字,幽玄、神妙间或一丝九天才具备的清灵。   步入其中,那又是另一番情景,无处不在的生机和死气互相流转,若同太极阴阳,诠释生死妙道。   叶流云白衣如云,整个人亦如在白云之巅,立在尘世之外,跳出生死轮回。   他看着沈炼进来,既有些吃惊,又露出释然,清声道:“沈兄,万载不见,风采更胜往昔了。”   沈炼目光着落在叶流云身上,笑了笑,一道玄黄之气如龙蛇起陆,杀机起伏,瞬息间将大殿内所有禁法破去,围杀叶流云。   而叶流云感到自己四面八方俱是无上攻伐圣力,严丝缝合,毫无空隙。   就像被关进一个不断缩小的铁匣子,只能等待死亡,别无办法。   他好歹还是有点办法的,身上黑白二气流转,生出一个巨大的生死磨盘,不停旋转,竟然一点点将四周的玄黄之气碾碎,护住自身。   只是玄黄之气不竭如江河,势如五岳,浩浩茫茫,横无际涯。   叶流云像是以有限之人力,抗衡无穷之苍天。人力有时而尽,苍天无穷无竭,纵能抵御一时,亦难长久。   不过沈炼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打算,玄黄之气潮水一般迅速退去,生死磨盘收不住力,旋转飞舞。   这也可看出叶流云实是竭尽全力,故而没留有余力,收发自如。   沈炼只是伸出指头,将磨盘轻轻一点,立刻这凝结生死本源之气而成的磨盘,轰然瓦解。细碎的黑白二气,在大殿流转不休,将二人的身影掩盖。   可无论森罗殿里生出何等巨大的阵仗,于殿外都无半分影响,更无人知晓其中发生一切。仿佛这里面已经成了另外的时空,被岁月隔开,同外界互不交涉。   叶流云露出一丝失落,又很快将失落斩去,他轻声道:“如果你不夺走我的气运,大概纵横岁月长河的便是我了。”   沈炼悠然道:“这是不可知的事。”   叶流云淡笑道:“却可以预测。”   沈炼道:“既成事实,不可更改了。”   叶流云叹口气道:“我情愿不知这一切。”   沈炼道:“流云兄若是不能觉醒前尘,沈炼倒也不必来了。”   叶流云洒然道:“说的也是,你是要杀我,还是要还我人情。”   沈炼淡淡道:“我说了既成事实,沈炼便不欠流云兄什么,何来还你人情。”   凌厉强横的气势深深压住叶流云的道心,使叶流云若猴子被镇压在五指山下,纵愤恨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叶流云不禁有些愤怒,心道:你连一丝歉意都没有么。   他目光如电,直视沈炼。   沈炼目光亦如电,甚至雷霆霹雳,远胜叶流云,令其目光不由退缩数分。   待到叶流云快承受不住,沈炼的目光才如夏日瓢泼大雨转瞬间消逝,露出万里晴空来。他悠然道:“流云兄现在想通了么。”   叶流云道:“我若想得通,沈兄相信么?我一直以为你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在,没想到这真的是一场笑话,叶某被你玩弄股掌之中,犹不自知,实是可笑的恨。”   沈炼道:“叶兄是否认为我现在十分狂妄,不可理喻。”   叶流云道:“难道不是?”   沈炼道:“确然如此,可天地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若是讲道理,地藏就该尽心辅佐弥勒,若是讲道理,玄都当宁静无为,恪守太上之道,若是讲道理,沈炼早就该化为飞灰。”   叶流云道:“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炼微笑道:“不过偶尔讲讲道理,其实也是不错的。我依旧承认叶兄是青帝,是轮回之主,并有心助你建成更公平的轮回秩序,使天道有善恶,报应不爽。” 第191章 欲证菩提   沈炼轻描淡写一句“使天道有善恶,报应不爽”,实际上正是古今以来绝大部分众生的想法,正是众生大愿,亦是叶流云素来所愿。   叶流云深深看着沈炼,说道:“若报应不爽,你也不会落到好下场。”   沈炼轻轻道:“或许吧。”   叶流云微笑道:“你助我是为了阻止地藏王吧,地藏王隔绝幽冥和人间,想要圆满当初的誓愿,借大愿圆满之力,穿越时光长河,寻回最初的自我,届时他就能真正将混元无极圆满,怕是还要超越你过去的成就。”   沈炼悠然道:“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而且我也希望这个世间变得更美好一点。”   叶流云淡淡道:“其实这并无什么意义,如果再有人超脱,那就是宇宙终结之时,一切种种都会云散烟消。”   沈炼道:“其实这只是一种猜测,无论是我,还是你,还是其他人都没法笃定当出现第九位超脱者后,宇宙会不会真正终结,而且就算如此,也不会有人放弃超脱。”   叶流云道:“确然如此,说出你的打算吧,我会考虑的。”   此刻他再也不见之前的愤慨,说到底修行到如今境界后,哪里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演戏,多多少少只有自己才清楚。叶流云旋即淡然如云,恢复过去的睿智,开始跟沈炼讨价还价。   沈炼道:“黄泉魔宗最初的来历应该是阿鼻道人,如今阿鼻杀剑我给了朝小雨,料来你也不会再要回来,只是你终归还是要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否则东华道君或者太一的残魂找上门来,终归有不小的麻烦,而且你们之间终归是要了结因果的,否则你这个青帝始终没法圆满。”   叶流云道:“那救苦天尊你打算怎么办?”   沈炼道:“琉璃净土和救苦天尊的神位我都可以给你,但你现在要,却是不行,我尚且还有用处。   你现在恢复了青帝记忆,应该清楚我根本未曾恢复巅峰的神通,实际上我也不可能再从上清、太乙、太上的道中去求证混元无极的圆满,否则不等我道成,就得跟万载前的我合为一体,届时将真正断绝自己的未来。   我在灵山取得了因果妙法,但没能带走。那时候我近乎如来,故而能瞬息间理解因果妙法的本质,并且学以致用,现在的我却做不到那一步,也没能完全将因果妙法复刻出来。   故而我依旧要去极乐世界走一遭,取回妙法真谛,并于那菩提树下参悟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圆满阿赖耶识,取得不下万载前我的成就。   只是我要进去容易,但要在菩提树下参悟七七四十九日,必然会被围攻,使我不得功成。因此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当我到了极乐世界后,将玄都和玉鼎拖住。”   叶流云冷笑道:“别说我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帮你,就算我相帮,可是我如何能拖住这两个人。”   沈炼淡淡道:“只有你当然是不行的,但加上天界之门呢?”   叶流云终于神色一变道:“你知道天界之门在哪?”   沈炼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呢。”   叶流云道:“你若真的将天界之门给我,我就帮你这一回,但不代表我们就此两清。”   沈炼道:“不是给,而是借,有借有还。”   叶流云怒道:“那你还是找别人去。”   他似乎怒极,大有将沈炼赶走的架势。这时候大殿外进来一个白衫秀士,眉宇间正气凛然,他道:“不可。”   叶流云道:“卢兄,莫非你还念着跟沈炼的旧情。难道你现在还不清楚,青玄覆亡,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沈炼。”   白衫秀士淡然道:“帝君欲成大事,当不能因私废公。沈师……沈炼他的话,应该没说完。”   他目光平和看着沈炼,眼中有一丝复杂,一闪而逝。   沈炼微笑道:“卢师弟说的不错,天界之门之所以是借你,却是因为我要担下青玄这一脉的因果,故而必须得受下它,否则青玄跟我的关系也就尽了。至于我将来若是超脱,这东西还是要留给青玄一脉的人,如果叶兄将来愿意做青玄一脉的掌舵人,等我超脱后,给你也是无妨的。”   他这是肺腑之言,亦是有另外一层原因。天界之门到底是太乙道主的东西,而青帝跟太乙道主之间的关系,确实密切复杂得很,沈炼若是让叶流云成了天界之门的主人,恐怕会有他没法掌握的变故。毕竟时至今日,太乙道主纵然一再表现出对他的善意,可沈炼依旧有一丝疑虑,不敢完全信任。   倒是上清道主那边,沈炼确然放下了许多猜疑,只是对于上清道主为何在万年前最关键的时候帮他,依旧不得其解。   叶流云道:“难道你还在乎青玄?”   沈炼道:“自然是在乎的。”   叶流云道:“这可真是教人难以置信。”   沈炼轻声道:“本心不可欺,我造下的罪孽,自然不该由青玄担下,若是我不了结此事,教我永世不得超脱,终为尘土。”   他既然如此说,叶流云便不得不信了五分,毕竟这已经算是诛心的誓言了。如果沈炼这都不在意,说明他已然是无上真魔,毫不顾忌一切种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便该是众生的劫。   叶流云道:“那你打算借我多久?”   沈炼道:“当我将天界之门交付你,直到你成为轮回之主之前,随时都可以动用天界之门。”   白衫秀士道:“如此甚好,不知沈炼你打算何时将天界之门交付帝君?”   沈炼悠然道:“现在此物还不在我手上,等我取来之后,自然会给叶兄,卢师弟大可放心。”   叶流云听了沈炼这话,立时心知他必然又是要去哪里将天界之门强取过来。不禁暗自惊叹沈炼如今的霸绝,同时心里猜想究竟是谁得到了天界之门,居然藏匿着没有半分迹象露出。   白衫秀士亦沉吟不语,正在思考沈炼的话。说实话他到底是有怨气的,却不能私而忘公。他亦有一番大抱负大追求,那是叶流云都没法尽数理解的。 第192章 人皇   叶流云道:“那等你将天界之门取来再说。”   沈炼点了点头,看向白衫秀士。   白衫秀士正是当初跟沈炼一道进入青玄的卢守义,他坠入生生世世的轮回当中,一点真灵始终不寐,又得了叶流云的帮助,故而下场比青玄其余人确然好上很多。   卢守义道:“沈炼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沈炼道:“昔年诸多同门遭劫,如今还余下本性灵光的人,不过五位,亦唯有卢师弟一人觉忆前尘,不知你现在是否还打算重入青玄门下?”   卢守义叹口气道:“沈炼你要重新立下青玄的道统?”   “然。”沈炼颔首看着卢守义。   叶流云有些紧张,如今他麾下魔兵魔将无数,但能为他分忧解难的人,不过寥寥,且都不及卢守义才德兼备,道行高深。他实是不欲卢守义离开,却亦不愿干扰卢守义的选择。   卢守义道:“青玄重立,我会出一份力,可帝君这边,我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叶流云大喜,执着卢守义双手道:“卢兄不负流云,流云亦不负卢兄。”   沈炼似是早就料到卢守义会有如此选择,他道:“我徒儿金蝉的魂魄尚在九幽,我会去护送他重新转生,还请卢师弟为他启蒙。”   听到陈金蝉尚有魂魄,卢守义亦欣喜不已,在他看来陈金蝉为教尊,可比沈炼尽职的多,青玄万载传承,当以陈金蝉和他师父张若虚为历代教尊中功德最大的两位,其余教尊如沈炼之不世英姿,固然可喜,但教化弟子,稳固宗门仙基,都差二人不少。   若是陈金蝉历劫归来,对于青玄复立,自是极好的。   他道:“此事我责无旁贷,但金蝉他将转生何地?”   沈炼道:“大赵国帝都之中,当为如今太子家三郎。”   卢守义怒道:“你便是让他生在农户之中,都胜过帝王之家,这等因果,你忍心让他受之?”   沈炼淡笑道:“无处不苦海,无处不因果,我安排他转生帝王家,自然有天大的缘法等着他。”   叶流云神色一变,忽然插口道:“你要让你徒弟做人皇。”   沈炼微笑颔首,消失不见。   大殿留着他清妙的玄音,“卢师弟可准备入赵为臣,以你经天纬地之才,在赵国做个帝王师绰绰有余。”   卢守义长叹一声,说道:“我到底该不该恨沈炼。”   他言语之中,颇是茫然。   叶流云道:“最该恨他的人是我,可连我都有些恨他不起来。”   卢守义寂然无语,森罗殿冷清良久。   ……   沈炼非是第一次入九幽,说实话到九幽黄泉,于他而言,倒像是进自家的后花园,还颇有些亲切之感,这自然跟青玄救苦天尊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跟他跟幽冥的纠葛更有关系。   如今地藏王归来,封禁九幽,隔绝内外。饶是天仙、菩萨,都不可能随便进九幽来,就算找到漏洞,钻进来,也不敢闹事,否则以地藏王的无边法力,必然有他们的苦果吃。   但沈炼不同,他可以说是如今三界之中,少有能叫地藏王忌惮的人物。虽然他不是万年前的沈炼,可以纵横万古,无敌当世,但现在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到了什么样不可思议的境界,就连沈炼自己也不尽清楚。   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那是他的阿赖耶识在产生作用,不停地汲取一切未知之法则、玄理以及诸般世事,正一点点向着遍知一切的至高境界靠拢。而沈炼要寻到菩提树,正是因为菩提树可以助他加速这个过程。   当初佛陀能在菩提树下得最终觉悟,沈炼今时今日亦然可以做到。   这不是自负,而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这一点上,连玄都和地藏王都不及他。   毕竟说到底地藏王和玄都都算是讨巧迈入混元无极,说的不好听是假证了这个境界,根本没法将这个境界的潜力完全挖掘出来。   故而如清水道君、弥勒佛、阿罗诃、镇元子、妖师等等大能,纵然不敌二人,却也能在二人手上从容逃走。若是其中两三人联手,甚至能给二人制造很大的麻烦。   若是万载前的沈炼降临,那就是另外一番结局,强如药师佛,燃灯古佛当初亦不逊色清水道君等人,可是依旧被沈炼一人打得入灭。   这就是真正“混元无极”的实力。   看似只有一丝差距,却已然有了质的区别。   若说沈炼现在既然觉醒前尘,踏入当初的境界,其实不难。可是他若真如过去那样,亦只能被那个强大的自我同化,消失在如今的时代。   故而他才要另辟奇径,阿赖耶识的圆满正是他选择的道路。   实质上阿赖耶识于万年前,沈炼便已经见得,且能利用,但只是一法通而万法明。正如佛陀、道主,俱是无上超脱,万法俱明,但依旧有所不同。   其中的玄妙,就像两朵并蒂莲花,看似相同,实则本质是不一样的。   沈炼身边玄气幽幽,无数九幽法则如同长龙一样围在他身边。那些法则的奥妙,在他眼中毫无隐秘可言。他轻轻一笑,挥挥袍袖,化成一缕风到了血海中。   无尽的九幽之中,阴风悠远,原本血海的海水,大部分已经变得清澈,但还有一些地方的血水变得更加黏稠,凝而不散。   那些都是连地藏王都暂时没法解决的业果和业力所化,如果寻常仙佛沾染一点,立刻就得被污秽法体,跌落凡尘。   如今这些污秽血水都不由自主的被一阵阴风吹得飘起,在地藏王不远处凝聚成一个血湖,上面一朵朵血色莲花绽放,竟给人一种纯净、圣洁的感觉。   这是从业力和业果中生出的莲花,居然让人有如此感觉,实是不可思议之极。   但地藏王知道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昔年太乙救苦天尊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一朵莲花从血湖中飘起,最后坠落在地藏王身前。   “来到道兄这里,没带什么礼物,就借这里的血水生出的莲花,聊以献给道兄,还请收纳。”清寂虚无的玄音,飘在血湖上,不辨其来源。 第193章 表弟   地藏王如今不过是一个普通僧人的模样,身上亦无浩大庄严的佛光绽放,但他身周自然要比其他地方要亮一些。   他毫不客气将那一朵血色莲花收纳在怀中,用干净整洁的僧衣裹着,平淡地说道:“本座向来听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天君所求何事。”   “非是所求,而是来告知。只是我不白来,才送道兄你这朵莲花。”沈炼的玄音飘入地藏王耳内。   地藏王目光清亮数分,道:“原来是些许小事,天君自去做了便是。”   “好。”淡淡的笑声,飘然远去。   一只异兽缓缓出现,正是地藏王的坐骑——谛听。此兽能听九天十地之事,为地藏王之耳目。   它匍匐在地藏王僧衣之下,口吐人言道:“主人为何就这样让沈天君离开。”   地藏王笑了笑,道:“留不下。”   谛听奇道:“他非是当初的沈天君,主人莫非看不出来。”   地藏王道:“看得出又如何,真动起手来,弥勒岂非坐视,要知道在他眼中,本座要比沈天君还要可恨一点。”   谛听道:“主人既有如此忌惮,怕是瞒不过旁人。”   地藏王幽幽道:“旁人也难再出一个沈天君,这朵血莲你拿去服用吧,可抵得上千年苦修。”   谛听略有迟疑,然后将血莲叼住,本来准备下去后服用,哪知道血莲入口即化,随后化为蒸腾热力,诸窍随即通明,它内视体内,但见窍穴光明,类同星汉大千。   只这片刻间,它就得了天大的造化。随后它就明白了,过去血海的业力和业果都凝结到了血湖中,血湖又生出那血莲来,等于血莲秉承血海精华而出,且血莲精华乃是沈炼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将污秽业力转化为纯净道力。   如此它生受了如此造化,实是福分匪浅。   它道:“天君是有意示好主人么?”   地藏王淡淡道:“不是,他只是示威,显示一下他的造化手段。而且这手段,本座确实做不到。”   谛听奇怪道:“那他如何做到的。”   地藏王道:“两种可能,或是因为青玄救苦天尊,或是因为他本身确实参悟了因果业力的本质。”   谛听露出一丝畏惧道:“若是第二种可能,他就不下于当初未超脱的太乙道主了。”   地藏王洒然道:“当今之世,尚有玄都,三足而立,已然很难打破僵局,只要玄都不犯蠢,沈天君亦是没法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   自从圣后执掌朝政以来,赵国就国力日益强盛,不过朝堂之中的许多重臣,实际上都成了仙佛化身,其中尤其以玉清、太清一系的仙家居多。圣后本就是王母,如何看不出他们的底细,故而着力扶持了佛门,不着痕迹在朝堂上打压那些仙家化身的重臣。   为何许多仙佛都要混迹人间庙堂之上,却是因为玄皇既开仙界,便思掌控人皇之更替,以全天道、人道。   而圣后自是不愿做玄皇的傀儡,亦想独自占据人道气运,成上古人皇道果,届时就能在如今紊乱的天地中自成格局。如今玄皇的仙界正在侵袭其余大能的洞天,尤其是西方天堂和极乐世界自是玄皇最大的目标,故而圣后才会和佛门一拍即合。   何况仙佛之争,不拘于妙法抗衡,亦在于其他,故而朝堂之斗,也是他们斗争的体现。   在这里,圣后亦不得不做了让步,立魏王做太子。而魏王的太子妃乃是九嶷山何家家主的女儿,亦是玄女宫的传人,名字叫何淑英。   玄女宫正是道家仙宗,这一局自然是道门胜了。   当然圣后在位一日,那魏王就只能是太子。   因为老皇帝死了,而圣后也让群臣称呼她作陛下,虽未改元,但已然有天子之实。而且圣后直接称帝的事,也已经排上了日程,就定在九月九日。   已成太子的魏王近来却无暇顾及,因为他和太子妃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而且早有高人看过,太子妃生的是男儿,这将是他第二个儿子,亦意味着道门对他更大的支持。   而且他已经从妻子那里知道,如果他做了皇帝,将会成为这无数年来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人皇,待到功德圆满后,自能天地同寿,甚至地位相去仙界的玄皇不远。   这让他的野心更为膨胀起来,甚至决意废掉自己的长子,立太子妃的儿子为世子。   在太子野心勃勃的时候,沈炼也来到了神都。   他在神都城里闲逛,不由心里发笑,因为这神都倒是不亏“神”这个字,现今里面的神圣仙佛数量之众,简直可以组成小半个天庭了。   又想到皇城里的圣后本是王母,若是王母大方一点,还可以开一场蟠桃盛会,都不用到处请人。   “卖包子,刚出炉的包子……”一个小贩的叫卖声,十分清亮,竟然在嘈杂的大街上使人个个听得分明。   正因为他叫卖得力,故而生意很是不错。   沈炼朝那里一看,清悠地迈着步子过去。   他倒也不插队,慢慢排在后面,旁人也挤不开他,故而也没有人能插队到他前面。   轮到沈炼买包子时,那小贩一愣,说道:“表弟。”   原来卖包子的小贩正是沈炼地球那一世李风的表哥赵峰。   如今沈炼早不是李风的模样,可赵峰自然而然就一眼认了出来,甚至记忆里的李风亦变成了沈炼现在的模样。   沈炼道:“我买两个包子。”   赵峰讷讷递了两个过去。   随后沈炼给了钱,赵峰连忙道:“不用,我请你。”   沈炼微笑道:“收下。”   赵峰竟不能拒绝,只好收下,可是一低头的功夫,沈炼就不见了。   后面买包子的人又围了上来,使他脱不开身。   终于他将包子卖完,才闲下来思量,表弟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他越想越不对,难道他遇上了鬼不成。   “我可不是鬼。”沈炼的声音幽幽钻入他耳朵。   赵峰一惊,却发现沈炼就在他身边。   他道:“表弟,真的是你?”   沈炼笑道:“你不是做了名闻天下的大才子,怎么现在改行卖包子了。” 第194章 逆天改命   他们依旧是在闹市,可周围的行人却全然不动,像是处于静止的时光当中。赵峰和沈炼是唯二的例外,这一点被赵峰察觉,于是他更吃惊了。   赵峰道:“你是人是鬼?”   沈炼颇为玩味地说道:“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赵峰是沈炼地球那一世的表兄,但说起来,地球上的众生皆可以看做沈炼的一部分,因为那片地方乃是因他而生。沈炼甚至可以自认为地球神话中的一切创世者,为最初的“无”,最初的“一”,以及那先天地而生的“道”。   只是如今的赵峰固然还是赵峰,但已经非是沈炼的一部分,而他的前生今世,在沈炼眼中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赵峰似是想到什么,他道:“表弟莫非在这个世界里成了仙家?”   沈炼淡淡笑道:“你可以这么看,你还没说你怎么从一个大才子变成了小贩?”   赵峰自三十年前就到了这个世界,那时候他借着地球上的诗词歌赋,成了名噪一时的大才子,只是深悉自己的学识,比诸当世真正的大学者差之甚远,故而一成名就在京畿之地求田问舍,深居简出,偶有佳作流传,博取名望,却不出山,安安心心在这里做一个富家翁。   如此一来,他便到了花甲之年,可是三月之前,他突然早上醒来,就成了神都城中的一个小贩,如今身体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身体,回首过去三十年,恍然如梦。   他悄然打听,赵家传出赵峰瘫痪卧病在床的事,而现在这具身体,确然有过去种种事迹,并非凭空而生,只是家中贫寒,至今未曾娶妻。   赵峰平白得了年轻的肉身,仍旧是欣喜居多,而且三十年来他累积的家资不菲,亦收集到一些练气之法,只是到手时年纪太大,已然没有什么用处。   如今虽然二十来岁的年纪算是不小,但还有练气的机会,三月勤修苦练下来,隐然间有了些气象,他正准备修行一年半载,然后悄悄取回自己的部分家财,争取成为那仙家中的一员。   只是他道途刚刚起步,就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表弟李风,而且对方的手段几乎跟他过去听闻的仙家差不多。   这还是他见识较浅的缘故,没法想象如今他这位表弟已经成了古往今来都有数的道者。使诸佛菩萨都畏惧不已,使神仙妖魔不敢妄议。   面对如今高深莫测的沈炼,赵峰一股脑说出自己的经历,甚至连在地球时做朝小雨经纪人那一段都详细说了。   沈炼听后,轻轻笑道:“表哥这段经历,怕是都可以在地球的网络上写成一篇小说了,只是情节恐怕不太爽利。”   赵峰以前也时常看那些小说,听到沈炼的话,复又亲切不少,他道:“我知道自己是庸人之才,哪里敢胡乱动作,而且这世界上是真有妖魔鬼怪的。”   沈炼道:“表哥在地球上时也是突然就到了赵国,如今又是突然变成了现在模样,你说现在这身体也叫赵峰,过去二十来年的事迹,俱有根底,难道只是巧合么?”   赵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炼笑了笑,说道:“今后欲作何打算?”   赵峰道:“过去六十年,如若一瞬,我现今想求长存不灭之道。”说完后,他看向沈炼。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神秘莫测的表弟,在修行的道路上肯定比他走得更加长远,故而要趁此机会抱住表弟的大腿。   沈炼道:“那你是想要求长生逍遥?”   赵峰点了点头道:“正是。”   沈炼道:“表哥起步太迟了,若是正常修行,大约也只能做个守尸鬼,空活个二百来岁。”   赵峰不禁黯然,说道:“我也清楚,难道就别无办法了?”   沈炼悠然道:“也不是毫无办法,那太上的九转紫金丹、镇元子的人参果、王母的蟠桃或是一些不死神药,俱能帮你改善根骨。”   赵峰道:“这些东西都是传说之物,哪里能让我侥幸得到。”他嘴上这么说,却看着沈炼,希望表弟说一句“我有”。   沈炼淡淡道:“这些东西我都是没有的。”   他抖了抖袍袖,以示身上清清白白,别无长物。   赵峰有些失落,说道:“表弟还有别的办法帮我么?”   沈炼道:“你可以暂时跟着我,我替你想想办法。”   赵峰道:“好。”   暑气渐消,秋风万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神都风起,秋叶纷飞,万物肃杀悲凉。神都城中的气氛愈发凝重,却是本月九日,就到了圣后改天换日之时。   赵峰收了包子摊,近日都跟着沈炼在城中摆摊算命。   沈炼所算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每每必中,无一例外。教赵峰看得眼热,沈炼瞧他心热就传给了他卜算的窍诀。他两世为人,活了六十年,上手极快,一开始就能十中四五,后来渐渐十中八九。   这两日来,渐渐就有了名气。   被这具身体的街坊邻居称为赵半仙,至于沈炼早被人叫做活神仙。本来赵峰放着包子不卖,跟着沈炼修道,还被旧日邻居取笑,现在都羡慕他得了仙缘,学了真本事。   甚至还有人来给他说亲,但赵峰一概不应允。   沈炼混迹红尘间,教赵峰卜算之道,似乎无所事事,实际上诸天万界,没有一个人能算出他身在何处。   沉浸凡尘俗世中,对他来说已然起不到修行的作用,但他呆在神都城里,自然有目的。等到九月九日,就是徒儿金蝉转生之时,那时候自会有一番较量。   人皇之位,从来都是顺天应人,就算王母此番作为,亦是顺势而动。但沈炼要让自己徒儿具备人皇命格,可以说全然是逆天而行。   若要逆天改命,自有天劫人祸,他一身虽然足以挡之,却得将首尾弄干净,这并非是简单的事。   可世间有些路,本就是他这种人才能走的。若是旁人,想都不敢想。   至于赵峰,实际上颇有蹊跷,沈炼留他在身边,正是要好好琢磨一番,看看是什么来路。 第195章 万星飞仙术   离九月初九,尚且还有七日,沈炼意态闲适的呆在神都闹市中。活神仙的名头只在附近贩夫走卒间流传,尚且入不了贵人法眼,遑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圣妖魔。   此时银烛秋光,画屏幽幽。赵峰初看到沈炼的丹青妙笔,实是惊为天人,此刻但见得沈炼笔锋洋洋洒洒落在画纸上,星河点点,将那天上夜色,婉转呈现,不由陶醉。   突然沈炼收笔,一点墨水不自然洒在画纸上,登时将画卷污染。   赵峰这些年练就不浅的鉴赏书画眼力,不由暗叫可惜,说道:“怎么最后一笔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沈炼清幽的目光着落在满空星辰上,轻声道:“这世间的是非,着实不少,你若是求我,我就帮你一次。”   他这句话似呢喃自语,叫赵峰听见,却摸不着头脑。   此刻星空彼岸,生出无尽光华,那是一圈极为广大的辉芒,最核心处正是一座宫殿,外面徘徊着九个巨大的古朴大鼎,浑如九颗巨大古星,气机勾连,有滔天的神威显现,显示出里面主人家的至尊至贵。   而在光华之外,有一把如梦似幻的神刀,散发出如丝如缕,近乎颠倒真假的气息似水光一样侵袭过去,使那些光华渐渐黯淡。   同时神刀旁边,还有一把尺子,通体金黄,自有一股堂堂皇皇的王道威势,教人胆颤心惊。   尺同时一座几乎遮天蔽日的玄黄宝塔,将那一圈光华笼罩,阴影巨大,十分沉重。   在星空深处,更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至强威势,含而不发,似乎一动,就能摧枯拉朽般横扫星域。   “魔主、清虚,孤何时跟你们有过因果,竟然引得你们联手造访。”浩浩荡荡的皇者之音,涤荡星空,九只古朴大鼎嗡嗡作响,发出更沉重的杀伐气机,将侵袭过来的外界气息稍稍遏制住。   跟衍虚形容一般无二的他化自在天浮现在九鼎之外,如梦似幻的神刀就在他胸前,跟他浑然一体,似能穿过任何空间阻碍,斩杀任何有形无形空间的一切。   在魔主不远处正是清虚道人,这位昆仑山玉虚宫一脉的道家强者,竟也跟魔主联袂,如此阵仗,若是传出去,必然能轰动宇宙。   何况暗中还有一位伺机而动的绝世强者,引而不发。   魔主悠悠道:“禹皇难道还不清楚,这九鼎便是你招灾惹祸的根源,如果你识相一点,将九鼎交出,将是你如今最好的选择。”   原来这位皇者正是消失许久的人皇大禹,他是自古以来最强的人道皇者之一,论盛名或许不及伏羲大圣,可两者神通之高低,恐怕还得比试之后才能见分晓。   如今这位盖世皇者,隐居星空彼岸,近乎与世无争,还是被魔主、清虚寻到,将有一场大祸。   禹皇冷笑,似雷霆一般震动宇宙,他道:“自辟地开天以来,清虚你就甚少沾染是非,如今终于忍不住要入这滚滚红尘中了么?”   清虚道:“如今沈炼、玄都、地藏并立当世,都有横压古今,求证最后一步的可能,若是他们成事,我等下场便很难预料,不若奋起一搏,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禹皇亦是万古人杰,何不跟我等联手。”   禹皇大笑,说道:“我跟你们联手,还不如投靠他们三个其中一个。”   清虚淡淡道:“跟他们三个合作,自然只能居于之下,而我们暂时联手,却不必分出高低,依旧有超脱的希望,再不济也不会在大劫之下,早早沦为画饼。”   禹皇道:“道人果是爽快,只是我玩权谋时,天帝尚未成道,你等之言既不能吓我,亦不能诱我。”   清虚叹口气道:“那只好开罪了。”   虚空里荡起一阵笑声,似能穿透时光,万古不朽。九只大鼎隐隐透出无上玄光,伟岸的道气流转出来,似乎藏有开辟宇宙的壮阔。   跟着九鼎幻化成九个博冠高带的皇者,丝丝道气垂落身周,好似将整个宇宙太虚的权柄执掌,教人甚至不自觉生出臣服的感觉。   魔主自然不会臣服,他修长的一双手,惨白如玉,轻轻握在刀柄上,玄妙无比的气息透出,如梦似幻的刀光,瞬息间划破层层叠叠的空间,一刀化为九道刀光,向着九个大鼎幻化的皇者斩去。   刀光颠倒梦幻,难辨真假,似银河落九天,天帝重临,充满无敌的风姿。   面对玄奥壮阔的刀光,每一位皇者身上都腾起一圈光轮,罩在脑后。那是星光,好似每个皇者脑后都是一重宇宙,同宇宙结合,自有无垠的神力。   刀光着落在皇者身上,就像进入浩大的宇宙中,难以建功。   清虚赞道:“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禹皇已然全然得之。实是令人钦佩,可惜今天我们不是一个人来。”   人皇尺轻轻一动,便有淡淡波纹荡漾,可是一到九个皇者身周,立时山崩海啸一般涌出伟力,顷刻间就要将宇宙崩塌。   九位皇者中,其中八位立时水光一样散开,须臾间就布置成了一座先天八门,环环相扣。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道气机激荡,将中心一位皇者包裹住,如元始天尊位居中央,任由宇宙生灭,我自巍然不动。   清虚道:“广成道兄,现在就看你的了。”   “好,看我如何破去他的龟壳。”一声爽朗的笑声充沛宇宙之中,许许多多的星辰居然随之而动,撞击禹皇布下的先天八门大阵。   此时在人间,沈炼抬头看向星空,他的神念穿过无穷时空阻隔,可见一些星辰如同流星一样往一个方向过去。   而人间凡人要看到这个景象,得等到数万年以后。   当然前提是数万年后,人间还存在。   沈炼行金刚坐,静默不动。   心念之间,元神已然跨过无垠时空,到了星空彼岸。   那群星飞驰的仙术,乃是元始所创,唤作“万星飞仙术”。玉虚宫之中,唯有广成子将之练成。此术威力之大,几乎能有盘古幡数成威力,着实恐怖。 第196章 玄牝之门   沈炼见识过不少道主的法,而且万年前的自己还在岁月长河中同八大道主的道影鏖战,故而看到万星飞仙术仅是略有赞叹,并无惊讶。   不过道主的法果是奥妙难言,广成子练成此术后,居然能有几分混元无极境界方才具备的气息,群星轰杀之下,饶是禹皇以承载人道气运的九鼎布置出先天八阵,居然一时间也被那浩瀚的星力包裹在星空中。   但沈炼并无立即出手相救的心思,遥遥在星空深处,观察这一切。   他气机混芒,无痕无迹,纵然地藏、玄都在此,无心之下,亦难以发现他。倒是沈炼却发现了掩藏的另外之人,正在禹皇的那处宫殿中。   原来他还有帮手,沈炼心念一动,便已分明。   轰然间一只纯白的妖狐出现,双眸是海水般的湛蓝,而九只妖尾横隔星空,像九条长长的星带,稍稍摇曳,就是使一条星河奔涌,扫向那轰杀过来的群星。   位居中央的禹皇长啸一声,使出禹步,踏罡步斗,先天八阵瞬息间瓦解,同时九只大鼎浮现星空,爆闪无尽光华,尔后化为九个光圈罩在九尾之上,妖狐的力量又复激增。   同时禹皇踏罡步斗的雷霆,引动宇宙应和,太虚之上可以看见九九八十一道不朽的雷纹浮现,仿佛道道都可以灭世。   清虚寂然的眼神一动,原本罩住禹皇的玄黄宝塔迅速化为流光回到自己头顶,丝丝缕缕玄黄之气垂下,任由外界能量潮汐汹涌澎湃,里面自成一片不受干扰的净土。   人皇尺好似一条惊天长蛇,盘桓宇宙,气息混混冥冥,似静非静,似动非动。   魔主持刀而立,不在如过去一般若有若无,气机恐怖到了极点,一时间他周围竟似有无量魔军,咆哮声震穿宇宙。   而星河深处一个身着淡黄道衣的道人大踏步而来,托着一枚仙钟,上面星力流淌,钟鸣清悠,妙不可言的仙气似天河一般在他足下奔走,慢慢蔓延到前方。   这人正是广成子。   他和魔主、清虚三人各自占据一个方位,仙魔两种气机互相勾连,形成奇异的立场,笼罩宇宙,断绝古今岁月一般,将禹皇和九尾天狐困住。   饶是九尾得九鼎之力,亦然没法击穿三人气机勾连的奇异力场。   妖狐渐渐变化,成了一个容貌极美的少妇,她不但美到了毫无缺陷,更有一种慵懒的风情,勾魂动魄,却不邪魅。   禹皇牵着她,低声道:“连累你了。”   九尾天狐懒洋洋靠在他肩上,道:“不连累。”   禹皇道:“广成仙尊,以你跟轩辕的关系,不当看上孤这九鼎,因此孤想问一句,你为何而来。”   他说的是实话,亦是自己不得解之处。清虚和魔主真正图谋的是九鼎,这禹皇昔年用以承载人道气运的至宝。但广成子在上古年间,就是人皇轩辕的帝师,深悉人道,并且亦有人道至宝,根本无须借助九鼎,就可以插手人皇更替的局势中。   广成子道:“禹皇,你若放弃抵抗,我们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禹皇淡淡道:“孤向来顶天立地,没有屈服的打算,更不会求人。仙尊尚未回答孤王,你为何来此?”   魔主的笑声传来,接着道:“我以天魔自在的妙谛请广成子道友来此的。”   禹皇深深看向魔主,道:“魔主就不怕底细露出后,将来被人抓住破绽?”   魔主洒然道:“若是被找出破绽,我只会更加高兴。”   禹皇道:“难怪你会成为历代最强的他化自在天。”   他自然明白魔主的意思,此人愿意将天魔根底掏出,正是说明了他天魔之道已经圆满无暇。若是这还能被找出破绽,只要被他知晓,就能弥补,将他的天魔自在之道臻至更不可测的境地。   同时禹皇更清楚这代魔主的疯癫,那是浑然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致力于追求更高的修行,更圆满的魔道。   正应了那句话——不疯魔,不成佛。如果不是生在当今之世,这位魔主恐怕才会是宇宙中最大的劫数。   魔主道:“废话少说了,还请广成子道友拿出真本事来。”   广成子深深看了禹皇一眼,淡淡道:“得罪了。”   只见广成子将空着的一只手翻出来,登时一枚印玺出现,那正是番天印。一时间禹皇和天狐俱都生出宇宙颠倒的感觉,同时无数年来首次觉得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那正是番天印,元始天尊亲自练成的至宝。万古以来,广成子仗着番天印,不知道将多少强敌打得飞灰湮灭。   一股无法想象的惊世气机瞬息间将禹皇和天狐锁定,他们心念出现了刹那停滞,随后只看到了番天印将两人的视线完全覆盖,金黄的道芒几乎将两人的法身切割成碎末。   天狐的九尾在生死危机下,自然摆动,浩浩荡荡的伟岸巨力,跟番天印打出的金黄道芒硬憾。   与此同时人皇尺蓦然一动,风卷残云一般将禹皇和天狐周围的护体光华一扫而空,星空澄净,甚至没有半分尘埃,就算是凡人,也可以隔着清晰的太空,将二人看得分明。   番天印横压到两人头顶上,九只妖尾好似一朵莲花将番天印拖住。九鼎浮现,嗡嗡大作。   禹皇终于回过神来,双眼放出神芒,两道神龙一般的雷霆打在人皇尺上,剧烈的白光覆盖住宇宙,一瞬间所有人的神念都察知不了周围的具体情形。   可是禹皇并未松口气,因为他突然间发现自己的精气神一下子散开了,原本浩瀚无边的法力,竟然没法轻易凝聚。   同时一抹淡淡的刀光贯穿时空而至,隐约可见无数鬼哭神嚎。   他心头震怒,却没法阻挡这刀光了。   但突然间一切时空都静止,禹皇耳边有人轻声道:“姒文命,你要记住,我救了你一次。”   星空中,一扇门突然打开,无数肆意飞溅的能量都被吸纳进去,连那一抹刀光都不例外。   “玄牝之门!”清虚骇然失色。 第197章 太昊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虚空中有长河滚滚的幻影,荡起道音。   这句话精微奥妙,其中玄牝之门,更是引人遐想,上古时更有天纵之才,从这一句话推出玄牝之门乃是玄关一窍,曰:“谷神之动静,即玄牝之门也。这个门在人身为四大不着之处,天地之正中,虚悬一穴,开阖有时,动静自然,号之曰玄关一窍,又号之曰众妙之门。”   那位天纵之才不但有此推断,更真的由此练出大道,成就大罗。只可惜他终归理解出了偏差,悟出的玄牝之门,若凡人见云隐九天神龙,只见得一爪一鳞,不知龙的的全体。实则玄牝之门,近乎佛陀之真如本性,为宇宙根本。   一旦真正参悟,便能无穷法则加身,万法辟易。从古至今,只见诸猜想,并无人真正修成。   而如今臆想中的事物,居然成为现实,活生生落在广成子等人眼中,对他们的震撼,甚至要比玄牝之门真正展现出的威力还要大。   跟着琴声悠悠,好似存神过化,无始无终。而星空中残留的杀机,亦被琴声轻轻消弭。   清虚一笑,说道:“莫非是太昊来了,何不见一面。”   星空之上,玄牝之门,只不关闭,但也没有再汲取宇宙中的能量,似有似无,道气幽深玄远。亦没有人出现,却有琴音淡淡,似山间流水,竹林清风,高情雅致,超凡脱俗。   清虚似笃定来人必是太昊,悠然道:“既是太昊出手,我们还是回去吧。”   魔主淡淡道:“他既然不敢露脸,未必就是太昊,何况事已至此,岂可干休?”   禹皇高声道:“魔主,今天的事,孤也不会和你干休的。”   广成子道:“若是太昊,还请现身一见,你若是想救禹皇,我们就给你一个薄面。”   魔主冷冷发笑,不再言语。广成子和清虚两人都跟太昊在上古相识,跟他却没什么交情。玄牝之门固然盛名极大,可他们这种人度过了开始的惊讶后,岂会对此束手无措。   玄牝之门轰然一震,变得更加透明,一股至高无上的玄妙道气从中阐发出来,似流淌着宇宙中最玄妙的法理,将要同亘古长存的大道功德相合。   禹皇的九鼎嗡嗡旋转,沿着九个玄妙的轨迹,纷纷绕着玄牝之门游走,紧接着,丝丝难以言喻的光辉从玄牝之门冒出来,仿佛玄牝之门成了一个有灵的生物,开始觉醒出近似至高无上的天道的力量。   浩浩荡荡的雄浑道气,就像是一条条湛蓝火龙般,正在恣意升腾,星空变得格外明亮,像是万古擎苍,青天隐隐。   那种包容万物,无边无垠的感觉,深深冲击广成子等人的道心,使他们的道性发生动摇,更明白了玄牝之门将会爆发出极度可怕的力量,绝然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广成子对魔主道:“走吧。”   清虚一言不发,人皇尺飞进玄黄宝塔之中,紧接着一道玄黄长河钻入星空深处。魔主深深看了玄牝之门一眼,紧接着当空消失。   广成子托着仙钟,一声清远钟鸣悠悠不绝,而他亦足下生出一朵道气烟云,很快飘渺无踪。   玄牝之门缓缓消隐,星空澄净。九鼎缓缓落在禹皇周围,他皱眉道:“太昊道兄,为何不出来一见。”   九尾天狐抿嘴一笑,说道:“哪是什么太昊,出手相助的便是青玄的沈天君吧。”   有淡淡玄音飘来,问道:“连广成子、清虚都认为刚才是太昊出手,怎么夫人一眼就认出是某。”   “适才的琴音确然是深得大圣遗音琴的精髓,只不过我天狐之身,论法力神通确实不及道佛两家顶尖之人,但有一样本事,别家亦不及,故能侥幸看穿沈天君的真身。”天狐平静的眸子看向前方,在她清澈的眼中,有沈炼的道影,虽然淡到了极点,可依旧能看见。   沈炼再不掩饰,直接出来道:“原来九尾天狐修行到了极致,真的能与天道相通,练成类似佛陀法眼之类的本事。”   天狐道:“我也是受了太乙道主的恩泽,方才有此侥幸。”   沈炼颔首道:“难怪。莫非夫人正是我青玄太微阁中那卷天狐手札的主人?”   天狐嫣然笑道:“我本涂山氏之女,很久以前就嫁给了文命,后来修行遇到了劫难,入了轮回,懵憧无知许久,才被太乙道主点化,那时候我叫做青凤,确实留下了天狐手札,转交给元清道人,留在你们青玄之中。”   沈炼道:“果然如此,那么夫人对太乙道主了解么?”   天狐道:“你救了我们夫妇的命,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关于太乙道主的事,我亦没法给你说,毕竟你也清楚道主超脱前的经历占据了所有的时光长河,皆可以看做真实,更可以看做虚假,我就算说了,那也不能当真。”   沈炼轻轻颔首,他清楚这一点,就像他先果后因,创造了法灭尽之地,创造了地球。但那里依然有太乙道主的一段过去经历留存,但若是有人去寻找,就会发现了无痕迹,一切因缘,都已然被抹去,若非清水道君提过一句,甚至沈炼都没法笃定有过此事。   既然沈炼创造地球,太乙道主又有一段过去经历在地球,能说太乙道主跟沈炼有关系么,按照常理来说,可以说是有的。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关联,那只是道主的特征。正如同地球依旧有三清道主、佛陀的传说留下,甚至昆仑山还能见到太上和女娲的遗迹,俗世中也有道经佛典。   “十方无影像,六道绝形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才是道主啊,我确实多此一问了。”无便是有,不在既为无所不在。沈炼到了今天这一步,终于能理解一点道主了。   但要说懂,那还不能这样说。   “沈炼,你故意让他们以为你是太昊,究竟是什么意思。”禹皇在旁边沉寂良久,突然发问。 第198章 再见清水   宇宙中的星辰繁多到不可计数,纵然此前广成子的万星飞仙术将附近的星辰招来了不少,但远空之中,依旧有星光汇聚成河,好似无边浪潮,使人不自觉生出渺小卑微的感觉。   相比宇宙的浩瀚,时光的无尽,哪怕是沈炼这般存在,都确实不显得那么伟岸了。   饶是如此,禹皇一眼看向沈炼,依旧下意识将沈炼和无垠星河联系起来。难以分出二者,谁究竟才是渺小。   他不禁心里苦笑,自己也是万古天骄了,可比起沈炼的成就,依旧不算什么。这种境界已经不是通过岁月累积可以做到,甚至根本没法做到。   沈炼的视线以及神念跟星空中每一缕星光结合,感受着星力的绵长以及奇妙,那像是藏着孕育万物的道,一切的开端,甚至有生命最初的那一抹感动在其中。原来星星也是有语言的,也是会说话。他不意外,且欣然,然后从这片迷蒙的心境中解脱,平静地对禹皇道:“道体无形,功用无限,太昊知先天之道,调后天之气,故为第一位人皇,百王之先,他的本事有多大,我没见过,只是大抵能猜到几分,这样的人不会陨落在过去那些大劫中,我只是想让世间的人,忆起他的存在罢了。”   沈炼无匹的霸气,就从这寥寥数语中显现出来。令禹皇深深体会到如今沈炼那种目空一切,又理所当然的气概。这种气概他过去曾有过,现在已经没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变弱的缘故,而是知天之高,见地之厚的必然结果。   难道沈炼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他见到了更高的天,进入更厚的地,却又能顶天立地的缘故。   禹皇沉默片刻,淡然道:“我欠你一条命,会还的。”   饶是以他的骄傲,也没法在沈炼面前称孤道寡。   沈炼微笑道:“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求我一次,只是看来,你是永不会这样做。”   禹皇默然。   天狐道:“妾身如果求沈天君呢?”   沈炼洒然道:“我只知道禹皇一生,从不求人的。”   他来如春梦,去似朝云,天狐和禹皇还未曾好好回味沈炼的话,便察知到沈炼的影踪了。   天狐问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禹皇道:“能屈能伸是王道,一往无回是霸道,而姒文命一直以王者之尊,行无回霸道之事。沈炼之意,无非是欲让我由霸道归王道。”   天狐道:“这难道不好,我向来听说王道才是正道。”   禹皇叹了口气道:“有的人他生来是什么样子,便永远是这个样子。”   天狐微微一笑,握着他的手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样,咱们永远不分开。”   禹皇拍着爱妻的肩膀,良久后,道:“我们都欠了他一条命,大不了将来还这条命给他便是。”   天狐道:“我去清水天一趟吧,清水道君应该能给我们一些指点。”   ……   沈炼就在清水天之外,同第一次来清水天不同。不同的是沈炼,不同亦是清水天。   玄皇立下的天界蚕食了无何有之乡中许多洞天,但清水天是个例外。   在沈炼眼中清水天已经不是一片水光,而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流。从前的天庭有天河,无垠无尽。现在的天庭也有天河,正是清水天,不服玄皇管。   面前的河流已经跟人间宇宙勾连在一起,澄澈的河中,倒影着宇宙星辰,甚至能看到一些被玄皇以大法捉拿入仙界的星辰在眼前的河流中漂浮。   河流不时奔涌,澎湃的浪潮始终不会落在岸边上。岸边是虚无的太虚,是一无所有,甚至体会不到时光的流逝,而河流就仿佛是时光一样,日夜不停,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其停顿。   上善若水,水近乎道。沈炼深深明白,清水道君真正让人忌惮的不是她太乙道主之女的尊贵身份,而是她确然是无双的道者,足以较世间任何修行者正视她,包括沈炼在内。   浪潮一个又一个生出,河流上泛着银白的光,像是月光,却看不见月,像是日光,却看不见日。   一个女子踩着浪头走来,衣裙白的像是雪,肌肤更胜过白雪,容貌清丽,哪怕是得道的仙佛,都不敢直视她。   沈炼微微敛着目光,一步踏进河流中。不会凝滞的河水在此刻凝滞,因为结成了冰霜。   两人相隔了五步,却似隔着海角天涯。   沈炼先开口,纵然天涯海角的距离,于他而言,亦如在面前一般。他道:“见过清水道君。”说话间,他还微微欠身。   清水淡淡道:“你比之前生分了。”   沈炼笑了笑,说道:“不是生分,而是为了感谢你。”   清水“哦”了一声,神容幽静恬淡,只是道:“如果是为了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那就不必了。”   沈炼瞧着清水的足,没有着上任何鞋袜,足下亦没有结冰,那是他道力不能及之处,亦不能及之处,否则就是冒犯了。他悠悠道:“这门法诀能移前做后,颠倒过去未来,实是不可思议,我想知道它的来历。”   清水道:“大约你以为这是哪位道主的手笔??”   沈炼道:“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但后面察觉了有些不对,故而才来找你解惑。”   流水哗哗从清水无一丝遮掩的玉足下流过,她沉默良久,才道:“你可知道,太乙道主和佛陀争斗在岁月长河中,但实际上他们斗争时,还有第三人可以插手两人之间。”   沈炼凝目清水,触碰到她动人的眼眸,似乎想要捕捉清水此际的心思,但稍稍体会,就如鸿飞冥冥,根本无从入手。   他道:“究竟是谁有这般本事?”   沈炼顿了顿,接着道:“道主的一生本就是虚妄不可知的,按理说不应该有一个真实的你出现,何况我至今算不到令慈的痕迹,可如果世上真有她,也不该毫无痕迹,除非她也超脱了。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颠倒梦幻,孰真孰假,难道是他?” 第199章 大道如青天   清水偏过头,看着河岸边,那里出现一个皇者身影,正是玄都,亦是玄皇。   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猜到的。”   沈炼淡淡一笑,到了清水身边,指着玄皇道:“最近他经常来么?”   清水点了点头。   沈炼轻声道:“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朋友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清水白了沈炼一眼,大约自她生来,万古岁月中,都很少做出这样的举措,故而一时间的风情,竟让沈炼都在平静无波的道心泛起一抹异动。   似是三分春色入心,半随流水半尘埃。   清水亦罕见道心波动,随后止住,悠然道:“沈炼,替我赶走他吧。”   沈炼付之微笑,适才因他道法结出的坚冰寸寸瓦解,成了万千冰屑,一齐轰杀玄皇过去。这虽然是冰屑,内里的玄妙却是万星飞仙术。   贵为天帝至尊的玄皇面对那万千冰屑,如何看不出其中内含元始万星飞仙术的玄妙,这门可怕至极的神通,确然能给他制造麻烦,故而玄皇并未掉以轻心。   一座金桥当空浮现,几乎看不见尽头。紧接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烈大爆炸出现在金桥之前,跟着就有阴阳暴动的混芒滋生,无数极端的力量在金桥外出现,仿佛末日情景。   但是金桥永恒不动,万古不朽,生生将那些惊世的爆炸力承受了。玄皇突然就出现在金桥,居高临下眺望清水和沈炼二人。   淡漠的眸子,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身周种种道则演化,好似万千神龙围绕,衬托他这宇宙至尊的威仪。   沈炼和清水两人足下俱都生出潮头,恰恰跟金桥平齐,对视玄皇。   清水稍稍退后,留下沈炼在前。   这两位当世最巅峰的至尊,就这样不期而遇的准备交上手。   沈炼没有意料到,玄都亦没有料想到。   也正是这样的意外,才会引动此战。   仙界深处,玉虚宫煌煌而动,盘古幡的虚影出现在仙界上,似是要做玄皇的坚强后盾,但沈炼足下长河滔滔,清水就在身后,亦是他的后盾。   没有多余的话,沈炼指尖如同拨弄琴弦,长发飞扬,神情似醉非醉,引动大道和鸣。无数道灿然的剑光就这样从沈炼指尖流出,好似长空星夜下,下起了一阵流星雨。   而沈炼的剑光比任何流星雨还要可怕许多,霎时间笼罩了沈炼面前所有的空间,似乎能将整个仙界摧毁。   如果玄皇没有阻挡剑光,仙界可能真的会在沈炼的无穷剑光下成为断壁残垣。   清水悠悠道:“此剑何名?”   沈炼立时回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就叫碧落黄泉吧。”   正如沈炼所言,这剑光覆盖一切,哪怕逃到碧落,归去黄泉,都在剑势笼罩之中。   玄皇没有打算逃避,足下的金桥蓦然一动,金光爆闪,难以言喻的道气一瞬间横隔在一无所有的虚空中,登时化为一只能够擎苍的大手,如同佛陀之五指山,元始之番天印一般,散出无尽幽玄的神秘道韵。   沈炼的剑气面对这只仿佛大道所化的手,无畏无惧,斩落其上。如同瀑布撞击山石,江潮撞击堤坝,纵然难以损毁那阻挡自己的屏障,可依然造成轰天的声势出来。   道道声响,若九天玄刹。   玄皇本来纹风不动的道袍开始轻轻飞舞,安稳如泰山的金桥出现颤抖。仙界里的人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那是沈炼的攻伐势头带来的。   如果不是玄皇只身挡住了沈炼的攻击,恐怕后果难以想象。   这时候八景宫和玉虚宫的人才体会到当初沈天君究竟是何等样的风采,难怪一位位名震万古的大能都在其手上陨落。   正当这种颤栗愈演愈烈的时候,玄皇的道音响动九天十地。   “大道如青天。”   那是万股不能磨灭的玄音,亦是苍天大道的呐喊。   登时无何有之乡从无生有,一幕万古青天突然降下,种种不可思议的玄气瞬息间如潮水一样淹没沈炼发出的无垠剑气。   玄皇此刻才展现出天帝那种风采,代表煌煌天道,出手正如青天,无可阻挡,无可匹敌。   这些时日,他重开仙界,获得的收益,终于展现出来。   沈炼不但被那青天大道湮灭了剑气,甚至那青天还直接压过来。   玄皇深刻幽邃的眼神如利箭一般射向沈炼。   沈炼明白他的意思,你的道能斩灭这万古青天么。   似挑衅,似轻蔑。   沈炼没有多话,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清水清悠道:“若是暂不能敌,我来帮你。”   沈炼摇了摇头,神容轻松泰然。   世间或许还要他觉得棘手的事,但绝不是现在。   清水瞧着前面沈炼的背影,终于泛起一丝奇异的表情,在她眼中沈炼已经成了虚空、时光、生死、过去、现在、未来甚至一切能想到的事物。   西方天堂泛出彩色,天堂之门打开,露出阿罗诃冷酷的容貌,已经如白雪般的络腮胡好似根根可以刺穿万古的短戟。他身边的天使长道:“既是一,也是万。”   阿罗诃不自觉颔首,眼神复杂。   极乐世界,弥勒佛高坐须弥山,叹道:“真空不空。”   阿罗诃见到了,他也见到了。但两人所见,俱不相同。   沈炼的道确实值得他们去深思,去体会,故而深思体会之后,更是心情复杂。   能看到此战的人皆有所获,玄都和地藏除外。   玄都神情淡漠至极,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即使天塌地陷,宇宙崩毁,也似不被他放在心上了。   而地藏王本就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不假于外,自给自足,独断九幽!   沈炼化手掌为刀,刀气空濛,居然将镇压下来的青天撕裂,同时浩荡的刀气,四方散开,似碾碎时光,分割万古,竟然跟那大道青天纠缠起来,随后一种莫名的力量缓缓诞生。那是沈炼和玄皇都没法掌控的力量,似岁月,似命运,似所有。   这股力量随之散开,侵袭到玄都和沈炼身上。   两人各自一震。 第200章 三盏灯   玄都足下的金桥渐渐消失,随后他整个人缓缓降下,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适才那场交手中他究竟是占了上风,还是吃了亏。   沈炼同清水道君足下的潮头也缓缓降下,他负手看向玄都,微微笑道:“玄皇还不赶快回去疗伤。”   玄都没有说话,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入了八景宫深处。这番举动显然是表明了玄皇之前跟沈炼的交手,他着实吃了亏。   可玄皇走得干脆,亦是出乎暗中观察的人意料之外,但又反应出他直指本心,不关乎外物的行事风格。   沈炼此时有些惺惺相惜了,玄都能修行到今天这步,可不全是靠太上的遗泽,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存在。他回过头,对着清水道君浅浅一笑。而清水道君清晰看到沈炼负着的手在轻轻颤抖,只是在这河上,外人是没法瞧见沈炼究竟的。   很快一个浪涛卷来,两人就进入了清水天。   长廊画壁,假山流水。清水道君和沈炼各自找了一块石头,相对而坐。淡淡的云烟,阻隔不了两人的视线念力,而置身这种环境下,更有仙佛气息。只是实际上,世间的仙佛几乎都及不上二人了。   清水问道:“你的伤势还需要养多久?”   沈炼轻声道:“稍作休息就行了,这次跟玄都交手,倒也有些收获,至少摸清了我目前实力的极限。”   清水道:“你们之间,现如今谁高谁低?”   她的直接爽利,并不出乎沈炼意外,但沈炼即便早有准备,依旧沉吟一会,才道:“不好说,他有太极图,如果要灭杀他,只怕天地间尚无人有这本事。”   清水倒是不奇怪,她说道:“他将太极图炼化,确实极难置他于死地,如今玉鼎道人又倒向他那一边,使他确实有了一统寰宇的本钱,只是你大约也不准备让他轻松成就天帝霸业吧。”   沈炼似不在乎,淡然道:“我现在是欣然居多,毕竟将来的路不是一帆风顺,故而才会显出精彩来,你应该明白。”   清水道:“我明白,但不这样想,还有,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沈炼轻轻一笑,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天地间有三盏灯,如今其中一盏灯已经到了清水手上,世间还有另外两盏灯,在八景宫,在玉虚宫。除了沈炼,大约也没有别人能将这两盏灯取来。只是沈炼想的不是如何将两盏灯取来,而是在想三盏灯都到了一个人会发生什么。   如果沈炼以最大的恶意猜想,那么当三盏灯集齐之后,兴许清水会比任何一人都有机会超脱,那么沈炼、玄都、地藏都会成为一场笑话。   但沈炼纵然知道有这种可能,他还是会按照约定将两盏灯取来交到清水手上。如果是玄都和地藏就不会继续遵守约定,这就是沈炼和他们的不同。   真正的道者都是绝对理智的,而沈炼在看似理智的背后,藏有一丝旁人都意想不到的疯狂。他是真正将人生视为游戏,并且深情投入其中的人,甚至那丝本能的疯狂,似乎还在期待清水真可能在集齐三盏灯后,成为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届时他们是陌路,还是陌路?   谁知道呢。   沈炼回答清水时,便已经想了这么多。可是他无论想多少,内心的决定早已坚定不移。   他此时想的事,以清水的智慧自然是清楚的,可她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向来坦荡的清水避开了这个问题,似乎更证明了那个可能会成为真的。   两人继续聊着,沈炼此前受到的伤势飞速好转,甚至一点事都没了。到了他们这一步,再严重的伤势,都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哪怕是差点灰飞烟灭,但只要还有一点真灵留存,都可以很快复原。这就是混元无极的特征,如果是道主的话,那就是另外一重境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呢,沈炼大约猜出一点,可能就算其他所有道主都围攻某一个道主,也没法对其造成事实上的伤害。   他们之间聊的话题并不高深,甚至沈炼还谈起了如何种花种草,因为清水居住的地方确实很单调,就跟她这个人一样,没有多余的事物。   而沈炼和她的不同就在于此。   清水不喜欢多余的东西,沈炼却不无不可,甚至做些多余的事,亦是他生命历程的一部分。   两人没有因此生出争执,因为清水不会在这种枝节上纠缠,而沈炼亦不会试图去说服别人。他喜欢表达自己的看法,但不会强求旁人去接受。   可是沈炼到底是不同的,他虚空造物,弄出许多仙药的种子来,落在周围的假山流水间,很快就开花结果。   清水罕见的没有阻止,大抵她待沈炼还是有所不同的。正如上次沈炼在这里请她吃烤鱼,那是她自己都未预料到,却接受了的。   世俗的人如果知道他们相处的方式,大都会以为两人间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其实是一点都没有的。   沈炼最是清楚,假如清水决定要杀他,不会有一点犹豫。   因为清水实是一个纯净的人,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唯有“思无邪”三个字。她是那样的自由自在,亦没有真正的羁绊。   沈炼从清水身上,真正看到了太乙道主的影子。   事实也是如此,哪怕清水总是似对太乙道主有些怨气,实则她深深地像着太乙道主。沈炼能发现,清水自己也清楚。   但沈炼绝不会说这件事,正因如此,他才会是清水的朋友。   沈炼的神气圆满无漏,再无任何一点不谐,他道:“我想去见我师姐。”   顾微微就在清水天,在这里,未必有在沈炼身边安全,但现在她确实适合呆在此处,因为顾微微终归不及朝小雨天才,不及她强大,不及她更有力量。   她不愿意做沈炼的拖累。   清水点了点头,带着沈炼去了顾微微所在之处。   清水天里面已经有了一片海,波涛如怒,聚敛如峰,狂骇的力量,毁天灭地的气机,都让人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上一刻。   顾微微在这里不止呆了一刻。 第201章 偷天   清水和沈炼默默站在岸边,远方的海浪再怎么声势浩大,都畏惧着,不敢靠近两人。   这里的海水是纯净的蓝色,天空亦是蓝色,水天一色,美丽极了。   清水道:“她确实很努力地修炼着。”   沈炼瞧着顾微微在海浪中颠簸的倩影,甚至能清晰无疑的察知她现在受着怎样的苦。这里的海浪不是普通的海浪,里面蕴藏的力量,足以将一座万丈摩崖,打成碎末。   顾微微正是在这种力量下苦苦挣扎。   假如不是清水道君暗自的庇佑,她就算再怎么努力,恐怕早已粉身碎骨,神魂分裂。这样的挣扎,确实是有益处的。   沈炼可以感受到顾微微现在体内的法力是那样的深厚,哪怕是她自己,恐怕都未必能发觉这点。正是在大海里,才让她法力越来越深厚。   只是时间太短暂了,如果再给她一万年,定会大不相同。   于是沈炼给了顾微微一万年。   清水就在沈炼身旁,看到沈炼手里结出一个法印。那是岁月印,沈炼在偷天。从天那里偷了一万年的时光。   可见时光从沈炼指尖流转,然后流到海里。   一瞬之间,就是万年。   沈炼咳了咳,口里喷出鲜血,那是道血。鲜血淌落在地上,立时清水天就震动起来,大海发生海啸。   他的一滴血可以压塌一座仙山,何况刚才吐出的是一口鲜血。   沈炼道血的力量,都展现在这场恐怖的海啸当中。清水道君没有动手,而是望着前方。那里已经是一万年过去,如今的顾微微到底修炼到什么地步,她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顾微微在海啸中,跟过去温婉的模样截然不同。眼神没有过去那种轻柔,而是十分凛冽。   她扬起衣袖,无形的力量从长袖里荡漾出来,同凶猛无边的海啸抗争。那已经不是通过取巧的对抗,而是实打实在遏制海啸的汹涌澎湃巨力。   弱不禁风的身子,竟展现出如同昆仑山一样的巍峨姿态,飞舞的长袖,竟也似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般不可阻挡,将如山如岳的海浪击碎。   清水道君只看了数眼,就收回目光,对着沈炼道:“她算是将太虚神策练到了很高的境界,但还不足以自开洞天,成为太乙真仙,当然也不能真正帮上你什么忙。所以你折损道行,为她偷来万年的岁月值当么?”   沈炼微笑道:“你还不够了解我。”   清水的长发轻扬飘飞,如同秋云,剪水的清眸被睫毛掩映,却流出丝丝锋利落在沈炼的身上,她道:“你似乎觉得我该对你感兴趣。”   沈炼笑了笑,接着道:“我走了。”   他是来看师姐的,既然见到了,也做了想要做的事,自然该走了。他不在伤好的时候走,反而再次受了伤时,立即离开清水天,洒脱不羁。   清水到底幽幽地叹了口气,沈炼离去时的那份洒然,令她想起了太乙道主,完全不同的两人,在刚才那一刻,竟是神似。   “道君。”顾微微轻柔的语声惊碎了清水的出神。   清水复又看向顾微微,此时她就像是刚从梦中醒来,脸上还有丝丝疑惑。   清水淡声道:“你的修行已经到了一个瓶颈。”   顾微微终于惊觉,不知何时自己体内竟充满了力量,好似无穷无尽,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时候她禁不住回想,似乎自己沉浸在修炼当中,一直跟海中风浪搏斗,并在这种斗争中把握住平衡的精髓,将太虚神策的奥妙洞悉干净。   所以适才那恐怖至极的海啸才没有摧毁她,反而她战胜了这可怕的自然之力。同时她惊讶了,因为海水居然变成了血色。淡淡的血色,却仿佛永远不会被化解。   她点了点头,问道:“适才发生什么了,我又修炼了多久。”   清水没有隐瞒,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顾微微一时怔住,过了一会道:“他就这样走了,没有别的话?”   清水反问道:“你想他说什么?”   顾微微默然,心里想着,说什么都是好的。   清水瞧着她的样子,并不生气,只是道:“你的法力已经足够精深了,现在我教你如何在世间的风波里来去自如的手段。”   顾微微很快扫去心头的怅然,回道:“我一定好好学。”   清水道:“你不好好学也没关系。”   顾微微愕然,并不清楚清水的意思。   清水没有解释,因为她懒得多说,也不愿多说。事实上无论顾微微再怎么努力,都没法追上她和沈炼的。   现实的残酷,有时候是让人没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的。   甚至世间大部分修士生生世世里最顶峰之处,或许都不及一些人起点高。   有人生来高高在上,有人生来就是蝼蚁,那真是最残酷无奈的事实了。   赵峰很努力地修行着,他知道自己在真正的仙家面前就是蝼蚁,故而要牢牢抓住现在的机会。   天黑时他在修炼,天亮了他才结束修行。   沈炼传给他的炼气法门有多精妙,他说不出来,但是只要他努力,能做到无时无刻都在运转体内的真气。当然如果打坐,效果自然更好。   如往常天亮之后,就准备出去摆摊算命。   赵峰先去见沈炼,等到了沈炼那里,他觉得今天表弟有些不同,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其实沈炼的外在跟过去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太乙真仙都没法看出不同来。但是赵峰确实能感受到沈炼跟昨天的差别。   他道:“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怎么了?”   沈炼淡淡扫了赵峰一眼,他差不多摸清了表哥的来历,故而对赵峰能看出自己和昨天的不同,没有什么意外。沈炼说道:“没什么事,出去摆摊吧。”   赵峰仔细看了看沈炼,觉得他气色红润,眼神湛湛,应该没什么事,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跟沈炼一起到天街的桥边摆摊。   天街直通皇城,故而得名。   今天沈炼重新做了一幅招揽顾客的手幡,上写了一副新的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第202章 问卜   将摊位布置完毕,赵峰安坐,准备等今天的客人。这时候沈炼说道:“今天你在旁边看着。”   赵峰心里有些好奇,但还是顺从沈炼的安排,自己退在一旁,由沈炼坐在主位。   桥边最是人流熙熙攘攘之地,可奇怪的是,过了一上午都没有人来问卜。似乎今天那些行人都忽略了他们。   沈炼自然不在乎有没有人前来卜卦,闲坐安然,如同江中的礁石,于万千激流中,静谧不动。   他这种气概让赵峰想起了庙里的佛像,无论有没有人参拜,佛像亦无变化,超脱世间。   到底还是有人来问卜,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在两人的背后,夕阳撒过来,拖出长长的影子。那个人正是迎着阳光过来,可见面上淡淡的绒毛,高挺的鼻,宽阔的额头,以及恰好披落肩头的长发。   这是个英气勃勃的男子,黑衫着身,执着一把折扇。   他走过来,注目沈炼良久,然后看了看手幡上的对联——“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终于男子开口道:“我要问卜。”   沈炼笑道:“清源妙道真君你有天眼,难道还有什么迷惑能让你不解。”   男子正是玉虚宫的清源妙道真君,道家的护道之人,声名之大,绝不逊色于佛门的斗战胜佛。他道:“我还以为天君会假装不认识我,倒是杨戬小气了。”   沈炼道:“我也佩服真君的勇气,竟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这话实是狂妄得很,偏偏杨戬亦没法反驳,只好道:“大千世界,何处不是天君面前。”   沈炼一笑,说道:“这话我听来顺耳,今天本也不是跟你计较的时候,你说你要问卜,想问什么?”   杨戬目光闪烁,道:“儒家的圣人孔丘曾向太上问道,如今杨戬就效仿那段故事向天君问卜,至于卜什么,那就卜这个字。”   地上的砂砾缓缓分开,最后沟壑纵横,形成了一个“道”。   沈炼只瞥了一眼,淡淡道:“道是走和首组成,首的卦象是乾,乾位走动,巽位必有其应,巽是风,这是难以得到圆满的象征。看来真君此行,颇不顺利。”   杨戬悠然道:“走似神龙,又有首,有龙有首,我倒是觉得可为天下先,天君以为然否。”   “不以为然。”沈炼回道。   杨戬哈哈一笑,大踏步而去。   赵峰如梦方醒,悄悄问沈炼道:“你刚才说他是清源妙道真君,他又自称杨戬,难道这人真的是那个二郎神?”   沈炼点了点头。   赵峰道:“我的天,他好像还很怕你,表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炼微微一笑道:“你就没怀疑我是故意找个人来演戏,这其实是假的。”   赵峰舒了口气道:“原来是假的。”   沈炼轻声道:“是真的。”   赵峰那口气没舒完,就憋了回去。也不知道沈炼说的是真是假,但看着身边的沈炼,目中愈发敬畏了。   他的一应变化,全然在沈炼的道心中反馈。沈炼心头明明知道他就是那位道家大能的应化世间之身,偏偏半分破绽都寻觅不出,着实十分佩服。这种模糊真假的手段,使沈炼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不可思议的道。   甚至沈炼想起了当年青玄太微阁的老道士,他最后到底是生是死,跟这位存在有关系么,他竟也发下结论。   世间的精彩亦在于此,总也有他没法掌握的未知出现。   ……   杨戬行在神都中,适才那声大笑没有抹掉他因见到沈炼而生出的阴影。他不怕沈炼对他动手,但沈炼安之若素的不动,才更加可怕。   实则这次神都之行,有诸多难处,他确实是有准备的,但见到沈炼后,才更加明白此事的艰难,几乎胜过了他平生经历的任何劫难。   世间何人不惧沈炼,更畏惧的是沈炼的心思不可测知。   如果玄都和地藏没有踏入混元无极,如今的局势倒要简单很多,那肯定是无数神佛都会达成共识,找到最合适的机会将沈炼除去,可现在三强并立,反而将局势错杂万分,亦无人愿意先招惹沈炼了。   杨戬不怕死,他有别于道家其他神圣,自修行开始吗,就在劫中磨砺,对抗过天帝,经历过封神,甚至天庭破灭的大劫里,他亦被卷入其中,这些艰难困苦他都走过来了,才成就了他三界第一战神的威名。   正因经历得越多,他心中的壮志豪情,自是妖师和镇元子他们没法体会的。   但沈炼和他以往面对的强敌终归有所不同,这人颠倒真假,抹掉过去,那份不可思议的手段,愚弄了无数多大能,更事实上是两次天庭破灭的元凶,直到最近玄都重新立下仙界,捕捉过去的时光,方才揭开了这万古不解之谜。   在神都城里,跟沈炼这祸乱世间的终极魔头不期而遇,实是让他有些心潮起伏,同时沈炼毫不掩饰打击他此行必不能圆满,更在他心灵中埋下失败的种子。   虽然被他最后强行化解,却也不免放出“敢为天下先”这大违太上所说的“不敢为天下先”的道德真言。   如此更见沈炼的可怕,其对自身所处地位大势的利用,俨然已是登峰造极。   杨戬心思浮动下,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他是有意相助王母。杨戬没法判定,但此时已然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而事实上杨戬此次下凡,正是为了王母九月九日改元换代的事。玉虚宫如今支持玄都,可不代表就决定彻底臣服。事实上玄都得盘古幡相助,位居天帝尊位,这不是没有代价的。   玉鼎道人既助玄都立下天庭,自然玄都也要投桃报李,助他们玉虚一脉拿下人道。如此天人两道,八景宫得天道,玉虚宫得人道,两相扶助,若是再谋取了九幽,那就天地人三才俱得,届时就算沈炼和地藏联手,亦能占据上风。   如此推算,杨戬更倾向于沈炼可能破坏掉此次行动。若真是如此,他看来只好请出那最后的杀手锏,方能一搏。 第203章 小雨论道弥勒   神都城外,玄武湖中,清澈的水面下,依稀可见许多游鱼吐着气泡,在湖里自由自在的游动,荡起浅浅的水波。   忽然间两朵纯白的莲花从湖底盛开,宽大的莲叶,洁白的花瓣,都显示出一种高贵出尘的气息,同时引起许多鱼儿的好奇,绕着水中莲茎游来游去,亦使莲花摇曳生姿。   这时候两朵莲花泛起疏疏淡淡的星光,在夕阳照耀下,实是奇景。光点汇聚在一处,两朵莲花正中心现出两个人来。   一男一女。   男的身宽体胖,是个光头,笑容满面,正是西天弥勒。   女的姿态妙曼,膝前横着一把古朴淡红的长剑,天香国色,自是朝小雨。   朝小雨嫣然浅笑,清悠的语声送往对面,“见过东来佛祖。”   她清眸灿灿,胜似星辰,嘴角含笑,自是风情万种,而姿态间露出的气定神闲,最是让弥勒刮目相看。   他合十道:“仙子阻我于此处,有何见教。”   朝小雨柔声道:“见教倒是不敢,应该是请教。”   弥勒微笑道:“请教什么。”   “小女子一生所学,跟东来佛祖干系不小,那未来无生经我亦是研读多年,略有所得,但还是有许多疑惑,如鲠在怀,既然佛祖以无上之尊临凡,如此机缘,千载难逢,小女子只好厚颜来讨教一二。”她侃侃而谈,目光不离弥勒。   弥勒道:“佛法无私,仙子有请教,贫僧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贫僧尚有要事,仙子何不等贫僧事了之后,再等贫僧给你详细说明,何必定要阻我法身尽数于此。”   实际上整个玄武湖都成了一片法界,全然由朝小雨掌控,而弥勒佛自极乐世界出动的法身报身,亦尽数被朝小雨以无上妙法困入其中。朝小雨的法不但精妙绝伦,而且背后尚且有真武的道力暗自相助,故而以弥勒的手段要从中脱身,亦非是顷刻之间的事。   朝小雨笑盈盈道:“言传之法,怎及生死之间的交锋来得有力,小女子既是问道,当然要尽善尽美。”   弥勒还之一笑道:“仙子就不怕稍有闪失,一生苦修,付诸流水么?”   朝小雨按住长剑,眸子平静地对上弥勒,悠悠道:“这就不是我所考虑的事了。”   弥勒心头一凛,收敛了笑容。   朝小雨顺势起身,长剑出窍,道道淡红色的剑芒似朝阳初升般洒落四方。明明是杀机无限的阿鼻剑,此刻却有种一阳初动,万物新生的感动。   弥勒饶是作为对手,亦不得不感慨此女天资之卓越,堪比杨戬,甚至犹有过之。   他自然不会将朝小雨跟沈炼相比较,因为那是没法比较的。   朝小雨只展露了剑势,并未进攻,但弥勒已然感到对方的杀机无处不在,并不拘束于他所感知的范围。   弥勒安坐不动,仅是结了一个真空法印。随后真空之力滋生,就像太阳升起来时,天上飘来厚厚的云朵,将万丈金光遮住。   漫天云不动,只待风起,就是一场瓢泼大雨,轰轰雷霆。   朝小雨的剑芒在真空之力的影响下,瞬息间就湮灭了。她自是不惊慌,但心里很是明白,论法力神通,这位久负盛名的佛祖着实胜过自己。   她嘴角泛起笑容,正是如此,才让这场斗法不会变得那样无趣。   弥勒用真空印将朝小雨的剑势压住后,方才展示出佛门的另一门大法,那就是亿万化身。化身之法,自古有之,唯有天魔和佛门最是精通此道,远比道门所谓撒豆成兵高明精深,而且功用无穷。   只一眨眼的功夫,玄武湖就长满了白莲。   而每一朵上面,俱有一尊弥勒,散发着淡淡佛光。最可怕的是这些弥勒气息俱一般无二,难分真假,无生佛力,俱是一般无二,朝着朝小雨方向汇聚,要以堂皇之势,将朝小雨折服。   朝小雨十分平静,长剑在手,那种恬淡宁静,竟似深得真空之妙,又暗合道家清静虚无的妙旨,显示出她除开高妙难测的道行外,亦于佛道的妙谛中求同存异,实是古今难得的奇才。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小女子修道多年,通禅定安宁之境,心有所得,还请佛祖为我品评一二。”这不是用声音说出来的话,而是用剑光说出的话。   事实上在这种层次的交手中,便是用神念思维来说话,都有些来不及了。心中之意,展示在剑气之中,正得其所。   弥勒化身亿万,白莲亦是亿万,而朝小雨剑光只是一道。   剑光形成一个圈子,以朝小雨为中心荡开,就像是湖心投入一粒石子,引起了波纹。而这波纹,正有无坚不摧的力量。   仅仅一剑,那亿万化身都湮灭了。   弥勒深深体会到朝小雨那剑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万物复归于道。可以说任何事物存在世间,都是受道支配的,也可以说是永恒不变的一种规则。而他们这些至高存在正是掌控规则的人,才能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   朝小雨的剑光正是道的体现,她洞悉了规则的本质,视亿万为一,故而一剑能当亿万剑,清晰无漏地将他所有那些虚妄化身击破。   当然这不代表朝小雨能击败他。   玄武湖上只有一个弥勒,如如不动,却好似充满了整个玄武湖的法界。   朝小雨本来是这里的主人,一下子就像是变成了客人。   所谓鸠占鹊巢,不外乎如是。   但弥勒自是以无比强横的力量,剥夺了朝小雨关于这片法界的控制,一旦朝小雨落败,那也是无话可说的。   朝小雨精进之快,确然是古今罕见的,可她到底比不得弥勒这等积年大能。况且对方还是佛陀钦定的未来佛,如今执掌极乐世界,已然有一方教主的架势。   城外的变故自然瞒不住沈炼,但沈炼亦没法去帮朝小雨,因为幽冥黄泉中,地藏正含笑合十,无形的气机正锁定着他。   这叫有来有往。 第204章 你不是我   沈炼轻轻叹了口气,他告诉了朝小雨,让她在琉璃净土等他,可她终究还是来了。   如果是顾微微,就一定会听他的。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区别,说不上谁更好。   沈炼对赵峰道:“我这里有一把剑,还请表兄替我带到城外的玄武湖去。”   只见沈炼手中多出一把长剑,约有三尺三,剑鞘纯青,锐气内敛,正是元屠杀剑。   赵峰道:“好。”   他本来有许多东西要问,但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是应承下来。   赵峰本来以为元屠杀剑会很重,实则入手极轻,就像是一捧烟云,随时都可能飞走。他往城外的玄武湖走去,耳边还回响起沈炼最后的叮嘱,“如果有人阻拦你,拔剑斩之。”   而沈炼依旧在原地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实际上他正以无上大法将整个九幽镇住,同地藏无声无息角力。   这比明面上的斗法还要凶险许多,却不露痕迹。   “论力量之浑厚,玄都也是不及地藏的。沈炼却一身镇之。”镇元子对观自在说道。   他们在神都城上空的烟云里,将底下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观自在蹙眉道:“事到如今,沈炼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干涉人道?”   镇元子道:“且看弥勒和朝小雨斗争的结果吧。”   观自在瞧着在城内持剑奔走的赵峰,说道:“要将元屠杀剑送至玄武湖没这般容易。”她将手中净瓶的杨柳枝拿出来,欲要挥洒杨枝甘露。   镇元子拂袖生出一股劲风,将出瓶的枝条压了回去。   “大仙是何意?”观自在问道。   镇元子轻声道:“菩萨细看。”   观自在继续往城内看去,法眼之下,终于看出一丝蹊跷,原来神都城居然可见不可及了。沈炼的玄法奥妙如斯,她差点就没看出端倪来。   她道:“清源妙道真君尚在其中,就看他能否及时醒悟了。”   镇元子摇头道:“杨戬糊涂了,他已经去取天界之门,哎……”   观自在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光彩,随后叹道:“天界之门一出,局势就更乱了。”   镇元子稍稍瞌目,道:“这也是一个机会。”   菩萨不言,心知镇元子终究对天界之门动了心,但有谁能不动心呢。   她一眼往凡尘望去,只见沈炼纹丝不动,却让她愈发觉得深沉可怕。   ……   赵峰持着长剑在街上疾走,他练气稍有所成,故而纵使有些地方拥挤不堪,都让他挤过去了。刚穿过一条拥挤繁华的街道,就进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离出城也不远了。   突然间前面出现一个人,道:“父亲,可算找到你了。”   来人相貌跟赵峰有五分相似,正是他的儿子。   这人疾步上前,似乎要来拉住赵峰。   赵峰见到爱子,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然后立时清醒,拔出长剑,准确的刺入来人心脏。   “父亲,为何?”那人似不可置信道。   赵峰冷声道:“你不是我儿,否则怎么能认得出现在的我,我明明已经年轻了三十岁。”   那人眼神黯淡下来,说道:“父亲在说什么,你哪里年轻了三十岁。”   赵峰不禁疑惑,将长剑抽回,剑身澄澈,照出他的模样,分明是个垂垂老者。他大惊,难道自己真的杀错了。   他茫然失措,往前抱住对方,可是对方已经闭气,鲜血淌到他衣襟上。   赵峰悲愤莫名,将儿子的尸身抱起来,复往回走,他要问沈炼究竟怎么回事。   不多时,赵峰就回转,沈炼依旧默坐在原来的地方。   赵峰道:“沈炼,我的儿子死了。”   沈炼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你还是回来了。”   赵峰怒道:“我听你的话,却杀死了我的孩子。”   沈炼淡淡道:“你的孩子在哪?”   赵峰道:“在我怀里。”   他突然一惊,自己怀里哪有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一截腐朽的木头。自己身上还染上了青苔。   他照样用长剑照着自己看,分明还是青年模样。   赵峰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沈炼道:“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的魔法比过去高明太多了,出来吧。”   赵峰有些不解,随后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极有节奏,跟旁边河水的哗哗声竟有些吻合。   迎着夕阳又过来一个人,看不出多大年岁,做文士打扮。   文士不顾及地面是否干净,盘坐到沈炼面前,道:“失算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炼眉毛一动,道:“你现在很开心。”   文士含笑道:“非常开心。”   沈炼道:“你就不怕等我腾出了手,叫你永远都开心不起来么。”   文士道:“你觉得我会怕么。”   沈炼忽地一笑,说道:“你到底是衍虚,还是他化自在天,我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了。”   文士悠然道:“天魔自在,本无固定人格,所以并无分别。”   沈炼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及我么?”   文士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道:“因为我没有心么?”   沈炼摇头,说道:“我们对人生的态度,其实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你有特别态度的原因,但实质上我有一点要胜过你,那也是你永远及不上的地方。”   文士好奇道:“到底是什么?”   沈炼含笑道:“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不是我。”   这话说来好似荒谬,文士却长长叹口气,说道:“的确如此。”   他明白沈炼的意思,无论他有多么厉害,在过去的岁月长河中,沈炼才是真正的主角,就算他这次让朝小雨陨落了又如何,沈炼依旧是混元无极,最有可能超脱时光和命运的人依旧是沈炼,这绝不会改变了。   纵然他出了一时之气,亦没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沈炼没有言语了,身周泛起淡淡的黑色玄光,那是九幽的气息。   ……   朝小雨从一开始的锐不可当,变成了如今的风雨飘摇。弥勒高大伟岸的法身,散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法意。他平淡无奇的一掌挥出,正是佛陀的绝学如来神掌。   碾碎了无数空间,浩荡的掌力如实降在朝小雨身上。 第205章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连孔宣都会如来神掌,何况佛陀钦定的未来佛弥勒。   这是弥勒第一次在世间使用如来神掌,但是那种无敌的风姿,已然深悉佛陀之法的精髓。朝小雨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力有时而尽,面对降临自己身体的掌力,她确然明白,自己实是难以挡住。   掌劲一寸寸落下,朝小雨身子渐渐沉入湖底。   湖水成了血色,那是阿鼻杀剑逸散的力量。这把无上杀剑,依旧在和主人做最后的抗争。佛掌覆盖在湖水上,哪怕水面动摇,亦没法兴风作浪。   弥勒终于展现出一方佛祖的雄姿。   朝小雨自出生以来,经历过的生死劫难无数,无力抗争的时候她也经历过。但没有似今日这般不甘,她此时对生的渴望要超越从前任何一次。   因为她心中有了实在没法割舍的羁绊。   对于真正的道者来说,死并非艰难的事,亦非没法接受之事。轻生死的人未必能成道,但成道的人,却有置生死于度外的胸怀。   这等胸怀弥勒是有的,朝小雨亦是有的。   但此时此刻朝小雨却仍旧不愿意死,非是贪生,而是深悉了存在世间的美好,怎能轻易离去。   阿鼻本是杀生之剑,在朝小雨心头那股因对世间美好向往而生出的生机下,杀生化为救生之力,如死之极致便是生。就像万物冻绝的凛冬过去,到了春天时,埋藏在死寂大地的种子终于吐露新芽,那种勃勃生机,亦是一种无以阻挡的力量。   湖水中的血色褪去,好似春风一过,水绿如蓝。光洁的莲茎从湖水中生出,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佛掌开始破碎,消散无形。   如蜻蜓立在莲叶尖那般,朝小雨玉足点在其上,随风飘摇,更加莫测高深。   手里阿鼻杀剑垂下,剑尖似有滴水集聚,泛出光彩。   弥勒合十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太上的玄微,贫僧今日算是领教了。”   朝小雨领悟了生死之间的矛盾和对立转化,这正是太上所言的太极。太极在表达阴时,就包含了阳,表达阳时,也包含了阴。生死亦正如阴阳,正如太极。   这个道理本是高明之人能懂得的,但要实际运用出来,却是寥寥无几。朝小雨适才领悟了其中微妙,方才真正触及到太清道解的本质,令她的太极元神,有了升华。   此际朝小雨并无顿悟的雀跃欣然,而是更加体会到弥勒的深不可测。原来他到现在依旧没有拿出压箱底的本事,犹自在局面上占据上风。   可是朝小雨没有颓然,只剩下无悔的决绝。   既然决绝,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朝小雨再次出剑,这一剑就像春蚕吐丝一样,既象征死亡,又预言新生。剑光竟如此分明地将生和死阐释得那样明白清楚,哪怕是一个黄口童子,看到这剑光后,也能明悟生死。   弥勒身上生出一千只手臂,捏着各种神通法诀,还有许多奇异的法器。诡秘、浩大、庄严、灵动,各种各样的秘力、神通汇聚如洪流,攻向剑光。   朝小雨明丽的容颜闪过一丝灰暗,随后就是一场震惊世间,却仅仅荡平了玄武湖的交击。   弥勒安安稳稳的坐在虚空一朵清净白莲上,朝小雨面色灰臣黯淡,足下也尽是尘土。而阿鼻剑就插在她身边,同样剑光消沉。   “阿弥佗佛。”弥勒再次合掌,多余的佛手已然不见。   朝小雨目光清幽地瞧着这尊佛,突然一笑,似是得意。   紧接着佛身瓦解。   朝小雨缓缓抽出地面的阿鼻杀剑,悠然道:“总归还是坏了他一尊法身。”   她提着剑,不往神都城里去,而是一步步走上虚空。似有一条无形的路在她脚下生出来,最后绵延到东方琉璃净土。   等她终于踏进琉璃净土,终于凝立不动,再无声息。   ……   清水天,一泓清水,将刚才的交手呈现得明明白白。顾微微甚至看到朝小雨最后进入琉璃净土的画面,看到朝小雨终于定格不动。   她竟有些忧伤道:“道君,她还活着么?”   清水道:“应该是死了。”   顾微微露出希冀的目光,说道:“她是不是还可能没死。”   清水淡声道:“你真的希望朝小雨还活着?”   顾微微道:“我不喜欢她,可是她死了,沈炼总归也是会伤心的。”   ……   九幽的气息从沈炼身上缓缓消解,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了,光芒一点都不刺眼。   做文士打扮的魔主道:“你现在伤心么?”   沈炼睁开了眼,道:“你很想知道答案?”   魔主道:“因为我特想清楚一件事,你沈炼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重要么。”沈炼道。   魔主道:“我既然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满足我这个小小求肯?”   他此刻满面含笑,竟丝毫不惧将要面临的沈炼的报复。这恐怕其他人都无法理解,唯独沈炼明白,此刻的魔主真的是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不在乎生或者死。   既然为生灵,可以不怕死,但也不会轻易放弃活着的。魔主确实是一个例外,于他而言,人生的存在就是一场荒诞的游戏,超脱固然是他的目标,却非全部。消亡世间的感觉,就如皱一个眉头般,并非多么值得深究衡量。   这也是他会无缘无故插手其中的缘由。   实是如此不可理喻,行事毫无逻辑,才会是天魔主。   可他的的确确还是有执念的,执念就是沈炼。他自诩能看破任何人的心思,唯独不能窥见沈炼的真实心意,这也是他天魔法没法抵达混元无极的原因之一。   因为世间的修行者都有心魔的,强如地藏、玄都亦存在心魔,但沈炼却是没有的。   故而沈炼确实有把握能将魔主消灭。哪怕将来还有他化自在天,也不会是现在这一个了。   沈炼笑了笑,说道:“不满足。”   他将交付赵峰的元屠杀剑摄取到手上,缓缓拔剑。   仅是一剑,就刺中了面前的魔主。   诸天万界,无量众生,都在同一时刻,心灵突然轻了些许。   沈炼缓缓收剑,看着眼前的虚无,似自语道:“为学日增,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所以我终归是没法给你答案的。” 第六卷 超脱 第1章 谁主沉浮   大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殆尽,夜风习习中,明月悄悄上了城楼,那是皇城的东楼。   明月在天,疏影移墙。月光下映出一张娇花照水的娴静容颜,那是绿萝。她轻轻道:“娘娘。”   一个颇具王者气象的美妇穿戴帝袍,无声无息出现在绿萝身边,自然是化身圣后的王母,很快她就会是圣帝了。   “朝小雨不该死在今日。”她负手眺望远处无边的大地山河。   绿萝道:“可她适才离去的时候,已然生机灭绝。”   王母淡淡道:“确然如此,你随我去见见沈炼。”   绿萝有些欣然,她亦是想见沈炼许久了。草木本是无情的,她却不一样。   绿萝第一次见沈炼,那时候他尚未入仙道,绿萝还是一棵才生出灵性的枇杷树,那是在前主人的院子里。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孤高不群的主人为什么会看上沈炼,但心里还是对沈炼留下了深深的映像。   第二次见沈炼时,那时候她经历化形天劫失败,正是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沈炼改写了她的命运,使她入了神道,那是永生难忘的大恩德,她总想着能报答,却又盼望永远没机会报答。   第三次见沈炼离第二次见沈炼没过去多久,至少对她过去经历的岁月而言,几乎可以说是一瞬。那是她首次见到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竟有狼狈不堪的一面,她也确实帮了他的忙。   只是那次沈炼脱难之后,绿萝就再也没见过沈炼,但沈炼的事迹她却经常听到。年纪轻轻就还丹,几乎是这片天地最年轻的长生真人,亦是青玄道宗最年轻的教尊,其惊才绝艳,一生的传奇,那是旁人都难以想象的。   她总是在想若是沈炼没那么厉害,大约她还是会有勇气去找她,成为他院子里的一株树,一棵草。   哪怕她心里其实清楚,沈炼无论多厉害,其实都不会低看她一眼,可她自己心里却不自觉看低了自己。后来天地间发生的事越来越多了,老主人也走了,沈炼更是名动宇宙,却又莫名消失,甚至天地间关于他的痕迹都消失了很多。   一万年过去,好似再无这个人,可他还是出现了。   如同过去般,很快引世人瞩目,她和沈炼的距离,也依旧比天和地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现在大约是许多年以来,她和沈炼离得最近的时候。穿过神都的御河从天桥下流过,绿萝和王母在桥上,沈炼和另外一个男子在桥的一端不远处。   沈炼的目光朝向两人,掠过王母,对着绿萝微笑道:“你还叫绿萝么?”   绿萝浑然料不到沈炼竟还记得她,她点头道:“我一直都没改过这名字。”她想起沈炼给她取这个名字说的两句诗——“绿萝缘玉树,光曜粲相晖”。   许久的岁月过去了,沈炼依旧似芝兰玉树,风度翩然。他纵静静处在那里,也像是有光的,温润无声地感染人世间的一切。   瞬息间的思量,沈炼已经到了桥上,淡淡笑着,如春风风人,夏雨雨人。他道:“故人寥落,见到你们,心里还是欢喜的。”   圣后道:“你我之间,可不必念旧情了,本后亦不大记得住那些事。”她目光犀利,语气森冷。   绿萝不禁心头一颤,她有些为娘娘担心。目光向沈炼流出一丝求肯,又十分怯怯。   沈炼先对着绿萝道:“你以前是不怕我的,现在也不用怕我,我总归不会吃人。”   绿萝终于笑了一声,心头的压抑少去一些。   沈炼又对圣后道:“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圣后道:“你想做什么?”   沈炼悠然道:“暂时不告诉你。”   圣后道:“朝小雨没死?”她话锋一转,问到一个关键。   沈炼笑而不语。   圣后道:“我不明白,那种情况下,她怎么能不死。弥勒虽然不及你厉害,但也差不太多。何况朝小雨的根底,跟弥勒有不小的干系。”   沈炼道:“这个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还有其他要问的么,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还是能告诉你一些事。”   圣后道:“你不是摆摊算命,那给本后算一卦。”   沈炼道:“算什么?”   圣后道:“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沈炼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绿萝道:“玄都重开仙界,你以后做紫薇大帝好不好?”   绿萝一怔,浑然料不到沈炼会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她道:“我修为低浅,怎么能做。”   沈炼道:“我说你能做,那就一定能做。”   绿萝无语,转头看向娘娘。   圣后道:“明白了,我们走。”两人就下了天桥,只余下桥上的沈炼,以及桥下的赵峰,和无言流水。   一路上绿萝静默无语,她还在想适才沈炼话中的意思,以及娘娘最后的意思,总也想不清楚。   到了皇城里,圣后终于道:“我问他谁主沉浮,他说要你当紫薇大帝,这就是回答。”   绿萝终于明白了,沈炼的意思是天地间的事,今后他说了算。她一开始就应该清楚的,只是沈炼在她心里没有这样霸气,更多是逸气,故而联想不到这点。   她终归是不理解沈炼的,又不禁问道:“娘娘,你说他……”   圣后打断她的问题,直接道:“绿萝,你跟我一万年了,我很少勉强你做什么,但这次我有件事要请你去做。”   绿萝道:“什么事?”   圣后道:“明天正午,你去将太子一家老小都杀了。”   绿萝一颤,说道:“为什么?”   圣后道:“你答应么。”   绿萝道:“婢女下不了手。”   圣后看着她,道:“你一定要答应,一家老小,一个不留。”   绿萝心头无比挣扎,一万年来的种种事都浮现在脑海中,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圣后长叹一声。沈炼既然要主世间沉浮,除了天上的事他要做主,地上的事,自然也是他说了算。自己要掌控人道,终归要跟这个世间最可怕的敌人,也是过去世的友人较量一场。 第2章 天变   因此她才动用了机心,使唤绿萝去杀了太子一家。毕竟绿萝不但是沈炼的故人,更是跟紫薇大帝有关系。她有五成把握,若是绿萝去杀太子一家,沈炼可能不会插手。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杀太子一家,因为她看到了太子家中隐约有人皇之气,在之前分明是没有的,她直觉这跟沈炼有关。   她天性里凉薄狠毒的一面终于战胜了上风,更有一丝同沈炼的较劲在里面。   ……   赤、青、黄、白、黑五种光彩在仙界深处泛起,其中参杂着一只混元金斗,带着末法的气息,飘摇仙界,竟然令玉虚宫和八景宫的仙家不敢靠近。   此前有仙家靠近过,但是很快就被五色光彩吸进去,随后吐出来,一身修为尽数丧去。这使其中一些古老的仙家,想到了上古的事,不敢再靠近半分,只好去请玄皇和玉鼎道君做主。   而仙界众仙结成大阵,将那五色光彩和混元金斗围在其中,禁法固若金汤,但众仙家却胆颤心惊。   很快玄皇和玉鼎就到了此处。   “孔宣、云霄,你们胆敢在仙界作乱。”玄皇身披道服,太极图案就在胸口,他眉心亦有一个微小的太极,神色冷冽。   玉鼎道人持着盘古幡,同玄皇并列,古老沧桑的气机显化,逼迫五色光彩黯淡了不少。   “多谢玉鼎道兄多年的照顾,如今本圣呆腻了,特向道兄告辞。”清幽的女声款款而出,落在仙界众人的耳朵里。   玉鼎冷笑道:“你们别想走。”   “云霄娘娘,跟他们废话做什么。”淡淡的少年声,如寒霜般响彻在众仙家的道心里。   他话音一落,突然间仙界震动,一道轻扬的钟声瞬息间响动九天十地,不断在无何有之乡扩张的仙界,在钟声响起时,不免凝滞,又似乎在应和。   玄皇心里一惊,他跟仙界本来浑融一体,此时居然分离开来。这下子让他多日来的功夫直接废弃掉,又得重新跟仙界结合,并此时没法借用半分仙界的力量。   一时间的落差,使他稍稍不适应。   就在这刹那间,一道剑气自北天门起,如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瞬息间如天地潮汐般汹涌而至,一下子将一众仙家布置的禁法冲散。   玄都道心现出一个人影,正是真武大帝。这家伙竟然悄无声息就跟孔宣等人串通,自己还是大意了。   真武大帝的玄天剑气,虽然不及先天杀剑,但道力绵绵泊泊,无休无止,十分难缠。   玉鼎正欲摇动盘古幡,这时候混元金斗豁然撞上来。他不免犹疑。   因为这混元金斗分明是末法大道的本源缔结,若是一下子摧毁,很快末法道意就会四散,将玉虚宫和八景宫的一众仙家道行削去。   虽则如此能坏掉云霄的修行,但依旧有些得不偿失。尤其是玄都,绝不会同意。   他稍稍犹疑,那混元金斗就滴溜溜一转,将五色神光裹住,进了滔滔黑水当中,跟真武大帝的剑气勾连。   玄都震怒,大袖挥出,滔天的掌劲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墙,直接将真武剑气碾压。潮汐般的黑水剑气很快四散粉碎,引来一声长啸。   真武大帝法身显化,玄服高冠,身后龟蛇盘结,异象纷呈。他道:“两位道友,我等走吧。”   北天门巍峨高耸,气象毫不逊色南天门。里面玄气幽深,一座道宫冉冉浮沉。   “我为人皇,执掌人道,教谕山河。”   浩荡的道音响彻九天十地,竟然事仙界为之震动。   汪洋恣意的人道圣力,抵达九重天阙,竟然趁着仙界跟玄皇暂时分离的时刻,要来夺走一部分封神的权柄。   天帝可封神,人皇亦可封神,如城隍、山川河流之神,皆可以受人皇册封。   玄都大怒,他尚且未行封神之事,怎么能容忍大权被分走一部分。立时一掌自九天落下,雷霆暴动。   人间有九色神光升起,那正是一个九色祭坛,圣后身披帝服,戴着帝冕,人道之力如同汪洋般,显化出帝乡神土,将九天而下的掌力挡住。   玄都还欲再做惩罚,却感到仙界在人道圣力的侵蚀下,正不断丢失仙道法则。只好遁入八景道宫,将诸般道禁开启,重新炼化仙界本源。   此时他也顾不得孔宣和云霄逃出。   玉鼎道人听到钟声响起,也自持着盘古幡往钟声所在的地方过去,那里竟然也是一方仙界,超脱真实,旁边有时光和命运河流显现。   这是天皇遗址。   这方仙界中心,杨戬正抱着一尊巨钟,颇有些吃力。   而他周围,五色神光、混元金斗、滔滔玄水正在靠近。   玉鼎大喝一声,道:“徒儿,为师来助你。”   他摇动盘古幡,道道混沌之气轰出,后发先至,杀向孔宣等人。   孔宣大笑道:“今天将盘古幡和天界之门一起夺了。”   五色神光调转,一瞬间将混沌之气刷走。   玉鼎浑然不惧,继续摇动盘古幡,道道混沌之气逸散,跟钟声结合,竟然有汪洋恣意的道力,弄得混元金斗和玄水都各自动摇。   杨戬松了口气,浑身道力涌入巨钟里,正在加紧炼化这天界之门,好早早脱身去帮助玉鼎。   紧接着一对羽翼出现,竟然将这方仙界遮盖。   杨戬立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带着巨钟开始移动。   “杨戬,俺老孙帮你。”一根巨棒伴着一声大喝,居然将空间生生劈碎,蛮横的巨力,落在羽翼上,登时冒出无数火花,虚空一片灿然的霞光,人间亦可见。   许多远古存留下的大能也因为天界之门出现,蠢蠢欲动。   人间新成人皇的王母无暇顾及变动,要从玄都手上夺取一部分权柄,简直太艰难了。她周围有许多僧侣结成万佛大阵,诵经声滔天震地,方才帮她暂时稳住阵脚。   这时候太子府一声婴儿啼哭响起,产婆喜道:“小爷,是个男孩。”   太子大喜,可此时绿萝却带着一众女仙破开了太子府的大门。 第3章 罪孽   太子府中数十道仙光亮起,然后以肉眼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灭去。   等到太子欣喜自己的麟儿诞生时,突然内院的大门打开,一个绿衣女官率着一众侍女神情漠然的走进来。他认得此人,正是自己母后的心腹。   “太子谋逆,满门当诛。”绿萝身边的一个女仙冷声道。   太子大惊,欲要反驳,然后就人头落下了。绿萝带来的女仙都是瑶池境内的人,绝对服从王母的旨意,自然不会对太子这等凡人手软。   这些女仙出手果决狠辣,很快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杀了,连刚生产的太子妃何淑英也不例外。   最后一位女仙将襁褓中的婴儿举起。   绿萝略有些迟疑道:“且慢。”   女仙道:“这是太子妃和太子的孩子,不能留下。”   绿萝瞧着刚出生的婴儿,完全不似寻常刚出生婴孩那样皱巴巴的,而是血气饱满,眉眼颇具灵气,根骨佳妙,就像是五庄观里的人参果一般。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太子妃出身修行势家,背后又有玄女宫,自怀孕以来,不知吃了多少天地灵材,生出的孩子自然灵气逼人,何况这孩子还是天家子。   “这孩儿仿佛先天道体,若是杀了,当真可惜。”绿萝露出一丝不忍。   她话音未落,那女仙就立时一掌拍在婴儿身上,登时使其气绝。   绿萝惊骇道:“你做什么。”   女仙冷笑一声,淡淡道:“正因如此,才必须下狠手,否则留着给娘娘当祸害么?”   绿萝道:“你这样行事,心里就不会有愧疚?”   女仙道:“我只求无愧于娘娘。”   绿萝颓然,摆手道:“今天做下这样的罪孽,我们都要遭报应的。”   “来之前,绿萝大人就应该清楚了。”女仙漠然道。   忽然又一声婴儿啼哭响起,虽然细弱,但让她们听得分明。   女仙面色一寒,身形一幻。   这是一个偏院,应该是东宫下人居住的地方,里面一个婴孩呱呱落地,而他的母亲,却显然因为难产,流血死了。女仙毫不犹豫,剑指一出,却被一人挡住,正是绿萝。   绿萝不忍道:“这孩子未必是太子的。”   女仙道:“绿罗大人莫非忘了,娘娘说的是要杀太子一家老小。”   绿萝道:“你看这孩子的母亲身形干枯,他一生下来也血气枯竭,怎么可能是太子的血脉,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难道非要赶尽杀绝,悖逆人伦天道?”   女仙道:“要么你杀了我,要么让我杀了这孩子。”   绿萝走近血泊里,将孩子抱起来,淡淡道:“今天的罪孽已经够深重了,我实在不忍心。”   女仙道:“那我只好对绿罗大人无礼了。”   很快其他的女仙都到了,她们默然围成一圈,就绿萝困住。一把把仙剑,自有寒光生出,冷冽的仙力,汇聚出越来越浓郁的杀机。   绿萝心知这些女仙个个都有接近天仙的实力,她们又布置仙阵,自己根本就敌不过。   气氛诡异的凝滞下来。   绿萝心里很是矛盾,她从来没想过背叛娘娘,可她现在做的事,已然无疑是一种背叛。而且这并非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毕竟从她奉旨来此时,无论动手杀人与否,实质上跟这些女仙已经没有了区别。   老天爷要降下罪孽,她也不会因此减少。   只是她想到了沈炼,想到了老主人,他们都是决绝的道者,但绝不会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吧,哪怕这个婴儿将来会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危害。   ……   圣后立在九色祭坛上,天上无数神则降下,最后汇聚在她身上,织成一片山河帝袍。仙界和人间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沟壑,那也是她和玄皇暂时达下了和解。她自然付出了一些代价,更多是因为玄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去做。   她此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力量,也明白了许多事。她的目光落在神都城某处的沈炼那里,瞬息间思维也到了那里。   “绿萝身上被人动了手脚,你知道么?”   沈炼面前的一片虚无中,传出圣后的道音。无坚不摧的道力,甚至拂动了沈炼的衣物。沈炼一个人,身边没有赵峰。   “我也是昨天夜里见了绿萝才知道的。”沈炼淡淡道。   圣后冷笑道:“如果不是我今天成功了,还真不知道天地间藏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她只是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绿萝对沈炼的记忆本来被斩去了,但却突然出现。   而且她之前对此,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种手段,她此时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发寒。那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个毫无所知的幼儿,被人随意摆弄,让她看到的,听到的,以及想到的,都是旁人设计好的,并且对此没有疑虑。   沈炼道:“你还记得做梦的滋味么,梦里你是什么,醒来后应该会有些感觉的,那你会不会有一天想到一件事,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到底梦里的你是真,还是此刻的你是真?”   圣后道:“我当然知道自己是真。”   沈炼笑了笑,道:“近来我倒是有所思量,人做梦时,岂非可以无所不能。让天地颠倒,让时光倒流,其实都可以在梦中实现?”   圣后道:“这样不算得真实。”   沈炼道:“假如可以模糊真实和梦境的界限呢?”   圣后心头波涛起伏,她道:“那这样的人,岂非已经无敌于天下,跟道主佛陀一般了。”   沈炼道:“这倒未必,梦境源于想象,而想象必然是受困于已知的。”   圣后道:“纵然如此,那也是不可思议了。”   沈炼微笑道:“确实如此,但这样的能力,岂非亦是一种束缚,受限于已知,模糊梦境和现实,哪怕他超脱了,也很难如太乙道主和佛陀那样真实不虚,甚至那种超脱,本质上还是一场梦。这种修行的弊端就在于此。”   他似是在回答圣后,又像是在给自己解惑。   圣后终于体会到自己跟沈炼的差距,究竟有多么的不可逾越。 第4章 豪情   瑶池女仙们的剑术,似乎跟广寒一脉相承,剑光一起,那种冷冽森寒,实是让仙家千锤百炼的元神,都会冻结,很多时候都会反应不及,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绿萝对她们施展的剑阵玄妙自然是极为清楚的,故而更加明白,当这些人结下剑阵时,威力有多强,甚至在神都城如今仙佛层出的情况下,都可以说一句罕逢敌手。   如果绿萝只是孤身一人,还是大有机会可以逃出去,但现在还要带着一个脆弱的新生幼儿离开,故而难度之大,几乎超出她能力范围。   她虽然不是人,但骨子里是有人性的,所以绝没有想过改变念头。大不了此事过后,就向娘娘请罪,哪怕是事后万劫不复,她都是毫无怨言的。   好在今天圣后成就了人皇道果,整个神都城都有人道之力侵染,所以道佛两家那种玄妙术法,或者神通,威力都要大打折扣。   绿萝身周浮起许多星光,像是一重宇宙披洒在她身上。重重叠叠的星力,铸成坚韧的防护,硬生生挡住了那些寒烈的剑气。   紧接着为首的那位女仙,剑尖一颤,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将其他所有女仙的剑气都聚在一点。   跟着清妙脆响生出,像重重仙乐演奏。   那一层星力缔结的防护,很快就在剑气下碎裂。   绿萝神情平静,一步踏出,袖口一横,将散落的星光收集起来,立时化为光刃,快如急电般斩向为首的女仙。   这名女仙行事勇悍,不逊色那些在生死交锋中磨练大道的剑修,不退反进,一剑急出,有雷霆之势,带出片片惊涛,瞬息间就要将绿萝淹没。   绿萝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控制光刃,如同庖丁解牛的厨子,在剑气的惊涛中,游刃有余。   女仙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她本以为绿萝仅是仗着娘娘的宠爱才能位居她们之上,哪里料到她对法则的理解竟有如此深刻。   绿萝此时的身法、道法,深深锲合天地间的风之法则,快慢不定,却又无孔不入,顺势而为。在惊险万分的情势下,犹自占据到了上风。   当然这种上风乃是绿萝必然的选择,否则势头稍稍低落,接下来就是被剑阵围困到死的节奏。   轰!轰!轰!   女仙虽然一时间处于下风,可她并非一人在斗法。瑶池的女仙,法力都是同气连枝,结成剑阵,更是混同一人。眨眼间,数百丈的剑气暴虐而出,登时将整个太子府荡平。   绿萝面对如此强绝的剑气,亦是毫无办法,在无差别攻击下,勉力支撑。很快就浑身是血,奋进最后一点余力,抱着婴儿飞上云层中。   但是数十道遁光纵起,不给她丝毫逃走的机会。   这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为首的女仙还欲一鼓作气,将绿萝彻底摧毁,可是突然眉毛一动,淡淡道:“将绿萝大人和这个孩子一起收押天牢。”   绿萝听到女仙的话,神情惊愕,随后朝着九色祭坛方向深深一拜,她自然清楚,肯定是娘娘下了旨意,方才能让她们收手。   以娘娘的脾性,此时没下令将她和孩子就地格杀,那么此后大概也不会下手了。   她瞧着怀里面容皱巴巴的幼儿,心里叹息,只能帮你到这了。   ……   圣后道:“那个孩子,就是你中意的人皇吧。”   沈炼微笑道:“你现在才是人皇。”   圣后显化在沈炼跟前的思维飘出高妙的人道至尊气息,无数风雪滋生,将此处彻底封禁。她道:“连天帝都可以轮流做,何况我这人皇之位。”   沈炼道:“你确实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危险的位置,但我能理解你。”   圣后笑了笑,道:“我做事,不求旁人理解。”她顿了顿,接着道:“但你这么说,我还是有些高兴。”   沈炼看得出今天她心情着实不错,毕竟她终归还是成了人皇,虽然未必能做多久。他也理解圣后的心理,她确实有一襟超迈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的豪情,亦有达成自己野心的才情。   “人生自古,多情豪迈。既然有顺势而得天命人,也应有逆势而破天命的人。如镇元子之流,纵然练成无量法力,却看不破这一点,所以在我眼中,依旧是碌碌无为之辈。”沈炼洒然道。   圣后道:“你有资格说这番话,希望有一天,我有资格对你说这番话。”满空的风雪一消而散,露出艳阳天。   沈炼听着玄远的九天深处,传来钟声,悠悠道:“我该走了。”   他的视线到了天上,人也很快到了天上。   天涯海角,咫尺瞬间。   什么鲲鹏,什么凤凰,什么孔雀,这些以速度见长的神兽,跟沈炼比起遁法来,都要望尘莫及。   沈炼就在天皇遗址之外,又好似无处不在。   因此所有人都发现了他。   他背着手,看着孔宣、看着真武、看着云霄、看着玉鼎、看着杨戬,看着那许多名震万古的大能。   而这些人同时也看向了沈炼。   孔宣最是高傲,故而五色神光在跟玉鼎的纠缠中,竟敢悍然分出一缕,霎时间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在电光石火间,就是漫天五彩,朝着沈炼刷来。   沈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浑不在意地拂动衣袖。   天地间不乏有以衣物为攻伐圣术的神通,如镇元子的袖里乾坤,又如佛门一些大能的袈裟伏魔,甚至一些先天神魔将自己的皮毛练成法宝,用以攻伐敌手。   但沈炼这轻轻一拂,道力之纯,竟也教那些成名已久的类似神通全都做了陪衬。   世间的萤火再众,也抵不得皓月淡淡之明。   轻柔的劲风,裹挟着沈炼无上的道力,落在那些五彩上。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自来无物不刷的五色神光竟然冻结在虚空中。那可是名震万古的大神通,竟然不敌沈炼一拂之力。   尽管有孔宣被玉鼎羁绊的缘故在其中,但也让其余人感到心寒。   天界之门开始颤动起来,只是一点钟声都没有发出。   沈炼迈出一步,竟然穿过无数道禁,到了杨戬身旁。 第5章 无上圣者   这片仙界,一半在无何有之乡,一半在真实宇宙,外面的星力可以涌进来,里面的仙气亦随着天界之门的钟声抵达诸天任何角落。   天界之门最大的奇妙处,就是天生可以跟万界沟通,那也是天皇能持此种,横压一世的缘故。因为就算那些大能在无何有之乡开辟了洞天,自成一界,但通过天界之门,天皇亦可以随时进入别人的洞天。   既然能随时被人攻破老巢,故而上古那些大能对天皇的惊惧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天界之门本来就是一件堪比盘古幡的大杀器。   没有人清楚天界之门到底是怎么生出的,有时候它被人称为天皇钟,有时候被称为东皇钟,有时候也被叫做混沌钟,甚至这口巨钟并非仅仅出现在这个时空,本身亦有穿越岁月长河的能力,甚至跨越不同的时间线。   相传太乙道主能够成道,天界之门占据了很大的作用。这是无可考证的事,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   如今这口古老的圣器终于再度显现世间,引起的震动,丝毫不比之前地藏从岁月长河归来时造成的声势要小。   哪怕杨戬捷足先登,哪怕玉鼎持着盘古幡舍命相护,都熄灭不了众人对天界之门的欲念。   如今玄皇未至,如今地藏未至,使很多人都抱有侥幸。但沈炼来了,这种侥幸很快就转成怒火。   若是单对单,世间敢对沈炼生出怒火的人屈指可数,可现在,大家都同仇敌忾了。   最先出手的是杨戬,不是他胆气最豪,亦非因为他是三界战神,只是因为他离得近。杨戬松开了天界之门,紧接着就是一拳。   那已经不是简单地拳头,更有不能用言语说出的变化。杨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黑龙,充斥了这片仙界的天空。   杨戬有千变万化的能耐,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这一个变化生出,如孔宣等人都不禁变色。那一头黑龙,展露的气息,有灭世的神威。   许多经历过上古时代的人都想起了一段往事,那就是很久以前,天地间出现了一头黑龙,纵横六合八荒,罕逢敌手,几乎灭世。后来还是女娲出手,方才将其斩去。   黑龙的结局确实很悲剧,可它的悲剧源自女娲,便是一种无上荣幸。   世间传说有八位无上超脱者,女娲正是其中之一。这位伟大的存在,甚至比三清道主可能还要古老。   黑龙的鳞片泛着光,淡淡的金属光芒,眼睛有星辰那样大,冷冷注视沈炼。   或许上古洪荒之时那头黑龙,本就是如今这头。   杨戬的变化之道,已经登峰造极。   甚至旁观的人都有些暗自欣喜,期待沈炼被杨戬削弱。玉鼎道人持着盘古幡,混沌圣气含而不发。   他不动,比动还可怕。   今日来争夺天界之门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玄皇未到,地藏未到,更是潜在的危机。   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机会,除去沈炼的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这里。   沈炼的道衣颤动,适才道衣一震,拂袖之力就击溃了五色神光。今次还能对付黑龙么。   结果很快就让旁人清楚了。   一道玄妙至极的气息从沈炼的袖袍飞出,那就像是火山突然爆发,瞬息间就给人绝望感。事实上亦是能摧毁一切,没有例外可言。   杨戬变化的黑龙刚做出俯冲下来的动作,通天彻地的神力即将爆发,却已经被那股玄妙至极的气息笼罩了。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甚至超越了孔宣等人的思维。   其间具体变化的微妙,唯有杨戬自己心里清楚。   于是一片片龙鳞洒落,就像一座座大山从天落下。那是真正的天塌地陷。   一身黑衣的杨戬亦从虚空坠落,像流星一样坠落,手里多了一把兵器,那是三尖两刃刀。   古今最负盛名的神兵必然有三尖两刃刀的一席之地,在这刀刃下,已经不知有多少神圣仙魔的亡魂。   清冽的刀声,如九天凤鸣,甚至整片仙界再无其他的声音可以发出,连天界之门都在刀声出现时,陷入一种静止。   因为这一刀的霸道,已经有了让万物臣服的韵味。   可以说古之天皇,古之天帝的霸气,亦不过如此。这是杨戬无数岁月征伐天地凝结出的霸气,经过时光的沉淀,已经代表着一种极致的道。   光、影、时间、空间一切真实界存在的基础,都在刀声下碎开。   仿佛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刀更加真实有力。   毕竟还是有更真实的事物,更坚不可摧的事物存在。   那是一根细长洁白的手指。比女人的手指还要纤细柔美,但此刻在刀锋之前,竟似真正的无坚不摧。   脆弱的指肚按在三尖两刃刀的刀锋上,然后更脆弱的是刀锋,肉眼可见的碎成了光雨。   那是一种何等令人震撼的场景。   可这一切的发生,亦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杨戬败了,败的不出乎意料,亦让人敬重。   他似流星一样坠落,但在中途却被强行改变了轨迹,那是一根指头的威力。就像是当初在天庭战无不胜的齐天大圣,终于遇到了佛陀,在佛陀翻掌之间,就给镇压。这无损齐天大圣的威名。   沈炼不是佛陀,可他此刻就是无敌的象征。   一道金光出现,那是一根金鞭。   “某,王灵官,特向沈天君讨教。”金鞭的后面是一个天神,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更有一种斗天战地的气势。   他不算大罗境的仙神,却有一种无畏无惧的战气。   沈炼已经收回了指头,淡淡望向王灵官,轻轻点头,随后道:“你们一起上吧。”   他平静的语声,乃是对诸人最狠的蔑视。   孔宣搓了搓手,双掌如金,随即轰出一掌,开天辟地。   同样是如来神掌,孔宣比弥勒多了一丝飘逸。   掌劲之中还有火焰,上面的灼热之力,足以教任何人畏惧。   凤凰生孔雀,孔雀亦是有凤凰火的。   何况今时今日的孔宣,并不逊色当年的凤祖。 第6章 天地之数极于九,破于十   “卢兄,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神都城外,枯草连天。一袭白衣的叶流云对着做中年书生打扮的卢守义说道。   天也已经黑了,那不是因为到了夜间,而是天上的争斗,将所有的星辉月华都吸走了。   神都城燃起了灯火,祭坛上,九色光彩,神圣浩大,更有帝王总理山河的威严。   卢守义对叶流云拱手,说道:“多谢帝君相送。”   叶流云抬首看着天,忽然叹口气道:“沈炼,果然是沈炼。”   不待卢守义回答,叶流云便如一多白云,飘然远去。今日的是非很多,可他一点也不想参与。   卢守义看着地,心思却在天上。他又想着,万多年前,他开始练气那晚,为他守了一夜的少年。他还记得那个少年从容的微笑,到了今时今日,那种气度还是跟从前一样啊。   他看不到天上会发生什么,但想象得到。   “师尊,他还是那个沈炼。”这一句话他只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卢守义很快就到了祭坛,看到了祭坛上神圣的圣后。   “拜见陛下。”卢守义行礼,这是标准的参见人皇的礼仪。   圣后视线着在卢守义身上,道:“你来做什么。”   “为下代人皇师。”卢守义起身,直面圣后。   圣后道:“你说的是那个孩子?”   卢守义道:“正是。”   圣后道:“他在天牢里。”   卢守义正色道:“那臣也去天牢。”   “你是谁的臣子?”圣后突然问道。   “山河社稷,芸芸众生的臣子。”卢守义微微弓着腰,有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气质。   圣后悠悠道:“我在想青玄的天纵之才那么多,如紫玲仙子,风华绝代,如陈剑眉,才情冠古绝今,如元清道人,深得道味,为什么你却能留存世间,现在倒是明白了,你确实该留在世上,你确实有那种圣贤大哲的风骨。”   “陛下谬赞。”卢守义不卑不吭。   圣后淡然道:“你要教那孩子,是因为沈炼么?”   卢守义道:“为人间万世。”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也为青玄。”   圣后道:“你倒是个有情怀的,也去天牢里呆着罢。”   她玉手推出一掌,似代天行道,转眼间卢守义就到了暗沉的天牢中。   狼狈不堪的绿萝看着突然冒出的一个中年书生,她道:“你是谁?”   卢守义不看她,注目绿萝怀中的婴儿,露出白牙,微笑道:“这孩子的启蒙师父。”   绿萝一怔,然后发现,暗沉的天牢居然虚室生白,但根本瞧不清楚光源在何处。   ……   面对孔宣参杂凤凰火的如来神掌,纵然沈炼,亦得正色。孔宣被镇压在昆仑山长达万年,终于有了更大的突破。   凤凰火是涅槃之火,如来有涅槃之道,两者之间,其表不同,其实如一。   王灵官本欲跟着动手,却被一人按住肩膀。   按住他的人一身玄色帝服,正是真武。   真武的神念传入他心中,“孔雀大明王,若能不被沈天君打死,当能再上一层。”   王灵官豁然有悟,他明白了,孔雀大明王非但是有意气之争,更有拿沈炼这当世无敌的强者磨练自身的意思。   同时亦深深惊颤大帝对沈炼的评价,连孔雀大明王这等远古神魔,都可能一不小心被沈炼打死么。   容不得他多思多想,很快就被沈炼和孔宣的交手吸引全部注意力。   金色的双掌,没有暴动出如海如潮的掌劲,更没有什么时空乱流出现,就像是凡人武者硬弓硬马的出掌。   出掌的速度不快,轨迹亦不玄妙,就是平平淡淡的直推。好似一闪身就可以避开,不用费什么力气。   这种掌法,简直呆板至极。   但没有人敢小看这样的掌法。   大道归真,大道至简。最是平凡无奇的掌法,往往合乎大道。   沈炼同样出掌。   人世间有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说的是参商两颗星,此出彼没,彼出此没。   孔宣和沈炼各自出了九掌,但都没有实打实碰在一起,却又击中了对方的法身和元神。   在场的人物都不是凡俗之辈,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玄妙。神魔之战,动辄拦江断流,山崩地裂,更有甚者,就算是摧毁星辰,都是等闲。可是若是两个强大的神魔交手起来,无声无息,于外界看不出异样,那才叫恐怖至极。   这代表他们将灭世之力,溶于举手抬足间,丝毫不外泄,绝对精准打击自己的目标。   故而此刻两人的法身元神,俱都将对方的无上圣力生生承受。   可是谁高谁下,他们还是一眼看得出来。   沈炼和孔宣同样的云淡风轻,但孔宣的双手却紧紧背着,正在不可抑止的颤抖。   而沈炼只是将手又复垂下,一点异样都没有。   刚才两人各自击中对方,但沈炼显然将孔宣的掌力都如北冥归海般吸纳,于外界不见波澜。而孔宣却没法将沈炼的掌力化解干净,不见诸形骸。   “天地之数,极于九,破于十。你还有一掌,使出来吧,如果没被我打死,我就放你离开。”沈炼遥遥看着孔宣,轻声道。   孔宣道:“我何须要你饶我。”   沈炼悠然道:“我是看在魁漓的面子上,才给你这个机会。”   孔宣并未怒气勃发,只是一脸平静,身上出现一种无形的波动。   强横如云霄这等神圣,此时都蹙起眉头。   这种波动,竟跟上清法有些殊途同归。那是天道被截取的表现。   孔宣他真的突破了,截取一部分天道,同自己混而为一。   事实上这种修行法,确实是上清道主开辟的。但自古以来,也唯有上清道主有这个境界。当然其他道主如果想有,那也是能有的。   这是说明孔宣堪比道主,当然不是,这甚至也不算混元无极。但确实能有一种非常道力,玄之又玄。   至于孔宣为何能悟出上清法的妙旨,那跟佛陀有关,因为佛陀亦深悉上清法。   这种妙谛,亦体现在如来神掌中,被孔宣捕捉到,终于用以使出第十掌。第十掌是看不见的,如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第7章 太极   孔宣第一掌的威力不见诸形骸,但剧烈的时空气息波动,三界六道俱有所感。西方天堂某处,受到这股时空气息波动的感染,突然开出一条河流,这条河流并非黄泉,却有亡者往生之力,万物浮沉其中,河水的表面覆盖着奇异的光彩,那是光阴。   一个人影顺着河流飞出来,背后是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整个的气质,阴冷、扭曲,随后乍然一变,居然高洁出尘起来,眉目说不出的神秀,身体的线条完美无瑕,纵天工造物,亦不过如斯。   他一出现,整个西方天堂就黑了。   长着巨大黑色羽翼的人神秀的眉毛一皱,因为当天堂陷入黑暗时,一个白衣络腮胡的中年人拿着权杖缓缓走来,身后跟随着一众天使,其中还有好几个六翼天使。那是天使长,得神道,几乎有大罗境的实力。   手持权杖的中年人自然是阿罗诃,他望着长着一对黑色羽翼的人,似有些不确定,说道:“撒旦。”   长着黑色羽翼的人眉毛渐渐舒展,道:“我好不容易从命运支流冲出来,没想到反倒进了阿罗诃你的世界。”   外界的时空气息波动越来越激烈,说明孔宣最后一掌正在不断升华,几乎有超越此方宇宙桎梏的架势。   撒旦眉头一皱,道:“怎么到了这里,还有祂?”   祂是对神道之中对至高者的形容,原本是此方宇宙对阿罗诃独有的称呼,但阿罗诃清楚面前这个撒旦称呼的绝对不是他。   阿罗诃道:“你是说沈炼?”   背上长着黑色羽翼的人眸子里好似有众星闪烁,那是他在推算,心道:“我追随着自己生命本源的印记到了命运支流的一个豁口,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那印记的气息彻底消失,如果不是有人跟祂的决战使时空动摇,我恐怕还不能进来,祂在这里亦是至高者,不对,似乎还差了一点意思,我的天,还有两股气息跟祂不相伯仲,并且十分独特。”   他暗自惊诧,这方时空的强大存在,实是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自己还运气不好,进入这个时空阿罗诃的地盘。   阿罗诃见他不回话,淡淡道:“用星辰占卜的神则,那是我教会给你的,撒旦你究竟在推测什么。也罢,你竟然还敢进入天堂,就不要怪我发怒。”   黑色羽翼的人微笑道:“阿罗诃,现在的我叫做彼列,同你一样是最初最古的神灵,绝不是被你创造的。你若是要对我发怒,别怪我将你从这里的天堂打落,让我坐在众星之上的位置。”   阿罗诃沉默下来,祂已经看出这个撒旦的独特处,身上有一种永恒不变的道韵,且自由自在,更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让祂忌惮不已。   不过阿罗诃有自信,在这天堂的地界,就算是沈炼,亦不能轻易犯之。他高举着权杖,黑暗消退,光明再度充斥整个天堂。   那些光明是无数神则被阿罗诃抽取造成的景象,亦表露阿罗诃要打击这个跟撒旦有相同本源气息的神秘神灵。   还没等阿罗诃付诸行动,天堂就摇摇欲坠,就像是人间的房屋遭遇了一场地震。   一瞬间的变化,让长着一对黑色羽翼的彼列抓住机会,从一处微不可察的裂缝中脱身。他嘴上放着狠话,却毫无强者风采的突然逃走,展示出他行事不择手段的风格。   这一点落在阿罗诃心里,跟撒旦是如出一辙。   阿罗诃对这个彼列的兴趣瞬息间超过了对那边天界之门的兴趣,并非是天界之门不重要,实是祂没找到染指的机会,故而不趟浑水,少惹麻烦。   祂将权杖化为撑天立地的天柱,就像房屋的顶梁柱,将天堂彻底稳固住。随后化为白光追逐那个黑色羽翼的人彼列。   他们互相追逐,顷刻间不知跨越多少空间。整个天地宇宙,就像是一个池塘,两人正是其中的游鱼,借助池塘的水力,穿梭其中,好不自在。   而往往眨眼间,位置就变幻,很难被抓住。   这一追一逃,显示出两人在此方宇宙顶尖强者的能耐,如果在平时,定会引起多方关注,然而此时的焦点,俱在沈炼和孔宣的交手之处。   天皇遗址,古老仙界。   天地元气如同江潮一般纷纷涌进,而这绝非孔宣刻意为之。   这就像是在汪洋恣意的大海里,突然一方海域的海水瞬息间被抽空,导致了其他的海水纷纷涌进来补充。   而那种瞬息间将一方海域抽空的伟力,才是最可怕的。远远胜过外界江潮变化的力量,甚至有种打破宇宙极限的韵味。   在一众古老的存在感知里,两人交手出涌出日月。   那是大日和圆月并起的景象,你追我逐,诠释一种一种圆满无极的超脱之道。   许多古老存在都不禁生出一种感动,那是见识到孔宣的生命极尽升华后,自然而然生出的感动,无关乎情绪,而是作为生灵的本能。   孔宣竟在这个时候打出了混元无极级别的力量,如果此番不死,就算不能走到那个境界,也会高出镇元子等人一线。   这也是宇宙将要终结一个纪元的象征,才会涌现出这种令人感动的力量。   因为这代表着宇宙对生灵的桎梏到了一个薄弱的时刻,就像是囚笼终于老化,困在里面的鸟儿,终于有机会展翅高飞,进入自由自在的天空。   面对这种极尽升华的力量,沈炼不动声色,轻轻捏出一个奇怪的手印。那像是方,又像是圆。   似方实圆,可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圆,到处都是极端的尖锐。   就像是一个圆圆的铁球,实际上是无数尖厉的铁刺拼接出来的。但又找不出其中的间隙。   古老的众人都既是震惊,又是佩服。   他们的修为,足以明白阴阳太极的道理,但此刻见了沈炼的法印,才真正认识到了何谓太极。   好似修行了一辈子,才发现过去领悟的种种俱是一场虚幻的云烟,而今终于得窥真实。 第8章 可见不可及   随着沈炼手印的完成,一众古老的仙神都感受到了种种奇异的力量在对自身起作用。或是吸力,或是斥力,或是消解自身法身元神的腐蚀力。   他们无奈下,只能不断催动仙法,打出种种玄妙的神通来对抗,并且尽力去窥探沈炼和孔宣所出杀招的玄妙,用以触类旁通,提升自己。   修道就如登山,越到高处,每前进一分,都是极度艰难。而沈炼和孔宣的出手,就像是到了山峰高处时,开辟了一条踏入绝巅的石阶。   故而这等万古难逢的机遇,没有人舍得错过。   天界之门静静矗立,如永恒存在。而且这件神物的奇妙,自然也显现出来,面对时空气息的剧烈波动,天界之门泛出水光,似虚似幻,实是高妙绝伦。   玉鼎在一众仙神当中最是从容,非是他修行最高,乃是他有盘古幡在手,面对沈炼和孔宣交手的余波,很容易用盘古幡的混沌圣气抵消。   所谓的混沌圣气,正是元始之道本源之力的体现,最初最古,为诸天万界的至高无上之气,为一切发端。   时空、命运、光明、黑暗都是从混沌中而来,从一无所有中而来。   这盘古幡所以能成为三界六道第一攻伐圣器,正是因为其能发出混沌圣气,将一切有化归于无,饶是无量金身,不灭道痕,都能被盘古幡化归虚无。   当然以玉鼎的境界,尚且不能将盘古幡的最终威力发挥出来,将三界六道化归虚无,回归一无所有的元始状态。   玉鼎持着盘古幡,艰难地朝着天界之门前行,哪怕是他仙身毁去,也得把天界之门拿到手。   杨戬此时却是没法帮助师尊,他遭受了重伤,甚至能不能恢复都不得而知,现在一边抵御沈炼和孔宣交手的余波,一边疗伤,免得彻底陨落在这里。   他能从沈炼手下活着,心中也知道是沾了师尊盘古幡的光。当时玉鼎是暗中催发气机,遥遥锁定沈炼,一旦沈炼痛下杀手,玉鼎必然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攻击沈炼。   这样沈炼势必要暂时受挫折,陷入被彻底围杀的死局。   实际上当今世间最强横的三人,玄皇、地藏、沈炼,都各自牵制,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万分被动的局面。   就像现在孔宣和沈炼动手,实际上沈炼究竟出了多少力,唯有他自己清楚,但绝对不是全力以赴。   反而孔宣已经毫无保留,甚至超越了自己以往任何时刻。   如果说孔宣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在何时,那便是现在。   日月齐明的异象在尖锐和圆润俱有的太极异力下,层层破碎,时空波动的情势愈发明显,但天界之门高居天皇遗址中央,竟然不断旋转将那些时空气息吸纳,外面覆盖的水光愈发明净清莹,诸般妙谛流转,竟有天地、山河、鸟兽、虫鱼以及各种事物的演化,那像是一方无比真实的新宇宙将要开辟,各种大道本源的气息缓缓散出,教人如痴如醉。   许多仙神都为这等奇景动容,终于体会到当初天皇如此强大的缘故,天界之门,真的是奇妙异常。   同时更深深忌惮起玄皇和玉鼎来,他们各自的盘古幡、太极图都是和天界之门齐名的至宝,玄皇更是和太极图混而为一,恐怕还有其他的底牌手段没有展示出来。   沈炼的太极一开始如星星之火,到了此时已然燎原,而孔宣节节败退,那种超脱的道韵已经消退不少,到了现在,近乎于无。   终于一震剧烈的时空颤动,随后其余仙佛都瞬息间失去了感知,跟着感知恢复,一切迷障散去,那些奇异的波动一起消失。   孔宣浑身流出血迹,眼神黯淡,他的元神遭遇了近乎摧毁性的打击,连勉强将外表恢复的能力都消失了。云霄迅速到了他身旁,一掌拍在他身上,强绝庞大的末法道意将孔宣身上那股残留盘结的毁灭之力销毁,同时也将孔宣自己的力量彻底消弭。   云霄露出歉意,说道:“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   孔宣点头,他清楚沈炼的太极之力生生不息,已经种在他元神和法身中,不停生灭,破坏他残余的生机。云霄当机立断,用末法消弭一切异力,方才使孔宣从被彻底摧毁的边缘拉回来。   只是那一身绝巅的修为,还能不能回来已经是未知之数。   他心头还是有些遗憾,自己差一点就能彻底打破桎梏,窥到混元无极的风景,届时哪怕真的被沈炼打得近乎形神俱灭,亦能在短时间能恢复过来。   沈炼目光落在孔宣身上,同时一股澎湃的神力将所有仙神,包括玉鼎在内都裹挟其中,使其更加行动艰难。   他此刻就像凌驾在众星之上,伟岸至高,任何仙神对上他,都像是臣子对上帝王。   当然如云霄之流,论地位至少也是位列九卿。   她不卑不吭道:“沈道友能否饶过孔宣。”   在过去那段被囚禁的岁月里,云霄和孔宣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否则她断不会如此为孔宣出头。   在云霄二人身边不远正是真武,他龟背鹤形,蕴藏的力量深沉玄远,在一众仙神中,尤为突出。只是他并没有说话,更没有表露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沈炼的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复又归到云霄和孔宣身上。似是意兴阑珊,道:“我说过他能活着就放过他一次,自然不会食言的。”   他顿了顿,叹息道:“可惜,可惜。”   云霄不明白沈炼可惜什么,孔宣却十分清楚。沈炼是可惜他未能打破桎梏,终是不能成为沈炼值得看重的对手,这对于孤傲的孔宣来说,远比任何言语上的羞辱还要来得可恨。   但这种恨意,并不能转为怒气。   沈炼举手抬足间,展露的无敌风姿,实是让一众仙神深深忌惮畏惧。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动。   而无比接近天界之门的玉鼎,亦陷入一种诡异的停滞状态。   原来天界之门身周的神秘水光起了作用,使明明看着很近的距离,像是隔着万古岁月,可见不可及。 第9章 无法无天   沈炼轻轻抬起手,随后往下一压。所有人都神情戒惧,不知道沈炼要干什么。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天界之门泛出的水光,居然一瞬间跟沈炼的那些道力完美结合,一座绝世仙阵立即将一众仙神困住。   瞬息间沈炼就消失在他们的感知里,很快就有一位古老的存在道:“大家不要惊慌,一起将这仙阵破去,天界之门这等至宝,一时半会间绝不可能被他炼化。”   沈炼已经到了天界之门旁边,适才他跟孔宣交手时,其实暗自里那些交手余波都沾染了他的元神气息,同天界之门侵染在一起,才能在众人眼皮底下布下一道绝世仙阵。   当然这仙阵主要是拖住这些人的脚步,让他从容不迫将天界之门彻底降服,否则他面对这些人的围攻,还真不好将天界之门收入囊中。   清水天化成天河滔滔,竟然将整个仙界都围住,玄皇面色冷肃,将太极图化为天幕,阻止那些天河水进来。   他此时若是离去,在争夺天界之门的时刻,必然会被清水攻破仙界。仙界被破,还是次要的。这时候玉鼎也不在,岂不是白白让清水将两盏灯一起拿走,他心思清明,知道了自己算是被堵在了这里。   同时心里生气,玉鼎这是故意抢先一步出去,怕他将天界之门收下。   玄皇心思转动,已然清楚现在没法插手此事,还不如继续稳固仙界,之前被人间那个女人偷了空,还得他这段时间打下的根基受损不少,实在可恨的紧,过段时间须得给她一个报应。   他既然做了决定,便传出玄音道:“你今天拿水来淹我,来日必然遭受火劫。”   天河滔滔不绝,却并无清水的回应。   玄都也不生气,冷冷一笑,转回八景宫。他有太极图,再得天界之门,实际上也是锦上添花,还得小心太乙道主的算计,还不值得他费劲心力。他表明了这段因果,天道自然有感应,等到了时候,清水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天的行为。   在众人争夺天界之门时,灵山大雷音寺亦走进来一个麻衣僧人,正是地藏王。他现在的模样,就是个普通的比丘,若是给别人瞧见,还没法将他和地藏联系起来。   但有人认得他,正是弥勒。   他坐在大雄宝座上,空旷的大殿飘满朵朵白莲,无生之力,近乎空明,要将一切有情众生从苦海中解救。   弥勒道:“你果然会来。”   地藏微笑道:“今天大家都有事,正是好机会。”   弥勒合十道:“我猜到了。”   地藏道:“我是来做好事的。”   弥勒冷笑道:“你要做的好事就是毁掉灵山,毁掉大雷音寺?”   地藏道:“佛陀是万佛之祖,他的伟大毋庸置疑,但既然他走了,还留下灵山干什么,还留着大雷音寺干什么。我今天毁去这个灵山,才是对佛陀的尊重。既然走了,就要干干净净,来个无法无天。”   弥勒道:“那当初佛陀怎么没毁去极乐世界,怎么没踢翻须弥山。你分明是要剥夺贫僧的法统地位。”   地藏淡淡道:“这只是顺带的,人人皆是如来,何必要你做未来佛,何况我也不伤你,只是将灵山和大雷音寺彻底抹除。”   弥勒冷笑不止,地藏走的仍是佛道,故而他要迈出最后一步,必须得占据大义法统,如阿弥陀,如佛陀,成为佛中之佛,为佛道至高者。这就像是凡间的诸侯要窃取天下,就得将原来的天子打入尘埃,稍微好听一点的行为就是禅让,恶劣一点的就直接夺位。   不过地藏的行为还要彻底,他是要彻底推翻佛陀留下的法统,来个天下逐鹿。   这对其他诸佛菩萨乃至阿罗汉等等无量佛门众都是好事,唯独对弥勒会是坏事。因为弥勒是钦定的未来佛,就等于是太子,法理最正。   故而今天这一战是迟早都要来的,但今天最好。   因为其他有资格当弥勒帮手的人大都聚焦在天界之门那里,而且跟地藏互为牵制的沈炼和玄皇都各自有事缠着,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弥勒道:“那就手下见真章吧。”   他并非毫无胜算,因为地藏要坐镇九幽,这具前来的法身究竟有他几成力量,依旧存疑。   只是弥勒自己到底也不是巅峰状态,为了帮圣后,他被朝小雨朝小雨所伤。当然这也非是没有好处,至少关键时刻圣后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地藏现在的状态是圆满无漏的,故而还不到圣后出现的时机。   弥勒亦是故技重施,想要如前次伤到清水那般,给地藏一个惊喜。   不提弥勒和地藏的斗争,在天皇遗址中,一众古老的仙神被沈炼的仙阵困住。   “仓促之间,沈天君断无可能布下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杀阵,依我看来,这仙阵多是以迷惑我等耳目为主。”说话的仙神乃是东华道君,他竟然不知何时进来,引得其余仙神纷纷侧目。   “东华道君说的在理,可是此阵迷宫重重,时空错乱,我们如何能短时间将其破去。”另外一位仙神回道。   说话的一身黑袍,神貌阴鸷,大部分仙神都看不出来历。   唯有真武若有所思。   东华道君悠然道:“白泽道友,你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虚空中荡起涟漪,一个狮子身山羊角,浑身雪白的异兽出现,随后摇身一变,化为一个白衫翩翩的青年。他道:“木公的手段还是跟以前一样高明。”   东华道君微笑道:“不是我手段高明,发现道友的可不止我一个。”他转头看向黑袍人,淡淡一笑。   黑袍神情漠然,但亮出右手,上面夹着一根白色的毛发。   白泽震惊,他居然没发现自己何时被人拔了一根毛。岂非说这人要取他性命,亦非难事。他暗中使用神通去窥探黑袍人,侵入道一团黑光中,如混洞,幽深莫测。   很快他就如同被扎了一针,吐出一口血,心头震惊,他道:“原来是……”   在黑袍人的眼神注视下,白泽收回了想说的话。 第10章 烛九阴   白泽略带惊惧,不敢再提黑袍人。   东华道君淡笑道:“还请白泽道友给我们指路。”   白泽知道事到如今,已然身不由己。不过他天生神通,能避祸趋福,明察万物,沈炼布下的仙阵虽然高深莫测,能迷惑这些绝顶高人,但在他天生的能力下,依旧能找出大致的出路。   这里的时空迷障层层叠叠,一众仙神都化为有形或者无形的存在,暗自跟着白泽走。   有时候会听到苦海的涛声,有时候会看到许多地狱景象,或者仙境,种种幻象都在白泽的行进路线之外。   其余人都暗自惊诧白泽的能力,要知道那些异象其实都是一处或真或假的真实时空,如果落入里面,要出来肯定是能出来的,可必然会被拖住,给沈炼更多的时间。   而且若是其中一些时空,里面瞬息间就是外界千百年过去,那岂不是让沈炼直接将天界之门给带走。   故而连东华道君和黑袍人这等人物,都要仰仗白泽的奇妙能力。   这种天赋神通,除非是混元无极的境界,否则纵使他们这等大能,都不能将其模仿出来。   ……   沈炼盘坐在虚空中,面前自然巨钟模样的天界之门,四周空空荡荡,连天地元气都没有。他默然注目天界之门,神念早已侵入这件神物的内里。   此钟内里的结构密密麻麻,刻满了道痕,似乎天地万物的本质道纹都能从其中找到相似的。   沈炼要想彻底成为此钟主人,首先就得找到其中太乙道主留下的印记。至于为何不是此钟前任主人天皇的印记,乃是很简单的道理。   若是天皇有资格成为此钟真正主人,那么就不会陨落,早就如玄都一般混元无极。   说起这件事沈炼亦是叹了口气,玄都的成就,一半功劳得算在他身上。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其中道理,否则断然是不会接受太清元神印记。   虽然三清元神印记一起得到,他将是真正将混元无极的境界练到毫无缺漏,但要超脱,那就艰难百倍了。   至于为何如此,乃是三清道主各有象征。   玉清道主元始天尊的道代表最初最古的宇宙,亦是混沌,甚至无何有之乡都可以算作元始的一部分。而上清道主灵宝天尊的道便是从混沌钟开辟真实宇宙,诸天万界,或者洪荒天地。故而上清道主和玉清道主既是对立又是统一。   可以说元始是一,灵宝是万。既是万,亦是一。两者表现的外在不一样,但实质是相同的。亦可以说是无和有的各自体现。   至于太清道主道德天尊代表的是道。无论是最初最古的宇宙,还是真实万界,都遵循着永恒不变的道。   正如那句话“有物混成,先天地而生,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三清道主各自将世间一切演绎,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体同人。但他们的一体,并非是因为什么最初的某一个伟大存在所化,而是各自悟透了世间的本质,殊途同归。   他们参透宇宙最深刻的道理,由此超脱,跟宇宙自然因果很深。这份因果就留在元神印记当中,沈炼当初的道劫那般恐怖,就有他身具太清和上清两位的大因果的原因在其中,当然他能抗衡道劫,亦是跟他参悟太清和上清的道有关。   但这也是伪命题,因为道行越高,道劫自然水涨船高,故而无解。   要想超脱世间,走前人的路,那是走不通的。   甚至还得用自己的道破开前面道主的道。   任由沈炼如何天纵之才,要超越前面的道主、佛陀,那也是近乎不可能。当然世间之事,并无绝对,他在这方面依旧比任何人都要靠前。   炼化天界之门,并非是为了提升道行,只是用来试探太乙道主,顺便多一份战力。   只是道主哪有那么容易试探,饶是沈炼如今的能耐,要将天界之门里面的太乙道主印记找出来,亦非举手之劳。   当他集中精力炼化此钟时,忽然睁开眼睛,伸出右手的食指。他的食指从手上脱落,不断变化,成了一个人首蛇身,通体赤红的怪物。   怪物进入沈炼布下的仙阵里面。   ……   “停下来。”云霄突然听到孔宣对她说话。   她不由自主,妙目对上身边的孔宣,好奇道:“怎么了。”   孔宣闭目,缓缓睁开,说道:“有危险。”   云霄道:“你怎么知道。”   孔宣道:“我虽然万古的修行付诸流水,可到底有所突破,故而灵觉比过去还要厉害,用老和尚的话来说,那就是将要证圆觉。”   云霄道:“原来如此。”   她听了孔宣的话,没有继续跟着白泽往前,真武和她们暂时一起行动,亦顿住。   其他人并不清楚他们的事,突然间前面时空塌陷,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瞬息间将绝大部分仙神卷进去,连白泽都在其中。   那是岁月长河。   东华道君和黑袍人也被卷进去,两人眼睁睁看着白泽沉入了河流中。   他们各自泛起神光,立足在河流上。   其余仙神亦各自施展大神通,使自己没沉没在岁月光阴里。   从河流中冒出一头人面蛇身,通体赤红的怪物。   在河外的真武吃了一惊,道:“烛九阴。”   云霄道:“这是烛九阴?”   真武道:“没错,我从前见过它一面,自然不会认错,不过这个烛九阴应该是沈炼弄出来的东西。”   孔宣淡淡道:“连杨戬都可以通晓变化,化出大黑龙来,沈炼演化出个烛九阴,有什么稀奇。”   云霄颔首,随即道:“这倒是有点难办,烛九阴天生就有驱使岁月的能耐,又在岁月长河中,威力极大,要越过它,可不是那么容易。”   孔宣道:“确实如此,不过越过烛九阴,也未必能冲出去,见到沈炼,云霄道友,我们把白泽救起来。”   云霄苦笑道:“这岁月长河,威力莫测,比诸弱水还要可怕,我们如何能从其中救人。”   孔宣望着光阴逝水,凝眉道:“还请真武将剑借给我一用。” 第11章 神剑   云霄听了孔宣的话,心里奇怪,她道:“真武的剑,你还能拿得动?”   因为现在孔宣一身道行都被废去,说有惊人灵觉,云霄还是相信,但若还能拿动真武涤荡群魔的剑,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孔宣眉毛一挑,道:“所以这一点,还得借助云霄道友,还请你在我体内注入一些上清仙光。”   云霄迟疑,说道:“我倒是不吝惜法力,只是你现在的情况,哪里还能承受住上清仙光。”   她自是得了通天教主的真传,可是那上清仙光,威力极大,如果孔宣还如过去那样,怕是云霄所有的上清仙光都能承受住,但如今他一身修为尽废,法身近乎崩溃,不比凡夫俗子强多少,如何还能承受她的上清仙光。   孔宣道:“没事,你借少许给我。”   云霄瞬息间就决定试一试,毕竟她和真武都是世间顶尖的仙人,哪怕除了点小问题,但护住孔宣的性命不难。   于是她手掌泛起淡淡的青色神光,那是上清仙光,而且至精至纯。可以说云霄被镇压这些岁月中,大半功夫都在熬炼自己一身上清仙法,故而只论法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从前的同门,可谓通天教主座下数一数二的法力深厚。   就算当初的龟灵圣母,比诸她此时,都差了不少。   故而云霄一脱困,玉鼎其实十分忌惮,只是这等人物,一旦脱出囚笼,天下大可去得,即使玉鼎也只能无可奈何。   淡淡的仙光,如萤火虫一样,缓缓飞进孔宣身上,他先是眉头一皱,随后身体就像龟裂的墙体,开始漏光,那是上清仙光进入他身体后,难以存留的表现。   他道:“继续。”   云霄道:“这样很危险了。”   孔宣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他现在抓住了一点东西,跟沈炼那一战的收获,到现在终于显示出来一点,那种超越极限的滋味,真的有种难以莫名。就像是一处泉水,明明已经干涸了,但给人一种感觉,只要在努力一点,就会有新的泉水冒出来,味道会比原来的泉水,还要甘冽。   同时孔宣更明白了沈炼、玄都、地藏的状态,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使枯泉有了点点湿润,那么沈炼他们早已将枯泉重新开出泉源,蓄满了一小池子的水。   至于最后这个境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以他目前的状态还难以推出。   若是沈炼体察到孔宣的想法,恐怕得十分欣喜,跟孔宣论道一番。实际上若是最初最古,世间还无别的道主时,沈炼、玄都、地藏三人恐怕不会成为对手,而是如三清一般,互相论道,完善道家的修行体系,最终相继超脱。   只是如今的情势,让他们隐约有感觉,世间只能超脱一人了,故而不得不将各自作为对手。   当然其中以玄皇战意最盛,地藏次之,沈炼更次之。   而相比下,论超脱的可能性,那就是沈炼最有可能,地藏次之,玄皇更次之。   只是到了混元无极,那就是苟日新,日日新,每时每刻都会有进步,变得不同。尤其是沈炼,得到万古前自己的记忆后,立时勘破了种种迷障,彻底回归混元无极,直接一步登天。   云霄大约将身上小半的上清仙光注入孔宣体内,孔宣才让她停住。   这时候孔宣的身体就像是光沙一样,不断淌出萤火虫一般的柔辉,给人一种奇异特别的感觉。   真武一直在观察他,直到此时,微笑道:“孔宣道友,这番破而后立,前途远大,还要在老道之上了。”   孔宣道:“大帝谬赞了,从前孔宣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大帝只是紫薇大帝的一个从属,现在看来,就算神秘莫测的青帝,亦未必能压住大帝你。”   真武抚须道:“高明之人,虽闻道有先后,但神通各有侧重,实是不能轻易谈论高低,若说真让人高山仰止的人,当今世上还得是沈天君、玄皇、地藏三位。”   孔宣饶是一贯心气高傲,亦不得不佩服真武的胸襟,毕竟他都和玄都反目,还能如此评价,而且赤诚之心,没有掩饰,教人感慨。   虽然他清楚真武必然还有其他的隐秘,可此人行事磊落,确实能够深交。   紧接着真武就递给孔宣一把剑,他道:“此剑是我上古洪荒时所用,唤作玄天剑,昔年还入了太乙道主的法眼,如今就送给孔宣道友,你看是否趁手。”   真武将一把漆黑的长剑的从背上解下来,递给孔宣。   孔宣将其接住,有些赞叹。他正色道:“此剑当真有星汉之重,孔宣如今得大帝赠剑,今后必然有所回报。”   真武笑了笑,道:“等孔宣道友重新练出先天五色神光,这玄天剑就不值一提了。其实如今最适合道友的却是无常剑,但此剑下落不明,我等以没法推测其在何处。”   孔宣心道:“真武真是莫测,不过这一次总得承他情,否则我孔宣何以立足天地。”   他没有接着回答,直接用长剑对着岁月长河一斩。   云霄立时吃惊,她忍不住道:“师尊。”   实在是刚才孔宣那一剑的神韵,简直如她师尊通天教主降临世间一样,纵使无穷岁月,都得为这剑气避让。   那种至高无上的气息,她永远都没法忘记。   孔宣一剑挥出,整个人就黯淡下来,随后长河分开,现出白泽。他这时候已经原形毕露,露出狮子身,山羊角,神气满是灰败。   还是云霄广袖一动,将他捞了出来。   岁月长河上一朵莲花上盘坐着一个披发的大士,正是观自在。   孔宣适才那一剑,立时惊动了她。   莲花上还有一个金毛猴子,此时道:“孔宣居然还有修为残留。”   观自在道:“刚刚他那一剑让我想起了通天教主,当年我就是被类似一剑打入轮回,不过正是因此,才使我悟出大自在的道意。”   猴子道:“那挺有意思,俺老孙去试试。”   观自在道:“你又瞎胡闹,那里真武、云霄都在,你这一去,不是讨打。” 第12章 碾压   猴子抓耳挠腮,说道:“你这不叫我做,那不叫我做,还来这里干什么。”   观自在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当来这里的人,都是想夺取天界之门不成?”   猴子毛脸一皱,道:“那是干什么。”   “藤蔓要依附大树才能继续生长,蝇虫依附大鹏可以致万里,这本是凡间人都能说出来的道理,你若好好思忖,难道还不明白?”观自在悠然道。   猴子反问道:“那我们是大树,还是藤蔓。”   观自在微微一笑道:“灌木丛。”   猴子拍掌,说道:“好菩萨,你虽然这么说,俺老孙还是要打一棒。”   只见猴子从观自在身边飞走,立时变化一个撑天立地的暴猿,手里拿着一根铁棒,眼似星辰,口如黑洞,一根根毛发竖立起来,当真是强悍至极。   那根铁棒,在他手里一晃,登时就有横扫万古的气息狂涌,弄得岁月长河都起了变化。而猴子这一棒,也不是朝着真武他们来,而是顺着河流,一棒打向那头人面蛇身的烛九阴。   浊九阴面对猴子的巨棒,一下子将眼睛全部睁开,瞬息间满是光明。铁棒一化万千,如同千百条五爪金龙一样,铺天盖地杀向重重光芒中。   猴子这一棒,登时惊动了所有人。   那烛九阴刚出来,盘踞长河,大家都认得厉害,不愿意上前,都在等别人出手。哪知道猴子当真无法无天,不管不顾,一棒下来,登时激起众人对浊九阴的战意。   杨戬抬首看着那猴子对烛九阴勇猛无畏的攻伐,又见识猴子那令他熟悉的杀招,不禁心头慨然,他对玉鼎道:“师尊,动手吧。”   玉鼎淡然无语,只是将盘古幡狠狠挥动,一共三十六道混沌之气攻向烛九阴。猴子的铁棒瞬息间跟那些混沌之气合在一处,一下子演绎出开天辟地的场景,重重宇宙雏形,一下子压向那烛九阴。   烛九阴面对这等无上杀招,始终盘踞在长河的巨大躯体,毫无动摇。只是将眼睛一闭上,登时所有色彩都消失了。   那些铁棒一下子就像是冰雪见到了阳光,纷纷溃散。   云霄将白泽的伤势简单治疗了一下,孔宣凝神关注猴子和烛九阴的大战,他对真武道:“那猴子,如果有机会进乾坤鼎一趟,怕是能练成真正不生不灭的神体。”   真武道:“乾坤鼎谁又能找到,终归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孔宣道:“我一定要去将乾坤鼎找到,否则没有可能在短时间恢复修为,还请大帝帮我。”   真武微笑点头。   孔宣似乎松了口气,继续关注猴子和烛九阴大战。   玉鼎没有继续催动盘古幡,猴子手上照旧握着铁棒,只是那双手全是哗啦啦的血水,显然刚才遭遇了重创。但猴子恢复的很快,血肉再生,依旧充满力量,感觉才刚热身。   猴子裂开大嘴,道:“这家伙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插手,不然俺老孙就打死他。”   声音轰轰滚滚,如同万道雷霆。   “狂妄。”说话的人是黑袍人。   东华道君似笑非笑,但抱着手,显然是准备作壁上观。   到了这里,他好似不急着越过烛九阴的关口,加紧去寻天界之门。   观自在眉头一皱,却也没阻止。   同时也心头略有讶然,这泼猴,似乎战力又提升了。她算是对猴子了解甚深,居然不知道猴子何时又取得了进步。   猴子发声完毕,巨棒再度逞起威风,席卷着惊天动地的咆哮风声。猴子在烛九阴下面,这一棒简直就是逆着岁月长河而动。   这样逆流下去,耗费的神力,简直无可想象。而猴子的铁棒,那种一往无前,像是能将整个光阴扭转,改变过去,摧毁未来。   不可思议的伟力,竟然真的将河水弄出小范围的波动,竟有波涛打在了烛九阴身上,立时有时光侵蚀,作用烛九阴完美无瑕的神体。   猴子的铁棒也跟着到来,对着烛九阴的不停狂打。   不知道一瞬间那个铁棒挥舞了多少次,棒棒落在烛九阴身上,简直要将它彻底摧毁为齑粉。   只见到猴子越战越勇,耳朵,鼻孔,嘴巴,眼睛,还有嘴,都漏出真血,随后立时蒸发。这种疯魔般的打法,让所有人都心头发寒,对猴子生出一点畏惧,下意识以后都不想跟猴子做对手。   但烛九阴不为所动,任由猴子的杀招落在自己身上。它神情漠然,似是那些惊天动地的伟力,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最后轰击的力量越来越大,像是不断在叠加,响动的爆炸声,让那些仙神都觉得万分难受,有些修为稍稍浅薄的,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身体的法力,开始无意识的手舞足蹈,像是凡人喝醉了一样。   观自在轻轻咏叹出清心咒,轻扬宁定的曲子声飘入众人耳朵里,渐渐地将那股暴躁平静下来。这也显示出她极高的心境修为,居然在保住自己心态不起变化之余,犹能照顾别人。   同时那种慈悲道意,亦让许多仙神生出好感,想着观自在果然是大慈大悲的神圣,并更加佩服她莫测的修行。   烛九阴终于起了变化,身体不断缩小,渐渐地成了一只不过十余丈的蛇,比起撑天立地的暴猿,当真如蚯蚓一样。   但是此时这头烛九阴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暴戾阴冷。渐渐地它周围散发出时间之力,竟然将猴子比光还快的铁棒缓缓迟滞下来,终于变作了肉眼可见。   猴子感觉万分难受,想要宣泄也宣泄不出来。这头烛九阴的可怕,简直出乎猴子意料。猴子是越战越勇的性子,它不顾自己身体遭遇的损毁,大吼一声,就像是一整块琉璃被震碎。使猴子铁棒迟滞的时间之力,一下子破碎。   金灿灿的巨棒,狠狠落在小蛇身上。   那就像是天柱倒在一条溪流了里。   轰轰轰,烛九阴一下子委顿下来,然后成了一根食指,缓缓顿在虚空。那手指忽然对着铁棒一按,紧接着这人道杀伐圣器,就成了无数碎片,沉入岁月长河里。 第13章 猴子   随后那根食指,也随之消散,岁月长河渐渐虚幻,前面一览无遗。那是一团灰沉沉的云,广袤无垠。   一众仙神都上了云层,看到正对着一口巨钟盘坐的沈炼。   片刻,所有人都到齐了,今天到场的仙神,差不多可以代表天地宇宙的一小半精华人物,个个都能独霸一方,称佛作祖。   沈炼缓缓起身来,最后负着手转过来,瞧着面前诸佛仙神,最后一双神目落在猴子身上。   猴子此时失了铁棒,心头茫然,又见沈炼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连观自在都没有扯住他,只见他一个跟斗翻出,越在众人之前,挥起拳头,就要往沈炼生砸过去。   可沈炼凝立不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猴子裹住,让他那能摧山断岳的一拳,缓缓慢下来,最后沈炼稍稍侧身,猴子一拳就砸在巨钟上。   嗡嗡嗡的钟声大作,震得猴子连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定住神形。   猴子被巨钟一震,心头的火气渐渐消退,眼珠一转,他道:“沈老倌,你毁了俺老孙的铁棒,得把这口钟送我赔罪。”   他这口气简直胆大至极,公然不惧沈炼之前仅是一根指头就把他铁棒碾碎的威势。   沈炼并不着恼,微微一笑,从背后伸出右手,上面指头张开,却少了一根食指,他道:“我碎了你的铁棒,也少了一根食指,怎么说也是扯平了。”   猴子先是一愣,随后颇是无语道:“你这指头还可以再生,我那铁棒碎了,又从哪里再找一根。”   沈炼似笑非笑道:“指头既然能再生,铁棒又为何定是寻不回来,何况你齐天大圣的威名,全然是一根铁棒维系出来的不成。”   猴子突然欣喜不已,抓耳挠腮,在云层上不停翻跟头,满空都是猴子的身影,最后猴子出现在沈炼面前,道:“好个老倌,菩萨说道理俺老孙都不爱听,但你这句话说到俺老孙心坎上,齐天大圣,齐天大圣,俺老孙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只见猴子往上空一跳,登即头戴紫金冠,身披战服,足下云彩成七色,好不威风。   随后它手上多出一条金灿灿的铁棒,当空大喝道:“来来来,沈老倌,吃俺老孙一棒。”   那大棒下来,满空都是毁天灭地的气息。   沈炼望着那气势十足的巨棒十分平静淡然,及到铁棒及身,瞬息间那些恐怖气息都消失了,而那铁棒又哪里是真的,就是一团云气而已。   猴子哈哈大笑,翻了一个跟斗,也不知窜入九天十地哪个角落。   它声中满是喜悦,充满自由自在的欢快。   观自在轻轻一叹,接着一喜,心道:“我才说了证得大自在的道意,你就得了真自在,真是为你高兴,为我心酸。”   这又是菩萨不足为外人道的烦恼思,或许唯有猴子能明白,但猴子这一去,那就真是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沈炼不管离去的齐天大圣,瞧着一众仙神,淡然道:“诸位还想从本尊这里夺走天界之门么?”   那巨钟就在云层上,离仙神们很近很近,这点距离,对于他们来说,简直用近在咫尺来形容都嫌太远了。   可于众仙神而言,那天界之门好似远在天边,根本就拿不到。   沈炼气定神闲,缓缓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他们费劲力气方才破了沈炼仙阵,正想着集合所有人的力量,一鼓作气将沈炼封禁,可是刚才猴子闹了一出,紧接着沈炼将所有人都淡淡看了一眼,此前心里那种决绝,消退不少。   饶是东华道君,都一时间没有越众出头。   黑袍人阴鸷的神色始终露在脸上,可双手亦始终笼在袖子里,依旧是一眼不发的。   孔宣最后摇了摇头,他对着云霄道:“云霄道友可否现在送我回不死宫。”   云霄思忖了一下,便道:“好。”   她对天界之门倒是有些觊觎,可是此前猴子那一棒居然被沈炼以一根指头碾碎,教她真正见识了沈炼通天彻地的手段,倒是渐渐淡了心思。   何况如今孔宣灵觉神妙,他既然要走,那定然是有道理的。   孔宣又向真武看了一眼,真武不语,最后反复看了沈炼几次,才道:“一起走。”   他们三人其实亦是在场的焦点,如今一走,倒是让许多人心里生出退堂鼓。虽然孔宣没了什么战力,可云霄和真武,两个都是名震万古的巨擘,如今都走了,即使围攻沈炼,也非是十拿九稳。   不过旁人的心思云霄她们都懒得理会,且云霄刚刚脱困,倒是不急着一下子将孔宣送到不死宫,一路上颇为悠游。   只是真武似乎有事,一出去就跟他们分开,只留下两道神念法印分别给孔宣和云霄,说是随时可以联系。   云霄道:“真武似是没有放弃天界之门的打算,可最后为什么还是要跟我们一起走。”   孔宣道:“其实刚才我们要是都不走,沈炼有很大可能留不住天界之门。”   云霄奇道:“在我看来,即使留下,亦是五五开,甚至赢面还要小一点,你怎么会觉得有很大可能。”   孔宣道:“我觉得那天界之门,不是那么好降服的,沈炼的食指既然能再生,为何他还是要保留断指的形象?”   云霄道:“他那是在跟那只猴子论道,没有再生食指,亦是说得通的。何况你不是提过他出身太乙道主的道统,若是降服天界之门,应该比其他人容易许多才对。”   孔宣淡淡一笑,说道:“你还是上清道主的嫡传,可我能说对上清法的理解要比你还深刻。”   云霄心有所悟,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走。”   孔宣道:“天界之门再怎么宝贵,都只是外物,此行我得到的收获要比天界之门珍贵许多,等到了不死宫,我再跟你一一讲解这些领悟。”   云霄这才明白了孔宣要离去的原因,只是既然有收获,就不必贪得无厌了,可最后她还是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如孔宣所言,为何此前他们还要跟着一众仙神去见沈炼。   她又想到一件事,道:“白泽呢,我们忘了带走白泽。” 第14章 便不是他   孔宣淡淡一笑,将袖袍在云霄眼前挥了挥,道:“在里面。”   云霄往孔宣袖口一瞧,果然见到那白泽早已化为一只小兽,安安静静呆在孔宣袖子里。可她居然没发现孔宣何时将白泽装进去。   孔宣继续道:“你不用好奇,这只是很简单的神通,我现在给你讲一下我对时光的理解。”   云霄道:“时光之力,神妙莫测,自来都是宇宙中最顶级的大道,唯有寥寥可数的人可以掌控,现在你也窥到门径了么?”   孔宣轻轻颔首,说道:“如果将空间比喻成一幕画布,那时光的流逝,若同从一幕画布,到了另外一幕画布中,当然其中的微妙,绝非如此简单。过去,未来,现在,其实都可以看做不同的空间正在发生的事,然后那些事情都会有联系,可是并非代表刚才的我,和现在的我,将会是同一个人,当然若是到了混元无极,应该能将过去、现在、未来整合,故而这样的人应该是能遨游时光长河的,我猜沈炼、玄都、地藏应该都有这个能力,如今的我,却还差了一步,哎,这一步之遥,简直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   云霄听到孔宣的解释,大开眼界,可听到最后一句,更是不免心酸落寞。修行到大罗境,哪一个不是活生生的传奇,但要到“混元无极”,没有人敢说有一定把握。那一步之遥,岂止是千山万水,甚至是穷其一生都没法摸到门径的。   这绝非是她们无能,实是这等境界,已经超乎想象,神乎其神,不可思议。   再长的路都有走到尽头时,最后还是到了不死宫,孔宣默然一叹,道:“若是云霄道友不嫌弃,可以在不死宫暂时住着。”   云霄道:“不用了,我想看看世间还有故人否。”   孔宣点头,他目送云霄芳尘远去,方才慢慢走近不死宫的大门。   看门的侍从,已经不是万年前的人,见到他,喝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不死宫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山炼化成的,充满热力,孔宣竟然有些不适应,他心里苦笑,如今能知炎凉,倒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体会。   他并未回答,很快就宫门大开,魁漓带着一众人出来。   “恭喜明王历劫归来。”除了魁漓外,她身后的人都激动恭贺。   孔宣不瞧其他人,更不瞧适才无礼的看门侍从,对着魁漓道:“我们进去内殿再说。”   魁漓点头,一招说就带着孔宣化为火光,进了不死宫最深处,那是关押沈若兮的地方,亦是不死宫的重地。   沈若兮被困在火池里,正以无上玄功抵御火气,全然闭了感知。   孔宣从她面庞一扫而过,最后对魁漓道:“你的修为进步很慢,看来不是很用功。”   魁漓咬着嘴唇,然后缓缓舒展神容,道:“我看见天界的变化,就知道你脱困了,现在就把不死宫宫主的位置还给你。”   孔宣摆手道:“不必了,我早已没继续当这个宫主的心思,何况你也看出了,我如今法力很是低微。”   魁漓道:“沈炼把你打成这样的。”   孔宣点头,说道:“兴许他看在了你的面子上,所以还肯留我活着。”   魁漓道:“他要杀一个人,不需要顾忌旁人的心思。以后你还要跟沈炼动手?”   孔宣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怕我被打死,还是怕他被我伤到。”   魁漓道:“都不希望。”   孔宣一怔,最后一叹,轻轻拍了拍魁漓的脑袋,叹道:“你还是认我这个舅舅。”   魁漓罕见的没让开,等孔宣的手离去,她道:“我知道母亲为了救你,最后因神元枯竭逝去,那不是你的错,可我恨你,也没有错。”   孔宣道:“你母亲在那尊塔下,火烧了一千年,才把诛仙阵图的威力磨去小半,使我有机会终能脱困,所以无论如何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多多少少是出于愧疚,也是因为我妹妹确确实实是因为沾染了我母亲凤祖的先天真凰火气,感而受孕,才有了你。从某种意义来说,你跟我的关系,那是真正的至亲,故而纵然不因为你母亲,我也会待你很好很好。”   魁漓道:“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你说的我都清楚,你现在受了伤,就好好养伤吧。”   她说了这句,就从禁地离开。   “你们间的感情,我很能理解。”沈若兮不知何时睁开眼,从火池里开口说话。   孔宣知道火池的热力有多厉害,见沈若兮竟然神气竟然丝毫都不委顿,心下将她更加高看一眼,说道:“说起来沈炼也是你舅舅。”   “嗯。”沈若兮轻声道。   孔宣道:“你对沈炼的感情肯定要比魁漓对我的感情深。”   沈若兮淡淡道:“不见得。”   孔宣轻笑,说道:“那倒也是,这里还呆得习惯么。”   沈若兮摇头道:“不习惯,你也不会放我走。”   孔宣道:“本是这个道理,我在等沈炼来找你。”   沈若兮妙目凝在孔宣身上,道:“你想做什么?”   孔宣道:“等他来了,我才准备说。”   沈若兮道:“那我倒是希望舅舅永远不要来。”   孔宣道:“为什么?”   沈若兮道:“我可以为舅舅做任何事,却不希望舅舅为我勉强做任何事,做了,便不是他。”   孔宣一时间竟寂然无语,甚至突然有些羡慕沈炼,有沈若兮这样一个亲人。   “过段时间,我就放你走。”最终孔宣默然道。   沈若兮也不说写,缓缓闭上目,一只栩栩若生的蝴蝶火焰,不停绕着她身周飞舞,似虚似幻。   孔宣选了一个角落打坐,渐渐吸收那些热力,用以锻炼自己的法身。   ……   所有的仙神都离开了,包括神秘莫测的黑袍人。   沈炼将天界之门缓缓缩小,最后挂在腰间做了一个铃铛。   适才他确实不太可能留住天界之门,因为他找到了太乙道主留下的烙印。这道主印记,并无什么攻击力,但对沈炼而言,比任何神通都要可怕。   那会拖住他的元神,使之无暇分心他顾。 第15章 物是人非   灰云滚滚,只在仙界之下,河汉之间。   那清水天倒也将水势缓缓退去,但是依旧环绕仙界,九曲回肠,看不见多深多远,纵然仙佛都不敢轻易尝试。   沈炼结了一个法印,那灰云就急速扩张,跟天河犬牙交错的结合,好似沙滩海岸一般,将仙界的扩张势头按住。做完这一切后,沈炼才满意一笑,摇身一晃就去了人间。   他这一打坐,就足足用了一百天,人间已经掌握人道气运的圣后,亦加紧速度扩张,元洲大部分疆域都落在赵国的统治下。这有赖于修行者大量参与了凡间的事,以及瑶池本身就有深厚的底蕴,方才让她如此快的掌控疆域。   随着她的动作,神都之上,修行者就可以看到一头金龙盘踞龙庭,隐隐然现出凝实的七只爪。若是龙爪生出九只之后,圣后的人道修行就可以极致圆满,与伏羲等人比肩,称为圣皇。   那将是跟混元无极只有一线之隔,纵然面对沈炼这等人物,亦不会不能还手。   瞧着人间万象森罗,沈炼心头好似有云烟冉冉,将那些世情笼罩胸中,剥离外在的红尘困苦,直视其中的因果业力纠缠,一幕幕悲欢离合的上演,究其本质不过是缘法所致。随缘而遇,随心而安。   沈炼既觉得新奇,又觉得那种无往不在枷锁中的可怜可悲可叹。   他现在能体会到佛陀所言的众生皆苦,亦能理解太上要世人忘情的深意,实是苦海之苦,纵然到了他这般境界,稍稍体会,都会有种“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感慨,并为之生出慈悲心,想要对其有所帮助。   最高明的境界,非是定要无情,而是能够出情,亦能入情。   但要做到这境界,却得有大定力、大机缘、大智力,方才有一定希望达到。   如百家诸子,大约都是有近乎于此的境界,只是圣人看破说破,还得亲历其中,方才算是圆满。   最后沈炼在神都城里走了一圈,才到天牢里。   天牢将卢守义关进来后,就一直光明不断,而在牢狱里的皇太孙每日粗茶淡饭地喂着,且没有奶娘,居然也日渐强壮起来。   红扑扑的脸蛋,厚实的身板,完全不是才生下来时那般瘦弱。而且皇太孙生下来就能行走,能跟人说话,过目不忘,那都是传说中圣皇出世的象征。朝里的臣子只是畏惧女皇帝的威势,不敢去提,也害怕提了,就将皇太孙置于险地。   至于卢守义却在十日前,放出了天牢,担任国子监祭酒,但他每天还是要抽出一部分时间来教导皇太孙。   卢守义对典藏的精义无一不窥,学识深厚,胜过当世所有的鸿学大儒,虽则短短十天,也把那些质疑他学问的人折服了。而他用的办法也很简单,每天都邀请名士大儒高僧辩难,往往一杯水喝干,就说的对方哑口无言。   沈炼到天牢里,却无人察觉,只带来一场梦。   白云深处,青山隐隐,一条幽暗的小河绕着青山流淌,河水哗哗,总是让人生出对生死的探索。   山下,河边,小小的孩童正在追逐蝴蝶,最后跌了一跤,他倒是不哭不闹,慢慢爬起来,却看到眼前有个青年道人正含笑看着他。   道人盘坐在虚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凭虚无依。   孩童道:“你是神仙么?”   道人点头道:“是。”   孩童又道:“我这是在梦里?”   道人淡笑,说道:“确实如此。”   孩童又咬着手指,问道:“在梦里不是可以飞,为什么你能,我却不能。”   道人悠悠道:“你想飞?”他抬首指了指天。   孩童顺着他手指,望着天空,突然问道:“鸟儿也能飞,蝴蝶也能飞,大树、河流、石头、小草都在地上,这是为什么?”   道人一笑,道:“谁说这些都不能飞。”   孩童顿时吃了一惊,他看到道人往地上一指,他刚才说的事物都飞了起来,唯独他还在地上。   他道:“我明白了,这是你的梦里,所以你可以让这些飞,我却不能飞。”   道人大笑,拍着孩童道:“好徒儿。”   孩童心里奇怪,这梦中的神仙叫他徒儿干什么。   很快他就从梦中醒来。   说来也奇怪,孩童自从梦到道人后,总是会不经意想到他。尤其是每次很疲倦时想到了道人的形象,很快就会精神充沛。   他变得越来越聪慧,卢守义每次来教他知识时,都越来越惊奇。   卢守义在修行方面确实不是很擅长,但他能望气,能察神,可以体会到这孩子每次和他相见,精神都会茁壮一些,而且反哺肉身,愈发有圣贤相。   他自问没有传授孩童修行法,更看不出他有修行的痕迹,实是想不出其中的诀窍,心里暗自寻思,莫非跟沈炼有关。   但他没有去问,于他而言真正的修行在于入世,孩童作为陈金蝉的转生,其本性亦是如此,至于道法神通,都是细枝末节,有更好,没有亦算不得什么。   青玄道统足有一百零八门大法,最终不也寥落,没有几人能继承其中一二。   ……   沈炼只入过徒儿的梦中一次,就往黄泉魔宗去了。   他没有教给陈金蝉什么道法,只是用类似当初学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的方式传授给陈金蝉养神的法门。   这是正法,神壮则肉身发育更加完满,而后肉身精气又反哺神魂,相辅相成。   他去黄泉魔宗并不着急,入了元洲北境,当年的北境已经扩大了无数倍,就算长生的仙佛,亦要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才能快速往返。   沈炼到了太素道宗的地盘,那里还有一些当年的景物残迹,只是物是人非之情,亦是难以言表。   他想到了若兮,亦瞬息间知道了她在何处,现在却不是相见之时。何况纵然相见,亦有别离。   太素道宗的山门在空中,在天上。   没有修行的人,自然是到不了,也是见不到的。   沈炼能见到,他坐在一块正对着那山门的石头上。 第16章 福报   沈炼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半个月,期间自然有人出入山门。山门非是人人可见,非是人人可进,但沈炼就在那里,人人都可以见到。   终于他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是个女道姑。   道姑看样貌,应当是凡人女子二十出头的样子,清秀娟丽。她神态举止,没多少红尘气,想来是在山里呆得久的缘故。   她飞到了沈炼面前,道了个万福,问;“十天前,我在前山采药时,看到了道友坐在这里,昨天在山脚下的瀑布修行道法,依旧看到道友还在这里,今天我想着道友是不是还在这里,出来一看,果然如此。却不知道友可清楚这里是太素的山门附近?”   “你采药时,遇到了那已经能化成人形的芝马,本来可以捉住它的,为何你将其放走?”沈炼不答反问。   道姑虽然猜中了沈炼是修行人,还是想不到他将那天的情景都知道了,看来他至少是有些修为的。这里是太素附近,她自然不怕沈炼有歹意,故而礼貌回道:“那芝马已经有灵智,且化成人形,虽然用以炼制仙药,功效极佳,但我于心何忍,将其抓住。”   沈炼道:“你倒也慈悲,岂不知你虽然放走了它,可它还是难逃一劫。”   只见沈炼挥手成圆,随即水光莹莹,里面现出音像来,那是一条头上长着红色三角凸起的蛇,眼神阴冷可怕,蛇身上布满暗红色的鳞片,挺起的前身下有两个凸起,像是要生出爪子来。   这显然是一条即将化龙的蛇,而它面前正有一只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的芝马。   道姑一惊,她道:“附近的山脉里怎么还藏着这样一条妖蛇,还请道友告诉我那是何处,我去将那条蛇收走。”   沈炼淡然道:“你现在去救芝马,已经来不及了。”   道姑沉声道:“那妖蛇看起来十分凶残,等它吞了芝马,必然修为更增,后面也不知道还会残害多少生灵,所以即便救不到,也得将那妖蛇收走。”   沈炼缓缓点头,吹了口气,登时一阵仙风将道姑裹住,等她立住脚,正看到妖蛇将芝马吞进肚子。她毕竟是太素的人,连忙从身上掏出一条红色丝带,一瞬间漫天红影,风声湛湛,跟妖蛇恶斗一番。   大约一盏茶,就将妖蛇制住,并逼得妖蛇吐出芝马。但此时芝马身上湿淋淋的,身上全是绿色的妖蛇胃液,显然是死去了。   她轻叹一声,找了处灵气十足的地方,将芝马安葬,便带着妖蛇到了沈炼盘坐的地方。沈炼自然还是没走,道姑对他作揖道:“果然如道友说的那样,还是没能救到那芝马。”   沈炼笑了笑,问道:“你要如何处置这妖蛇?”   道姑沉吟片刻,说道:“天生万物,必然有用处,我带回去查查典籍,看它能做些什么有益的事。”   沈炼道:“善。”   道姑继续问:“道友来这里,究竟有何用意呢?”   沈炼道:“你既然还要问,那我就告诉你,我是来见太素元君的。”   道姑心想:这人好大口气,居然敢说来见元君。论出身,太素元君是跟天皇一个时代的,后来转世为人,跟姮娥、女娲坐下的金羽仙子交情匪浅,故而虽及不上镇元子那般地仙之祖,身份尊贵也在一众太乙真仙之上,就算是成就长生道果,若非玄门道宗的出身,或是极高的修为,那也是没资格见太素元君的。   但她为人素来亲善,故而不会说什么轻贱沈炼的话,而是道:“祖师并不在道宫里,道友要见,当去天外太虚的洞天寻她。”   这是实话,亦是让沈炼知难而退。   沈炼道:“平常她肯定在天外,但我来了,她必然也会到你们的道宫里,当然我来这里,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你?”   道姑愕然,说道:“我跟道友,应该并无交集才是。”   沈炼一笑,道:“那匹芝马虽然死了,却也是件好事,过不久它的真灵就会转世为人,将来会拜在你的门下。”   “我修行低浅,如何能收徒弟,何况芝马若是转世为人,必然身具仙根,还轮不到我来收他为徒。”她回道。自古以来,凡人寻修行人拜师固然极难,修行人择徒亦是不容易。   只因修行终究干造化之忌,不是易事,故而修行之路,劫难重重,能得善终的并不多,能在今生道成的更少。故而越是厉害的修行人收徒越是严谨,其中资质根性就是第一要看的,至于之后考察的品行心性,那就得看各家之法,才做定夺。   如那芝马若是有缘投生人道,必然身具仙根道骨,就算一些成就长生的仙家,都大有可能收他为徒。毕竟修行既然劫难重重,故而帮手就显得十分必要。   对于修行人来说,自然是师徒之间的情谊,比任何关系都牢固。故而才有大仙感慨,今日你来渡我,他日我来渡你,这便是修行界的部分真实写照。   沈炼道:“你对它有一念之善,它报你恩德,自是应该,何况你即将作为太素道宗的继任掌教,如何做不得它师。”   道姑苦笑不得,说道:“道友跟我开什么玩笑。”   沈炼微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说为你而来,只因你前世对我也有一念之善,今世我就还你一场天大的福报。”   道姑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修行人有前生后世,自是不假,但她可不知道这道人居然何等了得,居然敢这么开口,她问道:“敢问道友的名讳?”   “沈炼。”他嘴里飘出两个字。   道姑只觉得有些耳熟,却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两个字,她又不好意思说没听过,于是道:“原来是沈道友,我是太素宫灵素真人坐下的弟子杨妙云。”   灵素真人是太素宫如今宫主的师妹,在一众太素道宫的长老里,排名并不高。而杨妙云在灵素真人的弟子中,亦非十分得宠,只因她是个孤儿,资质一般,更无厉害的势家亲族为外援。 第17章 元君   山风习习过来,杨妙云发现沈炼身上衣物以及鬓发纹丝不动,心里好生奇怪。她到底是有修行的,看得出周围并无法力波动,故而沈炼到底如何将那些风消去,一点都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如此,她倒是有点信沈炼的大话了。   沈炼道:“我知道你叫杨妙云,今年二十八岁,自有养在太素道宗的灵素真人那里,且是她的徒弟。但你可知你名字的由来?”   杨妙云一怔,她也问过师父为何给她取这个名字,可师父并未解释过。   沈炼继续道:“你的名字是太素元君取的。”   杨妙云惊诧道:“祖师坐下弟子无数,为何要给我起名字。”   沈炼淡淡一笑,望见对面的山门,不知何时周围绕了一圈淡淡的虹,那是太素元君终于来了。   他并不解释,道:“跟着我走。”   沈炼从石头上起身,往前面踏上一步,那明明是虚空,他一脚落下,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台阶,将他稳稳拖住。   杨妙云自然知道修行人若是厉害,可以无需法器和道术,便可以凌虚踏空,如履平地。她往前跟上沈炼,正准备暗中使动道术,架着一阵风飞过去,可是突然就发现不对,因为她一步踏空,亦感受到了无形的台阶。   她往足下一看,依旧是空空荡荡,心头愈是佩服沈炼。   两人缓步踏空而行,终于到了山门口。   刚入山门,杨妙云就听到一阵箫音,九曲百折,那是百鸟朝凤的曲子,非是身份尊贵的客人到此,宫里绝不会奏出此曲。   可她发现除了他和沈炼,确实无其他人进山门。   紧接着又响起了钟声,那是撞仙钟。此钟非是天仙不能撞,而且就算是天仙亦只能一口气撞七下。可是那钟声响了七下依旧不停,等杨妙云跟着沈炼到了宫门前,足足响了七七四十九下,余音袅袅,随着山风到处飘扬。   她自记事起,这撞仙钟只响过一次,那是青羊观的尹仙君来拜山,可那次钟声亦不过响了三下,跟这次的礼遇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她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她又不笨,如何想不出这钟声必是为了迎接沈炼。而她现在跟沈炼一起,必然置身同门众目睽睽中,不由身上发热。   沈炼轻声道:“那撞仙钟的功用,跟道家的虎豹雷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洗精伐髓,你现在好好运行体内的法力,藏于眉心祖窍,等那钟声余韵继续涤荡你的骨肉气血。”   杨妙云本是知道撞仙钟的妙用,只是刚刚一时惶恐,居然忘记,还好沈炼提醒,她连忙运气,将法力归于眉心祖窍,立时就觉得浑身暖洋洋,还有丝丝麻痒,说不出的受用。   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免停下来。   沈炼倒也不急,就算这时宫门已经打开,里面数百位女真正恭迎他,他也没有惊动杨妙云。大约过了一炷香,杨妙云才回过神来。   待到她看着前面正徐然列开的一众师长及同门,差点一晕。   不过那些太素门人都一连奇异的瞧着杨妙云,许多人心想宫主既然叫我们出来迎接贵客,可是那杨妙云为何跟在贵客身边,好似十分亲近。   她们都知道杨妙云是灵素真人捡来的孤儿,资质仅是中上,故也不大将其放在眼中。可是如今杨妙云竟然能得随在贵客身边,都不禁心里高看了杨妙云。   毕竟若是寻常贵客也就罢了,这次宫主竟然让七位修成天仙道果的太上长老敲钟,那是何等的礼遇,自有太素道宫以来,尚未有过。可见贵客的身份地位,就算仙界之中,怕也是极高极高的。   她们尚且不敢想沈炼的地位足以于新开仙界的玄皇并列,否则当真要胆颤心惊。   太素道宗放眼世间,亦算得上一方豪强,但在玄皇这等层次的眼中,实际上也如尘埃。如非太素元君正是她们的祖师,恐怕玄皇之类,都不会听过太素道宗的名头。   一众女真里,为首的正是当代太素道宫宫主,她一身霓裳,云鬓金钗,朝着沈炼行礼道:“见过天君,祖师正在天云阁等您。”   杨妙云见到宫主朝沈炼行礼,正手足无措,打算避开,哪知道浑身一麻,根本使唤不动腿脚。   沈炼坦然受了她一礼,淡然道:“带我进去。”   太素宫主连忙带着沈炼进去,而沈炼亦牵着杨妙云,这更是引人遐思。   实则杨妙云方知她实是身不由己,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天云阁正是太素道宗的禁地,唯有宫主以及即将继任宫主的弟子能出入其中,这次沈炼带着杨妙云上去。太素宫宫主居然毫不介意,许多长老都若有所思。   要知道这位贵客进去,还情有可原,但杨妙云作为本宫弟子,如何能上天云阁,宫主居然也没有拦着,简直奇怪。   除非杨妙云有资格承继宫主之位,否则那就是犯了宗法。   其实她们这样想,实是有根据的。因为太素道宗的下任宫主,向来都会在新宫主接任不久后立下,可是这任宫主上任以来,从未开口提过谁是下任宫主,早就是太素道宗一众人心头悬而不解的疑问。   这些年来不乏有人旁敲侧击过,可宫主从未回答。   如今看来,似乎有点抬举杨妙云的意思,联想到沈炼,仿佛又能说通。   只是她们的心思,全然不在沈炼理会中。   杨妙云更是没法得悉这一切,只是如提线木偶随着沈炼上了高楼。   到了最上一层,外面唯有云烟缓缓飘荡,楼中亦有些云气。里面并无其他装饰,中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   杨妙云慌忙跪下,连一旁的太素宫宫主亦复如是。   她跪下后,才惊觉,自己的身体又能控制了。   娇俏少女并非旁人,正是太素元君。她的形象,作为太素道宗的弟子那是见过很多次了,故而杨妙云不会认错。   沈炼往前一动,马上就出现在另一个蒲团上,正同太素元君相对而坐。   “我刚刚闭关结束,故而没有早令人迎天君,还望不要见怪。”太素元君的声音好似童女,娇嫩动人。 第18章 先天五太   太素元君说完之后,将左手摊开,掌心泛起一滴珠圆玉润的血滴,血色澄清,略有青天之色,血滴在她掌心滴溜溜颤动,忽地跃起,激射沈炼而来。   沈炼仅是拂动袖袍,就将血滴彻底收下。   他随即拱了拱手。   太素元君接着道:“贫道闭关,正是为了将沈若兮那段因缘彻底斩去,不求天君受我好意,但还请将这段因果彻底了结。”   沈炼道:“既然道友有此诚心,那我就替若兮了下这因果。”   太素元君娇俏的容颜似是松了口气,时至如今,饶是她这等远古巨擘都不得不向沈炼低头,现今沈炼既然亲口答应,以他的身份自无反悔的道理,虽是将一部分本源斩去,修为有损,但能将这件事了断,也算是好结果。   太素元君道:“天君此来,是否还有别的事。”她心想自己早早命人寻到了杨妙云的转世身,就是为了有早一日能用上,若是你沈天君开口让我命杨妙云承继我凡间的道统,那我就应下,也算让你欠我一桩人情。   神仙之事,自是心知,倒不必挂在嘴上。   但沈炼的回答,倒是出乎太素元君意料,亦让她大为震动。   沈炼微笑道:“元君可知先天五太?”   太素元君面露惊诧,接着道:“先天五太乃是无极过渡到天地诞生前的五个阶段。分别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贫道不才,正是于太素之时,生出了一点灵光,后来返本归元,倒是窥破了一些先天太素之道,故而自号太素元君。天君既然这样问,想必是有见教的。”   沈炼道:“不错,我欲超脱世间,总觉得前人之法不足以为根本,须得另辟奇径,近来略有所悟,直到路过贵地,从太素道宗的名字里,终于有所领悟,我要走的道那便是先天五太之道。而前贤有天罡地煞的变化,虽然威力莫大,到底十分繁复。我决定由先天五太悟出五种变化,为一切根本。分别是太易变、太初变、太始变、太素变、太极变。我自得易道精髓,又见过太上的微言大义,这太易变和太极变算是有了雏形,只是太初、太始、太素尚且毫无头绪,道友既然精通先天太素之道,故而我想求教道友,当然我也不会白白请道友传授,这是我近来所悟,展示给道友看看。”   突然间太素元君就看到对面蒲团的沈炼忽地一个变化,让她大为震动。明明沈炼还在她面前,可是给她的感知,就变得十分奇妙。天地万物皆有阴阳,可此时沈炼身上看不出阴阳之分,更无道气流动,甚至连形象都开始模糊,于她道心一点都没法反映出沈炼的具体。   终于太素元君决定试试沈炼这状态究竟有什么玄微,于是她屈指弹出一道先天剑气,那是她精纯的法力凝结,足以斩落星辰。可是到了前面,居然一瞬间就消失在太素元君的感知中。   最终也不知道那剑气成了什么,结果诡异至极。   过了片刻,沈炼的状态又倏地恢复正常,他道:“适才那是太易变,所谓太易,神之之始而未见气也。故而道友的剑气无论如何风烈,总是没法伤到我。”   太素道君略有所悟,道:“那么此法,倒是跟鲲鹏妖师的北冥有些相似。”   沈炼一笑,说道:“北冥练气,太易养神,本质区别还是很大的。适才我那太易变,道友可以好生体悟一下。”   太素元君目光闪烁,她确实感到刚才沈炼那太易变着实大有可参悟之处,若是能摸出一些玄妙,甚至可以创出一门保命神通来。   她不禁得陇望蜀,继续道:“天君还有那太极变,不知可否让贫道见识一下。”   沈炼淡笑,说道:“非是我敝帚自珍,只是那太极变一旦施展出,恐怕会让道友窥到一点玄皇的功法精要,对道友来说非但是福,还是祸端。”   太素元君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万变不离其宗。玄都掌控太极图,世间太极之道,都在太极图里,沈炼就算悟出太极变,终归不会脱太极图的藩篱,自己妄自窥其精要,确然是祸端。但沈炼不同,他本就是不用畏惧玄都的。   她道:“多谢天君大德,贫道确实贪心了一点,那太素之道,贫道将自己的见解全然盘给你听。”   那先天太素之道,不下于太极、太易,太素元君若非是有太素之时的一点灵光本源,根本无从得窥其根本。她亦是凭借这点玄微,终于有了大成就。   沈炼十分用心听,他倒是不期望能从太素元君这里直接窥到先天太素的所有,但是能从中获得启发,那也是收获。   渐渐地两人越论越玄,已非太素宫宫主和杨妙云所能理解,故而两人神魂根本承受不住,陷入静寂之中,从外表来看,倒是呆若木鸡。   这又符合了道家的一种心境,若是杨妙云两人后面醒来,当能心境修为抵达天仙层次,甚至那宫主此生将有望太乙真仙。   只是两人浑然不清楚这场天大福缘,更不知见证了一场超脱世间之道的关键。   沈炼灵台之中,渐渐生出五个小人,其中两个小人五官要比其他小人清晰一点,亦更加凝实,然后其他三个小人中的一个,亦开始出现清晰的五官。   这就是先天五太之道在沈炼灵台的演化,若是什么时候五个小人变得跟真实小人差不多,那才可以说是大成。   他的先天五太之道,非但是一种夺天地宇宙造化的厉害法门,按照他的推测,到了后面可以跟一气化三清比肩,分出五个跟自己实力差不多的分身,届时再遇上那道劫,度过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   而且一气化三清,也不过是三个实力相仿的分身。   当然不是说先天五太之道就胜过了太上的三清之道,只是对沈炼战力的提升会更大一点。   自从太素元君参悟太素之道以来,尚且没跟旁人交流过,这次面对沈炼,她倒是没必要提防,尽情讲解,反倒是勘破了一些迷障,心灵修为有些提升。 第19章 鬼   两人论道多日,昼夜不停,直到某日虚空元气震荡,沈炼和太素元君才开始闭口。   瞧着西方云霞烂漫,佛光弥天,太素元君道:“佛门之中,仿佛出现了变故。”   沈炼心念一动,顿时就看见西天之中,灵山崩塌,一朵白莲,凭虚无依,早已败落许多,呈现枯寂的状貌,这是弥勒落败的征兆。   想那弥勒在灵山大雷音寺里,定然沟通了远古诸佛的伟力,又在之前窃取了六道轮回的部分道则,按理说是守得住灵山根基,可当初朝小雨那阿鼻剑气实是厉害的紧,弥勒挨了这一剑,终于还是挡不住地藏要覆灭灵山道统的决心。   这也是报应此前弥勒摧毁世间供奉地藏寺庙的事,算是一饮一啄。   那边地藏倒也没痛下杀手,只是弥勒必然道基大损,若不能快点恢复,恐怕今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只是他本就有伤,又被地藏损了道基,要驱除阿鼻剑气的影响,实是更难了。   对于沈炼来说,弥勒道基受损,绝非坏事,他迟早要去极乐世界,寻菩提树一用。只是若此时前去,一来有些趁人之危,二来他新悟出先天五太,倒不必急于求成了。   心念收回,沈炼对太素元君道:“道友跟弥勒可有交情。”   太素元君道:“他是阿弥陀的弟子,又是佛陀亲口定下的未来佛,地位尊崇,倒也跟我这种散人没什么结交,不过贫道的好友黎山老母,跟弥勒交情匪浅。”   沈炼轻轻颔首,黎山老母亦是一位仙道巨擘,来历神秘,据说是女娲的化身之一,不过女娲是超脱的道主,黎山老母怎么也不可能是女娲化身,只是有一件事确实可以看出黎山老母实是有非同小可的地位。   那就是当初猴子西天取经,观自在等人设下一道劫难,那就是菩萨等人都变成了黎山老母的女儿,故意诱惑猴子师徒四人。   那观自在等人先是元始门下,又是佛门大菩萨,居然肯叫黎山老母一声母亲,虽然是假扮,亦足见一些端倪。   他道:“弥勒兴许要请黎山老母出山,届时黎山老母若是邀你,你最好婉拒,不出太虚,可保平安,一入红尘,那谁也救不了你。”   太素元君心道:“沈天君此言大有深意,若黎山老母真的邀我干什么事,我还是拒绝算了。”   等她神思流转,再回过神,沈炼已经一步从天云阁的栏杆上踩过去,足下白云悠悠,须臾间就消失在太素元君的视线里。   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洒脱劲,倒是让太素元君对沈炼生出许多好感来。两人间虽有些过节,如今倒也不算什么了。   她对着太素宫的宫主道:“今后你好生培养杨妙云,等她继任宫主后,你就来太虚中寻我,届时我传你太素炼形诀。”   宫主大喜,她知道太素炼形诀乃是祖师的根本大法,实是仙道的至高宝典,太素道宗历代师长从无一人得授,如今她却有这等机缘,实是喜出望外。   其实她不清楚,太素炼形诀高深莫测,若非她在旁边听了沈炼和太素元君的论道,心境修为大为提升,太素元君就算是想传她,她也是学不了的。   杨妙云在太素道宗地位不高,难以明白太素炼形诀的意义,她只是问道:“祖师,刚才那个沈炼,到底什么来头。”   宫主连忙道:“你怎么可以直接叫沈天君的名字。”   杨妙云愈发好奇,同时面对宫主的呵斥,有些心下惶恐。   太素元君道:“杨妙云,沈炼跟你前世有一段因果,故而你今生当有大福报,将来你就是太素道宗的宗主,她们若是有人不听你的话,你就拿这把金剑去教训。”   天云阁的地板上响起金铁之声,杨妙云只看到自己面前平躺着一把金剑,上面道文古朴,一笔一划,深邃悠远,饶是她见识粗浅,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宝物。   太素宫宫主看得羡慕不已,忙拉着杨妙云拜谢祖师。   杨妙云稀里糊涂收下金剑。   太素元君继续道:“沈炼是天地宇宙间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他的事你今后有机会自然能知道,但你也不用再想着能见他,那种人不该是你能亲近的。”   杨妙云忙道:“弟子不是有其它念头,只是好奇。”   太素元君淡然道:“今后你把那些好奇都收下吧,他若还记得你,你们自然还有机会见个面,若是不记得,那也是好事。”她倒不是恐吓杨妙云,毕竟沈炼自身万劫不磨,可若是做了孽,天地宇宙没法报应他,总会报应到跟他亲近的人身上,故而若本身不是厉害的人物,那将来的福祸,终究难说。   就如凡间天子,一句话可以使人得大富贵,但这富贵究竟能持久多少,最后又会有什么下场,真的难料。而且那些自古以来的天子,都是称孤道寡,并非跟这没关系。   此后杨妙云倒也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沈炼,揭过不提。   沈炼离开太素道宗,就往黄泉魔宗而去。   一路上,越是靠近黄泉魔宗,越是有一些有意思的发现。比如说到了现在他路过这个城池,居然人鬼混杂在一起。   人死后非是人人可以成鬼,那需要机缘造化。   而这里一些人死了,甚至不清楚自己成了鬼,依旧和生前一样,就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清楚。或许过了几十年,那些鬼样貌不变,才会让他们家人生出疑惑。   这跟附近的元气出现变化有关,那些天地元气里,掺合了许多黄泉之气,使人死后,也可以机缘巧合下,将自己的尸体变为鬼身。因是成了鬼,依旧将神魂锁在生前的肉身里,故而成了鬼,除了有些特异之处外,跟生前不会有太多差别。   不过其中一些阴气深重的,会对活人的鲜血有特别渴望。因为阴气过重,腐蚀肉身,渐渐就会流失神魂,变得不理智。   若是服用阳刚气血,就可以压制体内阴气。   但是若所有人都成了这种鬼,岂非人人都脱离了生死,另类长存。这一切的变化,必然跟叶流云有关系,沈炼猜测他想做些什么。 第20章 至高者   沈炼继续行走在通向黄泉魔宗的路上,接下来的风景很是单调,要么是戈壁,要么是草原,黄色和绿色成了接下来行程中的主要色调。   如今的天地自然之威,一旦发作,很是超乎想象。比如有时候万里黄沙席卷,那种毁天灭地的伟力还在其次,风暴一起,还会搅乱天地元气,里面甚至有暴动的法则碎片,足以让一些天仙都狠狠栽跟头,除非能自开洞天的太乙真仙,否则很难有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越过那些沙漠、草原。   这些沙漠和草原,已然成为一种天然屏障,隔绝了黄泉魔宗和外界的正常交流,由于那里越来越盛的阴气,黄泉魔宗周围数百万里的地界,甚至有了魔域的名声。   但那些鬼似乎天生就适合生存在这种环境中,甚至能在那种暴动的天地元气里修行,渐渐那些草原和沙漠上,分出大大小小的势力,相互厮杀,并且通过获取敌人的血肉精华,来提升自己的实力,现在已经有了一些鬼,修成堪比神魔的战力。   这种鬼,有的力大无穷,能拔山断岳,有的速度极快,如同电光,有的智慧无穷,能让自己的族群发生极大的进化,还有些天生控火,或者控制水源,各种奇妙的能力不一而足,甚至超越一些极厉害的道术。   沈炼可以看出,只要再过千百年乃至万年,这里就会衍生出区别于道佛之外的新修行势力,并且符合天地宇宙的发展。   他虽然一只手就可以将这种新生的修行势力拍灭,却无意这样做,甚至有些好奇这种另类的修行者,究竟最终能发展到什么样子。   很快他走出一片沙漠,来到一个草原。这片草原足以万里广阔,正发生着一场波及数百万人的厮杀。   尸山血海的气息,恐怕能让一些道家和佛家的修行人直接道行大损,汇聚在天上的战意,如同烽火狼烟,可畏可怖。   沈炼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战的两支军队各自分属不同的阵营。   原来不久前有一个白袍中年络腮胡的神灵行走在这片草原上,很快就得到许多部落的供奉。而那个神灵正是阿罗诃,他似乎发现了这里的人提供的信仰之力,极其特别,对他有极大帮助。   眼见阿罗诃不断蚕食魔域的部落,将他们都收归为自己的信众,自然引起黄泉魔宗的不满,终于引起了这一场大战。   只是令沈炼奇怪的是,率领黄泉魔宗大军并非叶流云,而是一个极其邪异的神灵,他居然能在气息上同阿罗诃抗衡。   阿罗诃是要在这片魔域立下神国,而不是要摧毁一切,故而是以守为主。他用浩瀚的神力,摄取天上的陨石,筑造了一处雄城,那是几乎人间最伟岸的圣城。城楼都有千丈之高,城墙的宽度有数十里,而城池的牢固程度,就算道家的飞剑,都很难对其造成大面积损毁。   这座伟岸的圣城,耸立在草原上,就像是一只匕首,插入魔域的核心。   若是以沈炼纵览全局的视角来看,将整片魔域比喻为北极星域,那么阿罗诃建立的圣城就是北极星位,只要这座圣城还在,他就可以牢牢把握住战争的主导权,可攻可守。   守城的不但有那些皈依阿罗诃座下的信徒,更有无数天使。   这是罕见的人神魔混杂的交锋,几乎有了远古时天人交战的一些气象,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战争的级别也会越来越高。   阿罗诃有天堂作为后盾,自然打得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可是对面的黄泉魔宗率领的人魔混杂的军队,亦是有无穷无尽的物资,各种新奇的攻伐神器以及灵物、灵药层出不穷,甚至一些物质,沈炼都没有听闻过。   不过他很快知道了为何黄泉魔宗的大军也有丰厚的底蕴,那是因为黄泉魔宗现在的统帅彼列有一件奇妙至极的神器,叫做罗生门。   罗生门一打开,背后就是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物资,等于一个能够随时移动的宝藏。   沈炼博学多闻,自然清楚罗门的含义是不同人为了利益编织谎言,让人分不清事情的真相,故而罗生门是不可测知的。   沈炼对不可测知的事物,自是极有兴趣的。   魔军的大营,可以拦阻太乙真仙,却拦不住他。   他很快穿过重重叠叠的营帐和禁制,到了主营大帐。   统帅这数十万人魔大军的人是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年轻人,俊俏的面庞,无可挑剔的身形线条,以及唇角间不自觉露出的一丝邪魅,使他整个人充满神秘的魅力。   他似有所觉,望向营帐外,道:“伟大的至高者,你要来见彼列,有什么事?”   营帐里所有的军士都被定住,沈炼从营外走进,他道:“天地间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你的来历,我却一点都不清楚,你到底从哪里来?”   彼列从主帅的宝座离开,走到沈炼不远处,道:“我从另外一条命运的河流游走过来,那里至高者正在进行末法的大业,没想到这条命运的支流里,至高者你依旧是至高者,可惜彼列再也不敢乱逃,就索性在这里安息,而且看来现在的至高者,你似乎没有打算终结所有超凡的存在。”   沈炼上下打量这个彼列,他显然是一个神灵,而且强大到不可思议。同阿罗诃相比完全是另外一种极端。   阿罗诃是神圣浩大,彼列却是诡异黑暗。   他身上的那种魔气,甚至比他化自在天还要深邃。   沈炼道:“我清楚命运有不同的支流,故而每个人在不同的命运里都有不同的人生,但只要把握住真实的自己,其余所有的命运,都可以看做虚幻,甚至不用跟现在的我发生关系。   但我仍旧有点好奇,你的说法中,似乎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我存在着,因为你也该清楚,哪怕再有无数不同人生,再出现在这样一个我都是近乎不可能的。   那么你口中那一个我,如何成为至高者的?” 第21章 永恒国度   彼列的眸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深邃湛蓝,像是精心打磨的宝石。从这样的眼睛里,不会流露出情绪,当然沈炼也不需要从旁人的眼神里,来知道对方的想法,可是他的确把握不住彼列的心灵念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炼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彼列道:“至高者要问,我自然不敢不回答,但你们至高者怎么成就至高的,我这样卑微的存在怎么会清楚。”   他单手搭在胸腹上,向着沈炼弯腰。他做足了卑微的姿态,却一句实话都没有说。   一眨眼,沈炼就坐到了主帅的宝座上。   既然彼列要跟他客气,那他就不客气。说起来沈炼的气质总是超然出尘的,可他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也有那么一回事。   不说话,不看人。   但如果旁的人进来,就会觉得沈炼就是主帅,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这就是沈炼对性情的掌握,已经匪夷所思的体现。人的性格本就是多面性的,而大多数人平常只能抓住一个面,阐发出一个人格作为主导。   就像是无数的星辰,总要找出一颗主星,才能让其他星辰围着这颗主星,开始运转,各司其职。   沈炼就不一样,任何一种性情他都可以表现得淋漓尽致,且都是他。   这份能耐,不是突然就有的。那可能会追溯到很久以前,他窥见了天魔妙法和大梦心经的精义时,可能还要再提前一点。   彼列之前是有点畏惧沈炼,可见到沈炼气质一遍,那就很畏惧了。   他为什么会畏惧,因为沈炼此时表现出那种主宰气质,让他想到了另外一条命运支流里的沈炼,他也是位居在众星之上,作为高高在上的至高者,王座下只有匍匐的众神,没有站立的神圣。   那个沈炼比面前的沈炼还要霸气,并且说了一句让他都觉得很有意思的话。佛说众生平等,那是佛高于众生,在他眼中众生平等,亦复如是。   无论多强大的存在,还是卑微的蝼蚁,在那位至高者眼中确然都是一般,谈不上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心里发寒,因为沈炼正笑吟吟看着他。   彼列明白了,他的念头终于被沈炼捕捉到。   沈炼道:“那个人不是我。”   彼列愕然,他道:“我不会认错。”   沈炼道:“人人皆可成如来,此如来,非彼如来,这个道理,你是不明白的。”彼列的来历之处确实有个沈炼,那个也确实不是他。   听起来很奇怪,实则不奇怪。因为那人只是修成了跟沈炼一样的境界,就如别的人修成了如来,亦是如来,却非如来。   而且沈炼亦清楚那个沈炼究竟是怎么来的,若非他从赵峰那里窥出了端倪,此刻会一头雾水,但现在确实清楚了。   那人曾经有句话说的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沈炼终于确凿无疑了一件事,这位庄子,道家的不世奇才,有堪比佛陀、太上的才情,只是未曾超脱。   不是因为他不厉害,而是太厉害了。   混世为一梦,蝶我为分,实是他沈炼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无上法。   如果以直白的话来讲,庄子本身是不修行的,可他却能做梦,梦见成为沈炼,成为太乙,于是自然也有了他们超脱前的境界。   只是太乙终归超脱了,不留痕迹。于是庄子又潜伏下来,再遇上了他这个沈炼。   庄子既梦沈炼,亦是沈炼,自然也是混元无极。   沈炼代替了叶流云,庄子同样也可以代替他。   当然这位道家古往今来罕见的大才,未必会有这个想法,但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之所以沈炼觉得庄子未必会有这个想法,正是因为另外的命运支流里,庄子正在进行末法大业,他显然是在尝试一种超脱之道。   使众生无道,唯我独法,或许亦是一条超脱之路。   若是庄子还不能成功,可能他就会是沈炼的对手了。   沈炼现在竟是欣喜居多,在超脱的道路上,连玄都和地藏都不配跟他做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是因为两人先天上的缺陷,很难走到最后。   庄子不一样,他正隔着命运之河,瞧着他,也做着自己的事。   那就像是太乙道主和佛陀之间,两人间确实能有那么一点味道。   ……   黄泉魔宗所在的群山总是不见天日,这里风很少,但阴冷远远胜过人世间其他地方。在黄泉魔宗的大本营,阴气是最重的,按理说这里不应该有什么植被,但确实有植被的,那就是竹林。   一条黄泉从山脚下奔流而过,众生疾苦声,让人听得心酸,远处的竹叶沙沙作响,更添悲凉。   叶流云一身白衣,就在河边。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下,他确实高洁得出尘,但又不会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地藏依旧是平常僧侣打扮,从远处的河边缓步过来。   叶流云似是知道他要来,故而一点都不吃惊。   地藏合十道:“青帝。”   叶流云道:“现在是地藏,还是地藏如来?”   他突如其来一问,显得高深莫测。   地藏指着那片沙沙作响的竹林道:“这些郁郁青竹都是法身,奔腾的黄泉无非般若,那青帝觉得贫僧是什么?”   叶流云一笑,从容道:“如来。”   地藏道:“青帝可惜了,若不是沈天君技高一筹,如今你就算不超脱,也离超脱不远。”   叶流云淡淡道:“这个道理,我早就想通了,不是沈炼技高一筹,而是我追求的也绝非是一个人的超脱,我常在想若是世间还只能超脱一人,那这人世当真残酷的紧,我不要这世间这么残酷,也不追求一个人的超脱。”   地藏笑道:“阿弥陀都只说了要接引众生,而不敢说人人都证菩提,莫非青帝还有要人人都证菩提的想法?”   叶流云道:“这苍茫大地,总是有生灭的,瞧来总是悲欢离合,我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在大地上建立永恒国度。” 第22章 非彼即此   地藏神色渐肃,最终默然道:“镜花水月,总是不可及却可见,但青帝你说的事,不可见亦不可及。”   叶流云微笑道:“我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如果真去做,也像个疯子。”   地藏终于好奇,问道:“青帝又为何要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以为从前青帝将六道彻底补全,已然是了不起的大圣大贤之举,现在青帝又有了永恒国度的想法,那已非圣贤举动,确实该说是个疯子。   毕竟人人永生,那未必便是幸福。   有生故有死,那本是天地圆满的一部分。   叶流云道:“如果要追溯最初,我应该要在你们所有人之前,这一点地藏你是清楚的。”   地藏颔首,青帝的来历自是最初最古,毫无疑问的。昔年太乙、太一、青帝、东华、上清都是混而为一,为最初的开始,故而他们个个都有惊天动地的大成就,甚至上清和太乙先后超脱,不存在于过去未来现在。   叶流云继续道:“在我生时,尚未有天,更不知生死,那时候虽然孤寂得很,倒也没什么悲苦,现在想来那时候,倒比现在强得多。”   地藏道:“我等生来就是有情众生,确实体会不到青帝你当时的心境,只是世事推移,此一时,彼一时,既然会觉得从前好,那从前必然也有坏的一面,而现在纵然坏,那必然也有好的一面。”   叶流云击掌,说道:“你这个观点,当真和庄子不谋而合。太上不可见,庄子可见,我曾经化身诸子百家之一跟他论过道,深深为他的才情折服。”   百家诸子的学说流传在诸天万界,那是因为他们都阐释出宇宙中某一条或者多条永恒不变的大道,道不可废,理不可废,故而他们思想的光芒比星辰还要永恒。   说起来这也是一种永恒意志的体现,只是诸子的意志无私,近乎天道,就不能做修为境界论了。   地藏是听说过庄子的,却没有见过。他刚才说出这番道理,倒不是因为听过庄子的话,而是世间的道理到了绝巅处,大体是相去不远的。   他道:“青帝原来是诸子百家之一,难怪世间神圣,以化身之众,见闻之广,无人能与你并肩,从此事中确实可见一斑。”   叶流云悠然道:“那时候我化身惠子,跟庄子走在桥上。庄子看着水里的鲦鱼跃出说:‘鲦鱼悠然自得,这是鱼的快乐啊。’我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我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来就不是鱼,你不知道鱼儿的快乐,也是完全可以断定的。’庄子说:‘请回到我们开头的话题。你说:你哪里知道鱼的快乐等等,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跃出水面的快乐而问我,我是在桥上知道的’。他言下之意,其实是他站的位置比鱼高。”   地藏听完之后,微微一笑道:“庄子真是个妙人,众生若为鱼,悠然自得,确然是难得的快乐了,道家说长生逍遥,佛家说欢喜自在,都是这个意思啊。”   叶流云道:“地藏算是明白了庄子第一层意思,他还有第二层意思那就是既然用了一个角度去看一件事,那必然有看不到的另外一面。”   他说了一圈,才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建立永恒国度的想法。那就是地藏不是他,自然没法明白他叶流云心中真正所思所想。   地藏道:“青帝宏大深远的志向,贫僧确实没法理解,但我今天来,本就不是为这件事的,我想向青帝讨一件东西。”   叶流云道:“什么东西?”   “无常剑。”地藏深邃的神目盯着叶流云,这一刻竹林停止了沙沙作响,黄泉不再流淌。地藏的修行到底有多高,叶流云此刻最是清楚。因为此时地藏用自己的精神,直接将天地万物镇压了,包括他。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地藏何止能盖九幽,更能镇九天十地。   叶流云淡淡道:“无常剑不在我这里。”   地藏道:“佛陀和太乙道主在时光命运长河里几度交手,无常剑和诛仙阵图便是佛陀和太乙道主各自使用的神器,论神妙或许不及太极图、盘古幡、天界之门,但终归承载了道主的道,另有威能。   我崩塌了灵山,到底绝不了其中佛陀遗留的根性,故而只有请出无常剑,方能彻底绝灭,使佛陀根性不留痕迹。   若是青帝助我,贫僧便允诺,不插手沈天君去西天极乐寻菩提树的事。”他极是坦然说出内心的想法,更笃定能从叶流云这里得到无常剑。   叶流云道:“地藏此言是否有些好笑,沈炼的事,跟我有什么干系。”   地藏悠悠道:“若是贫僧到现在还不明白青帝和沈炼非彼即此的道理,还敢奢求超脱世间么?”   叶流云眉毛一动,终于不得不佩服这个和尚敏锐的洞察力。   沈炼和叶流云究竟有什么关系,确然是非彼即此。正是有了青帝,才有了沈炼的造化,也正是有了沈炼,青帝才从太乙和上清设下的机缘套子里挣脱。   不是说沈炼夺走了青帝的机缘,那就一定是坏事。   事实上纵然青帝有上清和太乙的机缘,未必就能抵达万年前沈炼的高度,因为对于青帝,太上等其他道主早就有了打算。当初青帝若是直接去承继三清道主的元神印记,那必然成为三清的一部分,即便成了道主,那也只是三清,而非青帝。   这番道理,叶流云正是最近才想清楚,故而他对沈炼是几乎没什么芥蒂了。   在道主之下,就算是天定的主角,那也只是道主的棋子,唯有挣脱那既定的宿命,才另有超脱的可能。   从前太乙做到了,正因为太乙做到了,青帝才难以做到。   因为道主不会在同样一件事上,跌倒两次。   故而沈炼的存在,亦对青帝有重大的意义。若是世间无沈炼,那么青帝又将如何存在,不过是宿命下的玩偶,庙里的神像。 第23章 圣雄   叶流云看向黄泉,将手背起来道:“我现在要说不知道无常剑在何处,地藏你也是不信的。不若咱们打个赌,我若输了,必然帮你找到无常剑,如何?”   地藏欣然道:“怎么个赌法?”   叶流云深邃的目光从黄泉收回,他道:“地藏法力无边,若是能使黄泉干枯,我就算你赢,你若是做不到,就算你不赢。”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地藏会输。   地藏淡淡道:“贫僧应下便是。”   叶流云赞叹道:“那某就拭目以待。”   昔年冥河教主曾言“血海不枯,冥河不死”,可见他认为天地间无人有干枯血海的法力,而幽冥黄泉更广阔于血海,故而要将黄泉干枯,那将耗费多少法力,简直没法预计。   地藏竟也不惧,应了这场几乎不能获胜的赌斗。   叶流云纵有难为地藏的心思,此刻亦敬佩起地藏的豪气,着实配得上他这份修为。   黄泉茫茫不仅是叶流云面前这条,而是贯穿天地宇宙,几乎无处不在,地藏此举,无疑于凡人挟泰山以超北海。   叶流云甚至都想不通,如何才能做到干枯那奔腾不息,贯穿宇宙的生死之河。   好地藏,真是好地藏。   他缓步到了岸边,行了金刚坐,张开口就有极大的吸力,黄泉河水往他口中灌去。用长鲸吸水之类的人间语言,已然不足以形容此刻地藏的大法,那黄泉当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   这等法力,已然通天彻地。   可惜世间的黄泉绝不止面前这处,而且地藏自然是要干枯黄泉,而不能将黄泉引渡到别的地方去,如大禹治水那般,故而其中的难度,简直没法想象。   但只有地藏才能干出这种事,昔年他那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在别人看来亦是愚不可及,可他照样发出。   明知可为而为之,智者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圣者也。   而地藏所为,更是圣者中的雄杰。   叶流云静静瞧着黄泉水灌入地藏的巨口,心里倒也生出几分复杂。他不是随意要打这个赌,只因为要建永恒国度,就得破灭轮回。而轮回的主要载体,就是幽冥黄泉。   他一人之法,绝对做不到,也受不住这无边孽障。   唯有地藏才有这份法力,才有这般大无畏的勇气。叶流云不差勇气,却差法力。地藏兼而有之,又有所求,自然才有了这场较量。   地藏若胜,叶流云也是胜。地藏若败,叶流云也不算赢。   诸天万界之人,任谁也料不到地藏竟会应下这般赌约。若是弥勒、阿罗诃知之,定会大为光火,他们本就窃取了部分轮回道则,若是轮回破灭,之前的好处不但得吐出来,还得赔些本钱出去。   只是一时半会间,谁也察觉不出黄泉的异样,毕竟黄泉之广袤无垠犹胜天河。   ……   大帐内,沈炼突然冒出一句,“天地英雄气,地藏足有三分。”   彼列来这方时空有了一段时日,他倒是清楚地藏是谁,那是另外一位至高者,他道:“伟大的至高者,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沈炼不答,反而道:“我是不欲和阿罗诃一般见识的,可到底路过这里,那我就管上一管。”   彼列神色一喜,暗道:自己着实逊色了阿罗诃半分,故而才不得不借助黄泉魔宗的势力,跟祂打个对台,如今既然有至高者开了尊口,正好了此大患,这方宇宙只要不被末法,何处不是逍遥之地,嗯,我就好好巴结这位至高者,正好能在此间快活。   他本不是个有大智慧大毅力大决心的圣者,修行至此,实是没什么遗憾,知道自己不能更进一步,不若享乐人间种种美事。   只是那阿罗诃看出彼列身具的黑暗之道,对祂大有裨益,而这片魔域的信仰之力,亦是让祂受到益处,是故才定要筑造圣城,布道此间。   彼列自是不甘心坐以待毙,所以才跟阿罗诃死磕到底。   他同叶流云一拍即合,讨了统帅人魔大军的主帅位置,这些时日跟阿罗诃虽然能一斗,可随着阿罗诃圣城愈发雄伟,渐渐处在下风,即使靠着罗生门不断输出物资,亦渐渐军无斗志。他本来想等着叶流云出手相助,谁知道叶流云说腾不出手,否则也不会委派他。   沈炼之言,差点把他乐开怀,到底彼列神思诡异飘渺,才没有喜怒外现,可他还是道:“阿罗诃那厮神力深远,而且贼心很大,以至高者你的神通要击败阿罗诃不难,可是彻底降服阿罗诃,并非简单的事,不知至高者将用什么手段,可否告知彼列,我也好配合。”   沈炼盯着他,微笑道:“我说若是要你以罗生门为诱饵做配合,你可舍得?”   彼列讪讪一笑道:“我就这一件神器,至高者可否考虑别的。”   沈炼知道此人诡诈,言语不尽不实,淡然道:“那我就走了。”   彼列先是强自镇定,可沈炼真是说走就走,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神念感知中。彼列追出大帐,一对巨大的黑翼展开,朝着四周观看,总也看不见沈炼的痕迹。   他好生懊恼,自己一念之间,竟然错过了大好机会。   还不等彼列继续悔恨,那边圣城上就飞出密密麻麻的天使,地上蹄声大震,无数皈依阿罗诃神威之下的魔鬼也骑着各种莽荒凶兽,朝着彼列大军杀来。   这阵仗显然是要把彼列大军彻底摧毁。   彼列甚至在对方大军中看到了数十头有山岳大小的巨人,举着盾牌和带着闪电的神锤,吓得他胆气为之一竭。   他本不是个有死战决心的人,马上就有了逃跑的心思。   哪知道圣城里飞出四个大天使长,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面放出炽烈的光明,一瞬间就成了极其恐怖的圣术笼罩在彼列身上。   他不是第一次跟阿罗诃打交道,知道那十字架是阿罗诃刻印了命运大道的神器,发出的光明圣术,简直是全天下最可怕的枷锁之一,带有命运无法挣脱的特性。   以他的手段,要挣脱这枷锁,虽然不是不能做到,可一旦被拖住手脚,就别想逃走了。   此刻他竟是无比后悔,因为不肯舍弃罗生门,导致自己落到如此险境当中。 第24章 布施   沈炼没有走远,他就在远处的平野上,身上时青色的衣衫,随风浮动,像是地上青草的延伸。   四名天使抬着十字架,不断吟唱圣歌,那是对宿命的敬畏,对太初的赞颂,命运之力组成的囚笼,彻底将彼列困在其中。   这一击显然是阿罗诃精心为彼列准备,如果沈炼不插手,这个代表黑暗的魔神将会迎来一次沉重的教训,且让他终生难忘。   沈炼此时亦不准备立刻插手,他静静观望,神念似蜘蛛网一般,延伸到战场每一个角落,掌握着其中每一个生灵的一举一动,太易之道在此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从生灵们现有的动作里,推出他们下一刻的行动。   无形间沈炼仿佛把握住命运的脉搏,好似那些生灵头上都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引他们做出相应的动作,走向定下的结局。   命运的神秘面纱在此刻被剥离,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一个身披亮银色魔甲的魔神,骑着小山丘一样的巨兽,正朝着那如同山岳般的巨人猛冲过去,沈炼的神念精准探析到他体内的气血正在不断蒸腾,最后凝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巨力,轰然爆发。   甚至他的坐骑也在跟他同步,一起走向了生命最壮烈的一刻,猛地飞腾起来,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至极的转折,像燕子回翔一样轻盈灵动,虚空出现一道血虹,似新月,似柳眉,最恰如其分的比喻应当是一把弯刀。   血虹一闪而逝,魔神和他的坐骑亦真正消失,最后那道弯弯的血虹划过巨人的咽喉,一刀毙命。山岳一般的巨人轰然倒下,引发一场地震,同时压死了成片的军队。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沈炼目光悠悠,神念捕捉到巨人真正死亡的原因,原来拥有如此强大肉身的巨人,其本身的灵魂却相对弱小许多,在魔神和坐骑浓烈生命爆发的一击下,终于摧毁了巨人的神魂,而他喉咙虽然被割破,实则并非致命伤。   倒下的巨人,肉身依然有盎然的生机,很快伤口就愈合,只是灵魂的死寂,让他陷入长眠里。   黄泉魔宗的一些魔兵就围着那巨人摆开了一个阵法,其中有人念动咒语,战场上飘荡的魂气豁然汇聚巨人的肉身,很快巨人就睁开了眼睛,只是瞳孔没有任何生气,灰沉沉的。   沈炼从那咒语中窥出死亡法则的精义,叶流云调教的黄泉魔兵果然有其独到之处,竟然能驱使死者,化为己用。   那巨人得到无数死亡魂气的补充,战力更胜过生前,想着昔日的同伴进攻。圣城的天使和那些信徒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但还是出现了一点慌乱,毕竟那巨人的神力,堪比昔年的巨灵神之类,甚至可以比拟佛家的秘法金刚,在这种大规模的战争里,实是杀戮机器,破坏力极大。   而其他巨人似乎不忍对昔日的同胞下手,也有意避开了这头充满死亡气息的巨人。   黄泉魔兵有条不紊的继续收割其他敌人的生命,进退之间,极有章法,甚至胜过昔年天庭在天河训练的天兵。   这是一只近乎无敌的军队,甚至能同大罗境的旷世强者较量,让其吃瘪。   叶流云确实厉害,沈炼猜测这黄泉魔兵能够训练出来,多半参杂了上古诸子百家中兵家的手段。   在战场的上空,彼列正被十字架上的宿命之力纠缠,身周都是白茫茫的枷锁,似整个人都被困在命运的囚笼中不得解脱。   他从最开始的慌乱中镇定下来,黑色的羽翼似水光涟漪,体内发出哗哗的奔腾河水声,巨大的黑翼忽地一合,顿时他身周数百丈的虚空就陷入黑暗当中。   浓郁到极点的黑暗,像水流一样浓稠,爬满了所有的宿命枷锁,最终像是藤蔓一样,向外界延伸。   那四个抬着十字架的天使开始脸上、脖子上、光洁的羽翼上都沾染了污秽的黑暗之力,更令她们惊恐的是,自己和天地沟通的神窍都被黑暗之力封堵住。如同凡人落入水中,没法呼吸一样难受。   十字架的神光黯淡下来,更可怕的是彼列的身躯被黑色的羽翼包裹,若隐若现的身体,不知酝酿着何等可怕的力量,有种太古魔神横扫世间的架势。   他事实上也是一尊太古魔神,仅仅逊色阿罗诃一丝。   在四个天使长快要支撑不住时,虚空里打开一条裂缝,白袍加身的阿罗诃从裂缝里走出来。   彼列早等着这一刻,双翼猛地展开。   呲呲呲,好似毒蛇猛地窜出,黑暗之力在虚空凝结出无数条长索,要狠狠拽住阿罗诃,将祂拖入深渊,永世沉沦。   阿罗诃如有所应,挺拔的身躯目视前方,双手捏出一个奇怪的图案,一种圆满的法意随即侵染天地四方。   沈炼暗自动容,佛门中有一种法印叫做满愿印,意思是佛陀结此印布施众生。那是极其伟大的法意,不求从万物能得什么,而是把自己视为无穷无尽的宝藏,用以布施众生,这是真正创世主才有的韵味。   阿罗诃正是一位创世主,他结下的法印,充满创造布施的味道,任何黑暗诡异,在这种新生和创造面前都不值一提。   如大地上的地壳运动,隆成一座座巍峨高耸的山脉,开辟出宽阔的河流,承载着生命的欢乐,流走众生的悲苦。   阿罗诃这一招,简直是再造乾坤,令众星都得匍匐在祂脚下。   彼列终于神色大变,他被十字架消耗了大量魔力,此刻面对阿罗诃的旷世一击,已然有些跟不上节奏,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   那就像是一座大山压下来,他虽然看到,却也有些无力,不知如何是好。   一座刻满神秘道痕的大门出现在阿罗诃面前,大门打开,将阿罗诃的力量吞噬进去,而彼列身上的羽翼不断掉落羽毛,羽毛在空中化为黑色的火焰,那都是他无数年来黑暗魔力的精华。   大门不断吞吐阿罗诃的圣力,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彼列面露疼惜,实是想不到这老匹夫竟然神力强到这等地步。   他只好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牺牲罗生门,迅速溜走,去寻叶流云。 第25章 摩诃   砰然一声,罗生门四分五裂。这尊奇妙莫测的神器,到底还是受不住阿罗诃近乎无穷的圣力。彼列在罗生门碎裂那一刻,整个人的神气顿时黯淡许多。   可他也清楚这是好不容易的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宽阔的翅膀彻底展开,遮蔽了天空,吞噬所有光明。阿罗诃神色肃然,他自是清楚彼列有多难缠,一旦让他逃走,恐怕再无降服此魔的可能。   只是罗生门碎裂时反馈的伟力,不停的冲击他浩大的神圣之心,以至于他要施展神术都有了一丝凝滞,彼列正是要抓住这个机会,逃出生天,以谋东山再起。   幽沉的黑暗之风,卷袭战场每一个角落。黄泉魔军如山不动,而那些天使就没有这般好运,个个东倒西歪,坠落被鲜血污秽的战土中。   就在这时,天地突然安静下来。   四分五裂的罗生门碎片像是都被绑上了丝线,朝着某一个地方牵引,最后严丝合缝,若非那碎裂的痕迹犹在,还让人以为它根本没有遭遇破碎的灾厄。   黑暗瞬息间被驱走,光源来自于一个青年道人。   他一出现就有了光明,并不炽烈刺眼,就像是人人心中的本性灵光。   无法用言语去述说道人究竟是多么伟大的存在,仿佛他超脱于真实,指尖有水光潋滟,似是时光幻化。   他指尖触及罗生门碎裂的痕迹,渐渐那些痕迹就消失了,终于罗生门完好如初。   罗生门是了不得的神器,被阿罗诃的圣力破碎,几乎没有修好的可能,但这个道人化不可能为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将罗生门修好,仿佛颠倒真假,化梦幻为真实。   阿罗诃见到道人时,肃然的神色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惊骇。   彼列既是高兴又是颓丧,他不敢走了,也走不了。   奇异至极的道力如同丝线一样,瞬息间侵袭他的魔神之躯和神魂,只要他稍有异动,就会迎来雷霆般的攻击。   彼列即惊且叹,虽然沈炼制住他有在他虚弱时下手的嫌疑,可是堂堂正正过手,彼列自问也是挡不住多久的。不过他也知道,至高者有这样的手段,很是正常。   阿罗诃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了罗生门碎裂对他反馈的力道,神躯再度充满活力,精神亦融于茫茫命运当中,感召宿命之力降临,护佑自身。   他在这短短时间就恢复了巅峰状态,在此期间沈炼没有趁虚而入。   可是阿罗诃并未感到安全。   沈炼修好罗生门后,感受到里面那种似虚似实,甚至有一丝荒诞的力量,不禁拿来和天界之门做对比,确然两者间有相似之处。可以说罗生门算是天界之门的高仿版,所以沈炼适才能这么快修好这个神器,也是有原因的。   他遥看着阿罗诃,露出笑容道:“现如今,世间的人物能瞧在我眼里的人本没有几个,阿罗诃你算是其中之一,我是不忍心打死你的,所以接下来你要小心一点。”   四个天使长已经恢复过来,见沈炼居然敢如此瞧不起伟大的阿罗诃,不由冒出怒火,洁白的羽翼有金黄色的火焰在燃烧,各自提起长枪,朝着沈炼冲杀过去。   他们每一个都有近乎大罗境的法力,四人合击用毁天灭地来形容也不为过,要不然也不足以拖住彼列一时。   沈炼见到这惊世一击,长发无风自动,一根突然段落,径自斩向四个大天使长。   他修行至今,肉身早已圆满,一滴血可以填海,一根发丝亦可以斩落日月星辰。那天使长愤怒合击,竟也不敌那小小一根发丝。   轰轰轰一声炸响,坚不可摧的长枪依次被发丝点中枪尖,剧烈的颤动,导致空间都出现了虚无,黑暗和光明同现,却又泾渭分明。   奇异的景象持续了数个呼吸,随后长枪个个成了粉末,飘洒天地四方。   四个天使长茫然无措,跟着身体像是水波一样动起来,羽毛纷纷落下,露出柔嫩又光秃秃的翅膀。   这一幕引来地上群魔的嘲笑,她们各自相望,更是羞愤交集。   阿罗诃冷哼一声,吐出一口神圣之气,落在四个天使长身上,最后羽毛再生,光洁如新。她们也退在阿罗诃身后,面对沈炼开始有了畏惧。   阿罗诃此时亦十分恼怒,天使长不同于一般的天使,也有了一些简单的情感,但几乎以祂为主,故而才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沈炼的大法不但有摧天毁地的威力,更有奇妙莫测的心灵之力,以至于影响到了祂苦心栽培的天使长,今后这点畏惧之心迟早会成为她们自主意识发芽的开端,给祂埋下祸患。   这当然非是沈炼有意为之,只是沈炼的修行本来就直指道心,以情入法,故而一出手,自然沾染后天情欲,不但能击败对手,更能在对手心中埋下恐惧种子,即使将来对方卷土重来,面对沈炼亦要在战力上打下折扣。   况且沈炼说法,都能令顽石点头,何况天使长又胜过顽石不知多少。故而被埋下恐惧种子后,自我意识发芽乃是顺理成章。   阿罗诃此刻也顾及不了这些,沈炼说不忍打死祂确然是真的。   可活命的机会,还得祂自己争取。   祂抛开一切多余的杂念,神圣之心进入最深沉的境地,眼中的瞳仁开始消散,只余下眼白。   身周响起哗哗水声,那是宿命之河。   浩大的命运是没法违背的,唯有以命运的神通,方能对抗这亘古以来几乎称得上最强者的“人”。   正因为阿罗诃对命运有独到的参悟,又是太初之神,否则沈炼也不会生出跟祂交手的兴趣。   待到对方气势不断攀升时,沈炼才从从容容手上结了一个法印。   法印有名字,叫做“摩诃”。   摩诃的本意就是大智慧。   沈炼当然是有大智慧的,故而这法印便是他大智慧的体现。   摩诃印一出,就像是一轮红日从地平面跃起,圆满,自在,宏大,遍及所有一切,无所不包。   智慧到了极点,就是如此,能够照见一切。 第26章 自由   古时候,有诸子圣人,智慧通达,近乎超越一切有情众生,曾说过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又说过,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沈炼的摩诃印亦具备相仿的境界,不但照见周遭一切,更照见了阿罗诃感召的宿命之河。   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归于宿命。   阿罗诃低吟着如此的祷词,似飞烟般的呢喃,似梁间燕子的轻语,亦似一场春梦。   宿命河水的流淌声清悠地飘荡在天地间,无论是黄泉魔兵,还是天使,还是那些信徒,亦或者别的生灵,都缓缓跪下,匍匐在宿命的脚下,身上冒出点点灵光,将自身最珍贵的精神之华贡献出来。   在宿命之力下,一切都将归于尘土。   那是沈炼此时都没法掌握的力量,甚至有丝丝忌惮。   神道凌驾在诸天众生之上,同大道并论,在此刻展现出其最精妙的一角。   阿罗诃好似宿命的化身,掌控者天地宇宙最至高的力量,没法用言语来形容祂此时的强横,却会让任何人都生出没法击败祂念头。   祂的意志就是天的意志。   自古天意高难问,更难测,最难敌。否则也不会有人感慨,神通不敌天数。   彼列甚至生出沈炼要被击败的感觉。   如果是他绝不会给阿罗诃从容施展宿命神术的机会,毕竟这种神术再如何厉害,都需要准备,否则没法发挥出威力。   对于真正的强者,瞬息间的迟滞,都足以左右胜负的局势。   故而阿罗诃这种神术,在盖世强者交锋中,本是鸡肋一般,可是沈炼竟托大到要让阿罗诃从容将其施展出来。   时至今日,阿罗诃都不知道自己的宿命神术究竟有多厉害,因为没有人能给他彻底施展这神术的机会。   现在祂知道了,在这种状态下,祂无限接近无所不能,举手抬足间都充满宿命不可违抗的意志。   阿罗诃甚至期望这种状态能保持到永远,那么祂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主,众生的起源,创世的父神。   摩诃印的法意开始涤荡,大智慧开始缔结无数微妙的道术,天上地下都在摩诃印的法意笼罩之中。沈炼就在虚空,纹丝不动。   可是彼列却突然感觉到沈炼周围的时空出现了高深莫测的变化,那是大智慧的结晶。就像是一局极为复杂的棋局,下一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步步都是陷进。   宿命之力开始侵染沈炼身周,但总不能抵达沈炼真正的方位。   那是因为那些曲折的变化,即使宿命都一时半会没法穷尽。   阿罗诃等不及了,祂猛然平推出一掌。   奇怪的神音顿时响彻天地,草原上的野花开了,蜜蜂飞舞在上面采花粉,很快晶莹的野果缔结,随后秋风一起,万物枯黄,生死的轮回,在宿命下演绎,种种神则交织,诠释出一种不可抵挡的力量。   那是道,那是法,那是天。   阿罗诃忍不住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而旁人一无所知。   祂像是唯一的清醒者,接受最伟大的力量洗礼,甚至操控它。   阿罗诃的掌力磅礴而出,最终在虚空中变成了一条龙。道这个字,本身就是龙首,龙亦是跟道最贴近的生物。   那条龙形气劲一出现,登时闯进沈炼身周的重重道术,摧枯拉朽一样将一切变化消弭。   天的高在龙上,地的厚在龙下。   为一切之起始,带来一切之终结。   天摇地晃,日月崩塌。   沈炼望向那条杀来的龙,感受着它体内的大道之力,感受着宿命的威势。将手往前轻轻一按,说不出的自在。   天意自古高难问,可他站的比天还高,又何须问。   龙首被沈炼一只手轻轻按住,摩诃印的印记发着光,就在沈炼按住龙首的掌心。   大智慧洞悉了龙的整个构造,把握住其中苍茫浩大的神意,宿命的冲击在沈炼心中一览无遗。   终于虚空出现了震动,那是一种奇妙的律动,草原上的生灵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就像是一直背负枷锁的囚犯,终于获释,轻松至极。   那种自由和美妙,尝过一次后,就终生难忘。   沈炼淡淡道:“这一招就叫做‘万类霜天尽自由’罢。”   阿罗诃悚然震惊,祂感受到一种磅礴的大力自冥冥中而来,像是天定一般,根本由不得祂抗拒。   护身的神光,坚实的神体,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就连祂千锤百炼,万劫不磨的精神之火,都开始明灭不定。   自本性灵光深处,都开始颤栗。   沈炼那一招“万类霜天尽自由”,实是难以言喻,妙之又妙,玄之又玄。   此时沈炼在虚空,神目空灵,人如飞花,姿态说不出的完美。就像是子在河边行走,感慨逝者如斯,又似太上擎着青牛,东来紫气三万里,更仿佛佛陀在泥泞中踽踽前行,足下的泥点,都仿佛莲花般散开,唯独佛不染尘埃。   深沉的大力,终于将阿罗诃击飞,使其飞到了无限遥远处,生死不知。   沈炼背着手,不停的颤抖。   却充满喜悦,眼中的欣然,似是在宣告什么。   仙界显现,无数妙谛之花跌落苍穹。   大地裂开,涌出甘冽的道泉。   那是玄皇的庆贺,以及地藏的称赞。   就算他们是敌手,可战胜宿命都是值得庆祝的。   宿命是万物共有的敌人,亦是万物依存的根本。   天花消隐,地泉枯竭。   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血雨,那是苍天哭泣,为宿命悲歌。   无数年来,终于有人开始挑战宿命,并有了小小建树,这只是一个开始,且很可能不会结束。   血雨洒落在草原大地上,那些生灵开始哀嚎。   从今日开始,他们都是被天道厌弃的生灵,徘徊在众生之外,不入轮回。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一切是非功过,都不是沈炼所能预料的。   天地间污秽之力也开始慢慢往魔域汇集,跟那些阴气结合,形成了一方其余神圣仙佛都不肯轻易降临的土地。   昔年血海是天地宇宙最污浊的地方,可比起这里,依旧显得不够污浊。   而被解开了宿命枷锁的生灵,更是茫然无措。既自在,又自然心酸,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天地的厌弃。 第27章 先天魔体   沈炼在虚空默默注视一切,这里的山川草木同外界相比,都生出了很大不同。哪怕是一片微小的嫩叶,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红色,象征孤寂、黑暗以及天地的厌弃。   连这里的法则都有很大不同了,流转间也更加残暴、混乱,那是失去天地护佑后必然的结局。   可这里是没有宿命的,一切的结果都充满未知,或许会更好,但大多数会变得更糟糕。   黄泉魔兵已经足够有纪律了,可依旧开始变得无脑残暴。阿罗诃走了,战争还在继续。那像是这些生灵在发泄被天地厌弃后的慌乱,也带有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而始作俑者沈炼此刻竟有些狼狈,打破宿命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么,无管束的自由,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他在沉思,最后被一声婴儿的啼哭唤醒。   那是战场里,一个半是魔化的人族此刻刚刚生出自己的孩子,她也失去了理智,可残存的本能让她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在整个混乱的战场里。   这种守护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的渣子都不剩。   沈炼落在战场中,周围那些杀红眼的人、魔以及各种异类都没法接近他的身周,最后他走到那个婴儿面前。   这是个女孩,不同于一般的人族女婴儿,此刻她全身漫布着奇异的暗红色魔纹,很是恐怖。   沈炼自然不会被吓到,他清楚这是因为婴儿才出生,体内那口先天之气自然而然沾染了此处异变的法则,那些魔纹就是法则的刻印。   道家有先天道体的说法,那么这个婴儿就身具先天魔体。   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婴儿,而她的母亲,此刻已经油尽灯枯,用最后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看向沈炼。   她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唯有这位伟大的存在,才能救下她的孩子,她在这世上的血脉。   沈炼轻轻点头,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彻底消散在世间,因为她被天地厌弃,早已没有再入轮回的资格。   这片土地的生灵以及获得了世间绝大部分生灵羡慕的一个特征,不老不死。   可这种代价,恐怕不会有多少生灵愿意接受。   沈炼的道音响动,“在这片没有宿命的魔土里,你们可以繁衍生息,如果出去这片魔土,你们会遭遇灾难。”   最后他还有话没说,那不但是他们的灾难,亦是人世的灾难。   沈炼不是救世主,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这一片占据了小半元洲地界的魔土成了世间其余地方人人生畏的魔界,他在这里立下了一块石碑,上面没有字,可却有传说,如果谁能理解石碑的含义,将会挣脱宿命,成为伟大的存在。   传说虚无缥缈,却能勾动人心。   因此不断有外界的修行者进来,企图参悟出石碑的奥秘。   那自然免不了冲突和流血,却已经是后话了。   ……   彼列从没料到自己会沦落到照顾一个婴儿的地步,可是看着前面的沈炼,他是一点抱怨都没有。   自己一个堂堂的黑暗魔神,竟会被人呼来喝去,他从前是想不到的,可是想着阿罗诃那天被打飞的情景,彼列很是识时务的按下了反抗的心思。   至高者就是至高者,不要去挑衅他。   “其实你要从我身边逃走,不是没有机会。”沈炼冷不丁冒出一句。   彼列道:“大人,我没有想过逃,你别误会。”他偷偷瞥了一眼沈炼腰间的那个铃铛,这个铃铛就是传说中的天界之门了吧,以他敏锐的直觉,足以感受到铃铛内部那股深沉庞然的力量,如这样的神器,据说世间还有两件,真是可怕的时空。   “叔叔,我想自己走路。”彼列回话的同时,他怀中的婴儿开口了。   这句话时对沈炼说的。   沈炼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开口讲话的?”   婴儿道:“生下来就会。”   彼列道:“没想到这也是个小怪物,会说话,怎么不早点说。”   如果寻常人定然会奇怪,可彼列也不是正常人。别看他在沈炼面前姿态低,可是面对世间其他人,他亦是伟岸的魔神。   沈炼道:“那你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   女婴儿许是第一次尝试走路,才开始几步还有些摇摇晃晃,不过一会,她就行走的极为平稳。   这展示出她有极高的学习天赋,侧面反映出她的灵慧。   才生下来的她头发还很少,一对眼睛却深邃的很,如果不是身上露出的肌肤有魔纹,怕是会很招人喜欢。   在沈炼眼中,那些魔纹并不可怕,而且天地元气还会自然循着魔纹进入她的身体,变成滋养血肉的最纯净元气,让她一天天变得茁壮强大。   “得天独厚”,沈炼心里无端冒出这四个字。   她就算不学修行的功法,随着年岁增长,也会成为可怕的神魔。   远古时那些神魔,大概就类似这样吧。   而且她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没有宿命,故而谁也没法料到她将来会成长到哪一步。   女婴儿走到沈炼跟前,就停住了。   她抬着头,好奇打量沈炼。   目光纯粹而自然,没有畏惧。   沈炼道:“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他愿意收养你,你就跟着他,如果他不愿意,你就回到你出生的地方,当然在那时我会教你一套修行的功法。”   女婴儿没有回话,因为她还没法思考太多关于自己未来的事。   天生的神魔,也要经历一件件事,来建立起自己对世间独有的认知。   彼列微笑道:“我情愿叶流云不要收养她。”   沈炼淡淡看了彼列一眼,这个黑暗魔神,骨子里依旧是充满邪恶的。如果她回到那片土地成长,将来很大可能会成为一位叱咤风云的魔神,并且取得很高很高的成就。   但沈炼没有理由阻止,因为走到今天这步,他实是也算不得良善。   寂寞啊寂寞,如果还有选择,他还是会成为如今的沈炼。   ……   叶流云有作为的青帝的记忆,而青帝曾经是六道轮回的一部分,因此他深刻感受到天地宇宙间的黄泉已经减少了许多。   他目光复杂,瞧着地藏。这个和尚的毅力和决心,真是匪夷所思。 第28章 弃   “黄泉承载生死,世间有生死,便有黄泉,你这样哪怕是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都是没法使黄泉干枯的。”淡远的轻语声随着竹叶的沙沙作响由远及近,还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响。   叶流云瞩目过去,那是沈炼、彼列还有一个幼小的女孩。   女孩瘦瘦小小的,像是刚长出来的豆芽,可她站的很稳,像一把剑。   地藏没有理会,依旧施展自己的法,不肯动摇的继续汲取黄泉。他表露出哪怕宇宙终结都不会停下的决心,以一个人的法力要度尽世间生死之苦。   这一次他没有发下誓愿,却做着没有人可以理解的伟大事迹。   沈炼清楚地藏做的这些,实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苦修,他是要在绝望中奋起,寻到自己的路。   叶流云足尖飘离地面,瞬息间到了沈炼三人面前。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然后深邃的眼神着在沈炼身上,说道:“我知道你要来,却不曾想到你还会带个小怪物来。”   小女孩长得很快,短短时间就从婴儿的体态变成了两三岁的幼女,她认真道:“我不是怪物,我也有名字。”   叶流云笑道:“哦,那你叫什么?”   “叔叔说我是被天地厌弃的生灵,所以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弃’。”小女孩依旧认真地回道。   沈炼道:“怎么样,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收养她。”   叶流云沉声道:“弃用古老的道文表示,上面是个头向上的婴孩,三点表示羊水,头向上表示逆产。中间是只簸箕,下面是两只手。合起来表示将不吉利的逆产儿倒掉之意。所以我不会收养这样不吉利的小怪物。”   沈炼略有些遗憾,对小女孩说道:“我说过他如果不肯收养你,你就只能回到你出生的地方。”   小女孩咬着手指,看了看叶流云,没有求肯,最后看着沈炼道:“叔叔还答应传我修行的功法。”   沈炼负手道:“我自是不会食言的。”   小女孩没有说话了。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悲伤。等她明白什么叫七情六欲后,便发誓永远不会受七情六欲左右。   彼列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他似早预料到这种结局,并眼中有些欣然。   他已经发誓要好好在这个时空过日子,但也喜欢世间多出一些风波来,毕竟太平的世道总是那样无味。   彼列心道:弃啊,你快快成长吧,总有一天,你会让这星空之下,变得波澜起伏。   叶流云道:“天界之门给我,然后你可以走了。”   沈炼笑了笑,解下腰间的铃铛递给了叶流云。看得彼列一阵眼热,他敢发誓,若是那铃铛给他,他也可以跟至高者斗一斗。   可是沈炼居然给了叶流云,让他羡慕嫉妒之余,暗中生出恨意来。彼列不敢表露,至少在沈炼面前是这样。   叶流云亦有些吃惊,他道:“你居然真的给我,你可知道,天界之门在我手上,至少也能发挥出六七成的威力来,足以给你制造麻烦。”   沈炼淡淡道:“我又何曾怕过麻烦。”   叶流云默然无语,沈炼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也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绝非偶然可以说清楚的。   他道:“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做到,以青帝的名义保证。”   沈炼悠悠道:“我也早盼着天界之门跟盘古幡、太极图一斗的风景。”   叶流云答应过沈炼,会在沈炼寻到菩提树时拦阻玄都和玉鼎。当时沈炼没有提地藏,怕是早预料到地藏今日的事了。   他对沈炼愈发琢磨不透,甚至想到了太乙道主,那个无拘无束,天生洒脱的存在。   沈炼走的也很洒脱,甚至彼列都没来得及追上,他好似也是故意不去追。   任由沈炼牵着弃离开。   叶流云对彼列冷声道:“我交给你的黄泉魔兵,你竟也给我全部葬送了。”   彼列耸耸肩,道:“尊敬的宗主阁下,难道你不该感谢我帮你拖住阿罗诃那么久,不过是一些黄泉魔兵,花点时间就能再次培养出来。”   叶流云道:“我花了一万年的心血,你当是野草一样么。”   彼列道:“一万年也不是太长的时光,闭闭眼也就过去了。”   叶流云冷哼一声,道:“我也不和你争辩这个事,但你有一件事得给你说清楚,你别想着去接近那个小怪物。”   彼列故作惊讶道:“你都看不上那小家伙,还管她的事做什么。”   叶流云道:“你觉得我有义务解答你的疑惑么,我只是警告你。”   彼列大怒,他会怕沈炼,可不代表会怕叶流云。   可是还没等他动手,叶流云就比他先动起手来。只见叶流云嘴唇微动,念出一段古朴晦涩的咒语,随即有悠扬的钟声响起,似石上清泉,悦耳动听。叶流云身周涌出玄黄云气,头上是一口巨钟,灰沉沉的,也没有什么撞钟的物件,那巨钟自顾自的响起。   等那彼列听见那钟声时,就像是中了魔咒,全身上下,竟然一点神力都提不起来,好似被直接冻住一样。   他艰难转动念头,燃起魔神的火焰,可是一点火苗闪出,旋即就灭了。   彼列瞬息间就陷入了一种不见不闻的境地,等他回过神来,双目一痛,竟是吃了两道剑气,深入骨髓般,让他哇哇大叫一声。   忙地展开双翼,不辨方向的遁走。心头恐惧不已,这家伙怎么那么快就掌握了天界之门的用法。   彼列吃了叶流云的暗算,一时半会不敢回去报仇。   那天界之门也太过诡异了,他从没遇过这样的事。同时刺入双目的剑气,竟然有灵性一样,想要在他身上扎下根,彼列还得费劲将其驱除。   只好暗暗记下这个仇,总要找个机会报复。   叶流云给了彼列一个教训,并没有追杀他,毕竟这个魔神实也了得,要杀他可没那么容易。如今得了天界之门,他虽然没法将其完全炼化,可还是能好好参悟其中神妙的,这需要一定时间。 第29章 魔   无何有之乡,清静虚无,无善无恶。   在这种环境下,本非一般人能呆着的,纵使太乙境的真仙,大都是仅能寄托一点灵光在其中。唯有其中一些得了大罗所传妙谛的真仙,可以在无何有之乡行走,但也有限度,必须在短时间找到可以托庇的洞天。   可以说无何有之乡的任何洞天都可以称作仙界,只不过天庭是最大的仙界,但要说占据了无何有之乡多大的地盘,那可没法说。   因为在无何有之乡没有大小之分,唯有开辟洞天后,才有大小之别。   其中道理玄之又玄,纵然大罗境的绝巅人物,亦没法参透。   沈炼倒是能窥见一点,他深悉了无何有之乡其中有元始的意志,为一切真实凭依的原点。故而有元始开辟宇宙的说法,实是跟沈炼目前参悟,暗自吻合。   弃如今的见识,还没法明白她能存在无何有之乡的意义,只是周围茫茫,唯有眼前的叔叔是真实,让她生出孤寂又不自觉向沈炼靠拢的心意来。那是作为生灵的本性使然,天生万物,本就不是要万物孤零零的。   人世间种种因果,总脱不开生灵本性不甘孤寂的缘故。   故而太上有言,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实是深悉大道根本,洞彻世情。   在这种环境下,弃开不了口。   她只能瞧着沈炼。   无何有之乡没有光,但沈炼身上有,那是没有丝毫热力的光,却也不冷,弃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只是这次以后,她再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光明。   将来她对人世的污浊感到厌倦,也跟在沈炼这里感受过真正的纯净有关。   “这里是天外之天,亦是一无所有之处,你迟早有本事到这里,所以我提前带你来见识下,现在你有什么感受?”沈炼缓缓道。   弃突然能开口说话了,她道:“呆在这里很舒服。”她心里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用了舒服两个字,因为在人世间时,确实没这里自在。   沈炼微笑道:“还有呢?”   弃皱起小脸,半晌才道:“没有了。”   沈炼道:“善。”   他此话一落,弃又不能开口了。但她能看,此时的沈炼头上生出一朵庆云来,不辨颜色,不时有奇异的道气垂下,就像檐前滴水一般,流淌不绝。   弃的天资很好,她很快就看得入神,然后身体自然而然沾染了那种道气,她身上的魔纹渐渐消失了,肌肤变得莹白如玉,完美无瑕。   变化还不止这些,最后她那些消失的魔纹,好似都成了一种莫名的神气,于她身上自然而然表露出来,既显得冷酷,又极具韵味,像是庙里面的神佛。   “我教给你的功法叫做圣魔元体,大抵是我根据浑天不灭体和混元无极境界的不灭身总结出来,只是想不到你居然无比适合修行这门功法,进境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既然如此,我们的缘分就尽于此处。”沈炼的话很平淡,却不容置喙。   弃再度体会到那种奇怪的情绪,就是她后来明白叫做悲伤的情绪。   可是沈炼的话,她不能违背,也违背不了。   此时她已经有八九岁小姑娘的模样,身上的魔纹去除后,更是倾国倾城,形貌的完美,胜过世间任何雕刻宗师的想象。   尤其是她眉宇间那股冷酷的神气,简直要把人的心彻底吸走一般。   沈炼甚至都多瞥了一眼,这完美的形貌,岂是天地造化可以说尽的。   而她的诞生,竟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同时弃不明白,沈炼对她实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因为弃不在宿命之内,故而沈炼亦没法完全判断出她将来的轨迹。   这种超出易道卜算范围的例子,对于沈炼的修行亦是补充。   因为有知,必然有无知,两者相辅相成,方是大道。   这一切发生在无何有之乡,故而其他人要清楚沈炼今日所为,仍旧不容易。   他能对弃做的事就这么多,将来她会成为什么样,虽是值得期待,但也不在沈炼目前的考虑当中。   沈炼将去寻菩提树了。   弃在生她的魔土里和沈炼分别,她在那块无字石碑下,望着沈炼离去的方向,又体会到了跟悲伤相似的情绪,那就是离别。   “那块石碑就是沈天君立下的宿命石碑,据说谁参悟了其中奥秘,再不成也能修成太乙真仙。”毫不掩饰的话语传到弃耳朵里。   天上的云突然厚起来,乌黑如墨,像是有墨水要滴落。   云层上有一个道人,羽衣星冠,甚有风姿。他虽然看到了弃,却不把那小女孩放在眼中。哪怕弃出现在这里,甚是诡异。   道人将身上的羽衣扯断一截,落在空中,就化为锁链,风驰电掣地要套向那无字石碑。   但很让他吃惊的是,他的锁链被那个小女孩抓住。   任凭他如何催动法力,锁链就像是在小女孩手里生了根,纹丝不动。   他心头骇然,要知道他这道术所化的锁链上蕴含的力道,哪怕是一座小山坡,对上了也立刻得成粉末。   可这个小女孩竟然用血肉之躯抓住,毫无异色。   怕是修行了传说中的几门专门着重肉身的功法,才有这等效果。   他来不及思考更多,就看到小女孩手轻轻一动,锁链就如闪电般往他身上袭来。他反应及时,但还是感到了脸颊和肩膀火辣辣的痛,心念一动就知道自己肉身受损了。   来不及思考更多,他法力凝结的乌云,亦随之烟消云散。   四面都是黑雾,突然脖子一凉,一下子就感到自己不断下坠,最后栽倒在沙土里。   他狼狈万分的看向那个小女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彻底失去意识。   弃看着眼前成了一摊血泥的道人,无动于衷,只是眼中流出厌恶,她讨厌这样的东西。   无字石碑附近其他互相攻伐的魔界生灵突然都心底一寒,俱都停止动作,望向弃,慢慢地匍匐。   弃自然而然接受了那些生灵的臣服,仿佛理所当然。   没用多久,她就成了整个魔界的主人,一动念就能驱使万千为她奉献生命的强大生灵,可她并不感到快乐。 第30章 金刚萨埵   “说什么,天上天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   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   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   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首道歌已经在河上飘荡许多日子了,从早到晚,从黑夜到清晨,周而复始。只听得唱歌的人是个男子,却看不见人。   大河很宽广,在极西之地,周边草木繁盛,万物慈和。无数僧尼比丘,都赖此河为生。凡是生了什么病,喝了河里的水自然就好。   若是吃不饱,喝了河里的水,也能填饱肚子。   对于那些佛子而言,没什么事是一碗河水不能解决的。若是有实在不能解决的事,大可以多喝一碗河水,用以解忧。   故而居住在大河两岸的人,实是比世间其他地方的人都要自在快活,哪怕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衣不蔽体,不事生产。若是用诸子圣贤的话来说,大概类似“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也不改其乐。”   只是这种圣贤的境界,终归不是他们自己悟得,全都是仰仗河水的功劳。   可最近那些快乐的人们,生出了些许忧愁,因为那歌声实是动人心弦。总让人不自主去想,那西方到底有宝树婆娑没有,上面结着长生果么。   若说大河的水有什么真没法解决的,那确实是死亡。人皆有一死,那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若能不死,那自然是人人希望的。   于是在那清幽的歌声下,许多佛子都生出对死亡的忧愁,那是千百年来未有过的事。   忧愁是会传染人的,渐渐的,大河两岸的慈和气氛都改变了,带着淡淡的愁绪,以及万物对长生的渴望。   对长生的渴望本是生灵的本能,这种本能汇聚起来,就成了愿力。   愿力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甚至接近传说中的无所不能。   最开始人只能在地上走,见了鸟儿在天上飞,就想着要是能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多么好。这种愿望终于有一天在某个修行人身上实现了,后来有人想着如何在水上行走,那就有了船,有了御水的法术。   凡是存于想象的事,在众生的愿望下,终究是有可能实现的。   或许西方本无婆娑树,本无长生果,但架不住想的人多了,渐渐愿力汇聚,经过奇妙的演化,天地间就生出这样一株婆娑树,结着长生果。   大河自西向东流,真有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在大河接近的源头的地方,那是大雪山,雪山顶上就是一株巨大的宝树,叶子比人还大,树干就像山峰一样粗,孤零零在雪山顶上,谁都能看见。   树上真结着果子,晶莹饱满,就算不是长生的圣果,那也是了不起的神物。   这样的果子在树上结了很多,更在那歌声的诱惑下,有人爬到山顶上去采了果子,吃了之后,要么身轻如燕,要么力大无穷,甚至有人能喷出水火。   种种奇景,彻底传了出去,更多的人来摘果子。   到了后来,便有人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原先喝一口河水就能填饱肚子,现在喝两口河水都不够。   随着时间过去,河水的奇异效力越发的薄弱,而那些吃了果子的人愈发强大,渐渐跟其他人有了区别。   终于有一天大雪山的果树消失了,河水也失去了奇异的能力。   没吃果子的人就怪吃了果子的人,吃了果子的人自恃有神通,就不大将那些普通佛子放在眼中,便有了战争。   谁也没有发现,那飘荡河上的歌声,竟在某一天彻底消散。   沈炼正在那雪山背后,对面是个狮子头发的僧人。这人不是佛,不是菩萨,不是阿罗汉,却极为了得。   那条河就是僧人的手段,到底给沈炼用七情六欲的天魔法给破了。   雪山的背后是全是纯白,唯有沈炼和僧人是异样的景色,同这片天地背景格格不入。   狮子僧人道:“天君,一念之间,荼毒众生,何其残忍。”   沈炼轻笑道:“我不修善果。”   狮子僧人一时语塞,他有千言万语来劝告沈炼,却被对方一句轻轻抵了回来。   他合十道:“西方世界,广大无边,天君就算进去了,也未必能寻到菩提树,何况以天君的才情,要证超脱,又何须菩提。”   若是旁人来,他便有金刚佛法叫人知难而退,可是来人既然是沈炼,用强的手段就不凑效。   大河本是他用以遏制沈炼的手段,可沈炼亦不见痕迹将其破去,教他无法可说。   事已至此,唯有舍身二字,再无其他。   沈炼道:“就算不需要,看一看亦是无妨。”   他淡淡笑着,总有种高深莫测的味道,教狮子僧心有不安。   狮子僧道:“那小僧只能开罪天君了。”   沈炼道:“我听闻‘金刚萨埵’一语,象征‘坚固不坏之菩提心’与‘烦恼即菩提之妙理’。此番就算见不到菩提树,跟你过过手,大抵也是有些收获的,故而你不开罪我,我也要见见你的手段。”   狮子僧有些惊讶,就算诸佛菩萨知晓他法名的人亦少之又少,如今却给沈炼一语中的。更阐释了他法名的根本含义,实是教他遍体生寒。   此人纵横宇宙,近乎无人能敌,那真是顺理成章的事。   难怪大日如来要告诫他,若是不能为,便即退去。他不以为然,自视为勇猛无敌之大士,怕是今日真正要撞死在铁板上。   可他修行无数岁月,又岂是怕死贪生之辈。   一声佛号响动在纯白天地,狮子僧摊开双手,袖子已经消失掉,露出金黄灿然的手臂,充盈着金刚佛韵,无坚不摧。   这一双手又叫做金刚手,他一生苦行,都凝聚在这双手臂上。至今思来,都有时会暗自后悔,因为炼金刚手,耽搁了梵行,终不能窥视佛法的至高精义。   沈炼亦注视着那双金刚手,只是神色淡淡,间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 第31章 假如佛法不存,又当如何   狮子僧勇猛无畏,盯着沈炼道:“天君为何而叹。”   “我叹息今日之后,世间再无人能修成如今了得的金刚手。”沈炼悠悠道。   狮子僧面色不改道:“佛法犹在,金刚自不会断灭。”   他言下之意,将来会有他的继承者,参悟金刚法,再度练成金刚手。   沈炼轻声道:“假如佛法不在,又当如何?”   狮子僧禅心生出嗔怒,他道:“天君若存此念,就是跟我佛门结下永不可解的因果,阿弥陀、佛陀、须菩提在上,断无让天君超脱的道理。”   沈炼洒然道:“我便是存了此念,他们又能奈我何。”   狮子僧怒火充盈禅心,面上却从容起来,合十道:“天君负旷古绝今之才,睥睨万物,可小僧亦有玉石俱焚的决心,还请天君接招。”   口舌之争到此已然截止,余下的尽是不死不休的手段。   佛门中向来不缺大智大勇的人物,狮子僧正是其中之一。   况且他的来历,本就非同小可。   金黄的手掌轻轻一转,尽是佛法真意流淌,无坚不摧的金刚之性,散发在纯白天地间,像是无数金沙,锋芒不尽。   沈炼置身金沙中,自然而然生出护体神罩,将金刚法性阻隔在外。   他淡淡道:“三招。”   言简意赅,表明沈炼要在三招之内,摧毁僧人的决心。可天地宇宙之大,能让沈炼用三招的人,亦是少之又少。   僧人确然是其中一个,他非但参悟了金刚之法,更是四大菩萨中普贤菩萨的另一面,更为佛门中密教的法主,地位尊崇,远超过三千诸佛,只是此事隐秘,不为外人所知。   到了沈炼眼中,天地间哪还有多少秘密,故而沈炼才看得起僧人。   那普贤菩萨,虽然成就不及地藏,亦是了得,故而沈炼不以僧人为等闲视之。   金沙挥洒,总是不近沈炼之身。   狮子僧蓦然大喝,做狮子吼,震动九天十地。双掌往前一催,亿万金沙好似一瞬间活过来,粒粒都有山海之力,狂涌而至。   沈炼默然瞧着僧人,看着他身体化虚,正是寂灭的征兆。低声道:“佛门之中又多了一位入道之人。”   非大寂灭,不得大法力,非大法力,何以能对抗沈炼。   狮子僧尽散生平的修行,甚至道化意志,才有跟沈炼一搏之力。   面对无数携带山海之力狂涌过来的金沙,沈炼泰然自若。惊天动地的爆响,在护体神罩上炸开,这是近乎整块元洲都难以承受的力量,竟然只是让沈炼退了三步。   三步之下,大地裂开,露出无尽深渊,很快又在奇妙的神则下愈合。   这一片纯白的世界,绝非冰天雪地那样简单,而是阿弥陀开辟的无色界,亦是进入极乐世界的一道屏障。   狮子僧正是守在此地,才能有一丝机会拦阻沈炼。   无色界就像是一幕可以随时缝合的画布,任凭多大的力量,最后都会成空,正因如此特性,才能承受两人大战的力量,不波及其余地方。   沈炼自然也有绕过无色界进入极乐世界的办法,可他何须绕过。   狮子僧早有沈炼能接下这招的准备,可是造成的战果,仅是让沈炼后退三步,依旧让他惊骇不已。   他满身尽是血迹,那些血迹又在寂灭的法意下蒸发,整个人的消失速度加快了不少。自他决意寂灭开始,就再无轮回的可能。   狮子僧收摄心神,拘束全身的法力,双手紧握,做出一个剑指,光芒生出,几乎要冲开天幕。   他狮发飘扬,根根没入虚空,形貌好似疯魔,虚空震动,佛音沉沉。   顿时一种舍身,大勇,无畏的法意冲袭沈炼的道心,他耳边好似响起阵阵悲歌,万分沉重,且不可阻挡。   古人云哀兵必胜,如今沈炼面前的这股杀身成仁的大悲之意,实是生平罕见,仿佛直追当初陈剑眉化身至高剑道,牵动他的心神。   当此之时,沈炼本不容分心,可是陈剑眉舍身一幕,确然是他生命中少数不能萦怀的事情之一。   狮子僧见到沈炼刹那失神,知道正是万古难逢的机遇,剑指生出的光芒凝练无比,带有绝世锋芒,带起寂灭的颤音,以及近乎无穷的光影,一往无回的杀向沈炼。   沈炼的护体神罩霎时间就被割碎,那金刚的法性催发到极致后,便是他这等人物的护体神罩亦是没法阻挡的。   就在护体神罩被割碎的同时,沈炼右手的食指自然而然一动,像是拨弄琴弦,又似笛弄晚风,带着一丝疏狂,轻描淡写弹在光刃上。   仅是一指,就像是当初佛陀降临世间,爆发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狮子僧的绝世攻势居然就被沈炼看似有意无意间的一指给遏制住,顿时一股幽沉的反震之力回馈到他即将寂灭的法身中。   沈炼慢条斯理收回手指,上面带着一丝淡不可察的血痕,他悠然道:“你尽力了。”   狮子僧双目瞪着沈炼,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身体里全是激荡的道力,连他的本性真灵都像是敲碎了的鸡蛋,脆弱不堪。   他败了,还是一败涂地。沈炼说三招,可他只动了两招。   犹如天壑的差距,绝非大智大勇就能弥补的。   沈炼那句“你尽力了”就是最后一道催命符,瞬息间狮子僧全身绽放光芒,朵朵金莲冒出,最后整个纯白天地飘满金莲的泡影,而僧人连衣服都一起消失了。   纯白的世界染上金光,天地间似还有蝉唱虫鸣,为这无色界带来不同的色彩。   无色终于有色,阿弥陀的法意随之瓦解。   沈炼面前只剩下一道七彩之虹,背后便是西方极乐净土了。   ……   “沈天君现今早已勘破阴阳变化,气机混元一体,人世间的对手大抵不放在眼中,击败一个金刚萨埵,在他心中留不下痕迹,唯有同道主、佛陀的意志争雄,才能激发他的潜力。”极乐世界中,文殊菩萨对大日如来说道。   大日如来对身旁另一位极具清妙气息的大菩萨道:“早知如此,便不该浪费道兄的苦行。” 第32章 云泥之别   这位菩萨便是普贤,若说文殊象征智慧,那么普贤便是象征真理。   佛经上说普贤菩萨可以“以果立因,因中施果”,可谓对其不可思议之能做出恰当诠释,那金刚萨埵就是普贤菩萨的修行成果之一,虽不能拦下沈炼,亦可以让沈炼稍稍却步,足见普贤之能,实是深不可测。   否则以大日如来的尊位,也不会以道兄来称呼普贤。   普贤清妙的神容并无恼色,只是道:“金刚法性,终归要入空,故而普贤算不得有什么折损,倒是我等要阻拦沈天君,实是艰难。文殊道兄在我等中智慧第一,不知可有良策?”   文殊菩萨摊开手道:“我等和沈天君相比,有云泥之别,智慧亦是难以起到作用。”   大日如来皱起眉头,说道:“若是让他寻到菩提树,岂非更是不妙。”   普贤突然眉毛一挑,淡然道:“不妙已经来了。”   大日如来和文殊顺着普贤的目光往前一望,只见到对面一株龙华树上正悄立着一个年轻道人,除了一袭青色道服,再无别物,连拂尘都没有。   他孑然而来,自与天地相通,不像是来极乐世界的客人,反倒是像主人一般。   三人俱都凛然,尤其是普贤眼神越来越亮,似要夺尽日月之辉。他是最早发现沈炼的,这不可思议的灵感,饶是沈炼都有些惊奇。   旁边文殊仅是含笑,上下打量这位凌驾众生之上的仙道巨擘。   大日如来身上渐渐涌出一圈圈水波似的佛光,灼热的光明佛法,侵染过去,抢先一步发出气势。   他深悉沈炼之不可测度,故而才要占据主动,免得等会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三位道友何必如此戒惧,我来极乐世界,本不是要大开杀戒的。”沈炼说话自有一股涤荡人心的力量,教人不自觉信服他的话。   那种力量质感,三位古老的存在并非没有体会过,只是他们仅从佛陀身上体会过,故而这愈发显出沈炼的了得。   大日如来一笑,道:“如今西方极乐世界诸佛寥落,也不够沈道友你杀的。”   沈炼眼帘微敛,悠悠道:“极乐之地,一花一叶皆可见菩提,一尘一埃皆可藏须弥,又怎么能算寥落。”   他这话大有禅理,深沉幽远,教大日如来三人各自禅心一动。   文殊放声笑道:“天君欲动我等之心么。”   沈炼深邃的眼神看向文殊,似大道运转,瞧得文殊心生沉重,随后沈炼才道:“道友之心能不动么?”   文殊洒然一笑,普贤道:“身动,心动,俱是我佛意动。”   他话音一落,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种种奇妙逸景具现,正是阿弥陀的佛意散出。极乐世界正是阿弥陀的道场,普贤等人深悉阿弥陀的佛法,故而能驱动其中佛意,用以对抗沈炼。   可这佛意,终归不是阿弥陀。   沈炼目光所至,那些天花就枯萎掉,金莲就残败掉。   这份手段,实是动地惊天,其中玄妙处,非是大罗境难以领会。   大日如来等人明白,刚才沈炼小小目光,正是以自己的法灭了阿弥陀的法,显示出他唯我独法的霸气,更挑战了阿弥陀这过去佛主的无上权威。   乃是自极乐世界开辟以来头一遭。   普贤忽地一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文殊和大日如来立刻理解了普贤的意思,沈炼抗衡阿弥陀的法意,岂能毫发无损。   道主之法,不见形色,沈炼终归不是道主。   他确实适才受了伤。   在沈炼的感知中普贤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文殊和大日如来。   可他立时就做下判断,三人的佛法将不分前后,同时抵达。   普贤是一拳,文殊是一指,大日如来是一掌。三人所用佛法并不相同,连蕴含的法理都不一样。   在沈炼神思的判断中,普贤的一拳最是威猛,文殊一指却极尽巧妙,而大日如来的一掌深悉了如来神掌的精义,几乎直追当日孔宣的第一掌。   天上地下,任何人面对其中一位,都至少会大感头疼,何况三人一起攻来。   惊天动地的佛啸,普贤做金刚忿怒之状,他的速度已经超越了某种极限,向着立在龙华树树冠上的沈炼冲去。   但是沈炼身周自有一种奇异的力场,使他的速度降下来。   可普贤的势头绝不停歇,似要脱缰的野马,要自由驰骋天地。   相应的紧随其后的文殊,步步莲花生,诸法妙谛,智慧无尽,瞬息间就跟普贤齐头并进,一同抵抗沈炼的力场。   最后的大日如来,白玉般的手掌似要囊括须弥宇宙,信步跟上了前面两人。   拳指掌三者,不分轩轾杳然而来。   着一段路程不甚遥远,可却像是天步一样艰难。   沈炼就是苍天的化身一般,身上似有湛湛青天的异象,更有大道苍茫。   普贤纵横无匹的拳头发出无数重雷鸣,文殊的指头绕着龙蛇般的闪电,仿佛随时可以扫灭十方魔头,而大日如来的神掌携带须弥之势,横压过来,三者间似天地人三才般融洽。   拳掌指归于天元,洞穿一切。   沈炼的长发轻轻飞扬,两只脚缓缓离开树冠,大约有三寸的距离。他将双手笼在袖子里,始终不曾探出。   整个人就在方寸之地上,凌虚踏步。   自然而然,仿佛水流。   而三位古老的存在的旷世一击,不分前后抵达,融为天元,同沈炼的神形交错。   可沈炼随意动作,竟然使时空产生变化。   三人完美无瑕的合击,竟然生生被时空割裂。   同时对上了不同时空的三个沈炼。   饶是以三者无上见闻,都不曾遇到过如此令鬼神动容的打法。   沈炼这一招既是异想天开,又是妙绝,简直匪夷所思。   有谁能想到他以时空之道,分割三人合击,又同时在不同时间里击败三者。   这等能耐,已经不是任何道术神通,如天意一般,茫茫难测,不可阻挡。   空间激荡,大日如来、文殊、普贤三人各自错开,飞出老远才定住,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第33章 四大菩萨   过了好一会,普贤才仰天叹道:“世间种种,莫不在时光命运之中,我等输的心服口服。”   文殊亦是一叹,他们当然还有一战之力,可那又如何,沈炼有此匪夷所思的能耐,已然是立于不败之地。   大日如来神色颓丧,万年前不敢出手,早已是他至今未解的心结,可现在这个心结非但没能解去,还会成为他终生梦魇。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沈炼立足于一片龙华宝树的叶子上,随风荡漾,适才独自对上三大佛门中的不世强者,饶是他亦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以三人的了得,还是不能逼出沈炼的压箱底手段。   其中况味,究竟是欣喜还是失望,唯有他自己心知了。   他面朝着虚空,却仿佛在不同的时间里俯瞰三位伟大的佛门圣者,影响着他们的气机。   文殊、普贤以及大日如来同时在心里浮现一个念头——不易声色见如来。   此时有声有色的沈炼,究竟是可见还是不可见,他们一点都分不清楚。   文殊的声音犹如佛珠脆响,婉转清扬,抵达沈炼所处的位置,“天君既然已经胜过我等,还欲如何?”   沈炼头也不抬,轻笑道:“文殊道友怕我非要和你们见个死活么。”   文殊满是凛然道:“我等不畏死。”   沈炼又是一阵轻笑,淡淡道:“当年佛陀敕封四大菩萨,有代表地火水风之意,亦是成住坏空的注脚,如今四大菩萨我都见过了,个个了得,但我更想知道四大菩萨联手起来对付一个人,将是何等厉害。所以,你们走吧。”   文殊、普贤两人不由相视一眼,浑然想不到沈炼居然无赶尽杀绝的心思,他们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可此时犹疑起来。倒不是因为有了生机,而是沈炼所提四大菩萨之事,教他们看到对付沈炼这无敌存在的一丝希望。   四大菩萨各有象征,分别代表地火水风四大佛门教义中的宇宙构成主要元素,若是四者联手,以如今地藏混元无极的境界,几乎可能凭借那种神秘联系,发挥出四个混元无极级别的战力出来。   那时候哪怕沈炼见了菩提树,有所参悟,都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四个混元无极。   这也是目前佛门唯一能制裁沈炼这几乎称的上古今最强者的手段,偏偏是沈炼提醒他们的。   他究竟是自视甚高,还是藏有底牌,一时间饶是以文殊的智慧,都想不透彻。   可普贤勇猛无畏,有大决断,道:“文殊道友,佛祖,咱们走吧。”   大日如来道:“天君答应放两位道兄走,可没说让我走。”   他不信沈炼会如此好心,故而出言相问,继续试探沈炼的心意。   沈炼道:“我既然能救佛祖一次,自然也能放你一次。”   文殊亦惊醒过来,来不及感佩普贤的决断,立时道:“佛祖,既然天君如此说,我们就走吧,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到了他们这一步,早已照见己心,勘破皮相。文殊已然意识到,四大菩萨联手的重大意义,故而走得越快越好,免得沈炼反悔。   大日如来听了沈炼的话,心里松下,他是妖魔出身,虽然入了佛道,在心性上,不比文殊普贤高明多少,能有今日成就,多多少少仗了天赋。   何况此前就对沈炼有阴影,再次落败后,更成不可化解的心结,否则不会有如此疑虑。   既然以文殊之智,普贤金刚之断,都下了决定,兼之沈炼开口,就再无迟疑。   三位佛门大圣,竟也毫不留恋极乐净土,瞬息间就离去,杳然无踪。   这昔日万佛来朝的净土,更加寥落。   沈炼随着三人离去,才缓缓落在地上,体会到极乐净土的地气源源不绝从他脚心冲击自己的法身,那是来自阿弥陀法意的排斥。   他强入极乐净土,最大的对手绝非什么诸佛菩萨,而是阿弥陀。   那种过去世的无量沉重之力,压在他道心上,稍有松懈,便是齐天大圣被压在五指山的困厄之局。   当然这并非他放走文殊、普贤、大日如来的缘由,而是沈炼确然要试试四大菩萨联手的威能,用以印证自身之道。   若非他有雷霆手段,震怖三位佛门大圣,使其绝望,怕文殊普贤也不会生出寻观自在和地藏联手的心思。   普贤号称“以果立因,因中施果”,哪里及得上沈炼凭空制造因果高明。   抛开沉重的算计,沈炼使自己的道心愈发清灵,心头自然而然浮现太易元神、太极元神以及刚有些气候的太素元神,拮抗阿弥陀苍茫浩大的法意。   极乐净土的一粒沙子,都可能藏着世界,里面有亿万往生极乐的虔诚佛子生活。当然也可能一粒沙子,本就是沙子,并无其余。   就算大日如来等人受过阿弥陀的佛法,亦没法真正窥见极乐净土的终极秘密。   若说极乐世界之广袤无垠,倒也不比人间要逊色,更难得其中慈和,处处皆有,甚至均匀,展现了佛法的平等。   沈炼心知以自己的能耐,要在无何有之乡开辟出类似的广大世界,并非毫无希望办到,可是要做到这份平等,那就毫无可能了。   这是他跟阿弥陀存在的差距,亦是现阶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古往今来道主级数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可以小觑的。   好在沈炼仍有办法找到菩提树。   这得从菩提树的根由说起,那是八位道主中最为神秘的一位,昔年沈炼和衍虚决战方寸山,曾无意识回溯过去,看到那位道主。那可能是齐天大圣的授业恩师菩提祖师,亦是佛门心经里的须菩提,或是封神中的准提道人,亦是沈炼如今最看不透的一位道主。   说起来这位道主的修行之道,不同于阿弥陀的大慈大悲,道祖的太上无情,其成道的根本,甚至跟沈炼过去的修行有所印证,和青玄道宗的修行宗旨——“欲修其行,先修其心”相仿。   佛经有一句“须菩提,如何降伏其心”便是最好的印证。   菩提树就是这位道主的心之所化,藏于极乐净土,绝不会和光同尘,仔细寻找,必然能有发现。 第34章 一张弓,一个铃铛,一座金桥   沈炼并不急迫,哪怕玄都和玉鼎随时可能抵达极乐世界,他依旧平静得很。   极乐净土,枝繁叶茂的龙华宝树下,一个青衣道人安然盘坐。头上冒出三花庆云,渐渐侵染四周,朦胧的烟云,使这片地方成了超然阿弥陀佛法之外的界域。   沈炼闭着双眸,道心深处开始浮现一条虚幻的河流。   他的神思沿着河流回溯,见证过往。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回溯过去,毕竟鉴于万年前的他已然截断万古,没有谁有能力冲破那层封堵,就算现在的他也不例外。   何况就算冲破封堵,亦要面对那被沈炼一人担下的无上道劫。   道心中的时光河流,乃是梦境产物,依托过去,却又并非过去,正是大梦心经的终极奥义体现。   沈炼打算在这里好好看看那位菩提祖师,探寻菩提树的蛛丝马迹。   突然间画面一变,天光如水,海波青青。   月夜之下,唯有两位道者对峙,正是沈炼和衍虚。   追忆似水年华,沈炼再次见到这一幕,心中有无数感慨,这是决定历史的一刻,可惜那时候没有人能明白其中的意义深远。只是结局早已注定,不可更改。   随着时空隧道的开启,沈炼和衍虚不分前后的进入了灵台方寸山。   冲出峡谷的惊天瀑布,以及庞然的山体,其中一分一毫,再次显现在沈炼眼中,都显得无比神秘,这是那时候他体味不到的。   只是当时衍虚能藏于山中,而此时却在沈炼眼中难以隐藏。在这虚幻的过去,沈炼到底还是有混元无极的视角。   可他没有操纵自己的过去身,仍旧按照事情的本来发展,最后沈炼再一次按照衍虚的算计,被困入魔障当中。   他想着再过一会,就可以见到菩提祖师了。   但是过了很久很久,过去身忽地一声爆响,一切种种烟消云散,哪里还能如从前那次一样见到菩提祖师。   沈炼从幻梦中惊醒,猛地咳嗽,吐出鲜血。圆满无极的神气,也黯淡了许多。   他到底还在受着阿弥陀的法意压迫,又强自去窥探另外一位道主,终于吃了亏。   道主的不可思议,在此时又得到体现,竟然能抹除他心中的痕迹,这又是一种新的收获,令他加深了对道主的认识。   沈炼用袖袍拭去嘴角的血迹,区区几口鲜血,换来这种体会,倒也值得。   只过了数个呼吸,他就神完意足,再次于道心显化过去种种,他依旧不相信道主能彻底将痕迹抹除。   因为覆盖一条线索,必然会留下另外一条线索。抽丝剥茧,总能窥见真实。   就算最终看不到当年灵台方寸山的真相,但也能多把握一丝菩提祖师的法意,于他在极乐净土搜索菩提树的踪迹同样是有作用的。   沈炼怡然自得,在这弥勒成道的龙华宝树下不断尝试,竟也再无佛门中人来阻拦。   消隐无踪的弥勒更没有在此时出现,实是诡异。   ……   南天门之上,太极图已经化为一座金桥,横跨虚空,连那滔滔不绝的天河,亦在金桥下流淌。   杨戬一身水云服,着无忧履,持着三尖两刃刀在天河畔,目光平和的眺望天河深处,那是清水天的入口。宛如少女般的清水道君,好似岸芷汀兰,郁郁清芳,并不看杨戬,却也没有打算出来。   名震宇宙的清源妙道真君杨戬此时心头实是冒着冷汗,即便上次争夺天界之门后留下的伤势已经恢复,可是再次面对曾将他打入轮回万年的清水道君,依旧存有阴影。   只是他不得不守住天界,为玄都师伯和师尊玉鼎道人腾出空暇,阻止沈天君寻到菩提树。   天界之门尚是外物,被沈天君得到,也不会使他有本质改变,若是沈天君从菩提树下获得类似佛陀的证悟,沈天君恐怕将自成大势,高出玄都和地藏一线,于最终的决战取得胜机。   可恶的是,在这一点上,佛门亦不会太用心,跟沈天君拼个死活。   当然那些古老的存在,若无至宝护身,怕也没有面对沈天君的勇气。回想争夺天界之门时沈炼的无敌风姿,杨戬仍是心有余悸。   在此时他不免想到那只猴子,当初它究竟明白了什么,竟那般自在,洒然而去。他心里有种预感,猴子恐怕已经超越了他,足以让沈炼有所忌惮了。   唯有修行到今日这般绝巅,才会明白每进一步,将是如何艰难,哪怕是付出以前修行所有的艰辛,能前进一步,都可以知足。   故而杨戬心头多多少少有些羡慕猴子,又暗自神伤。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清水道君似乎再无为沈炼之事出手的打算。   正自思量间,悠长的钟声惊动了九天十地。   一朵白云悠然而来,已经到了金桥之外,上面立着一个白衣青年,腰间挂着一个铃铛,钟声由此而来。   那是天界之门的声音,杨戬一辈子都不会遗忘。   钟声的威力,竟使金桥晃动。   玄都一身明黄帝服,道气流转,凝立在金桥上,眼神冷冷瞧着白衣青年。   那种眼神,足以教任何天仙都灰飞烟灭。   白衣青年亦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躲避玄都眼神的锋芒。   玉鼎道人没有出现,可盘古幡的压力铺天盖地,随时可能以雷霆之势,摧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拦路者。   “青帝,你敢拦我,你怎么敢拦我。”玄都的声音高岸漠然,站在金桥上俯视着叶流云,如万古至尊,大道化身。   叶流云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温和地笑道:“这世间大概没有我不敢做的事。”   他声音很稳,没有半分激昂,但又一种玄都没法忽视的信心,那不只是天界之门带给青帝的信心,还有青帝本身的特质。   这位名垂万古的天帝级人物,身上确然有一种教人难以忽视的特质。   但玄都按耐住出手欲望的缘由,并非只在此处。   他看向东方,一尊明月冉冉升起,中有桂花树,有姮娥,更重要的是有一个青年正拉着弓,瞄着他。   青年的神容看起来很普通,可他拿着那张弓时,竟有无比张扬的神采,不可一世。   天上地下,这张弓例无虚发。 第35章 元始丰碑   恐怖,无比的恐怖。   几乎所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仙佛神圣魔妖都在此刻感应到了那张弓的气息。沈炼之前开过这张弓,但跟这次的气息相比,完完全全不同。   纵然沈炼曾经用这张弓射了阿罗诃一箭,但他依旧做不了这张弓的主人。   天上地下,过去未来,无量时空,那张神弓的主人只有一个。   刚出极乐净土的大日如来,浑身战栗了,抱着头,那幕可怕的记忆浮现心头,倏地整个佛体化为一头三足金乌,冲天离去,发着凄厉的叫声。   文殊和普贤相顾无言,他们都听过大羿的名头,可是当大羿纵横无敌时,两人都还不出名,更没资格了解大羿的可怕。   那是真正无敌了一代的旷世强者,甚至有人说大羿的神箭,能够伤到道主。   这自然是没法证明的事,但能给人此种联想,足见大羿神箭的恐怖绝伦。   青帝携着天界之门,已然有了接近昔年天皇的实力。   大羿拿着神弓,谁又敢说能破去他神箭例无虚发的传说。   姮娥更是纵横万古,深不可测的远古神魔。   三人联手,纵然玄都证就混元无极又如何,依旧得在此时却步。   虚空里凝滞的气氛,让时光过得异常缓慢,谁也不知道是大羿的神箭先出,还是金桥纵横宇宙,将一切敌手镇压在地火水风之中。   无人可以预料,但许多人都清楚,在沈天君从极乐世界出来之前,这场大战必须要有个了结。尤其是天界一方的压力,实是非常之巨,若不能迅速解决三位盖世强者,那便输定了!   玄都的道髻已经散开,漆黑的长发到处飞扬,双目越来越亮,比太阳还要灼热,仿佛瞬息间天上就多出两颗太阳。   纯阳大道!   暗中窥视的一些大能都开始惊呼。   玄都终于在这个进退维谷的时刻,展示出其代天行道的无上实力。   他从太极阴阳之道脱出,悟得道身纯阳的至境,足以与古往今来任何惊才绝艳者争锋。   这绝非依仗太极图而来的无匹实力。   此刻,玄都高茫难测,背后整个天界都成了他的注脚,掌握纯阳,代表正统,言出法随,一念而山河崩。   “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   “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   “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   “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   “太上无极玄皇大道君!”   天界之中,无数仙道中人都突然发出心声,高呼玄都的尊号,整齐划一,千千万万的仙心凝为一体,无数清隽的仙气冲出天界,散落天苍。   一时间天上似有无数巨龙奔腾,白云万千变化,茫茫天河顿时间失却滔滔声响。   霸道,王道,天道,在此刻玄都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仙道上比此刻的玄都更卓越。   玄都的气势越来越盛,盘古幡在高天煌煌生威。   太极图为守,盘古幡为攻,古往今来谁又能挡住。   许多古老的仙佛都再一次审视这一代天庭的实力,心中苦涩难言。玄都和玉鼎的联手,实是远远超越了天皇和天帝的巅峰,世间还有人能挡住他们么。   答案怕是只有一个,这个答案,亦是教人更加心酸。   时代真的要变了。   明月之上,张弓搭箭的青年神情专注,无论玄都和玉鼎的气势如何惊天动地,他只做着自己的事,寻找那边气机最薄弱之处,然后绝世一击,如同过去做的那样,箭出无回。   他此刻内心的沉静,比最古最黑暗的宇宙虚空还要平静,当真一点波动都没有,佛家的大寂灭不过如此。   可是青年的神气依旧是活的,生机抵达无数轮回中最巅峰的时刻。   这样巅峰的生机,乃是出于姮娥的相助。   无数年来姮娥洗练的太阴精华,都给了青年。   太阴最是滋养,绵长深远,方才能在短时间内助青年恢复当初的法力。   明月的光华渐渐消退,好似平静的湖面,被石子搅碎,姮娥如远山般的眉毛蹙得更紧了,她一句话也没说,身上的太阴神光愈发旺盛,只是护住青年,并不在乎自己。   青年的目光在玄都身上,姮娥的目光在叶流云身上。   她知道青帝马上要出手了,再不出手很快三人联合的态势就要被玄都彻底碾碎。   青帝的出手将会如滚油里溅入一点火星那样,引爆这场旷世大战。   叶流云神情十分凝重,他一生经历之丰富,哪怕是沈炼都有所不及,但此刻的险境,已然超越平生种种。   他本可以不来,但还是来了。   只因他是青帝,他是叶流云,他是一位伟大的圣者,更有自己的骄傲。   腰间的铃铛瞬息间飞向高天,钟声巨响,无穷水波般的灰光涌出,霎时间定住天界。   随后叶流云身上冒出湛湛青天的异象,道痕如潮汐奔涌,无穷法则绕身。   而真正可怕的异象,还在后面。   一只巨大的东方苍龙横贯苍穹,好似将整个长天都在摆尾间震为齑粉。朱雀展翅一击,无匹的冲击力正对上太极图所化的金桥。滔滔无尽的黑水中冒出一个四肢如天柱的玄武,龟蛇盘结,骇浪惊天。一声虎啸,震动虚空,天界之中无数仙宫发生炸响,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隶属天界的有道之士受伤。   哀鸿片野,仙宫狼藉,玄都怒发欲狂。   适才青帝一击,一下子囊括了四象,究其根本,竟然跟当初太乙道主的四象杀招同出一源,近乎无敌。   加上天界之门的配合,仿佛有太乙道主重临世间的架势,让苍穹崩塌,星辰粉碎。   玄都的震怒,直接表现在手上,他双拳轰出,质朴无华,可是无上的皇者威严,全然在双拳之中。   更可怖的是玄都的拳头全部集中在了天界之门上。这个万古至宝,承受着玄都的无上拳势,止不住的剧烈颤动,一时间更狂野的钟声杂乱爆响,将这方时空彻底搅动得糜烂不堪。   任谁都想不到玄都的无上秘力凝聚的一击,竟然开刀在天界之门这等万劫不损的至宝上。   可是高明的大能此刻亦是无比的叹服,正是率先攻伐天界之门,让其威能无差别爆发,恰好将大羿的神箭提前封堵住。   比肩在这种情况下,饶是例无虚发的大羿,也没有办法在混乱的时空泥淖里,准确击中玄都。   换来这片刻时间,足以让玄都做出更猛烈的攻势。   他依旧不打算趁此机会绝灭青帝,而是一步迈出,如同天步,居然闪出糜烂的时空,直接要降临明月上。   任谁都想不到玄都的胆气大到这个地步,竟然放过青帝,直接攻杀大羿这纵横无敌的箭圣。   可是玄都此举,不得不让人佩服他洞悉一切的高妙。   因为大羿就算神箭不出,依旧是极大的牵制力。   哪怕是骄矜如玉鼎,都不得不忌惮大羿的神箭,因为大羿随时可能掉转箭头,对准玉鼎,教他至少尝到永世不可灭的伤害。   这也导致了玉鼎纵有盘古幡在手,依然没法全力相助玄都。   此刻玄都亲自出手对付大羿,彻底将玉鼎解放出来。盘古幡摇动天穹,混沌之气交织,彻底将叶流云吞进去。   这是他跟叶流云的决战,而且不一定要取得胜利,只要等玄都击败大羿和姮娥之后,再过来对付这位名垂万古的青帝,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短短一瞬,攻守之势立即易主,在此期间玄都发挥的作用,不禁使人联想到沈炼。   不同的大法,却具备同样的风姿,在白驹过隙间,纵横捭阖,摧毁一切强敌。   混元无极的强横,实是教人绝望。   哪怕玄都这般不以战斗见长的仙道巨擘,都在臻至此境界后,自然而然成了打法中的无上圣者。   叶流云被混沌之气包裹,临危不惧,相比玄都的使人绝望,玉鼎尚不够他瞧。   他双手电光般结印,山河具现。   同样是山河印,叶流云比沈炼施展,更加飘逸出尘,更有一番清雅,显示出他独特的韵味。   混沌之气化为无数悚然的杀剑之气,攻向叶流云打出的片片山河,异常激烈的厮杀,让两人都容不得错下分毫。   许许多多道痕和法则刚显化出来,就被彻底粉碎,如同河上的浮萍,飘荡在混沌之气交织的世界中。   叶流云清啸连连,浑身清妙的气息催发到极致,头上生出冉冉的神道庆云,垂下万千璎珞,纯净的道光,自神体迸发,演绎生死轮回的大道。   诡秘和神圣的气息交融,硬生生将盘古幡的伟力抗住。   玉鼎道君心头惊骇万重,此刻天界之门尚且受到玄都的余波震荡,没法为叶流云所用,他都没法仗着盘古幡将叶流云摧枯拉朽般击垮。   实是无法想象这个转生归来的青帝,极限究竟在何处,假以时日,难道又是一个沈炼。   他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诞生,身体里直接涌出一块石碑,最初最古的元始道意流淌,石碑上也写着“元始”二字。   “元始丰碑!”   叶流云一字一顿,说道。 第36章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丰碑象征不朽、伟大、永恒。   元始丰碑不止象征这些,而且本身就具备不朽、伟大、永恒的特性,上面记述着元始的道业。   如果说太极图、盘古幡、天界之门是三大无上至宝,互相制衡,那么元始丰碑便是一个半成品的至宝,据说这座丰碑若想真正完成,需要纪元终结的道血。   玉鼎上次争夺天界之门时,自然不敢亮出元始丰碑,否则极有可能被沈炼夺走。   如今面对难缠的青帝,恐惧对方成为下一个沈炼,玉鼎终于下决心祭出这件他尚且没法完全掌控的元始丰碑,意图将叶流云彻底镇压。   果然元始丰碑一出,正在全力对抗盘古幡的混沌杀气的叶流云根本没法抗衡其中的太始大道之气,竟被那丰碑活生生压住。   叶流云神体雷霆爆响,欲要法相天地,却被那丰碑的道气死死压住,不得动弹。这就像是当年齐天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一样,纵有天大能耐,一时半会也难以解脱。   他心念流转,万千道术在心头浮现,便已经明白,怕是得有人持着无上杀剑,破开这片混沌,才能让自己从这里解脱。   只是天上地下,急切间又有哪一个先天杀剑的主人肯冒着天大风险,助他破开混沌。   元始丰碑的道力如丝如缕,渗透进入叶流云的神体,将他僵住。   玉鼎面色肃然,不断打出道诀,注入丰碑中,为山九仞,可不能功亏一篑。   希望玄都能快点解决大羿夫妇的事。   这片混沌进入僵持,外面天界之门余响悠悠,而玄都正以遮天蔽日的玄黄大手,试图破开明月。   阴阳混洞在大手的伟力下出现,汹涌澎湃,滚天动地的大潮汐道力迸发,明月上出现了无数大裂缝,正是即将破灭的征兆。   这颗最初最古的太阴星辰,亦挡不住玄都这等仙道巨擘的旷世绝击。   姮娥平静地对身边的青年道:“他使咱们夫妻团聚,哪怕是片刻,我也知足了,如今便舍生报答他。”   青年正是李二牛,亦是大羿转生,他一言不发,沉毅的神形不同于过去世的高岸,却有一种极致的专注,集中全部精神,寻找玄都的破绽,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箭。   他的精神在升华,神魄在燃烧,心头似开了一口源泉,流淌出无数动人的道源,滋润全身。   姮娥也不是要等他回答,只是说出自己的心思。   然后抽出一把光阴凝聚的绝刀,缓步往外界走去。   当年天帝要强迫她,她没有大羿在身旁,亦只有一刀。   如今换了个天帝,她依旧有刀,况且这次还有大羿在身旁。   明月即将被攻破,元气到处爆炸。   姮娥踏足时空波动之上,步步生花,她的心灵同样臻至一个静谧无波的境界,抛却情性的干扰,把握住心灵的跃动,万千道法都化进手中太阴绝刀。   那种深远明净,淡泊安宁的道味,让玄都正视。   他漠然无情的仙眸,冷酷的盯着姮娥的一举一动。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刀光刺破玄都的目光。   动念的时间都不到,姮娥的精修亿万年岁月的法力都凝聚入了太阴绝刀之中,轻轻一挑。就像是凡间熟极而流的屠夫,对屠宰的牛羊做最后的处理。   一刀既是开始,也是终结。   刀光的速度已经非是时空所能限制,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玄都仙眸的目光,护体的神光,以及金桥神光的保佑,在这一刀下都冰消雪融,起不到任何防护的作用。   这一刀岂止是光阴逝水,更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换做镇元子、鲲鹏妖师等人,十有八九非得挨上这一刀,难以例外。   玄都就是玄都,万古以来仙道中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若非沈炼,实有争夺万古第一人的资质。   间不容发之际,比电光火石还要迅疾百倍千倍,一根食指无声无息间,悠然点住太阴绝刀的刀光。   纵然姮娥自身都料不到玄都竟能点住她的刀光,那一根食指,犹如天壑般,在姮娥和玄都间,不可跨越。   激荡风云的力量,就从这指尖开始蔓延。   玄都轻哼一声,玄黄大手回转,要在眨眼间将姮娥彻底拍死。   就在此刻,李二牛终于动了。   神箭,超越宇宙极致的神箭,无视所有一切,直接射向玄都的眉心祖窍。李二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在这一箭下被抽空,神弓本无箭,唯心造就一箭。   这一箭空前绝后,可谓绝响。   玄都本来平静无波的道心都开始出现恐怖的念头,他心里清楚这一箭的厉害,已经足以威胁到他。   尽管他本体已然跟太极图无分彼此,但中了这样一箭后,依然会伤到元气,短时间内没法出手。   大羿无敌之名,绝非虚传。   ……   当神箭横天,百世成空时,沈炼在咳血中突然抬首,清晰无疑的看到那一箭的璀璨夺目,以及无上玄妙的轨迹。   他得抓紧时间了。   沈炼吐出一口气,道气氤氲,化为一个素黑色的小人,跟他一般无二,正是太素元神。轰轰一声,那太素元神居然直接分解,无数神念飞扬在极乐净土中,光速般筛选每一寸地界。   沈炼也不歇气,再次吐出一口气,同样是个小人,清光湛湛,那是太极元神,轰然碎裂,阴阳分化,同样无数神念飞驰净土之中。   他还不罢休,继续吐出一口气,五彩缤纷,正是太易元神,继续分解,洒向极乐净土。   短短时间,沈炼竟然废了好不容易练就的三大元神,化为无穷神念,以无上大法,强行寻找菩提树。   这种折损道行的举措,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干得出来。   偏偏他就干了,不疯魔,不成活。   终于沈炼感应到了西边某处的异样,他瞬息一动,已然到了异样之处。   那是一片宁静的水池,上面一点植物都没有,站在水池边就能感到怡然宁定的禅意。   水池边上立着一块石碑,上写着功德二字。   还有两句诗——“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第37章 寂寞   沈炼注视着功德碑,上面的文字正是以《大梵隐语无量洞章》的道文书写的,天地间任何有灵众生,都可以看懂上面的话。   他有了一种新的感悟,最高明的道诀,往往是最简易的,任何人都可以从中得到收获。道主传下渡众生的法门,不会在上面设下门槛,拦阻人不能得道。   至道无言,如同日月,俯仰即拾其辉。   “菩提树应当就在这里。”沈炼心里做出判断。   只是无论他用神目还是意念,都发现附近空空如也。   正因如此,才显出蹊跷。   怡然宁定的禅意幽深致远,沈炼的思维在这种环境下反而不及平常敏锐。那些禅意就像钝刀一样,慢慢使他的思维变得迟钝,对外界的察知渐渐不再敏感。   沈炼走到功德碑面前,手指触碰到“功”字的第一笔划。磨砂的触感,流淌出不朽的真如佛性,紧接着他指尖一疼。   原来道文上的磨砂,竟然割破了他食指的皮肤,鲜血流淌出来。   那是何等锋锐的法性,掩藏在功德碑中,竟然能使他的法身受损。   手指收回来,创口立即闭合,却依稀可见一抹淡淡金黄的疤痕留下,那是不可磨灭的佛法。   沈炼观想自身,天灵涌出滚滚玄水,涤荡四肢百骸,最终将那丝不灭的佛法吞噬,淡淡金黄色的疤痕消失,整个人恢复过去的倜傥,神采过人。   唯独破碎的三大元神,还需要时间来恢复。   不过既然从前能修成的元神,根须犹在的情况,花些时光,亦能很快修回来。   他不担心自己道行在此刻大为折损,究竟是多么险恶的事。   在跟道主的博弈过程中,力绝非胜负的关键,智慧亦不是决定因素,最关键的是那颗心。   “须菩提,如何降服我心。”沈炼轻声道,语声飘扬在水池上,掀不起一点波澜。功德碑寂静无言,自有永恒的佛法流淌出来。   沈炼蓦然眼中神芒激颤,双手将功德碑抱住。   无穷无量的法力都在此刻倾泻进双手中,哪怕是亿万星辰,他也能怀抱而动。但是他此时只感到无比的沉重,庄严浩大的佛法使这石碑有了超乎想象的重量。   沈炼像是在怀抱整个极乐净土般,感受到此生未有过的压力。   他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屈服的人,没有怒吼,不断挖掘自己的潜力。   可是石碑的重量,也水涨船高,沈炼的潜力释放越多,石碑也就越重。   沈炼没有颓丧,灵台似开了一口永不枯竭的泉源,不断给他注入新鲜的活力。他此刻的情境,竟似和地藏干枯黄泉仿佛,都在完成一件旁人没法理解的壮举。   功德碑庄严极乐净土,重量便是整个极乐世界,那不比人间界的分量要轻。   圣者能背负地狱,亦能用脊梁撑起天堂。   不断发力,心灵的源泉永不枯竭,如果从未有人能胜过道主,那就从他开始吧。   这是意志的比拼,自绝望中奋起的希望。   在沈炼毫无保留,用最热烈的生命源泉发力下,功德碑真的一寸寸从泥沙里拔出。跟着万里黄沙震动,水池荡出一圈圈波纹,这里整片大地都开始往下沉。   刹那间沈炼陷入所有的感知,最后的时刻功德碑猛地窜出更可怕的力量,截断了他的心灵源泉。   等到沈炼恢复感知时,周围尽是无边的虚无。   这种情状类似无何有之乡,但还是有所不同。   无何有之乡能生万物,这里却是真正的空寂绝灭。   他的怀中还抱着那块功德碑,里面的佛性黯淡许多,显然沈炼之前的对抗,让这块疑似阿弥陀打造的石碑都受到近乎摧毁性的破坏。   沈炼灵台返照自身,流出性灵的光辉,照耀四周,很快就给黑暗吞没。   上不见天,下不着地,更无时光流逝,寂寞永随。   “无间。”沈炼很快在心里冒出这两个字,他应该是坠入无间了。   无间是最残酷的地狱,一旦坠入,永世不得翻身。最可怕的是这种近乎永恒的囚禁,将是任何有灵众生都没法忍受的。   在无何有之乡,厉害的神魔还可以开辟洞天,造化鸟兽虫鱼,以及其他灵物用以解闷。但无间之中,空寂绝灭才是永恒的主题。   沈炼试过施展神通道术,根本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这非是他生平遭遇最大的险境,却是最难破解的。   当他的神通法力全然不起效果时,沈炼到底和苦海中的芸芸众生有何区别。佛法所言,众生平等,似乎在此刻又得到了一种验证。   沈炼到底还是众生中的一员,而非道主佛陀。   若是他不来寻找菩提树,还会有现在的事么,答案是不会有。后悔的情绪在滋生,但沈炼没有阻止这一切。   似乎在这种寂寞的环境里,就连后悔这种负面情绪都成了不可多得的生活调剂。   人不可能永远处在后悔当中,没有时光流逝的无间里,刹那跟永恒更没有区别。沈炼清晰感受到灵台的枯败、荒芜、冷寂。   种种到这里后滋生的负面情绪也消失了,他都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开始回忆过去,而记忆也在回忆中,如同风化的岩石,渐渐消失。   宇宙的浩渺,人世的无穷,在无间里跟尘埃亦无分别。   若心是世界,那么在无间中,心这个世界,亦是尘埃。   沈炼的记忆渐渐不再忆起,若没有记忆,他还是沈炼么,答案为是。因为他早已经历过这种事,没有记忆,他依然是沈炼,不会改变。   一个人存在世间的凭证绝非记忆,那又是什么。   沈炼自然而然开始把握住最关键的东西。   他本来神形越来越枯寂,像是一具即将风化的干尸,可是现在渐渐血肉饱满起来,整个人身周都裹着一层薄薄的光辉。   这种光辉就像是古董的包浆,随着岁月积淀,散出迷人的魅力。   沈炼那层灵光,亦是如此。不会消隐,反而渐渐增生。   他说不出灵光的依凭是什么,或许是祖性,或许是真如,或许本来什么都不是。 第38章 我有绝仙剑   沈炼的灵光越盛,那功德碑就越黯淡,如日月消长。   他似乎一无所觉,可是眼睛突然睁开,睿智明亮的目光,仿佛洞察了三界万物,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说起来他现在是没有记忆的,可是一睁开慧眼,就什么都清楚了。   斗转星移,山河改道,所有一切的痕迹都存在,要想知道,睁开眼看就行。   他的手摩擦着功德碑上的字,嘴角含笑,心道:“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对么?”   最后的疑问,既是问,也是回答。   什么是功德,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无间使他回归于跟众生无差别的境遇,那是真正的平等;本性涌出的灵光,那是他见到真性了。没有记忆,没有情绪,抛却一切,自然就见到。   可这种本性就像剥洋葱,一边剥,一边流着泪,最后都剥开后,发现什么都没有。   而什么都没有,那就对了。本来无所有,何处惹尘埃。   沈炼捧着功德碑,开始起身,漫无目的在无间中行走,他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只是速度越来越快,像是一阵风,轻松迅疾。   他快乐极了,甚至哼着小调子,形同赤子。   ……   沈炼此时的快意,和叶流云此时的苦闷成鲜明对比。元始丰碑压在身上的滋味,让他想起一头远古的神兽霸下,它一直被一块石碑镇压着。   不过那块石碑绝没有元始丰碑的分量重,哪怕叶流云的力量远超霸下。   而外面还有他意想不到的事,一支箭插在了玄都眼眶里。他终归是混元无极层次的人物,最后还是躲开了被击中眉心祖窍的危难,可是大羿的箭天上地下例无虚发,还是射中了他。   玄都淡漠无情的仙眸,插着神箭,而他的一只手正好抓住箭尾。若不是他这一抓,整支箭都要贯穿他的脑仁,给他的元神造成损伤。   饶是如此,玄都亦出了大丑。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一定要给大羿和姮娥好瞧。   玄都将神箭从眼睛里拔出来,箭头上还有眸子,大羿神箭的异力阻止着玄都的法身再生之力,甚至还在试图破坏他的元神。   姮娥一步退回明月里,扶着似要站不住的李二牛。   李二牛脸上终于有了正常人的情绪,带着笑意道:“娥,好久没用箭了,居然歪了一点。”   姮娥纯净的太阴之力注入他体内,修复他干涸的身体,轻语道:“别说话了,好好恢复法力。”   李二牛闭口了,腰挺得更直。   玄都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将神箭连同自己的眸子一口口嚼碎,吞进腹中。神箭上依旧有大羿的异力,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如此凶悍的表现,可谓一点皇者威严都没有,更不像一个仙家。   然后玄都的神形开始拔起,那是法相天地的大神通。可是玄都施展出来,何止山岳之大,世间任何会法相天地这门神通的人见到玄都的大法,怕是都要惭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天帝一怒,直接震荡诸天万界。   无数洞天,人间大地,甚至宇宙的星辰,都开始颤栗,火山迸发,地震海啸,种种灾难,超乎想象。   而最接近玄都的姮娥和大羿,此刻正处在风暴中间。哪怕是其中一丝威势,都足以让一个修成长生道果的修士从世间抹去。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教人绝望又无力。   姮娥抓紧了李二牛的手,李二牛轻语道:“还有十个呼吸,我能射出第二箭。”   姮娥神色淡然,心里道:我们还有十个呼吸么。   展开全力的玄都,实是不可战胜,好似时光命运都要匍匐在他脚下,他成了诸天万界的至高者,一言一行,举手抬足,皆有不可思议的伟力。   能够打爆一切的拳头朝着明月而去,这一次古老的太阴星辰将成为永恒的过去,将沦为尘埃。   姮娥若是要逃走,还是有办法的。可是身边还有大羿,她自不会选择逃走。   大羿再次搭弓,神箭缓缓成形。   八个呼吸,   七个呼吸,   还没到第六个呼吸,拳头已经挨到明月。汹涌无边的拳劲还没爆发,天边飞来一个金色的镯子,比起浩大的玄都,那镯子简直连微尘都比不上。   可是镯子砸中了玄都的拳头,竟然引得这一拳,偏移了既定的轨迹,长天崩塌,明月犹在。   镯子飞回了一头牛嘴里,那头牛狂奔到了李二牛面前,裂开嘴一笑,“跟我走”。   第二支箭还没蓄力到最巅峰,就发了出去,射向玄都。李二牛拉着姮娥翻身上了牛背,牛蹄踏天,狂奔东面而去。   而玄都被第二支箭阻碍了一下。   瞬息间他就收了法相天地,天步而行,追赶前面的牛。   那头牛的牛蹄不停踩着空间节点,忽前忽后,快慢不定。玄都袖子里飞出一件又一件的仙道法器,想要拦阻住那头牛,可是牛嘴里那个镯子,轻描淡写就把那些仙器打落。   甚至玄都打出的仙术,也在镯子下失去了作用。   那是金刚琢,本来在尹仙君手上,怎么就到了牛那里。   于是许多仙神都可以看到,一头牛正背着一男一女在天上狂奔,而后面新任的天帝玄都正紧追不舍。   牛背上的青年男子还不停张弓搭箭,连珠箭不断抛射,不求伤到玄都,只求拖住玄都的手脚。   而牛嘴里的镯子,更是万法不沾,任凭玄都多少奇妙的仙法和灵宝,都在镯子的异力下失去效用。   饶是如此,玄都也越追越近了。   李二牛道:“牛哥,要不你走吧。”   老牛道:“好兄弟,我们往星空深处走。”   它猛地一窜,牛蹄踏天,竟然扎进了星河深处。   玄都见老牛往星空里去,突然脸色一变。   心头闪过一丝犹疑,因为这头牛很可能跟自己师尊太上昔年的坐骑青牛大有关联。那时候太上骑着青牛,遨游星海,曾开辟出一条星空古路,由此道传寰宇。   那条星路,神秘莫测,极为复杂,若是老牛引他到里面去,恐怕他一时半会也未必能走出来。   犹疑只在瞬息间,玄都还是追着老牛进去,大羿折损了他天帝的威严,如何能放过。   况且他已经感应到沈炼的气息彻底从世间消失了,那代表沈炼已经进入一个他都没法轻易进入的地方,如今再去阻止沈炼,怕也来不及。   不如取了大羿的神箭法,收归金刚琢,届时合他和玉鼎之力,依旧不会处于劣势。   玄都追杀大羿和老牛,进入星路之中。   另一边天界外的混沌,正在不断扭曲变化。   天界之门的余韵犹自悠长,激荡时空,若非大罗境的巨擘,绝难靠近那片混沌。   此时此刻好像是最好夺取天界之门的机会,可是妖师、镇元子等人一个都没有出手。那毕竟是天界门外,玉鼎和青帝亦相争到关键时刻。   这些远古巨擘,还没有想好自己接下来的立场。   至于东华道君,居于天界中,最是渴望占据那口巨钟。只是清源妙道真君杨戬不止守着天河,还守着他。   于是天界之门,明明像是寂寞无主的架势,可那些大罗存在,仿佛都视而不见。   ……   人间,通天河滔滔不绝。   一个淡蓝色衣裙,容貌极美的女子正在河边行走。   她正是妖师宫的静姝,身上流着鲲鹏的血脉。万年前元清告诉她通天河里藏有绝仙剑,可直到今时今日,她才来这里寻找。   通天河跟通天教主也就是灵宝天尊有关,那是很多博闻广见的仙佛神圣都清楚的,连她都有所耳闻。   无数年来倒有不少人都来过通天河,试图寻找机缘。   可是从没有人能从通天河找到什么惊世骇俗的机缘,倒是万年前自药师佛那里传出的谣言,害死了大批神圣仙佛魔妖。   静姝握着一块血玉,元清告诉她血玉会指引她找到绝仙剑。   果然这块平日里什么异样都没有的血玉,到了通天河确实生出变化。   原本血玉是没有味道的,可是随着她在河边行走,就开始有血腥味散出。而且血腥味越来越重,一股不可化解的杀气进入她妖魔圣体之中,渐渐融入她的神魂。   静姝亦在这个过程里,脑海生出许多奇妙的剑术,那些剑术的变化,简直超过妖师宫任何一种神通道术。   在她寻找绝仙剑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成了一位绝世剑手。   这份玄妙的改造,皆在无声无息间完成。   可以说她在短短时间里,就取得了那些剑修,生生世世都追求不到的境界。   随着脑海里玄妙的剑术变化越来越多,静姝心思越来越通灵。   她心头浮现出一首诗: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弭山下藏。   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   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静姝终于明白绝仙剑在何处了,就在通天河的无穷变化之中。   绝仙是诛仙四剑中最奇妙的一把杀剑,因为它变化无穷。诛仙、戮仙、陷仙各有定数,而绝仙就是变数。   静姝突然开口吟道:“我有绝仙剑。”身上涌动着一股凌厉至极的气息,她腰间闪出一道白光,正是一把剑,剑意如潮,冲霄而起,整个通天河亦追随剑意冲天而起。 第39章 绝云气,负青天   静姝像是破茧成蝶,在短短刹那走过旁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跨越的修行障碍,她终于明白了一切。血玉不但和通天河起作用,将绝仙剑的玄妙注入她体内,同样也是元清一生修行的道种,化入她的神形中。   这不是元清要借体重生,而是一种伟大的奉献。   她承继了元清的道悟,依旧是静姝,更掌握了绝仙剑的一切变化,可谓一步登天。   滔滔河水,本是无尽剑意,随着静姝话音甫闭,直上九重天。   那剑意潮水竟是那样突然,横空出世,天地间任何人都想不到有人突然证悟杀剑。静姝无心无意,唯有绝仙剑的精妙变化了然于胸。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心头那股锋锐凌厉,实是不吐不快。   虚空一切阻拦,都要在她剑意化为云烟。   不知不觉,静姝就靠近了天上那片混沌,身上那股锋利的气息越发浓烈,通天河水泛起无数白光,那是亿万杀剑的剑气,随着静姝意念奔腾。   轰轰轰!   潮水奔涌的声音,竟是天河水哗哗声的百倍千倍,每一滴水都是一道精妙绝伦的剑术,静姝身融于潮水中,终于一声清啸。   她体内那股凌厉气息终于宣泄殆尽,绝仙剑化为白光,瞬息间将所有潮水吸干,凝为一剑。   杨戬见到这一幕时,已经来不及反应,只是心头呆呆冒出“绝仙剑”三字。   然后那一片混沌就被绝仙剑划开,铿然一声,剑光落在了元始丰碑上。   叶流云在元始丰碑的重压下本来念头迟滞,法力急速消逝,突然间感觉到元始丰碑的剧烈颤抖,一圈圈最初最古的太始道意迸发,正在跟那绝仙剑的杀意纠缠。   他知道自己脱困的机会来了,原来真的有人持着杀剑,破开了这片混沌。   玉鼎震怒,继续摇动盘古幡,混沌之气狂涌,似要再度织成一片混沌世界,连同静姝一并困在里面。   可是叶流云抓住了那一线生机,整个人突然缩小,化成一道流云,从元始丰碑下钻了出去。   玉鼎终归慢了那一下,看着叶流云挣脱混沌,无比自在。   那一团白云冲向了天界之门,而另外一边静姝从浑浑噩噩的道境里惊醒,看着绝仙剑跟元始丰碑纠缠厮杀,竟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种种精妙的剑诀在她心头淌过,静姝一步跨出,将绝仙剑捧起,人剑相御,无穷的玄妙变化随之滋生,竟然开始压过元始丰碑一头。   玉鼎见到元始丰碑落了下风,连忙持着盘古幡杀向静姝。   长幡一摇,那些混沌之气就袭杀静姝和绝仙剑而去。   两大元始之宝,加上玉鼎道人的惊人道行,静姝有很大可能被灭杀当场。   她此刻已经成了一个绝世剑手,处于弱势,反而更加斗志昂扬。长剑一击,如同鹏飞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那不是绝仙剑本来的变化,却同样深谙大道,法理交织。   更可怕的是这一剑舍生忘我,玉鼎若是不避开,纵然赢了,也必定负伤。   另一面,叶流云即将再度掌控天界之门,突然间一只遮天蔽日的羽翼将巨钟拍向一边,那是妖师动手了。   东华道君终于忍不住,自天界深处长笑道:“青帝,今天就是你道陨之时。”   他从天界出来,全然不理会被拍出老远的天界之门,一出手就是纯阳道火,将整片南天都染成黄色,势必要将叶流云留下。   东华道君亦表明自己的态度,杀死叶流云,比夺取天界之门更重要。   杨戬终归没有拦阻,亦没法拦阻。天河滔滔,竟然将他膝盖都淹没了,清水道君正冷冷瞧着他呢。   天地肃杀,万物苍凉,一场乱斗不可避免。   妖师亦出乎意料的没有争夺天界之门,反而跟东华道君齐力攻伐叶流云。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因为天界之门可不是那么容易降服的。而叶流云却有驱使天界之门的道诀,妖师是为数不多知晓这点的人,故而一出手就是北冥玄水,跟东华道君水火相济,爆发出恐怖的攻伐圣力。   叶流云被东华道君和妖师联手围杀,不得不避其锋芒。   同时望向不远处的静姝,她唯有跟玉鼎以命搏命,方才暂时保住性命。   他道:“鲲鹏一族,难得出这么一位天纵之才,妖师竟舍得她葬身玉鼎之手?”   “她已经成了灵宝的剑,不再是鲲鹏了。”妖师冷淡回道。   不过妖师嘴上这么说,叶流云还是感觉到妖师惊天的法力暗自撤回部分,显然是在留意静姝和玉鼎的争斗,随时准备将自己的后辈救走。   静姝得到绝仙剑,当然不止元清的缘故,必然跟灵宝天尊有关。   绝仙剑和元始丰碑的争斗,亦是灵宝和元始的无声暗斗,这是叶流云的猜测,怕也是快接近事实。   源于青帝、东华、太乙、太一、灵宝他们本就出自同一个存在,元始丰碑镇压住叶流云,显然不仅仅是受到玉鼎驱使那样简单,其中到底有没有针对灵宝的意思,叶流云觉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因为他没法理解道主超脱世间后,到底还跟世间种种有没有牵扯。   这个疑惑,怕是沈炼都没法解答。   妖师留有余力,叶流云闪避水火交击,便略有些从容了。可惜天界之门没有拿回,否则他大可以从容来去,不受节制。   东华道君没有因为妖师的留手恼恨,出手更加坚决无情,他修过太清法,又是木公,练就纯阳道火,论起战力,在诸天万界中亦是顶尖。   加上妖师掠阵,正是除去叶流云最好的机会。   哪怕妖师还存有利用他跟叶流云两败俱伤的目的,东华道君也不会因此稍稍退却。   他和叶流云,只能活下一个,如此方有问鼎至高的机会。   静姝舍生忘我,剑气如虹,掠满长空。   玉鼎却一改过去的霸道,沉稳异常,元始丰碑和盘古幡双管齐下,渐渐蚕食静姝腾挪的空隙。   堵住她后续变化,就像在编织罗网,等到最后收网时,静姝便无处可去。 第40章 尚有一气化三清   绝仙剑的精妙变化并未枯竭,只是盘古幡和元始丰碑的逼迫,导致静姝可供发挥的余地越来越少。   玉鼎亦是成名万古的大人物,在两人交锋时,全然不顾忌面皮,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哪怕静姝想要玉石俱焚,那也是不能了。   斗到此刻,她通明的剑心直接可以预料到自己接下来注定败亡的结局。按理说多多少少该有些悔恨,不当寻找绝仙剑,掺合到这事情中。   只是她现在却是另一种心情,那就是朝闻道,夕死可也。既然窥到无上剑道,好似马上去死,那也是不算白活一场。   绝仙剑的剑气跟她本人早已水乳交融,人剑合一的酣畅淋漓,使她在施展种种绝世剑术的同时,并无法力衰竭的感受。纵横混沌之气和元始丰碑的重压下,飘飘渺渺,何止孤鸿清影可以形容。   形神俱明,剑势千变万化,偶有回应的绝刺,动人之处,无不使人拍案叫绝。玉鼎道人到底心硬,纵然有些怜才之心,此际亦不为动摇。盘古幡地动山摇的晃动,元始丰碑更是摆着推金山倒玉柱的架势,只怕不出顷刻,静姝的香消玉殒就是定局。   南天之外,隐约有五彩云色,魁漓近乎泪光闪闪,瞧着静姝。她们之间确然有难得的姐妹之情,可是此际她纵不顾性命相救,也插手不了其中。若是孔宣已经恢复,她肯定要苦苦求肯一下,但现在孔宣已无过去那般神威,确然救不了静姝。   可让她眼睁睁瞧着静姝活活被逼死,魁漓万万做不到。暗自一咬牙,心口就亮起赤红的光芒,那是一口先天凤凰之火,源自凤祖,可谓魁漓性命根本,一旦使用,她即便不死,也算是彻底没了道基。   就在她欲要张口,喷出这口火焰,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口。妖身如坠冰窟,彻底将心里那口火冻结。   另一边玉鼎正要发动最后一击,突然间肩膀一疼,原来一块石碑,不知从哪里飞来,砸中他肩头。那石碑力道之雄浑,实是难挡,顿时玉鼎全身各处窍穴都喷出火焰,道身受损。   等他收回盘古幡和元始丰碑护身时,已然看到那石碑倒转飞走,落在一个青年道人手上,不是沈炼,又是谁。   那砸中玉鼎的石碑正是阿弥陀用以庄严极乐净土的功德碑,被沈炼从极乐净土带出来,居然做了类似凡夫俗子打架斗殴的搬砖。   沈炼神清气朗,一边拍着魁漓的香肩,一边对着玉鼎轻笑道:“道人也修成万劫不磨,可是比起当年多宝,还差了许多。”   玉鼎怒极,沈炼所言说的是一段旧事,当年封神之役,广成子携着番天印偷袭多宝,居然只将对方砸退几步,全然没有受伤。那番天印的伟力,纵及不上盘古幡,但比起元始丰碑还要胜过稍许,广成子又是偷袭,居然都没伤到多宝,可是让当初阐教十二金仙无比震撼。   如今沈炼用此奚落玉鼎,让他气极之余,甚至没法反驳。总不能说他沈炼,要比当初广成子强很多,那块石碑也胜过元始丰碑。这岂不是得罪同门,更低看了老师元始天尊。   玉鼎心念稍有起伏间,静姝便已经剑光一动,到了沈炼那边。   她好奇张望沈炼,虽然知晓沈炼的成就,早已是世间极致,可是现在看到他竟大不把拥有盘古幡和元始丰碑的玉鼎放在眼中,一块石碑就让玉鼎遂不及防的受伤,远超她记忆中的样子,心头有百般起伏。   哪怕她如今尽得绝仙剑的神妙,更有元清的道悟,两人的差距倒是比从前还大许多了。真不知道沈炼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岂不知她心中的疑惑,亦是世间诸多神圣仙佛的疑惑。   沈炼一出现,便是各方关注的焦点,那边妖师反而出手更急迫,一时间略显从容的叶流云,登时陷入危机当中。   东华道君更是摆出搏命的架势,今天解决不了叶流云,将来就更无机会。   沈炼似乎没有插手其中的兴致,叶流云更未求援。他心中的孤傲,岂是旁人可以理解的。面对如此巨大的危机,叶流云竟然使出太古五帝的种种绝学,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各种异象,更是汹涌澎湃,法理交织。   偏偏种种神通被他掌控得炉火纯青,局限在方圆不足百里的时空中,威力凝聚,破坏道则。就像在跟海啸搏击的一叶孤舟,屹立不倒。   甚至妖师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老朋友,对方精通世间任何修行流派的道法,并且取其精华,纳为己用,比他的北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夺天地造化的手段,在古往今来都是排的上号。   若非前有太乙道主,后有沈炼,只怕青帝至少也是混元无极的至高存在。   越是如此,妖师越要彻底击溃叶流云。毕竟因果一结,非得不死不休了。   妖师虽然摸不准沈炼的心意,却能把握住叶流云的心意,他绝对不会让沈炼援手。哪怕叶流云陷入此等困境,倒是跟沈炼有关。   玉鼎收敛怒火,淡淡道:“便在八景宫见个真章。”   他持着盘古幡和元始丰碑,神形缓缓消失。   沈炼并不阻止,低声对着魁漓和静姝道:“你们先去清水天避一避。”   他袍袖一挥,便有一股清风相送二女,穿破一切阻隔,直达清水天。   清水道君瞥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便和我在这等着沈炼。”   静姝神通大增,论战力已然不下于杨戬,又是妖魔出身,胆气过人,她不怕清水道君的威严,好奇道:“沈炼还要做什么。”   清水道君虽然冷着一张脸,却不觉得静姝对她有所冒犯,道:“我让沈炼替我去取两盏灯,现在到他完成这件事的时候了。”   杨戬也从天河对岸回到了天界,他到了八景宫,玉鼎道人已经在那里了。   他忧心忡忡道:“玄都师伯出去了,我们如何拦得住沈炼。”   玉鼎道:“尚有一气化三清。” 第41章 所以此身由我,不由天   沈炼入极乐净土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在无间呆着,仅以感觉而论,若说有亿万年,那也是不为过。可他现在神清气朗,丝毫没有岁月沉淀的痕迹,整个人充满朝气。   那自然是跟菩提树有关。   若是旁人见证沈炼在极乐世界的经历,或许会有疑惑,从头到尾,沈炼都没有见过菩提树,他此刻的变化如何跟菩提树有关。   这一点唯有沈炼自己明白。   佛经里有一句话说的很清楚,“如来说众生,非众生,是名众生。”其实道德经里同样有类似的话:名可名,非常名。   这话听来云里雾里,究其实质,其实不过是抹去事物外在的迷乱,得悉本质而已。   因为人见天地山川草木虫鱼,总离不开色相,可除却色相之外,其中本质究竟为何,那便是大罗境,都难以说明白。   故而曾有人说“菩提本无树”,那自然是深悉大道本源,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沈炼正是真正理解了这个道理,故而他见到了菩提。   亦理解了道主的一种特征,那就是众生相。佛陀说众生皆有真如,可要是菩提道主说,那就是众生皆是菩提。   菩提和真如都可以说是万物的本质,亦可以说是真正的道。如同星辰周行诸天,苹果会掉在地上,都是大道的本质体现。   若是哪一天沈炼成了道主,也大可以说一句众生皆是沈炼。   正因如此,沈炼更加体会到道主的混芒难测,此前力拔功德碑的欣喜,倒也被冲淡许多。当然他更得感谢坠入无间的经历,若非无间那样特殊的环境,将所有外在的迷乱,包括道法神通加诸的知见障都抹去,沈炼恐怕没那么容易证悟。   正因如此,沈炼此刻思维的清晰,远超过去任何时候,被毁掉的三大元神,正凭借残留的根须,不停生长,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旧观。   按理说沈炼该当找个地方,慢慢闭关,感悟天道,待得功行圆满再出来,自然而然就真正无敌了。但他不能那样做,只因为人在世间,总有避不开的天灾人祸。   除非超脱,否则必然会有牵扯世间的因果,让人不得清净。   故而沈炼明白了,道主的超脱既有无奈的一面,也有必然的一面。   只是道主超脱后,又到了何处,永恒自在后,究竟有什么体会,那绝非他现在可以理解的。   他还在世间,仍旧要行世间法,做世间事。   沈炼很快踏足天庭,信步悠然。若说玄都天界和过去天皇、天帝的天界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差了一些岁月的厚重,至于仙道的威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人才确然不如天皇、天帝时代鼎盛。   玄都师承太上,骨子里亦是无情无义之辈,所以天宫寂寞森冷,让人一进来,就忘却过去情怀,如草木无情。可是若论天规,又要比天帝时期宽松,这一点源自太上无为的思想。   总的来说,此时的天庭有好有坏,对于世间仙佛神圣,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玄都虽然有些孤高,终归不是暴虐之辈,能修成今时今日的境界,更非机缘巧合。沈炼缓步间,对自己这位勉强能入眼的对手,做出了一个较为公正的评价。   天宫重重森严的戒备,在沈炼眼中就如纸糊,一捅就破。沈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比当初猴子大闹天宫还要霸道。   直到八景宫的路上,根本无一合之敌。   他刚刚轻轻吹一口气,数十万天兵就给散去了。   那是玄都以撒豆成兵的法门制造的天兵,用以壮天庭的威严,用来对付太乙真仙,倒也足够了,在沈炼眼里,的确远远不够瞧。   现今落在沈炼眼中的,便是八景宫。   八景宫周围都是空旷的云禁,落在这里,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孤零零,当然也可以用遗世独立来形容。   不过对于缔造八景宫的太上而言,好话和坏话,对他都无所谓。   当初太上造八景宫时,大约也只是想弄个休憩的地方,别无深意。沈炼要进八景宫,却要比进极乐净土难一点。   这不是说太上比阿弥陀厉害,只是两位无上超脱者之间的不同决定的。   阿弥陀是大开方便之门,太上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两家意韵的差别,自然就在随手所造之物上体现。   八景宫里,玉鼎对杨戬道:“这里到底是太上的道场,宫门一闭,他沈炼要想轻易闯进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我们只需挨到玄都归来即可。”   杨戬望了师尊的神色,看出他依旧不太自信,心道:“既然有玄都师伯的三清化身,又紧闭了道宫,难不成这也不能挡住沈炼一会。”   自太古以来,道主的威严深深植入三教子弟的内心。当初三宵何等强横,还抵不过师祖一根手指,后来的多宝道人,更是佛陀的一个前身,终归还是被太上一个蒲团裹走,世间所谓的无上仙尊,归根到底,在道主眼中,未必就比蝼蚁要强。   故而天地间更有一句话,暗自流传——道主之下,皆是蝼蚁。   八景宫既然是太上缔造,留有太上道禁,不说能对沈炼造成伤害,挡一挡,应该是没问题。杨戬和玉鼎到了里面,一开始确实心定许多,可是现在杨戬也跟师尊一样,慢慢冒出隐忧。   然后他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很快哗哗声就变成了轰隆的声音。   八景宫竟然也摇晃起来,供奉在大殿上的两盏神秘灯火,都开始忽明忽暗。   玉鼎和杨戬更听到了悠长的道歌,不被轰隆水响掩盖。   “卷却诗书上钓船,身披蓑笠执鱼竿。棹向碧波深处去,几重滩。不是从前为钓者,盖缘时世掩良贤。所以此身由我,不由天。”   玄音入内,似铭刻在大道法则之上,难以忘怀。   直到最后一句“所以此身由我,不由天”,描摹出“沈炼乘着一叶孤舟,遨游苦海之上,悠游自得,任凭风波如何酷烈,总是安然”的画面,如潮而来,教杨戬心神震动。 第42章 念念红尘,滚滚刹那   玉鼎更是勃然变色,以他的修为见识,还要胜过杨戬一筹,自少年时代侍奉在元始天尊身边的经历,更让他明白沈炼正以何等手段在敲击八景宫。   若是要给沈炼此时施展的道法加诸一个名字,那定是“苦海”无疑。   茫茫人世,滚滚红尘,时光命运交织起来,就是苦海,将众生沉沦其中,几乎不可解脱。如今沈炼非但展现出能在苦海中悠然自得的手段,更将本来只是一个概念的苦海具体化,冲击八景宫这无上道宫。   道主超脱苦海,可是道主所造之物,犹然在苦海之中。如今坚固的八景宫,正在遭遇诞生以来最峻烈的冲击。或许这一刻,或许下一刻,那万古都不曾遭遇损毁的八景宫,便要被沈炼摧毁。那是对道主的大不敬,更是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事。   无论如何,若是沈炼当真短短时间就毁了八景宫,将势必成为第一人。带着庞然大势,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最终迈入至道。   玉鼎当机立断,大开八景宫,滚滚苦海水汹涌进来,然后很快被宫内的道气吞没。随之而来的是虚空垂下三朵云气,化为不染尘埃的三个道人。   一气化三清的无上神通,正是太上的杰作,饶是以玄都的惊才绝艳,也是到了今时今日,才有所成就。只是这神通,不能持久,故而玄都仅是留在八景宫,做了后手,以防沈炼或者地藏的突袭。   毕竟八景宫有道主的气息,同一气化三清根源一致,将能发挥这三清化身最大的威力。   其中玉清道人手里捏着一颗红色的珠子,掷向虚空。红珠轰然爆裂,混沌之气就将道宫淹没,跟着太清道人打出一道金桥浮现,杨戬和玉鼎道人各自执着一盏灯上了桥,悠然于混沌之外。上清道人神容肃然,手里捧着一柄如意,似能随时破天开地。   短短时间,八景宫就成了混沌之海,飘飘渺渺,饶是无边苦海,一时间亦难以动摇了。   不过这种界域,很难长久,但只要熬到玄都归来,便以沈炼之能,也得徒劳无功而返。   沈炼乘一艘无底船,飘然而至金桥外,三个道人似在面前,又似无处不在。   前方两盏灯火最是动人,藏有数之不尽的秘力。   其中一盏,形如琉璃,玉鼎掌之,出自玉虚宫。另一盏灯火温润,好似承载人世变迁,杨戬掌之,出自八景宫。   沈炼不瞧三个对他有极大威胁的道人,凝目在两盏灯火上。   玉鼎平生见过的大场面不少,更有无数人杰天骄寥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有此时沈炼眼神一般的锋利。   沈炼绝非天生的剑手,可他身上此时流露的锐气,竟也有诛仙剑般的锋芒。   他感受到了自己渺小,而沈炼正如一个巨人般,在金桥下俯瞰他们师徒。错综复杂且矛盾的感觉,教他明白,今天必将迎来他平生最艰苦的一战,甚至可能是毫无胜算的一战。往常带给他无穷威势的盘古幡,到了现今,也不能补足他的信心。   追根究底,一切外物都是不可凭依,哪怕是盘古幡、太极图这样的至宝,也不能教人真正无敌。   沈炼真正使玉鼎从高高在上的仙佛心态,跌落尘埃。他此际心头萦绕的颓然,感染了身边的徒弟杨戬。   杨戬神躯一震,丢给师尊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   玉鼎从自己精心培养的徒弟眼中,看到的不是绝望和颓丧,而是一种超然身外的豪迈,亦是一往无回的锐气。   杨戬在沈炼的重压下,居然再度升华了自我,抛开成败得失,神威凛冽。恢复了过去无上战神的荣光,他托着灯,明丽的火焰瞬息间融进他的胸膛,以八景宫灯为心,为力量源泉。   忽然间杨戬居然从金桥跳下,竟要跟沈炼一决胜负。   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举措,甚至称的上愚昧。可此时杨戬身上流淌的淡淡辉芒,竟也教人感到他的决定,没有任何不妥。   杨戬离沈炼所乘的无底船不足十丈,这点距离对于他们而言,根本不算是距离。   但是真正要跨越这段距离,怕是如凡人抵达天涯海角一般艰难。   沈炼负着手,没有任何动作,杨戬的速度已经打破了某种宇宙极致,电光石火也不及他出手速度的万一,可是那一段距离终究不可逾越。   念念红尘,滚滚刹那。   沈炼将刹那时光,不断拉长。   他现在显露的手段,可非是掌中佛国那样,而是将时间像面条一样拉长,导致杨戬的出手,虽然没有减缓,但始终到不了他面前。   时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事物的一个发展过程。   比空间要抽象许多,能够理解已经是难能可贵,若是像沈炼这般玩弄,简直超乎想象。   杨戬的感觉,就像是沈炼已然身处另一个世界。   他的世界就是一幅画,而沈炼就是作画的人,无论他多么强大,始终不过是沈炼笔下的人物。   当然他的感觉依旧有些偏差,沈炼犹自是世间的一部分,只不过具备了一些超脱的特征。使他高出了众生,接近道的终点。   八景宫灯终于在此刻发挥出作用,杨戬身体涌出一股气流,驱散他的错杂感。   凝实的法力,充盈全身。   杨戬感受到磅礴不可摧毁的力量,将要从自己的身体喷薄出来。他手中渐渐将三尖两刃刀凝形,成为宣泄八景宫灯力量的通道。   八景宫灯有别于世间任何至宝,实质上它本身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威能,最大的作用是照亮自身,挖掘出人本身的无穷潜力。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身具宝藏,潜力无穷,八景宫正有开启宝藏钥匙的作用。将杨戬的生命,至于最浓烈的一刻,无数精华涌出,比观自在的杨枝甘露,效用还有厉害百倍。   若之前杨戬只是画中人,那么此刻,他锋锐的神意,就刺破了画卷。   正如人间的大师作画,寥寥数笔,勾勒猛兽神韵,哪怕不十分像,亦教人心惊胆战。 第43章 毙命   沈炼立定在无底船上,任由那来自杨戬的锋锐神气迫至眉睫。他的眼睛没有因此闭住,反而更加明盛。   锐利的眼神无形有质,竟然跟那万千锋锐的神气当空厮杀起来。   一时间虚空竟有无数个杨戬,正施展三尖两刃刀,演示种种绝世杀招。但他的敌人,却是瞧不见的,连神念都没法感知。   杨戬清楚,他终于跟沈炼交上手了。只是沈炼的神意太过恐怖,不见声色,便能让他竭尽全力。   沈炼无声无色的眼神,就让这个玉虚宫最出色的三代弟子陷入苦战,放在此前,哪怕是杨戬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取得了重大突破,靠着八景宫灯,已经挖掘出全部潜力,难道依旧不能使沈炼郑重对待。   轻微的颓丧,被惊天的战意取代。杨戬的刀刃愈发锋锐,在沈炼的神意中披荆斩棘,决不退缩。   沈炼轻叹一口气,朝着虚空轻轻拍了一掌。   轰!   万千杨戬俱被那一掌笼罩,似流星般撞击金桥,最后落于混沌中,生死莫测。而那盏八景宫灯漂浮混沌,晦暗莫名。   沈炼欲要躬身弯腰,从混沌中将它拾出,可是三个道人已经合围杀过来。   但沈炼的应变,也是妙到毫巅。他弓腰的举动,就像是一张大弓拉满蓄力,忽然抬首。整条无底船乘风破浪般,撞击最正中的玉清道人。   这是一场大碰撞,绝天灭地。   汹涌的能量爆炸在混沌当中,一个个世界生了又灭,道则暴动,道痕飞舞,惊骇凛冽。   而沈炼道力所化的无底船也在这场大碰撞中,四分五裂,浮沉在混沌钟,很快被其吞没。三个道人按着天地人三才的方位,割裂时空,封天锁地,跟沈炼对峙起来。   而且三才一成,原本玉清道人在撞击下本来神气衰弱,也很快得到补充。   沈炼被围在中心,真正见识到这一气化三清的玄妙。若是玄都将此法臻至圆满,他沈炼怕是要遭遇封禁的厄难。   一气化三清,绝对是不逊色他先天五太的大法。要是玄都依靠自己领悟出来这门无上神通,将会是沈炼最大的对手。   可惜玄都的天分和机缘,尚未到这程度。   另一面玉鼎已经将杨戬救起,可是很快他就心凉了,因为沈炼下手真的毫无容情,此刻他的爱徒,只剩下了这具躯壳,魂灵已然在沈炼掌下灭绝。   他目呲欲裂,恨不得将沈炼千刀万剐。   可是现在三清道人占住三才,虽然围住了沈炼,也教玉鼎没法插手其中。   他只好蓄力盘古幡,一旦沈炼杀出,便叫他尝到苦痛。   沈炼没有关注外面的玉鼎,注意力都放在这无懈可击的三才大阵上。佛门有横三世佛和竖三世佛,其实大有借鉴道家三清的意思。   只不过佛家唯有阿弥陀和佛陀真正成了道主级数的存在,其余燃灯、弥勒之流,终归只是陪衬。但三这个数,确实有它独特的含义,甚至可以说代表一切。   不然太上也不会说三生万物。   而三角也是最稳定的结构,故而三才一旦布下,沈炼一时间都不能贸然进攻,否则将陷入一番苦战。   但沈炼经历何其丰富,本身又有无上境界,思忖间就有了办法。   元屠剑信手而出,尸山血海的气息侵染四周。   三清道人的神气立时爆发,攻伐那血海杀戮之气。转瞬间元屠剑就被对方的神气弄得狼狈不堪,剑气黯淡。   沈炼并不沮丧,握剑在手。当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剑凛凛绝刺,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斜斜一挑,竟然直指上清道人。   上清道人自然秉承上清道主的法意,最是风烈。若在斗法中,可谓这三才的一大强点,沈炼居然迎难而上,取其强处,本来绝非高明之举。   那一面上清道人十分漠然,举起玉如意就要一拍。浑无精妙,以拙胜巧,大象无形,即将跟元屠剑的剑尖接触,突然间剑尖画出一个圆圈,太极激生,虚空自应,居然将玉如意带偏。   沈炼不尽全功,反而急速后退,反手一剑,居然正刺向补位而来的玉清道人身上。   而若是旁观,会发觉玉清道人正是主动撞过来。   这借力打力,错杂空间的手段,本是人间武者都可能用出来。但沈炼能在一气化三清的三个道人身上奏效,绝非轻易的事。   其中玄妙,无非四个字“瞒天过海”。   便是他以无上道心,行幻真之举,连天道都要被哄过去,何况化身。这一气化三清的神通固然厉害非常,实则有一点绝大破绽,那就是灵动不足。   这也是玄都的法不圆满之处,若是臻至圆满,三具化身,便如传闻中的斩三尸一般,自有性灵,举手抬足,与道合真。哪怕是本尊陨落,化身依旧能特立独行,不会湮灭。   如此境界,可谓至道,便是沈炼如今,亦是做不到。   玉清道人被刺中,神气泄露,另一边上清的玉如意也打在了太清道人身上,完美的三才大阵出现不谐之处。   沈炼知道机会转瞬即逝,故而把握时机,全身法力俱在刹那间被催动,一时间剑气冲出,十方绝灭。   玉鼎本以为沈炼必然要跟三清道人斗上一会,哪知道不足十个呼吸,那三才大阵就出现破裂。   随后惊天剑气爆发,一下子风流云卷,摧毁了大阵。   三个道人竟然一起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存在。   他惊骇欲绝,连忙催动盘古幡,混沌精气,凝练为剑形,轰杀沈炼。   他一口气竟然催动了三十六道混沌剑气,神容一下子枯竭,那是神气被抽干的征兆。但他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   沈炼见到混沌剑气袭杀过来,知道这是道主的至宝,自然不能怠慢。   元屠剑应声往前,刺中第一道混沌剑气,稍稍僵持,就破去那剑气。后面依法炮制,足足穿了二十二道混沌剑气,元屠剑终于呜咽一声,剑身上出现裂痕。   沈炼缓步而前,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捏出剑指,点向那余下的混沌剑气。 第44章 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十四道混沌剑气都被沈炼点破,最后沈炼那根手指的血肉也被消融,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泛动玉质的光泽。   沈炼收回了手,不瞧已经呆若木鸡的玉鼎。从混沌气流里将那盏八景宫灯捞起来,仔细的看着这盏灯,灯火是一个道人骑着青牛的模样,流动道德的神韵。   他又看向持着盘古幡的玉鼎,目光化为实质,竟从玉鼎手里将玉虚宫灯摄取过来。   玉鼎还是有能跟他抗争的本钱,可此时他已经心若死灰,再提不起兴趣继续斗争下去。   沈炼将两盏灯悬挂在腰间,头也不回,一步步走回清水天。   清水道君妙目凝向他,沈炼自然将两盏灯递过去,叹口气道:“到底可惜了这口元屠剑。”   盘古幡何等厉害,纵然沈炼也不能一口气接下三十六道混沌剑气,故而依仗了元屠剑的精锐,才彻底打得玉鼎心丧若死。   可这也让元屠剑彻底成了废铁,要想修复,当真难了。   清水道:“我可以将无常剑的所在告诉你,料来足以赔你这口剑。”   沈炼道:“不必了,我要取无常剑,早也有机会拿到。”   清水点头,罕见地声音柔了下来,缓缓道:“谢谢。”   沈炼听到清水对他说谢谢,并无惊讶,反倒是有些伤怀,说道:“今天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么。”   清水默然片刻,道:“你去将大羿夫妇救下后,再请我吃一次烤肉吧。”   沈炼轻轻地叹了口气,终归没有多说,略作颔首,便对魁漓道:“你去告诉孔宣,我不日就来见他。”   魁漓道:“我会告诉他的。”   她还有很多话要对沈炼讲,只是觉得都不必讲了,因为再也回不到当初在青玄道宗的时候,沈炼或许还是那个沈炼,魁漓已然做不成阡陌。   沈炼似觉得还说不够,他道:“昔年神农氏在不死火山寻到了宇宙开辟以来第一株茶树,那茶树虽然被神农氏带走,但不死宫还有些茶叶留存吧,我想喝。”   魁漓不禁一笑,她有些快乐了,道:“我回去就给你找出,等你来喝。”   静姝呆头呆脑冒出一句道:“这样的好东西,你以前怎么不拿出来招待我。”   一阵风过,吹动了静姝和魁漓的发丝,沈炼又走了。   这时候沈炼走,魁漓没多少怅然了,她拉着静姝的手,低声道:“你跟我回不死宫吧。”   静姝犹豫道:“祖师还在跟青帝斗法呢。”   魁漓道:“所以才要走,不然你后面怎么走得掉。”   静姝轻轻握紧了绝仙剑,抬起臻首道:“有它在,我哪里都去得。”   魁漓一怔,突然想起,静姝已经成了天地间绝顶的剑手,只是她还不习惯。   静姝瞧魁漓的神色,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忽地微笑道:“但我现在要跟你去不死宫。”   魁漓欢喜起来,点点头,对着清水道君作揖道:“道君,我们告辞了。”   清水道:“嗯。”   她们知道清水道君向来冷清,也不以为意,见到她回应,算是全了礼仪,就一起出了清水天。   侧目望向天穹,青帝和妖师、东华的斗法还没结束,隐然有打到星河里去的趋势,恐怕十天半月,都未必能结束。   至于混沌钟,倒不知道坠落到了哪里,不过那也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事。   在她们走后,清水回到自己的内院,在那片水池边,轻轻将玉足淌进水里,寒烟袅袅,似有似无的遮掩她的冰肌玉骨。过了一会,亮起了三盏灯火,辉映寒烟,有种神秘的美感。   清水盯着灯火,看了又看,默默地出神。   她终于得到了三盏灯,终于可以去修行那门秘法了,但总是没有应有的喜悦。   她看着水里,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低语道:“他好像说过一句话,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轻轻的叹息荡在水潭上,拨弄寒烟灯火。   ……   沈炼进入了星空古路,这里曲折离奇,偶尔还能看到一个骑着青牛的老人,只是没法追上。   他走得不快,心里还装着事。   沈炼之前还不能明白清水要三盏灯的用意,但现在已经明白了。   太上曾经创出一气化三清的无上之法,但道家还有一门秘法跟它类似,甚至更贴近至道无情的意韵,那就是斩三尸。   斩三尸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斩出,需要有合适的灵物,更需要惊人的天分。   如今清水,兼而有之了。   她斩掉三尸,现今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此法一旦成就,自是真正的无情,任何神通道法,俱可以信手拈来,绝无迟滞,说句天上地下无敌手,怕也是可以的。   沈炼明明知晓这点,还是将两盏灯交给了清水,不是他托大,要制造个对手出来,平添趣味,而是他的性情,本就不是见不得旁人更厉害的性情,何况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当清水是朋友。   不过他这份心怀,也许最终也伤害了清水。   那未必是清水想要的结果,毕竟她的心里定然是矛盾的,既崇拜太乙道主,又憎恨太乙道主的无情。   沈炼给了她两盏灯,也替她做出了选择。   这也是身处世间苦海的不由己之处,亦是其动人处。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才给人一种动力。   就像是翻越山峰,到了顶点,伴随成功喜悦后,剩下的无非是如潮而来的空虚。身处世间,追寻圆满的大道,就像在攀登一座可能永远都到不了追高点的山峰,永远给予人奋发的动力。   沈炼现在挺想知道的是道主的情况,若他们已经是站在最高处了,将是何等微妙的心态呢。这个答案或许他很快就会知晓,却也有些不想知晓,他怕答案会让自己失望。   他又看向了前方,那骑着青牛的老人又出现了,是那样的普通,又充满了神秘,身上有种令人向往又畏惧的气息。   沈炼很想能追上去问问他,毕竟那个老人,兴许能解开他心头的疑惑。   若他也不能解答,那么也没有人可以解答了。 第45章 不入红尘无是非,世间何处不红尘   沈炼加快了脚步,这星空古路虽然迷乱,却也没法使他不辨方向。可是当他追到青牛边上时,只看到老人深邃的眸子,有无尽的日月星辰在旋转,那是亘古不变的道。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眼神都会感动,生出“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喜悦,沈炼没有感动,没有喜悦,因为他早已明白一切。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老人。   但一股柔和之至的力量将他推开,等他稳住,老人又远了。   沈炼没有再追,因为若是老人愿意解答,自然是会留下的。他不愿意,沈炼再去追也是徒劳。   他继续穿梭在星空古路,终于看见了一株参天繁茂的大树,上面挂着九颗大火球,敛着光芒。树下遗落了一张弓,弦已然断掉。   这张弓落在大羿手上,那便是先天杀剑的都要逊色一些的杀伐利器,如今弓弦已断,而大羿又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沈炼捡起弓,听到了呜咽求肯声,望着大树的九个火球,那是大羿摄取的三足金乌精火气息,这本来是弥足珍贵的灵物,居然被遗弃在这里。可见当时的情况,应该很是急迫。   确切的说,追杀大羿他们的玄都来不及收走这些精火,那么他们依旧可能还活着。   沈炼继续往前追,没多久就看了一个镯子,那是金刚琢,神气黯淡,飘荡在星空古路上,有飘飞的陨石路过,就被它直接吞进去,炼化了天金之气,补益自身。   由此可见玄都追杀大羿有多紧迫,连金刚琢都肯放弃了。   沈炼继续追,前方出现一条无垠的大河。那不是星辰组成的河流,但也不知是什么组成的。不过沈炼有些意外,因为他看见了大羿他们。   确切说李二牛、姮娥还有那头牛。   老牛双膝跪在河边,似是累得要死,李二牛和姮娥牵着手,瞧着河水,里面有星辰倒影,泛起粼粼波光。   老牛瞪大眼,看到沈炼,露出谄媚的笑容,哞了一声。   沈炼拍拍它牛角,一股先天道气侵入它身体,很快老牛就恢复精力。同时沈炼顺手将金刚琢当鼻环,弄在牛鼻子上。   他对这些外物,兴趣不大。   沈炼将弓丢给李二牛,道:“这张弓你要修的话,我去帮你找材料。”   李二牛摇头道:“不修了,我打算和阿姮就在这里隐居。”   姮娥靠着李二牛,这个万古来名头极大的清冷仙子,此时此刻竟是做足了小女儿态,若是传出去怕是没人相信。   沈炼问起了他们为何避开了玄都的追杀,原来追到一半,玄都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因为那时候出现了一个老人在骑着青牛,他们的见识自然清楚玄都是要追自己的老师太上。   修行到玄都这一步,若有什么疑惑,怕也只有太上能解开了。   那玄都若是从太上那里解惑,自然也不会对大羿他们的修行妙悟感兴趣。那时候他们还丢了金刚琢,玄都再追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当然若是玄都执意要追杀他们,除非沈炼一直庇护,否则怎么也是逃不掉的。   故而他们就停了下来,免得把老牛累死。   不过在这里隐居,确实是李二牛的想法,轮回万世,他看淡了许多,更珍惜姮娥,不再想插手人世间的是非。   可到别处隐居,自然也无星空古路来得静寂。   就算这里环境恶劣,那也是罕有人能到的,正合他们心意。   沈炼自然没有劝,他决意留下一道神气给李二牛夫妇,若是他们遇到危险,自己可以及时赶来。   毕竟,天上地下,哪怕他沈炼也无本事,在呼吸间杀掉这对夫妇。   姮娥没有拒绝沈炼的好意,道:“沈炼,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小心太昊。他是否修成混元无极,我不知道,但我察知了一件事,他在太古时就从阿罗诃那里得到了一些体悟,断言宇宙定会终结,故而一直在准备一件神器,试图依靠那件神器的力量,度过纪元终结,抵达彼岸。   你知道我修行了太阴之道,对时光总有些敏锐,前段时间隐约透过时光长河,看到了他的踪迹,他真的练成神器,那是一艘船,里面蕴藏的伟力,竟然使我畏惧。   而且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少昊也跟着他一起,如果你们真有敌对的一天,我希望你至少给他一个转生的机会。”   沈炼道:“仙子的提醒我记下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就放他一次。”   姮娥有些感激,她道:“多谢。”   这是真心实意的,万古以来,她还没有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清水道君也没有类似的举动,沈炼心里有些好笑,他是不是该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这些小心思,就不为外人道。   他对老牛道:“金刚琢本是尹仙君的,你将它夺来,自有因果,将来该了断时,我会给你法旨。你这段时间就跟着他们夫妻好好修行,切莫懈怠。”   老牛厚着脸道:“我到时候能不能拉着二牛他们当帮手。”   李二牛道:“若到了那日,牛兄我自是要帮你的。”   沈炼笑了笑,道:“不入红尘无是非,世间何处不红尘。”   他道歌寥寥,竟踏着河浪远去。   姮娥道性深厚,她道:“沈炼是什么意思,他是劝我们不沾是非,还是说是非躲不了。”   老牛道:“算了,我的因果自己了解,你们别管。”   李二牛道:“牛兄,这件事不用再谈了,你若遭难,我必助之。”   姮娥没有劝,心里有些担心,但也很高兴,他终归是他,依旧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   沈炼确实看出李二牛若是牵扯进老牛的因果,必然有劫难。可是他就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躲避。   他留下那句话,既是提点,又是对天意命运的感慨。   天心即人心,到了今时今日,才算看得分明。   他随着神秘的大河飘荡,到了尽头,竟是无垠的归墟。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中。归墟是妖师的老巢,但归墟的诞生跟妖师没什么关系。   一道剑意,惊动了沈炼。 第46章 问答   归墟之广,亿万里不止。而且最奇特的是这里的地形,正是一个天然的沟壑,并且无底。这种壮观,沈炼还是第一次遇见。   而那剑意就蕴藏在无尽归墟中,像是一阵风,似有似无,极轻极淡。换做旁人,未必就能注意到。   沈炼循着灵觉,跨越不知多遥远的距离,方才看到一个国度。   这个国家的建筑,都是人族的样式,但十分高大,随便一个房屋,都有数十万丈高,何止是巨人国度。   但现在这里成了空国,一个人烟都没有。   沈炼到了一处无比高耸的摩崖,那里有个石刻,上面写着:   列御寇乘风于此。   剑意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列御寇就是诸子中的列子,很是了得的人物。   沈炼从石刻上感受到列子一生的道悟,实是如风一般,无迹可寻。   这个巨人国度,或许曾经承载着一个伟大的文明,现今都随风逝去。那列御寇到此时,应当有感于斯,留下石刻。   故而沈炼从中,还感受到淡淡惆怅。   若是换做其他修行者,到了这里,见了石刻,或许算是得了天大造化,能从石刻中悟出绝世剑意,从此逆天改命,成为一代剑尊。但对于沈炼来说,除了惊奇外,确实没什么用处。   他笑了笑,自己成就至此,依旧有些俗心,倒是挺不错的。   不过既然来了这里,自当留下一点东西,沈炼在石壁上抽剑划出一道痕迹,平淡朴质,实际上里面蕴藏着破解列子剑意的妙谛。   他这是想起从前看过的武侠故事,生出恶趣味,若后人来此,只见列子的石刻,不见他这一笔,练成绝世剑术后,恐怕要被其他领悟这一笔的人死死克制。   当然这种事的发生,需要机缘巧合。   可沈炼心念一起,这种巧合的发生,将是水到渠成的未来。   一念而天地应,神游则万物从。   神之又神,妙之又妙,绝非外人可以理解。   沈炼再回头看那巨人国度,神通自动,心头就知根底了,原来这里是少昊统治的一个古老国度之一,里面住着巨人,在某一天少昊驱使了所有的巨人去做一件事,于是这里就荒废下来。   至于是什么事,从姮娥的话,他自然有了线索,从而推算出更多的真相。   兴许太昊和少昊正在归墟某个秘密时空中,但沈炼还是不打算追根究底,毕竟若是有冲突,那也是将来的事,那就将来再说。   他游兴尽了,便再回清水天。   沈炼不是第一次来清水天,却清楚此次过后,将来怕是不会再来了。   还是那处寒潭,清水在池边等着她。   她此刻玉足裸露,小腿搁在水面上,光洁明艳,比诸过去,多了一股风情。像是邻家少女初长成,终于识人面。   动人的清眸,正自瞧着沈炼,十分柔和。   沈炼心情却不好,这大概是清水最后的人性流露了。   他轻语道:“其实求道,未必定要无情。”   清水微笑道:“也不一定要有情。”   沈炼默然,他再劝就显得虚伪,何况他本可以不去取两盏灯。   现在三盏灯都飘在水池上,很有些莫名的魅力,散发的迷蒙灯辉,让现在的场景,总有种说不透的神秘。   清水继续道:“沈炼我问你一个问题,顾采薇、朝小雨还有紫玲,谁在你的心里份量最轻?”   沈炼苦笑道:“我似乎忘了你还是一个女人。”   清水捋了捋自己的一缕长发,随意搭在耳边,鬓发似一条流瀑。   她道:“你是觉得天下的女子都有八卦好奇的心么。”不待沈炼回答,清水接着道:“的确是这样的。”   “我现在倒觉得,不如不来你这里。”沈炼虽然这样说,却自然地坐到清水旁边,两人肩并肩,气息洽和。   清水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沈炼道:“倒也不难,到我这一步,实是可以说除我之外,皆是外物,故而该回答你,她们都是一般无二的分量。但我这个人偏偏就有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清水偏过头,道:“确实不同,因为你有时候挺傻的。”   沈炼坦然受了清水的挖苦,他当然知道清水是指他遵守承诺取来八景宫灯和玉虚宫灯。这确实是一件傻事,故而他没法反驳。   他回道:“确实没有完美的人,你看太乙道主不一样在你眼中优缺点么。其实不是因为不存在完美的人和物,只是我们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你问师姐、师祖还有小雨谁对我来说份量更轻,无非觉得我沈炼到底有没有常人之情。说实话,我初见师祖在幽河边上,惊鸿一瞥,当时心头渺然,确实有份莫名的悸动。   后来师姐照顾我修行十多年,日积月累,于我道心未坚中着实留有痕迹。故而我在人间回归时,终归能在一开始就记着她。   至于小雨,最开始我是有些厌恶,在经历许多后,不知不觉就有些相忘于江湖的味道了。   你说到底孰轻孰重,不过是问我如何取舍。   我也不怕告诉你,等我成了道主,哪怕她们万劫成灰,我也要将她们救回来。   在这一点上,我实是只取不舍。”   清水眸子里生出笑意,她道:“只怕你超脱后,就不是这份心境了。”   沈炼道:“可我现在确实如此想的。”   清水又道:“既然如此,那么青玄的人呢,陈剑眉、张若虚呢,你也要救回来?”   沈炼道:“是的。”   清水幽幽道:“你确实有点让我意外,不过我告述你,道主确实有随心所欲的能耐。可心欲之生,本就依托世间。若宇宙不存,自无随心所欲的说法。”   沈炼明白清水的意思,道主所谓的无所不能,建立在“有”的情况下。那就是天地万物存在,才有道主施展能的基础。   若是宇宙寂灭,自是无从谈起其他。   当然他们仍在世间,纵使了解再多,也是不明白道主的全部,只能一点点推测一些道主的特征,甚至去获得一些道主特征。   沈炼道:“我想做的事,只会去想如何做到,而不是去想如何做不到。” 第47章 云自无心水自闲   清水在鞠了一捧清水,然后洒落。   灯火映着清水,似万千星辰,寥寥落下,洒在她光洁的小腿上,于沈炼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美。那无关欲望,仅是对美丽,由衷的赞叹。   “你都不知道非礼勿视么。”清水脆生生道。   沈炼心道:她说话其实很好听的,不过怕是她一辈子也很少对旁人多说几句,更没人会注意她声音的好听与否。   他有些同情清水,至少他还有一些朋友,而清水大概一直孤寂着,才会跟他说这么多。   沈炼在清水的轻嗔下,犹自没有收回目光,缓缓道:“看见美丽的事物,自然而然多看一眼,又有什么奇怪的。我若避开,那才是心里不干净。”   清水竟略微翻了白眼,在她一生中,大概还没有过类似的举动,但今天她实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道:“如果是旁人,此刻已经被我一剑刺死了。”   沈炼微笑道:“那我有些受宠若惊。”   清水淡淡道:“不必,因为我刺不死你。”   沈炼莞尔,他觉得真是有趣。   清水说完,亦笑颜如花,确实有趣。因为她这句话,本就在捧着沈炼。   简而言之,你都那样厉害啦,人家打不过你。   当然这有些肉麻,实际意思却差不多。   沈炼本觉得清水大笑时,也该带些冷艳,就像夏日里凉风下的摇曳的荷花,但不是这样的。清水笑起来,有种暖心的味道,类似桃花,却不俗艳。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荣幸,毕竟除了自己,大概没有别人能看到她这样笑。   外人也不会相信名震古今的清水道君笑起来,如此暖入心扉。   清水过了好一会才收起笑容,她道:“我们谈了这么多,现在你该做你该做的事了。”   沈炼轻轻颔首,问道:“烤什么肉?”   清水道:“烤鱼吧。”   沈炼讶然道:“你不是不喜欢么?”   清水道:“我想吃鲔鱼。”   她根本不解释,直接说了要何种鱼。   到这时候,她才有些道君的霸气。当然沈炼自是不怕她的,却不忍心违她的心意。   他要造鲔鱼自是轻而易举的,却不够诚心,于是隔着无尽虚空,到地球的海洋里捞了一条最有灵气的。   这鱼地球是有的,其他地方却没有。   沈炼心念一动,就知道这种鱼的由来居然跟朝小雨还有点关系,那是她前身带到地球的。   清水看来了解很多秘辛,不过那也不奇怪。   谁叫她跟太乙道主的关系,很是神秘难解。   烤一条鱼,对沈炼而言太轻松了。   但他不愿意太快就烤好,因为等清水吃完烤鱼,就该到了再见时。   两人都不说话,清水极有耐性,也不催促。   这是她与众不同之处,她习惯了冷清,哪怕是千万年不说一句话,就算不是对此甘之如饴,但也不会有什么厌憎。   从这一点来讲,沈炼在道性上,还差她一点。   烤鱼的香气飘荡在水池上,清水道君凝望着烤鱼,准确说沈炼烤鱼的动作。   她不是在找那有什么玄妙的,大概只是想看看。   鲔鱼的体积差不多有半个人大,但还是在沈炼完美的手艺下烤的香脆酥黄,仅是闻闻,怕都可以让任何一个顶级的食客为之倾倒。   清水轻轻一指,剑气滋生,挑了一块鱼肉入口,默默咀嚼。   她吃的极慢,却不停顿,终归到底还是吃完了。   沈炼起身,悠悠道:“我该走了。”   清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沈炼叹了口气。   清水明白,再见时,她已经跟现在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她。   天道无私,天道无我,天道无情。   她要走到道的终极,动力跟沈炼是不同的。   其实她只想走到那个人面前,对他说一句,你做得到的事,我也做到了。   可她也明白,但凡她还有这个执念不肯放下,那也走不到那个人面前。   人生的痛苦,多在于这种矛盾中。   原来佛陀说,人生七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那真是一点都不差。如她,如沈炼,或许终归不能逃离这七苦。   真是悲哀又幸福的事。   清水注视着沈炼的背影远去,最后又说了一句,道:“我跟你一样,要做到的事,一定会做到。”   沈炼没有回头,没有停顿,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心头回了一句,那就看谁更厉害。   他出了清水天,还带走了顾微微,回到青霞山去。许多事从这里开始,许多事也从这里终结。   ……   青霞山,那座道观里。   沈炼和顾微微已经回来了半个月。   道观后面被沈炼开凿出一口清泉,里面时常倒映白云。如当年那副描摹清水道意的画像里的闲云潭影。沈炼将之命名为白云泉。   他在泉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到:   青霞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何必奔冲下山去,更添风波向人间。   水从山上冲到山下的人间,经过竹林,流波翡翠。   沈炼这些时日,一直都在教顾微微、白小鱼他们。他现在越来越接近至道,举手抬足皆有妙理流出。   想当初号称诸子中最厉害之一的孔丘,门下七十二弟子跟随他,都成了圣贤,甚至有几位接近子的境界。   如今沈炼比孔丘还要接近至道,故而不经意间的教化,都使他们有了脱胎换骨的转变。   不过要让他们一步登天,进入大罗,那就不能了。   大罗从某种意义,已经算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极致。至于大罗之后的进步,那就跟天运时势脱不了干系。   故而迈入大罗的存在,都可以称之为天骄。   古今罕见,不足大衍之数。   但现在越来越接近宇宙终结,那些古今罕见的天骄都要慢慢浮现出来。   甚至有些人就算境界不如他沈炼,但可能别有神异,给他带来一点出其不意的小麻烦。   还有一些属于先天神魔,后天得道,更是别有神妙,能够一时间瞒过沈炼的法眼。   不过等沈炼迈处最后一步,那些人都不算得什么了。   半月的时光,他将太易、太素、太极三大元神重新孕育成形,小有规模,提升到万劫不磨的层次。   终于要到再见孔宣的时候了。 第48章 闲话   夜摩天一直守在道观的门口,做个兢兢业业的看门子。若说他今时今日的修为,倒要比昔年镇守南天门的四大天王只强不弱,确实足以担当起给沈炼看门的重任。   他挺喜欢现在的日子,闲散,没有忧虑,后台硬的没人惹得起。   自从沈炼从天界八景宫取走两盏灯以后,确确实实成了世间最不能招惹的人物,这次的动静未必有当初猴子大闹天宫的声势浩大,但在明眼人心中,自有尺寸。   后来玄皇回了天界,没有找沈炼麻烦,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虽然没有人喊出来,可是那些稍微厉害点的神圣仙佛都默认了沈炼三界第一人的事实。只是没人愿意宣诸于口,毕竟也没人想得罪玄都。   但是神圣仙佛们都在行动上有所表示,比如说继承了一点青玄道统的长生观最近有些门庭若市,往来不少知名的仙佛,甚至一些颇为狂妄的魔道修士,都渐渐淡出长生观的统治范围。   毕竟根据传说,那长生观的山门所在,也是从前青玄的山门所在,谁知道沈天君会不会念着旧情。   但凡教沈天君一个不快活,只怕人家一个念头,就让你永生永世快活不起来。   昔年天帝天皇的强势,依旧有些老古董还记得。   向使当初太乙道主尚在时,一句话不说,世间也无人敢惹清水道君。有人不知道好歹,那个下场都是众所周知了。   沈炼如今自然及不得太乙道主,但威势逐渐接近了。   身后有着这么一株大树,夜摩天自然没有不知足。   不过他也有不爽快的地方,那就是觉心和尚跟他同在大老爷门下也就算了,连白小鱼都可以跟他地位差不多,真是有些不爽。   但他知道白小鱼认识大老爷在他前面,故而心头虽然有些不太爽,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琢磨着,什么时候教白小鱼知道谁高谁低。   夜摩天心里想着白小鱼,结果白小鱼就走过来。   他准备仰着鼻孔,故作不搭理。   白小鱼道:“老夜。”   夜摩天没有回话,闭着目,像是神游虚空。   白小鱼于是推了推,夜摩天心道,好小子这下叫你摔个大跟头。他暗生法力,准备将白小鱼震飞。   哪知道他法力一生,白小鱼手自然而然足下划出个圆圈,生出股柔和之至的力道,轻飘飘将他的魔神之力化解。   尘土轻扬,白小鱼安安稳稳立住,微笑道:“好个老夜,我奉观主的法旨,你也敢对我动手。”   夜摩天暗自里还是有些意外,这小子竟能将太极之道领悟到这个程度。但他听到沈炼有法旨,不及细思,忙不迭起来,恭敬道:“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白小鱼道:“观主让我们下山一趟,去一趟神都,给皇太孙送这件宝物过去。”   说完之后,白小鱼亮出衣摆,上面挂着一方钤印,半黑半白,透出太极的道韵,浑融一体,无休无止。   夜摩天这才明白适才白小鱼如何抵挡住他的暗力,原来跟老爷新练出的宝物有关,难怪他太极之道精进如斯。   白小鱼大咧咧笑道:“我刚才可不是靠这玩意。”   夜摩天露出不信的神色。   白小鱼得意道:“我适才去见老爷时,他正在雕刻这钤印,我就在旁边看着,便染了道气,刚才道气未散,自然而然就把你的力道化解了。嘿嘿,托你的福,我现在倒是将刚才的领悟,大部分都化入神髓之中。”   夜摩天道:“真是便宜你了。”   白小鱼道:“你不服气我,我也不服气你,等我修成本事,哼,到时让你瞧瞧小爷的厉害。”   夜摩天生长在他化自在天,行事本就邪性,也不管他和白小鱼都是沈炼座下,直接道:“你敢的话,我就把你打死。”   白小鱼见他神色冷酷,心下到底有些怂,嘴上不肯示弱道:“我才不怕。”   他心里琢磨着,觉心大和尚最近修行金刚劫,等他出关后,我顺势给大和尚说说夜摩天,不用我动手,他们两个都能斗起来,我就在一旁看好戏。   夜摩天可不知道白小鱼的心思,毕竟他虽然从前是魔主的麾下,可到底对于心魔之道,知之不详,何况青霞观附近,任何心灵秘术,都要失效,甚至神通法术,都会自然而然威力大打折扣。   那不是沈炼故意为之,而是道韵流动下,潜移默化,导致如此功效。   两人吵吵闹闹,当然也不会真的动起火气,否则惹得沈炼一个不高兴,肯定是有苦头吃。他们倒是不敢懈怠沈炼交待的任务,故而很快就一起下了青霞山。   如今青霞山灵气越盛,导致整个青州都变成了千里沃土,时有祥瑞。   周遭不少飞禽走兽甚至一些草木虫鱼都渐渐开了灵智,有些入道的基础。   这一切的变化,都跟沈炼有关。   毕竟圣人出没之地,周围不百鸟朝凤,已然是低调了。   待得白小鱼和夜摩天下了山,沈炼亦分出太极元神,去见了顾微微。   他太极元神,跟自己形貌一般无二,不过身上时一袭白色道服,仅是袖口有太极的图案。神气飘然,似随时都能化风而去。   其风姿神采,恐怕要将世间所有的仙家比下去。   顾微微道:“你这次去见孔宣,究竟是什么事?”   沈炼将若兮的事说了一遍。   顾微微听完后,道:“原来如此,那你该早点去。”   沈炼道:“我虽是太极元神化身出去,本尊犹自在观中,但最近一直都要体悟大道,恐怕无暇教你更多,我刻了一副太虚道解,就在白云泉那里,你有空可以多做观瞻。”   顾微微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还有个事要给你说,如今我觉醒前生大半,许多事也想起了,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沈炼道:“师姐但说无妨。”   顾微微道:“我想将咱们的太虚神策作为道基,另立青玄法外别传,如当年长生观一般。”   沈炼沉吟一会,说道:“此事得等金蝉年长后,你去问他。”   顾微微一笑,道:“也是,毕竟法理上来讲,金蝉才是咱们青玄的教尊了。” 第49章 明还日月,暗还虚空   不死宫如今已经被孔宣搬到了人间界,位居西南某地的苍穹上,同人间遥遥相望,夜里偶尔有人看到不死宫的朦胧辉光。   本来不死宫有精火气息,常年干燥,最近却周围云雾缭绕,水汽蒸腾。   那是因为静姝的缘故,她新晋修行绝顶之境,尚且没有想匹配的法力,故而呼吸间元气如潮水被她吸纳,吞吐间就有北冥玄水吸引天下的水之精气,朝不死宫涌来,跟火气交功,自然就有了云气露水。   此时不死宫上空,聚集着浓厚的雷光,轰隆隆声不绝,但被天罡气隔断。里面有个少年,盘坐雷光之中,静谧出尘,正是孔宣。   这些时日,孔宣变得越发年轻起来,眉宇间的凌厉孤傲也被隐去,看起来就像柔弱的清秀少年,不禁一场风。   但若真将他当做柔弱少年,那就大错特错。   至少静姝深悉孔宣的厉害,甚至让她如今的修为都看不见根底。   她进窥无上剑道,天地万物的变化,皆可用在绝仙剑的变化中,可现在观看孔宣在雷云修行,完全没法窥出其中的变化。   静姝清楚孔宣必然以五行阴阳为根底,正在演练大法,可一点窥视不出阴阳五行如何被孔宣运转。   那自然是孔宣的法自具一格,不同日月虚空交征。   静姝道:“从前听祖师讲道,说若求至道之境,必然‘明还日月,暗还虚空’,如今大明王怕是正处于这种过程中,真是羡慕。”   她身旁的魁漓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他被沈炼废去一身苦功,也算是了却跟天地的大因果,谙合‘明还日月,暗还虚空’的妙谛。”   静姝将魁漓身上飘飞的绿色丝带握在手里,反复摩擦,轻笑道:“这样你就不用为他在心里抱怨沈炼了。”   魁漓道:“那你呢?”   静姝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魁漓拍了拍静姝缓缓伸向自己衣襟内的手,道:“你得到绝仙剑,练成如此剑术,就跟青玄有了天大因果,这个还不清,我看得肉偿。”   “你真是越来越坏了,我要还债,也是拿你去抵债,怕是你还巴不得这样。”静姝指尖流转如丝如缕的剑气,想要去挠魁漓。   她剑术业已通神,魁漓虽是天资不凡,但到底修行未至绝顶,避开不得,惊动仙窍,咯咯笑起来。   过了一会,她几乎瘫软道:“好姐姐,我不取笑你了。”   看到魁漓求饶,静姝才得意罢手。   魁漓忙避开静姝一些距离,才道:“我也去找沈炼求一场天大的机缘,看到时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打算怎么求我?”清妙的男子声到了魁漓和静姝附近。   两人一惊,顺着语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道服的青年男子正在远处,对着两人轻笑不止。   不是沈炼,又是谁来。   魁漓和静姝各自尴尬,没想到沈炼会在这时候就到了。   以他的修为,刚才的话,自是尽数入了耳。   静姝忙道:“沈炼,你来这里,都不通报一声。”   大约因为此时沈炼身上的气息温和,静姝也大起胆子,敢率先问罪这实质上的世间第一人。   其实这也是她骨子里已然深入绝仙剑的剑性,难有畏惧的情绪生出。   想当初诛仙四剑,杀的天上地下的神圣仙佛闻风丧胆,血流成河,何曾怕过谁。况且通天教主的脾性自然而然感染剑性,自是无畏任何存在。   陈北斗就是深得剑性,练成了无法无天的胆气,只是最后撞到了沈炼这块铁板上,才黯然陨落。   沈炼自不会同静姝生气,不过瞧她样子,就大概知道她逐渐被剑性影响,将来若有剑平不了的事,便是她生死大劫。   可惜他不能提点,因为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放弃剑道。   她自然是不肯的。   沈炼更加体会到命运的无可奈何。   他一步上前,离她们更近,虚空似在此时生出一块平地,供他落脚。他道:“天地都是我的屋子,我不曾出去,何谈进来。”   静姝嗤之以鼻道:“你又来讲玄理,真是无趣。”   沈炼笑道:“好了,总不能让我向你们赔罪吧。”   静姝道:“那可不敢,你要是赔罪,我们也受不起。”   她倒不是挖苦,而是实话。   沈炼可谓天地至尊,连天道都要礼敬他,他若向人赔罪,别人若无相应的地位,自有报应。   静姝虽是修行绝顶的境界,可是终归不算万劫不磨,平白受沈炼的赔礼道歉,那是自惹麻烦。何况魁漓比她修为还低不少,届时麻烦更多。   魁漓的境界还明白不了这个道理,她还以为静姝在和沈炼斗气,怕终究惹出不愉快,于是道:“沈炼你要等他一会,要不回宫里,我给你沏茶。”   她还记得上次沈炼要喝祖茶树的神茶。   沈炼道:“不必了,孔道友很快就结束。”   魁漓和静姝两人望向雷云,肯定看不出要结束的样子。可是沈炼既然如此说,就不会有错。   于是便等着,果然三个呼吸不到,就风流云散,孔宣从天上走下来。   他身周居然自有大道玄音悠悠作响,余音不绝。   若是有道之士,必然会说这是“与道合真”。   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沈炼心头赞叹,孔宣果然天纵奇才,他竟然将自己的道性同天地间无处不在的五行大道结合为一体,自己虽然没有法力,可随时能能调用五行大道。   既维持住“明还日月,暗还虚空”的境界,又能保证惊人的战力。   就算沈炼要灭他,都得将他的道性从宇宙中的五行大道彻底抹去,方才能成功。   这不是很容易的事,甚至有些伤害宇宙本源,引来天罚。   沈炼纵自身不惧,也得顾忌身边人。   孔宣有此依仗,并无志得意满之情,因为在他能看出沈炼来得不过是一化身,却依旧给他极大的压迫感,隐约间跟阴阳大道完美锲合,不输于他现在的状态。   他本以为自己进步很大,如今却隐隐有些受挫。 第50章 前因后果   两女引路,孔宣作陪,施施然四人就进了不死宫。   到了待客的内殿,沈炼眉头一拧,对着孔宣道:“若兮竟已经离开了。”   孔宣微笑道:“昨日我就放了她。”   魁漓十分惊奇,静姝若有所思。沈若兮离开之事,竟能瞒过沈炼,对于两女来说,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这应该是沈炼没有多关注,否则决计瞒不过,但也足以教人意外。   沈炼略作沉吟,便对魁漓道:“你不是要给我沏茶么,和静姝一块去吧。”   魁漓担心地看了孔宣一眼,孔宣从容自若道:“去吧。”   他这样一说,魁漓暂时放下心,拉着还想看戏的静姝离开。   静姝极是幽怨地看着魁漓,泪眼汪汪,魁漓根本不管。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沈炼和孔宣各自安坐,气氛凝滞。过了一会,孔宣才道:“我这不死宫如何?”   沈炼道:“极好。”   孔宣道:“实际上再好的东西,都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你应该比我先清楚,所以我对你的做法有些不理解。”   沈炼道:“你出生的时候应该是龙汉之初,那时天地初分,尚无多少生灵,人情礼法更是没有,任性自然便是主流,如你这般神魔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用在意其他,是么?”   “那时候,这是常态,唯一能做道理的便是拳头。”他笑了笑,接着道:“到现在,这个道理依旧是最大的道理。”   沈炼神气寂然,却又仿佛静水流深,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淡声道:“你既然承认这个道理,便该理解我的做法。”   孔宣不禁苦笑,他道:“你确实是最有道理的,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沈炼神气一变,十分柔和,悠悠道:“凭你是做不到放走若兮,教我不察觉的。现在我大概清楚了一件事,道主即便超脱,也是有办法干涉世间的,对么?”   孔宣叹口气道:“我知道这种事根本就瞒不过你,请你到不死宫,虽是我的本意,也是替人给你带句话。”   沈炼道:“你背后是上清道主?”   孔宣摇摇头。   沈炼露出了然的神情,说道:“原来是佛陀。”   孔宣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以为是菩提道主,你怎么猜到佛陀的。”   沈炼微微一笑道:“毕竟我们见过菩提树。”   孔宣现出羡慕且遗憾的神色。   沈炼又道:“现在我亦明白一件事了,我的炼神之法,根本不是上清道主所为,应该是曾在上清道主座下修行的佛陀所为,他既然超脱,且修过上清法,自然也能将那炼神法弄出来给我,这样大概就能解释,为何我能替代叶流云去青玄道宗。佛陀和太乙道主间确然是一直有矛盾的,这种斗争尚且延续到了他们超脱之后。”   事到如今,沈炼算是清楚了自己有今日成就最关键的一步来源。当然并非说他一切成就,都是在佛陀操纵下,而是在佛陀和太乙道主的斗争中,沈炼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个机会,直到后面,截断万古,将这一段故事坐实,那就再也没法推翻了。   其中自然也可能有其他道主的干涉,但佛陀和太乙道主的斗争才是主旋律。他沈炼便在这复杂的斗争得到机会,将比任何人都更可能成为第九位无上超脱者。   只是他有一点,还是不清楚,其实佛陀和太乙道主都超脱了,又何必斗争。   若是按照既定的剧本,应该是叶流云如他这样,渐渐混元无极,最终超脱。从而上清道主、太乙道主、青帝等出自一源的存在都成了道主。佛陀既然跟上清道主有过师徒的情谊,又何必做这个恶人。   但这个疑惑,怕也只有他成了道主才能解开。   孔宣道:“说来,我也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自然不能窥见‘明还日月,暗还虚空’的境界,当然我不到这地步,自然也没法替佛陀给你带话。”   沈炼道:“我知道了,他让我还他的因果。”   孔宣道:“你猜到就好。”   沈炼道:“那我也有话还给他,沈炼不欠佛陀什么。”   孔宣愕然,他正色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炼笑了笑,说道:“我这样回答,佛陀只有高兴的份。”   孔宣更难以理解,他道:“如何说?”   沈炼道:“等我超脱后,你就明白了。”   孔宣心道:你大概是太过自负了,欠了佛陀因果,如何能够超脱。   沈炼似是知道他心内所想,道:“茶来了。”   魁漓和静姝果然就端着茶进来,茶烟袅袅,在空中竟然组成凤凰的形状,那是因为曾经凤祖曾经在祖茶树上栖息过,留有道韵,故而在魁漓的凤凰真火的烹煮下,激发了潜藏的凤凰气息,显化在茶烟中。   孔宣却有些奇怪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魁漓道:“你不是说让我现在进来。”   孔宣道:“我可没说。”   他说完后,就看向沈炼,这家伙竟在不死宫都能用以假乱真的手段,教他无从察觉。他更是失落,待到魁漓奉茶,方才回过神,品着珍藏的祖茶,却不是滋味。   沈炼一饮而尽,浑然不是品茶,而是牛饮,瞧得静姝大翻白眼。   她道:“魁漓妹妹,下次有什么好东西,别拿来招待沈炼,给我多好。”   沈炼笑道:“我本来想着向镇元大仙讨要几颗人参果,用来送给你们两个,这下看来,倒是只用送魁漓了。”   静姝道:“魁漓妹妹,你送点祖茶给沈炼带回去。”   魁漓莞尔一笑,经过静姝的打趣,大殿气氛缓和许多。   沈炼虽然知道若兮离开了,却也不急着去找,而是撇开刚才和孔宣的话题,论起道来。   孔宣本来以为沈炼不会跟他讲什么真正的高深的道悟,没想到沈炼竟然不跟他避讳,说起阴阳来。   先天五色神光本就根植于五行之道,而五行和阴阳更是脱不开关系。触类旁通,孔宣这五行大道的旷世宗师,竟也收获匪浅。   而旁听的静姝,更是听得眼中泛起异彩。只是魁漓,境界不够,觉得晦涩难解,收获不是很大。 第51章 修行   过了不知多久,这场论道才结束。   沈炼周身泛出阴阳二气,凝为道德,一时间整个内殿都沉浸在道韵中,不死宫的凤凰受到感染,竟纷飞作舞。   百鸟朝凤已然是异象,现今却是数百头凤凰朝向沈炼。   这是因为凤凰秉承大道,先天就比其他族类更容易修行,故而对于沈炼的道德之气,感应深刻,不由现了原身。   不死宫除却孔宣和魁漓外,也只有数名凤凰族人保持了人身,没有显出原形。   凤音清越,如击金石。   沈炼和孔宣停止论道,不待余音消散。沈炼微笑道:“不知不觉,竟如烂柯,人间已然过了五十年。”   烂柯是个神话,曾经有个樵夫砍柴的时候到了山中,看到有几位童子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唱歌,樵夫就到近前去听。童子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樵夫,他吞下了那东西以后,竟然不觉得饥饿了。过了一会儿,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樵夫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了。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沈炼和孔宣谈玄论道,亦是如此。   旁边静姝和魁漓的感官中,其实只是短短一瞬,实则人间五十年过去了。   沈炼接下来离开不死宫,他现在是先天五太之一的太极化身,正好合适游历世间,将化身圆满至混元无极。   以太极为根本,察知世间,看似是迷离恍惚地看待万事万物的现象和本质的人生态度,以及这种思维方式本身,实则包涵着清醒睿智的哲思,其终极目的是希望自身能顺应大道至德和自然规律,不为外物所拘,“无为而无不为”,最终到达一种无所不容的宁静和谐的至高境界。   最先做到这一步的是太上,太上之后做到这一步的是庄子。   庄子之后,再无人可以做到。沈炼和玄都都暂时未到这个层次,但他们都有很大可能领会。   沈炼行走人间,愈发触及那无上的太极之道的精妙,渐渐道心中能看到一个太极图,太极之道的本质,里面有两个小点正在接近太极图的阳中之阴和阴中之阳。   这正是沈炼愈发接近太极本质的成果,同时他头上自然而然生出庆云,玄光垂下,像檐前滴水般。   “爷爷,那个人的好奇怪啊,为什么要在自己头上下雨。”稚嫩的童声,在昏沉的沙漠里响起。   那是一驾牛车,拉着爷孙两个,正在荒地上前行。   老者顺着孙子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头上有云朵滴水的人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童儿惊喜道:“他过来了。”   现在炎炎夏日,日头正盛,老人和小孩都戴着荷叶,遮蔽日头,但也大汗淋漓。可他们看到那怪人过来后,只觉得从头到脚竟是无比清凉。像是喝了冰镇酸梅汤。   不,比冰镇酸梅汤还要爽快。   小孩只觉得这个怪人真的很好。   可是怪人靠近他们后,头上的云朵就消失了,让小孩好奇道:“叔叔,你的戏法怎么玩的。”   老人正色道:“不知道长是修行正道的哪家哪派出身?”   沈炼朝着老人道:“你叫张若虚,当过宰相,深得女皇帝信任,最近却因为立储之事被罢相。你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其实深得臣民爱戴,落到如今田地,你可想过为何?”   老人道:“看来道长挺了解我的,我隐居边陲,早就不想跟庙堂的事接触了,陛下罢我相位,亦是我的心愿,不然哪来如今的天伦之乐。”   沈炼悠悠道:“你学究天人,通古今之变,就老死乡野,不觉得遗憾么。”   老人道:“前代的圣贤,都隐没无踪,不见他们个个都遗憾。”   沈炼笑了笑,指着老人腰间的一枚钤印道:“你知道你腰间的太极钤印由来么。”   老人不知道这个道长又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正色道:“这是皇长孙所赐。”   沈炼又道:“你可知道皇长孙从哪里得来的?”   老人道:“听说是青霞山一位道长送的。”   沈炼道:“那人就是我。”   老人奇道:“你就是沈炼。”   沈炼微微笑道:“怎么不像?”   老人道:“我一直听过你的名字,本以为你怎么也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   沈炼道:“要变成你说的那样也容易,不过你当清楚修行入道后,要老或者年轻都有许多办法。”   老人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有个朋友是当代大儒,他主持道藏编撰,说领悟了古时候养气的法门,本来要教给我,可当时我国事繁忙,就推辞了。这二三十年间,他确实越活越年轻,原本头上还有些白发,在我离开神都时,居然都白发变黑了。”   沈炼道:“那人叫卢守义吧,他也是骗你的,不过是为了教你练气法门,找了个说辞,哪知道你竟不学。”   老人沉吟道:“现在想一想,真有你说的可能,他为这事,找过我多次,可我当时实在没空,现在年纪大了,怕也是没法修行了。”   他毕竟当过宰相,对于仙佛之事,多有耳闻目睹,不像普通的学究,敬鬼神而远之。   沈炼笑道:“任何时候都可以求学问,修行亦是学问的一种。现在不晚,要不我教你。”   老人奇道:“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教我。况且沈道长你的名字我虽然听过几次,可是说你名字的人,好似都很怕你,现在看来,你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沈炼轻轻一笑道:“你们的陛下说过我么?”   老人道:“没有。”   沈炼道:“那我得去说说她,但在此之前,你得跟我学道。”   老人面露难色道:“我这身子骨怕是难有成就,要不你教我孙儿。”   沈炼道:“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我不怕费事。”   小童听了半晌,脆生生道:“爷爷,我们一起学,比谁学得更快。”   老人露出慈色,不过他对沈炼的身份依旧存有疑虑。可是看到沈炼刚才走过来时头上有云朵滴水,那自然是道术不假,至少也是修行人。   凭他对传说中那沈炼的只言片语了解,知道这个沈炼在异人中地位极高,料来不会有人假冒。 第52章 皇长孙   天上有天国,人间有天朝。   自从圣后证了人皇道果,整个赵国就急速扩张起来,短短五十年,已然吞并整个元洲,混一宇内,治下生民何止亿兆。   本来如此大的国度,绝非人力可以统御,偏偏圣后天纵之姿,于各州各府重建神明体系,州有城隍,村有土地,神权和皇权下乡,真正做到了至极的统治。   圣后得人道,行天道,神圣至高。她修为早已抵达大罗之境,故而纵国事繁杂,亦被她聪明睿断,将整个国家平稳运行下去。   故而朝中大臣,哪怕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但圣后一句话,便可以令其罢官。真正可谓朕即天下,家国一身。   当然若换了其他人当人皇,若无她这般强悍的元神,理清国事家事天下事,便不得不依靠官吏。不过她也不是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只是重要事情圣明独断,其余事便是官吏和她所封神祇交叉办理。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古往今来权力最大的统治者。   随着天朝壮大,万国来朝,她对人道的统御愈发得心应手,渐渐感应到虚空中有莫名的劫数即将降临,同时魔界亦是她另外一个心腹大患。   魔界成形不过五十年,可里面的魔帝秉承魔道,为天道厌弃,不入三界六道,徘徊世间之外,偏偏实力与日俱增飞涨,且有一个叫做彼列的魔神暗中阻扰女帝去早早根除这个大患,导致今日,魔界已然尾大不掉。   兼之魔界生灵悍勇,最近更有一些魔民从魔界出来,为祸世间,引起了圣后的警惕。   五十年时光,不足以让她荡平佛道,内患尚未平定,虚空劫数时刻都可能降临,让她日子不像外表那样风光。   在赶走张若虚后,圣后其实也有些后悔。毕竟此人可以算是她跟青玄沟通的桥梁,但她又决不能容许自己的一切都拿来成就那个小子。   驱走张若虚这个凡人宰相,正是她矛盾心态的体现。   毕竟若是狠绝一点,直接杀了便是。   不过既然魔界渐渐为祸人间,她就让陈金蝉去解决这件事。他做得好,自是好事,做不好,也损了他的英明。   陈金蝉本来该姓赵,为皇长孙。   可圣后既然下诏令诛杀太子一家,便不许这个来历不明的遗腹子姓赵,断绝他的法理。为他将来得国,制造阻碍。   虽然民间犹自承认这个皇长孙,但名义上皇室是不认的。   即便如此,陈金蝉在神都亦久有贤名。   何况他的老师,更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卢守义。而作为弟子,陈金蝉更清楚卢守义可谓行走在世间的圣人,比拟诸子。   圣后的诏令很快到了陈金蝉那里,他接过旨意,便去卢守义的家里。   卢守义的居处,十分简洁,既无万卷书,也无万贯财。孑然一人,没有奴仆。他曾在讲学时说过: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无心而慧,食木者多力而拂,食草者善走而愚,食叶者有丝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捍,食谷者智慧而夭,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卢守义自诩为不食者。   陈金蝉开门见山道:“陛下命我讨伐魔界流散的魔民,还西荒清宁,可是又不给我神兵天将,这当如何?”   卢守义道:“驱除魔民,还百姓安宁,是一件好事么?”   陈金蝉道:“自然是好事。”   卢守义又道:“你应该做么?”   陈金蝉道:“义不容辞。”   卢守义微笑道:“那你何必来问我。”   陈金蝉迟疑道:“我是觉得此事麻烦,还想求教老师。”   “做什么事都会有困难,但真去做,那就世上无难事了,重点在于有心二字。你若要建不朽之功,今后就少来问我。若是只求长生自在,那很简单,我带你回青霞山。”卢守义注视着面前已经有了五十岁的弟子。   他随着自己读书明理,自有食气神明的办法,故而不见老。举止翩然,心有正义,符合卢守义对他的期望,但这还不够。   卢守义想陈金蝉走出自己的道,不求到达沈炼那地步,也希望他成为青玄道宗第二出色的传人。   为此,他没有追随张若虚离开神都,偿还前生的师徒之情。   陈金蝉心道:“我虽然跟随老师懂了许多,可是不擅长刀兵征伐,更不精于神通道术,那魔民个个凶悍,仅凭自己,怎么能将他们都收拾了,还百姓安宁。可是老师像是要我自己找办法,看来也只有靠自己了。”   他不是个畏难的人,却有权变。若是老师愿意相助,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再想其他办法。   陈金蝉向老师告辞,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叫他。   “皇长孙,请留步。”说话的人是女道姑,手上提着一朵荷花,露水盈盈,却不滴落。   他认得这个女子,旁人都称她为何仙姑,连陛下都召见过她,跟她谈论仙道的事。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仙姑突然来找他。   他顿住脚步,朝着何仙姑作揖。   何仙姑慌忙避开,似是不愿受他的礼。   陈金蝉只道何仙姑认他这个天家长孙,故而不肯受礼,心下有些好感,问道:“仙姑,唤我留步,有什么事?”   何仙姑道:“我听说陛下令皇长孙去解决魔民作乱的事,心想你不擅长征伐之事,恐有麻烦,故而特来相助。”   陈金蝉道:“多谢仙姑了,不知仙姑如何助我?”   何仙姑微笑道:“我这里有一卷天书,上面有撒豆成兵的法门,亦有呼风唤雨的手段,足以平皇长孙的忧虑。”   说完之后,何仙姑取出一卷竹帛,上面道气氤氲,一看就是神物。   陈金蝉接过,入手便觉得极是沉重。   他道:“这卷天书,是否出自玄女宫?”   何仙姑讶然道:“皇长孙如何得知。”   陈金蝉道:“老师对我谈过世间的道门仙宗,更说过其中各自的长处。撒豆成兵和呼风唤雨虽然别家都有,但以玄女宫的最为高明,我还想到以前太子妃也是姓何,跟仙姑同姓,也是出自玄女宫,不知跟仙姑是否有关系?”   何仙姑道:“太子妃确实是我的远亲,但我的修行之路跟玄女宫没多大关系。” 第53章 可曾听过“青玄”二字   陈金蝉一直注视着何仙姑,他的精神在卢守义五十年培养中,早已抵达仙佛神圣的层次,如果他认真练气,或许要不了多久,长生道果就可以唾手可得。   因此敏锐的灵觉告诉他,对面这位美丽的道姑,实是半句假话也没有。   但他此前的判断,应该没有错。陈金蝉说道:“仙姑尚未告诉我,这天书是否出自玄女宫。”   何仙姑看到陈金蝉诚挚的眼神,便知道很难搪塞过去,好在她不必隐瞒到底,微笑道:“皇长孙可以叫我的名字何香,至于天书,确实来自玄女宫,我也不瞒你,这是玄女娘娘亲自要我送给你的。”   陈金蝉沉吟道:“玄女娘娘如何会突然向我示好?”   九天玄女亦是一尊古老的仙家,就算没到大罗,那也是仙家中顶级的人物,远超过一般的太乙真仙,如何会对他这位不算得势的皇长孙示好。就算他将来前途远大,如玄女那般人物,大可不必在此时得罪如日中天的陛下。   毕竟现在的陛下言出法随,可谓古往今来最强势的人皇了,连三皇五帝,都有要被比下去的趋势。   何香突然走近,低声道:“殿下的身份并不寻常,我们这些人都盼着殿下好,还请你不要疑虑。”   陈金蝉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身份都是有所猜疑的,因为陛下虽然厌恶他,却仿佛有所忌惮,而老师更是对他隐约有些恭敬,那绝不是因为他皇长孙的身份,如今这位神秘的道姑亦隐约有类似的态度,加上玄女的示好,让他更增疑惑。   他知道老师卢守义或许知道答案,但老师既然不说,那自然还不到知道答案的时候,于是陈金蝉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坦然接下天书,对何香道:“那就多谢了。”   何香没有和陈金蝉寒暄多久,不一会两人就分别。   之后何香就到了城外运河上的一座画舫,雕栏玉柱,香气四溢。里面莺莺燕燕,都是女子,在一人引领下,上了画舫顶层,映入何香眼中的是个女子背影。   她穿着一身浅紫色衣裙,缓缓转过身,可以让何香清晰看到她的眉目。   饶是何香非是第一次看到她,但每次都有心潮起伏。   因为女子的眉目,跟恩师沈炼确然有种神似。   而她正是玄女娘娘,世间女修,能排到前十,甚至前五的人。   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比起她来,如萤烛之火,对方恰然算是皓月之辉。   这位娘娘不但面上冷清,行事亦风烈。近二十年来,玄女宫的风貌大改,如过去还有何淑英那等不成器的弟子,在现在的玄女宫已经看不见了。   如果沈炼在这里,自然认得出玄女就是若兮。   可惜何香并不清楚自己师傅沈炼和玄女的关系,否则现在心里的忐忑,应该能消去不少。   玄女清秀姣好面庞,略带着一丝冷意,她瞧着何香,说道:“陈金蝉离开神都之后,你就暗中跟随他,若是实在遇到他没法处理的危险,你就暗自相助。”   何香对玄女的敬畏既有对方跟沈炼眉目神似的原因,亦有对方确实修为了得缘故。实际上除却性格稍冷外,玄女对她帮助良多。至少何香请教玄女修行时,对方往往一语中的,且并不藏私。   同时何香心里也有一点很意外,那就是她的修行之路,实质上起于沈炼的教导,和她目前遇到的其他修行人差别不小,偏偏玄女好似对她的修行路数知之甚详。她隐约觉得这不是巧合,况且那位皇长孙体内暗藏的气,亦跟她修行的法力本源,有所吻合,似是同出一源。   由此联系起来,她真的想问一句,玄女是否跟恩师沈炼有关。   听到玄女的吩咐后,何香暂时压住心头疑问,回道:“我一定做好这件事。”   玄女又道:“道家求长生逍遥,魔道修任性自我,追根究底,实则有相似的一面。这一路过去除魔,对你的修行也有不小的帮助,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注意,那就是遇到了魔帝弃,就赶紧逃。”   何香绝不是第一次听到“弃”这个名字,可从玄女口气里,仿佛那位魔帝,当真是极为恐怖,连她亦要忌惮不已。   她好奇道:“魔界不过诞生五十年,弃据说是随着魔界一起诞生的,如此短的时间,她真能比许多前辈仙佛都厉害?”   玄女道:“魔道因悖逆天道而存在,弃是应魔道运势而生的魔帝,如果要找一个对比,那她的根脚应该同血河道人这等宇宙开辟诞生的神魔等同,五十年时光,足以让她取得类似大罗的成就,在顺应宇宙衰落运势的过程中,她的圣魔元功将愈发不可思议,甚至有朝一日毁灭整个人间都不稀奇。你就算苦修千年,未必就有人家一日的成就。”   何香听到玄女如此盛赞魔帝弃,心头既是震惊,又有些不服气。因为她算生天生道骨,进入仙佛层次的速度,实是快得惊人,悟性可谓上等。说她及不上魔帝,她可以心服,但千牛修行,不敌人家一日,那就让她不忿了。   玄女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修行速度,并不代表什么。时来天地皆同力,一个凡人得了运势,亦可以短短时间化为真龙,覆雨翻云。修行的结果,往往比你用多少时间抵达什么境界更重要。”   何香听后,细细思索,终于有所触动。   她朝玄女深深作揖,这是真心实意的。   玄女嘴角轻扬,道:“你若是还心有不忿,我以后都不用对你说这个道理了,更会让我失望。”   何香闻言,心头一动,道:“娘娘,仿佛对我有别样的照顾,不知是什么原因。”   玄女淡然道:“你早就想问了,那我就回答你,只不过因为你我本就有渊源,你行走世间有些年头了,可曾听过青玄二字。”   何香为人慈和,确实交往了不少仙佛神圣,知道了一些秘闻,但“青玄”二字,她只听过一次,那还是她从长生观的寻幽真人那里得悉。 第54章 旧事如潮   寻幽出身长生观,名门子弟。而何香乃是近百年来,最风姿绰约的女仙。两人相识,好似人间才子佳人一般,本当擦出一些火花。   但何香对寻幽另眼相看,倒不是因为寻幽的天资才情,而是因为寻幽同样受过沈师的教导。   大约是这个缘由,两人确然投契。某日寻幽和何香谈论世间玄法,寻幽曾感叹道,当今世间的仙宗,再无一家有当初青玄一百零八法的那般底蕴。   何香好奇,问青玄有何来历。   寻幽就忌讳莫深,顾左右而言他。   自那时起,何香就对青玄有了映像,而且对这个词有种难言的亲切感,好似根植于灵魂深处。   如今玄女娘娘在她面前提起,让她惊讶之余,灵魂生出悸动。   玄女妙目凝在天外,空寂虚无,神形飘渺,整个人好似无所依靠,如若春梦一场,随时可能在世间消失,不留痕迹。   何香敬佩不已,她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可能没法达到玄女娘娘的境界,可是内心不由自主向往。   玄女清妙的语声涓涓小溪般流入何香的感知里,“青玄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两万年前。它的创立,跟太乙道主有不小的关系,但青玄真正的诞生来自于一把剑。那是天地开辟前就诞生的六把杀剑之一,故而这六把杀剑又称之为先天杀剑。”   当玄女提到先天杀剑时,何香灵魂都生出战栗,那是源自灵魂本能的畏惧。仿佛那先天杀剑实是一切仙佛神圣的克星,教他们日夜不安。   玄女的语声,没有停顿,继续似溪流,淌入何香心灵。   “那把杀剑叫做元屠,它本是血河道人的佩剑之一,后来剑灵转生,拜入太乙道主门下,聆听大道玄妙,自号元清,便将当初太乙道主讲道的青玄仙山立为青玄的道庭所在。   万载过去,青玄人才辈出,新创的玄法不胜枚举,后来有一代青玄掌教,深感门中道法太多太杂,不利于后辈选择,故而去芜存菁,留下一百零八门道诀,俱是玄门正法,直指长生妙道。   后人若是新创道法,能胜过前人之妙,便可以替换其中一门跟新创道法类似的道诀,留下一百零八法之列,这也是青玄历来弟子的无上殊荣。   在那万载风风雨雨中,青玄历代传人,终于出了一个绝世奇才。”   说到这里,玄女忍不住顿了顿。   何香心里隐约有个感觉,莫非那个绝世奇才,就是沈师。   可是这时玄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看穿她的小心思。何香心有所悟,自己猜错了。只是不理解玄女娘娘眼中为何流出轻蔑,难道是沈师不足以和这个绝世奇才并列,或者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在里面。   何香来不及思索,玄女继续道:“那也不叫横空出世的绝世奇才,只因这个人很久以前就进了青玄,只是他从来只顾在珍藏典籍的太微阁里参悟玄法,久而久之,同辈中人都已寥落,渐渐地连青玄中人,都几乎不知道自己门中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甚至只当他是在太微阁打杂的老人。   但一件事的出现,终于让这个人名震世间。那是有一天,一个身穿血袍的男子,来青玄论道,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败尽当时青玄的人杰。后来那人就携着立下的威势,强逼青玄掌教带他去太微阁,见识一百零八法。”   何香不禁道:“青玄既是那等厉害,何等样的人才能败尽当时青玄的人杰,而当时那位老前辈,是不是力挽狂澜?”   玄女淡淡一笑,道:“血袍人自持武力,闯到太微阁门口,可他尚未进去,就听到有个老人说话。”   何香脱口问道:“什么话?”   玄女道:“太微阁里,亦无妙法可以弥补化血神刀的缺憾。”   何香心道:“化血神刀,好霸道的名字。”   玄女继续道:“那化血神刀何止霸道,一旦修炼,从此就身不由己,只能不断攀升境界,直到身体和神魂承受不住这化血神刀的魔力后,便会万劫不复。但在那之前,修炼化血神刀的人,已然会造下无边杀孽。   故而自古以来,修炼化血神刀的人,都是修士的公敌,无一善终。但你可知为何血袍人会来青玄,正是因为化血神刀的根源跟元清脱不了干系。   当初元清转世为人,弃魔向道。可是那先天带来的魔性,依旧去除不尽,于是他就效仿道家斩三尸化身,将那点魔性斩去,终于成就了这化血神刀。   血袍人正是得到了最纯正的化血神刀传承,才知悉化血神刀的来源,故而他想到,世间若有人能根治化血神刀的弊端,必然是元清无疑,于是来闯青玄。   那时候他魔功大成,自视甚高。哪知道太微阁中,竟有人窥破他根底。心头惊骇之余,亦有喜色。他知道此人既然知道化血神刀,说不准就有解决魔刀弊端的办法。   于是血袍人就道:‘若你不能帮我解决化血神刀的麻烦,我就毁了这青玄道宗。’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据当时青玄其他人留下的记载,俱没有谁看到血袍人如何落败,最后只看到了一只血色蝴蝶,绕着太微阁飞舞,久久不肯离开,但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自那之后,世间其他道宗就知道了青玄竟藏着如此恐怖的人物。而当时的青玄掌教根据青玄的谱系,终于找到老人的名讳,原来叫做天衍,故而世人称其为天衍神君。”   何香道:“可惜不见天衍神君的风采,不过听娘娘描绘,都叫我心内敬佩不已。”   玄女冷笑道:“天衍神君虽然是绝世奇才,但在青玄历代传人中,无论天分才情,还是最终成就,都尚不足以问鼎前三。”   何香惊讶道:“那青玄真是了得,不知天衍神君之后,还有谁那般厉害?”   玄女淡然道:“且不说元清祖师,在天衍神君之前,青玄尚有清水道君的历劫法身,投生青玄之中。除此之外,天衍神君还遇到了在他一生中可以排到第二的旷世奇才,为此差点毁了青玄道宗的道统。” 第55章 道魔   何香不禁疑惑,为什么天衍神君遇到一位旷世奇才,反而差点毁了青玄道宗。莫非那个人,本是心怀歹意接近天衍神君的,可天衍神君既然那般厉害,为何会识人不明,以至于险些铸成大错。   毕竟她深知当一个人修行到了高深处,自然而然就能避祸趋福,很难遇到措手不及的大灾劫。   玄女仿佛对何香的心思完全了然,继续道:“那个人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包藏祸心,而且此人一进青玄,立时就轰动整个道宗。”   何香问道:“莫非那人天生道骨?”   玄女摇头道:“如论身体上的资质,你还要胜过那个人,但那人的厉害不在于根骨上。这一点又得说到青玄道宗的修行宗旨——‘欲修其行,先修其心’。   那青玄道宗不但奉行这条宗旨,在收录门人方面亦是谨记这一条。于是青玄道宗在山门前设下一条问心路,专门用以试炼新拜入山门弟子的道心,每次山门开启,能通过的前十人,才会被允许拜入仙宗。   那青玄悠悠万载,前后通过问心路的人倒也不少,但当年那人却创下了用最短时间通过问心路的记录,引起宗门上下的震惊。   这个人一入宗门,就引起当时的青玄掌教注意,并被赐名衍虚。此人惊才绝艳,任何神通道法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想那青玄一百零八法,任何一法,只要大成,便直指长生道果,而衍虚竟然在不到百年里,将一百零八法尽数了然于心。”   何香心头骇然,她虽然也是仙佛之流,但心知每一门能让人成就长生道果的功法,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不容小觑。因为那代表着这条道路,乃是有法可循,非是误打误撞。就像她能成仙佛中人,却有数分天运使然,不能由此总结出功法,教后人照着自己来。   果然玄女就提到了这一点,而且比何香想的还要深刻。玄女道:“似你如今这般,要创出一部适合许多人修行的长生法,依旧不那么容易。我不是说你就一定不如青玄那些人杰,只是因为一百零八法的诞生,也不全然是一个人造就的。其中大部分是一代代积累,最后汇集众人的智慧,才成就经典。   不过也有少数人,独立完成了一部直指长生的功法,这些人最终也在当时天地元气不足的情况下,遁破大千,引领一时风云。   只是青玄一百零八法,各自根本道意不同。恐怕青玄历代贤达,都不会想到,有人竟然能将一百零八法的精髓尽数通悟。   但是这也成了那人斩破虚妄,成就仙佛的一大阻碍。毕竟长生妙道,在于斩破虚妄。他通悟的道意越多,虚妄就越重,更难体悟本心,斩破虚妄,凝练元神。   此人既然是天生的修道种子,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可那时候他已经再难回头,于是就不得不想办法根治这个问题。他当时虽然未成长生,识见却已经超凡入圣,心头的疑惑,青玄的师长都难以解答,好在他将太微阁的典藏了然于心,便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看守太微阁的老道士实是非同小可。   当时老道士,也就是天衍神君离昔日名震天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头,便再次名声埋没,仅仅为少数有心人知晓。   衍虚恰好从门中典籍里,得悉老道士的一些事迹,就有心去讨教。   老道士对于衍虚这个天纵奇才的请教,并不排斥,因为当时他也遇到了修行上的难题。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在修行的交流中,激荡出许多新的想法。   渐渐那些想法,就被两人整合,形成了一门道诀。这门道诀的核心宗旨,跟庄子梦蝶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被命名为大梦心经。   可老道士和衍虚交流,隐约间又将血袍人的化血神刀的精髓吐露出来,教衍虚大开眼界,同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因为魔和道,实则如阴阳两面,密不可分。大梦心经按理说是玄门正法,但依旧不能解决衍虚的根本问题。因为大梦心经最后的成就便是化浮生为一梦,追求从梦中醒来。   追根究底,依旧是见本性那一套。   而衍虚偏偏是个恣意妄为的人,他被化血神刀的魔性感染,生出另一种想法,那就是生灵的本性当真只有一种,那后天生出的七情六欲,难道就不算本性。这种想法,可以说是对道家玄门修行理念的一种颠覆,可是世间的事并无绝对。   衍虚念头一生,就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他如果做到,自己领悟一百零八法道意的事,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任何道意代表的本性,都可以视作他本性的一种。并且他可以从中自如转换,以任何面目游戏世间。   这等事何等有趣,让他一动念,就再也止不住。   当时老道士或许看出了衍虚的念头,但他大梦心经初成,仍有许多不足之处,而衍虚的想法,正是大梦心经的反面,足以为鉴。   在老道士的有意放纵下,衍虚终于创出了一门功法,他将之命名为天魔妙法。   通过天魔妙法,衍虚终于可以自如催动青玄一百零八法,绝无后遗症。错了,应该是一百零七法,事实上有一门玄法,衍虚始终不得门径,那就是太虚神策。”   何香心道:太虚神策,那太虚二字,不就是代表无何有之乡,何等样的人,竟然以太虚为功法命名。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解释。   “太虚神策的创始人就是清水道君,当时她历劫人间,托身青玄道宗,终有所悟,败尽世间敌,练成太虚神策,自此之后,太虚神策也被称之为世间无上法。   这门功法,说实话当时被清水道君完善后,虽然也算得上惊才绝艳,但还当不起世间无上法的名头,可是此法不但为清水道君所创,后来更有一个真正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的绝代道者修行过,故而称作世间无上法也不为过。”   何香不禁心道: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修行过一门功法后,就能叫这门功法,大放光彩,流芳万古?   可惜玄女话锋一转,继续说衍虚的事。   这既让何香好奇,又不得不听下去。 第56章 电母   “衍虚修行天魔妙法,除却可以催使各种神妙道诀外,亦能分化魔念,寄托人心灵深处,待到时机成熟,那魔念种子就在人心里生根发芽,最终取代本来的人格,成为他衍虚的化身。   可悲的是,当时青玄大部分有天资的弟子,都被衍虚的魔种侵入,最终失去自我。接下来衍虚的事,被当时修行太虚神策的碧云真人发现,又叫那时候的青玄掌教张若虚得知,终于引发门派内战。   那张若虚论天分才情逊色衍虚不少,但道心坚定,大智若愚,竟然以付出断绝道途的代价,联合碧云真人一起平定了门中内乱,将衍虚驱走。   不过经此一役,青玄几乎一蹶不振,门中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不复盛况。但正因如此,青玄在百年以后,迎来了立派以来的第一奇才。”   何香心里既好奇为何天衍神君没有阻止那场劫难,更好奇那位第一奇才究竟是谁。   玄女没有让她等太久,直接道:“那人叫做沈炼,亦是我的舅舅。”   何香听到沈炼二字,已然震惊不已,更没想到玄女娘娘的舅舅居然是沈师,怎么可能,玄女娘娘明明是很古老的仙家,活了可不止两万年。   玄女语气罕见的柔和起来,缓缓道:“现在你清楚我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了吧。”   何香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转瞬间她一个散仙,竟跟玄女娘娘有了密切关系,而且听玄女娘娘的意思,沈师的厉害,还要超乎她想象。   这就像是一个村妇,突然有一天旁人告诉她,你是天潢贵胄。   何香道:“沈师竟是出身青玄,可他从未对我提起过。”   玄女淡然道:“我舅舅提不提不重要,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你的背景,否则凭你的修为,如何连皇城的那位陛下都会跟你相交。”   何香终于解开了另外一个疑惑,难怪陛下曾召她入宫谈论仙道,原来不是因为她名气够大,只是因为她背景的缘故。这些年来,许多仙佛愿意跟她交流,未必没有知悉她背景的缘故,想来既有些沮丧,又有种自豪。   玄女道:“你别想多了,那位陛下的境界当然足够看清你的根脚,但你平常遇到的碌碌之辈,别说没那份修为,更没那个胆量敢推算关于我舅舅的事。故而你相交的朋友,大部分倒还是有些真心。”   何香愕然,随后回过神,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她道:“皇长孙的来历,莫非亦跟青玄有关?”   玄女默然道:“我舅舅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第一个弟子就是陈金蝉。还有一个叫做雷婧,她现今是电母,掌管雷霆之道,我也未必能斗过她。最后一个就是你了,也不知道我舅舅看上你哪一点。”   何香心道:原来电母竟是我师姐。她近些年时常听说电母的名字,因为现今天地间元气愈发充沛,修行人逐渐增多,故而雷劫居然也降临到人族修士头上,修成仙佛之前,甚至有人要经历九重雷劫,那些人在渡劫时,都看到了一个女神灵,便是电母。   可以说电母的存在,就是悬在世间绝大部分修士头上的一把利剑,专门为天道驱除一些修士,免得修行人过多,浪费天地资源。   此举对迈入修行路的生灵而言,自然很不有善,却是顺应天道的举动,有大功德。   没想到这样一位恐怖的存在,竟是她的师姐。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件事,她今后还有一场雷劫要过,不知道这位师姐会不会看在同门的情分上,给她放水。   她想着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玄女的语声又落进何香心里,只听她道:“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在于你终归到底出身于当今的环境中,不似万年以前的修士,得道长生都要经历千难万险,故而同样一般的成就,那时的人,一旦得到机遇,很快就能一飞冲天。   但也不怪你,毕竟修行人的一生当然要靠自我奋斗,当然也要考虑天运时势。今人未必不如古人,古人未必胜过今人。   现在我让你去暗中保护陈金蝉,亦是对你的考验。”   何香听后,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许。”   玄女忽地冷冷一笑,道:“你只要记得你是沈炼的弟子就成,这是旁人三生三世都求不来的造化,希望你好生珍惜。”   何香心道:电母师姐和娘娘你都那么厉害,我怕是费尽一生,都到不了你们一半。   这些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可玄女仿佛总能知悉何香的心思,淡淡道:“你可以离开了,我和雷婧的成就也不是一天而成的,你既然为我舅舅的弟子,自然少不了缘法,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缘法到了,就一定要把握住。”   何香心里奇道:我能有什么缘法。   只是不及多做思考,她就看到玄女一袖子带出香风,回过神已然到了荒郊野外,明月在天,大河东流,月光在水面泛起,波光粼粼。   天地还是那个天地,只是何香不及此前轻松了。   她感到了压力,同时更感激沈师。   原来沈师那么厉害,却从未对她吐露半分,更没有对她有什么要求。   她想起衍虚、天衍神君那些人,青玄出了那么多厉害的人杰,自己纵然做得不是那么好,也不要拖后腿。   何香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她一定要创出一门功法,希望也能替代青玄一百零八法中的一门。   这些年的散漫心态,就在今夜消失了。   当然接下来,她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陈金蝉师兄,暗中保护他才是。   她想起自己刚才真该问问,陈金蝉师兄到底厉害在何处,有什么事迹。   何香靠着仙术,回到神都,找到了陈金蝉。   这时候陈金蝉正盘坐,神闲气定。   何香看到的不是这个人,而像是见到了众星之主。陈金蝉肉身的所有窍穴都打开了,正在吞噬虚空里游走不定的星力,仿佛被众星拱卫一样。   星力里面蕴藏着宇宙虚空的浩瀚、纯净、古老,她竟觉得自己有些卑微。 第57章 天意   “谁。”陈金蝉从定境中醒来。   何香记着玄女的吩咐,要暗中保护陈金蝉,因此没有主动出来相见。   陈金蝉灵觉过人,只觉得周围仿佛有人,但没有恶意。   过了一会,那人好似就离开了。   他没有多费心思在这上面,而是在思索今夜的收获。很小的时候,他梦见了一个道人,自那以后,他就记住了道人的形象,而且每日花一些时间观想道人时,自然而然就会精力充沛,渐渐地神魂茁壮生长,没有止境一般。   想着明天就要离开神都,白日里突然得了玄女派何香所赠与的天书,让他心有触动,晚上没有定下神,于是他就开始观想道人,没想到这次和往常相比有了变化。   道人依旧出现,可是内心的景象也不再如过去般空寂虚无,而是浩瀚宇宙。   那是中难以言喻的体悟,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道人仿佛就是自己,立在宇宙中心,诸天星辰都绕着自己转动。   等他从定境中醒来,除却发现有人窥视自己之外,更感到自己的肉身充沛着莫名的力量,让他既是惊讶,又是意外。   陈金蝉心中一动,将天书拿出来,看了其中一门仙术,默念片刻,然后口中念动咒语,手掐法诀,瞬息间面前就出现一个天神,威武雄壮。   天神双眼木讷,毫无生气,可是陈金蝉心念一动,那天神到了门外。就像是他肢体的延伸,且操纵起来,不废任何精力。   这是天书里撒豆成兵的仙术,不过他适才使用这个仙术,没有用豆子之类的东西作为此术的媒介,而是直接形成一道法力种子,作为这个天神的核心。   他对修行界的事情虽然多有了解,但具体尚且不太清楚,故而不知道这个天神有多大战力。但是有一点他明白,那就是只要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不枯竭,他随时可以创造更多的天神出来。   说不准他能凭空制造一个天神组成的军队。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没有帮手。   想到此处,陈金蝉有些欣喜,难题总算解决一半。   ……   沈炼让张若虚重新入道,并且特意创造了一个法界,将他们爷孙引入其中。里面过去百年,外面也才一天。留下一道神念在法界后,沈炼就离开。   人间五十年,对于仙佛而言,兴许就是打个盹的功夫,但也足以发生很多事。   沈炼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六道轮回在崩塌。   六道轮回建立在开辟宇宙的时候,真正完善,靠的是青帝的舍身。为此青帝有大功德,但因此他跟六道轮回的联系,亦是复杂难言。   叶流云和地藏的打赌,并非毫无意义,因为黄泉干枯,便等于将六道存在的基础抽掉。现在六道轮回崩塌的缘故,正是源于此。   世间能办到此事的,也就沈炼、玄都、地藏,更或者能加上一个迄今为止,依旧神秘的庄子。   当然六道轮回的瓦解,亦象征宇宙逐渐要走到尽头。   成住坏空,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过去六道轮回的诞生时天运,如今六道轮回消解亦是天运。但在此之前,东方琉璃净土、天堂和西方极乐净土暂时承担了六道轮回的部分职责。   如果尚有下一个纪元,这三个地方或许就像种子一样,可能孕育出新纪元的六道轮回。或许那时候也不叫这个名字。   沈炼感受到生生死死的往复,人世的无常。他有了一些急迫,那是因为他兴许能熬过宇宙终结,但是要弥补遗憾,只能在宇宙终结之前做成。   否则宇宙寂灭,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过去种种,自然烟消云散。   难怪佛陀要说梦幻泡影,事实上确然如此。   唯有在纪元终结前超脱,沈炼才能更改命运,使师祖、师兄他们重生。否则等到宇宙寂灭后,时光、命运也就不存在了。   其实就算他成功,仿佛也没什么意义,毕竟除了道主,谁能永恒。   但他还是要做,永恒是他的追求,顺心如意亦是追求。   不过他现在操心的事还真不少,比如让陈金蝉当人皇这件事,还要费些周折。   陈金蝉之前的变化,就是沈炼暗中干涉的结果,但这还不够。   沈炼现在要去见一个人,确切的说不是人,而是一种存在。   非要给这位存在一个形容,那就是——‘老天爷’。   老天爷是凡人对上苍的称呼之一。   天道无情,天道无私,但天道却有自己的意志。   至于天道意志究竟藏身何处,沈炼只能说无处不在。   这并非说沈炼随时就可以直面天道,他去的地方,正是天道意志的核心。   虚空飘渺,偶尔飘来几朵云气,这里仿佛亘古都没有人到来过,沈炼成了第一位访客。云气遮掩下,露出一角飞檐。   走得近了,露出建筑的全貌,正是一座道宫。   道宫的牌匾挂着紫霄二字。   洞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童子,对着沈炼道:“天君请进。”   童子并非天道,仅是一块顽石,被天道点化,无数年来呆在这里。实际上他虽然不曾在世间出现,但也是大罗中人。   沈炼不奇怪童子的修为能到这地步,毕竟他离天很近。   紫霄宫传说是鸿钧道人的道场,而鸿钧就是天道。   但沈炼能看到紫霄宫,并非因为传说是真的。   只是他心中有这个传说,才在这里见到了紫霄宫。若是他觉得天道是个和尚,可能他见到的就是一座庙。   其中的玄妙,非是他这种人,难以透彻。   道童略带敬畏地看着沈炼,他没有经历世情的侵染,道心纯粹,故而更能体会到这个沈天君的非同寻常。   天意自古高难测,可如今这个沈天君偏偏要来测。   道童在明白沈炼目的之余,心头是十分佩服的。   但沈炼既然没有超脱,真的能扭转天意么。   道童不太看好。   沈炼对道童微微一笑,就踏进道宫。   在里面和外面,有很大的差别。   比如说道宫里是没有任何法则存在的,意思是这里施展任何神通,都几乎没有用。   沈炼安稳泰然道:“我决定让陈金蝉做人皇,特来告知你。” 第58章 乾坤摩罗   紫霄宫里也没什么摆设,因为天道意志本就不是生灵,没有情欲,所以任何景致,对它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甚至这紫霄宫,若非沈炼有此心念,那也是不会出现的。   前面半空中现出一个道人的神形,在沈炼的认知里他就是鸿钧,但也可以说这是天道,没有任何区别。   沈炼说要让陈金蝉做人皇,还是以一种通知的口吻来告知,换做玄都、地藏都多多少少会有怒气,但道人没有。   因为在他眼里,世间没有对错,何况道人连自我都没有。   世间修行人,大都知道忘情天道,可天道如何忘情,看道人就清楚了。   道人没有回话,直接点出一指。   他不需要跟沈炼讲道理,沈炼要让陈金蝉做人皇,这本就不是天定的事,那沈炼就是逆天,既然逆天,自然就该出手解决。若是解决不了,或者付出的代价太大,会打破宇宙平衡,天道自然会收手,将此事变成顺天。   故而沈炼才会直接来,只要迈过道人这个坎,陈金蝉就能成人皇,无须他再去铺垫什么。   前提是他能赢下接下来这一战。   道人一指落下,沈炼眼中再不是紫霄宫情景,而是无边无际的海洋。这片海洋不是别的,就是世间苦海。   沈炼曾经也用过类似的招数。   不过道人施展这一招,比他当时更有韵味。这倒不是因为道人更厉害,只是世间苦海,依旧在天道之中,本就是人家的一部分。   沈炼哂笑道:“这等伎俩,今日还唬不了我。”   只见沈炼同样一指,指头从身上脱落,立时化作一道彼岸金桥,横跨在苦海上。沈炼恬然自得走上金桥,很快就到了道人面前。再回头,哪有什么苦海,仅是虚无罢了。   这是他以太极道意,仿照太极图,化出彼岸金桥,从而渡过苦海。   就算玄都以原版的太极图施法,亦不会强过沈炼太多。   因为沈炼是太极元神,本就无限接近太极之道,跟太极图差别不算很大了。最多有个物我之别,但不必追究太过。   沈炼一渡过苦海,心头欣然,他这尊太极元神离那混元无极也是不远了,只差一层窗户纸,很快就要捅破。   也许今日之战,就是契机。   若是玄都知道沈炼的状况,怕是要嫉妒要死。他废了多少功夫,才取巧将太极图和自己融合,勉强通过太极之道,证了混元无极,沈炼没有太极图,居然也快成了。   而且这还只是沈炼的先天五太之一。   道人看到沈炼化出金桥,也不气馁。头上结出一团庆云,璎珞垂下,上面载着一口古朴的大钟,嗡嗡响起来。   大钟响了多下,金桥震动,很快就瓦解了,最后轰轰一声,大钟也碎裂为虚无。   这口大钟的法意来自天界之门,天道无所不在,近乎至道,自然也能模拟出来。正好跟沈炼化出的太极图拼个同归于尽。   那金桥正是沈炼的手指,如今碎去,沈炼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复原。   他轻轻一笑,毫不在意,口里吐出一道白气,在虚空滴溜溜打转,天地间顿时白茫茫的,只听到剑气呼啸,却看不到剑影。   这却是绝仙剑了。   绝仙变化无穷妙,饶是静姝亲自来使,都不比沈炼做的更好。何况沈炼利用太极之道,来了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无穷。剑势一成,无休无止,将道人围杀。   外面那个道童,此时此刻七窍流血。   只因为他听到了道人和剑气搏杀的声响,被杀戮道气惊动法身,受了池鱼之灾。   正如俗话所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虽然也算神仙,但在正在打架的两人那里,就只能算凡人了。   道童现在心如死灰,就算在这里躲了亿万年清净,不染红尘,还是遭了劫,真是没法说。   他本来以为自己逃不掉了,心念一狠,干脆冲进去自爆,全了天道点化之恩。虽然天道不会领情,但他算是没遗憾了。   在他心念动时,前方飘来一口黑白之气,瞬息间将他笼罩。   道童回过神,只见下方山川秀丽,风光无限。略微思索,就知道自己到了红尘。一入红尘,从此是非难躲。   可到底能暂时活下来,他知道那是沈炼做的。心下感激,朝着天上拜了拜,化光而去。   另一边,沈炼送走了道童,一是怜他修行不易,二是一个大罗境的存在自爆,确实能给他造成麻烦。   但他这里一分神,那边道人就从剑气里杀出,一条拂尘,千丝万缕,如同怒海狂潮,卷向沈炼。   沈炼不敢大意,忙移形换位。   他用的是禹步,风雷随身,搅乱拂尘的攻势。   可道人竟如影随形,不受影响,最终沈炼还是被拂尘扫中。   沈炼危难之下,忙用袖袍挡了挡。   顿时万千蝴蝶的碎布片,洋洋洒洒,好似天花。   过一会,就被汹涌的能量潮汐绞碎,化归虚无。   沈炼趁此机会,使出个类似如封似闭的姿势,动作缓慢,却无不引动两人搏杀的能量潮汐,气流翻滚,虚空崩塌。   沈炼淡然自若,趁机捏了个法诀,身上生出一股极恐怖的气息,双眸亮的惊人。   然后崩塌的虚空飞出无数星辰,如磅礴大雨,袭杀道人。   这正是万星飞仙术,沈炼使出来,比广成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飞驰的星辰,并非毫无规律,而是暗藏玄妙,互相吸引,互相排斥,莫测高深。   道人见到飞驰的星辰,立在原处,忽地展开袖袍。   那些玄妙星辰就被他袍子收了进去。   这袖里乾坤使出来,那番挥洒自如,从容不迫,怕是镇元子都要甘拜下风。   沈炼叫了声好,虽然对方根本不理会。   但他见到仙术被破去,也不颓丧。   依旧微笑,任由道人将那无数星辰收去。   这时候一些游历虚空的仙佛魔妖,就看到远处的星辰,成片成片的消失,个个惊恐。他们从来只听过摘星拿月的手段,哪里亲眼见过。甚至有人道心颤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被大能斗法的余波殃及,沦为画饼。 第59章 无相破空剑   可是沈炼的太极化身和天道化身搏杀,如今斗到激烈处,可没什么收束。饶是有些仙佛见机的快,却也被卷进混乱的星域,惨呼都来不及叫,直接被无量的伟力打成齑粉,只可惜了千载万载的修行。   许多离得稍远的仙佛魔妖,虽然立刻化为流光要逃,但星域混乱起来,蔓延的速度可比绝大部分仙佛魔妖的遁光要快,他们虽然修得法身,现在倒跟凡人面对山崩海啸一样无助。   这时候一方大船居然从混乱星域行驶出来,海量不足以形容的混乱之力下,怡然前行。层层叠叠的清光裹住大船,将外面的力量隔绝,根本不为所动。   同时一些仙佛魔妖本来被卷进混乱星域里,正被那虚空乱流冲击得快要形神俱灭,那大船上就飞出长索,将这些危难之中的仙魔就出来。   进了大船的仙佛魔妖,才发现船体内部的空间广阔,更有许多繁复的禁制,隔绝神念窥视。他们知道这定是某位大能的神器,故而一个个恭恭敬敬,不敢有别的动作。   逐渐聚集的仙佛魔妖多了,船上才响起一道男子声,似九天之外传来,隽永清扬,“诸位不用紧张,这里是我的彼岸神舟,现在外界颇不安稳,动辄有性命之忧,我怜惜大家修行不易,才动了心思将大家请到船上,等到沈天君和天道分出胜负后,自然会送大家下船。”   这人不知是仙是佛是神是圣,说话有种独特的韵律,既威严,又教人深信不疑。   那些仙佛魔妖心下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向虚空作揖。   此时彼岸神舟内部,出现出两个皇者,一个中年,一个青年。   两人正是太昊和少昊,俱是古之圣皇,成就非凡之辈。   适才说话安定一众仙佛魔妖的就是太昊,也就是中年皇者。   少昊道:“兄长仁慈,只是救了他们,将来也迟早灰灰,这又何必。”   论辈分,少昊自是要比太昊低很多,只不过他们两现在关系亲近,故以修为论长幼,少昊故称呼太昊为兄。   何况太昊出身太古,为先天神魔之身,又是宇宙开辟以来第一位人皇,便是青帝都难以压过他一头,少昊虽然为弟,却一点不忿都没有。   太昊道:“总归不能见死不救,就像当初,我如果不救你,那你不也没有现在了。”   少昊皱眉,心道:我能和这些下等生灵一样。他出身高贵,生来就注定为众生最上等,三界六道,只有少数人能放在他眼中。   故而太昊拿他和船上那些仙佛魔妖相比,少昊心头着实不爽。   太昊如何不了解少昊的心思,淡淡笑道:“在我行走世间时,哪有什么高低贵贱,那时候大家互相看得顺眼,就做了朋友,也不论修为高低。况且就算沈天君那般,在一开始不也是个你眼中的蝼蚁么。”   少昊冷笑道:“他不过是窃取了青帝的气运,否则哪有如今的成就,换做我有这个运气,也不会比他差。”   太昊叹口气道:“前些日子你也见过青帝的现在身,你看他觉得是沈炼窃取他气运,才有现在成就么。”   少昊道:“兄长,你怎么尽为沈炼说话。”   太昊正色道:“我不是为谁说话,但你若不能正视沈炼的成就,将来迟早要吃大亏。”   “你我联手,加上彼岸神舟,就算玄都也奈何不了我们,难不成就得畏惧沈炼,更何况还有……”少昊心有不忿道。   太昊打断了少昊,道:“如今大劫将至,过去也被沈炼截断,未来更是看不清楚,你别以为我和她有关系,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你来操纵神舟,我要做一件事。”   少昊终究没有强辩下去,身上玄气四涌,无量法力涌进彼岸神舟,操持大船。   这彼岸神舟固然威力无穷,但是太过耗费元气,也就他和太昊底蕴深厚,轮流掌控,方才能维持彼岸神舟的消耗。   接下来太昊就取出一面素琴,足有五十弦。太昊素净的白手在琴弦一拨,跟着就有清音悠悠传出,就算在星海之中,亦是清晰可闻。   太昊也不知弹的什么曲子,调子平和,更有一种无形的柔和力道,渐渐笼罩混乱的星海,竟而抚平了虚空乱流,不再为祸宇宙。   同时沈炼的万星飞仙术也被断了源头,难以抽取星辰,用以攻伐天道化身。   并且沈炼在天外,照样听到了琴声。   这声音没有攻击力,中正平和,但对他确实有不浅的干扰。   因为平和缓慢的琴声,正在无形间削弱他杀伐道气,反而对天道化身有利。   沈炼心念一动,就知道琴声来源,这时候却不适合找太昊麻烦,何况人家本意就是为了维护宇宙安宁,不算有错。   反倒是他一意孤行,非要逆天,显得自私。   但世间的事,本无绝对的是非善恶。   沈炼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冲散平和的琴声之力,着落在远处的道人身上。   道人无思无想,捕捉到沈炼锋锐无匹的神意,反手挥出袍袖,适才收摄的星辰,立时化为凝练的仙光打出,跟着就有股沛然难御的伟力冲破沈炼的周身的阴阳二气,直接轰到他的法身上。   沈炼被这巨力冲击,登时周遭一切崩碎,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天地间的琴声也随之戛然截止。   而彼岸神舟上的太昊,正将手搭在琴上,面带疑惑。他再也感应不到沈炼的神气,难不成这位伟岸的存在,竟真的被天道化身摧毁,那也太不应该了。   太昊突然间心头响起一声剑吟,道心震颤。   那剑吟不是针对他而来,仅是余波,也叫他心头生出危机感。   等他心眼打开,就看到一处莫名所在,有道黑白剑光纵横,直直斩入一位道人的身体。   那道人仿佛混沌,飘渺无情,正是天道化身。   饶是以他的见识,亦没法想象,沈炼如何做到,将天道化身的破绽抓住。   何况道人是天道所化,怎么会有破绽,举手抬足,应当无比完美才是。   “此剑乃无相破空之剑,道友觉得如何?”沈炼的声音突然从太昊心灵中响起。 第60章 道法无常   太昊心灵中立时浮现一个青年道人,身上别无余物,似乘风而来,不染尘埃。他凝神道:“道法无常,阴阳无相。”   沈炼出现在太昊的心灵中,却反客为主,举手抬足,莫不是无常道法,时远时近,压得太昊的几乎有呼吸凝滞的感觉。   他含笑道:“道友果然厉害,竟然一眼看出我这一剑的微妙。”   太昊定住内心波澜,淡然道:“道友现今可谓毫无定法,举手抬足,任何道术都是浑然天成,包罗万象,不假他求。不过我倒是不吃惊这一点,难得的是道友你竟然领略了阴阳无相的至境,教我好生意外。”   沈炼略有自得道:“若无今日一战,我还戳不开这层窗户纸,限于妄境之中。”   正是天道悍然一击,使沈炼法身破去,勘破阴阳之道无定相,无终极,才让沈炼将太极之道臻至混元无极的层次。毕竟万物正反相持,极致必反,这一点可谓跟五行之道相同,若五行相生相克,阴极阳生,阳极阴生。   但这一切也绝不是机缘巧合,实是他修炼太虚神策时打下的根基,经过魁漓的异气,窥视了五行阴阳之变,从而万法相通,再从孔宣那里对先天五行之道领会更深,五十年论道,到如今受了绝强一击,一朝顿悟。   这可谓时运使然,亦是冥冥注定,仿佛花开结果。   太昊哪能尽知沈炼过往,故而震惊。除此之外,以他的见识,还发现一件事,令他几乎不敢去证实,那就是沈炼如今展露的实力固然是混元无极的层面,却隐藏着更强大的力量,无垠无尽,不曾展现,让他隐约生出绝望的感觉。   实际上沈炼自己也有些略微惊讶,没想到用太极证就混元无极后,他的本性元灵亦随之升华一点,愈发触及那飘渺难寻的至道。   这一点进步,远比证就一个混元无极的元神化身来得可贵。   同时他联想到一气化三清和斩三尸的妙法,怕也是有道主走过类似的道路,故而借此将证悟留在世间。   世间高明,到了尽处,果是相近。   太昊尚且来不及回沈炼一句,沈炼接着便一指点出,又是道剑气,径自杀向太昊。   当剑光滚滚,即将摧毁太昊心灵时。   彼岸神舟最深处,一座炉鼎光芒大盛,瞬息间就将太昊吸进去,同时这个心灵世界冒起无穷的造化之力,竟然能跟沈炼的剑光抗衡。   确切的说,剑光破坏之处,紧接着就会造化之力修复。   随灭随生,无穷无尽。   沈炼道:“原来乾坤鼎在道友这里。”   太昊不见喜色,反是有些恐怖情绪滋生。果然一道道剑光源源不绝而生,剑影充斥在他心海里,最后一声金铁交鸣的响声震动了整个彼岸神舟,剧烈的摇晃,让整个彼岸神舟上的仙佛魔妖都以为这艘船要毁了。   最后乾坤鼎中走出一人,正是太昊。   他凝目乾坤鼎,上面一道深刻的剑痕浮现,让他心疼不已。   乾坤鼎非但是娲皇遗留的圣物,更是彼岸神舟的核心。论本质固然逊色太极图等三大至宝一丝,但也近乎不坏。   没想到沈天君的剑气竟霸道凌厉到了极点,在乾坤鼎上都留下了剑痕。   少昊已经到了他身边,看到乾坤鼎上的剑痕,同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最后有些颓然道:“他竟能损坏乾坤鼎。”   太昊苦笑不语。   ……   沈炼从太昊的心灵世界离开,神气薄弱,近乎无有。事实上他现在的精气神,未必胜过一位地仙。这是跟天道一战后,又同乾坤鼎一斗,导致的结果。   当然沈炼对抗的也不是全部的天道,如非到宇宙终结,天道绝不会动用全力,否则就直接将宇宙彻底毁灭。   何况岁月长河里面,天道还分了部分力量,化出八位道主的道影,正跟万年前的沈炼斗争。   沈炼也渐渐能感应到岁月长河里的另外一个自己,心头生出庄生晓梦的情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终究快要明了一切。   ……   这时候魔界之中,沈炼曾经立下的石碑后面耸立着一座魔宫。   冷酷的寒风飘荡着,纵然魔界的生灵早已习惯各种残酷的环境,此时里面的魔兵魔将依旧感到浑身发抖。   而在魔宫深处,一团乌黑的魔云如同华盖,同时快速旋转,风亦由此而来。   整个魔界的精华,都好是凝入魔云中,任何生灵只要朝着魔云张望,立刻就会烦闷欲吐,七窍流血。   甚至近来一些靠近魔云的侍卫,都变得十分衰朽,不复过去的威武雄壮。   而魔云深处,正盘坐着一位近乎完美的胴体,肌肤晶莹,不着片缕,仿佛堆雪。隐约可见里面的骨骼,亦是玉白。   她正是魔帝弃,魔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应魔道杀运生出,有傲视古今的修行资质。不过五十年,已然成了天地间最不可忽视的魔道巨擘,隐约有超越昔年魔道始祖血河道人的架势。   弃的眼睛闭着,神情冷酷,好似这张脸不会孕育任何感情。   同时她也不是完全的魔气森然,光洁的胴体流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教任何人见到她,都会自惭形秽。   她应当是在九天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生灵。   随着魔云转动的越来越快,弃的胴体竟发出毫光,如波纹一样,往四面散发,透出魔云,照耀整个魔界。   所有魔界的生灵都感受到了这股光辉,心里赞颂魔帝的伟大。   无数看不见的信仰之力,随着魔民的赞颂,汇聚进魔云中。同时弃的圣魔元体不断汲取那些力量,开始进化。   如果有大能观察弃的变化,就会发现她的骨骼正在发生震颤,无数微小的粒子,正在贪婪的汲取外界的元气,重新组合排列,然后导致骨骼内部发生崭新的改变。   随着骨骼的改变,弃的血液亦开始发生改变,从猩红色渐渐转变为淡青色,如同湛湛青天。血液在她的体内奔腾,哗哗的声音竟有无尽的玄妙,又影响组成骨骼的微小粒子,不断调整。 第61章 魔龙   弃的变化,意味着她圣魔元体不断趋近完美,等到大成的一刻,就是真正永恒不灭的魔躯,哪怕是整个人间毁灭,都伤不到她分毫。   唯有如此强大的肉身,才能秉承魔道杀运,扫荡一切。   强横的魔道气息从魔界透出,惊动了人间里许多修行人。   尤其是暗中守护陈金蝉的何香,在愈发靠近魔界入口时,感受到里面传来的魔道气息,元神都产生了轻微的颤动。   相比起来,陈金蝉由始至终都从容淡定,让她对这位师兄,实是刮目相看。明明没什么深厚的法力,未成缔结元神,偏偏神魂深厚得不可思议,还要胜过她。   陈金蝉靠近魔界入口后,就开始驱使以撒豆成兵术召唤的天兵天将来对付那些从魔界里逃逸出来的魔民。   他一开始还想试试净化那些魔民,哪知道这些魔民十分邪性,不但没法净化,而且还能使正常的生灵魔化。因此他不敢大意,在找不出办法前,就见了就杀。   至于那些部分被魔化的生灵,他暂时也没办法恢复,好在这些魔化生灵,远没有真正的魔民强大,被他抓住后,就先囚禁起来。   陈金蝉就靠着玄女赠送的天书上的仙术,将魔界边缘的祸患渐渐平息,如今他终于靠近了魔界的出口,只要将这里封堵住,应当暂时可以遏制魔民出来兴风作浪。   也是最近魔界里透出一股浓重的威压,似乎对那些魔民压制都很大,所以逃出魔界的魔民没有一开始那么多,才让他很快解决这些魔患。   但随着陈金蝉愈发靠近魔界,亦感受到那股浓重威压对自己精神的压迫,就像是背着一块大石头,导致他施展仙术,都没一开始那样轻松自如。   他清楚这威压的来源多半跟魔界里那位魔帝有关,好在这位魔帝从来有出过魔界,否则他可真没办法了。   陈金蝉暗自积蓄力量,准备到了魔界出入口便使出玄女天书上的封印之术。   魔界的出入口是一个峡谷,里面滚动着黑色的雾气,间或有包含戾气的咆哮声传出。   当陈金蝉走到峡口时,正在修炼的魔帝弃突然睁开眼。   销魂蚀骨的魔音从她口中吐出,很快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魔族战士,匍匐在魔云之外。   “伟大的陛下,你要吩咐我做什么。”   这个魔族战士是一头神龙,起初是在黄泉魔宗当魔将,现在投入了魔帝弃的麾下,五十年来,他炼化魔气,已经比过去还要强大数倍,一身魔力,在整个魔界都排在前列。   当然即使他强大无比,但见了魔帝弃,依旧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全然没有龙族的尊严。   “外面有一个人族,你把他带进来。”魔帝弃冷冷道。   魔龙道:“遵命。”   他领了命令,就出去。   弃深邃的目光透过魔界,着在陈金蝉身上,欲要追溯他的过去,却只看到一层化不开的迷雾。好似这个人的过去未来都被人掩盖住,即使她的能力,都不足以拨开迷雾,看透这个人族。   ……   陈金蝉正准备施展天书上的封印仙术,突然间峡口喷出远胜过他之前见过任何魔族携带的浩瀚魔气,最后那些魔气在峡口外化成一个头上有犄角的冷酷男子,一身黑色皮甲,狂发飞舞,一对眼睛射出极光,一下子将他身后的岩石化成碎末。   岩石背后传来一声娇斥,随之广袖飘飘,将那些粉末卷走,露出何香的仙影。   她没想到那个魔族人一出现就针对她,让她不得不露出形迹。   陈金蝉没有回头,但心灵已经浮现出何香的形象。事实上他一直清楚,有人暗中跟着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何香。   何香迅速到了陈金蝉身边,神念传声道:“皇长孙殿下,这个魔族很厉害,我们最好找机会逃走。”   她学过望气术,能大致看穿一个人的法力,可是面前的魔龙,一身魔力,犹如深渊一样,看不到底,她就知道绝非自己所能敌。   这般厉害的魔族,怕是魔界都排的上号。   “小子,魔帝陛下吩咐我带你进去,你跟我走吧。”魔龙的声音很是沙哑,但此刻他一改在魔帝弃面前的卑微,显得十分骄矜。   庞大的压力大部分落在陈金蝉身上,饶是他一贯从容,现在额头亦开始冒出冷汗。   相比之前遇到的魔族,这个头上有犄角的男子实在可怕太多。   何香的声音又传来,“我掩护你,快走。”   她自然不会让这个魔族将陈金蝉带走。   魔龙轻蔑的一笑,往前一步,就无声无息地融入虚空中。何香和陈金蝉同时暗道不妙,这个魔族的身法很是可怕,让他们完全捕捉不到气息。   何香连忙拉住陈金蝉,迈出玄妙的步伐。   这时候虚空闪过一丝黑光,两人刚才所在的地面,悄无声息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   要是她们刚才稍微慢了一点,当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依旧见不到魔龙的神形,何香只得不停迈出玄妙的步伐。不过当她用这步伐时,有说不出的奇妙,使两人的气息在似有似无间,隐约还有风雷激荡,徘徊虚空。   魔龙的声音飘出,盖过风雷声,“小女娃子,你的身法里有禹步的影子,告诉我,你的师承是不是跟大禹有关。”   何香全力施展身法,没有余暇开口。   陈金蝉默默念动咒语,当魔龙的声音再度消失时,突然间虚空布满了白气。   魔龙一下子在白气里显出形影,惊疑不定。   跟着一座山峰就从天而降,往魔龙的头顶压下来。   魔龙瞳孔猛烈收缩,冒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他对两个人的反抗生出了怒火,准备好好教训一番。   但见他身体突然扩大,皮甲爆裂,碎屑散了漫天。   一条好似连绵起伏的山丘般的巨龙现在当空,剧烈的狂风呼啸,一下子将那些白气驱散。同时龙角往山峰顶过去,带起恐怖的罡气,令空间都崩碎掉。 第62章 虚空炼形法   陈金蝉紧握住双拳,手心都渗出血水。他用了天书上最厉害的搬山之术,依旧没法抗衡这个魔族,坚固的道心生出一丝裂缝,这些年来若不是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修心养性上,而是专注神通道术,今天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对力量的渴望开始滋生,在他明净的道心中埋下种子。心头那个年轻道人的影子越来越淡,同时雄浑的神魂之力仿佛雷云一样,开始飘荡出磅礴大雨般的法力,瞬息间充盈他的肉身。   他身旁的何香感受到陈金蝉身上不断攀涨的气势,疑惑无比。   神都最深处的地脉中,无尽的龙脉气息组成了近乎透明的晶体。这是龙脉元气凝为实质,造成的景象。其中哪怕只有指甲大小的龙晶,都足够一个普通人从无到有修成还丹级数的法力。   而这里的龙晶足足有数万丈长,像是一条巨龙,隐伏在神都地脉深处。晶体如同地下泉水一样,进行缓慢的流动,最终汇集到圣后的体内。   这时候圣后身上展现出十二万九千六百处如同星辰般闪耀的仙窍,光芒勾连虚空。   另一边,陈金蝉召唤的山峰崩裂,遮天蔽日的魔龙咆哮着冲向陈金蝉,而他身上也开始亮起一处处璀璨的窍穴,如同星辰。   如果仔细去数,正好也是十二万九千六百的一元之数。   他此刻感受到自己的肉身被无尽的龙气包裹,若非他神魂化开,降下甘霖般的法力,将这些突如其来的龙气炼化,恐怕早就晕死过去,甚至可能肉身爆裂为血粉。   魔龙察觉到了陈金蝉力量的陡然上涨,同时心头生出惊疑,对方身上的龙气,比他这个纯正的龙族还要纯粹,且更加浩大不可阻挡,充盈着大道的韵味。   同时陈金蝉手上无意识的结出法诀,身体在仙窍的光芒下,近乎透明,可见血液奔腾,且有江河呼啸的声音传出。   魔龙血脉深处浮现一个记忆,那是一个伟岸的男子,举手抬足都有流不尽的光辉,横行一世,霸道无匹。   “天皇之道。”他终于想起陈金蝉身上流淌的气息代表着什么。   那是代表天皇之道的虚空炼形法,太古洪荒最强的炼体法门,甚至比天帝的浑天不灭体还要厉害。当这个法门修炼到深处,宇宙虚空都可以被炼化入肉身,从而返本归元,追溯出混沌之气,等于成了一个人形的盘古幡。   陈金蝉面对冲过来的庞大魔龙,再也没有一丝恐惧,他终于体会到力量的美妙。手里无意识捏出的法诀,竟在瞬息间将他全身所有奔腾的力量一下子使出来,一个笔直的元气光柱,从他手上轰出,仿佛炮火般,着落在魔龙身上。   巨大的爆炸,竟然让这片大地,一下子被推平。   魔界出入口的峡谷,也已经消失不见,里面翻滚的魔气都被扫尽,甚至可以直接看到那座巍峨的魔宫。   弃睁开眼,两道毫光射出魔界。   陈金蝉自然而然伸出手掌,将两道威力巨大的毫光捏碎。   力量的真实和美态,在他手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他沉浸在力量的曼妙里,嘴角勾勒出比魔帝弃还要冷酷的笑容,那是对万事万物的轻蔑,但眼神深处依旧保留一丝温润柔和。   何香依旧没法接受刹那间这些不可思议的转变,不明白陈金蝉怎么就有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他身上流出的气息,甚至给她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同时内心深处竟有些想朝着陈金蝉顶礼膜拜。   魔帝弃开始缓缓收功,魔云潮水一样被她吸入体内。   她不得不打断行功的过程,准备出去会会这个人。   陈金蝉目光的柔和像是水波般开始荡漾,冷酷的笑容渐渐有散去的架势,突然间他一指戳在自己的眉心,随后眼睛里的温润柔和迅速消散。   不等魔帝弃出来,就消失在虚空中。   等弃到了魔界出口时,原先消失的峡谷再度出现,好似从来没有消失过。   魔龙倒在地上苟延残喘,被她一指点中,很快就是开始恢复生机。魔龙向弃磕头感谢,他心中仍有无尽的惊骇,今天差一点就飞灰烟灭了。   弃看着何香,注视着她。   何香仿佛坠入玄冰组成的洞窟,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寒意。   一股柔和之至的力量开始出现,驱散了何香体内的寒意,凝滞的气氛冰消瓦解。   何香却感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竟然开口道:“你进步的速度要超出我的预期。”   弃冷酷的神容稍稍冰解,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道:“沈炼老师,这一切都是你对我的恩赐。”   她明明对着何香在说话,却强调面前的人是沈炼。   何香突然有了种明悟,这是沈师上了自己的身体。来不及惊叹沈师的莫测神通,她继续说话。   “我的太易之道,已经对万事万物明察秋毫,没想到事情依然出乎我意料。天皇竟然重生在我徒儿陈金蝉身上,甚至我还来晚了一步,没能抓住他。”何香的声音很是平静,却有一丝暗藏的怒气在里面。   弃沉默下来。   降临在何香身上的沈炼继续开口道:“我要走了。”   弃回道:“沈炼老师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给我?”   “没有。”   何香感觉到身体突然轻了许多,但那股柔和的力量依旧涤荡她的全身,虽然法力和道行没有提升,可她却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她明白这是沈师给她的好处,心头默默感激,却不知道此刻老师又去了何处,真想见他一面。   弃对着何香道:“但愿你以后不要再见到我。”   她转身就走,魔龙亦步亦趋的跟着。   茫茫天地,寒风如刀,何香竟不知何去何从。玄女娘娘交代的事,她算是完成了。想起陈金蝉身上的变化,和沈师之前的话,她有些不知所措,今日前的陈金蝉还会回来么。   ……   神都的龙脉里,圣后已然消失,一道玄妙的气息,在里面游走了好一会,最后一无所获的离开。   最后玄妙的气息到了卢守义的居处,化成沈炼。   他身上充盈着道气的变化,只要看着他,就会感受到四季轮回,星辰移动,万事万物的变迁。   这是沈炼的太易元神,可以算尽世事的变化。   但这次他失算了。   “事情起了变化,天皇重生在金蝉身上。”他开门见山对卢守义说道。   卢守义惊骇道:“怎么回事。”   他通晓古今,知道天皇有多么恐怖。   沈炼道:“天皇本该泯灭在岁月长河里,但是有一个存在却可以帮助他复生,那就是天道。我本来扭转了天意,但终归没有成就至道,不能掌控所有的变数,天道使天皇的意志进入了金蝉体内。确切的说,金蝉的过去被改变,他从一开始就成了天皇的意志转生。看来天道已经可以改变历史了,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因为可能截断万古岁月的我,快要陨落在道劫中。”   他既然可以改变过去,化果为因,自然也有别的存在可以做到。   因此沈炼虽然被打得措手不及,还是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此事代表的更深意义,那就是被他截断的万古,恐怕要重新跟现在的岁月长河交汇,当这一天到来时,就是另一个他陨落在道劫的时刻。   届时重新统一过去现在未来的天道,将会无比的强大,他得抓紧时间圆满先天五太,否则很难在最终的末劫里超脱。   天意如刀,这一刀对沈炼来说,实是要命。   因为他移前做后,故而那个截断万古的自己,若是彻底陨落,可能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毕竟现在的他本是过去身,但在移前做后,那个自己应该才是过去身了。   如果过去被斩杀,现在的他就算不死,至少会受到重大影响,被削弱很多。   ……   “天意如棋,没想到天皇也成了天道的棋子。”   这里是非想非非想处天,为佛教传说中的最高天,曾是阿弥陀修行的场所。   正因为躲在了这里,天皇和圣后才没有被沈炼寻到。   说话的正是圣后。   陈金蝉神容冷酷,但眼睛里的温润柔和,又复出现。那是沈炼最初留下的一丝元神印记在影响他,混元无极的手段,饶是他也没法彻底清除。   他对着圣后道:“我也不想跟沈炼作对,但是我没有选择。”   圣后淡淡道:“你确实没有选择,可我却有选择。”   “你秉承王母的传承,唯有跟我合作,才能求得最终圆满,所以你没得选。”陈金蝉神态悠然道。   圣后冷笑道:“若是我人皇之道圆满,自然能摆脱王母传承的影响。”   陈金蝉幽然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沈炼没有选择让你成为人皇,这是他最大的失策,否则便没有重生世间的我。”   圣后脸色沉了下来,道:“那确实是他的错误。”   ……   “太易之道本该遍知一切,可我忽略了人心变化。王母应该在憎恨我。”沈炼继续对卢守义道。 第63章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   卢守义听了沈炼的话,心念千回百转,决然道:“事情既然发生,再说也没有用。我们青玄的掌教,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的嫁衣,哪怕那人是天皇也不行。三界六道,能瞒过你感知的场所就那么些地方,我们一个个地方查过去,总能找回金蝉。”   沈炼洒然一笑,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正好我一个个地方找过去,顺便圆满我的太易之道。”   卢守义略带深意的看了沈炼一眼,轻轻道:“我还以为你当真被瞒过,看来你是早有打算。”   “无非是顺时势而动罢了,你当我真的会拿自己的徒弟做棋子不成。”沈炼淡声道。   卢守义默然半晌,终于道:“你若真变成了这样,那我们就恩断义绝。”   沈炼不置可否道:“无论我怎么变,都是你师兄。”   说完,沈炼一招手,便有团云光笼罩两人,瞬息间就飘过千山万水。   云光是沈炼太易元神的庆云,能游走三界六道的过去未来,访查一切容易被他忽略的地方。这样一个个地方查过去,终究能找到陈金蝉和圣后。   本来沈炼的太易元神,最擅长算计,这一时半会,哪怕是天道都要被他瞒过去。但沈炼根本不遮掩行藏,他要表明一个态度,哪怕是天皇这等强横的人物,开罪了他,天上地下照样没他容身之处,就是要这么霸道,才能在未来的末劫里震慑宵小。   事到如今,已经不存在什么人情旧债,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人比沈炼更明白这一点了。   他这一动,自然让那些厉害的存在察觉,感受着沈炼毫不遮掩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搜寻一个个隐秘洞天,简直让这些存在既惊骇又气愤。   沈炼怎么可以如此霸道。   卢守义一路跟着沈炼,但眉头微皱,他觉得沈炼实是有些霸道了。因为有些隐秘洞天,根本不值得搜查。   但他又理解沈炼的意思,不是沈炼要搜查,而是要立威。   要在三界六道里,彰显自己的存在。   这其实有悖于卢守义低调内敛的处世态度,可沈炼的确不一样,他要收敛就收敛,要霸道就霸道,毕竟当今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可不是每个人都要明哲保身,世间的仙佛魔妖依旧有不怕死的。   ……   非想非非想处天,圣后凝神道:“我们低估沈炼了。”   陈金蝉道:“我可没有低估。”   圣后看了陈金蝉一眼,突然道:“你果然早有准备。”   陈金蝉道:“妖师、东华你们都出来吧。”   随着圣后话音一落,很快就出现了二十二道极为强横的气息,除却妖师和东华之外,其余二十位都是在上古就成名的存在,至今留有传说在某些记载中。   不过这些人本来大部分都该困在太乙境,只是法力因为岁月积累,远比一般太乙真仙雄浑许多倍而已。但他们现在,个个都透出大罗的气息,只是有些不稳定。   陈金蝉道:“可惜四象没有到,否则我们可以组成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   妖师阴冷的语声传递进每一个人心灵中,“谁说四象不在。”   他袖子里飞出一张图,正是传说的灵宝河图,但上面还绘着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象,个个栩栩如生,庞大的气息,甚至让圣后都感到一阵压力,显然妖师将这自宇宙开辟时诞生的四象神兽,都炼化为河图的器灵。   靠着四象神兽,妖师的河图,足以在威力上跟盘古幡等至宝较量。   同时这也表明,妖师的实力大增,要盖过原先跟他平起平坐的镇元子一头了。   东华道君亦是无比惊讶,他几十年前跟妖师围杀叶流云不成就分开,却没想到妖师竟然在这期间将四象都找齐炼化。   如此大事,竟然丝毫风声都没透露,这个老家伙真是深藏不漏。   要知道四象中的玄武,可是真武的命根子,妖师竟然也能到手。东华自忖独自对上真武,只怕也是输多赢少,要想夺得玄武,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由此可见,老家伙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   或许上次围杀叶流云,妖师还留手了。   这次围杀沈炼的太易元神,实是天道的大手笔。上次沈炼对上天道意志,反而让他太极大成,硬生生让天道暂时屈服。   这次天道干脆借力打力,让二十位接近突破大罗的古老存在全部在天道意志的影响下,迈过那一步,成就大罗。   正因如此,一向惜命的妖师,才肯淌这浑水。   何况天道已经透露了沈炼正在修行先天五太之道,一旦功成,就能独霸过去现在未来,成为无上至尊,超脱一切,断绝所有人超脱之路。哪怕他东华杀了叶流云,完满自身,依旧是镜花水月,转眼成空。   故而他们都下定了决心,定不能沈炼的先天五太圆满。   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断绝沈炼其中一太的根基。然后再天道压制的情况下,沈炼就再无机会完善先天五太。   陈金蝉见到河图上的四象,自是欣喜。因为他在天道的干涉下重生,已经是最后一搏,容不得丝毫失败。   他深知一旦被沈炼抓住,就会被消除一切印记。   哪怕陈金蝉的最初本源,已经被天道从过去岁月中就替换为他的本源,但他也相信沈炼有办法,重新更改过去,或者将他残留在世间的所有意志都清洗掉,留下精华成为原本陈金蝉的修行资粮。   因此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根本没有任何退路。要么重现天皇的光辉,要么失去一切留在世间的痕迹,被沈炼彻底抹除,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太乙道主啊,这也是你跟佛陀斗争的延续,既然当初你改变过去选择了我,就证明你是对的吧。”陈金蝉心里道。除却天道的帮助外,重生的天皇更渴望太乙道主能够暗中相助,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究竟有多么恐怖,那可是最接近道主的存在。   “诸位都是世间顶级的存在,相信很快就可以理解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的精髓。”陈金蝉指尖冒出一团水光,然后分成二十三道,分别到了妖师等人的手中。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正是传说中周天星斗大阵的简化版,但他们联手施展,却要比完整版的周天星斗大阵威力还要大,因为就算太古洪荒都不可能找出二十多位大罗境的存在联手布下此阵。   就算当初截教的万仙大阵,里面也没有二十来位大罗级别的人物。   故而此阵一旦布下,足以媲美太古第一杀阵诛仙剑阵,而且玄妙绝不会下于世间第一道阵两仪微尘阵。   若是这个阵容,都灭不掉沈炼的一个太易元神,那么只能说沈炼大势已成,世间生灵的超脱的希望,活该断绝。   大阵的玄妙,很快被妖师等人理解。   毕竟万法相通,大道殊途同归,以他们的修为,一点时间就足以明了其中精髓,布下大阵没有任何问题。   很快二十八道气息就在非想非非想处天相容,一时间这佛教传说的最高天,顿时化为洪荒星空,好似另一处宇宙。   大阵一成,生生不息,他们的意念随之相通,举手抬足间都有无量伟力加身。这大阵的玄妙,可不是将二十八道气息叠加起来,确切的说是至道的雏形。   无名,无始,无终的无上气息流转在大阵内部,而外界却察觉不到半点。   可圣后依旧有些担心,更有些惆怅,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没有选择了。因为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既然选择了,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   天地间有四大灵猴,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人间传说中四猴个个神通广大,各有各的本领,尤其是灵明石猴齐天大圣,更是留下不朽的传说。   但很少有人清楚,在猿猴之属中,还有一位极为恐怖的存在。   那是太古洪荒时期的一只妖猿,名字叫巫支祁。此猿本是一座无名荒山里的普通妖猿,却得了天地造化,修成一身无上的法力,尤其精通水之大道。   可惜它出身的时候,水神共工已经隐没,否则谁是世间第一水神,犹有疑问。   巫支祁不但在太古洪荒时就兴风作浪,引得当时的人皇大禹震怒,将之镇压。更在太乙道主的一段被抹去的过往中出现,成为一个反面角色。   现今它便占据了一处秘密的洞天,里面流波何止亿万里,道韵跟清水天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它的水之道,已经几近圆满。   道经有言,水近乎道,因此巫支祁在自己经营万古的水之洞天,神通之大,不可思量。   沈炼的神念毫无顾忌的扫过来,登时引起了它这个万古不出的妖道巨擘的震怒。   但见洞天里水汽翻翻滚滚,一头双眼赤红的巨猿,射出冲霄射斗的毫光,遍照大千。   很快它就看见,自己用来歇息的一座仙山上出现两个人。   凶残狂暴的气息不由分说全往两人压去,一只满是绒毛的拳头,直接充塞虚空。   沈炼淡然自若,犹有闲暇对卢守义道:“此猿凶暴,恰好可以拿来看家护院,要比观自在家的熊居士强。” 第64章 沈炼既无敌当世,又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面对巫支祁遮天蔽日的拳头,沈炼身上蓦然爆发出比巫支祁还要强大许多倍的气势。登时虚空荡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绕着巫支祁的猿魔法身转着。   巫支祁拳头不由自主被带偏,跟着高大万丈的怒涛涌起,带起的音爆,甚至可以让地仙都承受不住,直接爆体而亡。   凄厉的猿吼咆哮天地,这只远古就得道的妖魔终于认识到面前男子的可怕,简直比当初禹皇还要强大。   这个充满水之道力的洞天虽然是它的主场,巫支祁却有种风雨飘摇的无助感觉。   一开始集聚的气势,直接被打压下去。   巫支祁便有了逃走的心思,可是沈炼如何会让它逃走。虚空里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立刻就要擒拿住巫支祁的法身。   巫支祁霎时间判断出自己所有的逃逸路线都彻底被元气大手封堵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它流着太古洪荒的神魔血,哪里会束手待毙。   天灵盖立时飞出一条白色的猿猴,那是它苦修万万年的元神,一身精华所在。   元神一出,登时滚滚云气,笼罩天地。   瞬息间整个洞天的海水,都被一下子汲取干净,进入了云气中。   这一下子的吸力,简直无法想象。   沈炼和卢守义足下的山体,直接在吸力下,爆散为微尘粒子。   巫支祁的元神直接冒起近乎透明的白色火焰,气息不断攀升,那些云气都成了燃料。   沈炼捏起剑诀,千万道剑气发出,如同弓弩,登时穿进云气里。   一开始这些云气,直接被剑气打散,可是越接近云气核心,剑气推进的速度就越慢。就像是一块弹簧,正在压缩的过程中不断蓄力。   巫支祁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它这玄天神水能以柔克刚,否则今天真是要交代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这些剑气竟好似变成了无形之物,瞬息间就穿过云气,落在巫支祁元神上。   如同被一张蜘蛛网黏住,巫支祁越是挣扎,越是被缠得紧,原本身上冒出的火焰,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外面的云气也一下子被收进网中。   巫支祁暗自积蓄的秘法,自然也没法施展出来。   可怜它自洪荒时纵横天地,连人皇都不怕,今天居然要被拘禁元神。   巫支祁的元神在剑网下,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猴子,被沈炼提住。   它龇牙咧嘴道:“要杀就杀,我绝对不会受你驱使。”   沈炼笑道:“还是个有骨气的,等我事了,再让你服气。”   接下来巫支祁兀自骂个不听。   沈炼嫌它聒噪,打了一道仙符贴在它身上,立时巫支祁只能吱吱呀呀,一道神念都传不出来。   随后沈炼将剑气织成的网兜挂在身上,对着卢守义道:“走吧。”   卢守义指着巫支祁撑天立地的猿魔法身道:“这个怎么办。”   沈炼道:“一起带走。”   登时一个袖里乾坤法,就将那撑天立地的猿魔法身装了进去。毕竟他袖里乾坤施展出来,连宇宙星河都装得下,区区法身,绰绰有余。   卢守义瞧着在网兜里的小猴子,心头只是一叹。任由你纵横太古,手段通天,到头来依旧逃不过沈炼的法网。这样一看,他何尝又不在命运的罗网之中,跟这猴子没什么区别。   沈炼似是体会到卢守义的心思,但仅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很多时候都是世事改变人,人却改变不了世事。卢守义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沈炼自不会将自己的心境加在他身上。   巫支祁在附近的界域,威名素著,连它都被轻易收拾掉,其他哪还有敢强出头的。沈炼扫了几处隐秘洞天,便了无兴趣,直接到了各大道主的道场。   八景宫、玉虚宫自然是最先去的,但宫门大开,玄都和玉鼎都不在,里面也没陈金蝉的下落。   接着沈炼去了灵山还有极乐世界,甚至无间地狱都去了一趟,照样寻不到陈金蝉。   遍寻九天十地,最后只剩三处地方比较可疑。   这次沈炼到了佛教无色界的最高层,正是非想非非想处天。他本尊见过菩提,找到这个阿弥陀昔年清修的道场,并不艰难。   前面只是一片虚无,但沈炼清楚非想非非想处天就在里面。   沈炼心头蓦然生出警兆,青霞观的本尊和游走世间的太极元神一下子失去了感应,要不是他相信绝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本尊和太极元神毁灭,只怕都以为自己要遭遇末劫了。   必然是一种奇特的手段,遮掩了自己和本尊还有太极元神的联系。   看来前面是个杀局,不过也不奇怪,天皇怎么会是坐以待毙的人。沈炼将网兜递给卢守义,卢守义只感到一股极沉重的力道落在身上。   要不是他这些年修为进步许多,只怕要出个大丑。   毕竟这是巫支祁的元神,凝练了万万年,重量甚至比许多星辰还要大。   沈炼道:“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卢守义心思机敏,道:“里面有危险?”   沈炼轻轻颔首。   卢守义沉声道:“那别进去了。”   沈炼笑道:“沈炼既无敌当世,又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卢守义劝道:“可你现在不是化身么。”   “正是如此,才会有危险。”沈炼悠然道。   卢守义道:“那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去。”   沈炼心道:“这是我太易之道圆满的劫。”   他却不给卢守义说,大踏步进去。   卢守义眼睁睁看着沈炼神形融入前方的虚空,他追上去,却是一片虚无,根本找不到进去的门径。   只能抓着网兜,等待沈炼出来。   巫支祁不知何时冲破了沈炼的仙符封禁,咯咯怪笑道:“我感应到了周天星斗大阵的气息,这小子恐怕回不来了。”   卢守义心头一沉,这个太古洪荒就闻名的大阵,他是素有听闻的。   巫支祁还有话没说,它的灵觉几乎能跟四大身后的赤尻马猴比拟,能察万物,最是敏锐不过,否则换了旁人,还感应不到里面的星斗大阵气息。故而它还测知到里面有数十股庞大的气息,个个都在它之上,连成一气。   这个阵容,毁天灭地都是等闲。   它暗自幸灾乐祸,这小子多半回不来了。 第65章 斩杀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已经将非想非非想处天化为星空宇宙,万事万物都在里面滋长,比诸真正的大千宇宙亦丝毫不逊色。   二十八道如同亘古长存的气息,站在了这方宇宙的巅峰。   因此沈炼一进来,引起气机变化,登时就被感知到。   可是还没等二十八道伟岸的气息,铺天盖地围杀沈炼,就发现沈炼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要知道这可是他们的主场,对大阵一切了如指掌,居然还让沈炼掩藏了行踪。   “不好,雨师失踪了。”陈金蝉的声音在一众人心中响起。   他们二十八道气息本来勾连一气,无分彼此,突然间却寻不着雨师赤松子的气息,虽然大阵一成,生生不息,暂时还能维持,可若没了赤松子,自然就不能发挥出大阵最大的威力。   而且此事必然跟沈炼有关,他们得赶快找到赤松子,否则接下来只能被沈炼各自击破。   赤松子是前古的仙人,万年前就见过沈炼,那时候他已经是离大罗半步之遥,这次得了天道的帮助,才突破大罗。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不敢跟沈炼为敌的,但他们这批人既然受了天道好处,哪有那么容易下船,何况万古之前正在经历道劫的沈炼,已经岌岌可危,这次天道是下了决心要铲除沈炼,修行人顺天应命终归是多数,逆天改命的,从来有几个好下场。   故而他们才下定决心要干这件大事,况且他们早已有一点灵光寄托天道之中,最不济神形俱灭后,还能保存一点希望。   末劫来临,若不能超脱,到底只是尘土,谁都不想沈炼独占了那最后的希望。   当然,事到如今,赤松子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不知怎么就被割断了同其他人的联系,虽然还是在大阵里,可周围到处都是有形无形的影子围着他,让他像是苦海里的一叶扁舟,备尝风雨飘摇的感觉。   赤松子虽然号称雨师,神通莫大,可现在心头生出的无助感,却是从来没有过。   他在这种压力下,道心不能自持,不得不开口缓解压力道:“沈道友,我知道你在,还请出来,给个痛快。”   赤松子知道若是沈炼一直不出现,给他施加压力,多半还没等其他人前来相救,他就道心崩溃了,届时十死无生。   还不如现在激沈炼出现,拼死一搏,最好能闹出大动静,让其他人能够察觉找来。   虚空赫然响起一串长笑,震得赤松子一身如渊似海的法力沸腾。   这直达元神的大道玄音,展现出沈炼高深莫测的修为,让赤松子心里又是一沉。   随后虚空现出一条白色的影子,风驰电掣袭杀赤松子而去。   赤松子电光石火间才察觉到那白色影子就是一道刀光,而且还充满勃勃生机,发出清泉般的声音,让人迷醉。   他不敢大意,身上涌出一条黑色长河,直接撞击刀光。   跟着赤松子法身剧烈震动,差点形骸消融。   他的黑水一接触白色刀光,立时感受了一种超越天地宇宙的至高意志,简直无可匹敌。刀光在黑色长河翻滚,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如此反复,不一会就无穷无尽,居然开始吞噬他的黑水。   赤松子一下子就感到自己的法力急速衰退。   他见多识广,隐隐约约觉得这刀光有点像传闻中的化血神刀,但没有化血神刀的魔气,像是友魔返道,但刀光里的生机和灵性,让他都觉得这个刀光能修炼成精。   简直不可思议之极,沈炼的法术竟如此神鬼莫测。   赤松子知道要是常规手段,怕是挨不住三两下,忙连续喷了三口道血,染在一面铜镜上。   这口铜镜又叫做玄冥鉴,来头非同小可。要知道太古洪荒时,有个纵横世间,近乎无敌的神魔叫做玄冥,若是以练气士的境界来划分,那也是大罗境万劫不磨的存在,连天皇天帝最强盛时,都敢正面硬憾的大神。   后来玄冥也遭了劫陨落,而赤松子就是玄冥的遗蜕化生的神魔。   只是当初玄冥神魂溃散,他仅是从遗蜕而生,不得玄冥根本妙道,才没法再修行进大罗境,饶是如此,因为玄冥遗蜕层次极高,才让他无数岁月下积攒出一身恐怖至极的法力。   玄冥鉴正是当时玄冥的随身之宝。要知道到了这般层次,举手抬足的威力,都已经胜过世间绝大部分灵宝,若非威力极大,怎么会被他们看上眼。   赤松子这三口道血,正是亿万年的修为精华。心中虽然疼惜不已,却不敢留手。   玄冥鉴得了道血,青光大盛,直接飞到正在被刀光吞噬的黑色长河里,一瞬间森然的寒气竟把整条长河冰冻,连生出灵智的刀光都一下子麻木,失去了此前的灵妙。   赤松子稍稍松懈,然后看到不远处有二十七道流光赶来,知道是妖师、天皇找了过来,更是大喜。   可是他来不及高兴太久,嘴里又是一口道血喷出,神形枯朽至极。只见玄冥鉴居然四分五裂,原来那刚刚凝滞的刀光突然间又活动起来,汇集到玄冥鉴上,一下子将这件厉害的灵宝绞碎。   此宝跟赤松子心血相通,犹如命根子一般,突然遭到破坏,自然连累了赤松子。   他强自提起一口元气,道血再度洒出,化成无上法力,直接一道惊天动地的血色长虹,正要破空往妖师等人方向过去。   哪知道原本禁不住他绝世法力一震的虚空,就像木板房改成铜墙铁壁般,一下子坚固了不知多少倍。   但见得血色长虹,刚刚飞起,就凝滞在虚空里,动弹不得。   正在此时,另一边妖师等人已经将要杀来。   而刚刚粉碎玄冥鉴的白色刀光,一刹那间就跃出黑河,朝着血色长虹绞杀过去。   赤松子的元神,一下子被绞散。   他本能的聚气成形,哪知道那刀光灵性十足,稍稍聚合,元神便再度散开。刹那间赤松子的元神不知道分离聚合多少字,原本浩浩荡荡的血色长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泥鳅大小。   可怜这纵横万古的太古练气士,终归遭了劫,即便还能活下去,亦不足为道了。 第66章 神威滔天   刀光正要一鼓作气,将赤松子的元神彻底泯灭。   可是前面一张巨大的图卷飞出,里面龙吟虎啸,神火连天。刀光只能倒转,迎上那张图卷。   这图卷正是妖师的河图,现在又炼化了四象在里面,简直是比拟太极图的圆满至宝,足以伤损到沈炼的太易元神。   刀光千变万化,万事万物在刀光中衍生,直接闯入图卷中对上四大神兽。   四大神兽同河图融为一体,有虚空无尽的力量支撑,演化地火水风,种种奇景,伟力滔天。可沈炼的刀光自有灵性,变化无穷,就在四象神兽中游走不定。   抓住缝隙,便往它们的身上扑杀过去,饶是四象各自得天独厚,挨了刀光一下,立时就血肉翻飞,伤口短时间难以愈合。   沈炼以太易之道,演化天魔妙法和大梦心经的精义在刀光中,刀的神性已经超越世间绝大部分神道强者,而且诡异难测,故而连赤松子这等前古仙人都着了道。   随着刀光将图卷架住,沈炼的真身就显化出来,在虚空中青衫飘荡,气定神闲。   陈金蝉对上沈炼平静无波的眸子,反是目光灼灼而去。天皇的威严流出,卷起一阵元磁风暴,袭杀沈炼过去。   沈炼被那磁暴一冲,神形立时消隐无踪。   陈金蝉心头生出莫大恐怖,果然见到面前多了一只白玉似的手掌。他刚刚重生,法力远不复巅峰时刻。   但此时别无他法,唯有硬憾。   只见他双掌翻飞,涌出三叠浪似的剑气,一重又一重。   可沈炼的神掌何其霸道,硬生生将剑气打散,最终无量的掌力,毫无变化,落在陈金蝉身上。   陈金蝉的肉身立刻摧枯拉朽似的爆裂,只飞出一道元神。好在他元神已经凝练,融于大道中,近乎不灭,否则赤松子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同时他也没想到沈炼一点都不在意这是自己徒弟的肉身,出手扑杀,霸道如斯。   掌劲追着陈金蝉的元神不放,这时候其余的气息都已经飞过来救援,最先赶到的是妖师,他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只见到妖师露出鹏头,一身黑羽,十分光亮。一下子就缠住沈炼,跟沈炼硬碰硬,掌对掌,瞬息间两人不知硬憾了多少掌,打得虚空崩塌,到处冒出黑洞。   幸好这是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里,自有冥冥中一股伟力维护星空,否则放在真实宇宙,又是一场天大的灾祸。   倏地两人身影交错,各自顿住。   妖师一身黑羽片片脱落,然后化为粉末。   原来妖师终归没法抗住沈炼的绝世掌劲,将接不下的力道化在精炼亿万载的毛羽中。好在他元神幻化,很快就有一身黑色风衣将躯体盖住,否则就要出个大丑。   这一停顿的功夫,已经有人捞起赤松子残余的元神,并且都聚集到妖师身边。   除了赤松子之外,连同四象在内,一共二十七道大罗气息,再度交融。为此正在河图里面游荡的刀光直接被震出来,四象神兽飞纵在河图上,到了妖师头顶的庆云里,万千璎珞垂下,云光翻滚,垂落的云气,檐前滴水般,煞是动人。   这显示出妖师高深莫测的法力,着实在一众人之冠。便是昔年天皇全盛之时,怕也不过如此。   沈炼一身道气流转,明净清澈,也不沟通天地元气,似自成宇宙,一切变化都藏身于内。   这正是归藏易的极致表现,落在一众人眼中,都暗自惊骇。   他们发现沈炼此时完全阐释了什么叫做包罗万象,根本寻不出他的弱点。   另一方面沈炼的气息忽涨忽落,毫无定式,根本没法察觉他动手的征兆。个个凝神戒备,生怕一个不小心落得赤松子的下场。   虽然他们早有身死道消的准备,可真看到赤松子无数年苦功沦为画饼,依旧心有戚戚,不免兔死狐悲。   东华道君跟沈炼的矛盾最不可调和,毕竟他和叶流云必然有一番死战,沈炼夺了叶流云的缘法,又不肯杀叶流云,自然是要还人情的。   何况沈炼连天界之门都借给叶流云,态度鲜明的很。   故而东华道君知道今天若不能让沈炼这太易元神倒在这里,他也是不得善终。   于是东华道君大喝道:“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可迟疑,否则赤松子道友就是前车之鉴。”   紧接着东华道君身上就冒出熊熊道火,正是纯阳火焰,里面仙乐响动,倏地就席天盖地,化出万仙异象。   原来东华道君又是世间男仙之首,至刚至强。此刻以纯阳道火,演化万仙,颇得昔年万仙大阵的精义。   当然这一杀招不在威力,而在于声势轰天震地,足以鼓舞士气,免得大家被沈炼吓住。   圣后此时亦下定决心,直接出手,玉掌如同开天,雄劲的掌力融进万仙杀招,使东华道君的大招不再华而不实。   这一掌又叫“天清地宁”,出自道经,也确实有开天辟地的道韵在里面。   乃是圣后如今最大的杀招,她使出来自是决绝之至,不给自己留退路。其余人见两人都如此勇悍,哪里还会迟疑,各自祭出灵宝和杀招,一起往沈炼攻去。   而妖师趁此机会喘口气,终于将沈炼刚才打入自己妖身的掌力尽数消散,借助大阵,抽取道力,法力也恢复到巅峰。   “北冥!”   妖师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北冥神通。   这一招跟镇元子的袖里乾坤有些类似,但真正能做到吞噬万物,化为己用。   正好克制沈炼身上包罗万象的气息。   他见识极高,虽然知道自己的北冥对沈炼的太易之道有克制作用,但一开始也不敢使出,因为沈炼随时可以遁走。   现在面对其他人联手一击,沈炼哪里能逃。   正好给他催发北冥的时间。   沈炼面对他们联手,不退反进。一步迈出,身上变化不定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猛无俦的气机爆发,充塞虚空,卷起一道道混沌气流,攻伐一切。   众人面对沈炼突然爆发的狂骇气机,俱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他们已经合力攻过去,正好对上沈炼的大神通。 第67章 胜天半子   到了他们这一步,举手抬足,尽是无穷精妙,仅凭术法玄奇或者神通微妙,只能在最关键时刻,左右胜局,胜负的大势还是看实力。   故而沈炼也不玩虚虚实实这一套,直接硬憾。   其实要不是他太易之道登峰造极,先一步将赤松子打得近乎形神俱灭,让大阵难以绝对圆满,硬实力上沈炼还要落在下风。   如今少了个赤松子,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就难以发挥出最大威力,饶是如此,也将他们一众人的实力扭合到一处,让沈炼并无十成胜算。   而为什么沈炼一开始就能将赤松子单独打杀,实是万年前就埋下的伏笔。   在他截断万古前,就已经同赤松子碰过面,那时候虽然他是以太乙境界和赤松子相会,但是后来成就混元无极,便有了回溯过去的手段。   当时他虽然没法遍知过去未来,但隐隐有所触动,就分了一缕念头回溯到那个时间段,以天魔法埋下一丝种子,留到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因此才轻易将赤松子引诱至此,暂时跟其他人隔绝。   何况另一方面,此前的沈炼截断万古,让如今的天道没能贯通古今,有所残缺,亦没察觉到这一点,才被沈炼抓住漏洞。   可以说现在这一战,实际上依旧是万年前沈炼和天道斗争的延续,在那时候沈炼已然胜天半子,才奠定今日一战的基调。   这一点天皇是完全没有想到,否则他未必敢压下所有赌注。   众人各自催发杀招,合成一股洪流,浩浩荡荡,万象森罗,瑰丽壮观,几乎要引发一场大破灭。   这些人要么是如赤松子一样的前古仙人,要么是绝世天骄,被天道选中,成就大罗,取得古往今来的巅峰成就。   在此之前,都有些志得意满,认为沈炼即便再强,他们在沈炼面前,也绝非蝼蚁之辈。现在众人合力,足以覆灭真实宇宙的星海,但突然间都心头产生了一丝恐惧,莫名而来。   可如今已经没有后退半步的可能,他们自是心知,故而个个都最大限度激发自己的潜能,不留任何余力,杀招滚滚不休,轰向沈炼爆发的绝世气机。   面对众人合力,沈炼依旧气定神闲,磅礴伟岸的无量气机倏地压在众人合力的杀招洪流上,气机瞬息间好似包裹一切的罗网,无比坚韧,将所有杀招都缠住。   蓦然间,罗网收紧,就像是气泡被捏碎,恐怖绝伦的大爆炸,终于出现。无穷无量的暴动能量,摧毁虚空,无差别攻向四周。   这种恐怖的能量潮汐,淹没一切。要是这些人个个都是大罗之境,早就灰飞烟灭,不留半点残骸。   饶是如此,一时半会间都没有人有再战之力。   就在这时候,妖师的北冥终于杀至,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飘然而来,吞噬掉大碰撞散出的爆炸元气,以及各种地火水风,不断扩大。   众人心怀忐忑,不知妖师的大神通能否对沈炼奏效,这将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妖师面色冷酷,一言不发,他所有的精神都贯注在北冥的操纵中,黑洞旋转,力量含而不露,却将沈炼完全笼罩,定住此方时空。   在这一点微妙上,实是跟斩仙飞刀异曲同工。   当然那也是妖师早就跟陆压道君请教过斩仙飞刀的玄妙,才得以改善北冥。   饶是如此,妖师也是在沈炼跟众仙绝世一击后,才有七成把握,使沈炼不得不接下北冥。   沈炼露出凝重的神色,事实上这一战最大的敌手,便是妖师,其余人加起来,也才够妖师一个人的份量。   这个威震万古的妖道巨擘,在亿万岁月都不敢随便出头的情况下,今天居然向他出手,必然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死之心。   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妖师要胜过镇元子。   同样是明哲保身,但妖师依旧有玉碎的决断,事实上这也是妖师最好的机会。   因为现在的沈炼,仅是太易元神,而非本尊或者太极元神。   正是妖师最好的机会,更是他踏入混元无极的契机。   因为到了妖师、镇元子这一步,若无天大的缘法,要想成就混元无极,最好的机会就在生死之间,感受大道。   如同孔宣一样,他跟沈炼交手不死,几乎半只脚迈进混元无极的门槛。   但孔宣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沈炼不想杀他,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沈炼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可另一方面,现在亦是沈炼完善太易之道的气机。   北冥吞噬万物,杜绝一切变化,天然对太易的变化之道有克制。   如同阴阳正反两面,北冥亦是对太易的补充,乃是沈炼完善太易之道的最后一步。   见到黑洞罩下来,沈炼洒然一笑,身形微动,飘然进入了黑洞之中。   一切光线都消失。   沈炼心头自生光明,欲照亮周围,可依旧被轻易吞噬。他心头宁定,但一身元气精华不由自主往外面逸散,发出涓涓细流的声响。   如果沈炼可以看见自身,便会看到自己身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晶莹水珠,那是他精华的流失。   沈炼法身精华的流逝速度,不急不缓,却不能阻止。   他也不准备阻止。   另一方面,妖师的心境却掀起波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北冥的吞噬之力,究竟有多么恐怖。事实上连沈炼的力量,也在北冥之力下化为最精粹的元气。   但是妖师动容的是另外一点,沈炼流失的力量精华,哪怕一小滴,都似汪洋大海一样,雄浑壮阔。   而且无论沈炼如何流失力量,妖师依旧看不出他神气有所衰减。   沈炼此时的状态,深刻诠释了何谓“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他仿佛违背了宇宙的真理,颠倒了妖师过去的认知。   或者说沈炼在摧毁妖师过去对修行的认知,展示了另外一条修行之路。   其他人没法体会妖师此刻的矛盾与复杂,甚至妖师自己都未能察觉自己内心的空空落落,仅是无意识的催动北冥,汲取沈炼的力量。 第68章 须弥芥子   过了好一会,众人看见沈炼都不曾从北冥神通里脱困,不由放下心。他们都清楚北冥吞噬之力,恐怖绝伦,一开始挣脱不了,接下来此消彼长,更不可能活着出来。   此番大事,终于告成。   只是他们都有些奇怪,妖师不见喜色,眼里还有分茫然。   纵然妖师向来阴鸷,这时也不该是这等神情。   东华道君率先发现不对,问道:“妖师,沈炼怎么样了。”   还不等妖师回答,东华道君就心头惊骇,因为妖师整个人渐渐虚幻起来,像是雾气组成。要知道他们这些人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千变万化,自是理所当然。   可元神根源坚固,亦超乎想象。   此时妖师的状态,便像是神消气散,浑身道力,凝不成一股。   这等事,比起凡人见到天崩地裂还要令人吃惊。   天皇最是敏锐,察觉到这一点,忙道:“快走。”   他心灵倏然生出一阵无比的恐怖,震得他元神麻木。这种警兆,让他在说话的同时,本能地使出遁光。   但天皇遁走时,发现还有一个在他前面,那就是圣后。   原来圣后虽然决意顺从天数,但对于沈炼的敬畏,犹自在其他人之上,根本不信妖师的北冥真能制住沈炼。   故而她一直观察妖师的变化,真让她发现一丝蹊跷,凭着冥冥中的灵觉,先一步遁走。   果然在两人遁走同时,妖师身体虚幻化为无穷雾气,不断朝四周狂涌。   每一丝雾气,都浓缩了堪比一座大洋的精华元气,而且爆动起来,比刚才沈炼和众人交手的威力还要大。   那真是无边无量,直追开辟宇宙的大爆炸。   超乎了所有人的思维。   这不是沈炼一人之力做到的,而是沈炼以太易的变化,引导整个大阵的元气悄无声息纳入北冥中,又以天魔法迷惑他们的感知,最终妖师没能以妖身承受住这无量之力,终于被撑爆。   不过另一方面,妖师若能真正炼化掌控这等量级的元气,也能以无上大法力,硬生生劈开最后一层隔阂,踏入混元无极的境界,甚至论法力,还要在沈炼之上。   只是事实容不得假设,这宇宙开辟就诞生的妖道巨擘,也很快步了赤松子的后尘。哪怕他留有后手,不至于飞灰湮灭,但也不成气候了。   最惨的是那些没能事先警觉的众仙,一下子陷入雾气中,如同凡人陷入泥淖,根本脱不开。十分无助,哪里还有过去纵横天地的威风。   大道之下,都是微尘。   这等残酷的磨难,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于是一个个成名许久的人物开始神消道陨,在即将飞灰时,心中念头,不比凡俗生灵要来得特别,充满对世间的留恋不舍。   只不过他们的念头,远比平凡生灵强大无数倍,一点执念滋生的怨气诅咒,都足以将世间绝大部分仙佛,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这些怨气,都找不到正主,最终在恐怖的雾气下消失殆尽,激不起半分波澜。   所有一切都归于尘土,这犹自胜过周天星斗大阵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阵,风流云散,依旧是一片虚无的非想非非想处天。   天皇和圣后两人俱感受到大阵消散,各自心灰意冷。   都停了下来,不再逃跑。   他们都想通了一点,若是沈炼还活着,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他们能去的地方了。   干干净净的虚空里,从遥远处传来一阵声音,那是有人吟着道歌。   “青霞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下山去,更添风波向人间。你说你又是何苦?”   声音却来越轻,可离他们也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可又不能辨别方向。   这种祸乱道心的手段,已非通天彻地能够形容。   最终虚空里亮起一泓月光,里面走出一个清秀的男子,似踏月而下,乘风世间。   沈炼还是那个沈炼,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他适才经过一番可以流传万古,名声不朽的斗法。   他走得看起来很慢,但实际上一丁点时光不到,就出现在两人近前。   天皇负手而立,不坠皇者气度,含笑看着沈炼。   最多便是再次陨落,这样的痛苦已经承受过一次了,如今能感受鲜活的世间,都是赚来的。   另一面圣后神情复杂,先是对着沈炼的目光,透出一股凌厉,最后又软了下来。   沈炼先说话了,悠悠道:“现在,你就没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么。”   圣后觉得沈炼的语气饱含讥嘲,忍不住道:“用人间的话来讲,那就是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沈炼叹口气道:“走到这一步,我是不情愿的,里面也有我的过错,但你也不必跟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圣后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淡然道:“现在我终于觉得自己还是很了不起的,如果还有选择,我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路。”   沈炼凝视着她绝美又冷冽的面庞,随后转移视线,看向了天皇,这个占据自己徒弟身份的皇者。   他见过大禹,极有霸气;他见过太昊,清雅高洁。   他们都是皇者中最顶尖的存在,可是相较天皇的气质,依旧差了一点。   很难形容天皇的气质,就像是你见到一座山,很奇伟的山,但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它很高,除了高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特质,但都说不尽。   他身上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隐藏着,每一段拿出来,必然都是可歌可泣。一段段神话,都掩映在他平静的双眸里。   沈炼道:“我从修行开始,就听过你的名声,现在见了,依旧有些佩服你。”   天皇道:“怕是我让你失望才是,一代无敌的强者,终于蝇营狗苟,现在更是丧家犬都不如。”   沈炼微笑道:“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须弥山有无限大,但也能藏于芥子中,天皇岂非正如须弥,故而我绝不会失望。”   天皇长长叹口气,对着身边的圣后道:“我早知道他是这等人物,又何必要出今日的丑。” 第69章 斩三尸   天皇说完之后,身上升起冉冉光辉,金色的光芒充斥在虚空中,但不刺眼。可以看到他的身体里缓缓飘出一道白色的影子,跟着有哗哗水响。   那是时光长河,漫天金光都随着白色影子投进时光长河里,在那滚滚长河里,无论是金光还是白影,都一下子被冲散,了无痕迹。   从今往后,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天皇,都是历史的尘埃罢了。   陈金蝉眼中现出茫然的神色,然后看到沈炼,熟悉的记忆纷至杳来,连同天皇占据他身体的一切记忆都回想起来,他忙跪倒道:“徒儿拜见师尊。”   “起来吧,今后你既是人皇,又是青玄的教尊,不必给任何人下跪了。”沈炼的声音颇有些寂然。   陈金蝉才慢慢起身,察觉到自己体内流淌着一股长江大河般的神秘力量,涤荡形骸。他略微思索,便清楚身体里还残有天皇留下的部分本源精气,这简直比传说中的九转紫金丹还要珍贵,直接让他可以省却数万年的修行,积蓄出不可思议的深厚法力。   这时候他听到冷冽的女子声,那是圣后。   “我也不用你动手。”   恐怖的能量爆动,一触即发,陈金蝉心灵生出颤动。   这时候沈炼吹了口,悠悠的清风拂过圣后的娇躯,她像杨柳枝一样软了下来。   可她并不感谢沈炼阻止了她的自爆,淡声道:“我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么。”   沈炼淡淡一笑,道:“寂寞啊。”   他说完就走过了圣后身旁,无尽月光降下,有种说不出的清冷、萧索,非想非非想处天本是没有寒热之别的,但圣后觉得有些冷。   她望着沈炼消失的方向,良久良久。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终归是有情还是无情,圣后竟一时分辨不清楚了。   “前辈,要不我们一起离开着。”   圣后回过头,陈金蝉对着她微微笑道。清秀的眉目,淡然飘逸的神气,前生的记忆纷至杳来,渐渐当年沈炼的影子和陈金蝉重合。   她喃喃道:“何必奔冲下山去,更添风波向人间。”   悠扬的诗句,伴随着一声叹惋,最后圣后对陈金蝉道:“你走吧。”   陈金蝉还欲再说话,突然间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凭空浮现,清水湛湛,而圣后却不见了。   他飞上空中,可以看到大河两岸,杂花生树,群峰、平原、密林各自诞生,一座小小的神庙伫立在中游的岸滩边。   这是万年前清水河神的神庙,这条河亦是清水江。   天地悠悠,旧事如潮。   陈金蝉突然明白,圣后大概永不会离开了。   因为她已经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造成这一切,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有师尊沈炼的原因。从前故交,而今陌路,世事之离奇难料,谁能说得清。   从上空朝着滚滚长河拱手作揖,随后陈金蝉跃出了非想非非想处天。   外面的虚空清净虚渺,一股雄浑如大海波涛的掌劲袭杀而至,陈金蝉下意识反对上一掌。   掌劲消融,陈金蝉看着出手之人,惊道:“卢师叔,你干什么。”   卢守义看到陈金蝉出来,早知道他被天皇占据身体,以为沈炼已经遭遇不测,情急之下,先下手为强。   没想到陈金蝉轻易接下他的掌力,他血气未定,难以再度出手,便欲问天皇沈炼何在。   但是陈金蝉一句卢师叔,瞬息间让他明白面前确实是自己的师侄,这样看来沈炼亦没有事了。   他喜道:“金蝉,你没事就好。咦,你记起我了,好好好。”   卢守义见到陈金蝉恢复正常是一喜,推出沈炼无事亦是一喜,重要的是这句卢师叔已经表明陈金蝉回溯前生,更是喜上加喜。   陈金蝉和卢守义解开误会,便向他说了之前的事。   卢守义明白前因后果,道:“原来你师尊已经走了,他这人当真是无礼,都不告知我一声,直接就走。”   陈金蝉可不敢编排师尊的不是,只好道:“大约师尊有其他事。”   卢守义不置可否道:“以他的本事,再有急事,都能分神告诉我里面情况的,只是他不在意罢了,好在现今你已经觉醒前生,无论他沈炼超脱与否,今后青玄都是你做主。”   陈金蝉道:“我将做人皇,又为教主,似乎古今未有先例。”   卢守义道:“我现在大约清楚了,你做人皇,既是沈炼和天道斗争的结果,也注定你将来要以人伐天。”   陈金蝉道:“莫非,师尊要我一统人道,借人道之力,帮他对付天道。”   他深知天人两道并立,世间才会平稳,并且多姿多彩。若是以人道伐天道,期间不知有多少血雨,将亿万生灵,都会推入无底深渊。   卢守义摇头道:“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你师尊是何等自负。他估计自忖,经过今天的事,怕是没人可以阻挡他。在不久的将来,恐怕他终将超脱。若是真有末劫,那么天道自当不存,这是宇宙生灭轮回的一部分,你为人道至尊,伐天之举,当是理所当然。”   陈金蝉疑惑道:“若是末劫来临,一切不存,那我做什么都没意义了才是。”   卢守义道:“世间仙佛都认为末劫来临,一切都将毁灭。但是毁灭,亦意味着新生。   一往一复,那才是大道常理。道主佛陀的特殊在于,他们超脱生灭,永恒自在。但我们亦未必要随宇宙终结一同寂灭,若是将来宇宙再度开辟,我们应当是种子,重新生长。   而你以人伐天,应当能触及大道本源,为下一个纪元做准备。”   ……   围绕天界流淌的天河本是清水天所化,如今波涛汹涌,水汽翻翻滚滚。河水深处,似有一扇大门打开,冒出至高至妙的道气。   随即虚空颤动,天河上方亮起灯火,掩映了漫天星辰的光辉。   灯火的辉煌垂落人间,无论仙佛神圣,亦或者妖魔鬼怪,甚至飞禽走兽,草木竹石,恒河沙数般的人类,俱有所感。   顽石或点头,鸟兽俱匍匐。   海里的游鱼翻飞作浪,连天的碧草,俱挺直朝向天空。   “斩三尸。”叶流云对着不远处,正在炼化黄泉的地藏轻声说道。 第70章 众妙之门   地藏从专注炼化黄泉的状态中剥离,抬首望着无尽苍穹,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空间,看到天河深处,那一座神秘的道门,已经全然开启,同宇宙万物,产生最深层次的联系,玄之又玄。   这是众妙之门,亦是清水道君的道果展现。她同样离至道不远了,故而自身跟宇宙的联系,在斩三尸后得到惊人的同步,一举手一抬足,俱是暗合天地之道,已经是世间最恐怖的存在之一,真正屹立在古往今来最巅峰的层次。   可以说众妙之门,正是道家自然之道的终极体现,人意即天意,天意即人意。从人的角度,可能是失却了自我,实际上并非这么简单。   因为众妙之门本身的意义就是让个体的存在,同无垠的宇宙,再无分别,趋于大同。真正做到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而当初沈炼曾用出玄牝之门,跟众妙之门却有所不同。   玄牝的本意是微妙化生之意,是说道化生万物而不见其所以生,以一个巨大深远的而不可见、却又神秘而可以生产万物的生殖器作为“道”的象征,可以说天地万物生存变化的根本,这也符合沈炼本身的道,同时玄牝之门到了终极,就是自己就是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自己,便是道主的众生相。   清水道君和沈炼都做到了修行者的极致,将道经上最玄微的东西明悟,展现为自己的修行成果。   从这点来看,两者甚至是难分轩轾。地藏和玄都虽然有跟两人接近的境界,但都稍稍逊色一些。至于叶流云、孔宣,比诸地藏和玄都也要逊色一些。   世间第一强者依旧是沈炼,这是无可动摇的。   因为沈炼不但在境界上处于所有人的巅峰,更在于他的大势已然积蓄成功。清水道君将是最可能单对单击败沈炼的存在,玄都和地藏都要次之。   并非说他们都毫无机会,只是沈炼等于一段长跑的领头者,其他人都只能追赶他。   目前清水道君通过斩三尸的无上法,已然后发先至,仅次沈炼一头。   当然,世间还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庄子,可能跟清水道君相差仿佛,但有一点地藏可以肯定,即使庄子,亦无可能在如今,超越沈炼。否则庄子早就该抹去神秘的面纱,降临世间,无所忌惮。   清水道君成道,对于世间的大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那是普遍众生不能知道的。虽说人人都有成元始的机会,事实上有些人机会确实要比无量众生的机会加起来还有大。   这种差距,终究没法避免。毕竟若是人人等同,无高低上下,那么世间就算是绝对圆满了,亦等于绝对的毁灭。   想着前路的艰难,最后一线生机的难以把握,加上长期以来炼化黄泉的负担,地藏这安忍不动如大地的佛门至尊,光洁的额头亦微微蹙着,凝成川字。   叶流云却一贯从容,眼角眉角都是淡淡的笑意,自从他从妖师和东华的追杀中脱逃后,就已经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何况此前东华等人联手围杀沈炼,反而遭了杀劫,终于使叶流云戳开那一层窗户纸。   这一天虽是来的晚了一些,但他还有追赶的机会。   即使不成,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黄泉流淌,承载生死,最终都教地藏一身担之。   更多人的注意都集中在苍穹上那无垠无尽的天河,哗哗流响的水幕,横隔青天,数之不尽的道气垂落,见证这一幕的无量众生,都得了好处。   这是清水道君成道的异象,道化天地,如日月之辉,普照众生,带来生机。   最后那座大门,蓦然闭合,一切异象闭合,世间又恢复从前的样子。   只是天空如洗,明净透彻,若是修为深厚的道人,甚至能看到天河隐隐,以及更深处的天宫。   世间大不同了。   所有具备一定见识的人,都感受到了天地间隐隐约约有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很是细微,难以觉察,却不可阻挡。   ……   清水天深处,沈青青入了深处的内室,缕缕云气飘飞,最中间处立着云床,上面坐着清水道君,秀美绝伦,过去那分抹之不去的清冷也随之消失,十分自然柔和,青丝随意从肩头披散,仿佛清泉飞瀑。   沈青青嘻嘻笑道:“姐姐,这番变得更美了。”   她上前就去拉住清水道君的手臂,入手温润,平和自然的道力灌入她的体内,像是吃了灵果一样,法力竟精纯了不少。   沈青青暗自讶异,她这些年进步不小,借助清水天的灵材地宝,加上清水道君留下的道念指点,已然成了天仙中的佼佼者,见识比过去强了不少,因此最能体会到她这一步,让法力精纯究竟多不容易,没想到靠近清水姐姐,就省却多年苦功。   清水道君似乎并不排斥沈青青的亲近,但也没有表示多少亲昵。   但见道君神色平淡,道:“青青,你替我去人间青霞山走一趟,请沈炼来清水天听讲混元道果。”   沈青青这些年早在清水天呆闷了,听见可以回人间,还是去找沈炼,哪有不从的道理,笑道:“我马上就去。”   清水道:“不急,这次下凡,我许你停留半月。”   沈青青忍不住想亲清水一口,不过还是有些不敢,但还是喜道:“好的。”   清水又道:“我坐死关前,曾吩咐你去藏经阁里寻那太乙七杀剑的剑经修炼,你可修行了?”   沈青青讪讪道:“我去寻了,只是里面内容太艰深,我看不懂。”   清水也不生气,道:“这门剑经你必然要学会,方能完过杀劫。但也不急,你去人间时,先到九嶷山去一趟,那里无常剑即将出世,你去取来,再学太乙七杀剑,自然事半功倍。”   沈青青见清水不生气,心下松了口气,她对无常剑倒是有所听闻,却不是很在意,反正现在有清水道君做靠山,她其实没多少上进心。   只是清水的吩咐还是要听,虽说对方从没责罚过她,可沈青青下意识还是有些畏惧清水的。 第71章 真武来意   沈青青回道:“好,我一定去九嶷山。”   清水道:“九嶷山里还有位被太乙道主镇压的人物,你去了之后,寻到无常剑后,顺便将九嶷山的灵脉截断,放他出来。”   沈青青自是应允,便听从清水道君的吩咐纵着云光下了清水天。   另一边青霞山却下起了大雪。   白惨惨的雪粉,从山脚堆到了山顶,树上草上石头上都是莹白的。偏偏在这种冰天雪地中,那些桃树、李树都开了花,只是染了雪粉,若不细看,都难以看到桃花瓣的粉红痕迹。   风一吹,偶尔掀起雪粉,寒气很是迫人。   饶是青霞山的生灵多有灵性,此时大多数都在干燥避风的地方躲着,不敢出来。   这时候一个黑色道衣的中年人在山路上走着,但一点足印都没留,那些雪粉像是无视他一样,穿过他的身体,最终这人走到了青霞观门口。   现在青霞观看门的不是夜摩天,而是一只猿猴,身上的绒毛跟雪一样白。   猿猴正眯着眼,等到中年道人到了十步外,才睁开眼,猴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色,然后道:“真武帝君。”   猿猴正是巫支祁,它最后还是被卢守义送回了青霞山,现在是山门护法。   自从那日天皇妖师等人伏击沈炼失败后,巫支祁直接被吓破了胆,甘心情愿给沈炼看门。   不过它看门倒也悠闲,素日里都不见有人来青霞观,面前的中年道人,也就是真武帝君,还是它见到的第一位访客。   真武帝君成名久远,而且是大能里少有的战神级人物,辈分比清源妙道真君还高,修行深不可测,巫支祁在风头最盛时,都有些不敢招惹这个人。   真武的神容总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见到巫支祁亦是多看了一眼,道:“你这泼猴子倒是好造化,拜在了沈天君门下。”   巫支祁道:“帝君是来访我家老爷,我进去通报一声。”   它素来心高气傲,但对真武还是极佩服的。毕竟真武的名声,可是在太古洪荒时期,实打实打出来的,世间妖魔,任是谁听了真武,都不得不道一声厉害。   真武轻轻颔首。   巫支祁忙去了内院,同时暗自嘀咕,真武何等人物,来见老爷,竟也甘心在外面等着,它非是不通情理之辈,现今不由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心头最后一丝不甘都消去了。   它在青霞观自是不会乱用神通的,但一路小跑,也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观后的白云泉,此时沈炼正在弹琴。   说是弹琴也不对,因为既不见琴,也不闻琴声。   沈炼只是摆出一个弹琴的架势,手指在虚空里拨弄,给人一种他正在醉心弹琴的感觉。巫支祁是不懂沈炼的到底在干什么,但也不敢打扰。   倒是沈炼见它一来,手不停,嘴里却道:“你请真武道友进来,我在这里候着它。”   巫支祁应了一声,又出去,很快就将真武引了过来。   实际上,真武要见沈炼,何须让巫支祁通报,他动了要见沈炼的念头,沈炼就知道了。只不过真武要摆个态度出来,这是对沈炼的尊重。   真武一见沈炼,就笑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天君果然妙趣。”   巫支祁修为也是不浅,若论斗法,在天地间也是排的上号,但它就没法理解沈炼的行为。因为它修出一身神通,半是天赋,半是自悟,少了红尘积累,更不是道主佛陀的门下,许多妙理它懂得,却是说不出透彻的。这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真武就不一样,他既是神魔出身,又是道家赫赫有名的玉京尊神。在所有道家神仙中,影响力极大,便是玄都,在未成混元无极时,地位也不比他高。   对于沈炼的做派,他自是一眼看出由来。   沈炼见状一笑,收势起身,拍掌道:“道友果是不凡。”   随后话锋一转,道:“但不知来此,有何见教。”   真武眯着眼,看着沈炼道:“天君怕是负伤了,对么?”   沈炼洒然一笑,说道:“不错,天道即将把我过去斩杀了,累及到现在的我身上。”   原来万年前的沈炼,终于快陨落在道劫中,反馈到现今的沈炼身上。   他现在和过去虽然有所割裂,非是一体,但冥冥中终归有联系。   真武叹口气道:“饶是如此,天君依旧是世间第一人。”   沈炼微笑道:“没有超脱,一切都是虚妄,不足挂齿,道友还是说明来意吧。”   真武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又正色道:“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受太乙道主所托。”   沈炼不动声色道:“早听说道友跟太乙道主是旧识,不知太乙道主有什么法旨给我。”   真武道:“天君迟早要成超脱,同道主们平起平坐,太乙道主自然不是有什么法旨要给你,只是他想天君同清水道君结为道侣,并愿意将太始、太初、太素的混元道果讲给你听。”   沈炼哂笑道:“道主真是好大手笔,若是我答应了,恐怕不用数年,就能圆满先天五太,自此之后,便可以等着超脱了,对么。”   真武道:“只要天君答应,自是如此,当然你即便不答应,多费些时光,一样可以超脱。”   “所以我是没理由答应的,不过现在看来,太乙道主他们,不算是完全超脱,否则何必要干涉世间,我明白了,这一方宇宙不重归虚无,将一切因果打散,哪里能算真正超脱。”沈炼双眼闪出一丝智慧的光芒。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道主佛陀的超脱,绝非完整。   但这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而是外在条件不足。因为这方宇宙没有终结,他们终归不能彻底超脱。   即便抹除掉自己过去的痕迹,但事实上只是用另一种难以察觉的痕迹,掩盖了露在表面的痕迹。   若要做到真正了无痕迹,超脱一切,必然是承载痕迹的宇宙本身湮灭,方能成功。   原来这场末劫,非但是大道轮回的一部分,更是八位道主本身就期盼的。   如此一来,许多事也就能说通了。 第72章 布局   真武听了沈炼的话,凝眸道:“天君应当知道,在宇宙终结之前超脱和宇宙终结之后超脱,还是有所区别的。”   沈炼洒然一笑,说道:“我大体知晓了,此方宇宙一旦终结,时光和命运自当消解,那么我当是不能救回我想要救的人,对么。所以,我还是该迅速成道主才是。”   他易道已然大成,近乎佛陀法眼,既知晓道主不算彻底超脱的眉目,那么许多奥秘都直接被撕开面纱,让他得悉真相。   可以说,道主确实近乎全知全能,但仅限于此方宇宙还存在的情况下,若是宇宙终结,重新开辟新的宇宙,那么过去种种,便会烟消云散,故而沈炼若是在宇宙终结时,或者之后超脱,在时光命运不存的情况下,必然是救不回早已牺牲的陈剑眉等人,终归会有些遗憾。   无论真武出于什么心态,这份提点确实是对的。   但沈炼言语中,已经婉然拒绝。   真武默然片刻,拱手道:“天君心中自有计较,我就不多说了,贫道告退。”   沈炼还是对这位帝君有些敬意,因此不曾为难他,轻轻颔首,许他离开。   真武见状,就径自出了道观,渺然不知所踪。   沈炼却一步到了青玄救苦天尊的琉璃净土,清妙的烟云气拂过他的袍袖,而救苦天尊直接在他进入琉璃净土时,就跟他融为一体,耳边响起世间疾苦声,如潮如海。   他轻轻叹了口气,凡是到了大圣大贤的境界,都能体会到人生的苦楚,无论生老病死,或者成住坏空,那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亦是绝大部分生灵最难承受的苦痛。   沈炼耳边响起的疾苦声,正是世间恒河沙数般生命发出的呐喊,但这是个令人绝望的世界,超脱物外的,仅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存在。   追求超脱,说到底是生灵对永恒存在的渴望,由追求长生的源动力升华而来。   沈炼愈发明晰天道人道,往前的阻碍,越来越少,只等他先天五太完满,他便和世间任何生灵不同了。   他穿行在烟云气息中,最终到了朝小雨面前。   对方清艳绝俗的面庞,透着一股死寂,她站在这里,仿佛一棵枯死的胡杨,不会倒下。眼睛依旧睁着,有一丝狡黠,有一丝决绝,有一丝对生的留恋。   但沈炼能感受到面前只是躯壳,里面的魂灵早已烟消云散。   沈炼沉默了好久,似是自语,似是对朝小雨说话,轻轻道:“世间末劫,本是要由你开启的,可这份因果你背不起,我也不能让你背,因此当日你同弥勒之战,我虽然阻止了,但并没有尽全力,等到末劫彻底开启后,我会为你招魂。”   他顿了顿,又道:“我让魔界那个小姑娘弃代替了你的命格,本来我还想让她拜在青帝门下,只是青帝拒绝。看来青帝确实舍去了你们之前的缘,今后你归来,也可以不问前尘了。”   沈炼说了许多话,很多天地的隐秘,还有一些自嘲。   然后渐渐咳起血来,洒落在朝小雨的衣袂上,很快就蒸发掉。   他跟天道的斗争已经进入一个白热化的截断,这场斗争将以一方彻底终结,才会结束。   都说人定胜天,其实真正面对苍茫无边的天道后,才知道这是多么多么不可能的事。只是沈炼他正在化不可能为可能。   时光长河里,两道跟沈炼面容一般无二的身影,已经追溯到万载之前,黑白二气以及万象森罗的异象,正护持在万载前的沈炼身边,面对八位道主的道影攻伐。   世间有八位道主超脱,他们的道,也尽数被天道明晰,如今也成了天道最大的依仗,亦是沈炼前行路上最难逾越的阻碍。   成为道主的路,艰难得不可以想象。   但无论有多么艰难,沈炼总归要成功的。   他若失败,烟消云散的,就不止他一人。   自从沈炼决定做青玄教尊那一刻,便不再是穷则独善其身,他亦有兼济他人的品性。只是不会轻易流露出来。   似乎跟朝小雨将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沈炼又回归青霞山。   他唤来巫支祁,吩咐道:“你去九嶷山一趟,若见到这个姑娘有了危险,可出手相助,并将她带回青霞山。”   沈炼说话的同时,随手点出一道妙气,落在巫支祁的灵台里。   妙气里包含了沈青青的样貌和气息,不会让巫支祁认错。   巫支祁不敢推脱,便领了沈炼的法旨,纵起一道黑水玄光,刹那间越过千山万水,隐在了九嶷山上。   它是上古妖魔,神通广大,稍稍放出念头,方圆千里,一丝一毫都在它心念中,清晰无比。   不过它也看出九嶷山的奇妙,这座山看似灵气不算特别丰厚,没法跟一些洞天福地比较,但实际上蕴藏着一股令它都心惊不已的力量。   好像山下镇压着一个恐怖存在,让它既熟悉,又有些忌惮。   巫支祁心道:“也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被镇压在这里。”   “是巫道友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声音,侵入巫支祁的心灵。   饶是巫支祁修为通神,也被吓了一跳。   忙心念回道:“你是被镇压在山下的家伙。”   “巫道友,本尊是太一。”响在巫支祁心灵的声音又比刚才大了一些,更有种莫测高深的威严。   巫支祁饶是自来胆大包天,可听到太一的名字,依旧心头一颤。这可是太古洪荒时,仅次于天皇的存在。正是他协助天皇,才使天皇压服了当时许多不可一世的神魔,独尊世间。   那时候巫支祁还是个不太起眼的人物,心下还有些崇敬对方。   它道:“太一道兄如何被困在这里。”   太一回道:“还请道友帮我个忙。”   巫支祁眼珠一转,道:“道兄可是要我放你出来。”   太一道:“正是,只要道兄助我脱困,我一定有天大的回报。”   巫支祁震慑太一的名声,一时间难以决断,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你名震万古,我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被镇压这么久,就算你是太一,也剩不下多少法力。   它道:“不知道兄如何回报我。” 第73章 杀孽   “只要道友答应帮我,立马就有好处。”太一的声音似清风一样拂进巫支祁的心灵,甚至还有丝巫支祁难以察觉的蛊惑在里面。   巫支祁道:“好,你先说如何做。”   太一的声音随着化在一道神念中,淡淡传进巫支祁的心灵,“这九嶷山的第一灵峰叫做舜源峰,上面住着一众凡族,都是舜帝苗裔,你将他们一族都杀了,取了血液精华,炼出舜帝之血,洒落在那舜源峰上,便可以得到一把剑,此剑便是昔年太乙道主的佩剑无常剑,道友得到无常剑后,变便可以深入地心,见到一座石门,将其斩破,我就可以出来了。”   巫支祁心中一动,道:“那舜源峰上真有无常剑?”   太一道:“道友尽可一试,便知真伪。”   巫支祁倒是有些意动,但还有顾虑,道:“太一道兄可不知道,现在小猿已经被沈天君收入门下,他是道家神仙,不沾烟火,我若是随便杀戮,恐怕要惹他不快,降下责罚。”   太一道:“这沈天君又是谁,以道友的神通法力,还需要屈服侍奉旁人不成。”   巫支祁苦笑一声,将他了解的沈炼之事,说了一遍。   事实上巫支祁了解的也不算多,但说出他知晓的部分,已然惊心动魄。   太一那边过了好一会,才有神念传出,道:“我被太乙道主镇压至今,竟不知出了这等人物。可怜我那天皇道兄,竟遭了他的毒手。”   他语气中,颇有些萧索叹惋。   巫支祁还是不敢下定决心,试探道:“道兄为何被太乙道主镇压?”   太一道:“道友可知元始天魔之事。”   巫支祁道:“略知一二,听说元始天魔是元始道主斩下的魔念,非同小可,不过我却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怎生厉害法。”   太一淡然道:“我跟太乙道主的关系就类似元始道主和元始天魔的关系。”   巫支祁道:“原来道兄来头竟是这般大,难怪纵横太古洪荒,几无敌手。”   太一道:“不过是人家舍去的残念而已,有什么值得夸耀,道友考虑清楚了么,你可以先去取无常剑,证明我没有说假话,届时救不救我,也由你。”   巫支祁心里倒是蠢蠢欲动,要按他以前的性子,莫说杀一族的人类,就算血祭百万生灵,那也是眨眼的功夫,可现在么,虽说沈炼没给他种下什么禁制,但它也知道沈炼对门下的要求是不能随便杀生,或是胡作非为。   今天它要是做了恶事,那边沈炼怕立时就知道了,若是要惩罚它,巫支祁还真没什么办法。   于是它将心中顾虑说了一遍。   太一道:“这个沈天君我不知道有多厉害,但我这里有一门太乙神术,可以教给你。只消那沈天君未成道主,便没法算出道友的行踪,你拿了我的好处,从此天高地阔,可不比当人家看门子要强?”   巫支祁不由心中大动,道:“此言当真?”   太一道:“这是太乙道主所创的秘法,道友若不信,我现在传给你,你一试便知。”   紧接着一道神念传来,里面包含了一门艰涩的口诀。   巫支祁何等厉害,顷刻间便牛刀小试一番,运转口诀。果然全身气息收敛起来,像是个黑洞,将自己所有外放的气机都吞噬。   它落在溪水边,往里面一瞧,果是看不到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隐身法,而是它确实将自己流露在世间的痕迹隐匿了。   巫支祁喜得抓耳挠腮道:“道兄果是信人,我这就去取了那无常剑来救你。”   当巫支祁转念要去取无常剑时,正在青霞山的沈炼道心一动。   他睁开法眼,直接看到了数千里外的九嶷山,山中上上下下,都给他看了个干净,唯独看不到巫支祁。   沈炼运转易道,演化出万事万物,终于定格出一个画面,那是巫支祁在空中缓缓消隐的景象。   他察前知后,立时就知前因后果。   沈炼心道:“我算出沈青青有一劫,没想到却应在巫支祁身上。好你个太乙道主,竟要给我难堪么。”   他如今手段,已非通天彻地能够形容。   哪怕是道主,都有信心斗上一斗,虽然没有赢的机会,但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太乙道主不出面,便让沈炼亲自派出的巫支祁成了沈青青一劫,若沈炼再直接出面,那也太丢份了。   可巫支祁要是真杀了沈青青,这个脸丢得更大。   沈炼心念一动,道:“反正何香也算是何家的人,这件事就让她去处理。”   ……   何香近来无事,就回到了九嶷山群峰中的云母峰,也就是她自己的家。何香的母亲在三年前就寿数尽了,她施展大法,亲自护送母亲的神魂转生富贵人家,只等母亲长大,就准备将她渡入仙道,全了生养之恩。   她正在家中静室打坐,突然虚室生白,最后现出一个人影,正是沈师。   何香连忙下拜见过沈炼。   沈炼先是一挥手,却是一剑一镜浮在空中,道:“好徒儿,果真没落下功夫,为师这里有事吩咐你。”   何香道:“但凭师尊差遣。”   沈炼道:“镜子叫天地鉴,乃是长生观的镇派之宝,亦是我昔年随身之物,今后它就跟着你,你现在就去舜源峰,用天地鉴对着山峰一照,便可以照出一只凶猿,届时你就持此剑将它降服。”   何香接过剑和天地鉴,只觉那剑冰冷至极,让她遍体生寒。随后心里生出一段口诀来,那寒气便成了大补之物,滋润她的仙体。   她可不知道此剑正是赫赫有名的先天杀剑——阿鼻剑。   里面留有朝小雨残余的道力,只要这股道力不消失殆尽,就可以发挥出大罗级别的剑气。   想当初弥勒尚且受不得阿鼻剑气,便可想而知此剑的威能。   何香却不知道这是件无上大杀器,但这是沈师所赐,自然厉害得紧。   沈炼吩咐完就消失,何香便一步不停,赶往舜源峰。   她一到舜源峰上空,便看到血气如云,数百口人头筑成京观,冤魂不散。 第74章 末劫   何香暗叹一声,终归迟来一步。   虽说九嶷何家跟她关系已经很淡,甚至因为昔年何淑英的事,各自不相往来,可大家到底源自一脉,见得被毁家灭族,何香还是有些怒火。   她忙将天地鉴对着舜源峰一照,无穷无尽的金光铺天盖地洒在舜源峰上。   这时候一声剑吟,惊动九天十地。   哗啦啦的元气从舜源峰爆发,那是一只猿猴能伸着元气大手,朝着一把乌黑如墨的长剑抓去。   但在天地鉴的金光阻扰下,元气大手慢了半拍。   长剑刷的一声,跌落在一个少女的怀中。   少女娇俏动人,眉眼天真活泼,却有一身不俗的法力,凝立虚空,身周烟霞暮霭飘飞,正是天仙姿态,她正是沈青青。   不过她怀里凭空飞来一把神剑,也自错愕不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前方就卷起滔滔黑水,汹涌而至。   沈青青空有一身法力,却很少同人斗法,哪有巫支祁这等纵横万古的妖道巨擘能征惯战。   见到对方饱含妖魔气息的黑水,心神大动,竟不知如何是好。   身体里法力本能运转,荡出一道护体仙光,却轻易被那黑水冲破。   巫支祁知道旁边还有人,一时也没有使全力,故而那黑水只是将沈青青撞飞。   但这一下,也让沈青青受了重伤。   见到得剑之人,竟是沈炼吩咐让它保护的人,巫支祁稍稍错愕,却又下了狠心,反正青霞山是回不得了,要是拿不到无常剑,它真是亏到姥姥家。索性巫支祁就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夺了无常剑再说。   沈青青一受伤,巫支祁得势不饶人,使了个天人纵,就要把沈青青抓到手。   哪知道半路间,一道剑气迫至,吓得它毫毛遍体发直。   巫支祁灵犀一动,堪堪避过,在半空里翻出个筋斗才定住,看着胳膊,不断淌出血。它的妖身虽然不是万劫不磨之躯,但也胜过所谓金刚不坏之体多少,便是一些上古神兵都伤不得分毫,哪知道一道小小的剑气,便让它吃了亏。   它抬眸望过去,只看到一个仙姑一手持剑,一手拿着镜子,正凝神瞧着它。   巫支祁一看那剑,便惊怒道:“阿鼻剑。”   何香听到巫支祁的妖音滚滚过来,如同一个大锤,敲击心灵,几乎烦闷欲吐。还好阿鼻剑那股寒气冒出,替她将那股不适压下去。   同时何香不得不惊骇这头妖猿的法力,简直恐怖至极。   要不是手上有两件至宝,怕是一个照面,她就得落败。   饶是如此,何香亦无多少信心。   这边沈青青得了何香的帮助,方才逃过一劫,便往巫支祁那边看去。   她有清水道君做靠山,天不怕地不怕,骂道:“死猴子,你敢偷袭我。”   巫支祁对阿鼻剑有些忌惮,却不怕沈青青,阴测测道:“小姑娘,将你手里的神剑交给我,我就饶你不死。”   沈青青啐了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清水天的人,奉清水道君的法旨来取这无常剑,你还敢对我动手。”   巫支祁一听清水道君的名字,心下便露了怯。因为它也知道清水道君和太乙道主有些神秘关系,人家派人来取无常剑,那真是没话说。   说不准这时候清水道君还暗自注视着。   而且它被那天地鉴破了太乙神术,又惊惧清水道君,生怕因为清水道君和太乙道主的关系,自己就算再使用太乙神术掩藏行踪,还是能被清水道君找到,此时颇有些进退不得。   于是巫支祁赔笑道:“看来是一场误会,我是沈炼沈天君门下的巫支祁,我家老爷和清水道君还是旧识嘛,误会,误会。”   它知道自己是回不得青霞山了,但这时候深怕清水道君突然出现,便先扯了沈炼的大旗,准备糊弄过去。   同时巫支祁心头大骂太一,要不是这厮蛊惑,让它利令智昏,哪里会让沦落到这般局面。   其实若是在平日,巫支祁就算有些贪婪,也决计不会利令智昏到这个地步。但现今末劫来临,无论仙佛魔妖都在劫中,巫支祁又不是道佛高人,能持道心自守,故而被太一蛊惑,心魔陡生,一步错,步步错,离飞灰也不远了。   可巫支祁这边话一出,那边何香便道:“原来你这只妖猿竟是出自师尊座下,难怪沈师要我来收服你。”   巫支祁听了何香的话,大惊道:“怎么,你是老爷的弟子。”   何香傲然道:“我名何香,为沈师所收第三位弟子。”   巫支祁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都已然给沈炼知晓了,它本以为还能瞒过一时,哪知道现在就被察觉。   料来那阿鼻剑和镜子便是沈炼所赐用来收服自己的宝物,它心下既是恐慌,又被激发了凶性。   事已至此,干脆将这些法宝抢过来,万一能逃出生天,它就去天庭求玄都庇护。   巫支祁心念一绝,嘴里却诚惶诚恐道:“小师姑,小的知罪了。”   何香见巫支祁服软,心下松了口气。   却不料巫支祁话音一落,就使了个老猿挂印的架势,灵活矫健,在虚空腾挪跃动,一下子超出何香的灵觉反应。   等她有所察觉,便有股无上大力,侵袭身边。   这电光石火不到,她根本反应不过。   但阿鼻剑自有灵性,剑气如潮,竟然封锁虚空,硬生生将巫支祁从虚空逼出。   巫支祁此时龇牙咧嘴,他妖身的毛孔尽数钻进了如丝如缕的阿鼻剑气,锁住窍穴,定住它法力流转。   阿鼻剑的杀意,对于元神的杀伤极大,而巫支祁又不是道佛之流,元神不算强盛,须臾间便神气衰弱。   何香逃过死劫,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到有曼妙女子声传进心灵中,道:“还不持剑斩了它的头颅。”   她下意识听从声音的吩咐,一剑朝巫支祁猴头挥去。   如切豆腐般,将猴头斩落。   那边巫支祁被斩落头颅,立马又长出来。   何香见了,便立刻又斩过去。   如此巫支祁头长了九十九回,最后神气衰微到了极点,哀求道:“饶命饶命。” 第75章 葫芦   巫支祁的苦苦哀求,似乎打动了何香,她挥剑的手停住了。   实际上并非何香同情巫支祁,而是源于那个女子声,告诉她停下手来。   至于原因,也对着阿鼻剑的寒气,将信息传递给她。原来巫支祁算是有了一点大罗特征的妖魔,灵魂最深处的本质,沾染了大道的本质。除非何香具备粉碎真空的手段,否则仅是能重伤它,而没法将其彻底灭绝。   毕竟阿鼻剑固然威力无穷,但仅体现在威力上而已,对于玄之又玄的道境,并不如真正的大罗那般体悟深刻。   接下来阿鼻剑气炼剑成丝,将巫支祁捆住。   沈青青这时已经服了灵药,压住伤势,过来向何香道谢。   何香不敢居功,只说是奉了沈炼的法旨。   沈青青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正要去找沈炼哩,等下我们一起走。”   何香凝眉道:“沈姑娘还有别的事?”   沈青青将无常剑从剑鞘抽出,剑身明如秋水,刃破流辉,伴随着一声清冽的剑吟,引来群峰应和,那绕在山间的云烟,亦自飞腾变幻,无法无常。   何香饶是道心自持,也被无常剑的绝妙吸引。   这真是一把难以言喻的神剑,甚至她能体会到无常剑里蕴藏着的深刻道性,几乎给她一种见到沈师的感觉。   沈青青拔剑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凌虚驭空,飘飘乎若乎遗世独立,羽化飞仙,眉目间的天真俏皮尽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垢无净的超然气息。   只这幅卖相,她去人间,怕能引来无数修士追随,向她求白日飞升的成仙之道。   沈青青自己察觉的变化更大,她拔出无常剑后,那只看过几遍的太乙七杀剑剑经就像是打开了泉眼一样,精妙仿佛活水,源源不绝,灌溉她那算不得丰饶的道心。   一刹那过去,她像是将太乙七杀剑修行了千年,剑道修为立时突飞猛进,抵达一个极为高深的层次,同时灵魂深处也随之觉醒很多关于剑术的妙谛,那是与生俱来的潜能,突然间被无常剑激发出来。   最后异象消失,沈青青微笑道:“我还得去放出一个人,这是清水道君早已吩咐过的事。”   何香道:“好的,我便等沈姑娘办完事后,咱们一起去青霞山。”   沈青青闻言后,往大地而去,那些泥土似变成了水波一样,任由她沉下去,很快一声剑啸,大地分开,飞出一道灰色的影子,最后化作一个青年道人,眉清目朗,还朝着何香淡淡一笑,随即身融虚空,消失不见。   何香虽是惊鸿一瞥,还是将那个道人的影子深深记住,然后看见沈青青气喘吁吁的从大地里出来,靠在一块岩石上。   她飘然而下,近前问道:“适才放出的是什么人。”   “那是太一。”回答何香的不是沈青青,而是半死不活的巫支祁。   它此刻恨不得把太一千刀万剐,他倒是脱困了,也不将它救走。此刻巫支祁心内的恨意滔天,简直倾尽天河之水都难以洗净。   沈青青道:“他叫太一啊,刚才他说因为我救了他,便送了我一个葫芦,何妹妹你看这葫芦好看么。”   何香顺眼看过去,沈青青拿出一件通体火红晶莹的葫芦,给人幽玄难测的邪异感觉,稍稍目光停留,何香便觉得自己好似少了点什么。   巫支祁哇哇怪叫道:“九九散魂葫芦。”   沈青青现在可不怕巫支祁这虎落平阳的孽畜,好奇问道:“这名字听着很霸气,它到底有什么用。”   说完之后,沈青青似要拔开瓶塞。   巫支祁惊骇道:“别。”   沈青青住手道:“怎么了。”   巫支祁忌惮道:“这葫芦最是邪祟,你拔开瓶口,便有邪气冲出,专门污人元神,散人魂魄。只要不成大罗,任你多大法力,都得饮恨。”   沈青青听见葫芦如此邪性,便住了手,道:“何妹妹,你刚刚救了我,我把它送给你吧。”   巫支祁羡慕得要死,它要是有这葫芦,再配上一些秘法,只要不是遇到镇元子那级别的,简直可以在天地间横着走。   就算遇到镇元子这级别的人物,靠着葫芦,都能过过手。   这些机缘本来都是它的,都怪这两个女人。   它不反省自己,更怨恨起二女来。   何香仙根道骨,现在又有沈师赐下的宝物,倒是不很在意葫芦,拒绝道:“这是你的机缘,我怎么能要。”   沈青青出身人间王侯之家,又是清水道君的亲近人,天生就有股贵气,对于珍宝没多少觊觎心,而何香救了她,她自是想着回报,但见何香似乎不在意葫芦,便心里想着在其他方面补偿。   她为人诚挚,纵活泼伶俐一点,跟何香的沉静气质恰然相反,却跟何香在交流中,愈发投契。   两女言笑晏晏,到了青霞山,到了观内,径自去见沈炼。   青霞观正殿,沈炼端坐正中,旁边是顾微微等人陪坐两边。外面的光照进来,却仿佛直接从沈炼体内穿过,没在他身后的墙壁留下半点影子。   沈青青许久未见到沈炼,哪知他变化倒也真是不小,但她不特别畏惧这位名震万古的天君,像是青雀一样轻快进入大殿,道:“沈炼,清水姐姐让我请你去清水天听讲混元道果。”   沈炼轻轻一笑,一指点出道妙气,在左边生出一个蒲团,道:“你远来辛苦,先坐一会。”   沈青青自不客气的坐下。   这边何香也跟着进来,牵着神气恹恹的巫支祁。   她自是大礼参拜,然后才道:“师尊,我将妖猿捉拿归山了。”   沈炼轻轻点首,同样一指,在沈青青之后生出蒲团,让何香坐下。   这时大殿就剩巫支祁跪着。   它哇哇大哭,不停磕头,嘴里讨饶道:“老爷,我错了,我错了。”   沈炼淡淡道:“我怜你修行不易,才带你回山,让你有保全功果的机会,哪知道你凶性不改,又贪小利,青霞山却是容不得你了。”   巫支祁愈加惶恐道:“小的早知道自己犯下大错,还请老爷给我一条生路,今后我一定改过自新,弥补前罪。”   它望着沈炼,满是乞怜。 第76章 天河元帅   巫支祁猿鸣之哀,悲怆绝伦,就连顾微微都露出几分不忍。   她到底女子天性未绝,为人柔和,不曾亲眼见过巫支祁作恶,便生了一分恻隐之心,道:“师弟,不若将它封印在后山,令其思过。”   沈炼道:“本来我打算让它看守山门,一来它可以修身,二来它到底有些来历,用来看守山门,倒也撑得起门面。如今却是不行了,它杀了何家一族,那是舜帝苗裔,将来自有重瞳之人收它性命,倒不该死在我手上。”   顾微微听了沈炼解释,便不再多言。   沈炼便又对巫支祁道:“巫支祁你不遵我的法旨,此是大罪,我削你五成道行,你可心服?”   巫支祁听到可以免死,哪里还有不服,忙道:“服气,服气。”   沈炼见它口称服气,于是并指如刀,往巫支祁身上一削。巫支祁顿时觉得浑身轻了许多,但怅然若有所失。   它却不知,沈炼这轻轻一削,却是比拟混元金斗的妙法,其中有末法真意,哪怕它有大罗的道行,经这一削,都得跌落境界。   所谓道行是对天地自然的证悟,用道家的说法,便是“炼虚合道”的程度,另一方面道行也是能否证得混元道果的一个关键。   若巫支祁道行不跌,那么修回此前的法力,便不太难。可是如今它被沈炼削去一半道行,哪怕再废数万年苦功,都未必能恢复如初。   巫支祁不知道家玄法,一时半会没有察觉究竟,但事后必然能知晓前因后果,可它就算知道,也会庆幸,毕竟捡回一条命来。   沈炼行法后,便道:“你自己下山去吧,以后不许打我名号,否则我必知之,届时必教你万劫不复。”   巫支祁见还能下山,喜不自禁,连忙叩头,将大殿都磕出个坑来。   沈炼似不耐烦,挥了挥手,一阵风生,就把这头老魔送走,不知去了多少万里。   随后沈炼又道:“何香。”   “弟子在。”何香听到沈炼招呼,连忙回道。   沈炼道:“我传你一段往生咒,你且记住,然后再去九嶷山一趟,将何家的一众亡魂渡走。”   何香听后,自是应允。便沈炼不提此事,她也要向沈炼求问,如何处理何家后事。如今沈炼肯传她法门,渡走何家的冤魂,那是再好不过。   往生咒并不艰难,何香很快就记住,沈炼吩咐她宜早不宜迟,于是何香立即动身回九嶷山。   好在沈炼告诉她事毕之后,就可回山,否则何香多有不舍。   直到何香离去,顾微微才道:“倒是个好姑娘,可惜根基成了。”   沈炼知道顾微微的意思是何香做不得太虚法的传人,让她有些可惜。   他道:“师姐不是想凭太虚法立下别传么,如今金蝉已经觉醒,你可以去问他。”   顾微微笑道:“你对我的事是一点都不关心,我早去问了,金蝉已然应允。”   沈炼笑了笑,说道:“却是倏忽了。”   他并非不知,只是有意找话说而已。毕竟沈炼虽非全知全能,但世事可知八九,一念之间,察知这些小事,十分容易。   但若都说透了,实是没趣。他参了天理,可没舍去人情哩。   这边沈青青又道:“沈炼,你什么时候跟我动身去清水天。”   沈炼道:“你很急么。”   沈青青道:“不急呢,清水姐姐许我停留人间半月,如今才过去一日不到。”   沈炼拍拍手,轻声道:“那好,要不你随我去人间悠游一番。”   沈青青狐疑道:“就我们两个?”   沈炼轻笑一声,向顾微微瞧去,道:“师姐也去。”   顾微微笑吟吟道:“好。”   沈炼似不经意道:“正好寻个良才美质,做师姐的开山大弟子。”   顾微微俏皮道:“我这弟子,可要比金蝉厉害。”   沈炼回道:“那自是不可能。”   顾微微嫣然一笑。   ……   巫支祁离了青霞山,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是茫然。   它如今不复昔日,若是昔日仇家找上门来,多半是敌不过,又不能打出沈炼的名号,顿觉危机四生。   巫支祁想了想,就算寻个荒芜之地,怕也难逃仇家算计,它抬首望天,良久之后,便有计较。   只见巫支祁纵了云光,闯过天河,不多时就到了南天门外。   巫支祁降下云头,还没进天门,就感到一阵阵元气,如潮而来,精纯至极,呼吸一口,随意运转下,就成甘露般的法力。   这天界之名,果不虚传。   数个呼吸不到,天门里就涌出密密麻麻的天兵,以四个道人为首,须臾间就把巫支祁围住。   巫支祁大惊失色,那四个道人个个法力深不可测,加上这些天兵,不计其数,就算它全盛之时,都别想占到便宜,何况如今。   它忙道:“误会误会,我是太古洪荒的水神巫支祁,特来投靠玄皇。”   四个道人正是民间传闻的四大天师,其中张天师道:“巫支祁,前些日子,听说你投靠了沈天君,如何又来天庭,莫非你得了失心疯不成。”   这些年来,沈炼威名素著,早已从玄都这里夺走道家第一仙的尊号,他们可不信巫支祁胆敢背弃沈炼,改投天庭。   巫支祁道:“我是真心来投,劳烦道友去告知玄皇上帝。”   张天师迟疑不定,便暗中传念许天师,让他去见闭关的玄都。   许天师得张天师授意,径自去八景宫,见到高坐云床的玄都。玄都神气飘渺,仿佛不存于天地。正应了那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他睁开眼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传我法旨,命这猴儿做天河水军的大元帅。”   许天师暗思,这巫支祁为洪荒水神,做天河元帅,倒也合适。   他领了玄都的法旨,到了天门外,宣布玄都旨意。   张天师等人自是有所疑惑,但知道许天师不会假传法旨,便让巫支祁入了天门。   而巫支祁自是又惊又喜,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可它还是有些疑虑,为何一来天庭,就得玄都委以重任。 第77章 围山   巫支祁虽然想不通此事,但好歹算是投靠了天庭,有了新的靠山,心头的忧虑去了不少。何况天界之中,元气充沛,仙药遍地,正好能让他迅速恢复法力。   故而巫支祁很快接受了新的身份,施展水法,操练水军之余,便吞吐元气,凝练法力,日子倒也快活。   一晃半月过去,巫支祁正在天河操持水军,突然觉得心灵生出一丝异样,忙四周张望,却没什么都没发现。   只听得一声仙音乍现,再无痕迹。   正在此时,另一边天河内里,分开波浪,出现一座大门,射出清光,引了两个人影进去。   大门随之闭合,外界自是一点印记都没有。   流波万顷,碧天深远,这里的空间不知有多广阔,一眼瞧不到底。浪涛之上,一男一女凌波踏浪,正是沈炼和沈青青。   原来他们游历人间半月后,沈炼就别了顾微微,带着沈青青径自入了天河,通过众妙之门,到了清水天内部。   这是清水道君斩三尸以来,沈炼第一次到此。   在沈青青引路下,不多时两人飞到了一座岛屿,上面唯有一座道宫耸立,不见其余。清旷幽远,别有一番意趣。   沈炼随口道:“道君便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沈青青道:“还有我呢。”   沈炼了然,叹道:“还是太清寂了。”   沈青青道:“我也觉得无趣,要不你劝劝道君,让她搬回原来的地方,人多一些,才热闹。”   沈炼一笑,说道:“天下间,没有人能劝动她。”   两人几句话间,就进了道宫。   四目相对,清水犹自容颜未改,沈炼心下多少有些欣喜,微笑道:“许久未见。”   清水淡漠无语,仅是一道清气化了一个蒲团,示意沈炼坐下。   沈炼自不客气,安稳坐着。   另一边沈青青却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推走,眨眼间就到了宫外,只见道宫紧闭,不知究竟。   但她倒也没什么担心的,沈炼总不会跟道君打起来。   其实她不清楚,等她一出去,道宫里就充沛光明。原来清水头上缔结庆云,冒出三盏灯,绕着神秘的轨迹,阐发道韵。   沈炼见此,亦亮出庆云,只是十分阴沉,好似其中盘结着一口郁气,总不得解。   而清水道君头上三盏灯越转越快,翻滚起热浪,似要焚尽一切。   沈炼额头上也见了汗,细细密密的小水珠,粘在面庞。   突然间沈炼一声长啸,庆云翻滚变化,有万象更新,更有黑白二气流转,演化混沌。   最终冒出三个小人,俱是沈炼模样。   他们亦各自代表太初、太始、太素之道。   这时候清水道君嘴唇开始启动,念念有词,仙音妙响,震荡时光。   啪啪啪的细微声响,渐渐荡漾在空旷的道宫中,波及在外,连沈青青都耳闻。   她十分好奇,靠近宫门,但一点缝隙都没有,当然没法得知里面情况。   突然间宫门冲开,清澈的水光登时将沈青青淹没,哗哗的水响,竟让整个清水天的水开始应和。   饶是沈青青近来有所长进,但在水光下,也毫无反抗之力,被冲得七荤八素。   这时候沈炼头上的三尊小人,都开始暴涨,像是开天辟地的巨人一样,要撑爆整个道宫。而道宫随之生长,恰恰能将三尊元神容纳。   似乎到了一个极点,巨人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一声炸裂,眨眼间就缩小了无数倍,如若微尘般难见。   此时沈炼浮在水光上,细密的汗珠,被水光洗净,活脱脱一尊玉像模样,看不见半分人气。   而清水道君口吐的妙音,依旧无休无止,融在水声中,比任何仙乐都要悦耳动听。   ……   沈青青被水光冲走,再回去,连那道宫周围百里都近不得了。   她试了几次,觉得无趣,便去了其他仙人居住的仙岛。到了这里,清水道君那边的异象,虽然也能感知,但已经没有在其附近那般严重。   清水道君作为清水天的主人,在其他仙家心中,还是颇具威严。虽然感到奇怪,但都没有好奇的过去打探。   何况清水一脉的仙人多是宁静淡泊,如沈青青这般跳脱,实是异数。   一连过了多日,清水那边也不见结束。   沈青青正逛到一处仙园,准备摘个仙果吃。   “郡主。”   沈青青刚摘下果子,便听到一个男子声。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仙果好似是某个道人用来炼药的。   她迅速将果子藏住,顺目望过去。实际上对方叫出声时,沈青青神念就察知了对方样貌,顺带记起了对方是谁。   这个男子正是梅念声,昔年沈青青第一次见沈炼时,在沈炼和顾微微开的客栈里见过此人。   哪知道此人亦到了清水天,出乎她意料外。   梅念声亦是多年不见沈青青,若非他对沈青青记忆深刻,几乎不敢相认,因为他也算入道了,才体会到沈青青身上的气息,对他压迫极大,那是沈青青修为远胜于他的表现。   没等他转更多念头,便听沈青青道:“你怎么来了清水天。”   原来沈青青一眼看出梅念声的修为尚且不到地仙,就算是清水一脉的修士,也没资格自人间飞升至此。   梅念声道:“我是靠这枚符箓进来的。”   说话间,他手掌摊开,露出一枚小小的符箓,上面勾勒出一抹烟水,通体如碧玉。   沈青青神念一转,知道了符箓来历。   原来长生观的一位祖师乃是符道宗师,研究出一门可以沟通人间的符术,得了清水道君准许,炼了三枚符箓,传到人间。   若是遇到没法沟通上界的情况,又事情紧急,可凭借此符,破碎虚空,从而一步登天。   现在清水道君正在讲解混元道果,确实使天人隔绝,不同音讯。   人间长生观遭了大难,被一头极厉害的妖魔围山,眼见了道统就要被灭了。梅念声受寻幽道人的嘱托,通过此符到了清水天。只是原本制作此符的长生观祖师,恰好出游星河,故而梅念声到了清水天,也不知往何处去,正茫然无措。   恰好让他遇见沈青青,将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沈青青听后,洒然一笑道:“不过是妖魔攻山而已,我帮你便是,无须惊动他人。”   她练剑有成,正好无所事事,心想干脆趁此偷偷下界,再玩耍一回。 第78章 开天辟地之道   沈青青应下此事,便一手捉住梅念声,盏茶时光不到,就到了人间。   长生观建在当年青玄道宗的废墟上,向来烟霞暮霭,海天辽阔,为人称道是人间第一等仙境。   沈青青立住云头,开了法眼,放目过去。   只见旌旗相照,蔽夺日光,约莫数十万妖兵,仿佛海潮一般不知疲乏的攻伐长生观的护山大阵。   帅旗高展,显出“覆海大圣”四字,那一笔一划,好似蛟龙飞腾涯海,夺人心魄。   沈青青漫不经心道:“那妖魔是覆海大圣?”   梅念声道:“不是,乃是覆海大圣的第三子。”   沈青青懒洋洋道:“那你们也太不中用了。”   梅念声心有不忿,那妖魔虽然不是覆海大圣,却也有天仙级数的法力,手下妖兵妖将都是覆海大圣手下的精锐,光是地仙级数的妖王都有十数位之多。若非长生观底蕴深厚,寻幽苦苦支撑,换做别的仙宗,未必能挺过盏茶时光。   而长生观已然抵抗了一日一夜。   梅念声虽有心思,却不露言表,道:“郡主,还是先帮我们解困吧。”   沈青青道:“好。”   她修成太乙七杀剑,还未见过血哩。   但见她纵出一道剑光,眨眼功夫就到了数十万妖兵上空。剑啸连连,声势惊人,自是惊动了妖魔。   不多时,一众妖王簇拥下,走出一个银甲人,身姿雄健,双目赤红,正是覆海大圣的第三子。   银甲太子提起一只方天画戟,遥遥指着沈青青道:“你是何人。”   沈青青瞧了银甲太子一眼,运转清水一脉的观气术,便知对方修为还不及她。她嘻嘻笑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银甲太子大怒,就要出手。   可他本就不如沈青青法力精深,何况沈青青还有无常剑这等道主之宝。只见一道森白剑光,呼吸不到的时光里,便将银甲太子的六阳魁首削去。   本来这太子也有断头再生的本事,但沈青青催动太乙七杀剑的剑意,任是覆海大圣亲临,都要忌惮不已,何况是他。   银甲太子不但脑袋被削走,同时元神也被剑意撕扯粉碎,丁点不留。   沈青青见太乙七杀剑威力,自己也有些愣神,她还没发力呢,怎么就赢了。杀剑一出,沈青青轻易斩杀银甲太子,意犹未足,便剑光分化,足有数千道剑气在虚空来来回回,硬是杀死了近万妖兵妖王,其余恐惧的妖兵,自相践踏,更是不计其数。   只沈青青一人,片刻不到,就解了长生观之围。   这结局,梅念声自是瞠目结舌,而里面的寻幽等长生观之人,亦是大出意外。   不多时,残余的妖兵都退到了海里去。   长生观的人都出来迎接沈青青,虽不知沈青青是哪代祖师,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直到梅念声解释,众人才得悉沈青青来历,更加吃惊不已。   ……   沈青青解开长生观的围困时,另一边沈炼和清水道君也到了尾声。   但见那充盈道宫的水光,如退潮一般,消失在虚空里,不知去处。而沈炼亦收了庆云,三道元神径自飞回眉心祖窍。   清水柔唇轻启,长长出了一口气,演化出一图、一钟、一长幡,最后三宝归一,浮现一把斧头,冒出混沌气息,猛然劈向沈炼,最后将将及身时,突然炸开,了无痕迹。   沈炼抬眸看向清水,道:“好个开天辟地之道。”   清水道:“虽然领悟了此道,但不亲自验证,依旧做不得数。”   沈炼道:“那只能等末劫终结之后了。”   清水淡声道:“还得看你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沈炼道:“道君毫无保留,给我讲解混元道果,使我先天五太终于圆满,沈炼本当欠你一份天大人情才是,但现在沈炼依旧不欠你。”   清水道:“确实如此,我也早知道你的性子,绝不肯自己吃亏,也不会轻易占别人便宜。但我也想不到,你能将对三清道主的领悟,毫无保留自道心中反馈于我。现今就算你五太齐备,我也有三成的把握能在你之前超脱。”   沈炼悠然一笑,说道:“那也只是三成而已。”   他起身作了一个稽首,随后不回头,出门而去,转瞬出了清水天。   天河滔滔,沈炼出现在浪花之中,一条飞鱼随着浪花跃起,看到沈炼,眸子现出迷茫,但收不住势头,硬生生往沈炼那里撞过去,哪知道竟轻而易举穿过沈炼。它再回头,哪里还能看到沈炼的形影,只当是刚才眼花缭乱。   沈炼此时的感觉,绝非任何人可以想象。适才他离开清水天,清水道君一共设下三十八道道禁,皆对他不起作用。   莫说清水道君会意外,就是他也有些出乎意料。   现在他可以说无限接近道主的层次,或许一念之间,便能追随佛陀道主的步伐,超脱世间。   现在他一眼望过去,天地万物,都变成了透明的模样,无须施展任何法术神通,就可以接触万物的本质。   适才那条游鱼,轻易穿过他,仿佛沈炼是虚幻一般,而天地万物在沈炼眼中,亦是另一场虚幻。   他动念,时光长河就浮在眼前,伸手就仿佛能搅动历史进程,扬起片片的光色魔花。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有信心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且能心想事成。   甚至时光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刹那和永恒,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切来的如此容易,仿佛一点都不真实,却又最合乎情理。因为就算清水道君不曾讲解混元道果,过一段时间,沈炼依旧会到现在这境界。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沈炼便注定要走到这一步,沈炼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的命运早已成为定数,便是道主也改不得。   或许是未来他已经成为道主,才有现在的成就。   沈炼目光幽幽的看向清水天,似能瞧见清水那清丽姣好的容颜,心里道:“我到现在,唯一不懂的,便是你。”   那边清水似也看到了沈炼,眸光莹莹,却没有任何情绪,但一阵莫名的风随之吹进沈炼的心灵,惊起涟漪。 第79章 情义   在清水眼中,沈炼突然笑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传进她平静无波的心海里,“清水,所有的别离,都会换来再度相遇,我们还会再见的,而且不会等太久。”   沈炼的言语中透出饱满的自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自然也无再度相遇会有何等结果。但他的话,清水一点都不怀疑。   她的一生都是个迷,或许唯一有资格解开的便是沈炼。   清水吐出一段妙音,唯有沈炼能听见。   “沈炼,每个修行人都要点一盏灯,照亮前面的路,但有时候,你会知道,回头比向前走更难,也没有灯火可以照耀。”   沈炼咂摸着清水的话,她是在劝自己回头么。   清水似乎说的不错,往前走容易,往后走才是艰难。因为他但凡后退一步,便要飞灰。最后的道路,一个人走尚且不够宽阔,怎么能容得后退。   佛陀说渡众生,那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最终也只能渡走自己。   他面色平静,翩然远去,纵清水之能,亦见不到他的背影了。   ……   元洲东海七千里地,有一座山叫做流波山。   此山最奇特处,便是不时会有雷声出现,但不见闪电,亦无雷雨。若是有人循着雷声,就可以发现在山后一处高崖上,立着一头异兽,仅有一足,没有犄角,长得像牛。   牛背上坐着一个蓝衣的少女,短笛横吹,哪怕是异兽发出类似雷声的吼声,亦没法掩盖笛声。   波涛一阵阵拍打崖壁,清越胜过金石之音。   从浪花中钻出一个硕大的蛟龙头,龙须粗壮,如同一人合抱的大树,抵在崖壁上,便有石屑脱落。   蛟龙的眼睛,冷酷至极,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凶历。   状似牛的杜足异兽,身上冒出如日月的光,眼睛寸毫不让的盯着蛟龙,一点都不畏惧这头看似极厉害的蛟龙。   低沉的雷吼声,炸出音爆,冲击蛟龙。   但一层无形的力量,将雷吼声的威力抵消。   牛背上的蓝衣少女止住了笛声,眸子对着蛟龙,清幽动人长发随风飘动,居然荡起一连串肉眼可见的蓝色电花,似乎沾到了蛟龙的龙须,立时使其发卷。   蛟龙亦将龙头稍稍远离高崖,似要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阴沉的男子声,从蛟龙嘴里吐出,伴随着些许龙息,浇在崖壁上,出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窟。   深沉的压力,无声无息出现。   “你跟我说攻打长生观很容易,现在的结果是我失去了一个儿子。”   任谁都可以体会到蛟龙内心的愤怒,似乎少女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被它撕扯粉碎。   蓝衣少女轻轻抚弄发丝,一根根理着,然后捏了一个小辫子,搭在肩上,然后她淡定的看着蛟龙的血盆大口,一点都不怕龙息喷到身上,从容不迫道:“杀你儿子的人用的是无常剑,除了那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根本不会有人能预料到。你要用这点来责怪我,我是不会接受的。”   蛟龙冷笑道:“旁人说我还会信,但是你可是得过沈天君所传的易道,能算不到这一点?”   蓝衣少女平静道:“你错了,我学的是归藏。”   蛟龙道:“我不信。沈天君到现在也才三个弟子,你没有可能不得他的真传。况且万年来不是没有人追杀过你,但总是被你提前一步预知,这一点你可赖不掉。”   蓝衣少女道:“那是心血来潮的功夫,跟易道推演是没关系的。我修行的归藏特性是破悉所见所闻,而非察前知后。”   无论蛟龙如何,少女都是淡定从容的样子。   仿佛蛟龙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终于垂目道:“那现在该怎么做。”   蓝衣少女将短笛对着另一只手拍了数下,轻声道:“长生观占据的青玄仙山本是青玄的道统所在,我师父不屑于跟他们计较,但我作为师父的弟子一定要将山门收回。本来我也不屑于以大欺小,才请你出马,现在既然来了个厉害角色,那我就亲自去会一会,看她这无常剑的传人厉害,还是我雷婧高明。”   蛟龙听到少女一说,反是皱眉道:“说实话我是不赞成你去,因为那人背后是清水道君。”   蓝衣少女似讥嘲道:“既然你有这个顾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兴师问罪。”   蛟龙一点都不尴尬,自然而然道:“我不是找你问罪,而是我希望你帮我,毕竟我已经为你的事出了力气,还失去了我最喜欢的儿子,你总得表示一点什么才是。”   蓝衣少女道:“让我猜一猜你心里有什么鬼主意。”   蛟龙道:“不用猜了,我直接说,妖师已经道陨,我看上了归墟,但顾忌小妖师静姝的绝仙剑,所以想请你出马。”   蓝衣少女道:“你可知道静姝那是这一百年来,天地间最负盛名的剑者,听说她的修为已经超过了昔年的混天大圣,就算合你我二人之力,且不说能否胜过她,但至少是捉拿不到她的。你总该知道,这样的人物,若是不能将其拿住,将是多大的后患。”   蛟龙血盆似的大口传来笑声,道:“你别忘了,我还有好几位相好的兄弟,而且请你出手,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尽力,只需你摆个姿态便是。毕竟你终归是沈天君的嫡传弟子,有你在,至少能让其他想卖静姝人情的存在掂量掂量。”   蓝衣少女道:“你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但说实话,我们虽然有些交情,这次又算是欠了你一点人情,可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蛟龙道:“为什么。”   蓝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你利用我也就罢了,但我绝不允许有人利用我师父。”   蛟龙愕然,憋出一句道:“可我听说你们师徒的关系不算太好。”   蓝衣少女淡淡道:“你不懂的,若我师父说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旁人怎么能明白,我对师父的敬仰。”   蛟龙叹口气,它本想说可以付出很大的代价请她,但这时候都说不出口了。   它有过类似的感受,当年它们七兄弟结拜时,真的愿意为对方牺牲性命。这种情义,根本是那些虚伪的仙佛能够理解的。   可惜情义总敌不过世事,敌不过光阴。 第80章 观察   蛟龙知道请不动蓝衣少女了,道:“你总欠我一桩人情。”   蓝衣少女将短笛执着,往虚空笔划,登时有元气缔结道文,恰好成一篇玄奥的道诀。道文存在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蛟龙将其牢记。   她道:“我这篇神宵真法,怎么也能抵掉你儿子的命了。”   蛟龙颔首,缓缓退入海潮中,最终消失不见。   蓝衣少女望着无尽碧波,再度吹起了短笛,飘扬的笛声越过重重海波,飘进了长生观。   正在接受众人恭维的沈青青,便听见了笛声。她不免出神,让寻幽等人察觉。   寻幽问道:“郡主发现什么了?”   沈青青道:“你们没有听见笛声么?”   经过沈青青一说,寻幽等人都听见了笛声。随后他们都像是坠入了冰窟一样,遍体生寒,心灵间密布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寻幽运转起一块符印,光芒大盛,试图追溯笛声的源头,结果一声雷响,电光闪过,那符印也四分五裂。   他吐了好几口血,委顿在地。   沈青青神色凝重起来,说道:“真正的麻烦来了。”   梅念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青青摇头道:“不清楚。”   梅念声道:“郡主,能否再去清水天请几位帮手。”他认为沈青青修道岁月还浅,即使杀了银甲太子,怕在清水天也不是顶尖的水准。   何况他瞧出沈青青怕是在清水天颇有地位,找几个厉害的仙家来,应该不难。   沈青青虽然不清楚练成太乙七杀剑后的自己有多厉害,但也知道清水天里那些仙家,只有三四个人能给自己压力了,因此若自己应付不了的对手,怕是要清水道君来才行。且不说清水姐姐是否和身来你完事,即便完事也未必会关心长生观的事情,故而能不能帮他们,还是只得看自己。   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足以应付。”   沈青青这样说,梅念声还是有些担心。那边寻幽压制住伤势,悄悄传音梅念声道:“相信郡主。”   他修为到底比梅念声高出很多,自然看得出沈青青身上蕴藏着极为可怕的剑意,知道不能以寻常道理才猜测这位郡主。   而且刚才那笛声的法意很是霸道,偏偏郡主是一点事都没有,亦证明了沈青青的强大。   何况沈青青此前可是一剑就杀了那围山的妖魔,轻易击溃数十万妖兵。   寻幽可是深悉那围山妖魔的厉害,知道做到这一点,究竟多么厉害。   但还是有很多长生观的人暗自担心,只是他们也别无他法。   笛声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然后就消失了。   他们渐渐松了一口气,只是没人注意到,沈青青不见了。   ……   落阳渐渐消失,明丽的晚霞,在半个时辰不到就行了不止千里。从天的一边,到了另一边。   紫府峰,太微阁前的那株杨柳树,被落阳映照,柳叶也染上了红色。   沈青青凭着冥冥中一股神意,到了这里。   渐渐地,她看到了一头独足的异兽载着一个蓝衣少女,她认得异兽,叫做夔牛。这是洪荒异种,天生可以操控雷电。   最重要的是,传说夔牛是电母的坐骑。   她在清水天,能接触到不少神话秘闻,知道电母在这一万年来的修行界意味着什么。   即使清水姐姐,对电母亦要正眼相看。   早知道长生观会有麻烦,没想到会这么大的麻烦。   沈青青收起了一贯的轻松俏皮,手紧紧握住无常剑,感受剑身冰凉的寒意,不断刺激她的元神。同时她渐沉浸到一个类似井中月的境界,心灵平静,却将周围所有一切都反馈出来,哪怕是一片落叶的最终去向,都在她心头清晰无疑的展露。   她很是轻松又理所当然的踏入一个微妙的剑道境界,瞬息间成为一个极出色的剑者。夔牛背上疑似电母的蓝衣少女的气机,不断被她的剑心剖析,寻找任何一个可以被她利用的间隙,只要找到。   登时她就可以发动怒海狂潮般的剑气,循着间隙,冲垮对方的气机。   可惜对方的气机无垢无漏,根本找不出一丝破绽。   沈青青突然笑了起来,她道:“你就是电母吧,听说你是沈炼的弟子,看来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姑。”   蓝衣少女眼皮一抬,道:“我叫雷婧。”   沈青青明白自己试图破坏蓝衣少女心境的行为失败了,本来她是想不出这种通过打击心灵来击败敌人的剑招,但自然而然就是用出来了。   虽然没起作用,可她不懊恼。   也不能说没有作用,至少雷婧回话了,即便跟她的问题没有任何干系。   而在雷婧眼中,沈青青是足以正视的对手,她绝非仅是靠着无常剑横行世间的庸俗之辈。   适才沈青青试图通过打击道心的方式,来制造她的破绽,其实已经出乎她意料,而且在此之后,沈青青依旧保持人剑相合的剑境,使她仍是无从下手,更让雷婧高看对方。   她要收回青玄仙山,看来并非很是容易。   这一点她还是有所预料,毕竟就算是一头猪拿着无常剑,都不可小觑。   只是沈青青比她预计的要厉害一些,像是参悟了神而明之的剑境之余,更得有无的妙趣。   她却不知道,沈青青在很久以前,本就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剑修,自行领悟了杀剑之道,如今转世后,有了红尘洗练,又得无常剑,不知不觉间在剑道上更进了一步。   但一万年来,雷婧经历过许多事,因此她在搏杀方面的经验,很是丰富。看出了沈青青最大的弱点,那就是积蓄不足。   于是沈青青在听到雷婧自报姓名后,最大的感受便是雷婧身上的气机像是一堵无形的墙体朝着她推过来。   并且这堵墙不断加厚,没有停歇的架势。   沈青青心里很是清楚,若是她什么都不做,等到雷婧的气机到了顶点,便能活生生将她压死。   因此她只能先动手,可这也不是一个好选择,因为一旦她出手,自然就会有破绽,雷婧一定会抓住的。   好在她有无常剑。   这场斗法终于在刹那间展开。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看着她们。   眼睛的主人是沈炼。 第81章 见招拆招   事实上,无论雷婧和沈青青的斗法多么激烈,落到沈炼眼中,跟儿戏是没多大区别的。   哪怕是陈剑眉当初舍身那一剑,对沈炼而言,亦说不上有价值。天地万物的秘密,在他的眼中,早已没有了秘密,说实话,他现在倒有些惘然。   过去、现在、未来,仿佛真的没有意义,因为沈炼见到了众生。   现在发生过的事,过去也一定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换了人,换了地方。未来发生的事,也大有可能是现在的重复。   万事万物的本质,若是深究,真的是相同的。   就像苹果落在地上,跟小的星辰绕着大的星辰旋转,本质上都是受到冥冥中同一种力量的牵引。两个没法比较的事物,只要把握住了这一丝联系,就知道它们是相同的。   将一个苹果彻底剖析,组成它的无穷粒子,实则也可以看成一个缩小的宇宙。这是沈炼早就从地球得知的知识,但此刻这些知识,都在他眼中得到了验证。   所以沈炼成为道主的最后一丝阻碍,并不在于对天地至理的参悟,而在于他心态的转变。他已经近乎无所不知,近乎无所不能。   他似乎可以做到任何事,但任何事都已然失去了意义。   在永恒面前,连自我意识,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因为当你成了这样的存在,做任何事,在永恒的岁月面前都失去了其中动人的妙趣。   故而太上说忘情,太乙成无情,他们早知道是这样子了吧,故而一开始都练成了永恒应有的心境。   现在摆在沈炼面前的选择就是,早点投入永恒应有的心境中,摆脱情欲的困扰,成为至道。   当然不摆脱情欲,他应该也会成为道主的。因为在永恒的岁月面前,情欲终归会磨灭。   毕竟当你见过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后,心终究会木然,如同死灰。   但对沈炼而言,如果永恒真是如此,那么他成为道主究竟有什么意义。而最终的超脱,又有什么意义。   可换句话说,追求人生意义的本身,亦不见得有意义。   这是沈炼成为道主前的最后一丝阻碍,也是他最大的阻碍,因为敌人不是别的,而是他自己。   他总想自己成为道主,也依然是那个沈炼。会伤心,会快乐,会自得,会做许多极限挑战。   沈炼没有自己想通这个答案,不过他的徒儿雷婧倒是给了他一点启发。   长生观说到底还是跟青玄有一点关系的,毕竟他们的道法来自青玄。但长生观也不算青玄道统的延续,仅是得了青玄的一些精髓,同青玄有些渊源。   沈炼并不在乎这些。   但不是所有人都跟沈炼一样不在乎,毕竟沈炼见众生,许多事情都要看得淡一些。   雷婧是在乎的,因为青玄仙山是青玄的东西,她要收回青玄的东西,然后去见沈炼,去见陈金蝉。   一万年,足够让她明白生命中最不能割舍的事物。   因此雷婧夺回青玄仙山的意义,本身不在物质上,而在于精神意义。   长生观的人当然不明白这一点,因为自古以来湮灭的道宗不可计数。连天庭都几度兴灭,何况仙门。   迄今为止,连沈天君都未有要回青玄仙山的意思,所以他们怎么会想到电母雷婧会来。而且她要来,这一万年来有的是机会,不必等到今日。   偏偏雷婧便来了,而且此刻长生观之人,并无人清楚。   雷婧和沈青青的斗法,竟是无声无息的。仅限于数十丈的空间内。   而在这狭小的天地间,对雷婧而言,似有无垠的宇宙可以发挥。沈青青从没想到过,一个人的道法,竟可以精微玄妙到这种程度。   雷婧发动的道法,跟寻寻常常的五雷正法,看不出多大区别,但是沈青青接触到后,才会被其中的妙谛震惊。   种种她难以理解的玄奥,以一种明月升起,洒落清辉的方式,让她无可避免的接触到。   就像是天地山川,躲不开清冷的月华,沈青青同样避不开电母的雷法。   若仅是论道,她已经一败涂地。   但她没有在交锋中彻底溃败,毕竟她手中的是无常剑。   要说无常剑的本质,未必就能盖过诛仙四剑,以及元屠阿鼻二剑。可是无常剑伴随了太乙道主漫长的岁月,更随太乙道主成道,剑性早已臻至阴阳无极,生死无常的道境。雷婧高妙绝伦的雷法,激发出无常剑的剑性。   种种不可思议的剑气,从无常剑激颤的剑尖迸发,一道道方不成方圆不成圆的剑气,竟然和雷婧的雷法斗了个旗鼓相当。   而无常剑和雷婧的相斗,更是引导着沈青青不断攀登更高的剑境,许多久已尘封的记忆,竟似涓涓细流一样,弥漫剑心。最后所有的感悟,都汇聚成七道至高无上的剑势。   雷婧自然察觉到了沈青青的变化,眉毛微皱。   她听过在战斗中突破的故事,但亲身见证,还是头一回。以往她认为就算战斗中顿悟,也不会立即提升战力,但眼前的事,打破了她的认知。   因为沈青青的背后是太乙道主,而道主本就是能打破认知的。   将一切收诸眼底的沈炼轻轻摇头,这不是针对两女。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让巫支祁去救沈青青,结果巫支祁反了他,然后他用何香去补救,收服巫支祁后,还是让沈青青得到无常剑。   事情好似回到了原点,但那本就是太乙道主应有之意。   如今沈青青巧合下来解长生观的围,实际上是顺了冥冥中太乙道主的意思。分明是太乙道主坐下的元清道人建立了青玄道宗,所以雷婧作为沈炼的弟子,应该更有资格收回山门,但为何会出现沈青青手持无常剑来阻止的事。   深悉其本质,便在于沈炼。   因为沈炼过去可以说是渊源出自太乙道主,但现在沈炼即将成道,那就跟太乙道主不可混而一谈。就像佛陀从阿弥陀的大乘佛教外,另立了小乘佛教。   如果不是沈炼,便是雷婧自己都理解不了这一点,因为她做事的动机,并不出于此。   但道主行事,确实超乎想象。   甚至沈炼由始至终,面对太乙道主,仍旧属于见招拆招。   沈炼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意思。 第82章 苍天之血   沈炼想通了这个道理,便决定去做一件事。   他整个人的气息渐渐消失在这方天地,像是彻底从有归无。这种变化,惊动了八景宫的玄都,清水天的清水,还有炼化黄泉的地藏以及叶流云,就连不死宫中的孔宣亦现出惊色。   行走在大地疑似庄子化身的赵峰,此刻亦抬首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但这些伟大的存在,最惊讶的是,沈炼突然消失,又到了何处。   时至今日,沈炼当然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隐藏踪迹,但他的存在感,依旧瞒不过大罗境中一些顶尖的人物。哪怕是他们没法发现沈炼身在何处,却总能知道沈炼存在此方宇宙中。   可现在沈炼的的确确消失无影,甚至跟道主佛陀超脱世间的结果有些相似。   没有人会信,沈炼会如此毫无征兆的超脱。   只是更无人可以明晰沈炼的去处。   滔滔无尽的时光长河,吞没了数不尽的动人故事。一个个主角,一代代人杰,都在时光长河里湮灭,强如天皇,最后也只是时光长河里的流沙。   此时三道神妙绝伦的气息,循着时光长河而上,终于到了万载之前。   时光的壁垒,虽然摇摇欲坠,但依旧将万载前和万载后的岁月隔开,使历史出现断层。   但这三道神妙的气息,像是烈日横空般,竟将时光壁垒融化。   在不远处,过去八位道主的道影正在跟一个气质虚无的沈炼不断斗法。确切的说这个沈炼在不断被灭杀,又不断重生。   因为他合了太虚之道,本就是虚空,近乎于无,运使无中生有的手段,才不断重生,不至于彻底湮灭。   当然在他身周还有两道神异的气息,对八位道主留影造成干扰,使沈炼轻松了一点,有时间在被轰杀后,还能复活。   这时候两道神异的气息,突然开始震动。   另外打破时光壁垒的三道神妙气息同时上前,五种迥异的神妙气息交融,开始显现出一团神秘莫测的云气,从一无所有,到星光灿烂。那是宇宙开辟的五个阶段,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的轮流演化,莫名之力渐渐迸发,竟然将八位道主的道影暂时在时光长河里隔开。   沈炼含笑而立,轻声道:“无极太虚气中理,太极太虚理中气。”   最后沈炼双手高举,将先天五太融合的气息托着,像是将一个宇宙承载着。那样没法言语的力量,至高,至大,渐渐开始冲击时光长河。   沈炼猛地将托举的气息往时光长河一沉,时光长河涌起惊天的浪花,淹没了一切。   悠悠万古,如同长夜,再无一点光芒。   而八位道主的道影,神情淡漠,波澜不惊,渐渐沉入黑暗的长河里,任浪花拍打,不露形色。   一道高高在上的深沉哀鸣,涤荡在时光长河里,将长河的黑暗驱除。   随后道主的道影也消失不见。   困扰沈炼的道劫已然终结,但这并不是结束。   正当玄都等人惊疑沈炼的消失时,人间的天空下起阵阵血雨,落在地上,又什么都没有。   怪异的情景,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魔界之中,弃伸出洁白的手掌,血雨落在她柔软的掌心上,跟着化为轻烟,袅袅无痕。一声似远似近的轻叹,突然出现,“这便是苍天之血呢,弃。”   不知何时,魔神彼列,正抱着膝盖,蹲在魔宫的飞檐上。   ……   天清气朗,草长莺飞。沈炼踩着柔软清新的泥土,感受到勃勃生机。这个地方他很熟悉,面前正是青玄道宗的五峰之首——太乙峰。   从山上下来一位年轻的道人,本来普通的容貌,因生了一对利剑般的眸子,显得神采照人。   沈炼看破年轻道人的皮相,可见一股澎湃的剑意,收敛在年轻道人的祖窍中,如星辰之辉,有种万古不磨的味道。   “小道元清,奉道主之命,请客人上山。”年轻道人不卑不吭,对沈炼作了一个稽首。   他来太乙峰不过三年而已,但深得在此讲道的太乙道主信重。许多杂事,都交给他处理。   三年时光,也让他意识到太乙道主是跟佛陀一样,象征着修行的尽头。   故而这三年,虽然太乙峰来过许多仙佛神圣,但从无一人,能让太乙道主当做客人对待,还要请他上山。   也有年长的道人对他说过,不是道主骄矜,而是旁人受不起道主的礼敬。   因此元清对面前的青年生出浓厚的好奇。   沈炼在元清作揖之前,便一步走到了他身边,悠然道:“上山吧。”   语调平淡的三个字,似有一种魔力,让元清暂时放弃思考,浑浑噩噩,引着沈炼踏着幽深的小径,终于到了一块广阔方正的岩石上。   岩石上早有许多道人,或坐或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这里已经很高了,云烟直接在道人们的身周飘扬,有时候还可以看见某个道人的广袖,飘动白烟,真是超然出尘。   元清引着沈炼到了这里,并未惊起旁人注意。   似是他们早习惯了有陌生人前来。   同时这里也时常有人离去。   元清终于回过神来,心想自己如何恍惚了,他不急细想,对沈炼道:“离道主开讲还有段时间,客人请稍等。”   沈炼点头,自顾自寻了一个地方坐下。   不过元清看到沈炼坐的地方,欲言又止。   因为沈炼所坐之处,已经很靠前了,几乎跟道主平日里讲道的位置,可以面对面。   道主眼中,实际并无尊卑。   但坐得这么近,将会在道主开讲时,受到大道法意的冲击。   那等级的玄音,听说连大罗仙人,都没法承受。   上次来听讲的镇元子大仙,坐的位置,都要比沈炼如今的位置远一点。   元清心想,是不是要去提醒他一下。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便有人先说了,“新来的朋友,还请你坐到我们这边来。”   沈炼似乎没听到一般,闭目不言。   元清认得说话之人,那是月前才上山的修士,一身杀戮血气,在一众听道的人中,极是醒目。   但他在山上,倒是从不放肆,待人说话也很客气。 第83章 我非此间人   那人见他说话,沈炼理也不理。便脸色沉了起来,同时他周围的道人问道一股血腥气。   倒不是真有血腥味,而是这人神意所化,使周围人的感知出现错觉。   这时许多人都暗自嘀咕,早知道他很厉害,没想到已然修炼到这地步。   元清知道他动了怒,心想且不提沈炼本身深不可测,其本身就是道主请来的客人,可不能让他和沈炼发生冲突。   元清到了那人面前,低声道:“黄泉子道友。”   原来这人上山以来,并未透露过姓名,但他早有一身黄泉大法,在太乙道主某次讲道时被点出来,并拿来作阐述生死之道的例子,故而旁人都称呼他黄泉子,他也就此默认。   黄泉子道:“我未生气,只是怕等会道主显现法像,他离得近出了丑态,徒惹人心烦。”   元清点头道:“道友上山一月来,并未和人冲突,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你一身血气,让我有些小小担忧,这才要跟道友分说一二。那位道友跟我们有所不同,他是道主请上山的客人,便是坐那了,兴许也无大碍。”   元清当然没有用传音入密,故而在场诸人都听见了。   来太乙峰听道的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一身养气功夫,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很是容易,可此时都有些心念起伏,都将注意力放在沈炼身上。   他们当然知道,能被太乙道主请上山,这究竟是何等殊荣,更意味着沈炼的不平凡。   天地间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了得人物,他们竟一点看不出来历。   不过随着元清说完话,旁人自然不会对沈炼坐在那有所见怪了。   是金是石,待会道主显圣之后,便可见分晓。   黄泉子将澎湃的血气收敛,眸子清湛地对着元清道:“多谢告知。”   随即他也闭目,不再管沈炼的事,静静等待道主的讲道开启。   也没有人笑话黄泉子的退缩,因为这才是修行人应有的态度。不为蜗角虚名困扰,但凭本心真性行事。   对沈炼来说,这些人的想法,对他一点干扰都没有。   漫长的岁月长河里,能让他正视的人和物,已然不多了。   按理说道主超脱,已无过去痕迹,沈炼就算来到这段历史中,也不应该能见到太乙道主。但沈炼心里清楚,他必然能见到太乙道主。   因为过去超脱的八位道主,已经开始再度降临。   道主既然到了真实世间,不会凭空出现。根据沈炼的推演,他们会重新编织出自己存在的历史,保持过去现在未来的统一。   但沈炼要做的事,更加惊人,他要对道主编织的历史做出改变。   青玄依旧会存在,但跟太乙道主无关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不是道主的人,对道主挑战成功过。   可以说面对道主,永不会有胜算。   沈炼不是第一次反抗道主,也不是第一次体会到那种绝望。   但他没有丧失勇气,所以走到了今天这步。   沈炼也没有计算自己有多少胜机,因为一件事去做了,只有做成和做不成两种结果。至于其他,对于沈炼而言,就显得多余。   不知等待了多久,空气里渐渐有些湿润。   山上本就比山下要冷一些,这时寒意更重。不过能到此间的人物,早已不知寒暑,故而就算再冷一点,都会觉得没什么。   但修道人的敏锐,让他们察觉出元气的细微变化。   往常任由他们吞吐的元气,似有了灵性,竟再不听他们使唤,而且其他地方的元气,都流到了此间。   空气里的湿润水汽,其实就是元气浓郁凝为灵露的前兆。   往常道主讲道时,元气凝结,可见甘露飞洒,比现在的元气还要浓郁千百倍。不过那时的元气,却是可吸收的,不似如今。   故而他们都心头有些疑惑,但也不会慌乱。   毕竟天底下,绝无任何人敢来这里撒野。世间也找不出比此处更完全的地方。   原因当然是太乙道主在此讲道。   可不寻常的变化,终归让他们很好奇。   元清注意到这种变化后,下意识看向沈炼。   似乎沈炼那里没有什么不同。   他偏过头,又看了看黄泉子那里。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惊疑,那不是对他的。顺着黄泉子的目光,方向正是沈炼。   元清颇为奇怪,再度看向沈炼。苦苦思索,沈炼那里有什么值得黄泉子惊疑的地方。   终于他发现了一点不对劲,那就是沈炼身周三尺,竟一点湿润水汽都没有。一开始他竟然忽略了,若非从黄泉子那里察觉不对劲,他可能现在还看不出来。   元清忍不住好奇心,做了一件失礼的事。   原来修行人之间,除非差距很大,否则很少会用神念去试探别的修行人,否则将容易引起是非。   何况元清根本看不出沈炼的深浅,他更不该贸然放出神念,去查探沈炼身周的情况。   没有止住好奇心的元清,还是放出神念。   他天生神魂就比常人强许多,而且坚固的不可思议。入道以来,更是靠着神魂强大,在修行上顺风顺水。   元清正是深知自己的这点长处,所以很少展露神念。   此次因为好奇,便将神念放出。   但他还是知道分寸,神念凝聚成一条细丝,缓缓靠近沈炼。   等他到了沈炼身周时,似乎一点阻碍都没有,最后他暗下决心,靠近了沈炼的衣角。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   接着元清试着将神念扫过沈炼整个人,然后终于证实了刚才的判断。   沈炼竟然在他神念下,根本不存在。   可他眼睛分明看到沈炼默坐在道主平日讲道的地方不远处,可神念却抓不住任何一点关于沈炼的气息。   他当然知道世间高明之人,可以收敛气息。   但若是知道人在哪里,然后放出神念,仔细勘察,总会找到一丝不对劲。   只是元清的神念反馈告诉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甚至他内心有股声音在提醒他,神念的探查没有错,世间确实没有这个人,眼睛见到的,并非是真的。   “不是我不存在,而是我非此间人。”元清心里乍起一道声音,如徐徐清风,悠扬在他心里。   此刻沈炼正回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他更不知道,沈炼心里悠悠叹着,这时的你还不知道你将在万多年后消亡。 第84章 技穷   元清细细品味沈炼言语表露的意思,他说自己非此间人,那又是来自哪里。此间指的是这方天地,还是别的。   思绪如潮涌,最终被一阵冰凉遣散,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让他分不出心神。   原来那些湿润水汽,凝结成了露华,每一滴都有数万斤的重量,或沾在道人们的衣襟上,或沾在道人们的发髻。   这些元气凝结的露水,都不能被炼化,沉郁的重量,只能让道人们奋起法力抵抗。   已经有法力浅薄的道人直接晕倒过去,但依然有部分人意志坚定,法力醇厚,仍在抵抗。而黄泉子身上冒出血红的光芒,将附身的露华逼开,情状要好过其他人。   但也仅此而已,他也不能做更多的动作。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沈炼,他睁开眼睛,平静看着前方。   耳畔响起一声悠扬婉转的清音,似有人世间最精妙的法理,蕴藏在清音之中。那是美妙绝伦的大道乐章,让人下意识就想与道同化,遨游在那自由自在的道韵海洋中,领会天趣。   不仅如此,沈炼还看到了面前的虚空被拉长得无限深远,浩瀚的宇宙似成了一副背景图,一位道门天尊屹立在星空中,深邃的眸子,正毫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太乙峰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开始颤动,那是对至道本能的敬畏。   多少年了,沈炼终于见太乙。   这位道门之中,自三清道主后,成就最大的一位天尊,论其功果,无尽岁月仅此一人而已。   不可思议,不可想象,不可捉摸,种种奇妙的词汇,都可以加诸在太乙道主身上,但加起来都不能诠释其万一。   沈炼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成就之大,也是无可想象。   到如今见太乙时,才觉得从前所见,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终于开口了,这是对至高成就的尊敬,而非怯弱。   “我没想到,真能得见太乙道主。”沈炼的声音让一众道人都听到了,并且他言语间的平和淡然,出乎那些仍旧清醒的道人意料之外。   而且道主已经在这里讲了多次道,沈炼那句真能得见太乙道主,使他们没法理解。   这句话,沈炼的本意是见到的是真正的太乙道主,而非遗留的法意或者道影。   就像佛陀有众生相,无处不在,但到了西天灵山,方才见得真佛。   “沈炼。”高岸玄远的天尊,也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一出,就让人想起山顶的雪,寂寞,冷清。   而简简单单两个字,竟化成一道铁索,将沈炼捆住。   这铁索却是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包括沈炼自己。   但他知道,铁索的的确确存在,且让他不能动弹。   太乙岂是那么好见的。   道主立时就给了沈炼一个下马威。   沈炼很是平静,本就要来见识道主的手段。道主能人不能,铁索若是捆不住他,那才教人意外。   只见沈炼对着双手一吹,便有道森白的剑光,斩向自己的双手,铿然一声脆响,似有铁索断落的声音浮现。   沈炼双手扭动,似是在舒缓筋骨。然后结出一道法印,圆满至极,不惹尘埃。这道法印正是如来法印,沈炼如今施展,比诸佛陀自己施展,也差不了多少。   法印呈现淡金色,周围浮动着恒河沙数般的卍字符,似有无数世界生灭其中,以不可抵挡的姿态,越过虚空,要杀到太乙面前。   元清等人见到这一幕,都已经失神,浑然想不到世间竟有人敢向着道主出手。   而且沈炼用出的竟是佛门的神通,更出乎他们意料,毕竟一开始他们都认为沈炼是道门出身,毕竟他身上那股超然出尘的仙气,可跟佛门的宝相庄严大不相同。   太乙见到沈炼打出如来法印,不动形色,轻描淡写的伸出右手食指,一片清妙的莲花飞出,竟将法印贴住。   那恒河沙数的卍字符,竟也像是无数小蝌蚪一样,绕着莲花游荡,最后被吸进莲花中。随即莲花像是吸进了许多养分,不断生长,一株横贯星空的荷花在虚空飘扬。   随后悠悠旋转,朝着沈炼罩下。   沈炼暗自一叹:道主手段,果是教人无力对抗。   但他也知道,区区如来法印,动不得太乙一根毫毛。头顶生出庆云,五道神妙的气息涌出,随着庆云垂下,化为五色珠帘。   这正是他完满的先天五太之道,若是对手是玄都之流,在他显化先天五太之后,便得被碾压了。   但对太乙道主,能否有作用,还得看结果。   沈炼屈指一弹,化出万千影子,弹在五色珠帘上。   跟着便有噼里啪啦的脆响,嘈嘈切切,射中那撑天立地的莲花。   旋即莲花就被打穿了花叶,很快光秃秃的只剩一根莲茎。   太乙道主也不恼,指尖轻颤,像是拨弄琴弦。   那根莲茎便流光溢彩,朝着沈炼眉心绝刺而来。   飞来的过程中,莲茎越来越小,仿佛细弱微尘,很快就不可见。但沈炼却知此时道主微毫之妙的手段,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打中元神,折损道行。   沈炼将道衣一震,便似太虚冥冥。   很快一股彩色光芒,在他身上爆发。那是莲茎终于刺中他,可是沈炼恍如无事。   身子像是毫无重量的影子,竟朝着太乙道主飘飞过去。   到这时,太乙道主竟笑了,说道:“好个太虚之道。”   他言语之中,似有称赞。   沈炼见太乙道主笑容,也不觉得意外,道主佛陀都有众生相,滔滔大哭,呼呼大笑,都是理所当然。   可他神情一丝不苟,双手若清风流转,道衣如白云聚散,不辨虚实。   偏偏速度快得没边,只听到呼哧声响。   太乙道主竟和沈炼错身而过。   另一边沈炼虚实不定的影子,竟冒出白色火焰。他手上不停,打出各种道诀,什么玄水、甘露、神水都不要钱的往身上洒,可火焰依旧不熄灭,反而有越来越旺的架势。   沈炼有沟通宇宙,掠夺天精地华的能耐,足以用以补足自身。   这火焰虽是燃烧他本性灵光,却也不能教他受到极大损害。但若是灭不掉此火,沈炼以后走到何处去,都是赤地千里了。   沈炼见招拆招,到了此刻,竟有些技穷。 第85章 不仅于此   太乙道主悠悠笑道:“到了你这一步,跟我也是仿佛之间,何必跟我争一时之气,不若就此退去,否则今后这永恒岁月,却是不好相与。”   沈炼着实领教了太乙道主的厉害,但也清楚一点,道主显化世间,也仅是比他高上一线。虽说能压制他,却也不能真把他如何。   说白了,他先天五太圆满后,本就勘破了至道根源,只是门已经打开,临门一脚还没跨进去,跟芸芸众生有了本质区别。   大抵当初太乙道主和佛陀未曾超脱人世时,就是他这个样子。   但沈炼更明白一点,道主纵不能将他打死,要困他亿万岁月,却也并非做不到。只是道主永恒,亿万年时光,跟弹指一瞬,没多大区别。而沈炼注定是要成道主的,因此没这样做的必要。   可他若真要一意孤行,太乙道主未必就不会干出这种事,给他封禁个亿万年,等他出来,未必还是这个纪元,从前种种,皆会烟消云散。   对他这种生于后天的有情众生而言,亦是难以接受的。   何况这火焰烧着,带来的痛觉,确实让沈炼忍受起来颇难。不过沈炼恬淡的性子里,更有一股百折不挠的傲气,要让如此退却,那也是不能。   沈炼道:“道主一念之间,跟永恒亦无差别。既无差别,争一时和争永恒,自是一般无二。”   太乙道主并不着恼,在他看来,沈炼和他终归是一路人。若换了旁人如此,此时便早已飞灰了。   他道:“虽说我等一法通而万法明,但我等各自成道,终归有些独特的本事,否则也没有道佛之别。所以太上化胡为佛,行什么佛本是道,亦只不过是跟阿弥陀的意气之争,你到现在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因此我是知道,佛陀给了你不小帮助,那就让我瞧瞧,他给我准备了什么手段。”   沈炼知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道主,他自上次去了不死宫,见过孔宣后,便明白自己的成就,确实跟佛陀脱不了干系,甚至是佛陀和太乙道主斗争的体现。所以他前面成太虚之道,后面就修阿赖耶识,倒是从太乙道主和佛陀那里各得好处。   更有起初佛陀暗自动手脚,送给他的上清炼神法,后来见了太极图的元神印记,可以说沈炼一人,就得了四位道主级数存在的真传,这等际遇,可谓旷古未有。   而且这也带出了道主间复杂的斗争,终于生出沈炼这个结果。   毕竟道主虽然能够掌控一切,但其他道主若是插手别的道主的布局,事情就不可控。就像原本只是在棋盘上摆棋谱,后来变成了好几位棋手的较量,哪怕这几位棋手,都是顶尖的棋力,几乎算尽一切,但结局也变得不可控了。   待到现如今收官阶段,更是大势已定,道主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争些边边角角,没法改写大局。   因此局势到了现在这地步,太乙道主多是要个面皮,因此才有他和清水道君结为道侣的倡议,如此一来,太乙道主得了面子,沈炼得了里子,往后无穷岁月,也可好好相处。   这一点,太乙道主便点了出来。   沈炼自是明白,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所为,都有些得寸进尺,接下来被太乙道主镇压万万年,那也是自找的。   由此可见,太乙道主乃是真正无情之辈,所作所为,并不顾忌旁人,只求心念通达。沈炼这才明白,为何清水道君要给他讲混元道果,助他完成先天五太。倒不是清水道君多么看得上沈炼,而是在表达对太乙道主不满,说白了,这也是清水道君求己身快意。   如此说来,这父女两人,倒真是一样的性情。   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沈炼心情颇为古怪。他确实将清水视作朋友,对清水斩三尸,终于太上无情,多少有些叹息。到现在他却明白了,清水本就是这样的人,证的也是自己的道。   她接受沈炼在清水天生烟火,那也是自己任性妄为的一面体现,而非情之所至。   从头到尾,都是他沈炼看错了清水,这倒跟清水一点关系也无。   他一生行事,虽说风波不少,但最后多是顺风顺水,无论敌友,大都对他另眼相看。而这对父女,才是真正让他沈炼意识到,自己在人家眼里,并无自己想的那样重要。   正是这点落差感,让沈炼体会到人世无常和多变,无论自己有情无情,天下事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地方,红尘苦海,再度于他心头鲜活起来,却也不能困扰他了。   “在此之前,我本来想给道主瞧瞧本人证就的菩提。”沈炼道。   太乙道主笑着道:“菩提道主的手段,我也瞧过,就算你所得,参合了佛陀见菩提之妙,对我而言亦不算新奇,你若使出来,也仅能费我弹指之功。”   沈炼道:“确然如此,故而沈炼就不献丑,另有一法,还请道主指教。”他说完之后,整个人由虚化实,身上的火焰烧的更旺,但多出一种玄妙。   太乙道主言道:“身是菩提,心如明镜。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确实不错,但还是仅此而已。”   原来太乙道主看破沈炼的虚实,说出了沈炼此时的状态。   何谓身是菩提,心如明镜。太乙道主便用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来说破其中关窍。因为世间修行,大可分为三种不同境界,一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二是见山非山,见水非水;三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第一重境便是看到外相,第二重境便是看到内相,第三重境便是内相和外相一般无二。   故而如佛门所言,身是菩提树和菩提本无树的差别,到了最后一切皆菩提,故而身亦是菩提。跟三重境界,最终内外无别,亦是一个意思。   故而此时沈炼化虚为实,既是虚,也是实。   虚实无别下,就算不是道主,但这也是道主级数的手段。   但太乙道主说一句,仅此而已。那也是没错,更非小觑沈炼的意思。   因为无别,终究有个别字。   而道主超然一切,早就不拘泥这些了。   沈炼微微一笑道:“不仅于此。”   说罢,大袖一展。 第86章 十方无影   随着袍袖一展,沈炼整个人都开始消解,化为最本源的粒子。这还不止,那些粒子也再度分解,化为更微小的粒子。   原本宇宙的尘埃,聚集在一起,就成了陨石,比陨石更大的尘埃聚集体就是日月星辰。而沈炼却反其道而行之,身上的微尘粒子越分越小。   正因如此,那些附着在沈炼身上的火焰,竟也不得不分解,直到最后,火焰也变成了无数微小单位的粒子,跟沈炼自己的粒子结合,但从本质上来讲,两者没有区别。   这时候沈炼该当是重新显化形体才是,可他没有。   一声贯彻宇宙的玄音出现。   “十方无影。”   这道玄音,深深铭刻在宇宙的至道本源中。如果有人修行到大罗境,接触道之本源,便可以见到“十方无影”。那是沈炼生造的神通,如今却油然天成。   何谓十方无影,十方便指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沈炼用出这门神通时,好似一切痕迹都不在这十方之中,故而无影。   但太乙道主依旧能看到沈炼,也可以说是沈炼看到了太乙道主。   因为太乙道主本身虽然显化在了这个时代,实际上沈炼此前所见,并非太乙的全部。就像一个人身在山中,自然是看不到山体的真面目,但又确实见了山。沈炼此前看见太乙,类似于此。   当他用出十方无影时,便跃迁到一个更高的视角,摆脱了对太乙道主的具现。   沈炼看到了恒河沙数的奇妙世界,每个世界都有太乙道主,且是真实。   如同佛经所言,一个世界,便有一尊佛陀。   “沈炼你又让我出乎意料了,若是我再跟你斗下去,保不准你可以在此超脱,但这样就太早了。”太乙道主的声音也出现了,明明沈炼不在十方之中,却仍旧被太乙道主看见。   但沈炼并不奇怪,因为他既能见太乙,太乙便能见他。   太乙道主捏了一个剑指,随即冒出一道银色的光芒,覆盖了十方。而沈炼亦感受到一股压力,使他重新出现在十方之中。   世间所有一切,都覆盖了一层银色的光辉,那是太乙道主的道韵,暂时替代了宇宙亘古不变的基础法则。   可以说在刹那间,太乙道主掌控了宇宙。   道主之不可思议,就在此时展现。   而且对于沈炼而言,太乙道主掌控宇宙,给他最大的麻烦,就是更改了一些基础法则,抹去了他十方无影神通对至道本源的印刻。   故而沈炼要再度使出十方无影,又得重新建立对宇宙的认知。   就像原本宇宙是个迷宫,沈炼终于要走出去,结果太乙道主直接将迷宫重新布置,沈炼再想出去,又得停下来,重新做出判断。   他既然能成功第一次,自然也能成功第二次,但需要时间。   可是太乙道主,要困住他一些岁月,也确实能做到,至少现在是体现了这一点。   沈炼也不觉得丧气,因为太乙道主只是比他高出一线。不过这差距,确实非是他现在可以逾越。故而从头到尾,都是太乙道主出招,他只能接招。   哪怕沈炼确实可以化解太乙道主给出的所有难题,却也改变不了沈炼处于被动的事实。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在太乙道主对宇宙的掌控中,又凭空多出另一股声音。   就连元清等人也听到了,他们不自觉热泪盈眶,像是对造化无言的礼敬。   虚空被撕开无数裂缝,每一个裂缝的背后都是一个宇宙。宇宙是多元的,在这一刻也得以证实。   就像是原本跟其他水域不沟通的大湖,突然多了无数水道,跟其他水域联系起来,自然也干扰了太乙道主对宇宙的掌控。   太乙道主洒然一笑道:“雨前不见花间叶,雨后浑无叶底花。胡蝶纷纷过墙去,不知春色落谁家。”   说罢之后,原本覆盖一切的银辉彻底消失。   沈炼一时怅然,太乙道主走了,所以这场斗争,没有胜败。   没有胜败是好的结局,但沈炼却明白,他并没有占到便宜,还落在下风。正因如此,太乙道主一走,他便没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如同一个人进了赌场,还没赢到钱,就被告知赌场歇业。就算知道继续赌下去,很大可能会输钱,但那种怅然若失,亦不能断绝。   他收拾好心情,顺着太乙道主临走一偈回了一偈,“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此前他已经悟到十方无影,但从太乙道主那里,又见识到掌控十方的手段,隐隐有所悟。就像是原本被困在一个房子里,他使尽手段,终于逃出。可是又来了另外一个人,变出房屋的房产证,成了明明无主房子的新主人。   故而这偈,正是沈炼对此前所悟的总结。   偈语说出后,心头畅快许多,沈炼显化形神,落在原本太乙峰太乙道主讲道的地方,没有天花乱坠,没有地涌金莲。   他朝着诸人看了一眼,并不解释,口里就讲起大道真言来。   沈炼谈一会玄,说一会道,讲一会儒。三教九流,无一不囊括其中,又说出其中根底。比起此前的太乙道主,也是不分轩轾。   至少这些人看不出两人所讲玄理的高低。   都是修行人,有再多疑惑,都被沈炼的大道真言压过去。   修行人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些许八卦,比起大道,根本微不足道。   如此过了三百年,沈炼讲道不坠。   听道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当年的道人们,到如今只剩元清和黄泉子,其余的人要么修行再无寸进,只得下山寻找机缘,要么没得长生,化为黄土。   而黄泉子和元清的修为越来越高,且又生出很大差别。   原来元清深得道门冲虚恬淡的宗旨,现在举手抬足,可谓无垢无尘,立在山中,便是个遗世独立的仙人。   反是黄泉子,回归本性,杀气不减,愈发凝练。不动时就像一座险峻如利剑的山峰,高不可攀,寒意逼人。 第87章 金蝉子   由于元清和黄泉子各自特质不同,两人间话就逐渐少了。哪怕当年求道之人,只剩他们两个,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实则他们听的是一样的道,但为何外相截然相反,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明白。可黄泉子不觉得自己悟错了道,元清的道自然也没错。   另一方面,元清看起来确实要比黄泉子好接触一些,故而附着元清的道人要比附着黄泉子的要多。   因此青玄山的道人渐渐分出两派,但有沈炼在,他们依旧不敢有冲突。   另一边,在极西之地,有一座山,叫做灵山。   灵山并非天地生成,而是佛陀道场。   佛陀到了此间,灵山就随之显化。   灵山出现的时间,跟太乙道主出现的时间是差不多的。现在太乙道主消失,灵山依旧存在,佛陀也在。   佛陀讲法,言语朴实,声音宏伟,便是山下千里方圆,也能聆听佛音。   他此时说得兴起,便指尖朝着莲台下一点,随即亮起一盏灯。   灯火一起,光明滋生。   伴随佛法,一众僧侣,顿时觉得心头无垢无尘。   佛陀坐下,有一少年僧人。在一众僧侣中,唯独他身着白衣,也最干净。只见他眸似星辰,面相柔美,犹胜少女,更有一种天生的斯文,以及一丝含而不露的洒脱,使他整个人的风采,跃居灵山众僧之上。   他见到灯火,居然笑出声来。   向来佛陀说法,众僧都是聚精会神的听讲,哪里敢做如此轻浮的姿态。   故而少年僧人的行为,顿时惹来无数目光。   他自我行我素,浑然不惧,还开口笑问道:“世尊我听了你的佛法,心生欢喜,可不知这欢喜,究竟是好是坏。”   佛陀道:“既有欢喜,便有烦恼。喜怒哀乐皆是一念之间,你若有念,那自是有好有坏。”   少年僧人又问道:“那这么说来,倒是无念最好。”   佛陀道:“无念便可悟空寂之法,虽不为最好,但也能无灾无劫。”   少年僧人接着道:“敢问世尊,究竟如何无念?”   佛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金蝉子,你上山多少岁月了?”   少年僧人道:“我上山以后,山门前那棵菩提树,已经换了七次叶子,算来已经有七年了。”   佛陀道:“你听了我七年佛法,依旧这般轻浮,可见佛法并不适合你,你下山去吧。”   少年僧人略有些茫然,他虽然举止有别于其他僧人,但佛陀倒也没责怪过他,因此他没有预料到,佛陀会在今日赶他下山。   他肃容道:“小僧确实不该慢待佛法,还请世尊饶我这一回,今后我自当改正,绝不再犯。”   佛陀道:“上我山的人,未必有大成就,下我山的人,未必没有成就,我的佛法人人都可以听到,人人都可以去思考,并不在意你们对他有什么态度。我只是告诉你,你求的东西不在此处。”   少年僧人心中一动,道:“还请世尊指点迷津。”   佛陀闭口不言,过了一会,法身就消失了。   原本众僧以为佛陀只是暂时不见,但过了多日,佛陀也未如往常一样现身说法。故而山上的僧侣都怨责少年僧人,恨他不该慢待佛法,将世尊气走。   少年僧人自是不接受这种指责,因为他觉得佛陀怎么会为他这样的小人物生气,若是如此,那佛陀的心胸也太狭窄了。   可是他便如此辩解,众僧依旧不给他好脸色。   如此一来,少年僧人就在灵山上待不下去,便负气下了山。还没等他离开灵山百里,山上的佛音又响起了。   他学了七年佛法,不说有多大本事,但学会了佛门的天眼通,自然能看到灵山上的佛陀重新出现。   随即那莲台下的灯火闪了闪,很快少年僧人就尖叫一声,他苦修的天眼通竟被灯火破去了。   他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少年僧人被破去天眼通后,就对佛陀生出怨气,渐渐佛力也消失掉,跟普通人区别也不大。   浑浑噩噩,在大地上行走一段时间后,不知不觉到了东海,一日在茶肆中听到,有人说海外有仙山,山上有个神仙,乃是天地间法力最广大的一位,三山五岳的神圣妖魔,只要经过仙山附近,便得降下云头,不敢稍动神通。   曾有妖族大圣不信邪,就被那老神仙一指头捏死。   少年僧人听后,不觉精神一振,想道:“这天地间也不只有佛法,还有道法、魔法、妖法,若那仙山上的老神仙真如传闻所言,未必不能解开我心中疑惑。”   他想到就做,很快就扬帆出海。   说起来他一出海,就觉得自己冲动了。   因为大海茫茫难测,他又没过去的佛力傍身,如今不比凡人强上多少,随便一场海难,都能让他葬身鱼腹。   只是事已至此,那就没法回头,故而少年僧人只能硬着头皮,希望能安全抵达那座传说的仙山。   如此朝着那仙山方向,漂流了三日。少年僧人竟十分幸运,一场海难都没碰见,真见到传闻描述的那座仙山。   再次脚踏实地,远离海浪,他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顾不得怪罪自己莽撞,就朝着仙山而去。   他本来又饥又渴,但看见仙山,动力大增,不觉得疲累,一鼓作气,行了数里地。但走过数里,依旧离仙山差出老远距离。   少年僧人不由道:“真是望山跑死马。”   他忙找个地方休息,也是他运气好,竟听到咚咚水声,循着水声过去,看见了一处飞泉。   少年僧人喜出望外,忙去汲水喝。   喝饱后,他就开始洗脸,通过水中倒影,看着自己一脸疲惫,便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没叹完,突然间他就张大嘴巴,轰轰一声,一块十丈方圆的巨岩从天垂落,硬生生砸到他身上。   这次他运气可没那么好,竟被活生生砸成肉饼。   随后一道剑光飞来,将巨石绞碎,但少年僧人自是不活了。   剑光化出一个道人,正是元清,他对着上空怒道:“黄泉子,你害死人了。” 第88章 从今往后,都是历史   一团黑气,从空中缓缓飘落在元清不远处,化作一位黑袍道人。   他满身剑煞之气,并不收敛,百尺内的草木都瞬息间低了头,像是十分畏惧他。   黑袍道人正是黄泉子,他瞧了眼金蝉子被巨石碾成烂泥的尸体,淡淡道:“我并无杀他的意思,只是他运气不好。”   元清沉着面道:“那你为何以剑气削落巨石。”   黄泉子道:“看着碍眼。”   元清道:“那你就没事先查看下面是否有生灵,会不会伤及无辜?”   黄泉子道:“若被伤及,那就是命。你与其在这里跟我争辩,不如去山上寻青玄道主,让这人复活。”原来沈炼能与太乙道主争锋,落在他们眼中,自当是道主无疑,只是不曾显露声名在世间而已。   沈炼自号青玄,他们私下里就称呼沈炼为青玄道主。   元清气道:“人是你害死的,为什么得我去寻道主?”   黄泉子斜睨元清一眼,仿佛说他是白痴,淡然道:“我说过我并无害他的意思,当然也无救他的意思,但你有,所以该是你去。”   元清听他一番歪理,实是固执到了极点,若非数百年来,当初听道太乙道主的人,仅剩下他们二人,元清绝对跟黄泉子无话可说。   但黄泉子也确实没说错,元清确实有救金蝉子的心思,他忙施法收了那团肉泥,急往山上赶去,一路无阻,到了沈炼面前。   还没等元清开口,沈炼便道:“我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了,一饮一啄,皆由命数使然,他虽然今天死了,但另有造化,你不必挂怀。”   元清既听到沈炼如此说,便放下心。   沈炼又道:“你来的也正是时候,我马上要离开青玄仙山,想着若是你们之中,有谁能在我离开之前见我,当可承继我的法统,如今看来,就是你了。”   元清心神大动,浑然没想到青玄道主马上就要走,他还恰好赶上了。细细想来,若非黄泉子害了少年僧人,他动了善念,怕是不会在此时回转山头,岂不是见不到青玄道主。   而黄泉子若是跟认下过错,回来求道主帮他弥补,那么此时见到道主的人便是黄泉子了。   命运的玄奇,在此时展现出来,元清不由心里感叹。   元清道:“多年来聆听教诲,元清还不知道如何回报,不敢再承受道主的恩德。”   沈炼道:“我说了给你,你就不可以拒绝,这东西你拿好。”元清等人称呼他为道主,沈炼并不反驳,因为他本就要成道主的,只不过非是现在而已,可那是必然的,因此他才懒得纠正他们的称呼。   只见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剑,光芒黯淡,没有丝毫灵气可言,正是此前损坏了的元屠杀剑。   元清从沈炼手里接过元屠杀剑,顿觉熟悉,但以神念查看,发现此剑毫无灵性,仿佛破铜烂铁一般,心里只当是自己肉眼凡胎,看不出此剑玄妙。   沈炼却道:“这剑现在确实跟破铜烂铁差不多,但世间神剑,多非天成,你若有心,便将它练成神剑。”   元清面露难色道:“我尽力。”   沈炼心道:“剑便是你,你的命运我已经给你见到了,能不能把握住,只能看你自己。”   思忖之后,沈炼就对元清神秘一笑,身周的光线开始扭曲,最后沈炼低眸看向山中一切,幽幽道:“从今往后,都是历史。”   一声洞穿亘古的叹息,教山中一切生灵听见,却不知叹息的缘故,仿佛人世悲凉,莫过于此,原本青绿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混在泥土里,化作来年草木萌发的生机。   元清不由出神,随后惊疑不定,原来他收的少年僧人的肉泥,居然不知所终。他修为日深,在这个天地间,已经很少有去不得之处,但有人竟能在他眼皮底下,拿走事物,除了青玄道主,实是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心里松了口气,这少年到底还是有救的。   他却不知少年僧人的造化在来身,而且远超他如今想象。   山中的变化,引起了黄泉子的注意。   等他回到山上时,只瞧见元清一人,至于道主,居然不在他三百年未曾挪动的位置上,渺然不知去向。   黄泉子深深凝视元清,似要从他身上发现什么。   可是元清淡然如故,气息又比过去深沉了一些。很快太乙峰里的听道人陆陆续续汇集于此,元清瞧人来得差不多,便宣布道:“道主已经走了,他让我承继法统。你们之中如有不愿意跟随我的,请出列。”   黄泉子是第一个出列的。   他虽然性情孤绝,不似元清那般有人缘,但还是有十余人对他颇为敬仰,自然也跟着一起出列,有了他们带头后,又陆陆续续出来五人。   即便如此,留在原地不动的人,依旧占据了九成的人数。   元清道:“青玄五峰,足够广大,大家今后纵然道不同,但也可以在五峰之中,自选洞府,闲时相互印证。”   黄泉子道:“你说你得了道主法统,可有人在旁?”   元清摇头道:“没有。”   黄泉子道:“可有信物?”   元清拿出那把普通的长剑。   在场的人都有些眼力,看不出那剑有何出奇之处。实际上这剑确实没有出奇的地方,比诸破铜烂铁,并不强多少。   黄泉子心想这若是道主之物,他确实看不透。但他绝不甘心,道主竟认可元清,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他五指微张,便有乌黑如墨的利爪出现,向着元清罩去。   这是黄泉大手,精妙不见有多少,但以力降敌,颇见奇效。   元清不敢怠慢,忙打出一道仙光,迎了上去。   哪知道他仙光方一动,就有一道细线似的剑芒,横空而来。他来不及破解,只能下意识举剑格挡。   哧哧一声,手中之剑,就断成两截。   黄泉子冷笑道:“这便是道主所赐的信物。”   元清终于动怒道:“我没必要说谎。”   黄泉子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现在信物毁去,那你便没资格承继道主的法统。” 第89章 见如来   面对黄泉子的咄咄逼人,元清反而更加冷静。他瞧也不瞧断成两截的长剑,很是镇定地说道:“黄泉子道友,你到底想如何?”   黄泉子道:“这青玄山够大,但有资格得道主真传的人,只有我。”   元清道:“何以见得?”   黄泉子冷笑道:“你我本性相近,你可承认。”   元清顿了顿,叹息道:“不错。”   他此话一出,莫说支持元清的人都不由惊疑,便是黄泉子身边一伙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任谁都能看出,黄泉子和元清的气质截然相反,在本性上找不到有类似之处,可为何元清反而承认这一点。   黄泉子似不意外,接着道:“你我相见时,此事我们心里就大概有些数了。现在经过多年修行,你当然清楚我身上有股凝聚不散的绝世杀机,而这股杀机,你本来也有的。可你为了追求所谓脱俗忘尘的太乙仙境,故而要逼出那股杀机,我说的是也不是?”   元清道:“你我皆有一股先天杀机不假,但我如此做,不是为了追求什么脱俗忘尘,而是不欲因为这股杀机,导致我将来造下莫大杀孽。”   黄泉子道:“这是先天而来的东西,你强自扭转,已然违背了自然之道,只凭这一点,你就没资格继承道主的法统。”   他说完之后,吟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违了自然本心,如何及得上我。世间万般大道可修,但都及不上顺心意之道,你我都是听过太乙道主讲道的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元清淡淡道:“那青玄道主讲道时,却并不赞成任性妄为,你怎么说?”   黄泉子道:“当日你我俱见,青玄道主在太乙道主面前并未占据上风,何况他是不是道主更得两说。”   元清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接了青玄道主的法统,你又何必跟我要争,而且你要是说得了太乙道主的法统,我也是不会来跟你争的,可你敢说么?”   黄泉子终于说不出话来,他纵有万般不忿,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话他不能随便说。其实元清一说道主传他法统,他就认了。只是心有不甘,因为他认为自己无论法力还是道行都在元清之上,凭什么沈炼更认可元清,凭他故作脱俗的姿态么。   他绝不心服,才要一争。   只是道主的话,他并不能故意篡改。因为三界六道之内,没什么事能瞒过道主。否则因此开罪太乙道主,只消对方动动手指头,他就得陷入万劫不复。   黄泉子既然无话可说,便只能动手了。   他认可顺心意之道,自己也身体力行,所以才会有这次的冲突。如今心意不顺,总要了解。   在他欲要再度动手之时,元清的神念传音而来,“你我之争,不过意气,何必教人看热闹,今夜子时,我们自寻一个天高海阔处,做个了断,如何?”   黄泉子本欲光明正大击败元清,但转念一想,对方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两人斗法,平白教这些人看戏,自是没有必要。   他神念回道:“你若输了,永不要出现在青玄仙山。”   元清听后,对他微笑颔首。   黄泉子见他答应,便决定不在这里分胜负了。毕竟只要元清不再出现青玄仙山,而他又占据此处,开宗立派,谁更高明,自是不问而知。   于是黄泉子道:“我们间没什么可说的,待到下个月圆夜,你我就在青玄仙山见个高下。”   说完之后,黄泉子就带着追随他的一干人走了。   唯独元清知道,他们的决战,不在月圆之夜,就在今夜子时。黄泉子如此说,仅是故布疑阵,不让人猜出他们的决战时间和地点。   元清默默叹口气,从地上捡起断剑。他这才有空端详,寻到断剑的剑鄂上有元屠二字,看来这是它的名字了。   他心道:道主让我将你炼成神剑,没想到我还没行动,便将你折损了。   元清稍稍感慨,突然察觉手中异样,原来断剑居然自己缝合了。他再看这把元屠剑,竟看不出任何一丝裂痕。   他见得其神异,对众人道:“诸位道友,我先回洞府一趟。”   众人道:“元清师兄,那黄泉子太过霸道,我们都不服他,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自当尽力。”   元清微笑道:“不过是我们两人的意气之争,如何能连累诸位,大家放心,此事我应付的来。”   又有几人欲言又止,因为在他们看来,黄泉子虽然霸道,让他们看不惯,可是对方着实了得,元清恐非敌手。   元清不欲说太多,对着众人拱手作揖,随即化风而走。   太乙峰云雾缓缓垂落,掩映山间草木。   一位道人说道:“下个月圆之夜,便是元清师兄和黄泉子决战之时,我等这段时间当好生修行,争取到时候能多出分力。”   众人道:“然。”   也有人道:“刚才我看见元清师兄那把断剑,居然自动缝合,那剑又是元清师兄口中的道主信物,说不定颇有神异,能助元清师兄破敌,我们也不要太过担忧了。”   他们又讨论一会,虽说始终担忧元清,但都心里信了元清是道主认可承继法统的人,故而忧虑渐渐减少,看得云雾浓郁,寒意升起,便各自离开,归了洞府。   元清早已到了洞府中,他再次折断元屠剑,过了一会,元屠剑依旧恢复如初。   随后他贯注法力,生出剑芒,威力虽然不错,但是始终没有什么增幅。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等他贯注元屠剑的法力收回来后,居然少了接近三成。按理说,消耗绝不应该有这么大。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收回来的法力,竟然精纯很多,十分凝练,好似剑丝。   他再一看元屠剑,居然比过去清湛了一些。   元清见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因为精纯法力,他所知的办法,只有靠水磨工夫,如今元屠剑区区片刻,就省却他数年之功。但是他和黄泉子交战在即,就算他将法力尽数提纯,也没时间修回原来那么深厚的法力,如此一来,虽然功力精纯了,可对即战力,没有多大帮助。   当元清纠结时,沈炼却出现在灵山脚下。   见太乙之后,沈炼又要见如来了。 第90章 既见灵山,何必回头   对于沈炼而言,找到灵山并不难,可上山却非易事。   灵山人人可见,但却是一种独属于佛陀的法意,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俱是佛陀法意所化,虽则真实动人,可都是佛陀妙谛的呈现。   当他处在灵山脚下时,山上的佛音如流水直下,千回百转,萦绕沈炼周遭。   若是有人在沈炼身旁,就可以看到诸天神佛,一一在他头顶盘旋。   踩着祥云,俊彩飞扬的天人,提着花篮,满空撒花的天女,阵阵香气,似将沈炼带进一个无限美好的境界,忘却一切烦忧,心头喜乐安然,绝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他露出一丝笑容,佛陀的法,比太乙还要难破一点。   这不是说佛陀比太乙高明,而是太乙便如浩瀚宇宙,虽知不可敌,但能见其深广。而佛陀却化入微尘,一粒沙,一根草,俱是无上甚深的大法,教他眼花缭乱,稍微心动,就陷入三千婆娑世界中,沦入恒河沙数的时空里,难以走出。   灵山之巅,大雄宝殿,佛陀不再讲法,对着坐下一老僧道:“我有两宝,一曰晨钟,一曰暮鼓,你将他带到大雷音寺门口悬挂起来。”   老僧顿觉手上多了两件事物,正是晨钟暮鼓。   “谨遵佛旨。”老僧带着两件宝物出去。   余下的僧人见到此幕,不由议论纷纷,有僧问道:“世尊此举,有何深意。”   佛陀道:“我昔年曾从红尘苦海渡得一人,如今他来寻我了。”   僧人又问道:“世尊不是说佛法要用来渡众生?”   他言下之意,佛法既然是渡众生,如何渡到一人头上。   佛陀道:“渡众生是愿,渡一人是行。”   “善。”僧人们纷纷称赞佛陀。   佛陀继续开讲佛法,宏大的佛音,并不震耳,如涓涓细流,进入每一个僧人的心灵中,不偏不倚,只是展现佛法的高妙。   至于僧人所得,那就看自己的领会。   佛陀虽然有条不紊的讲解佛法,但实际上,却开着法眼注目山脚。   沈炼已经从山脚下消失了。   上灵山很难,很难不等于不能,既然非是不能,便有可能。世间有可能之事,沈炼自然做得。   若说他和道主有什么区别,那就是道主在有些方面,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说起来很玄妙,实际上也不难理解。   在沈炼看来,那就是宇宙就像是一个成型的网游,而道主就等于参悟了游戏的源代码,可以随意更改规则。   世间之事,多是能相通的。   越近道主,沈炼愈发体会到为何道主们的行事,多是少情寡欲,唯有如此,才不会做出很大破坏。   当你一念生而日月明,一念灭而日月晦,就该当收束自己。   从这样看来,无欲反是有情的另一种体现。   沈炼对道主又有了新的理解,直到他上了灵山,更是理解深刻。   足下的泥土,掩藏着佛陀的灵机,每一分灵机,都是佛陀对众生的慈悲,绝无掺假。   佛陀是跟太乙道主斗了无数岁月,但他那份大慈大悲,亦不作假。   沈炼每走一步,便有一份慈悲加诸己身。   佛陀的慈悲,有苦海之量。   等到沈炼到灵山之巅时,便等于将等诸苦海的无量慈悲承载在身上。偏偏沈炼还不能摆脱,因为他欠佛陀一份因果。   沈炼的脚步越沉重,周遭的草木竹石就越发摇曳生姿。   他便是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清香,也能在心灵中勾勒摇曳生姿的草木,那种动人生机,总是没法避免。   因为这种生机,也在驱散沈炼的负重感,让他轻松些许。   佛陀要让他尝尽苦头,也要给他甜头。   若是未见太乙,先见佛陀,沈炼自当心灵有所动摇,可能在一念沉浮间,就千百世逝去,待得醒目,或是新的纪元。   但他见过太乙的无上法,心灵经受一番磨砺,并且重新开辟一段历史,身上有了一种主宰一切的气魄。   到了半山腰,沈炼手上结出一个印。   那不是真如法印,而是不动明王印。   他此印一结,便是真的不动明王都难以演化出他手中法印的不动之意。   沈炼之不动,在于他深刻把握住了灵山之动,故而相对不动。   动静之道,在沈炼身上已经演化殆尽。   沈炼完全可以凭此,创造一门道诀,深刻阐释动静之道,囊括阴阳,以至于勘破一切世间法。   因为世间万法,皆有动静,难出其中藩篱。   大雷音寺!   不知过了多久,沈炼见到了这座寺庙。加诸在其中的种种传说,难以言尽。过了庙门,便可直入大雄宝殿,得见如来。   但他目光没有跃进大雷音寺中,而是看到两件事物。   在大雷音寺的牌匾上,左右悬挂着一口钟和一面鼓。   暮鼓晨钟。   沈炼认出了宝物的来历,而且这两件事物,因一联而广为流传世间。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横批:回头是岸。   他既见到暮鼓晨钟,耳中的经声佛号也随即泛起。   随后沈炼所见所闻,仿佛都成了泡影,他往前一步,踏上大雷音寺前的石阶。可台阶没有任何质量,被他轻轻穿过,若同虚无。   “回头是岸。”   耳畔响起佛语,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仿佛在宣告沈炼唯一的出路。   沈炼低下了头,瞧着足尖穿过石阶。似乎连他的脚也开始虚化。   一切有为法,如梦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沈炼到了此处,怕是要成梦幻泡影。   沈炼无所畏惧,抬眸对着大雷音寺深处道:“既见灵山,何必回头。”   回头是彼岸,往前走亦是彼岸。   他继续向前走去,然后暮鼓晨钟轰然大作,鼓声钟声跟着经声佛号一起流转,化作无尽汪洋,沈炼也被淹没其中了。   佛陀之法,厉害如斯。   沈炼被卷入汪洋之中,便知佛法广大,难以力敌,亦不可智取。   但他自有万法不沾的能耐,一时间这汪洋,并不能拿他如何,可是他要脱身,还需要另外计较。   他负手立在风头浪尖,闭着双目,然后看见一座门。   众妙之门! 第91章 从天而降的一掌   清水道君给沈炼讲了混元道果后,连同众妙之门的奥秘也一同让沈炼洞悉了。   众妙之门突然打开,无尽的光源从门中涌出,渐渐沈炼整个人开始涌动着光辉,他跟无垠的宇宙已经通过众妙之门结合起来。   周遭那恣意的汪洋也开始汹涌澎湃,但是沈炼身上同样涌出无尽的力量,开始制服这片佛法所化的汪洋。   沈炼靠着众妙之门,跟无垠宇宙有了最深层次的联系,几乎跟道主一般,能够掌控宇宙的本源。   那是另外一种视角,俯瞰众生。   这种境界,换做玄都之流来体会,便会被至道同化。虽然会让他们有近乎道主的能耐,但绝对会失去自我。   可沈炼却能保持自我的独立,明晰物我的区别。   人生纵使如梦如幻,他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什么。   暮鼓晨钟不绝,经声佛号在耳。可再也没法干扰沈炼,他一步步乘风破浪,所过之处,遍地流华。   最终大雷音寺上悬挂的暮鼓晨钟,轰然碎裂,化作蝴蝶片般,纷纷扬扬飞舞。   沈炼再度出现,手里捏住一块碎片。只见碎片随即化作光沙,从他指尖流走,消失在虚空里。   这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大雄宝殿内的僧人,他们各自惊疑。   纷纷回首,看着大门外,一个青年道人,洒然而来。   他便是佛陀所渡之人,众僧心头疑惑,觉得这青年道人有些无礼了。   僧人们再度去看佛陀,可是佛陀消失不见了。   沈炼已经走到了大殿之外的广场,他看到了佛陀的消失,然后抬首,看到无尽的云烟尽头,佛陀在空中。   无声无息间,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   这一掌世间没有人能够避开,沈炼亦无处躲藏。   他只能举出一掌,打出两扇门,一是众妙之门,二是玄牝之门。   这两道神秘的门户,一出现,就迎接了从天而降的掌力,然后被粉碎。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更无轰轰烈烈的声势。   两道可以镇压世间一切邪魔外道的门户,在巨掌面前,如同沙土一般散去。   最后沈炼的肉掌硬憾了佛掌。   一个看不见深浅的手掌印出现在广场上,而沈炼也不在了。   也许他被佛掌摧毁,飞灰湮灭。或者他逃掉了,但这种可能性极小。   因为那是佛陀之掌,从天而落,无处可逃。   佛陀再度出现在大雄宝殿上,对众僧说道:“我以甚深般苦,遍现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道人,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是。”   众僧当然知道,佛陀前面半段,乃是此前就讲过的涅槃经,乃是指三界六道,虚空天地,无生无死。后面的半段的意思是,来的道人本来也跟虚空一般,不生不灭,一无所有,但有了道人的外相以及名字后,便随之有了生死寂灭。   正因如此,道人才会被佛陀降服。   僧人们虽然明白大意,还是好奇这道人究竟是谁。   有僧人问道:“那这个道人究竟是谁?”   佛陀道:“这人自青玄仙山而来,法力无边,来寻我是为了却一段因果。”   僧人道:“那是佛陀渡他而生的因果么?”   “我在世间,便有这一段因果。我不在世间,便无这段因果。如今我降临此间,便有今日的结局。但从此之后,便无此因果。”佛陀道。   僧人合十道:“我佛无量!”   佛陀笑了笑,继续讲解妙法。   沈炼中了佛陀一掌后,便失去了形神。   正如佛陀所言,他有形神之后,便有生死寂灭,自然会被佛陀降服。但如今他形神俱灭,一无所有,本性虚空,纵使道主也不能动他了。   当然说他形神俱灭,也不完全对,因为他还有一丝神意留在世间。   只是这一丝神意上覆盖着一层寂灭佛法,让他不能继续演化形神出来,从而再度显化人世。   也不能使他彻底寂灭,回归于无,然后无中生有。   沈炼倒是不难过,反倒佩服佛陀,竟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对付他。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沈炼如今状态,那就是“不在此岸,不在彼岸”。此岸便是现实,彼岸便是脱离世间苦海,这等于沈炼在现实和超脱之间。   不在现实,就难以干涉现实。不在彼岸,就等于没有超脱。   但天地间任何地方沈炼都可以去得,甚至可以说他一念之间,就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可他只能做个旁观者。   佛陀将沈炼困在了这段历史中,这大概是所有道主的意思,他们不想沈炼再做出什么改动了。   沈炼并不怕自己会被永远困住,因为正如他明晰的那样,因为有了形神,他才会有生死寂灭,故而寂灭佛法只要存在,就能被破去。   给他一段时间,他总能破去这层寂灭佛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处于这种状态,境界犹在,世间任何奥秘都瞒不过他,等同于无所不知,只是没法无所不能。   沈炼觉得这状态亦是新奇有趣,他甚至毫无顾忌的走进大雄宝殿。   佛陀讲法,他听得到。而且这次佛陀讲的还是涅槃经,专门论述沈炼如今的状态。   沈炼知道佛陀是看得见他的,但其他人皆看不见沈炼。   沈炼走到一个长眉的僧人面前,蹲下去,试着去拉扯他的眉毛,不过毫无作用。而长眉僧人就忍不住眨眼,他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什么都没发现。   随后沈炼又到了佛陀面前,竟一跃而起,到了佛陀肩膀上。如果有僧人仔细观察,就会觉得佛陀肩膀处的佛光浓郁了一点。   沈炼看到佛陀侧过头,对他看了眼,终归没什么动作。   沈炼心里明白得很,佛陀要么将他彻底寂灭,返归于无,要么就只能任他这般。可是沈炼若归于无,自然就能无中生有,等于之前的一切白费了。   正因如此,沈炼也明白了,道主佛陀只要在世间,自然便有不能做的事,这并不是道主和佛陀的能力不行,而是世间本就有缺陷,并非完美,自然道主和佛陀显化在世间后,也称不上完美了。   沈炼在大雷音寺闹了一阵,似乎佛陀不想看见他,竟主动走了。 第92章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   佛陀离去世间,灵山自然也随之消失。但在灵山上听道的众僧俱在世间,他们都聆听过佛法,故而倒也修成一些东西。只是各自品性不同,加诸没有人可以悉数领会佛法精义,在一千年间,逐渐在这些僧人中分出八个派系,被世人称之为成实宗、俱舍宗、律宗、三论宗、天台宗、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   一千年过去,原本频现的神圣仙佛,也陆陆续续消失在这片大地,而那些寿命悠长的妖魔,其中强横凶暴之辈,也被道门佛宗的高人收拾掉,人族修士的势力,渐渐取得了此方天地的主导地位。   而在元洲,更以道门四宗最为强横。   道门四宗里最为神秘的莫过于太上道宗,但四宗之中,公认的第一高人,非是青玄道宗的元清真人莫属。   自七百年前开始,元清真人练成本命法剑元屠剑后,便没有听说谁能在元清真人手下走过一剑,虽说元清真人剑下亡魂,并无道门四宗和佛门八宗里的领袖级人物,但不乏练成元神的散仙或者凶名赫赫的妖魔。   故而元洲东面和南面的海域,尽数都成了青玄道宗的势力范围。   好在元清本非霸道之人,只要不招惹到他头上,他也不会去主动生是非。青玄道宗在他手下发展起来,陆陆续续,青玄五峰如今加起来已经有不下五百长老和弟子,只是青玄仙山,地界着实广大,五百人在其中,还是显得人烟稀疏。   青玄五峰,以太乙峰元气最厚,鉴于元清在宗门神圣的地位,因此宗门之中都同意将太乙峰划分为元清一人的道场。   元清考虑到自己修为确实远胜过宗门其他人,并且有时候突破时,容易造成极大动静,若是太乙峰上留些修为浅薄的弟子,恐怕会有误伤,便应下此事。   并非世间修士突破都会有大动静,只是元清自己真个与众不同。原来随着他修为日深,下在元屠杀剑的功夫越多,道心之中,自然而然就积蓄起杀机来。这些杀机的种子是他先天灵性所化,但之所以会积蓄起来,却是吸收了他修炼时产生的心魔。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元清法力越强,这股杀机的魔杀之气就会积蓄的越浓烈,若是有一天彻底影响他心性,便会在天地间多出一尊无人可制的大魔头出来。   他每念及此,都觉得如鲠在喉。而且之所以会造成如此结果,又跟元屠杀剑脱不了干系。因为他虽然先天有一股杀机在身,可是随着他道门修行日深,那股杀机也被掩盖住了,可他得沈炼赐下元屠剑后,竟凭借此剑精纯了法力,后来更在跟黄泉子斗法时,凭借此剑,使出一招惊天剑气,最终险胜对方,教黄泉子从此之后,再不踏足青玄仙山一步。   可如此一来,那股杀机便被彻底激发。如同附着大树的藤蔓,在他身上汲取心魔之力,不断成长。   世间之事,果是有得有失。   元清对着山间白云,不由心里暗暗叹息一句。   他如今修为,早已能脱离此方天地,追寻更广阔的天地,但隐患不除,他始终不愿离开。因为青玄仙山,有太乙和青玄两位存在的道韵,对他镇压体内躁动的杀机,颇有奇效。若是换了别的地方,他不知道能否继续压制住体内的隐患。   突然间,元清转过身,袍袖一动,一道清妙绝伦的气息扫过虚空,然后缓缓消失。他神念放出,仔细收索整座太乙峰,依旧一无所得。   他不是第一次,感到有人在窥视他,可是每次生出异样去追溯根源,都一无所得。   元清心灵隐约觉得,那个存在,离他很近,可是就是没法发现。   他的修为,已然是当世巅峰,实是想不出何等人物,能近距离观察他,竟教他一点都没法发觉对方的痕迹。   元清也曾想过会不是太乙道主或者青玄道主,可是这两位,怎么会来偷偷窥视他。他修为越深,越知道要修成道主那般境界,根本不可能,如同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但他确实猜对了,窥视他的正是沈炼。   只不过沈炼不是故意要窥视元清,仅是随意逛到此处,而且没法现身而已。   沈炼如今的状态没法干涉现实,但他还是发现一点漏洞,那就是旁人就算看不见他,可是当他到一些心灵极为敏锐的人物身边时,还是会让他们生出一点异样。   这跟神通法力无关,纯粹关乎心灵。   可以说心灵的玄妙,还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难怪佛陀要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也说众生俱有本性真如。   如此可见,道主佛陀之境,确然是人人都可以追逐的,这应该跟道主和佛陀的众生相有关,他们成就了这个境界,通过众生相,让一切众生都沾染了那种道性,只消有人能明悟其中根源,自然也能跟道主佛陀一般成就。   只是这个过程太难了,古往今来,恒河沙数时空中,也只有沈炼最接近这个境界。   不过沈炼虽然有此大成就,却还是要差佛陀一丝,才被困在历史中,不得摆脱。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如何脱困,也明白了佛陀的真意。   办法便是等。   当然光是等待时机,就显得无聊,所以沈炼才会到处乱逛。   眼前一幕幕都是历史,他亲历其中,又不干涉,倒是别有一番趣味。看来不久后元清就该知道如何处理那股杀机,最后生出化血神刀来。   元清经历过几次这种感觉后,倒也淡定,回到自己建造的青玄殿里,用符纸折了一个仙鹤,去将隔壁天元峰的神宵子传唤过来。   神宵子今年三百七十岁了,虽然还未练成元神,成就长生,却从大自然的雷电中,悟出一门雷法,并凭此还丹八转,成为门中的翘楚。   他接了仙鹤里的法旨,便上太乙峰来,进入青玄殿,见过元清。   元清见到神宵子,也很是满意,青玄道宗择徒极严,因此千年下来,多出不少人才,神宵子更是人才中的人才,而且性格方正,对许多散漫的弟子,都能有所约束,不至于做出太过的事。   他道:“马上又到开山门的时候,今次就让你来主持择徒法会。” 第93章 能瞧见沈炼的小姑娘   元清有感于当年黄泉子的事,故而十分重视门人弟子的心性,在入山门的路上,以道法设下问心路,用来试炼来青玄求道人的道心。   问心路虽是幻境,却直入本心,若是心性不坚者,便有癫狂的可能,故而才需要派宗门的长老级人物前去主持。   毕竟元清设立道宗的初心是为了布道,而非争强斗狠,自然不愿意使人伤损。只是那些过不了问心路的求道人,自当被拒之门外。   而且就算闯过了问心路,最终也只能留下十人来,不会多,也绝不会少。   神宵子虽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门中大事,却做的极为妥帖。他随时监测问心路里的动静,一发现有不对的情况,就将人制服送出去。让人家虽然断了进青玄的仙缘,总还是能不伤损自身。   不过这次开山门,他终归有些失望,原来已经过去半月,还没一人能承受住问心路的考验。他在雷法上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但根基已经打下,故而对自己的修行法纵有些完善,可落在自己身上亦不能尽善尽美了。只想找个传人,能够继承他的雷法,从中推陈出新,也不枉他在雷法上的一世造诣。   这天夜里,风清如水,尤其是山中,更无人间暑气,在月光下行走,更是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神宵子面对如斯美景,亦有些陶情,好一会才缓过来,下意识放出神念,查看问心路。他是无意识的举动,却发现了一件让他惊讶的事。   原来问心路新进来一人,而他惊讶的是这人居然只是个五六岁的女童。   他想着是不是山下哪家的孩子走失,才阴差阳错到了问心路。心念一动,便欲将这小女孩送走,但又想到,元清祖师总说世间之事,皆有缘法,这小女孩,既然进了山,且看她能否从问心路走出来。   于是神宵子便继续观察小女孩,等她有了危险,才出手救她。   而此时小女孩却在问心路停下,精致的小脸红彤彤的,微微喘着气。她似没有受幻境影响,但影响她上山的却是体力。   她眼睛清湛,偶有微风吹过她的睫毛,便像是杨柳湖畔荡起柳枝的倒影以及盈盈水波,说不出的动人。   可想而知,她年纪这般小,便有此风姿,长大了用倾国倾城,怕是都会显得肤浅。   小女孩直直望着前方,道:“为什么你不累。”   若是神宵子在小女孩身边,就会看到她清澈的眸子里,倒影着一个飘逸出尘的青年道人,只是不通过小女孩的眸子,任谁都瞧不见他。   这人自然是沈炼了,他初见小姑娘时,便知道对方能看见他,还能听到他说话,随后就知道了对方的来历,心头生出原来如此的感觉。   沈炼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心想:你这时候的样子真是可爱。   他微笑道:“我没有肉身,当然不会累。”   小姑娘倒也不觉得沈炼摸头有什么大不了的,咬着唇道:“没有肉身是什么意思。”   沈炼摇了摇头道:“你现在怎么知道的这么少,我试试能否让你明白更多。”   他试着分出一缕信息,可是到了小姑娘身上,并不起作用。原来她能看见他,和他对话,已经超乎寻常了。   看来沈炼仍旧使不出任何法,来干涉现实,哪怕对象是她。   但这足以教沈炼有些高兴,毕竟多了个能跟他交流的人,倒也可以派遣下寂寞,何况是她。   小姑娘道:“你不说,我继续上山了。”   她嘴上这么说,却弯起腰,轻轻咳嗽。原来山风的凉意,到底教她有些不好受。   沈炼见她可怜的样子,不禁想到怕是世间没有人会想到你清水道君还有着凉的时候,哪怕只是你的一具化身。   往常这种小事,不过他弹指功夫就能解决,可现在沈炼只能看,倒也做不了什么。   他便是能传她练气法,也别指望现在小姑娘能够理解。   何况若是她在这里练了气,上了山可不好解释。   只是小姑娘的性格确实跟沈炼印象里的一样,虽然身体难受,却一步步沿着蜿蜒的山路走着,一直到了天明,在晨光熹微里,出了问心路。   一路来考验她的不是问心路的幻境,反倒是这段山路本身。   说起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可这是事实。   神宵子见证了这一切,更有些瞠目结舌。   他便是想也不敢想,世间有丝毫不受问心路影响的良才美质。若非瞧出她根骨实在平常,没有充盈的先天之气,恐怕都以为她是什么天人转世。   实际上他大体猜对了,不过此时的小姑娘仅是清水道君的劫身,故而本身根骨,只是随缘显化世间,跟芸芸众生,并无多大区别。   所谓劫身,的确是天人化身的一种,但劫身有了一个劫字,就不是普通的化身,而是要替本尊应劫,具备跟本尊一般无二的道性。而且劫身和本尊,不能同存一方天地,除非有特殊缘故,否则两者同存,便会自然归于一身,无分彼此。   另外劫身上发生的一切,本尊也是知晓的一清二楚。故而沈炼刚才的摸头,早教无何有之乡的某位道君清楚了。   沈炼当然不怕对方生气,甚至恨不得对方生气,找上门来。要是清水能奈他何,那就只能使他从这种“不在此岸,不在彼岸”的脱离出来。   身为劫身的小姑娘,却不能如本尊知晓她那样去知晓本尊,虽然觉得沈炼奇奇怪怪,但也没多大反应。   神宵子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个沈炼,只是高兴的对小姑娘道:“小姑娘你打哪里来?”   小姑娘道:“我不知道。”   神宵子道:“那你怎么上了山?”   小姑娘道:“我……”她本来想说自己出现在山脚下,却是被沈炼引上山的。可是她刚要开口,沈炼便对她做出闭口的手势。   神宵子觉得小姑娘颇有问题,只是任凭他如何盘问,她都不说话了。   可他就算知道她有些问题,却还是不舍得放她下山。只因他看到小姑娘的眼睛,便知道她有一股坚如磐石的心性。她将来的成就会胜过我,这是神宵子看见小姑娘眼睛后唯一的想法。 第94章 波澜   虽然小姑娘的来历透着股怪,神宵子终舍不得让她下山。何况她不说自己来历,神宵子也不知道将她送回哪里去。   “咳,咳……”   小姑娘突然忍不住轻咳起来,神宵子看到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流出丝丝不正常的苍白。他未曾刻意研习过医术,但修为终归不浅,看得出小姑娘是生了病。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小玉瓶,里面静谧的躺着一枚白里透红的丹药。   神宵子小心翼翼递给她,说道:“来,吃这个就不会咳嗽了。”   小姑娘似乎丝毫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点了点头,就接过小玉瓶,轻轻拧开瓶塞,登时一股化为实质的灵气飘出瓶口,化作一只小蛇的形状。   神宵子几乎侧过头,这是他心里大为肉疼的表现。原来那丹药乃是以一枚千年的蛇形灵芝为主药炼制的灵丹,一炉只得了九颗,药性醇和,便是普通人吃了,也不会有事,从此之后更是百病不生。一时消化不了的药力,大部分也会潜藏在四肢百骸里,缓慢发挥药效。   若非神宵子身上其他丹药,小姑娘未必能承受住药力,他也舍不得赠她此丹。   当然他还有一个潜意识,那就是这么珍贵的丹药都送了出去,要是还将这个徒弟送下山,那不是亏了血本。否则他只要稍稍思忖一下,对付小姑娘的些许风寒,总能找到许多办法,而非一定要送如此珍贵的灵丹。   小姑娘见到灵丹的神异也不奇怪,将小玉瓶的丹药送入口中。   这丹药入口就化,很快她身体里就冒出一股温和的热力,清晨的寒气便再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她舒服的像是泡在热水里,渐渐意识开始模糊。   神宵子见状,问道:“感觉怎么样。”   小姑娘回了三个字,“想睡觉。”   然后她就真的闭着乌溜溜的漆黑眼珠,呼吸均匀的睡着了。要不是神宵子送出一道清风,将她撑住,小姑娘就直接栽倒在清新的泥土里。   等到小姑娘醒来,已经是第三天夜晚。月出于太乙峰之上,徘徊斗牛之间。   她睁眼就看到了沈炼,便有话想问。   沈炼却道:“你想跟我说话,只管在心里说就成,我听得见。”   小姑娘有些困惑,还是点了头。   她才发现自己睡在一朵莲蓬里,旁边是一口清泉,一块巨岩天然横隔在头顶半空,像是屋檐一般,莲蓬在下面,不怕风吹日晒。   “那个大叔呢?”   沈炼道:“在那边呢。”   小姑娘顺着沈炼指的方向望过去,便看到神宵子在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下打坐。   她又道:“我已经听你的话上了山,然后该怎么做?”   沈炼道:“顺其自然就行了。”   “哦。”小姑娘在心里简略的回了一句。   “你醒了。”神宵子的声音突然飘至小姑娘耳边。   小姑娘转过头,就迎上神宵子的目光。   因为常年修行雷法,神宵子的目光中会不自觉带有一丝雷霆的凌厉,所以山上修为浅的弟子都不敢跟他对视,很是怕他。   但小姑娘似乎毫无感觉,眼神里只有自在平静。   神宵子早猜测她有坚若磐石的心性,此时也不禁大为感慨,她若是修行,肯定不会遇到多少瓶颈。   自从元清立下青玄道宗以来,便阐明青玄的修行宗旨——“欲修其行,先修其心。”故而青玄的弟子,在道心打磨上,乃是第一等重要。如今珍藏典籍的太微阁,亦是道藏和各家经典最多,法术道诀反而很少。   元清说了,若有人能通晓那些典藏的精义,法术和道诀便很容易练成。   若是不通玄理,即使仗着根骨勉强练成法术,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顶多做个守尸鬼而已。   这话一开始听进去的人并不多,至少在神宵子这一代,听进的人很少。所以他这一代,大部分人虽然一开始有些成就,到现在大都垂垂老矣,可谓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反倒是一开始不出众的神宵子,因为窥破了雷法的奥秘,后来居上,到现在依旧有数百年的寿命,若是运气好,练成元神,那就得道长生,远超同辈人。   正因如此,他才深悉心性对修行的重要。更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元清教尊让他收下这个弟子。   因有了小姑娘珠玉在前,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了十余人通过问心路,但都入不得他眼。而且新来的人,更无一人能如小姑娘一样跟他平静对视。   从这一点,又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最终有二十五人通过问心路,但经过择徒法会的筛选,只留下十人。   神宵子完成任务,就急不可耐的带着他们去太乙峰见过元清。   开山门收徒虽然是门中大事,但元清并没有去查看其中过程,他相信神宵子能处理这些事,何况他最近心血来潮,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为此他去问了当年同在青玄道主坐下听道的洞玄子,也就是如今青玄地位仅次于他大长老。   洞玄子凝聚毕生心血,终于将一身所学总结出一门奇功,唤作紫微神术。他靠着紫薇神术,推演天机的能力,在如今的修行界,都能算顶尖的。   元清跟他说明来意,洞玄子自不推辞,卜了一卦。   这件事让元清追悔莫及,因为洞玄子卦还没卜出,神气就直接散去,随后坐化掉。   洞玄子虽然修为远不如他,可是总归练成元神,接近天仙,竟然因为卜算之事陨落,教元清大为震惊。   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但心里已经深深忌惮,毕竟事情还未发生,青玄就折了一个元神真人。   此事若是透露出去,恐怕立时就会起惊天波澜。   元清没有向旁人透露此事,见到新进宗门的十个弟子,亦是平静得很,神宵子也没发现什么。   可是沈炼跟着小姑娘到了青玄殿,便有些惊讶。原来他这些日子没注意太乙峰的情况,这时再看元清,竟从他眉间看到一缕死气。   沈炼稍稍有些意外,因为按照既定的天数,元清此时不该有死劫才对。 第95章 名字   沈炼略作思忖,便明了前因后果。原来他将灵气尽失的元屠剑交给元清时,就在元清注定的命运上增添了变数。   他这样的人物当然可以改变历史,但历史亦自有其惯性,故而才平添如今的波澜。   这就像人类可以改变河道,甚至生造运河,可百川东到海的大势却是很难改变的。而且改变了河道,随之而来,也会影响环境,并非所有的事都会向好的一面发展,而是会有好有坏。   但是元清会渡不过死劫么,在沈炼看来,依旧未定。   因为他虽然存在这段历史中,可立足当下,往后的时光都可视作未来。过去现在未来于他可以视作统一,对于别人就未必是这样。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改变历史的能力,其他道主也有。   故而沈炼若是深究元清的最终命运,那么就是没有绝对的。但他可以看到元清最大可能的结局,这近乎元清的未来。   从这一点来看,沈炼对于道主通晓过去未来现在有了新的定义。在这一点上,庄周明白的比他还要早一点。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有涯求无涯,殆矣。   那就是生命是有限的,但信息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求无限的信息,自然没法做到。   而道主却有无限的生命,足以追寻无涯的知识。所以道主了解的不是过去未来,而是所有存在的信息。   只是信息也是会不断产生的,就算既定的历史,因为出现沈炼这样的人,也会在既定上打下疑问,故而过去的信息,依旧不算全面,而是随时可能生出新的信息。   但生出的新信息,道主便可以知道。   故而道主的无所不知,绝非知晓一切后的无聊,而是随着世事变化,亦随之获得信息,也就是所谓的“知”。   他思忖的时间极短,大殿里也有了新的情况。   原来神宵子实在等不及要收下小姑娘,很快就向元清说明了此事。   元清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小姑娘身上。   他的眼力自然比神宵子高明不少,但也不能比神宵子看到更多。只是觉得她实在太过平静,全然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和活泼。   修行人总说要有赤子之心,于是便有人将幼童的天真之气,将之等同。实则两者并非等同,而是有所区别。   赤子之心,那是一种譬喻。否则任谁找个不经世事的小孩,教他修行法,岂非说这个小孩一开始就有了高明的道心。   显然不是这回事。   当然自幼在与世无争的环境里修行,确实会比红尘摸爬滚打的修行者在起初修行时强一些,但那并非道心使然,而是一种刻意的结果,一遇到真的磨难,未必就会比旁的修行人要强。   故而道人的赤子之心,深意是如同孩童一般,知道自己最纯真的渴求,并愿意为之行动,而不会被杂念杂务影响,失去对事物本质的判断。   元清观察小姑娘后,便得出跟神宵子一样的结论,这是个天生的道者。只这份平静,便是一个得道长生的修者都难以办到的。   而她小小年纪,却天生就有了这份定境。   不得不承认造物主不公平。   可元清也并非众生平等理念的追随者,在洞玄子的事情发生后,他就隐约觉得自己会遇到过不去的难关。   现今青玄的威名系在他一人身上,绝非好事。   青玄道宗凝聚了他的心血,他当然不愿意看到青玄在他之后败落。   小姑娘的到来,却给了他另外一个希望,那就是在他之后,或许青玄仍旧要出一个横压当世的人杰。   元清沉吟了许久,然后对神宵子道:“她不能做你的徒弟。”   神宵子不禁有些颓丧,他已经做出种种设想,将来该如何教导小姑娘,但元清一句话,推翻了他的设想。他有些苦涩道:“祖师是否有了想收她为徒的打算。”   元清微笑道:“人间园林的假山,怎么也不会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动人心魄。这是一块天然的璞玉,我们在她身上强加自己的心意,终究会显得多余。神宵子这也是你始终未能勘破虚妄的一个原因,你瞧自己的雷法,已经有了天雷的威力,但跟天雷比起来,你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神宵子万料不到元清的话题会从小姑娘身上转移到自己这里来,他不禁问道:“还请祖师提点。”   元清道:“你在山上那么久,难道就没发现,每逢雷雨之后,山间的气息就格外清新。草木并未在雷暴后凋零,而是更加欣欣向荣。你修行的雷法只得了灭的法意,对于生的法意,却是一点理解都没有。”   神宵子不禁浑身大震,原来他一直都错了。   瞧着神宵子的模样,元清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本该你自己想明白的,可我怕自己时日无多,看不到你大彻大悟的一天,所以现在拔苗助长。我不会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我存了一点私心,希望你能早点堪破虚妄,作为宗门的一大助力。”   神宵子苦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非要祖师提点才明白,弟子真是愚笨。我这就回去闭关,若不炼成元神,决计不敢再见您。我也绝不会怪罪师祖让我少了自然而然的体悟过程,因为我若是好苗,本就该经得住各种考验。”   他说完之后,复杂难言的看了小姑娘一眼。   新入门的其他九人自然很难明白元清和神宵子的对话,而且他们才进道宗,更不敢放肆,倾耳恭听才是最好的做法。   小姑娘却不一样,她直接道:“你也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神宵子听见她突兀的发问,心头一动,道:“大概我很久都不会见你了,我问你来历,你说自己不知道,我问你姓名,你也说不知道,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他心里想着自己终究收不了这个徒弟,便想做点别的事。   小姑娘道:“不必,我已经有名字了。”   神宵子惊讶道:“之前你不是说没有么。”   小姑娘道:“那是之前,现在有了。我叫李清水,以后你叫我清水也可以。”   神宵子道:“好名字,真适合你。”   小姑娘心里回沈炼道:“你给我取的名字,真的让我很舒服。”   沈炼在她面前微微一笑,他不会说,这本就是你的名字。 第96章 紫府练气   元清可以判断出清水是个不会作伪的人,因此有一点尤为疑虑。她之前本无名字,为何突然就有了。   若是临时想出来的,但为何想出来是这个名字。   他对清水的未来无限看好,可对她的来历,何尝不是有疑惑。于是元清遣走了包括神宵子的其他人,独独留下清水。这份对清水的另眼相待,恐怕很快就会教满山的人知道,但他本意就要给清水一个特殊地位,便也不在意这些。   等到大殿只留下两人,元清向清水发问道:“你新取的名字,是否有旁人指点你。”   清水闭口不言。   她不说话,元清就知道她是默认了。   元清没有生气,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觉得青玄仙山里藏着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人,现在更笃定了这个想法,虽然我还找不出证据,可我知道你一定跟那个人有关。”   清水道:“那你要赶我走?”   她虽然问出这个问题,眼神中却并无对此处的留恋。元清的神思里,深刻感受到面前的小姑娘就像是一泓清水,在哪里去也无所谓,她问出这个问题,仅是想问而已。   而且修道人判断一个人,很少会施加过多的恶意猜测。往往见这人一面,便足以判断对方的品性。这有些像凡间所谓的相人,却要比所谓的相人更精准。   元清道:“不会,而且你以后将会在青玄五峰来去自如,这件事我会跟宗门内所有人都说明。”   若是换作别人,肯定会问元清为何给她如此高的待遇。   可是清水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她本人并未对这种优待生出疑问,且由此联想更多。   这种雷霆雨露我自受之的态度,愈发让元清觉得清水将是青玄道宗确凿无疑的未来。   虽然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开心。   元清又道:“你会识字么?”   清水道:“我不知道。”   元清有些好奇,清水为何没有说“会”或者“不会”,偏偏用一个“我不知道”来回答。这真是超出常理,又有让他相信这是最接近事实的回答。   他灵机一动,找出一块玉璧,随后以手指在玉璧上写出一行道文。他指着玉璧道:“你可以看出上面写的什么?”   清水扫了一眼,就一字一顿的将内容说出来。   元清惊讶不已,因为清水说的一字不差。   而道文并非世间任何已知的文字,乃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正因如此,才证明了清水不必去学习任何文字,她天生就有一种本事,那就是剥离事物的外表,能够直接看到本质。   元清创造了这种道文,固然任何人都没见过学过,但是他附着在文字上的心意,却是可以领会的。   若是清水纠结在文字的形骸上,当然没法了解文字的内容。   但元清为了确认,清水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继续问道:“你能认出上面的内容,真的是靠你自己?”   清水点了点头。   元清再无疑虑。他非是要轻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而是多年来修行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姑娘确实是真诚的人。面对这种人,他自然愿意付出信任。若他的信任有误,那就是他元清的修行不到家,才会看错人。   元清道:“老实说,我能教你的并不多。好在青玄五峰会成为你最好的老师,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有道主的道韵。旁人或许没法从其中得到益处,但你一定可以。”   只凭这句话,沈炼都不得不承认元清在修行上,着实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当初他在太乙峰讲道,黄泉子修为自然要比元清厉害。但这些年过去,黄泉子纵有法力上的精进,可道行上绝对不会超越元清。   清水道:“我到现在也不是太明白你们,不过这山我很喜欢,所以我愿意留在这里。”   元清微笑道:“青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清水道:“那我晚上可以在这里睡么。”   元清不由愕然,道:“你怎么会想到在这里睡。”   清水道:“外面的山风真的很冷,让我特别不舒服。”当然仅是不舒服而已,自从神宵子给她吃了那枚灵丹后,她其实就不会生病了。   元清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去紫府峰吧,你可以在那里的太微阁居住,也可以自己找个地方。”他顿了顿,又掏出一个小瓷瓶,接着道:“里面的丹药,你饿了就可以吃一粒。”   清水毫不客气接过瓶子,更没有说什么。事实上她还没理解到饿的含义,因为她还不知道什么是饿的滋味。   元清似是开始习惯清水的言行举止,便带她去了紫府峰。   紫府峰的元气其实不比太乙峰要差,只是太乙峰上的道主道韵要更浓厚一点。但紫府峰顶,乃是青玄五峰中最适合采集紫气的地方。   炼化紫气,对修行人积蓄法力大有好处。元清将这一点关窍藏在太微阁里,若是门中弟子肯去太微阁钻研,自然就能发现这一点。   实际上确实有一些弟子发现了,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弟子研究出高效率炼化紫气的道诀。   元清也没有刻意为此创造功法,因为他并非一味追寻修行速度的人。他觉得修行需要水滴石穿的功夫,而不是要在意一朝一夕的进步。   世事确然如此,修行一日千里的道者终归是少数。这个世界,大部分人都是平凡人。   元清对清水有别样的期望,故而对她放任自流,比过去一千年间任何青玄门人都要彻底。   一转眼就过去两年,清水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有点大的小姑娘。   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保持着跟上山时一般无二的平静自在。   但清水的进度,超乎了元清想象。   清水进入太微阁一天就生出了气感,而她选择生出气感的功法叫做神足经。这本功法,乃是元清听了太乙道主的讲道后,记下的一部炼气法门。   这本神足经,没有多么高深,练出的气也没什么神异之处。但最大的优点是,神足经的气中正平和,乃是最适合人体的气。要知道世间任何一种功法练出的气,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极端的属性,而神足经却不偏不倚,不带任何属性。   元清虽然没有修行过神足经,却比谁都清楚神足经的优点。对于清水的选择,他既有些出乎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但清水给她的惊讶,绝不止这些。 第97章 往来自如   清水既然作为元清看好的人,那么她有惊人的修行进度,元清自然能有所预料,故而惊讶不会太多。   可是现在清水做的事,让元清惊讶得近乎难以接受。   那是三天前,仍不及元清肩高的清水,站在元清面前,以一贯的平静语气,对着元清说道:“我想要下山行走。”   无论清水如何天纵之才,也掩盖不了她才修行两年的事实,实际上现今的修行界修为超过她的不要太多。   就算她打着青玄道宗的名头下山,清水依旧很大可能遇到麻烦,甚至一不小心葬送自己。   元清当然回道:“不行。”   清水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是觉得我下山会有危险,对么。”   元清点头道:“再过十年,等你长大,我会让你下山历练,但不是现在。”   清水道:“你觉得我和别人不同,那么也该能接受我的决定。”   元清略有些苦笑,他自问对清水做到了极致的放纵,但现在仿佛他要自食苦果,除非他违背自己发下的话,对她做出干涉。否则现在他依旧只能用劝导,而不是强自将她关起来。他道:“我真的没法想象你现在下山,有什么意义,况且我觉得你仍旧有许多要在山上体悟的东西。”   清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如果能说,我不会瞒你。你既然信我,不妨坚持这份信任。”   元清道:“老实说你有种特别的能力,我想我本该对你的胡闹请求生气,但居然很难生起气来,甚至开始认真思考你说的道理。但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想着能离开紫府峰一步。”   他说话间,整个人就飞到九天之上,手上洒出烟罗似的雾气,将紫府峰遮盖住。   元清心里明白清水这个小女孩是没法用言语劝动的,干脆不说了,直接将紫府峰封禁住,希望过些日子,她能打消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过了三天,元清再去紫府峰时,清水就不见了,只留着有一行娟秀字迹的纸条:   三月后我就回来,不用找我。   元清终于明白清水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任性妄为的心。偏偏这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他没法想象她怎么在山外的世界闯荡。而且她用的什么法子,破开他的封禁,还让他一点觉察都没有。   他也想过是不是有人无声无息闯进青玄,悄悄带走清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这样一看,那人的本事只怕还在他之上,才行得通。   若是承认这一点,倒要比清水自己破开封禁要靠谱。   但那样的人,何必故意留下这纸条。   元清决定要将清水找回来,无论她多么神秘,总归是青玄的弟子。因此多年未曾出山的元清,悄无声息的下山了。   哪怕他知道自己离开太乙峰,将意味着自己随时可能压制不住身上的杀机隐患。   与此同时,在茫茫无际的大洋上漂着一只竹筏,上面坐着一个身着浅青色道服的小女孩,她自然是清水。   而旁人看不见的沈炼,正和她并肩坐着。   沈炼瞧着洋流变化,悠悠道:“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实际上只要通晓自然之道,就算不会任何神通法术,也可以在人世间往来自如。”   清水打破沈炼的自吹自擂,道:“我们已经漂了三天,到底还有多久才上岸,你既然口气那么大,能不能让这竹筏快一点。”   沈炼道:“这已经是最快的办法了,我算好大海所有的变化,才让这竹筏以最快的速度,且不经受任何海难,随着洋流到往岸边。就算凡人造的艨艟巨舰,也不会比我们更快。你再等半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岸上去。”   清水道:“我还以为你的往来自如,可以让我想到哪就去哪。”   沈炼似是不满道:“你要知道,若是元清那小子知道我怎么指点你下紫府峰,并且让你随着竹筏,如何随波逐流,并避开风险,以这么快的速度上岸,只会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说完之后,少有的有些自得。其实在他看来这不算多厉害的本事,只是吹嘘的对象变作清水,让他倍感新鲜有趣,并童心发作,有些乐此不疲的势态。   而且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清水天的清水道君将通过面前的小女孩知晓,沈炼能够想象现在的清水道君是什么表情。   说起来这些时日和小女孩的相处,会不会也是后世清水容忍他在清水天生烟火的一个原因呢。   兴许真是这个原因!   清水对沈炼并无多少佩服,只是身边有这么个怪人似乎也不赖,而且她生在世间,跟寻常人有很大不同。常人的喜怒哀惧,她一点都没有。   总之她能坦然面对任何离奇古怪的事,这才能接受沈炼指导她如何胡闹。   否则呆在山上和山下对她真没有多大区别。   可有一点,沈炼说的很有意思。他不是一般人,能看见他的她也不是一般人,我们这样的存在何须循规蹈矩。   清水是个无视规矩的人,而且她是真正的随心所欲。既然沈炼的话,让她意动,她就真的这样干了。   她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更不会想她这样的小女孩,流落世间,会不会遭遇很多麻烦。   正因清水陪着沈炼胡闹,沈炼愈发觉得呆在清水身边,将使这段历史,变得不再那么枯寂无聊。   佛陀以为将他困住,让他没法干涉现实,恐怕要失算了。   当然这说不定也在佛陀意料之中,只是沈炼没有再想更多。   他还克制住自己不去推演接下来的行程,而是隐在清水的幕后,通过清水积极参与这段历史,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发生。   ……   元清乘着一股清风,很快就登临东海岸,他随便找了一个城镇住了一夜,将自己的脱俗气息,同人世红尘混杂,调节好了心态。   第二天一大清早,在他居住的客栈,有一个小二见他出门,便上前对他道:“客官,有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第98章 血神子   元清眯着眼,道:“什么话。”   小二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他说你死定了。”   砰的一声响起,这个店小二立即爆成一团血雨。随即一道清光亮起,很快元清手里就抓住了一团血水。   原来他在间不容发之际,施展神通将血雨摄住。否则即使他不会出事,这间客栈也会被爆炸的威力瞬间夷为平地。   客栈里的人还不知道他们逃过一劫,而元清将眼睛闭起。虽然只有短短刹那,他已经将店小二的形貌和气息全数记下,通过他敏锐的神念,不断分析对方的气息,一幕幕画面在他心灵里成形。画面正是从小二自爆那刻开始,小二身上发生的事的回溯。   终于元清确定了一个画面,那是小二不小心碰到了身材粗壮的寻常汉子。元清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从空气里缓慢消失。那是他速度太快,以至于留下的残影,短暂驻留在空气里。   官道一匹骏马正扬起大片尘土,导致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在骏马高速奔驰的时候,前方的路上立着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道人,他目光沉凝的看着朝自己飞奔过来的骏马。   只见他轻轻点出一指,似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马一起网住。马儿发出一声嘶叫,前蹄扬起,几乎将背上的汉子甩出去。   元清变指为爪,突然间那个男人身上冒出一团血气,像一条毒蛇般灵动,意图逃走。可是最终没能逃走,落入元清手心。   而骏马背上的汉子,在血气剥离的时候,整个人的血肉像是突然消融掉,仅仅留下皮包着骨头。   元清没有再看他,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早就死了,仅靠这股血气撑着肉身,让他仿佛常人一样。   这团血气极有灵性,甚至开始腐蚀元清的法力,让他生出烦闷欲吐的感觉。   另一方面,体内的杀机,在这股血气的影响下,竟开始蠢蠢欲动。如果有旁人瞧见,就会发现元清的双眼染上了一层血色。   元清当然明白是有人在算计他,不过对方能对他的情况这样了解,肯定是他那几个仇家,一一排除下,只有黄泉子最为可疑。   手上这股血气,精纯至极,元清一时竟不能将其化解。如果将其封禁在元屠剑里面,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但元清隐约觉得不能这样做,于是耗费了一成的法力,将血气封堵在手心上。   做好一切后,他摊开自己的右手掌,一点如同朱砂的印记,出现在手心。   不过元清绝非吃尽了亏,因为朱砂印记本就是被封禁的怪异血气,其本身绝非普通的妖术,定然施法的人息息相关。   所以他靠着朱砂印记,能够冥冥中感应到一个存在。   元清没有贸然前去,而是先放出一道飞剑,传回青玄道宗。然后他去了元洲西荒,听说那里出了一颗佛陀舍利,或许拿到此物,对他压制体内的隐患有帮助。   ……   如今风雪覆盖了这座荒山,尤其是入夜之后,天黑不见五指,哪怕是一些艺高胆大的江湖人都不会选择在这时候上山。   而此山的山神庙,正生着篝火。红红的火光下,映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的轮廓无可挑剔,依稀可见淡青色的筋络,像是碧玉一般。   风雪没有停止的架势,寒气肆无忌惮闯进四面漏风的庙宇。   如果小女孩是个普通人,必然熬不过这个冷寂的夜晚。   好在她绝非普通人,并且呼吸吞吐间,便能炼化天地间游离的元气,滋润自己的肉身。   她突然对着不远处的神像道:“念念不忘者,方为鬼神,可我没感觉到你有什么执念。”   神像的两肩突然亮起无名的灯火,柔和的光芒,竟压过了旺盛的篝火,早已褪色的神像,突然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空灵玄妙的声音,“现在的练气士都这样厉害了么,我看你也没多大,居然能有这般见识。”   “我能感受到,不是因为我是练气士,只是我天生就有这份能力,与别的无关,你还没回答我。”小女孩自然是清水,她见到神像诡异的开口说话,并没有被吓住,而是理所当然的继续追问下去。   但她也没抱着什么目的,只是在这冷寂的雪夜找点事情做。   “哎,人死了若没执念,自当往生极乐,或者坠入轮回。而我变成山神,并非我有执念让魂灵留在世间。”神像的声音有些低沉。   清水道:“那你怎么成的山神。”   “其实我本是山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后来不知为何就怀了孕。我父亲待我极好,虽然见我这样,还是没有把我赶出家门。他为了保护我,也不让我随便出门,免去许多流言蜚语。后来过了一年,我生下了一个孩子。他落地就能行走,然后告诉我,等我老死的时候,他会回来报答我,说完之后,他就消失了。于是过去了很多年,我一病不起,在弥留之际,来了一个男人,他没有眉毛和头发,但长得很俊秀,身材也高高大大的,他说他是我的孩子,现在回来报答我。然后我看见他对我一指,我不知怎么,整个人就轻飘飘的,恍惚了好一阵,我就成了庙里的山神。”   清水听了之后,心里向沈炼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炼懒洋洋笑道:“我让你来这里自然是有缘故的,这个山神不简单,你可知道此方天地间,很少有人可以消灭她,虽然她没有什么力量。”   清水道:“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   沈炼道:“她生的那个孩子前身本是幽冥血河的血河道人,乃是阿修罗一族的创造者,曾经天地间最有希望超脱的大神通之一,只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了太乙道主,被人家活生生斩杀。但那血河道人也有些本事,他有一门神通唤作血神子,他自宇宙开辟后就修炼这门神通,到遇见太乙道主时,已经炼成四亿八千万血神子。那时候太乙道主尚未成道,终究让他逃出一枚血神子,多年以后,终归使血河道人重新降生世间。” 第99章 神明往生咒   对于血河道人,沈炼了解不算多,但知道对方曾经在世间的声名,着实很大。甚至在有些神话传说中,血河道人是能和佛陀斗争的魔道巨擘。   何况血河道人掌控了元屠和阿鼻两把先天杀剑,若是他当初能领悟太上的太极阴阳之道,凭借两把杀剑,未必就会被太乙道主斩杀。   现在沈炼当然清楚,清水这个劫身要历什么劫,就应在血河道人身上。因为太乙道主已经不在世间了,这段天大的因果,血河道人自然要向清水讨还。   清水暂时没有沈炼了解的多,她只是心里回道:“我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自己明白了山神的来历。   山神并不知晓清水跟血河的因果,她继续道:“我成了此地山神后,他每十年都会来看我一次,给我说些天地间的事情,所以我才知道练气士,还有许多关于修行的东西,只是除了他之外,很少能有人跟我说话,所以今天看到你能跟我说话,我很开心。”   她真是寂寞太久了,否则也不会倒竹筒的把自己事说出来。   清水道:“他就没有教你如何修行么?”   山神道:“他跟我说过,世间能让神明修行的途径分两种,一种是汲取香火信仰,另一种是寻找到那寥寥可数的可以直接作用神魂的功法。他教了我前一种办法,也说过如果他办成了自己的事,会为我找后面的办法。只是我不在意这些,只想他能多跟我说会话。”   清水突然沉默下来,她的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情绪。   沈炼对她道:“你很难过,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么?”   清水有些茫然,回道:“我有母亲?”   沈炼道:“当然有的。”   清水摇头道:“我没有。”   她很确信这一点。   沈炼一笑,转开话题,说道:“我以前只听说血河道人是个魔道巨擘,却没想到他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清水好奇道:“他对这个山神似乎不怎么亲近,也算重情重义?”   沈炼道:“我辈之人,若是无情无义,自当不闻不问,显然血河道人不是这样。”   “挺累赘的。”清水道。   她能理解沈炼的话,却不怎么赞同。觉得如此做人,负累太多。   事实上她这样心态的修行人不在少数,只是很少有人能做绝。而能做绝的人,要么早夭,要么得到大成就。   沈炼对清水的答案没有多加评判,而是道:“你问她,为什么不收集香火,让山神庙败落成这个样子。”   清水听了沈炼的话,照着问了。   山神仍旧没有隐瞒,说道:“我试着帮山下的人,让他们信我,可是总也做不好……”   她说了很大一通事,原来她当山神后,试着做好事,让别人信仰她。可是总弄巧成拙,还吓坏了村民,渐渐山神庙就无人问津。   这件事她对自己的孩子说过,然后他安慰她,此事并不要紧。   于是山神就没有在这条路上下苦功夫,而且她跟一般的神明不一样,没有信仰,也能长存世间。   她可不知道血河道人创造阿修罗族,使其天然就有悠长的寿命。故而使她做个长生久视的神明,并不太费劲。   清水认认真真听完她说的话,倒不是她同情山神。只是她本就是这个性子,有耐心,不觉繁琐。她听完后,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道:“听来你当山神不是很快乐,就没想过不做山神,重新投胎?”   这个问题,怕是旁人是问不出来的。因为当神明再孤寂,也是拥有悠长的岁月,以及神通,而再入轮回,且不提会忘却前生,更不知道来世是不是做牛做马。   但清水的视角跟常人不同,她觉得既然现在不快活,不如放弃,换另一条路。   若是用文雅的言语来形容这种心态,那就是人生贵适意尔。   山神的神像眼睛亮了一点,她道:“对,我早该想到的。可是怎么才能再入轮回?”   清水本想说不清楚,但沈炼说他有办法,教她这样说。   “我对你念一遍神明往生咒,你就可以投胎去了。”清水道。   世间本无这般咒语,但沈炼临时创了出来。   山神先是欣喜,又是迟疑道:“可这事,我想跟他说一下,你能等我么。”   清水道:“可我不能一直陪着你,等那个人来。”   山神有些纠结,说道:“不会太久的,算算时间,他最近就会来看我。”   清水不是不能等,可她不喜欢这种等待,她想说我过段时间来找你,但又觉得这样就多了一件心事。   不过很快沈炼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   沈炼轻飘飘对她吐出一句,道:“他来了。”   残破的庙门打开,风雪飘了一些进来。同时也走进一个没有眉毛和头发的男子,他眉心有道竖着的血痕。   “血儿,你来了。”山神很是高兴。   男子点了点头道:“母亲大人。”   他的声音比外面的冰雪还冷酷,说话的腔调如刀子般锋利。   但这些吓不到清水,她仿佛天生就不知恐惧为何物。   清澈的眼眸将男子看得清清楚楚,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山神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她叫……”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聊了这么多,居然都没问对方名字。实际上她不清楚,世间大部分人即便互通姓名,也很少会有再用的时候。   “清水。”男子直接道。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血河。”   曾经这两个字响彻九天十地,最后亿万岁月的威名,终被太乙两字轻飘飘压住,以至于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血河即便重生,也是没资格找太乙道主寻仇的。   但眼前的小姑娘,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双眼睛跟太乙太像,那股特质,几乎一般无二。   庙里安静下来,连同庙宇外的风雪声都消失了。凝滞的气氛,让整座山神庙的时光像是被冻结一样。   山神发现自己想要开口说话,都变得不可能。   她隐约间觉得自己的孩子跟新认识的小朋友有瓜葛,还是那种不太好的。   如果她能开口,一定会劝解。   但现在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如果论法力,清水当然不及眼前的血河。但是血河对她发的气势,犹如明月照大江,清风拂山岗,难以起到作用。 第100章 不沾法   清水正襟危坐,面对血河咄咄逼人的气势,另一面,沈炼却有条不紊对她念起《神明往生咒》的全篇。   咒语并不长,只有八十一个奇异古怪的音节。仅是十个呼吸,沈炼便念完了,清水亦记住。她在这方面的天赋,似是世间无人能及。其实元清也不清楚,她在太微阁看过的道术,已然全数掌控精义,只是有些限于法力,没法使出。   显然神明往生咒不在此例,因为沈炼创出的这片咒语,只需要一丝神魂之力,便足以牵动大千轮回。   如同太上以微尘演化洪荒的本事,沈炼亦能近乎于此。   清水记下咒语后,终于开口,道:“你现在已经见了血河,还要往生么。”   她不是要以此来扰乱血河,而是践行此前对山神的承诺。   山神道:“愿意。”   不知不觉,她竟然又可以开口了。原来清水说话间,竟将血河的气势瓦解的干干净净。这种虚无的精神交锋,果对她一丝用处都没有。   山神说完后,不禁犹豫地看着血河。   血河侧过头,双目亮起血色的精光,复又渐渐熄灭,淡声道:“我以为人皆想不死,却忘了不死是为了活着的快乐。母亲既然想再入轮回,我自不会违背你心意。”   山神松了口气,道:“那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血河轻轻颔首。   清水道:“那我开始了。”   不等山神回话,清水口中就吐出古怪的音节。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用喉咙发出的声音,好在她对身体的控制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竟字字清晰的念出来。   在咒语中,山神的魂体从神像飘出,那是一个温婉的普通妇人,她颇有些留恋的看了血河一眼,随后一个泛着水声的无形气洞将她吸走。   接着洞口关闭,水声消失。   静静看完清水做完这一切的血河轻轻道:“青帝补全了轮回,因此六道的事我插不了手,否则我自己便送母亲往生去了,不必烦劳你。”   清水道:“我也没出什么力气,何况此事跟你无关,我只是想做而已。”   血河道:“事实上我已经欠了你一桩人情,所以我不会在今天对你动手。给你三日,希望你能躲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清水抬眸,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为何要躲。”   血河露出森白整齐的牙齿,无尽的寒意顿时生出,山神庙竟像是化作了森罗殿,恐怖绝伦。他淡淡道:“因为父债女偿。”   清水道:“我没有父亲。”   血河笑了笑,身形一动,就融入风雪里。外面传来他的声音,“你只有三天。”   任谁都瞧得出血河没有说谎,但清水的镇定,亦超乎寻常人想象。   她瞧着面前篝火,说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自然是问沈炼的。   沈炼微笑道:“我以为你根本都不会在乎这件事。”   清水似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瞧着别人看不见的沈炼,道:“我又不傻。”   沈炼道:“遵循大自然的规律,你积累到可以跟他抗衡的法力,还需要一定时间,三天肯定是不够的。如果我可以干涉现实,倒是可以改变这个规律,但现在显然不能。”   清水的小峨眉凝起,有些不满道:“你不能少些废话么。”   沈炼道:“好吧,虽然不能让你快速积累法力,但还是有别的办法,你翻阅过太微阁的典籍,应当知道一个术语,叫做万法不沾。”   清水点头道:“听说天地间有尊天地玄黄塔,乃是太上的灵宝,便有这个功效。有此物傍身,世间一切神通和法术都近不得身,故称万法不沾,难道你知道天地玄黄塔在哪。”   沈炼笑道:“此物我虽然知道在何处,但它终归是太上之物,而我现在对道主的东西,有些忌讳,所以并不推荐此物给你。但我教你画个符箓,模拟万法不沾的功效,倒是不难。”   世间没有人比沈炼更东西宇宙的本质,天地间的法理,在他眼中,甚至如掌纹一样清晰。   天地玄黄塔仗着的是玄黄之气的奇妙,以及其中太上道韵的加持,故而万法不沾。而沈炼的万法不沾,跟天地玄黄塔还有很大不同。他说过“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沈炼的符箓便可截取天地之力,用之源源不断护身。   其中所费,不过是清水的精神。   正如蝴蝶煽动翅膀,可能引起某处的风暴,沈炼所为,不过是一个道理。   清水画好了符箓,佩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测试过,但相信沈炼的话。至于为何要信任沈炼,其实很简单。反正她都听了沈炼的话上山又下山,何妨多信一点。   第二天清晨,风雪已经停了。走出庙门,天地似一尘不染,树枝上凝结的冰雪,更是晶莹剔透,教人心旷神怡。   清水有些欢喜,她喜欢这样的风景。   ……   相比此山的雪景,在西荒某山,却是碧树成荫。自山路下的石阶,有一人缓步上来,举手抬足无不是道家真仙气派,看得正在石阶尽头扫地的知客僧人心折不已。   这里是金光寺,西荒有名的庙宇,便是门前的知客僧,也有些佛法修为,故而在来人不掩饰气派的情况下,感受到对方的气机如同深渊,看不到底。   来人足下稍稍加快脚步,如缩地成寸,到了石阶尽头,他离知客僧不足数尺,顿足施了一礼道:“请法师告知月光禅师一声,青玄道宗元清来访,还请一见。”   知客僧听着青玄道宗已是震动禅心,又听到元清二字,额头直接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们虽然敝处西荒,亦久有耳闻青玄道宗的盛名,对于开创道宗的元清真人更是如雷贯耳。   金光寺虽然在西荒薄有名声,比起隐约为四大道宗之首的青玄,亦是不足为道了。何况如今更是道门第一人的元清真人亲身造访,若是消息传出去,怕是整个西荒都得震动。他虽然是金光寺的知客僧,但从没有接待过元清这般大人物。   一时间,竟愣在原地。而手上不觉用力,握着的扫帚本是竹制,滋滋一声裂开,夹的他手疼,这才反应过来,忙道:“真人稍待,小僧这就去通知法主。”   他走了数步,又想着不对,忙回来道:“真人跟我一起进去吧。”   元清贵为道门第一人,若是传出去金光寺竟让他在门外等候之事,恐怕登时就能引起道门和佛门的冲突。   毕竟元清自己纵不当回事,可天下的道人们不会这样想,只会认为佛门妄自尊大,想压过道家玄门一头。 第101章 禅主法显   元清没有拒绝,微笑道:“那就劳烦法师了。”   知客僧面露惶恐道:“这是小僧应当做的。”   元清温和的一笑,不再说什么话,免得让这个小僧人胡思乱想。他不紧不慢的跟着知客僧迈进金光寺的大门,穿过长廊和两间偏殿,就到了后山。   一时间风景天高云阔起来,靠着云海处,正是块白色的石崖,几乎和云烟混成一色,身着僧袍的月光禅师立在其上,面色祥和宁静,深邃的眼眸闪烁智慧的光芒,让人毫不怀疑他的佛法修为,已经到了一个极为高深的境界。   饶是元清这道家玄门第一人亲临,亦丝毫没有扰动这位佛门高僧的禅心。   如果此时的情景传出去,世间修行人才会明白,他们先前仍旧对月光禅师有所低估。   月光禅嘴唇微动,知客僧便听到了什么,然后朝着元清一礼,随即快速离去。除却清风、白云、高崖之外,天地间只剩下元清和月光禅师遥遥相立。   元清忽然叹了口气道:“禅师如何提前知晓我要来的。”   他的行迹,在此方天地能算到的人,绝对屈指可数。月光禅师虽然有极高深的佛法,但显然不在此例。   月光禅师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元清的身影,面对这玄门第一人,他绝不如外表那般轻松自在,他的声音凝成一条线穿过山风,抵达元清耳边道:“元清真人现在离去,尚可保住一世英名。”   元清微露讶然之色,说道:“禅师似对我有些误会。”   月光禅师道:“难道真人并非为佛舍利而来。”   元清轻轻颔首,说道:“还请禅师行个方便。”   月光禅师道:“道佛不同流,何况真人早已经是天下第一人,又何必人心不足,有损天道。”   元清道:“我实是有不得已之处,还请禅师帮我这个忙。”   月光禅师道:“佛舍利虽然珍贵,但我也没看做金光寺一家之物,只是若真人得了佛舍利,更进一步,只会打破如今佛道两家的均势,徒生许多是非。”   元清道:“禅师为何定认为我会对佛门有所敌视。”   月光禅师道:“只因真人既在太乙道主坐下听过道,又是昔年血河道人的元屠杀剑转生。”   元清听了月光禅师的话,突然间心灵涌起无数记忆,被遗忘的前尘再度浮现。一声剑吟,冲霄而上,苍穹裂开一道血口,浓厚的血云垂落九天,竟将这佛门清净地染成修罗血场。   他对着面前僧人,叹口气道:“我却是到如今才知道我是我的,既然说破,三位禅主也一并现身相见吧。”   元清话音一落,月光禅师背后的云海现出三道佛光,正是佛门八宗的三位禅主法显、智玄、一行。   这三人单对单,无人及得上元清道行高深,但也绝非无还手之力。   如今他们正是佛门八大禅主中声望最隆,功行最厚的三位,若是传出去三人围堵元清的事,立时便能坐实元清天下第一人的传言。   法显乃是四僧中年纪最大的,论辈分还高过智玄、一行和月光禅师。他修炼的是佛门大手印,自十六岁就受到一位高僧的灌顶,不足二十便有了堪比道门天仙的修行,时至今日,已经无人知道他佛法有多深厚。   甚至有人传言他的大手印已经修炼到“梵我如一”的境界,有了修炼如来神掌的资格。   故而法显最先开口道:“元清真人你身上魔障已深,该当回山静养,而非踏足红尘,使自己有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危险。”   元清手上已经提起元屠杀剑,他悠悠道:“法显禅主,我五百年前就隔着即墨峰见过你一面,那时候湖光山色,叫人心驰神摇,你却挑着一担粪专心致志的灌溉土地,我便知道你的禅修进境到不可思议的境地,不为声色所动。”   他顿了顿,叹口气道:“那时候我就该跟你论道一番。”   法显面色不改道:“倘若当时真人找我论道,今日便无法显了。”这位佛门高僧话音一落,旁边的一行和智玄俱都震惊不已。   他们深知法显因为少年便得天大奇遇,骤得高深神通,难以驾驭,故而平生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禅定功夫上,致力于神通和禅心的统一。他此时言下之意,当初元清已经有了本事,可以破除他的禅心,让他陷入轮回,一世苦功俱成镜花水月。   如今五百年过去,法显自然有所进步,但元清岂会少了精进。   明知如此,法显依旧要来护持佛舍利,实是教两人感佩法显的无畏勇气。   元清道:“佛门八宗,各有精妙,但大都拘泥于一己之见,唯独你法显有革新的勇气,更不辞辛劳,踏遍名山,寻求真佛之韵,在这一点上,便是我道门也无如此人才。当年我正是看清这点,才不肯跟你论道。”   他这话说来老气横秋,却是让人无从指摘。   毕竟论辈分法显虽然够高,但细究起来,元清在太乙道主座下听道,更是先天杀剑转生,这辈分便是古往今来,也是数得上的高了。   法显道:“真人确实是胸襟广阔。”   元清朗然一笑,清扫了这虚空云烟,那天上血云散落,漫天俱是血雨,就连佛光也被击穿。   “这佛舍利,我仍旧要取。”   ……   清水遥望西天,苍穹如血,现今时分离天明不远,显然那异象跟残阳无关。   她有些好奇,直接问沈炼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炼道:“元清在和人打架。”   清水“哦”了一声。   沈炼道:“你都不为他担心么,好歹元清在山上待你还不错。”   清水淡淡道:“我不信他会输。”   沈炼哈哈一笑,说道:“他要知道你对她这么有信心,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清水道:“他那里离我们这里有多远,我们现在去赶得上结束么?”   沈炼道:“你都不担心,何必去看。”   清水静静看着沈炼,缓缓道:“反正也没事。”   沈炼道:“正常来说,没有办法。不过回山神庙,我倒是有个手段,叫你很快到那边去。” 第102章 斗法   清水迈着轻巧的步子,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直到山神庙。   许是大雪覆盖了庙宇的残色吧,飞檐挂上了晶莹剔透的冰。倒让这方神庙,一扫过去的冷寂枯败的景象,颇有些寂寂寥寥的孤高神气。   于门下顿住,清水道:“已经到了,又该做什么。”   沈炼并肩在她身旁,悠然道:“天地山川,并非总是有灵。有灵才有仙神。这山有灵机,血河才封她母亲为山神。此庙便是此山灵机汇聚之处,只消取了这方山脉的灵机,我便有法子让你借着灵机,施展咫尺天涯的神通。”   清水道:“若无灵机之后,此山会如何?”   沈炼微笑道:“凤凰非梧桐不栖,仙神非灵山不居。自此之后,此山就难有仙神驻留了。”   清水听后,沉吟道:“那也不是坏事。”   沈炼拍掌道:“也就你能轻易明白这个道理。”   为何清水说不是坏事,沈炼还大为赞同。所谓水之性善利万物,万物因水而生。然水之性至柔至弱,故曰不争。众人好高而恶卑,而水处众人之所恶也。此山失去灵机,便如水一般,普普通通,不见厉害,故而无争。   无争故无忧,方是天长地久之道。   当今世间的名山,反而未必会有一些普通的荒山存在久。   沈炼教了清水抽取灵机的法子,清水依法而行,顿时灵机都被牵引出来。她一个人还受不住这一山的灵机,故而容不下的灵机就散了去,弄得山间那些草木在凛冬之时,竟然抽发新芽,很快有些青葱的模样。   另一边阳光洒下来,照在青葱之上,像是给此山披了一层薄薄的青霞。   恰好此时有一位名士路过,瞧见此景,后来又问知此山无名,便照着今日情状,将此山取了青霞二字,由此流传开来。   只是过了好几年,名士再于凛冬过来游览此山,便不见如斯情景了。   不由大为遗憾,而跟他过来的友人,亦是扫兴而归。   青霞山错过出名的机会,倒是将名字流传下去,随着时光消磨,山下的居民,更无人知晓此山名字来历了。   这之后的事,清水自是不管,她凭借青霞山的灵机,施展咫尺天涯的神通,眨眼的功夫就越过千山万水,到了金光寺后山的对面。   元清跟三位禅主和月光禅师对峙,乃是当世顶尖修行者的交锋,容不得丝毫分神,竟也无人发现她到来。   这时天苍如血,血雨飘洒。   月光禅师如如不动,而三位禅主却全无声息,绕着元清飘飞,如同九幽之灵。   他们本来佛法高深,举手抬足都庄严浩大。但此刻血雨飘零下,不由得生出鬼气。说是对峙,实则已然跟元清交锋上,还受到一定影响。   元清背手握着元屠剑,身上连一根毫毛都没有动。   他这份静,远比月光禅师的不动来得深。   月光禅师使出高明禅定,如同潜在湖里。而元清以静制静,竟像是潜在无底深渊。   根本无法从外表,来判定他的状态,更遑论如何破去他的气机。   清水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就说他不会输。”   她的眼力,已经是世间第一等的高明。这轻轻一眼,便是佛门其余禅主,或者另外三大道宗的宗主,都不会比她看到更多。   沈炼道:“倒也未必。”   清水生出疑惑,忽然心中一动,侧身望去,竟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神情阴厉的血袍人。他腰间别着一口血色长剑,上面竟有尸山血海的气息汹涌而出。   方圆百里的元气,一时间竟全数被这血气污染,同满空血雨搅合在一起,终于天完全黑了下来,不见星月。   元清终于从那种静寂的状态下脱离,目光撕破黑暗,先是一惊,又是一怒。   因为他看到了清水,又看到了黄泉子。   清水是被黄泉子挟持了么,元清本就泛起波澜的道心更加起伏,体内那股杀机再难抑制。双眸尽是血色,充盈怒火。   但在这种状态下,他对局势的判断更加清晰。三位禅主的法力波动,毫无遮掩的被他看破,连同月光禅师体内那颗佛舍利如何泛出丝丝缕缕的佛力,给予他庞大力量,都教元清看个通透。   他像是技艺登峰造极的庖丁,对手便是被他看破所有结构的牛,随时等着他无厚入有间。   杀人不再是一种让他排斥的行为,反而升华到道的层面。   元屠剑在这样的形势下,悄然而出。   虚空竟泛起淙淙水声,那是一曲天然的乐章,教人陶然忘我。   法显最先反应过来,扔出手里盘了数百年的天珠。这串天珠足有二十四颗,乃是仿照燃灯古佛的二十四诸天的法意,沉浸了数百年佛法后,每一颗珠子,都有一山之力。   平常时候,法显如此打出去,就算对方炼成道家元神,亦得遭受重创。   只是在剑光泛起的水声下,天珠失去了应有的威力,原先饱满的色泽立时灰败,呼吸间的功夫,就成了飞灰。   数百年来,性命交修的佛宝湮灭,导致法显立时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一行和智玄如何能想象法显禅主竟在一击之间,就被元清重创。   好在他们虽然未曾预料到,但气机早在元清动时,勃然而发。   一行挥出禅杖,激荡出风雷之声,迎上那击毁天珠的剑河。无匹的气势,竟有倒转乾坤的大威能。   另一边法显已经止住伤势,手里不停,拍出大手印。   他虽然有了伤势,但大手印的威力丝毫不减,竟后发先至,赶在禅杖之前,击中剑光。   水声静默,剑河竟有调头的趋势。   这一击,足以现出法显的佛法究竟如何深厚。   只是暗夜下,难有人瞧见他神气的枯败。如同一截朽木,随时都可能散掉最后一点生机。   智玄凌空漫步,好似优昙花开般高雅,伸出晶莹光洁的手指对着元清凌空虚弹。无声无息的劲风,竟穿透一切阻碍,悄然降临元清身上。   元清轻哼一声,身上破出三个血洞。 第103章 我本是魔,魔亦是道   智玄所用神通叫做一指禅,说起来在佛门中只是大路货色的神通。但很少有人知道一指禅共有六层境界,分别是六根清净、五蕴非有、四大皆空、三毒俱除、人法二空以及最终极的万法归一。   世间修行一指禅的人,大都在第一层打转,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突破第一层。而勘破第二层境界五蕴非有,触及四大皆空后,便等于道家斩破虚妄炼成元神。   智玄为佛门不世出的高僧,硬生生将这门一指禅神通练到了第四层三毒俱除的境界,所以才能伤到元清。   当然他若是将一指禅修行到万法归一,在境界上就直追佛陀了。届时天地万法皆在一指之中,一指要人生,一指要人死,都在一念之间。   到了那一步,当真是无法想象。   饶是他离万法归一还有千山万水之遥,仅是三毒俱除,也叫元清吃了亏。   虽然其中有元清要面对法显和一行两人,以致于分心的缘故,亦可以看出智玄的厉害。   在元清受伤的那一刻,月光禅师随即有了动作。   他掌心摊开,生出一朵莲花般的火焰。这火焰乃是他一生修行累积的心火,以佛舍利引出,生生不息,威力极大。   莲花火焰从他掌心跃起,很快就将元清罩住。   那元清周身的血气杀机对上火焰,当真是一触即消。可见月光禅师以佛舍利引出的心火,对元清的杀机有所克制。   这也反应出,元清来取佛舍利弥补自身隐患,确然是对的。   火焰的范围不断扩大,像是开了九层的莲花,终于将千丈方圆的空间笼罩,元清被困在其中。   月光禅师犹自怕元清逃出来,将佛舍利抛在空中,光明大作,驱除血雨,天上红云散开。只见佛舍利发出的金光,注入火焰之内,如同天柱般将元清镇住,更让他动弹不得。   半空中的法显等人也收了神通,一并落在月光禅师不远处。这时月光禅师面色早如金纸一般,眼中丝毫神采也无。   到底元清是天地间最顶尖的人物,他就算靠着三位禅主牵制,又动用了佛舍利的威能,但要将对方困住,依旧不得不付出惨重的代价。   法显见状,一掌拍中月光禅师的背心,浓烈的生命精元注入他体内,让他面色由金转白,暂时脱离了直接坐化的危险,只是这样一来,本就有伤的法显,伤势更是加剧。   月光禅师几乎恸哭,道:“尊者何必如此。”   法显微笑道:“贫僧法身已经被破,些许生命精元,不给你也会自然消失。何况此事了结后,贫僧自当坠入轮回,历劫百世,重修功果。”   智玄道:“这是情势所迫,尊者不必介怀。我这里有天王护心丹一枚,可以暂时为尊者续命。”他取出一枚铜丸,足有拇指大,灵气内敛,无丝毫光泽。   这正是智玄一脉秘制的天王护心丹,服用之后,任是何等伤势,都能暂时稳住。   法显摇头道:“不破不立,此身残躯,贫僧绝无留恋之意,智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智玄叹口气道:“尊者若是入轮回,对我佛门却是不利。”   一行亦是轻轻颔首,破以为然。困住元清只是一个开端,真正的磨难还是后面道门的反扑。   元清身为道家玄门第一人,今天被他们围困于此。不管元清能否逃走,接下来势必引起道家玄门和佛门八宗间的暗流汹涌。   若是法显坐化而去,对道门就少了一大威慑。   须知法显纵不及元清,但今日元清能被困住,跟法显关系很大。若无他的无边法力,牵扯元清太多精力,轮不到智玄偷袭成功,月光禅师更无将元清困住的可能。   法显如在,只消镇住元清,道门又对法显有所忌惮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平衡。顶多私下有些暗流,不会造成真正的大动荡。   何况法显是如今佛门的革新者,他一去,就是佛门内部,亦会裂痕越来越大。   否则佛门要是整齐如一之心,今天来的就不只是三位禅主了。   一行和智玄都是倾向法显的革新理念,若是没有法显,接下来他们在佛门中怕是要处于更加劣势的地步。   故而于公于私,都不能让法显于此时重入轮回。   法显平静温和的目光一一对上智玄和一行,他似是将两人内心看透,合十口宣佛号道:“我们若是对的,世间佛子必能分别我们传播佛法的好,便无法显,便无智玄,便无一行,我们的佛法亦是如春天播下的种子,到了秋天自然有无数果实收获。   我们若是错了,纵有法显一意孤行,那又有什么用。”   智玄叹口气道:“尊者大彻大悟,我等却犹自未曾勘破色身,只好在这红尘苦海中继续烦恼。”   “我看诸位的烦恼就在当下。”一声平淡至极的话语,同时落入四僧耳中。   饶是以法显的定力,亦神色大变。   那佛舍利的金光天柱竟像是冰雪一样融化在虚空,舍利滴溜溜旋转,最后落回月光禅师手上。同时熊熊火焰,也一并消失无踪。   元清孑然而立,手中再无长剑。只是一双眼的血色更深,叫人不寒而栗。   他目光打量着四僧,如同滔天血海将他们淹没。   法显面露苦涩道:“真人这是由道入魔了。”   元清轻笑一声道:“我本是魔,魔亦是道,若非诸位高僧所赐,元清怕是很难想明白。”   智玄等人心沉到谷底,这时候的元清比刚才要可怕许多。偏偏他们中,最强大的法显已经身受重伤,而月光禅师虽然好一点,但也不复全盛。   今天的事元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们还能有一拼之力么。   法显对着智玄叹口气道:“天王护心丹给我吧。”   智玄有些犹豫,倒不是他突然吝惜起来。只是法显此举,无非是要暂时稳住伤情,准备再跟元清斗法。这样一来,法显的伤势将会没有丝毫恢复的可能,甚至伤及本性灵光,对他轮回造成极大的阻碍。   别说以后破而后立,便是再修回如今功果,都可能如镜花水月般,只是虚妄一场。 第103章 恶战   智玄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因为此时别无选择。   法显伸过来的手已经像是苍老的树根,面上的疙瘩像是树桩一样。等他迅速服下天王护心丹后,肉身枯朽的速度才停滞住。   紧接着他脸上涌起潮红,血肉开始饱满起来。但一行、智玄和月光都是佛宗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何不懂他是在用激发生命灵光的秘法,压榨自身的潜能。   元清没有趁虚而入,而是静静等待着法显秘法的结束。他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好,也不在意今日的成败得失。   道心和肉身都沉浸杀机的状态下,他反而比任何时刻都要冷静。杀生和入魔不再是一件恶事,而是天地规律的一部分。天地间充满着污秽,彻底毁灭后,反而会迎来纯粹干净的新生。如同秋风扫去落叶,凛冬冻绝生机,才有春暖花开。   过去他还是太肤浅了,看不到这么深的一层。   其实他没法判别自己内心想法究竟是对是错,或许这只是彻底入魔后,他给自己心灵的一个解释。   法显终于将秘法施展完毕,可他并无欣喜,眼眸静寂的如同死灰,没有波动半分。   另一方面,作为佛门八宗中最具智慧的禅主智玄,在法显激发潜能完毕后,亦未有半分高兴,反而一瞬不瞬的盯着元清。   他实是比任何人都懂得元清此刻究竟有多么可怕,当智玄吞服天王补心丹时,对于当世任何一位修行者,那都是击破四人联手最好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元清竟然轻飘飘放弃了。   元清绝对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元清此时对自己极度自信,以致于连这点便宜都不屑于占。   果然事情朝着智玄不想面对的情势发展,因为远处元清足下的石崖,缓缓倒塌了。   没有任何原因,仅是这片沉浸了多年经声佛号的石崖,扛不住元清自然而然泄露的气势,唯此而已。   元清平静的立在虚空,丝毫不在意足下石崖的土崩瓦解。   此时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是那枚佛舍利,现在他不想得到佛舍利,只是想毁灭它。因为他内心隐隐约约有个念头,佛舍利能让他变回去,而他觉得现在状态很好,无须改变。   突然间他动了,因为他注意到法显竟同样看向了佛舍利。对方不愧是一千年来,佛门最出众的高僧大德,或许法显还没有完全洞悉元清的想法,但他敏锐的禅心,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元清当然不会给法显神思的机会,哪怕是他不动手,这个老僧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当法显压榨生命潜能完毕那一刻,法显就步入了生命的最巅峰。往后每一个呼吸,法显都是从生命的巅峰跌落,而且这个速度不会太慢。   元清一动,天地间就生出强劲的风,血腥味很浓,但没有血色。   四位高僧,立时被卷入风中。   身上有佛舍利的月光感受最是深刻,在他眼中,天地、山川、草木、鸟兽都在不停流转,黑夜和白天竟在呼吸间交替多次,在这股强劲的腥风里,他引以为傲的眼耳口鼻身舌,都受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挑战。   月光禅师忙大喝一声,“颠倒梦幻,皆是泡影。”   他身上发出柔和的光晕,像是冷夜的月光,护持着自己的法体。随即佛舍利光明再度大作,将幻象驱散,眼前又是清净。   可是扑面而来的是一只白净的手,以及排山倒海的空前压力。   在这只手面前,哪怕是一座千丈高山,也得粉碎了。   何况月光禅师并不觉得自己当真修行到金刚不坏的境界,但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法退。他每退一步,对方的掌势就会上涨。   直到他退无可退,对方的掌势便会摧枯拉朽般将他彻底碾碎,再无幸免的道理。   月光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发出惊人至极的长啸,虚空可见震动的声纹。而他整个人化成一道流光,勇猛无畏的上前,面对元清遮天蔽日的一掌,毫无任何退缩。   在月光绝命的反击下,元清突然手掌一折。   他这一个变化,当真是去留无影,恍惚镜花水月,教人抓不住半分痕迹。同时轻飘飘避开月光的搏命反击,并对上了四僧中的擅长洞悉形势的智玄。   智玄面对元清的掌力,虽然出乎意料。但他从容不迫的使出练到三毒俱除的一指禅。在他纯净的指风下,一股剔除贪嗔痴的三毒的自在禅意勃发,一瞬间将这战场,化为清净极乐的净土,教人忘却烦忧。   如果元清还跟此前一样,便有一刹那的停顿,杀意减弱。   但他轻松泰然的一笑,竟化掌为指,本来奇快无比的速度,硬生生提升一截。   智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在他胸前,破开了一个血洞。   元清一击功成,身形飘乎,竟险之又险避开了一根力足以开山劈岳的禅杖,并且在另一边跟法显的大手印对上一掌。   无形的气爆,席卷四方。   肉眼可见范围内的高大树木尽皆被削去树冠,光滑整齐的切口,如同神兵利器造成。可这仅是元清和法显交手的余波,足以教世间大部分修士瞠目结舌。   也有一些劲风扫到观战的清水,但在沈炼万法不沾的法符下,尖锐的劲风变成了徐徐的清风,吹动小姑娘的衣袂。   清水身旁着血袍的黄泉子亦是吃惊,他自有消息,得知小姑娘乃是元清最看重的青玄弟子,但看她小小年纪,并不以为她如今能有多大能耐。   可是没想到对方竟能轻描淡写的化解元清他们斗法的余波,这份举重若轻,即便是一些炼成元神的散仙,都未必有小姑娘这番自如。   正当黄泉子思量时,清水忽然开口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黄泉子先是一怔,然后冷笑道:“自然是等元清力竭时。”   他为元清所败后,心境起了变化,知道如不能击败元清,怕是一生一世都会被这个心魔缠住。   但他绝不会给元清击败他第二次的机会,才有了如今的算计。   清水淡然道:“你就不怕元清突然间领悟天地一体的法意,从而生生不息,再无力竭的可能。” 第104章 忌惮   清水轻飘飘一句,如同飞来石。黄泉子不由心里一突,不由冷眸道:“你究竟什么来历。”   黄泉子突然发问的同时,五指已经射出缕缕黑烟,要将清水抓住。   可是接下来的情景,并非如他想象。   他的玄法一遇到清水,就如同水底捞月般,浑不着力,只是一场空。黄泉子修行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想过清水的不寻常,也知道对方可能有些手段,但如此化解他的玄法,依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摸不到清水用的是何等神通。   清水也不惊讶,只是定定瞧着黄泉子。   黄泉子不耐烦清水如此瞧他,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心里已经有了戒惧,不自觉往后迈开了一小步。   清水道:“我现在打不过你,所以得好好记住,等以后我能打过你的时候,我会把今天的还回来。”   黄泉子自己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可他从未见过有人将睚眦必报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而且这还是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   可瞧着她淡淡的眼神,黄泉子无端生出恐惧。   这时候清水忽地侧过头,黄泉子一直注意着她,因此顺着她目光望去。那是三十里开外,一条长剑似的瀑布下,正立着一个无眉无发的男子,那是血河。   血河点了点头,黄泉子心里一颤。他当然认识血河,此时也知道血河不是朝自己点头。那么血河是对小姑娘点头了,他们认识。   黄泉子心头涌起无数疑惑,然后很快血河传唤他过去。   他身形一幻,眨眼功夫就到了剑瀑下,毕恭毕敬道:“教主。”   血河看了一眼黄泉子,然后目光又注视着元清等人的斗法,他道:“阿鼻地狱功你没练到第九重,就不要去招惹元清。”   黄泉子道:“他现在是有点厉害,可等他对付完四个秃驴后,我有把握拿下这个叛徒。”   血河眉毛一皱,道:“你不信我的话。”   黄泉子道:“属下不敢。”   血河盯着黄泉子看了好一会,忽地叹道:“我历劫归来,只有你还肯随在我身边,我终归还是要给你一点东西。这部幽冥渡人经我便赠与你,今后你也不必叫我教主了。”   黄泉子不由心慌,他本是阿鼻杀剑的一点残灵所化,先天灵性不全,所以才比类似出身的元清多了分偏执,自然也对血河这位阿鼻杀剑的前主人颇多敬畏。这些年来他们见的次数不算少,黄泉子一直认为自己是血河的忠实追随者,也帮他处理了一些事。只是现在,血河突然有跟他了断缘法的意思,让他突然间有些恍惚,不知该当如何。   以至于他手里突然多了份轻烟似的书册,都没多在意。   血河道:“从前你是剑,随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现今你有机会成人,可以去追寻自己的道。幽冥渡人经应该能帮到你,你好好参悟。”   血河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将黄泉子的恍惚扫去,使他重归现实。   黄泉子道:“我愿意一直追随教主。”   血河瞧着他,笑了笑道:“不必了。”   黄泉子还想再说,可是对上血河的眼神,看到那毫不动摇的坚决,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不清楚为何血河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但心里又有些难以启齿的轻松。事实上他对血河的敬畏来源于前生为剑的经历,于他转生之后的后天性灵而言,实际上是一种迷障。   血河主动抹去两人的牵连,对他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至于元清,他转生时的灵光远比黄泉子完整的多,而且比黄泉子更早在太乙道主座下听道,因此元清受到元屠杀剑原本的意识干扰较少。而且这些年来,元清一直在找寻摆脱杀机的办法。   不过现在元清步入了另一个极端,他隔绝杀机的同时,也随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杀机随着他的道心成长而壮大,如今魔种大成,使他彻底入魔。   元清的魔道是在道心下生长的,因此跟血河的魔道大为不同,更接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太上无情之境,但还是有一些本质上的区别。   在这种魔化状态下,法显四僧应付元清可谓极度吃力。   元清像是永不会犯错一样,总能在四人的围攻下游刃有余。反而法显催动激发生命潜能的秘法后,每况愈下,而最具眼光的智玄更是遭受重创,十成的法力用不出六成来。   若非月光身上的佛舍利能使元清有所忌惮,只凭四僧,已然早早败亡。   如今四僧之中,气势最足的反倒是一行。   一行作为八大禅主之一,既不如法显那般境界高超,也不如智玄那样智慧通明,但他修得一身勇猛无畏的金刚佛法,手上的金刚禅杖在他手上使出来,何止是排山倒海。   要是一行和元清单独对上,元清倒是能轻松破去一行的大力。   但有三僧牵扯,导致元清每三四个呼吸,都不得不来跟一行硬碰硬一记。他身上的法力,十停倒有五停浪费在跟一行的硬憾中。   斗了大半日,已经是繁星满天,天上银河绵绵延延,不知所来,不知所终。   元清等人越打越高,很快就到了九天之上。   罡风飒飒,任一道刮来,都像是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   强如法显禅主,在这种环境下,都不由僧袍被割开许多小口子,失却了高僧的形象。   而元清仙袍飘飞,大体保持完整,却又胜过四僧许多。   他恶斗之际,犹能开口,道:“三位禅主,月光法师,你们还不认输么。”   元清一开口,可谓中气十足,声音在仙法下,于天风中往来自如,由不得四僧不佩服。   法显等人没有还嘴,实是他们对法力珍惜,不想浪费。   事到如今,就算认输,元清也不会就此罢手。   元清见四僧禅心不动,亦是没有办法。这些佛门高僧,若说神通,未必有多通天,但是定性,确实超出同等实力下的道家神仙。   但他急着要击败四人,因为他不但注意到了清水,更注意到了血河。   就算元清如今法力大增,更是彻底入魔,但血河给他的感觉,依旧让他大为忌惮,甚至于在那颗佛舍利之上。 第105章 见了我便是你的劫   元清心思转动间,沈炼却突然向清水开口了。   清水剪水般的眸子定在沈炼身上,很是认真的听他说话。   沈炼不疾不徐,说道:“等会,你用天人纵的法术,到天风上去。”   他说完后,又详细说了天人纵的仙术口诀。天人纵在世间遁法中,已经算是极上等的仙术,别说是施展起来难如登天,就算理解,也是很不容易。   好在沈炼解说的对象是清水,轻易消化了沈炼述说的内容。   并且此前汲取的灵机,尚有剩余。   元清既忌惮血河,便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   天风之上,元清身上的血光大盛,很快缔结成一朵红彤彤的妖艳血莲,可见莲花瓣摇曳,充满惊人至极的美态。   莲心中的元清同时结出一朵莲花般的法印,眼神静寂的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四位高僧很快被卷入莲花的范围,几乎同时脸色变灰。   在血莲下,他们苦修多年的生命精元像是瀑布般飞流直下而去,根本守不住。尤其是法显,气机如同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元清使出的神通,乃是追溯了前生的记忆,模仿了血海中那朵亿万载不枯萎的莲花,那是足以同九品金莲比拟的至宝,元清纵使只模仿出一成法意,也使向来以莲花为尊贵的佛法,变得脆弱不堪。   月光禅师高举着佛舍利,光明生出,勉强形成一个气罩,将其余三位禅主护住,但在血气的冲击下,气罩依旧像是阳光底下的气泡一般,随时可能幻灭。   元清冷漠的望向佛舍利,步子在虚空不停。元屠剑放出惊人的剑吟,竟盖过了无数天风,一时间主宰天地。   一条细密的白线,凭空乍现,所到之处,任何事物都消融。最终细线穿过绽放光明的佛舍利,嗡嗡嗡的声音大作,无数卍字符号汇聚成河,奔流天地。   而佛舍利居然也破碎开来,碎片在卍字符号的河流中浮浮沉沉。   月光禅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佛舍利竟然会被元清毁去,一时间竟禅心散乱,不知如何思量。   正在此时,一阵清风迎上了卍字符组成的长河。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惊人,仿佛长河入海,卍字符消失在清风中。   清风徐徐散开,充斥天地,竟化出一尊道相。这尊道相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道人,面容清俊非凡,一双眸子似将万丈红尘都收纳,衣袂尽是清风组成,整尊道相似虚似实,徘徊有无之间。   长发垂落,何止三千丈。   跟眼前的道相相比,大地的万里山河都像是成了沙盘,显得局促。   对于大地上的众生而言,他们更想象不到,无论在任何方向,他们看到的道相总是一样的。   沈炼虽然未有道主那般的众生相,但见众生如一,众生见我如一,亦是能轻易做到的。   元清破碎了佛舍利,加上以清水为媒介,沈炼借助佛舍利中那丝佛陀涅槃的清净法意,竟提前摆脱了佛陀设下的囚笼。   只是如此一来,他和清水的相处时光要提前结束了。   命运的长河滚滚不休,而尽头也摆在了沈炼眼前。他在此处掀起的波澜,终归要反应到后世去,平添无数风波。   他如果这样做,自然还有其他道主来干涉他,维持历史的原状。   沈炼的出现,惊讶了无数人,但血河最先从震惊的情绪中脱离,他凌空而上,竟到了沈炼巨大的道相的眼眸平齐处,整个人衣袍翻飞,但始终没有被沈炼的威势下屈服。   这位转世重修的顶尖大能到底见多识广,面对沈炼这尊准道主级人物,犹自保持住镇定。   只是他眼神复杂难言,因为记忆中无数岁月追逐的目标,眼前人已经在他面前活生生展现出来。   以他的修行,如何看不出沈炼注定要成道主了。   到了这一步,自称道主也是没问题的。   那才是真正永恒不灭的境界。   “我早知道青玄山自太乙离开后,又出现一位顶尖人物,黄泉子也给我说那是一位道主,我总有些不信,但现在我不得不信,天地间终于要出第九位道主了。”血河很是苦涩,最终叹息一句,“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沈炼很是理解血河的叹息,因为相比世间亿万生灵,血河实是比无数人都更接近过他如今的境界,甚至曾经仅有一步之遥。   可对于血河而言,这一步之遥亦是绝途。   只是这位血河道人,到底是鸿蒙未判就生出灵性的存在,沈炼还是说了一句道:“我等成道,却是无关天道厚薄。”   血河深深凝望沈炼,终于道:“确实如此。”   沈炼又道:“本来我跟你也不会在此时相见的,见了,便是你的劫。”   血河似乎没有意外,目光却落在面前巨大道相的肩头,那里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是清水。   她坐在沈炼肩头,就像是坐在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上,稍稍抬眸,就看到了血河。沈炼的肩头风平浪静,让她呆着觉得很舒服。   血河道:“纵然是佛陀,我也是要反抗一下的,你出招吧。”   他没有问沈炼为何是劫,因为问题是多余。   沈炼摆明了是要替清水出头的。   清水的世间劫是血河,在原本的历史中,清水用了许多世轮回才解决这个劫。但现在沈炼既然重新显化世间,那就顺手将这件事解决了。   至于这会不会对后面的历史产生影响,说实话古往今来的历史,只消他这等人决定了,也只有那八个人可以更改。   只是这点小风波,谅来八位存在也不会在意。   何况太乙道主和清水之间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沈炼的心境在跟太乙道主和佛陀交手后有了新的转变,他开始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   世间种种,许多事可以说是缘法,也可以说是他和那八位存在定下的。   到了这一步,既为众生感到悲哀,又有了一丝沉重的责任。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伟大,但他们也很难感受到命运是什么。失去了许多过去作为生灵的体验,却又是出在全新的存在方式,让世间生灵无从理解。 第106章 玄都的气度   血河就那样立在虚空,上可见青冥,下可见黄泉。   比诸沈炼的道相,他很是渺小,却无端让人生出肃然的敬畏。   元清对血河的忌惮不知不觉转成了悲怆,而黄泉子直接泪流满面。纵为杀剑转生,亦是有情众生。   沈炼目光垂落血河,充满怜悯。   手上却朝着天风之外的星河一捞,一颗巨大的星辰就在他掌心里缩小为一颗泥丸。那何止亿亿吨的重量,化在弹丸之中,简直是世间最恐怖的大杀器。   沈炼只是轻轻一拨,泥丸划出一道优美绝伦的轨迹。   另一边血河的眉心破开血洞,眼睛也死寂了。   这个纵横万古的魔道始祖,还未将今世演绎灿烂,就如流星一样从天空坠落,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沈炼将清水轻轻捧在手心里,缓慢放在大地上,朝她挥了挥手,一转身,便进了时光长河里,留下一段传说。   元清和黄泉子的纠葛仍旧会继续,可那已经是历史了。   ……   沈炼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出现了。   但沈炼到底在哪,没有人知道。玄都、地藏、叶流云等人都能感觉到沈炼,却没法探查出更多信息。   天界,八景宫,玉鼎进来,直接见过玄都。   玉鼎从未见过玄都面上会有忧色,现在见到了。   而且这次他见玄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玄都深不可测。他知道世间能令玄都忧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炼。   玉鼎想到沈炼,心中充满恨意。哪怕亿万年的道心修为,都平静不了。   玄都开口道:“沈炼在化众生相,那是他成为道主前的最后一步。”   玉鼎饶是有所猜测,听到这个消息后,依旧心头大震。作为玉虚嫡传,他当然清楚众生相意味着什么。   佛门有句话,叫做人皆如来,换到道门那就是人皆元始。这并不矛盾,而是对道主的一种形容。   道主的道本就在众生本性之中,只消有人能返本归元,那就是道主。但也只是道主的一部分,他们追逐超脱,又是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将自己的道化在众生中,另生众生相。   做到了这一步,那就是真正的无处不在,无所不至,从而超脱。   玉鼎忍不住问道:“能否阻止。”   他问这个问题时,心头便知道不能阻止了。   但玄都的答案出乎他意料外,玄都回了一句,“不知道。”   玉鼎不由深深看了玄都一眼,他想要得到解释。   玄都没有故作高深,直接道:“之所以说不知道,因为我现在没法揣度他,但世事本无绝对,料来还是有阻止的办法。”   玉鼎虽然听玄都这样说,但还是听出他信心不足。   可以说玄都是道门修行最高的人,如果排除沈炼的话,可以称的上没有之一。哪怕现在清水道君斩三尸成功,玉鼎都觉得论道行,玄都犹在对上之上。   他甚至怀疑玄都已经将一气化三清圆满,能够短暂化出三清道主的道影出来,战力无匹。   只是这一点,肯定是玄都的底牌,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玄都绝不会让人知道他的上限在何处。   但就算玉鼎将玄都想的多高,可玄都也直接丧失了信心。   由此可见如今的沈炼究竟多么让人震怖。   这是他师尊在世时都没有过的事,当然那也跟当初跟元始同时在世的还有其余五位道主级数存在有关。   至少沈炼做到了当今世间,真正的无敌。   不是天下无敌,而是天上地下都没有敌手,无可动摇的世间第一人。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沈炼还不是他的巅峰。   随着沈炼化众生相过程的深入,沈炼也在不断变强。   这样的存在,让人感到绝望。   玉鼎甚至对玄都都产生同情,因为他明白玄都曾经有多接近这个境界,现在就有多绝望。   可玄都到底是玄都,他纵使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气馁,但依旧不会放弃。   玄都接着道:“我请你来,是想传你一气化三清的法门。”   玉鼎几乎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玄都道:“我前些日子忽然想起通天师叔的一句话,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比起师叔,我们的格局确实小了些。师尊当年创出一气化三清时,怕也是如此想的。”   玉鼎想着玄都这样做有什么阴谋,但他看不出,玄都看着他,很是平静。他当然清楚到他们这一步,做到胸有惊雷,面色不改,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他内心却隐隐觉得玄都真的毫无私心,他竟有了这般胸襟。   玉鼎长身作揖道:“今日才知道师兄为何能有这般修为。”   玄都虚扶一下,道:“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第一流的修行人看的是胸襟气度,本身也做到了。只是要超脱,那就不是光凭修行能做到的事。等我明白这一点后,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么。”   玉鼎道:“大概是沮丧和绝望。”   玄都竟而微微一笑,说道:“我反而松了口气。”   玉鼎露出疑惑的眼神。   玄都道:“直到那时候,我才懂得了师尊说的无为。”   玉鼎心里有些收获,但并不透彻。他到底是元始的弟子,虽然三教一家,可玉虚和八景的道终归有所区别。   或许太上和元始之间,并无区别,但他们作为世间众生,确确实实会感到差别。   玄都没有多说什么了,而是依照自己的话,对玉鼎说起一气化三清的法门。   玉鼎饶是道行通天,听玄都讲解一气化三清时也倍感吃力。   对于其中玉清道的那部分,他尚能理解,但涉及到上清和太清,他就有许多模糊的地方。   玄都似是知晓他的难处在哪,每到这些地方都会反复讲解。   如此过了三十日,这场传道方算了解。   玉鼎亦能初步做到一气化三清,但仅是三个初入大罗境的化身而已,甚至不能长久维持。   饶是如此,他也能不凭借盘古幡,成为混元无极之下的最强者之一。   可这要是用来对付沈炼,远远不够。   似乎玄都也无这个意思,他将玉鼎送走。自己独自在天河边闲逛。 第107章 一株草,一缕愁丝   天河茫茫,不知起源,不知所终。在天河边上,更是一片虚无,若无大法力,在天河边行走,只怕很快就会迷失。   可天下间哪还找得出几个比玄都法力更高的仙家出来,以他的能耐,纵使深入天河尽头,亦不会回不来。   他只是在河边走着,耳边时时泛起天河的水声,那可比任何仙乐都要好听,充满自然空灵的味道。   玄都如何不清楚天河越是自然空灵,代表着清水道君的道行越发接近至道。   这位邻居,可当真是古今无双之辈。   要不是世间有沈炼,清水倒是他成道最大的敌手了。   玄都来天河边本是为了散心,不知不觉又想到沈炼,便失了此前的平静。若说到了他这步,便不超脱,那也远超过芸芸众生了。可到了这一步,没能走到道途尽头,终归是遗憾。   只是确然如他对玉鼎所言,玄都找不到办法对付沈炼,仅是无日无夜的感应沈炼化众生相,待到沈炼功成,大概便是对方成为真正的道主之时。   既然平静的状态被打破,玄都开始四目眺望,分散注意力。   兴许是巧合,原本虚无的天河边,竟生出一株草,迎着天河水,幽幽而摇绿。   玄都看着小草竟一笑,原来小草之所以诞生,却是他一缕愁丝所化。他道行太高,化虚为实,方有眼前能在一片虚无中扎根的小草。   不过若是不管不顾,过不多久,小草没法扎根虚空,终归是要枯败的。   玄都本是无情之辈,寻常时候绝不会管这么一株草的事。可小草到底是他一缕愁丝所化,故而对他来说,就有所不同。   玄都道:“算了,我就给你一场造化。”   他直接盘膝坐下,对着虚无中的小草,竟而朗声读起道德经来。这道德经传遍大千世界,本不稀奇。可玄都读来,几乎能和当初老子西出函关,紫气东来时,玉口亲述相提并论。   寥寥五千的道德箴言,玄都用了一炷香的时光才朗读完毕。   他道行高深到了极致,又有所收敛,竟而没有什么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诵完道德经后,玄都竟有些累。他给玉鼎说了三十天关于一气化三清的秘法,没有觉得累。   可短短一炷香,仅仅五千字的道德经诵完,玄都就像是跟一位混元无极境的人物大战了一番般,内心觉得疲累。   玄都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疲累,因为一气化三清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世间法。而道德经,再如何普遍寻常,那也是真正诠释太上精义的文字。   何况他毫无保留,将自己领悟的太上之道,通过五千道德经传给了面前的小草。   当然这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有因有果。   若玄都不修行太上之道,便无今日的一缕愁丝。   毕竟他不是太上传人,就不会修行到这个高度,就不会有今日的遗憾,没有这番遗憾,就无这一缕愁丝了。   如此一来,他将太上之道讲述给面前的小草,自是全了这番缘法。   至于将来会有什么事,也跟他没多少干系。   或许这株小草将来会有一段惊天动地的传说,可他未必瞧得见了。   玄都抛却无谓的杂念,回往天界。   ……   青霞山不是元气最浓厚的仙山福地,但在那些道德真仙眼中,绝不比昆仑、灵山名声要小。   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青霞山是沈炼的道场。   如同元始的道场是昆仑,佛陀的道场是灵山一样。   又如去昆仑见不到元始,到灵山拜不见佛陀,现在的青霞山也没有沈炼。   因为巫支祁去了天河当水军元帅,现在看山的又成了夜摩天。   夜摩天奉了顾微微的命令,最近时间不让任何人上山,可是面前的人,他拦不了。因为这个人是叶流云,亦是青帝。   青帝叶流云大概是天地间最不怕沈炼的存在,这倒不是因为叶流云比玄都和清水道君都要强,而是大家都传,青霞山主沈炼能有如今成就,乃是因为他占了青帝叶流云的机缘。   而且沈炼此前跟叶流云发生的一些事,也仿佛证实了这点。   夜摩天是知道这个传言的,因此他恭恭敬敬的请叶流云上山。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看到叶流云,竟有些面对沈炼的感觉。   自家老爷据说已经是无限接近道主了,叶流云竟跟老爷气质有些像,夜摩天当然能揣摩出这个青帝究竟有多强大。   就算他拦也是拦不住的,所以女主人顾微微应该不会怪他。   顾微微见到叶流云来,也有些惊讶。   但她也如夜摩天所想,没有怪夜摩天不将叶流云拦住。   顾微微很是大气的请叶流云到了偏厅叙话,并亲手给叶流云烹茶。   叶流云喝茶的姿态很优雅,他这个人天生就有种常人不具备的贵气。   哪怕是普通的灵茶,也让他喝出不死宫祖茶的格调。   顾微微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青帝,与之跟沈炼做比较。两人确实有种相似的气质,但不同也显而易见。   沈炼没有叶流云这份天生的贵气,但却更洒脱自如。   可是作为女子,会选择沈炼还是叶流云,顾微微觉得看是得先遇到谁才行。   想到这些,顾微微有些羞涩,然后又想起沈炼。她也好些日子没瞧见沈炼了,都不知道沈炼在干什么,到了哪里去。   甚至怕沈炼真的不声不响超脱世间而去,如同太上一般,不可见了。   愁绪一闪而过,顾微微明眸望向叶流云,柔声道:“白云泉的水,山上新鲜的野茶,我只有这些能招待你了,青帝大人切莫怪我怠慢。”   叶流云放下茶杯,微笑道:“很好喝。”   若是常人这样说,顾微微尚且会觉得是奉承,但叶流云说出来,却让她没法往这方面想。   顾微微浅浅一笑,静室生辉,道:“可惜我的茶就算再好,也不是青帝大人前来的目的。”   叶流云道:“仙子爽快,我是为你而来。”   顾微微惊讶道:“难道青帝大人来此的目的跟我师弟没关系?”   她无由生出恼意,莫非叶流云仗着沈炼不在,就敢来轻薄她不成。   叶流云似看穿她的心意,失笑道:“仙子切莫误会,我是想给仙子送一个弟子来。” 第108章 送上门的徒弟   顾微微松了口气,问道:“既然是青帝大人推荐的,那必然是个佳徒,不知那孩子是什么来历?”   对于叶流云的眼光,顾微微当然是信任的。但她也不会贸然应下,还得看是什么样的人,才决定是否接受。   叶流云含笑道:“我在三千里外的云蒙山遇见他,便指点他到青霞山来,现在特来通知仙子一声,还请你到时不要拒绝收这个徒弟。”   顾微微蹙眉道:“青帝大人还没告诉我他的来历,我可不好下决定。”   “当初我指点沈炼到青玄,说起来青玄没有将沈炼拒之门外,现在也希望仙子不要拒绝这个孩子。”叶流云说完后就闭着眼,似要顾微微一定答应。   顾微微有些犹豫,但叶流云话说到这地步,就是要以当年的事做人情,顾微微虽不知道沈炼到底还认不认这段因果,可青玄还是得认。若无那件事,青玄也不会出沈炼这等人物。   可叶流云此举还有没有别的含义,顾微微实是模糊得紧。   最后她还是咬牙答应下来,说道:“那孩子是什么样子,等他到了青霞山,我收他入门便是。”   顾微微外表柔和,却是有决断的女子,思前想后,叶流云既然有了断当年因果的意思,干脆就应下来,后面纵有些风波,也比欠着这段因果好。   叶流云缓缓睁看眼,看着顾微微,好一会才笑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似是觉得没说够,叶流云继续道:“我见那孩子时,他在云蒙山的天剑池。”   顾微微心里一突,还有疑问,叶流云便如一道白云,飘然离去。   她听到云蒙山时,起初还不以为意,但天剑池这个地方让她想起一些事来。云蒙山本是一处不出名的荒山,但最近一千年,却有一桩修行界的盛事,唤作蒙山论剑。那是天下间的剑修每隔五十年论剑的场所,最后论剑输了的人,便要将自己的剑折断,留在那里。   一千年来下来,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有名剑修的断剑。   近年来,这些残剑聚集在一起,竟而生出类似罡煞一般的剑煞,如同清水,又被称之为剑池。   剑池周围的天地元气受此影响,也锋锐如剑气,在那种环境下,即便是道行高深的剑修都不敢在那里修行,甚至不能呆太久,否则会折损法体。   故而天剑池那里又成了修行人畏之如虎的险境,虽然出名,却几乎没有人涉足。   当然如果有大神通的人倒是能将天剑池炼化,可是天剑池的残剑所属各自不同,气息驳杂,就算花费法力炼化,总体亦是得不偿失,故而也没有什么大神通者看上这个奇地。   叶流云说他和那孩子相见于天剑池,至少说明了一点,这孩子怕是体质颇不寻常。她倒是没有想那孩子会修为高深,毕竟要是有高深的修为,叶流云也不会让她收徒。   顾微微心细如发,短短时间已经想到很多。   但究竟具体如何,还是得等人来。   如此春来秋去,东风转北,一场大雪突兀而至,竟让青山白头。   山路本来陡峭难走,如今大雪之下,更是难行。一个十岁出头,稚气未脱的少年,正在山路上踽踽前行。   冷风如刀,似能撕开他的血肉,但掩盖不住他眉宇的凌厉,如刀削斧刻。   即使山路这样难走,少年人依然没有停住步伐。只是偶尔吹动的山风,总让人会觉得,他瘦削的身子会突然倒下,从山路上滚下去。   纵然山上覆盖着积雪,但从他的位置滚下去,足有数百丈的高度,即使钢筋铁骨,都是挨不住的。   好在他的身子虽然瘦弱,但每一步都很扎实,仿佛一颗钉子,非得深深扎进地里,才肯罢休。   这样一来,他走得很慢,也很耗费力气,但终归没有倒下。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看到一片幽寂的松坡,松针上都是晶莹的冰雪,或青或白,让人觉得这片地方格外不同。   越过松坡,就是一片整齐的竹林,在寒风中傲霜凌雪。   如果是文人骚客,见到这番景致,总会大发诗兴的。可少年没有对这些景致并无什么欣赏之情,如同走山路一样,越过竹林。   出了竹林,眼界再度开阔起来,这里仿佛似另一个世界,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全然不同。   前方是一座遗世独立的道观,而在道观的周围是青青的草地。   少年视力很好,可以看见草地上清新的露水。   天上还飘着慵懒的白云,偶尔云卷云舒,说不出的闲适悠然。换作别人,怕是赞一声仙山福地。   但对少年而言,他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说来他是不识字的,可是大半年前,他遇见了个“人”,然后就会识字了。他没有父母,在遇到那个人之前,一直生活在天剑池。   寻常人是以五谷为食,但他生来就不用吃东西。   他睁眼看世界时见到的就是天剑池,便以为自己也跟天剑池里那些剑一样,直到遇到那个“人”,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人。   本来他要一辈子留在天剑池的,可那个人却说他应该来青霞山的青霞观。   那人既然让他来,他就来了。   在那之前他都没下过山,但也不觉得恐惧。   甚至也不留恋天剑池。   仿佛他生来就不是一个有羁绊的人。   他下山后遇到了许多人,也遇到不少事。渐渐懂了一些东西,但又不懂了更多东西。好在他从没忘记下山的目的,于是在路上兜兜转转,花了大半年的时光,终于到了青霞山的青霞观。   他平静的走到门前,准备推开门。   当然在他贫乏的常识里,还不知道敲门这种礼节。   没等他推开门,门就打开了。   门里当然有一个人,他还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这种香气他在山下也闻到过,但没有眼前的人身上的香气好闻。   他更知道有种这种香气的人,被称呼为女人。从另一种人,也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态度来讲,似乎女人会让他们生出很多麻烦。   可既然女人是麻烦,还有许多男人会凑近,这是他在山下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女子是原本朝小雨化身白莲花的婢女,她奉了顾微微的命令来接这个少年。   她担保,自己一生中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第109章 来龙去脉   “我叫摇情,顾真人在里面等你。”仅是一瞬的打量,女子就说出了这段早已准备的话。   对于少年的到来她一丝惊讶都没有,同样少年也不好奇这个叫摇情的女人如何是一副早有预料他要来的样子。   他不是没有好奇心,只是习惯了沉默。   少年默然无语,轻轻点着头。   摇情注意着他的姿势,身躯微微弓着,像是蓄满力的弓。她没有感受到杀气,所以明白少年是习惯如此。   说实话这种人不适合修道,因为难以贴近自然。但又适合修行,因为这种人往往执着、专注、耐得住寂寞且能吃苦。   修道和修行多数人是混为一谈的,但摇情在青霞山呆了这些年,能够体会其中的区别。   她心里想着,顾微微若是见了这个少年,应该是高兴,还是觉得麻烦。   仅仅一眼她就觉得少年一定不会平凡,可这样的人也不会拘束在这一座山中。如果沈炼在,那么此事就不成问题了,但顾微微呢,她毕竟不是沈炼,能够解决一切困难。   这个问题终归是要交给顾微微去担心的,所以摇情领着少年穿堂过户。   期间她问了少年叫什么名字,少年摇头。   摇情明白了他是个没有名字的人,这倒是一件好事。没有名字的人,往往过去不会太复杂。   其实人生天地,若不留名,未必就会很糟糕,因为名声,往往也是祸根。   故而道家的前贤曾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明白的人也不少,但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她忽然很好奇,在顾微微的教导下,这个少年能否做到,还是顾微微会让他将来担当青玄的门面。   少年的心思没有摇情这么复杂,他一路上默默跟着这个女人,在这间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道观里行走。道观的给他感觉是很清静,然后最引他注目的是刚才路过偏殿的房檐上躺着一个人,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的气息很强,强过他山下见过的任何人。   这人自然是夜摩天,他也注意到了少年。他曾经跟随自在天很长一段时间,故而培养出惊人的灵觉,少年给他的感觉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天生剑体。”夜摩天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很快他又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天生剑体是剑修中最适合修行剑道的体质,这种人往往很快就能将一部剑诀修行到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而少年仿佛本就是一把千锤百炼的神剑,只是蒙上了尘,一旦拭去尘埃,必将光芒万丈。   这是夜摩天比摇情看得深入的地方。   很快少年见到了道观的第三个人,还是个女人。   比起摇情,这个女人给少年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还有一丝熟悉。   顾微微看到了少年,止水般的面容泛起涟漪。   她终于明白叶流云为何要推荐这个弟子来,因为他跟陈剑眉年幼时长得很像。顾微微当年入门在陈剑眉之前的,所以知道陈剑眉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即使这不是陈剑眉的转世,也跟陈剑眉大有关系。   可是师弟不是说陈师弟已经化道了,如何还能从世间重现。   顾微微心里想,叶流云肯定是知道的。可以她的道行,难以算出叶流云的行踪。而且若是叶流云愿意告诉她,那天就说了。   她不由有些埋怨,沈炼到底去了哪里,有他在就好了。   或许真经不得想念,顾微微耳边竟响起沈炼的声音。   “师姐。”   顾微微忙四处打量。   她奇怪的举动引起摇情和少年的注意。   “不用找,你看不见我,在心里回我话就行了。”沈炼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只有顾微微能听到。   “这个少年是陈师弟?”顾微微心里问道。   “算是吧。”沈炼幽幽道。   顾微微道:“什么算是,你现在在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成道在即,正化众生相,所以我就在你心中。”沈炼缓缓道。   顾微微有些惊喜,道:“你快成道主了。”   “差不多,在我成道之前,还会在世间显化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届时我们会相见。”沈炼言语间有丝丝寂寞和萧索。   顾微微黯然道:“怎么会这样。”   “师姐不必伤怀。”沈炼安慰道。   顾微微道:“对,我该为你高兴的,可还是难过。”   “天地本不全,所以我纵然成为道主,也不可能将世事弄得完美。但我成道以后,便和你同在了,也算不得分离。”沈炼悠悠道。   顾微微不由疑惑,说道:“我不太明白。”   “呵呵,你会明白的。这个少年你传他无形剑诀的剑经即可。至于他的来历,是我截取当初陈师兄道化的神韵,化生世间。所以说他是陈师兄,亦无不可。我造就了魔帝弃,将来会毁灭世间,而他会是希望。”沈炼道。   顾微微道:“你难道不能解决那个魔帝?”   沈炼道:“一生一灭,天地至道。即便我不造就魔帝弃,也会有别的类似存在出现,不过大衍之下,总有一线生机,我用上清道主的法截取一线生机,应在了陈师兄身上。这也是我想到复活陈师兄最好的办法,毕竟他本绝灭之命,我让他为一线生机,故而死中求活。他的命运在他自己手上了,我想这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沈炼言语间有着无尽沧桑。   顾微微回忆陈剑眉的性情,知晓这确实是他最想要的结果。陈剑眉非是惜生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道化出那一剑。即使沈炼掌控陈剑眉的命运,那也是陈剑眉不允许的吧。   “师弟你做的对,这确实是陈师弟想要的结果。我会好好教导他的。”顾微微应道,她又想起一件事,说道:“那青帝叶流云又是怎么回事,他如何知道的。”   沈炼道:“青帝很是神秘,而且他背后站着太乙道主和上清道主,所以他的秘密,我也没法尽数悉知,但你不必担忧,一切有我。” 第110章 平衡   自从那日沈炼递完话之后,已经过去三年。   在此期间,顾微微也没得沈炼的音讯。只是一天天看着那陈剑眉剑道神韵所化的少年成长,他可真是不普通。   常人三百年都难以得证长生道果,少年三年就成了。   顾微微自然更深信少年是气运所终,如沈炼所言,怕是救世主角之流。她替少年取了一个名字,唤作“无我”。我便是己,取“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意思。   又让少年随了她的姓,全名就叫顾无我。   这天顾微微在白云泉旁边打坐,忽然闻到一股血气,却是夜摩天到了面前跪下。他右边一只臂膀已经断了,血流不止。   夜摩天修为也不浅,肉身不过是皮相,未伤根本。但他如此模样,青霞山怕是只有顾无我才能办到。   顾微微道:“你怎么被那孩子伤的。”   夜摩天一脸惭愧道:“我瞧少主人剑术精绝,一时忍不住跟他过过手,哪知道……”   他倒不是来告状的,只是顾无我的剑气霸道,他的受了伤,被那剑气缠绕在伤口处,不能断肢重生,只能来求助顾微微。   顾微微轻叹一口气,捻起一根青丝,轻轻一抖,就落在夜摩天的伤口处,登时青丝成灰,随即夜摩天的血液止住了。   顾微微面上却现出一丝潮红,刚才她用太虚法驱除剑气,没想到那剑气无坚不摧,竟能破虚,让她法力有所震动。   她见夜摩天伤口愈合,断了的手臂也重新长出来,道:“他跟你过招时还不能收住剑已经这样厉害,真不知道将来会是何等模样。”   夜摩天略带畏惧,却不好接话。   顾微微又挥了挥手,道:“你且下去。”   夜摩天如蒙大赦,马上离开。   他走之后,一阵风起,顾无我就出现了。他比三年前长高了一些,性情倒没什么变化,话很少。   顾微微道:“你这剑遁之术又长进不少。”   顾无我轻轻点头,说道:“我不是故意要伤人的。”   “我知道,而且剑是凶器,出手后本就不容情。”顾微微似不在意道。   顾无我道:“我想下山。”   他这话如飞来剑,横空生出,顾微微仿佛有些始料未及。   她似含烟水的眸子微微闭着,沉吟一会,说道:“好。”   顾无我道:“谢谢师父。”   顾微微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顾无我抬眸看着自家美丽绝伦的师父。   顾微微自顾自道:“我有个师弟,他也如你一样爱剑,他修行可没你快,但也比常人快很多,反正他的天资在我平生所见,也是寥寥可数。那时候咱们青玄的教尊是张若虚真人,他很喜欢我师弟。   那时候我们修行有小成,就可以下山历练,而我师弟入山十年,便已经有了可以下山的资格,他想张若虚真人放他下山,却没有得到允许。如此过了四十年,他心中闷闷,无处排遣,最终都化为死寂的剑意,从而丹成。丹成之后,他便下山了。只用了几年,他就名震天下,他不是好出风头的人,只是他的剑终归不属于山里。   今天我答应你下山,也是因为你的剑不属于这里。哪怕我知道你的剑还不能收发自如,但也没有强留你的心思。”   顾无我终于明白顾微微为什么一口就答应了他,原来自己的师父比他想象的还懂自己。   他想下山,只是因为没有对手罢了。   而且山里练剑,终归不能放开手脚。他不快活。   他以为师父不懂,但师父真的很懂。   他沉默了好一会,问道:“师父你会剑么?”   顾微微忽地一笑,明眸皓齿,虚空生辉,“我曾经练了一万年剑。”   顾无我眼中亮起来,道:“那师父的剑术一定很厉害。”   顾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练那一万年剑,却不敢说我会剑,但学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顾无我好奇道:“是什么。”   他话音未落,瞳孔放大,眼中是顾微微莹莹玉指,充盈天地,有风雨雷电,山呼海啸,最终都寂静无声,顾无我竟不由自主跌倒在地。   顾微微语声悠悠传来,“我学到的便是平衡。”   顾无我沉思片刻,从地上起身,认真道:“师父接我一剑。”   他同样做了一个剑指,朝着前方点去。以指做剑,寂然无声,全无顾微微刚才那一剑的动人心魄。   顾微微玉容变色,手里打出一个太极八卦,天地山泽水火风雷齐齐出现,然后在剑指下消融无形,最后一片衣角落下,归于尘土。   顾微微心中震惊无以言表,因为她悟出平衡之道,所以周身气场的协调,已然不可思议。她适才一剑,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自身道气平和,毫无动摇。   风雨之厉,山河崩裂,全然都是外相。故而一剑刺出,既放倒顾无我,又没让对方受到伤害。   而顾无我这一剑,亦是领悟了平衡,只是他窥出平衡后,不是如顾微微这样追求和谐,反是将平衡破坏,生出不谐。   这种洞察力,决断力,才让顾无我一剑削去顾微微的衣角。   顾微微叹息道:“我现在对你下山的事,一点担心都没有了。”   顾无我深深一拜,转身化剑光离开。   顾微微心想,师弟你怕是早有预料了吧。   她心里的疑问,终归没有得到不知何处的沈炼回答。   似乎上次沈炼传声,已经费了好大功夫。或许如今沈炼的状态,并不适合干涉世间。   与此同时,清水天凭空生出一个潇洒不羁的道士。他清俊非凡,眉宇洒脱,一身仙气,道气,更是冠绝世间。   天地间绝找不出第二个人如他这般。   他一出现,清水道君就出现了。   两人眉目竟依稀相似,若有种血脉牵连。   道士洒然道:“这段时间你跟在我身边。”   清水蹙眉道:“我无需你庇护。”   道士笑道:“沈炼那小子本事不小,我又懒得窥视他的心思,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放心点。”   清水轻哼一声,欲要转身离去,可是周围的虚空好似凝固一样,她一时竟被困住。 第111章 不可见太上   清水被困住,眉头一皱,头上现出庆云,有万千璎珞垂下,金光灿灿。凝固空间在庆云法力的影响下,又复恢复如初,让清水可以活动自如。她衣袂翻飞,立时要化清风而走。   道士含笑,轻轻一指,虚空荡起涟漪,而清水注目四周,已经多出一道圈子般的天堑,无可跨过。   清水定定瞧着道士,也不生怒火,更不说话。   道士微笑道:“我们就不可以好好相处一会么?”   清水冷容散着寒意道:“不可以。”   “可无论你愿不愿意,接下来我总会在你身边,你也总没法将我视若无物,所以何必要让自己不痛快。”道士语气很是柔和,像春风拂过池水一般。   清水凝眸在道士身上,清眸若碧波寒潭,看不出深浅,只是淡淡道:“你还有事瞒着我,对么?”   她冷静下来,自然可以想到很多东西。   道士抚掌道:“知道瞒不过你,我很快要跟佛陀再度交手一次,了结宿怨,你知道这种旁观的机会总是不多的,所以我才想着要带你在我身边,一来不用再掺合旁的是非,二来也会对你有些帮助。”   清水道:“我总见了你和佛陀之斗,也是没法成道主的。”   道士悠悠道:“也只是这个纪元不成而已。”   清水默然不答。   道士深邃的眼眸看着她,最后柔声道:“听我这一次,好么?”   他本是漠然无情的道者,深邃的眼眸竟在此时生出万丈红尘才有的柔情,便是千年不化的冰心,在这时候都该化了。   但清水深知道士早已臻至道是无情还有情,道是有情还无情的至道境界,此时他展露的情绪既是真心,也是假意。   是真是假,甚至取决于清水自己的一念之间。   单凭这一点,清水就清楚自己恐怕没有任何自己机会追上这个让自己敬恨交加的男子。   她突然说道:“其实你杀了我,不是更好。”   若是换做别的人,恐怕没法理解清水为何冒出这一句话来。   道士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轻声道:“毕竟你不但是我的骨血,更是我和青璇的情丝所结。我遗憾的是青璇终归是庄周将我心中美好的化生而来到世间,当我从世事的大梦清醒后,所以青璇才会从此了无痕迹。因此你认为我害死了你母亲亦无不可,故而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的怨念。由于咱们之间的关系,你可能坚定的认为我是个无情之人,所以更不肯原谅我。”   “你错了,我对你的怨念是你始终不肯复活母亲,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我成为道主后来做这件事。”清水淡淡道。   道士道:“我说过你母亲消失,只是因为我从世事大梦中清醒的缘故。”   清水道:“那你就不能永远活在梦中么?”   道士低语道:“因为我不想这么做。”   清水道:“而我想这么做,所以你不杀我,永远便有这个隐忧。”   道士叹了口气道:“只怕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清水道:“我不信。”   “这个纪元终结后,世上便再无李志常了。”道士温和地笑着。   清水眸子颤动,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李志常不复活她母亲,只是因为他迟早要彻底超脱,他们终归会不相见的。   但她还是不想原谅他,因为当他从世事大梦中清醒的时刻,就选择了这个结局。   成道无悔。   清水道:“你给一天时间。”   道士道:“我知道你想去找沈炼,他是注定要成道主的,也是最有可能帮你的道主,但我不能让你去见他,我说过的。”   清水道:“你之前不是想让我们结为道侣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道士淡淡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而且是他先拒绝的。何况我也说过,他的心思我把握不住,所以我不想再生波澜了,咱们平平静静一起等到世界末日吧。当然在此之前,我也会让你瞧瞧我和佛陀的斗法,给咱们接下来平静的生活多些趣味。”   说起跟佛陀的斗法,似他这等人都露出一点期待。   毕竟对他们这种存在而言,世间值得期待的事本就寥寥无几。   不但他是这样想的,佛陀也是这样想的。   与此同时,在西天极乐,灵山之上,大雷音寺,大雄宝殿之中!   突然之间,佛光普照,照亮整个灵山净土,甚至遍及极乐世界,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花一叶,甚至一粒微尘,都沐浴在佛光之中。   随后灵山上空耸立出一尊佛像,奇大无比。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中念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而佛像底下,正立着两僧,各自足生莲花,飘飞虚空,守护在佛像之前。正是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   紫竹林,潮音洞,观自在菩萨正自眺望西天,大惊失色道:“佛陀降生。”   她深知佛陀涅槃之后,应当超脱世间,不再重现,如今怎么又会莅临人世。   正在炼化黄泉的地藏倏地停止炼化黄泉的举措,远处叶流云飘然而至,道:“如来降生,道兄作何打算?”   地藏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又拍了几下,道:“我现在只有头疼。”   他要灭过去佛法,立下新的沙门,如今如来降生,算是断去他的希望,而且如来若有法旨,他怕是不得不重归如来座下,否则便会遭到镇压。   佛陀慈悲那是对苦难众生而言,于他这样的离经叛道者,有的是霹雳手段。   叶流云叹息道:“你这黄泉道已经练到一半了,实在为你可惜。”   地藏洒然道:“罢了,反正沈炼已经化众生相,我继续炼化黄泉也是聊胜于无而已。青帝接下来有何打算?”   叶流云道:“咱们的约定只能作罢,不过道兄马上要走,我就送你一句,莫见太上。”   地藏微笑道:“太上本就不可见,如何见得。”   叶流云亦是微笑道:“道兄记住我这句便成,否则你我今后也无相见之日了。”   地藏思量片刻,没有发现这句话的玄机在何处,但还是作揖感谢道:“那就谢过青帝提点,贫僧告辞。”   他洒然作别,足下似有台阶,一步步迈向虚空,终归消隐无踪。 第112章 元始再现   佛陀降生世间,声势确实比太乙道主李志常降临要浩大许多。   三界六道,凡是有些修为的人物,都有所感应。而那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禅音更是破开天河,直接入了九重天界深处。   在那虚无缥缈之中,有一处仙境忽地散出一阵宏大深沉的气息,磅礴的势头,只在天界之上,连那唯我独尊的禅音到了此处,亦显得渺小。   仙境正是弥罗天,玉虚宫所在。   此时道宫深处忽地化为混沌,混沌之中豁然洞开一座道门,那磅礴的气息,忽地化成河海一般,汇聚进道门之中,随着道门似活物般吞吐呼吸,流出许多自然道韵。   这里任何一丝道韵,都像是飞花飞叶一般具现,若是寻常人得之参悟,至少丹成可期,若是悟性好一点,得证长生道果,亦是不意外。   如此异象,自然惊动了玉鼎真人。   并不止他,凡是三界六道,曾入玉虚宫门下的修行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变化。   尤其是灵山佛陀坐下的文殊普贤二尊者,俱是神色一变。   但两位尊者心思深沉,都没有太过反常的举动。   而星海深处,一手托玄黄宝塔,一手持人皇尺的清虚道君,此刻亦睁开天眼,生出金芒,破开无量世界,直接拨开弥罗天的迷障,看到玉虚宫的道门。   他不由低语道:“看来得回玉虚宫一趟了。”   另方面,人间崆峒仙山正登坛讲道的广成子亦抬首望天,忽道:“我将去弥罗天玉虚宫朝见大天尊,汝等好生修行,切勿懈怠。”   但见广成子大袖翻飞,身遭仙乐响动,终化为白光,上那九重天界。   天河隐隐,水自迢迢,不时有虚影越过天河,往那弥罗天玉虚宫而去。   本有天河水军想要拦阻,却领到天河元帅巫支祁的法旨,不准水军拦阻。这个出身太古洪荒的大妖,深知玉虚宫那位的厉害。要不是知道那位向来看不起他们湿生卵化之辈,巫支祁都有过去抱大腿的心思。   不过他现在终于去了一块心忧,因为他始终对逐走他的沈炼恐惧无比,深怕哪天沈炼心意改变来找他麻烦。   现在玉虚宫那位既然显化世间,以玉虚宫和沈炼的因果纠缠,怕是沈炼要出大麻烦。   他暗自幸灾乐祸不提,这时玉虚宫的异象已经逐渐平静。   那大道之门,缓缓变化,最终化作一座云台,上面现出混沌水光,从中渐渐浮现一尊道相。   道相不高不大,却给人一种气吞寰宇的感觉,世间任何高山峻岭乃至于星海之类,都在道相面前显得渺小卑微。   道相正是玉清紫虚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也就是世人所称的元始天尊。   此际广成子、玉鼎真人、清虚道君依次排列,后面更跟着一众道德真仙,都是阐教门下,但比起三位成名万古的金仙,都显得不成气候。   昔日纵横天地的大教,如今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了。连那三教最杰出的人才清源妙道真君,如今也成风流往事,仅存在传说之中。   元始天尊脑后现出一道明净圆光,比诸佛陀的解脱轮之类的佛光都要更能诠释圆满的至道。   哪怕他自称自己为大道化身,也是不为过的。   威严无比的元始天尊,此刻眼神竟是极为慈和,亦或者说是平静,他扫过大殿诸人,似将每一个人记住,让所有人心中都莫名激动。   仿佛被天尊记住,已然是莫大的光荣。   玉鼎等人曾经跟在元始身边多年,此际都有些惊讶,他们从来没见过师尊竟有如此慈和的一面。   玉鼎作为元始从前超脱时指定的继承人,此时要比其他人胆大一点,开口道:“师尊如何又显化世间。”   元始道:“我曾造物立心,如今物心将灭,故而显化世间。”   玉鼎等人豁然变色,元始此言自是言明宇宙终结不远。   广成子道:“还请老师怜我等修行不易,指点渡劫法门。”   元始闭口不言。   广成子等人心下大急,只是苦求。   到了他们这步,心头哪里能割舍长生执念,何况眼前又是自家老师,自是能舍下面皮,求老师指点迷津。   元始似被求的不耐烦,道:“广成子你且上来。”   广成子大喜,连忙上前,跪倒在云床下。   元始轻轻抚摸广成子的头顶,广成子立时道心多了一门神通,那却是一方法印,又唤作无极印。   玄奥难测,连他都一时窥不清深浅。便知道这是一门顶尖的大神通,乃是老师给他渡劫的手段。   待到元始的手掌离开,广成子慌忙叩首。   元始淡淡一笑道:“痴儿。”   另一边清虚道君见广成子似得了好处,亦是泛起心思,忙道:“还请老师垂怜。”   元始也不偏心,指尖泛起一道清气,很快没入清虚道君的身体里。   那却是一套掌法,共有九式。讲述的是宇宙开辟之道,威力之大,无可估量。清虚道君心满意足,也叩谢不提。   元始分别传了两道神通,然后道:“你们且退下,三日后我将开讲大道,你们好生静心准备。”   天尊既然开口,其余人自然都不敢留下。   玉鼎虽然没有得到元始传授神通,亦不敢开口询问。毕竟老师知晓过去未来,自有他的道理。   出得玉虚宫,云烟清淡,依稀可见天河。   广成子却道:“玉鼎师弟如何未得师尊传授神通。”   玉鼎怫然不悦道:“老师自有安排,师兄提起此事,莫不是非要跟我过不去。”   他本身道行就在广成子之上,更得玄都的一气化三清大神通,不自觉展露威势,竟而压过广成子一头。   广成子突然被玉鼎气势逼迫,不自觉退开一步。   此时丝丝缕缕的玄黄气横隔在两人中间,正是清虚道君,他笑道:“两位师兄何必置气,我却想起一事,那南极师兄怎生没到玉虚宫?”   玉鼎和广成子这才想起南极仙翁如何不来朝见老师,怕是有蹊跷。   那南极仙翁有一尊化身正是长生大帝,乃是天地间有名的帝君级人物,不在真武之下。向来行踪神秘,等闲不可见。   但如今元始显化,南极仙翁作为玉虚门下,又没叛教而出,绝无不来朝见的道理。 第113章 道尽见上清   玉鼎为此有些心神不宁,而且他还有一点疑惑,就是师尊既然分别赐予了广成子和清虚神通,绝无排除他的道理。   只是今日师尊的举动,着实将他排除在外,让他想不通。   另一边广成子和清虚新得了神通,纵使有些疑惑,此刻都心情迫切的想要修炼到手的神通,而不是纠缠细枝末节。   毕竟大劫将至,多一分保命的手段,就多一分渡劫的希望。   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弥罗天找了个清净处去参悟神通,倒留下玉鼎一个人在玉虚宫外。   玉鼎回过神来,心头颇有些不爽。在他看来,阐教十二金仙,正因多是广成子这等只顾自身之人,才让当初的天地第二大教寥落于斯。   当然在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当初万仙来朝的截教,确实担当得起天地间第一大教的名头。若非各自立场不同,他对截教一些人物都是佩服的。何况论成就,截教首徒多宝作为佛陀化身之一,已经超过他们不知多少。   玉鼎不由轻叹,感慨万千。   他回首宫门,里面混沌幽深,却不知师尊心里在想什么。   兴许阐教以及他们这些徒弟,对师尊而言真的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但他还是打定主意,有一件事必须得在三日后说出来,那就是求师尊复活杨戬。想到自己的徒弟,玉鼎痛惜无比,对沈炼恨意更深了一层。   ……   玉鼎的恨意对于沈炼而言,只是一阵清风而已,于他这山岗丝毫无损。他化众生相开始,世间之事,便在他眼中清晰无疑,就是玉鼎玄都这等人的念头,都是瞒不过他的。   可他到底难以置气,就像是人很难跟蚂蚁斗气一样。   这话很残酷,但确实是事实了。   玄都或许真的是世间修者的顶端了,但对沈炼而言,无非是更强壮的蚂蚁,两者本质上已经有了差别。   就算沈炼离真正成道主还差一点,那也等于是即将分娩的胎儿了,跟其他道主的本质是一样的。   道主是一种新奇的存在方式,无数年来,能体会到这一点的,加上他也不过九位而已。   因此沈炼若有真正没法看清的事物,那必然跟其他八位存在干涉有关。   不过其余八位存在,似乎并不准备干涉沈炼的成道进度,甚至在默默等待他圆满功成。   沈炼说不清自己究竟在何处,或许应该说他无处不在。   有众生处,便有沈炼。   他仿佛举头三尺的神明,又似人人皆有的本性灵光,既是元始,又是真如,更是沈炼。   天地之浩渺,宇宙之无穷,人间种种究竟算得什么,如微尘一般罢了。   故而太上以微尘演化洪荒,那真是说尽了至道的玄妙。   众生相的进度大约进行到了尾声,一点剑光惊动了沈炼平静无波的心灵。他认得这剑光,天上地下,独此一份。   剑光应该是红色的,也可以说这是剑光显化在沈炼心头的颜色。这道剑光该叫什么,既不能叫诛仙,也不能叫陷仙,更不是绝仙、戮仙,甚至也不是青萍。它应该叫通天,乃是通天教主所化的剑。   这一剑能斩落世间万物,连虚无缥缈的心灵也是躲不过的。   甚至这一剑能斩在无量众生的心灵深处,让沈炼所化的众生相暂时不能精进。   最终沈炼没有招架剑光,只是瞧着它出现,然后化成一个他熟悉无比的神祇。那是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中他观想了无数次的神祇,可以叫他通天教主,上清道主,灵宝天尊。   他确信这次是真正见到这个伟大的存在了,而非任何道影、道相、化身。   的的确确是对方,如假包换。   沈炼道:“见过上清道主。”   如果是过去他会有些激动,而现在却有些不外乎如是而已的感受。   上清道主的面容也不似观想时那样模糊,变得清晰无比,但绝难有人能记住他的容貌。因为好似他的容貌,只是人心自己的映射,你对上清道主的观感,将会折射在容貌当中。   而且随着观感改变,容貌也会出现差异,总是不会固定的。   沈炼清楚,这是上清道主本质之道的体现。   如果太上是无,那么元始就是众生皆有的相同本质,而上清道主却是所有一切的变化,代表任何可能。   故而上清道主才立下截教,要截取一线天机。因为在他的道看来,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更无既定的结局,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改写。   说实话,上清道主的道更合沈炼脾胃,也更适合芸芸众生。   但有时候这也不见得好,因为上清道主一旦发起怒来,可能就会想着灭世,将一切推倒重来,因为他本就是如此随心所欲。   在这一点上,上清道主怕是跟太乙道主颇有共同语言。   每个道主的能力是相当的,但他的道确实各自不同,最终也能殊途同归到这个伟大层次,实是妙不可言。   沈炼不由在想自己的道是什么,他想了想,自己还是应该用水来形容,随时而变,随势而变。纵有洪水滔天的时候,但大多数时还是喜欢润物无声。破坏绝非他的天性,顶多是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时,他才喜欢用霹雳手段,平推一切。   但是再大的洪水,也不会绝灭所有生机。   他着实要比面前的上清道主要温和,可能也跟他的经历有关。他作为人的时候,总比那些天生神魔的道主要多得多。   当然太乙道主和佛陀似乎是例外,他们都有许多轮回的经历。   但说起本质,太乙道主和佛陀确实分属先天神魔。   上清道主仿佛注视了沈炼许久,然后才道:“还差一点。”   沈炼微笑道:“不差什么。”   他知道上清道主的意思是他的众生相还有一点才功成,上清道主大约是要替他补足这一点,至于原因,大约是需要他做点什么。   但沈炼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差,甚至连时间也不差。   他就要在此刻,在上清道主面前成道。   本来无所有,何必惹尘埃。   他再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了。   这是沈炼成道前最后一个念头。 第114章 决战洪荒   东方琉璃净土,青玄救苦天尊忽然消失无踪。   而原本朝小雨寂灭神魂的肉身多出一个着云水服的年轻道人,眼神迷离,时而空洞无物,时而寂寞萧索。   在他身周自有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好似让周围的虚空都成了水泽,若是看得仔细,仿佛能看到三千世界,万丈红尘的悲欢离合上演。   道人自然是沈炼,这时候他再无什么本性灵光,更无元神,连肉身都没了。空空荡荡如同无物,又仿佛包揽所有。   他轻轻拂过朝小雨的面颊,随后这个神气消散的仙子就好似枯枝抽芽般,开始阐发生机。   散落在虚空万界的朝小雨灵魂碎片,得到冥冥中的指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朝小雨的肉身。   宿世的记忆,像是水流一般汇聚在朝小雨的心灵中,将过去未来现在整合干净,元灵和生命烙印无分彼此。她已经实实在在的活了过来。   眼睛缓缓睁开,有千言万语,都化在柔软的目光中,如天河水波盈盈。   而沈炼的目光却毫无波动,全然一片清寂。   柔柔的眼波渐渐消散,朝小雨忽地难过起来。她知道自己得回了生命,却再见不到那个作为有情众生的沈炼了。   这究竟是得,还是失,朝小雨竟没法分辨。   她尽力抓住沈炼的衣衫,最后手上只留下点点光辉。   一声悠悠的轻叹,落在她耳边。   她侧身过去,叶流云正在不远处,白衣如云。   “这样的事,我是第二次见了。”叶流云轻语道。   朝小雨道:“第一次见的是谁?”   叶流云深深看着她,道:“那是娲皇和太昊伏羲,他们本是夫妻的,可最后也不能长相厮守。”   朝小雨幽幽道:“那定是娲皇不愿了。”   叶流云道:“不是不愿,只是不想欺骗自己。既做了道主,众生皆是自己。”   朝小雨淡淡道:“所以这也是永远在一起了。”   叶流云道:“对他们来说是这样。”   朝小雨微笑道:“我相信沈炼是不同的。”   她说这话时,其实也没多大自信。   叶流云翩然一笑,轻声道:“很好。”   朝小雨凝望着叶流云,忽然觉得他好神秘。他应该算是自己的父亲吧,毕竟自己曾经是碧霞元君,是青帝的女儿。   她忍不住问道:“你的追求是什么?”   叶流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思片刻,道:“说不上来,有时候我听到落叶的声音会充满感动,有时候又厌烦自己的生活,但说实话,我比任何人都要怕死。”   朝小雨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青帝是个顶天立地的存在,没想到在他口中会出现“怕死”。虽然世间众生都会怕死,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朝小雨竟有些失落。   叶流云似察觉到她的失落,含笑道:“若是沈炼,当会明白我。”   朝小雨点点头,他确实是那样一个人,总能明白别人。但别人要明白他,总是不容易。   ……   顾微微慵懒的靠在梳妆台前,嘴角含着笑意。   在黄昏的时候,她又见到沈炼了。   那时沈炼轻轻拥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她觉得生命的美好,都凝结在那一刹那。悠长的岁月里,没有任何时光能比得上那一刻。   如果可以,她想把那一刻变作永恒。   她还是太贪心了。   他们相拥看着夕阳,直到大地上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殆尽。   沈炼也似余晖一样消失,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但她竟也不难过,因为她了结了长久以来的心愿。她不可能伴随沈炼,直到永恒的。有一瞬美好,那也心满意足。   而且纵无言语,她也明白沈炼将凡尘俗世最后一点情都给了自己。   她很满足。   ……   在无尽的虚空,洋洋洒洒的光辉凝结成沈炼。   清寂悄然的虚空里还有上清道主。   无论沈炼去了哪,他总是有办法找到的。   这话反过来也一样。   “教主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沈炼悠然地说道。   他不怕他,他们是一样的。   上清道主道:“过过手如何?”   若是别的人,当不起他一问。但面前是沈炼,故而值得他询问。不过要是沈炼拒绝,他也有会出手的。   但有这一问,已然是天大的礼遇。   沈炼自知拒绝不了,含笑道:“你我过手,不过是一场空幻,但教主有兴致,我就陪你演绎一场。”   两人目光一对,随后时光激荡,他们足下竟出现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长河。   他们竟不断变幻身周场景,那是两位道主正循着时光长河移动,溯流而上,等到身周风景定住,已然到了洪荒时空。   茫茫大地,比星辰还庞大的山体无非是洪荒中寻常的山丘。   随意一只飞禽走兽,都有天仙级数的法力。   苍茫的山脉里,随时都可能冒出一个在后世能够称雄的霸主。但这时的天地,尚且是龙凤两族的天下。   这宇宙开辟就诞生的二族,真是占尽了天地四方的气运,为时代的宠儿。   光是大罗级别的气息,都有十数个。   简直匪夷所思,不可想象。   沈炼招招手,一只凤凰的就驯服的落在足下。   上清道主袖口飞出道剑气,就有一条神龙血祭了剑光。   杀了一只神龙后,上清道主仿佛才有了一点杀意,双眼似睁似闭。   沈炼突然笑了笑,道:“我曾听过龙凤争霸洪荒的传说,后来两族却衰落了。原来是应在我们手上。”   上清道主不答,唯有剑光一道。   原来这宇宙开辟,先出洪荒。只是洪荒天地,过于坚固,强大生灵太多,导致终日征伐不休,怨气滔天。   沈炼的上清道主一战,正是要破坏洪荒稳定的结构,才有后来共工不周山倒之事。   否则那水神共工纵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如何能撞倒那宇宙开辟后第一神山。   沈炼见剑光犀利,没有怠慢。悠然一指,一缕清气就将剑光架住。   上清道主神色不变,袍袖翻飞,天地间就血茫茫一片。   上下左右各有一口杀剑将沈炼围住,绝杀之气,哪怕只有一丝,教仙佛沾上,那也万劫不复了。 第115章 煮海   上清道主现了诛仙四剑,摆成剑阵。他的手段,已非言语可以形容。   虚空中自有不知何处飞来的诛仙阵图,涵盖光宇,遍布宙极。简直教人无从摆脱,只能安心等死。   沈炼两手空空,相比上清道主的阵仗,更是在场面上落了下风。   他倒也不慌张,使了个法天象地,竟化成一个撑天立地的神魔。成三头身,分别代表过去、现在、未来,贯穿时光长河始终。   沈炼使出这个变化,比诸所谓的浑天不灭体都要强上百倍千倍,能跟元始真身、丈六金身之流鼎足而论,实是天地间最高明的法身。   那诛仙杀剑的剑气凶悍绝伦,只把这洪荒天地的空间如同竹纸一样切割。一时间如同雨点打到沈炼身上。   沈炼见状忙手臂挥出玄妙的轨迹,格挡剑雨。   有类似金铁交鸣的声音震荡虚空,依稀可见化为实质的声纹。同时沈炼那法身手臂上的汗毛纷纷扬扬落下,砸在洪荒大地上,火花四溅,有些飞禽走兽躲之不及,竟活生生被砸死,可真是无妄之灾。   沈炼心头毫无波动,这些洪荒生灵虽然结局可悲,那也是命中早已注定。   何况比诸朝生暮死的浮游,草木一生的凡人,这些生灵却是要强上不少。不过现在上清道主攻势凌厉,沈炼却被迫处在守势。   他三头的中央一头,眉毛一动,朝着远方起起伏伏的巨大山脉一抓,那比星辰还要庞然的山体,竟从地表脱落。   沈炼双手抱住山体,好似提着一根尖锐的通天巨棒,朝着上清道主砸过去。   那虚空立时被打成一团浆糊。   诛仙四剑轻轻颤动,忽地迎上去,那整条山脉,哪里能承受诛仙剑气的肆虐,不过片刻,就化成暴动的地火水风,被打回最基本的粒子。   沈炼悠悠吐出一口气,对上湮灭山体,去势不尽的剑气。那口气迎上剑气,登时化为一口长索,封锁虚空。   朝着四口杀剑绞去。   这是沈炼一口混沌本源之气,若是稍微费点心,便可以用此重塑地水火风,演化一方完整的世界。   如今也不过用来稍微延阻诛仙杀剑的攻势而已。   上清道主见杀剑被困住,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电锤,紫光闪闪,神宵震空。   那紫色的电光,一瞬不到,就将长索覆盖。上面冒起阵阵白烟,不一会长索就支离破碎,化作朵朵青莲,从虚空坠落。   一时间天花乱坠,却刚猛无俦,将大地上砸出一个个大洞。   紧跟着就有地底的岩浆冒出来,将两人足下的洪荒染成一片红。   沈炼一笑,对着足下的凤凰道:“小凤凰,随我去太阳星。”   那凤凰目光茫然,身体却被注入一股莫名神力,化出遮天蔽日的羽翼,然后翅膀一张,不知飞过多遥远的距离,竟而到了洪荒的太阳上。   这时候太阳星到处都是肆虐的太阳神火,哪怕凤凰本身不惧火焰,此刻都感到遍体发焦,原本光鲜亮丽的羽毛,都黯淡许多。   这凤凰飞得快,那杀剑剑气亦是如跗骨之蛆,如实而来。   沈炼一手往太阳内部捞去,不多时就提着一口神炉。这是他当初炼制的一口神炉,早被他霍乱时空,不知何时竟到了这洪荒太阳星内部,做了太阳的内核。   那神炉也是庞大无比,但却被沈炼随意拨弄。如同万物母鼎,洒出不知道多少大道本源。   沈炼指尖一动,神炉滴溜溜旋转,周围浮现数之不尽的道痕。那大道本源从神炉口子喷出,好似长河经天,绕着神炉,其中灿然,犹胜星河,岂是言语可以表述。   紧接着神炉就横贯虚空,将那毁灭一切的诛仙剑气拦下。   噼里啪啦的爆响,发出的震动,也不知道熄灭了多少太阳神火。   原本洪荒正午的天地,此刻一下子竟来到黄昏。吓得洪荒生灵,无论道行高低,都如临末日,不敢出门。   那神炉坚固,竟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剑痕,整体无损。   沈炼长笑一声,将神炉托在手上。另一手拨开虚空,现出门户。乘着凤凰进去,再出现已经在茫茫大海之上。   这洪荒海洋,波涛汹涌。   一个小小的浪花,就有山崩地裂的力道。   所以就算一些天仙级别的异类生灵,都不该在大海上飞行。   这是洪荒东海,乃是龙族的天下。   今天本是祖龙千年一度的诞辰,五湖四海的龙子龙孙都跑到东海龙宫祝寿。那纵横天地的妖魔,更不知来了多少。   足见如今龙族的盛况,便是后来的天庭,都有所不及。   以至于后来人族争霸天地,都要说自己是祖龙后裔,用以抬高血脉。   祖龙本是宇宙开辟前就诞生的混沌生灵,曾见元始造物立心,于本源之道,当世无双无对,离那混元无极的境界,也就一丝隔阂。   以他不知道多少元会的法力积蓄,加上天生的神魔之躯,就算对上混元无极的人物,都能抗衡一下。   如今道门和佛门未出,也无练气士横空出世,自然后世那几位混元无极的人物诞生。   祖龙和凤祖,可谓此时洪荒最顶尖的存在。   两者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绝非虚话。   相比凤祖的低调,祖龙性喜热闹,居处豪奢。那东海龙宫当真不负水晶宫之名,美轮美奂,天地间都寻不出第二座。   祖龙身着帝袍,目有神光,一头狂放的长发,随意披洒,满肉肌肉虬结,极具爆炸力。尤其是他额头上的犄角,隐隐现出紫气,高贵不可攀。   这时龙宫众生,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仙酒、仙果、以及数之不尽的珍馐佳肴,在如今的寿宴上仅是寻常事物,不值一提。   突然间祖龙竟大吼一声,一时间海浪滔天,风雨凄切。   这雄霸天地的祖龙,此时面上尽是悲凉之色。   引得龙宫众生大惊。   便有人开口询问。   祖龙悲意显露言表,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他悲呼三声,众人惊疑不定。   突然间龙宫一下子塌陷,原来一只庞大的神炉,竟带着惊人的热力坠落龙宫,无论龙宫多少重禁制,都阻挡不了。   只过了一瞬,整个东海,都被煮沸了。 第116章 终究意难平   那龙宫塌陷,神炉静静伫立废墟之中,惊人至极的道火,一时间不知烧了多少前来给祖龙拜寿的强大生灵。   更有许多未被烧死的强大妖魔在火焰中挣扎、哀嚎,一时间从前华丽的水晶宫,竟也做了修罗场。   祖龙法力之高,在洪荒可谓一时无两,见到这般惨状,亦是心内滴血。毕竟被烧死的那些生灵,还有不少是他的龙子龙孙,嫡亲血脉。   但见得祖龙大吼一声,道音响彻九天十地。这宇宙开辟前就诞生的鸿蒙神魔,本有见元始造物立心的感悟,神通所至,难以度量,那吼声果然是惊天动地,在茫茫无量的苦海中,振聋发聩。   于是一些被困在道火中的妖魔龙神忽然间福至心灵,凭空生出一股气力,咬牙冲出大洋,逃出生天。   可这一吼,也耗尽了祖龙元神法力,整个人委顿当场。   忽地海水中竟传出歌声,一开始隐隐约约,后来越发清晰起来。随即茫茫道火分出一条裂缝,走出个温文儒雅的青年,他肩头挂着一只小凤凰,一双眸子却又好似混沌点化,无边无涯。   “十方无影像,六道绝行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祖龙道友,贫道青玄。”青年作了个道歌,然后向祖龙见礼。   他是道主,而非至尊,对于这鸿蒙成道的先天神魔还是有些敬意,可惜时运不济,不成道主,终是镜花水月之流,教人扼腕叹息。   祖龙是大神通者,眼力非比寻常,如何瞧不出道人举手抬足无不是暗合至道。连忙强提一口气,微微欠身道:“道兄有何见教。”   青年一笑,道:“见教不敢,不过要向道兄借一件事物。”   祖龙心里一突,他冥冥中能知旦夕祸福,已然明白,不由惨笑道:“我不知何处开罪了道兄,竟要我一身修为,都成画饼。”   沈炼含笑道:“往常那些死在道友手上的神魔,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他虽是含笑,却让祖龙生出无边寒意。   这雄霸洪荒的神王终究不肯束手,摇身一变,就是一条九爪神龙,好似大道化身,充斥着茫茫无尽的道力,仿佛一摆尾就能天翻地覆。   可沈炼轻声念出道诀,那神炉就生出无尽吸力。   那九爪神龙,竟不断缩小,进了神炉之中,尔后滋滋声起,直接化为纯粹至极的生命精气。   这祖龙一死,天地间的龙族皆有感应,都无端流出泪水。   龙是雨神,它们一起悲切,这洪荒天地,顿时大雨如注,倾盆而下,哗啦啦只是不停,生出一股灭世的大洪水。   这洪荒之水,一旦泛滥,可不是后世之水。其中先天葵水精气极为丰富,若非极其强大的生灵,或者天赋神通厉害,都挡不住那洪水,直接被腐蚀魂魄。   而始作俑者的沈炼,却非造下无边杀孽。   只是生灭定数,本来如此。   其中玄机,若非道主,哪里能明白。   一炉祖龙精气,都被炉中道火去了杂气,至精至纯。   沈炼袍袖一挥,那神炉缩小,进了袖口。   随后诛仙剑气又袭杀过来,无声无息。   沈炼一时不察,竟被削去一缕发丝。   吓得他肩头的小凤凰瑟瑟发抖。   沈炼不以为恼,笑了笑,屈指弹出一缕五色先天剑气,飞出数万里之外。   这里却是天地茫茫,如同混沌,只一个高古的神祇伟岸而立,正是上清道主。那五色剑气一现,此处虚空的色彩就艳丽起来,生出斑斓世界,许多活物化生,可谓仙境。   上清道主不为风物迷眼,吹了一口气,那斑斓世界就化成灰灰。   只是有此阻碍,一时间沈炼也不辨去向了。   上清道主微微凝思,一步迈过天涯,出现在洪荒天南,那里有座不死火山,终年吞吐不息。山上尽是梧桐树,有许多凤凰栖息。   一只极为清秀的孔雀,在山间行走,周围的凤凰见到它都轻轻避开。   孔雀极是孤傲,身上图案却非常艳丽,隐约有五彩光晕罩体。   突然间孔雀止住脚步,只因面前有一人拦道。   上清道主看了孔雀一眼,说道:“可愿拜我为师。”   孔雀眼中现出迷惑,不知这人何等来头,竟对他这凤祖之子,口出狂言,要收他做徒弟。   孔雀摇头,冷眸瞧着上清道主。   上清道主道:“你终究要后悔。”   孔雀不知来人何意,但又心中隐约失落。却不知他拒绝拜师,就定下了将来要被上清道主的首徒多宝道人降服的结局。直到很久以后,孔雀方知今日却是有一线改变的希望,却被错失。   上清道主又是一步,便进了不死大殿,里面凤祖似早等着。她苦笑道:“我儿却是福薄。”   上清道主道:“凤凰有德,倒是不必试我诛仙剑。”   凤祖神色复杂,却知道这是极好的结局了。她天生有不死之能,但遇上诛仙剑,这神通就起不了作用。   诛仙无物不杀,无物不灭,除却道主,那是没人能逃过的。   凤祖也不挣扎,身上冒出熊熊火焰,最后燃烧殆尽。这却是涅槃彻底,只余下一缕纯净的火焰,明灭不定。   上清道主道:“这涅槃之法,我便收了。将来多宝得悉后,自会还你子一场缘法。”   佛陀涅槃超脱之事,却是跟今日上清道主取凤凰涅槃法有关的。   道主本来超脱世间,湮灭过去。   但如今再度显化,确实要重新编织因果,最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到一切覆灭,九位道主存在一并彻底超脱,再无痕迹。   孔雀在山路上失落之意,久久不散。便想起来问母亲,于是狂奔回不死大殿。他是凤祖之子,自然是没有人阻拦的。   径自入了大殿,却只看到一缕火焰。   母子连心,孔雀立时明白前因后果。哀伤至极。   他耳边却响起凤祖语声,那确实凤祖残余的魂念,只为等着他来。   “我儿可修五色神光,却不可参悟那涅槃之法了。”   这却是凤祖最后的言语,孔雀唯有默默点头。   那魂念仿佛只是为了等此刻,待到孔雀点头后,就彻底消散。   孔雀眼神却有起伏,终究意难平。 第117章   沈炼的目光向天南垂落,肩头的小凤凰因为感应到凤祖的消逝,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其情也哀。   他从未见过凤祖一面,对于疑似凤祖一丝神魂转世的魁漓倒是很熟悉。如今凤祖却是真正消散在天地间了,绝无半分残留。   这是彻底的涅槃,由此对佛陀的超脱,绝对有重大借鉴意义。   那是真正的了无痕迹,而非他以往认识到的涅槃之后又复重生,说白了,仍是在红尘苦海中打滚,算不得真正的高明。   若是如此,后来的魁漓会不见么。   沈炼知道,魁漓依旧会存在。   孔宣的不平之意,终究会造化出魁漓。   沈炼到了这一步,看待世事的角度,已经跟过去产生了明显的分别。   世间万物的消长生灭,到底不过是一种缘法。   有缘而生,因缘而灭,左右不是一个又一个轮回。   这一切都跟镜花水月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在不同的人眼中,那世间万物究竟有多大分量,如此才有多大的意义。   而道主既可以忽视一切,又可以沉浸其中,只消在世间,便可以有不同的选择,来演绎世事。   只是无论他如何对师姐、小雨深情,那也不会有以前一样纯粹了。   沈炼却不后悔,因为他本可以不成就道主。   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便是遵从了内心的选择。   从这一点来说,他跟太乙道主却是没什么分别。   可还是有些不同的。   在这个时候,沈炼又见到了一个伟岸的存在。他的足下是不周山终年不化的冰雪,前面是一条款款流淌的寒溪。   溪流上冒着寒气,依稀可见上面有洋洋洒洒的冰花,晶莹剔透,且又美丽绝俗。   冰花落在水里自然就化开了,而溪流的水比冰花更冷。   溪流一边是干净的石壁,如同镜子一样映照对面立在溪边的绝色女子。   女子的美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惊心动魄,亦非鬼斧神工的雕琢,也非天然去雕饰的清丽,而是一种柔和的美,教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舒服。   若从脸部的线条,或者身姿上来评判,她是有瑕疵的。   可是一切整合起来,就是超乎想象的和谐统一。   那是任何造化手段都不能造就的美丽,超越了想象。   她似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纱衣,眉毛极其素淡,神情也是淡淡的。   这不会让人觉得她冷淡,只会是在亲近之中多出一分敬意,不敢有丝毫亵渎。   沈炼不做思索,就清楚她是谁。   她是娲皇,以造化成道的娲皇。   元始虽说也有造物立心的事迹,但跟娲皇的造化之道还是有不少区别。元始的造物立心,属于无心为之,乃是顺应自然的举措。   娲皇却是有心为之。   向来都会有人认为无心比有心高明。   但到了最高明的层次,有无是并列的。因有而无,因无而有。缺失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不成立。   从时间节点来说,如今的娲皇还未造人。   但她毕竟是道主,所以沈炼见到的也是道主娲皇。   她也确实在这个时代活跃过。   算起来,八位道主,沈炼已经见过上清、太乙、佛陀,娲皇是第四个。   娲皇也是八位道主中唯一以女相显化世间的。   “沈炼,你身边这只凤凰我很喜欢,你让她跟随我可以么。”娲皇的比春风更柔软,比柳絮更飘逸。   她缓缓转过身,不周山的冰天雪地,也不算冷了。   沈炼知道神话记载中娲皇身边确实跟随过一只凤凰。   他早知道的,所以才会带上她。   可如果沈炼选择了别的凤凰带着,那么现在娲皇讨要的也会是别的凤凰。   命运既有注定的一面,也有沈炼这等人物钦定的一面。   而世间能留下声名的妖魔神佛,本就很少有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如沈炼这般机缘巧合,成就道主的。   无量岁月,仅此一人。   但也不妨碍其余道主一生经历的传奇以及不可思议。   沈炼并不觉得自己就能比其他道主高明、厉害。   如他所言,他和上清道主的斗法,根本就是一场空幻的较量。   沈炼也不会在这时候大煞风景的拒绝,尽管他可以拒绝,可以改变这注定的命运。   但顺水推舟,总是省力。   他不是一个喜欢自讨苦吃的人。   沈炼轻轻颔首,道:“这自然是她的福气。”   他肩头的小凤凰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了。   事实上,同样是凤族,孔雀选择了拒绝上清道主,而这只小凤凰选择被动接受。两人将来的命运也有了不少差别。   孔雀的命运生出许多风波,而小凤凰的命运确实平坦许多。   但要是说两者谁更赚,却也难说得紧。   娲皇似不意外沈炼会答应,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而且女人面对男人,总是要占些便宜的。   她轻轻笑着。   明眸皓齿,顾盼嫣然。   沈炼心如止水。   娲皇注意到了他的神态,悠悠道:“你跟太上一般无趣,我以为你们是不同的。”   沈炼含笑道:“我们是一样的。”   这个“我们”包括太上,也包括娲皇。   娲皇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你不必提醒我。”   沈炼又道:“道友无所不知,又何必我提醒。”   娲皇轻轻道:“所以我不喜欢跟你们交流,总是知晓一切,很无趣的。”   沈炼没有回答,因为聪明的男子不会同女人讲道理,哪怕面前的女子实际上是勘破色相的道主存在。   娲皇道:“你既然见识过诛仙阵了,我也给你点见面礼。”   沈炼道:“不必了。”   娲皇微微一笑道:“我偏要送。”   她微笑中,更有一丝俏皮。   沈炼宁愿跟上清道主斗上一万剑,也不愿意接受娲皇的礼。   他是知道娲皇的手段的。   娲皇不但有乾坤鼎这样的至宝,更有一门宝物,叫做绣球。   绣球没别的作用,却可以随意给人作姻缘。   只消沈炼被绣球砸中,他必然会化出一世,跟某个女子成双成对。   从实质上来说,对沈炼当然没伤害。   可是从内心上,沈炼是拒绝的。   如果他想和谁比翼双飞,自然会去做,可不想被强迫。   但娲皇没有给沈炼拒绝的机会,直接掏出一个艳红的绣球。 第118章 三宝   沈炼见了娲皇的绣球,便知道她心意定下,非要给自己苦头吃。   大家同是元始,本来娲皇也是没法强迫他的。可关键是上清道主跟他的斗争还没结束,沈炼目前算是以一敌二。   当然这也不是关键,毕竟只消他下决心,总有办法避免此事。   只不过沈炼还有一事要折了娲皇颜面,所以今天得先给娲皇一个面子。   另一边娲皇已经捏起道诀,但绣球只闪着红光,道力含而不发。同时虚空中有一道剑意遥遥锁定沈炼,那自然是诛仙剑意了。   沈炼本能瞒过上清道主,但他见了娲皇,元始见元始,自然会让上清道主生出感应来。   一应变化,俱在一念之间。   那诛仙剑意愈发博大,很快就遍及洪荒,许多修为高深的神魔都不禁大口喷血,神气衰败。   这等以一敌世的手段,洪荒的神魔哪里见过。   由此也埋下了对诛仙杀剑的阴影。   后来诛仙杀剑那么大名头,也跟今日有些干系。   世间的剑意都有盛极而衰的时候,但上清道主发出的诛仙剑意显然不在此例,还在不断攀升。   沈炼轻轻叹了口气,头顶化出黑白二气。正是最纯净的阴阳本源。   紧接着就演化出两仪微尘阵出来,五色光彩侵染天地,跟遍及洪荒的诛仙剑意纠缠上,将其定住。由此也卖出一个破绽,给娲皇把握住。   娲皇同样看清了沈炼的算计,知晓沈炼低头的原因,所以并不手软。   原来道主之间,本无高下之分,故而能让一位道主存在吃亏,很不容易。娲皇今天有机会落下沈炼颜面,当然不会错过。   哪怕后来沈炼必有一报还回来,那也值了。   毕竟这种刺激的事,对于永恒的道主而言,也是难得。   红光一闪,沈炼肩上就挨了一绣球。   虚空震荡下,沈炼道身消失。   ……   沈炼成道之后,东方琉璃净土的青玄救苦天尊也彻底消失掉。   朝小雨不知沈炼身在何处,便进了耸立在净土内的碧游宫等着。   只过去了数日,碧游宫忽然一震,在那云床上现出一尊道人。朝小雨只一瞧,便知这是威震诸天的上清道主了。   她是死而复生之人,面对道主倒也没多少畏惧。   但终究不是脑残,所以很客气的向上清道主见礼。   上清道主或是因为沈炼的缘故高看她一眼,指尖朝着地上一点,立时出现个蒲团,道:“请坐。”   朝小雨自是不会拒绝,坐在上清道主右首下的蒲团上。刚刚坐下,她便知道这蒲团的不同寻常。竟有股纯净的混沌之气,晋入她体内,种种大道法则的奥秘随即显化她道心。   使他精气神立时进入完满之境,原本的真空之道,立时进入前所未有的境界。   这时候让她再和弥勒斗法一次,朝小雨甚至有种信心十足的感觉。   她欣然道:“多谢教主。”   上清道主道:“你现今法力大进,须得帮我做一件事。”   他实是霸道的紧,也不问朝小雨是否情愿。   但他又公平的紧,先给了朝小雨好处。   当然如非沈炼的缘故,又或者青帝跟上清道主之间的神秘联系,朝小雨怕是受不得这好处。   她是聪慧至极的女子,如何想不到这些。   因此款款笑道:“教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上清道主道:“我有一件宝物,名叫六魂幡,本被我叛教的徒弟定光仙拿走,现如今却落在弥勒手上,你替我取回来。”   朝小雨道:“教主何时要?”   上清道主微眯着眼眸道:“现在。”   朝小雨站起身来,盈盈一拜道:“晚辈这就替教主取来。”   她也不问上清道主弥勒身在何处,径自就出了碧游宫。   上清道主瞧着朝小雨离去的倩影,自言自语道:“知情识趣。”   朝小雨当然不知上清道主给了她一个“知情识趣”的评价,她出了碧游宫,便架起遁光往黄泉魔宗而去。   魔界如今已经成为天地间一个庞然大物,魔气森森,随时都可能出动魔军,毁天灭地,对于人间众生来说,这是悬在头顶,挥之不散的阴影。   已经有不少修士闯进魔界,但还未听说有人能出来。   而要到黄泉魔宗,魔界却是必经之路。   朝小雨大摇大摆的闯进魔界,白衣如云,一尘不染。天外飞仙,惊动众多魔灵。   魔帝弃同样感应到这不速之客,却罕见的没有动手,任由朝小雨通过。   这让魔界的魔灵惊讶不定,只得牢记这道仙影,以免日后冲撞到。   不多时朝小雨就到了鬼气森然的黄泉魔宗的山门外。   她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找到叶流云。   因为弥勒和她修为大约是相差仿佛的,朝小雨还没法判定弥勒究竟在何处。她要替上清道主做下这件事,当然会做的漂漂亮亮。   因此她不仅要向叶流云问出弥勒何在,还要借一样宝物,正是天界之门,也就是混沌钟。   朝小雨未进入黄泉魔宗,直接看到在山门的界碑上挂着一枚铃铛。   她将铃铛摘下,立时便知晓了弥勒身在何处,以及混沌钟的使用办法。   朝小雨有了这件宝物后,最大的好处不是混沌钟有多厉害的攻击力,而是其用来护身,那也是万法不沾,足以抵挡弥勒临死搏命的反击。   ……   灵台方寸山,乃是菩提祖师的道场。   如今高坐在讲坛上的祖师,正自开讲大道。这一讲,正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坐下的弟子们,听得如痴如醉。   其中有一佛,生得肥面大耳,身宽体胖,正是未来佛弥勒。   他突然大哭起来,一下子将祖师讲道的气氛破坏掉。   祖师面露不悦之色,止住讲道之声。   于是这讲坛只剩下弥勒的大哭声。   他见祖师停下讲道,连忙道:“弟子死劫将至,还请老师救我。”   祖师道:“本是命数使然,我不便插手。”   弥勒听祖师说不便插手,而非说不能。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道:“恳请老师垂怜。”   祖师似乎推脱不过,便一挥手,面前多出三件宝物,分别是七彩树枝、禅杖以及一面青色旗帜。 第119章 曲终(上)   弥勒见到三宝,心里有些惊喜。   他认得三件宝物,分别是号称无物不刷的七宝妙树,以及有莫大威能的降魔杵和防御性的灵宝青色宝莲旗。   这三件宝物都是道主亲手炼制,威力很大。   比诸盘古幡之类,也不会逊色太多。   祖师道:“你六根不净,选一件下山去吧。”   弥勒犹豫了一会,还是选了七宝妙树。原来此物乃是菩提道主的成道之物,自有一丝至道真韵在里面,只消不遇见盘古幡、太极图、混沌钟以及诛仙四剑布下的剑阵,便能对上任何宝物,都能不落下风。   他选了七宝妙树后,心里踏实许多,恭恭敬敬朝着菩提祖师三拜九叩。   祖师不瞧他,那七宝妙树放出七彩光芒,转瞬间就把弥勒送出方寸山之外。   弥勒定神察看四周,却是发现自己到了人间界的即墨峰。   那羽化台犹在,白云浮动山间,清风吹动袈裟,好似隐隐霞光。弥勒被清风一吹,颇有些神朗气清,又握紧了手里的七宝妙树,往前面轻轻一点,数十里外的一座屹立千万载岁月的山峰就塌陷了,很快化为粉尘。   他只用了一丝丝法力,就有如此效果,自是对七宝妙树满意的很。   可还未得意多久,突然间有钟声由远及近,让他烦躁得紧。   一团云光,清波荡漾,很快就到了羽化台上空,弥勒在台上,再也不见天光。心头一紧,竟有些发慌。   那清波之中,走出个绝色丽人,手里提着一个灰扑扑的铃铛,钟声竟是那小小铃铛发出,既沉闷,又悠远。   弥勒心下便知这是劫数来了,他仗着七宝妙树,稍觉心安,心想:“只消过了此劫,我还是未来佛。”   他心念一定,开口笑道:“朝仙子死而复生,可喜可贺。”   朝小雨只是微笑,目光浅浅盯着他,眼波流转,看不出她有什么心思。   弥勒却被看得心里发寒,这女人比上次斗法时要难缠多了。他可以感受到对方那股空而不空的道意,甚至多了一点他都没参悟的玄理。   蓦然间心里一凉,弥勒慌忙挥动七宝妙树,霞光万状,袭杀四方。   但在霞光中,依稀可见弥勒的佛肚,开了一条口子,流着金色的佛血。   这道剑气无影无踪,一点征兆都没。实是大出乎弥勒意料之外。   朝小雨仍旧微笑着,落在弥勒眼中寒意更深。   他看不出朝小雨剑气的来路,干脆以攻代守,将七宝妙树朝对方猛地刷过去。哪知道朝小雨将铃铛轻轻一掷,落在当空,就是一口大钟,罩在头顶。   有气流垂下,如屋檐滴水不绝。硬生生将七宝妙树的神光格开,反倒是弥勒又中了一道无声无色的剑气。   原来朝小雨彻悟真空,领悟出真空杀剑,来不知所来,去不知所去,威力莫测。   加上她以混沌钟护身,更是杜绝了弥勒跟她搏命的可能,只能被动处于挨打地位。   弥勒不禁大为光火,颇有些后悔之前没有选青色宝莲旗,否则这剑气如何能伤到他。   他顶着那青色宝莲旗,加上自己亿万年的修为,总归能拖延许久,哪像现在,每被剑气削一下,自己法力就衰落一层。加上他催动七宝妙树破费精力,竟而越来越精气神削减,眼见得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弥勒颇有决断,心知这样下去,就再无翻盘的机会。   他猛地催动七宝妙树,往对方狠狠一刷,登时地动山摇,人间数万里地界都出现大地震,崩塌了数百座山峰,当真是末世情景。   尔后生出滔天怨气,都冲着弥勒过来。   弥勒神色不变,口中念动咒语,探出佛掌,竟化出佛国,将那些怨气吸纳,然后反手一拍,往朝小雨激荡过去。   原来成佛成魔,俱是一念之间。   弥勒佛法越高,魔法就越高,刚才手段是由佛转魔,又掺合了六道轮回的法则。   那一掌拍下去,就立时飞出天龙八部。   那八部天龙,分别是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俱是非人的众生,此刻都染上了魔念,悍不畏死,将朝小雨所化一团清波裹住。   而弥勒趁此机会,就选了一个方向逃去。   原来他跟黎山老母有非同一般的情分,此时情急之下,便希望对方能救他一次。   至于黎山老母的根脚,却是娲皇一缕神思所化。故而从身份地位上来讲,也是不怕朝小雨的。   可惜的是,弥勒还没走多远,突然发现自己陷入诡异的静止当中,耳边只想起哗哗的水声,像是时光流动。   偏偏他身处其中,一点反应都没用。   他念头刚刚浮起,突然间就看到自己被一口巨钟撞击上。   千锤百炼的金身,在巨钟面前十分脆弱,很快就支离破碎。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了。   朝小雨款款走来,从弥勒的残骸里寻出一面小幡,颇为残破。这是六魂幡了,本来曾经随着定光仙的陨落,坠入幽冥之中,被斗姆元君寻到,又不知为何落入了弥勒手中。   完整六魂幡的威力据说比钉头七箭书大得多,上面同时可以写六个名字,用以诅咒六人,对混元无极的人物亦是有作用的。   朝小雨不知上清道主要拿来做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清波隐隐,直上碧游宫去了。   这边弥勒一灭,灵山诸佛菩萨便有感应。   佛陀正坐大雄宝殿,旁边本来两个位置,分别是过去佛燃灯和未来佛弥勒的位置,现在都空空如也。   原来那过去佛早就遭劫,陨落在沈炼手上,如今未来佛也断送在朝小雨手中。   如此过去未来不存,对于灵山的诸佛菩萨并非一个好信号。   唯独一菩萨露出笑容,正是诸佛菩萨中智慧第一的文殊。   便有佛子问道:“菩萨为何发笑。”   文殊道:“只为祝贺世尊。”   一众佛子皆不解其意,唯独佛陀看了文殊一眼,意味深长。这时候有佛子突然闯进来,道:“世尊,地藏王菩萨正在外面。”   佛陀一摆手道:“放他进来。” 第120章 曲终(下)   地藏从外面进来,步步莲花,最后匍匐到佛陀脚下,亲吻佛陀的脚趾。   诸佛菩萨尽皆看到这一幕,心想地藏王菩萨重归我佛座下,当真是可喜可贺。佛陀将手覆盖在地藏王的头顶,作雷音,有狮子吼,道:“地藏当为万佛之主。”   地藏身体一颤,竟未曾想到佛陀会将法位传给他。   诸佛菩萨同样震惊,因为佛陀降生世间,自然是万佛之主,故而佛陀此言,亦有将要离去的意思。   佛音一落,便成定数。   紧接着灵山之外,竟而涌起一道天河,滚滚而下,很快就将这灵山化为泽国。   这天河每一滴水,居然是无数的妙法,以及数之不尽的神通,有佛,有道,有魔,有妖。好似世间任何神通道术都可能在天河中找到影子。   可谓化生万法,无有穷尽。   有诸佛菩萨抵挡天河之水,那天河水立时演化出相应克制的道术。这天河水滔滔不尽,饶是一些证就摩诃萨的大神通者,都经不起河水一卷。   唯一例外的是四大菩萨以及佛陀。   佛陀抬首一望,就穿过天河滚滚,看到了云端上的一个年轻道人,那正是太乙道主,他牵着清水道君,正对佛陀微笑着。   佛陀轻声谈息,佛掌轻轻一动,竟穿过那化生万法的天河,直接往太乙道主打去。   太乙道主犹有闲暇,对清水道君说道:“这是教给你的最后一剑。”   他说此话时,满眼静寂虚无,天地间闪出一道剑光,清脆的刺在佛掌上。巨大的元气波荡,直接将灵山圣地化为灰烬,唯独四大菩萨在一圈佛光中安然如故。   ……   朝小雨拿着六魂幡回到碧游宫,直接见了上清道主。   接过六魂幡,一道清气突然将六魂幡绕了一圈,登时这破损的灵宝就整洁如新。   上清道主将六魂幡递给朝小雨,说道:“可写六个名字。”   朝小雨笑吟吟道:“谨遵教主法旨。”   她似毫不意外此事,仿佛已经有了准备。   朝小雨轻轻咬破自己的葱嫩玉指,鲜血涌出,她立时在六魂幡上书写。   第一个名字:   观自在。   第二个名字:   普贤。   第三个名字:   文殊。   写到第四个名字时,她脸色开始苍白起来,但还是丝毫不停顿的写出“地藏”二字,到了第五个名字时,她毫不迟疑的写出“玄都”二字,然后停笔顿住。   她抬头瞧了瞧上清道主。   上清道主漠然道:“还差一个。”   朝小雨犹豫了。   上清道主淡淡道:“还差一个。”   这次跟之前的语气没有分别,但朝小雨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她忍不住道:“为什么?”   上清道主道:“你不忍。”   朝小雨道:“是不解。”   她猜出了五个要写的名字,直到写完之后,才意识到第六个名字会是谁,于是更加疑惑,当然也有一丝不忍,只是她不肯明说。   上清道主道:“你很聪明。”   朝小雨忽地吐了一口气,带着血腥味。写这五个名字,她付出不小代价。但她不是写不下去了,而是不想写。   “教主你来写。”她终于将六魂幡交归给上清道主。   上清道主瞥了她一眼,接过六魂幡,以指为笔,在上面写下最后一个名字。   朝小雨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叶流云”三个字。   随后上清道主将六魂幡轻轻一摇,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分为六道,往对应的人身上而去。   ……   四大菩萨纷纷大口吐出黑血,灵山破灭,他们都活了下来,没想到却突然遭了诅咒。   文殊苦笑道:“六魂幡。”   观自在和普贤尽皆默然,似有默契的盘坐在虚空。   地藏虽然也吐血,但份量要比其余三位要少的多。这不但是他有混元无极境界的缘故,也跟他炼化一半的黄泉有关。   他头顶冒出一轮光圈,正在虚无中抵抗那股冥冥之力,延缓他寂灭的速度。   地藏对着另外三位菩萨轻笑道:“终究躲不过这轮回。”   三人皆是默然,不久后,一一神形俱灭。   原来地藏还能坠入轮回,已然是最好的结局。地藏顶着一轮光圈,在星空中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天河边,看到了一株草,他微微含笑,一指点出道黄泉精气,落在这株草身上,悠悠道:“你若有来生,定当轮回不寐。”   他继续往前走着,不知不觉竟踏入一段星空古路,头顶的光圈愈发黯淡了,突然耳边响起哞的一声,那是一头青牛,载着一个老人,迎面过来。   地藏突然想起叶流云说的一句话,“不可见太上。”   原来世间一切,早有定数,逃不掉的。   青牛停在地藏面前,忽有氤氲紫气将地藏和青牛以及老人覆盖住,隐隐有道歌从里面传出。   佛陀曾被太上渡化过,如今地藏得了佛陀法位,这段缘法就在他身上了。地藏明白太晚了,且又无可奈何。   ……   玄都在八景宫里听到了道歌声,嘴里不断咳嗽,满地都是斑斑的黑色血点。他纵混元无极,也压不住那冥冥之力,只是良久的叹息。   等到金银两童子进入玄都闭关的静室时,才发现室内只剩下空空如也的仙袍以及满地的污秽黑血,自那后,世上再无人见过玄都。   ……   叶流云负手立在黄泉魔宫所在的山顶,夕阳西下,云霞万千。他一袭白衣,在风中翻动,如同云烟。   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叶流云不回头道:“卢兄,你来了。”   “昨晚梦见沈炼,他说我赶得上,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叶流云道:“你说我们生来世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想过。”卢守义道。   叶流云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会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卢守义道:“那是我要做的事。”   “很好,本来活着只要做事就行了,何必想为什么要活着。”叶流云轻声。   卢守义道:“沈炼也不能救你么。”   叶流云道:“是‘我’自己要死的。”   卢守义皱眉道:“为什么。”   他现在不明白,后来才明白,叶流云说的“我”并非他见到的叶流云。   那也是往后的事了。   ……   本来世间只有朝小雨这寥寥几人清楚上清道主回到了碧游宫,但是有一天一道璀璨至极的剑气从碧游宫发出,直接摧毁了昆仑山,世上所有人都清楚上清道主归来了。   那是上清道主给元始道主的一道剑气,而元始道主竟未还手。   ……   不知名的时空中,沈炼漫步在一条小河边。那河水是黄泉分支,又叫做幽河,河水是无尽的魂念组成,片木不浮。河水声正是亡灵的悲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数百丈外的山崖定飘起一阵铃铛声,在那哀切的亡灵悲歌中极为清晰,沈炼顺目望过去,崖顶上正立着一个孑然的人影,紫色罗衣衬托出她动人的仙姿,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化身人类的妖魔。   沈炼对着她微微一笑,人生只如初见。   (全书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