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别回眸琥珀色° 整理 ======================== (西幻)大魔王的深夜食谱 作者:魇客 文案: 如果有一天醒过来,突然发现被五花大绑、团成一个球端上了魔王的餐桌怎么办? 史莱姆:看我柔软的身段,我躲,我躲,我再躲……你插不中我啊哈哈!(被水晶碗罩住) 小恶魔:大王,我身上的肉真的塞您牙缝都不够啊。(汪地一声哭了) 元素精灵:窝……窝……们没有一点营养的,真的一点都没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独眼巨人幼崽:吾警告你!吾是最后一只纯血统的独眼巨人!你这是食用珍稀生物!违反《珍稀生物保护法》!你知道我爸妈是谁吗!你别过来!喂喂!(掀桌) 咳,其实这就是一个关于退役魔王重新找地盘经营农场种植鲜肉、哦不,食物的故事。 1、本文又名《我在大魔王统治下的一千零一夜》《为什么想要吃饱那么难》 2、魔王冷艳高贵(划去)痴(划去)呆,男主……男主是什么啦?好吃吗? 3、与基友们玩耍后产生的脑洞文,三无产品。 4、感谢天师友情提供的(逝去)封面,感谢白鹭洲美工姑娘提供的新封面。 #可能猎奇黑暗请不适者撤退# #可能会有奇怪的彩蛋# #总体还是个清纯(?)的故事# #为了爱、故事与“美食”,举起你们的刀叉!#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爽文 西幻 主角:可可 ┃ 配角:凉拌史莱姆,灯影小恶魔,麻糍四元素,碳烤独眼巨人等 ┃ 其它:脑洞文,无节操,深夜暗黑料理 ======================== 第1章 楔子 “……火之高兴饿了~饿了~饿~~了~~” “闭嘴。” “啪。” 可可睁眼,习惯性地一巴掌拍在肚子上——那块盖着海葵般红毛的地方,总是违背它的意志,发出讨厌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根据肚皮凹陷程度,还有掌下传来的反抗剧烈程度,可以估摸出自己大概又睡了很久。 具体多久呢? 不知道。 它有点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哦,吃过什么也记不清了。 也许是一只口感很柴的小恶魔,或者口感同喝西北风没啥区别的幽魂女妖,又可能是一只食腐乌鸦——估计没怎么注意就飞过了它的头顶,然后很快,那只在运动、在飞翔的倒霉家伙就被她抓住了…… 爪间传来禽类特有的美妙的、柔软的触感,那种多汁生物才有的温度很好地透过掌心冰凉的鳞片传到它的心间和胃里,只要将鼻尖凑近,嘴巴张大,就能轻易咬穿那一层掠有弹性的外壳,吸吮到里面丰富的汁液,感受鲜肉在它的七排牙齿间美妙地舞蹈—— “嘶——” 可可吸溜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口水。 很久没进食的身体已经变得格外吝啬,只进不出,拒绝任何浪费。 “饿了~~饿了~~饿~了~~” 感受到它的想法变化,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想呆这个地方……” “饿了~饿~了~” “我也饿啊……唉。” 虽然可以靠着魔网的能量勉强不死,但是这种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神呐——”这个祈祷对象似乎不太对。 “先祖哟——”这个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 “统御地底一切的恐惧大魔王啊——”这位的地盘据说离这里隔着好几个位面。 “请让我吃一顿好的吧不管什么都行只要是能吃的只要吃哪怕一点点让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可可用尽全力吼出了自己的祈祷。 然而这声音就像在干瘪的气球上戳了个洞,咻的一下就没了声音。 ——果然神啊先祖啊大魔王啊都是祖母编出来骗可可的东西吧? 它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占了半个陨石坑依然丰满的躯体,拽了拽栓在脚上那根像少女神经般纤细而又顽固的银色链子,又望了望洞外的寂寂荒原,决定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倒霉飞过头顶的食腐乌鸦。 “饿~饿~饿~饿~饿~!” 肚子突然变得像上了发条的闹铃般激动。 Σ( ° △°|||)︴ 可可受惊之下,不小心又一巴掌拍在了肚子上。 “饿~饿~饿~饿~” 这次火之高兴没有屈服于暴力停止,反而嚎得更欢了。 搞什么——咦? 可可再次扬起的手突然停住了去势。 虽然很轻,但确实有什么。 它半惊半疑地转过头——目标影像落入眼中的瞬间,胃上最粗的那根动脉就突突突突跳了起来,剧烈得如同怀春少女的心脏。 天上掉馅饼,不,天上掉食物了! 根据家传食谱从外形判断,这是一只人类! 一只皮肤雪白,毛发纤细,肌肉匀称的人类! 一只一看就份量不足但营养均衡绝不会是垃圾食品的人类! ——神啊先祖啊恐惧大魔王啊谢谢你们! 四目相对,一时安静。 只有火之高兴叫得越来越亢奋。 寂静中,可可并没有急着动手。按照它目前的体力还有脚上链子的限制,估计只有一次机会。唔……虽然对面看起来一副很想跑的样子呢? 啊。不行,必须先稳住他。 “嗨,”可可慢慢收拢尾巴,爪子拢在腹部,像猫科动物那样伏好,晃晃毛茸茸的脑袋,“你迷路了吗?” 对面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 “语言~语言~”火之高兴在爪缝间挣扎。 哦对,它说的是本族语。 可可恍然,用通用语又重复了一遍。 对面大概是听明白了,但依然抓着他那柄和头发一样闪闪发亮的晶杖,丝毫不肯松懈的样子。 这个距离……还需要往前挪几码才能扑到。 “别……别害怕。”太久没说话,它的通用语已经变得有点糟糕,“我……我并不想弄坏你。” 对面的脸色似乎变得更白了。 “哦,伤害。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伤害你。”只要一巴掌下去,他就会变成自己极不喜欢的粉糯口感的食材——可可更希望能把他一口吞下去——唔要是在吞之前能剥掉外面那层碍事没啥味道的纤维织物就好了…… “你愿意送我出去?”对面的人类似乎放松了些,一只手已经离开了水晶法杖,放在了身旁。 “啊?”可可为难,“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你……” “而且你看,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饿~饿~饿~”丝毫不顾可可的打算,多嘴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啪!”可可赶紧捂住,讪笑着向对面解释,“对不起,这个是我的胃——我叫他火之高兴,有点贪吃……” “它吃什么?不,你吃什么?” “它不太挑食……额,不,我的意思是我也不太挑的。” 对面的人类握紧水晶法杖,向后缓缓退了一步。 “额……别怕,火之高兴主要吃素。”荤的都被可可抢了。 对面人类脸色更青了,又后退一步。 “真的,其实我真的……很久没吃肉了。不信你看。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也好久没有换牙了……”说着可可张开嘴,露出里面七排干干净净的尖牙。 “吃~吃~吃!!!” 要糟! 眼角瞥到对面的人类转身就跑,可可想也没想就一爪子拍了上去,再也顾不得保持食材口感。 “嘶拉——”碍事的织物发出干燥乏味的撕裂声,露出遮盖在下面雪白细腻的皮肤,香味诱人,而且没有丝毫损坏。 许久未见的口水终于刷——地留了下来。 哪怕光看着也能想像得到,在舔上去时,那雪花般细腻的脂肪在舌尖融化的味道…… 事实上可可确实张嘴去舔了,然而猎物一个挣扎,让它扑了个空。 “就一口……”它喃喃。 “等等!”身下的人类大喊。 这种事情等不了啊。 可可再次伸爪,朝那家伙按过去。 又扑了一个空。 “别跑呀……” 胃上的血管又突突跳了起来,身体里急速流动的血液让它感到有些眩晕。眼前的人类形象已然变得有些模糊,扭曲…… 咦?模糊?扭曲? 可可晃晃脑袋,确定不是自己饿出了幻觉。 啪。左爪子摁下去。 人类一个扭腰,像蚯蚓一样弯成了妖娆的s型,正好缠在爪子的缝隙间。 啪。右爪子补下去。 人类哧溜一下又从指缝间溜了出去,还弹了两下,最后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错,弹了两下,就像软糖一样,然后这团人形软糖开始缓缓地、向着远离它的方向蠕动起来,唔,不用费什么劲就拨拉回来了,但怎么也抓不起来。 “咦,你是……?” 软糖不说话,继续朝着远离可可的方向蠕动。 “别走呀。” 蠕动蠕动。 “你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蠕动得更加频繁剧烈。 “唔……”果然变瘦以后连说话也没有威慑力了啊。 可可叹气,抓过被人类丢在一旁的可怜法杖,掰下那块晶石,伸出爪子一切两半,然后用爪尖在里面剜了一圈,做成个碗的形状,释了个变形咒放大点,咔哒一下就扣住了那团东西。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呐,这下可以让我享用了嘛?”可可把脸凑到碗边,眼神纯洁而又热烈。 第2章 约定 马芬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 事实上,在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并没有“倒霉”这个词的存在。 幸运儿。 未来神之代言人。 光明宠眷。 神术天才。 光明大祭司保尔德的得意弟子。 巴浦洛夫学院少女心中理想的对象。 这才是包围着他、闪耀在他生命中的东西。 迷路是什么?走散的队友是什么?危机是什么?疼痛是什么?还有现出第二形态是什么?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哦,也许有一点点。 (“只有在危机的时候,你的信仰才能像原石一样被打磨的闪闪发亮,直到那时候,你才会认识一个真实的自己……”) (“老师,能麻烦您说得明白一些么?”) (“哦,我的意思就是,等你这趟出去狩猎也许就能开发出你的血统力量……”) 在危机中激发潜能是没错,他并不排斥自己的半魔族血统,毕竟很多历史上有名的英雄都是混血;而他也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这个血脉会觉醒。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坑爹的血脉居然是史莱姆啊虽然说是变化系哪怕是魅魔也行啊!!! 而且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觉醒?觉醒起来有任何用处吗?有吗? 除了让他像个愚蠢的跳跳鱼一样在危难的时候蹦跶,还有任何用处吗?? 在他面前的,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遇见的、难以想象的巨大的邪恶。 狮头蝠翼蛇身,乍看似乎是一只奇美拉——但是为什么这只奇美拉长着七排尖牙?还有它肚子上的那是什么东西?像葵花一样盛开的邪恶口器不断蠕动,发出孩童般尖叫的声音! 哪怕不用魔法侦测,也能从体积上明白过来,这个足有半个学院塔楼大小的怪物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蕴含了何等巨大的邪恶能量。 虽然在出发前就有心里准备,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标定为地穴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高级魔物? 还是在离学院这么近的地方! 难道附近还有更多魔物聚集吗?他们想要攻击人类地盘吗? 不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别吃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立刻昏过去。 然而不行——他的引以为傲的高神恩,给他带来足够高的精神抗性,基本不受恐惧、混乱等效果的影响。 ——但这并不代表不害怕啊。 只是抗性太高不能昏过去啊。 也就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吃掉啊。 连哭都哭不出来好么? 什么光明大祭司最得意的弟子? 连求死的尊严、啊不,勇气都不肯给予么。 马芬。 幸运儿。 未来神之代言人。 光明宠眷。 神术天才。 光明大祭司保尔德的得意弟子。 巴浦洛夫学院少女心中理想的对象。 光明之神奥菲里克的信徒。 第一次遇见了信仰危机。 (“要信仰神哟~”) 马芬闭上了眼,脑中响起老师的教诲。 “你放弃挣扎了嘛?”面前的魔物问道,粗噶的声音莫名带着恋爱中少女的口吻。 (“只有在危机的时候,你的信仰才能像原石一样被打磨的闪闪发亮……”) “神啊……”他睁眼,望着掀开一丝缝的碗和凑近的、闪闪亮的钢牙,喃喃低语。 (“……直到那时候,你才会认识一个真实的自己……”) “啊~”魔物温热的牙眼看就要沾上他的肩膀。 “等等!”马芬高呼,“你想吃更多好吃的——” “咔嚓——咯” “啊!!!!!!!!” “啊?” 魔物停下了咀嚼。 …… 身下小妖精、哦不,变异的人类的话,成功地引起了可可的注意。 天知道它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要扑上去,将自己的脸埋在身下这个小妖精雪白的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位,继续大吃特吃。 真的很美味啊,口感滑嫩清甜有弹性,在舌尖弹了一下,就狡猾地溜到肚子里去了。让它忍不住想再尝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然而这一口美味的主人显然更加狡猾。 比美味更富有诱惑的是什么? ——更多的美味! “你刚才说什么?”可可想要确认一下。 “我说……你……嘶……等等!你在舔哪里!不要舔那里!很疼……啊,咦?” “不疼了吧?”可可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你看,其实没流血嘛。” “~还要~更多~更多~更~多一点~”火之高兴扯着嗓子喊得卖力极了。 身下的人类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唔,你的身体里……哦,我的意思是你血统里的另一半是粘液怪吧?” “史莱姆。” “啊对,史莱姆。” “……” “所以不要怕呀,一会儿那里就会长出来了……咦?”可可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只要不吃完,留着点,以后都能一直吃呢。 “养成~养成~圈养~圈养~”火之高兴欢呼。 “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身下人类猛地抖了一下。 “别怕,我以后都会轻一点的。” “我没害怕!”他露在外面的雪白的皮肤像是受到了刺激般开始泛红,落在可可眼里,就是一片诱人的粉色,“我是说我可以带你去找更多的美味!” “什么样的美味啊?”可可忍不住又舔了一下。 “别碰我!我……我是说,我可以带你去找和我一样好吃的东西。” “哦?有多好吃?比你更好吃吗?” “比我更好吃。”坚定的眼神。 “哦?很麻烦吗?” “一点都不麻烦。” “在哪里?” “不远的,很近很近……你……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警惕的眼神。 可可以前并没有吃过人类,这应该是她记忆力第一次尝到人类的味道。马芬的味道让它多少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有那么多的前辈前仆后继地干着看似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入侵人类的地盘。 毕竟一大茬一大茬等待收割的美味,任谁也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吧? 以前家族的人总是不让它到处走,原来是为了防止它寻找这样的美味。 可可顿悟。 毕竟它家族的血脉,在本性中对美食的独占欲可以战胜一切。 现在既然有人带路,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首先还有个麻烦需要解决。 “放开你可以,不过你得先帮我个忙。” “什么?” “那里,诺,就是脚上的那个银链子,帮我摘下来吧。” 马芬顺着可可的爪子望去,在那庞大身躯的后面,有一只蜥蜴般短小粗壮的腿,用一根银铸的锁链绑在一个枯死的树上。 原来这个魔物是被封印在这里么? 这个材质……这个绑法……这个轻得可怕的重量…… 马芬皱眉,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简陋又神秘莫测的封印方法。 等等!难道自己真的要背叛人类释放这个邪恶的东西么?不,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假装研究看看这个封印要怎么破解,一直拖到救兵到来…… “咦?很难吗?你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痛苦?哎,你们人类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你这种的身材应该是人类成年了吧?连一根空心的银链子都没办法拗断么?哦对不起,我忘记你现在还是软的。” 可可惊叹。 “……” “哦,断啦?”可可晃晃脚,淡灰色的蝠翼刷地张开,扬了马芬一脸黑灰,“你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 “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那个链子应该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吧?”不然一爪子就被制服的他又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是约定啊约定,有个家伙让我在这里等他啦,说我自己不能打开这个链子啊,不然会有麻烦啊。” 曾经也指望自己以外的生物能帮忙打开这个链子。然而这个区域都是些低智的东西,不是吓得半死就是无法交流,以至于到后来慢慢的,它也就放弃了。醒了睡,睡了醒,想吃就吃,慢慢的,周围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额,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但是那个时候,你看,这一块,其实都是我趴的地方。” “哪一块?” “没长草的这块,这里,到那~里,整个荒原都是。咦,原来我以前这么强壮啊。” 想起自己以前伟岸的身躯,可可不禁有些忧伤。 “……为什么不直接走?” “因为是约定啊。” “什么?” “说了有人让我在这里等他啊。” 马芬露出不信的神情。 “你不信我?那为什么刚才要和我做约定呢?”可可无法理解人类的逻辑。 “啊?” “刚才不是说好了么,只要你带我去找更多比你更美味的人类,我就放了你啊。难道你想反悔?”可可抓起了水晶碗。 “不……反悔。” “这就对了嘛,”可可点头,七排尖牙骄傲地闪耀着,“祖母说过了,唯有约定和美食不可辜负。” 第3章 伪装 虽然吝啬的约定对象只给了肩膀上的“一小口”,但可可依旧表示满足。 “走吧。”它拍拍肚子。 看到面前的人类一点莫名其妙又心有余悸的样子,可可好心地解释:“我们不挑食的,不挑的。” 意思是他很难吃咯?马芬莫名觉得不爽。 “哦,量也不挑。没有吃的时候,不需要吃很多。” 意思是他太瘦咯?马芬莫名地更不爽了。 “而且祖母说过,优质的美食以稀为贵。” ——这种突然就开心起来的感觉是什么? 啊,狡诈的魔物,他不能被轻易迷惑! “现在就走?” “是啊。” “就这样走?” “对啊。你看它睡着了。现在就走的话,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 吃了点东西后,火之高兴安静了许多。原本那张盛放的嘴也像到了夜间的花朵一样,安静地缩了回去。 可可觉得自己的提议十分明智。 然而面前的人类还是一动不动,可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咦,你不想走吗?” “不,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出去?” “有问题吗?” 问题很大好么?马芬抓狂。 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还是在探险区的边缘。虽然因为之前的状况,他以为自己误入夜精灵领地,但冷静下来以后,马芬意识到他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训练区和某个地穴接壤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离学院并不是很远——虽然不知道这样邪恶的怪物是怎样在这附近潜伏了许多年,还没有任何发现。但是很显然。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学院外的城镇范围,立刻就会遭到攻击。 哦,当然这样也很好,没准立刻就能脱身,但是一个不小心,万一这头魔物突然狂性大发,就很容易波及到自己还有镇上的居民。 未来的大贤者是要从魔物手里保护好普通人类的。 肩膀上依旧隐隐作疼,马芬不想再体会一次。 所以他需要一个更安全、更缜密的办法。 “那个……你知道的,我居住的地方,有很多的人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动,也为了你能长久地、方便地获取食物,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啊,好主意~我明白的。” 可可立刻明白了马芬的意思。 在魔界,有很多擅长“伪装”、精于“欺诈”、能熟练运用“迷惑”的魔物,应该说,这是魔物必备的几种手段,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更好地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有效地进行狩猎。 当然,这几种手段可可用得也是熟的不能再熟,立即点头答应。 “这个给你。”见它没有反对,马芬递过一个卷轴。 天知道他有多么心疼。做为一个年轻的天才四阶牧师,每天也只能记忆两个初级法术两个中级的法术而已。像这样记录了高级变形术的卷轴,只有七阶以上的**师或者大祭司才能制作,如果运用得当,等于是将实力直接提升两个台阶不止。当然因为只能使用一次,所以类似于这样的消耗品不仅稀有,还十分昂贵。 虽然马芬出身良好,也深得老师喜爱。但要知道,他这一趟出来,也就拿到了两个卷轴而已,其中一个是脱离卷轴,在之前碰到夜精灵的时候就已经用掉了,而现在的这个又不得不浪费在魔物身上。 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实力,在冒险区根本用不到这些。 “这个是我老师亲自制作的变形卷轴——在进入学院后……就是给你吃东西的地方,可以帮助你安全地融入人类环境。只要你在其他方面不要露出太明显的破绽,就应该会非常安全。” “啊?真的吗?我是第一次用这种的东西,听起来很珍贵的样子……真是太感谢你了。” “呵呵,不用谢。” “不,祖母说过了,绝对不能单向索取,任何代价都要还清,所有约定都要遵守。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我会尽力帮你做到的。” 一个魔物问他有什么愿望。 马芬很自然地就联想到历史记录上那些勾引圣职者堕落的魔物,下意识地就回绝:“不,不用了,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感谢你没有吃我。”这句话为什么这么别扭? “哪里,不用谢,应该的。”可可接受得毫无障碍。 “……” 天真的魔物啊,马芬心想。果然是没有接触过人类,也不理解人类的想法是什么。它真的以为自己会真诚地感谢它,会这样轻易的背叛自己的同类吗? 卷轴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法术的制作者对自己作品的气息会非常的熟悉。所以在这只魔物进入学院范围的那一刻,不用他说什么,老师也会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然后这只魔物就会被潜伏在学院里的高手轻易制服。 虽然这种做法回头可能会得到一些苛责或者责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在诱捕一头可怕的魔物。只要尽量不牵扯普通人,不管多么卑劣的手段,都还是能被人接受的吧?而且他还是光明的宠儿,只要干掉这魔物后他还活着,那就够了。 想到这里,马芬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学院。 “不。你让我想一想,我一定会想到回报你的办法。” “真的没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快上路吧。”送你上路,魔物。 “但是……” “难道你不想吃东西吗?而且万一那个东西醒过来……”不能再给你得逞的机会了, “好的,这个东西只要撕开就行了吧?” “是的,你只要想象一下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就可以了。” “哦……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想法啊。” “随便想一个你见过的人类就可以了,赶快!卷轴要烧完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嗯,那好吧,我抓紧。”可可盯着马芬叹了口气。 “等等。喂!”后者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显然掌管“幸运”的奥菲里克今天已经彻底抛弃了马芬。 转眼间,魔物面部乱糟糟的毛发已经完全褪去,变成了金色的长发——那种金灿灿的颜色,从来只属于光明之神奥菲利克和他的宠儿;大猫一样的脸庞也变成了人形中最为精致的模样——虽然眼角、鼻子、双颊还有下巴线条明显柔和稚气许多,但那分明、还是、他的脸! 就是他每天起床照镜子时沉醉其中的那张脸!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魔物原本小山一样的体型开始迅速缩小,四肢上的鳞片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洁白如羊乳的皮肤。原本粗壮的四肢变得纤细。而那个极为突出的腹部越变越平坦,连同那个海葵一样的口器也成了小巧无比的肚脐。整个腰肢看起来动人极了——除了大概是因为饥饿的缘故,看起来有点凹陷——完全就是诗歌中最常赞美的少女圣地。 等等,少女圣地?顺着肚子往上,虽然基本形状一马平川,但那一点点曲线还是坦白了对面是一位女性、或者雌性的事实。 “噫?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抖?难道这个样子在你们人类里很可怕?” “……” “还是哪里有什么不对?要不你再看看?”可可走到马芬面前转了个圈。 提问:当一个除了脸、脖子、还有其他一些不可描述部位稍有不同、全身都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少女请求你仔细看看她的时候,该作何反应? 马芬。 光明大祭司的得意门生。 巴浦洛夫学院的优秀三年级代表。 神恩高不容易受负面精神影响的宠儿。 终于在人生的第二十年,发现愤怒并不受精神抗性抵消。 他只能用尽生平最大理智,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去选择同归于尽。 “你……能不能……穿上衣服?这样……很……” 要是就这样回学院,哪怕回头干掉它,也会给自己留下难以磨灭的负面影响。 “啊,可是卷轴时效过了啊。”可可摊手。 这该死的魔物一定是在给他找事情! 马芬。 未来的光明祭祀替补。 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 终于剥下了自己的圣袍,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了脖子以下腰部以上不可描述的部位——自愿地。 而可可。 魔界忠实的美食爱好者。 向往人间的不明魔物。 终于如愿以偿不费吹灰之力除掉了包裹在美食外面的那层讨厌的织物。 无比满足。 可可跟在储备粮——约定对象的身后,看着那一片白花花的、散发着美好香气的里脊肉,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 马芬口中的好地方并不是太远,穿过荒地边的一片矮灌木林,再走上一天就到了城镇。 入城的时候,可可的反应比马芬想象得要平静。 原以为这魔物会露出垂涎的丑态,然而可可只是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兴奋的样子,东张西望四下扭头嗅了嗅,但很快就变得目不斜视,兴趣重回马芬的后背。 难道是挑食了?毕竟刚尝到了极品美味不是?不对……这个想法很危险。嘛,看看又怎样?能少一块肉? 马芬从可可的表情中揣测。 事实也相去不远。 进入人类领地的时候,可可是失望的。这里看起来比她平时呆的地方是要整齐些、繁华些,满地都是外形类似马芬的生物在眼前走来走去,也基本能吃的样子,但味道闻起来并不算太好,准确点说,是完全激不起她的食欲。刚刚进过食、但吃得不算太饱的火之高兴的反应就是证明——安静如鸡。只有在瞥到面前这个自称叫“马芬”的人类时,才会躁动不安。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马芬站在裁缝店前嘱咐道。 周围来来往往的眼神越来越多越来越炽热、甚至有同性的眼神落在身上,简直刺得背疼。虽然这里和学院正好在城区两端,但难保不会有熟人路过。 “哦,好,你不会趁机逃跑吧?”可可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不会的,我去换件衣服就来,这是约定不是吗?” 马芬露出生平最为亲切优雅的微笑。 第4章 威胁 就这样,自称叫“马芬”的美味少年走进屋子里,好闻的气味也消失了。 ——那种香气,果然不是到处都有嘛。 周围不时有食物走过,有的看起来甚至比马芬更白嫩,但可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种东西,最多只能称之为“可以吃的”。她挑剔地想。 马芬不会是骗她吧? 一想到这里,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饥饿感。 不,要多一点信任。可可安抚自己,马芬还没有带她到约定的地方。现在就急着冲进去,把他嘶拉一下剥开,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是不合适的,不合适的…… 这样想着,可可按耐住心中的躁动,在裁缝店橱窗边的台阶旁坐了下来。 各种五颜六色、长长短短的织物坠着各种金属矿石的花边,在斜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看着说不上来的好看。刚才一路走过来,可可已经发现,周围所有“可以吃的”外面都包着一层这样的东西。 这样想来,马芬口里的“裁缝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是给食物包上外壳的地方吧?应该是的吧?可他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说明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真是不懂人类啊。吃的时候,总归还是要撕掉的呀?那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去包上一个壳子呢? 啊,对了,一定是因为马芬比较好吃。 既然可可喜欢吃,那么肯定也有别人喜欢。为了防止被抢走,马芬就需要保护自己。所以这是一种隔绝食物香气的办法,人类真是好聪明的。 想到这里,想到美味的马芬,可可立刻觉得美滋滋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逻辑似乎走上了一条奇怪的回路。 但是为什么,其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的人类也要包上外壳呢?他们不嫌麻烦么?明明不会有人抢他们啊。 可可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在奇怪的回路上越走越远…… 就在这时,一股清甜的香气突然钻进了她的鼻子,淡淡的、带着熟悉的味道——不,与其说是熟悉,不如说是怀念吧。很像她故乡南面特产的一种水果。 一念及此,可可坐不住了。 气味的源头不算太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所以只要马芬的气味一出现她就回来,就不能算是违反约定吧? 香味极淡,味觉灵敏如可可也很难捕捉。 那样的气味,就像一只披着轻纱的小妖精,在面前晃来晃去勾引着她。 “别跑。”可可轻喃。 气味在鼻尖打了个转,倏忽远去。 她抬腿就追。揪着那一丝若隐若现的芬芳,翻过裁缝店的墙,落在隔壁的织染店院子里,手脚轻捷,如午后阳光下苏醒的橘猫。 气味没再跑了。 空地上挂着大片大片、麻制的彩色食物包装纸。阳光下,投在地上的影子浓淡交织,明明暗暗。 “找到你了。” “咕噜——”火之高兴在梦中发出一声呓语。 …… 艾维因没有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 自从潜入人类世界后,他原以为自己过去的身份,就会像太阳下的影子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地上和地穴的世界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从暗影中爬到阳光下的生活,比他所想的要艰难得多。 最直接的困难来自于他的视力。 夜精灵习惯生活在幽暗的地底,因此拥有非常好夜视能力。但在他来到地表以后,虽然说没有瞎,但也只比那好一点点。 尤其是白天,他看到的东西基本上都带着明晃晃的重影,只要距离稍微远一点,所有色块就会溶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最多只能勉强分辨出对面的轮廓。 哦,还有他必须时刻保持伪装。一旦被人发现身份,纯血的夜精灵只能面临着被地上生物驱逐的危险。但是伪装用的变形魔法,先不论开销,对于他这样的魔敏生物,其实具有一定刺激性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需要除去变形魔法,露出原本的样子,在附近透透气,偷偷的游荡一下。 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在昨天以前,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他被某个人类看到了真身。 其实艾维茵并不像其他夜精灵那般嗜血好斗,但成年以后,在家族斗争的磨砺下,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原本想得挺好,只要让这个人类立下绝对不透露秘密的毒咒,就可以放他走。哪知这个人类,一看到他亮出双匕中的“隐士”——象征和平的短匕,就撕开卷轴,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他对这个隐患耿耿于怀,在城里河边去游荡了两天也没有看见,原本也就打算回去了。哪知今天居然又看到了这个人类。 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虽然有点发灰,但那种纯白带金的颜色,是只有圣职者才会穿的袍子。还有那头让地底生物极为不适,显然是奥菲里克眷宠才会有的灿金色头发,闪得他眼睛都疼了。 绝对是他,不会错的。 赞美掌管预言的月神露娜莉亚! 流淌着睚眦必报血液的夜精灵,想到这几天莫名心惊肉跳的感觉,决定还是逼这个家伙发誓,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一切都是月神的指引! …… 夜精灵! 赞美全知全能的迦那神、伟大的先祖和遥远的恐惧大魔王! 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可可的眼睛都直了,只能无意识地重复赞美。 虽然食物的头部隐藏在厚厚的、碍事的织物之下,但当它从影子中优雅地踱步而出、带着那美妙的香气的时候,可可的胃动脉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这是一只夜精灵 一只美味多汁的夜精灵 一只一看就品种优良栽培得当的夜精灵。 “快发誓。”对面的通用语比她的更生硬。 “啊?” “发誓你从没看见过我。” “……” 为什么这里的生物都这么奇怪呢? 这家伙明明就站在面前,为什么要一定要让人说没看见他呢?该不会是哪个地方坏掉了吧? 记得祖母说过,坏掉的食物是不可以吃的,尤其是脑壳坏掉的食物——所有毒素都聚集在那里。 哦,虽然对他们一族是没什么危险啦,但总归是不太好。 但是……从气味上来判断,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呀。 可可纠结。 “快发誓。” 像是为了考验可可的意志力般,那只夜精灵突然凑到了她的面前,那像渡鸦羽翼一般光滑的皮肤就这样暴露在了她的眼前,泛着月神眷族特有的光泽,透着淡淡的,清甜的香味。 ——啊,这是来自地底的露水和月光才能滋润出的香气。 可可感动得几乎眼泪都要和口水一起掉下来。 不仅如此,夜精灵还主动送上了用餐的工具。可可认识那东西,虽然形状上稍有差异,但她知道这种东西统称为刀,就是具有一定修养的人形生物在用餐的时候,用来切食物的那种东西。 多么好啊…… 可可被感动了。 既然对方如此热情的邀请自己,拒绝显然是不好的。尤其是对方还是以高傲闻名的夜精灵。 然而她刚要伸手就手腕一紧,胳臂被对方一拉一带,扑通一下就被按倒在了地上。马芬给的包装纸也嘶拉一声裂了个大口子。 咦?她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这个食物其实是想吃自己? 但对方的表情。显然比她更惊呀,或者说是惊悚。这个表情……看着有点像很多误入可可领地的食物——包括昨天的马芬——那是一种即将落荒而逃的神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样子看起来,更接近于昨天被剥了外壳后的马芬。 准确点说……唔,就是那种贝类被敲去硬壳以后,不断收缩挣扎、露出的雪白娇嫩可食用部分后的感觉,仿佛蘸点芥末就能吃,十分诱人。 不过,配合萦绕在鼻尖甜丝丝的香气,与其说是贝类,倒不如说是熟透了的蛇果,仿佛只要在最艳丽的地方用牙齿轻轻一磕,就会有清甜的汁液流出来,滋润每一个味蕾…… 可可半闭着眼,张嘴咬了上去。 然后她被甩开了。 更准确说是抛开。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做美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从石床上重重摔了下来——刚开始腾云驾雾,然后突然失重再掉下来的感受——难受极了。 可可不满地瞪向对方。 她并不想使用暴力。 毕竟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很小心、很温柔地享用美食。 “你……你你……”艾维因并非缺乏语言天赋的人,但冲击之下,实在很难找出什么恶毒的话诅咒对面,“想做了什么?” 首先他被非本族、非高位的女性攻击了,不,骚|扰了,不,也许比那个还严重…… 这样的经历让出自母系社会的艾维因难以忍受,就像祭祀里生吞地龙心脏,吸食岩蛛毒囊一般恶心。 “没做什么啊。反正我也没吃到啊。” 可可舔舔嘴唇,颇为遗憾。 果然她还是讨厌食物包装纸。还有人类这种形态,四肢软弱,实在不适合捕食,哦,下颌骨的咬合力完全不够。 不过一天,可可就已经开始怀念自己的七排牙齿。营养好的时候可以三天一换,二十一天一个循环,确保在遇到美食的时候不会出现连软组织都撕不开的情况。只是因为之前营养不良,一直没机会换罢了。 “就让我吃一口?舔一下也行?”可可神色诚恳。 但这句话落在艾维因耳朵里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夜精灵女性贵族只有在对待下等奴仆,或者掠夺地位远不如自己的别的家族的男性贵族,才会这么说。 而一个外族,一个伪装成男性的牧师,一个玷污日神荣光的卑劣者…… 这样的一个异族在挑衅他,以最为卑劣的形式。 怒火在艾维因胸口熊熊燃烧。 长匕狂战士在前,短匕隐士在后,交叉于胸前,刀尖垂直于脚尖。是誓言,亦是不死不休。 显然怒火让艾维因失去了理智。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怎么会被一个人类少女反扑;更没想到,这个姿势落在可可眼里,意思其实是:“刀叉交叉,置放于盘子之上,表示用餐结束。” 理解得简单点就是,食物不让吃。 什么时候食物也有决定权了么? 可可不满。然而没等她抗议,对方就如烈日下的影子般消失了,留她在原地怅然若失。 第5章 偏差 马芬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少女依旧乖巧地坐在门口,金色的头发流泻在腰间,侧脸线条优美,蓝眸半阖,透着让人心颤的忧郁,完全就是个罕见的美少女,如果忽略长相的话…… ——混蛋!怎么可能忽略长相嘛? “你换了呀?”可可很高兴地发现,马芬换了一身不那么难剥的包装纸。 “嗯……啊,是的。”还不都是你的错?马芬恨恨地想。 他可不想就这样光溜溜地回学院,只能找人不是那么多的平民区裁缝店先挑一身普通的衣袍应付一下,说起来这种地方的衣服果然还是…… 可恨,有神力加持的袍子已然毁了,现在正罩在这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魔兽身上。 原本的外袍从肩膀到背部一大块已经被撕破,所以只能索性把两只袖子一起扯了,在腰上缠好,不然露肩露背再加宽松的袍子什么的…… “你脸色怎么这么红?”可可奇怪,怎么说不了一句话,这个人类又摆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马芬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我和店主说好了,你去她的房间里换件衣服吧。哦,还有这个。” 可可接过,眼睛有点发亮。 “这是染发剂。”马芬赶紧阻止可可拔开瓶盖张嘴就要倒的动作,“就是抹在头发……额,人类这一块地方的。”他边说边比划。 “就是换个颜色而已?” 干嘛要这么麻烦——可可的表情这样说道。 “这样至少不会这么引人注目。”里面加了点小恶魔的血液和一点增幅剂,所以只会在通过监测区域的时候,立刻触发警报,引起导师们的注意而已。 除了导师术法标记以外的双重保险,确保这只魔物进了学院以后就插翅难飞。 马芬如是计划着。 “可是……”可可拔开瓶盖又闻了闻,露出犹豫的神情,“这个颜色……” “怎么了?”马芬心下一沉。 难道被发现了?不,虽然魔药学是他学得最糟糕的课程,手头的材料也不太够,但这个简易的显形剂应该不会出错的。 应该……不会吧? 可可拿着瓶子对光又在眼前晃了晃:“这个味道……唔,和我洗澡时搓下来的泥差不多啊,用了以后会变得没你好吃吧?” 马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称赞。这个魔物的通用语很糟糕,它应该是想说自己好看。 应该……是的吧? “这个,恩,我的家族并非来自无名的血脉。你的样子和我太像……而我又没有其他同龄的姐妹,如果就这样进入学院很容易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和误会。 你也不想以后太引人注目,不方便进食吧? 所以这个东西,它会让你的毛色、不,发色,变得像月之女神那样深邃神秘,一看就很诱人……我的意思是好吃。绝对足以在瞬间捕获大多数食物的心灵。” “好。” ——成功了! 马芬第一次把他完全不擅长的、对立阵营月神掌管的“欺诈”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并对此没有丝毫的羞愧。 “包括你么?”可可终于露出了点感兴趣的表情。 “啊,是的,包括我。”虽然对药剂染色效果完全不肯定,但马芬依然对答如流。 “你考虑得真周到。”可可一脸钦佩。她以前捕食从来没有这么麻烦过。 祖母说过,食物捕获的难度和美味程度成正比,所以按照马芬这个复杂的计划来推测,一定可以吃到不得了的美味。 就这样,可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马芬的安排,包上和食物同样的外壳,精心地伪装自己。 首先要脱下马芬之前的袍子…… 啊,真的好香呢。 可可有点舍不得松手,但不受控制地又闻了闻,嗷这味道……立刻就勾起了味蕾的回忆……那入口即化的绵软和恰到好处的弹性…… “吃~吃~吃~” “哎。”怎么这个时候醒过来了? 可可无奈。显然,受到她心情的影响,火之高兴半睡半醒中,又开始想要吃的。虽然随着她体型变小以后,火之高兴也变成了小小的一粒,声音轻了不少,但这样出去,肯定会影响捕食计划。 ——祖母教过她,进入狩猎区的时候要安静如食物。 要让火之高兴安静,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给他吃的,最好是直接给。可是现在手边什么也没有……除了马芬的衣服。 “素的~素的~给我~给我~” “不行。”可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现在吃的这么少,虽然这东西不好吃,但闻闻也是好的,大魔王家也没有余粮啊? “给我~给我~给~我~”火之高兴扯着细嗓子,有变大的趋势。 这样下去可是很麻烦。 可可有些着急。 哦对了,还有这个!那瓶看着颜色很浑浊奇怪的液体,还带着点低级魔物的腥味…… 硬要说,勉强算是瓶加了调料的肉汤吧?哦,血汤。 于是为了美好的香气,可可只能勉为其难把这点荤腥让给火之高兴了。 “咕噜咕噜咕噜。” 就这样,可可把马芬精心调制的“药水”一股脑全部倒给了火之高兴。 ——至于染发?不就是变个色么?这种小事还需要染发剂么? …… 那瓶东西的着色效果有这么好? 看看可可出来的瞬间,马芬产生了一种恍惚之感。 原本蜂蜜色的金色,已然成了黑夜般的深邃,像月下泛着柔和的微光的湖面——这让人移不开眼的质感,看久了简直要将心灵吸进去一般…… 不对,他在想什么! 马芬强压住心下的不安,重新审视对面。 灰色及膝长裙,白色棉裤袜,包头小皮靴,带着兜帽的棕色斗篷——明明都是最朴素、最灰扑扑的颜色,只是为了把这个魔物严严实实地遮起来……基本是这样的计划没错。 但这样低调的搭配,反衬出少女的头发黑夜般深邃,再加上偶尔一瞥、那从兜帽中露出的、极北之雪般白得泛蓝的皮肤,看着似乎更加艳丽了。 啊,不管怎么看,都好像和低调没什么关系? 算了,一定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好看了。像他这样出色的人,走到哪里都会闪闪发亮——哪怕涂成黑色。 马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走吧。”他说。 虽然离计划有一点点偏差,但基本还是在计划内不是? 于是就这样,马芬带着“不那么低调”的魔物,穿过城区,一路来到了巴浦洛夫学院。 马芬所在的学院算是大陆西部有名的英雄学院,在历史上培养了无数的冒险家和勇者,坐落在这座边陲城市利维坦的北部的高地,牢牢控制着西北部曾经魔物盘踞的森林与更远处的荒漠,监视着蛛母盘踞的地穴和夜精灵领地的动向。 为了防止精于“诡计”和“伪装”的魔物潜入学院刺探情报,整座学院都有魔物检测装置。除了外围结界,学院的大门上还有一排石刻的精灵独角兽。 里面封印着在同魔兽的斗争中牺牲了的独角兽的灵魂。这些纯洁正直的神兽之魂对月神纯血眷属的邪恶气息极其敏感,只要稍有一点不对,就会立刻显形,揭穿伪装者的面目。 “就是这里?”可可在大门口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 “是的,”马芬不动声色地往大门里移了一步。这个距离,先触发警报,然后就会引起学院里导师们的注意……这样的话,他的老师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吧。 “我怎么什么都闻不到?”可可狐疑。 “那是因为外面都设了结界。”防止你这样的魔物觊觎。 “哦,门上这些是什么?怎么感觉会动?”和家里城堡门上的滴水嘴兽有点像。 “那不过是装饰罢了。”会动就对了,说明你是邪恶的魔物。 “这样啊。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想到你以后不会这么饿了,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干掉你会是我,马芬,光明大祭司的得意弟子,未来的光明使者,前途无量的勇士,记载在历史上的第一件功绩。 “喂,马芬,”少女直视他的眼睛,眸子里是满满的认真,“谢谢你。” “不用谢。”获得魔物真诚的道谢,马芬感到某种微妙的别扭。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些多,马芬已经听到了不少细小的、轻微的倒抽气声。 ——果然仰慕者多总是容易带来各种各样的烦恼。 但是没关系,很快这些人都会见证他的第一次功绩。 面前披着少女皮的魔物深吸一口气,像是预感到了某种不安般,抬腿慢慢通过了学院的大门。 “卡嗒卡嗒……” 石子坠落。 一片倒抽气声中,沉睡已久的独角兽纷纷苏醒,展翅飞了下来。一只,两只,三只,十二只独角兽将少女和马芬团团围住。 周围的学生惊呼着散开,一时兵荒马乱。与此同时,几股强大的气息正从学院最高的训练塔方向迅速接近他们的位置,应该是导师们感受到了独角兽的警告。 一切正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着。马芬表示满意。 面前的空气像是加热的煎锅一样微微扭曲,发出轻微的刺啦声。紧接着几个穿着黑袍和灰袍、面容隐于兜帽下的人走了出来。 “禁锢”“虚弱”“检测”…… 一言不发,几个术法就落了下来。 “噗通。”隔壁的魔物一声不吭就摔倒在了地上。 “等等,为什么我也……”这跟计划不一样。 马芬大声抗议,无奈导师们的魔法还是远高于他的抵抗。体力迅速流失,声音很快变得细弱蚊蝇,一阵虚弱的感觉侵袭而来。 “啪嗒。”他也摔在了地上,伏倒在少女身上。 “好像不是很麻烦呢,怎么这么鶸?” “这么鶸的人,怎么可能麻烦呢?” “又是在外面觉醒血统?”一个沉郁的声音插了进来。听的马芬心下一沉。 “有概率。” “有可能。” “看看。”那个阴冷得像地窖那样的声音给出了指示。 不待抗议,马芬就像腌透了的咸鱼一样被人翻了个身,绵软无力。 “这个……看着长得有点像保尔德的弟子。” “和保尔德的弟子长得有点像……这个。” ——不是长得一样,明明就是啊! 马芬努力想瞪眼。 “哎呀,下手好像重了点,翻白眼了……” “哎呀,翻白眼了,你下手太重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很有可能是那个保尔德的弟子啊……” “那个保尔德的弟子啊,这个才是重点,怎么办怎么办……” ——能怎么办?快放他走!带他去登记第二血统啊!还有把他身下这个魔物赶紧处理掉啊! “所有都交给你处理了。” “好的。” “你来处理这里的所有。” “好。”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这和计划完全不一样好么? 众目睽睽之下,马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马上要落到谁的手里——炼金学和魔药学的导师墨菲斯,唯一一门他挂了整整三年的课程导师,从头到尾都看他不顺眼的导师,有“地窖食尸鬼美誉”的导师。 …… 第6章 计划 显然,马芬的计划出现了巨大偏差。 他被五花大绑团成一个球,扔一块巨大的石桌上。如果没有记错,学生间口口相传的学院七大诅咒之物中,有一个就是“墨菲斯的解剖台”。解剖台的一角点着一只短小丑陋的白蜡烛,连光也是白惨惨的…… “墨菲斯导师……” “闭嘴。”冷得像就像这地窖角落的石头。 “请听我说……” “等会。”解剖台的主人忙忙碌碌。 “和我一起来的女孩……” “我另有安排。” “它……” “张嘴。” 一个闪神,冰凉黏滑的液体灌进了嘴里。 然而不待马芬抗议,他下巴被捏住抬起,接着“咔”地拍了一下,强制闭合,迅速无比。 “咳,咳咳!你!咳!给我吃了什么?” 嘴里又腥又苦,回味还带着淡淡的涩。 “吐真剂。”墨菲斯拿出一块脏兮兮的绒布,使劲擦着自己白惨惨的手,仿佛马芬比那块抹布还要脏。 虽然对方表情隐藏在黑袍子下,但隔着兜帽和黑暗,马芬也能感受到其中无法遮掩的怨恨和厌恶。 马芬有点慌。 他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包括自己的血统——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第二血统是什么,怎么会是史莱姆,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毕竟那么古老的大家族……如果可以,他其实很愿意向墨菲斯证实一下。 可没等他解释,这位以脾气古怪闻名的导师居然直接用上了这样决绝的手段。难道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一年前的魔药学ii考试?可是他在最后一刻还是拒绝了,决定做一个诚实的学生,不然他的药剂学不至于三年不过。 长得太帅抢了导师的心上人?可墨菲斯的魔药学课上从来没有女生的出现啊。毕竟这么阴冷可怕连脸都看不清的家伙,除了他这种一心向学的好学生又有谁会选?虽然实话是他当时只是图方便,看到只有墨菲斯的课不用排队注册……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可他真的不知道也不记得了啊? 马芬慌乱中,墨菲斯已经开始了拷问。 “你是谁?” “马芬。呃……未来神之……代言人,光明宠眷,神术天才,光明大祭司保尔德的得意弟子,受日神奥菲里克眷顾、完美容颜的拥有者,巴浦洛夫学院所有少女心中理想的对象~” ——我去!最后这上扬的尾音是什么?这说话的人是谁?为什么内容这么不知廉耻!啊,刚才墨菲斯是冷笑了吗?是冷笑吧! 马芬凌乱了,心头仿佛有一万头独角兽幽魂振翅飞奔而过,冷飕飕的。 “我是谁?” ——不!这个问题! 马芬想要咬舌,但显然那在私下被爱慕者形容为“蔷薇般艳丽的双唇”,还有被情敌们所厌恶的能言善辩的“神之舌”已经不属于他了: “墨菲斯,地窖里的食尸鬼,被诅咒的解剖台的拥有者,缩头缩脑畏于见人的老鼠,挂了我三年的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冷血魔鬼,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周围的气温开始明显地下降。 解剖台角落的蜡烛容颜惨淡,瑟瑟发抖。 马芬眼泪都快下来了。 向光明与正义之神奥菲里克起誓,开始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但是他能怎样?他也很绝望啊。 以前马芬一直很疑惑,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墨菲斯,然而此刻,他清楚地认识到,已经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了…… …… ——真是张让人讨厌的嘴。 如蔷薇般娇艳、充满了罪恶的双唇…… 墨菲斯面无表情地取出胶布,干脆利落地把马芬的嘴给封上。 还有这雪白的双颊,轻轻一碰就微微泛红……很讨厌。 封上。 湖蓝色的双眼,水汪汪的,仿佛对着任何人都能倾诉不知廉耻的情话……也很讨厌。 封上。 天鹅般绝望伸展着的脖颈,优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罪恶的深渊……太讨厌了。 还有这匀称的身材,修长不失力量感的四肢…… 全部封上。 终于,这些讨厌的东西都看不到了——鼻孔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勉强留着。再用绒布擦拭双手,把那些残留着的柔软触感都给抹去。 墨菲斯拍拍双手,表示满意。 有什么好鉴定的? 从这讨厌的家伙落到自己面前开始,他就知道是本人无误。刚才检查的结果也证明了他的想法。 血统鉴定,登记身份都是小事——学生自己不知道,但入学时候送来的资料档案里都有。 但他就是看这个家伙不爽。 ——不能怪他,实在是这家伙太讨厌了。 曾经对墨菲斯来说,人类分为三种:美少女,热爱美少女的墨菲斯,还有其他。但是墨菲斯也有自知之明,像他这样阴暗的家伙,不要说美少女,一般的人、包括很多学院的导师,看到他的时候也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所以没事,只要由他来守护美少女就行了。 感谢万能的通讯水晶和发达的格里芬运输服务,他可以在阴暗的工作室,足不出户就欣赏到所有当红的美少女甜美的笑容、声线和舞姿。 虽然他的课堂上尽是一群愚蠢的人类。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自己的脸藏在兜帽中,在课外的自由时间研究、生活并且用自己的学识守护着美少女们…… 然而这样幸福的生活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墨菲斯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阳光灿烂到愚蠢的一天。他躲在兜帽中,躲避着讨厌的阳光,心里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收起这愚蠢的选课名单,让那些连放在他面前的苜蓿和月光草都分不清的蠢货们统统滚蛋。 结果那个家伙出现了。 姿容清贵值得所有溢美之词,享受光明奥菲里克无尽宠爱。 她那头灿烂的金发比所有国民至宝级的美少女歌姬更灿烂,皮肤比极北的雪更晶莹。也不像其他人类那般聒噪,只是安静地在报名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走了。 ——玛芬。 多么甜美秀气、惹人爱怜的名字。 于是,原本愿意用无尽的爱守护着世间所有美少女们的墨菲斯,在这一天决定倾尽所有守护这一位少女的笑容。 他甚至在工作室里纠结了一个晚上,思考或许什么时候,他应该走到阳光下,牵起少女的手,奔跑在绿色的草地上…… 他是这么计划的。 然而第一次课,当他满怀期待迎接他心爱的少女,打算向她道出人生第一个主动问候之时。 灿烂活泼的少女先开口了: “墨菲斯老师你好。” 声线清冽,宛如泉水,但无论怎么形容,都显然来自于一位少年。 从那一天起,墨菲斯的世界变了,人类被他重新划分为三种:马芬,讨厌马芬的墨菲斯,还有其他。 那张脸如阳光般刺痛他的眼,每节课都是如此。如同驱逐阴影的阳光般,让他的目光到处逃窜,却又无法分离…… 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无法注视其他的美少女,因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太阳匹敌? ——啊,这个愚蠢的世界,这愚蠢的光明宠儿,都是他们的错…… 他每天都像这样诅咒。 “唔……”背后传来轻微的呻|吟,细细的,如同月光下的雪绒草。 哦,他差点忘了。 和马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也需要他的鉴定。因为太过专注于马芬的缘故,他差点忘了。 有些不耐烦地,墨菲斯抄起工作台上的吐真剂,走到少女面前,打算如法炮制。 然而兜帽滑落,露出的脸庞让他一个颤抖,差点手里的药剂也没有拿稳。 …… 第7章 起落 ——赞美万能的神、伟大的先祖还有遥远的依然保佑着可可的恐惧大魔王! 兜帽掀起的刹那,可可的眼眶湿润了。 她不该怀疑自己祈祷的对象、哦,还有诚实的人类马芬。 对,就在不久前,她真的以为自己受骗了。 走进学院领地时候,可可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进入鼻腔的只有各种寡淡的气息,比幽魂女妖更乏味,别说胃动脉了,连味蕾都像是石化了一般。 她没想到,马芬带她来的地方,居然一点好吃的东西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不仅没有,看起来似乎还是宣告了主权归属的地方。 想到这里可可埋怨自己。 她应该在看到大门上的独角兽就想起来。 在魔界圈定了的地盘周围,都会立着象征家族势力的石像或者图腾,标识着各自狩猎区的归属,不请自入会被视作挑衅甚至战争行为。 她没想到人类的世界也有类似的做法。 在独角兽跳下来的那一刹那,她本来是打算开溜的。然而想转身的刹那,一股惊人的香气迅速接近。 如果说马芬的气味像是冷冻过的软糖,刚才路上碰到的那家伙是带着晨露、还略青涩的蛇果,那么这个应该是传说中的人间极品、水果之王榴莲吧。 虽然外面裹着某种生人勿近的锋锐,外貌看起来也是黏糊糊的脏透了,初闻之下还有点臭臭的、发酵已久的味道,但那香浓如奶的甜蜜之感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迷醉于这样的气味中,可可从善如流地倒在了地上,开开心心地被水果之王带走了。 如她所愿,新美味带着她一路来到了他的巢穴。 如她所愿,新美味把她放了下来。 如她所愿,新美味拆开了她的包装纸…… 不,根本没拆,看都没多看一眼,和她期望的一点都不一样! 新美味回来以后就一直忙忙碌碌,不是对着可可,而是对着软糖一样的马芬。虽然动作很隐蔽。但是可可看得很清楚,新美味分明很讨厌马芬,讨厌到全部注意力都在马芬身上。 可可莫名有些嫉妒。 ——看我啊。 她心塞。 ——喂喂你别动马芬那是我的! 她咬牙。 ——等等,马芬你在说什么?不不不,不许你这样对待新美味! 她想要大喊。 ——啊啊啊,新美味不是这样的!虽然马芬嫌弃你说你臭可我一点都不嫌弃你啊!你们闻起来明明是一样的美味啊!!不,我觉得你可能更美味一点,只要让我尝一口我就知道了…… 可可憋了一肚子的话。 但却怎么也不敢说。 她怕吓着对面。凭借着多年捕食的惊人直觉,可可感觉到自己如果太过热情可能会吓着对面,然后他就会逃之夭夭……就像下午的那枚蛇果一样。 而且她刚刚改变主意了,打算就这样继续潜伏下去,偷偷找吃的……哪怕这块底盘是有主人的。 万一还有更多好吃的呢?不,哪怕没有,有吃不完的软糖和榴莲也是可以的啊? 可可痴痴地想。 就在此时,那股浓浓的甜香突然飘近了。 可可下意识地抬头,然后瞥见对方就这样定定地站在她面前。 “你好,我叫可可。”可可努力回想人类介绍时候的礼仪,打算弥补自己在外形上的失分。 “你好?” “……” “嗨?” 可可略微忐忑地打了声招呼。 依旧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说话呢?果然这个样子在人类里面是有点吓人么? 可可再次怀疑起了马芬的长相。 就在此时,对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就立刻缩了回去,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和刚才对马芬的情况一模一样,果然这个样子有问题。 可可后悔极了。 不待她解释什么,对方突然转身,从解剖台上拿来一只杯子递了过来。 “咦?这是要给我吃的吗?”多么美好的食物啊,知道她有点渴,里面好像还加了点她没吃过的东西,味道闻起来不怎么样……但是有新美味的香气调味,怎么样都可以啊。 “啊,谢谢!”可可伸手去接。 杯子在距离她一指的地方停住,可可笑容不自觉地收敛。 “怎么了?”可可疑惑抬眼。 对方猛地收回杯子,直接砸在地上。碎片和液体溅了一地,原本热腾腾的白气倏忽一下就散完了。 ——????? 可可目瞪口呆。 “不用谢。”对方声音冷得仿佛会掉冰渣, 把吃的端到客人面前,然后再狠狠砸烂,然后告诉对方不用谢是什么礼仪? 可可苦苦思索,却不记得有学过的人类礼仪中有这一条。 但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应该都不是表示“友好”和“喜爱”。 果然……再次被讨厌了啊。可可郁卒,连接近的机会也没有呢。 还有这个长相…… 一定是哪里不太对吧?一定是的吧? 不然为什么连续两次,食物只要看到她就跑了呢?而且这次她连话都没怎么说啊…… 不行不行,不能沮丧!不能哭泣! 眼泪是对体内宝贵盐分的最大浪费! 祖母说过了,所有领地都不是一天建成的。 她一定要留下来,建立自己的狩猎区,发掘出更多的美味! 可可, 魔界美食爱好者。 潜伏在人类世界中的觅食者。 下定决心要从今天起要努力改变自己,开拓属于自己的领地。 …… 短短的片刻,墨菲斯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 他原以为自己只能在诅咒阳光的刺眼中孤独地度过一生,却没想到最终收获了奥菲里克的眷顾。 ——掌管幸运的日神终于还是听到了他的祈祷么。 和那罪恶之人同样娇柔的皮肤,娇艳的唇,还有顺滑的发丝,除了颜色分毫不差……不,更加动人——因为这些毫无疑问都属于一位少女。 受月神眷顾的少女抬头望着他,眼神专注,笑容甜美而又纯洁,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的存在无比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果就在此刻死去,那大概也是一种无上的幸福吧? 墨菲斯在恍惚中想。 他想接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能碰到就好……了? 咦? 虽然很微弱,但少女身上确实传来一股魔物的气息。他常年钻研药剂与炼金,对各种魔物的气味再敏感不过。 不会是真的吧? 他祈祷。 不能是真的吧? 他希望奥菲里克能再眷顾他一次。 ——不应该……是真的吧?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虽然高级侦测术的反应很微弱,但那确实是一只魔物无疑。 魔物,不是半血,不是混血,是纯种的,只有纯种的魔物,受诅咒的魔物,不应该存在于人类领地的魔物,才会带来这样的反应。 在勇者的摇篮巴甫洛夫学院不允许这样的存在。 接下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 和当初发现真相的愤怒不同,墨菲斯这次异常平静,除了脑子里有点空白。 大概是应该……查一下到底是什么魔物。 哦,到底是什么魔物呢? 只要用吐真剂就有办法轻易知道。 那么给她吧。 墨菲斯告诉自己。 就这样轻轻递出去,然后他就可以知道,那张皮囊之下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样微弱的反应,应该和马芬一样是史莱姆之类的变化系吧,不过是纯血。也有可能是只伪装得很好的魅魔,至于更高级别的……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用高级侦测术就检查出来? 能检查出来的只能是那种弱小的、容易被人类捕获的魔物。 只能是那种绝不允许存在于人类世界、尤其是勇者摇篮巴甫洛夫学院的魔物。 只能是那种查出来就只能等着上解剖台或者繁殖培养研究的魔物。 墨菲斯低头,注视少女夜空一般迷人的眼睛,深邃的发色,还有朦胧泪水衬托下的惨淡容颜…… 绝望、苍白、脆弱、娇柔。 诡异的美感像是蔷薇的尖刺一般刺中了墨菲斯的心脏。 这无比疼痛但却又快乐到痉挛的感觉是什么? 上报吧? 处理掉吧? 上报吧? 处理掉吧? 上报……吧? 处理?不不不不不…… 世界这么大,学院的阴影那么广,难道还容不下一只脆弱的、小小的魔物吗? 世界这么大,奥菲里克的眷族已经够多了,难道还不容许他小小地、远远地看着那月之女神一般的容颜么? 哪怕只有容貌,对他来说也就够了。 就像那些画中的、影像中的美少女一样,只要有她们的微笑,只要有她们的声音存在就够了。 她身上显然有高级变形术的痕迹,但还不够完美。 也许他可以做点什么…… 不会被发现的,应该不会的。 可要是被发现的话?要是出了意外的话? 啊,不是还有解剖台吗?不是还有标本室吗?到那时再处理也不迟。 不迟。 想到这里,墨菲斯就放松了下来,心情也变得愉悦无比。 望着一脸惊疑不定、泪水盈眶的少女,他用生平最柔和的声音对她说道:“不想死的话就听我说…… ” …… 第8章 课程 “刺——” “呜~” “刷——”” “呜——” “刺啦!” “嗷啊!” 胶带终于撕完的时候,马芬泪眼汪汪。 “你们可以走了。” 地窖里的食尸鬼,不,绝不容违逆的魔药学导师墨菲斯硬邦邦地甩下了他的宣判。 “啊?”马芬委屈地揉着红一块白一块的脸颊,哦,手和脖子上也都是各种刺眼的痕迹。 “你的。” 扔马芬一个卷轴。 “你的。” 抛给可可一个卷轴和小包裹。少女低头嗅了嗅,眼神闪亮。显然里面有好东西。 “为什么她的比我多。”马芬抗议。 “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的东西总是要多一些。墨菲斯坚持这样认为。 虽然不知道马芬为什么把她带到学院里,但显然少年对这个女孩的事完全不上心。看看这一身寒酸的衣服还有空落落的双手…… 简直不可原谅! 不行,忍住。 他告诉自己,远远地看着、注视着就够了。打破现有平衡会出现不可预料的情况…… 可可的小包里面有他准备的特制香精,洗浴盐,还有玫瑰露,不仅能很好地掩盖她身上的气息,还能让她的皮肤变得比月光更加柔滑。这样少女行走在人类的世界,不管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会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子。 “女孩子……不,不对!这个家伙是……”马芬想喊,然而可可的目光已经从包袱里抬起,落在他身上,和善无比。 “恩?” “不……没什么,墨菲斯导师。”马芬纠结极了。难道导师完全测不出来这家伙是魔物吗?甚至没有怀疑过? “就这样吧!”墨菲斯厌恶地挥挥手,“照顾好你的妹妹。” ——等等什么鬼?妹妹?什么妹妹? “那个,老师。我只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兄长。” “那么现在你就有一个妹妹了。” “不……不可能!” “哦,真的吗?” “等等,您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家父在年轻的时候爱慕者众多青睐,但最后有了母亲以后,两人感情一直很好,绝没有二心。”就算有二心的苗头,也都差点被打断了腿…… “就是字面的意思。” “老师,这是对家父的侮辱。” “墨菲斯冷笑一声,显然常年隐藏于阴影和泥巴脸上满是不屑:“奔尼萨罗大公在外的名号,你可以去查查。” “……” 奔尼萨罗播种机。 他虽然有所耳闻,却一直以为那是对家族人丁兴旺的赞美。 马芬感到一阵眩晕。 怎么莫名其妙他就多出了一个妹妹?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妹妹的人选…… 转头,看到少女也正地望着他,神情纯洁而又无辜。 “怎么了,马芬我亲爱的哥哥,难道你又开始闹别扭了吗?” “怎么连你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啊,难道你忘记了吗?是你把我从乡下接回来的。”面对“兄长”的质疑,少女微微低头,像是有些失落。 “……” “那天正好是饥荒结束的第一天……” “……” “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好像阳光照临在黑暗深渊当中。” “……” “你说要带我离开那个偏远的山村,说带我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哦,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 “你说从今往后我们会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分享所有有趣的事情。阳光灿烂的时候,我们还能手拉这手,走在……唔走在学院里,共同踩着葡月金黄的落叶……” 马芬一阵恍惚。眼前的少女看着陌生极了:说话的时候绞着手指,眼神微微有些朦胧,像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样子端庄又可爱。 有那么一刻,马芬几乎真的是以为是自己失忆了,他甚至想,也许自己真的有这么一个和他长得极像、十分可爱的妹妹。而自己之前也许刚刚从什么幻术魔法,或者某个可怕的梦境中醒来,那样恐怖的感觉居然让他认为,这样可爱的妹妹是一个可怕的魔物…… “……你告诉我,说这里充满了爱与和平,没有战争,也没有饥饿。” 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少女仿佛是口干了,舔了舔嘴唇。 等等。舔嘴唇? 不对,那根本不是口渴了。 就是饿了! 这个动作落在马芬眼里,突然就成了红果果的威胁,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他怎么会有幻想? 他的妹妹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可爱。 不,不对。这个魔物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 马芬想要大吼,但是对上魔物无比认真专注的眼神,突然又有些犹豫。不怪他,只要见过那个魔物的体型,都会担心它抓狂带来的后果。可是如果继续放任它这样下去…… “说完了吗?”墨菲斯不耐的声音传来。不用看也知道,这个讨厌生人的导师现在一定是一脸嫌弃的样子。似乎他们在这里多呆一秒,都会污染他的地窖。 “啊?” “直走出传送阵,右转到大门可以上塔。现在不是选课季,你可以先可以带她到处看看,然后再决定要学什么。直接报告相关课程老师,让他们标记就可以了。” 生平第一次,听到墨菲斯说了这么多,和上课内容无关的话,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信了这个魔物的说辞。 可恨,刚才这魔物到底对导师做了什么! 马芬很急,却不敢当着可可的面再确认一次。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魔物好强大,居然一进来连导师也中招了……不,不行,还不到放弃的时刻! 他还有一张底牌。 “走吧。” 不理会马芬一脸便秘的表情。墨菲斯再次下达了逐客令。 就这样,马芬带着可可灰溜溜地离开了地窖。 墨菲斯的地窖位于学院北面的主建筑训导塔底层,外面正是学校最出名的金枫大道,两侧遍植枫树,杏树还有胡桐树。在葡月的时候,这里满地都是浪漫的金色。无数对男男女女,男女男女,踩着柔软的树叶,成双成对地走在这条路上,享受旖旎美好的氛围…… 然而现在是冬季刚过之后的风月,时间是下午学生自由活动研究时间,绝大部分人都在法师塔或者战士竞技场里训练。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 马芬和可可站在空旷无比的大道上,大眼瞪大眼。 一阵风吹过,马芬吸了吸鼻水,真的觉得有点冷——无视防御的冷。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我亲爱的哥哥?”可可依旧挂着贵族小姐见情人一般端庄而不失甜蜜的微笑,通用语法已经变得完美而讲究。 “别装了。”马芬恨恨甩出一句,说完立刻就有些后怕。 “咦?不像吗?”可可没有丝毫愤怒的样子,只是有些惊讶,“马芬你说你你来自一个大家族。以前有人告诉我,只要说话慢一点,清楚一点,音调高一点,就会变得很像人类贵族呢。” 其实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许久没动手,但她的“欺诈”“伪装”“迷惑”技能依旧用得娴熟无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地窖里的时候,那个新美味看起来好像有点排斥她——啊,大多猎物都是这样的,但他还是给自己提出了有利的建议,说只要这样做,就可以安全地在人类地盘生活下去,可可琢磨了下觉得有理,就照着他的说法去做了。 显然效果不错,刚才看马芬的反应,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也依然差点被她彻底迷惑——就差一点点。 “刚才看你的反应,我还以为我能更好地融入狩猎区呢……哦我的意思是融入这个美好的地方。”可可笑得乖巧。 ——这可恨的魔兽是在挑衅!她居然已经把学院当成了自己的狩猎区! 马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再冷静。 在魔物面前不好用通讯水晶,但他的老师过了这么久也该过来了。也许正在被什么困扰的问题拖住了,应该马上就会过来,马上…… 现在还不到最后的时候,他要稳住这头魔兽,不能和它翻脸。 “我的意思是,人类有句古话叫‘言多必失’,你可以少说一些,这样会显得更……矜持,才更符合你贵族千金的身份。”他怕她说多了,自己会绷不住啊啊啊啊啊。 “啊?是吗?”可可恍然。果然和祖母说的一样,狩猎是一门学问,她还是太小看它了。 “走吧。” “哎?” “去看看你感兴趣的课程。” “什么是课程?” “就是……让你了解人类的地方。” ——了解猎物! 可可一扫之前的沮丧,眼神都亮了。自己正在懊悔对狩猎对象了解太少,没想到马芬立刻就贴心地给出了建议。 多么贴心的食物……不,多么好的人类啊。 可可感动。 “先带你到处逛逛……恩,就从这个训导塔开始吧,一会儿再去战士的竞技场。能选的职业最多只有两个,但是具体下面的专精会自由一些。比如我是主职业是神官,专精是戒律,适合战斗,副职业就是炼金,恩……主要是制做药剂。”马芬心不在焉地介绍着。 在导师来之前,不如干脆顺水推舟,带着这个魔物在学院里逛一下吧。学院强大的导师和天才的学员不在少数,也许可以让这个魔物知难而退……或者直接消灭它也说不定。 比如在塔顶的那对双子导师,就是十分强大的奥术法师,精通心灵视界与预言…… 第9章 变化 “那么我们上去吧。”打定注意后,马芬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眯眯地邀请可可上去参观。 “要从这里……一~直爬上去?” 可可仰头,黑黢黢的训导塔台阶像一只风干了的黑龙矗立面前,仿佛有两到三个原来的自己那么高。 低头看看自己细小的手和腿,可可有些犹豫。 “这个,看着好高呀,没有传送吗?”她明明记得人类是一种比大恶魔更懒更喜欢发明各种方法偷懒的种族。 “是这样的,”马芬仿佛一脸认真,“以前确实每层都有传送。但是自从上一代魔武双修的大贤者伊泽瑞尔远渡东大陆回来以后,学习到了一种考验学员意志的办法——在入学的时候攀爬高山或高塔,不允许使用任何花哨的技术,完全依靠自己本身。据说这种苦行一般的攀爬能筛选出体力合格、意志坚定的学生,并且在攀爬的过程当中能够锤炼学生信仰,帮助集中精神,以便在未来的修行中更好地与魔网沟通。” “……必须那么累吗?”可可看起来更为难了。 马芬心里一阵冷笑,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其实现在根本不是入学季,一切可以特殊化处理。但是难得有这么一个又能拖延时间,又能教育这魔物的办法,何乐而不为? 他努力抿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认真严肃一些:“每个学生都要经历这一切,如果你想正式进入学院,得到所有人承认的话。”鬼才会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你也爬过吗?” “是的。”马芬一脸沉痛,这次并非完全是装的,“但是不要害怕,我会在上面等着你,约好了。” 他特地强调了最后几个词。 “但是……” “怎么了?再这样迟疑不决的话,可是没法在这个残酷的‘狩猎区’生存下去。” 为了正义的事业,马芬已经能将“欺诈”运用得无比熟练——在充分掌握可可的用词习惯的基础上。 “那个,”可可招手,示意马芬凑近一些,“我之前……不是吃了一点你吗?” 马芬身体一僵。 这个意思是…… “如果按照这个提醒和消耗来计算……用不了多久火之高兴就会醒过来了。我怕我怕会露出原来的样子。这样就不是伪装了呀。”可可一脸为难。 ——这样正好可以吸引导师们过来。对,他怎么没想到? 马芬不由精神一振。 然而可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为了能继续伪装下去,为了以后长久的狩猎,只能把你吃掉了,这样爬这个塔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好可惜啊,可可像,亏他刚才觉得马芬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类,想把它作为吉祥物圈养起来。 “虽然你很美味,但是脂肪含量还是低了点,热量不太够。” “之前的约定就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所以也算完成了吧,谢谢你。” “我会记得你的。” ——完了个蛋。 马芬终于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少女抓着他的手臂,凝视着他的眼眸满是认真与歉意。 马芬想要抽手,却发现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不,不仅如此,他的身体正违背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被少女牵引着拖入漆黑的塔楼底下,然后“咚”地一声,被按在了冰凉潮湿的墙壁上。 少女的脸蛋缓缓凑近。 “等……等等!”马芬拼劲全力低呼。 “恩?”这一次,可可及时停住了下口的动作。 “我……我有办法使用传送阵。” “这样啊。”可可有些遗憾又有些开心地放开了马芬,“看样子还是有办法的啊?” “刚……刚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可恨!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他被魔物折磨了这么久,一点小小的愉悦都不能给吗?不能吗? 就这样,濒临崩溃的未来神之代言人,终于老老实实地把少女带到了顶楼。 训导塔的顶楼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房间,通往房间的正门和墨菲斯的陈腐木门完全不一样。门上的左半扇是整块的黑曜石,右半扇则是同幅的紫水晶,边缝镶着银丝百合,顶上嵌着巨人头颅大小的金雕葵花,有承托有亮点,显示着主人极为贴近广大俗人的品位。 马芬并没有真正接触过里面的导师,只知道那对双子导师的占卜课和他们的奥术法术课程都十分出名——总之十分强大就对了。 马芬深吸一口气,想要组织语言。 咔哒。 却不料门已自动打开。 ——居然已经知道了?哦,他们的心灵视界…… 马芬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并感到信心十足。 如果两位导师都知道的话,那么或许就不需要他太费劲了呢…… “哎呀,来了。”细细的男孩子声音。 “来了,哎呀。”同样纤细的女孩子声音。 穿过门口的轻纱进去,整个屋子被分割为两个世界,一侧布着深紫色天鹅绒帘幕,坠着沉甸甸的紫水晶,另一侧则是飞扬的轻纱,轻盈的像是白日的梦境。 可可有些好奇地朝着帘幕后面隐隐约约的影子望去,仔细分辨着对方的气味。从体型上来说,对面看起来似实在小了点,不足马芬个头的三分之一,怎么看都不够塞牙缝的样子。从气味上来说,他们闻起来并不像墨菲斯那样带着天然的香气……不过这种程度的魔力…… 可可偷偷伸出手,果然手臂上的汗毛、原来鳞片的地方,自然而然地立了起来——这是对高阶生物特有的反应。 这意味着对方十分强大。 总结一下就是,对面应该是富有营养的食物,但是,如果从美味学的角度来看,他们显然不符合自己的标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想法,马芬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啊,糟糕。 可可心道自己大意了。 自己光顾着打量对面,但忘记了自己那种审视的目光,实在不像是初次见到别人的贵族小姐。 嗯,果然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带着对马芬的感激,可可慢慢低下了头,就像是一个不习惯见人的贵族小姐那样,用沉默掩饰自己的兴趣索然。 “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 “宁芙导师,利维坦导师。”马芬颔首问候,“这个是……我妹妹。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忙……” “她看着没问题。” “她看着没毛病。” “可是……” “我们不见人面的。” “不见的。” ——可恨。 马芬咬牙。 这么明显的暗示导师都看不出来吗? “我想她第二血统也是刚刚觉醒,可能有些不太适应……” “啊史莱姆的血统。” “啊你也是呢。” ——混蛋!不用你们提醒。 “那个……真的不需要再重新鉴定一下吗?”真的不需要吗? “哎呀你是怀疑墨菲斯的技术吗?” “哎呀你居然敢怀疑墨菲斯的技术。” “……” “怀疑者会被绑在解剖台上哟。” “他会把怀疑者绑在解剖台上哟。” “不敢……” 他忍住委屈和想要怒吼的冲动。绕了一圈,果然只有使用最初也是最后的那张底牌了吗? “那你还有什么事” “到底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确实还有件事情想请问请教一下两位导师。”其实这个问题刚才就想墨菲斯了,但显然那个家伙一点也不想回答他。 “哦是关于什么?” “你想问什么呢!” “爱情?学业?健康?” “事业?家庭?运势?” “我想问的是,我的老师保尔德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马芬的错觉,帷幔里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 “哦,光明大祭司保尔德呀,他不在。” “哦,光明神殿代表保尔德啊,他出去了。”但很快,双子还是抛出了答案。 马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去了……哪里?” “北方冻土有麻烦了。” “光明神殿要去处理。” “要……多久……才能回来? “半年?那里局势很复杂。” “一年?那里情况很麻烦。” 啪。 希望像只在半空挣扎许久的肥皂泡泡,终于破裂了。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为什么你看起来脸色这么难看?” “我……不,我只是有些思念导师了。”马芬真的想哭了。 “这样子啊,没想到你对保尔德的感情已经深到这个程度了。” “没想到你对保尔德的感情已经深到这个程度了,原来如此。” “有兴趣占卜一下恋爱嘛?” “有兴趣占卜一下学业嘛?” 马芬只觉得万念俱灰,丝毫没注意到双子话语中的毛病。 现在还需要占卜吗?不,不用占卜他都知道。 马芬。 幸运儿。 未来神之代言人。 光明宠眷。 神术天才。 光明大祭司保尔德的得意弟子。 巴浦洛夫学院少女心中理想的对象。 前途一片黑暗。 …… 马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训导塔的。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自己正带着可可在学院乱逛,看位置,似乎离宿舍已经很近。 啊,不能回去,要先处理掉这个魔物。 放外面?不敢。带回宿舍?不可能。 没人告诉过他碰到这种级别的魔物、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到底要怎么做啊。从来没有。 像是真的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一般,身后的少女在夜幕下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乖巧得像只碰巧接受了人类投喂的流浪猫。 被世界抛弃的人类,流浪猫,孤零零、冷冰冰的夜晚。 多么适合丧家之犬一样的他。 满肚子的气早已在反复的折腾中消去大半,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无助和心灰意冷。在过去二十年中过得顺风顺水的少年,第一次感到了来自世界的隐隐恶意。 情况还能更糟么?不会更糟糕了吧? 少年仰头,想要让眼中的湿润不要那么快泛滥成灾。 “你在看什么呢?”身后少女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像是不仔细听就会倏然消失。 “看……”他本想说星星,但是话到嘴边,就觉得实在太蠢了。天空阴云沉沉,怎么看都不会是有星星的样子。 “是看星星吗?”她问。 回头,他看到少女也仰着雪白的脸,十分专注的样子。 “我也经常这样。”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还在那里的时候,喏,就是我们过来的地方,我经常看星星,有一颗就是祖母,就是靠那边,最远的那一颗。” “……今天看不到吧?” “恩,不过没关系啊,我知道她就在那里,一直。” (只有在危机的时候,你的信仰才能像原石一样被打磨的闪闪发亮。) 虽然看不见,但却一直存在。就像什么一样呢? 马芬怔怔地望着少女的侧脸。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还不够坚定,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时候,靠着魔物的提醒,才能记起当初的教导。 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又怎么样呢? 传奇中,从来不乏孤身一人与黑暗搏斗的勇者。 虽然心里还是害怕,还是担忧,但是突然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沉静了下来。 “走。” “哎?还要去哪里?”可可疑惑,刚才路上有几道好闻的味道,但是比来比去还是马芬最好闻,她就一直忍着没有跑开。 而且就在刚刚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马芬气息有点变化。怎么说,就像是在软糖上面抹了一层淡淡的霜糖,有点冰冷,但是似乎更甜美了。 “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马芬终于恢复了惯有的沉静,脸上的微笑礼貌而不失疏离,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只极为危险、随时可能吞食他的魔物,而只是一个新来的学员,或者自远方而来、不那么熟悉的妹妹。 带着墨菲斯给的证明和鉴定,马芬很顺利地就帮可可办理了简单的校园通行证,领到了宿舍的钥匙。 “现在是学期中……其他人多的宿舍都满了,所以只能是这一幢,嗯,稍微偏了些。” 枯树横斜,渡鸦乱飞,苔藓满地,一路铺到外墙勉强还算完整的四层红砖房下。说是“偏僻”都太过夸张。 “没事,人越少越好。”可可表示满意,只有这样才方便狩猎。 “是吗?我也这么想的。”马芬笑笑,“这里以前是标本馆,后来废弃了。最近才收拾出来一些,开放给学生,但愿意住的人很少。” “啊,给我的房间吗?看着很大呢。”可可站在灰尘飞舞的大厅中感叹。 “不,这个是以前的展厅。这边。” 沿着大厅正面的台阶一路上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可可好奇地打量着两侧墙上的各色昆虫植物标本,感叹人类这种喜欢把吃的东西挂起来的习惯真是古怪。 “这里。”马芬在走廊尽头的门前站定,挥手示意可可过去。 “啊。” “以后你这样……把通行证,就是这个魔石放在门把手的凹槽里,然后转动,就可以了。” “哦哦哦哦。”可可对人类技术的复杂表示惊叹,“就是这里吗? 开门的瞬间,许久未用的水晶石灯亮起,在屋内洒下柔和的光。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其中有一样东西可可认得,那是一个五倍于她体型的大床,外面罩着雪白的织物,和马芬身上的料子一样,一看就特别柔软蓬松。 “这里的东西可真多。”可可感叹,在她看来,人类居住的房子总是装满了和食物无关的东西。 她试探着滚上了那张床,这种柔软温暖的触感,就像曾经祖母毛茸茸的爪子一样。 “不过我喜欢……”她把自己埋在织物里。 “不过是最基本的家具罢了。” “哦……”可可开心地打了个滚,“咦,你要留下来吗?” 不知何时,马芬已经关上了门,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可可不语。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她觉得马芬的皮肤看着似乎比之前更白了。 第10章 觉悟 可可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柔和的晶石灯下,少年的皮肤一片雪白,仿佛是上好的糯米磨成了粉后又隔水蒸成了糕,柔软莹润,触之芬芳。 咦?好像之前看起来没有这么……好吃啊? 少女吸了吸口水。 获得了一些营养后,可可的身体已经不再吝啬,能够对刺激做出反应,提供丰富的口水用以佐餐、消化。 “那个……你想……吸溜吸溜……做什么?”可可从床上爬了起来。 啊这个问题好蠢。 可可唾弃自己。 明明食物已经摆出一副随意享用的样子,不管按照但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出于直觉上的不确定。 没有食物在被吃之前会这么温顺。多少都要经历一番“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救命啊嗷嗷嗷嗷嗷呜呜呜呜呜”这样的过程。但是像马芬这样一副诱惑十足马上就要送到嘴边样子的还真没有,恩,应该没有——至少在她记忆中没有。 面对她的问题,少年的脸色更白了——哦,这次甚至有点泛青?可可琢磨着大概是第二血统的缘故。 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食用。 “马芬?”可可试探着又喊了一句,慢慢从床上爬下,向站在墙角的少年走去。她想自己已经和马芬打过招呼了,也提醒过他了。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只吉祥物,但是如果他再不回答,就不能怪她扑上去了……真的……真的是越看越饿啊。 啊,这蜂蜜一般的发丝,香甜的色彩…… 伸手,那灿烂如金的颜色像光一样倏忽自指缝滑落,她不甘心,再次鞠起并用指尖缠住,就像是一只贪吃的棕熊那般,使劲让手指饱蘸蜂蜜的甜香。低下头去,立刻就能用舌尖去品尝那阳光一般温暖的味道。 “唔……”少女发出满足的轻哼。 鼻尖传来的香气愈发浓烈,引诱着她去品尝那一片雪白的地方,那个糯米糕一样白皙的脸颊…… “等等。”嘴巴突然被捂住。 “唔!”可可十分不满地抬头,怒瞪肇事者。没有什么比打断享受美食更让她痛恨的事。 这样想着,她努力张大嘴,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嘶——”出乎意料的是,马芬并没有放手,反而捂得更紧了。 这意思是要反抗咯? 可可完全不慌,对付这种挣扎型的猎物她经验最丰富了。 然而马芬开口了:“等一下……唔,就一下。” “?”可可抬眼,只见少年鼻尖和额头已近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更衬得皮肤白得剔透。 “唔唔唔唔唔唔!”我绝不会停下的! “听我说,我有一个提议,关于以后给你吃的……可以长久给你吃的东西的办法。” “唔?”听着好像还不错? 马芬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忍痛一般:“以后我每隔三天来找你一次,进行……喂食。” 可可忙不迭地点头。 送上门来的美食,傻子才会拒绝。 “但是,我有个请求。” 咦?要谈条件啊。可可有些不乐意,横竖都能吃到,为什么要谈条件? “你看,这个地方似乎有一些吃的……非常合你心意的地方,对不对?”见可可没再冲动地扑上来,马芬缓缓地放开了手。 “嗯。”可可点头表示认可。 “但是这里和你们魔族的地盘不同,这里食物的数量虽然多,但是他们之间并不像魔物那样关系松散……我的意思是彼此之间并不是非常熟悉。” 唔,可可回忆了一下,确实,除了祖母还有恐惧大魔王,以及一些比较出名的大恶魔之外,好像她对其他的魔物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魔族的繁衍能力位居所有种族之上,包括和地上白精灵同源的夜精灵。而低级的魔物更是茫茫多,曾几何时,她家领地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哥布林还有小恶魔…… 真是遥远而又美好的回忆。 “这和你的请求有什么关系?” “在这个地方,如果你想一直待下去的话,如果每次都把食物直接吞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失踪的食物就会引起学校的注意……。” “也就是吃了你会引起这块领地主人的注意?”可可很快把内容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额意思。 “……没错。所以说,如果你想长久在这里狩猎下去的话,就不能每次都将食物吃干净。” “但是放了他们的话不也很麻烦么?” “我会想办法的,有一种很古老的灵魂雕刻的咒语,配合魔药学的遗忘药剂,还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被捕的经历。再加上我的治疗术,不会有问题的。”马芬直视着可可,湛蓝的眼眸中一片诚恳与坚定,“所以在那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作为你的食物,所以请不要伤害其他人。” 可可垂眸,仿佛在思索衡量利弊。 马芬咬牙,逼迫自己狠下心继续说:“其实我还知道一些更好的地方,一些特殊的地方可以让你找到吃的。”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 “真的?”可可听得心头一热。 “是的。但条件就是我刚才说的。” “唔,好吧。”可可点头答应。 “那就这么定了?” “恩,约定好了。” 少女伸出小指,在少年同样形状纤长、但更瘦削有力的手指上勾了勾。 马芬心下一松,几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可以享用了吧?”可可的眼睛闪亮无比。 “……嗯。” 马芬闭上眼。他想,这时候自己应该感谢先祖赋予的体质,忍得一时的痛苦,用不了多久就会自我痊愈,连治疗术也用不上。 没什么可怕的。他告诉自己。 然而心脏却莫名收紧,明明不是第一次,却仿佛还是对即将要到来的事感到惶恐。 少女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腰,然后捏了捏,仿佛是试探,试探猎物的反应,试探食材的弹性。接着她的气息逐渐接近,那味道香甜而又温暖,仿佛属于普通少女,充满了迷惑性,好像只要嗅着那样的味道,就能让人放松警惕,沉溺其中…… “你这样我没法吃啊。”少女苦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硬了,啃不动。” 都怪这个身体,这讨厌的没有尖刃的牙齿。可可无限怀念自己锋利的工具和伟岸的身躯。但是现在变回去……这个空间好像不太够的样子。 马芬睁开眼,勉强冲可可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太紧张了。” “你是不愿意吗?还是害怕?” 问题一出,马芬更僵硬了。 真实的答案,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到底怎么样?”可可不耐烦起来。她松开放在马芬腰上的手,弹弹手指。瞬间,她的手指扭曲交结成四只,变得十分粗壮有力,手背皮肤隐隐露出青金色的鳞片,指甲也变得厚实而锋锐。 “不是不愿意。”马芬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别开视线,迫使自己不要盯着那双手太久。 “那就是害怕咯? 马芬咬牙,扭过头去。 “嗳,早说嘛。”少女长叹一口气,仿佛十分老成,“我有办法。” 马芬疑惑。 少女弹弹指甲,水晶灯熄灭了,黑暗降临。 “别动。”虽然她动作按住他的力道很轻,但手上那鳞片贴着皮肤的触感,依旧冰凉而锋锐。 借着窗外那一点微光,少女的表情只有半边可见,另外半边隐没于黑暗之中。他想,可可应该是没有笑的,明明是同样的眼眸,她的却沉静得像黑夜无风的大海。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女,仿佛在这时候突然隐去了那让他不安的笑容,收敛唇角眉梢,换上了一种更为惑人的、温柔的神情。 “别怕。”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刚刚说起她的祖母时那样轻柔,仿佛充满了属于人类的情感。 “别怕,当我的唾液注入你的身体后,不会疼的。” “别怕,所有的痛苦都会随着梦境消逝……” “来,闭上眼吧……你会看到乌云后的星光,黢黑的森林,荒漠上的风,它会带着你去往露娜莉亚的国度……” 她咬字的时候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让他不由自主就照着她的指示做了下去。 慢慢的,手上割人的触感褪去,取而代之是相似的柔软;香甜而温暖的气息再次接近,混着些许发丝那细细的冰凉;双唇特有的触感落在脸颊,然后下滑,一路留下黏腻却令人战栗的触感。 肩膀上剧痛传来,但很快就隐去并归于麻痹。咀嚼声同少女的低喃一同传来,轻巧得如同一首摇篮曲。 也许真的是摇篮曲? 他已无力去分辨。疲惫与困意突然同时降临,他即将为露娜莉亚所接收。但是不行,他其实并不想就此逃避,逃避这样的痛苦…… “你说什么?”她仿佛在反问他,但他听得不甚分明。 不,没什么。他想,真的没什么。 我只是想记住,用身体牢牢记住这痛苦。 ——毕竟为了整个世界,我将与你为敌。 第11章 事后 夜深时分,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饱食后的可可轻手轻脚地爬下床。 她刚刚把马芬搬上床,小心地用床上最厚的、带绒的织物包好。 也就是在刚才,她终于记起来,人类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已经退化得只能用两条肢体慢慢行走、无法用自身皮毛抵御寒冷、必须常年包裹着织物的生物。 走到窗前,可可双手合十。 虽然无法窥见露娜莉亚的容颜,但她依然向掌管魔族幸运的这位女神、先祖、还有素未谋面的恐惧大魔王祈祷,表示由衷的感谢。 祖母告诉过她,一定要有恩报恩,心怀感激。 ——所以感恩对象还应该包括马芬。 可怜的吉祥物从一开始就晕了过去,露出了柔软的脖颈,那完全不设防的姿态一度让可可胃口大开。 然而最后可可只吃了一点,她发誓哪怕根据人类标准也只有一点。就是和上回一样,在肩膀上面、和她巴掌差不多大小的一块。 一方面是因为变形术的限制,可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变形术并不只是外观上的变化,在某些方面它甚至改变了她身体的构造——当然,是暂时的。所以此刻,她确实饱了——生理上的。 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火之高兴醒了。 “可可,我还饿。”它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可可有些烦恼。这个贪婪的家伙只要是醒着,总会想要从她嘴里抢东西——明明最后都会给它的不是吗? 但是不行,不管吃到什么好吃的,火之高兴都会想要尝一尝。 可是一旦让火之高兴尝一尝……可可知道自己也许就无法遵循和马芬的约定了。 毕竟这个胃有着独立于她的思维、品位还有食量。 “刚才那东西味道不错,可可。” 火之高兴毫不费力地在腹部的织物上咬了个小空,像一朵暗黑色的葵花那般舒展花瓣——自从灌下一瓶染色剂以后,火之高兴就变了颜色。 “废话。”可可习惯性一巴掌拍下去,然而火之高兴应声一缩,灵活地躲过可可的攻击。 “所以把它给我吧。”火之高兴闷闷的声音从可可的指缝间传来,“我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可可挪开手。 “我需要食物,更多的食物。” “不行。”可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火之高兴的声音拔高了许多,听起来像是个六七岁被抢了饼干的男孩,“难道你不想恢复原来那种无以伦比的力量和美貌吗?看看你这弱小的姿态和窝囊的样子像什么?窝在人类的蚁穴中!” “我不记得了。”可可没好气地说。 “你失忆了??!!”瞬间,火之高兴的每瓣触须“刷”地怒张开了,不管不顾地哀嚎起来,“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闭嘴。你会给我带来麻烦的。”这次可可精准地拍到了火之高兴。 火之高兴舒展的口器立刻蔫了下去。 “只是时间有些久,我记不太清楚了。”可可好心地解释道,“开个玩笑而已。” “……” “喂,没事吧?”可可问。 “……” “我已经尽量找东西吃了。” “……” “你看现在不是恢复得挺好?你都能流畅说话了。”虽然脑子似乎还是不太好使。当然后半句可可聪明地没说出来。 还是不说话?可可无奈。她伸出手,像曾经逗弄家中养的大猫奇美拉那样,用指尖挠了挠火之高兴的触须,后者抖了几抖,终于哼唧一下发出了声音。 “高兴了?” “……我讨厌人类。”火之高兴继续哼唧。 “哦。”可可状似理解地点点头。 “他们都是一群狡诈又贪婪的东西。” “哦。” “全是骗子,没有一个好东西。”继续哼唧哼唧。 “哦。”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火之高兴又不高兴了。 “我听着呢。”可可又轻轻挠了两下,后者无法违背本能地又屈服了,“好久没听你说话,我听得可仔细了。”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想说什么。 “总之你必须吃掉这个人类。” “不行。”可可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答应他了,不仅是他,这里所有的人类,我一个也不会动。” “为什么?”火之高兴的触须又开始愤怒地张开。 可可收回手:“因为我和他约好了,他会带我找其他吃的,自己也会定期送上门来给我吃。” “我刚才说了他们都是骗子!难道你忘了吗?当初就是那个家伙!全都是那个家伙!那个人类的错!所以我们才会差点被饿死在那里!” “好了好了。”可可抽着鼻子使劲嗅了嗅,最后目光落在桃花心木桌上。那里有四只骨瓷做的杯子,还有两只透明玻璃瓶,分别装着一白一红的粉末。 “你不要敷衍我!” “我没有啊。”可可走到桌前,拿起瓶子,拔开瓶塞。 “你分明是!” “真没有。”可可伸出手指蘸了一点舔了下,白色的这瓶是霜糖,应该是来自北方的霜糖,带着冰原上沁凉的味道。至于红色的,可可拔开瓶塞就知道了,那是与她同名的饮料,也是曾经祖母的最爱。 “你……”感受到可可的敷衍,火之高兴的触须开始一抖一抖,好像啜泣,“你就是不想我恢复对不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初你好好听我的话,也许我们就不会被那个家伙骗!也许早就在魔界找到了自己的地盘……都怪你……” “约定就是约定,祖母说过的。”可可倒了小半瓶可可粉在杯子中,走到窗前伸手,接了满满一杯雨水。 “所以说你们都是蠢货!” “不许你这样说祖母。”可可另一只空着的手突然变得通红,就像是燃烧的烙铁那样。 “我……”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火之高兴瞬间噤声。 可可的手落在了杯子上,里面的雨水立刻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紧接着飘出了一阵甜甜的香气。她甩甩手,让它恢复如常。然后回到桌前拿起霜糖在上面撒了厚厚的一层,接着拿起桌上干净的羽毛笔,几下勾出一朵漂亮的葵花。 “诺,给你。”她举杯递到火之高兴嘴边。 “……” “你看,祖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她会做最好吃的东西。唔……虽然我不太会,但是应该没问题。你尝尝?” 不知道是受到了香气的诱惑还是真的被可可镇住,这次火之高兴终于一句话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就着杯子,把热可可喝了下去。 “怎么样?”可可笑眯眯地问。 “凉了点,哼。” “别生气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建立新的领地啊。”可可摸了摸火之高兴。 “真的?” “真的,马芬答应我了。” 火之高兴很不高兴地甩甩触须上的残汁:“哼,当心你又被人类骗。” “不会的,而且也许那个人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能证明我被骗了吧?” 火之高兴更不高兴地哼了声,表示不屑。 看火之高兴终于不再提吃掉马芬的事,可可松了口气。 她可不敢保证,如果火之高兴继续闹别扭下去,会不会引来其他的麻烦。毕竟在刚才进来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里的房间都有着魔力运行的痕迹,类似于“铁壁”“守护”,但运行规则显然和魔族的不太一样。在完全明白这些隐藏纹路的作用之前,她需要非常小心才是。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是…… “那个,”可可扯了扯腹部一大块破损,“你有办法恢复这个吗?” …… 马芬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史莱姆,生活在一片惨绿的沼泽中。阳光太大的时候就窝在烂泥里,下雨的时候才会出来晒雨——不,淋雨沐浴,吸收水分。 可怕的是,他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更可怕的是,他梦见他受到史莱姆神的感召,要成为新一代的史莱姆王。 而就在加冕典礼之前,他接收了先知史莱姆的指点,要到隔壁的清水湖里进行浸泡,洗出本真色彩。 他照做了。 清洗得很干净。 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走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头就着湖面照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咧着大嘴的、绿油油的史莱姆之王——青翠得就像爆炒后的油麦菜。 就这样,马芬被吓醒了。 醒来的瞬间,他像所有在梦中失忆的人士一样,先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昏暗但明确是白色的吊顶,雕着百合缠枝的石膏线…… 啊,很好,是人类的世界。 他长舒一口气。 原来都是梦啊。他想。 很好,之前的都是梦…… “咦,你醒了?” 瞬间如坠冰窟。 第12章 误会 不待马芬回答,房间的灯亮了。 “嘶——”他倒抽一口气,使劲闭上了眼,整个眼眶都疼。 “怎么了?”床边传来可可关切的询问。 “没……没什么。”他才不愿意在魔物面前示弱呢,“现在是什么时间?” “时间?” 对哦,他忘记了魔界那个蛮荒之地并没有什么“时间”的概念,毕竟长期处于混乱和无序的状态,很多深居地穴或者深渊位面的家伙根本连奥菲里克和露娜莉亚的化身也不曾见过,根本就没有什么计数的手段。 “不,没什么,”他不打算解释什么,“我的意思是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大约三顿饭左右吧。”这一次可可听明白了。 ——收回前言,这脑子里全是筋肉的家伙还是有办法计算时间的,虽然完全无法和人类的标准进行转化。 马芬随意嗯了声,便不再理会可可。 左肩和整条手臂上的麻木感依然很强烈,可见这只魔物的唾液确实凶残。马芬身为光明神殿的牧师,对于诸如“中毒”“虚弱”这类诅咒型的负面效果抗性很高,觉醒了第二血统以后更有加成效果,但即使如此,刚才他显然还是有一段完全失去意识的状态,身体里的残毒也没有完全消除。 不管怎样,既然喂饱了这头魔物,他当前的任务就可以告一个阶段了。他需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好好思索一下,下一步要怎么走。虽然现在身上各种酸软无力,但他想只要歇一会儿就好…… “你还好吗?想要坐起来?要不要我帮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饱了的缘故,可可比之前看起来更热情体贴了。 “不……”马芬转头睁眼,却在下一刻变得极为僵硬。 光线还是那么刺眼,但再怎么刺眼也比不上站在床边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连衣裙上多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从胸口的下方一直延续到下腹。随着她俯身伸手的动作,那道口子很轻易地就豁了开来,露出大片大片自带圣光效果的部分。 光明之神啊! 马芬一个激灵,噌地就坐了起来。 “你……”可可反倒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不太理解马芬这种突然又白里透红的样子是什么意思?还想继续喂食?但是可可觉得今天自己真的吃饱了。 吉祥物马芬真是好热情。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对面前的这个人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马芬再次闭眼,使劲晃晃头,试图把刚才那快要闪瞎眼的画面甩出脑海。 他必须赶快离开。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糟的事情。 这样想着,马芬深吸一口气,扒开身上的被子,垂眼向床边挪去。 然而手下刚一使劲,便立刻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掌心里……那么湿,还有点黏糊糊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看的。 他真的知道的。 他就应该下床、整理衣服、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然而就像在梦境中的那样,他控制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雪白的床单皱得不成样子,上面满是大块大块深深浅浅的水痕,看起来湿漉漉,十分新鲜。配合他刚才扔到一边的、纠结成团的被子,怎么看都给人很糟糕的联想。 “啊,那个。”体贴的可可凑了过来,“没关系的,我会自己清理现场的。” ——什么叫现场?! 然而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通用语有多糟糕,可可继续解释:“昨天晚上你流了很多水。” “……” “哦,准确点应该叫汁液吧,大概你太紧张了,下次我会再小心一点的……” “咔——” 马芬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 “咦?你要去哪?你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啊。”可可急急忙忙地把马芬之前给她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病变的食物是不能吃的,不能吃的。 马芬也没拒绝,顿了顿便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开门,飘出,又晃悠悠地探回半个脑袋:“明天……八点……见。” “哦。”还能说话应该没问题吧。 “走啦~走啦~” “他干嘛这么急着走?外面还在下雨。”可可讨厌下雨,雨水会让她脑袋上漂亮的毛发变得又脏又粘,一绺一绺地结成一团。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因为刚饮了热可可的缘故,火之高兴说话兴致高昂,“想要理解人类的想法只有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愚蠢……我本来还想和他打个招呼来着。” “一定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太丑了吧?” “胡说!”火之高兴不高兴了,“这个是家族徽记!徽记!在魔界让人闻风丧胆的徽记!” 一只长着七排牙齿的大嘴,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朵霸王食人花。 “但这里是人族啊。”虽然在魔族挺有名气的,但可可记得祖母说过,他们家一直是个低调的家族,“所以其实还是你的错吧。” “胡说!是你吓到了他!擦擦你的口水!” 就这样,争论越来越激烈——然而马芬是不会知道了。 事实上,出了可可的危房后,他直接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雨中。 大脑涨热,整个世界同幻象一起旋转。 一会儿是围着烂泥潭起舞的史莱姆先知,绿油油的史莱姆王,甚至连梦中那“嘿呀哟咕噜咕噜”的祝祷都还清晰可闻…… 一会儿是那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乖巧可爱的脸让他别怕,突然间又变成有半个塔楼般庞大的身躯,和它那菊花脸一般的肚脐一起问她饿不饿。 又过了一会儿是那刺眼的床单还有分明残留在指尖的触感…… “噗通。”脚下一软,他狠狠摔倒在泥水里。 “……真疼啊。” 马芬低笑,抹了把脸爬起来。 一摔之下,幻象尽去。马芬忽然感觉好多了。 哪怕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觉悟,但真的实践起来,还是这么的难啊。 冰凉的雨水淅淅沥沥落着,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眼前黑漆漆的一团,就好像他晦暗的前途……等等。 黑漆漆的一团? 马芬瞪眼。 开始他以为那是自己一摔之后的幻象,却不料那团雨夜中的黑影反而愈发深浓,并迅速向他接近。 想也不想,马芬低声喝道:“圣盾!” 这是奥菲里克赐予他的信徒的极为好用的一个防御术法。 果不其然,马芬话音刚落,那黑影便在光盾上狠狠擦了一下,“铿——”地划出一道残影。 “反应挺快。”对面轻笑,“那这次呢?”说着晃了晃,就像溶于水中的墨汁那样,倏然消失。 这声音?是……之前的夜精灵? 他怎么追到学院里的? 马芬瞪大了眼,迅速想要重新加强护盾,然而对方的动作究竟还是太快了。一个伏击,他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咔嚓咔嚓”几声。圣盾完成了防御任务,便像玻璃碎渣那样落下了。紧接着他左臂被人一扭,被对方用膝盖死死顶在背心上 对方阴冷的笑从后面传来:“不死不休。” 一只手自他左颚下滑,缓缓按住他突突狂跳的颈动脉,同时一抹冰凉的刀锋悄然吻上那个地方。 一分、一分、又一分……然后蓦然停住。接着冰凉的刺痛蓦然远去,背上也骤然一松。他像咸鱼一样,再次被人翻过来——没错,今天第二次了。 然后他胸口再次被人用膝盖压住,感觉对方蛇一样灵活的双手,顺着他的脖子、胸口一路下滑,不时拍拍按按,虽然动作很轻巧,但分明是某种带有侮辱意味的试探,甚至勾起了刚才糟糕的回忆…… “雄性?”对方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奇怪的惊讶和不确定,“不对……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今天真是够了! 怒从心起,马芬想也不想,把还剩余一次的闪光术直接糊在了对方的脸上。 “啊——”对方一阵怒吼,跌跌撞撞地后退。 趁对方不备,马芬又打了一发神圣之火,直接让这黑暗的生物感受奥菲里克信徒的愤怒。 闪光术对于夜精灵这种极不适应光照的夜视生物显然有很好的作用。带着痛呼,那只夜精灵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马芬也不多想,重新张起圣盾,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宿舍跑去,直到进屋锁门依旧大喘着气。 冷静……冷静…… 他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 刚才短暂的战斗虽然险恶,却让他在发泄怒火之后,终于真正冷静了下来。 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要梳理一下: 首先,他应该没有、不!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糟糕的事。所以梦中那种史莱姆臣民环膝、加冕为王的情景应该不会出现…… 然后是可可,在和她达成协议以后,暂时应该能安生一阵。这件事情要尽快通知家里,然后联系老师。不过在学院里的这段时间……这个魔物不知道人类世界的规矩,身份还算是他远方的妹妹,显然能躲过侦查,在能得到帮助铲除前,必须好好隐藏起来…… 还有那个袭击他的夜精灵,这种生物居然也混入了学院?不,显然学院还有许多他所不知道的阴暗角落。还有很多潜伏的危机……他需要好好规划一下,甚至可以利用下? 不管怎么说,首先他要回到日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再暗中偷偷地开展计划,面上保持一颗平常心…… 平常心…… 平常心…… 平常…… 平…… ——平常心个鬼啊?! 当一夜没睡、顶着硕大黑眼圈、三层眼皮的马芬大早接到可可、走进学校的位于红松区的自助餐厅后,发现平常心什么的,还是毁灭比较好。 第13章 新闻 事情要从他们进入餐厅开始算起。 “哇——这个地方!”可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这反应在马芬的意料之中。 与其说是餐厅,红枫区的水晶庄园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修筑在玻璃球中的花园。整个餐厅的外墙大致是一个半球形的水晶,但建筑的每一个棱角都仿照宝石切割的做法,这样阳光从外面洒入的时候更显柔和轻巧。 餐厅正中是一汪巨大的魔法喷泉,各色果汁、低浓度酒精从里面喷涌而出,形成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水花,特供的早点盛在瓷白的碟子里,像长了翅膀的精灵一样绕着喷泉的水花旋转飞舞,从南部黑石岛的页岩饼干到北方极地的霜糖起司,再到东之苍岭的糯米菓子,应有尽有。 围绕着喷泉遍植常青、胡桃、白栎,枝蔓蜿蜒,配合绿萝、枫藤分割出一个个精巧的半开放区域,供学院师生用餐。 “来,我先带你去挑。”马芬极为真诚地建议着,像所有富有爱心的哥哥那样,引着可可走向喷泉。 “哦哦哦哦——”可可像第一次看到焰火的孩子那般,再次感叹。只有站在喷泉面前才能感受到这个魔法装置是多么的精巧和伟大。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建一个可可专属的! 可可已经飞速在脑中开始规划:以后一定要照着这个样子造一个大大的,符合她伟岸身躯的喷泉。用地狱峡口的岩浆做泉水,然后把她收集来的所有食材一一投入——嗯,还可以改良一下,自己取什么的太麻烦了,应该让食物再飞出来一点……对,每次泉水喷射的时候都能弹出一块美味到嘴里。而她只要躺在边上张张嘴就可以了。 光这样想着,可可都觉得满心开始冒幸福的粉红色泡泡。 “……喂。” 啊,这声音听着也很好吃。 “……吃什么?” 吃这个好像就不错。 “可可,你想吃什么?”马芬耐着性子问了第三遍。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自动美食”规划的一部分。 “……啊。” “可可!”马芬终于忍无可忍,“口水流下来了!” “啊?哦哦哦哦。”可可终于回过神来,“随意挑?”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要是她对人类的食物有兴趣的话那就再简单不过了…… “那全部给我?” “不行。”他还是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 马芬头疼,这并非金钱的问题——虽然巴甫洛夫学院学费高得吓人,各种生活开销也高,比如这里的这些高点,没有一盘低于三个银币以下,但他也并不是不能负担——就当是拯救世界的代价一部分,相信家里会理解的。 但是周围的学生那么多,可可只是第一天进学院,就要全部拿走…… 他并不想搞一个大新闻。 ——只是怎么和她解释呢?万一这个对吃异常执着的魔物一定要吃完…… “哦,好吧。” “咦?” 马芬惊讶。没想到可可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下来。 可可低头。 她刚刚忽然想起,自己食量随形体改变而有所下降的事情。 在她的家族中,食量下降等同于力量与美貌的消失。会导致在本族中的吸引力和统治力下降。 作为未来的农场主、哦不,大领主,可可当前所经历的烦恼不亚于人类当中的雌性发现自身食量暴增、雄性发现自己的腰包骤减。 这个动作落在马芬眼里,让他感到分外棘手。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刚才的拒绝,大新闻就大新闻嘛,反正他的家族从来都在新闻漩涡的中心,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哦不,他经历的其实还不算多,对,他的爱慕者都是非常含蓄的…… 但更重要的是,这魔物的意思难道是她对马芬的“上供”更感兴趣?并不是那么喜欢人类食物?啊,这样就糟糕了……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可可的声音打断了马芬的胡思乱想。 “啊,好。”马芬立刻从善如流,取出紫水晶薄片制的学院通行证,朝水池里轻轻一甩,在落地之前操纵着通行证在所有中意的食物上点了几下。接着飞舞着的食物就像待命的小妖精那样跟着通行证,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他们面前,排列得整整齐齐。 “走吧。” 就这样两人带着一圈花环似的食物走向其中一个卡座,坐在铺着丝绵的胡桃木座位上相对无言,默默进食。 这是第一次马芬看到可可“像一个人类那样”进食。从她之前的表现来看,马芬非常肯定,这只魔物对人类社会有一定的了解。但是具体了解到什么程度就很难说了。 比如她并不知道“时间”这种最基本的概念,却能很好地使用通用语——这是很多大恶魔或者具有相当智慧与传承的魔物才能办到的事。 比如她惯有的用餐习惯是张嘴就咬——这个野蛮的方式马芬已经领略了好几次,但当她真的坐下来的时候,刀叉的使用又是那般精巧、细致、完美无缺。银质的餐具在她手指的操纵下,在食物上切割出极为完美的形状……比如这个蛋卷,很多人都是直接叉起来就吃,但可可就有耐心像个贵族小姐那样,切成小块,再不疾不徐地送入嘴中,看着就像是真的受过严苛礼仪训练那样…… 莹白的手指衬着光洁的银色餐具,优雅简洁的动作,再加上今早刚刚换的白袍加成,她那晨光下的容颜,看起来就像是赞美诗中的圣少女那般纯洁无垢,带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晕…… 马芬怔怔地看着少女。 “那个……马芬。”少女开口。 “怎么了?不够吃?”马芬下意识地把自己面前的一盘菓子推了过去。 “不是这个。”但可可并没有拒绝,还是接了过来。 “怎么了?”马芬奇怪。 可可环顾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们?” “哦,这个啊……”马芬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要习惯。” “为什么?” “因为像我这样不同凡响的人物……咳,现在还有一个你,不管走到哪里都必然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走在一个小小的餐厅里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难道不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事吗?马芬颇为自得与享受。 刚刚他不是也看着和自己同样的那张脸发呆么……没什么好羞耻的,嗯一点都不用感到羞耻。 “是吗?”可可表示怀疑。 她所在意的不是那些偶尔往来的人群,和他们那假装不经意投过来的、明晃晃的像白水晶极盛状态之下的目光。 而是某种带着恶意的、黑暗的气息——甚至还有点腌久了的熏肉的臭味。那味道淡极了,如果不是她嗅觉向来灵敏恐怕很难分辨。 “要习惯,要有一颗平常心,毕竟你是奔尼萨罗家族的……” “咻——” 有破空的声音传来,马芬下意识地要张开圣盾,但可可的动作比他更快,伸手就抓。 “小心!” 马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喊,而喊完之后就立刻懊悔。 ——有什么可提醒的,伤了这家伙岂不是更好……哦不,打死更好。不对,刚才那东西分明是朝他的脖子飞过来的。 昨晚已经被他强行搁置的记忆骤然苏醒。 马芬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不会的,他告诉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大新闻? 可可摊手,里面是一个纸团子,勉强可以分辨出更早之前也许大概可能是一只纸飞机。 不知道是不是马芬的错觉,随着少女的动作。周围的目光像突然炽燃的白水晶那样,嗖嗖嗖地全亮了,**辣地刺得他背疼。 今天的群众为何好像格外热情? 马芬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归于自己的个人魅力——毕竟他离开了学校几天,应该有人很想念他。 “这是什么?”马芬问,制止了少女要去嗅的动作。 “我看看。” 可可伸手拆开,发现里面像成影卷轴那样记录着会动的画面。里面的图片看着画质有些暗,但清晰度还可以。 唔……这个……应该是两个成年男性人类——抱在一起滚在泥泞的地面,一上一下,下面那个人全身罩在兜帽中,看不清楚是个啥,上面那个人……哎?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那脖颈的曲线、那沾满雨水泥点反倒显得格外洁白的小半张脸,那屈辱愤怒的神情……怎么看怎么眼熟啊。 “你拿倒了。”边上有人好心提醒。 “哦这样啊,谢谢。”可可将画面翻转过来,这次这个姿势就顺眼许多,同时发现图片上面还有一行不容忽视的全大写文字: “光明宠儿因何单身至今?野外饥渴难耐?宣布出柜?” “咕叽——”少女的肚子叫了,就像某种奇怪的笑声。 第14章 辅料 可可下意识地捂住肚子,转过头去。 不知何时他们的桌旁来了个人。 这是位有着双栗色眼眸的年轻人。笑起来牙齿洁白,热情洋溢,如果忽略鼻尖上的几点雀斑,看起来也是人类中的优良品种。 但对现在的可可来说,有件事她非常明确:那就是周围的人类其实和行走的卷心菜并没有太大区别——气味寡淡,食之无味,弃之一点都不可惜。在没有主料的情况下,连烹调的兴趣也提不起来。 简单翻译下,就面前的人类并不在可可的食谱上。哪怕可可愿意吃,根据和马芬的约定她也不能动。 啊,这就麻烦了。 只有吞到肚子里的食物才能保守秘密呢。 可可垂眸低首,捂着肚子的手更紧了。 “哟,马芬。”年轻人非常熟络似地挤到马芬身边,一屁股坐下。 “滚远点。”马芬说话半点也不客气。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年轻人也毫不客气地继续把马芬往里挤了挤。 “你来做什么?”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滚。” “不考虑小声点?不然明天《绯闻》的标题就成了‘光明宠儿素质低下,公开辱骂路人’?” “呵呵,还能比现在更糟?” 马芬冷笑。 刚刚他就坐在可可对面,所以“很幸运”地率先看到了没有拿倒的内容。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多一位绯闻对象的话。”年轻人笑得更灿烂了,抬手搂过马芬肩膀拍了拍,“这样也许明天的标题就会变成……” “威纳特!” 马芬终于忍无可忍,腾地想要站起,却被对方生生按下。 “别急啊,”威纳特拍拍马芬的肩膀,朝对面的可可挤眉弄眼,“这位是……你家亲戚?咦?她怎么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管她去……”马芬生生止住了最后一个词。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刚才“狂躁”情绪居然如此可怕,在他精神抗性如此高的情况下,还差点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啊?” “这是我从乡下带来的妹妹。”马芬面部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定在“冷硬”上,“不用管她。” “妹妹?”威纳特一声怪叫,“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呵呵……不久前。” “奔尼萨罗家族果然不同凡响。”威纳特肃然,“奔尼萨罗大公真乃吾辈的楷模……话说这事你母亲知道吗?” “够了。”经过威纳特一闹,马芬的脸色反而缓和下来不少,“这是我们的家事。” “哦哦哦。”威纳特识趣地将话题转向了对面的可可,“嗨,你好,美丽的姑娘。” 对面的少女肩膀抖了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同样受尽奥菲里克宠爱的脸庞。 威纳特张大了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怎……怎么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就像双胞胎一样啊!马芬你父亲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不不不不不,确定不是你母亲生出来的吗?你母亲一定是失忆了吧?不,这都不是问题,对了,她叫什么?” “可可。” “啊啊啊啊啊。”威纳特发出夸张的抽气,一脸即将晕厥的表情,“真是个甜美的名字。” “谢谢。”可可轻声道谢,笑容羞涩。 又开始了。 马芬扭开头去,不想再看——虽然不看也能很轻易就从威纳特的声音里分辨出他的表情。 此刻的威纳特满面容光焕发:“你是今天刚刚来学院吗?” “不,昨天就到了,是哥哥带我过来的。” “哦哦哦哦,”威纳特点头,“你选择的职业是?像你这样美丽的小姐,一定是‘法师’吧?我知道在拉施法尔商业街上有几家很不错的法袍和饰品商店,可以让你变得像月神露娜莉亚那样光彩照人哦。当然,你不打扮也足以让所有人目眩神迷……” 可可望向马芬,一脸犹豫的样子。 “咦,不是吗?”威纳特惊讶,“难道是……” “对,游侠。”马芬凉凉地甩过一句。 精通各种陷阱与伪装之术,善于使用弓箭与各类武器,能追踪、观察、驯服、饲养野兽与魔兽的游侠。 可可再次垂下了头,落在旁人眼里像是难过地垂下了眼。 威纳特一脸恍然,随即安慰道:“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有魔法天赋的。你看比如我,就是一个战士,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当游侠有很多好处啊,可以养养咕咕鸡、雪绒兔,等熟练以后驯服强大的夜刃豹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哦。” 威纳特边说边摸过马芬面前的一盘点心,递给可可:“来,这个给你。是南之极岛的椰奶页岩饼干,别看外表不好看,像你一样很甜哦。” “谢谢。”可可接过,用指尖捻起一块送到嘴边,张开小巧的唇,轻轻咬了一口,动作秀气无比。 “哦天哪……”威纳特一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 “咳。”马芬终于转过脸来,眉头紧皱,“什么时候了?快到上课时间了吧?” “恩对。”威纳特点头,“不过我今天上午是自由体能训练,倒是你,是不是食尸鬼的课?” 对。魔药学今天早上就有课。 马芬郁卒。野外实战只有一周时间,回来之后就是一切课程照旧。 “你今天要去吗?” “我得先带着她去训练塔。”马芬踌躇。本来今天的打算就是带可可去训练塔的游侠导师那里,报到熟悉环境,顺便观察会不会出现问题。但是想起昨天墨菲斯那无情的对待,他突然又有些不确定。 “不如这样吧,正好我没事,正好顺路,要不我带她过去吧?”威纳特殷勤地建议。 马芬叹气,知道好友九成九是老毛病又犯了。 从小时候开始,只要是他们身边出现漂亮的、可爱的、妖艳的女孩子、女人、妇人,威纳特总会像一只春天里刚换好毛的斑鸠一样,精神抖擞孜孜不倦地追求。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威纳特遇遇到什么麻烦,只是现在他有更加迫在眉睫的麻烦。 反正魔药学今天没有实验课,只有半个上午的课程,那么等课结束后正好可以去看一下。 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应该。 “可可,”马芬挤出一个僵硬而又慈爱的笑容,“威纳特是我的……好朋友,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嗯。”可可的注意力仿佛完全在那块饼干上,一点点地舔着磨着。 “一会儿他会带着你去游侠训练塔,课程安排还有以后学习的事,他都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游侠训练塔是什么?” “咳,就是我和你说好的地方。”马芬希望可可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嗯。”继续小口小口地磨,神情专注,如同一只磨牙的小仓鼠。 “所以你要乖乖地哦。”鬼使神差地,马芬伸出手在可可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可可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愣愣抬头。 ——我做了什么! 马芬像是被烫了般立刻收回手,不敢看可可的表情。 “那个……总之,这是约定哦。” 见可可不说话,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乖乖的,我一会儿就去看你。” “嗯。”少女使劲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边上安静许久的威纳特突然笑着插话,随即起身,夸张地弯腰行礼,示意少女跟着他走。 就这样,可可就跟着威纳特向着马芬应许的地方走去。 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她身边的软糖的香味远去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一直潜伏在他们周围的那股黑暗的、熏肉般的味道。 果然是冲着马芬去的吗? 可可有些心神不宁地啃着嘴中的页岩饼干。 她应该是用唾液标记好马芬的,所以问题应该不大……应该,记忆中敢动她食物的家伙还没有出现过。 不,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头发上仿佛还残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刚才那个猝不及防的动作,蓦然勾起了遥远的回忆。 那时候也是像这样,她趴在祖母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祖母做的点心,享受着来自祖母的抚摸——带着温暖的、安心的香气。 就这样少女想着心事,机械地跟在前面的人类身后。丝毫没有注意从和马芬道别后,威纳特再没说过一句话。而且他们走的虽然是训练塔方向,但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少,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天光也渐渐变得暗淡。 走着走着,可可一个不留神,脑袋猛地撞上了前面。 “啊,对不起。”少女赶紧抓住差点掉落的饼干,忙不迭地道歉——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威纳特的笑声传来:“没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里是?”可可站直后退一步,小心地理了理裙子,环顾四周。 他们身处大片大片的白桦林中。这季节树木还没来得及抽芽,只有枝条纵横交错,在林间投下黑魆魆的影。 威纳特伸手拍拍身边的树干:“你看着像什么?” 白惨惨的树皮上满布漆黑的树节,乍看之下就如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 这就是马芬说的地方? 可可觉得有些无趣。她在魔界见过远比这个好吃的树,树皮又黑又有筋道,一扯就是一声惊叫,配合树上遍布的红眼珠子树瘤食用,风味更佳。 “怎么样,是不是害怕得想哭?” 威纳特的牙齿洁白依旧,但因为光线的缘故,似乎多了几分冷森森的意味。 第15章 丑拒 这是要干嘛? 想吓她? 可干嘛要吓她? 可可思索。 望着威纳特的白牙,联想到他刚才殷勤的态度,可可忽然心下一动,随即恍然大悟。 据说在人类这个族群中,雄性有某种求偶活动,比如半夜废弃的古堡并通过水晶球直播,大半夜不睡觉专门熬夜讲关于恐惧大魔王的故事等,旨在通过各种手段创造条件,对雌性施加没有后遗症的“恐惧”诅咒效果,降低她们的精神抗性,最终达到让雌性主动投怀送抱的目的。 所以说……这是求偶行为? 可可恍然。 但是在此情此景她本身黑暗系术法方面的抗性基本免疫,很难产生“惊吓”“尖叫”这种行为。关键是她刚刚又确认了一遍,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身上的人类气息非常纯正。 也就是说,威纳特是卷心菜家族中的血统纯正的一员,哦,长得这么水灵也有可能是白菜。 可不管是白菜还是卷心菜,真的都不在可可的食谱上。 提问:当一颗水灵的白菜向你告白,但你却一点食欲也没有的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假如马芬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告诉可可,直接告诉对方“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们还是从做朋友开始吧”就可以了。 这方面他有经验,很多的经验。 然而现在马芬并不在。所以可可不知道,人类居然还有“好人卡”这种委婉处理两|性关系的神器。毕竟大部分魔族对“好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习惯直来直去。 喜欢就扑上去,不喜欢就踹开,不服再打一架,谁拳头硬听谁的,从无二话。 可可的家族可能稍微有点特殊。 对不喜欢的家伙,只要对方愿意,也可以满足他们“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心愿。 祖母说过不能浪费,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但是马芬刚说过,他们约定好了,可可一定要乖乖的,不能伤害学院里的其他人。 约定和爱惜食物哪个更重要? 可可纠结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啪。”手上一疼,一个不留神之下,饼干被面前的人拍落了。 这么狂躁? 可可知道,在春季求偶期的时候,很多种族的雄性会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看样子也包括人类。 对此在魔族见多识广的可可表示理解。但这并不带表她可以原谅这种行为: 这种喜欢浪费食物的家伙根本不配得到她的青眼。 可可认为自己必须和对方说清楚。 “请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首先要先确认下。 “我希望你能离开马芬。” 什么叫离开?这意思就是“有我没他”吧? 果然。 可可觉得基本可以确定了。 嫉妒和占有欲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当年她在魔界的时候,那高山一样雄健的躯体、亮白的牙齿还有美貌的脑袋曾吸引过无数的崇拜者与追求者。大群大群的魔物每天来到她座前发誓要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哭泣为她笑为她相爱相杀一辈子…… “可这不符合我和哥哥的约定。”从味道来比较,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可可觉得只有一种选择。 “约定?什么约定?”威纳特的眼眯了起来。 “哥哥说,他会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你不能。 可可颇感遗憾。每天啃白菜的生活怎么能算得上幸福? “你懂什么?”威纳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不见了。 什么懂什么?可可茫然。懂他身为食物想要献祭给她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心情吗? 啊,这个她确实是不太懂啦…… 威纳特咬紧了牙。 别人怎么会懂? 世界上存在这么一种生物: 当一岁他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对方已经口齿伶俐,能在做客的时候哄得他的母亲把所有糖果都往对方怀里塞——其中包括他私藏的一颗棉花糖。 当他三岁已经能在庭院里小跑欢跳的时候,对方已经展露了极高的元素亲和属性,最后发现到了五岁开始聘用家庭教师的时候,老师的口头禅永远都是“你看看那位的悟性……”。 更可恨的是,十三岁时他喜欢上了隔壁封地的候爵小姐姐,费尽心力投其所好,在其生日宴上订了一打亮闪闪的宝石玫瑰捧花,而对方只送上了一句话: ——“您的容颜让世上所有的宝石都黯然失色。” 外加一个微笑。 然后威纳特就出局了。 对,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生物,从小开始就一直在和你作对。对威纳特来说,这个生物就是马芬。 该怎么处理这种讨厌的生物呢? 威纳特想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办法:选择一条和马芬截然不同发展路线,让对方感觉不到自己的竞争之心,再假装低调亲近对方,获得对方的友谊和信任,然后把他和周围的所有人都孤立开来,让自己成为他世界中的唯一——等到那一天到来后,再狠狠抛弃他,让他好好尝尝这种无比挫败的、被世界抛弃的滋味,最后因为绝望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威纳特一直在为此努力。 家人什么的,外出求学之后自然而然就会疏远了,尤其是马芬以后是要终身侍奉绝对中立的光明神殿。 其他人? 男性最简单,虽然魔法比不上,但威纳特在同龄人中的武技天赋绝对属于顶尖,只要揍到不敢出现就可以了。 女性么,稍微麻烦一点。但是在十几年的锻炼中,威纳特已经完全可以用他算得上俊俏的容貌和甜言蜜语打动绝大多数在马芬身边受挫的女孩、女人、和少妇。他能感觉到马芬虽然享受被崇拜包围的感觉,但并不是真的喜欢亲近女性。所以在马芬的默许之下,他总是顺势清理着各种花花草草。 还有一些不能处理的怎么办? 威纳特还有办法。 比如面前的这位。按照以往的标准,应该也算可以温和清理的花花草草。但是刚才在看到少女的一瞬间,威纳特突然感到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 该死,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简直是讨厌的人突然翻倍的感觉。 但很快一个更加美妙的想法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这样一只孱弱的、和自己仇人长得极像的生物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宣泄积存已久的愤怒吗? 这个愚蠢的女孩子怎么会懂自己的心情? 面前的少女低下了头,仿佛十分为难的样子:“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哥哥呢?他说你会照顾我的……你不是哥哥的好朋友吗?” “谁和他是好朋友!”威纳特不耐烦地打断。 女孩绞紧了双手,看起来似乎非常难过,神情中满是各种不确定。 这样就难过了?这柔弱的样子…… 威纳特想,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啊。 不过一点点示好,居然就让这个乡下来的女孩倾心于他。看在她比马芬更柔顺的份上,善良的他决定再给少女一个机会。 “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才认识他几天?能有什么约定?离开他吧,我以后会对你好。” 来,答应吧,只要答应,看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自己可以考虑陪她好好玩一阵子。 “不行。”可可抬头,给出那个让他十分讨厌但又极为期待的答案,“约定就是约定。”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委婉、低调地拒绝这个食物的要求。没想到他的独占欲居然这么强。那么她就只有坦白自己的选择了。 “我选择哥哥。” 而她居然真的拒绝了——对危险毫无所觉地。 威纳特捂住脸,浑身颤抖,开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可可皱眉。这个人类看起来比魔族里以神经质而闻名的恶毒女皇更糟糕,这样看来,很有可能又是一只脑壳坏掉的食物。 香甜清软的马芬和一只脑部充满剧毒元素的食物? 傻子才会选后面的。 “我只是高兴。”威纳特止了笑声,“因为我真的很高兴,你居然和马芬长得这么像……不,不仅是像,连这种固执、傲慢的神情也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一个卷轴变出来的,当然一样了。当然可可不能这么告诉面前的人。 等等……长得一样?这么执着? 可可终于反应过来。 难道其实自己理解错了?这个家伙觊觎的不是她的垂青,而是想要抢她的食物? 想抢她食物的家伙? 有多久没出现过了? 可可感叹,先不论实力如何,这种勇气总是值得钦佩的。出于对对手的尊敬,可可决定先手让给对方。 威纳特一甩双手,“刷”地一声,两柄赤红如焰的剑就出现在了他的左右手中。如果他的导师在场,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威纳特不仅仅是一位精通双手剑的武器战士,更是一位快突破中阶进入高阶的魔剑士。 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是否需要借助铸造的武器来进行战斗。 而显然威纳特已经可以经由魔法之力创造属于他自己的剑。这也是他一直隐瞒着的、连马芬都不知道的秘密——他曾经也是一位魔法天赋极高的学生。 魔武双修的战士,真论起来,威纳特在学院中的战斗力绝对属于佼佼者。这个秘密他本来打算留到最后马芬被世界孤立的时候,再甩在后者的脸上,这样可以好好欣赏那家伙绝望惊讶的美味表情。 他现在就像一个身怀宝藏的孩子,突然碰到一个安全的展示机会,就迫不及待地亮了出来,想要获得那报复的甜蜜感觉。 然而可可让他失望了。 这是什么表情?疑惑,思索,最后恍然,然后还有一丝不屑……不屑?!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可可答得干脆。人类的武器这么多,就和魔兽的天赋一样,谁能分得那么清楚?在她看来,这双手冒出来的魔法武器,其实和魔界爱好挖坑的熔岩穿山甲的爪子没啥区别。 这是从哪个乡下来的臭丫头?威纳特咬牙,兴致硬生生地被破坏了一半。但没关系,只要最后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 “你知道么?学院有七大诅咒之物,其中一个是名为《绯闻》的每日魔法快讯,专门收集各种喜闻乐见的丑闻……从来没有人知道《绯闻》的拥有者是谁,但它总会在每天造成给人提供大大小小的惊喜,比如早上那种……呵呵,马芬可是学院的宠儿。” 各种千奇百怪无孔不入的图片正是绯闻的卖点,大到某位导师偷偷进行魔禁实验,小到什么劈三条腿四条腿劈成章鱼,各种各样的消息都可能出现在绯闻上。并且这些消息往往会配上足以让当事人羞愤欲死的图片,内容可能耸人听闻,但图片确实货真价实。 “哦。”可可饶有兴致地听着,点头示意威纳特继续。 “还笑?不知死活的家伙,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啊?” “如果我把你在这里剥干净,吊在树上,把影像记录下来,再过阵子,只要匿名放出风声去,说奔尼萨罗家族的人在树林里遭遇不可描述的厄运。你猜《绯闻》收集消息的黑信封会不会出现在我的信箱里?之后你心爱的哥哥会是什么反应?你还能在这里过上约定的幸福生活吗?还有,你那便宜父亲以后会怎么处置你?” 开心。 威纳特想,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这个女孩惊慌失措哭泣求饶跪舔他脚尖的样子。 第16章 满足 可可是不太清楚人类的剥干净是什么。 是剥去外面这层叫“衣服”的包装纸?还是去皮剔筋放血洗净? 前者似乎除了能让“人类”感冒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特殊效果。相比之下,后者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恐吓手段呢。 所以说…… “他在威胁你。”细细的声音,就像六七岁孩童在说话。 “什么声音?”威纳特警惕。说起来他刚刚碰见这对兄妹的时候,也听到了类似的声音但那会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这次周围很安静,绝对不会听错了。难道这女孩在某个地方偷偷藏了一只魔兽? 威纳特有些惊疑不定。 不过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丫头,哪怕有什么不得了的魔兽,估计等级也很低吧? 威纳特有自信,哪怕现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一头巨龙幼崽,他也有能力一战并拿下目标。 “恩,我知道。”可可低头摸摸肚子,但这次动作却温柔得很,像是完全不怕暴露。 “蠢货,他想让你在这里过不下去。” “是啊。” “那个是什么?”威纳特慢慢伏下身子,开始缓缓蓄力,“别想搞什么花样,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火之高兴啊。”可可笑了。 “笨蛋,你告诉他这个干什么?” “祖母说过,只有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才能守住秘密。但是马芬他不让我这么做……因为他说要帮我在这里建立领地。”无视面前一触即发的状况,可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 “可是呢,如果有人类或者其他什么妨碍我建立领地,那么把他处理掉,应该就不算违反约定了吧?” 这个家伙是个疯子? 威纳特咬牙。 什么人类、领地、处理,这用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不,或许只是这臭丫头想虚张声势,拖延时间什么的。 “谢谢你刚才的说明,你真是一颗与众不同的白菜呢。”可可真诚地道谢。 为了从她手下抢食物,居然想到这么复杂的办法,真是勇气可嘉。以前在魔界,胆敢来挑战她的家伙也没有几个,更别说从她的七排牙齿之下抢食物。 可话虽然这么说,在魔界力量的压制却是绝对的,她必须得让对方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宰——只有这样,他才会在以后心甘情愿臣服于她,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每一只小妖精都这样为了她吵吵闹闹的话,是无法让她安心管理领地、寻找新美食的。 可可抱歉地冲威纳特笑笑。 “吃了他。”火之高兴摩拳擦掌——如果它有的话。 “我也想,但是这个办法不太保险。” “你想听那个人类的话?那个愚蠢的约定?”火之高兴不高兴地嚷嚷起来。 “你说马芬?不。刚才威纳特提醒了我,其实还有种更方便的做法。” “啊?” “把他剥干净,吊起来,让他以后离马芬远一点。如果不听话就放出风声去,找那个什么《绯闻》,听起来很有威慑力的样子,哎呀其实我也不是太懂,这样他就会哭泣求饶跪舔我的脚尖了吧?哦,最后那个还是不要了。” 因为可可忽然想起来,跪舔什么的根本就是赏赐。 想当年有多少魔物打得头破血流只为跪求一舔。 “你不要太过分了!”威纳特怒吼着挥剑而上。 果然是兄妹。他想。 不管做了什么事,都能把人气得半死,可偏偏还是那副纯洁无辜仿佛什么恶果都与他们无关的傲慢神情。 真的是一对让人讨厌的兄妹! 在蓄力的时候,威纳特还存了威胁少女的意思。他甚至想过了,只要少女跪下来求饶,他也许会考虑宽恕她的。却没有想到对面这个和马芬长得一模一样、看着比马芬柔弱许多的女孩,开口却是比马芬还要气人。 去死吧。 威纳特恶毒地想。这个女孩子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她身上既没有魔法的气息,也没有武者特有的气势。他会用这一剑在她身上留个漂亮但不致命的疤痕——哦,还难以痊愈。毕竟手里是专属于他的魔法武器,剑上的火炎还附带着“腐蚀”的效果。 很快她就会笑不出来了。 如他所料,对面的少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冲过来,收起了笑容。 怕了吧?他想。 少女抬起了右手,五指并拢竖起,做出一个法师常用的简单防御动作。然而她面前并没有任何魔法波动的气息。 蠢货。 威纳特一声大喝,挑剑而上,剑尖直奔少女的胸口而去。 “铿——”金石撞击的声音。 手中的剑仿佛是劈在青钢石的岩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传来,震得威纳特虎口一疼,一个没握住,焰剑像蛇一般抽搐起来。 什么情况?威纳特呆呆地看了眼手里的剑,又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 可可依旧完好无损地站着,样子和刚才比一点也没有变——除了右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回了身侧。 若不是他就站在她身前两步左右的地方,威纳特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再次举剑,直直冲着可可的头顶劈下去。 “铿——”又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痛感。 只是这一次,少女抬手架住了他的剑。 是的,用那只仿佛比雪更洁白,比瓷器更脆弱的手,就这样架住了他的剑。 不可能! 威纳特疯了似地连连挥剑,横劈,斜砍,侧挑,各种姿势都用尽了,但却始终无法在少女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时树林里静默得可怕,只有威纳特的喝骂声不绝于耳,开始还中气十足,但很快就变得绵软,变到最后就只剩气喘和一点有心无力的尾韵了。 “呼……呼……”他喘息着再次想要抬剑劈下,却在行动到一半的时候,手再也不受控制。那让他引以为傲的魔法剑就这样“忽”地一声消失了,如同被孩童轻易吹灭的生日蜡烛。 威纳特呆若木鸡,怔立当场。 “咦,你的回合结束了?”可可眨眨眼。 “笨蛋,他体力早没了,这都几个回合了?”火之高兴透着织物很不高兴地抱怨。 它也想看啊!虽然可可的眼睛就是它的眼睛,但感觉不一样啊!能张着嘴,亲自感受对面那弱者瑟瑟发抖的气息,怎么都比待在这里强。都怪可可,说除了进食和独处的时候都不许它出来。 “哦,这样啊。” 可可开始捏手指头。从最靠近手掌关节的位置,一排一排地捏。先是左手捏右手,然后换过来继续。每捏一下,指节都发出非常轻的“咔哒”声,然后从那个关节开始到下一节之间,皮肤开始变得像玉石那样泛着些微的青白色。 可可知道,自己需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震慑面前的家伙。但是根据刚才的力度与魔法强度来看,这个家伙的力道充其量也就比她家城堡大门上的装饰品——滴嘴兽——强那么一点点。所以需要小心地控制一下力度,不能捏坏了——所以部分拟态就不用了,稍微硬化一下手部皮肤和关节就行。 然而可可这番体贴的心思并没有很好地传达给威纳特。 在他的眼里,面前的这个女孩哪里是什么要成为游侠的新手,分明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他看的很清楚,这个女孩身上没有任何魔法波动,也没有使用任何奇怪的道具,但她的皮肤就这样硬化了,所以很可能是第二形态的作用。 但有哪种魔物的第二形态皮肤能坚硬到这种程度? 简直匪夷所思。 威纳特坚信,他的剑哪怕碰到皮肤最坚硬的独眼巨人或者巨龙,也至少能留下一道划痕。 但是没有。这个女孩的手腕依旧像是东部泊来的瓷器那样,细腻无暇。 她朝着威纳特走近一步,抬起手慢慢地向着他脸探去,带着一点点期待的笑意。若不是此刻天气阴沉,树林阴暗,情景诡异,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以为,这是一出发生在树林深处的幽会。 “怪物!”他大喊。惊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上了绝望的变音。 可可的手顿了顿。 “他在骂你。”火之高兴煽风点火。 “哦,我还以为……” “不是。”火之高兴非常肯定,“不过是弱者的哀嚎罢了。” “哦这样啊,那好。”可可拍拍威纳特肩膀,以示安抚。然而不等后者反应挣扎逃跑,便刷拉一下撕开了他的外套。 接着将猎物推倒,踩在脚下,摁住。手上不停把外套扯成条,搓成绳,打个圈交叉绕一圈,再打个圈,交叉。 虽然许久未做,但可可发现自己熏制食物的手法依旧娴熟,心下得意。不由动作更快了些。 就这样伴随着白菜从高到低的哀嚎,可可美滋滋地完成了捆绑过程,然后找了根结实的树枝,把剥制干净的白菜吊到了个离地又高、通风效果又好的位置。 再从威纳特那落了一地的奇奇怪怪用途不明的道具中,挑拣出一只样子还算正常储物袋子,在里面摸出几个卷轴。 “哪个是记录图像的卷轴来着?”可可有些犯难。 “笨蛋,有眼睛符号的那只。” “哦,人类真聪明。”可可感叹,“冲着他打开就行了?” “笨。” “来,看这里。”可可笑眯眯地冲威纳特举起双手,“笑一个?别怕,这里没有其他人。” …… 与此同时,在学院另一端的马芬脸色铁青。 从他落单开始一个人走,身边路人的目光简直可以称之为精彩纷呈。哀怨的,惊讶的,好奇的,羡慕的,热烈的,露骨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马芬头皮发麻,腰酸背疼。 别看了! 他想要大吼,想要躲起来,甚至缩成一团。 但很不幸地,因为心情僵硬的缘故,他的身体也变得极为僵硬,直接体现就是——他腰板挺得更直了,配合那无暇的容貌与清冷高洁的气质,反而成倍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人生第一次,他对墨菲斯的课堂心驰神往,觉得那人人瑟瑟发抖的阴冷地狱简直是宛若天堂一般的存在。 比起这种快要化为实质扑上来粘在他身上将他压倒的目光,马芬宁可选择墨菲斯厌恶的眼神。对着日神奥菲里克发誓,他此刻真的很想念墨菲斯,想念他那随时会把自己做成切片泡成标本当做腐烂物一样抛弃的眼神。 这样想着,马芬怀着满心的希望,加快了脚步。 第17章 联想 墨菲斯非常不情愿地离开了实验室。 沙漏刚刚翻转了第二次,学院给他特地炼制的魔像乌鸦苏醒了。 这个愚蠢的、讨厌的东西总是按时在他宝贵、安静的圣地乱窜,提醒他自己该去见一些讨厌的家伙,做一些讨厌的事——为此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毕生珍爱的事业。 就在刚刚,他正在配置新的浴盐。用了白精灵领地常见的风铃草,雪绒,配以利维坦城内能买到的最好水晶试剂,调制以后再提纯晾干,之后装入棕色的小瓶系上粉色的丝带,就能送给他心目中那位美丽的圣少女了。 啊,还要不要再加上一张手写的匿名便签问候呢?告诉她这是只属于她一人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只需要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就能让她的容颜更加稳固,属于美少女的芬芳更加恒定,这样她就能更加快乐地享受在学院的美好生活…… 这样想着,常年深处于阴暗地窖的导师翻出了放在试剂台边的便签纸,小心地裁成一个满月的形状,由此来表达他对圣少女容貌的盛赞——“你的容貌就像露娜莉亚极盛时那样完美无缺。”这样的话写出来总归太过露骨,还是这样含蓄地表达更符合少女艳光照人但依旧略带青涩的气质。 借着解剖台一角常年瑟瑟发抖的白蜡烛,墨菲斯提起了自己那只空心的骨锥笔,沾了点地龙血,小心翼翼、满心欢喜地准备写下自己酝酿已久的祝福。 然而就在此时,那只总是蛰伏在阴影中的魔偶乌鸦扑棱棱飞了起来。 “墨菲斯导师,上课时间到了,请您牢记圣光的教诲,为我等的事业奉献终身,只有这样……” 这只会飞的魔偶带着沉稳、安详的声音在他的实验室横冲直撞,却没有碰上任何一样东西,踩着他爆发的底线吸引他的注意力——就和它的创造者一样讨厌。 对,那个创造者叫巴尔德。 只要自己不离开这间实验室,这只乌鸦就会一直这样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 就这样,墨菲斯阴沉着脸,扔下骨锥笔,顺手从桌上拿了几瓶试剂便离开了实验室,向着楼上、也就是位于训导塔一层的教室走去。 总算清净一点了。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墨菲斯不无阴郁地想。多少次,他想将骨锥笔插入那只乌鸦的魔核,让这个喋喋不休的蠢物住嘴。但巴尔德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毁坏一只,下次他就送两只过来,再坏再加两只,由此类推。 ——这该死的家伙,总有一天他会毒哑他。不,还是拒绝那个增发生发研究项目吧,让他继续秃下去好了,毕竟那个亮光光的脑袋很衬他那张自诩英俊非凡的脸…… “墨菲斯导师!” 谁?居然敢打搅他的报复? 墨菲斯恶狠狠地朝声音瞪去,却看到一张让他生理性反胃的脸。 马芬。 墨菲斯多少有些惊讶。他以为这家伙昨天被他教训以后多少应该学乖了,却没想到还有勇气来他的课堂。 不仅来了,还有……这是什么表情? 少年正从走廊的另一端冲他飞奔而来,眼神充满希冀,看着就好像墨菲斯是这阴沉走廊里的唯一阳光,是这个无趣世界的救世主,是他世界仅剩的希望…… 太恶心了。 墨菲斯忍住把马芬做成切片泡成标本当做腐烂物一样抛弃的冲动,转身走进了教室。 墨菲斯的教室和地下实验室类似,潮湿,微苦,带着各种试剂混合提炼后的奇怪气味。不得不说这种气味让他安定。要是没有试验台后那一张张不安、愚蠢的面孔,这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除了教室两侧安着三盏衰败期的白水晶,看着光线实在有些太亮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不满。 并没有……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马芬,那个秃头巴尔德的弟子,那张罪恶之脸的拥有者,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缩在某个角落的阴影中,反而和某个蠢货打了个招呼,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靠他最近的位置——带着那殷勤到让他想吐的笑容…… 墨菲斯,习惯无情无义无力取闹的地窖食尸鬼,开始认真地考虑将让马芬和他的那位秃头老师成为同一类人的可行性。 …… 见到墨菲斯的刹那,马芬觉得整个世界都光明了。 很显然,墨菲斯所过之处,周围的视线就像是海水遇见了创始者,纷纷向两边退散而去。 马芬第一次无比真诚地感谢墨菲斯,并打从心底里期望在他的课上好好学习,让他认识到,其实马芬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学生。 以前因为导师看起来阴沉可怕而学不好什么的,实在是太可耻了。 马芬暗自反省。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马芬并不介意和那位总是坐在最前排、平时看着他目光极为沉迷、今天看着十分古怪的同学打招呼,用自己的美貌获得一些便利。 虽然坐下来的刹那,他好像感觉到墨菲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格外阴沉,但那又怎么样?每当墨菲斯多看他一眼,马芬就觉得来自背后的目光负担就更加轻松些。 墨菲斯的讲课依然是那个风格。几瓶颜色看着极为古怪的试剂甩桌子上,也不管下面的学生是不是听得懂,直接开始说通过不同的配比、调制顺序还有炼制方法,可能会出现哪些结果。 比如说风铃草和雪绒配比为一比一点五的时候,一起融入水晶试剂会直接得到最简单、也是在白精灵领地中极受欢迎的一种毒|药。他说白精灵的战士会经常将这种毒|药涂抹在他们的箭矢上,用来弥补种族天生灵巧有余、力量不足的情况。 又比如如果在配比在一比一百的时候,加入一些小恶魔唾液,那么这种试剂就会成为一种带着轻微催|情成分的药液,如果换上魅魔的血液则效果更佳。 开始的时候马芬还能坚持住,但很快这如万花筒般变化的配比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与此同时,鼻尖传来的试剂味道也慢慢变得复杂,先是微酸,然后带着香甜的味道,之后又是有些臭烘烘的、像刚煮熟了的烂培根一样的臭气…… 马芬摸了摸鼻子。 脑袋下意识地朝肘弯里埋了埋。 这味道实在有些影响睡眠。 迷迷糊糊中,他这样想着。 然而这味道像是不肯放过他那般,越来越浓,像小蛇般拼命往他的鼻孔里钻,再蹿到肺部,再一阵胡乱翻搅。 马芬猛地瞪大了眼睛,正对上墨菲斯的头朝向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墨菲斯已经没再讲课,就这样对着他。 “那个……唔——呕。”他想解释什么,然而突然一阵恶心上来。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当着墨菲斯和其他所有同学的面,就这样径直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死寂。隐隐的,远方还有呕吐声不断传来。 所有人,除了墨菲斯外,心里都盘旋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貌美如花的光明宠儿会在上课时突然表现出强烈的呕吐反应呢? 答案一,地窖食尸鬼配置了某种专门的试剂。 答案二,光明宠儿真的参与过某种激烈运动并成功到达终点。 到底哪个答案呢?真的好难选啊…… 所有人都,除了墨菲斯外,都开始纠结,一时甚至忘记担心来自地窖食尸鬼的愤怒。 唯一例外的墨菲斯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重新排列试剂瓶,继续自顾自讲了下去。 真臭。 目光顺着马芬刚才坐过的座位一路延伸到门口,墨菲斯默默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会这么臭呢? 他明明只是配了一瓶第二形态的催化剂而已。 他见过很多史莱姆,确实都挺臭的。 可世上真的会有这么臭的史莱姆? 好像不太像啊…… 第18章 美人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可可暂时对食物一号马芬身上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在前指路人生死不明、现指路人已经被吊起来的情况下,可可稍微费了点劲,终于到达了和马芬约定的地方,游侠训练营。 并非可可不擅长认路,主要是她对人类领地的分区与建筑目前还没有太多的经验。如果不是营地前的游侠旗帜,还有那象征游侠的猎隼图腾——这些是她曾经听说过的,那么这个地方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一个野外的旅店。 就是那种人类传说中经常会提到的地方:奔波了很久的旅人到了天暗的时候,为了躲避风寒,寻求一个安全的歇息场所,就聚集到大路边的橡木屋旅店,围着火炉和地上的狼皮毯子围坐一圈,吃着新猎来的烤肉,喝着淡啤酒,说点路上的趣闻——有些极为有趣的传闻说着说着最后便成了传说。 哦,如果用更简单的说法,那就是…… “真是简陋的地方啊……”火之高兴非常不屑地感叹。 哪怕看不到,可可也能想象到他触须纠结成一团、不屑地撇向一边的样子。 “闭嘴。”可可捂上火之高兴的位置,低声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许出来。” 开始的时候掌心中的触须仿佛躁动不安,但扭了一阵之后终于是屈服了,手掌下腹部的位置又重归光滑平坦。 可可轻轻吁一口气,抬腿跨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显然是使用了某种空间重构的法术。但是布置却是同外面一样的简陋。进门的时候,几张香气全无的科多兽皮拉成一个巨大的、形状有些奇怪的挡风帘。 可可也没多想,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好奇怪的地方。这是可可的第一感叹。 训练所看起来主要就是一个圆形的大厅,里面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块,有的石块之间搭着梯子一样的架子,有些之间又竖着高矮不一的木桩,有些地方还有绳索桥,铺着几块看着就不怎么稳固的踏板。 学员身影在里面穿梭出没,有几个甚至灵活得看着就像山猫一样。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悬梯那里貌似就有个女孩子正跪趴在索桥上,手脚并用地揪着木板,一块块地摸爬过去。 “动作快一点!都没吃饭吗?!” 离可可不远的地方,有个块头是平常人类两倍左右的家伙,双手环臂,似乎非常不耐烦地粗呵斥着。 听到那声音,悬梯上的女孩子抖了抖,更加不敢动了。 “没听到我说话吗?” 呵斥声的目标非常明显。然而这样的督促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那个女孩确实松开了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打算继续往前爬去。然而高度紧张的状态大概早就已经让她虚脱了,松手的瞬间她身子一歪,直接就掉了下来。 “噗通。” 女孩掉到了索桥下的垫子堆中,半天也没爬起来。 “没用的东西。”一旁训导的家伙啐了口,“还不赶紧起来?真是丢人。”说着转头看向了可可的位置。 显然,从可可进来的时候,这位就已经发觉了。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活动着的学生也都停下了各自的活动,望向可可的位置。 “嗨,你好,我是可可·奔尼萨罗。”可可牢记着人类的礼仪和马芬再三叮嘱她的信息,主动上前自我介绍,“刚来到巴甫洛夫,今天来游侠营地报到,在今后的日子里还请您……” “废话怎么这么多?”对方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可可的话,“叫我薇若妮卡就行,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本来这训练不归我负责。啧。” 说到这里她非常暴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铁锈色的短发。 游侠营地中的训练师本来有好几位,然而因为游侠天性热爱自由,所以九位导师在一年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外面。因此常驻的导师一直处于轮流的状态,基本保持基数为二到三人的样子。原本这正是学期训练过半的时候,不属于新人训导阶段,任务不多,因此有两位导师也基本够了。可那个从灰谷森林来的家伙说什么北方有情况,要参加大陆会议,就这样撒手不管了。 那个风骚的家伙总是说什么要“鼓励”学生进步,但是她根本不擅长和人交往,更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看到学生犯错,下意识地就是像调|教魔兽那样,恨不能一鞭子甩过去,纠正他们那难看无比的动作,哦,有些甚至手脚都不协调。 比如这个落到坑里、现在还没爬上来的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会来游侠学院?真的到了野外大概会直接被魔兽吃掉吧? 有些时候,薇若妮卡真的觉得自己不明白学校收人的标准。 坑里传来小声的啜泣,薇若妮卡感觉自己像是一头闯错了地方的科多兽般,心情更加暴躁了。 “你是新生?”她的目光在可可身上扫过。 面前的女孩子容颜娇艳得像是一朵带着露水的玫瑰,望着她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中满是让人心颤的纯洁。手脚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穿得也根本不是游侠学员惯用的皮锁混合、包覆四肢的装备,而是洁白得一尘不染的白袍。这样子看着像是从神学院过来的牧师,哪里是常年居于野外的游侠。 “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薇若妮卡质疑。 “咦,这个不行吗?”可可疑惑地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薇若妮卡身上的皮甲。 “当然。”薇若妮卡忍住汹涌而起的怒气,“正确的装备能让你在和那个小妞一样掉下来时,不至于扭着你漂亮的脚踝。” 原来如此。 可可恍然。从刚才说话起,周围学生的目光就有些奇怪,盯着她就好像一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异类。原来是马芬给错了包装纸的缘故。虽然在她看来,对方身上的衣物显然要比她牢固些,但是这种程度的牢固,在可可看来,其实和没有也没啥区别。 “不会的。”可可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对方解释一下,尤其是对方这样强壮而又美丽、让可可一见就心生好感的女性——对,比起人类里面各种娇柔的女性,她更喜欢这样充满了力量的美感。眼前的女性皮肤油光发亮,膀大腰圆,肌肉贲张,更符合魔界的审美。啊,虽然味道不是她喜欢的,但哪怕这样看着也心情愉悦。 和美丽的人在一起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得越来越美丽。 祖母曾这样教导过可可。 来自魔界、欣赏一切美好事物的可可并不想让美人担心。 她望着对方的眼睛,又真诚地重复了一遍:“这衣服没问题。” ——顶嘴了!这家伙同薇若妮卡顶嘴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场内静了一瞬。所有学员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这个和光明宠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插班生,一看就像从隔壁光明学员过来的家伙,居然同游侠学院素有“扭曲的科多兽”之称的薇若妮卡顶嘴了。后者虽然是人类没错,但整个巴甫洛夫学院的人都知道,薇若妮卡的长相与身体比兽人更强壮,脾气比科多兽更狂暴,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不听话。 果然薇若妮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新来的,我不管你未来修习什么专精……” “我主修驯兽。”可可非常开心地向这位美人解答疑惑。 ——又插嘴了。而且最关键的是…… 所有人心下狂呼。 “呵,原来你是想修驯兽啊。”薇若妮卡不怒反笑,“想跟着我学习?” 可可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点头。 难怪从刚才走近起,面前的美人身上就好像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可以分辨的出不是她本人的味道。但那个味道就好像是经常吃坚果的人身上也会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给你一个机会,半沙漏的时间跑完这条路线。要是超时或中途摔倒,就滚出我的视线。” …… 马芬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从内到外。 从冲出教室开始,那臭味像是有生命般一直跟着他,刺激得他一路走一路呕。 实在是太臭了。 而且这个味道到底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闻到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马芬拼尽全身力气终于冲到了金枫大道上,再也忍不住,直接就在一棵枫树下吐了起来。 一阵恶心后,稍稍回过神来,马芬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是湿透了,而且四肢已经软瘫,像是化作了一堆烂泥。 与此同时,眼前的景物还笼罩上了一层绿莹莹的光。 ——这是什么鬼?! 曾经那个在泥沼潭中沐浴的噩梦好像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情景。 恶臭突然又浓了一瞬。 “呕——”马芬干呕出声。 “咕咚——”身体同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呕……” “咕咚——”身体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什么情况? 马芬眨眨眼,透过满脸的汗水与泪水勉强分辨。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变大了两圈? 刚才还在头顶的树枝,已然碰到了他那柔软、光滑的脑袋。 第19章 变化 这是什么? 马芬瞪着眼前的树枝,感觉到一阵晕眩。 虽然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马芬和所有的男孩都有过一种幻想,希望自己像春天抽条的杉树一样一下就长得很高很高,一下子就变得像父亲那样高,哦,如果比父亲还高那就更好了。 但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童年的梦想真的会实现——不过眨眼功夫,他嗖地一下就窜得比学校的枫树还高。 不不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好像、还、在、长。 那股只有他才能闻到的恶臭像水蛭般纠缠不去,刺激得他的胃一阵又一阵地翻滚。而每翻滚一次,就伴随着“咕咚”一响。然后马芬就惊恐地发现自己还在继续变大——像是没有尽头那样。 赶紧停下啊! 马芬长大了嘴,想要说什么。 但伴随着他的挣扎,身体里只发出了一声“咕叽”。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要低头看看自己长了多高时,却更加惊恐地发现: 不只是长高,他好像还变胖了。 视角咕噜朝下,他只看到自己好像自胸以下全是腿——腿个鬼!只能看到一片绿油油、波涛起伏的粘液质物体。 视角咕噜转上,曾经记忆中蓝蓝的天空也已成了碧莹莹的水色。 总结一下现在的状况:马芬是庞大的,世界是绿色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马芬想要大吼,然而只从胸腹中发出了一声更为深沉的呐喊。 “咕呃——” 接着他看到,伴随着这中气十足的呼喊,整个学院的禽类还有带着翅膀的兽类都飞了起来。 吱吱喳喳,喀拉喀拉,一时之间惊鸟走兽,各种怪叫异响不绝于耳。 当然,真正受惊的范围其实远超想象。 首先受到波及的是离他最近的训导塔。其实还在马芬不断“变大”的过程中,训导塔里的师生就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动。开始的时候墙壁在“咔哒咔哒”地轻微地震颤,而没过半沙漏的时间,脚下的大地就开始“轰隆”“轰隆”有节奏地颤抖。 “导……导师。” 墨菲斯的课堂上,终于有个男生颤颤巍巍举起了手。 “什么?” 墨菲斯眼皮都没有抬,学生实验期间,他可以尽情地发呆,心思完全还在地下室那封还未完成的匿名便签上。 “我……我。” “没有多余的药剂,调错了就自己滚。” “不,不是,您有没有感觉到……” “这点小颤抖算得了什么?”墨菲斯不耐烦地打断,“哪怕龙来了,这里也不会塌。” “但……但是……”男生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向外面。 “想出去送死随便你。”墨菲斯终于极不耐烦地抬起了头,虽然看不清脸,但兜帽下的阴影显然冷嗖嗖的一片。 几乎是下意识地,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墨菲斯——都同时望向了讲台实验桌上的沙漏,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 ——还有半个沙漏时间就解脱了。 不只是训导塔的底部,训导塔的顶层,还有学院其他部门的各个大佬,也几乎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于是很快,负责学校安全防御的“秩序之鞭”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各方的水晶讯息: “这里是预言科,你看到了那只史莱姆王嘛?” “这里是预言科,你看到了那只史莱姆拉斯嘛?” “我以为你们预言科会更早一些发现,再见。”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那么异常的能量波动!你没感觉到整个学院的魔网都在嗡嗡作响吗?!这还让我们法师怎么冥想?根本没法沟通啊?” “那么等你们魔法部想清楚了怎么沟通再给我信息,一会儿见。” “喂,查尔斯顿,你们那里还需要人吗?今年正好有几个很不错的学生,要不让他们过去给你帮个忙?顺便积累一下实战经验也是不错的啊?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如果你想让你的战士们被淹死的话,那么我没意见,李威特。” 就这样, 查尔斯顿,秩序之鞭的领头人,前大陆白银骑士团的团长,有条不紊地回复来自各方的水晶通讯,完成了防卫中的第一沟通要务,开始整理到手的信息,调整任务分配面板。 歼灭对象:史莱姆, 危害等级:大概b, 如果是曾经那个差点把奔尼撒罗主城给淹没的那只的话,那么可以评估为s。就目前的情况和动静来看,应该还没到那个级别。毕竟法师们说了,只是魔网里出了点杂音而已。 选择出动人员:二级卫队(包括预备人员)。 …… 少女像一只橘猫般穿梭在乱石、木桩还有藤蔓间。明明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轻灵,但是却快得吓人。爬、挪腾、跳跃——每每走到“危险”的地区,她都是像一阵风一样便飘过了。 那身碍事的白衣在此刻反而成了她最为明显的标识。 “轻灵得像月光一样。”已经有几个男学员露出了陶醉的神情,不由自主喃喃。然而那样的痴语刚一出口,便被薇若妮卡用恶狠狠的目光给冻结住了。 等到可可站那个离众人最远、位于终点的最高平台,冲着所有人挥挥手时,薇若妮卡的脸色已经可以说是真的变得和兽人一样僵硬。 然而这不是结束。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可可双脚一蹬,径直从平台跳到了他们面前,稳稳地。 简直就像挑衅一样——仿佛在说其实根本用不了半个沙漏,其实原本一息就能搞定的吧。 “怎么样?”可可开心地问。 薇若妮卡脸色难看极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学驯兽?” 薇若妮卡的脸色更难看了。 “咦,老师,你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累了?还是饿了?”可可好心地问。一半也是为了自己,她希望导师能对她的表现感到满意,然后带她一起去用餐、哦不,驯兽的地方。 “我现在、很忙。”薇若妮卡忍了又忍,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 可可表示理解,毕竟刚刚才好像课程才进行了一半:“那我等你。” “不用。”薇若妮卡扬起了脸,高喊一声,“丽莎!” “我……我……我在这里。”微弱的声音从训练场的垫子堆里传来。 “你怎么还没出来?今天是怎么回事?”薇若妮卡非常不满意。丽莎虽然平时也笨手笨脚地,但是像今天这样,半天都还没从垫子堆里爬出来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我……我……”丽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赶紧给我出来,带新学员……” “可可。” “带可可去熟悉一下训练营的环境。”薇若妮卡给出了指令。 就这样,女孩仿佛十分不情愿地从垫子堆里走了出来,要不是薇若妮卡催促,估计还得半天才能挪到可可面前。 可可好奇地望着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向导的女孩:足足比可可还低了一个半脑袋,四肢细瘦得仿佛柴干一样。满头浓密的棕发虽然扎了起来,但是看着依然很沉,沉得她那细细的脖颈不堪承受一般,一直都是低垂着的状态。 “那……那……大……” “大?”可可奇怪,这通用语发音怎么这么奇怪? “不,不不不,”丽莎使劲晃了晃那颗岌岌可危的脑袋,“请……请请,跟我来。” “哦,好,麻烦你了。”可可学着印象中马芬今天早上来接她那样,露出亲切的笑容。 但显然面前的新向导并没有接收到可可善意的信号,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可可身前,那个样子仿佛随时会昏厥一般。 “如果你感觉不舒服,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可可加快几步和丽莎并排走在一起,“唔,只要你告诉我养殖场……不,驯兽师的兽栏怎么去就可以了。” “那……那个……兽栏……不……不是很远,”丽莎又超前几步,“我,我带你过去。” “你说什么?”后几个词实在细弱蚊蝇,可可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那太累了,于是她又几步走到丽莎身边。 “真……真的……出去,马上就到了……就在训练营后面……不远的地……地地地方……” 就这样在你追我赶的状态中,可可和丽莎很快就走出了训练营地。然而刚出去没多远,大地忽然轰隆一声晃动。接着震耳欲聋的“咕呃——”声从训练塔的方向传来。 丽莎吓得抬起头来,正对上可可扬起的脸,赶忙想要低下头去,但很快就发现,少女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这个味道……”可可喃喃,正是从远方训练塔边上、那一大块果冻一样的绿色物体传来。 十分熟悉的香甜的味道。 马芬发生了什么事? 可可心下喜忧参半。忧的是不知道马芬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主要是口感材质上);喜的是如果那么一大块,应该能够好好吃一顿——包括给火之高兴的份。 可可已经开始心下盘算着,却不料更大的异变很快发生。 从史莱姆的脚下跃起无数黑点和光柱。 它们直接冲入绿色的果冻当中,就这样把可可心爱的美食炸成了烟花,四下飞溅。 第20章 愤怒 这一天,巴甫洛夫学院下了场雨,绿色的。 据说在很多年前,当奔尼萨罗主城的危机解除之时,也下了场这样的史莱姆雨。当然比起当年那种几乎快淹没半个主城的雨量来说,今天的雨也许算得上温和,但绝对不那么让人愉快。 毕竟所谓“雨点”就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史莱姆——小的大概只有指甲盖一点,大的足有半人多高。 想象一下,各种体型的史莱姆“咕叽咕叽”满地乱爬,就好像暴雨天前出来遛弯的蚯蚓和蜗牛,所过之处便是一滩浅浅的、黏黏的水痕,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总归视觉上不是那么让人愉悦,清理起来也十分麻烦。 二级卫队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困扰。 “噗呲——”领头的零号狠狠一剑刺入粘在脚底的一块史莱姆,再狠狠举起,有飞快刺了下去。若是不懂的人会以为他就是剔除黏在脚底的一块树胶糖,但落在行家眼里,显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喂,老大,你需要用‘疾风乱刺’来清理一只史莱姆?”身边一位面容完全笼罩在兜帽中的女性问道,声音中是明显的怀疑。 “要不二号你来?” “哦,可以啊。” “等等!还是我自己来吧。”零号下手更快了,脚下的史莱姆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飞快剔除。 “哦……”二号捏掉了掌心中刚刚聚起的火球,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失望,“要我说干嘛这么麻烦,不就是一只史莱姆嘛?刚才要是你让我上,只要等我准备好‘烈焰风暴’,呼地一下就瞬间解决了啊。”她心有不甘地念叨着。 “呼地一下让你烧掉半个学院?别开玩笑了。” “反正也烧不坏……”二号嘀咕。 零号终于清理完了脚下的史莱姆,满意地蹬蹬靴子:“三号四号还有五号呢?” “三号今天说他大姨夫来了不舒服,四号和五号好像往……额,游侠训练营的方向去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追往那个方向。 “核在那边?” “恩,看他们的反应应该是。”二号点头,“那交给他们?” 零号估计了一下,没有表示否认:“等有魔核的那只处理掉,这些东西应该就会自动消失了,问题不大。” 于是,心大的头领和不开心的副手就这样结束任务,安心地回去了。 而此时,两人口中的“四号”和“五号”确实在游侠训练营附近,但行动并不如零号预想中的那般顺利。 “这边。”四号指着训练营的方向呼哧呼哧,语气坚决。 然而五号根本无视他的坚决,自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愚蠢的精……” 五号猛地转过身来走到四号面前,用自己足足比对方高了三倍有余的身高阴影,迅猛而沉默地压制住了对方。 四号下意识登登向后退了几步:“你什么意思?” “哼……”高个的五号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声充满了蔑视的鼻音。 “你说什么?歧视熔岩谷麦酒家族的后人吗?你这个傲慢的高山种!不对!你是……” 下一秒,冰冷的刺痛感让他瞬间噤声。 “不要试图挑衅,不要试图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用你教。闭嘴。” 那声音仿佛地穴蛛母的吐丝般,冰凉而又轻飘,很快就让猎物彻底闭上了嘴。 说完这些五号很快就消失了,留四号狠狠地在原地啐了口:“零号哪里捡来的臭地穴种,比那些高山钟还讨厌。” 不过说起来就在刚才,好像携带“核”的本体的气味已经往五号那个方向飘去了…… 然而四号只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 不,让那家伙一个人去吧,让那个高傲、自大、野蛮,和他那居住在高地暮光森林的白精灵同类的家伙,独自去处理吧。湿哒哒、软绵绵的史莱姆——有什么好的?哪怕是史莱姆王,浑身上下除了魔核没有一点东西能用作锻造材料,根本就是废物。 就这样,麦酒家族那不曾继承“固执”“勇敢”特质的后人,安安心心地甩手离去。 于是追踪者又少了一个。 但马芬并不知道。 他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黑暗的时刻,哪怕第一次见到那头魔物也不能更糟。 他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当中,在梦里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魔物的样子——庞大而蠢笨,而且弱得可怕。 他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学院赶来的卫队炸成了无数的碎片。 身体分裂的刹那, “灵魂粉碎”甚至不足以用来形容这种痛苦。等马芬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在逃跑。 是的,他害怕被赶上,被再次切割或者炸裂,怕得只能顺从本能不停跑下去——或者这种可笑的姿态应该称之为弹跳? 他的视觉早已失灵,只能盲目地,冲着能走的前方的空地不断地跑着、跳着……幸运的是,一路上,他似乎没怎么碰到障碍物。 出神间,从头到胸腹处突然有巨痛传来——足以刺穿灵魂的剧痛。 “咚——” ——撞到……树了? 失去意识前,马芬还没明白过来,自己的幸运因何而终结。 …… 可可甩甩手,刚才的一击耗费的能量不小。她既需要阻止马芬的高速弹跳,又要防止用力过猛之下击碎他的魔核,因此对力量的把控需要非常精妙。 发现马芬出事的第一时间,可可就已经甩开了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女孩,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一路上,那场史莱姆雨简直是犹如梦幻一般。 就像她早上在餐厅看到的魔法喷泉,整个世界都在下果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当然,她有顺手偷偷抓几块飞到面前的,味道还行,就是淡了些。 顺着最浓于气味的飘散方向,她终于拦截住了带着马芬魔核的部分,一举顺利拿下了最美味的部分。虽然魔核答应过马芬不能吃——吃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马芬了,但魔核周围的部分显然比之前吃到的碎块要香甜得多。 可可弯腰戳了戳软滩在地上的史莱姆,收回手,舔舔手指: 甜甜的,带点微酸的味道,就像是还未成熟的苹果一样,好吃得很。 这个味道让少女幸福地眯起了眼。 虽然和之前的味道有点不同,但显然还是属于马芬的好味道……等等?这是什么? 可可突然皱起了眉头。 马芬的味道变了,里面多了另外一股气息,就好像是果冻里面拌入了肉汁,虽然两者分开来的时候可可豆很喜欢吃,但是混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奇怪。 而且这个肉汁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可可沉吟。 “他怎么成了完全魔兽形态?而且居然还有魔核?”火之高兴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可可的思索。 “嗯?”可可停下了再度伸手的动作。 “他是混血。一般会保持血统中强势方的样子,混血在第二形态觉醒前是没有魔核的。” “那他就是觉醒了?” “笨蛋!混血魔物真正的第二形态取决于它初次结、合的对象。这明显还是只菜鸡,不过是血统不稳定导致变异罢了!哪来的第二形态!” “唔……”可可忍不住又在马芬身上摸了把。她需要确认一下。 “吃吃吃,就知道吃。” “你不想吃?”可可伸出食指在火之高兴面前晃了晃。 “……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谁?!” 处在狩猎状态中的可可感官格外敏锐。 她明显地感觉到阴影中有什么在窥伺,在她发现的瞬间又倏然退去。 鼻尖掠过略微腥膻的味道,就和她刚刚在马芬身上尝到的肉汁香味一模一样。 可可想也没想,就立刻拔脚追了上去。 一个早上的活动已经消耗了可可不少体力,她多想这样坐下来就地野餐,她知道这里并不是一个进食的好地方——居然有人跟着她? 可可暗悔。 马芬说过,这片狩猎区是有主人的,她越低调越好。 不料找到马芬的时候一时忘形,居然被什么东西窥伺了也不知道。 那个气味在她面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逃窜着,像是在地下和树枝间跳跃翻腾,忽上忽下,最后居然一分为二。 可可想也没想,跟着更浓的那道追了过去。 “在范围里了。”火之高兴提醒。 可可毫不迟疑地瞪地前跃,在落地的瞬间伸出爪子,朝着面前已经进入视线的一小团黑影狠狠抓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翻滚的声音,很快又砰地撞到了树上,停住了去势。 “是你?”可可皱眉。 虽然刚从泥地中爬起来,面前的家伙满面泥灰,狼狈至极,但很显然,就是几分钟前刚刚分手的那个女孩。 那个连个索桥都爬不过去的女孩,什么时候身手变得那么利索了? 然而还没等可可开口,面前的女孩像是面对什么可怕的怪物般,手脚并用向后不断挪动,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跑什么?” “我……我我我我我,我没没没跑。” 哦,确实,在地上划了半天也没挪动一寸——后面还靠着棵树呢。 可可相信了对方的话,并且看着她那笨拙的样子,忽然成功地想起来,对方的名字好像叫丽莎。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我我……”丽莎眨了眨眼,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大大大大王……” 大王? 可可眯起眼。这个称呼已经有多久没听到了? 大王,陛下……曾经确实有很多人这么叫过,但是面前的这个人类怎么知道?莫非…… 可可舔舔手指,手指上还有刚刚那一抓之下残留的血液。 肉味,像是沙爹牛肉干一样的味道,好吃,但是很干。而且比她刚才闻到的那个气息似乎淡了很多,也乏味一些…… 基本可以确定面前的家伙是一只魔兽,至少是魔兽血统相当浓厚的人类。还有,这味道和她刚才闻到的、在马芬那里尝到的味道不一样…… 等等! 可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顾丽莎的挣扎,直接一把抓起她,开始朝着原来的方向狂奔回去。 原来马芬待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小滩淡淡的、略显粘腻的水渍。但他本人已然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地上和空气中都没有半点属于马芬的痕迹或气味,就像是突然凭空消失一样。 ——啊哈,食物被强了。 就在她的面前。 可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慢慢转向瘫坐在脚边的瘦弱少女,蹲下,伸手撩起后者脸颊旁几绺栗色的发丝,轻轻地别到她耳后。 叫丽莎的少女在她的动作下颤抖得像一片枫叶。 但可可却不急,她一边玩弄着尚在指尖的发丝,一边轻轻笑着,笑容温柔,语气甜蜜好似枫糖。 “呐,你知道上一个从我这里抢吃的家伙,是什么下场吗?” 第21章 欺侮 “知道吗?”可可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丽莎抖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可可笑,“啊,要不我和你说个故事好不好?说得好听的话,作为回报,你就送给我吃好不好?” ——能拒绝吗? 身下的少女在心里绝望的呐喊。 答案是显然的。 可可根本就没有给她选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哪里开始说呢?啊,很久很久以前,我和祖母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堡里……唔,有多大呢?这么说吧,这个学院人类看着挺大哦?但还比不上我小时候住的一个房间……” 说到这里,她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很骄傲的样子,眼神朦胧又温柔,仿佛沉浸在遥远的的回忆中。 “城堡后面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峡谷,里面是自创世起就翻滚不息的岩浆,高兴的时候我和祖母就会在里面洗澡,热腾腾的,很舒服呢。如果从城堡最高层的露台看出去,峡谷远处黑色的火山、铅色的阴云还有紫色的闪电也会像热气一样翻腾不止呢。” “好……好好好……好看的样子。”丽莎强忍着牙关颤抖称赞。 “是吧?”可可眼神瞬间亮了,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所以呢,那个露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那里风景很好……”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伸手挑起丽莎苍白尖巧的下巴,眼神和善:“你猜是为什么?” “我……”丽莎的眼神开始有一瞬的迷茫,但很快就因惊恐而瞪圆。 “真聪明。”可可摸了摸少女不算丰满多肉、但触感细致绵软的脸颊,“以前祖母啊,会把她搜罗来小肉干都晒在那个露台上。一排排的晾在露台上,在热气中闻起来可好了……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肉,什么都有……从哥布林到巨眼怪,啊,还有小恶魔哦。 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种特别喜欢周转在大恶魔间的魔物。这种生物呢,又胆小又贪婪,总是期望通过自己无微不至的服务,从他们的主人那里得到一点漏下来的好处。虽然又狡猾又难抓,但是味道可是很不错的,比起幽魂女妖来说有嚼劲多了,渍好了放阳台上晾两天就能吃。如果剁碎了灌到火蜥蜴的肠子里去,还会有独特的辣味哦。 我啊,最喜欢这种零食了。” 可可咧牙,看到丽莎那与头发同色的眼中泪水迅速汇聚,看着可口极了。 “可是呢,有一次有个强盗跑到了我的露台上,一个会飞的、长得像蝙蝠一样的家伙,据说是隔壁的恶魔领主……管他是谁呢,居然敢来抢我的零食。而且他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食物,就用他的口水涂满了我的肉干,宣告所有权。” 说到这里,可可的声音柔和得简直要滴下水来:“所以你猜我怎么处理这家伙的?” 丽莎抽了抽鼻子,吸溜一声,没说话。 可可笑容加深,牙齿看着更白亮了:“我啊,留了他一对翅膀,肉还不少,勉强可以塞牙缝……” 丽莎终于“汪——”地一声哭了,毫不夸张的。 她用她那细细的嗓子发出了一声仿佛幼犬般的低咽。 “大大大大大王!”丽莎眼泪汹涌而出,却顾不得去擦,反是一把抱住了可可的小腿,“我不好吃的真的一点都不好吃的连塞您牙缝都不够啊大王!” “唷,看来你真的认识我啊?”可可眼神和善,伸手在少女浓密的棕发上顺了顺。 丽莎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瑟瑟发抖。 认识嘛? 当然不认识! 她只是在今天可可来到训练营的时候,突然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危险,比“那个人”还要危险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她还在魔界的时候,只在某些大领主级别的恶魔身上体验过。在魔界那样的环境下,所有这种级别恶魔的身形无不是像山脉一般,那种邪恶、强大而又极具压迫性的气息,甚至不需要走近,只需要走入他们的领地就能充分体会了。 魔界的大恶魔大多有自己的领地、称号与家族传承,就像人类那样。能在残酷的魔界保留下血脉并占据一席之地,本身就是强大的证明。 像她这种法力低微的魔物,根本没有资格贴身服侍大领主,只是曾经远远地体会过一下那种让她战栗的感觉。 所以根本谈不上认识。 一切都是感觉!只是感觉!那种铭刻在小恶魔族群血液中、天生便服从强者、顺势而行的烙印。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活下来,繁衍下去。 就好比今天的任务……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要求,如果有如果的话,打死她也不会过来,真的。 少女悲痛欲绝地想着,丝毫没深想“被打死”和“被吃掉”到底从结果上来说有何不同。 至于为什么要叫大王? 真的只是习惯而已。 强于自己的要叫大人、主人。比自己强太多的当然就是“大王”了。 “大王!我真的不好吃不好吃的!留下我会更有用的真的!”丽莎哭得更惨了,声音也奇迹般地再也不结巴了。 “唔……”可可沉吟。 “您想要什么对我做什么都没问题啊……只要您愿意留下我。”丽莎抱着可可的腿,哭得凄惨无比,“只和我签订契约我就会成为您最忠诚的仆从。什么契约都行!主从契约?灵魂契约?血契?” “切,还血契,想得美。” 丽莎迫不及待的忠心剖白被一声冷哼打断。 轻蔑的、极为不屑的冷哼。 丽莎一时停住了哭泣,稍稍松开了手。 这个声音她刚刚在跟踪可可的时候就听到过,她还以为那是可可饲养的魔宠的声音,一只大概是有智慧的魔宠。 但看来,她错了。 就在她的眼前,少女腹部的白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变薄,最后露出雪白皮肤上那漆黑的、葵花般的纹路——不,根本不是纹路,而是活着的东西。 当着她的面,葵花的花瓣倏然活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舒展着,看着就像活的触手般,一点一点地延伸着,然后—— 在她脸上舔了下。 真的是舔,就是那种黏腻腻、湿漉漉、让人很容易有糟糕联想的舔。 丽莎瞬间刷白了脸,手脚冰凉,比脸上残留的口水还凉。 “敢哭我就让火之高兴吃了你——反正你们也打过招呼了。” 可可的话成功打断了丽莎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哭声。 丽莎泪水哗啦啦地流。 “现在还需要签订契约才能为我服务吗?” 丽莎摇头摇头。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得好我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丽莎点头点头。 “说吧,是谁让你抢了我的食物?” “不……不是我抢的。”丽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真的不是我啊大王。” “你也有份。”可可肯定,“谁指示你的?” “我……”丽莎犹豫了。 “咦?”可可一下来了精神,不怒反笑,“怎么了?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吗?有多厉害?比我还厉害吗?” 按照祖母说什么食物链金字塔的,在范围有限的狩猎区里,狩猎者等级越高,数量只会越少。这片可可看中的狩猎区里,如果出现了一个极其厉害、甚至可能和可可一样厉害的家伙的话,那么也就基本意味着,这是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换言之,干掉那家伙这块地就是她的了。 丽莎还是光顾着哭和抖,半天不说话。 “真不说?”可可压低身子,手顺着少女的脸颊划到了后者那纤细的、仿佛不堪支撑的脖颈上,“只要告诉我那家伙在哪里,我就放过你哦。” …… 于是五号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个上次在城里找他麻烦(?),让他最近心神不宁屡次出错(??),化成灰他都不会弄错的少女(???),正在欺负另一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人类——根据体型轮廓判断应当也是个女孩子。 对,他在白天的视觉是不怎么样,但其他感官并没有退化,或者说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反而变得接敏锐。 从飘到他耳中的“放过你”还有那上扬的语调,分明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占据压倒性优势,得意万分。而被她压在身下的女孩子则是一副哭腔,显然已经受尽了欺侮。 但这一次,他是有优势的。 五号告诉自己,他现在正顶着他在人间中的合法身份,走在自己的地盘上。因此制止这一起欺凌事件,他有正当的理由,可以使用一切合理手段。 这样想着,五号张开双手,“隐士”与“狂战”两把匕首悄然滑落掌心之中。 他飞速接近可可的位置,如同一片迅速逼近的浅影,步履悄无声息,掠过泥泞的地面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正是夜精灵潜行专精下特有的“影步”。 如果配合特技“影舞”,足以在接近的瞬间让猎物躺倒在血泊中——零号严禁他在学校对学生使用这样的手段。 但哪怕不用影舞,五号想,至少制服一个少女是绰绰有余的。 从阴影中现身的一瞬,他递出了右手中的狂战,掠向少女垂下的漆黑发丝。如果顺利,这一击应当能够割下她的一绺头发,然后停在距离她脖颈一寸的地方。接着冰冷的刀锋会让这个少女听从他的指令。 然而五号出手的瞬间,可可猛地转过了身子。 匕首堪堪擦过她的脖颈,带出一串血珠。 五号急忙想要收回匕首,然而手却僵在了半空。 面前少女露着雪白的腹部,上面赫然爬着一朵硕大的、葵花形的触手怪。 第22章 公平 这是什么? 五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看到了!”漆黑的触手迅速抖动起来,包围其中的口器发出十岁孩童般的惊叫,“可可他看到了!” “笨蛋你说得太多了。”少女淡定抬手,捂上了腹部的口器。 所以这俩个……是一伙的?不,一体的? 面容娇美腹部裸|露的少女,婴孩脑袋般大小的漆黑触手口器,被他们压在身|下泪痕未干的娇柔人类女孩。 原本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学生凌霸,突然之间就成了更为邪恶的事件。 叫可可的少女叹了口气,松开身|下的女孩,直起腰来。神情间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再将手举到眼前:艳红的血痕在新雪般洁白的手指上显得分外触目。 既没哭也没闹,反应平静,感觉不到丝毫正常人类该有的愤怒或者惊恐。 “魔物?”他质问,并没有急着扑上去。 如果真的是魔物,那么这种已经现身的状况对擅长潜行刺杀的他来说,已是极为不利。更糟糕的是,以他曾经在地穴生存的经验,居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或是听闻过这个样子的魔物。 “竟然这么多。”可可也不回答,只是叹气。 “你受伤了!”火之高兴触须抖得都快抽搐了,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这个该死的家伙伤了你。” “别吵。”可可低头凑近手指,像一只猫科动物那样,用粉色的舌尖从指间到关节,从手背再到掌心,将鲜血一点一点地舔得干干净净。 接着她将手掌在脖子上的伤口上,使劲按了按。 这时候五号才发现,刚刚那一下虽然划在了脖子上,但少女居然没有出太多的血,只是刚才抹了一下,就再无渗血。 精灵锻造的匕首是附有诅咒的,正常情况下,哪怕伤口很浅,也断不可能好得这么快。 ——简直就像是血液瞬间凝固了一样。 五号深深地皱起了眉。 “真是浪费。”可可心疼极了。 她好长时间没吃东西,好不容易从马芬那里补充了点能量,身体总算不再那么吝啬,至少舍得分泌唾液了,但血液还是很宝贵的好吗? “你,”可可不是很开心,“对,就是你,我们不久前才见过吧?”那个在裁缝店门口碰到的蛇果。自己都没去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 在少女望过来的目光中,五号下意识地崩紧了全身神经,将“隐士”横于胸口,作出防御的姿势。 “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什么?” 可可又摸了摸脖子:“你刚才伤到了我的身体。” “那又怎样?”五号反问。 “你居然问怎样!”可可还没回答,火之高兴先极为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唔……这个说起来有点麻烦。”可可斟酌着。 首先就是刚才说到的血液。对她来说,在没有大量食物来源的情况下,身体里的血液就显得分外宝贵。每一滴浪费都需要大量的补充——虽然她还是能从魔网获取能量,但那些东西转化为身体所需,要经过极为漫长的时间与过程。 还有就是在这个形态下,她显然暴露了自己身体的弱点——在不止一个“人”面前。如果是原本的形态,自己的弱点并不是这么容易找,或者说容易突破——比如说脖子,那里原来覆盖着厚厚的皮毛,甚至可以承受九头蛇的獠牙撕咬。但变为人类形态后,脖子部位就缺少了必要的防护——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让这个精灵伤到了自己。 当然这些,没有必要让这个伤了自己的家伙详细知道。 “简单说吧,”可可打定主意,“你看到了我的秘密——而且刚才还从我这里带走了一部分血液。”她瞥向精灵横在胸前的那把匕首,在刀锋的地方隐隐还有一抹暗红的水痕。 “也就是说,你从我这里夺走了极为珍贵的东西,一个秘密,还有一部分血液。按照规矩,你必须一一予以偿还。” “哦?什么规矩?”五号的声音极冷,“凭什么要补偿?” 问题一出,可可望向他的眼神就变了,惊讶、同情、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蠢东西一样: “啊,没人教过你吗?魔界的规矩,有借有还——尤其在面对比你强的存在时。” 空气在一瞬间被撕裂。 五号下意识地想要遁入阴影之中,但对面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向来以迅疾而闻名的夜精灵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移动的轨迹就被一股大力横贯掀起,狠狠掼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 肩胛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随着“叮叮”两声,两柄匕首落到了地上。 他被可可抵着脖子,双手吊举,以一种屈辱的姿态压在了树上。 长得与人类少女毫无二致的魔物离他极近,淡粉色的嘴唇就在距离他不到一指的地方。 “你!”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连双腿也被对方死死地压制住了。 力量上的差距鲜明到让人绝望。 “懂了?”少女弯眼笑了,蓝至魔性的眼中满是天真而又残忍的愉悦,“我比你强,所以我让你还,你就必须还,一点都不许少。” “你想做什么?”五号还想挣扎,虽然此时这句话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无谓的反抗。 少女身上传来淡淡的雪绒草的芳香,混合着脖子上残留的一丝血腥,带着让人绝望的冰凉,一点点地逼近,入侵。 “做什么?我说了,你欠我一个秘密,还有一些血……当然我的秘密还有血液和你的不一样。”可可耐心地解释着——猎物在手的时候,她总是很有耐心。 就在刚才,一旁犹自瑟瑟发抖的丽莎忽然让她有了个想法,一个很棒的想法。 碰到优质食物,尤其是食物滑不溜手、很可能这次跑了就下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很简单。 “火之高兴。”可可忽然喊了声。 那与她一体的口器马上领会了她的心意,伸出触须在地上一卷,将那柄沾了可可血的匕首送到了她的面前。 可可松开压着精灵脖子的手,改用身子压着,然后接过匕首,在精灵看不到的地方比划了一下。 第一次,本该只能为他的敌人所感知的冰凉锋锐贴近了他的脖子。同时贴近的还有女性特有的极度绵软却又无比恶心的皮肤触感。 五号闭上了眼。 这种差距之下,继续反抗不过是徒增耻辱罢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糟糕的地方,那个由上等女性贵族奴役统治着男性、所有男性只能生活得像牲禽一样的地方,却想不到命运居然恶毒至此,绕了一圈,还是要用他最害怕的方式为他的生命划上终点。 “你的名字叫什么?”略带湿暖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畔,引得他的身体莫名战栗。 “艾维因。”他用略带嘶哑的声音报出了名字,“没有姓氏。”他早已在离开故乡的时候抛弃。 “哦,晨露么?真是个好吃的名字。”她感叹,“那么听清楚了,艾维因……” 耳边的声音突然一沉,紧接着他后颈刺疼,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然而那样的疼痛并不是十分持久,很快就被某种舔舐的声音给迅速麻痹了。他的眼前开始逐渐发黑,原本白日里模糊刺眼的所见也暗沉下来。 “吸溜吸溜……” “嘶拉嘶拉……” 脖子有什么软滑的东西在游动。开始的时候仿佛只是贪婪的舔舐,但很快,他发现那并不仅仅是单纯的进食,而是某种低喃。 “……听着,艾维因,无姓之徒,吾乃可可·格拉特尼,深渊的主宰,暴食的君主,熔岩裂谷与深红山脉的所有者……” 她的声音一改之前的轻快,变得低沉、从容,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律,在他的脑中响起。虽然是他并不熟悉的语言,却很容易地就为他所理解了……这样一想,分明就是某种咒语的开端。 忽然一个可怕至极的想法如闪电般贯穿他的脑海。 可不待他挣扎,最糟糕的预想已经成为了现实。 “在露娜莉亚见证下,艾维因,汝将成为吾之仆从,侍奉于吾之座下,以汝之鲜血、血肉、灵魂取悦于吾,供吾驱使。” ——主仆契约。 身为主人的一方对仆从的一方具有身心上的绝对的主宰权。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刺骨冰寒也不足以形容此刻艾维因的感受。 而且他清楚,这种冰凉的感受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这一刻,他的灵魂、思想与血肉已为对方所洞察。 “好了。”可可十分满足地舔舔嘴,放开了神情恍惚的艾维因,“这下就可以了。现在你……” 她正想发出第一条指令,却不料艾维因忽然潜入阴影中,转瞬消失不见。 “强隐?跑什么?你的匕首不要了?”可可冲阴影消失的方向喊道。 “啧,居然找了个夜精灵。”火之高兴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触须一抖一抖的,“这种臭脾气的种族你还指望能为你服务?” “总比没有强。”可可满不在乎,“而且其实我也没什么需要他做的。”除了不违背她的意志泄露秘密,还有定时送吃的过来。 “还不如养条狗。”火之高兴依旧不高兴。 “不是已经有了吗?”可可转向一旁半天大气也不敢出的丽莎,“如何?现在愿意带我去你的前·主人哪里吗?” …… 马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软绵绵的——当然不是那种第二形态的软绵绵,而是正常的、属于脱力的人类的感觉。 他努力眨眨眼,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明亮的、阳光充足的屋子里——和地窖食尸鬼的住处截然不同,充满了让人愉悦的、说不上来的香味。 像是注意到他已经清醒,从窗台的方向传来书本阖上的声响,接着是柔软织物摩擦的声音,还有细碎的脚步声——轻盈得像是一阵风般。 “你醒了?”和脚步一样轻盈的声音。 “嗯。”他挣扎着坐起,“这里是哪里?我睡了多久?是你救了我……” 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他忽然失声。 整个世界的光仿佛在对方的身上静止了一般。或者说,他从未见过如此接近于“光”的存在,明亮、不带丝毫阴翳,却柔和无比,就如同她的脸庞般极具亲和力。 “啊,这么多的问题,该从哪个先回答呢?”对方微微一笑,眉间仿佛有辉光聚集,“这是我的实验室,你昏迷了大约两天……哦对了,把你救回来确实费了不少劲呢。” 第23章 烦躁 这个微笑…… 马芬一阵恍惚。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面前的这个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根本无法将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移开。 女孩?少女?女人? 马芬分辨不出来。 他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就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里,最美好的女性形象都汇聚在一起,集中在了眼前这位女性的身上。 喉咙有些发紧。 马芬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然而曾经有“神之舌”赞誉的他忽然发觉舌头像是僵化了一般。 脸颊滚烫,脑门微热,胸口还有些发闷。 “咳……”他下意识地清咳一声,总算稍稍回过些神来。可他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不是情绪上的,而是身体上的。 他在融化。 真正意义上的融化。 马芬浑身发烫,像加热了的洋芋粉一样,就这样软了下去。 柔弱无骨地。 这个情形不是第一次出现,就在刚才不久前,还有更早的、见到可可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该死的第二形态! “啊,你怎么了?”面前的女性形象突然凑近,无暇脸庞上带着一丝无措,但看起来反而多了一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不……没什么。”马芬窘迫极了,幸运的是,这次他好像还能说话,身体除了软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你的气息似乎变了……”面前的女士伸手在他脸前挥了一下,像是在试探空气般。 马芬惊讶:“您的眼睛……” “啊,天生的。”穿着白袍的女性重新露出微笑,丝毫没发现马芬再次轻微地恍惚了下,“我的视力天生就不是太好。” “那真是……太遗憾了。”马芬莫名感到十分难过。这位女性明明长得比他更像是受尽光明宠爱的人,居然无法于光明中视物。 “不,这没什么。”白袍女性的笑容稍稍淡去了些,“一切都是神明的旨意。就好比我今天碰巧救了你。” “哎?”马芬虽然记不起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但依稀记得混过去前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因为腹部还在隐隐作疼,“不好意思,我有点记不太清了。”他含含糊糊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碰巧而已,我的孩子在路过的时候,正巧看到你昏迷在了游侠营地附近的树林里。” “孩子?”马芬更加惊讶了。 虽然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这位女士并不年轻,但是已经有孩子了? 然而还不待他理清心中的复杂情绪,白袍女士已经轻轻弹了个响指。然后马芬看到有好几个模糊不清的光团在她的手边聚集,如同蝴蝶栖息在指掌之间。 这是……光精灵? 马芬瞪大了眼。 “是它们找到你的。我的身子不太好,它们帮了我很大的帮,”白袍女士非常好心地向马芬解释道,“今天你的周围……似乎有人使用了第二形态催化剂,那种东西会使你身体里属于魔兽的那部分血统觉醒,然后你就会对某些刺激变的格外敏感……” “刺激?”马芬隐约回忆起,那好像是种奇怪的臭味。但现在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只有淡淡的、属于阳光和织物的清气,十分好闻。 “嗯,但是抱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白袍的女士略带歉意地笑笑,“我只知道那个刺激大概非常厉害,导致你直接激发出体内血统的潜力了。” “我的孩子救起你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彻底恢复。刚刚我给你简单地治疗了一下,但是抱歉……好像效果不是太好,你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有些后遗症吧。如何?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这样一问,马芬才忽然发现,随着自己心情的平复,原本软瘫的身子似乎又恢复了。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他赶忙爬起,却不敢盯着这位女士多看,“那个……还没有请教您的姓名?” “丽丝。”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你叫我丽丝就好。”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马芬鼓足勇气抬头看了光一样的丽丝一眼,但马上又垂下眼去。 “这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马芬摇头:“不,我绝对不能单向索取,任何代价都要还清,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话,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做到。” 然而说完,马芬就莫名觉得有一丝别扭——总感觉这话貌似有谁说过…… “是吗?”丽丝也没再推辞,“暂时没有什么,也许以后会有,那时候再告诉你吧……啊,听说你的妹妹最近也来到了学院。” 马芬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的。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丽丝摇摇头,“我想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你的亲人和朋友……似乎挺担心的样子。” 可可?马芬第一反应便是她。 然后他立刻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不不不,那个魔物不可能会关心他。 丽丝说的大概应该是威纳特。 “说起来,我离开了似乎很久了吧。”马芬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刚才您说我昏迷了快两天……”他得赶紧回去确认一些事情,比如明天有没有食尸鬼墨菲斯的课程。 “大约吧。也许不到,也许更久。”丽丝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因为眼睛的缘故,我已经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是那么敏感……时间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马芬并没有深想,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士实在是可怜极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马芬起身,微鞠一躬,“请问您是哪个学院的导师呢?” “导师?”丽丝笑了,“不,我并不是,我只是……某位导师的助手罢了。请恕我无法透露他的姓名。” 马芬了然。学院很多导师都喜欢离群索居,保持神秘感,也就不大喜欢他们的助手太张扬。 “但是我以后该怎么联络您,回馈您今日的恩惠呢?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丽丝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既然你坚持……那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在方便的时候,给我带一些光明教典呢?请放心,它们会告诉我书的内容是什么。”说着她指了指身边环绕着的光球,它们仿佛静止了一般悬在她的身边。 “好的。”马芬点头答应。 “那么我会送你出去……请放心,我的孩子们非常聪明,它们现在会送你出去,以后会在适当的时候引你前来,再会,光明的宠儿……” 她抬手虚覆上马芬的眼睛,示意他闭眼。接着一阵奇异的香味漂浮在他的鼻尖。马芬忍不住深吸一口,接着就头脑有些昏昏沉沉。 他觉得世界开始旋转,暗沉,这种感觉有些难受,但所幸并不是很久,等马芬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在某个塔楼的内部,看样子……似乎是训导塔? 就在这时,下层传来隐约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说话,还不止一个。 不待他多想,声音很快就接近,然后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眼前。 “可可?”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他的瞬间,声音的主人先是眼神一亮,但神情立刻就沉了下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所以……这是在关心他? 马芬真的没有想到,可可会出来找他。从少女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那隐隐疲惫、不耐的神情来看,应该是关心吧? 不不不,难道不是食物没了,所以担心吗?下意识的,有另一个声音努力提醒他。 但即使这样,有谁记挂着总归是件好事。 (“你的亲人和朋友……似乎挺担心的样子。”) 想到刚才丽丝的话,马芬莫名地感到心情极好,充满了信任之感。 如果无视声音主人那让人不堪直视的、莫名其妙又破损了的袍子,其实眼前的少女看起来真的和自己一样完美而顺眼啊。 “后面的……是你同学?”马芬问道,虽然从出现起,那个少女就使劲往可可的身后钻,但看那和可可手拉手的样子,应该是关系很好,“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然而可可并不想回答马芬,仅仅把刚才问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真是讨厌啊…… 她很少有这样强烈的、糟糕的情感。 她强迫丽莎带她过来寻找马芬和“那个人”的巢穴,不料丽莎一路坚称只知道大概地点,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没事,可可知道,一般在人类的地盘,尤其是看起来好像还很厉害的地方,“那个人”大概也会选择隐藏起来,在必要的时候才出来觅食。 至少通过威胁丽莎把马芬先找到。 可可是这么打算的。要实在最后不行,她甚至打起了对丽莎搜魂的主意。 那个人果然没找到,马芬也回来了。然而让她更烦躁的情况发生了。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可又问了第三遍,死死盯着一脸莫名的马芬。 比起食物被抢走来说,更糟的情况是什么? 对可可来说,有一种就是,食物被送回来了,却被小偷用口水——或者其他什么臭烘烘的体|液——彻底刷了一遍,重新标记。 第24章 暴食 发丝还是那样的发丝,柔顺甜蜜得像春日里埃尔文森林的蜂蜜一样; 皮肤还是那样的皮肤,洁白纯净得像是冬日里的第一场新雪; 四肢和肌肉依旧柔韧而和谐,光看着就知道入口感极佳,味道甜美…… 可是气味却完全不一样了。 可可死死盯着马芬。 如果说原本马芬是一颗极致美味、酸酸甜甜的果冻软糖的话,那么现在这个软糖外面显然裹了层腥味。 如果这种腥味不是出现在马芬身上,而是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的话,或许她会很高兴——因为这气味像极了以前祖母准备的炖肉浓汤中的一味主料——烟熏肉。 不是那种普通的、那种小零食级别的肉干。 而是以祖母精选的高阶魔兽后腿肉为原料,洗净之后经过一整个热风季节的腌制、晾干、烘烤才能成为桌上的美味的那种。 还在魔界的时候,当热风季过去,进入极寒之时,可可就很喜欢和祖母一起,围着火炉抱着石锅一起喝着熏肉炖出来的浓汤,加入从地上泊来的辛辣香料,足以驱散寒意——她们一族天然喜欢炎热,厌恶寒冷。 但是可可喜欢的前提是“炖汤喝”。 如果单独把烟熏肉挑出来让可可享用的话,她表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因为太臭了,又咸又臭。 而现在这个又咸又臭的东西莫名其妙擅自沾染了她私藏在枕边的软糖! 这个由神明、先祖、恐惧大魔王同时保佑,好不容易才掉到她面前的理想甜点,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涮了一遍,然后又扔回给她。 简直可以想象出另一个食物干这事时耀武扬威的神情:“喂这颗糖我舔过了你能怎样还想怎样啊略略略略略?” 直接下嘴? 太恶心了。 就这样抛弃? 真的好气啊…… 气氛一时冰结,冷得仿佛会掉碴子。 “可可?”马芬显然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太对劲。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个和他长相如同双子般的少女,向来都是一副或好奇、或漫不经心的面孔,虽然偶有惊人之语,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不谙人世的天真,总是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可现在,这个少女像只受到了威胁的猫科生物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炸毛的气息。尤其是她的眼睛,蓝得像是埋藏着阴燃的火焰。 “你刚才见了谁?”可可换了个更容易回答的问题。 “额……”马芬皱眉。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因为就在他想要开口回答的时候,刚刚在那个明亮的房间发生的事情,包括所有谈话的、关于对方长相的细节,都突然变得像是消逝的梦境一样,连原本那从未体验过的、身心软化的感觉,都变得像是隔了一层纱般,显得极为不真实。 嘴唇和舌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直接就绕过了关键的信息,给出一个极为模糊的答案。 “是一个……嗯,很善良的女士救了我。我……我今天第二形态发生了点问题,在训练营附近的那个林子里昏过去了,然后她救了我。” “女士?”火之高兴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什么女士,我们根本没看见!” “啊?你们那时候也在么?” “蠢货,那时候明明是我们……” “够了。”可可将火之高兴按了回去,“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马芬警惕:“你要做什么?” “呵,”看到马芬的样子,可可轻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当然是感谢啊,毕竟她刚‘救了’我最重要的哥哥不是吗?” “那个……其实我也不知道。”马芬犹豫了一下,“因为她没有告诉我。” “这样啊。”可可点头,神情看起来更可怕了。 ——这个随时要把他一口吞下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马芬很是不安,并且显然感到不安的不止是他。同可可一起来的瘦弱少女藏得更深了——但显然不是很成功,她那露在外面的棕色头发就像是秋风中的瑟瑟苇草,抖得停不下来。 关于可可心情看起来如此之差的原因,马芬只能猜测是和食物有关。 ——难道是昨天喂得太少了? 有可能。 想到这里,马芬的肩膀一阵疼痛,幻觉上的。 “那个……你是饿了?”他试探着问了句。 接到问题的可可眼神晃了晃,像是动摇的样子。 早说嘛。 马芬松了口气。 “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吃的如何?” 马芬试探。 可可没有表示否认,原本眼中的愤怒看起来又浅了几分。 “要不让你的同学先回去吧?” 还不知道丽莎身份的马芬觉得,带着不想关的人总归是不方便。 “大……大大大大大……”一直躲在可可身后的瘦弱少女,终于第一次说话了。 “叫可可。” “可可可可可可大人,我我我能能……能不能……” “你先走吧,丽莎,回头见。” 可可的语气再平静不过,简直就是同学间最正常的问候。 然而看这个叫丽莎的少女连滚带爬的样子,还有那临走前投来的感激涕零的眼神,让马芬不得不怀疑她和可可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的……是同学吗? 然而不待他多想,丽莎已然像一只最迅捷的猎犬,三下两下就跑得脚步声一点也听不见了。 塔楼里只剩下两人。 “那么现在可以带我去找吃的了吗?我亲、爱、的、哥哥?” …… 夜色深浓,月神露娜莉亚的容颜掩在尚未来得及散去的乌云之后。 少女跟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脚步轻捷得像猫。 若不是偶尔飘入耳中的咯吱咬牙声,马芬几乎要以为他是独自一人。 一路上他带着可可尽量避开人多的大路,朝着学院北面的游侠训练营方向奔去。稍微仔细观察就会知道,训练营附近茂密的树林其实就紧挨着埃安多尔森林,说是森林冒险区的一部分也不为过,因此其实变向承担了利维坦城西北区的防务。 虽然学院这块区域没有实体的城墙,但却有着先代魔物双修的大贤者伊泽瑞尔和同时期英雄们设下的结界,因此埃安多尔森林虽然算不上广袤,但却在利维坦和更遥远地穴的魔族底盘之间,起到了很好的战略缓冲作用。 更重要的一点是——至少对于今天的马芬来说——这片与游侠训练营相接的森林区域其实隐藏着很小的一块区域,里面培养着各种中级左右的魔兽。马芬曾经不知道,但在接受学院的试炼任务之后,对这块区域有所耳闻。 为了让学员们尽快适应外面的残酷斗争,相当程度的战斗模拟是绝对有必要的。因此这块区域同时也是战斗魔兽和随身魔宠的饲养区域。平时游侠职业的驯兽专精训练营地其实就在这块区域。 换言之,这里养着很多魔兽,有很多可能很符合可可胃口的食物。 也就是马芬曾经和可可提到过的“好地方”。 一路上跟着可可虽然受了不少真正意义上的皮肉苦,但马芬并没有停止观察。他发现,比起纯血统的人类,可可似乎对混血或者魔兽更感兴趣。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但是马芬并不敢确定。 毕竟这只只对吃感兴趣的魔兽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对于第二血统没有彻底觉醒、主血统依然是人类的他抱有浓厚的兴趣? 本来他想过几天等他整理完回学院的事情,简单做一些调查后,再执行这套喂食方案,但看今天的样子只有适当提前。 马芬作为光明大祭司巴尔德的弟子,确实有很多常人难及的便利——比如非常高的通行权限。因此现在,他可以非常容易地和可可一同进入这块只有注册为驯兽专精的学员才能进入的区域。 “进去以后一定要注意,如果碰上人类,立刻联系我,千万不要攻击他们。” “进食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发现了。” “路线不要太绕,我会在后面帮你清扫……” “哦,我最多只能施放十次治疗术,一次愈合祷言……也就是额,魔兽不超过十头的话,我大概还是能搞定的……所以如果能吃饱最好,要是实在吃不饱……那你差不多了就出来找我……” 马芬一边说,一遍心疼着自己。 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住了,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啰嗦了,简直像个更年期的父亲一样。更可怕的是,原本在食物话题上总是很健谈的可可,居然就这样听他说了半天,一声不吭。 “咳,”马芬清了清嗓子,很是不安,“那个可可……” “知道了,你跟紧我。” 很轻很轻的一句回答,轻到要不是这里安静得可怕、要不是马芬一直等着可可的回应,很容易就会被忽略过去。 话音刚落,便有冷风自他身边擦过,还没等他回答,就这样径直没入黑暗中。 “可……可?”马芬抬手,却无奈地发现,根本不可能跟上少女。 怎么办? 要是明天有人发现这里有深受重伤的魔兽,会不会以为这里遭到了更加恐怖的魔兽的袭击?哦,虽然这个离事实已经很接近了。 那么如果再这样继续侦测下去…… 也许就这样让她直接被发现更好? 但是这并不符合约定…… 不不,哪怕发现了,他们也不一定有办法制止她。 所以他还是先满足要求,让这个家伙吃饱了比较好。 但是一会儿该怎么清理痕迹呢?他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马芬站在黑黢黢的林中等了又等,只觉得时间漫长得让他窒息。他并不畏惧黑暗,却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在这里每多呆一秒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可可?”他冲着冷冰冰的黑暗低声喊道,“迷路了吗?” “可可?” “可……” “别吵。” 他的声音得到了回应,来自期待中的声音。 “你迷路了?” “呵,你这么臭,我怎么可能迷路?” 臭?什么意思? 然而不待马芬提问,风吹回来了。 自黑暗中吹来的风递过一丝腥咸的气息。 不,不是,一丝,而是很多,浓厚的、仿若实质的血腥扑面而来。 露娜莉亚的脸庞自乌云中悄然露出。 洁净的月光中,少女的样子自黑暗中逐渐显现:黑发齐整,蓝眸幽暗,脸颊、手臂、腰肢上满是血污——那样黑红的颜色反衬得她的皮肤白得近乎妖艳。 “把它们放下吧,火之高兴。” 第25章 犹疑 这时马芬才发现, 那个长在可可位置的口器正以一种狰狞的姿态呈现在月光下, 像是一朵盛放到极致的黑色海葵,细长的触须绕过少女的腰肢怒张在她的身后, 交织成网状,稳稳地托着两座小山高的东西。 而血腥气正是从那里传来。 不待马芬仔细,黑色的触须刷地在瞬间收回。 “砰”“砰”。 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这些是……” “吃的。” 可可的回答简单明了。 “他们都……死了?” 这样一大垛一大垛“可食用魔物”放在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很难不让马芬往最糟糕的情况想。 可可不答,眼神中依旧没什么温度。和马芬僵持了一会儿后, 她微微侧身,让出后面的两小堆肉山, 示意马芬自己看。 然而马芬却不知在迟疑什么,就这样不肯迈步,脸色苍白。 可可眯眼,转身抬手从小山中拽出一只尚在扑棱的三眼食腐乌鸦, 送到嘴边,就像吃梅干那样叼下几片羽毛。接着这个动作,那只乌鸦在她的嘴里微弱地扑棱了几下, 显然还是活着。 马芬抿唇, 半晌开口问道:“你吃饱了?” “当然, 不然找你干嘛?”可可肚子上的火之高兴终于憋不住,冒出头来, “不是你说要善后的嘛?” 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 马芬觉得脑子有些胀, 仿佛思维也同这空气一样,变得有些粘稠。 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浓重的血腥立即冲入鼻腔,呛得他一个干呕,立刻捂住了嘴。 “怕血?”可可依旧沉默不语,但火之高兴显然不打算放过嘲讽马芬的机会,“第一次用治疗术嘛?光明教会的牧师可真是~” 马芬不理那只黑色口器的嘲讽,越过可可,走到其中一堆肉山面前,开始仔细观察。 ——晶齿虎,寻水兽,地穴蜘蛛,哥布林首领……几乎所有这个区域能搜集到的几只中阶魔兽都在。这种通常只有在学期末的试炼才会放出来,供高年级的学院组队使用。 但现在,这些普通学员根本不可能独自挑战的魔兽,就这样像过年时候的鸡鸭鱼肉般摞成两堆,被料理得十分干净——确实没有任何一只魔兽死了,但都是一副奄奄一息或昏迷不醒的样子。 受伤的部位五花八门,不说缺胳膊少腿,但胸口、大腿、脸颊这种估摸着肉质比较柔韧的地方都有明显的伤口——其中最惨的不知道为什么是那只地穴蜘蛛,几乎每条腿上都有啃过以后的坑坑洼洼的痕迹。 并且马芬还注意到,所有猎物最脆弱的部位上——绝大部分是脖子——都有一圈小小的、十分整齐深刻的牙印,偶尔带着撕扯的痕迹,几乎可以推断出是在瞬间受袭,然后在猎物反应挣扎之前,就注入了带有麻痹作用的毒液。 由此,马芬几乎可以在脑中模拟出少女狩猎时的情景: 如山猫一般在阴影中穿梭,找到猎物的瞬间便扑上去,狠狠咬住对方最脆弱的部位,直到对方被彻底麻痹,才甩牙放下,悠然地挑选自己想要食用的部位…… “行不行啊?到底会不会啊?”火之高兴不耐烦地打断了马芬的沉思。 显然它今天已经吃饱,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可可没有打断火之高兴的挑衅,似乎是默认了它的说法。 面对自己从不曾见过的血腥与狰狞的场景,马芬反倒出奇平静下来,开始极为有条理地分析目前各只魔兽的状况以及需要的治疗术法优先级。 这里大约一共有五只中级魔兽,还有大约七、八只低级。自己只需要治疗其中的绝大多数就可以。那么依靠一次彻底的愈合祷言,就可以治愈这几只中阶魔兽,剩下的简单用治疗术处理伤口就可以了。 这样想着,马芬伸出了手,开始低声颂祷。 祷词十分简单,反反复复都是“愿日神奥菲里克赐福于你”“愿圣光与你同在”,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词句,从他的嘴中颂出,都仿佛带着格外的澄澈与华美之感,随着他指尖流溢出的光,平稳地漫过魔兽躯体,让它们受伤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愈。 而伴随着他的动作,不知从何时开始,可可脸上冷漠的神色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平静、柔软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吟诵祷词的模样,给她一种难言的、怀念的感觉。那样美妙、温柔的声音,仿佛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过,似乎伸手就能感触到其中的温度。 是祖母那里吗? 可可不确定。 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些祷词,入耳的感觉就像是小的时候,在睡觉前她总会缠着祖母给她唱一支遥远而又古老的童谣,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伴随着她一点一点沉入梦乡…… 她就这样怔怔地想着,专注地听着,直到马芬停下动作。 “完成……”马芬长吁一口气,脸色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很显然,在以前他并没有像这样以极高的强度使用过治疗术法——对象还是以这种中级的魔兽居多。 “辛苦你了。”可可点头。 或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马芬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还好。” “要我送你回去吗?”可可问。 马芬露出明显惊讶而警惕的神色:“你送我?不,应该是我送你回去吧,毕竟……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是太好。” 可可垂眸,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抬眼说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的,而且我已经吃饱了,我保证。” 听到保证两个字,马芬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 火之高兴很不高兴地抖了抖触须,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可可按了回去。 “明天就要开始新的课程了,之后可能会很忙,也许很难见到了呢。” “今天我吃得很饱,谢谢你。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以忙自己的事,不用来找我——包括约定的那部分。” “啊,就这样吧,晚安,哥哥。” 于是在马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少女就这样再度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子重归安静。 可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步履稳健,悄无声息。 “你放弃他了?” 沉默中,火之高兴忽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是那还在一下一下颤抖着的触须,出卖了它内心的期待。 “我就说嘛,人类有什么好的,哪怕身上有史莱姆王的血统。那么臭的东西,只要你愿意……” “不,约定就是约定。”可可已经恢复了往常那认真而又平静的神情,“马芬已经做到了。” “那你刚才……” “我只是现在没有这么饿了,多亏了他。” 火之高兴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可可却沉默地将手臂凑到它的面前,打断了它还未出口的问题。 火之高兴不再说话,变得像只温顺的大猫一般,伸着长长短短的触须,慢慢舔舐着可可的手臂,清理着残留的一点血迹。等干净了再顺着手臂开始处理其他部位,直到少女身上的污渍完全消去,从头到脚都变得洁净如初,仿佛刚才根本不曾亲历修罗场。 “乖。”可可伸出手指,轻轻捋了捋它那黑色的、无比柔顺的触须,“我们回去吧。” “哼唧。” …… 马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 一路上他都在反反复复思考一件事。 ——刚才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以后会很难见到了? 什么叫做不用去找她? 什么叫做就这样吧? 还有最后那个有些温柔又有些……遗憾的微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分手宣言?不不不不不,什么分手宣言,简直胡扯。 这是要甩掉他! 凭什么甩掉他? 明明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是他被要挟,没错,被要挟。 而他的任务就是要监视这只魔兽,在导师回来之前,不让她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没错,监视,监视才是他需要做的。 还有安抚。 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学院、这座城市的安全。 他必须好好安抚这只魔物、监视她的异动…… 马芬无意识地走到桌边,拿起早上离开时泡的薄荷柠檬茶——用于提神醒脑。 其实到目前为止,发生的基本和他估计的基本差不多——包括刚刚那场狩猎。不,不是估计,他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这本来就是安抚这只魔兽的一部分,没什么好怕的……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薄荷的清凉同柠檬的酸涩突然弥漫开来,刺得他胃中一阵翻涌。 好不容易忘掉的血腥味仿佛在瞬间苏醒,他再也忍不住,冲到盥洗室吐了个天昏地暗。 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暗,金星乱窜,他一边吐,一遍难受得不得不闭上眼,各种场景开始在脑中乱窜:一会儿是少女刚刚那温和疏离的微笑;一会儿是她那阴冷的、犹如炼狱之火燃烧着的蓝瞳;一会儿是早晨用餐时她那美好的侧脸;一会儿又是她那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沾满了血迹的雪白脸庞——还有她身后那高得可怖的魔兽肉山…… 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难受极了。 所以只能拼命地将这些莫名的、不知来源的连同秽物一起排出体外,彻底地。 等到最后眼前的昏暗终于消散、马芬重回光明的怀抱之时,他几乎已经脱力。 接下来该怎么做? 马芬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桌边,心里乱成一团。 很显然,这只魔物马上就要脱离他的视线,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他绝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假如这只魔物真的拒绝他的跟随,那么就不得不早作打算了…… 不……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 少年从右手边抽屉底层抽搐一张微微泛黄的信笺,抬头上面是金雀花枝与法杖交叉的图案,正是光明教会的徽记。 他犹豫片刻,还是拈起桌上的羽毛笔,斟词酌句地写了起来: “巴尔德老师: 不知您最近在北方的一切是否顺利?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或许可以称之为危机。是的,以我个人的能力,并不足以解决它……” 他写写停停,几度陷入发呆中,等到完成之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信纸已经被折成一只鸽子的形状,安静地伏在他掌心。 只要用神圣之火烧掉,立刻就能送到老师的手上,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回音。 是的,只要烧掉就可以了。 第26章 插曲(一) “玛丽……玛丽……” “嘭!” “混账!” “嗷啊!” 黎明时分, 当“玛丽”被巴特用带骨刺的大尾巴抡醒时, 整个还是混乱状态: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玛丽!” “玛丽,你怎么了, 醒醒啊!”寻水兽巴特抱着她的细长腿,完全不嫌上面密密麻麻的钢毛扎得慌,哭得像只八百斤的鳄鱼。 ——这个蠢东西。 感受到自腿上传来的震颤,她深吸一口气:“我说过了,叫我梅里纱。” 梅里纱,不是什么愚蠢的、到处可见的“玛丽”, 而是“梅里纱”,高贵的名字, 恶毒女皇的后裔,属于曾经埃安多尔森林的统治者,连西边的霸主、幽暗地穴的夜精灵也要礼让三分。 想到这里玛丽骄傲地张开了她的四对猩红复眼,冲着还抱着她腿的巴特, 毫不客气地咧开獠牙。 “嘶——” 于是巴特终于舍得放开她的长腿,顺势滚了两圈伏在地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晶齿虎芬里尔不理会吵闹的两人,使劲抽着鼻子, 在周围刨刨嗅嗅, 非常暴躁地转了一圈, “我明明记得我被袭击了?但是为什么一点伤口也没有?” 说到昨晚,梅里纱也是懵的。她只记得自己按例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出来吐丝, 习惯性地把自己的领土划个显眼的圈圈——自从埃安多尔森林被可恶的人类占领后, 他们清理驱逐了里面所有多余的魔兽, 只留下梅里纱这类中阶魔兽,还有小部分低阶魔兽,为学员的培养提供条件。哦,还有像芬里尔这样的外来种。晶齿虎本来就不属于这片土地,就是因为很久以前不小心挑衅了学院的某位在外旅行的导师,结果被从北地抓到了这里,和梅里纱他们一起,成了学员的陪练。 当然最初的时候,他们曾经为这点有限领地的划分大打出手过几次,后面相互摸底摸得差不多了,也就各自有了势力范围。 从原本一方势力的统治者沦落为囚牢地盘的争夺者,这样的过程当然是屈辱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有人类来定点定食投喂,同时不用担心外敌入侵,偶尔出去打打架活动活动筋骨还包治疗,其实……嗯,也是蛮不错的。 不,以上这句不是梅里纱说的,是毫无志气只喜欢在水里晒太阳的巴特说的。梅丽莎只是重复了一遍而已。 不管怎么说,到昨天晚上之前,他们的生活基本属于平静而又快乐。 然而就在昨晚,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犹记得开始他们感受到的只是微弱的、完全可以忽略的纯种人类学员的气息。但只是一瞬间,那种绝对的压迫感与恐惧感就让这片养殖场里的所有生物寒毛倒竖。 之后? 之后梅里纱只记得自己第一时间退回了洞穴,织起了一层又一层涂满毒液的网,但当那道浓黑的阴影冲过来时,恶毒女皇后裔的网和好像一般的蛛网也没什么区别。她记得自己在瞬间被撕裂,八条腿瞬间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梅里纱打了个寒噤。 “你们看清楚入侵者长成什么样子了吗?”芬里尔问。 “我……没有。”虽然羞于承认,但梅里纱还是得承认,地穴蜘蛛也是蜘蛛的一种,视力向来不怎么样,感知主要靠她腿上的钢毛——然而昨天她印象里腿部遭受了重点袭击,根本什么都没发现。 “那个这样下去不行,”来自北地的芬里尔向来很有主见,“万一它再来可怎么办?” “那个……我们不都还活着吗?”巴特弱弱地插了一句,“而且还没有受伤。” “蠢货,这说明它背后还有人类神官在帮忙!这个更恐怖好吗?”梅里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而且没准它是把吃的东西存起来,想吃的时候再吃。”梅里纱自己就经常这么干,以己度人,这种可能性简直让她不寒而栗。 ——简直像是生活在猎食者的嘴巴里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拖出来塞牙缝。 “不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她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把那家伙找出来,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几只幸存的魔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然而平静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他们甚至没深想,即使知道了,又能做点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昔日伟大的统治者,精通“监视”的梅里纱开始行动了。 她的本体无法离开这片魔兽养殖场,但却有很多的“孩子”——那些由钢毛分裂出的普通的小蜘蛛——她可以将一缕灵魂气息寄宿在其中一只上面,借由这些没有魔核的小家伙轻易地通过这片区域的结界,很好地隐藏自己,同时还凭借蜘蛛绝妙的天然嗅觉与触觉,追踪到猎食者的踪迹。 很显然,猎物需要小心掩藏自己的痕迹,而狩猎者往往会粗心大意。 于是梅里纱很容易就顺着狩猎者留下的气息,一路反追踪,来到了由标本馆改造的宿舍外头,开始蹲点。 她没敢贸然进入那幢阴气森森的宿舍内部,直觉上,她知道那里布满了陷阱。 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梅里纱并不缺乏耐心。她在离宿舍大门口最近的楸树上,挑了个最低的枝条,飞快地织了个最简单的网,然后伏在上面安安静静地等了起来。毕竟地穴蜘蛛也是蜘蛛的一种,“耐心”是它们的种族天赋。 而这一天,显然掌管魔物幸运的月神露娜莉亚是眷顾她的,梅里纱没等很久,大约是天光大亮的时候,等待的对象就出现了:一个“柔弱”的人类女孩。 ——多么……细嫩的皮肉啊。 梅里纱看到追踪对象的时候,第一时间还差点没认出来: 对方是个极为纤弱的女孩,腰肢比她最细的腿还要细上一圈,皮肤细腻得像是白精灵的后裔,最重要的是身上的气息,那种淡淡的雪绒草还有玫瑰的味道,根本就是白精灵的最爱…… 然而作为埃安多尔前·最出色的猎手,梅里纱并没有忽略,女孩从树下错身走过时,空气中飘来的那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很淡,可那确实是属于她,格里芬,还有巴特的! 可是问题来了:单纯根据味道,梅里纱只能确定,这个女孩就是昨晚的凶手;但具体这样凶残的猎手是那个种族,梅里纱并不知道。 这个女孩身上的伪装术相当高级,充满了光明的气息,已经超过了梅里纱的等级侦测能力。 还要……继续吗? 梅里纱犹豫。 通常,侦测术完全失灵意味着,对方的等级至少比自己要高了一个大阶,形成彻底压制。 然而就在此时,她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在可可前方不远的树林中,暗搓搓地偷窥着。 难道格里芬不放心也想办法跟过来了? 梅里纱好奇朝那个方向飞快地爬了过去,然后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格里芬,而是一只极为普通的、弱得可怜的混血种——哦,混的还是小恶魔的血,看样子血统还挺浓。 这有着小恶魔血统的女孩,一直和目标保持着大约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左顾右盼,每每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走近十步位置,立刻开始瑟瑟发抖,然后含着眼泪又退到了极限距离。 ——是想巴结强大的高阶魔物吗?蠢货,那家伙根本不是你这种混血能交的朋友!不,甚至打下手都太弱了,连我都不要! 梅里纱嗤之以鼻。 完全已经忘了昨晚被支配的恐惧。 这个发现莫名地让她的胆子大了些。梅里纱想自己可以再接近些,至少可以比这个混血低等魔物更接近一点,好获得更详细的信息…… 然而一片阴影突然自她头顶掠过。 梅里纱立刻停住了脚步。 ——还有人跟着?不,不是人类…… 刚才那一瞬间,腿上钢毛倒竖的感觉,其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那个冰凉无比的气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地穴蜘蛛的天敌、常在阴暗的地底与它们争夺地盘的夜精灵。 为什么学院会有夜精灵? 不,为什么夜精灵也在追着那个女孩? 也许……他们有仇? 这个想法让梅里纱兴奋不已。 如果对面能斗得两败俱伤、让她捡个便宜那是最好的——这事她干得绝对不少——不过一般夜精灵不可能有那样的实力,毕竟它们和梅里纱一样同属于地穴种…… 可看一看等一等又有什么损失呢? 而且谁知道这个女孩身后还有多少个追踪者呢? 这不?正说着,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在他们接近学校的塔楼时,又有人进入了追踪范围——不,不是追踪,就是大大咧咧地杵在塔楼门口,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看到目标就很高兴地迎了上去,可显然立刻被无视了。 可怜的家伙。 梅里纱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小心地扒在塔楼拱门边上,窥视着第三个追踪者的样貌:这个惨遭无视的金发年轻人有着让魔兽都难以忽视的完美姿容……嗯?等等,怎么看着,好像和这个女孩有点像? 梅里纱不禁开始揣测二人的关系。 兄妹?很像。 但是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神情看着这么幽怨与失落?虽然他很快调整了表情,但是那苍白的脸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的。 这个信息量好像有点大啊。 梅里纱玩味。 ——不管怎么说,这个漂亮的年轻人还有他的秘密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因为目标带着一串追踪者,显然已经远去了。 梅里纱当然不会傻到从地面走——人类的体型对于她目前的附身来说,就和巨人一样可怕。她估摸了一下目标气息消失的方向,沿着楼顶,畅通无阻地爬了过去。 目标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进入了一层最里的房间,进入以后就坐在了靠墙的位置。 ——很好。 梅里纱暗赞。 这个位置非常有利于她观察,一会儿她可以织个小网,然后安静地等待事情发展,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存在的一、二、三甚至也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四号跟踪者就先下手了……等他们玩得差不多了,她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呢。 想到这里梅里纱更兴奋了。 她找了片墙上晶石灯投下的暗影,转了三个圈,准备开始潜伏工作,却不料突然一片阴影压下——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听到暗影将她身体咔嚓粉碎的声音。 于是这一天,这场临时兴起的跟踪以一个突如其来重击终结了。 它给梅里纱留下了非常强烈的阴影,以至于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觉得头晕目眩想吐。当然,这是后话了。 …… “老师?”可可又惊又喜地望向突然来到身边的导师。 她为了烹调,特地选修了炼金制药类的课程,没想到其中魔药学i的导师就是她第一天遇见的念念不忘的墨菲斯。 进了教室可可就直接挑了个没人的最近座位。然后果然有惊喜。 这不,好味道自己就走到她面前来了。 虽然答应马芬不能擅自下手吃,但靠近点闻闻也是好的。 可可开心地想。 然后在她殷切的注视下,好味道导师突然抬手在墙上按了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有蜘蛛。” 声音阴冷得像地窖里的玻璃渣。 “啊?” “没什么。”墨菲斯看也没多看她一眼,直接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太脏了,你坐后面去,最后一排,对,就是那个最远的位置。” 第27章 美好 就这样, 习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地窖食尸鬼”墨菲斯, 直接无视了可可愕然到悲痛的眼神,以坚决不妥协的态度, 指挥少女坐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 再三确认少女远离了污染之源后,他才心满意足地走回到讲台上。 “开始上课。” 在学生敬畏、或者说畏惧的眼神中,墨菲斯开始了每隔一年都要重复一次的魔药学导入课: “各位同学好,欢迎来到我的炼金课堂。” “……”下面一片沉默,理论上的掌声根本就没有。 墨菲斯却丝毫也不在意,天知道, 他以前开课几乎没有开场白,尤其是这种“欢迎类”的致辞。今天是因为梦中的圣少女莅临, 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让其余的凡人共享他难能可贵的问候——对,他只想和圣少女问好。 虽然位置有点远,但他能感觉到, 圣少女是在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这样的认识立刻让他精神大振,比任何增幅药剂都有用。 “在我的课堂中, ‘蠢货’是无法生存的。”他特地将目光从圣少女的身上移开——非常艰难地, 然后在其余的学生身上扫了一圈, 用以强调针对的对象,“所以希望你们能够拼死努力, 这样在一年以后的课堂中, 我们就不会因为你的愚蠢、懒惰而再见;两年以后, 我们就可以互道一声永别。” “噗……” 后排角落中传来一声轻笑,清楚得就像半夜里水塘落下的石子。 但是却没有人敢回头看是谁笑的。 ——这很好笑吗?! 如果换一位导师,也许这样的开场词能够因为幽默而赢得学生的欢心,但从墨菲斯口中说出来,就像是黑魔导的诅咒一般,直接让整个课堂陷入了冰结般的沉默。 原因很简单。 这里有一半都是上一届重修留下来的学生,他们知道墨菲斯压根不是开玩笑,所以根本笑不出来。 而这样恐惧的气氛显然影响了剩下的一半新生。 他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并且很容易就受到了影响,面部表情变得和上一级的同学一样僵硬。 只有墨菲斯自己知道,他的每一个词都出自真心,而显然这些愚蠢的人类并不能理解他的善意与幽默。 哦不,还是有一个人不一样的。对,就是刚才,他已经看到了,只有圣少女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回以了甜美的微笑。 啊啊啊啊啊,虽然他讨厌阳光,但整个教室都因此变得明亮温暖的感觉好像也不是很差呢…… 然而他的面容隐藏在了兜帽之后,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多么和善。 几乎所有学生都屏息以待,忐忑墨菲斯是否会惩罚刚才那个无礼的家伙。 但让他们惊讶的是,墨菲斯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一般,只是让他们所有人仔细观察面前的草药与矿石样本。 “请看清楚瓶子里的标本,注意它们瓶塞的颜色,如果是黑色的橡木塞,那么说明瓶中的物质高危,在没有特殊防护的情况下,轻易不能使用,如果非要用的话,一定要清楚他们的特性,一般这类原料在混合后都具有高毒、高爆的性质……” ——所以为什么面前十个瓶子里有八个都是黑塞子?! 有新生已经在心里默默吐槽。 “从左往右分别是黑口鱼油,荆棘藻,魔皇草,火鳞鳝鱼,巴尔德的毛发……” ——什么毛发,看着明明就是干草吧? 一连串古怪的名字扔下来,不少新生感觉到头昏眼花,加上听到“高危”“高爆”,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平时容易碰到的材料,一时间只能盯着瓶子发呆,不知道导师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们已经记住了这些常见材料的名称,如果配置错误,不小心爆炸或者把手给融了,只要不是太严重,我想隔壁神官学院也能把你们救回来的——当然,你们需要为此支付一笔费用。不过这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所有实验,我是说从今天开始所有,只要材料因为你们个人操作失误,都不会有多余的给你们。而你们的平时考核的主要依据,就是你们在课上调配出的成品。” 虽然墨菲斯难得地啰嗦了一回,但几乎所有人都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 也就是说,做错了就完蛋了。缺胳膊少腿还是小事,关键是很有可能会挂科——然后第二年再来经历同样的危险。 于是,不少在墨菲斯报材料名时就已经昏昏欲睡的学生,瞬间清醒,试图听导师再说一遍——毕竟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是通行世界的惯例对不对? “好了,实验操作步骤已经写在了你们桌子上的纸条上,有问题也不用再问我,开始做吧。” 教室陷入新一轮的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死寂。 ——这个和以前的套路不一样啊? 不少上一届的学生眼神惊恐:他们明明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墨菲斯是按照惯例,将材料名重复了三遍……可为什么这个学期变了? 不,连第一节课的教授的配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是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在内心深处绝望地呐喊着。但那并不是墨菲斯关心的事。他所关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将他课堂点亮的圣少女。 啊,她那明亮的眼睛逐渐因睡意而变得朦胧是多么美好…… 小鸡啄米般昏昏欲睡的神情真是可爱…… 她睡着了,侧脸真是足以救赎世界的存在…… 心爱的圣少女睡着了,所以顺理成章的,墨菲斯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讲课,让学生开始自己操作实验——本来魔药学就是要在无数次实践的失败和危险中才能掌握的学科,瓶子中的材料足够他们操作十次——十次还配不出来,那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而现在,他只需要安静地欣赏圣少女的样子就好。 对,他甚至可以假装在教室中观察实验,悄然走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他的走近,少女唇角悄然弯了起来,像是梦到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东西一样。这个发现让墨菲斯愉悦极了。 他走到少女身边,偷偷深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属于魔物的气息已经几乎闻不出来了,更多的是属于香水玫瑰温暖而又绵软的气息……啊,她没用他送去的雪绒草系列的香氛,看来少女并不喜欢那种清冽冰凉的味道。 墨菲斯在心中暗暗记下少女的偏好,决定回去就重新钻研新的配方。 ——至于她的课堂考核? 当然不用管了。 哪怕不及格又怎样? 反正过一年之后还能再见,简直是不能更好的选择。 …… 可可醒来的时候很愧疚,一上午的魔药学课程就在昏沉沉的睡眠中耗尽了。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向墨菲斯导师展示她对课程的喜爱!哦,也许还有天赋。 可可跟随祖母多年,做过不少特殊的调料,她自信,魔药学的这些试剂不会比调料更麻烦。当然,要是能发掘出更多的调料配方就更好了——这也是她选修魔药学的目的之一。 但她居然第一节就睡着了…… 想到这里可可暗悔不已。 其实不能完全怪她啊,因为墨菲斯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好闻了。哪怕对方看着很讨厌她的样子,把她赶得远远的,但可可依然觉得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因为这个气味浓烈且富有沉浸感,很容易就让她生出置身水果天堂的错觉。 于是在这样幸福的感觉中,可可睡过去了。 “可……可可可可?”一旁的丽莎看着可可一会儿沉醉一会儿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表情,不由得胆战心惊,只能在导师走得有点远了的时候,悄然问出一句,“你你你,你还好吗?” “啊,挺好的。”可可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然而话音刚落,前面导师有若雷霆般的呵斥就骤然炸响:“好什么好!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走快一点!” 这下可可总算清醒不少,收拾收拾遗憾的心情,不顾丽莎惊恐的神情,像提溜着一只空篮子般,抄起推车,步履飞快地朝前面的导师追去。 如果地头蛇、哦不,地头蜘蛛梅里纱还清醒,她就会一眼认出,领头那个神色不佳身材魁梧的女性,正是学院的游侠导师薇若妮卡。而跟在她身后的两名看似十分“柔弱”的女孩、却推着小山般货物——从禽肉到干草、蔬菜、水果,应有尽有——健步如飞的女孩中,有一位就是她追踪了一天的对象。 “就是这里了。”薇若妮卡带着两个学生停在了饲养林区的入口。入口两侧有两棵极为巨大的橡树,构成一个拱形,十分好认。 “你们两个,”她神色郑重地嘱咐两位学生,“都不是非常适应一般的游侠训练课程。”一个太强,和野兽一样教无可教;一个太弱,已经显然连平地都走不稳了。 “从今天开始,这里的魔兽投喂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注意事项已经在路上说清楚了,情况不对就脱离。哪些禁区不能去的不需要我再说了吧?”说到这里,她眼风凌厉,直接在丽莎面上扫了又扫。 “是的,老师!”可可眼神闪亮,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导师,一来就直接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她送到自己最想来的地方。 “要呆满至少三个月。”薇若妮卡强调,“这样你们才能更好地了解魔兽的习性,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驯兽师或者游侠猎人。” 学院里的魔兽投喂工作又脏又不安全还十分辛苦,喂出来的幼崽基本会优先给法师当护卫,其次品相好的要用来陪练,最后才是他们能挑的。因此愿意来的学员很少。但既然来了,总归要让她们认识到,在一万种可能性中,还是有那么一两条光明的道路。 “没问题!”出乎意料的,这个奇怪的女孩子一口答应了要求。 ——也不知道她们能撑多久。 薇若妮卡心里满是怀疑,但是对于这样长得又好看,学习又热情的女孩子,虽然第一天相处不和睦,但是真的……挺难讨厌起来的。 她甚至为此有了一丝罕见的怜惜。 “注意安全,有情况用风哨联系我。” 就这样,带着复杂的情绪,魔兽猎人薇若妮卡将魔兽喂养工作交给了她们。 …… “那么……”导师一走,可可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空旷、安静的林地。 虽然林子深处很安静,但她已经能够清晰地闻到属于食物的香气……不不不,其实昨天就已经来踩过点了,不是吗?给那些好吃的、有繁育价值的食物打上标记,从此以后重点培养。 想到这里,可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终于……终于可以开始正式经营梦想中的农场,过上一边养一边吃的生活了吧? 第28章 召唤 日子在一派平静中进入了芽月。自雨月的最后一点寒意散去后, 在日神奥菲里克的眷顾下, 空气中的暖意一日更甚一日。 “啊……嗝。”学院二级卫队的四号、矮人德朗克·麦酒懒洋洋地靠着训练木桩,晒着太阳, 打出一个满是隔夜酒味的饱嗝。 这样平静的时光,对他这种习惯于划水摸鱼的人来说,本是再好不过。要不是因为在岗,他会选择来一满扎黑啤,配上碳炙哥布林后腿肉,一边啃一边吹牛打诨。 然而终究是只能想想罢了。毕竟现在还是在岗时间, 虽然没有状况,但除了他以外, 其他卫队成员不是在外巡逻就是勤于训练。 体内流动着矮人正统“不安分”血液的德朗克决定找点事情做。 他的目光在训练场绕了一圈,先是落到了角落中的那一团看着格外沉重的阴影上,不敢多做停留,迅速移开, 然后很快落在了不远处的二号、龙人法师明妮卡身上。 “嗨,头儿。”他搓搓手,凑到了法师身边。后者是卫队的智囊, 喊一声头儿并不过分。 “恩?”明妮卡一脸专注地看着前方挥汗如雨的狼人老大威廉, 头都没有偏一下。 “你有没有觉得, 嗯,最近五号好像不太对劲?” “心情不好?”明尼卡不置可否, “也许是大姨夫来了吧?你可以让他去找找三号, 三号经验比较丰富。” “不……不是这样的, 最近五号好像经常不见踪影啊?脾气也越来越差了,昨晚我约他喝酒,结果你看他那副死样子……”记仇的矮人抓住时机,不惜一切抹黑讨厌的精灵。 “哦?大概是春天来了吧。”明妮卡已经感受到了春光的召唤,落在狼人光裸后背的目光,顺着线条流畅的肌肉往下滑了几分,在那瘦劲的腰线上徘徊不去,动作自然极了,“随他去吧。” 就这样?德朗克心有不甘地瞪了眼角落,对方则是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回复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又冷又利。 德朗克不经缩了缩头,心里暗啐一口:整天神神秘秘地跑来跑去,经常半夜的时候不见人影,不要以为他不知道。 正想着,忽然对方动了。 德朗克惊得蹬蹬退后两步。然而五号并没有冲过来,直接一个转身,从窗口掠了出去。 “搞什么?”德朗克吞下一口唾沫,按住扑通乱跳的大心脏,稍稍平复些后朝窗口挥了挥拳头,“迟早揪出你的尾巴来,虚伪的家伙!” 这样说着,他心里隐隐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 艾维因感受到了召唤。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春天召唤——刚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全落在了精灵耳中。像他这样习惯于生活在地底的生物,虽然视力上有着这样那样的限制,但听力往往极为出色。 心脏突突跳着,血液流速加快,仿佛在催促他。 艾维因皱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知道这样的召唤来自于哪里——应当是他的“主人”发出的。 第一次接到指令的时候,是在契约签订后大概三天左右,之前他跟踪了少女跟踪了整整三天,其中不曾有半刻阖眼,总担心这个潜藏的魔物想要对学院、或者对他做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的匕首还在少女那里。 那对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随着他的匕首。 然而少女基本像是忘记了他的存在般,只是和个普通的学生那样,照常在训导塔上课下课。准确说是上午按时到达课堂,然后在某个导师的课堂中沉沉睡去,直到下课——哪怕某位导师甚至因此发怒,少女也只是很好脾气地道歉,然后遵照指示在教室外面罚站了一节课。哦,期间在走廊上继续眯眼睡觉,睡眠质量极好。 犹记得女孩靠墙仰头昏睡的样子,不时舔舔嘴,看起来又香又沉,看着无害极了。 抢走了他东西的强盗看起来毫无防备——这正是最佳的出手时机。艾维因本该抓住机会,直接用他刚从明尼卡哪里借来的咒术匕首,封住女孩的尖叫,然后用匕首中附魔的迷惑咒语把他自己的武器要回来。 但是在杀意刚刚涌现的一刻,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神情完全出乎艾维因的预料——里面没有谴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点点惊讶,还有惊喜——那种像是不久前刚订了一只宠物、结果忘在了宠物店里直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的惊讶与喜悦。 然后艾维因看到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嘟哝了一句什么。 ——“咦?是你啊。” 他听得清清楚楚。 亏他还在脑里设想过无数遍,再次碰面的时候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再次同她一决胜负、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结果对方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这种彻底被忽视甚至蔑视的感觉自然让艾维因头脑一热。 所以他出手了。 彻底违反一名优秀夜精灵刺客的的动手原则,在对方已经完全明了他的存在与位置的时候出手了。 接着他直接摔倒在地。 这次不仅仅是心脏巨疼,而是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突然间逆流起来。 ——糟糕。 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念头。 然后他不可遏制地被噩梦侵袭。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地穴,身体还是孩童的模样,和许多像他一样的男孩跪在家族主母面前,接受没有完成训练的惩罚。 地龙的筋做成的鞭子又细又软,抽在身上每一下都像是匕首划过,但是却不会有血。 而这样的惩罚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习惯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后面的恩赐。 他们犯了错,所以最后需要祈求获得主母——还有家族所有包括训练师在内的女性垂怜。 他们需要匍匐在她们的面前,依次亲吻她们的脚尖,祈求原谅。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却莫名在跪地的时候抬头,正好撞上那个故意找茬的训练师的目光,里面满难言的恶意——还有某种当时他不明白的、更为污浊的意味。 “呕——”他忍不住干呕了起来。明明胃里什么也没有,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烙在脑海中的目光仿佛化作了胃中的浊物,让他忍不住想要将之彻底清除。 脸上、背上、胸口、胃部……所有有血液的地方都像是要燃烧起来。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种污秽的感觉予以净化。 “噫,怎么吐了?好恶心好恶心。”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像是十岁孩童捏着鼻子喊出一般。 接着是柔软织物接触他脸颊、嘴唇的触感。 ——糟糕透了。 “别……碰我。”他扭头拒绝,使劲晃晃脑袋,想把眼前的暗影彻底挥散。 是梦…… 艾维因告诉自己。 这些不过是潜藏于过去的暗影。他早就已经彻底摆脱它们了。 他努力睁眼。 他讨厌光明,却称不上厌恶。因为奥菲里克的辉光虽然会给地下生物的眼睛带来灼烧的痛感,但那样的感觉总比温顺的、潜藏于黑暗中的恶心强。 “我我我我我……大大大大大大王,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做!”一个女孩的声音,夹杂着抽抽搭搭的啜泣声,“我我我我只是想……” “我知道。” 这个声音他知道,正是来自于他的“主人”,一只雌性的、身份不明的魔物。 他本该是厌恶的,但这声音却莫名让他感到舒适。 不应该,艾维因想。 他厌恶一切雌性、一切女性,属于她们的一切都让他不适。 这样的不适在他来到地穴之外的人类底盘以后,已经好了很多,却在今天因为刺激突然爆发。 逆反的情绪刚一冒头,身体里的血液与刚刚隐去的疼痛又开始蠢蠢欲动。 “又要搞事情?”有人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动,像个急于讨好饲主的宠物般,立刻开始叫了起来,“所以说,这种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吃掉的好。”孩童的声音建议道。 “不行,”声音的主人一口否决。 不待他喘息,下巴突然被人挑起。 然后属于少女的眼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 那是仿佛他刚来地上第一天所看见的晴空,透明澄澈犹如梦境,干净得让他几乎想要流下泪来。 “别怕,你很好吃,我会留着你的。所以一定要乖。” 在她开口的刹那,身体里的所有疼痛都温顺地隐匿下去,就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 每每回想起当时一瞬间的安心,艾维因就浑身感到不对劲。 一定是因为契约的缘故。 他告诉自己。 这中不容违背“主人”意愿的霸道契约,显然只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驯服他,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和地底那群家伙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先予以痛苦,再赏以恩赐。 迟早有一天…… 艾维因想。 迟早有一天他会拿回自己的匕首,然后在所谓的“主人”麻痹大意时,用狂战捅进她的心脏……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在那之前,他会很乖,非常非常乖。 顺着召唤,他很快就来到了学院专门饲养魔兽的林地。显然,少女和她的“帮手”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没再像以前一样躲藏,直接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彻底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之下——之前总是很不习惯,但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咦,来了啊?开工开工!”黑发少女欢呼。 虽然阳光刺眼,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那声音柔和轻快,就像这个世界满布的明光一般,没有一丝阴霾。 第29章 美妙 虽然艾维因看不清, 但那张雪白的脸、还有那个笑, 还是刺得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太……灿烂了。 让来自地穴的生物实在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他想,为什么自称来自深渊的家伙会有这样的微笑? 这不符合他的认知。 在艾维因的记忆里, 只有备受奥菲里克宠爱的地上种族才会有这样灿烂至极、仿佛会发光一样的微笑。在地穴,尤其是夜精灵的领地,他所接触到的表情大多是冷漠如岩石般的神情,偶尔有“笑”,那也基本是收割对手灵魂时才会露出的、带有残忍意味的微笑。 “喂,你动作快一点好不好?”从少女腹部传来奇怪的孩童声音, 听着像是个傲慢而骄纵的男孩,“仆人就该有仆人的样子, 不干活还等着我们来喂你?” 艾维因皱眉。 “快来搭把手。”名为可可的少女发出了指令。 命令发出的瞬间,艾维因已经非常顺从地走了过去。 作为以“狡诈”“残忍”闻名的夜精灵中一员,他早在成长的过程中就已经学会了,在有能力反抗前, 表面上要适当的顺从,好让自己不要吃太多的苦头。 可可正和丽莎在处理那两堆小山一样的食材,这些都是要投喂给魔兽的东西, 装在筐里, 摞得比艾维因还要高出半身左右。 所谓的“搭把手”, 艾维因非常清楚是什么意思。并不是让他把这些食材给取下来。因为在他走过去的过程中,可可已经像拆积木一样, 跳起, 落下, 跳起,落下,几个来回,就将筐子在地上一字排开整齐放好了。 ——可怕的力量还有技巧。 艾维因在心里评估。 他并不是办不到,但是像可可这样做得举重若轻就颇有些难度了。 丽莎已经挪到了离可可最远的那个筐子,弯腰使劲抱起,立刻整个人就藏到了筐后面,只看得见颤颤巍巍的细胳膊细腿,还有筐顶满满的惨绿果实。 “我我我我……我先去去去去……去哥布林首领那边。” 说着就一溜烟跑了,显示出了和身型极为不符的敏捷身手。 “哦。”可可不置可否。这几天搭档下来,丽莎总是喜欢挑最远的地方去,每次都是送些水果、鲜草一类的东西——食用这种东西的魔兽大多性情温和。 可可表示理解。 毕竟其他的肉食种不是丽莎能搞定的——不然东西送过去了,顺便附赠一份战斗力几乎为零的肉干,估计很多魔物会非常欢喜。 不久前刚刚收服的仆人艾维因非常乖巧,不需要可可继续解释,就要捞起她左手边一个装满了蛋白石的大筐,面对其他筐子三倍的重量,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等等。”可可示意艾维因放下筐子,“今天不急着去喂那只晶齿虎。”虽然那老虎身上的岩晶看着又绿又脆的,但她知道这表示这头老虎还没成熟。真正成年了的晶齿虎的岩晶应当是紫色的,对,就像秋天的葡萄那样,和着肉一口咬下去,汁液和酥脆的感觉混合在一起……那才是她追求的味道。 只是这种口感的获得需要一点时间。 对于一只魔物来说,什么时候算是成熟? 当然是第一次求偶成功,也就是彻底进化为第二形态的时候。 综合上面两点,她想到了一个美妙的计划。 “唔,我昨天试着配了点药剂。”可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满满一个试剂瓶,里面装的液体看着像是糖浆一样,带着点透明粘稠的质感,但颜色却粉得像是冒泡的少女心。 “这是?”艾维因适时地提出疑问,做好倾听的表情。明白这样的动作很容易让主人感到愉悦。 果然,可可得意地弯起了唇角:“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走到一筐银鳞鱼面前,艾维因记得那是寻水兽的食物。 在后者的注视下,可可直接把整瓶药剂都倒了进去,边倒边嘀咕:“这么一点也不知道够不够。”她在墨菲斯课堂上的时候,特地仔细询问了配方。本以为人类的导师应当会多问几句,哪知道这位好味道导师,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就抄了详细的配方给她,最后叮嘱了一句“不要自己沾到”就完事了。 她自己当然不会碰这东西。 因为总共就这么点,浪费一滴都是心疼。 “唔……”可可使劲拍了拍瓶子,想要把最后几滴也倒出来。 艾维因见状,极有眼色地对瓶子用了个滑腻咒,然后附着在瓶上的剩余液体就顺从地流下,全部落入筐内。 “不错。”可可笑了,对艾维因的服侍表示极为满意,“接下来我们要把这些拌均匀。” 艾维因转身就要去找木棍,却被可可叫住:“不,不用,我带了工具过来。”说着在身上一摸,又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所谓的“工具”——一长一短两柄匕首,赫然是艾维因丢失的“隐士”与“狂战”。 “给你。”可可十分干脆地交还了匕首,“用这个把这些拌匀了。” “……” 虽然拿回匕首的时间比他预想的短了些,过程也实在是过于顺利了些,但是艾维因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夜精灵的武器是在他们极小的时候,就取所有者的眉心血加秘法淬炼而成,和主人间有着近似于灵魂相同般的感应。这同样也是夜精灵的刺客让人闻风丧胆的原因之一:他们与武器早已成为一体。 所以当夜精灵的武器被摧毁或者被褫夺的时候,所有者蒙受的耻辱简直难以想象。 而当有人要求夜精灵用他们的武器来处理食材? 出于仅剩的理智,艾维因劝告自己这个主人大概其实可能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你是这武器的主人吧,上面好像有你和它们的微弱联结,由你来做的话,一定会事半功倍。”可可真诚地解释着。 “……” 从心脏端传来的刺痛提醒着艾维因不要做出过激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不要去想什么“不死不休”“日后算账”,走上前,木着脸从可可手里接过了匕首,假装面前的是一筐用来保养匕首的油,而不是什么腥味冲天的鱼……然后发泄似地搅拌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比丽莎做得好多了。” “……” “唔,切碎也没关系,啊,剁成肉酱也很好,一定要拌匀了。” “……” “很好很好,就这样保持下去。” 就这样,一筐加了料的鱼肉酱很快就做好了。 “来,我们去河边找寻水兽去。” 学院饲养营地的东北边有埃安多尔河的一小条分支,既是营地的主要水源,也是中阶魔物寻水兽的领地。 可可挑了个水流不太急的岩石堆,指使着一脸木然的夜精灵把筐靠岸放好,然后慢慢倾斜筐口,将其中一部分的鱼肉浸入水中。接着也不顾夜精灵微弱的反抗,直接拖着后者窜到岸边二十步开外的一棵榕树上,简单施放了个伪装术就算躲好了。 等艾维因反应过来,他已经和可可一样以一个极为愚蠢的姿势,肩并肩脚挨脚趴在了一起,透过榕树茂密的气根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艾维因知道这不是问话的时候,他只能往离开少女的位置挪了挪,努力留出一指缝隙,好避免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快看!”然而可可显然今天并不打算让他心情变得更好,艾维因刚刚离开一点,就立刻被可可揪住了胳膊。 艾维因挣了一下挣不脱,只能认命。 此刻少女两眼放光,像是等待某种奇迹的发生,哪怕没再牢牢挨着,艾维因也能感到少女身上传来的兴奋颤抖。 “看啊!”可可又拽了下他。 这么大声不怕惊了魔物? 艾维因皱眉。 而且他根本看不清楚啊…… 但面对可可的坚持,艾维因还是朝刚才的布置看了过去,假装他能看清那样…… “……” 他错了。 艾维因只用了一眼,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能看得很清楚,因为对象实在是足够庞大。 来吃东西的寻水兽已经把整个筐都咽下去了,接着原本只是普通鳄鱼两倍大小的魔兽,就像吹气球那样膨胀了一倍不止。 头胸部的鳞片和尾腹部的毛发像是成熟了的蒲公英那样彻底张开。哦,更重要的是,白色的鳞片和毛发都开始泛出粉粉嫩嫩的红色。 “……你刚才加的到底是什么?” 第30章 忧愁 马芬觉得自己像是吃错了药, 有点不太对劲。 明明雨月已经过去, 但他心中的忧愁就像雨月的阴云一般,挥之不去。 这种情绪带来的后果就是, 他整个人就像被水泡了整个雨月般,懒洋洋地怎么也打不起劲来,连每日最重要的祷告时间也开始走神。 ——难道是血统在作祟?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联想到那个雨天和一堆绿油油的史莱姆出来沐浴的噩梦,马芬立刻对这个念头予以坚决否认。 但是……真的感觉少了什么啊。 他想。 自从一个月前外那场惊动学院的意外过后,一切看似已经回归正轨。学院虽然在当时做出了毫不留情的应对, 但事后还是及时派来了善后的导师,对他的“完好无损”表示出了欣喜的态度, 并对他家族血统强大的“恢复力”表示了赞赏,认为他今后一定会成为耐打抗揍的出色神官。 ——去他见鬼的耐打抗揍。 想到当时导师那一脸欣慰的表情,出于良好的家教,马芬才没有爆粗。 而且来找他, 根本不是为了检查称赞什么家族血统吧? 马芬怎么可能忘记压在抽屉里的那一叠厚厚的赔付清单?哦,还有一瓶“第二血统抑制剂”,让他随身带着。 意思很明白, 只要他让家里好好赔钱, 之后注意不要再惹出类似的事情, 这一茬就算揭过了。 之后也确实一派风平浪静,连最爱搞事情的《绯闻》也只是爆了几条不痛不痒的消息——甚至都没有揭秘那出地动山摇的事故。 马芬照常上课、祷告、训练, 像以前一样沐浴在爱慕、崇拜与嫉妒的目光之中, 看起来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但是马芬真的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太平静了。 他想。 明明学校刚刚潜入一只饥饿的魔物不是吗?但是为什么没有一点不对劲的消息呢?比如什么魔物半夜伤人啊, 什么半魔兽血统学员失踪啊,什么学院饲养地的魔兽出现异常啊……没有,一点都没有。 而且他没有忘记,他已经得到了大魔王的特赦,根本不用再上贡投喂。 这明明是件好事,但马芬就是觉得不安极了。 那只饥饿的魔物已经完全不饿了? 怎么可能! 第一次见面那白闪闪的七排牙齿依然历历在目;后来变成人形也依旧对他垂涎欲滴的样子简直想起来就坐立不安;哦,还有那晚上她第一次进食带来的疼痛与触感都还残留在肩膀上…… 停。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马芬赶紧把进入脑子里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赶出去。 总而言之,他根本不相信那头执着于“食物”的魔王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本来按照计划,他应当是让这头魔物处于自己的监视之下——哪怕克服一点点情感上的不适、自我牺牲也是没问题的。 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却没想到自从“特赦”以后,可可居然真的就不见他了。不,不仅是不见他,根本就是躲着他。 这让马芬感到非常不安,一种事态好像脱控般的不安。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很模糊的、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是自己在外捡来了一只野猫,明明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打算接纳它那脏兮兮不讨人喜欢的样子,可以承受接近时被抓伤的可能性,甚至都已经给它准备好了羊奶小鱼干还有温暖的垫子。结果它跑了,非常嫌弃地。 实在是很让人……难过?伤心?悲痛? 好像都不是。 马芬抓不住确切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像吃错了药一般,虽然日子过得四平八稳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却总是像少了点什么,让他打不起精神来。 而更让他难过的是,这种困惑与难受,并没有倾诉的对象。 是的,家庭环境使然,他已经习惯了那种礼貌的、与人保持距离的交往方式,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即使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宠儿”,却没有什么真正亲近的、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威纳特也许是唯一的例外。但在过去马芬的生活或许太过顺遂,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和威纳特抱怨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对一切满意,包括这种广受喜爱却依旧孤独的状态。 但现在呢? 他想找人说些什么,谁都好,随便说什么都行,但却办不到。因为连威纳特最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避着他。 马芬几次去威纳特的宿舍找他,都被“身体不适”“不在”挡在了外面。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他想问。 威纳特不愿意见他,曾经喜欢粘着他的可可也躲着他……一切都是从他出现第二形态的那天开始。那天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他自己身上。 找威纳特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可可…… 想到少女那晚道别时,脸上疏离而礼貌的微笑,马芬又感觉到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不行,马芬想。 他必须要去问个清楚,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他自己,还关系到学院和世界的安全——万一那只少女魔物脱离控制总是不好的。 要是这次可可还是躲着自己呢? 没问题。 马芬告诉自己,哪怕少女拒绝和自己说话,只要她还处在自己的视线之下,就没问题…… ——没问题个鬼! 大约两个沙漏以后,当马芬结束祷告、根据少女的课程安排来到饲养地、找到少女时,立刻什么都忘了。 马芬的视力很好,所以还在五十步开外,一幕极具冲击性的场景就尽收眼底: 大概有普通人类三倍高度的白色寻水兽正弯成一个妖娆的弧度,滚在地上,露着硕大的肚皮,浑身的毛发和鳞片都像是热极了那样张开着,带着异样的粉红,嘴里不时发出哼哼哼哼的声音,像极了花月到来时大陆上所有生物普遍会有的某种繁衍前奏行为…… ——简直是不堪入目。 马芬下意识地想要转头,但是很快就发现了办不到。 因为现场还有其他围观者,不止一位,当然其中一位非常眼熟: 黑发少女蹲在寻水兽的面前,眼神发亮。她专注地观察着魔物的变化,在确定后者不再变大以后,她伸手摸摸它腹部的毛发,然后借机薅下一把毛来,放在嘴里咀嚼,像是进餐前的品味一般。片刻,她转脸仰头,对身边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中的家伙说了点什么。然后挥挥手,似乎招呼他来一起品尝。 ——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是谁?个子这么高肩膀这么宽是男的吧? ——俩人一起围观这种场景?不知道身边是位女性吗? ——简直是不知羞耻! 一时间诸多烦躁不明的念头在马芬脑中轰隆隆地狂奔而过,把原先那点小忧愁瞬间碾得半点不剩。 胸中一口怒气上涌,憋在喉咙,堵得他眼前一黑。 马芬使劲晃了晃脑,然后在这股怒气的驱动下,他突然爆发了超过神官应有的敏捷,飞速蹿到可可身边,拖着少女往远离寻水兽的方向挪了几步,发现手中对象突然不动后,也没继续,直接上前一步拦在了少女和穿斗篷的家伙之间。 “咦……”身后的少女发出轻微的惊讶声。 “你,”马芬深吸一口气,面对着穿斗篷的人,用生平最严厉最冷酷的声音质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想对她做什么?!”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你和她是……?” “我……我是她哥哥!” 第31章 浇油 话一出口, 马芬就感觉脸颊有点发烧。 是……是哥哥没错的吧?他想, 有点陌生啊。 马芬是奔尼萨罗大公最小的孩子,年龄和他的兄长与姐姐们差距颇大。从记事起, 兄长就已经奔赴领地治理经营,而几个姐姐也早已远嫁,因此成长环境上近乎是家中的独子,并没有什么机会享受照顾人和被照顾的感觉。 虽然最初是被墨菲斯和可可强迫着承认了身份,但现在想来,有个妹妹的话…… 唔, 妹妹。 他把这个陌生的词在嘴边又嚼了一边,品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要是真有个长得和他一样的妹妹的话, 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吵吵闹闹?温柔娇气?不管怎么样,只要是那样柔软、甜美、可爱的生物,应该是很值得细心呵护的吧…… 不行,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马芬赶紧打断自己,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 可可正茫然地回望他,眼睛睁得有些大,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半点也看不出可怕的魔物的影子。 虽然理智上知道, 这种效果是因为这张脸长得和自己一样的缘故, 但乍看之下,马芬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软了一下。 这是魔物, 他告诉自己。 虽然很危险, 但是一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他要监管、饲养身后的这个家伙——哦, 虽然饲养权刚刚被剥夺了,但是总归还是由他负责的。 而名义就是哥哥。 掌管“正直”的日神奥菲里克会知道,他虔诚的信徒并没有撒谎,一切都有正当的、无可反驳的理由。 这样想着,马芬觉得自己底气足了不少,回过头,以一种更加冷漠口吻质问面前的家伙:“带女士来到这种地方,你不觉得很失礼吗?” “呵。”面前的人冷笑一声,抬手撩开了斗篷,露出后面的面容:银发红眸,皮肤黧黑,神情倨傲——这显然是一张属于夜精灵的脸庞。 夜精灵?这个地方? 马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面的精灵。 对方对马芬的问题和表现似乎十分不屑,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细长的、血红的眼睛睨着他,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与杀意。 看起来眼熟极了。 “圣盾!” 马芬想也没想,直接张盾将可可护在了身后。 夜精灵环手在胸,似乎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神情中的嘲弄之色更甚。 “你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马芬咬牙,“不对,你是怎么混进学院的?你这个危险的地穴种!” 话音刚落,面前黑影一闪,马芬下意识地抬手,只听“铿”地一声,光盾发出了某种受到重击的声音,然后骤然暗淡了下去,显然是吸收了极大的伤害。 上次遇袭的场景仿佛又要开始重演,马芬抿唇。但是这次他的背后还有可可。 可可的能力马芬很清楚,那个狩猎的夜晚还历历在目。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现在是白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训练的学员过来,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可可暴露那种可怕的、非人的样子,不管是谁,包括面前这个情况古怪的夜精灵……毕竟那个样子,只要他知道就够了。 这是他对可可的承诺,要让她能够安心地“进食”。 想到这里,马芬立刻开始准备下一个“神圣之火”术法,预备盾破的时候,就立刻甩到夜精灵身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第二击并没有到来,因为他身后的人突然喊了一声:“艾维因,住手。” 杀气顿散。 夜精灵重新站到了两人的面前,似乎是十分乖顺的样子。 ——乖顺? 这个词用在以“狡诈”“诡计”“恶毒”出名的夜精灵身上,实在是莫名诡异。 但事实就是,这个叫艾维因的夜精灵确实停止了动手——虽然马芬并没有错过,精灵在收手的时候,将一长一短的两只匕首缓缓地收回腰上,期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芬,神色阴冷,挑衅意味十足。 “你……”马芬手一抖,差点一个没忍住,就要把神圣之火扔出去。 但可可刚才的话让他有些在意。 显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有了交集。 “这里不是你这种地穴黑暗生物应该呆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是今天回去以后我会直接上报给学校,以后要是在发现你的踪迹,那么迎接你的就不仅仅是我这样的惩戒了……” 对敌人进行劝导、威慑,也是马芬作为神官的必修课之一。毕竟日神奥菲里克的使者尊崇的是“秩序”,在能不用武力解决的情况下,依靠智慧震慑对手也是选择之一。 “那就随意吧。”面对这次的嘲讽,夜精灵好像根本不在乎一般,只是弯唇露出一个愈发阴冷的微笑,“我期待着。” 说着,精灵略微地偏了偏头,目光径直越过他,仿佛是在和他身后的人传达些什么意思。 ——居然就这样无视他! 马芬很不客气地往边上挪了一步,随即意识到,这个行为似乎有些太过幼稚。 “嗤。”果不其然,对面一声嘲讽,眼神里倒是没了杀气,但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把马芬当一个蠢货。 “够了,你先走吧,今天辛苦了。”可可走到了两人面前,出声示意精灵离开。 “喂,等……” 然而不待马芬出声回以颜色,夜精灵就已经如阳光下的阴影般消失了。 一时之间气找不到出处,马芬颇为不满:“可可,那个家伙很危险,就这样放他走……” “刚才不是你让他离开的嘛?”可可惊讶地回头。 “……”马芬一时语塞。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可追问,“那要不我再把他叫回来?” “等等!”马芬敏感地意识到可可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你认识他?” “唔……算是吧。”可可点头。 “可可,”马芬想起自己的职责,整肃了一下神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严厉的兄长那样,“那家伙是夜精灵,‘背叛’‘诡计’‘谋杀’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这种危险的家伙务必要远离。你看他带你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马芬皱眉看了眼面前的寻水兽,它毛发和鳞片已经快变成艳粉色。 ——太危险了。 马芬下意识地要拖着可可往边上走。 “干嘛?”可可莫名,不愿意动弹。 马芬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僵了半天,终于开口:“这……这个是……求……求。” 这是被丽莎传染了?可可狐疑。 “这是求偶期的魔兽!”马芬终于艰难地说出了那几个他极力回避的字眼。 “是啊,我知道。”可可一脸了然的表情。 “求偶期的魔兽非常危险!他们的攻击性……”看到寻水兽一副身娇体软腰无力的样子,马芬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说不下去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情况。”可可解释道。 “哈?” “非求偶期的魔兽身上的肉太青涩了,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适当催熟。” “……” 马芬一时之间有些找不到言语。但可可好像没有意识到他的窘迫,反倒是兴致勃勃地解释了起来——就像她每次谈到“吃的”那样。 “你看,这里的毛,”可可走到寻水兽面前摸了摸,“比刚才已经软了很多了吧?下面的肉也会变得更加松软有弹性——但这里的,你看这里的鳞片却更坚硬了,如果一起吃的话口感更好哦。” “所以这个魔兽的情况是你专门……整出来的?” “是啊。”可可一脸理所当然。 “那个精灵也是你叫到这个地方来的?” “没错。” 马芬眼前一黑,像是中了虚弱般,差点往前摔去。好不容易依靠强大的精神抗性找回理智,重新站稳,马芬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目前的情况。 之前预设的场景应该是“与哥哥吵架的天真妹妹被心怀不轨的夜精灵骗到偏远的地方,围观求偶期的魔兽后有糟糕的事情要发生”,正常发展下,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英勇的哥哥撞破了阴谋赶跑了心怀不轨者兄妹二人重归于好”。 但是突然之间画风就完全变了,成了“大魔王带领其帮凶来到学院的养殖地图谋不轨想要擅自催熟魔兽进行偷食”,然后“不明真相的神官突然撞破阴谋现场”。 可怕的是,马芬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后一种才无限接近真相,不,是他太迟钝了,从一开始就该想到,只可能是这一种情况。 撞破大魔王的阴谋现场? 马芬忽然心中一凉,觉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许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那个……” “你站远一点,身上味道影响我观察了。” “……”又是味道? 马芬郁卒。 他在来之前特地好好洗了一通,特地选了柠檬型浴盐,仔细闻过了,身上什么奇怪的味道都没有啊。 可可仔细地在寻水兽肚子上摸索着,像是想要寻找合适的下口的地方。 “你想要……进食?”马芬敏感地意识到可可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是啊,已经基本成熟了。一会儿你过来帮个忙吧。” 望着可可的动作,马芬本能地觉得不妥,但是又有些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像电光一样划过他的脑海。 “你给他喂了第二血统催化剂?” “是啊。”可可毫不否认。 “那种东西……那个怎么能用!”马芬气急。 他怎么会不知道第二血统催化剂是什么。上回就是因为这个玩意儿,结果害得他突然变形,最后将半个学院整得天翻地覆。 他之前中了招以后,专门去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个东西的作用,对魔兽来说用得好了,堪比最高级的增益魔法,但是如果控制的剂量不当,对魔兽的刺激和副作用也是极大的。 把这个东西喂给魔兽,然后自己吃魔兽? 马芬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 说起来,刚刚可可是不是已经吃了……一点点了? “你给他喂了多少?”马芬神色警惕,按照时间来算,也差不多该发作了。 但是可可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她仔细思考了下马芬提出的问题,然后手指画了个圈圈比划下:“唔完全纯度的配了这么一个试剂瓶?” “全部……喂了?” “是啊。” “一滴……没剩?” “没有,全都到他肚子里了。哦,可能有一点点泡在了水里吧。” 马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寻水兽后面的那条河上,这条河,如果他没记错,是整片饲养地中魔兽使用的唯一水源。 像是要回应他的糟糕预感一般,沿着河的下游,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 第32章 串烧 一眼望去, 远处烟尘滚滚, 马芬眼力不错,不多会儿就看清了接近他们的是什么。 跑在最前面的是雪绒兔。 这种生物, 应该算是魔兽里面最低级的一种,基本不具备什么杀伤力,可以说除了有魔核之外,和普通的兔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身手极其敏捷,很适合给新手、尤其是将来职业是游侠的新人们,提供敏捷、眼力方面的训练。 在这片养殖林地当中具体有多少只, 马芬从来不知道,也没有去计算过, 因为他毕竟不是游侠营地的人,但从眼前的情况看来,数量绝对不少: 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一片团子, 此起彼伏,就好像就好像蒸熟了的糯米团一样在地上翻滚浮动,实在颇为壮观, 也绝对称得上可口。 等等, 可口? 这个念头刚一跳到马芬脑子里, 他就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个思维为什么好像很奇怪?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奇怪的生物影响吧?这样想着,他颇为不安地看了站在他边上的可可。 此刻的可可已经完全进入出神状态, 就像是闯进了糖果屋的熊孩子一样, 看起来坐立不安——既想马上冲上去大快朵颐, 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手比较好,连眼神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恍惚。 “救……救救救救……救命啊!” 像破了的风箱似的颤音再次传来。 马芬定睛一看,居然是可可身边经常出现的那个女生。而在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同样疲于奔命的男生,看那一声轻装皮甲打扮,应该也是游侠营地的人。 可是他们的身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啊?马芬疑惑。 但很快马芬就知道自己错了。 随着两人的接近,已经很明显能看到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地移动的黑影,隐约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黑影之下的土地似乎也在有节奏地颤抖着…… 那是…… 马芬眯眼,稍一仔细辨认立刻头皮发炸。因为两个逃命家伙身后跟着的,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村里面另一种比较常见的低级魔兽,岩蛛。这种拳头大小的蜘蛛通常是盘踞在各自的底盘上,哪怕遇上,也大多是一两只,对冒险者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像这样子洪水一般茫茫多的岩蛛狂奔的情景……大概只有在噩梦里才能见到吧? “那个……可可,你不用去帮你的朋友吗?” “朋友,什么朋友?” “那个女孩子啊,她是你同学吧!” “哦,你说丽莎啊……” 不,我说的不仅仅是丽莎,还有她边上的! 马芬有些抓狂,刚想要说什么立刻被可可打断。 “不会有事的,再等等。”可可一脸“完全没有心情听你说什么”的表情,抬手示意他噤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丽莎的方向。 “来了。”可可的眼睛亮了亮。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个逃亡者身后的泥土骤然崩裂,随即一只硕大的蜘蛛从地底钻了出来。看那漆黑发亮的甲壳,自带钢毛的大长腿,还有血红的复眼,着实吓了马芬一大跳。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这座森林中最危险的魔物——地穴蜘蛛。 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 是第二形态催化剂?看起来不太像的样子,明明按着时间算,可可那个东西倒下去,好像也没有多久……而且他记得地穴蜘蛛不依靠自然水源生活啊。 地穴蜘蛛的战斗力显然不是地上那些小蜘蛛可以比的,八条大长腿一起迈步,眨眼功夫,就已经迫近丽莎和另外一个学员的背后。 “危险!”马芬话音刚落,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想象中那两个人被蜘蛛扑倒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肉食性的地穴蜘蛛不过是一个跨步,就径直就从那两人的头上跨了过去,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送到嘴边的肉一般。 这个蜘蛛,为什么看着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这不应该是这个树林里面最强壮的魔兽吗? 马芬迷惑。 然而答案就很快就出来了。狂奔的蜘蛛身后又传来一声低啸,暴躁、焦虑,像是隐忍到了极致一般。 随着这一声低吼,远处的林子显示簌簌发抖,然后开始发出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崩裂声,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所碾过。 “啊哈,终于。”可可欢呼,丝毫不掩饰声音当中的愉悦。 真是意外之喜啊,她原本只是打算在寻水兽身上先试验一下,没想到直接就出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个药剂不愧是好味道导师配的,一滴就见效,真是好用。 对于一位大领主来说,有什么能比看到领地当中的食物健康成长,发育迅速,活蹦乱跳更让人感到欣慰呢? 跑在最前面的,是口感软儒的雪绒兔子。 后面跟着口感略干的小恶魔还有味道寡淡看着不怎么多汁的大白菜人类。 再往后面则是外壳和薄饼一样香脆的地穴蜘蛛,哦,地上还撒满了和它同种的岩蛛——单吃的话其实没什么味道,当然连牙缝都不够,但是如果和其他主要食材混合,能够起到很好的点缀作用,可以增加酥脆口感。 再后面的,就是这次最最关键的收获,那只晶岩豹。看这个动静,虽然还能完全看清,但从那隐隐露出的雄伟背脊,怒张的晶岩块,基本已经可以估计出是处于成熟形态。 雪绒兔,小恶魔,岩蛛,地穴蜘蛛,晶岩豹……长长的一串食物在树林中狂奔。看着颇为壮观。 可可颇为遗憾地摸了摸肚子,感慨如果还在自己原先的领地中,她会选择让火之高兴把这些家伙串成一串,统统扔到城堡后面的熔岩深涧里面,串上魔芋花,毒蒜芯,撒上祖母特制的调料,刷好蜂蜜,架起来好好烘烤一番,直到外焦里嫩,香味四溢,油脂低落……啊,美味多汁的肉干配合香脆的甲壳面包屑,口感一定会有着格外出彩呢…… 可可吸溜一下,咽下一口口水。 但很遗憾,她已经跟马芬约定好了,不能直接做这样子的烧烤串。 而且由于当前条件简陋,也做不出风味极佳的烤串。 不过利用现在的情况,可可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能做出某种简单好吃的美味。 “来,你过来。”可可招手。 “我?” 马芬有点不可置信。 这被嫌弃了很多天,突然一下被成功召唤的感觉是什么? “你跟着我,就站在这里,对,过来一点,不要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马芬想提醒可可,对面大概离他们还有不到五十步的样子,那么一大群东西冲过来,尤其是后面的那两只大的…… “一会儿我说张盾,你就把你的圣盾打开。” “今天的使用次数还有一次。”马芬不得不提醒可可。 每天所使用的魔法都需要提前记忆,先不说就这样直接使用,会不会有点浪费,最关键的是,面对两只中阶魔兽,他不是非常有自信,自己的盾到底能够支撑多久…… 然而不待他多想,可可已经一把拽过他。 一念之间,魔兽已经跑到距离他们只有三十步远。 黑压压的魔兽群冲着他们狂奔而来,和刚才远处看的感觉完全都不一样。 尤其是那个地穴蜘蛛,还有后面紧随其后的晶岩虎。那种成熟体五层塔楼的压迫感,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可可,里面还有你同学。” “不能吃?”可可反问。 “他们会受伤。”时间紧迫,马芬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解释,他希望可可不要再问为什么。 “哦,那好吧。”可可只是非常不情愿地咕哝一句。下一秒,她纵身跃入魔兽群中。还没等马芬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又三两下地跳了回来,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开。”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可可轻立即喝一声。 马芬想也没想,直接撞开盾挡在他们的面前。 五步开外。 魔兽的气息近在咫尺。 马芬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热,像是要出手汗一般。 不,这不是恐惧。 他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这种会让自己动摇的情绪。 而且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同学,这是他应当做的。 ——但是为什么没有太多犹豫就这么听话照做了呢?万一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般的陷阱…… 他没法再深想下去。 一只手悄然覆上了他的手背,看起来形状相似,线条却更加柔美一些。 “增幅。”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接着马芬看到这自掌心张开的圣盾,骤然增大了十倍不止,就像一堵巨大的光墙般,牢牢地堵住了魔兽奔跑的去路。 咚咚咚咚咚。 噗噗噗噗噗。 砰。砰。 大大小小的魔兽来不及改变去向,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光墙,好像秋天里成熟的水果,纷纷落到了张好的筐里,摞成一个肉山汉堡的形状。 第33章 无用 这真是……预料之外的超级大丰收呢。 马芬看着面前摞成一堆的魔兽, 心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带得完全偏转不回来了。 可可拍拍手, 笑容满面,显然对于这样丰盛的收获, 感到十分满意。 是现在就要进食吗? 马芬有些不安地揣测着。 他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再次目睹那样“略微”血腥的场景……还有,他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显然可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除了刚刚收获的食物之外,还有两条咸鱼。 身后,刚刚被她剔除出肉山汉堡陷的两人正□□着爬起。 丽莎显然手脚早就软了,挣扎了半天也只是在地上扑棱。原本蓬松茂密的头发, 此时已经乱的跟干稻草差不多,衬着她那张脸更是格外的小巧。她紧紧抿着嘴巴, 原本看起来不够丰润的脸颊,这时候因为残留泪水的湿润,看起来居然有了几分绵软美味可口的意思…… 以前她一直觉得小恶魔的肉有点太干,现在看来, 好像也还挺鲜嫩的样子…… 可可琢磨着,也许她摒弃传统晒成肉感的做法,试试当做生鲜来处理, 比如抹上油膏, 裹上米粉, 做粉蒸肉好像就很不错啊。 像是感受到了这样的注视,丽莎好不容易爬起来后, 下意识地就抬眼朝可可望去, 忽然发现后者笑眯眯地看着她, 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垂涎和期待,就好像一只雨天蹲守池塘等美味的橘猫。 丽莎吓得眼睛瞬间瞪圆,然后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却不知道这样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美味了。 “那……那个,你好!” 突然一声清亮的问候打断了可可的沉思与丽莎的忐忑。 两人一同望过去,发现是另一条被可可遗忘的咸鱼、或者说是白菜。 这颗被可可买一送一顺手救下来的白菜是个瘦高的男孩,看起来比上回被她挂在树上的那颗白菜好像还要干瘪那么一点,但是因为眼神看起来格外明亮,所以整个人看着就像太阳一样会发光。 可是,会发光的白菜也还是白菜的一种。 可可对于这种食物的兴趣总归不是很大。 但是很显然,这个男孩子对可可的兴趣却是非常的大。几乎是在可可看他的瞬间,这个年轻人的脸颊和耳朵就红了,不是那种羞涩的红,而是某种激动的嫣红,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看到了神明突然降临神坛时的那种激动,好像随时会晕厥过去一般。 “你好。”可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接受到了对方的信号。这种眼神可可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不能更熟悉——以前在自己领地上的时候,她每天都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之中。 “你好!我叫斯托克,那个……不知道能否请教您的姓名?” 和一旁的丽莎不同,男孩子虽然刚才受到了惊吓,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非常稳定的样子,但立刻就收拾好自己,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他飞速将双手在衣服两边擦了擦,然后伸出手去。 “可可。”她回答,但却并没有伸出手去。对大魔王来说,愿意回答就已经是赏赐。 叫斯托克的男孩子却丝毫没有被触怒的样子,反倒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中的不妥,非常羞涩的收回了手。 “那个,你好。”他讷讷地又问了一声好。 等等。 马芬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其他人、尤其是同一个学校的学员面前,却像空气一样被完全忽略了。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质疑。 斯托克听到马芬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神情中微微有些惊讶:“啊!你是她的兄弟吗?” “是的。”马芬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就像一个正常的哥哥面对妹妹的陌生追求者那样。他想,接下来这个无礼的家伙应该就能认出他是谁,然后知难而退赶紧离开了吧。 但这个男孩只是看了马芬一眼,就立刻又转回了头去,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可可的身上。 这种感觉…… 马芬,未来的神之代言人,光明眷宠,巴甫洛夫学院少女心中的理想对象。 第一次尝到了被彻底无视的滋味,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竟然彻底呆了。 而一旁的其他人,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到马芬的内心变化,早已转移回了各自关注的重点。 比如说这个自称斯托克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和可可攀谈了起来:“这些都是你狩猎的吗?”他望着面前的肉山,露出毫不加掩饰的崇拜神情。 ——混蛋,这里面也有我的份。 马芬回神,咬牙。 “嗯,算是吧,哥哥也有帮忙。” ——这种莫名欣慰的感觉是什么? 可可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此时,她的注意力显然都在面前的猎物上。少女走到魔兽堆前,仔细的地抚摸着魔兽的表面,好像在检查他们的伤势。 “那个请小心,你看他们当中还有一些在动。”斯托克不失时机地提醒少女,表现关心。 显然刚才那一下撞击带来的晕眩只是暂时的,其中有一些强壮的魔物,比如那两只体型最大的晶岩虎和地穴蜘蛛,好像已经动了几下。 “哦,我知道。”可可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里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吗?”斯托克跟着可可一起,围着魔兽绕圈,非常热心地提议道。 “不,”可可摇头,“什么都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啊?” 突如其来的这一句显然让斯托克愣住了。 看到对方吃瘪,马芬的心里莫名的暗爽了一把。 “可是这么多的魔兽……你不是打算把它们全部清理干净吗?” “清理?什么清理?”可可一脸莫名。 “那个,魔兽狩猎之后不都应该是清理干净,然后把他们里面的那些,嗯,比如说魔核之类的给取出来吗?还有一些有用的材料也可以……” “你是学院的人吗?”可可突然问道。 “啊我?我就是隔壁战士学院的人。” “哦,是吗?难怪你不知道啊。可这些魔兽并不属于我啊。”除了他们身上的肉。 可可颇为遗憾地感叹道:“而且我对那些魔核其实也不是非常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这个普通的年轻人显然没有想到可可抓这么多魔兽到底想干嘛。 忽然。他们的背后传来一声咔嗒声。回头,居然是刚才那一场混乱的元凶——晶岩虎——马上就要苏醒了。 “快走!”可可突然大喝一声,拽起身旁的丽莎,就推到了斯托克的身边,“你俩赶紧走,这里情况很危险。” “但是……”斯托克还是有几分犹豫。 “不会有事的。”可可眼神坚定,“你看刚才都没事。” “快快快快……快走吧,”丽莎已经清楚地读明白了,可可那个冰冷的眼神并不是坚定,而是凶恶——非常不耐烦的凶恶。 “我我……我们会给她带来麻烦的!所以走吧!”她一点也不想留下来佐餐。 就这样,在丽莎和可可的催促下,名叫斯托克的少年终于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直到明显感觉不到这两人的气息之后,可可终于叹了一口气,转回到面前的食物身上。 麻烦。 她想。好在丽莎总算有点用处,把那家伙带走了。 而马芬心中此时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他本以为最差的情况就是,可可为了食物动用武力强迫对方离开,甚至把对方一起下菜。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后,万一可可要问马芬要什么记忆消除药水、咒文之类的东西,一时之间他还真没有。虽然当时同可可许诺过要去找,但后来那段时间心神不宁,也就搁置了这事。 没想到可可最后还是能遵循人类的规矩,就这样把事情给安稳地处理掉了。虽然办法看着有些生硬,但到底在进食之前,不会有不想关的人类看到这些了。 毕竟在想出妥善的处理办法之前,这些沉重的秘密由他一个人承担着就好。 “你是要打算用餐了吗?”马芬问道,这样一闹之后,莫名心下放松不少。 今天他身上还储存满了治疗术,所以要治愈这些受伤的魔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可可望过来,神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惋惜又像是犹豫,“虽然你最近身上的味道淡了点,但还是影响我吃饭……所以能不能麻烦你离远点,或者直接回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虽然语气平淡,但那嫌弃的意思还是直白无误地传达到了。 马芬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但是你答应过我,不要伤害他们的。”他想了半天,终于冒出来这么一句,像是最后的微弱的反抗。 “是啊。”可可点头,“所以我其实还准备了这个。” 少女双手一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瓶子,细长颈大肚子。里面盛满了浓稠的、像血一样的液体,马芬一眼就认出了,这大概是某种强效恢复剂。 ——终于,连最后一点作用都被剥夺了吗? 马芬一时无言。 就这样,少年带着无限的惆怅,颇为哀怨地离开了这片树林,这片他以为自己还能发挥些作用、和“妹妹”重修于好的森林。 “啊哈,总算是离开了。”火之高兴感受到马芬气息的远去,丝毫不掩饰语调中的愉悦。 可可不置可否。 闲杂人等走完后,她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走到其中那只地穴蜘蛛的面前,抬脚轻轻踢了踢。 “你,对,就是你,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赶紧起来,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不会被后面那只晶岩虎强行进化为第二形态。” 话音刚落,原本八爪软瘫在地的蜘蛛立刻抖了抖,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但是在看到可可的瞬间,又赶紧趴下,像只恭顺的软脚猫一样,极为谄媚地伏在了她的脚边——仿佛是回忆起了曾经爪子被啃成玉米棒的恐惧。 可可满意地拍拍它那光亮的脑壳:“我记得蜘蛛有很多眼睛对不对?所以有件事要交给你……当然,是在我进餐以后。” …… 马芬痛苦而又惆怅地离开那片树林时,并没有想到,第二天这起原本应该被封存的事件,突然以预料不到的速度发酵升温。 原因很简单,可可上了第二天的《绯闻》。 第34章 邀约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绯闻》突然再现, 而这一次可可成了主角。 在这次的配图中, 少女只露了一个背影和小半个侧脸。但她就这样站在由魔兽堆成的小山面前,明明是游侠营地的学员, 却穿着法师样式的金边白袍,纤尘不染——配合上奔尼萨罗家族特有的美貌,黑发轻扬,蓝眸沉静,根本就是一幅完美的肖像画。 而这幅画的最下面,配上了一小段极具煽动性与想象力的文字: “日神的眷属?未来女武神?魔兽的克星?人类的希望?” 自此一时间暗潮涌动。 马芬曾经是学院的焦点人物, 不乏同性酸溜溜地评价说,这样的容貌根本不适合一位男性。话虽如此, 但暗中又有多少人曾期待,这样的美貌最终能够落在一位可爱的少女身上,而此时这个美好的愿望居然实现了。 虽然之前很多人都知道马芬有一个妹妹来到了学院里面,但却深居简出, 据说沉迷学业,基本没有什么人见过。只是没想到,甫一在公众露面, 效果就这么惊艳。 一时之间, 学院“宠儿”的名号, 突然易主。 马芬也受到了影响。 最明显的变化是,人群中注意他的目光更多了, 但那种目光不同于以往爱慕或者暗恨, 更接近于某种蠢蠢欲动或者说是不怀好意的窥伺, 像是想通过他来获知可可的行踪,若有若无,不离不弃,着实让他非常难受。 更加直接的表现就是,摞在马芬门口的礼物看起来似乎更多了。乍一看,好像是他变得更受欢迎。 但真是这样的吗? 马芬顺手拿起礼物最上面的一捧玫瑰,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白精灵的领地才会有的星光玫瑰。据说这种花非常难采,因为本身的质地看起来就像是水晶的一样,但又远比水晶脆弱,就像冬日的雪花一样冰凉绵软,只有非常娴熟的药剂师,才能够很好地采摘并保存下来。稍有不慎,这花就会化成星光一样的微尘。 玫瑰非常小心地用最柔软的丝带扎起,上面附着一句话: “希望您的容颜,能够相星光玫瑰一样,为我所呵护。” 乍一看用的还是精灵语。 要不是马芬精通地上界的语言,几乎都要以为这是送给自己的。但是这句话中的“您”显然是阴性,也就是说,这礼物是给一位女士——也就是可可的。 ——礼物的主人在含蓄地传达让马芬转交的意思。 马芬沉默了半晌,将玫瑰放在一边,继续看下一份。 这礼物礼物开始就正常俗套多了。一个正方形的盒子,上面有个便签条,用的是大陆通用语,然而内容也是差不多是一句肉麻的情话,却多了一句更加直白的附言:马芬转可可。 马芬无语。 最后,等他把门口这堆小山一样的礼物清理完,发现所有这些礼物当中,只有寥寥不到两三个是给他的,剩下的十几个,全都是让他转送给可可的。 最可怕的是,他忽然认出,其中有个别笔迹,曾经算是他孜孜不倦的追求者,但显然追求的对象已经变了。 这应该是好事吧? 马芬麻木地想。 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向来对同性不太友好的科威特不在他身边的缘故,时不时就会有不认识的男生走到马芬身边,然后,以非常熟稔的口吻打听关于可可的情况。 开始的时候,马芬还能耐着性子回答,虽然他知道的也不多,但时间久了,他突然开始无限怀念威纳特在的日子。 说起来,他又去看望过威纳特几次。有一次甚至来到了宿舍门口,但莫名其妙的是,那家伙看到他就看到了鬼一样。 直觉上应该是他和可可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双方都不愿意给他了解机会的情况。 就这样,少年心中的愁苦在见完可可之后变得更多了。 而这种烦闷的情绪,甚至影响了他每日的祷告。 马芬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因为如果不够虔诚专注的话,时间久了他的神恩就会下降,直接影响到他在光明术法方面的修炼。 而等巴尔德老师回来,如果发现他的情况…… 等到那个时候,他大概不仅会“光明眷宠”的头衔,还会失去“巴尔德的得意弟子”这一称号吧。 该怎么办呢? 花月在烦闷中到来。某天的祷告中,马芬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真有心事的话,可以找一个坑挖开来,然后将自己的秘密埋进去。 蠢透了,但他已经开始慎重考虑。 根本的问题,还是需要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吧?但是该和谁说呢? 马芬想,其实自己已经背离了日神奥菲里克的教导了吧?这种想法,本就应该透露给日神,这才是真正的虔诚吧? 但是日神真的能回应自己的想法吗? 少年望着祭坛上的光明之神的塑像,望着他严肃庄严的神情,不禁有些出神。在天窗落下来的光线中,雪花石打磨成的神像看着洁白无瑕,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辉中。 看着看着,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雕像的嘴角好像弯了起来。 等等? 马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太一样,原本平日死气沉沉的雕像,为何他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的生动? 然后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一样,忽然自神像的眉心突然飘出一个光球。然后那光球如同被风吹裹而起的蒲公英般,就这样轻盈地落到了他的面前,停在他的掌心里。 这是…… 突然之间,早已被他抛到脑后的某个念头,骤然苏醒。 那个柔和如光的声音,蓦然在他脑中响起: “我的孩子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引你前来……再会吧,光明宠儿……” ——所以现在就是再会的时刻? …… “你好,光明的宠儿。” 他又见到了那个仿佛光之化身一样的女士,看她对自己微笑。 这次马芬是十分清醒的被光带到她面前。来之前他清晰地感觉自己被光包围,然后温柔地传送到了这里。 进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某种情绪上的变化。 ——吸引。 虽然没有上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来得强烈,但这种感觉却是十分清晰。 这让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并不是不舒服,只是太突然了。 因为这个仿佛是光明化身一般的女士,和光明之神的感觉是如此接近,所以他很容易就生出了一种亲近甚至仰慕的感觉。 “那个……”他琢磨着自己应该怎么开口。 “今天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丽丝,这个原本已经模糊了的名字,在她开口的瞬间,突然又从他的记忆中复苏。 马芬有些羞愧。明明是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士,他居然有好几次在回想时,不确定她的姓名。 “不,丽丝女士,我不是……”马芬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什么,“我并没有打搅您的意思。” 和这样的人面对面,不管说什么,都好像是对对面的一种亵渎。 “我明白的。”丽丝点头,“我说过,只有当你寻求帮助的时候,我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难道不是吗?”她那双蓝的近乎透明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马芬生出一种自己几乎被看穿了的感觉,连拿在手中的光明教典也有些发烫。 这是丽丝上回让自己带的东西。在来之前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就顺手带了过来。 马芬讷讷地抬起手,觉得脑子也有些发僵。更奇怪的是,虽然对面什么都还没说,但他明确地能够感觉到,自己需要把手上的东西给递过去。而稍有些犹豫,心底就会开始难受,升起那是一种像被蚂蚁蚂蚁啃啮般的麻痒。 一团光球飞到他的面前,马芬抬手,没有犹豫就将书放在了光球上面。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团光球直接在书的表面融化,然后光带这本书回到丽丝的面前。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丽丝只是安静地翻开书,用手指在书本上的文字上非常准确的拂过。 马芬忽然想起来,这个人看不见东西。 可是真的看不见吗? 马芬看着丽丝专注的样子,不禁怀疑。虽然她的瞳孔中并没有焦距,眼神看着略微涣散,但手指划过文字的速度却一直很快,而且指向非常精准。 沙沙的声音就像蚕轻啮着桑叶。 不一会儿,面前的书就翻过了大概十几页。 丽丝突然停住了手,像是意识到这里还有客人在这里一般,抬头冲马芬笑了笑。笑容有些朦胧而飘忽,像是还沉浸在书中内容一样。 “抱歉,像我这样子的瞎子,总会有一些特殊的获取信息的办法,比如这样,虽然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的触觉却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所以书上的文字的凹凸可以很容易地被我所解读。” 马芬恍然,随即惊讶丽丝的敏锐。 “不过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你给我的礼物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丽丝抬眼望着马芬,那双水色的眼睛非常精确地对上了他的。被那样的一双眼睛盯着,马芬再次生出一种整个人被一揽无余的异样感觉。 并不能说是难受,但确实有一些惶恐,因为丽丝虽然没开口,但马芬却明白,这位女士已经知道了困扰他的是什么,并且等待他的倾诉。 只是关于可可的事情,涉及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是这样光一般的人,总给他一种极为诚恳透彻的感觉,所以他想,大概说一点应该没有事吧? 就这样,马芬清清嗓子,决定稍稍吐露一些自己的所想。 关于这段时间他所遇到的矛盾,以及他和名义上的妹妹之间的问题。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他含含糊糊地提到了这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可可身份特殊。 丽丝毫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非常耐心地听着。待到马芬说完,她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像是陷入沉思一般。 马芬心里有些忐忑,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似乎说的有些多,但却无法控制住对面前的这个人的信任。 毕竟这是一个像光一样的人啊。 “你的妹妹,真的是一个既奇怪又优秀的人呢。”丽丝首先给出了这样的一个评价,“莫并没有对可可在人类看来可能有些怪异的行为多加指责,这让马芬莫名其妙的放下了心来。 其实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马芬并不希望在学院的其他人发现可可的异样之处。 “我想……这种行为出现的根本原因,也许是她第二形态不够成熟……不用惊讶,你们不是兄妹吗?所以基本可以判断她也是一个拥有第二血统的人,只是她的血统并不像你一样继承了,嗯,非常纯正的史莱姆王的血统。” 丽丝十分善解人意地顿了顿,但还是说出实话,虽然内容让马芬的脸有些烧红。 “基本可以判断出的是,她所拥有的是某种非常强大的魔物的血统,但具体的到底是什么我想还有待观察。而如果你想预测并控制她的行为,不希望她发生什么意外的话,那么我想探明这一点大概非常有必要。” 马芬点头。 这其实这也是深埋在他心中的一个疑问。 从他遇到可可起,这个少女的行为规则似乎游离在人类和魔物之间。 说她属于深渊魔物?但显然可可对人类的规矩有一定的了解,比如说自从进入学院来之后,马芬曾经担心可可对于人类社会的规矩无所适从,但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少女表现出来的是,她在这方面曾经接受过相当的训练,甚至可以说她所掌握的礼仪规范超过了普通出身的学生所应受到的教育。 另一方面,也很显然,可可这种遵循人类社会规则的做法并不完全,或者说更像是她用来伪装自身自身行为的一种手段。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马芬清楚地知道,不管可可表面看起来多么乖顺,它的目的始终都是为了在这里建立一个农场,寻找合适的食物。 并且通过观察可以发现,显然可可的喜怒哀乐和食物的状况紧密相连。比如说前段时间他莫名其妙的生气是在自己出现了第二形态之后。但到底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马芬并不清楚。就如他到现也不知道可可到底在愤怒些什么。 “很显然,你的妹妹正受到第二血统的影响,情绪上消失有些不太稳定的样子,所以我的建议是,这是我们需要观察一阵子,只有明确她的身份才能再做决定。如果可以,也许你可以和她多交流一些,这样我才能提出进一步的建议。” 马芬苦笑:“她现在根本不愿意让我接近,每次都很生气或者冷淡的样子。” “啊,是吗?很遗憾是我不能离开这里,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我能亲自看一眼,接触一下,那么也许就能帮上你的忙。” 丽丝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能出去呢?”看到丽丝难过的神情,马芬忍不住问道。 她微笑着摇头:“因为我的身上有诅咒。。” “诅咒?” “嗯,是的,”丽丝的笑容看着有些难过,“我因诅咒而无法离开此地。” 马芬惊讶。学院之中居然还有如此邪恶的术法存在吗? “施术者是?” “我的导师。” 第35章 戳破 “曾经我是一名非常普通的助手……安静地跟随我的导师实验。他原本是那样地让人尊敬……” “他曾经和你一样, 也是一位光明术法的佼佼者, 直到某一天,他接触到了生命方面的禁忌。抱歉, 我不能说出那个内容,因为那实在是太过黑暗。最后实验失败,他将我囚禁在了这个地方,因为他不希望,他失败的内容遭到泄露,因为那涉及到他一个最大的秘密……” 马芬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神殿一支出过很多优秀的导师和神官, 但是从没有听说谁因为涉足禁忌。但谁知道呢?巴尔德老师总是说光明越盛,黑暗之影也就越浓, 大概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被,但却被封存了起来? “后来我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就被关在了这个地方, 从此与外界隔绝,只能默默地猜想着外界的变化,其他的信息都靠这些小家伙来获取呢。” “有什么办法破解吗?或者我应该找谁来帮助你?” “不……”丽莎摇头, “这个术法太过恶毒, 我不希望你和你的朋友受到伤害。只有我自己来破除它, 才是十分的稳妥。” “所以你收集光明教典是……” “是的,我希望能够获取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 这样, 也许就能够帮助我离开这里。”丽莎点头, “但是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因为我怕提到那个名字,会在不经意间惊扰到他,哪怕是他的亡灵……而他的报复,实在是太恐怖……” 说到这里,丽莎双手环抱住自己,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马芬了然。但同时又深感自己无能为力。他莫名觉得抱歉极了,这种情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恨不能马上做些什么,好这位可亲的女士脱离这个牢笼。 “不用感到难过。”丽丝非常敏感地发现了马芬的情绪变化,很快就镇定下来,反过来安慰他,“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从今以后,如果你能给我带一些书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许就是最大的帮助呢……” 她微笑,眉间的阴翳仿佛突然之间消散无踪。 …… 一切突然变得乱七八糟。 与此同时,就在学院的另一边,可可的烦恼也积聚到了顶峰。 虽然她是很喜欢被崇拜的感觉,但是并不代表在她受到限制的情况下,还能无穷无尽地接受食物的各种示好——尤其绝大多数食物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可口。 曾经可可也是统治一方的大魔王,享受承受众多魔物的崇拜追逐,显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也算是必备日常。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在还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中、在需要隐藏的情况下,喜欢在进食的时候不断的被人打搅。 自《绯闻》登出来那种新闻之后,可可突然发现,原本自己宁静的农场生活突然之间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早餐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人,刻意从她面前走过,然后莫名其妙的撞翻她桌上盛好的红茶,或者其他各式各样的小点心——一不小心把她好不容易摞起来的岩饼山给打翻什么的简直是不可原谅!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两次,可可尚且能够维持人类贵族小姐的礼仪,但是多了之后,她就变得非常暴躁。 对前·魔王来说,挑衅之罪相当严重。如果在原来的领地上,这些家伙绝对会面临非常可怕的惩罚。不仅仅是把他们扔到深渊峡谷里烧成炭、或者说是挂起来风干这么简单——这种完全不能理会魔王心情的食物,只配拿去投喂其他下等的魔物。 但是可可并不能这么做——跟马芬的约定,还有希望在学院里面安安心心经营农场的愿望,牢牢地束缚着她的行为。 ——但是真的非常烦啊。 对了,还有每天送到她门口的礼物…… 在那些包装繁复的礼物,大多是一些花草、矿物一类的东西,甚至还可能是金银首饰什么的,大多上了厚厚的涂料,或者富含纤维。这种东西顶多只能用来磨牙,或者说是通顺肠胃,根本不在魔王的美味食谱之上。 对,一无所知的追求者们每天送到可可门口的珍贵衣服、珠宝,还有鲜花,在她看来全是垃圾。 想象一下,每天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到门口堆满了垃圾,这种感觉足以让任何生物发狂,不分物种。 对于魔族的生物来说,这不仅仅是一种卫生问题,还涉及到了领地和和尊严。 谁能忍受每天领地上被不相干的生物扔下一大堆垃圾? 艾维因只有一个不能随便使用,丽莎那细胳膊细腿根本排不上什么用场, 可可甚至已经开始慎重考虑,在门口设下结界之类的东西,好驱逐这些不知所谓的崇拜者。或者去找好味道导师要一些臭味剂之类的东西洒在门口,这样就能够像驱逐野狗那样,把那些家伙拒之门外,不,让他们根本不敢接近这幢楼。 说到接近,还有件更讨厌的事…… 比隐匿的追求者更加烦的是什么? 是不知所谓的追求者。 总有一些人,不知死活地整天跟着她。 比如说之前顺手救下来的斯科特,似乎已经成为了可可的头号追求者,每天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絮絮叨叨地在可可耳边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就好比现在,可可刚刚上完理论课程,正要去游侠营地,而这个家伙立刻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今天天气真是好啊。” 可可连话都不想搭。 “中午想吃什么?” “……”如果这家伙跟着,根本不用指望能吃午餐。 “这个方向……是要去喂养魔兽吗?” “是啊。”可可面沉如水。 “唉,真是不明白,薇若妮卡导师为什么会把这样重的活交给你这样子娇美的少女。” “我很强壮。” 娇弱美好这种词,在可可看来等同于软弱,根本就是对魔物的侮辱。 “啊我知道你很强,但像你这样美的少女并不适合同这些魔物打交道。” 这种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可可很快想起来之前马芬那个什么所谓的好友,水灵的大白菜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果然,大白菜要用大白菜专属的方法处理才行。 “所以不如让我去帮你吧,你需要搬食物还是喂魔物,我都很在行的。” 两个星期来第十四次,斯托克这样子兴致勃勃的跟可可建议。 之前可可都婉言相拒了,但今天可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点头答应了。 “咦?”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可可居然会答应一般,斯托克反而愣了愣。 “来吧。”可可加快了脚步,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住,转头看斯托克。 “跟上我啊。”看到斯托克的犹豫,可可反而笑了,“你不是一直很想看我怎么处理这些魔兽吗?那么就来吧。” “我会让你一次性好好看个清楚……看,丽莎已经在前面等着我们了。” “啊?哦。”少年赶紧快步跟上。 “不要怕,我保证那些魔兽非常安全。你会喜欢和他们作伴的。” 少女笑了笑,笑容在林间破碎的阳光下,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莫名的,斯托克打了个寒噤。 第36章 尾巴 但很快, 可可眯眼笑了笑, 阴冷的神情瞬间消失,就好像斯托克刚才看到的是错觉一般。 他张了张嘴, 却一句疑问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呵呵干笑两声,跟着可可向前走去。 随着他们的接近,原本等在前面的丽莎很快就有所感觉,抬眼望过来,一见是他们, 便立刻小步疾跑过来,迅速在可可面前站定, 一言不发,殷勤得像个恭敬内敛训练有素的仆从。 斯托克总算找到了机会打趣几句:“今天是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小丽莎也这么一脸严肃?” 可可只是举步越过他们,朝前走去:“跟紧点,不然你可进不来。” 斯托克赶紧挨着丽莎追上, 在可可打开结界后跟了进去,嘴上却不忘继续唠叨:“啊,多亏了你提醒, 真是太感激了。每次遇见你, 似乎都有好运呢。” “是吗?”可可笑笑, 像一个习惯接受称赞的淑女那般,安然收下不痛不痒的奉承后便毫无反应。 按理说, 是个拥有正常智慧的生物, 都能感受到这句话中的冷拒之意。 但斯托克显然不在正常范围内。一路上, 他几次挑起话题,按照惯例,从天气到风景再到心情,试图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但是显然他的努力并不是非常的有效。 可可走在最前面,像是根本听不到的样子。而离他很近的丽莎,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一句话也不讲。 就这样走了大约有四个沙漏的时间,斯托克似乎终于感觉到了“无趣”与“疲惫”的作用,暂时把嘴给闭上了,开始注意到一些别的情况,比如周围的环境。 一路上,所遇见的景色越来越偏僻——他们显然已经脱离了正常的饲养路线,脚下不再是柔软的土地,硌脚的碎石开始随处可见。 “这个地方真难走,该死的石头!” 斯托克几次发出夸张的叫声。 遗憾的是,两位带路的女士根本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反倒是走的更快了。 斯科特皱眉。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植被也有所变化:高大的乔木几乎不见,更多的是有丛生的灌木和蕨类植物,虽然比普通的树木矮一些,但却繁茂得多。那种肆意生长的姿态,像是要将所有土地吞噬一般,使得整个区域看起来阴森森的。 “那个……我们是要到哪去?”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斯托克不得不问道。他不喜欢这里,阳光昏聩,空气中的凉意像是要渗透到骨子里面一般。 “其实我一直有问题很想问你。”终于在一座隆起的小土包面前,可可停住了脚步。 斯托克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让自己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如果是你的问题话,不管多少个问题,我都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吗?那太好了。”可可也笑了,白牙闪闪,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我想问的是,你真的是学院的学生吗?” “啊?”斯托克愣了愣,但马上反应过来,“是……是的啊,为什么这么问?” “这样啊,但是为什么我好像从来没学院见过你这样子的人呢? “呵呵。”斯托克干笑,“那个,其实学院里面有非常多的学生,所以其实之前我不认识是非常正常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只要从现在开始认识彼此就可以了……” “不,”可可打断了他的话,“应该并不是认识彼此吧?是让我好好重新认识一下你吧?” 斯托克看着有些为难又有些羞赧:“啊……这个,其实我确实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但是重新认识什么的,实在是有些突然……” “是突然了点。”可可无视他话中暧昧的暗示,径直说了下去,“当时我没注意,但事后仔细一想就觉得奇怪,那天碰到你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进入这片养殖场的呢?” “这个……” “这块地方本来就应该是由游侠营地派专人负责,其他学院的人一般情况下,除非特殊手续,根本就进不来。 如果你想说是别人带你进来的话,那么很遗憾,就我所知,选择兽王专精的游侠学院,除了我和丽莎,另外只有一位高年级的学员,他现在应该正在外面游历,根本还没有回来。”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像马芬那样子,不过听说他有一个很好的导师……光明大祭司?所以我很好奇,能让你进来的那位大魔导、**师、或者说是剑圣,到底是学院中的哪一位呢?或者说,你的导师到底是谁呢?” 斯托克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他僵硬地望丽莎,似乎想从她那里获得一些帮助。但是丽莎一直保持和刚才同样的姿势,只是低垂着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而且就算你能够进来,还有一个问题很奇怪呀。”可可笑容更盛,“为什么关于我的消息会传到《绯闻》呢?” 说着可可把一团纸抛到斯托克面前,后者下意识的接住,打开一看,正是那天记录了少女影子的传单。 “这个……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呀?” 可可点头:“啊,我只是很好奇,这个眼睛到底是从哪里看到我的呢?从这个角度看,应该就是那天被我护在背后的人吧?” “是你吗?” 斯托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可可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个圈:“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就只能是丽莎了。” 这样说着,她笑眯眯地走到丽莎面前,捧起了后者一绺巧克力色头发,放到鼻尖嗅了嗅:“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已经跟《绯闻》毫无联系了。” “是是是是……是的!” “那么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图像是怎么流出去的呢?” “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呀!大王大王你要信我!”慌乱之下,丽莎连措辞也顾不上了。 “哦?你并没有和我签订任何契约啊。”可可颇为遗憾地放下丽莎的头发,“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半夜偷偷溜出去过,然后做了些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呢?” 闻言,丽莎的反应更加慌乱。 但少女却是一点也不着恼的样子,反是唇角弯弯,心情似乎不能更好。 “真……真真真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大王大王大王!”丽莎嘤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只是被强迫的,我真的是被迫的,我本来已经和那位一刀两断了。但是你知道的,像我这样血统低微的家伙,根本没法反抗!我并不想背叛你!真的我真的不想……” “所以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我,我只是……”丽莎突然抬头,狠狠指向斯托克,“就是他,就是他强迫我让我把他带进来的!大王,快抓住他!他是敌人!” 就在莉莎惊叫出声的瞬间,斯托克动了。 他想也不想就立刻向后跑去。 “跑什么?”可可不追,反倒是往侧后退了一步,像是给身后的什么东西让道。 身后,覆满蕨类的土地松动了一下。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唰的一声从她和丽莎之间穿过,猛地向的斯托克的方向抓去。 斯托克的反应倒也敏捷。眼看就要被追上,电光火石之间,他居然抽出了挂在腰间的佩剑,直接刷刷几下将黑影挡了回去。接着一个前扑,径直化成了一道白光迅速地向前窜去。 伴随噗噗几声,黑影落在了地上,仔细看去,竟是几段漆黑的蛛丝。 “如果抓不到他,我就找晶岩虎来让你变成第二形态。”可可环手在胸,笑眯眯地补上一句。 原本有些委顿的蛛丝立刻像是被注射了催化剂一般,刷的又挺立了起来,朝前飞去。 白光感受到了危机,窜的速度更加快了。一时之间你追我赶,蛛丝竟然还是有些跟不上。 “要我帮忙吗?”可可又插了一句。 黑影倏地膨胀前窜。 只听破空声响起,影子终于追上了那团光。在接触的瞬间,黑影立刻飞速绕着光球旋转起来,然后将之牢牢的缠在中间,又狠狠摔在地上。 “抓到了?”可可语气中满是赞赏。 绷在空中的蛛丝抖了抖,开始往回收,大概算是回答。 最后拖到可可面前的东西像是一只裹在茧子里的虫。它在蛛丝构成的茧中不断扭动,但扭动的幅度实在是太大,看起来竟然不是人形。 “为什么要急呢?”可可弯下腰去,非常爱怜地拍了拍蛹,“艾维因还没过来呢。他的刀功非常不错哦。等他过来我们再料理你好不好?” “……” “别动,乖,别动,我是说真的。”可可一把按下弹跳而起的黑茧,然后像揉面一样,从头到尾飞速捏了捏。 “虽然我还没有想好到底怎么料理你,但是如果你这么急的话,我也有办法啊。比如说就这样,找个棍子串上架起来,直接放在火上烤也不错呢。你猜你的味道会变得像棉花糖一样吗?” 回应可可的威胁,火之高兴极为恶意地伸出一只触手,在茧上刷拉刷拉舔了两下,蘸满口水地。 这一下,茧子彻底变得安静。 “很好。”可可直起身子,满意地拍了拍手,“虽然丽莎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告诉我说,你知道。而且知道得很多…… 不要装死,其实刚才你不跑的话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你一跑,身上这股臭味就再也掩盖不住了呢……和我第一次碰见丽莎,还有后来马芬身上那个味道一模一样。 说吧,这股讨厌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你的主人究竟是谁?我真的很想见见它啊,想了好久呢。” 这样说着,可可舔舔嘴唇,仿佛期待已久。 第37章 噩梦 马芬在图书馆的第九层、也就是秘本库藏处, 找到了丽丝想要的一本书。 就在最高的书架正中间的第一个抽屉里,埋在一堆羊皮卷和乱七八糟的纸张之下。 准确说, 其实并不是一本书, 而是一本薄薄的白色封皮笔记本。虽然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墨迹却依旧清晰漂亮, 优雅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纵使马芬出身良好,品味入流, 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 书里的内容其实是十分简单的。不过是关于光明术法源起的一些最基本内容,看样子应该是某位大导师学生时期的笔记。 只是翻遍整本本子, 马芬也没找到任何提示主人身份的信息——虽然这更加坚定了, 自己应该找对了的想法。 只是, 为什么一定要找这本? 马芬疑惑。 明明自己之前带去的书中, 有类似的描述, 而且因为是成书,更加详尽。一般术法源起类的书籍, 只是为了加深学习者对力量来源的了解, 以便更好地通过术法同元素进行沟通。 可丽丝看起来应该是精通光明术法的人啊, 看她和光元素的融合程度,简直像是要成为光的人一般…… 然而这点疑惑很快就如过去很多次那样,刚一产生, 就如光中的阴影一般, 不受控制地迅速消散。 不过是一本普通的笔记, 应该没有什么吧?马芬想。 只是这种书真的能帮上丽莎吗? 出于对丽丝的莫名亲近之感,尤其是在知道了她的诅咒之后,马芬一直期待能帮上一些什么忙。 虽然一直被誉为未来光明大祭司的继承人,但马芬清楚自己的修为依旧远远不够。他甚至还没有开启成为一位大神官的关键——历经神临。只有到那一天,他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因此,以他现在的能力,除了跑跑腿之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虽然丽丝一直强调,马芬的帮助对她来说至关重要,但马芬心中始终是有所愧疚的。 他并不是纯粹出于想要帮助丽丝的真心,总是去她那里,多少还存了“利用”的意思。 是的,他希望通过待在丽丝那个纯白的、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房间里,获得一点心灵上的安宁。 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再见到可可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对那个少女放不下心,也不清楚到底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心中的郁闷似乎只能用逃避来排解。在内心深处,这种接近于直觉般的不安与难受一直存在,无论怎么忽略,也无法抹去。哪怕是和丽丝交谈的时候。 所以最近,他差不多每周都会去见丽丝一两次——以提供帮助的名义。虽然见面的时候不外乎是各自看各自的书,或者做祷告,但马芬依旧觉得,自己是在利用“新朋友”。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迷茫中,一个光团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丽丝在邀请他,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甚至明白自己的情绪变化。 没有多少抗拒地,马芬伸出了手去。 当传送过后的不适感褪去,他果然来到了丽丝的房间,那个没有窗和门却无比明亮宽敞的穹顶房间。 和往常一样,丽丝就坐在房间正中的高背椅上,腿上摊着一本书,手一点点划过纸张,仿佛正在十分认真地阅读。 每次看到这个景象,马芬总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个地方是一只巨大的笼子,而丽丝则是被困在里面的鸟儿,看起来无比苍白、柔弱而又可怜。 听到马芬到来的声音,丽丝很快就抬起头朝那个方向望了过来,极其准确。原本那没有焦距的淡色双瞳也似乎因为马芬的到来,而变得有些发亮。 “你好,马芬。” “你好,丽丝。”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已经变得亲近不少,连称呼上来说,原本一直恭恭敬敬的马芬,也将对丽丝的称呼换成了对朋友那样。 “我找到你要的书了。” “那真是太好了。”她微微笑了,整张脸像是雾气散去后的月亮那样,散发着迷人的辉光。 马芬有些发怔。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心动的感觉,但是这样纯粹的美丽,很难不让人为之吸引。 “你的气色好像看起来好了很多?” “嗯,是的,多亏你带了这些书,毕竟除了我亲爱的孩子们,也没有什么获得其它获得消息,打法时间的办法。 “先看看,这是你需要的那本书吗?”也许是丽丝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哀伤,马芬忍不住转移了话题。 他走到丽丝身边,将那本笔记本放在她的膝头,做完就立刻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女士虽然像光一样可亲,但是每次过于接近的时候,马芬内心深处总会有一种,隐隐的、希望离远一点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不容亵渎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 “啊……这本书……” 丽丝几乎是在碰到封皮的瞬间,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仿佛期待已久,又仿佛是无限感慨,就好像穿过了漫长的时光,终于遇见了某位故人。 “这个……是你以前导师的笔记吗?” 马芬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是的,这么明显吗?”丽丝笑了,神情看起来有些复杂,“这确实是他的笔记,虽然很微弱……但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以及一些灵魂碎片的味道,可以想见当年他在写这些笔记的时候,是多么的专注呢。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非常优秀,而且如果要说起天赋……” 丽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抱歉,我并不是想要贬低谁,但我一直相信,他才是光明之神真正的眷宠。” “但是后来他堕落了?” “啊,是的,堕落,非常、非常堕落……” 丽丝一边感叹着,一边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划过。 马芬非常识趣地不再打搅,而是就地坐了下来。曾经几次丽丝邀请马芬直接坐到床上去,但出身贵族他实在无法适应这种,每次来做客就坐到主人床上的做法。最终还是坚持,如果实在是待得就,那么就直接在地上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毕竟这里看起来非常洁净。 几次之后,丽丝便也不再坚持。 和往常一样,丽丝在专注于笔记前,挥了挥手,接着一个光团便落在了马芬的面前。张开手,一杯盛在骨瓷杯中的红茶,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温度适宜,香气宜人。 关于东西究竟是哪里来问题,马芬一直没有询问。 丽丝一直被困在这里,但却没有被饿死,大概是有某种忒书途径获取食物或者能量吧? 就像可可一样…… 这个念头刚起,马芬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像可可一样,怎么可能? 丽丝和可可完全不同,不,没有半分相似。 他告诉自己。 一个是堕落的魔物,虽然有些时候还有那么几分可爱,但始终是魔物罢了。而丽丝,一定如果能够出去的话,一定有什么导师级的人物吧…… 马芬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喝着杯中的红茶。 不知道为什么,丽丝泡的红茶总有一种非常奇妙的香味,给人的感觉就和她本人一样,只要一点点,就让欣赏者像泡在了温暖的红茶中一样,懒洋洋地,既不想动弹,也不想思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最近思虑太过的缘故,马芬感觉自己只喝了小半杯,就有些犯困。 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大脑也像是泡入水中一般,无法运转。眼前的景象逐渐暗淡,明明是那么明亮的房间,根本不适合睡觉,但不知为什么,睡意就这样不可控制地袭来。 等等,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实在是太失礼了。马芬想。 至少应该把杯子放下……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然后哐啷一声,红茶泼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彻底坠入黑暗之中。 然后马芬做了一个梦。 梦的前半段,他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围着。 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是可可的怀抱。他被少女搂在怀中,像那个夜晚一样。 少女漆黑的脑袋就埋在自己的肩膀之上,轻微地起伏着。 明明他从来不曾完整地经历过被食用的过程,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细节都一览无余: 少女的牙齿和嘴唇落在他的肩膀上,那种入侵与撕裂的感觉格外明晰——一点都不疼,但是特别的痒,随之而来的,还有羞耻。 温暖与黏腻的触感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她的咀嚼声,听的马芬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这事上他确实烧起来了,整个人就像一块被加热了的洋芋般,软软地倒在可可的怀中,化成了一滩水。 等等,他确实变软了? 马芬突然惊恐的发现,自己好像又变软变绿了——虽然还是人形,却是处于第二形态中。 这个认识让他非常惊恐。他想努力脱离可可的怀抱,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极为羞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卑的感觉不受控制地溢出。明明面前的少女,她的原型就是只可怕的魔物,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样一张和人形态的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马芬就是生出了一种羞愧的感觉。 “跑什么?”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挣扎,少女抬起了头,凑到他的面前,那双蓝得魔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一片冰冷。 身上的热度骤然散去,马芬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得僵硬。 “你怎么变成这样?”少女不满的皱起了眉,突然松手。失去支撑的马芬顿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等等,”看到少女转身就走的样子,马芬不知道为什么就喊了出来。 “不等,少女的回答十分坚定,“我为什么要等你?你明明那么臭?” “到底哪里臭了?”马芬着急。 “蠢货,被啃了都不知道么?”这样说着,少女消失再了黑暗中。 而随着她的提醒,马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低头, 他有些惊悚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四肢上缠上了雪白的丝线,不,不是丝线,这东西比普通丝线更加凉滑粘腻,就好像是活的一样。凡是它触及的地方,都像是被麻痹了一样,传来微微的钝感。 马芬惊讶。想要甩开。但是那细线仿佛有生命般,飞速将他彻底裹起,一路覆盖到了喉咙、脸颊,最后缠上脖颈,带来了窒息般的痛苦。 马克忍不住仰脸痛呼出声。 这一叫,他就从黑暗回到了白昼,那个充满了光辉的世界。 ——他还在……做梦 睁眼的时候,马芬有一瞬的恍惚。 他正躺在地板上,被裹了个结结实实,浑身动弹不得。而在他的正上方,正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 这大概可能也许是一只蜘蛛,或者说是蛛母? 马芬不确定。 因为哪怕熟识各种大陆怪物图册,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魔物——浑身黑白半点相间,密集得像是沾满了泥点的雪地。并且这样斑斓的纹路并不是稳固的,而是像液体般缓缓流动,多看一眼也觉得有些晕眩。 它的八腿极为修长,腹部也差不多有两个胸腹那么大,整个房间根本装不下。当她凑近想要看马芬的时候,马芬感觉到身下的地都在颤抖…… 他甚至觉得,这个东西比之前见到的那只地穴蜘蛛还要庞大…… 这怎么可能呢? 地穴蜘蛛是有记载以来最庞大的蛛类魔物啊…… 在马芬的映像里,他是第二次接触到这样可怖的魔物。 听到他的响动,蜘蛛猩红的复眼动了动,张开了和硕大体型比起来算是小巧的口器,露出里面的东西来——一颗头颅。 那头颅抬眼望了过来,冲马芬露出一个笑,那笑容看起来眼熟极了。 “丽……丽丝?” 第38章 介绍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纯白无垢, 满是光明, 完全不像是怪物的巢穴。 美人还是那个美人,笑意盈盈, 神情柔和。 “嗯, 你醒了?”当“她”开口的时候, 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总能让听的人生出沐浴在温泉中的感觉。 但马芬听到那声音的刹那,脑中却是嗡地一响,整个人有些发凉。 虽然事实已经很明显, 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还想再挣扎一下。 “丽……丽丝,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双红眼睛?” “哦, 那是因为你总是离我那么远,我想更好地看清你呀。” 这样说着, 她头上的十六只眼睛瞬间完全打开,红澄澄的。 “丽……丽丝,为什么你的肚子那么鼓?” “嗯,那是因为下午的红茶太过香甜, 所以我忍不住喝了好多。” 说着,丽丝抖了抖她的腹部,上面的花纹立刻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就像浮在水面上的、厚厚的黑白颜料, 被调皮的手拨弄了一下。 “丽……丝, 为什么你脸边上的牙齿那么尖?” “嗯,那当然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撕开你的肉了。” 口器示威般地开阖了一下,然后粘稠的唾液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滴在马芬的脚边。 “不要再开玩笑了。”马芬摇头,“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诅咒的缘故?” 丽丝轻盈地瞪了下她细长的腿,只一下,整张脸就凑到了马芬面前,靠得极近,只要再近一点,合上口器就能把马芬给吃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办法为我开脱,真是一只可爱的孩子呢……”丽丝轻笑。 “你……你到底是谁,丽丝?你为什么想要吃我?如果你想要这么做的话,早就可以这么做了吧?” “真是个蠢孩子……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是想拖延时间吗?” 马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丽丝了然一笑:“但是,我们毕竟是朋友对吗?几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我还是非常乐意回答你的问题啊……毕竟这是你最后的问题了吧?” “先从哪个问题说起呢?我是谁?对啊,我是谁……这个问题,我几乎都快忘了呢……毕竟那么久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久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丽丝?怎么可能是这个愚蠢的名字?吾乃恶毒女皇伊格利丝,悲伤地穴的统治者,曾经所有希望进入深渊的愚蠢人类,都需要通过我的领地,为我献祭,祈求我的怜悯与宽恕。” 马芬木然,他纵使再迟钝,此刻听到伊格利丝这么说也明白了过来,出现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什么:这是一只蛛母。 是进入深渊以前、极度危险的地穴区的主要控制者,是身份仅次于深渊大魔王的存在。 这样可怕的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学院? “吓到你了吗?”伊格利丝似乎对马芬愈发苍白的脸色感到十分满意,非常耐心、有条理地开始回答另一个问题,“你还问我为什么要吃你……啊,这个蠢问题我以为你不会问了呢。这当然是因为我想出去啊。我在这里待了太久——在这座以光构成的牢狱中,煎熬了快有五百年。” “所以你利用我找到了出去的办法?”马芬很自然地就猜到了刚刚给丽丝的那本笔记上。 “自作聪明的小东西,”伊格利丝笑了,“你以为光靠那些蠢到极致的、呆板的教典,就能破解这座牢笼?你以为设下这东西的家伙,会把破解的办法写在他学生时代的笔记里,让后人去寻找线索然后放我出去?呵呵呵呵呵……” 当然不可能。 马芬默然。假如曾有一位导师曾经敢把这样的魔物关在这里,那么哪怕有破解的办法,也必然早已被销毁。 “那么你这样做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你啊。”伊格利丝笑得开怀,“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第二形态起,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也是月神露娜莉亚给予我的恩赐,是脱离这个该死的地方的关键。知道我身上的这些花纹是怎么来的吗?” 伊格利丝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不意外得到了马芬迷茫的眼神回答。而显然她也没有期待马芬能够给出答案,而是非常得意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是融合的结果……光元素与暗系生物融合的结果,当然,你猜到了,就是那位的杰作。” 马芬目瞪口呆。 众所周知,光暗元素天生互斥,是什么样的人居然会想要将光与暗两种元素进行融合,还是在一只魔物身上实验? “他看上了蜘蛛天生容易窥伺秘密的能力,把我强行带到这里,让我的蛛网遍布整个学院,让我的孩子们成为他无处不在的眼睛……” 《绯闻》。 都到了这一步,如果马芬还不知道伊格利丝和《绯闻》的关系,那就实在是太迟钝了。没想到,这个学院可怕的诅咒之一,竟然是出自一位导师之手,来源于他的精心设计。 “但是我这样强大的暗元素,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他强行让我和我的孩子们与光元素融合……但是这个该死的家伙还是保留了我们天生自带的暗属性,所以我们依然与光相斥,无法离开这座纯粹又光构建而成的牢笼。” “那之前的那些光元素?” “那个啊,是他允许我支配的、很小的一部分……不然怎么为他工作呢?”伊格利丝眯了眯眼,“但他一定没想到,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试图与更多的‘光’融合,而且进展不错……只要再融合一点,多一点,我就能彻底脱离这里,你看,我身上的颜色就是证明。” 确实,伊格利丝身上的花纹明显已是白多黑少。 “但是还不够啊,真的不够。我需要更多的、更纯粹的光元素……啊,当然还有食物。” 说到这里伊格利丝特地顿了顿,极为温柔地看了眼马芬。后者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光明大祭司的弟子,奥菲里克的宠儿,混合血统的所有者,你的血肉,一定可以滋润我,让我与光更好地融合吧?” 马芬沉默。 确实有很多魔物,在击败了对手之后,尤其是强大的对手之后,能从猎物的血肉中获得一部分能力或者提升。 “所以说,之前需要书什么的……只是借口吧?” “是啊,只是找个拉近彼此的接口罢了……毕竟优雅地杀死猎物、让他们怀抱对我的好感,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才是我的习惯。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伎俩就骗过了光明之神的继承人,居然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要是那个人知道了,呵……” “那个人,他真的是你的导师吗?” “蠢货,怎么可能?有谁配做恶毒女皇的导师?”也许是因为猎物在手,伊格利丝不再掩饰她的脾气,张口冲着马芬嘶嘶尖叫,“那是个骗子,恶棍,王八蛋!他的心比极北之地的冻土更加冷硬,血液比沉黯沼泽的烂泥更加肮脏……他虽然侍奉于光明之神奥菲利克,但他用的肮脏诡计可以让女神露娜莉亚也叹为观止!你觉得我做的事情很过分?哈,可比起那位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伊格利丝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像是陷入了狂乱之中一般。 连累着原本捆绑着马芬的蛛丝也骤然收紧,尤其是脖子上的部分,掐得他眼前瞬间发黑。 然而伊格利丝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咆哮着:“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依然统治着悲伤地穴!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就不会变成这副可笑的样子,窝在这个蚁穴大小的地方苟延残喘!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成为这个该死的人类学院的一部分……啊哈,等我出去,只要等我出去,我就把他一手建造的这个地方变成第二个地穴……” 蛛丝勒着近乎昏迷的马芬,向蛛母的方向缓缓拖去。 “那个……打搅一下,你是打算把猎物活活勒死然后直接吃吗?恕我直言,那样血没放出来,会很腥啊。” 突然,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谁?” 缠着马芬的蛛丝骤然散开,飞速分布成网遍布整个房间。 “是我啊。”一团光自伊格丽丝身后缓缓浮现。 最先走出来的是一位白袍黑发的少女,笑容中满是熟稔之意,“我等了很久啊。” “马芬的妹妹?不,这条消息并不准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沿着训导塔爬上来的啊,可真够高的。”少女抱怨,“从里面走又没有传送阵,真是浪费体力。” “从内塔直接过来?不可能!”伊格利丝尖叫。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里面全是那家伙做的魔偶机关,还有高阶元素精灵守卫着每一层的暗门!” “啊?你说的是这些东西?”少女抬手,露出手里揪着的一捆漆黑蛛丝。她使劲拽了拽,拖出缀在身后的一大串黑色的茧子,大小不一,但是无一例外地都已经放弃挣扎。 雪白的蛛丝如同利箭一般,瞬间收起,然后对准可可齐齐射去。 但少女却只是摸了摸肚子,下一瞬间,无数细细的触手自她衣下的腹部伸出,将所有的蛛丝牢牢缠住。 “伊格利丝,”少女笑眯眯地,“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而又愚蠢呢。” “你是谁?”伊格利丝警惕,从对方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惊讶地瞪大了眼,“我是可可啊,亏我等你说了这么久,确认了你的身份才出来。你居然说你不记得我了?” ——可可? 伊格利丝疑惑。这并不是一个罕见的少女名。 但是像这样怪物般的可可……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划过她的脑中。 “想起来了?”可可十分满意,“没想起来也没事,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嘛。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吾乃可可·格拉特尼,熔岩裂谷与深红山脉的所有者,哦,那是以前。现在嘛……呃,应该叫可可·奔尼萨罗,算是一位行走在人类世界的美食爱好者?” 第39章 规矩 “……” 伊格利丝没有回答。 “怎么样?害怕了吧?”可可洋洋得意。 她就知道, 虽然自己早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但是家族的名号还是让绝大多数魔物痛哭流泪敬仰膜拜。 伊格利丝沉默了。 在她还是悲伤地穴的统治者的时候, 就曾经听说过, 在遥远的深渊另一端,在横亘整个魔界的大裂谷的尽头,生活着一个奇特的家族, 他们成年的体型能有山脉那么大,因此食量惊人。据说每天都要吃十万只小恶魔, 以熔岩裂谷中的岩浆为饮, 连最为凶残坚韧的魔界沙棘也难以生存——据说那是一块地皮都要比其他地方薄上三分的领地。 而且最可怕的是, 如果领地的魔物数量不能满足她们的需求,格拉特尼家族的人就会肆意侵入其他领主的土地, 捋掠魔物,所过之处, 无不一片荒凉。 不过好在他们似乎并不需要走太远就能满足自身的需求——因为魔界的绝大多数生物繁殖能力都极为旺盛——所以在伊格利丝有记忆以来, 她的领地似乎从未遭受过那个恶名昭著的家族入侵。 “如何?记起来了嘛?”可可非常期待。她希望可以尽量避免使用武力,通过魅力与霸气直接让对面跪倒在自己面前, 乖乖地上供——毕竟食物如果愿意自动送上门, 又有谁想使用暴力呢?实在是很浪费能量啊…… “格拉特尼……就是那个极度贪吃、连火山灰都不放过的家族?” 半晌, 伊格利丝仿佛不是很确定一般,终于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噗嗤。”火之高兴的触须抖了抖。 “喂!”可可不开心了,“这是谣言好么?” 真是不知道哪里传出的谣言。在她还统治着熔岩裂谷的时候, 偶尔会跨领地外出觅食——当然是偷偷地地抓点回来, 到自己的领地再用餐, 这样就不算违反“不得在其他领地上进食”的约定——确实有某些很奇怪的传言传到了她的耳中,说什么格拉特尼家族每天要吃一万只小恶魔,领地上连魔界沙棘也生存不了。 哪有什么一万只?顶多也就是一天一百来只罢了,这还都是按照祖母给的办法晒在露台上的肉干。反正曾经一度领地上的小恶魔茫茫多,和蚂蚁似的享用不尽。 至于魔界沙棘?那纯粹是因为肉干有时候柴得塞牙,她需要拔一些沙棘嚼嚼,好剔除肉干,保持口腔卫生——毕竟七排闪闪亮的牙齿才是她最大的骄傲。 当然拔着拔着,这种“牙签”就少了不少好像也是事实,毕竟她每次进食以后都会清理口腔…… 她有满肚子的话想和伊格利丝这个“老熟人”解释,但对方显然一点听她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就在可可自报家门以后,她能明显感觉到,火之高兴揪着的蛛丝在一点点收紧,试图从她的控制中滑开。 “你跑什么?难道不想多说会话?”可可惊讶。 一般来说,这种比较高级的食材临终前的话都比较多。作为一名(前)伟大、胸襟开阔的统治者,可可自认为这种仁慈多一点并不过分。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可可虽然早就到了,但乐得听伊格利丝啰嗦半天——当然还有一方面,也是为了收集信息,明确对方的身份和自己的判断一致,避免出现一不小心铁板的情况——面前的高级食材就是个很好的反例。 “……格拉特尼家族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伊格利丝努力回忆,至少在她被捉到这个学院来以前,包括她能够在学院里收集情报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听到深渊深处有什么重大变故的情报……当然遗漏也是有可能的。 “啊,饿了嘛,所以过来一下,而且现在我也不算格拉特尼家族的人,唔,我说了,现在我姓奔尼萨罗。” “为什么找上了我?”这才是伊格利丝最想问的问题。 “噗……”这次是可可笑了,“伊格利丝,我早就听说你的领地藏着不少好吃的坚果,但是因为太远了,所以一直懒得过去……” “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伊格利丝,你真是个蠢东西。”少女走到依然昏迷在地的马芬面前,蹲下拍拍后者的脸,“要是早知道悲伤地穴的统治者这么愚蠢,那我说什么也要去拜访一下……” “……” “你看,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美味软糖,我还特意标记了一下,很喜欢呢,可是你居然擅自抹除了上面的味道,不仅如此……你喂他吃了什么?让我猜猜?唾液?不对,囊素?应该是……他这样一个史莱姆血统的人类,居然值得你用那么大剂量的毒液?哦还有最高级别的‘魅惑’?你这不仅仅是抢我的糖舔一下这么简单,是打算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彻底吞下去吧?” “是又如何?” “啊哈,”可可眯眼发出了笑声,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散去,“你跟了我这么久,都还没有发现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你招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 “还记得吗?魔界的规矩,互不侵犯协议只适用于势力相当、级别相当的领主之间。而当实力悬殊的时候呢,实力高的那一方就是规矩啊……” “……” “这里有个问题哦,如果有家伙不守规矩,觊觎她不该觊觎的东西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咦,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对不对?上一只把口水抹到我食物上的家伙,我拔光了他那身引以为傲的皮毛,卸下了他的所有翅膀,做成了炭烧烤翅,从此以后他啊,再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了呢……” 说话间,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冷,而同样变化的还有她的眼睛,那双原本湛蓝如晴天的双眸逐渐变得深沉,泛着极地坚冰般幽冷的光。 “好了,差不多是烹饪时间了呢。”少女轻喃。 话音落下,火之高兴的触须刷地一下松开。 与此同时细细的“呲呲”声在空间的每个角落响起——伊格利丝的蛛丝也在同一时间收回。 只是停驻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双方都瞅准对方的漏洞开始攻击。 伊格利丝已经缩到了穹顶上离可可最远的地方,同时身上的花纹开始迅速发生惊人的变化——在她甩出蛛丝抽向可可的瞬间,身上原本黑色的纹路消融无形,整个身体都变为纯白的颜色,然后与整个房间完美地融为一体。 “浪费时间。”可可嗤之以鼻,“就不能乖一点?我料理起来快一点,你也可以少点痛苦啊。” 虽然这样说着,深明可可心意的火之高兴却是丝毫也没有放松,它盯着几个明显是牵头的蛛丝,毫不犹豫地给出反击,将可可的位置护得滴水不漏。 虽然面上不乱,但是几个回合试探攻击下来,对方显然和可可一样都明白,彼此的力量都已大不如前。而且虽然力量上存在先天差异,但是可可此时却有两个非常明显的漏洞:火之高兴的触须数量并不如蛛丝那么多,仅能保证在攻击之下护得可可周全;而且,可可脚下还躺着马芬,得额外分出精力来护着。 就这样一时之间,纯白的房间中黑白丝线交织乱舞,在空中交锋的时候发出刀剑相撞般的铿锵声,剧烈如同风暴。但少女却这样站在风暴的中心岿然不动,仰脸默默地寻找着对方的漏洞——就如同对方也在做的那样。 “我数三下。”突然可可发声,“如果你愿意放弃,我可以保留你的魔核。” 然而愈发密集的攻击就是对方的回答。 “一、二、三。”依照给出条件与约定,她依然轻声数完了三下。 少女纵身跃起的同时一个后翻,黑发与腹部的触须同时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瞬间收拢,凝聚如枪,直接朝着某个角落狠狠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蛛丝也纷纷聚拢成束,朝着她脚下躺着的少年冲去,目标赫然是他的心脏。 然而可可并没有理会,指尖轻扬:“增幅。” “喀嚓。”甲壳破裂的声响,结局显而易见。 从触须集中的一点开始,有淡绿色的液体开始汩汩留下,就好像一只破了壳的酒心巧克力那样。 而另一边,所有的蛛丝在少年胸口的一指处停滞,然后开始如同春日的杨絮那般纷纷消散。 少女轻盈落地,与先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拍了拍手,笑意重回脸上:“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 马芬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身上疼得要命,他想应该是自己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真是奇怪啊,他居然会在丽丝的房间里做噩梦,在这个满是光明、毫无污垢的地方,明明这里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够获得安宁的场所不是吗? 看,他还在这里,这个房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般纯洁宁静。 “吸溜吸溜……吸溜——”刺耳的吸吮声突然打破了关于宁静的幻象。 马芬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万恶之源、麻烦之始——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女正以毫不优雅的姿势,背对着他,盘腿坐在一只巨大的花斑蜘蛛面前。而那只蜘蛛身上的花纹,与他噩梦中的仿佛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上面的纹路似乎已经不再流动。 “咦,你醒了啊。”听到响动,少女转过身来,手上却没有停下。她竖着指尖往面前的东西身上戳了戳,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入嘴中,陶醉的神情就像一只刚刚偷到美味的蜜熊。 马芬却没有回答,因为在可可转过来的刹那,他就看清了,她面前的魔物同梦中一样,大张的口器中是丽丝的脸。显然,这只魔物还没有死透,随着可可的动作,它总会发出轻微的颤抖。 “来。”可可向点头示意,同时手指又在丽丝的身上抹了下,“给你。很甜……唔,应该以人类的味觉也很好吃,吃完你就不臭了。”说着,她像是馋到了自己那般,忍不住又舔了一口。 马芬一脸木然地走到可可面前,在她身边坐下。这次少女没有任何排斥,而是就这样接受了他挨着自己坐的事实。 “她……好像在说什么。”面对可可的邀请,马芬没有动,反是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咦?怎么了?难道这家伙对你的‘魅惑’作用还没消失?”可可惊讶,“不可能啊,魔核都被我碾成粉末拌掉了……唔……” 确实,原本那张只要凝视着就会感受到无限魅力的脸庞,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光辉。虽然她的眼睛还是半阖着,但里面所有的神采已然正在慢慢消失,连同原先那所有莫名的吸引力也都消散无踪 像是感受到了马芬的接近般,垂死的魔物突然瞪大了眼睛,就像曾经那般,仿佛能看到马芬一样,非常准确地往向了他的方向,对上了他的眼。 “喂,等等……”少女仿佛预见了什么,不满地出声抗议。然而却也没有做出阻拦的动作。 马芬弯下腰去,凑近那张脸。 同梦中、同无数个现实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微弱了许多: “马芬……救我……” “你想救她?”可可不满地插嘴,“喂,她之前可是……” “我知道。”马芬打断可可的话,“我知道,但是让我自己来吧。丽丝,你是真的想吃掉我吗?” “呵……马芬,我一直将你视作朋友。虽然我的动机并不单纯……但是我真的……” “但是你还是想出去对吗?” “……” “那么对不起。” “嗤……这个时候突然又变聪明了吗?”伊格利丝的声音蓦然拔高,“你这个蠢货蠢货蠢货!不可信的男人!肮脏的人类!你们比魔物更狡猾!更贪婪!更污秽!” “……” “你们抱着自己的目的来寻求帮助!假装自己很高尚的样子!却都在利用完了之后一脚踹开!你……真是没用啊。”她仿佛鼓起了最后一口气,狠狠地瞪向马芬,然后又转向可可,最后那样愤怒的表情突然散去,唇角弯起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 “啊差点忘了……你的烦恼……你的愿望……啊哈……”她口型骤变,显然已经换了另一种语言,但不知为何,马芬却能清楚地理解每一个音节的含义。 [月神露娜莉亚在上,我以此身为献祭,以恶毒女皇伊格利丝的名义发誓……] 音节一个接一个地落下,仿佛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力量,马芬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但却无法动弹。 蛛母的每个词都像是冰凉的蛛丝,顺着他的血管缓缓上行,以吞噬的姿态缠绕上他的心脏。 突然,一双温暖、柔软的手以近乎粗暴的姿态贴上他的脸颊,捂上他的耳朵,坚持将那声音挡去,连同那触及心脏的冰凉。 “吵死了。”漆黑的触手自蛛母的喉中穿过,彻底终结了所有话语。 声音散去,整个房间开始飘起细碎的光点,仔细看去,居然是泛着微光的细丝。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接,可那样的细丝却在触到他掌心的时候,化成了水一样晶莹一般的液体。 “所以我告诉你,魔物就是魔物,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不同的啊。”少女回答得理直气壮,“对待你这样的优质食物,我总是很温柔啊。” “只是食物罢了。” “不好吗?”少女皱眉,“唔,其实只要你听话,我甚至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啊……你是不是觉得失去了一个朋友很伤心?但是我也可以。” “……什么?” “只要吃下这些,我就答应你,做你的朋友。永远的——啊不过首先,你还是我的食物。” 这样说着,她又凑到了马芬面前,伸出了蘸满“蜂蜜”的手,笑得甜蜜。 明明那双眼蓝得那么纯粹,但他却分明感受到了其中某种可怕的“诱惑”,配合她的声音,恍如最可怕的诅咒。 与此同时,蛛母最后没有来得及出口的话语,如同幻觉般在他脑中响起: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所钟爱的,终将失去……] [而你祈愿的,必无法得偿……] 第40章 清扫 “你怎么了?”可可清脆的声音再度适时响起, 终止了他的幻觉,“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啊。” “啊。”马芬从怔愣中稍稍回过些神,摇摇头, 勉强一笑, “没什么。” “不想吃么?”可可原本已经递到他面前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她原本脸上近乎满溢的笑容也骤然散去大半,失望极了, 就好像还在孩童时期那样, 明明她想以最大的善意分享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忍着心疼,但却总是惨遭拒绝,或者说根本没有谁敢接受她的善意。 ——从来没有。 “我……”不想吃已经到了嘴边,但一触及她那黯淡下去的眼神,马芬心里却是莫名地软了下——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原本已经离家出走的野猫, 突然之间回来了, 嘴里还叼着条烂鱼干, 喵喵地叫着, 得意地向主人炫耀, 却突然发现主人不仅不像它那样喜欢,还想扔掉鱼干…… 马芬想, 如果自己这次拒绝的话,大概这只野猫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更别说让他接近。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点了点头, 露出一个微笑,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勉强。 “我就说嘛。”可可眼睛瞬间就亮了,显然开心极了。她将手指凑到马芬面前,像是逗猫那样晃了晃。 就这么吃么…… 望着少女那莹白的指尖,还有上面那一层厚厚的、淡绿色的膏体,马芬强忍下心中的异样,半闭着眼低头凑了过去。 “乖。” 开始的时候只是伸出舌尖轻轻探了下,但是那味道却意外地没有一丝腥味,是一种淡淡的甜香,就好像它曾经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不想吃就别吃啊,蠢货。”火之高兴不高兴的声音闷闷传来,“浪费好东西。” 他僵住。 “你闭嘴。”少女啪地一声拍上那只啰嗦的胃,然后安慰马芬,“别理它,慢慢吃。” 马芬握紧了双手,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只是接下来到底吃了什么,吃了多久,却是完全也记不清了。只是在猛然回过神来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将少女的手指完全含在了嘴中,肆无忌惮地。 意识到这一点,他赶忙张嘴扭头。 舌尖已再无半点异样的味道,但那滚烫的感觉从那残留在舌下的触感开始瞬间传染,只片刻就蔓延至脸颊然后又冲上头顶。 马芬觉得自己整个人大概都要烧着了。 “吃得很干净啊。”可可满意地收手。 “虚伪的人类,嘴上说不要……” 火之高兴极不高兴地甩了甩触须,飞快地缠上可可的指尖,三下两下就将那里清理干净,然后气哼哼地收了回来,缩成普通的肚脐那样,一时之间再不吭声。 “啊,别在意,它一直都那么小气,”可可解释道,“其实刚才它已经吃了不少了,这些是我要给你的,不算你抢的。” “……” “而且其实除了这只蛛母以外,还有很多能吃的零嘴啊。”可可摸了摸肚子,算是安抚,“你看还有这么多呢。” 这时候,马芬才发现,在蛛母的边上还堆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漆黑“茧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在可可提到“能吃的零嘴”时,好像几乎所有的茧子都颤抖了一下?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有哪些好东西吧。” 少女搓搓手,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而原本那只闹脾气的口器似乎又悄悄地探出了触须。 此情此景,马芬莫名生出一种有满地的礼物等待拆包的错觉——大概是阻止不了了吧? 可可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复杂的注视,就这样兴高采烈地拆出了第一只茧子。 ——这是红色的……毛球? 马芬第一眼瞥到的时候,有些怀疑。这东西大小和西瓜差不多,看着就像是玩偶店中随处可见的绒毛玩具,还是那种特意做得滚圆、里面填满了丝绵的、样子最简单的玩偶。如果里面再装个简单的气囊,大概捏一捏就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这边这样想着,那边少女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把捏了下去。 “叽——”那边,红色的毛绒团子已经发出了某种幼鸟般的尖叫声,吓了马芬一跳。 但可可却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又捏了两把,掐得红团子咕叽乱叫,最后不满地皱起了眉:“怎么这么瘦。” 这句咕哝一出口,掌中的团子立刻缩小了半号。 可可随手丢到一边,又拆起了新的茧子,并且一气拆了四只,大小看着和刚才那只差不多。 “咦?”马芬微讶。 因为新拆出来的东西,和刚才的团子看着差不多,只不过蓝色的看着光滑点,像一团果冻,褐色的有些粗糙,好像是融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绿色的和透明的两只看着质地和刚吹出来的棉花糖类似。 等等……为什么他想的都是吃的? 马芬悚然。 随即意识到可可拆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果然,少女将这几个质地颜色各异的团子和刚才那个红色毛球堆在了一块儿,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几个真瘦,加一起也不太够啊。” 话音刚落,几个团子立刻滚成了一堆,你推我我推你,就像是在锅中翻滚的糯米丸子般,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好像小动物的啜泣。 “陛……陛下……”最先被推出来的是巧克力色的团子,“窝……窝们很……很难吃的。” “是啊是啊。”绿色的团子立即附和。 蓝色的已然变得水汪汪,声音里满是瑟瑟发抖的哭腔:“一……一点味道也没有,一点都不好吃的……” “没关系,我不介意啊。”可可笑眯眯,“只要再养大一点就好……话说斯托克?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被点名的、缩在其他所有团子后面的透明团子颤颤巍巍地滚了出来:“嗨……嗨,你好。” “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啊?差点没认出来呢~” “窝……窝们……好久没有和魔网沟通过了……所所所所……所以很瘦啊。” “之前盯梢我的时候不是很精神嘛。”可可不依不饶。 透明团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可可脚下,然后在马芬惊讶的注视中,慢慢变形成为一个男孩的模样,人形一出现就猛地抱住了可可的小腿:“我没有骗你!元素精灵本来就擅长变形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能掩盖我们一点都不好吃的事实啊!” “哦?” 男孩回头看了眼,然后其他团子也骨碌碌地滚了过来,从善如流地变成了和他完全相同的样子,齐刷刷地扑倒了可可面前,想要抱腿。然而显然变成人形以后拥挤不少,一时之间推推搡搡吵吵闹闹。 “别抢别抢。” “走开走开。” “讨厌讨厌。” 一旁的马芬看得有些恍惚,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一位淑女被这样团团包围的样子实在是成何体统。 “虽然瘦了不少,”可可满意地摸了摸身边围了一圈的脑袋,“但看起来好多了。” “但是一点营养都没有的,真的!”领头的斯托克强调,“除了我偶尔出去,真的……我们在主人离开以后,已经很久很久没和魔网沟通了……所以能量一直处在衰减中。而之前……” 他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之前跟随您消耗了不少能量,它们……和您见面的时候消耗也很大。所以现在真的是……” 像是证明它的话,元素精灵们各自晃了晃,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团子形状。而且似乎是因为刚才变形有损耗的样子,看着比刚才又小了一圈。 “唔。”可可沉吟。 确实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气味很弱,元素精灵这种东西在魔界有是有,属于中立生物,直属造物之神迦那,要说味道嘛……比如火元素,她城堡后面的熔岩裂谷里有不少,口感就和爆米花差不多,属于那种一口吃下一大把,但是嚼起来发现也就一丁点甜味、完全填不饱肚子只能过过嘴瘾的那种。 要不先备着? 不久前占有小型魔兽养殖地、刚刚清理了领地可能潜在的威胁者、马上拥有整个学院坐拥充分优质食物来源的可可并不是十分着急食物来源。 琢磨了一下,决定将这些元素精灵简单打个标记,先存着。 这样想着,她咬破手指,非常吝啬地挤出一点血,在身下一群圆滚滚尚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直接在它们顶上按了一下。 “魔宠契约?”马芬插话,“这么简单就好了?”他印象中一般学员要捕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需要准备的东西不是一般的多,包括诱饵、虚弱粉、契约阵等等……当然,主人实力还得强于宠物。 “啊,是的。”可可点头,“元素精灵而已。” 马芬无言。 “接下来……”可可带着脚下的一堆圆滚滚,转向剩下的两只大茧子。 其中有一只挣扎得很厉害,可可走上去边拆边叹气,像是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样。 “大大大大大大……大王!” 还没拆完,茧子中的红发少女就哀嚎着翻身而起,张开双臂猛地朝可可大腿抱去,然而立刻就发现少女的脚边早已没了可扑的空间,当即使劲挤开那一堆团子,最后还是找到了一块可以抱的地方。动作娴熟无比,看得马芬目瞪口呆。 “放开。”可可显然觉得脚上实在有些沉,不满地皱眉。 当下元素精灵立即散开,而丽莎则是委委屈屈地松手爬了起来。 “放心,下次不会带你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可可叹气。 小恶魔这种生物忠诚度有限,在绝对压制的情况下,会是很好的打探消息、处理杂物的仆从,但是非常不适合战斗。一旦遇到生命威胁,掉头就跑都算是好的。 这次丽莎带过来纯属意外,因为斯托克的传送实在是发生得太快。 “大王,我没事的。”听到可可的许诺,丽莎当即一副泪眼汪汪感动无比的样子。 这倒不算是装的。 虽然丽莎跟随可可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待遇却比给伊格利丝跑腿的时候强多了。除了魔兽养殖,事情不算太多,偶尔跟着可可,还能尝到一些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美味。而且还有这样的体贴…… 要是以后工作环境能再安全一点就好了。 丽莎暗暗祈祷。 可可却是没从丽莎的反应中领会到她那算得上复杂的心理活动,而是转身拆出了最后一只茧子。 马芬发现这只茧子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大,看样子差不多是一个成年人的体型。 会是什么呢?另一个人? 他揣测着。 而很快答案就出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人,但却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血肉、显然已经死去许久的人,准确地说是一具骷髅。 但这真的是普通的骷髅吗? 它就这样躺在地上,身上是学徒样式的灰色法袍,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一本厚厚的、牛皮烫金的魔法书上,看着安静极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双空洞已久的眼窝,仿佛只是进入一场漫长的梦境,而它随时会从长眠中醒来。 “这是……” 马芬走近,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骷髅的样子莫名有些在意。 “唔,不知道,”可可摇头,“只是觉得它身上的东西让我有点在意。” “什么?” “那本书。”可可指着那本魔法书,“上面好像有熟悉的味道,唔……就和这个一样。”说着,可可走到伊格利丝身后,捡起一本黑色的本子。 马芬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不久前带给丽丝的笔记。 “能让我看看吗?” 马芬从可可手中接过那本笔记,又重新翻了一遍,然而依旧没有看出什么。包括所谓“残留的味道”他也感受不出。一般如果主人足够强大,他所创造使用的物品,多少都会有力量的残余,然而像这样干净的情况……只能说也许所有者在创造的时候,大概还非常弱小。 想到这里,马芬蹲下,开始仔细地打量这具骷髅。 单从骨骼上积聚的灰尘还有泛黄的程度,他很难推测出自己需要的信息。这样想着,马芬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放在骷髅胸前的那本书上。 “你想看就看吧。”可可摊手,“反正我试过了,取不下来。” “我试试。” 马芬没有直接伸手去取书,而是先释放了一个简单的“邪恶侦查”,确定骷髅和书上没有暗黑系术法的反应——因为像可可这样的魔物天生对这类术法免疫,但他却并非如此。 侦测的术法落下,没有半点反应。 马芬稍松一口气,探手试着去取那本书。 当他的指尖刚刚碰到书本,异变突然发生。 这本按可可说应该是怎么也“取不下来”的书,突然就像是燃尽的黑灰一般飘散无踪,只余金色的花纹。 “嗡——” 下一秒,以花纹为中心,荡起了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晕,伴随震荡声不绝于耳。接着金色的花纹有节奏地变化着,不断翻转放大。 马芬很快注意到,组成这些光环的是某种文字,仔细分辨之下,像是上古精灵文,又像是龙语,也许还有巨人的语言。它们飞速地流转变化着,组成的光圈变得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密集,直到将整具骷髅笼罩其中。 马芬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却猛地瞥到骷髅的眼窝中仿佛有什么,像是微光,又像是火焰,虽然微弱,却是无比分明。 在那光亮起的瞬间,他好像突然明白可可说的“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了。 然而那感觉终究是一闪而逝。 不待马芬分辨仔细,骷髅突然张开了嘴,仿佛在无声地尖啸。 与此同时,他脑中骤然响起“铿——”的锐响,像是剑锋交错时的长鸣,仿佛是对这尖啸的回应。 “等等……” 他好像听到了可可的惊呼。 然而眼前一黑,他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包括脑中的锐响。 第41章 幻影 马芬找回意识的时候, 只觉得有些冷,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着,亦或在梦境中。 应该是梦境吧。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这里没法使用任何魔法。 说明这里是魔网根本无法触及的梦境深处。 还有,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样的地方——看着就像是一个完全枯萎了的世界。 他身处于一片茂密的松林中,所有树木都低垂着枝干, 毫无生气;头顶夜幕深沉, 月亮苍白如骨, 每一粒星星都像是凝固了的眼泪;空气安静得仿佛几千年不曾有人拜访过,既没有风,也没有虫鸣, 干净得不带一丝生气。 如果是梦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马芬告诉自己。 这样想着, 他稍稍放松了一些, 开始慢慢走了起来。脚步踩在满地枯朽的松针上,发出细微而柔软的声响, 在这一片寂静中听着突兀而又分明,仿佛随着外来者的出现, 整片森林都开始轻轻地呼吸。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为着某种奇妙的感觉——他依稀觉得,这座森林似乎还在沉睡 不知道为什么,马芬觉得心情莫名地平静。这片沉睡的森林给他一种难言的熟悉之感, 而这种平静无羁的感觉,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就这样沉思着, 慢慢地走着,直到面前出现一片湖泊。 和这座森林给人的感觉一样,这片湖泊仿佛是凝固了一般,从马芬的位置看去,就好像是一面钴蓝色的镜子,并不沉暗,但却只有本身的颜色,连头顶那片凝固的星光也无法再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好像整块的水晶一样。 他莫名地升起了这样的念头,还有去碰触一下的**。 就一下,应该没什么事。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做法不妥,但马芬还是走到湖边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出乎意料的,镜面一样的湖泊居然倒映出了他的影子。虽然不是很清晰,但依然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张已然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曾经的青涩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褪去许多,留下一些迷茫与忧郁的痕迹。 迷茫?忧郁? 他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下意识地伸手朝那个笑容与眼睛的部位拨去——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神情,日神奥菲里克的眷属应当是阳光、积极、优雅、充满无限活力的。 指尖划过倒影,将之搅得一团模糊。 ——咦,怎么变成了白色? 马芬奇怪。 不防湖中突然一阵风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马芬好不容易稳住,却发现这风仿佛只是瞬息,片刻就消散无踪。而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湖面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刚才湖泊中碰见的那团人形的白影居然已经飘在了湖面之上。与此同时,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马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不料白影发出了模糊的声音:“你掉的……” “什么?”他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白影微微波动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掉的是金皮书、银皮书还是黑皮书?”声音僵硬如同石头,却比刚才清晰不少。 什么东西? 马芬皱眉。下意识对这团影子和它说的话有些排斥。 “你掉的是金皮书、银皮书还是黑皮书。”白影还在重复,仿佛只要马芬不回答,就会一直问下去一般。 “选了会怎么样?” “你掉的是金皮书、银皮书还是黑皮书?” “不选又会怎么样?” “你掉的是金皮书、银皮书还是黑皮书?” 马芬调头就走。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个**师造出来的魔像,但看质地又不太像。刚才自己碰触这片湖泊就已经是大意,现在出现这么个东西,很明显情况不太对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无论马芬怎么走,朝哪个方向走,走多久,最后都会回到湖边。并且关于梦境的臆测也变得越来越不确定,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疲惫还有身上时间的流逝。 最后他终于决定放弃,直直走到白影面前,狠狠地瞪它。 “你掉的是金皮书、银皮书还是黑皮书?” “是什么都无所谓吧?快放我出去!”马芬恨得咬牙切齿。这里无法使用魔法,他除了冲一团烟雾一样的影子张牙舞爪之外,毫无办法。 “你掉的是金皮书、银皮书还是黑皮书?” “有什么区别吗?一般这时候不是该告诉一下我选择以后的代价吗!或者有什么好处啊?” “你掉的……” “好吧……”马芬终于无奈,“我掉的是金色的,行了吧?” 作为奥菲里克的眷宠,对闪闪亮的东西情有独钟不算是什么问题。 “你掉的是金皮书……” 马芬抓狂了,这个残影的智商简直和魔像一样低得令人发指。 “金皮书!”他几乎是用吼喊出了那个答案。 白影骤然四散,顷刻就化为旋风,接着下沉为湖中翻滚的漩涡。然后自漩涡的中心升起一团金色的光冉冉,缓缓飘到马芬面前。 马芬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本书的样子非常奇特,既没有封皮,也没有封底,而像是无数的金色文字直接附着于透明的纸张上,形成了厚厚的一本。那些文字分明眼熟,好像就在不久前,他曾经在哪里看过。 他被那文字吸引,伸手抚摸了上去。 整座森林连同大地重重地震颤了一下,有风呼啸而起,仿佛重重的叹息。 森林在这一刻苏醒。 “命中注定的旅人,天选的继承者,光明的宠儿。体会它,接受它,它是与你一体的存在,是你即将前往的命运。” 声音自四面八方的树林中层层叠叠地涌现,如同海浪般将他完全包围,再彻底淹没…… …… 马蜂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 这种痛实在是陌生无比,就好像被人扔到了浸满胡椒和芥末的浴缸里泡了一整天,浑身都烫得像是要脱皮。而身体也好像是在昏迷期间被人注入辣椒水一般,每一根血管都是疼的。 他痛得意识都在瞬间模糊了一下。 与此同时,不远处飘来某种奇怪的对话。 “老师,那个药水真的有用吗?都三天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啊。你看皮肤烧得和刚蒸出来的龙虾一样……”吸溜咽口水声。 “当然。”冰冷得像远古遗迹的声音,“按我给的剂量配了吗?” “完全照做,每天都有好好浸泡。” “……不可能。”斩钉截铁的判断,“这种厄运椒只要一点,哪怕中了昏睡诅咒也该醒了。” 如果可以,马芬希望自己能继续昏迷下去,因为那俩声音实在熟悉得让他的胃都要开始抽疼起来。 然而有人在他试图逃避之前,一把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 毯子掀开的瞬间带来的凉意,瞬间对火辣辣的皮肤起了作用。疼痛稍稍褪去了一瞬,马芬舒服得叹出一口气。 要是再凉一点就好了…… 等等! 马芬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腾地坐了起来,完全顾不得身上的疼痛。 自他有印象起,除了洗澡之外他就没有过这么干净的时候。 抬眼,银发黑肤的夜精灵正站在床边,用那双猩红的眼睛冷冷地睨他,丝毫也不掩饰杀意——如果不是因为精灵手中除了被单什么也没有,马芬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出谋杀的前奏。 虽然眼前的情形似乎比谋杀还要糟糕? 低头可见身上一片深深浅浅的粉色,除了糟糕的联想,还是只有糟糕的联想。 “我的衣服是……你脱的?”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可可的方向。 “呵。”精灵的唇角弯起,“难道你希望是她给你脱的?” 他们的对话显然引起了那边的注意。房间另一端的两人同时转头,朝这边望来。 可可看到马芬的时候眼神明显一亮,立即走来。而在她身边的那个常年笼罩在黑袍阴影之下的地窖食尸鬼也转向了他,虽然还是完全看不出表情,但马芬敢肯定,那下面的目光冷飕飕的可以杀人。 “你好了?”可可欢呼着蹦到马芬面前,完全无视已经接近石化的后者,兴高采烈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真是太好了。” “你你你……我我我我……”马芬罕见地结巴了,眼睛简直不知道应该放哪里——不对!不知道放哪里的不应该是她吗?! 仿佛知晓他的心意一般,眼前一暗,被单扑脸罩下。他赶紧抓住使劲裹好下巴以下的部分,连脖子也拒绝露出。 “谢谢。”出于教养,他还是轻声向精灵道了一声谢。 然而对方只是轻哼一声便扭过头去,那眼神中的意思,不用刻意解读也明确地传达给了马芬。 ——不知羞耻。 马芬沉默了。 “你睡了好多天,我们都很担心啊!”可可感叹,“还好有墨菲斯老师。” 正说着,墨菲斯已经如一团阴影般悄然飘近,杵在床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说很忙,但最后还是给你调配了药剂,过来帮忙呢。” “……谢谢。”马芬颔首再次道谢。 然而地窖食尸鬼却什么也没说,反是抬起了手,在马芬背后动作了下。 “?” “被子掉了。” 递过的被角,简单明了的回答,但那个“不知羞耻”的含义还是如此清晰明了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家伙! 马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管多么生气,也一定要记得微笑。 气氛一时之间莫名僵硬。连可可都沉默了下来,目光在几个人之间打转,仿佛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药已经配好了,现在拿过来吗?” 突然一个很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马芬不由得有些惊讶。 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是……非常好听。虽然咬字方式有些奇怪,但声线却温暖柔和得像是初春微风拂过的湖面。 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随着声音的出现,整个房间里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下来。 “啊。”可可侧身,露出了“新人”的身形。 这是一只显然有些年份的骷髅,骨色灰黄,鼻子部位甚至因为年久失修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身上着一袭灰色的学徒法袍,腰上挂着五只圆滚滚的元素精灵,手上是满满一盘子五颜六色的药剂瓶,看着眼熟极了。 第42章 窥见 如果马芬还不曾遇见可可, 他估计自己在看到一只行走的、活生生的骷髅的那一刻,就会张开圣盾, 然后用神圣之火, 惩击术直接将这只骷髅净化成灰。 但显然, 曾经青涩的光明宠儿在历经无数次“惊吓”后,已经于苦难中成长起来,精神抗性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对, 马芬已经可以在面对一只邪恶的暗黑系生物时做到面不改色——哪怕这东西的存在显然违反常理:如果说它是亡灵系的魔物, 并不太正确,因为哪怕不用邪恶侦测,马芬都能感觉到它身上超乎寻常的干净气息。 这种属于“无机物”的干净, 与其说是死物, 不如说更接近魔像、魔偶这种没有生命与灵魂的存在。 但是,魔偶魔像之属是通过炼金之法获得的, 大多按照主人设置好的术法行事, 行动呆板而固定,根本不可能像面前的这个“东西”一样活灵活现。 “你好,初次见面。”骷髅微微颔首, “很抱歉,我现在无法向您致以真诚的问候, 所以正式的介绍可否容许我稍后进行?” 从语气到动作, 这架骷髅和所有大法师手下受过严格训练的学徒那样,礼貌得极有分寸。假如它脸上的血肉尚存,马芬甚至可以想见, 那黑洞洞的眼眶和还有颌骨的位置应该有着微笑的痕迹,配合它的声音,大概也是那种极为温和有礼的微笑。 如果不是因为外表太过醒目,它的言行实在是和普通人类毫无二致。 “啊,当然。”马芬很快便调整好情绪,露出同样礼貌的微笑,“请随意。” “说完了?”一旁的可可显然有些急不可耐,“那抓紧时间。” “什么?” “吃药啊。”可可答得理所当然,指了指托在骷髅手上的大盘子。 这时候,马芬才真正看清了放在那上面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细长的瓶子中装着黑乎乎的、还在冒泡的某种粘液,看着就像是史莱姆栖息的沼泽;边上是一个胖肚的烧瓶,里面是某种绿得发光的液体,颜色亮得哪怕多看一会都要眼疼;再靠边是一个尚在加热的坩埚,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东西,从他的位置只能看清楚上面有腾腾紫烟冒出来…… 这几个瓶瓶罐罐组和在一起,看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了的缘故,马芬隐约感觉到了某些极为不祥的味道。 “为什么要吃药?”马芬警惕地问道。 “墨菲斯老师说的,”可可显然极为信任这位魔药学导师,“他说你醒来之后应该会非常不舒服……就是有病。” “……” “他一听说你有病,就立刻配了好多药。包括你之前除味用的浴盐,也是老师专门调配的啊。” 一旁的墨菲斯毫无动静,显然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专门调配的…… 马芬稍一回过味来,身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按照他之前和墨菲斯的关系……当堂呕吐什么的,算上更之前不小心说了真话、考试连续挂几次的账,再考虑地窖食尸鬼向来吝啬无比的名声。 马芬深刻地怀疑所谓特地调配的浴盐就是一场阴谋。 迟疑中,马芬忽然瞥见,那个之前一直想追杀他的夜精灵露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微笑。 “吃吧。”可可从骷髅手中接过托盘,递到马芬面前。 下水道咸鱼般的气味扑面而来。 马芬一个没忍住,立刻扭过头去,强迫自己将干呕咽回去。 “咦,你怎么了?”可可奇怪。 “这个……一定要喝吗?” “当然。”可可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虽然我没经历过吃药,但是不要怕,老师说他专门处理过了,肯定是能吃的。你看,如果你想除掉身体里的臭味,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完全吃下去啊。这样才能好好长大,变得越来越美味……” 可可的口气和蔼可亲极了,完全就是哄孩子吃药的家长一般,边说着就边把盘子递了过去。 马芬一脸木然地接过,内心深处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或许是这样的恐惧极大地影响了他,又或许是刚刚历经劫难醒来实在虚弱。托盘接触到手的刹那,他指尖一滑。 “砰里哐啷。” 所有的药翻得一干二净。 一时间空气中腥臭弥散,被子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看着犹如凶案现场一般。 马芬张口结舌。 “对……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看周围一圈人的神情,感觉自己好像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呵。”死寂中,墨菲斯发出了第一个笑声,打破了沉默。 但马芬直觉地知道,这个笑声大概比沉默更加可怕。 下一秒,他下巴被人突然捏住,东西扔入,阖上。 这一串动作极为流畅,等他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吃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于此同时,周围的场景突然开始升高、变大。 “只能这样了么……”至少大了两号的可可叹气。 “他拒绝了方案一。”同样大了两号的墨菲斯回答冷冰依旧。 “那好吧。”可可露出无奈而又怜悯的神情,抬手抱起马芬——对,就像抱一只玩偶那样,轻轻巧巧就将他抱在了怀里。 “等……等等!”什么情况? “不行啊。”可可叹气,摸了摸马芬光溜溜的脑袋,“第二形态维持的时间很有限。” “……”所以说他现在是一只真正的史莱姆? “还差一点点,你身上的臭味就能彻底清除了,那东西非常影响你的口感……啊,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什么?” “我会把你身上不好的部分全部啃掉吐掉,和吃药除臭的效果是一样的,当然会有点疼……不过以你的第二血统,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吧?” 这意思是他要从头到尾被啃一遍?万一被吃完了怎么办?等等!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喊出声,可可已经张嘴咬了下来。 撕心裂肺的疼。 和第一次进食的痛苦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疼了吧?以后要乖乖听话哦?” 昏迷前,耳边传来少女温柔的威胁。 …… 马芬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 身上是熟悉的、热辣辣的触感,依稀有些熟悉的感觉…… 但是真的太疼了。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直到耳边飘来隐隐的对话。 “老师,那个药水真的有用吗?都三天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啊……”这垂涎欲滴的声音显然是可可。 “当然。”冰冷的回答则墨菲斯,“按我给的剂量配了吗?” 对话还在继续,但内容熟悉得让马芬又惊又疑。 是在做梦吗? 他无意识地伸手掐了把大腿。然而剧烈的疼痛并没有把他从梦境中唤醒,反而疼得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下一秒,他能明显感觉到床单在迅速被人抽走。 “可恨!”这次不会让你得逞了! 马芬忍痛想要揪住床单,然而终究抵不过精灵潜行者的力量,还是被羞|辱了个彻底。 接着可可和墨菲斯来到他的床边,并且很快,那只奇怪的骷髅端来了药水,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被可可催着给他送药。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任务,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马芬还没意识到,这种奇怪的熟悉感究竟来自于什么地方的话,那么就实在是太蠢了。 在这个世界里并不存在时光回溯的魔法——至少他从未听闻过那样的奇迹;因此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预言”了。 是关于……预言的梦境吗? 马芬知道,偶尔会有出现预言能力的人类存在,但那类人往往不是隐没于人群中从未出现,就是成为了大预言家——有别于法师与祭祀这样的职业,“预言”的天赋非常罕见,而且往往十分模糊且不稳定。 ——真的能准确到这种程度吗?所有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马芬实在是有些怀疑。 然而已经递到面前的那满满一托盘花花绿绿的药水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还有这冲天的咸鱼味,哪怕曾经是梦中遇见,醒来后也实在是让人难以忘怀。 马芬干呕了一声,随即立刻警觉——梦中那打翻托盘的惨烈后果还历历在目。 该怎么办呢? 继续打翻然后重来一次被生啃的经历? 不不不,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直接全部吃下去? 好像不会比直接去死更轻松…… 马芬纠结了。 “马芬,吃药吗?”可可拿着托盘在一旁等了半天,多少已经有些不耐烦——哪怕面对的是心爱的美食。 天知道为什么马芬醒来以后就一副有些痴呆的样子。 明明她这几天费心费力找墨菲斯导师帮忙,又和精灵一起日夜照顾他,帮他去除身上残余的毒素——但是还是迟了吗? 想到这里可可就有一点点后悔。她其实更早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跟踪马芬,但是发现那家伙对马芬下手以后,却没有立刻强迫多少了解情况的丽莎反追踪,反是用了引蛇出洞,刻意放任马芬继续和伊格利丝接触。虽然这种办法的成功几率高不少,但对马芬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 脑子坏掉的食物不能吃。 这个祖母传下来的教训可可一直铭记于心。 其实不能吃就不能吃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可总觉得不甘心。也许是因为马芬是她几百年来碰到的第一个美食,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能浪费啊。 少女告诉自己。 食物常有,美食不常在。 所以在味道能抢救的情况下,她还是乐意尝试下去。 “吃吗?”可可将声音放得极为柔和,“不要害怕,墨菲斯导师说不太苦,如果怕的话,我让艾维因给你倒杯红糖水。” “我……”马芬犹豫。 “只要你吃下去,就还是我的食物,那样我们的约定就依然存在。” 约定…… 马芬恍惚。 是啊,他不能任性。他和可可之间还有那个关于节制、领地和献祭的约定。假如他出现任何意外的话,那么这个学院,这座城市,甚至整个世界又会发生什么、遭遇怎样的磨难呢? (“只有在危机的时候,你的信仰才能像原石一样被打磨的闪闪发亮,直到那时候,你才会认识一个真实的自己……”) 导师曾经的训导再次于心中悄然响起,如同一颗隐匿于天边的星子,只有在茫茫的黑夜中才会悄然绽放一丝光辉。 ——这不过是对信仰的一次小小考验罢了。 这样想着,马芬拿起最绿最胖的那只瓶子,仰脸就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墨菲斯:来,干了这杯绿翔。 马芬:那么,墨菲斯,代价是什么? 墨菲斯:变绿啊,你本来就是史莱姆嘛。 =w=算起来被不小心吃掉应该是分支选项的BE1呢~ 第43章 隐匿 一瓶又一瓶…… 每喝一瓶, 马芬都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鼻子和胃仿佛在第一瓶下去以后就彻底歇菜,只有舌头好像还勉强能工作。不, 这一点都不值得欣慰, 因为舌头好像在饱经摧残以后, 出现了奇怪的幻觉。 明明是只要嗅一下就足以让岩蜥都昏厥过去的咸鱼味,灌到了嘴里,居然好像有了点苦艾般芬芳的回甘;等到第二瓶下去, 甜丝丝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就像是精心烘焙研磨后的黑石岛咖啡豆,用极地冰雪化开的水冲泡之后散发出的味道;再等到第三瓶、第四瓶下肚,东之苍岭那清甜的香草芬芳已经在舌尖绽放…… 明明之前多闻一下都要吐出来的味道, 灌到嘴里, 混合在一起,居然成了最极致的香甜。 ——难道他的舌头为了能让他喝下去, 已经背叛了它的主人, 自动产生了幻觉? 极致的“美味”中,马芬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的,大脑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原本身体上的疼痛都仿佛逐渐退散。极致热辣的感觉散去后, 身体舒服得像是浸在了冰泉中一般。 身体不再痛苦,意识也变得轻飘而模糊。 可可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我之前可是尝过的, 老师专门为你配的, 手艺相当不错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和意识都彻底放松下来的缘故,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出奇的悦耳,连带着墨菲斯那声不屑的轻哼也变得格外柔和。 “大家都辛苦了。”大魔王显然对治疗结果感到十分满意, 语调中的昂扬之意清晰可辨,“请稍等。” 等?等什么? 马芬不解,然而他吃完药后就已彻底躺倒,却是没有什么力气去看可可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的脚步声悄然远离,片刻后,有杯盏轻撞的声音传来,清脆如同记忆中飘在窗边的风铃。又过了一会儿,他闻到了香味。 有别于刚才那难以形容的、香臭交加的浓香,这一次的味道显然清新甜美得多。 是可可,还加了一点点奶精。 “好香啊。”第一个发出感叹的是那个声音格外美好的骷髅。 “你能闻到?”发出质疑的是富有学术精神的导师墨菲斯。 “是啊,”骷髅的声音中多了一点点羞涩的意思,大概能想见是因为整个屋子里除了马芬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虽然……嗯,我无法享用,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接受外界的信息。” “是么?”墨菲斯沉吟了一句,“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啊,是的,是产自黑岩岛黄金海岸的可可,我想我生前大概是喝到过的。” “以前你还记得多少?”墨菲斯追问。 骷髅似乎有些为难,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其实,我只记得我以前大概是一个吟游诗人,去过很多地方,嗯……我特别喜欢美食、诗歌,哦还有和平。啊,最远好像去过东之苍岭吧?那里真的是美食的天堂,美味之神的居所,食物的美好完全超乎人类想象的极限,啊,那里还有好多仿佛来自云端一般美妙的诗歌……” “吸溜。”地窖食尸鬼用粗暴的声音打断了骷髅的絮叨。 “真的那么好吗?”可可显然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你会做那些美食吗?” “额……” “食谱有机会抄给我啊。” “那是人类的食物。”墨菲斯冷不丁插了一句,“不适合你。” “哦……”可可声音中有明显的失望。 “黑暗生物的味觉和地表生物有很大区别。比如你喜欢的东西,体内都是有暗元素——也就是第二血统的存在,地表生物中的光元素……应该不是非常符合你的口味。” “嗯。”难得的,不爱说话的夜精灵也附和了一句。 “咦,你喝完了?这么快?要不要再来一杯?” “……”夜精灵对自己似乎给人留下了“贪吃”的印象深感窘迫,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拒绝呢? 马芬心里飘过一丝疑惑。 “我要一杯。”墨菲斯回答。 啊。他恍然。 大概是……可可泡的可可确实不错吧? 真是奇怪的说法。 虽然身体依旧无力,但马芬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甜甜的香味重新在房间里飘散开来,没有人再说话。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于美好的香气中,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安宁。 也许是受到这温暖静谧的气氛影响,马芬觉得自己最后一根紧绷着的神经,也在可可的甜香中慢慢放松下来。 虽然都是可可找来的麻烦,但是好像有这么多人在一起的感觉……也不是很坏。 …… “睡着了?”可可压低声音问道。 饱受折腾的少年已经闭上了眼,和前几天睡着时总是紧缩眉头的模样不同,这次他的神情看起来安静而又柔和,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是新鲜糯米糕一般的白。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正在经历极为美好的梦境。 可可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有点饿。 刚才墨菲斯和艾维因都说因为工作的缘故得早些回去,而骷髅说还有事要回训导塔一趟——带着腰上的一圈元素精灵——走之前,特地同可可许诺说,会特别小心谨慎不招麻烦。 也就是说,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马芬了。 如果……舔一下,会不会感受到梦里的味道呢?她盯着少年唇角的微笑,心思开始不住地翻腾。 看着很甜的样子啊。 但是……万一一口下去控制不住可如何是好? 可可纠结。 虽然因为这个样子的缘故,现在她的食量也不是很大,可马芬刚刚从伊格利丝手上救下来,经历了清洗和除臭——虽然墨菲斯的药非常有效,但需要驱除曾经恶毒女王用尽全力施与的魅惑效力,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副作用——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 如果就这样下口,可可不是非常肯定,马芬的第二血统能在回复上发挥作用。虽然有恢复剂,但那种东西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对生物本身恢复力的强化罢了。假如原先基础太差,吃再多的强效回复剂也没什么作用。 但是……真的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啊。 可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张可口的脸。 哪怕真不能吃,摸一下也是好的。 她这样劝慰自己。 先是一根手指在脸颊上戳了戳,然后忍不住多上两根手指,轻轻捏一捏,再捏一捏。 ——等等,克制。 她告诉自己。 不过两下,少年的脸颊看着已经有些泛红,嘴角的笑容消失,连眉头也好像皱起来的样子。 哎…… 可可失望,不敢再多动。 要是就这样影响食物的恢复力,落下后遗症可不好。 忍得一时冲动,才能有美好的收获季。 可现在怎么办?真的有点饿了…… 回想曾经那段饥饿的时光,可可忽然有了办法。 虽然不能吃,摸多了也不行,但想想总是可以的吧? 祖母说过,优秀的美食家一定有着与能力相匹配的想象力,这样才能做出好吃的食物。 想象力如果没有边界的话,那么能享用到的美食也一定没有边界。 而且现在的条件已经比当初好多了,有柔软的床,食物就在手边,她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吗? 这样想着,少女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悄悄窝地在床沿边一点空位,隔着被子侧躺了下来。 闭上眼,清甜的香气就这样萦绕在鼻尖。 她不自觉地朝味道传来的方向埋了埋,想象自己正依偎着一朵巨大的、苹果味的云朵,然后抱着它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从高处欣赏着柔软、多汁的软糖大地,目之所及,色彩斑斓,芬芳甜美。 这样想着、想着,幸福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了。 …… “不打算走了?” 艾维因摸了摸手中的短匕“隐士”,颇为玩味地看着站在可可窗下已经转了三圈的墨菲斯。 “关你什么事?”墨菲斯依旧仰头望着少女依旧亮着灯的窗口,语气中满是不耐。 他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思念美少女、猜想美少女此刻在做什么的心境,感受一下那种微妙而又静谧的心情,可这个地穴精灵却一直像个石像一般杵在不远的地方。 实在是非常碍眼啊。 而且如果安静地站着也就罢了,偏偏话还很多。 “我的朋友……也就是里面的那位少女,要求我务必将您安全地护送到住所。” “不需要。”墨菲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这可不行,我和她约好了呢。”精灵笑了,夜色中那双腥红的眼中隐隐有暗芒流过,“希望您不会让我为难。” “那就闭嘴。” “正如您在学校有正式职务一般,不巧我也有要职在身,如果这样一直拖下去,要是引起那边的注意,恐怕反而会对她不利呢……你说要是上面问起我彻夜不归的原因,该怎么回答呢?” “你威胁我?”墨菲斯终于转过了身子。 “呵。”精灵只是玩弄着手中的匕首,银色的武器如一尾鱼般在他的掌中滴溜溜地打转。 “收起你那属于地穴种的龌龊心思。”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墨菲斯的声音已然比精灵匕首的锋刃更加冷锐。 “哦?” “她不是你所能够肖想。” 匕首停止了转动。 “我肖想她?”艾维因一声冷笑,“可怕而又丰富的想象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什么请求?什么约定?对你们来说不都是随时可以打破的东西么?”墨菲斯回以不屑的冷哼,“残忍而又善妒,固执而又记仇,善以亲族与同类的血液为饮,从血液到骨髓再到心脏,没有一处不是冷的……别急着否认,这是你们的先祖公开留下来的记录。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收留了你,一只夜精灵,还朋友?呵,谁知道呢。 但是有着毒蛇血统的你,一旦得到了一点温暖以后,还会舍得离开吗?如果最后当你发现,那样的温暖根本就不曾、也不会归属于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狂战”悄然滑入另一只掌心:“真能说,不愧是学院最年轻的导师。” “谢谢。” “但是你真的猜错了……自大的家伙。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是她的朋友,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杀了她呢?” “呵。”墨菲斯转身就走,仿佛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十分不屑。 “笑什么?你不也是同样的生物吗?卑微而又愚蠢,甚至连行走在阳光下的勇气也无,只能这样从远处悄悄地窥视着她的存在,觊觎着某种机会……” “你懂什么?”墨菲斯停住了脚步,“像你们这种脑子里都长着筋肉的愚蠢族类自然不会动我的美学…… 想杀她?别妄想了……在那之前我会先干掉你,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44章 插曲(二) “玛丽!玛丽玛丽玛丽……”寻水兽巴特又在她的洞穴外面哀嚎。 “……” 吵死了, 说了多少次叫梅里莎,不是那个俗不可耐的玛丽。 “玛丽, 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了你就像没有了水草和小鱼干的巴特……” “……” 什么乱七八糟的? 梅里莎真的很想冲出去, 直接告诉巴特让他要么改要么滚, 但是很显然,如果她真的就这样出去了,外面那只胖子只会哭得更加悲惨。 所以梅里莎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或者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什么, 好分散一下注意力,驱散这种烦躁的心情。 这真的很不寻常。 蜘蛛是冷血动物。而她作为蜘蛛中的佼佼者,理应无比冷静。 但是有时候梅里莎真的会怀疑, 也许自己真的没有很好地继承优秀的冷血血统——虽然这不能怪她, 十有八九是先祖在繁衍的过程中,在血统里混了点什么奇怪的东西。 当然, 还有可能是天气。 时间正值牧月正午, 外面的阳光热得能让人燥起一层皮,日神奥菲里克在全盛时期的威力足以让所有黑暗系的生物感到不安,当然包括梅里莎。 好在她的洞穴里还算潮湿清凉, 并且洞穴口布满了厚厚的蛛丝,可以很好地将热气还有绝大多数的不速之客挡在外面——包括巴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隔音效果略差。 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能在不绝于耳的噪音中,好好地梳理一下过去的“人生”还有即将到来的“命运”, 尤其是近期的。 曾经地穴蜘蛛梅里莎一直坚信自己是恶毒女皇的后裔,高贵血统的继承者,埃安多尔森林的统治者。 然而就在不久前,她遭遇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 而所有的一切,源于那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地盘侵占。 啊,开始的时候她虽然想要报复,想要探明情况,但却很快就发现,新来的入侵者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没几下,它们就成了圈养在结界中的食物。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每次都只是以不同的姿势被掀翻在地然后等着对方下口。 几次之后,这里所有的魔兽都放弃了反抗,包括梅里莎。 反正横竖没有性命之忧。 就当是养了个食肉的宠物吧。 当时的梅里莎是这样天真地想着,和很多魔兽一样自我安慰着,根本不明白,这位新来的支配者,对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发生的那一天。 梅里莎清晰地记得,就在那一天,她正在洞穴中安静地午睡,可突然之间地动山摇,恍惚间她还以为是洞穴坍塌。 虽然这种情况对她造成不了多大伤害,但梅里莎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看——然而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她出去以后就见到了晶岩虎芬里尔,那只从北方来的强壮魔兽,据称曾经也是碎银山脉的统治者,几年前和她达成协议,处在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平衡状态中,关系算不上多熟稔,但也不算冷淡——尤其是大家都遭受了那晚的袭击之后,接触商量的机会多了不少。 然而这一天,芬里尔的样子对梅里莎来说陌生极了,体型差不多是平时的两倍,而身体上紫色晶岩幽幽发光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第二形态。 不,如果芬里尔真的只是第二形态的话,梅丽莎可能还不会这么害怕,但是当那双赤红到快要燃烧的眼睛往向她时,梅里莎感受到了一些很不寻常的东西。 这猫科魔物在春夏特有的浓厚气息简直可以算是冲天而起,向周围传达着一则明确的信息:它想要繁衍后代,非常,而那个对象,好像,大概,可能,就是她。 开始的时候梅里莎还不是非常确定,但一瞬间的犹豫很快就让她后悔不已。 芬里尔开始只是烦躁地刨着脚下的土地冲她低吼,然而当它抽着鼻子嗅了几下之后,直接后腿一蹬,一个纵身就扑到了梅里莎的位置——虽然她躲得快,但回洞穴的位置还是被堵住了。 梅里莎并不是个傻子,她立刻意识到,这是某种她从未遭遇过的危机——跨物种第二形态交流。虽然对于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实现,她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各种奇奇怪怪的混血魔物,就是这种“不明情况与过程”的产物。 虽然发生概率很低,但是真的存在。 而且假如真的实现了,那么她大概会生出个长着两只毛茸茸耳朵的小蜘蛛?也有可能是一窝?甚至一群?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悚。 于是梅丽莎撒腿就跑。 作为一位优秀的前领主,梅里莎向来为自己拥有完美的八条大长腿而感到骄傲。 但是那一天,她简直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多长八条腿。 芬里尔一个扑空之后,就跟在她的身后紧追不舍,那种狂暴的、湿热的气息简直要让梅里莎发疯。 就在梅里莎以为自己无法摆脱命运的嘲弄,终于要被迫一窥跨物种混血魔兽繁衍不为人知的□□时,那个人出现了。 虽然蜘蛛的视力一向不太好,但梅里莎依然记得他们正式相遇的那一天,那场于光明之中的相遇。 那一位像是个偶尔步入森林的少女,带着她的跟班们就这样闲适的站在他们狂奔的路线中间。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那样的气场,依然在第一时间让梅丽莎腿软。 真正意义上的。 然后梅里莎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直直地撞入了少女张好的网中。 而当醒来以后,梅里莎发现自己变了。 她发现自己再也不曾做过一个没有那位少女出现的梦。 慕强什么的,在魔兽当中很常见。但是梅里莎过去从来不觉得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直到碰见可可的那一天。 那样强大而又让人迷醉的力量、悦耳的声音,还有以人类标准看应该是极为美好的容颜——由此可以轻易揣测到那位的魔兽形态必然也美貌惊人。 无不让梅里莎感到沉醉。 她开始抑制不住地期望,那一位能够经常来到森林里,哪怕不能接触,让空气中染上她的气味也是好的。 虽然除了进食的时候,可可并怎么样来找他们,哦,上次借了她一些高弹蛛丝也算是意外。 但是那一排牙齿咬在腿上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着迷。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可可进食的时间,成了梅里莎最重要的日子。 “玛丽,你是恋爱了吗?”不止一次,巴特用无比心碎的语气问她。 梅里莎不屑回答。 这种肤浅的、人类的情感,根本不足以表达她对可可的感觉。 她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目睹它那真正的、雄伟的尊荣,然后她希望,自己能够作为食物,最好的食物,存在于它的视线当中,获得充分的培养、鞭挞与烹调,然后以最完美的状态被它享用,让自己彻底地成为它身体当中的一部分…… 这种强烈的炽热的情感,怎么可能是愚蠢的人类的爱情? 这是献祭啊。 当然不管怎么样,想要获得机会,都得先想办法接近那位。 比如说今天,梅丽莎知道可可一定会来。 因为她打探到了一条消息,那就是最近学院的学生要开始准备获月的丰收季。 大部分普通的学生,会直接留在埃安多尔森林当中进行训练和小规模狩猎,但是还会有少部分精英学员,在学院导师的指导与带领下,象征性地进入地穴区,收集高级材料。据说这是学院创始人,从东大陆借鉴过来的培养办法——于实践中让学生成长。 最最关键的是,这次可可也在精英冒险的队伍当中。按照惯例,在出发前,远行的学生都会到埃安多尔的魔兽养殖场挑选属于自己的魔宠和魔仆。 一般来说,像梅里莎这样地下城领主级别的魔兽并不会轻易露头,更不要说给人当魔宠。但是,可可当然是个例外。 为此她决定在那位看上其他小妖精之前,先下手为强。 “听着今天绝对不允许露面,听到了吗。”梅丽莎出了洞穴,第一句话就是威胁巴特。 “为……为什么?哦不不,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芬里尔的话……” “他那边我已经搞定了,只要你不要给我捅出篓子,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在这个地方,实力差不多的竞争者一共只有那么四只。 其中巴特靠威胁,而哥布林首领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信誉还是可以的,至少这一次来说应该不会搞事情。 剩下的只有晶岩虎芬里尔。 找上他之前,梅丽莎特地储存了一个中级魅惑术,再从哥布林手里要来了一瓶强效安眠剂。直接找了只芬里尔最爱的雪兔灌进去,然后给芬里尔送去。 本来以为劝他吃下去还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芬里尔看了她一眼之后,圆溜溜的大眼中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就直接咽了下去,然后没怎么挣扎就睡倒了。 直到这时候,梅里莎才彻底放心,有竞争力的都已经淘汰出局,那么以那位的实力来看,就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她,梅里莎。 下午,不出梅里莎的预料,可可来了。 为此梅里莎还特地从地穴中爬出,找了离入口不算太远的位置,张起了一张巨大的网,向学生们展示她强大而又美丽的存在。 显然,她的身姿引起了无数惊叹声,接着她受到了无数驯服术和魔宠契约。可梅里莎不屑一顾。 她等的只有一位。 可可在跟其他学生一样转了一圈之后,最后还是朝着她走来。 ——快来驯服我吧。 梅里莎想。只要驯服我,你就会立刻成为学校里面的焦点,不,你已经是这个学院当中最闪亮的存在了,那么请让我成为点缀你王冠的另一颗宝石。 可可走近了。可可伸出了手。 可可只是摸了摸。可可什么都没有说。 哦不,她说了一句,冲着那个一直喜欢跟在她身边那个红发女孩,可可问了一个问题: “那只晶岩虎呢?我印象里他的速度比较快啊。” 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梅里莎想争辩,那天明明你看见了,我跑的并不比他慢,虽然最后差点被追上,是真的不慢啊! “不知道啊,但是这个不是看着……还……还不错嘛。”红发的女孩结结巴巴地回了这么一句。 “但是总觉得好像太高了,外壳也太光滑,坐起来很不舒服啊。我还是喜欢毛茸茸的坐垫。” “它的身体不好,可我很强壮,我……。”梅里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细又高又急促,完全不是平时的坚定美妙。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才发现,自己使用的是地穴语,而不是通用语。 “嗯,是这样的吗?”让她惊喜的是,可可居然能听懂,虽然看起来像是有些失望,“那看样子我只能选择你了呢。咦?” 远处传来一声低吼。 “芬里尔?你来干什么?”梅里莎感到又气又急。 “我……”芬里尔来到他们面前,却先转向了梅里莎,“梅里莎,我……我刚才大概是明白你的心意了。其实之前没有来找你,让你误会我冷淡,真的很抱歉。是因为我一直在害怕,我在猜,那天你是不是被我的莽撞给吓到了……但是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原来你为了我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冒那么大的危险代替我去地穴区……” 等等……到底在说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梅里莎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芬里尔的思维。 然而芬里尔显然是一副深受触动的样子:“从以前起我就觉得,你虽然有些高傲,但是真的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雌性。不要害怕,那点安眠药剂量还没有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作用,我反而感谢你让我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不过我还是要说,冲锋陷阵什么的,还是留给雄|□□!” “……” “你的意思是你能够陪我一起出去,不用这只母蜘蛛跟着我?” “是的,我愿意侍奉于您的左右。” 晶岩虎乖顺地伏在少女的脚下。 可那是我的台词!我准备了很久的台词! 梅丽莎欲哭无泪。 虽然蜘蛛确实没有眼泪。 就这样,前埃安多尔森林的统治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机会飞了。 而那一人一虎一仆从,就这样渐行渐远,独留她兀自心碎无比。 …… “等等,你说什么?”马芬不可置信地瞪着学院的财务官,看对方毫不客气地把砖块厚的账单拍到自己面前。 “我说,奔尼萨罗大公,也就是您的父亲,亲笔回信说他拒绝为你偿还任何债务,直到您亲自回家向他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45章 遗忘 很显然, 这笔债务指的是上回那场突然变身为第二形态后引发的意外。 马芬低头扫了眼账单,发现第一页上的统计数额高到寻常的人看一眼就会晕厥。 出身高贵的光明宠儿马芬倒是没有晕过去, 但当他在看到那大概占了一整行的0、并且发现最后的货币单位是通用水晶币时, 依然出现了手脚发凉, 口干舌燥,心脏骤停的症状。 “怎么会这么多?”马芬质疑。 “自己看啊。”财政官的回答格外简洁。 在这种时候,光明宠儿马芬那受到奥菲里克庇佑的高精神抗性再次发挥了作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近来经历的磨难太多, 少年的心脏已经变得日益强大。 马芬发现自己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就接受了财政官的提议, 手也不抖地翻开那叠账单,然后安安静静地逐行阅读里面的内容。 第一页是损坏统计。可以发现,主要建筑因为结界的保护没有受到什么损坏, 只有路面破损严重, 修补费用也不算太夸张。与之相比,花花草草损伤的费用就扎眼多了:红松七十二棵, 金枫十五株——他那天有这么庞大?啊, 算了,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这个是什么鬼? 翻到下一页, 是一张花草损失的附录,长得折了四折才能严谨地收在折叠账单中。 再看内容, 什么烈焰花, 鼠尾草,食龙葵——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记错的话,最后一个是烈性肉食魔界植物吧?怎么可能种在绿化带里? 十有八|九估是哪个导师, 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偷偷摸摸自己种的吧?这么危险的东西,又不是自己的实验室又不是自己的花园,到处乱种又赖在别人身上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什么鬼?”马芬大声地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自己看啊。”财务官仿佛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马芬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直接略过四折内容,直接拖到末尾。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居然敢这么嚣张把账单赖到他头上! 好凌乱的字迹。 好学生马芬只看了一眼就十分嫌弃。这么潦草的签名是在画画吗?噫,等等!这个是……M? 当他认出了第一个字母之后,后面的几个哪怕不拼,意思也自动跳到了他的脑中。 ——墨菲斯。 马芬的手终于抖了抖。 再重新看那些清单上的内容,确实和最后签名是一个字迹,这种越来越潦草的走势,仿佛在向阅读者倾泻那来自地窖的不满与怨念——损失实在是太严重了,严重到列清单的那位大概可能也许想把肇事的家伙直接拖进地窖做成标本…… 好吧,就当他不得不接受这张清单上的赔偿内容好了。马芬默默在心里划了个勾。虽然这种上面罗列出来的金额基本占了赔偿内容的四分之一。 再看下一张,是关于劳务费用的,来自学校护卫队。 “不是说所有建筑都完好无损吗?”马芬疑惑,而且护卫队管修理吗?怎么还有劳务费? “自己看啊。”财务官还是这句话。 马芬无语,只得继续往下看。 和墨菲斯的上一张不同,这张上面内容简单无比,大概意思就是一号的务工费是多少,二号的务工费是多少,接着是三号(后面注明请假,表现了列单者正直不贪便宜的品格),然后是四号和五号。后面标明了每个人的战斗力还有身价。 同时清单下面还有一行带星号的小字注明,大意为几个人的费用主要是根据市场价来进行判定的,如果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参照咨询佣兵协会和冒险者协会的定价。在此之后,还附上了一张特别声明,解释这些人以前都拥有佣兵协会正规身份,定价完全合理。 和上一张死无对证不同,这张简直就是摆明了鄙视他智商。 “这种东西怎么能够接受?” 马芬忍着怒气。 “自己看啊。”财务官指指最后一行。 马芬这才发现,那里还有一行用极淡的墨迹写的话:“亲爱的学员,如果你还想在学校度过平安愉快的四年,那么请务必接受我们的报价,您尊敬的保卫科科长查尔斯顿。”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再看后面的单据,都是一些类似的乱七八糟的内容,什么魔法部的魔网通讯故障修复费用,乍一看很高大上,但仔细一想,不就是换一颗灵感水晶的事吗?什么战士学院的材料损失费?肌肉男那天因为没法搞事情不小心弄坏了训练器材关他什么事?更可恨的是,那对双子导师也来凑热闹,什么因为这次事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所以神经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严重影响到未来预言的准确性,要求一笔精神损失费用。 “这些,全都,都要付吗?” 马芬从牙缝里面挤出了这几个词。 “自己看啊。”财务官在面对质疑时,充分表现出了沉默是金的专业素质,和先前拍账单催债的气势完全不同,沉静而有耐心。 马芬生怕自己再仔细看下去,精神会受到极大的伤害,索性直接翻到了整沓账单的最后一页——然后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上面是现任的代校长的背书,那个看着花枝招展、极度骚包的签名,很显然没什么人能够伪造得了。 不,伪造的也没事,因为马芬自己就能鉴定。毕竟那个字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来自他的导师,光明大祭司巴尔德。 “还有什么疑问?”财务官看着马芬半天沉默不语,终于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不带重复地。 “不,没有了。”马芬捏紧账单,“你说得没错,我想我大概需要和我的父亲谈谈,当面。也许可能的话,还有我的老师。” “我建议您略过这个步骤,因为光明大祭司目前还在北方抗击亡灵的前线,他能百忙之中送来签名,已属非常不易。以及沟通会耗费大量的时间,恐怕拖久了学校会选择增加一部分利息。”财务官望着马芬虚浮的脚步,非常好心的补上一句,然而后者并没有回答,只是脚步看起来更飘了。 …… 等到马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可可的房间门口。 他现在必须回去一趟,但是很显然,在此之前,他必须和可可谈谈。 按照之前学校的安排,他本来应该想尽办法陪可可一起去参加狩猎季,但因为这出突发情况,显然不能同可可一路了。 其实他隐约能够感觉到,父亲大概会希望他把这个“妹妹”也带回去,但直觉地,马芬并不希望可可出现在奔尼萨罗公国,虽然抓不住那一丝具体原因,但心底总是莫名地抗拒。 所以目前,他只能寄希望于可可答应他的欠债计划——暂时中止投喂,等他回来的时候,再慢慢补偿给她。 也许自己可以想办法给她带回一些好吃的魔兽,这样子成功的概率应该会很高。啊,家里那边的主要魔兽有咕咕鸡还有雷暴狼,说不定可可会喜欢——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还能碰到独眼巨人吧,哦,那个家伙的体型虽然是大了点。但是如果能吃上的话,可可应该会很高兴吧……她高兴时候的样子……恩…… 等等!现在他在想什么? 马芬惊悚地意识到自己最近对于“食物”实在是有些关注过度了。 难道现在不该马上敲开门,然后说明情况吗?但是说了……就意味着他们大概真的要分开一段时间,可可会离开他的视线——明明才刚刚和解不久。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莫名的不安。 而且最近可可的身边好像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包括墨菲斯,还有那只夜精灵,怎么看都是和光明世界对立的邪恶存在。 天知道万一马芬不在,他们会不会怂恿可可做出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样不行。马芬想,他本来应该是肩负保护世界的责任的,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马芬纠结了。 而就在此时,面前的门上突然冒出了一只骷髅头,接着是半个身子穿了出来,然后是全部,最后脚也出来了。 灰黄的骨架,横贯面部的伤疤。怎么看怎么眼熟。 骷髅也仿佛突然意识到面前还有人,猛地抬眼,差点没撞上。 黑洞洞的眼眶正好对上了睁大的蓝眼睛,高度相仿,“两人”俱是一愣。 “啊,实在是失礼了。”骷髅略略低下了头,稍稍往侧边的空地挪了挪,好像十分不好意思,“本想偷个懒,没想到就让您看见了这幅难堪的模样。”说着他双手交叉在胸,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法师礼。 “啊?”马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没有从“为什么骷髅能够穿墙而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只被可可从训导塔顺出来的骷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他那件灰色的学徒法袍,非常利索穿好整理完,然后又在身后掏了掏,揪出一串滚滚圆的元素精灵挂在腰上,动作干净迅速,仿佛是真的干惯了杂活的学徒。 “你怎么办到……” 马芬想要问,但是那个骷髅竖起食指在齿前晃了晃,做出嘘声的手势,“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没法回答……嗯,因为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这样是可以的,所以就这么做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简直是蛮横无理,但是他说话的口气是那么的诚恳与动人,就好像在面对一位知心好友那样。 于是马芬明白,哪怕自己再问下去,好像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反而徒增一种逼问他人秘密的罪恶感。 “哦,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呢?” “趁晚上随便逛逛”,骷髅狡黠一笑,虽然他的眼眶黑洞洞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马芬就是能感觉到笑容中的含义,“万一能记起点什么呢?” “啊。”马芬讷讷。 “不会有麻烦的。”骷髅安慰马芬,“倒是您,是在这里是做什么呢?是为了找主人吗?” “啊这个不是的,我……我只是有点东西,想送给她。” “你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需要我代为转达吗?” “不……不用了。”心思被人一眼看穿,马芬莫名觉得窘迫。 “那好吧。”骷髅倒也没有再纠结,再次向马芬行了一个标准的法师礼,然后准备离去。 “那个,不好意思,还一直没有问你的名字呢。”马芬忽然想起,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又教养的“人”,总该给予同样的礼遇。 骷髅的脚步顿了顿,一时没说话,仿佛是在思考,但最后还是开口:“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太记得了。不过我现在有一个新名字,克里斯托福,啊,你可以叫我克里斯。” 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他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温柔的意味,仿佛对这个名字满意极了。 …… “怎么了?”可可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火之高兴的触须,“这段时间你好像不太说话啊?是不是吃多了不舒服?” “哼,我讨厌那个家伙!那个你新收的仆人!你干嘛还给他名字!讨厌讨厌讨厌!”火之高兴的反应格外剧烈。 “唔,那有谁是你不讨厌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46章 暂别 “唔, 那有谁是你不讨厌的嘛?” “讨厌全部、全部都讨厌。”火之高兴语气坚定。 “所有?” “所有。”火之高兴毫不动摇。 “包括我?” “……”火之高兴的触须抖了抖,再开腔已满是委屈的语气, “你……你怀疑我?” “嗤。”可可笑了, 伸出指尖使劲挠了挠,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可可……”火之高兴原本抗议时剧烈抖动的触须已然软化不少,但依然随着它的话语一颤一颤的,“你养着的这些吃的, 身上虽然都有魔兽残存的血液, 有些甚至很浓……确实闻着不错。” “是啊是啊。”说到好吃的,可可总是显得格外高兴,“他们的味道都相当不错呢……比起以前魔界的高级魔物还要香哦。” 马芬甜美, 艾维因清冽, 墨菲斯醇厚——哦,虽然最后一个还没有真正尝到。但都非常好吃啊。 “但是你不要忘记了, 他们身上都至少有一半人类的血统, 甚至更多。” 可可抚摸火之高兴的手指顿了顿,原本满是向往的笑容也淡去了些,语气却依旧轻快而活泼:“啊, 我知道啊,怎么了?” “你忘记你接触过的人类了?”火之高兴的声音不由拔高, “那就是一群忘恩负义狡诈无耻的家伙!你对他们报以仁慈与信任, 可他们回以了什么?他们……” “够了。”可可捂住了火之高兴剧烈开阖的口器,又重复了一遍,“够了。” “可可!”火之高兴这次没有屈服, 显然是最近积压的怒火全都在这一时间爆发出来,“之前我因为力量还没有恢复,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就在前几天,我……” “好了。” “什么好了?”火之高兴的声音更大声了,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知道了又要怎样呢?”可可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罕见的沉静。 “那还不简单,我要……” “嘘。” “可可你……” “有客人来了。” “那不是正好?”火之高兴一瞬间怒张而起。 可可叹气:“睡眠。” 虽然还想抗议,但可可的催眠术已经落了下来。几乎是一瞬间,火之高兴的触须就彻底软化然后缩回,像一个挣扎许久最后终于精疲力尽的孩子,终于是不甘地蜷缩成了一团——也没能接收到,可可最后那个略带抱歉的眼神。 而等到马芬感觉到门上的禁制消失,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少女恰巧望过来的样子,不由愣了愣。 他从没见过可可是这种表情,面容沉静,唇角带着淡淡的笑,但是眼中却有掩饰不去的伤感——仿佛尚沉浸在一段陈年的回忆中,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属于一位外貌十六七岁的少女。 “呀,是你。” 然而那个表情仿佛只有一瞬,在她开口的瞬间,先前的所见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属于“少女”的喜悦——洁白的脸庞因为她绽开的笑容莹莹生辉,湛蓝的眼眸中只有纯净的快乐。 这才是马芬见惯了的模样。 大概刚才的是幻觉吧?马芬想。大概蓝色的眼眸总是容易给人这样的错觉。 她刚才应该只是发呆而已。 “夜安。”想到自己的来意,马芬并没有犹豫太久,下意识地挂上彬彬有礼的笑容,单手环胸,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咦?”可可奇怪,“为什么要对我行贵族之间见面的礼节?” “啊。”马芬赶紧放下手,微微有些窘迫,想起自己和可可的关系虽然不是真正的兄妹,也算不上十分亲近,但总归种族不同,没必要独处的时候行礼。 大概是……刚才碰到了那个叫克里斯的骷髅的缘故。他那样的礼貌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而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影像。 “咳,”马芬想起自己的来意,觉得这算不上一个太完美的开场,然而也实在是顾不得这许多,“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些,恩,比较重要的事情想说。” “送吃的?”可可的猜测更加直接。 “啊?”马芬愣住。 “咦,难道不是?”可可奇怪。 “啊,不、不是。” “到底是不是?” “我……我是来送吃的。”为什么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么奇怪呢? 马芬感到由衷的悲伤。虽然这么久了,早该习惯了。 “可昨天你刚来过一次啊?”可可疑惑,“难道你很喜欢送吃的给我?”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马芬下意识地想要抗议,但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是这样的,我的家中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麻烦事。” “恩。”可可点头,示意马芬继续。 马芬原本计划是和可可说清楚,自己目前正在经历债务危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望见她十分认真倾听的表情,突然又觉得一阵羞愧,原本的抱怨甚至诉苦更是一个词也说不出来了,全部模糊带过。 “所以我需要回去一趟,彻底处理这件事。这个时间会比较久,大概最快也需要三个星期,慢的话……也许会需要一整个获月。” “也就是说你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可可喃喃,不知道为何,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就像是走神一般。 “不,也不是太久。”马芬赶忙否定,“我会尽快赶回来,为了你。” 等等! 他刚才说了什么? 话一出口,马芬立刻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整个脸颊到脖子都烧得厉害,然而可可好像没注意到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于是马芬稍稍松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解释下去:“额,我,我的意思是,这次我虽然离开的时间有点久,但是如果能处理好的话,以后就会很自由,可以一直履行和你的约定……” 不,不对! 为什么这个解释听起来还是不太对劲? “总之,你不用担心约定的事情。”马芬深吸一口气,闭眼张嘴,决定不再理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今天来,就是先预支明天的份额吧。至于我离开这段时间欠下的,你能不能先记着呢?等我回来以后还可以吗?当然不是一次性,我,我尽快还,如果可以慢一点就更好了……” 他好不容易将来意说明,觉得自己的“神之舌”大概早就已经废了,但是奇怪的是,可可居然没有发表一点意见,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他胡言乱语着。 “咦?”马芬终于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停住了嘴。他睁开眼睛,却正好对上了少女直直望过来的眼——依旧澄澈,但他却分明感到,里面多了一分说不清的意味,仿佛是审视,又仿佛是怀念。 “人类中总是有像你这样奇怪的家伙啊……”她感叹。 “我这样的?”马芬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啊是的,”可可点头,“火之高兴总说人类自私。但是呢,也有像你这样让人看不懂的家伙……你说,你来找我,给我送吃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马芬顿了顿,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不是你说……一定要遵守约定吗?” “是啊是啊,没错。可我说的那是我,祖母是一直教导我这么做没错……但是你,你的祖母也这样教过你吗?” 马芬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我从来没有用过任何咒语强制你。假如你真的和火之高兴说的一样自私的话,那么大可不必遵守这条约定……至少在回到这个你熟悉的地方以后,你应该有一万种逃开的办法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不敢啊……马芬无言。先不说可可有没有找到他的手段,如果自己真逃了,不敢想象这里会发生什么。 “不说话,就说明是有。”可可笃定,“但是你却没有走?仅仅是为了约定?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其实你说你有事要离开,完全可以只要和我再定一个一定会回来的约定就可以了……然后我就会在这里一直、一直等下去。这个方法你应该很容易想到才是?” “……我从没这样想过。” 是啊,多么奇怪,为什么,他从没想过可以用这个方法,再次将这个魔物拴在别的地方? “恩。”可可点头,“所以说你回来给我送吃的,也只是为了给我送吃的。但是这个行为……我想你应该不是很喜欢,对吗?” 马芬僵硬。 “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然后又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懂。”可可喃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的眼神随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变得有些朦胧,仿佛陷入了某个悠长的回忆中。 “因为……因为……” 他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舌头像是石化,连嘴唇也变得沉重无比。 啊,他想说什么呢? 没错,这一切都是出于他个人的意愿,出于弥补自己莽撞的行为,防止一切失控的意愿,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他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没错。 但真的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浮现起他第一次撞见可可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一只完完全全的魔兽,但那眼中的神情却从没变过——她骄傲地说起自己曾经强壮的体型,露出对他的垂涎,而此后在来到学院后,无数次露出对食物热切的神情……狼吞虎咽地吃着人类的早点——大概对她的胃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总是动不动就对着他咽口水,哦还有其他的魔兽还有拥有魔兽血统的人类…… 曾经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情况。然而在她保证不会伤害任何人之后——也确实做到了——再回想起这所有的一些,想到她那对食物那纯然而热切的喜爱,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心疼。 真的只有一点点。 偶尔他确实会升起这样的念头——也许她真的只是饿了,毕竟那么久没吃东西,真的只是太饿了…… 这样的念头实在太危险。 他无数次选择忽略,却又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抑制不住想起。 啊,是了,他确实想保护这个世界,他所生活过的地方。 但是,这大概只是理由之一吧? “因为我希望……希望你不再因为饥饿而感到难受……” “啊,虽然我不知道饿那么久是什么感觉,但那一定无法忍受吧……” “虽然我大概不够你吃,但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那其实也挺好的。而且其实我有血统,还能治疗自己,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啊……而且……” 可可怔怔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之事。 马芬仿佛有些无法忍受,微微侧过了脸去,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真像啊……”她呢喃,仿佛是感叹,又仿佛是怀念。 “恩?”马芬疑惑地转回脸,却惊得差点心都要跳出胸膛——因为不知道何时,少女已经猫到了他的面前,借着与他相仿的身高,凑到了他的面前,相隔不过两指。 吐息极轻,却清晰无比,带着微甜的、可可的香气。 他不敢再说话。 “那个人……他也说过同样的话……他曾经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甚至愿意教我关于外面的一切,尤其是关于人类的社会……” 少女眼神依旧迷蒙,仿佛沉浸在过去之中。 “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不完全一样,大概吧,我记不得了,那个人类……不,他说的应该和你不一样,不一样,但是感觉却很像……” 说到最后,她又稍稍离他远了些,眼神也逐渐变得清明。 马芬终于记起了自己该再次呼吸。也许是刚才屏息太久,他看着少女罕见的、失神的样子,胸口莫名有些发闷。 “听起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 “不。”可可突然打断了马芬的重复,“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曾经。” “啊?后来呢?” “后来啊……”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全部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凉如冰雪。 “后来他就让我在那里呆了很久啊,一直没再回来,你知道的。而且听说他走了以后,我祖母的头颅和胃就被人取走了啊。” 马芬蓦然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啊,看你这样子,真是和他一点都不像……”可可噗地笑了,伸手摸上他的脸颊,“真是……蠢得可爱。” “……” “我可没说是他干的。” “……但是也不能完全否认吧?” “啊,那只有找到他本人才能知道了……谁知道呢……”可可点头,依旧在摸马芬的脸,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刚才说你要离开一阵是不是?” “……嗯。” 马芬本来并不害怕。但随着少女微凉的手在他脸上徘徊的时间越来越长,动作越来越缓,他的心底开始悄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发毛,又想是发痒,难受得让他像立刻逃开。 “一个月。” “啊?” “我最多等你一个月……不用你还,算是我作为‘朋友’的补偿。”可可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望着他的神情认真无比,“但是一个月以后,我们的约定作废——直到你找到我。” “……” “抱歉,我无法再做一次那样没有期限的约定。希望你理解……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实在是太蠢了。” 少女的低喃随着带着微甜、潮湿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鼻尖又掠到他的脸颊,接着擦过耳根然后落在了他脖颈的动脉上。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是害怕的,明明是想要逃走的,明明是想要叫出声的,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不是为了世界,不是为了保护——仅仅是因为他的心脏是跳得那样疯狂,仿佛渴求这样的接触,仿佛无法抑制这样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47章 预兆 马芬“醒来”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进入了那个梦境之中。 奇妙的是,现实中的场景已然模糊, 但激荡的心情似乎依然有所残存。关于自己怎么来到这个梦境, 以及因何而来, 他下意识地不敢去深想。 总觉得……如果想起来,会有什么很难忍受的事情发生。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周围。 然而这一次并非是在黑暗的森林,也没有了冰凉的、充满惑人气息的湖水。 事实上, 自从上次奇妙的“重复事件”后, 这是他第一次再度于这个梦境中醒来。虽然周围的场景变了,但他非常确定,这里还是那个同“预言”有关的梦境。 因为他现在正身在一间巨大的书房里, 几乎有普通教室那么大。房间的天花板、书架、还有地板上都有暗金色的纹路隐隐流动, 看样子似乎是某种魔法阵,使用的文字庞杂, 马芬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部分精灵语, 似乎是同“时间静止”有关。 其余的虽然无法识别,但是马芬依然觉察到,这个纹路和他之前接触到的那本烫金书上的纹路几乎是一致的。 ——所以说, 这是书的内部? 马芬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 确实,仔细打量之下, 与其说这个地方是书房, 倒不如说是一所小型的图书馆。四周的墙上都立着巨大的书架,每一个书架都有一两人高的样子,大概需要漂浮术才能够到顶。并且每隔一个柜子都嵌有一颗硕大的炽燃白水晶, 颜色纯净,光线柔和——他只在学院大礼堂见过这种纯度的白水晶,就在礼堂正中的晶石灯正中央,只有那么一颗。 就着光线,马芬试图抽下架子上的书,但是发现,所有的书都像是生在了书架上一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更奇妙的是,当马芬靠近想要阅读上面的文字,了解是什么类型的书籍时,他忽然发现,只要自己集中注意力,想凝视那些文字,书脊上的字迹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根本无法理解。 所以,这里大概是设下了某种禁制。 马芬了然。 带着探索的心情,马芬把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然后确定了一件事: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架子上的书,都处于绝对静止的状态,无法被移动或者改变。 可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大概就出不去了吧? 马芬倒也没慌张,只是更加仔细地观察起了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也不放过。除掉最明显的书架和遍布房间的纹路,房间里还有一些其他主人留下来的摆设。 比如一架在书架角落里的椅子。刚来的时候,那椅子的样子太过朴素,甚至没能让马芬多看一眼。但现在走近来看,马芬才发现,这个椅子貌似有些古怪。 它大致是躺椅的样子,但材料却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看样子似乎是某种黄色的藤蔓,编织手法不是本地特有。那精巧有序的模样,倒更像是极东之地的舶来品。虽然上面没有垫子,但坐上去的时候依然能够感觉得出,这是一把非常舒服的椅子。 从扶手上泛白发亮的地方可以看出,原先的主人应该非常喜欢这把椅子,甚至可以想见“他”捧着书,悠闲地靠在椅子上阅读的模样。 马芬望着那把藤椅。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冲动:坐到那把藤椅上,仰脸躺下,接着右手习惯性地向下一捞…… 居然真的摸到了一本书? 马芬惊讶地坐起,仔细端详手中的书。这一本和他之前在梦中看见的那三本书的样子都有些不同:棕皮带暗纹,封皮上并没有明显的书名,不算太厚,看着更像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 而且和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书都不一样,这本书他不仅能拿在手上,还能翻开: 第一页上有严重的污渍,大块大块的东西,看着像是某种墨团,又像是某种酱汁,不管怎么说,都已经看不出原本写了什么。 再往后所以翻了翻,马芬发现这似乎是一本空白的笔记本,而且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留下来的那种,虽然正文部分大多依然雪白,可以看出纸张的质量还是非常不错,但边角都已经泛黄,应该是有些年份了。 奇怪的是,这明明是一本空白的书,但是书的角落却像是经常受到主人翻阅的缘故,出现了轻微的破损。 怎么回事? 马芬又翻回了第一页,然后又翻了两页。 居然有字? 大概是刚才翻得太快的缘故,马芬发现自己错过了有字的一页,也是唯一的一页。 上面的文字应该是通用语,并没有什么难理解的,内容也很简单: “获月一日,雨。埃尔文森林 今天并不适合出发,但是适合离开。 从这里开始,我大概会开始一段新的旅程。前面就是埃尔文森林,在再过去就是夜精灵和珠母争夺的地盘。 真是期待,他们应该都是非常有趣的生物吧?” 很简短的内容,铁锈色的字迹,差不多两眼就能看完。 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某人的冒险日志。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和他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飞快地将笔记翻了一遍,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横竖都出不去,马芬抱着本子在藤椅上躺下,闭上眼睛,打算思考一下当前的处境:这个梦境的主人似乎非常喜欢猜哑谜,一般来说都会有所提示,那么这次的提示是在哪里呢? 他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笔记本,指尖摩挲着有些粗糙的硬壳,沿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来回打转…… 等等。这是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手指下摸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装饰纹路,而是某种文字,长长的一串,看着像是某个暗号,又像是某句咒语。 马芬下意识地就按着摸到的文字一点一点地拼了出来,虽然语法混乱,但当这些音节组合为单词的时候,意思还是悄然浮现:“在……掌管预言的……露娜莉亚……的见证下……吾之所言……即为……真实?” 虽然中间有一串无法理解的内容,马芬依然大体整理出了语句的意思。 而随着他将那语言一点点念出,整个房间的光线开始逐渐消失,而熟悉的、沉睡的感觉再次来临。 然后,在恍如梦境的梦境深处,他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 天空阴沉得仿如黄昏,雨下得有些大。 那个与他有着同样容貌的少女,孤零零地站在埃尔文森林的雨中,浑身湿漉漉的,脚边趴着一只同样湿不溜秋的晶岩虎。她似乎在等谁,时不时地抬眼向某个方向张望着,可终归每次都是失望地垂下眼,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她那淋得一绺一绺的黑发,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烦恼极了。 她几次伸手将头发挽起,然后像拧毛巾那样想使劲拧干,可这样的挣扎终究是徒劳。不一会儿,头发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 没有防水斗篷? 马芬惊讶,这个算是旅行者必备的基础装备,但是少女显然并没有太多这方面的经验。而通行的似乎还有其他人,看身高和露出的装扮,应该也是同一个学院里的学生。 可他们像是畏惧着什么一般,只是三三两两地躲在离可可大约有二十步远的地方,不时地投去含义莫名的窥视还有一两句模糊无比的窃窃私语。 喂,你们这些人! 马芬莫名有些心疼,想冲那些人大喊。 但是和上回的梦境不同,这一次他更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除了观察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最终,还是有人穿过阴影一般的人群,走近了可可,递过一件斗篷,从那不小心倾落出来的一绺红发,马芬想起了那似乎是她的朋友。 可是即使如此,这样的善意与帮助也实在是来得迟了点。 少女默默接过斗篷、穿在身上时,浑身早已没有一处是干的。可纵使如此,她还是使劲抹了把脸。 应该……不会感冒吧?魔物的体质应该很强壮。 马芬想。但心里却止不住地担忧,一直盯着可可的方向,看着她逐渐远离的身影,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念叨着。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抬头朝着他的方向望来…… …… “哟,醒啦。”可可长吁一口气,“刚我都还没下嘴,你就晕过去了,真是……”后面的语句听着像是咕哝,又像是抱怨。 如果放在平时,马芬或许会为少女没说出口的“虚弱”而感到害羞,但此时,他只想确认自己是在现实中。 “可……可?” “啊?” “你……要不要现在咬我一口?” 可可惊讶:“你不怕了?明明刚才是你吓得晕了过去?” “不,那个不是。”马芬终于清醒了一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嗷!” 猝不及防之间,少女已经行动如风,捞起他的胳臂就咬了下去。然而也仅仅是咬而已,并没有趁机搜刮一两口。 “好了?” “……嗯。”马芬有些心疼地给自己用了个治疗术。 “好嘛,你刚才是怎么了?”可可问。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马芬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个……你相信有‘预言术’吗?我说的不是占卜什么的,而是非常清晰地……看到关于未来的景象。” “听说过。”可可点头。 “那……如果我说,我会一点点……你信吗?”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若是听说马芬可以将未来的细节一丝不差地描述出来——而且他还不是信奉主司“预言”与“梦境”的月神露娜莉亚的信徒,而是与之完全对立的、掌管“真相”与“真实”的日神奥菲里克的追随者,多半会以为他是在胡言乱语。 可可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矛盾之处般,想也没想就点了头:“我信啊。” 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马芬一时准备好的说辞没用上,不禁有些语塞。 “怎么了?你预言了什么?是世界末日吗?”可可忽然就兴致勃勃,“以前祖母说过,有些大贤者,可以预知很多很多很厉害的事情呢。” “……不,没有那么厉害。” “哦……”声音中明显很失望。 “……是明天。”马芬顿了下,发现自己的这个预言能力实在是逊色得有些说不出口,“我只能看到大概明天或者一个梦境以后的事情。” “嗯?” “那个……明天会下雨。”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可可兴奋的神色明显失落下去,“这个我也会啊。难道你没感觉到么,到处都已经湿漉漉的了啊……估计还是很大的雨……” 少女显然很讨厌雨天,开始小声地抱怨了起来。 “不,我的意思是,”马芬打断了她的话,罕见地,“明天你会需要一件遮雨的斗篷……我会尽早给你送过来,不会让你淋湿的。” 这样说着,他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w-糖发得差不多了~然后~ 第48章 共生 巨大的房间笼罩于黑暗的死寂之中。 曾经那如同光辉殿堂一般的存在, 如今已消散无踪,仿佛那原本洁净无瑕的存在, 不过是一场人为编织出的幻觉。假如这里依然有光, 那么地板和天花板上那纵横交错的暴烈划痕或许可以证明曾经发生过什么, 然而随着访客和原主人的消失,此处已然重归黑暗,安详得恍如一座巨大的墓穴。 那副已经被掏空的甲壳, 孤零零地遗落在房间的一角。这副原本可以抵御七级以上魔法攻击的外壳, 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斑斓的色泽,变得暗淡无光,而让原主人引以为傲的白色花纹, 已经全部褪去, 恢复成了原本沉黯的黑色。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的空间当中, 那个原本应该早已彻底死去的空壳, 突然就动了一下,非常轻微地。然后从那已经干枯的腹部下裂痕中,悄然钻出了一只核桃大小的蜘蛛, 看模样,几乎就是这副甲壳的幼体状态。 这只初生的幼蛛刚开始爬行的时候似乎并不是太利索, 然而爬了一会儿, 便立刻行动轻捷了起来,仿佛突然获得了力量。 “吱……” 空落落的房间里突然发出了细细的声音,假如这时候有人在的话, 应该能够很容易分辨出,那其实是笑声,仿若幼女般的笑声。 真是开心啊。 她想笑。 虽然和预想的不一样,虽然丧失了它最完美的躯体,但是没关系,伊格莉丝骗过了所有人,伊格莉丝活了下来。 现在的这只幼蛛,准确的来说,是继承了“伊格莉丝”之名的灵魂碎片,算是伊格莉丝的另一个灵魂,但是如果要说是“分裂”就不是非常准确。 伊格莉丝从来就没有分裂过,伊格莉丝从来都有着复数个灵魂。 像恶毒女王这样领主级别的魔兽往往会拥有不止一颗魔晶——比如说,像传说中碧蓝之滩的大领主百眼巨人海格力斯,据说每一个眼睛当中都有着一颗魔晶——而像伊格莉丝这样相对年轻的领主,依靠无性繁殖的能力,有一定的概率可以产生出一颗魔晶,将之置放于自己的某个“孩子”身上,当发生危险时,就可以将记忆与传承进行转移。 很显然,那个该死的家伙大概因为太过得意,忽略了这一点。 “啊……就让她再得意一阵吧……只要能出去……只要能自由……总有一天……会品尝到复仇的美味果实的……赞美月神露娜莉亚……” 她嘶嘶地笑着,诅咒着。 伊格莉丝相信,自己作为女神虔诚的信徒,只要能够重返外界,只要有重回自己领地的那一天,那么女神一定会给予逃生者机会。毕竟那位最爱的就是“混乱”、“意外”与“复仇”。 虽然变成了这样虚弱的模样,但是伊格莉丝相信,这次逃生依然源于魔物的庇护者、月神露娜莉雅的垂青。 随着那个困扰她许久的光明之力散去,伊格莉丝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这样想着,她抖抖腿,开始飞快地向着露出的内塔阶梯奔去。 啊,她已经多久没看到这个出口了呢?自从那个家伙离开以后,这个出口就被封住了。 说起来……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变态,他最喜欢把像她这样的魔兽囚禁起来,然后做各种各样奇怪的试验,不仅如此,他仿佛还对它们挣扎的样子特别感兴趣,总是在试验之后,来到关着它们的地方,对着它们喋喋不休,说一堆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内容总是什么关于爱啊,和平啊,感化之类的…… 想到这里,伊格莉丝打了个寒战。 她想自己必须赶快离开了——从想起那个人开始,出口处忽然给了她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仿佛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那里冒出来。 真是奇怪啊,伊格莉丝马上又自嘲。 明明她才是习惯潜伏于黑暗中、捕捉猎物的那个,可没想到经历这一连串漫长的意外之后,她好像变得有些依赖光明,开始畏惧黑暗了…… 不过没关系,迟早她会再度习惯的……等出去以后,先到埃安多尔森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吃上个几顿,等积蓄了力气和魔力以后,再慢慢向着哀嚎地穴、她的老家进军,找几只夜精灵填饱肚子,之后慢慢地,就可以恢复了吧……毕竟属于伊格莉丝的传承还在。 “啪嗒……”当伊格莉丝就要接近出口的时候,突然自黑暗深处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坠落声。 非常轻,轻到伊格莉丝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脚步的回音。 这座塔已经年久失修了吗?伊格莉丝不禁生出这样的疑惑。 然而,当第二声、第三声响起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是某种坚硬的东西与石阶有节奏地叩击后发出的声音。 是脚步。 很轻,轻得仿佛不属于正常人类——还带着某种分外熟悉的节奏。 那是一种不疾不徐、仿佛走在红毯上的节奏,显然它的主人非常习惯、甚至享受这样悠闲的步调。每一步之间都带着特定的间隔,形成了一种特定的韵律,让听的人恍惚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声音的主人大概正处于世界的中心——永恒的乐园之中,沐浴在无尽阳光下。 不可能! 伊格莉丝蓦然惊恐起来。它飞快的爬上墙壁,想要隐匿起来。 应该不是的,应该只是这个暗塔被发现了。哪怕是有外人进来,应该也与它无关,只要在这里安静地等一会儿,过一会儿就可以出去了…… 伊格莉丝疯狂地安慰自己,同时开始收敛生气,慢慢地让自己进入安静的假死状态。这是它身为蛛类魔物的一种本能,可以帮助它们很好地迷惑捕猎者,渡过难关。 虽然作为恶毒女皇,使用这种伪装手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耻辱,但是之前更大的委屈都已经受过了,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后他感受到,那个东西终于慢慢接近了。 当“它”来到房间里的时候,先是在角落转了一圈,径直走到那块甲壳边上,似乎蹲下摸了摸,然后就朝伊格莉丝的方向上走了过来。 应该是假的吧?不可能的吧?不会的吧?怎么可能?! 当它终于被那家伙捏在手里的时候,伊格莉丝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他笑问,声音和脚步一样,不带半点焦躁的火气。 “……” “啊哈,还会用装死吗?伊格莉丝,你和三百年前一样,还是蠢得那么可爱啊。” 他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和以前比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伊格莉丝分明能感觉到,抓着她的手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那是不是属于生者的手。 “你是怎么回事?”她终于嘶声开口。 “呀,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语气有些夸张,但是伊格莉丝却听不出半点真心惊讶的味道。 “正如你所料,我现在根本就和你不是一种存在啊,伊格莉丝。所以像你这样子鲜活的存在,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当中,与我来说也和炽燃的白水晶一样显眼呢。” 这样刻意的口吻,这种刺耳的嘲讽…… 伊格莉丝终于确定了,正是那家伙。 “你怎么可能回来?你怎么还会留存在这个世界上?” “本来是不可能的,但是没办法,”他似乎耸了耸肩,“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呢。你看,比如说,我总得到我心爱的学院走走,看看结界是否牢固——还有像你这样子的小调皮,有没有擅自脱离我之前交给你的任务呢。” “……” “还有,你看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还对那个可怜的混血做了一些小动作……别害怕,这事我很喜欢……” 伊格莉丝稍喘一口气。 “可喜欢不代表能原谅啊,伊格莉丝,”亡灵般冰冷的话语又悄然补上,“你看你不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么?难得我又回来了,所以有些事情我们得一起算一算?” “不……请不要……”伊格莉丝忽然就开始发抖,完全没有了身为地下城领主的尊严,“我已经受够了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做!请放我离开吧!如果你希望,那么我可以保证……” “亲爱的小蜘蛛,我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和你说了,或者说我带你来这里时,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了什么?” 她当然记得。 “你看,你就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兽,恶名罩住的地下城领主,已经有无数人类在你的手里丧命,其中包括许多非常非常出名的勇者……嗯,这都不是什么问题,谁让他们技不如人呢?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苦苦哀求,你还是把他们都吃了对不对?毕竟对你们这种魔物来说,吃最重要嘛…… 那么反过来,你看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那么不管你怎么请求,我都选择忽视它,是不是也很合理的?毕竟为了世界的和平,我总得处理你这样的家伙啊……但是仁慈的我之前还是给了你一个机会——我让你在这里好好呆着,但是你并不想听话,一心只想出去,对不对?” 伊格莉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前的人说话的声音温柔极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最为耐心的导师,絮絮叨叨地将大道理掰开来,和她一点一点说得清清楚楚。 但那样温柔的声音、絮叨的话语,落在她的耳朵里,却只是让她觉得越来越冷。 而就在此时,一个早已遗忘了的细节,突然浮现在她的脑中。 是了,就是那天。如果说马芬能在她的孩子的带领下进入结界,并且因为是光明属性不会被排斥,那么可可是怎么进来的?那个彻头彻尾的魔物?哪怕她能够突破下面的那些东西,但是想进入这个空间的结界,必须得有光明生物和她进行融合,或者用别的什么手法才可能进来…… 而这一切,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放眼整个学院,甚至说是整个世界,能做到的应该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家伙了吧? 那天可可出现得太突然,后来直接就动手打了起来,她甚至没有时间深想。 “所以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能是你的错,伊格莉丝,因为你太蠢,所以才会想违背我的意志。明明顺从就可以让你活下去,但你非要反抗。 而你又太弱了,如果不是你这么弱,大概早就能够逃出去了吧?也不用等着我借她的手来收拾你。” 他的絮叨细细碎碎,充满了情感,仿佛生怕她有任何疑惑一般。 伊格莉丝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明明她才是一个习惯于织网、欣赏猎物在她的陷阱中挣扎跳舞的角色,但是现在,这样无力的感觉,地位根本就已经完全颠倒了过来一样。 这个家伙,这个人…… “好了,闲话说完了。”他终于收起了那副耐心导师的腔调,语气变得正常而平淡起来,“虽然对你之前的小动作有所不满,但是我不得不说,你的做法还真是天才呢……那个诅咒,我真的很喜欢。” “……” 伊格莉丝无法确定,他的话是真心赞美还是讽刺。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她忽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一颗被慢慢碾碎的胡桃。 “但是那个诅咒……你要知道,不完全的祭品,露娜莉亚是从来都不会喜欢的。既然你选择献祭自己,那么就请做到极致吧……你要知道,那位女神才是掌管诡计和谎言的神祇。这些小花招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还是诚实一些比较好哦。” 接下来他说了些什么,伊格莉丝已经完全听不见。 她只知道,从今以后,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可称为恶毒女皇“伊格莉丝”的存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BUG已修 第49章 远行 马芬回去以后, 可可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刚刚结束狩猎,回到了熔岩深涧, 站在那个足有十个可可那么高的巨大的红岩城堡前。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地方, 但莫名地, 可可就生出一种,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的感觉。 胸口充斥着某种一种无比怀念的情绪,这样的情感是如此的突然, 以至于她觉得鼻子都有些发酸, 就好像祖母睡前说完一个结局不那么完美的故事一样。 她想,自己应该是要进去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却不敢。 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情绪,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 原本就阴沉无比的魔界天空,突然变得更加昏暗了, 然后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那样大的雨,很快就把她那漂亮的、引以为傲的茂密毛发打湿。湿漉漉的毛发变得弯弯曲曲,结成一团一团, 难看极了。 好讨厌这样的感觉,她想立刻躲起来, 找一个地方去避雨。 ——但是为什么?面前明明是她的家, 她却一点也不想进去了呢? 带着这样讨厌而又复杂的情感,可可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她罕见地发觉, 自己居然浑身冰凉。抬眼,原来是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她下意识地揪紧了手中的床单,却忽然意识到,触感似乎有些不太对。 那样冰凉、柔顺的感觉,并不是棉麻的织物所有,而是某种更加细致的、她所不认识的材料。拎起来,是一件大小正好的斗篷。 啊,想起来了,正是马芬不久前脑壳像是突然坏掉一样跑出去,然后又跑回来拿给她的东西。说什么让她明天务必带着,可以防雨。 确实很实用,她也很高兴。 然而还没等她道谢,马芬就跑了,而不多久以后,窗外就下去了雨。 ——大概会被淋到吧? 一想到那湿漉漉的感觉,可可就浑身不舒服,然后想着马芬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说人类其实并不讨厌雨?也许他和自己是相反的呢? 就这样,她带着无数个问题沉沉睡去,然后又从那个古怪的梦境中醒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而且好像更大了。 可可捏了捏手中的斗篷,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 火之高兴似乎还在沉睡。这样的情况并非第一次。 她弹了弹火之高兴,这家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概是快要进化了吧,可可想。毕竟最近吃了这么多东西,也该发生一些变化了呢,尤其是不久前刚下肚的那一只,实在是非常不错。 而她自己呢?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踮脚下床来到衣柜前的梳妆镜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自己这副人类模样。毕竟是入乡随俗嘛,她也是为了更好的适应这个新的农场。 说实在的,她一开始是嫌弃的,因为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柔弱极了——但看习惯之后,她居然能够感受到这个样子的一些美好之处,比如说像现在这样一脸呆滞然后笑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和这样子的主人一样,挺可爱的。 这样想着,可可点点头,算是对马芬给她的新样子,再次表示满意。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以前的那个模样呢。 刚刚梦境中褪去的烦躁感又重新冒了出来。 外面的天虽然阴沉,但隐约可见尽头处一丝微亮,估摸着离集合的时间还有一阵,但应该不会太久。 可可抓起斗篷披在身上,将桌上的可可粉揣在兜里,就这样直接走了出去。她打算集合前先到处走一走,散一散心中的闷气。 她漫无目的地乱走着,绕过金枫路,远远地可以看到训导塔,再穿过法师学院、战士学院、最后还是绕到了游侠营地。但显然,她到的还是早了些。 约定好集合的地方空无一人——哦,除了某个家伙。 那个身形笼罩在斗篷之下,因为雨水的缘故,披风部分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使得他看起来分外消瘦。 他显然注意到了可可的到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转过了头,冲少女做出了一个最为标准的法师礼。 “啊,您来了。” 听他的口吻,似乎恭候已久。 “克里斯?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可可问。这个骷髅自从跟着她出了训导塔以后,有一个经常喜欢出去转转的习惯。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但很快发现,这样的顾虑是多余的——显然,学院里并没有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 “啊,我可能是有些迷路了……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去找您的,但是没想到,虽然绕了些路,但还是遇见了您……简直是命运般的相遇呢。”他措辞夸张,显然并不打算让可可完全相信。 但可可也没有什么计较的意思。 这个骷髅一直都是这么一副古古怪怪的模样——魔物嘛,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但总有点自己的秘密不是? “倒是您,为什么这么早就到了这里?离约定集合的时间大概还有……一个沙漏左右吧。” “嗯,忽然觉得有点闷,所以就先下来了。” 说着可可拉了拉斗篷,揪了揪一绺淋湿的头发——虽然小心了半天,但刚才打招呼的那会儿,还是淋湿了。 “说起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之前虽然恳请您带上我——把我当成普通魔像那样,但细想之下,我想扮作魔像恐怕也不算太方便。” “嗯?” 在可可的注视中,骷髅略略侧过了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想自己应该是一个非常喜爱远游的人,您还记得吗?我曾经游历过许多地方,所以如果能以一种更为方便交流的姿态出现的话……也许能为您的美食烹饪提供不少助力。” 假如这时候火之高兴还在的话,一定会大声抗议,然而现在它已经沉沉睡去,所以没有人能够阻止可可决定。 “好,”可可也不问内容,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是你打算怎么做?这个样子,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吧?啊,这是我刚刚找到的农场,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 “是这样的……”克里斯顿了顿,“我曾经学过一种咒语,可以像影魔那样躲藏于您的影子之中,很容易隐匿气息,却也不会伤害您本身。” “唔……” “请不要担心,你已经赋予了我新的名字,是我的灵魂塑造者,相当于是与我签订了灵魂契约,那种程度上的融合,一定不会引起麻烦的。” “哦,那好吧。不过如果我没有叫你,千万不要随便出来啊。”可可叮嘱。 “好的。” 就这样骷髅站到了她的背后,然后像飘散的灰烬一般,慢慢地溶解到了她的影子当中。 “好了。” 克里斯的声音很神奇地,直接在她的耳边响起。 看来真的很方便啊。 可可感叹。 然而就在此时,从远方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是脚步声,还有轻声交谈的话语。她抬头看看天,已是亮了大半。 啊,居然到了出发时间了呢。 …… “五号你准备好了吗?” 四号粗声粗气地在训练室大厅吼了一声。 这次获月新生狩猎的护卫任务交给了他和五号。本来二号也是要去的,但显然她最近终于如愿以偿地勾搭到了一号,根本不愿意分开。 所以最后二号以陪着一号驻守学院(巩固感情)为由,拒绝了远行的任务,并借机把他们的两个灯泡给赶了出去。 而当四号抗议,问三号为什么不去的时候,直接被二号驳回,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说三号早已有分配好了的任务,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四号的抗议直接被顶了回来,再次被迫同五号搭档。 勤快的四号已经于前一个晚上就已经收拾好东西。 对于矮人来说,只要有麦酒还有上好的肉干,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面对的。所以他准备东西也很简单,只有一个酒杯——当然是家传的可以加速发酵的魔法橡木酒杯——然后就是几块岩石面包,口感致密,质地坚硬,经得起反复的啃咬舔摸。 四号当然不打算把这个当做常驻口粮。考虑到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是埃安多尔森林深处,应该有大量的初级魔兽存在——对于习惯在山林中生活的矮人来说,狩猎不过是小菜一碟,也就是说,食物的供应基本充足。 所以,四号很快就打包好了他那个有着“半人高”的包裹——当然,是以矮人的身高为标准。 本来他是不打算和五号有任何非任务上的接触的,但是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该准备出发了,但五号还在他的房间里面墨迹,半天没有动静,这就让四号非常不高兴了。 虽然很不喜欢那只态度极度恶劣的夜精灵,但是迟到的后果也不是矮人想要承担的。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冲到了精灵的房间门口,举起拳头就打算开砸。 然而拳头还没落下,门就开了。 比他高半个身子的夜精灵用那张遮去了大半的脸低头睨他,眼里满是轻蔑与不耐。 “我告诉你,要是迟到的话……”矮人威胁的话刚到嘴边,突然收住,“等等,你背后,那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问题,精灵脸色也是一僵,明显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此刻的他正披着一件加大号的斗篷,背后鼓出了一大块,很容易就让矮人想起了某种背部弯曲习惯负重的生物。 理论上来说,精灵应该是很讨厌负重——作为一个习惯在阴影或者山林中来去自如的种族。但是当看他背后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时,矮人突然又有些不确定。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四号敢以他灵敏的鼻子打赌,那里十有八|九是装满了肉干。大概还有不少的酱料。 “你这趟出去是打算野营?” 他不得不做出如此猜测。 “我怎么不记得你胃口这么好呢?” “还是你带了一堆饵料?这次出去你是打算做什么?狩猎哀嚎女妖?所以你带了很多烤鹌鹑?” 然而五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迈着大长腿从他身边走过。 “礼貌呢?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呢?” “不是你说要迟到了吗?” 一句话就成功堵住了矮人的抱怨。 …… 所以说他在这干什么的? 艾维因心里也有些烦躁。 他其实并不想带这么多东西。毕竟作为以灵敏著称的刺客,所谓负重对他们来说就是拖累。但是现在对他来说,他不仅仅是学校的护卫,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那一位”的仆从。 平心而论,他的新主人并不算是太难伺候,但是,偶尔会有一些超乎常人的想法。 就目前来看,艾维因基本可以总结出来的,这位主人的癖好大概就是吃,而且尤其喜欢吃肉食。 就他自己的处境而言,艾维因估计自己大概属于于水果或者说是饮品那一类。 只是这次他还承担着护卫职责,万一有时无法及时侍奉,让主人不高兴,虽然吃两口也是没问题,但是在外总归要尽量避免他人怀疑。所以他选择防范于未然,带一些好吃好喝的东西,帮助那位应急。 ——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减轻自身的负担吧? 不知道自己给她带的东西,能否讨得一些欢心。 这样想着,艾维因加快了脚步。 集合的地点就在游侠营地附近,这里原本也属于埃安多尔森林的边缘,只是自从学院成立之后,通过创建者的不懈努力,直接将整个森林都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清扫,把强力的魔兽基本上赶到外围,最可怕的直接收容在了学校的魔兽驯养场,其余的就任由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为学生提供一个野外训练的场所。 所以说本次狩猎虽然新学生数目也不少,但是因为给他们留下了求救手段,加上一些随行导师和护卫暗中跟随,虽然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大体是安全的。 沉思中,忽然有争执声传来。 “你说你,穿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是贵族小姐出来游玩吗?还是打算去野营啊?” 声音不高不低,却充满了讽刺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抱歉,手残修改得慢 第50章 诚实 确实, 只要稍加打量就会发现,所有其他的学生的斗篷背后都有个不大不小的凸起, 应该是包袱, 但只有可可一身轻松。 被围攻的少女一脸淡定地站在一群看起来颇为义愤填膺人中间, 样子看起来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艾维因下意识地摸了摸匕首,但是马上就想到,可可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于是找了个位置良好的阴影, 好整以暇开始看戏。 “和你说话呢,听到了吗?”对方的口气更加不善。 可可终于给出了反应:“啊,不好意思, 刚才你说了什么?野营?就是那种大家一起出去玩, 然后带着食物一起烹调一起吃的活动吗?” “你在开玩笑么?” 看着对方一脸无辜的表情,伊丽莎白只觉得心中怒火在不断升腾。 在可可到来之前, 她, 伊丽莎白,才是游侠学院这一届新生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唯一代表。凭借着部分的白精灵血统, 她拥有着不输于太阳高地纯种白精灵的美貌,还有远超普通人类的敏捷身手和聪慧头脑, 哦, 还有源自血统的、天然容易与魔网沟通的能力。因此在进入学院后,无论走到哪里,都算得上是备受关注存在。 伊丽莎白一直认为, 如果她还有所不足,那么这个不足一定是来自于她那没落的家族——曾经她的祖辈也是显赫一方的贵族,生活在埃安多尔森林附近,甚至同来自高地的精灵结成了伴侣。然而到了后来,大约是巴甫洛夫学院成立前更早之前,发生了魔物跨领地作乱的事故,她的祖辈在那场动乱中丧失了一切,包括族谱。 在几天以前,伊丽莎白一直坚信,凭借着自己的优秀,总有一天会重获一切。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进入巴甫洛夫学院。 虽然未来凭着“巴甫洛夫学院毕业”的名号,也可以进入不错的佣兵工会,但是假如能在学院组织的各种各样的交流活动当中,表现出来相当出色天赋,那么在毕业之前,也许就能够获得某些顶级工会或者联盟的青眼。 尤其是对她这样没有背景的平民学生来说,这点非常重要。 因此,在这次对新生来说最重要的狩猎活动中获得领导权,实在是她展露风头的关键。 然而这一切在前天,这个美好的梦想被毁了。 当她找到薇若妮卡导师的时候,后者明确告诉她,已经有了领队人选,就是面前的这个家伙。 ——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就是薇若妮卡老师为他们挑选出来的领队? 伊丽莎白简直不敢相信。 虽然学校会安排随行的导师和护卫,但是在危险系数不高的情况下,并不会配备太多。因此这类实训活动每个学院都会有负责的领队,都是当届学生中的最优秀者,相当于半个导师和保护者。 可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薇若妮卡导师居然选了这么一个连随身干粮和水都不知道带的家伙? 空间物品? 别开玩笑了,那种级别的传奇物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贵族的私生子身上? 而且等等,刚才她说了什么? 什么叫“一起出去玩一起烹调一起吃?” 这意思是打算蹭吃蹭喝么?大家?谁和你大家?! 虽然得到了回应,但伊丽莎白更愤怒了,她不由提高了声音,再度质疑: “这是出去狩猎?你明白吗?” “昂,”可可点头。 狩猎她当然是懂的,但是她不太懂,为什么不管她说什么,面前这只漂亮好看鲜嫩多汁的白精灵都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呢? 不管是狩猎还是野营,不都是出去吃嘛? “要是收获不够的话,会影响到我们整个学院的评价!” “哦。”可可应了一声。 这句她听懂了。 就在几天前,那个浑身香喷喷的驯兽师美人确实找过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要交给她一个任务,如果做得好,回来以后会赠送一头稀有魔兽作为奖励。 虽然在见识过学院圈养的魔兽群以后,可可对“稀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但是香喷喷美人送的礼物,怎么样都值得期待一下啊。 任务的内容也很明确。薇若妮卡希望可可能像看管魔兽那样,把本学院的学生看管得好好的——不要遗失,不要受伤,然后陪他们一起多多狩猎。 可可一听就明白了,不就是把这些人当做要放入森林里放养的魔兽管吃管喝嘛?她曾经在魔界喂养哥布林和小恶魔的经验丰富,尤其是后者以狡猾著称,但在她的精心看管下——死亡率逃跑率都极低。 “没问题的。”可可的回答自信满满,“我会带你们找吃的。” “谁要你给?”伊丽莎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如果你打算就这样直接出发的话,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求着我们分你吃的。” “咦,你不是精灵吗?难道不会在狩猎区自己找吃的?”可可惊讶。 然而这句话落在伊丽莎白耳中,就成了彻底的挑衅。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嘲讽我的血统不纯?还是讥笑我的能力不够?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伊丽莎白无法忍受。 然而还没等她爆发,可可的下一句话让她差点没晕过去:“你不认路?还是不会?啊,没关系,跟好我就行了。” “……” 斗篷飘落。 伊丽莎白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皮甲。 周围原本一直在围观的同学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默默后退几步,让出了中间一小块空地。 “虽然这个时候不合适……但是我对你的领导权有质疑。” 可可无言。 搞了半天原来是不服管教的意思。 她也没多想,伸手就照着伊丽莎白的动作去解斗篷,抬手之间刷拉就露出了里面的装扮,显得气势十足。 而这个动作则引得围观众人纷纷轻抽一口气。 远处围观的艾维因眼尖,一下就明白了众人惊讶的是什么——显然不是那个气势十足的动作,而是少女斗篷下面的装扮。 平心而论,少女斗篷下的打扮并不算是太出格——至少没有穿晚礼服之类的。大概是已经有谁提醒过她要远行,所以她换下了平时常穿的那款白色长摆法袍,直接穿着里面的衬衫长裤,套上了更加方面行动的皮靴,外加一件黑色的遮雨斗篷,看起来利落多了,颇有几分人类贵族小姐的骑马装的意思。 然而不管怎么看,这身装扮都还是布甲,不是游侠职业常用的皮甲或者皮锁混合的装备。 在野外狩猎的情况下,刮蹭伤害在所难免,因此至少在胸和一些关键部位需要使用防御较高的皮革或者金属。 别说狩猎魔兽的情况下需要做好防御,哪怕是猎兔子,可可这样的装备,在普通人看来,也是极不专业的,甚至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说之前伊丽莎白嘲讽的那句“野营”倒也不算是太出格。 可可显然对于斗篷的构造不是很熟悉,摸了半天也没解开——她刚刚才发现,原来马芬给她的这身织物里,还有两个暗扣。 于是,在狩月的第一天,埃安多尔森林边缘,这场一触即发的决斗就呈现出了这样一幅奇妙的景象: 一边是高傲冷艳的精灵少女全副武装横眉冷对杀气森森,另一边是长着漂亮脸蛋的贵族少女笨手笨脚连个斗篷都扯不开。 ——没准还是故意的吧?众人不约而同地猜测到。 一时之间,气势荡然无存。 “害怕了么?” 伊丽莎白冷哼。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响应她的威胁般,突然就有风自她身后刮起,同时雨势骤然加大,呼噜一下把对面和斗篷挣扎到了尾声的家伙浇了一脸——连身上单薄的衣衫也淋湿大半。 然后所有人的注视下,少女停住了继续挣扎的动作。 接着她以让人咋舌的速度将之前解开的扣子和系带飞速复原,再毫不犹豫地将斗篷拉好裹紧,确保没有一丝皮肤会受到雨水的侵扰——虽然已经迟了点。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坏掉的食物糊脸更让可可厌恶害怕的话,那一定是冷冰冰湿哒哒的雨,尤其是淋到身上的雨。 啊,她已经开始后悔。 这是第一次碰到脑壳不好的食物吗? 刚才为什么要冲动? 调、教坏掉的食物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时候? 想起和马芬的约定,还有美人老师的嘱托,再看看面前这个看着比马芬还要柔弱十倍的精灵,以及周围那一圈闪闪亮满是好奇与监视气息的眼神…… 可可清楚地认识到,此时此刻,进行无伤调、教基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她心情已经如此恶劣的情况下。 一念及此,少女再没犹豫,直接唆住食指和拇指吹了个有些漏风跑调的口哨——照着薇若妮卡唯一的教导。 远远地,一声咆哮仿如呼应般地响起。 接着在所有学员的目光中,一只威风凛凛、足有成人高的晶岩虎呼啸着飞奔而来,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了可可脚边,乖顺地伏下。 “啧,好湿。”可可嫌弃地摸了摸晶岩虎后背湿漉漉的毛发和岩块。 要是之前问马芬多要一件防雨织物就好了。 这样想着,可可下意识地朝着学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确实让她喜出望外。因为人群里有个熟人:瑟瑟发抖想要靠近但又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红发丽莎——手里还抱着一叠织物,对,就是那种防水的织物。 “快过来。”可可忽然觉得小恶魔善于寻找机会服侍主人溜须拍马的血统实在是太可爱了——虽然丽莎做得远远不够完美,但出现的时机,还有供奉的物品,实在是恰到好处。 接过防水织物,在坐骑背上铺好,翻过露出干燥的一面,在被淋湿前赶紧跳上,然后一把抱过犹豫不决小脸苍白的红发少女——绝尘而去。 也许是可可的一系列动作太过潇洒迅速,以至于当两人共骑的身影几乎要在众人眼中消失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那家伙和同伙跑了。 又是一阵风加雨。 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冷艳高贵的精灵少女就这样被晾在了原地,浑身湿透,表情僵硬。 围观了全程的艾维因忽然就有些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1章 借势 事实上, 艾维因确实笑出了声。 极轻地。 “谁?”原本就已经脸色苍白恍如石化的精灵少女,突然之间就像是被解除了诅咒一般, 几乎是立时跳脚, 恨恨地吼了出来。 周围的同学一脸茫然, 但是伊丽莎白根本没工夫去在乎。 虽然此刻风大雨大,声音嘈杂,但那样一丝不和谐的噪音还是成功地被她捕捉到了——多亏了她的精灵血统, 这让她的听力同视力一样, 远胜于常人百倍,想要骗自己听错了都不可能。 那从鼻腔里发出的笑声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愉悦、嘲讽之意,在一片尴尬至死的沉寂中实在是刺耳得让她抓狂。 “到底是谁?!” 然而也许是因为她的血统终究不够纯正, 有可能是因为心神不宁、噪音干扰太大, 她没能成功地分辨出那个声音究竟是哪里来的。 可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出来解释或者见见她的意思。 于是迎接伊丽莎白的是一阵更为尴尬的沉默。 她能感觉到,周围看她的眼光已经变得惊疑不定, 仿佛她就是个疯子一般。 从没有哪一刻让她感到如此屈辱……从没有。 伊丽莎白气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咦……”突然左侧人群突然传来轻轻的骚动。 伊丽莎白蓦然转身, 随即看到,从那个方向确实有什么人过来了。 开始的时候仿佛只是一片淡淡的虚影,但不过眨眼功夫, 那影子就站在了刚才可可的位置,如同亡魂一般, 穿过雨幕的时候半点声息也无。 这个人身材极高, 穿着黑色的斗篷,面孔遮得严严实实,除了背部那让人无法忽略的奇异的巨大凸起, 很难再得出更多的关于具体样貌的信息—— 当然,很快就有眼尖的学生发现,来者胸口部位的绣着的金花银盾,沉默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是学校护卫队的人。 传说学校负责治安护卫的家伙,都是一群身手奇高但是身份特殊的群体。关于他们的具体身份总是有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充满恐怖色彩的猜测。什么禁忌法师啊,什么叛、国之徒重刑犯之类的……这样的揣测虽然没声么道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家伙只会在突发事件中露脸,而且不管事情闹得多么大本身多么棘手——比如不久前那起史莱姆入侵——护卫队都可以很好地将之解决。 但这也意味着,只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就有人要倒霉。 至于今天要倒霉的对象,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很有默契地,原本围观的人群又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于是原本就已经让出的一小圈空地,突然之间就变得更加空荡,或者说基本已经没有了围观的样子。 几乎是在眼神触到对面胸口的那个徽章时,伊丽莎白原本已经愤怒得发红的尖耳朵,突然就变得煞白。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野外实训的第一天,她就和同班同学闹不合,挑事情,拖延了实训计划——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被抓了个正着。 学校派护卫和导师跟着他们这件事,伊丽莎白他们都是知道的,但这也仅仅是为了应付某些可能导致意外伤亡的事件。也就是按照一般顺利的情况,这些“护卫”是根本不会出现的。 假如这件事情最后上报到学校,然后被导师知道了…… “你们都不打算走了?” 忐忑中,对方突然开口了,语气虽冷,却没有什么谴责的意思。 “咦?” 伊丽莎白有些发懵。 “狩猎路线是由领队决定的吧?她已经走远了。” 对方似乎只是很好心地在提醒她。 哦,这个啊…… 对面不说,伊丽莎白几乎都要忘了。虽然她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可以肯定,除了可可那个莫名其妙的跟班,这一届同院的学员没有人会跟着她走。尤其是在经历刚才那一场变故后。 毕竟平时一起上课、训练的都是她,展现出极高游侠天赋、领导能力的也是她。 “不去么?”对面倒也不催促,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的意思。 而就是这微微上扬的语调,立刻让伊丽莎白确定了,刚才嘲笑她的人就是这个家伙! 刚才有情况为什么不来阻止?非得拖到现在?就是为了看戏么? 因为差距而压抑下的怒火,突然又不可遏制地腾腾冒了上来。 但伊丽莎白知道这不是发作的时机。 “会的。”伊丽莎白勉强笑笑。 形势比人强,她决定妥协。 毕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是?这些是护卫不是保镖,不可能会一直跟着的……从学校发给他们的求助卷轴就可以知道,只有紧急情况才可能见到这些家伙。 说起来,其实她这也只是小小地耽误了一下出发,并没有造成什么特别的冲突不是? “希望如此。”对面的语气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像是根本不相信,又像是在期待什么,亦或者是还有点别的什么——比如类似于威胁的意味…… “那你们可得抓紧,不然……也许就成了事故了呢。”他补了一句,让威胁的意思确定无疑。 伊丽莎白笑容蓦地一僵。 然而对面没再说什么。 她没再说话,只是木然捡起刚才甩在一边的斗篷——之前的动作有多潇洒,现在这东西的状态就有多糟。 哪怕现在披上,也基本和没穿也没啥区别了。 伊丽莎白强忍心中的屈辱,咬牙胡乱罩上。 “漂浮”“迅疾”,给自己施了两个简单的术法后,她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森林——朝着可可之前消失的方向。 一看情况不对,剩下的学员也模仿伊丽莎白的做法,给自己施了加速,三三两两地赶上去。 就这样,原本来势汹汹围观堵截团,就这样悄然散去了。 艾维因望着那些仓皇追赶的背影,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刚才他其实可以选择就这样无视,完全不出来——因为这样昏暗的天气下,他已经将好戏看了个清清楚楚。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伊丽莎白气急的样子让他感到愉快极了。联想到可可之前的举动,艾维因忍不住就想要站到她刚才站的那个位置上去,从她的角度,近距离再好好欣赏一下这精彩的一幕。 这个举动显然幼稚极了。 艾维因也知道。 但是他只是忍不住,而且虽然有暴露自己违反学院契约的风险,但当他站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他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很少有这种能光明正大给予人教训的机会,包括经验也很少,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黑暗中伺机报复,然后一击必杀,毫不拖泥带水。 像这样给予对面无限压力、慢条斯理地欣赏某些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痛苦纠结的模样,实在是一种不一样的享受。 心底里某种阴暗的记忆悄然上浮,他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以前族里的主母和族长们都喜欢站在高处的阴影里,偶尔扔出语意不明的句子,让低位的人们自行揣测,看他们瑟瑟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真的……很愉快。 多亏了可可。 虽然他不知道“主人”当时站在这里的心情是什么,但第一次,他对可可生出一种类似感激甚至喜爱的情绪。 有趣极了——哪怕是基于这种狐假虎威般的感受。 而且以后……还会有这样有趣的事吗? 他仰脸,颇为享受地接触那冰凉的抚摸,生出了一丝久违了的期待,连同死寂已久的胸口,也仿佛开始复苏。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在泥地里溅落的声音,短促沉闷。 “啊,你来了?”转身,不意外看到来的是那四号。这家伙背得东西不多,但是显然行动力还是差了精灵一截。 “是啊你们这种长腿生物根本不懂我们这种贴近大地种族的痛苦……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刚才他就看见精灵仰脸淋雨一副神经病的样子,结果走近了看清后发现更加可怕。 “嗯?” “你……你你你……你这个愉快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四号被吓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还有你这个表情是怎怎么回事?” 他不答,只是眯眼弯唇,笑得像是某种刚刚自冬眠中苏醒的冷血生物。 …… 墨菲斯的心情糟透了。 因为就在刚才,那只该死的魔偶乌鸦把他从睡眠中吵醒——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发现美少女大概已经出发了,而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准备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忙了一个白天回家动笔晚了,字数少了一丢丢,这礼拜会找机会补上~ 第52章 领队 墨菲斯睡晚了的原因很简单:为了给那位少女准备随行的“礼物”。 如何给心目中的少女准备一份完美的出行礼物呢?而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差不多快一个星期。 什么除味剂护肤露驱虫粉之类的瓶瓶罐罐就是一堆, 炼制本身很简单,难的是怎么让这些东西和少女本身的存在变得更和谐——或者说, 让它们在保护少女娇嫩肌肤的同时, 散发出美好的味道, 让少女的存在变得更加完美。 比如说“驱虫粉”,本身需要加入一些贪狼的尿液和地蛛的毒囊,这种地盘意识较强的生物, 其本身的体|液就能有很好的驱散低级魔物的作用。但是味道自然也是不敢恭维。 为此墨菲斯费尽苦心, 最后终于找到了一种味道芬芳的毒棘来替代,其汁液富含剧毒,生长的地方天然排斥毒虫和魔物——然而为了让它的味道更好闻一些, 用途更广泛些, 墨菲斯又煞费苦心地配置提纯,并装好了水晶稀释液, 同时不忘加上标签告诉少女, 不同的浓度有不同的驱散效果,最高浓度下,恐怕连蛛母级别的生物也要避让, 但是只要滴一滴到整瓶溶液中,那么效果大概也就是普通的驱蚊水。 第一件调出来了以后, 后面的物品考虑到香味搭配和药性冲突就变得越来越复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这一套东西是集墨菲斯魔药学于大成之作——虽然缺乏泛用性,但内容之复杂,丝毫不逊色于大贤者考试所需。 除此之外, 墨菲斯还准备了恢复剂,同样高度浓缩的回复剂——虽然他已经大致知道那位少女不会有问题,但出门在外,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不是? 然而无论多么精心的准备,最终还是赶不上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当他感到那只魔偶乌鸦嚣张地踩上他的头顶,像它的光头主人那样仿佛十分嫉妒地蹂|躏他乱糟糟的头发时,墨菲斯骤然于梦中惊醒。然后惊恐地发现,以半日计的沙漏已经流过了大半,这意味着他错过了出发时间。 天崩地裂不足以形容墨菲斯的感受。 更贴切一点,大概是那种翻山越岭为了寻找某种珍贵草药,结果在即将采摘的瞬间昏迷过去,等醒来以后发现草药已经无隐无踪,只有残存的一个坑提示曾经的存在。 怎么办? 赶上去是不可能的,他一会儿还要给法师学院上该死的进阶魔药学。 找人送? 但是世界上除了那位少女之外又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上课~准备上课了~圣光庇佑着你~” 保尔德的乌鸦欢快地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墨菲斯缓缓抬头,露出一个白森森的微笑。 啊,他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只现成的魔偶呢。 光明大祭司保尔德亲手做的魔偶精巧无比,持久耐用,可惜只附着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指令,滑不溜手,极难捕捉,能抵御五级以下的魔法攻击,回避绝大多数的物理伤害——如果拿来送东西,真是再合适不过。 摸到解剖台边,拔下上面插着的骨刀,温柔地握在手中,如同握着圣少女的手——虽然这把刀差不多从他离开故乡起就一直陪伴着他。 但为了圣少女,牺牲一把刀算什么? 回避绝大多数物理攻击么? 那么只要比它还快就行了……啊,得小心点,要是切碎了就不好了——虽然他已经想这么做很久了…… 与此同时,在极北之地,正在专心聆听前线汇报的光明大祭司保尔德突然打了个极响的喷嚏,随即感到左手无名指有点发麻。 他皱起了眉。 最近莫名其妙的喷嚏越来越多,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对北地的雪花过敏。说起来,他明明给亲爱的弟子留了那么方便的联络方式,还在账单上做了手脚——可就是这样,那个原本很依赖他一有事就会来找他的弟子,居然到现在也一点消息都没有,本来还指望着能收到他一本正经如怨如诉的来信呢。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难道是有事也不愿意来找老师了吗? 虽然这样的成长实在让老师很欣慰,但多少有点寂寞啊…… 巴尔德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而这样的表情落在了在座其他代表的眼中,就成了“忧虑”。 ——这次北地出现的不过是一小撮亡灵,经过一段时间的清剿后,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是为何光明大祭司露出了这样的神情?莫非还有什么变数? 一时之间,在场代表人心惶惶。 …… 差不多同一时间,同样的心情也存在于埃安多尔森林的一群“冒险者”中。 获月的雨终究还是比雨月的小许多,只下了一天就停了。原本因大雨而受到干扰的很多痕迹因此而显露了出来。随着巴甫洛夫游侠学院的众人深入埃安多尔森林深处,偶尔露出的泥泞地面上,还有厚厚的积叶上,不时可见一些魔兽的爪印。 “是这边吗……?”歌莉娅作为伊丽莎白的忠实崇拜者,不确定地问道。 面前的落叶有翻动的痕迹,但是以她的能力暂时还无法分辨出这是什么。 伊丽莎白走近,捻起一小把树叶在指尖轻揉,凑近鼻尖:“是风蛇的,不太远。” “啊。”歌莉娅和其他的学员露出明显的欣喜。 伊丽莎白也微微一笑。 风蛇基本属于他们能狩猎到的最好的初级魔兽,一出门就有这样的收获,着实运气不错。甚至可以说,一扫之前在可可哪里碰一鼻子灰的郁闷。 从出发到现在,他们压根就没有再看见那个奇怪少女的踪迹,她就好像消失了一样,甚至连气味也都没有留下分毫——当然,伊丽莎白坚持认为,这是大雨的错,雨水充当了可可的帮凶,让伊丽莎白这样天赋卓然的游侠也无从分辨她的痕迹。 ——不,不要再想那家伙了。 伊丽莎白收敛心神,他们之前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是他们失去了领队,但实际上少女的失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恰巧合了伊丽莎白最初的愿望——成为真正的领队。 ——而且如果一直看不到可可……还可以在回去的时候在报告里特地提一笔……只要每个人“轻描淡写”地提上一笔就足够了…… 伊丽莎白仰起脸,隐去嘴角的笑容,闭眼深嗅,然后举起手指向密林某处,“这边,味道就是从这边过来的。” 接着无需多言,十多个人都不再言语,非常有默契地悄悄散开,就同他们上课所演练的那样,围成半个包围的形状,朝伊丽莎白所指的方向悄悄收缩。 伊丽莎白则翻身跃到树上,轻巧无声地从枝桠上越到最前,如同最灵巧的翠鸟,引得其他同学在心中默默赞叹。 ——很近了。 伊丽莎白悄然取下腰上的折叠十字弓,一边逼近气息来源,一边轻抖右手,让十字弓同鸟儿一般在她手中展开。 很快,一抹白色的影子跃入眼中。 “上!”随着她清呵响起,手中附着了麻痹术的箭矢破空刺向目标。 半拍以后,习惯近战武器的学员已经冲到了最前面,而留在后面的学员则捏紧了束缚术与护盾,打算看情况不对就扔上。 “噗嗤——”随着一声低低的哀鸣,伊丽莎白看到自己的箭矢准确无误地没入了风蛇的身子,接着近战游侠们已然挥舞着单手剑和单手斧砍上了风蛇的肉翼。 风蛇失去了往日的敏捷,似乎还想要挣扎,但无奈后面跟上来的学员已经补上了束缚术,它没扑棱几下就彻底无法动弹。 “好棒!”歌莉娅是第一个欢呼出声的。 “伊丽莎白,你快来看看,风蛇哎!”她兴奋地朝着树上的精灵少女挥手,“你猜得真的好准……”喊道一半她突然噤声。 精灵少女一个纵身落地,面上看起来却不是全然的开心,反带着一丝惊讶和犹疑。 “怎么了?”敏感地觉察到不对,歌莉娅提问。 伊丽莎白不语,只是走到已经丧失全部行动能力的风蛇面前,蹲下,开始翻找起什么。 原本还围着风蛇兴奋打转,讨论怎么剥皮取材料的其他学员也停下了动作,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实质领队的动作。 “你们不觉得太容易了么?”伊丽莎白一边问,一边用手示意两个擅长近战的学员将风蛇拖直。 “啊?”歌莉娅愣了愣,“我觉得……挺好的啊,你指挥得多棒啊。那一箭也很准。” “不,我没怎么指挥。”伊丽莎白摇头,她确实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但必须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这是属于精灵血统的骄傲,“而且你看,我的箭虽然中了,但既不是眼睛,也不是两翼间的要害,哪有可能这么快就倒了。” 这样一说,歌莉娅等人才发现,这条风蛇的反抗……似乎确实弱了些。作为三阶的中等体型魔兽,风蛇有着与名字相符的敏捷身手,通常警惕性极高,不要说这样包围狩猎,想要接近也很难,而且如果没记错,它应该还会使用一些低阶风系魔法…… 虽然他们人多,不太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但也不至于如此轻松,一击拿下。 “大概是我们太厉害了。”有学员打了个哈哈。 然而却没有人理他,因为伊丽莎白已经在风蛇腹部有翼处找到了真正值得注意的伤口: 五个大小略有差别的血洞,排列得很紧凑,从血迹的干涸程度来看,伤口应该还很新鲜。 “你们有人带爪类或者拳套类武器了?”伊丽莎白问。 “没有啊。”近战学员纷纷摇头。 对游侠来说,爪类武器可以使用,但是并不方便,只能说是作为辅助攻击手段,一般主攻击手段都会是刀剑匕首一类轻巧可投掷的武器。 问了一圈都还时这个答案…… 伊丽莎白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了。 这个小伤口看着不像她认识的任何一种魔兽,倒像是被环状的陷阱给扎了。 所以说他们十几个人只是制服了一头受伤的魔兽的意思吗? 这感觉就好像是他们捡到了便宜一样。 真是…… 伊丽莎白咬唇。 虽然其他学员似乎并不是非常在乎,依旧开开心心地肢解了风蛇,将有用的材料取走,但伊丽莎白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太爽快。 “你不来挑吗?”歌莉娅举起一捧鳞片示意伊丽莎白,“这个做防具很不错啊。” 伊丽莎白本想摇头,但想到自己的家境其实并不容许她太过奢侈,犹豫了一下便也上去从肢解好的材料中挑了一小份。 所有物品分配在出行前皆有学院规则可以遵循,因此分割起来倒也和谐。 伊丽莎白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指挥学员们趁着今天士气高涨,继续狩猎。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晴好,凭借着伊丽莎白超凡的感官,兼之幸运女神的眷顾,他们一路上着实收获了不少猎物,什么土狼雪兔简直多得不在话下,甚至还有幼体状态的地穴蜘蛛。到最后,他们不得不舍弃一些普通品质的材料甚至干粮,以节省行囊空间。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简直是捡都捡不过来的感觉。 但是…… 伊丽莎白望着面前肚皮反白的水鳄一阵发呆,这是三天来收获的第八十五只猎物了。但是有没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只魔物的身上也有五个洞?? 所有的魔物——除了三只雪兔是例外——身上都戳了这样的五个洞,要么就是五道深深的划痕,或者在此基础上少一小块肉。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痕迹总是存在——简直就像是标记一般。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在怀疑是不是什么善于隐藏的魔物潜伏在他们的路线上,但慢慢地,他们就想到如果能够袭击的话,大概早就动手了吧? 看着一路上手上的魔兽,倒是没有死的,但是基本都是残了一半或者伤到要害无法行动,而且伤口干净利落,显然强上这些魔物不止一个级别——简直就像是哪个任性的猎手在一路抓一路扔。 而他们需要做的,只是跟在后面捡就行。 是的,只要看到魔物,冲上去,随便乱砍一通,接着分割材料就可以了。 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欣喜于自己的好运气。 但慢慢地,学员们开始感到麻木。 “哎,好无聊啊。”负责分割水鳄的一位男性学员忍不住抱怨了一声。原本大家开始还抢着来,现在已然开始轮流。但是哪怕轮流,差不多每个人也轮到五次了。 “说什么呢?”歌莉娅不满,一边悄悄用眼角悄悄观察伊丽莎白。 果然,听到学员的抱怨,伊丽莎白的脸色很不好看。 虽然面上没说,但是显然很多学员已经和她意识到一个同样的问题。 难道不是吗?原本应该是刺激但不很危险的狩猎之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无聊?他们的身手有没有提高不好说,分解和剥皮技能倒是练了个够。 而且…… 如果拿出魔法地图来看,会发现他们已经深入埃安多尔森林,并且一直在地图上标注的“危险”“资源丰富”区打转。 ——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指引着他们在森林中井然有序地狩猎一般。 “伊丽莎白,这里。”歌莉娅突然喊了一声,指着河岸边的一个水洼——这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水洼,而是半截爪印。 伊丽莎白只瞥了一眼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走近之后,哪怕不用去闻,她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足有半个头颅大小的梅花爪印,显然不属于埃安多尔森林的原生魔兽,而是某种巨大的中高阶猫科生物的爪印——比如可可骑的那只。 始终不见人影的领队,一路受伤但丝毫未动的魔物,河水边坐骑的爪印…… 各种信息串起连在一起,理解一下背后的意思大约就是: “你们走得太慢我就先行一步了,这些东西我看不上就给你们吧,哦,记得要跟上啊~” ——所以……感情他们是捡了一路的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 伊丽莎白(怒气)80/100 第53章 脱轨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识, 差点没让伊丽莎白昏过去。 不,不是昏过去,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可可, 然后和她决斗!堵上所有名誉和未来!绝对不允许她拒绝!更不会让她跑掉! “你还好吗?伊丽莎白?”歌莉娅总算不是太蠢, 从那个脚印上,她隐隐约约猜测出来,脚印可能是之前那位少女的坐骑留下的。 “我……很好。” 伊丽莎白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的, 声音中带着颤抖, 双颊和鼻尖都变得通红。 ——真的吗? 歌莉娅怀疑。她从没见过伊丽莎白这个样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好像发烧了那样。 “那我们现在是?” “继续呗?反正没难度。” 负责分割魔兽的学员提议, 语气轻松。 “什么继续?”伊丽莎白反问, 声音骤然尖锐。 “啊?我……我的意思是……”那个学员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继续找下一只魔物?” 伊丽莎白气闷。 看样子这群人此时已经解决了第八十五只魔物, 大概也准备好了迎接地八十六只处理过了的猎物。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 自己真的成了个笑话。 这种情况,很多学员应该已经猜到有谁在前面帮他们打理好了一切,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来——毕竟省力又能完成任务的活谁不爱干? 假如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帮手”是谁那就好了, 但是现在知道了……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如果再看到下一只处理好的猎物,大概会直接发疯失控——不, 不是现在, 现在有些人应该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和动摇,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们换一条路线继续, 朝北部走。” “啊?”立刻有人小声提出异议,“但是目前为止,我们一直是在埃安多尔的狩猎范围内活动,基本是向西走没有问题,可如果现在突然往北走的话……” 伊丽莎白知道他的意思。埃安多尔森林基本是狭长状,如果往北一直走的话,用不了一天,大概就会走出冒险区,进入悲伤地穴,那里的魔物大概就会有骷髅兵哀嚎女妖一类的,容易给他们带来负面诅咒,并不适合他们这样的学员冒险。 “没关系,我会控制好路线。就到地穴附近活动一下……哪怕遇上骷髅兵之类的,只要我们合作默契,应该问题不会很大,他们的战斗力大概也就是和完全状态的风蛇差不多,正好可以试试。而且出产的材料也更加优秀。而且你们难道不觉得……” 伊丽莎白特地顿了顿,望了眼已经被拆得差不多只剩骨头的魔兽,露出一个颇为讽刺的笑:“一直这样下去也达不到锻炼的目的吧?” 还有想要偷懒的学员,被貌美的精灵的一瞥之下,顿时起了好胜之心。 “对嘛,我们是出来狩猎的,又不是野营!”有人愤愤道。 虽然“野营”这个词落在伊丽莎白的眼中莫名有些刺耳——如果他们不是野营,那么对于那个人来说是什么呢? “走吧。”她拒绝去深想这个伤自尊的念头。 那个讨厌的家伙愿意在这里干嘛就随她吧,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绕开她的路线,走到她的前面去,然后到时候用丰盛的收获趾高气昂地告诉她,“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么?” 对,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个样子! 想到可可一脸痛恨惊悔的挫败样子,伊丽莎白突然就斗志昂扬了起来。 “走吧。”她不再犹豫,挥手带着她的队伍,向充满挑战的地带进发。 …… 以上,可可并不知道她的同学们在短短的几天内,走过了如此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 “那个……大大大大……大王……我……我我我我们是要去哪里啊?”丽莎自从出发那天受惊以后,说话越发不流畅了。 ——任谁在大雨天的决斗中突然被其中一位(仰望对象)抱在怀里然后一路狂奔都会受到惊吓吧? 想起那天的场景,丽莎的小心脏又开始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找东西啊。”说着,可可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单子。 “那……那那那那……个……是?” “和老师的礼物一起送来的清单。”可可笑得分外开心。 之前她因为少带了一个包裹,结果似乎就被当成了异类。哪知道过了没半天,老师的魔偶乌鸦就到了,衔着一个堪称巨型的豪华包裹。 虽然里面的东西和某位崇拜者送的一样,都是些乱七八糟她基本用不上的瓶瓶罐罐,但有一点区别巨大——那就是老师的包裹外面有一层防雨斗篷,简直甜香浓郁。 只要抱着包裹,就好像抱着软绵绵的榴莲蛋糕,虽然不能吃,但光闻着味道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而且更让她感动的是,美味老师居然在包裹里面留了一张清单,上面列了不少材料,虽然没说明是干嘛的,但是可可完全可以理解。 一定是导师的祖母也告诉过他,单方面的索取是不可以的。 所以老师为了不让可可为难和麻烦,直接附上了单子,告诉她需要什么,让可可去找——简直和那些喜欢单方面奉献的崇拜者完全不同,太让可可欢喜。 就这样,少女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次狩猎中,尽量满足美味导师的需求。 看清单上的东西,什么烈焰花,鼠尾草,食龙葵……唔,可可知道它们在哪里——毕竟作为出色的美食家,要了解各种食材和调料的分布。 比如卡德加尔的胡须和烈焰草,就得到地热充沛的地方找。 又比如食龙葵和鼠尾草,需要在遍布沟谷的山岩地区才有,如果没记错,应该在独眼巨人的地盘上就有不少。只是看地图,这群家伙住的地方有些远,需要穿过一大片地穴蜘蛛的领地和夜精灵的地盘才能找到。 可可估摸了一下,按照她现在的体力,大体找齐这些东西,来去也需要半个月左右, 本来如果能带上晶岩虎可以节省不少体力,速度也还马马虎虎,但可可并没有忘记另一个约定: 自己答应过美人导师要好好照顾那群大白菜。 作为一名前·放养经验丰富的领主,可可认为执行的关键就在于,要为放养对象提供充足的食物(猎物),并且圈定好他们的活动范围——不能太小,但是太大了也不行——埃安多尔森林在这一点上有天然的优势:分布偏狭长,地形众多,利用好了,算上狩猎时间,能够让他们在一个月中来回跑上一趟。 ——哦当然,还需要一名能够出色完成任务的牧羊(白菜)犬,来好好看护他们。 晶岩虎芬里尔和她签下了魔宠契约,非常乖顺,同时又是具有相当智慧的中阶魔物,据说以前也有在埃安多尔活动过一阵子的经验,因此负责这个任务再合适不过。 至于丽莎?就让她跟着自己,当做出来野营,陪她说说话就好。 毕竟一个人的野营很无聊不是? 说起来,火之高兴自从上回陷入沉睡后,就一直没有醒来,可可大概知道是它又要开始进化了。啊,要是火之高兴还醒着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背着一堆东西了呢。 可可无奈颠了颠背上的包裹,虽然不沉,但带着总归妨碍行动,算不上“轻松”的野营。 越往西走,气候就越发干燥炎热起来,树木也逐渐变得低矮疏朗。 等到丽莎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埃安多尔的森林边缘。 “咦,这个地方……”丽莎惊讶。 穿过最后一丛树木,展露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片广袤的荒地,并不是食尸鬼和砂虫喜欢的那种沙质荒地,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荒凉”。土地呈现黑褐色,大概因为几天前刚下完大雨的缘故,某些地方还能看到积水的深坑,附近的泥地上甚至能看到些许翠绿的存在。还有大块大块光裸的岩石与土堆显示着这个地方曾经也许是埃安多尔森林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荒了下来。 “怎么了?”可可注意到丽莎的样子,笑眯眯地提问。 “我……我我我……大王,我以前好像没听说过附近,有……有有有……有这么大片的荒地。” “啊,挺正常的。”可可随口一应,抬腿就走。 ——什么意思? 丽莎更加迷惑了。 可可没说话,只是走向荒地正中的土堆,接着绕到后面,那里有一颗枯死的树,黑不溜秋的树干看着分外光滑,就像是有人经常会摩擦它一样。 而且丽莎注意到,这棵树附近的岩块也很光滑,而地面则比其他地方要稍稍凹下去一些。还有,凭借她灵敏的嗅觉,丽莎发现这里好像有某种残留的气息,就是那种无比强大的魔兽待久了以后自动会留下来的、标记地盘的、越闻越恐怖的气息…… “过来帮个忙。”可可拍拍树干,却没得到回应,不由奇怪转身,立刻看到丽莎脸色惨白似乎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你怎么了?” “大……大大王……这个地方的味道……很……很可怕啊……” “很正常啊。”可可点头,第二次对丽莎的观察结果表示赞同。 “啊?” “因为我以前住在这里嘛——哦,用人类的话应该是封印在这里,所以看不见又很可怕,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说着,少女抓住树干向上一提,像是拔萝卜那样,轻轻松松就将那颗树拔了出来。 “喏,看到下面那个长毛的树瘤没有,卡德加尔的胡须,帮我拽下来。” …… “……醒醒。” “啊!” “闭嘴。” 四号的惊叫被脖子下的冰凉成功堵在了喉咙中。 “搞什么?”刚刚睡醒的矮人嘟囔了一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次狩猎因为那只晶岩虎的加入变得意外的和平安详而又野味充沛。 亏了满地都是的猎物,他已经烤雪兔都吃腻了,做起了颇为复杂的熏制美味风蛇。 昨晚试验了一下,配上黑麦酒简直就是顶级美味。 他忍不住就多喝了几口——几口而已,就分外幸福地坠入沉沉梦乡。 然而还没更加幸福地自然醒,就被这个除了守夜一无长处的家伙给叫醒了。睁眼一看,不过是晨曦微露,而精灵半掩于斗篷下的脸色分外难看,尤其是那双红眼,冷得像阴燃的火焰。 “怎……怎么了啊?” “情况不太对。” “啊?” “我刚才看了下地图,他们活动的范围已经超出了埃安多尔森林区域。” “哦,这很正常啊。”矮人不以为然,“一直走么总是这样的啊。” “蠢货,”精灵冷笑,“你没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么?” “什么?” “勇敢的冒险者们似乎想要去地穴区探险呢……只是我刚刚看了一下地图,如果他们继续走下去,那可就不是地穴蜘蛛的地盘了。” 作者有话要说:  =w=越级组队一刀999的酸爽杀怪之旅就在前方呢(雾) 第54章 故人 “咿呀——” 一箭贯穿咽喉, 哀嚎女妖的尖叫蓦然卡主,只能狂乱地挥舞着羽翼。 不用伊丽莎白发令, 近战学员们已经高吼着扑上, 将武器纷纷投掷或刺入哀嚎女妖的身体。 同时歌莉娅等擅长远程法术的游侠也不忘补上“迅疾”“致盲”“虚弱”等术法, 让近战们更好地回避女妖最后的攻击。 虽然好几个学员手臂上还是不小心挨了几下,但是“虚弱”“致盲”状态下的女妖,无论是普通攻击还是音波攻击都比先前减弱不少。一顿乱揍之下, 女妖终于还是重重跌落地上, 扑棱了两下翅膀,再无挣扎。 学员们迅速将之围住,却没有立即冲上去, 而是转眼看着他们的领导者伊丽莎白, 眼中满是崇拜和期待。 伊丽莎白略略点了点下巴,露出一个矜持而满意的微笑。 “太棒了!” 众人欢呼着扑了上去。 “真的好棒!”歌莉娅高声重复了一遍, 却没有急着冲上去, 因为作为领队的跟班,负责分解的学员通常会直接保留属于她们的那份。此刻比起瓜分猎物,她还有更急切的事要做。 “伊丽莎白, 你真的好棒!”此刻,少女跟班的内心充满了对伊丽莎白狂热的崇拜。先前出于对这位精灵少女的信任, 他们改变了狩猎路线, 穿过了埃安多尔森林,来到了这片山岩区——山势陡峭,不时可见乱石枯木, 而掩映之下的岩壁缝隙或者顶部就是哀嚎女妖的最佳住所。 这次脱离路线是伊丽莎白的一次大胆决定,到底能不能成功狩猎到级别超过他们实力的中级魔物,其实谁也不敢肯定,因为已经没有人再为他们“铺路”。 然而精灵少女的指挥和学员们的发挥显然极为优秀稳定。从选择落单的女妖,到充分准备记忆术法应对音波攻击,让行动敏捷的学员充当诱饵吸引女妖注意力,再到群起远程攻击——包括伊丽莎白那精妙无比的封喉一箭,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虽然中间因为执行出现了点小波折,但他们还是非常顺利地拿下了对很多冒险者来说极为棘手的哀嚎女妖,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完全不是之前“捡剩”所能比的。 “是大家配合得好。”伊丽莎白拍拍歌莉娅的肩膀,这个满是赞许与鼓励的动作,让后者激动得双颊微红。 “不……都是伊丽莎白你的功劳。” 真的,人类少女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的生物,那一定是她面前的这位精灵少女。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冷傲不近人情,但是接触多了就会明白,伊丽莎白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但这种骄傲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反而在少女眼中,伊丽莎白比好多人类都礼貌、好相处得多。 就像贵族一样。 歌莉娅想到这里又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那个,我们要继续狩猎吗?”歌莉娅提问,而这个问题得到了很多学员热情的回视。 伊丽莎白沉吟了一下:“每个人储存的术法还剩多少?” 虽然游侠并不完全依靠术法战斗,但是在这种越级挑战的情况下,任何技能都非常关键。而他们同魔网的连接并不如法师那般牢固,因此能够记忆存储的术法,对于初学者来说一般不过两到三个。 “我还有两个。” “一个。” “一个。” 伊丽莎白点头:“如果位置合适的话,那么我想,我们还能再试一次。” “太好了!” “不过晚上过夜还是得回埃安多尔森林。”说到这里,伊丽莎白仰头望了眼天边,今天倒是没有下雨,但是云层阴沉沉的,看着有些压抑,晚上留在这片区域也实在是有些危险。 “好啊!” 士气高昂的学员们立刻同意了这个建议,开始向着区域的更深处行进。然而很快地,他们发现也许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我们这是……在哪里?”歌莉娅悄声询问。 伊丽莎白皱紧了眉头。哀嚎女妖往往喜欢群居,因此想要找落单的并非十分容易。比如他们转了大半个下午,却发现符合条件的狩猎对象,不是巢穴太高不适合战斗,就是附近还有其他的同伴。就这样兜兜转转之间,天色依然变得沉暗下来,温度也明显在变低,正是要入夜前兆。 假如现在还不回去的话,那么也许在黑夜完全降临前,他们就无法到达埃安多尔森林。可是就这样空手回去,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啊。 “啊,这里。”前面负责侦查的学员突然喊了一声,接着所有学员都停住了。 “怎么了?”歌莉娅好奇,和伊丽莎白一同走上前去。 拐过一道山岩,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呀,这是……”歌莉娅瞪大了眼。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狭长的岩缝,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剑刃型的大门。而岩缝前还有散落堆砌的石块,擦去上面的泥沙,可以看到其下隐隐的纹路,显然是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迹。 按照他们手上的地图,这个区域主要出没的应该是哀嚎女妖和地穴蜘蛛,但是从这个岩缝的构造和整洁程度来看,应该不属于以上任何一个物种的领地。 “是遗迹。”伊丽莎白非常肯定。而随着她做出判断,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 这种遗迹意味着未曾被探索和开发的区域,意味着也许消亡的种族,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当然,还意味着宝藏。 “咕嘟。”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有人明显使劲咽了口口水。 “那个……我们今天还回去吗?”站在歌莉娅身边的一个男孩悄声提问。 伊丽莎白沉吟。虽然不是非常清楚石块上的纹路究竟属于哪个物种,但是从附近的痕迹来看,应该早已荒废许久,也没有什么其他生物活动的痕迹。 “不回去,”她点头肯定,不意外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神情,“但是今天先休息。” 面对遗迹,精灵少女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力:“我们先退回刚才那块山岩后面,那地方有个凹地,正好可以过夜。等体力和术法储存恢复完全以后,我们明天白天再去探险。” 指令一出,立即有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但所有人都知道伊丽莎白的判断是正确的,加上今天已经有了足够的收获,因此没有任何人抗议,纷纷点头退回到了山岩之后,开始准备露营。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伊丽莎白突然扑倒了身边的歌莉娅。 “趴下!”她大吼。 声音之尖锐,吓得有些学员甚至反应不及。 紧接着“咻咻”两声,有箭矢破空而来,径直没入了一位离岩缝最近的学员后背。 一时间所有人傻眼,除了伊丽莎白。 她当即拖起歌莉娅,朝山岩后面推去:“都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一语惊醒尚在惊恐中的学员,包括那位中箭后就扑到在地的男生也开始大声哀嚎。 ——需要掩护。 伊丽莎白咬牙,当即摸出十字弓,也不多说话,径直朝着刚才箭矢飞来的方向,射出一箭。 箭矢没入山岩间的阴影中,不出意外并没有命中。但伊丽莎白却立刻又抬手朝侧边某从枯草中补上一箭,这次终于有什么动了。 一道黑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从山岩上直接跃下,迅速逼近她的身前。 精灵少女毫不犹豫地拔下腰上的细剑,狠狠向前刺去。 “铿——” 她成功地拦下了飞扑而来的一击,但对方力道之大,依然逼得她不由后退两步。 影子稍稍后撤了一点,但很快又重新攻来。 ——好快。 这是伊丽莎白唯一的反应。 在对方密集的而又刁钻的攻击之下,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虽然她的近战能力不错,但在面对真正的近战职业时,依然十分吃力——尤其对面显然是一位老练的战士时。 并且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对面并没有尽全力。 是的,根本没有,只是像是跳舞一般在她周围转来转去,时不时地递上一两个狠击,慢慢地消耗她的耐心与体力,就像一只喜欢玩弄猎物的兔狲——是的,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戏弄,并且无法控制地越来越烦躁。 “身手不错啊,白精灵小妞。”影子轻笑,“但也就这样了吧。” ——糟糕。 伊丽莎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下一疼,接着细剑脱手而出。然后下一瞬间,大腿上狠狠中了一下。 “你!”她一个支撑不住,扑通半跪在地,咬牙狼狈抬头,看向攻击自己的家伙。然而只一眼,她就蓦然失声。 ——夜精灵。 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会有夜精灵。 “咦?你很惊讶吗?白精灵小妞?”对方弯唇,艳红的唇角落在伊丽莎白眼中,却是比曼德拉花蛇更让人惊恐。 “这里……怎么会……”她忍住疼痛问出自己的问题。 “啊,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对方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接着双臂交叉胸前,“我是夜精灵巡逻队三分队的队布鲁尼·达斯蒙特,很遗憾见到你,杂种白精灵。” 伊丽莎白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她已经无心关系那满是侮辱性的蔑语。巡逻队的出现,意味着这里早已归属夜精灵的地盘,无论是夜精灵还是白精灵领地意识都极为强烈。并且由于夜精灵追随喜好混乱与血腥的月神露娜莉亚,因此对待入侵者的手段往往更为激烈直接——格杀勿论。 “这美丽而又苍白的表情,是知道害怕了吗?”布鲁尼抬手,用匕首轻舔少女的面部,“啊,虽然是个杂|种,但是如果带回去献给主母,再用你的鲜血涂满祭坛……月神一定会非常高兴吧?然后主母、祭祀和教官也会高兴,只要他们一高兴……那我……” 他越说语气越兴奋,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狂热状态,甚至发出了喜悦的呻|吟,头颅高高扬起,露出光|裸、毫无防备的颈部。 ——就是现在! 伊丽莎白想也不想,狠狠张嘴朝他的脖颈咬去。然而终究是因为腿上受伤,踉跄之下慢了一步。 夜精灵没费什么劲就躲过了这一击,但还是成功地被激怒,想也不想就抬膝狠狠撞去。 随着“咔嚓”一声轻微的碎裂,少女闷哼着仰头倒下,径直昏迷了过去。 看着白精灵浑身血泥的狼狈模样,布鲁尼觉得并不解气,源自血脉的残忍在被挑衅的一刻苏醒。先前还要送给主母的想法早已被抛之脑后,他直接抬腿,狠狠地朝着少女最脆弱的腹部踹去。 然而在他出脚的同时,一阵冷风蓦然逼近眼前。 布鲁尼不是伊丽莎白,在对方出手的刹那,成功用手中的匕首拦住了对面直逼脖颈的攻击。 “铛——” 一击之下,双方仿佛有默契一般,同时后退两步,旋即又再度扑上。 不过片刻,已然攻击如风。匕首相交之下,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在迅速昏暗下来的夜中擦出点点星芒。 布鲁尼不是蠢人。一番狠辣的攻击之下,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攻击路数十分熟悉——所有从“血腥荆棘”手下训练出来的精灵战士,都有着这样敏捷如夜枭的身手。 “你是谁?”他挥臂荡开对面瞄准侧脸的一击重击,咬牙问道。 对方在后跳的同时收住了攻击,双手交叉在胸,腥红的长匕在左,幽蓝的短匕在右,匕尖向下,与地面垂直。 “不死不休……你……”布鲁尼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睁大了眼。 兜帽滑下,半长的银发滑落,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同样猩红的眼眸回望过来,里面满是冰冷的讽刺和嘲弄。 “好久不见,布鲁尼……再次见到你,真是一点都不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伊丽莎白:魂淡居然是假地图(摔) 学校:地图过期怪我咯? 第55章 如果 ——真的是一点都不高兴。 艾维因想。 有多久没有看见了呢? 这受月神所眷顾的暗夜肤色, 这为月神所钟爱的腥红双眸,还有如同暗影一般的身手…… 自离开那座永夜之城以后, 他舍弃了姓氏, 强迫自己适应了阳光的灼烧之感, 像一个真正受到奥菲里克眷顾的生物那样,并且终日隐藏在斗篷之下——如非万不得已一定要露面,那么变形卷轴是他唯一的选择。不仅如此, 他再也没照过镜子, 住处没有任何类似镜面的东西——他甚至野外的时候,会选择刻意远离平静的水面。 一切都是为了忘记这受“月神眷顾”的样子。 但是现在显然不能了,全都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家伙。 “艾……维因?”当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 布鲁尼有一瞬间呼吸都要停止了。 艾维因, 他当然记得这个家伙。 他们曾经一同受训于“血腥荆棘”妮露,一同经历过恍如地狱般的折磨, 最后成为了“合格”的战士。 但是如果可以, 布鲁尼由衷地期望,自己根本不曾认识这个人。 “看你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高兴看到我啊。”艾维因笑意更深。 “废话, 也不想想我现在的样子,到底是谁害的?”布鲁尼咬牙。 “哦?”艾维因目光一转, 在布鲁尼胸口、手肘的位置扫过, “巡逻小队的副队长?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糟糕的样子?毕竟也是……大祭司直属部队呢。” “你……”布鲁尼气急。 艾维因的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要知道在布鲁尼之前,从来没有哪位血腥荆棘教导出来的战士,最后是去了远离斗争中心的巡逻小队——从来没有。 原本他们属出“血腥荆棘”妮露手下, 在训练结束后,只要在最重要的红月祭奠上通过祭礼,向月神献祭并接受祝福后,就能回归各自家族,进入权力的核心——运气好的话,甚至能获得主母的青眼,成为近卫队的一份子,可以直接参与家族之间的争斗,亦可为主母效劳。 这是何等的荣耀?如何能够拒绝? 对夜精灵来说,对“权力”与“斗争”的迷恋,完全就是根植与血液中的毒,使他们堕落至地底后,最大的乐趣之一。只要可能,所有的夜精灵都会用尽全身力气去舔舐每一滴权力,是月神赋予他们的“本能”。 ——然而因为面前的这个家伙,一切都毁了。 “我怎么了?”艾维因笑。 “你这个叛徒!都是你!我才会被发派什么巡逻队!” 巡逻队虽然归属于大祭司,但是因为负责永夜之城本身的守备,严禁直接参与家族斗争,远离权力与混乱。 而让一只夜精灵远离权力与混乱,就好像强迫嗜酒之人以看守酒窖为职责,再残酷不过。 而这一切悲剧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家伙,毁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红月祭奠,将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虽然事情本身的发生和他布鲁尼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艾维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上层非常不满——因为亵渎祭奠的家伙不仅重伤了已经是半个祭祀的导师血腥荆棘妮露,大闹了祭奠,最后还逃了——当着所有参加祭祀的人的面,包括所有和他同一批的精灵战士。 不仅是丢脸,更是不详。 没有一个家族愿意接受有着不详之身的战士。 所以他们大多数人,在那之后,要么沦为大家族的陪宠,要么像他一样,进入了巡逻队。 “这么说来,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在巡逻队?”艾维因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同情的神情,落在布鲁尼眼中,一下就点燃了他多年积聚的怨恨。 是啊,明明出身排位第八位的达斯蒙特家族,一度是族长最为看好的战士,可如今却只能在巡逻队中蹉跎,这都怪谁呢? 布鲁尼咬牙,然而盛怒之中,他反而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艾维因,如同一条蜷缩起身子的花蛇。 这叛徒如今的样子和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着装看起来更像上面的风格…… 这样想着,布鲁尼的目光蓦然落在了艾维因的胸口。 “你还成了人类的走狗?” “是啊。”艾维因并不否认。 “你居然……甘愿沦为下等种族的……看门狗?” 布鲁尼喘气,然后发现,更可怕的是这个叛徒居然丝毫没有羞耻的意思。 ——这是亵渎和侮辱。 布鲁尼想。 这个叛徒亵渎了祭奠还不够,还跑去投靠了劣等的种族——他不仅羞辱了月神,还羞辱了主母,这是对血统的背叛。 “我改变主意了。” “恩?” 布鲁尼同样交叉双手在胸,双刃向下,做出不死不休的誓言: “很高兴见到你,艾维因,只有你的鲜血才能洗刷我的耻辱,而你的头颅……一定会取悦大祭司和主母。”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悄然包围上来,将叛逃的精灵团团围住。 …… 可可心情非常不好。 印象里,这是她第三次被祖母踹出家门,理由很简单,她快成年了,该独立去找属于自己的地盘了。 可可一直很听祖母的话,但唯独这一个,她一点也不爱听。 但是成年的深渊领主和未成熟体之间显然存在很大的差别。她直接被祖母缩小,团成一个球,然后“咻——”地一声扔向了远方。 ——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飞了没到一半,可可就已经舒展开了身体。只要她愿意,扇一扇翅膀就可以停住,然后掉头回去。 然而这一次,她莫名地有些沮丧,突然就没有了反抗的意思——啊,她当然知道,只要自己回去,满阳台的小鱼干就还是她的。 但是有什么用呢? 祖母并不想要她了…… 她就这样在冷风中一路发呆,直到砰地一声落地,在埃安多尔森林边缘砸出一个深坑。 一时鸟惊兽散。 ——真没意思。 可可想。 这地方东西全部加起来还不够她一顿吃的,祖母大概是老眼昏花,扔反了方向。 全都是些塞牙缝都还嫌塞牙的东西,光想想都没有食欲。 “神啊……” 她深吸一口气。 “先祖啊……” 周围的树木开始瑟瑟发抖。 “统御地底一切的恐惧大魔王啊……” 她用尽全力大吼,也不管以后会不会吓得这一带没吃的。 “请赐给我一只极品美味吧这样我才有动力去找自己的地盘啊!” 吼完了,森林变得一片死寂。 唯有周围一圈橡木簌簌,直接在刚才的音波冲击中秃了大半。 “嗤。”火之高兴嘲笑她,“蠢货。” 可可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就是嘛。本来这个结果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这个破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好吃的?要真不能回去,她可以考虑去那只大蝙蝠的地盘,上次这家伙强舔了她的肉干,这次她去抢他的肉山好了——反正地盘归属最后还是要靠拳头说话嘛。 说起来,那家伙的翅膀味道还不错。 这样想的可可,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直接骨碌一个翻身,甩甩飘落脑门的几片叶子。 “沙……” 唔? 可可停下了动作,她想着应该不是刚才她想去抓飘来飘去的叶子时发出的声音——那只是本能,她可以控制的,她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幼稚到去抓落叶玩。 所以这个声音是其他什么东西发出的? 这样想着,可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然后她看到一个两脚行走的生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祖母说过的“人类”。 只是……所有人类都这么香吗? 他的皮肤那么白,就像可可偶尔跑到外面晒太阳时看到的白云。 他的头发那么软那么亮,看起来就像是秋日最纯净的蜂蜜。 而当他走近的时候,笑得那么好看——哪怕不是同一个种族,魔抗极高,可可也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 虽然看起来和她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可可一闻就知道,这大概是她至今为止,闻到过的最香的食物。 那么香,以至于她一时之间甚至忘了下手,就这么愣愣地望着他。 他看到可可也只是微微一愣,没说话。 可可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从她的眼睛落到下巴,再一路滑到她的腹部——她本能地蜷起一点,觉得完全被看光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最后落到了她锋利的爪子上。 “奇美拉?”他喃喃自语一般说出一个词。 可可能听懂通用语,顿时就有些不高兴:“我不是奇美拉,奇美拉是我家养的宠物。” “啊,是吗?”他微笑,尾音微微上扬,就像一支挠过下巴的蒲公英,听得她心底痒痒的。 “是的,”可可用意志抵抗住想要立即扑上去让他闭嘴然后拆吞入腹的本能,“我才不是宠物。” “那你是什么呢?”他问。 可可不语。 她有些犹豫,如果自己报上名号和种族,这个人是不是就会像过去其他那些家伙一样,立刻吓得撒腿就跑? 关键是看到这个人,她莫名有种感觉,如果他真要跑,也许自己根本就追不上…… “啊,真是失礼了,”他像是理解一般,露出抱歉的微笑,“这不是对待智慧种族的礼节……” “什么是‘礼节’?”可可询问,通用语中,这个属于地上世界的词汇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唔……”他沉吟,像是苦恼于怎么和可可解释,但很快他就轻弹了下手指,“啊,就是比如第一次见面,应该先打个招呼什么的。” 哦,打招呼啊。 可可想。这个她会啊。 一般来说,第一次见面,都要打个招呼赞美对方吧? 对待食物也是一样的。 “啊,你好,你看起来很美味啊。” 真心实意的赞美。 然而对方愣住了,半晌,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那是……你们专有的问候方式吗?真是特别啊。” 可可点头。 “但是人类一般不这么说。” “哦?” 可可应了一声。其实不是很在意,她只想多留这个人类一会儿,麻痹他,吸引他,哪怕抓不住,多闻一下也是好的。 “我们一般说……你真好看,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他眯眼笑了,阳光流溢的感觉,就像是他口中这句话的最佳诠释,又像是最可怕的魅惑。 直到他走到近前,摸了摸她的爪子,又重复了一遍,可可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要说些什么。 然而刚要开口,胸口却是一堵,喉咙也有些干涩。 望着那灿烂到仿佛不带一丝污秽与阴霾的笑容,她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莫名翻滚的情绪,怒吼出声…… “滚!你给我滚!” 就这样,少女大吼着醒来。 与梦境中的阳光灿烂不同,现实里已经是入夜前的昏昧。梦境与现实的分割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恨恨地拍出一掌,幻想抓烂某个人的脸,然而刚刚挥出,却打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像是石块,又像是骨骼。 黑影显露,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哪怕作为骷髅来说都太过狰狞的脸。 眼眶中两点沉沉的灵魂之火,仿佛是在注视着她,脸颊凹陷且带着横贯的伤疤,没有一丝属于血肉的芬芳,夜色中□□在外的骨骼都泛着不自然的青色。 虽然没有亡灵特有的恶臭,但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已逝者,更接近于骷髅兵的存在。 “您怎么了?”骷髅克里斯问,声音像是夜风中拨响的琴弦般,是一种沉寂后的温柔。 这样的声音本该让人感到宽慰,但可可莫名就觉得不舒服极了——虽然她知道,这和梦中那个声音其实完全不一样。 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 她想也没想,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很高兴认识我吗?” “啊?”骷髅愣住。 她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眼眶,仿佛透过那里,就可以看到另一个人,另一个大概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没有等回答,她很快就自顾自接上了下一句: “我啊……一点也不高兴认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地下城里魅力值有上限,那么白月光就是20/20 -w- 简单补充设定: 迦那的世界观下,各种族最重要的祭奠有两个,一个是蓝日,另一个则是红月。前者流行于日神奥菲里克的眷族之中,后者则为月神露娜莉亚眷族所执行。同是为了获得神祇的祝福、预言,提升神恩等。 第56章 夜宵 说话间, 骷髅克里斯才注意到,少女的神情和平日有很大的不同。 原本总是笑意盎然的脸庞已经变得像是入夜前的天空, 积聚起了沉沉的影。 他直觉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触及少女的神情, 又不禁噎住。 他大概可以猜到,刚才那些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但是不回答真的可以吗? 刚才少女拍在他胳膊上的手已经转扶为捏,并在不断攥紧。不知道是不是克里斯的错觉, 他甚至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咔哒”碎裂声。虽然他早已丧失痛觉, 遗忘了很多东西,但至少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 ——他不喜欢缺胳膊少腿。 克里斯尝试着让自己回望少女的眼神,尽量压低声音: “我刚才听到您于睡梦中的呼喊, 是做了噩梦吗?” 问题一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属于的笑容太过丑陋,可可的眼神瞬时清明了大半, 胳膊上的禁锢也松了不少。 “是, 一个很糟糕的梦。”可可点头,盯着骷髅的眼。 “哦?” “我梦到了过去。”可可一点也不喜欢过去,因为没有任何用处。 “似乎……是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去呢?” “是, 而且真的是非常奇怪。” 可可还是没有完全放开克里斯,继续死死盯着他, 想从那两团幽昧不明的灵魂之火中看出点什么, 终究徒劳。 虽然她不是非常擅长复杂的思考,但是和所有月神的眷属相同,可可一直相信“直觉”比思考更为重要。 “我明明已经非常非常久没有做梦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但不管是以前在这里等人,还是去了学院以后,我几乎就没有做过任何梦……直到今天。而且明明我最想的人应该是祖母,但偏偏出现在梦里的是我几乎已经忘掉的、一些很不开心的东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话中的怀疑之意再明显不过。 克里斯苦笑,知道自己如果给不出一个合适的回答,估计今天就会直接成为一堆碎片埋在这里。 “我不知道。” 然而他只有选择实话实说。 “此刻我所能告诉您的,和我醒来时向您坦白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区别,虽然我还有些许记忆,但这些记忆就如同我本身一样,早已只剩下无从分辨的骨架……或者说是碎片。” “……” 骷髅说话的声音很慢,也许是因为思考的缘故,眼眶中的灵魂之火看起来有些飘忽,就像是他被可可刚刚唤醒时的样子。 那时候可可本来急着去救马芬,却一时之间在那个有着无限回廊的高塔中迷了路。运气不错的是,她最后终于在一间类似图书馆的地方,找到了一具学徒打扮的骷髅——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烬,看着就像一个专门负责引导的、无关紧要的角色。于是可可顺手将他唤醒了,让他帮忙带路。 “请您相信,从您与我签订主宠契约、赋予我‘克里斯’之名时,于我而言,过去就已经如同沉入黑暗之河中的碎石那般无关紧要。” 这样说着,他将原本学徒法袍的兜帽掀起了一点,露出了颅骨之上的一抹黑色的痕迹。 “以掌管时间、空间与命运的迦那神之名起誓,我的意志、我的行动、我的灵魂都完全处于您的支配之下……不,应该说是您的印记将我残存的灵魂与记忆凝聚了起来,它们是属于你的。” 克里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魔力,可可能明显感觉到,醒来之后就一直烦躁不安的情绪正在逐渐平息。 “如果您依然有所怀疑,那么也许灵魂拷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笑的意味。 可可当然知道灵魂拷问,事实上,她确实正在考虑这种做法。 就如同术法本身的名字那样,是一种将灵魂撕碎以后再获得信息的办法,使用的时候,本身会给灵魂带来极大的损伤,十分残忍。 怎么办? 可可知道克里斯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哪怕不用灵魂拷问,身为主人其实可以很轻易地获取感知魔宠的情绪,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对其的身体与灵魂有绝对的支配权——而且刚才他对迦那神发誓了,那个掌管一切虚无之物的至高神。 但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刚才梦中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以至于根本无法忽略。 那段记忆,原本根本不该被翻起,至少不该如此清晰——毕竟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很多细节、很多情绪都已经模糊不清。 如同克里斯所说的那样,那些是早该沉入黑暗之河的碎石 祖母说过,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征兆,对信奉掌管预言的月神的子民来说,更是如此。 这样想着,可可不再犹豫,再望向克里斯的眼神中,有了某种决绝。 “一下就好。” 难得的,她感到了某种类似于“迁怒”之后的愧疚,这不是一名合格的领主该有的情绪。 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克里斯能够像个不听话的宠物那样反抗,这样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动手。 然而克里斯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非常顺从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像个即将接受授礼的骑士,亦或是马上要获得导师“启蒙”、开启“洞察之力”的法师学徒。 “我会尽量小心,”面对这样的举动,可可愣了愣,忍不住又补上一句,“很快的,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这样说着,淡淡的红光开始在她指尖凝聚。 可可抬手朝印记按去。 “大人,”克里斯抬头,声音柔和得直触心间,“很高兴认识您。” 可可的手指下意识地僵住。 然而不待她重新动作,食指间突然传来针尖一般的刺疼,随即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就像是突然受到惊吓般。 这是契约者发生变故的信号。 然而此刻,在她手下即将受刑的克里斯似乎没有任何不妥。 感觉到可可半天没有动作,他奇怪地抬起了头。 “怎么了?” “是艾维因,还有……芬里尔,他们那边出问题了。”可可收手,望了克里斯一眼。 虽然知道这只是巧合,但是这个家伙,也许备受掌管幸运的露娜莉亚眷顾也说不定。 “那么也许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需要立刻赶到他们那边去。”她特地留下了自己的仆从与宠物用以看管“羊群”,但显然现在有什么力量超过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比如突然闯入的狼群。 “乐意为您效劳。”克里斯伸出手,如一位等待女王垂青的侍臣,“我想我也许曾经学过一些比较简单的术法。” 时间紧迫,少女非常干脆地将手放入骷髅的掌心,任后者抬手轻拉,将她拥入冷硬而冰冷的怀抱之中。 风起,周围的空气同景象一同变得冰凉而扭曲。 恶心之感涌上心头,可可对此不算非常陌生。 居然是传送术法。她恍然想到。 还有,好像……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 布鲁尼非常确定自己真的很讨厌艾维因。 明明是末位家族出来的劣等种,明明有传闻说他身体里混着什么不干净的血统,但在面对四名暗夜精灵战士的时候,却能够撑那么久,简直就差把傲慢写在脸上。 真是碍眼啊…… 他狠狠地摁住肩上的伤口,向后缩了缩。 刚刚看到支援到来,不过是一个松神,这该死的叛徒就像是咬着空隙的毒蛇一般,立刻在他的肩膀上来了一下。 值得庆幸的是,这叛徒逃离永夜之城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加冕成为精灵战士,所以匕首上并没有获得月神加持的诅咒,也没有主母或祭祀淬上的毒——至于人类的那点麻药?实在是微不足道。 然而不管怎么安慰自己,布鲁尼都知道恐怕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是拿不下艾维因的。 耻辱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家伙是叛徒,拿下他,主母一定会以好好嘉奖我们!” 布鲁尼突然高喊了一句。 果然,听到“主母的嘉奖”后,那几只暗夜精灵的攻击立刻又凌厉了几分,包围圈迅速缩小。艾维因左躲右闪,显然已经快到极限。 本来想独自邀功是办不到了,这样的话,不如群起而攻之,反正他的头功谁也抢不走——只要这家伙的头颅最后落在自己的手里。 布鲁尼想。 哦,还有那个白精灵混血的小妞……主母应该也会非常喜欢。 本来还有更多的猎物,但是都被那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晶岩虎给截住了,如今巡逻队的另外几人也在那边被拖住了。 但是布鲁尼不担心。 不过转眼,艾维因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胳膊上中了两刀,顿时攻击的架势弱了不少。而边上围着他的家伙顿时如嗅到了血腥的狼群一般猛扑而上,在他的大腿和身体上补上了好几刀。 “好了。”布鲁尼高喝,示意停手。 说话间,艾维因身上又被扎了好几刀,尤其是正中膝盖的一刀,让他直接扑倒在地。 “你们两个先带这个小妞回去,对,直接带回去。你们两个,过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速战速决。” 这个布置摆明了就是想拿大头奖励的意思。 虽然刚刚经历了战斗的几个精灵很明显流露出不满的意思,但夜精灵层级观念极为分明,因此也只能忍住不说,照着队长布鲁尼的话去做。 布鲁尼当然注意到了其他队员不满的神情,但这又怎么样? 他忍不住吵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走到艾维因面前,碾着他的手让他松开那两只匕首,然后踹飞。接着蹲下身子,用匕首挑起他的下巴,接着手腕一翻,极为恶意地在那形状极为漂亮的颌骨处划上一道狰狞的血痕。 他特地挑选了这个位置,既不会导致整张脸被毁,影响主母的献祭,又能带来观察对手痛苦表情的机会。 虽然这家伙满面尘土,狼狈极了,但表情还不够扭曲。刚才那一刀不过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但布鲁尼知道,这不过是硬撑罢了。 同刚才和他决斗时的傲慢样子比起来,现在的艾维因看起来就像是只扑倒在泥血里的独狼。 眼神依然凶狠,但这有什么用呢? 布鲁尼笑了,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顺手又在艾维因的肩膀上补了一刀——就和之前他捅自己的位置一样,并且捅进去以后,不忘慢慢转动匕首。 这次,让他满意的是,艾维因终于叫了。就是那种硬吞在喉咙底的呜咽。 “刚才不是很能嘛?”布鲁尼手上又多用了两分力,“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嗯?不死不休?” 艾维因垂下了头。 布鲁尼更开心了:“看看你这副样子,如果有卷轴的话我真想记录下来,永远保存起来,啊,最好再给你那亲密无间的弟弟看一眼?知道么?他现在可是在主母身边非常受宠……不知道他看到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原本艾维因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而在听到“弟弟”的时候,布鲁尼非常确定,艾维因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愤怒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但他确实看到了。 狂喜。 布鲁尼一瞬间感觉到了巨大的喜悦。 有什么比看到这种不可一世的猎物哭泣崩溃更愉快的呢?先好好折磨他,最后再慢慢送他去死。 完美。 “咦?你当初抛弃一切逃出去,居然还记得他么?说得也是,你们好久没见了吧?要不我给你说说他具体的情况。等等?你说什么来着?” 布鲁尼假意凑近,非常小心地和艾维因保持距离,临死一击什么的,他可是见得多了。 “滚。” 艾维因只是咬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但这种无力的威胁,只能让布鲁尼哈哈大笑:“来,我告诉你吧,你逃了以后,主母非常非常愤怒。为了平息她的怒火,你的母亲立刻就把你那个同父的弟弟献给了主母……那个孩子据说和你长得很像,但是呢,和你这讨人厌的硬骨头又不一样,听说性格温和,床上也是姿态撩人啊,所以特别讨她欢心,在整个上层也是有口皆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布鲁尼笑了一半,声音蓦然卡在喉中。 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中了“沉默”,而是因为周围那突然暴涨而起如有实质的威压——来自高阶魔物刻意释放的威压。 谁? 他想问。 然而却根本发不出任何音节。 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他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解决那边,带着战利品离开。 沙…… 他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如果不是因为精灵耳力非凡,恐怕根本无法分辨,就好像是夜间出来觅食的猫科动物,他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充满了恶意、审视与天真意味的注视——哪怕无法回头。 来自未知的恐惧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声音的主人很快就绕到了他的面前,笑意盈盈。 和那恐怖的威压截然不同,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名人类少女,唯一特别之处也许就是,她有着一副不输于高阶精灵的表皮,哪怕最挑剔的祭祀也会认为,只有月神宠儿才配拥有这般样貌——乌发如夜,肤白似雪,年轻,娇艳,天真,纯洁。 “咦?这是特意送来的夜宵吗?” 她出声询问,声音轻快,眼神澄澈——就像极地中的深冰,不带一点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w=先来个餐前开胃菜 简单补充:主仆契约和主宠契约的主要区别是自由性上,主仆相对来说更自由一些,仆从可以自行通过修行提升实力,但是主宠的话,宠物的成长就主要依靠主人的饲养与主人本身实力的提升。 第57章 空洞 布鲁尼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然而全身都像是中了石化一般无法动弹, 更不要说使用影遁——不,他应该是下意识地已经用了的, 但是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所谓遁入阴影之中, 在这种级数的差别之下, 就好像是笑话一样。 “别怕。”她说着宽慰的话语,仿佛充满了善意。 然而只有布鲁尼知道不是的。因为那双冰冷的眸子始终准确地落在他的位置上,如同一只按住老鼠尾巴的猫, 不带一丝恶意地思考着该从哪个位置下口。 “你……不能动我。”布鲁尼攥紧手中的匕首, 那样的力道疼得已经让他麻木,但是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强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说话。 “哦?”少女倒不急着逼近, 反倒是歪着脑袋笑了, 样子仿佛十分可爱。 布鲁尼咽下一口口水:“我是永夜之城巡逻队的队长……此处……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归属于夜精灵治下。任何来犯者都……理应驱除……” “哦。”少女眼睛微微眯起,“你是想驱除我?” 布鲁尼噎住。 按照一般情况, 他本该甩出暗夜精灵不死不休的誓言, 但是面前的家伙显然不是他能处理得了的:“如果您无意闯入,那么请迅速离开。永夜之城的统治者不会知道这样一场小小的意外……我保证。” 然而这种时候唯有示弱。哪怕是主母……如果知道他们遇到的是这样的对手,降下的怒火也应该会稍稍小一些吧? “永夜之城的统治者?你说的是德拉丝忒尔?” ——直呼其名。 布鲁尼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哈, 你放心,”少女笑了, “如果她知道, 你们抢了我照顾的羊群,还把我的食物弄成了这副样子,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什……” 然而布鲁尼还没说完, 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仰面摔倒在地。然而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而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被翻了个面,像一只垂死的青蛙般,四肢大张着趴倒在地。 他本能地想要抬头,然而头顶上却突然传来某种大力,如同铁锤锤落。 “咔——” 整张脸磕在地上,吃了个满嘴泥灰。 “呀,”头上传来微恼的声音,力道也稍稍松了些,“别乱动好么,万一不小心踩坏了怎么办?” “……”布鲁尼不敢再动。 “这就对了,”头上少女的声音中带上了笑意,“来,现在我们来看看,刚才你对我的食物做了什么……唔,先是脸嘛?” 他感到头顶一松,下巴被人抬起,然而只是很快的一瞬就立刻又放下了。 “呃,已经毁了,那就不需要再收拾了。”接着是手和衣物的摩擦声,仿佛在努力擦拭去什么脏东西般。 “……” 莫名的,布鲁尼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显然,他松口气的时机还太早。 “等我再看看啊,嗯……你刚才还踩了他的手?先踩的那只?左手还是右手?” 布鲁尼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少女的靴跟在他的头顶晃来晃去,就像是孩童对着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块杏仁蛋糕挥着叉子,对该从那边先下手感到犹豫不决。 “哎……算了,反正就和做大排那样……先剁碎把筋给拍断……”少女念叨着料理的要诀,略略地抬起了脚,然后狠狠踩下去。 “啊——”一阵直插心肺般的哀嚎骤然响起。 可可显然没有防备,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搞什么……”她有些无语地看着地上家伙,他突然就像弹涂鱼那样原地啪嗒跳了一下,然后手就这样一抖,闪过了可可的动作。 ——也就是说根本都还没踩到好么?叫的这么凄惨是什么意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么…… 可可讨厌这样的噪音。她知道是自己失误了。 太久没有料理这样聒噪的猎物,她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一步,下手之前要先消音。她可不是德拉丝忒尔,对折磨和哀嚎半点兴趣也没有。哦,偶尔的小报复和恶作剧除外。 想到这里,她重新一脚踩在了猎物头上,将之重重按到土里——包括嘴巴,接着弯腰把他右手上的匕首拔下来。 匕首滴溜溜地在掌心转了两圈,像一尾银鱼般,接着倏溜一下从她指尖滑出,精准地钉在了猎物犹在颤抖的右手上,牢牢插入土中。 接着她又拔下左匕首,打算如法炮制。 等制服了以后,刷刷干净,就可以用餐了,可可美美地想。 然而她刚刚抬手,身下的猎物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接着便彻底软瘫了下去。 片刻后,恶臭扑鼻。 “……” …… 艾维因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炼狱。 身上传来的疼痛绵密入骨,像是用某种极为精巧的工具,把筋肉和血管一点一点剥离开来。接着是被浸到冰凉刺骨的水中,仿佛是想帮助他加固这样的痛觉。 这个刑罚啊…… 他想,应该是经历过的,就是在他那位伟大的导师手下。 那次受惩罚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已经有些记不得了。大概是因为兰德,他的弟弟,他唯一的、同父的弟弟。 兰德的体质存在先天不足,因此落到血腥荆棘的手上,往往很难完成那样严酷的训练,比如拷问犯人,比如进行轮流的、一对一的格斗。所以有些时候,他会借着两人极为相似的外貌,偷偷地帮他完成一些。 最后当然是被发现了,然后呢? 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受到了惩罚吧,当着兰德的面,用最残忍的手段,一点点地分割并挑起他的痛觉。 这没什么。 艾维因想。 肉体上再大的痛苦,终归是要归于麻木的。比如现在,他似乎就已经升起了一种错觉,感觉那种疼痛已经逐渐变浅,不过是依附于皮肉之上的、无关紧要的一点痛苦。 啊,是的,他最大的痛苦从来都不是这种微不足道的惩罚。 这没什么,兰德。 他一直想这样告诉他,告诉他那个只要看到一点血腥就摇摇欲坠的弟弟。 经历几次以后,很容易就习惯的。 看,他甚至能把那点手段背下来,比如这样的痛会顺着肩胛、沿着脊椎依次顺展开,就像是悄然舒展一叶凤尾竹,又或是轻轻抚开的一片尾羽。 那位导师的手段总是这般精巧、血腥而又美丽到了病态的程度。 十分符合这个堕落血脉种族的品味啊。 “嗤……” 想到这里,他不禁发出一声轻笑。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恐怕不太妥当。落在那人的眼里大概会被视为挑衅吧?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更残忍的东西吗? 啊,无所谓了,反正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笑什么?”不满的声音。 背上忽然一紧,他被人翻过来。 这声音年轻极了,极为清澈,完全不适印象中导师那沙哑粘稠的音色。 没等他回过神,冰凉的手就已经抚摸上了他的脸颊。指腹光滑,掌心柔软,如同上好的奶油——也完全不是那摸惯了各种刑具后带着薄茧的粗粝触感。 “啪。” 脸上挨了一下,并不轻,但比起身上的痛楚,这点疼痛只能算是温柔的抚摸。 “醒了就睁眼。”声音的主人十分不满。 他顺从地张开了眼睛,然后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依旧置身梦里: 他正躺于少女的怀抱之中。 她像是刚刚沐浴结束,头发、眼睛、双颊、脖子、手臂,包括整个柔软的胸腹,都因为在水里浸了很久,已经完全湿透了。尤其是那双湛蓝的眼睛和微红的双颊,因为沾水的缘故而显得有些雾气氤氲,就像是随时会哭出来那般,仿佛带着某种他所渴念的意味。 “啧……真的有这么糟吗?我明明已经全部清洗干净,用过药了啊……”她呢喃,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摸到后颈,再到肩胛,一路下滑。 这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和一个婴儿无异。 “唔……”他想挣扎,然而那熟悉的、如舒展的羽毛般的痛楚又重新浮现。虽然能忍,但却终究让他动不了。 “别乱动,我在检查。”她手上加了点力道,像是要制止他的挣扎,然而却也同时将他往怀抱中带了带。 冰凉湿漉的怀抱。明明应该不是那么舒服,但他却一点也不讨厌。 也许是因为少女本身很柔软,也许是因为接触的地方、隐隐传来的那点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在意的缘故。 鼻尖仿佛传来的那一点点幻觉般的、属于少女的青涩气息,而那点温暖变得越来越热,顺着她的手,顺着所有抚开又撕裂的神经,一点点地入侵、汇聚、最后集中在心脏的位置,带来难以承受的灼热。 他本能地想要逃开,但此刻身体的无力却仿佛成了最为合理的借口。 是的,借口。 胸膛灼热的更深处在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点都不想逃,只想贪恋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只想要再悄悄汲取多那么一点点。 “啧,这样可没法去找人。”她叹了口气,气息吹拂在他的后颈,带来不可控制的、轻微的战栗——唤醒了某种更为隐秘的欲|望。 心底似乎悄然裂开一角,仿佛不知满足的深渊,想要渴求更多的、实质的东西来填满。 “没办法了。”她叹息着将他拽开,一手托住他的后背,同时另一手用拇指指尖狠狠攥了下食指。 鲜血自莹白的指尖涌出,如雪夜绽放的花。 “吃吧。”她望着他,神情有些气鼓鼓的,仿佛这一滴血是来自神明的恩赐。 他莫名觉得这个表情有些可爱,不禁笑了。 “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凑近了那朵血花,神情虔诚,犹如轻吻月神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遇到点问题_(:зゝ∠)_所以更的晚了点,抱歉~ 第58章 吐露 马芬梦见自己又来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书房。 有趣的是, 这次醒来的时候,他不再是站在书房中央, 而是躺在了藤椅上。不再像先前两次那样感到惶然不安, 反倒是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安心与闲适, 就好像是刚从一场有些漫长的午睡之后苏醒过来,膝头依然搁着上回的那本日记本。 他稍稍一摸就明白过来,这应该还是之前的那本。 当即心下更为安定, 也就是说, 应该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离开这里。想到这里,马芬倒不急着赶紧离开, 反倒是更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这间巨大的书房。说实在, 这里的藏书虽然远不如学院、甚至他家族的图书馆丰富,但是书架上的书却是十分有趣。 他大略地逛了逛, 发现这间书房原本的主人应该是个爱好广泛到了驳杂的人。其中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都是他收藏的书籍, 从文学历史再到风土地理应有尽有,但和大多数喜好藏书的人不同,除了某些极为经典的小说和地理志, 这个主人似乎更偏好一些奇怪的神话传说、甚至名不见经传的诗歌野史,这从藏书的比例和位置就能看出来。所谓的地史类必读书籍被他扔到了下排不起眼的角落, 而最显眼的地方则布置着一本《布洛迪》——一部相当出名的勇士历险记, 据说其中充满了大量荒诞的冒险情节,涉及许多已经从大陆上消隐的物种与甚至古神,哦, 当然最出名的还是对主角“布洛迪”各种跌宕起伏不可描述的情史的详细描写,听说笔触冶艳,引人入胜…… 不,他当然不是想看,而且已经试过了,根本拿不下来。 马芬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本两块砖厚的冒险记上移开,坚决不承认心中某种莫名的、隐隐的失落。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类的读物,书的主人显然还是一个对魔法颇有研究的人。马芬揣测,主人本身应该就是一位神官或者法师。各种魔法秘典卷轴占据了另外半面墙的书架。光明术法和教典类的稍多,但涉及其他术法的书籍——尤其是神秘学还有暗黑魔法类的也实在不少,甚至可以说达到了一个让人心惊的程度。因为大陆人类生活的地区主要为光明教会的势力范围,虽然月神的信徒和神庙也允许存在,但需要遵守某种程度上的限制。 可这位收藏者显然没有这样的顾忌。马芬甚至在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看到了一本臭名昭著的、黑暗术法教典级别的书——《亡灵之书》,据说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为整个大陆所通缉的亡灵法师——不管是在人类还是在魔族的领地,都需要有这本纲领性的读物。 这本到哪都应该是必须销毁的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马芬觉得奇怪极了。和刚才看到《布洛迪》的心痒不同,他其实对收集这本书的主人——也就是这里的主人更加好奇。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马芬在书房里又绕了两个小圈,然而让他失望的是,确实书架上的没有一本书能取下来…… 啊,说到书。 马芬忽然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一本匿名的日记本,很有可能就是以前主人留下的。也许再仔细翻翻,能翻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马芬重新将目光放在手中的这本本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的缘故,好像日记本的封面比之前的深了一些,就像是所有皮革封面的本子那样,时间久了或者浸水之后,颜色就会变深。 他也没在意,只是信手翻开。 前面几页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污渍,根本看不清所有者的究竟是谁。 但他很快就发现,日记内容确实发生了变化。 上次只有短短的一段,但这次却有多了一些内容: “获月三日阴 下了这么久的雨总算是停了。 这座森林里的魔物着实不少,清理起来也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啊,真是讨厌蜘蛛啊,住的地方到处都是轻飘飘、黏糊糊的蛛丝……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再碰到这种东西了。可前面好像还有个蜘蛛领主的地穴,多么让人忧伤的前景。不如绕路吧,反正清理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先去找大家伙们玩。” “获月五日多云 云淡风轻,真是适合诗歌与爱的天气。 就这么决定了吧,先放过那个什么哀嚎地穴。反正一路过来都已经干净了。那几个村庄应该暂时挺安全。啊,有点想念麦酒和烤肉的味道了……” “获月六日 晴 赞美日神奥菲里克,看看我找到了了什么? 一只多么有趣的生物。毛茸茸的,看着像是奇美拉和龙的结合体,智商很高,应该也是某种智慧种族,从来没有见过图谱里有这种生物。 从声音判断应该是幼体,好像很可爱很单纯的样子。稍微套了一下话,就说出了自己的家在哪呢。这么好说话……真是莫名让人有种罪恶感呢。 假如她说的是实话的话,那么深渊的缝隙是存在的吧? 看来接下来的旅途会非常愉快。 很高兴见到你,小猫向导。” 日记到此为止就没有了。 就像上次那样,就好像后面的内容根本不存在一样。 前面的内容马芬并不是非常在意,但是当后面提到的那只“奇美拉与龙”的结合体,莫名让他有些在意。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是那一丝想法实在是太快了,来不及分辨就已经消散了。 日记的主人到底想和他传达什么呢? 两次以后,马芬有种感觉,或许有某种力量,或者某种灵魂寄宿在这本日记中,正在向他传达一些什么信息。 可惜以他目前的状况,并不能完全理解。 大概只能等后续了? 这种像是在等待一本游记下一章节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马芬感叹。 不理解的事,马芬并不习惯纠结太久,因为他相信他所信奉的神祇,总会给他以指引。当然之前可可带来的那一串意外是唯一的例外,他想,大概是日神并非是掌握情感与情绪的神祇? 所以到目前为止,无论他做多少次冥想,都没能得到光明之神的回应,留他独自心浮气躁。 比如回家路上,马芬总是会想,她会不会被淋湿呢?会不会因为天气感到烦躁呢?一路上能吃饱吗?万一有个万一,世界会不会因此摇摇欲坠呢? 一想到远在天边的可可,马芬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些不淡定。哪怕是在这样的梦境里。 还是赶紧出去吧,他想。 就这样,他重新坐回了藤椅上,念出了那本日记本最后所铭刻的花纹: “在掌管预言的露娜莉亚的见证下,吾之所言即为真实。” 昏睡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坠入了另一个梦境。 他梦见自己穿过长长的、紫丁香摇曳的华美回廊,走过那条熟悉的、由玫瑰搭成的拱门,最后来到了那扇自小就熟悉无比的象牙门前。 啊,他当然知道这里,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个充满了阳光、花香与诗歌的地方。 推门进去,果然看到他的父亲正端坐在书桌后面,笑容满面,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 马芬喉咙莫名就有些发酸。 他一直知道的,自己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人。 父亲的眼睛是蓝灰色的,而他的则是湛蓝。 父亲是位战士,而他成了神官。 父亲精擅经商与政治,在他治下,奔尼萨罗公国是大陆上最为富庶繁华之地。 而不管是生意还是治理,他都一点兴趣也没有。 从各方面来看,他也许都更接近于他那位喜好诗歌和艺术的母亲,包括容貌上也是,他唯一从父亲那里继承到的,也许就是家族标识性般的金发。而且也许由于他受到奥菲里克宠爱的缘故,发色格外纯正灿烂。 但是不管怎么说,父亲无疑是疼爱他的,一直积极培养他在光明神学方面的天赋。 “爸爸。”他轻轻唤了一声,在怀念的气氛中,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奔尼萨罗大公福斯特几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这声称呼。 马芬觉得有些难以控制住情绪,他不由自主走到近前,想仔细看看他的父亲,甚至……伸手拥抱他。 然而,奔尼萨罗大公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抿嘴扬起右边唇角,轻哼一声,换上了一副无比嘲讽的表情: “啊哈,终于舍得回来了?”说话的时候,大公双颊的赘肉抖了抖。 “……” “我想,我应该教导过你,吃里扒外的都不是好东西?” 马芬刚刚想要伸出的手彻底僵住。 果然,父子热情相拥使劲拍拍肩膀最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与温情只存在于幻想中。 “那个,父亲,我可以解释……” 马芬尴尬地收手,行了一个礼。 “解释什么?你母亲接到消息已经有一个月不理我了。”大公气哼哼地,显然十分不开心。 马芬莫名感到愧疚。 虽然不知道父亲在外面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 要说实话吗? 马芬有些犹豫,关于可可的身份,他一直当做一个秘密自己隐藏着。本来如果没有父亲突然召回,这件事情原本应该一直隐藏下去。 但是一想到可可,她的身份,还有她所带来的烦恼,马芬又开始感到烦躁。 其实早就应该说出去了吧? 毕竟这个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导师就已经是错误,如果再因为可可的原因,让父亲和母亲在中年的时候闹这样的误会和不愉快…… 不,自己也许可以选择隐瞒一部分,这样,吐出的秘密也许会让他心里负担小一些。而父亲一直是个很可靠的人,应该总有办法帮助他。 “父亲,”他想了想,“其实那位少女……她并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她是我在埃安多尔森林偶然遇见的一只,额,魔物。”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奔尼萨罗大公的反应。 几乎是在他提到魔物的瞬间,大公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而冷凝,嬉笑般的神情半点不再:“什么样的魔物?” “我想,大概是一只能随意变成人形的魔物,可能是一只魅魔……”马芬含含糊糊地解释道。 大公的脸色更难看了。 “但是不用担心,我已经和她签订了契约。” 然而马芬心中清楚,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契约,只有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真起作用的约定。 “停,你说你和一只魅魔签了契约?”大公突然挥手打断他的解释。 “啊?呃,是的。”马芬只能点头。 “什么契约?” “主……仆吧。”马芬只能继续硬编,“当时她受了重伤,所以我就正好救了她。” “不对。”大公眼神变得锐利。 马芬不禁有些心虚,难道自己的谎言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你被骗了。” “啊?” “魅魔已经是七阶以上的魔物,专门侍奉深渊领主,你们力量相差这么多,怎么可能签得下来?” “可……可是……”马芬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毕竟临时编的谎话,一时之间怎么圆? “你先在家里住着,这段时间就不用回去了。” 马芬心下一惊,赶紧出言阻止:“等等,父亲,我在学院的课程……” “我会向学院说明的。” “你留在这里,之后会有更重要的事情……不,那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你可能中了严重的魅惑。我就说从你进来开始,怎么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奔尼萨罗大公越说越快。 马芬哑然。 然后他看到父亲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抬头赫然印着金雀花枝与法杖交叉的图案。 “等等父亲,没有必要联系导师吧?她只是……” “哦?”奔尼萨罗大公抬眼,一副预料之中的冷漠表情,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个不曾离家求学的少年呢,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觉得非常有必要。” 马芬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大公取笔,蘸了点墨水,开始头也不抬地写了起来。 马芬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列萨。”过了一会儿,大公突然出声,唤来了他在隔壁随时待命的侍卫,“你带他去沉思之间,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w=没错,如果选择透露身份,那就是BE2“无法履行的约定” 第59章 意外 马芬是被吓醒的。 醒来的瞬间还有些僵直。待稍稍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的薄衫已经湿透了。 他翻身下床,走到乌木雕花的窗前, 望着外面明艳的天色, 织金铺绿的花园, 闭眼深吸一口气。 窗外山雀啾鸣,夏风微熏,送来获月玫瑰暖暖的香味。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原来是梦啊。 他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回家了。 他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虽然刚才那个梦带来的惊悚感觉令他印象深刻, 但在望见久违了的家中景色时,立刻消散不少。 他自小就在光明术法上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天赋,因此刚刚度过稚童时期, 就被送往了公国的神殿接受教导, 只有在休息日的时候才能偶尔回家享受优渥的生活,并且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在他满十四岁以后, 就被送往大陆最出名的学院之一巴甫洛夫, 由光明大祭司保尔德亲自指点。 也正是因此,马芬比同龄人要稍稍早熟一点——尤其在如何取悦所有人方面,他自认为总是做得足够小心, 虽然这样的做法,也没有给他带来除了威纳特以外更多的好友…… 想到这里, 脑中突然划过一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却总是笑眯眯的脸庞。 不。不对。他立刻试图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可可根本不算是她的朋友。维系他们关系的, 不过是一个飘渺不定的约定罢了。而他作为光明神殿未来的代言人,维持这个约定、保护世界安定才是最重要的事。 当然,背负着整个世界安危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受。 想起那个为期一个月的约定, 马芬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他从学院马不停蹄地赶到家中,已经差不多花了一个多星期。理论上来说,往返的时间绰绰有余,但是如果中途有任何耽搁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敲门声。 “请进。”他应了一声。知道应该是仆人前来服侍他晨起洗漱。 门开,他下意识地转身看去,目光却在触及仆人身后的黑影时僵住。 列萨,那个从他小时候印象起就随侍父亲的人,在习惯锦缎和各种艳丽色彩的公国人中,总是这样穿着一身令人印象深刻的黑色,恍如奔丧一般。 “殿下,”他开口,声音也像影子一样毫无生气,“大公请您在早餐后去见他。” ——和梦中的内容一模一样。 马芬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做的又是那种“预言”梦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像是梦境的具现化,少了那种隔着水般的缥缈之感,真实得让他心惊。 而等到马芬再度站到他一脸微笑着的父亲面前时,后背差不多已经湿透了。 “啊哈,终于舍得回来了?”大公说着熟悉的开场白,连脸上赘肉抖动的样子也毫无二致。 “……” “吃我的花我的用我的,最后还敢给我找事情?” 马芬依旧不语。 “怎么回事?”大公像是终于注意到了马芬十分不对劲,调侃般的笑容淡去,露出了几分关切的神情。 “啊,”马芬终于回神,“不,我很好,父亲。” “真的?” “真的。” 虽然一直侍奉着以诚实、正直为美德的日神,但马芬已经学会如何面不改色地说着有利于“光明未来”的谎言。 “哦,”大公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那么关于那个传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来了。 马芬下意识地捏紧了袖袍下的双手,湿漉漉的感觉让他知道,这次决不容有失。 那个用“魅魔”来扯谎的借口,显然是不能用了。 他可不想被无止无尽地关在这里——哪怕曾经的他是那么渴望能够在“家”里多留一小会儿。 因为比起这一点已经逝去了的,甚至已经不那么需要的温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当初墨菲斯导师说,他已经搞定了一切身份方面的问题。 虽然是临时捏造的文件,但是总归是有效力的吧? 马芬后来看过可可的档案,上面关于少女的出身说得语焉不详。也就是说,只要她魔物的身份不被拆穿,那么在有墨菲斯导师背书的情况下,其实发挥的空间可以很大…… 马芬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向着大公探寻的目光望了回去,带着他惯用的、足以讨好所有人的温和无害的笑容,同时控制住声音,略略压低一些——他的导师教育过他,在谈判的时候,这样发出来的声音会带着一种让人容易相信的沉稳特质: “关于那个传言,父亲,其实我一无所知。” 大公皱起了眉头,显然想到了什么更糟糕的情况。 “但是,这并非是您所想的那种……比如被女人欺骗或者魔物伪装之类的。” “哦?” 看到父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马芬定了定神:“情况是这样的,我在学院学习的第三年,需要到外面游学,汲取在课本和祈祷室中无法感悟的知识。然后在光明之神的指引下,我在埃尔文森林附近的一个谷地,看到了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据说他们是因为曾经频繁的魔兽袭击,才找到了那样的一个地方。” 马芬努力回忆自己对利维坦城还有其北部相关的人文地理知识,尽量做到模糊中带着部分细节:“村民说,他们依旧向利维坦城主赋税,但是因为太过偏远的缘故,很少和外面来往……” 他一边说,一边镇定地观察父亲的样子——随着马芬的描述,大公的原本紧缩的眉头正逐渐舒展开来,甚至有些恍惚入神的样子。 这是一个好信号。马芬精神为之一振,继续说了下去:“而您所听闻的那位少女,就是我在村庄歇息的时候遇见的。大概是光明之神的指引,她的容貌……实在让我倍感亲切。而且据说她的父母亲早年在魔兽的袭击中遇难,只留下她孤身一人。在相处过程中,我发现这位少女似乎在体力和魔法方面有过人之处——身手敏捷堪比精灵,所以我揣测她可能有一些魔兽的血统,但是具体有多少我并不是非常清楚。关于这一点,学院的墨菲斯导师可以……” “她的模样是?”大公忽然打断,语气急切。 马芬不得不重复一遍:“那位少女的容貌与我十分相似,让我倍感亲切。” “像到什么程度?” “大概……就像双生子那样?”马芬不确定地说,“但是并非完全一样,那位少女的头发是黑色的。”虽然是染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大概很难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相似的人……不过父亲,请不用担心,我们家族中并没有黑发,所以母亲应该不会误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解释……” “不,”大公突然站起,几步走到马芬面前,“这件事务必对你母亲永远保密。” “啊?”马芬被大公的神情唬得一愣,印象里父亲总是一副自若的神情,很少有这样类似于“激动到热泪盈眶”的表情。 怎么回事? 眼看着父亲抓住了他的双手,马芬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是我隐藏了许久的秘密……啊,还是在你的母亲刚刚生下你,又正好与我……有了些不愉快。于是我在出访利维坦城的时候,因为一点点小意外,恩……与城主府的一位侍女有了点关系……那以后她就有了身孕,本来我想劝她考虑未来,直接放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突然就回家去了——地方差不多就是在埃尔文附近,可我几次派人去找,怎么也没找到。所以从时间上来看,那位少女其实也许真的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 “怎么了?是不是很意外?” 马芬木然。 奔尼萨罗大公握紧了马芬的手,眼神恳切:“所以我亲爱的儿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在未来合适的时候,能否请你将这位少女……带到我的面前?哦,当然是悄悄地。” …… “你怎么了?” 李赛威在换班的时候发现,今天的布鲁尼似乎格外的安静。 “没什么。”布鲁尼摇摇头,声音嘶哑,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完全看不清楚,大概是受了不轻的伤。 “还是要注意些啊……”李赛威暧昧的眼神从布鲁尼身上又转到了他身后的女俘虏身上,“这种棘手的货,从一开始就要下狠手,不然跑了就可惜了。” 可不是么? 看看布鲁尼的样子,大概是之前怜香惜玉没舍得用恐惧尖啸之类的术法——当然最后显然还是不得不用了,不然少女的眼神不会如此茫然——结果弄得满身是伤,估计脸上也划了不少道口子。 夜精灵都要面子,所以不让看也正常。 想到这里李赛威暗笑。 今天布鲁尼作为巡逻大队的队长,可是出尽了风头——先前刚送过去一个有着白精灵血统的小妞,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比精灵还要出色的人类。虽然夜精灵本身貌美,但是贵族们的口味谁知道呢? 尤其是以稀为贵的白精灵,还有这简直可以媲美月神的容颜,尤其是后者,应该会非常受主母青睐吧。如果真能送到床上,大概就能获得有如渎神一般的快感…… “你不走么?”布鲁尼忽然打断了他的妄想。 “啊。”李赛威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位一脸茫然的人类少女身上挪开,又到了讨厌的巡逻时间了呢。这次以后,要是主母一高兴,大概布鲁尼就会脱离巡逻队,进入亲卫队之类的地方了吧?当然回到家族成为主要幕僚和战力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想着,李赛威不禁又羡又妒。 如果不是因为永夜之城严厉禁止非合法的内斗,他大概真会忍不住冲动,直接宰了布鲁尼再接手他的功劳也说不定。 “布鲁尼,我们关系还不错吧?”尽管如此,他只能压下自己的妒火,用讨好的语气询问他的队长。 布鲁尼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十分不耐烦:“……主母会知晓你的功绩。” 哈,有这一句就够了。李赛威十分高兴:“既然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过去了,这种好货色,直接送到十二层吧?”他热心地建议。 “主母的私囚?”布鲁尼像是有些不确定地轻问一句。 “是啊。”李赛威对于这样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毕竟他们抓到的俘虏都是统一送往那座十三层的地牢。其中十二层为主母专用,因为在最底层,所以不允许其他家族族长觊觎,也防止主母看上的“稀有品”逃跑——毕竟每一层的口令都会定时更换。 “好的。” 他带着俘虏转身就走,然而没走几步突然又停下:“之前那个白精灵也是在私囚吗?” “啊?”李赛威一愣,“应该是的吧?我记得巴尼不久前刚往地牢去了,但具体哪层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 布鲁尼点头,这次口气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谢。 唔……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啊。 李赛威望着布鲁尼远去的背影,莫名生出这样的感想。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只要东西送到了,没准有自己一份好处,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哪怕有任何问题,驻守主母寝宫和地牢的都是亲卫队的精英,那里还有月神庇护的结界,怎么可能被一两个人轻易捅了篓子? 然而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原本眼神迷茫的少女几乎是在瞬间就变了样子。 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中了精神术法。 “艾维因艾维因!”她的声音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布鲁尼”停下了步子,有些小心地大量了一下周围,然后开口:“精灵的听力非常敏锐,请您务必小心……” “哦,”可可匆匆应了声,四下一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了某点上,兴奋无比,“那里!” “啊?” 顺着可可所指,艾维因看到了两座并肩矗立的漆黑尖塔,就如暗夜精灵战士常用的匕首,一长一短,锋利无比。 那正是永夜之城中最显眼双子建筑,稍矮的那座是主母的行宫,而高一些的那个则是月神露娜莉亚的神殿。 “我记得那里,那里有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0章 道听 好吃的…… 虽然早该习惯, 但艾维因在听到少女感慨的时候,还是有瞬间的哑然。 “听说夜精灵和犬科食物贪狼一样, 不仅有群居的习惯, 还喜欢把好吃的东西都埋在地底……”可可望着那两座尖塔, 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就好像那里不是受到月神祝福加持的神圣之地,而是一副长短不一的刀叉罢了。 艾维因莫名就冒出这么一个荒谬而又充满亵渎意味的念头。 不过从可可的角度来看,他知道少女的话其实无可反驳。假如她是标准的魔界美食爱好者的话, 那么确实夜精灵所捕获到的奇珍异兽, 还有某些各大家族的重要犯人都是关押在那两座尖塔之下。 “但是,即使我们找到那位学员,怎么将人带出来?夜精灵有标记猎物的习惯。” 艾维因提醒可可。 除了定时巡逻的守卫还有每日一换的口令之外——地牢还有月神加持过的黑曜石构成的结界, 可以让打上了烙印的重刑犯在脱离地牢的瞬间化为灰烬, 根本没可能跑出来,祸乱位于正上方的神圣建筑。 “标记?”可可总算收起了兴奋的神情, 一脸狐疑地望向艾维因。 “是的, 所有收入地牢的猎物,如果没有用主母加持过的符文石消除印记的话,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可可皱眉, 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她很快露出恍然的神色,伸手递到艾维因面前:“帮我解一下。” 尽管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艾维因还是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 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后,帮可可卸下了捆缚手臂的秘银锁链。 “你等等啊。”可可一得自由就低下了头。在艾维因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上衣从裤子中抽出, 然后掀开,露出雪白的肚皮。 “……” “火之高兴,醒醒,帮我找个东西。” “咕嘟……” “啧,睡得真死。” 可可伸出手指在绘着刺青般的“肚脐”上挠了挠,然后那刺青就像一朵黑色的菊花一样活了过来——更准确地说,肚脐并没有回答可可的话,只是大概因为太过舒服,悄然舒展开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可可马上伸手进去,如同摸口袋一样掏了起来。 “这个……唔,不对……这个……也不是……哦,这个触感,应该是了!” “……”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等可可手取出来的时候,掌心里面多了一块标记着一朵新月的符文石。 “……是的。”艾维因很勉强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您怎么会有主母的符文石?” “你说德拉斯忒尔?我以前老问她来要水果吃啊……哦,就是像你一样好吃的东西。” “……” “她老防我和防贼一样,也不让我进去选,自己倒是每次派人在里面挑半天……后来有次我不耐烦了,就偷偷跟进去了,然后一个没忍住,就顺手多带了点东西出来。” 所以这个顺手抢出来的东西……包括某个持有符文石的倒霉蛋守卫?不,不是一般的守卫,应该是深得德拉斯忒尔信任的近卫。 “这种东西我其实不爱吃,但是火之高兴喜欢收集这种没什么香味的魔法物品,所以就归它啦。”可可非常认真地解释着,“咦,你怎么了?别担心,我答应过祖母,尽量不要招惹德拉斯忒尔,所以那次之后,我也没再来过这里了。” 艾维因收起了恍然的神情,点点头:“不……没什么,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时间久了,伊丽莎白的位置就更加难确定,一个不好,最后就得直接面对德拉斯忒尔。其实按照可可强大的武力,也许他们可以直接交涉。但显然艾维因——还有可可口中的那位祖母都很清楚,阴谋与诡计有时候比直接的武力更具破坏力,也更隐秘。 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救回那位学员……而已。 在找到人之前,使用武力并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可可伸出双手,示意艾维因重新将她的双手捆上。模样乖巧又顺从,还带着隐隐的兴奋,就像是个期待游戏的小女孩。 艾维因暗叹一口气,压下心中一丝不详的预感,将可可伪装好,然后拉紧自己的兜帽,带着少女走过永夜之城幢幢的阴影,悄然接近此行的目的地。 待到两人来到主母寝宫后的晶石树林里,也就是地牢入口所在的位置时,永夜之城的幽蓝魔法之月已经行至了半空,恰巧别在了月神殿的尖顶之上——这座位于地底的城市依靠巨大的魔法屏障与月神庇护,获得了足以正常生活的光源,同时也是此处地下居民用以估计时间流逝的重要来源。 “这么晚还有要送来的?”毫不意外地,他们通报身份后,在门口被人拦下。 “是的,这次巡逻遇到了一点麻烦……但是赞美主母与月神。”“布鲁尼”稍稍向侧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少女那让人惊叹的容貌。 四名守卫显然在他们接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身后的这位,但近看之下这样的容颜显然更具震撼力。 “请问我能通过了吗?” 其中一名守卫稍稍反应过来:“第几层?” “当然是……十二。”“布鲁尼”的声音中带着自豪。 “那我带你下去,印记也我来负责吧。”他抢在同伴前开口,主动要求送他们下去。 其他几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纷纷让开道来。 “布鲁尼”微一颔首,以示感谢。 在踏进地牢的一瞬,阴冷的气息几乎如密密麻麻的水蛭般瞬间扑了上来。空气中漂浮着腐败的、血腥的气味,这是夜精灵在堕落以后所钟爱的气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迷恋。 “你怎么了?”看守明显注意到布鲁尼的不适。 “之前受了点伤。”他的回答非常简洁。 “哦,这边走,”看守没再多说什么,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他带着少女走在后边,迅速调整好情绪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整座监狱的构造如同一个倒置的海螺形展厅,一圈一圈旋转着下降,每一层有单独的法术屏障和守卫隔开。 而除了可怖的气味之外,夜精灵的牢狱和其他种族的其实有很大不同——至少在外观整洁方面,继承了精灵一贯近乎变态的审美与整洁要求。封死所有房间的是一道魔法屏障,能确保避免沾染血腥的同时,隔绝所有不必要的声音。因此他们一路走过,无论牢狱中的囚犯如何挣扎嚎叫,看起来不过是在水晶箱中拼命挣扎的昆虫,安静到可以让人观赏。 随着他们不断下行,陈列其中的展品的样貌也越来越稀奇,从地穴蜘蛛,到混血兽人,甚至还有格里芬,以及高阶智慧魔物斯芬克斯。 “这里就是主母专用的牢间。” 就在他怀疑他们是不是要一路走到地心时,看守终于停下了脚步,打开了通往十二层的魔法屏障。 “现在,由我来给她打上印记吧。”看守带着两人走到最深处的一个空间,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 “布鲁尼”一声不吭地让开了道,非常顺从地将少女引到看守面前,神色谦恭,让看守简直满意到有些惊讶。 “主母会记得你的功绩。”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手放在了少女的肩膀上,使劲就要往下撕。 然而在他即将动作的瞬间,寂静如死的牢间中,突然传来了笑声。 而笑声的来源很近,就是他面前的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却恰巧对上了一双同样喜悦的眼睛——哪怕映着地牢幽暗的晶石灯,也依旧亮晶晶的,显然意识清醒极了,哪有半分之前受过精神类术法的痕迹。 “你想给我打印记?” “……” 她耸肩,就像撕开纸条一般撕裂了手上捆着的秘银锁链,然后拍上那只僵在了她肩膀上的手,拉下。 “可是哪怕让你打,你也打不上去啊。”少女抓起他的另一只手,一同握紧,十分诚恳地说道。 “……啊唔。”看守刚要出口的哀嚎,突然被身边一言不发的精灵用手堵在了喉中。 “嘘,别说话……我听说精灵的耳力很好。”少女笑眯眯的,“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好好说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做什么,不然……我怕我忍不住给你这里打个大记号。” 说着,她抬手按上了新囚犯的胸口。 “……”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就眨三下眼睛。嗯?” …… 伊丽莎白闭上眼睛,又张开。 外面依旧是不变的昏昧的走廊,还有对面黑洞洞的房间。 她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噩梦之中。 一个原本习惯于生活在阳光下的人,突然就坠入了深埋地底的黑暗,然后被关在狭小死寂的房间中,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噩梦。 偏差太大了。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不,她确实想要成为冒险者,甚至有过大胆的想法去探索永夜之城,但是从没想过是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式。 无止无尽的黑暗简直要让她发疯。 她曾经大骂过甚至嚎叫过,但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浪费体力的无谓行为,停止了挣扎。 显然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凭借敏锐的直觉,还有那些曾经听闻过的关于夜精灵的、不好的传闻,她想自己也许面临的问题,会比简单的死亡更加糟糕。 比死亡更糟。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噤。接着,名为不知的恐惧开始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意志。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选择,她甚至有一点期待,自己从不曾选择成为一名冒险者……不,至少她不会选择哪个鲁莽的、改变路线的计划,仅仅因为一时意气用事。 那个“不负责任”的领队这时候应该发现她出事了吧? 她……会告诉学院么? 学院会派人来救她么?为了一名无关紧要的新生,和臭名昭著的永夜之城交涉…… 伊丽莎白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感到羞愧,但也仅仅是开始的时候。 很快,这样的奢望如同海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每次醒来都沉浸于那个羞耻的幻想中。 要是……有什么人能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61章 传说 像是伊丽莎白内心的呼唤, 魔法屏障之外突然就有几道身影缓缓飘过,而其中有一个分外熟悉。 几乎是下意识地, 伊丽莎白猛地冲到门口, 在看清外面人面孔的刹那, 差点连呼吸都停止了。 真的是可可。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来为了救她吗? 不,不对。 她手上的那个是什么?锁……链? 答案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伊丽莎白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绑在自己手腕上的同样的锁链。 刚刚升起的希望突然之间又被猛地摔碎。 这样的感觉简直让她难以承受。绝望的少女下意识地就喊出来:“快走啊!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她甚至不愿意去想, 所有的声音还有挣扎的动静都被屏蔽在了魔法屏障之内, 根本不不可能泄露一丝一毫。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状况。 虽然精灵少女一直希望出人头地,但她还并没有这样的觉悟,需要踩着别人的牺牲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白精灵血统所赋予她的, 除了与生俱来的高傲之外, 还有天然的、对公平正义的追求。 就好像之前她所发起的那场决斗一样。她所希望的,不过是能够正面打败对手, 堂堂正正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不是通过什么卑劣的手段。 也正因为如此,在发现可可“特地”为他们留下的猎物时,她会变得那么生气, 坚决要求改变路线。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服气。她根本不相信, 没有通过公开的决斗, 自己就已然一败涂地——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她曾经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在这一刻,精灵少女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中。 用曾经她最讨厌听到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会乖乖遵从可可安排的路线, 而不是像这样子一意孤行,最后落得被掳到了夜精灵的领地上,甚至搭上了可可。 这真是冒险中最可怕的噩梦。 夜精灵虽然曾与白晶灵同源,但却背叛了日神奥菲利克而转投于月神怀抱。 在堕落之后,这个堕落的种族遵照月神的指引,构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白精灵的、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他们崇拜阴谋与诡计,尤其喜好内斗与鲜血,完全遵从内心的欲|望——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实现。 比如说,他们从不掩饰自己对各种美貌生物、尤其是曾经同源同胞的喜爱和渴求——即使这种喜爱达到了完全病态的程度。 各种白精灵被抓以后耸人听闻的对待,如同暗夜的翅膀一样在地上流传。 因此从被抓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伊丽莎白就有了某种近乎牺牲的觉悟。 但是在看到可可的刹那,希望摔碎的瞬间,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绝望。 原本已经消失的力气和精神好像又在突然之间回到了她的体内,少女用尽所有力气死命拍打魔法屏障,祈求自己能得到哪怕一丝丝回应。 她甚至有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自己或许能够突然觉醒什么未知的力量,如果能够的话,也许就能够做一些什么不同的事情吧? 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看守把手放在了可可的肩膀上。她太明白那个动作的意味了——很快,可可就会变得像自己一样,关在密不透风的黑色房间里,再也不能离开这里,直到更痛苦的噩梦降临。 伊丽莎白沿着魔法屏障绝望地滑坐在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包括扭过头去,避开这一幕的力气。 然而变化就在片刻之间发生。 她突然就看到少女手上的秘银锁链像碎纸一样纷纷抖落,接着之前像奴隶一样被两个夜精灵夹在其中的少女,瞬间就掌握了主动权,一把抓住看守的手臂。 而下一刻,那个看守张大了嘴,面孔扭曲,仿佛嚎叫——似乎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 这是……发生了什么? 伊丽莎白忽然就有些无法理解自己所见,尤其是接下来的部分:叫可可的少女突然就扔下了那个看守朝她的牢间走了过来,抬手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魔法屏障,如水雾一样瞬间消散无踪。 “哎呀,你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少女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毛,声音清亮,“他们虐待你了,没有给你吃的?” 伊丽莎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更准确的说是她根本已经无法发声。 脸颊上传来某种温暖、柔软的触感,证明她所见的并非幻觉。 而在意识到自己真的得救了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哭了,还是那种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的、她最鄙视的、柔弱无助的哭泣方式…… “咦,怎么回事?”可可收回手,放到嘴里舔了舔,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这是眼泪,但让她失望的是,哪怕是白精灵,眼泪也一点都不好吃。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没有得到精灵少女的回应,可可只得转头咨询她的仆从。 艾维因沉默的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哎,真是麻烦。”可可感叹。 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美人老师分配给他的是什么轻松任务。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这食物本身的品质不行啊。可可想。 麻烦不说,哪怕身体素质看着和马芬很像,还是不如马芬啊。毕竟她下口的时候,马芬可是从来哼都没哼过一声——多么优秀。 本来可可还有些垂涎白精灵——这带着淡淡雪绒草清香的食物根本就是稀罕物,她从来没尝过。 但是一想到食物品质不佳,有不健康的可能,甚至会影响进食的口感与心情,可可的胃口就消减了大半。 可问题在于,胃口没了,但是刚刚勾起的馋虫还在。 “还能走吗?”可可询问伊丽莎白。 后者点点头,非常努力地挣扎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好像一株随时会夭折的雪绒草。可可毫不怀疑,要不是自己及时扶了一把,她就该摔倒在地了。 “她被下了药。”一旁沉默的艾维因伸手扶住另一边,突然开口,“驯服奴隶时用的药。这种东西会让奴隶只剩下一丝力气,做一些……无谓的、在贵族看来十分有趣的反抗。” 所谓反抗,显然带着某种邪恶而隐晦的含义。 可可哦了一声,看不出是否真的明白了的样子:“有办法解开吗?” “只要中断用药,大概过三天就好了。” “三天?那可等不了。”可可皱起了眉。 “我可以背她出去。” “不行,可可断然拒绝,“你这还没有恢复完全,尤其是后背上,万一以后废了……”多影响口感啊。 当着伊丽莎白的面,可可很自觉地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来。 “唔……这样子吧,”可可重新转向伊丽莎白,“我可以带你出去……唉,你知道这是一件很费劲的事对不对?尤其是对我这样的新生来说。所以呢,如果你想见证奇迹的话,发个誓如何?只要保证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从此以后都会被你彻底吃掉就好啦。” 彻底吃掉?好奇怪的说法。 伊丽莎白虽然有些费解,但还是大体理解了可可的意思。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发誓呢? 她并非不情愿,只是出于精灵女性的第六感,隐约感觉到了某种意识之外的不安与隐忧——虽然,她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 此刻,少女还是和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天真无害。但也许是因为地牢光线昏暗的缘故,那无邪的笑容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阴影,带着某种非人的气息。 “如何?”可可又问了一遍。 她忽然就觉得,可可的眼眸似乎格外幽深,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 她无法抗拒。 只能以迦那主神还有日神奥菲利克的名义,缓缓发下毒誓,表示绝不泄露这里发生的一切: “……如有违背,那么就让我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自此丧失我最引以为傲的天赋,永远徘徊于痛苦和绝望之间。” 话一出口,伊丽莎白自己也吓了一跳。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会发这么重的誓? 而当她抬眼再看少女,对方眼神清澈,神情无暇,完全没有先前半分魔性的意味。就好像刚才她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很好,”可可满意的拍了拍手,“出来吧,克里斯。” 接着在伊丽莎白惊讶的目光中,可可脚下的影子开始慢慢地蠕动起来。乍一看就好像是一团烟雾,然而如果仔细凝视,就会觉得,那仿佛更接近于某种粘稠的气体。 影子不断蠕动着,最后露出了原本的样子:一只披着学徒法袍的骷髅 这是亡灵?不对,白精灵对邪恶的气息非常敏感。就伊丽莎白所见,这个影子的身上并没有极度邪恶的味道。 “克里斯,你带他们两个出去吧。”可可拿出符文石,同时摸上少女的肩膀。 艾维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过头去。 果然,在他转头的瞬间,原本安静的地牢突然传出一阵清脆的“刷拉”声。 精灵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就是一凉。而在她差点尖叫的瞬间,可可将符文石按在了少女的肩膀上,同时捂住了她的嘴:“别叫,忍一忍就好。” 在接触到肩膀上烙印的瞬间,符文石变得通红如同烙铁。空气中传来微焦的、烤肉的气息,可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克里斯,这里应该不能传送吧?你换上的守卫的衣服送他们出去。”可可强迫自己说点别的什么,好分散对食物的觊觎。 但是克里斯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您不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你来安排吧。”可可有些不耐烦,“不用管我,你需要做的把他们两个安全送出去就可以了。回头我会来找你们的。” “好的。”克里斯没再说什么。 “你要做什么?”艾维因突然问了一句。 可可摸了摸肚子,龇着牙笑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么麻烦,当然是要找点额外的纪念品回去呀。” 虽然对面“三人”同时露出那困惑的表情,但是可可却懒得解释,直接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也不等对面回应,径直转身,朝着最下面一层走了过去。 随着第十三层魔法屏障消除,对面的守卫甚至来不及尖叫,就已经被她拍晕在了地上。 根据之前对地牢状况的观察,基本可以推测出,越往下面,关着的就该是越珍贵的魔物——也就是说味道十分稀有。 在不知道第十三层存在的情况下,可可大概会以为主母德拉斯忒尔的十二层里就是最好的东西。但显然,并不是。 那么按照美食爱好者的习惯,既然顺手就能得到更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要呢? 而进入十三层的刹那,可可就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找到了好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酸酸的、像是渍久了的树莓般的味道。 顺着香气走向更深处,来到十三层的底部,她找到了香味的来源:一个巨大的、没有魔法屏障的空地上,竖着四根立柱般的青钢石桩子。而桩子围绕的正中间,手臂粗的秘银链子正栓着什么庞然大物,差不多正中的位置不断起伏,从侧面看就像是一座会呼吸的小山。 可可走近绕了一圈,顿时乐了。 真的捡到宝贝了——这不是早就已经在大陆消隐已久的神话生物,传说中只有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才会有的独眼巨人嘛? 居然是超级稀有品,怪不得身上的味道甜得发齁。 而且……这玩意儿看起来好大呀,似乎能够吃得很饱的样子…… “谁?”躺在地上的巨人忽然发问,用的果然是古语,声音沉沉的,听着就像是夏天的落雷,“汝并非夜之子。”虽然没有看到可可,但他已经给出了判断,“拯救者?” “唔,算是吧。哦对了,说通用语行吗?很不习惯啊。” “……” “不会?” “磨磨蹭蹭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巨人咆哮。 噫?这是邀请她赶紧先饱餐一顿么?可可顿时心花怒放。一跃跳上了独眼巨人那毛茸茸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2章 年轻 跳上去的瞬间, 可可感觉到了莫大的幸福。脚下传来上好黑山羊绒般的触感,绵软、顺滑、温暖, 就好像小时候偎依在祖母怀里, 手上抱着奇美拉大猫那样, 恨不能抱着怀里那团柔软的、毛茸茸的肉团子,使劲打个滚,再咬上几口——哦, 当然她小时候不懂事, 后来被祖母好好教导了一番,不再打宠物的主意。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这只比奇美拉还香还毛绒绒的东西, 根本就没有主人, 也不是她的宠物,想怎么吃, 该怎么吃, 还不是由着她来? 看这四仰八叉定在地上腹部大开的样子,不就是等着她来吃么? 可可开心极了,自从能活动以后那么久, 所有看得上的食物不是太瘦就是太吵,现在终于有个个头大的家伙, 不仅不会动, 也不再她和马芬的约定范围内,刚才还让她赶紧过去吃,真是, 太幸福了…… 赞美月神露娜莉亚,赞美遥远的恐惧大魔王,赞美先祖! 少女呢喃着祈祷,使劲跺跺脚,想要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喂!你这个凡人!在做什么!” 脚下的胸膛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颤抖,可可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倒。 “很痛啊!”独眼巨人继续咆哮。 “啧。”可可不满。 收回前言,这家伙实在吵得可以。还是把他的嘴给堵上或者先消音处理吧。她朝巨人的头部走过去,在脖子面前停住,以美食家非常挑剔专业的目光打量着他那终于不再毛茸茸的脖子。 这一下下去,大概会弄得很脏吧?可可想象了下鲜血乱喷满身淋个黏糊糊的感觉,不禁抖了抖——湿哒哒的感觉最讨厌了。 说到底还是她现在的体型太小了……要是以前的体型,这个幼崽也就是两口的事,根本不存在什么浑身弄脏的问题。 可可觉得有些遗憾。要不还是忍着噪音换个地方吧。 这样想着,可可跳到了巨人的下巴上,在他又要咆哮前,一脚蹬上他的鼻子,对上了他那风车般滴溜溜打转的硕大独眼。 “哟,还是金色的。”可可赞叹,像熟透得皮薄欲裂的柿子一样,一看就很好吃。 “你……你你你你……”巨人眼珠子瞪得更圆了,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意识到自己的要害正落在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的祸害脚下,一时不敢妄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倒映在他眼中的根本不是一个体型娇小的人类或是精灵,而是某种极为可怕的存在: (“……傻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傻?天上有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老想着地上的事?那里有很多很可怕的存在啊蠢货!”) 母亲的咆哮在耳边响起——对,就是他晚上不好好睡觉、老缠着她说地上的事情时,惯有的咆哮。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绘声绘色地描述“专吃不听话独眼巨人小孩的怪物”,恐吓他好好睡觉。 而其中有一种他记得很清楚: (“地上面生活着很多很恐怖的魔物——当然大多数对我们没有什么威胁。但是有一种……有一种绝对是所有生物的天敌。它们长着狮子一样的毛茸茸的头颅,捕猎的时候,张开的翅膀比暗夜还黑,只要扇一下,就能轻易追上包括龙在内的生物。它们的腹部长着能抵抗绝大多数高级魔法的鳞片,根本不畏惧勇者的利刃,哦,包括我们的牙齿。啊,它们还有好多好多排雪白尖利的牙齿,强健的趾爪,能撕开所有猎物的防御……对,只要碰到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就是啊呜一口! “嗷——” 独眼巨人发出了惨叫。 “你你你!别过来!”他疯狂甩着勉强还能移动的头颅,不停尖叫着。 因为他的奋力挣扎,整间底层都发出了微微的颤抖。 可可这次防备着他的动作,在他甩头的瞬间就顺势跃到了地上。 她颇有些无言地看着天花板,从那里,不知积聚了多久的泥灰扑簌簌地落到面前抖动着的美食上,不一会儿就洒了厚厚的一层…… 虽然不影响进餐,但是影响口感啊。 “别叫了。”她忍不住提醒他。 不就咬了一口么?还咬偏了。 再闹的话,哪怕采取她最讨厌的方案,也要让他闭嘴了。 “别过来!真的!我说真的!你知道我是谁吗!”独眼巨人紧紧地闭着眼睛。 “知道啊。”可可奇怪,这是考验她身为美食爱好者的鉴赏能力么?“不就是独眼巨人么?看你的体型,还是个幼崽吧?”虽然稀有,但也不是没有啊。 “我警告你!我我还不是一般的独眼巨人……我是独眼巨人之王、云端的统治者……” “独眼巨人之王这么小?”可可怀疑。 “别打断!我还没说完!”巨人张眼怒瞪可可,但在触及少女的瞬间又神色一僵,立刻紧紧闭上,声音也小了一大截,“我……我是云端之上、山那边唯一的巨人之王——麦克白·乐高的儿子,你……你可以叫我吉米……” 说完他悄悄掀起眼皮,飞快地瞄了眼可可。 然而少女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神色基本不为所动。 他顿时就有点慌:“我真的是他儿子吉米!” “哦……”可可走近一步。 “等等!”他吓得声音都变调了,“虽然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土!但我真的是麦克白·乐高的儿子!” 可可点头:“没听过,但是我相信你是巨人之子,毕竟味道真的不错。”说着她舔舔嘴,像是还在回味刚刚那一口。 “你,你不能动我……我……我们是古神的遗族……遵……遵照古老的约定……连……连现在的主神也不能对我们动手的……真的不能,会遭天谴的……” “动手?你说的是战争和杀戮吧?”可可根本没被吓到,“祖母说了,神也管不了我们要吃东西填肚子,这是自然的法则,所有生物天赋的权利。” 巨人吉米突然噎住。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母亲特别叮嘱过他,作为不让他乱跑的警告内容之一。 “对吧?”可可笑眯眯地,“所以你说的不对,乖乖躺着,一下就结束了,不会很疼的。” 只有可可知道,她是在真心安慰猎物,然而这些话落在吉米耳朵里,统统成了威胁:“不……我没有……我不会……我……我……我真的还只是个幼崽……嘤……” 说着说着,巨人之子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就像纷纷坠落的苹果。 讨厌湿漉漉的可可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她打算等一等。所谓落泪,肯定有个时限。 可出乎意料的是,也许是巨人体型太大的缘故,整个人就像是水做的一般,眼泪开了阀之后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唉……真的好讨厌,湿哒哒的……为什么吃个东西这么难?果然还是因为自己体型太小了吧……变回去?但是好舍不得刚到手的农场…… 可可叹息。 “那……那个……”好半天,当巨人之子吉米终于勉强止住了眼泪,发现可可并没有进一步走上来的意思。 好像威胁小了点? 感受到自己安全了点,吉米又开始动起了脑筋:“我……我知道你们是遵守约定的智慧一族……” 可可抬眼,仿佛对他说的话有些兴趣,示意他继续。 “如果你愿意放弃吃我的想法,并带我离开这里的话……我,我,我一定会好好回报给你。” “哦?”可可终于有了点兴趣,“你能回报什么?” 呃…… 吉米又有些噎住。他们一族偶尔会到地面上去,然后诱惑一些地上的生物与他们交易,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纯粹是为了享受戏弄下等生物的快乐。尤其是一些智慧种族,什么金钱啊,地位啊,美色啊,总有一款适合他们。 但是面前的这个怪物…… 好像只爱好吃? 听起来似乎是很朴素的愿望啊…… “我……如果你喜欢吃的话,以……以后我可以邀请你去我家做客。”等等,好像这个做法更危险了。 “是吗?”果然可可的眼睛亮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别吃我,也不许动我的的家人,我……我们做朋友。我……我请你去我家做客。” “哦,做客啊。”可可懂了,就是那种可以到别人那里免费混吃混喝吹牛打屁但是不能伤害主人的风俗,“那么你家有什么好吃的啊?” 接受这个交易之前,她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好……好吃的可多了。我……我家所有的东西都比地上的要大很多很多……也很好吃……比如我家有一直会生金蛋的母鸡,那只母鸡下的蛋有我眼睛那么大,里面的蛋液也都是金色的,但是非常鲜美……你……你别看我……嘤……” “听着不错。”少女点头,打断巨人的哭声,“但是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这次巨人之子终于没再噎住,而是收起了哭腔,改用一种讨好的口吻对可可说道:“你到我腰带上找找,左边的位置有个暗袋,对,就是那里。” 按着巨人之子的指示,可可在里面拖出了个小腿高的麻袋,里面都是拳头大小的蚕豆。 “这些你都可以拿着,给我留一粒就够了。” “哦?” “只要你把他们种下去,躺在上面,然后等待一个晚上,就能到达云端之上山那边的巨人之国。”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可将信将疑。 她可不傻,刚才巨人自己也提到了,发誓只对神祇制约之下的生物有效,对这种古生物没什么用。 “不如你放我下来?”巨人之子提议,“我现在试给你看?” …… “我们……就这样走吗?” 可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久后,伊丽莎白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少女身上的秘密显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的多。 虽然有着一肚子疑问,但她却不敢在现在多问,只得悄然询问身边的骷髅克里斯。 也许是白精灵血统对堕落的同族的天然排斥,她宁可面对貌似邪恶的骷髅,也不愿意和夜精灵多说一句——更何况骷髅身上没有任何邪恶的气息,只要用兜帽遮住那可怖的头骨,光听声音的话,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是啊,担心她?”骷髅非常善解人意地笑笑,尾音中带着了然。 “但是我们上去的过程中,还有好多守卫……”她小声说道。 “这个,我正好会一些粗浅的伪装魔法。” 骷髅说着撩起了自己的兜帽,等到再次放下的时候,已然换上了另一幅面孔,正是倒在地上守卫的面孔。 “……”伊丽莎白已经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一旁的夜精灵倒是不吭声,只是盯着“布鲁尼”,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3章 过期 “怎么了?”看着两个人怪异的表情, 克里斯笑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咒语罢了。” 艾维因不吭声, 很多魔法研究者终其一生, 不过精擅一系元素类术法。虽然他并非法师,却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用出来的东西。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迷惑类的术法受到月神赐福加成,他虽然脱离了永夜之城已久,却未曾改变对月神的信仰, 也就是说对此类迷惑类的术法天然抗性就很高。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看破克里斯的伪装。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 在换上了夜精灵守卫的服装以后, 他就是刚才的守卫。除了亲切温和的表情之外, 没有任何破绽。相信混血白精灵少女更是无法看出。 这样想着, 艾维因下意识地朝眼精灵少女看去。然而这一瞥之下, 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如何?我们走吧?”克里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惯例应当是囚犯在前,“这里有那位女神的结界, 可不好用传送……咦?怎么了?” 然而让他和精灵少女都十分惊讶的是, 艾维因并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绕过伊丽莎白, 走到她斜后的一个牢间, 站定的瞬间,神情像是完全怔住。 “喂等等。”伊丽莎白眼看着夜精灵就要伸手摸上魔法屏障,当下觉得不妥, 下意识出言想要阻止。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艾维因终究还是摸了上去。 然而等了片刻,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这让她多少安定了一些。 但是不对? 他们不是已经要准备撤离了吗? “那个,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已经有些太久了,万一这层的守卫……”伊丽莎白不安地小心提醒着。然而说到一半,面前的“布鲁尼”冲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朝艾维因的方向微微一瞟,示意她仔细看。 伊丽莎白不久前才遭到同样面孔的主人折磨,看到这张脸天然就有些排斥。心知这个不可能是本人,只能勉强点点头,朝艾维因那里定睛瞧去。 而这一瞧之下,就看出了异样之处。 以魔法屏障为界,竟有两个艾维因。 两人从五官到神情再到动作,有如镜面的两侧,出奇的一致。 伊丽莎白瞠目结舌,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等等……”艾维因呢喃着将额头贴于屏障之上,抵着对面人同样的额头。说完就开始低声吟诵刚才获得的口令,然而遗憾的是,这次魔法屏障并没有像之前伊丽莎白的那样顺利打开。他又试了一次,发现不行后立刻朝着依旧昏迷在地上的守卫走去,一把拎起,似乎想要将对方拍醒。 “布鲁尼”笑了:“你想救他出来?这个方法可不怎么样,万一他醒来了大喊或者动静太大,吵到了其他守卫可怎么办?” 艾维因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他:“你有办法?” “啊,口令设置成每一间都不同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样管理起来太麻烦了。一般来说,紧挨着的几个牢间会在三到四个口令间交叉重复。很不幸,你的运气似乎正好不太好的样子。”“守卫”十分耐心地解释着,语气轻缓,就像是侃侃而谈的学者。 “你有办法?”艾维因又重复了一遍。 “守卫”笑得更开心了:“你们夜精灵都是这么没有耐心吗?” 艾维因神色已见冷凝,显然十分不满。 “啊,”“守卫”却也没继续卖关子,仿佛收起了逗弄的心思,点了点头,“我用一个简单的精神拷问就可以了。” “那么……” “不过呢,你要知道,这个术法虽然简单,但我现在其实还是一只可怜的而又弱小的骷髅啊……”他叹息着,“每天储存的术法依然有限得很。假如使用精神拷问的话,那么也许一会儿出去,我就没法再用传送术安全护送你们出去了……可刚才那位大人说了,让我保护好你们两个。” “不需要。”原本艾维因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但是在听到骷髅的最后一句话时,眉头蓦然舒展,仿佛如释重负。 “不需要,”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制造混乱,掩护你们离开。” “要是知道你擅自离队……那位大人大概会非常生气?” 艾维因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哦?” “我曾经成功从永夜之城逃脱……不过是再做一次罢了。” “那好吧。”骷髅没再继续劝说。而是非常干脆地来到守卫面前蹲下,直接将指尖在他额心划了浅浅一道血痕,按在上面。过了片刻之后,他起身走到艾维因身边,在后者的注视下,打开了禁锢用的魔法屏障。 做完这一切后,他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兰德。”艾维因抓住对方肩膀的时候,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颤抖的指尖和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骷髅已然悄然退回精灵少女身旁,注视着这一幕: “多么感人的兄弟重逢啊……”他感叹。 伊丽莎白却是没有说话。 从魔法屏障打开的瞬间,她看清了关在里面的精灵的面孔。但是奇怪的是,原先那种相似的感觉莫名地变得单薄起来。 其实仔细看来,这两人好像也不是很像。 不,五官上是能看出血缘羁绊的,但是他们的神情…… 如果说这个学校护卫的样子像是突然有了裂缝的岩石的话,那么他对面的这只精灵就像是夜风下吹皱的倒影,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柔弱与虚幻之感。 “我们走。”艾维因忽然松开了兰德的手臂,示意他跟着一起离开。 兰德听到了这句话,原先怔忡的神情也散去了,倒也没说什么,非常顺从地跟在了艾维因身后。 “守卫”挑了挑眉:“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一会儿要是盘问我怎么带了两个人出去,该怎么说?” 艾维因皱眉,似在思考。 然而他身后的兰德却很快开口:“就说主母心情不错,这次惩戒就算结束了。你要带着她心爱的宠物,还有送过来的新宠一起去见她。” 伊丽莎白闻言面色一白,随即又迅速变红。 然而兰德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平视着兄长,神色镇静,陈述的口吻也极为平稳流畅——仿佛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事情,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个随时可以掏出来用的借口。 当下艾维因脸色一沉,头也低了下去。 “别担心,我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他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说那些守卫。”兰德依旧神色不变,此刻因为这镇定的陈述,他看起来倒像是更年长一些。 “那好吧,请抓紧时间。”“守卫”点头,“叙旧留待稍后,我们先走。” 就这样一行人,假扮“布鲁尼”的艾维因走在最前,后面依次跟着兰德,伊丽莎白,然后是行于最后的“守卫”。 如骷髅克里斯所料,回去的路上确实遭到了一些盘查,但是两次盘问之后,越往上面走,守卫的态度就越松散,到了最后基本都是一言不发地就让他们通过了。 一路上,克里斯除了回答必要的盘问,始终沉默不语。而伊丽莎白也不是多话之人,并且顾及此刻身份,自是不曾开口。而兰德…… 艾维因想,兰德为什么不说话呢? 也许是因为估计此刻的情形,所以什么都不说。但是刚才呢?为什么刚才兰德从见面起就不曾说一句话呢? 印象中,他的弟弟兰德虽然话不多,却也从不曾像他一样沉默寡言。 回去的路途依旧幽暗而漫长,这一层一层螺旋上升的阶梯走得久了,很容易就让人生出迷失之感…… …… “艾维因。” 兰德喊他,声音清冽、柔软,带着少年特有的纯净。 他手中拿着伤药,望着兄长背上的淤青还有手臂上的伤痕,麋鹿般的眼睛中满是不知所措。 每到这个时候,艾维因就有点想要叹息。 他刚刚偷偷地替兰德解决了淘汰制对练中的对手。当然为了符合“兰德”的水平,不至于让人一眼看破,他总得假装被打几下,添几道伤口。 这都是很容易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每次兰德都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但是让他欣慰的是,至少这次兰德没有哭泣。他只是默默地走到兄长背后,上药的动作也平稳不少。 在良好的保护下,少年受伤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多亏于此,他包扎治疗的技术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精进。只是一会儿,他就已经将伤药涂好,并将手臂上的刀痕清理包扎完毕。动作轻容快捷,甚至在艾维因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基本结束。 “没什么。”艾维因告诉兰德,“都是小伤。” “嗯。” “以后自己要努力。” “嗯。” 少年只是低声应着,许久没再说别的什么。 缠斗结束后的疲惫在沉默中逐渐浮了上来,艾维因想自己也许应该休息一会儿去。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然而少年突然问了一句。 “啊?” “艾维因你总说要去外面……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艾维因顿了顿,“但是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 “有机会的话?” “不,我的意思是,有朝一日,我一定带你出去。” ……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身后的兰德突然唤他,声音一如年少柔和。也许是因为被禁闭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听着带了几分颇为难言的沙哑。 “嗯?”眼看已经快接近出口,艾维因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随即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之感。 “你是要带我去外面吗?” “是的。” “一起。” “……是的。” “真的吗?”兰德似乎笑了,“看来约定还作数啊。” “是啊。”感受到身后人的笑意,艾维因也笑了,“一直都作数。” 光亮近在眼前,只要出了这里,他至少可以保证兰德能够走脱,希望克里斯不会让他失望。 “但是艾维因,”兰德突然喊他的名字——就在他们刚刚穿过最后一道检查,尚未来得及离开时。 “嗯?”他下意识地应了,并回头去看弟弟。 原先属于少年那柔弱的、麋鹿般的眼神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为熟悉的、淬了毒药般的锋锐——那是夜精灵在同族相残时,如同受到诅咒般,不由自主便会露出的表情。 “但是艾维因,我亲爱的哥哥,你的承诺已经过期了啊。” 他这样笑着,回答兄长。 然后艾维因看到: 守卫们听到兰德的呼呵迅速包围过来; 兰德带着陌生而又艳丽的微笑隐于层层利刃之后; 先前告知法力不足的骷髅悄然将伊丽莎白笼于衣袍之中,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这个场景,他想,真的有点眼熟。 又要一个人逃脱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下章放出某个被扔在角落的小甜点同时开始收副本线 第64章 恶意 马芬这些天的梦有点多: 最早的一次他梦见自己来到了家族的肖像陈列室, 四面墙上都严严实实地罩着深色的天鹅绒帘子。而他的父亲站在其中一面墙下,仰脸背手, 姿势凝固如同塑像。当听到来人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半边脸大约是因了深色帘子的反射,显得有些暗沉沉的,样子陌生得让马芬心惊肉跳。 “父亲?”他不禁出声询问,莫名有种担忧。 “你来了?”唯有这个时候, 大公已然痴肥的脸上可以看出几分年轻时无比英俊的影子。 “父亲你让我过来是……?”他问。 “我其实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大公说着的时候,又将脸转向了陈列墙。 “啊?”不知道为什么, 这句话总让马芬有些不安。 然后“刷拉”一声帘子拉开, 墙上挂满了每一代大公与其家族成员的画像, 每一张上面都是一只或者几只滩在椅子上的史莱姆——合在一起, 放眼望去, 整张墙都是绿油油光闪闪的一片,蔚为壮观。 马芬在这一墙刺目的绿色中目瞪口呆。 “看,你在这里。”大公带着近乎慈爱的目光走到靠边的一张前——那是一对史莱姆的合影——指着左边的一只说道, “多么可爱。” 然而除了凹凸程度和配饰稍有区别之外, 马芬根本没有发现和其他有任何区别。 “你看你和你的妹妹多么般配?” “……妹妹?”他木然重复了一遍。 “是啊,”大公一脸骄傲, “和你一样可爱。” 马芬盯着右边那只从颜色深浅到造型都和左边凹得一模一样的史莱姆:“哪个妹妹?” “可可啊, 你的双胞胎妹妹可可。” “噗……” 就这样,马芬呛醒了。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镜子,然后看到其中那张虽然脸色青黑但是依旧完美的脸庞时, 稍稍松了一口气。 ——是梦啊。 他安慰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梦却没有中断过。 有时候是和父亲还有兄长一起在铺满绚烂马赛克彩石的池子中泡澡。他的目光总是莫名被父亲水中隐隐凸起的半球形肚子吸引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直到最后父亲突然冒出一句:“我们有个秘密要告诉你……看下面。” 马芬下意识地低头,却见水波荡漾中,绿得油光发亮的肚腩正在微微起伏。 他惊恐地再抬头,身边两人不知何时下半身也变成了又绿又软的史莱姆色。 有时候是父亲突然来到房间找到他,说“你母亲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然后在晴天的花园中,他满头大汗地寻找着母亲的身影。然而转了半天也不见人,最后好不容易接着反光发现了几坨慢悠悠地挪动着的史莱姆——几乎与草地成为一色,难辨真身。 还有些时候,也就是最近的一次,他梦见父亲又找到他,把他带到画室说“我有个惊喜要给你”。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和可可如同之前梦中的那张肖像画中一样,以史莱姆形态肩并肩站在一起,如同一对新人般在父亲骄傲的笑容中接受祝福…… 就这样,几乎每一天,马芬都是天未亮就从梦中惊醒的。 原本一次两次尚好,然而如此往复了大约五天左右,马芬终于受不了了。他想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每个梦里都有史莱姆?动不动就有可可?为什么…… 不,马芬想。 一定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显然他已经离校太久,还是早点回去吧。毕竟只有在学院……只有在学院他会安心一点? 虽然前阵子鸡飞狗跳的情况至今想来已然头疼欲裂,但是怎么样也好过在这里做无止无尽的噩梦。 而且算来他已经在家里待了快两个星期了,要是再不会去,恐怕很难赶上和可可一个月的约定。 还是早点和父亲说要回校吧……至于带可可回来什么的,能拖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马芬决定尽快和父母说明返程的决定。 “亲爱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餐桌上,母亲莱托蕾娜一脸担忧地询问,“脸色很差啊。” “应该是睡眠不好吧?”大公皱眉,“做梦了?” 马芬刚刚放入嘴里的一块蛋卷立时噎住。 ——请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秘密/惊喜! “是有一点……但是没什么。”马芬艰难地咽下蛋卷,“就是梦有些频繁而已。” “频繁?”大公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 “啊……”马芬习惯性地发出疑问,但立刻打住。这样的问答在最近的梦中实在重复了太多,他立刻预感到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说说你都梦到了什么?”大公眼睛发亮。 “……”马芬选择不说话。 “不要害羞。”大公笑得意味深长,“是不是总是梦到你的第二形态?啊,说起来你自己应该之前看见过了吧?” “……”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他? “是不是梦里有第二形态?也许还有……美貌的异性?什么形态的?哦不,什么样子的?” “形态?” “是啊。”大公笑得得意非凡,“我们家族拥有最顶尖的变形血统,你想和什么样的姑娘在一起来彻底进化为第二形态都没有关系。” “……”马芬彻底变色。 “哦当然,虽然这是我们家族最大的秘密,但我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大公耸了耸肩,仿佛自己刚才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大秘密。 “……您到底想说什么?”马芬很艰难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大公拿起餐巾仔细地擦了擦下巴上的褶子,再次看向马芬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与告诫的意味,“马芬,你长大了。而我们奔尼萨罗体内的魔兽血统决定了我等的成年与欲|望在很大程度上都会受到月神的影响……” 大公说话时候的样子和那无数个噩梦又重叠在了一起。 马芬瞬间有了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要记得,尤其是当红月来临、月神权威最盛之时,谨慎地选择你的伴侣。切不可为了力量去贸然追求强大的另一半,以结合来获得力量……无论怎样,我们都属于人类。” 马芬木然地听着,在父亲说道“月神权威”之时,不期然脑中就划过了某位少女那月神宠儿般皎洁的脸庞…… “不会的!”马芬突然大声否认,脸皮涨红。 一旁的莱托蕾娜先是惊讶,随即微笑:“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说起来你也已经……” “不!”马芬提高声音又否认了一遍,“不,无论发生什么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发生!哪怕大地崩塌天上下金币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几乎是用吼地把这些话说完,若是有外人看到,一定会惊讶于素以美好教养闻名的神之宠儿居然会有这么激烈的一面。 而大公夫妇也显然受到了惊吓。 当马芬吼完以后,偌大的餐厅中是死一般的沉默。 马芬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脸僵硬。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所以……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哒……” 一粒石子落到窗台上,声音格外清晰。 “叮咣叮咣……”接着又是两声,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声音更清晰,听着不像是石子,反像是……钱币撞击到声音。 三人不约而同朝着外面看去。 却见窗外有什么黄澄澄亮晶晶的小圆片在不停地坠落,叮当叮当声也越来越密集。 马芬几步冲到窗前,紧紧抓住乌木窗框:一枚金币正好落在上面,咕噜转了一圈后安然躺下。他带着梦游般的神情摸了摸,然后探出头去。 “啪嗒。”额心立刻被砸了一下,他却没有醒来。 ——真的下金币雨了。 …… 他大概是在做梦吧? 艾维因觉得有些想笑。 眼前的场景何其相似,在他逃往地上后,曾有无数次在梦境中遇到这样的场景:他被人包围,身处绝境,以各种各样凄惨的姿态死去。 比如其中有一种就是这样,久违了的“血腥荆棘”妮露站在他面前,眯着的仅剩一只的眼睛,就这样死死盯着他,涂成暗紫的唇角挂着残忍的笑。不远处是两排弓箭手指着他的位置,只等妮露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他射成筛子。 没有一处不眼熟。 这样想着,艾维因真的笑了。 而这个笑显然让他的对手十分不满。 “笑什么?”妮露解下腰间的鳞鞭,在手掌间不断揉掃着,如同玩弄一条吐信的蛇,“我不记得教过你这样的礼仪。” “我在想,您和以前变得很不一样,居然变得如此……仁慈。” 妮露手中的鞭子停止了扭动翻滚。 “如果就这样将我射成筛子,也许是最仁慈的死法?”他不怕死地继续挑衅。 妮露笑了:“我很欣慰你还记得我的教导,拜你所赐,自从你逃脱以后……我突然受到启发,有了很多奇妙的想法和创意……” 这样说着,她一只手摸上了带着眼罩的一侧:“尤其是这个地方,真的很有趣,你想不想试一下……” 正说着,突然脚下传来一阵晃动。接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大地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芬:(死鱼眼) 第65章 打断 一时之间, 所有人都突然安静下来,目光都落在那条裂缝上。 这个位置…… 妮露皱起了眉头, 正好是在离地牢不远的地方, 与主母的寝宫相去不远。 怎么会突然多了条缝? 这是所有人此刻心中的疑问。 并非是夜精灵们反应迟钝,缺乏危机感。相反,在更加混沌的诸神时代,当他们的先祖决定脱离白精灵,迁往地下以后, 碰到了许多曾经不曾遇见过的困难——或者准确些说是魔物。 那时他们刚刚来到这片横亘与深渊魔族领地和埃安多尔森林之间的山脉,艰难地拓展着自己的领地, 遇到了许多极为难缠的魔物, 其中包括善于诱捕的蛛母极其子民, 看着和普通魔物无异、但却热爱吸食脑髓的灵吸怪, 还有喜欢开山堵路、一眼不合就将对手石化变路桩的格里芬…… 历经的痛苦数不胜数, 但最后他们依然在月神的指引下清除了这片区域的其他异族,成功的占领了这片山脉的内部——是的,因为月神的恩宠, 夜精灵已经再难适应地表的生活, 必须在地下开拓属于自己的领地。 当他们终于有能力开始向外拓展的时候,就发现这片山脉之中正好隐藏着一片极为广阔的地下区域, 并且充满了夜精灵所需要的黑曜石, 简直就是属于天赐之地。他们曾一度猜想,这里应该是有主之地,比如山地矮人开拓出的城池或者说是某条巨龙的居所。 然而试探性地居住了一阵子之后, 他们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这里是喜好偶尔外出捕食的蛛母伊格莉丝的地盘。 既然来了就不能放弃这么好的地方,他们小心地绕过这块区域,在稍远的埃安多尔森林中安顿下来,然后开始一点一点探访并蚕食蔓延向蛛母的地盘。可是突然从某个时刻开始,蛛母不见了。 开始的时候夜精灵们还不敢确定,但很快随着蛛丝的落灰与枯萎,他们欣喜地发现,这块地方确实成了无主之地。 之后,永夜之城逐渐建立了起来。 住在这里这么久,虽然偶尔会受到岩蛛和石岩蠕虫的侵扰,但妮露非常确定的是,他们不可能有胆子在夜精灵的地底生事——这种生物的老巢早被他们清了个干净。 当然,妮露很快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地底岩浆的侵袭……比如那条划分深渊魔物地盘的熔岩深涧其实一直延伸到这座山脉脚下? 不,不可能。她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曾经他们这里确实曾经遭受过熔岩的侵袭,比如城东至今还留着焦黑的痕迹和深壑,但那只是一场遥远的意外罢了……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双子塔附近包括地牢位置本来就有月神布下的结界,根本就该是牢不可破,不管是从外部还是从内部都不可能直接破坏。 但是现在眼前的这条沟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所有人盯着那条大约一人宽的缝隙,屏息以待。 然而大约半沙漏的时间过去了,刚刚的震动和这条缝隙就好像是幻觉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其他夜精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甚至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偷偷进行眼神交流。 疑惑、焦躁、嘲弄…… 妮露一瞥之下尽收眼底,当下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说起来她管这条缝隙干什么?哪怕真的是月神的结界出现了问题,那也不是她能担心的事情,应该交给主母和大祭司操心。 至于她?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把这个叛徒给拿下。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的瞪向了艾维因。 这个该死的叛徒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看到艾维因的第一眼,妮露的眼眶就开始突突的发疼,好像有一条蛇就在那里一样。 让这个疼痛让她感到由衷的喜悦,提醒他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当年在红月祭典上,她特地从众多训练生中挑选出了这个武技最出色的家伙,愿意在祭典上,在月神与同族的见证下,担当他成人礼的主持者与导师。 然而在所有人都卸下防备沉浸于狂欢之时,他却突起反抗,抓住旁边的烛台就插|入了她的眼睛,用她的血污染了祭坛。 污染。 月神只喜欢纯洁的祭品。 本该奉上的,应该只有这个叛徒的呻吟与血液。 那简直是如同噩梦般的一夜。 他还杀死了许多因着痛饮苦艾酒沉醉迷梦的同伴,毫无顾忌地就逃离了这个夜精灵引以为傲的永夜之城。 而曾经主母最亲近的战士之一血腥荆棘则因为玷污祭奠,主持不力,还损伤了一只眼睛,从此地位一落千丈。 ——啊,从这个叛徒逃走以后,她已经多久没有承蒙主母的召唤了呢? 但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只要能够取得这家伙的头颅,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再见主母。 一想到那双如炽燃的水晶般冰冷的眼,妮露只觉得心脏就像突然被攫紧一般,身子也开始微微发热。 妮露又瞥了那条毫无动静的地缝一眼,目光重新转向了艾维因。 原本后者一直也在分心那条缝隙,但显然敏锐的直觉让他注意到妮露的目光,当即警惕地回望。 “当初你就那样逃了……趁所有人都没有武器、也没有防备的时候,真是个聪明的小东西啊。”她忍不住凑近鞭子,舔了舔上面光顺的鳞片,目光却一直盯着艾维因的脖颈。 艾维因不说话,握紧了手中的狂战与隐士。 “不知道这次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呢?”妮露笑着,目光粘腻,再次抬起了手,准备挥下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作的一瞬,大地又颤抖了一下,成功打断了她的口令。 妮露一个站立不稳,顿时向后倒蹬蹬倒退几步。其他精灵战士也同样有些控制不住,向那个方向扑的都有。一时间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居然散开了一些。 待到众人站定,他们发现缝隙显然变得更大了一些,这次差不多有一拳多宽,周围的泥土也微微隆起——就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顶一般。 ——这场景实在有些眼熟。 妮露气急。 当下也顾不了周围夜精灵是否准备好了,尖声呵斥:“给我动手!” 又是一阵沉默,手下战士的注意力尚在缝隙上,堪堪回过神来。有些反应敏捷的也不过重新举起了弓箭。然而看到周围同伴没动手,一时也是犹豫不决。 简直就是半沙漏前的完全翻版。 妮露更气了:“等什么?动手!主母注视着你们!” 于是纷纷终于有了动作。 然而艾维因却是第一个。 从第一波稀稀落落的箭雨落下前,他就已经行动。待到箭落,他所在的位置已经是空无一人。 “潜行?”妮露不屑地轻哼一声,扬起鞭子就朝左手边一个战士的脚下抽去。 尘土扬起,却是什么也没有。 妮露先是惊讶,但意识到那里根本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在她鞭子落下前,那个影子就已经行动了。 他并没有朝妮露的方向窜过来——虽然很近,但是劫持人质这一套,在夜精灵中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是径直朝先前队伍散开时露出的一道缝隙窜了过去。 ——好快。 妮露有些心惊。 印象中艾维因虽然优秀,但是绝不可能达到这种完全“影舞大师”级别——尤其是这样年轻,甚至还没有经过月神洗礼的年轻精灵。 但血腥荆棘终究曾是最优秀的战士,愣神不过是瞬间的事,而她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已经行动了起来。 足尖一登,她猛然跃起,落在精灵战士的队伍之间,捕捉那一抹不停逃窜的、淡淡的残影。 不顾周围精灵战士们的痛呼与惊恐,她径直抡起鞭子朝着残影抽去。鞭子如同嗅到了血腥的灵蛇一般,死死追着残影不放。 每次伸缩之间,血肉飞溅——虽然全是她带来的战士。 但是这种情况妮露何曾在乎过? 反正躲不开还碍事的都是废物罢了。 “你这样用影舞来潜行能坚持多久呢?”妮露挥鞭如雨,同时不忘调侃对手施加压力,“说实在的,你应该学学你的弟弟兰德……他在你逃跑的那天晚上,可是直接放弃了呢,匍匐在主母的坐下祈求宽恕与哀怜……你看,他现在就过得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话起了作用的缘故,原本缥缈的影子突然晃了晃,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般。 “抓到你了。” 妮露狞笑着出手,鞭子上所有的鳞片与倒刺在瞬间立起,狠狠地咬向影子。 “咔——”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刹那,大地再次颤抖了起来。而这次的颤抖比之前的都要剧烈。 原先的裂缝周围的土地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纷纷崩裂,黝黑的泥土翻滚之间,精灵们疯狂逃窜。 大地开始出现更多的裂缝。数条手臂粗的青色触手刷拉冒出,扭动如蛇,接触到空气的时候,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感召般纷纷扭在了一起,相互纠缠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 烟尘与石块飞迸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同触手一起窜了出来。 “你这东西真是够慢的。” “要这么快干嘛?”另一个声音显然很是不满,“等等,你别拽我!我……我的胸毛!很疼啊!!” “想跑?”明显不屑的轻哼,“再跑当心我现在就吃了你。” 妮露愣愣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家伙,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早在她被打断了好几次的时候,她就应该预感到的…… 泥尘落定,黑发少女揪着独眼巨人的胸口,一个翻身利落地约上了他的肩头,狠狠拍了两下,以示警告。 带到身下的大个子终于安分啜泣,少女才朝他们的方向望来,同时招招手:“来,我们走,艾维因。” 原本妮露控制下的黑影终于显露了身形,径直朝少女奔去。 “谁敢走?” 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同时自地下窜起数道黑影朝着艾维因冲去,飞速追上并将他四肢缠住,再狠狠贯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 =好了这么晚更都怪小区楼下的小哥把同一首歌从八点半唱到了十点半……所以……我……卡……了 (天音:这锅甩得不行) 第66章 交易 随着重重一声闷响, 精灵被狠狠摔入地里,身边的泥土也寸寸裂开, 似乎哼也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尘土覆盖上银色的头发, 黑色的袍子,狼狈得就像一块被遗弃在坑里的骨头。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他。包括可可,甚至多余的一眼也没有,仿佛这是一个根本不想关的家伙。 空气安静得像是被施了静止法术。 在场所有的夜精灵都低垂下了平日高昂的头颅,然后如秋风拂过的麦子般, 朝着一个方向次第伏倒。 啊哈,这景象挺眼熟。 可可挑眉, 多像当初她还在熔岩深涧和腥红山脉时候的景象, 乌压压的魔兽前来进贡时, 就是此情此景的升级。 “主……主母……德……”然而还没等她好好回味, 身边的独眼巨人之子吉米已经像一只受惊的鸡仔一般开始颤抖。尚未完全成熟的声音依旧有些尖锐, 划过已然将至冰点的空气,如利刃划过冰面。 “德拉斯忒尔。”一旁的可可好心把他的话给接上。 但这丝毫不能让吉米开心起来,他依旧死死盯着那个还没有他膝盖高的黑袍女性, 控制不住颤抖。 所有伏倒的精灵中, 唯有她还站着,如同傲立于双子塔顶端的新月。黑袍裹覆, 身材修长傲人, 容颜苍白若霜,眼眸艳红如同利刃之尖凝聚的鲜血,当她朝他们看过来的时候, 他能感受到来自月神那邪恶的诱惑——夜精灵主母拥有着人形生物中极致的容颜。 但不是这样的。 吉米打了个寒噤。作为古神血统的拥有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独眼能看破一切幻象。 正如同他之前所看到的那样,身边的“少女”并非娇小可亲,而是带着让人恐惧的利齿与趾爪。此刻他恐惧的来源也绝非面上所见,当他颤颤巍巍地、无可回避地用那只金色的独眼仔细端详夜精灵的主母时,原先那足以让人屏息的美貌便如同水雾一般散去,剩下的是一团不堪凝视的黑影:很难说这团影子是浓或是淡,然而当他注视着它的时候,分明感受到某种无可抗拒的吸引力;亦很难说这团影子是大是小,因为当他试图分辨其轮廓的时候,这阴影分明连接着在场所有的夜精灵,如同一张铺开的网一般将其所有夜之子民笼罩其间,又或是从在场所有伏倒的精灵身上抽取了一部分,然后纠结成团。 这让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吓唬他的另个一个谣言:双子神的代理往往游荡在地面之上,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清除或者捕获古神遗族,彻底占有他们的每一分价值。 吉米忽然就感到那团阴影咕噜了一下,就像是贪婪地咽下口水那般。他想要闭上眼,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发什么呆?” 少女不满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看到黑影闪电般朝他窜来。 他正想要动弹,却感到胳臂上一紧,控制不住地侧边倒去,正好让扑过来的黑影落了个空,径直落在了他原本坐着的豆苗藤上。 在接触的瞬间,豆苗藤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生气一般枯萎下去。 吉米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旁的可可表示疑惑。 “她……她她她她破坏了我的豆苗!”吉米的尾音带上了哭腔。 “可是我刚才就说了,这玩意的速度太慢了啊。难道你觉得,他们会就这样让我们跑了?” 吉米不吭声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就在刚刚豆苗枯萎的瞬间,之前因为地裂而散开的夜精灵又重新包围了上来。一双双注视着他们的鲜红双目泛着狂热而幽暗的光,如同狼群一般。以血腥荆棘为首的近战更是直接扑了上来,试探性地骚扰。 显然精灵的体型对于吉米来说实在是小了些。虽然他还是个孩子,行动笨拙,但精灵的利刃并不能很好地对他造成伤害。 “这攻击很没意思啊。”可可感叹。她只是两步跳到巨人肩膀上,偶尔对扑上来的家伙补两脚,并没有战斗的意思——也没有营救艾维因的意思。反倒是一直和吉米一样盯着一个方向。 精灵主母对于刚才一击的失败并没有流露出特别失望或者愤怒的神情。只是挥了那只戴满了黑曜石戒指的手,示意身边穿着银袍的六名祭祀走上前去。他们以主母为中心,开始围成了一个半圆。 “可……可可!”吉米结结巴巴地叫着少女的名字,显然不是很熟练的样子,“他他们要绑我们了!那个术法很恐怖!” 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事,精灵主母的目光转向了他,而在吉米眼中就是黑影又重新聚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蠕动了一下。 “你们以为自己能跑出去?”精灵主母微笑,同血腥荆棘习惯涂紫的嘴唇不同,她的唇同发色一样是闪闪的银色,如同弧度恰好的利刃。 “你们留他干嘛?想吃?” 可可奇怪,刚才太匆忙来不及问。如果说德拉斯忒尔和自己有仇还能理解,但是对一个巨人之子如此执着,这多少让她有些好奇。 然而这个问题对精灵主母来说,显然是不屑回答的。她根本不在意巨人之子肩膀上那的人类——虽然样子不错,但是比起巨人之子的价值,也仅限于皮毛。 古神遗族。 他们已经从大地上消失了太久。每次出现都意味着巨大的财富与纷争,哦,还有神恩的提升——独眼巨人的鲜血对月神来说,这是最好的祭品之一。尤其这还是一只纯洁的巨人之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眼睛。 那只金黄澄澈的眼睛,是最好的魔法介质之一,这个大小比起成年体更为合适,可以用来破除各种魅惑、幻术——当然仔细处理一下,也是最好的幻术增幅材料。 当下属发现这只巨人幼崽的时候,德拉斯忒尔非常满意。自从占领这片区域以后,她并没有发掘到太多先前蛛母伊格莉丝留下的宝藏——而永夜之城的搬迁注定他们需要很多的东西,很多。 任何可以用来提升实力的、美貌的东西在夜精灵领地都是极受欢迎的。 她抬手示意祭司们开始吟唱,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与她。 “哎呀,黑暗牢笼。”可可喊了出来。而这一声,终于是让德拉斯忒尔看了她一眼。 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女是从哪里来的,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怕的样子。不像是故作镇定——这样想着,德拉斯忒尔摸了摸小指上的黑曜石戒指,直接朝少女释放了一个“惊恐”术法。 这是试探。 术法在黑曜石的增幅下,连同她本人的能力,大约有七级,在猝不及防中,足以让许多高阶法师也中招。 然而少女只是眨眨眼,返了她一个微笑,轻轻晃了晃脑袋,表示不太够。 这是“挑衅”。 德拉斯忒尔到底是没中招,但是心中却生出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想自己也许忽略了什么,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她不可能为了心中一点小小的疑惑径直下场确认——巨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既然她认出来了……那么总有办法可以牵制她。 “妮露。”她只是轻喝了一声,但在月神祝福下与所有同族建立起的连接,让她的意志瞬间传达给了腥红荆棘。 于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猩红荆棘扑向了那个早已倒在一边的夜精灵叛徒,一把勒起,同时反手将匕首横与他的脖子上。 小把戏。 德拉斯忒尔很满意地看到少女原本脸上自在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刚才少女在刻意避免去看地上的夜精灵,但偶尔瞥过去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的在意——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而这个少女在寻找救援的机会。 “你这人,”可可声音中的笑意也消失了,“想让我放弃抵抗嘛?” “少废话。”代为回答的是妮露,“再啰嗦就先献祭这个叛徒。” “可他是我的。”可可突兀地冒出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原来是……那种关系吗? 妮露笑得更残忍了:“舍不得?舍不得就用你自己还有那只巨人来换。” “当然舍不得。”可可点头,“但是凭什么让我换?” “就凭……”妮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在叛徒的喉颈上来一条漂亮的红痕。然而匕首下传来的触感让她彻底愣住了。 “怎么了?”可可又露出了笑容,“你倒是再动一下看看?” 匕首下传来的是类似于金属般坚硬的触感,而并非精灵皮肉特有的柔软细腻。 妮露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却惊讶地发现这只精灵叛徒所有皮肤裸露的部位都布满了细细的鳞片。 她立刻又多用了三分力,然而却无法伤到他分毫。甚至没能在鳞片上留下半点痕迹。 而此刻她的所思所感也完全传给了主母。 她看到主母微微眯起了眼,朝她望来,但在看到她的时候又微微长大,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妮露想问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了。 冰凉的触感横穿了整个喉部,无声如同蛇啮。 原本被她牵制住的夜精灵叛徒抽回了手,将她一把掀翻,然后甩了甩手中那把幽蓝的匕首,带出一串血珠,眼神空茫,如同魔偶。 沉静不过一瞬。 然后以此为信号,飞箭、利匕、还有暗影开始以一种极为凶猛的姿态朝三人扑来。 然而这次有了防备的艾维因显然没有再被偷袭成功,他甚至能自如地在箭雨与白刃间穿梭,有如一尾游鱼。 德拉斯忒尔终于沉下了脸。 妮露大意了。她想。 但是,这些该死的家伙除了献祭给月神,不会再有其他机会。 她抬起了缀满黑曜石戒指的右手,所有精灵战士——除了已经身亡的妮露之外,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朝着双子塔的方向撤离。 身后祭司的吟唱声也突然变大。以主母德拉斯忒尔的脚下为中心,数十道浓黑的阴影突然立起,然后如有闪电般朝着少女和巨人的方向窜去。 “不!”第一个喊出来的是巨人之子吉米。 当初他就是被这个可怕的术法困住,失去了自由。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然而没跑几步。脚下的黑影就像是狡猾的灵蛇一般,从他们脚下开始盘旋着上绕,在到了他们脖子部位的时候迅速收缩,直接将他们捆了个五花大绑并狠狠向地上拽去。 吉米噗通一声脸朝地倒下,猛地大呼一声。他习惯性地挣扎了几下,却绝望地发现,这个动作确实什么用都没有——和上回被绑的情形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脖子边上多了个小脑袋,就是那个刚才起就突然一声不吭的“人类少女”。 怎么办? 吉米想哭了。 他看到夜精灵主母已经拖着她那长长的衣摆,缓缓向他们走过来。她从身边人接过双刃的权杖,伸手取下顶端,再分开成为一对黑色的匕首。 这是要避免夜长梦多亲自来挖眼睛的意思? 吉米更想哭了。 事实上他已经哭了,苹果大的泪珠纷纷沿着脸颊滑落。 “你这……”脖子边的少女突然像是惊醒了般,咒骂了几句,但是吉米太绝望了,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别哭了?很讨厌啊!”可可真的有些生气了。这一趟出来找到吃的东西没多少不说,倒是淋湿了好几次。可不,现在一颗又一颗硕大的泪珠正巧砸在她头顶,直接糊了她一脸咸呼呼。 “你……我……控制不住。”吉米哭得更厉害了,“你不是很厉害吗?快……快想办法啊?” 可可无言,自从火之高兴睡着之后,她的力量至少削减了一半。比如现在这种情况,她不会受到伤害,却也无法直接挣脱。 说到底,还是饿了点。 “那个,”她瞄了眼离他们还有十余步的主母德拉斯忒尔,又瞄了瞄巨人之子还算干净的脖子和后颈肉,“你想不想给她一个惊喜?” “啊?” “我的意思是,你肯出多少肉?” “什么肉?” “挣脱束缚一口,逃离此处两口,送你回家三口。” “这和之前约定的不一样!”混乱中吉米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是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 “快点,给不给?” “我……”瞟到德拉斯忒尔已然开始用起了漂浮术,接近他的眼睛,比划着手中冷光幽昧的匕首。 脑中一片空白,吉米哭了出来:“给给给,都……都给你!” “咔嚓。”保证刚下,脖子就是一疼。 接着他感到身上的束缚松开了。眼看着匕首落下,他赶紧闭眼一个滚翻躲过,然后不忘再滚几步。 然而阴影的气息并没有一同追来。 咦? 吉米颇为奇怪地睁眼看去。却见刚刚他待的地方,少女正仰着脸,看向尚且漂浮在空中的精灵主母。 而此刻,原本一直表情波动不大的精灵主母却紧紧皱起了眉头,死死盯着少女,或者准确说是她的身后—— 永夜城的眷属之月已经悄悄行过双子塔正中,在身形柔弱的少女身后曳出长长的影,那么长,就像是要遮蔽整片大地一般。 …… 金币雨下了不是太久。 等到护卫和仆人们穿着盔甲顶着锅盖跑出去时,已经基本消停了。 马芬一脸木然地站在窗前,脑中不断盘旋着的就是半沙漏前那愚蠢的誓言。 真的吧? 假的吧? 真的吧? 不,一定是假的。 他想,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好歹大地还没有裂……吧? “亲爱的,那是什么?” 耳边却突然传来母亲的惊呼,心中顿生某种不好的预感。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马芬抬眼望去,然后见到了最荒谬的景象:一株粗壮的豆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穿破一朵硕大的云,缓缓朝着地面生长。与此同时,一团肥肉正沿着豆藤缓缓滑落,大约是臀部的位置正对着他家的花园——不,也许更广阔一些。 因为随着豆藤的接近,马芬忽然发现,那个屁|股投下的影已经差不多覆盖了整个大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 一度想起了被XX支配的恐惧。 第67章 阴影 “您能看出来那是什么吗?”马芬问。 “大概。”身旁, 大公挤占了大半个窗户,神情有些恍惚地盯着天上的庞然大物。 不知道为什么, 马芬往边上挪的时候, 下意识地看了父亲的肚腩一眼,觉得好像和天上的那个东西比起来,父亲的身材好像还不算太糟糕。 “我们得阻止他。”大公喃喃道。 “怎么阻止?” “在花园里等我。”大公扔下一句话就转身朝着餐厅外走去。 马芬不明所以,但也只得照做。 比起在房子里被压死,或许跑到开阔地还有救, 他想。 于是非常顺从地,马芬带着母亲, 叫上所有仆从杂役一起到了花园里——没有职责在身的那群人早已在庭院里捡了好一会儿金币。 不过转瞬, 原本令人心旷神怡、景色绮丽的花园已经阴影满布, 哪怕金闪闪的钱币依旧随处可见, 也不能让马芬的心情好起来半分。 大公府的仆人们到底训练有素, 没有惊慌到直接逃窜。只是马芬从他们的神情推测,但凡头顶那两大坨肉但凡再往下移一移,估计事态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说起来也是奇怪, 头顶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 反倒是微微颤抖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愚蠢的凡人!” 正当他揣测着的时候, 头顶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因为离得太近的缘故, 震得地上所有人类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而接着,马芬看到头顶那坨山大的肉团终于动了,大概是脑袋的地方往边上移了移, 露出太阳般大小的独眼,眼瞳黄澄澄的,没有半点眼白。虽然不似巨龙那般带着天生的威压,但当凝视着对象的时候,也足以给对方的心脏带来巨大的压迫。不过眼神中的蔑视和愤怒倒和小说诗歌中的龙类似——就是那种看“小偷”和“下等生物”的眼神。 而周围的人群果然如他所料,在那只眼睛出现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骚动。而他的母亲也一声尖叫,倒在一旁早已想要逃脱的侍女身上,被几个人迅速架着超遮蔽物走去。 马芬却是在场唯一没有动的。 也许是经受了可可的洗礼,又或是近段时间的“惊喜”太多,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庞然巨物差不多已经有了心灵免疫。 马芬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也不觉得被人看做蝼蚁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甚至还想和对方好好沟通一下。 原来困境真的会让人成长啊。 少年心中发出不合时宜的感慨。 “请问您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金色的眼睛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微微调整了一下,明确地对上了他,却是一言不发。 “我是此间的主事者之一,马芬·奔尼萨罗,请问阁下是?”他又补充上了一句,这次声音提高了一些。 对,就是这样。 少年暗自给自己打气。这样的话,总算有些独当一面的气势了吧?大概不会再被父母用未到第二形态来嘲笑了吧…… 金色的眼睛眨了下,然后转了转,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怎么回事? 马芬奇怪。明明对方用的也是通用语没错啊…… “阁下是上古遗族独眼巨人?” 惊雷般的声音蓦然在背后响起,由于离得太近得缘故,马芬觉得脑袋一炸,整个人都仿佛随着那声音“嗡——”了起来。 “父……父亲?”马芬勉强忍住眩晕的感觉,一回头才辨识出来,这个恐怖的声音居然是他父亲发出来的。并很快注意到,父亲手上拿着一枚鹦鹉螺,放在嘴边。 ——这个东西。 马芬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刚才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了,感情是和对方对话需要魔法增幅,不然对面根本听不见…… 什么成长啊独当一面啊不会再被当成孩子啊…… 看着父亲重新拿起海螺放到嘴边,他非常自觉地退到了一边,就像从小训练过的无数次那样,大人说话的时候,他从不插嘴。 少年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和难受。 “尔等愚蠢的两脚兽还有些见识。” “请问阁下尊姓?” 炸雷般的对话交错中,那一点小失落顿时被轰得一干二净。马芬突然很庆幸自己刚才跑远了些——或许他可以离得更远些。 “尔等凡人不配知道吾巨人之王麦克白·乐高之名。”雷声稍平。 “……”大公边的声音也相对轻缓了些,“那么请问阁下来到地上有何贵干?” “哼!”带着肺部吐息的哼声足以媲美高级落雷术,混杂着愤怒的语气,让整个花园的玫瑰也开始纷纷掉落,“这是我要问的问题!你们把我的儿子藏到哪里去了!” “您的儿子是?” “尔等凡人如何有幸知悉吾儿之名吉米·乐高!” “……”大公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要平息胸中莫名其妙涌起的怒火,“假如您的儿子没有使用任何伪装魔法的话,那么我非常确定他并不在此处。” “愚蠢的凡人!”随着吼声,又是一阵玫瑰纷纷掉落,“我从回溯水晶中看到了!带走他的就是两脚兽!” “等等,阁下说的两脚兽是?”大公敏感地抓到了对话中的关键,“你们不也……” “混蛋!尔等安敢同上古神族相提并论?说的就是尔等这般软趴趴的长着两条腿两只眼睛的家伙!”巨人仿佛很气的样子,呼哧呼哧喘出的气流吹得地上的人惊叫着东倒西歪。 大公得益于体型,只是晃了下就没再晃动,面对巨人的提问,只是反问了一句:“如果我们交不出来怎么办?” “那么只能让尔等亲身体验巨人之王的恐怖了。” 一时之间狂风顿起,原本就已经足够恐怖的吼声,开始如有实质般狠狠压下。 “夫人!” “天哪!” 惊叫四起,奔尼萨罗大公夫人的身子虽然算不上柔弱,但毕竟是纯血统的人类,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但是根据上古之神与三柱神的契约,你们只能居住在云端之上,并不允许直接行走于地上……尤其是像您这样的成年,不然也许会直接面临三柱神的惩罚。” 风停雷歇。 独眼巨人像是突然漏了气的皮囊般,突然就不喘了。但是那黄澄澄的眼却是眯了起来:“尔等凡人居然还知道上古之神的契约?”声音平静,仿佛刚才的愤怒都是幻觉般。 “也许我们家族的历史比您想象得要古老些。”大公也平静地回应了一句,“所以现在我们能重新讨论刚才那个问题吗?” “如果交不出来的话……三天,三天以后哪怕冒着神罚的危险,吾也势必将此区域翻覆……哪怕不用踏足地上,吾也有很多手段。”这样说着他晃了晃手,露出掐在手中已然咽气的一只硕大的金鸡——纯金的。随着剧烈的晃动,又是一阵扑簌簌的金币小雨。 “用金币淹没我们么?”奔尼萨罗大公点头,神情严肃,“三天以后我们会尽己所能……至少给您带来令子的消息。” 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暂时以约定的形式得以缓解。 豆藤已然随着巨人一同消失,只有一那片仿佛和刚才阴影一样大的云朵漂浮在奔尼萨罗的天空上,晴空日丽之下,柔软洁白到可爱。 “父亲。”马芬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仿佛还在震动,说话也不是非常利索,“我……我们该怎么找?其实我有个想法,所谓两脚兽,如果没有用伪装的话,这一代区域中,和我们相似的大概也只有……” “我知道,”大公仰头望着那朵云,发出一声嗤笑,“你觉得我们必须去找?甚至进入夜精灵的领地,同他们交涉?” “咦……哎?难道不是吗?”马芬奇怪。 “我亲爱的孩子,”大公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儿子。 这个被众人誉为神之眷宠的孩子,从很早以前就离开了家族,踏上了求学的道路,在他们视线所不及的地方,被更加出色的人保护起来,接受更好的教导。也许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教导得太好了的缘故,他忽然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眸实在是有些太纯净了——就像传说中的勇者那样,像是被光所轻吻祝福过般,不染一丝污垢——不像奔尼萨罗家族应有。 他们身体里残留着貌似最弱小却也是最古老的史莱姆血统,顽强、贪婪、狡猾才是他们应有的特质。 顽固,不管与何种生物交|合,始终都是史莱姆血统占上风。 贪婪,吞噬所有能吞噬的东西,攫取最大限度的财富,获取最舒适的居所。 狡猾,就如同不久前关于第二血统的那场对话一般,其实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完:不过分攫取力量——是因为不匹配的交|配与进化可能会引起不平衡之下带来的死亡;但是如果有机会,又怎么会拒绝变得更加强大? 只有以上所有特质加在一起,再配合常年与人类交往、融合的经验,才能铸就这样一个以富庶闻名的国家。 “我想你在学院待的时间或许真的久了些……信守诺言固然是可贵的品质,但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守信’与‘正直’根本就等同于愚蠢。” 马芬愣住。 “作为奔尼萨罗家族中的一员,对付敌人我们需要用一点别的方法,比如参照魔物的生存之道……啊,我并不是否认你在学校的所学,来,我有一个方案,需要你帮我实现。” 马芬默然。 他想,也许是自己离家太久的缘故,以至于父亲的教诲听起来居然有些刺耳。 连那原本一直为他所崇拜的、同记忆中并无二致的威严可亲的神情,也变得冰冷起来。 …… 开始的时候,德拉斯忒尔以为自己看错了。包括在场的其他所有精灵也都那么觉得。 因为无论月相与位置如何变化,像面前少女这般身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这样长的影子。 看到少女微笑着望过来,有一瞬间,德拉斯忒尔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那一丝微弱的灵感实在太过缥缈,不过瞬间就被她抛之脑后。 “打个商量如何?”少女问她,口吻熟稔得就像对待一个朋友——虽然精灵主母从来没有这种东西,“你看,你的术法现在还在冷却中,准备起来又耗神又麻烦,而我呢,也只是想带走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属于你的东西?” 德拉斯忒尔不带任何起伏地重复了一遍。 “啊,一点点小礼物而已,”少女指指边上刚刚指住泪水的巨人之子,“毕竟我来一趟很不容易啊。” “呵。”德拉斯忒尔真的笑了,目光轻轻掠过某个角落,划过地上刺眼的窟窿,最后落在了已然咽气的妮露身上。 居然有人敢和她提这样的要求,在破坏了地牢,抢走了她精心圈养的祭品和猎物,当面杀死了夜精灵导师后,还敢当着所有夜精灵的面,对主母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这表情……”少女眯眼,仿佛在打量她的神情,“这意思是不愿意吧?” 德拉斯忒尔回以冷笑。 虽然这个少女居然有本事闯过月神的结界,破坏刚刚那个牢笼,应该有着什么了不起的魔兽血统。现在也正如她所言,再次准备这样的术法确实需要一点时间, 但那又如何呢? 在夜精灵的地盘上,身后有纯黑曜石铸造的双子塔作为最好的增幅媒介,还是在月神的注视之下,哪怕来的是一只龙,她也有十足的把握。 刚才应该是判断失误,她应该直接把少女沉默的,然后再加上一个黑暗牢笼,这样确保切断一切反抗的可能,万无一失。 一念及此,德拉斯忒尔懒得再废话,直接通过月影的连接,给她所有的战士与祭司下令: “用所有攻击手段削弱骚扰她——避过巨人的眼睛。” 命令一下,箭雨与暗影的术法,混杂着冰枪、火球、地刺,以空前的密度向少女扑了过去。 哪怕伤不了她,也能阻拦一会儿。德拉斯忒尔是这样打算的。 “还是这么小气。”少女叹气,皮肤变成了淡淡的、带着微光的青色,就像鳞片那样——毫不在意普通的术法和物理攻击,任他们像雨点般落下。只是偶尔抬手挡掉几发来自高阶祭司的攻击,“那就真的没得谈了啊,我和你说过了啊,是你不肯让我走的。” 这样说着,她一把飞快揪过身旁的巨人,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又咬了一口。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叫什么?人类的牙齿不锋利怪我咯?” 天知道她多么怀念她的七排牙齿,锋锐无匹,人类这种生物,只有四颗幼小的尖齿,连剥开皮肉都做不到,只能靠撕扯。 唔,还是半生的柿子味,有点涩啊。 可可不开心地张嘴啃下第二口,在对方嗷嗷的叫声中,一边嚼一边含糊道:“说好的两口……等会就不疼了,很快。” 这样说着,她晃了晃脑袋,而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时,发现她那原本如同月神般美好的形象忽然模糊了起来,像是被雾气侵蚀、又像是被阴影笼罩,唯独那一双幽蓝的眼眸依旧,显得格外突兀而不详。 那眼睛只是眨了一下,又缓缓闭上。 然后随着这个动作,如同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她“身体”的倒影如同涟漪般一圈圈地荡漾开去,不断扭曲、扩散、抽长——直到几乎触及双子塔尖端的月亮时才堪堪停下来。 “咔哒……”所有人最先听到的是轻微的断裂声,就像不久前大地承受了攻击那般开裂的声音。 然后幻影散去,露出了隐藏其后的真容: (“传说中有这么一种生物,他们的头颅像狮子一样高傲,张开的翅膀比绝望还要漆黑,当他们飞过天空之时,阴影所及之下唯有猎物的哀嚎与颤抖……”) 面前的怪物刷拉一下张开翅膀,投下的影沉沉地自双子塔顶压下,覆于大地之上。 突如其来的昏暗中,唯有一双竖瞳泛着暗金色的光。 “是你……”德拉斯忒尔攥紧了拇指上的黑曜石指环,“可可·格拉特尼,丧家之犬,余烬之灰……” “唔,你这话其实不太对,”它很认真地纠正道,“我改姓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68章 旧账 德拉斯忒尔没有理会可可的胡言乱语, 只是死死盯着她。 身为夜精灵的主母,她因为深受月神的眷顾, 除了欲|望之外, 其他的情感已经相当单薄——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复杂情绪的侵扰,更好地享受现世的乐趣,统治这样一个蜷居与黑暗中的庞大、复杂的部族。 但是现在呢? 她不确定胸中翻滚的情绪是什么,但是可以确定, 那绝对不属于“愉快”,更近似于“惊讶”“愤怒”或者准确些——难以置信。 曾经的熔岩深涧的统治者、深红山脉的所有者, 居然依旧存在。 那曾经是这个位面上最为恐怖的存在之一。 当德拉斯忒尔带着堕落的部族横跨了整个大陆, 在月神的指引下, 终于在这块土地上定居时, 第一个注意到的名字便是格拉特尼。 那时候, 占据这深红山脉这一角地穴的还不是夜精灵,而是蛛母伊格莉丝。他们初来觊觎上这块底盘的时候,曾经和伊格莉丝还有她手下的地穴蜘蛛发生过几次冲突。然而每当大地开始晃动、天空掠过巨大的阴影之时, 哪怕最阴险傲慢的蛛母也会封死洞穴, 无视任何挑衅,最聒噪的女妖也会噤声——而外来的他们也只能在黑暗中隐匿起来, 哪怕好不容易修建起来的要塞被摧毁、偶尔遭受掠夺也要咬牙忍住。 格拉特尼。 这个姓氏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噩梦。虽然整个族群只有两只, 但正因为如此,力量上的差距简直让人绝望。 曾几何时,德拉斯忒尔甚至怀疑过谁才是月神的真正眷族, 而后面答案出来了:在那场由人类大贤者伊泽瑞尔主导的魔物清剿与势力重组之后,夜精灵活了下来,并获得了这片山脉的主导权,而格拉特尼则成为了历史——连同主母、格里芬之首等一系列实力强大的魔物。 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可现在,光影子就足以让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颤抖的家伙又回来了。 连同那个肆意践踏她的领地,掠夺她的猎物和战士们的噩梦。 “你怎么不说话?不信嘛?”可可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的缘故。” “你来做什么?”德拉斯忒尔对上可可的金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忌惮。 神恩。 她还能感到神恩的存在,能感觉到术法储存中月神对自己的回应,这多少让她安心了一些——这意味着月神还是眷顾着她的,哪怕一会儿起了冲突,也不至于显入完全无力的地步,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我?”可可咧嘴,微微露出一口细碎尖锐的牙,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表情落在德拉斯忒尔眼里,就像个略带羞涩的少女,“我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 德拉斯忒尔也笑了:“现在这片领地属于我,你在我的土地上杀死了我的战士,还要抢走我的猎物?” 可可抿了抿嘴,然后开口:“其实我也不想的啊……你看我本来只是打算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谁知道出了问题。”一边说着,金色的眼球骨碌一下转向了一边早已目瞪口呆的巨人之子,接着又骨碌转回,“以后有机会我再补偿你?” 小偷。 德拉斯忒尔咬牙:“补偿?你拿什么补偿?” 可可眯起了金色的瞳,原本压在双子塔尖的两只鳞爪倏然亮出了雪白的利刃:“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你让我带点吃的东西回去……我就放过你的,恩,老巢?” 这样说着,它抬起一只爪子,在塔尖上磨了磨,歪着毛茸茸脑袋的模样,就像一只刚在桌子上找到水杯的猫,仿佛随时会挥爪子玩“推下去啪啦哒”游戏。 “无礼!”德拉斯忒尔眼眸骤然变得暗红,“那是月神的祭塔!” “哦,但是如果我真饿了的话月神应该会原谅我吧?毕竟我只是出来找吃的而已。而且等我推了以后……彭——你这里会一片混乱?哎我记得月神最喜欢鲜血与混乱了对不对?” 德拉斯忒尔不语,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黑曜石权杖,仿佛在极力克制。 可可也知道要见好就收,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恢复,火之高兴不在,能有这个效果已经不错了。 德拉斯忒尔和之前囚禁在学院中的伊格莉丝情况并不相同,伊格莉丝几乎已经断绝了同魔网的联系,惶论与月神沟通获得神恩,虚弱成那个样子,拿下也没费什么劲,确实便宜了可可。 但德拉斯忒尔则不是,夜精灵在此地经营百余年,积累下来的神恩已经相当可观。虽然可可刚才下手威胁——它甚至真的想推一推那座塔玩,但刚刚动作,那从鳞片和毛发深处骤然传来的寒意都意味着,那位女神并不喜欢它的行为。 ——如果还是全盛时期,给女神回头上点好吃的就行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真对上也许会吃亏也说不定。 可可有些忧伤地想。 “那就这样吧。” 可可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独眼巨人幼崽的方向甩出了细长的尾巴,一勾一丢,便将他扔上了后背。然后调转方向,朝人群中扫了两下,碎石飞溅中,周围的夜精灵受到惊扰,以为她要攻击,一时惊散,顿时空出了一大片区域。 可可非常满意,却没有追着夜精灵攻击,只是像搭梯子一样将尾巴垂在了空出来的那块地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受惊的夜精灵们举着武器做出防御的姿态,悄然向后退去,防备着可可的攻击。 然而并没有。 他们看到的是,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夜精灵叛徒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个人意识,虽然左手看起来像是折了,但行动却依然敏捷,只是几下,便纵上了可可的后颈。 “抓紧了,艾维因,我们走~” 它刷拉一下张开双翼,骤然掀起的飓风让地上大多毫无准备的夜精灵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除了德拉斯忒尔和以她为首的祭司们。 “再见——” 可可扇动翅膀前,真心实意地又朝着德拉斯忒尔喊了一句——夜精灵主母的味道自然像是冰镇过的极品蛇果,可惜这次是没办法尝到了,有机会她一定会再来。 不过嘛,祖母说过,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注意适度,包括吃。 太贪婪可不是很好,毕竟这次额外收获了只巨人幼崽,比起夜精灵来说,风味更独特呢…… “这样就想走?”德拉斯忒尔的声音如冰碴一般。她缓缓将手中的黑曜石权杖举起,而她身后的祭司不知何时已经伏倒在她的脚下,紧紧围成一个半圆。 “月神露娜莉亚啊,请聆听我等的召唤; 我等愿在剧痛中拥抱你的权柄 用鲜血向你献祭, 我等能否请求你的亲吻, 如同孩童乞求流行坠落……” 几乎就是在同时,她脚下的黑影开始如同熔岩般沸腾起来,不断挣扎抽打着,最后化作头颅粗细的雾状触手,刷拉朝着可可飞去。 而原本还漫不经心盘旋而上的可可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开始剧烈地扇动着翅膀想要逃离,但是那触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如同巨蟒般死死咬上,瞬间绞上一只翅膀,并使劲向地上拉去。 可“格拉特尼”所拥有的力量也显然出乎了地面上施法者的想象。它并没有同曾经的猎物一般径直被束缚然后拽到地上制服,而是与触手在半空中开始了角力。而让她心惊的是,显然格拉特尼的力量还要更强上一分,哪怕背负着重物,也开始一点点地朝着反方向脱离开去。 脚边的祭司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露出血肉尽枯的可怖面庞。而当最后一个祭司也倒下的时候,原本死缠的触手开始出现了松动。 再这样下去就要逃了。 德拉斯忒尔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坚持继续献祭血肉——而这次来源则是她本身。 她再次挥动手中的权杖,半边身子随同发丝开始一起枯萎,如置放火上炙烤的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变黑。 献祭得到了月神的认可。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原本已经有些松散的触手再次凝聚,重新牢牢拽住了格拉特尼的翅膀,以更大的力向着主母的方向贯去。 ——成了。 虽然半边身子如置熔岩地狱,但德拉斯忒尔依然感到了深深的喜悦。 啊,多么甜美的感觉。 曾经的她一直想象着,如果有一天,这个在她领地上一直来去自如的家伙,突然遭了殃,折在了她手上,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很可惜,她不曾有机会亲自去验证,它们就消失了。 而现在假设成立了。 虽然付出了代价,却将一颗深埋肉中已久的暗刺亲手拔去,虽然过程是如此的痛苦,但随之而来那得以解脱、终能将其放在掌中摧毁的感觉却是美妙得几乎要让她颤抖起来。 曾经你将我等视作可以肆意掠夺的对象,而如今你终将匍匐在我的脚下哀嚎悲鸣——在魔物力量至上,强者主宰一切的法则下主导下。 德拉斯忒尔笑盈盈地朝着那只挣扎坠落的黑影望去——哪怕这次坠落可能引起小半个城区损毁、甚至波及到双子塔,她也顾不上了。 此刻,她眼中只有那个即将到手的、无与伦比的猎物。 猎物朝她坠落,猎物收起了翅膀,猎物似乎放弃了挣扎…… 然后它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金色的竖瞳里一片冷漠,只有属于无机物的冰冷,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她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轻蔑的意味。 “德拉斯忒尔,”它说,“你是想要分别礼物吗?” 然后在她反应过来前,它开了张嘴,朝着她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硫磺与岩浆的吐息,瞬间将双子塔包围,焚尽了地面所有尚未来得及张开保护的存在,并将之彻底吹散,如同拂去一层无关紧要的黑灰。 “不——” 尖叫响起,永夜之城陷入火海,仿佛五百年前那场灾难的重现。 …… “怎么了?” 奔尼萨罗大公注意到儿子的恍惚,皱起了眉头。 “不……”马芬摇了摇头,“只是在想,这样真的有用吗?” 这几日大公府的作息仿佛彻底颠倒了过来,每到夜晚时分,所有仆从和守卫就开始在领地上忙忙碌碌,移动绿植,翻整土壤。暮色之下,晃动的人影就如同一群重新开拓领地的幽灵,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当然有用。”大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调中依然透着难以掩饰的自得,“这个阵法的布置是从光明神殿那里得来的,来自于日神的恩宠,据说哪怕深渊领主进来了,也只有碎成肉块的份。” 马芬非常怀疑这个说法。 毕竟世界上哪来这么多领主?至少在魔兽清剿行动之后,所谓深渊领主,也早就成了另一个位面的传说。 “明天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们动手的时候保护好‘那个东西’……那是最有价值的部分。” 独眼巨人的眼睛。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梦幻般的魔法介质。 马芬垂眸。 虽然危机在即,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但是将一只古老的智慧生物切块,然后挖出它身上的一部分…… “你觉得不好?”大公敏感地意识到了儿子的抵抗情绪,却不以为然,“真是蠢得可以。” 马芬低下了头去。 “听着,”奔尼萨罗大公的眼睛与他同色,但却蓝得更加深沉,此时在夜色里看来,莫名多了一丝阴郁,“看清楚你自己的立场,不要老想着那个愚蠢的许诺,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他停了停,继续道:“你也不想想,哪怕我们真找到了,哪怕夜精灵真的愿意吐出来,但是两只独眼巨人在领地上,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人类怎么能和怪物谈约定呢?你的导师是怎么教导你的?” 确实很可怕。马芬想,那样的体型,想要毁约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也许是跟可可待一起太久了,他想自己居然忘记了教典中最初的训诫之一: ——“所有站在光明与人类对面的,都是应当予以摧毁的恶。” 所以就这样吧。 不过是一只怪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69章 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w=你们要的糖和修罗场都有了,字数相当于双更,爱我吗? 本章推荐BGM(纯音乐):Without You I am Dying - Painless Destiny 可可讨厌阴天, 仅次于雨天。 阴沉沉的云朵像是岩块一样,怎么看都不好吃。空气湿漉漉的, 粘在毛发和鳞片上, 好像随时会滴下水来。 但是可可不能走,因为那个人让它等着自己,说离开一会儿就回来。 可“一会儿”是多久呢? 几个沙漏?半天?一天?三天? 或者更久? 据说一沙漏对人类来说很长,但对他们格拉特尼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唔, 哪怕是三天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小憩的功夫罢了。 没关系,可可想, 这不是那个人第一次让它等, 反正只要等“一会儿”, 他就会出现, 带着可可最喜欢的新游戏, 和可可一起玩耍。 啊,玩耍。 可可总是对于玩耍充满了期待。 因为那个人实在是非常有趣,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他经常会给可可说在山的那边, 在人类地盘上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是某小国的王子被史莱姆掳走,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带着母亲不明的孩子重新回来, 重新建立曾经被史莱姆雨淹没的城市; 有时候是人类的英俊国王爱上了一只夜莺, 最后在一位巫师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容貌和国王一样漂亮、声音和夜莺一样美妙的孩子。可那个孩子却在成年以后,在夜莺长眠的那一天, 长出翅膀飞走了; 还有些时候是关于更遥远的故事,比如在上古战争中失败的古神最终沉入地底长眠,而他们的追随者则遁入海中或者隐匿于云端之上,随时窥伺着想要回来…… 除此之外最有趣的事莫过于,这个人在说故事的时候,就像是他口中的“魔术师”一样。 他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法术,身上总是带着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道具,还能自由地操控元素精灵。 而且他的故事并不是单纯的语言,他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小范围的景色,编织各种各样让人屏息的幻境,还能把他自己还有可可变成故事中的人,带着她一起走进情节,成为故事里的人。 所以有时候可可也会是一只史莱姆,有时候会变成一只夜莺,还有时候会是人类女孩子的模样——嗯,他最喜欢让她成为人类女孩的样子。 有时候是黑发棕肤,眼睛又圆又亮。 有时候是金发雪肤,笑容甜美,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双生子。 可可问过他为什么,那个人总是笑着说,因为他总会想象,自己如果有个妹妹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没说实话。 可可知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那个人还愿意说故事就够了。 他不害怕它,这就足够让可可欣喜,这片土地上,它见多了太久恐惧、仰慕、敬畏的眼神,却从没有谁能像他一样,第一眼就让可可欢喜。 因为当他看到可可的时候,眼中只有好奇和喜悦,没有任何害怕。 他愿意了解可可,同可可说话,同可可玩耍——偶尔还会亲自给可可烹饪,虽然分量不是很够,但是味道却美妙得让她恨不能将舌头也一起吃下去。 除了祖母还有火之高兴,再没有谁像他一样,对可可那么好。 而且祖母太老了,有时候玩不动游戏。 火之高兴则像个孩子,有时候既幼稚又吵,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他最好,最有趣。 啊,她无聊地在岩地上磨了磨爪子,看它们在地上留下歪歪曲曲的痕迹,看着就像祖母高兴时唇角弯起的皱纹。 还要等多久呢…… 她看着天空,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云越积越厚,越来越低,就像一座阴森森的城堡。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 可可等不住了。她想先回去躲躲。 那个人知道她的喜好与厌恶,应该会知道她回去了。 可可扇着翅膀,朝着家的方向飞了过去。她的翅膀还不是很大,所以需要拍好一阵才能看到家的样子。 就在深红山脉的尽头,在熔岩裂谷的边上,那幢最高的黑石塔就是她的城堡,她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的城堡。只要进入熔岩裂谷附近,雨水在落地的瞬间就会变成水雾消散不见。 然而雨越下越大,丝毫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她很快被浇了个湿透。 怎么回事? 可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原本进入领地就该有的腾腾热气,今天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原本老远就能看见飞溅的岩浆,今天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原本看起来格外亲切的黑石堡垒,总是围着各种前来朝拜、供奉的魔物的堡垒,今天却是安静得让她害怕。 她有些着急地在堡垒上空盘旋了一下,然后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堡垒的周围被人绘上了巨大的法阵,鲜红的法阵,全都是用魔兽的血画成的。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瞬间,地上的阵法已经开始发亮,就像是十个太阳同时升起那样,发出极为耀眼的辉光。 ——祖母。 可可大惊。急忙朝着阵法冲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漆黑的甬道,飞到祖母最常呆着的那个房间——原本总是散发着柔和光芒和泥灰气息的熔岩炉子熄灭了,她只能大概捕捉到一团巨大的、漆黑的影子。 她想也没想,直接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抓住,然后掀动翅膀调头就走。 大地颤抖,岩石纷纷坠落,露出的缝隙中,金色的光芒如同长枪般将刺向她的方向,紧紧咬在身后。可可带着祖母飞不快,只能勉强左支右闪,翅膀上中了好几下也不敢喊疼,只能加快速度。 眼看着身后的攻击越来越密集,它径直调转方向,朝着堡垒顶端冲去,一气撞破层层天花板,直接从上面蹿了出去。 接触到外面空气的刹那,她不辨方向,只能死命带着祖母朝一个方向飞去。终于赶在金色辉光织起的长枪合拢前逃了出去。 “吁——”她同祖母一同滚倒在地上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您……您没事吧?”她来不及看自己身上的伤势,赶紧朝祖母看去。 然而这有谁能告诉她,这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呢? 那张笑起来时嘴角满是皱纹的脸在哪?那个会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肚子在哪? 这看不出头尾、只是缩成一团,就像是躯体燃烧以后留下的残渣,到底是什么呢? …… “啪嗒……”她在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醒来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像是做了一场很可怕的梦。 然而雨哗啦啦地落下,空气里干净极了,没有一丝烧焦的气息,周围空无一人。 啊,还好。还好是梦。 她想。 伸手,她看到自己的手腕苍白而又纤细,就像一朵随时可能在雨中夭折的香水百合,那是人类的模样。 对了,一定是他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故事说到一半,他有事先走了。 想到这里她又耐心地等了起来。 会做那样可怕的梦一定是因为她没有遵守约定,中途离开的缘故。 祖母说得对,约定就是约定,她应该遵守的。 而那个人,他应该也会遵守约定的吧? 他一定会来找她的,一定的吧? 雨哗啦啦地下,她全身都被淋得湿透了。 ——真想找地方躲一躲。 她环顾四周,坐立难安。 然而在瞄向某个方向的时候,她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 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进行。 花了三个晚上布置好的捕猎独眼巨人的阵法,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在最后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他的错。 马芬知道。 他已经按照父亲嘱咐,亲自组织人手绘好了阵法,并依靠自己极高的神恩发动起来。 当金色的光亮起的时候,马芬确定自己的内心是极为平静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了父亲的话,无须同情即将被捕获然后大卸八块的独眼巨人——那是侵犯他们领地的家伙。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支撑阵法到完成,然后挖下巨人的眼睛。 但是就在阵法发动不久后,天边就出现了一片黑影。 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不显眼的点,但很快它就逼近了,如同巨龙般挟着飓风出现,瞬间冲入了法阵,不顾“明光之裁决”的威力,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将他们的猎物给抢走了。 是的,这不是他的错。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马芬,阵法的主持者,在看到那只长着漆黑双翼怪物出现的刹那,直接念错了两个词,导致了法阵的崩溃与失效。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那无可抗拒的外力之下,直接被迫中断了施法——然后遭到了反噬,伤得不轻。 “追上它!” 父亲怒吼,命令所有人去做。 他也听从了——虽然这不是父亲的意愿。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施展了短程传送魔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 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只忠实于大脑最直接的指令。 他想要追上去,追上它——不,应该是她。 虽然样子和印象里最初的相逢有了很大的差别,体型似乎更加巨大,但他知道,那就是她,是可可。 可可回来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又突然带着猎物离开,看也没看他一眼? 是没看到吗? 啊,大概,对比那样的体型来说,他实在是太渺小了。 他一定要追上去,告诉她马芬在这里。 为什么呢? 是因为约定吗? 是了,他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她,不然就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为何只要想到她,心里就想燃起了一团火焰,烫得让他整个人都像缩起来? 为何只要看到她,脑中就像失去了应有的控制,只想着追上去,然后捉住她? 可她飞得太快了,快到让他绝望。三次传送之后,她的身影终于还是彻底消失——就好像她的出现从来都只是一个幻想那般。 寂静如死的森林里,只有雨落的声音、树木的低语清晰可闻,连同他空落落的心跳。 再没有其他任何存在。 远超身体负荷的施法,外加先前反噬,终于让他重重滑倒。 他仰面躺在泥水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雨哗啦啦地下着,比课间的走廊更加嘈杂。落在脸上刺得有些疼,不,是真的疼,疼得他咧开了嘴。 带着泥点的雨落在嘴里,带着涩意与腥气。 全身上下哪里都是冷的,只有脸颊因为疼痛和血液般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汩汩流下,带着残存的一丝温暖。 但那样的热气很快就散去了。 ——都是幻觉吧? 他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眼前开始发暗。 其实刚才看见的也不一定是她吧…… “你在干嘛?” 眼前一暗,湛蓝的眼眸忽然对上他的,突兀得就像骤然到来的晴天,明媚得让他几乎呼吸停止。 他呆呆地望着她,感觉像是突然坠入一个突如其来的梦境。 黑发的魔王好奇地蹲在他身边,已然恢复了人形。 发丝长长地垂下,蜿蜒粘在他脸颊上,又湿又冷。还痒,真实得不容否认。 原本空落落的心,突然被陌生的、无法分辨的情绪填满。 他恨不能立刻一把将她的头发揪住,甩到一旁去。然后冲她吼,让她滚,从他的生活中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冲他笑,不要再和他说话,不要再让他为难——心乱如麻却又不想去接近答案: 其实捕猎巨人失败了他很高兴。 其实他现在对那个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食物契约一点也不排斥。 其实他已经看到她魔物的样子也不觉得害怕了——虽然他更喜欢她人类的模样,只是因为那样才能更好揣摩到她的情绪。 此刻她看起来很好奇,就像是孩子看到路边垂死的虫子那种好奇。也许是因为一时的想法,也许是善心,也许是恶意,就停下来,拨一拨那落在泥浆里的翅膀。 “你为什么张着嘴?”她问,“雨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她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怪。 他疲惫地笑笑,早已习惯。 得不到回答,魔王也仰脸,像他那样努力张了张嘴,砸吧了两下。 “不好吃。”她得出了结论。 傻子。人类少年想,这真的是傻子,所以才会被关在那种地方这么久吧? “所以你不要吃了。”状似天真如少女的魔物皱眉,“一点都不好吃的。这个我有经验,在实在饿狠了的时候,可以把灰尘沾水混在一起,做成好看的形状,也比这个强。但是说真的,这种原料不管加多少调料,都没有食物的香气,一点都不好吃。又干又涩。还是要配合可可粉,烧热了才好吃。” 说着她笑了,濡湿了的睫毛衬得眼眸格外明亮,哪怕这样糟糕的雨夜也无法掩去那样的光彩。漂亮得简直该死……却也让他欢喜无比。 不,他哪来的资格嘲笑她?明明他也是个傻子。 傻到明明知道她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莫名其妙地。 “走吧,”她不由分说,拖他起来,“来,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他却已经动不了了。 “不去。”身下的血还在汩汩地流着。 “这可不行。”可可说,“哪怕你很强,也很难像我一样从魔网获得能量,这样下去会死的。” 死了也好。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至少如果去死的话就没有痛苦和纠结了。 “你说话呀?”可可无奈。 马芬不语。 “说不说话?”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却听不出来一丁点愤怒。 “不说话?那我动手了。” 腋下一紧。他被拽入她的怀抱。 雨水冰凉,世界黑暗,然而她的怀抱却是那么暖,暖的他整个心都仿佛烫了起来,缩成一团,颤抖不止。 这并不是第一次她那么接近他,却是她第一次像个人类那般拥抱他。不再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而是完全贴合的亲密。 “咕嘟。”耳边响起毫不浪漫的口水吞咽声。 明明应该是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但为何他这么高兴?简直和疯了一样。对,他就是疯了。 “咦,你怎么笑了?愿意吃东西了吗?” “不……我觉得你比较好吃。” 湿濡的眼眸,湿漉的脸颊,还有湿润的唇。 “唔……”她看起来为难极了,琢磨了半天,“不就是想吃么?看在你陪我这么久的份上……来,给你。” 她侧过脸,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柔软濡湿的脸颊,看起来可口极了。 “蠢货。”他摸上她的脸颊,“笨蛋。” “什么?”她皱眉。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懂。 你并不了解人类,也从不曾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曾想做的自以为正义的事,也不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你的脸色看着很差,怎么了?” “我想,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他呢喃。 “什么?” “非常重要的事……” “啊……”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望着他,神情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预感到了什么的不安。 他不再说话,只是回望她,皮肤苍白至透明,在雨里那样脆弱的神情仿佛随时会像水晶那般碎成一地。 美丽得实在是让她欢喜极了。恨不能扑上去整个吞下去,最好不要嚼——因为那样会伤害到他。 虽然不明白,但可可分明知道,这样的美应当是人类中的瑰宝——脆弱而又坚韧,像是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我遇到了一个让我非常烦恼的人。” “哦?要我帮你吃掉吗?” “……” “啊?你说什么?” “可可,过来一点。” 她依言靠近了些。 然而先是耳朵上一疼,还没等她抗议,那啃啮就很快变得温柔。 轻微的血腥和疼痛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我喜欢你。”他说,“我喜欢你。” “可可,我喜欢你……” ——虽然喜欢你远比让我去死更痛苦。 因为那意味着我也许早就背弃了自己所坚信的和所想要做的。 可是如果死亡的痛苦能同时拥有这样一半的欢乐,那么我大概会很欣然地去拥抱它。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欢喜——比找到最美好的食物更加美好的欢喜。还有某种冲动,回头抱住身后的那个人,紧紧地,然后告诉他,自己开心极了。 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 她快乐地拥抱住他,恨不能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全告诉他:“我刚才做了个噩梦……结果醒来以后,你不见了,祖母也不见了……” “我在的。”他说,因为埋在她肩窝而声音有些模糊,“我会一直都在……一直……” “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除了祖母……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伊泽瑞尔。” 他蓦然僵住,不可置信地推开她。 面前的少女满眼欢喜,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任何问题。她被推开了也不着恼,只是重新扑了上来,努力表达自己的喜爱。 “我是谁?”他死命撑住。 “咦?”她眨了眨眼,仿佛在确认,“啊,马芬?是你啊……” 这次叫对了。 但是他却感受到刚刚有些发热的身子在一点点冷下去。 “我最喜欢你了……” 可她依然把那话又说了一遍——真挚、甜蜜,真实得让他几乎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是否只是转瞬的幻觉。 呆然中,她抱紧了他,不容抗拒地,用他刚才的方式啃上他的耳朵,咬上他的下巴,最后在脸颊上重重落下一口,带着无比诱人的香气。 他忽然就觉得难受极了。 这样的痛苦甚至比清醒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时更甚,不,先前他所以为的那种挣扎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在前一刻死去就好了。 他想,这样自己就可以假装根本没听到那个名字。 如果在这一刻复生就好了。 他想,这样自己就可以欣然接受这样的表白,哪怕在下一刻再选择死去也心甘情愿。 胸中刚刚压抑下去的愤怒突然汹涌而起,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让他狠狠伸手抱住她,报复性地咬了回去,假装自己也能回以同样的痛苦。 相互的啃啮中,快乐和痛苦混杂。模糊不清的话语在耳边呢喃,如同桑蚕落叶,细雨绵绵。 …… 远远的,银发的仆从默默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攥紧了手中匕首。 那自出生起就与他成为一体的武器,在这一刻烫得烙手。 第70章 插曲(三) 吉米是被摔下来的, 从可可的背上。 因为变化太突然,保持之前僵硬的姿势太久, 他被甩下来的时候, 甚至感觉自己好像怎么也动不了了。 直到雨开始下下来,凉得让他一个哆嗦,独眼巨人之子方才对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他们居然真的逃出来了。 在那个可怕的、得到月神盛宠的精灵主母的手下,就这样逃了出来。 不、不仅如此,居然还救出了他的父亲。 当然并不是毫无代价。除了他之外, 似乎所有人都受了重伤: 他的父亲在地上砸了个巨大的凹坑,半个身子陷在土里, 虽然样子是吉米从未见过的狼狈, 但那看似轻微实则有如雷动的呼吸声, 还是让他放下心来; 而可可……这个叫可可的格拉特尼看样子应该是伤势最重的。翅膀上、爪子上、毛发上都有着被暗影腐蚀过的、漆黑的痕迹。没有血, 但那和他父亲差不多巨大的身躯, 却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安静得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这个念头吓了吉米一大跳。 被雨水浇透的身躯虽然控制不住哆嗦,但行动却没有大碍了。 他检查了一下可可的情况, 好歹松了一口气:虽然很微弱, 但它身上确实还是有温度的——不算烫,可见情况不是很好, 但也不算太糟。 那么现在该怎么做呢? 巨人之子清楚地知道他们还未脱离险境——从刚才救出巨人之王后滑行坠落的距离来看, 这里同人类还有夜精灵的领地相去都不会太远。 他摸了摸腰带,安心地发现哪里还有一粒豆子——还好他聪明,给自己多留了一颗。 这样的话, 只要赶紧在所有人注意到前带着父亲离开就可以了。 至于可可…… 吉米走到巨人之王麦克白身边,非常熟练地从他腰上取下那只金母鸡——这家伙同样已经摔得七荤八素,所以他很容易就拔下了三根金羽毛——足有他手指那么长,也差不多是普通人类的身材大小。 这样……应该够了吧? 巨人之子想? 他在冲出地穴的刹那,就嗅到了父亲的味道,那是金币的味道,只有常年抱着金鸡的父亲才会有这样让人心醉神迷的味道。 所以他祈求可可去救他。 而可可真这么做了,毫不犹豫地,甚至连代价都没有提。它在看到被光牢困住的巨人之王时,那疯狂冲撞进去救人的姿态,甚至吓了吉米一跳。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毕竟都是智慧生物。 但是等他们坠落之后、暂时安全了的现在,吉米意识到一个问题: 它还欠着可可三口。 而最可怕的是,当初他们并没有说清楚,是在什么形态下的三口。 可可在人类形态下的话,吉米就可以当做是被虫子咬了一口; 可要换成魔兽形态…… 吉米目光落到格拉特尼那已经阖上了的血盆大口上,想到先前攻击时露出的七排雪亮锋锐的牙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为单薄的身材,狠狠打了个寒颤。 ——真,真的好可怕啊。 吉米很想哭。 他忍住眼泪和害怕,又使劲从金母鸡的翅膀上拔下了三根羽毛。 这样就是六根。 母亲告诉过他,地上有个词叫有价无市。比如金母鸡可是地上的无价之宝,一根这样的羽毛就足够装点一位公主的嫁妆,而这样的六根足够买下一个小型的公国了。 “我……我走啦。”吉米小心翼翼地将羽毛掖在可可的爪子下,“谢谢你的帮助……地上太危险,我想赶紧回天上……我,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你听不到也没事,反正豆子我就不收回了,有机会欢迎来玩。” 反正云端之上有母亲,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连父亲看到她说话都会变得轻声细气。哪怕格拉特尼过来也不用害怕。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吉米说完赶紧跑到父亲面前,在他的身下埋下了种子。 “就这样走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吓了吉米一大跳。 “谁?”他惊道。 “嘘……别害怕,看这里。” 吉米顺着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具骷髅,因为穿着灰色法袍的缘故,看起来几乎同雨水融为一体。 “你……你你你你……你是……”不会是亡灵吧? 这个对所有生物来说都足够恐怖的存在,让吉米警铃大作。 “我是克里斯,是可可·格拉特尼大人的仆从。”他非常有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抬头冲吉米咧了咧嘴,似乎是微笑。 不知为什么,这个动作,配合他那宛如竖琴般悦耳的声音,居然让吉米生出了某种“目眩神迷光彩惑人”的感觉。 不会吧? 他赶紧晃晃脑袋,非常确定面前站的只是一具人类的骨骼。以巨人能勘破一切幻象的眼睛来看,它甚至不是亡灵,只是一具非常干净的骨骼。 “你在这里干什么?”吉米质问,“可可的仆人不是他么?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么多问题……实在不适合现在回答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做出一个支脸的动作,“我刚才被主人派出去执行其他任务了,感到她有麻烦,我就赶紧过来了。” “哦……你怎么证明?”吉米的问话带着孩子式的警觉。 “呵,”骷髅克里斯笑了,“这很简单。比如现在我想也许你点帮忙?” “不……不用!” “你们想乘着豆藤离开,按照你目前的能力,大概要回到云端之上需要……唔,至少一天?” 吉米更加警惕:“你想怎么样?” “你的父亲受了重伤,刚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现在动静也不小,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人类的气息正在接近。啊,你知道,独眼巨人的眼睛总是很值钱……说是至宝也不为过。” “你!” “所以我并不想怎么样……你看,我说了,我是格拉特尼大人的仆从,恰好又懂一些小术法,就是那种让豆藤呼——地一下就能长大的那种。” “代价呢?”如果这家伙真是可可的仆从的话,吉米才不相信会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代价就是,嗯,也许你可以让我接一点你的眼泪?” “要那个干吗?”吉米瞪眼。 “你愿意吗?唔……大概那些人距离这里还有三次短途传送的距离?” 这家伙! 吉米顿时心急如焚。 “你保证取了就帮我们?” “当然。” “那……那你来吧。” “乖孩子。”骷髅满意地点了点头。 吉米眨眼,然而还没等他看清骷髅是怎么飘到他面前的,脑中就像被细针狠狠戳了下。疼得他眼泪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着,怎么也止不住。 而这只可恶的骷髅只是优雅地走到近前,从怀里取出一只细小的水晶瓶,一下子就接了个满瓶。 “随时准备好收集珍稀材料是一个合格的法师应有的素养。”他这样解释道。 “谁……谁管你……呜,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当然。请站在这里。”骷髅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吉米抓好巨人之王。 然后他低头从腰后法袍上取下了两只圆滚滚的东西,一只褐色的,一只蓝色的,托在他的手掌上如同两只晶莹的蛋。 “抓紧了。” 没等吉米仔细打量,他忽然望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眶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看得吉米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照他说的去做了。 接着吉米看到他将两只蛋朝着空中轻轻抛起,同时轻声念道: “土之阿冈。” 棕色的蛋迅速四散然后凝聚,化为一只晶矿精灵的模样悬浮在他的左手。 “水之乌鲁法。” 蓝色的蛋骤然融化并化作水流,灵活地围绕着土之精灵缓缓流动。 “现解放汝只力量,听从吾名,赐予彼生命之息。” 顺着他的手指所指,水之精灵与土之精灵如两只欢快的鸟儿一般,窜入巨人之子刚才埋下种子的地方,接着大地开始摇摇晃晃,豆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眨眼功夫就带着两只巨人升向了空中。 吉米吓得赶紧抓住豆藤和父亲,就这样离开了地面。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想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谢……谢谢!”他冲地上的人大喊,“谢谢你们!” 然而豆藤升得太快,只不过一会儿,连格拉特尼那庞大的身躯也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熟悉的云端越来越近,吉米心潮激荡。 真的……要回家了呢。地上虽然很危险,但是有趣的事情真的很多啊。一会儿一定要告诉母亲,这短短几天经历可是比她的故事精彩多了。他碰到了夜精灵,被关了起来,但是却被一只格拉特尼还有它的仆从救了。 那个仆从可厉害了,还会操控元素精灵呢…… 咦,等等,土之阿冈还有水之乌鲁法,那不是大精灵的名字吗? 那个好厉害的人……叫什么来着? 啊,刚才为什么要说他厉害来着? 离地面越远,吉米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就仿佛变得越模糊。不是大部分的——只是关于格拉特尼的样子,还有它的仆人。 就这样,当巨人之子完全踏上云端之城时,所能记得的,唯有像传说中许多许多个故事那样的、没有细节和真人面目的冒险经历。 …… “真是……”望着巨人远去消失在云端,骷髅咧嘴笑笑,走到依旧昏迷的格拉特尼面前,伸手摸了摸她那被暗影灼伤的鳞片。 “不过离开这么一会儿,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吗,主人?” 他伸手,看似随意地拨开一片已然破损的鳞片,丝毫不顾格拉特尼在这个动作下,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显然是疼极了。 “还知道疼。”他看到这个反应,笑了。尾音上扬,悦耳得像是晚风中拨响的琴弦。 然而面前的魔物一动不动,除了呼吸重了些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克里斯多少从这个举动中得到了一丝“愉快”的感觉。 这很难得。 从在这个世界上醒来以后,除了可可的命令之外,总有一些记忆的碎片,指示着他做一些自己并不熟悉的事情。虽然并不排斥,但不知所以的感觉总是让他觉得有些缥缈、甚至难受。 但偶尔这样恶作剧般的举动,比如说这样刺激“主人”的痛苦,让夜精灵面如死灰地留在包围之中,总会让他获得一些难能的愉悦。 ——非常真实的、恍如活着般的愉悦。 只是这样的愉悦同这样的行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联系,尚且不得而知。 不过,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有这样的感觉,他已经找到了线索,再过一些时日就够了,而在那之前,为自己找些乐子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克里斯跳到格拉特尼的背上,从怀中取出刚刚从巨人那里拿到的眼泪,轻轻倒在它的额头,半蹲下来,双手按在其上,轻喃了起来。 接着魔物原本庞大的身躯开始迅速缩小,头部长出茂密的黑发,面部变得光洁,四肢也恢复为纤细无比的模样,同时鳞甲也像是溶解了一般软化变形,最后成了一袭包裹着少女躯体的黑色的长袍。 “这样就行了。”他满意地点头,仔细打量自己的术法成果。 少女的脸庞在雨水中看着纤巧、苍白、甚至透着一丝柔弱的意味。他忽然有种想要去摸一摸感觉——同曾经那些朦朦胧胧的、悄然恶作剧后的愉悦不同,是一种非常清晰的、强烈的冲动。 几乎在带着这样情感碰触她的刹那,颅骨深处传来一声怒吼: (“滚——”) 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随之传来——对所有魔偶来说,它们的核心即是灵魂所在,这样的疼痛只有核心遭到攻击才会有。 而这声附带着伤害的怒吼显然来自他的主人。 然后它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完全违背自我意愿地离开了刚刚触手可及的少女。 …… 而在更遥远地另一端,穿越数十个黑夜才能到达的北地,现任光明大祭司收到了两封讯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一封信纸雪白,抬头印着怒放的奔尼萨罗玫瑰,信纸雪白,内容很简单,只有两行: “巴尔德吾友,前日公国境内突然出现了西境绝迹已久的深渊之兽格拉特尼。我等尝试捕猎未果,目睹它已朝埃安多尔之域逃窜。慎之。” 另一封纸质微黄,抬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蔷薇与月之权柄,内容更为简洁: “埃安多尔附近发现格拉特尼。” 第71章 归来 少女离开的第二十天, 想她。 墨菲斯在解剖台的侧面, 用骨笔刻下了第一百二十八道标记。 实验室同少女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曾经在她离开的时候虽然送出了一堆礼物,显得空旷了不少。但很快地,为她回来所准备的小礼物很快又堆满了为数不多的没有灰尘的角角落落。 解剖台的一角,永远也烧不尽的短小蜡烛依旧惨白,永远是那副阴沉冷漠的样子, 非常符合他大多数时候的心境。 唯一有点变化的是, 自从那只巴尔德送来的魔偶乌鸦被拆了以后, 耳边清净了不少。但是只有在这个时候, 墨菲斯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没了那只讨厌的乌鸦,他连个发泄怒气的对象也没有。 要不等那家伙回来让他修一修……?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片刻就立刻被墨菲斯否决了。 他的生命虽然因为体内食尸鬼的缘故而显得颇为漫长,但也绝不能随便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对,只有那位少女值得他奉献自己宝贵的时间。 想到这里,刚刚离开解剖台的墨菲斯又转了回去,手中骨笔一转,重新在石台上仔细刻上一道新的痕迹。 “咚!咚咚!” 然而突如其来的锤门声惊得他手腕一颤——新痕迹立刻就歪了, 看起来一点都不严谨平顺, 扭得像一道疤痕。 墨菲斯抿唇, 掂着骨笔离开了石台,目光沉沉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决定,如果一会儿来的家伙给他带来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消息的话——任何与那位少女没有联系的消息都属于此类——那么他一定会给她/他上一堂难忘的解剖课。 然而打开门的瞬间,他的呼吸都快停滞了,整个人也眩晕了片刻。 属于少女的芬芳浓烈扑鼻, 混合着美妙的血的气息。 “墨菲斯老师!” 来人大喊,打断了他的沉醉。 墨菲斯抓住门框,控制住眩晕的感觉,定睛看去。然而这一看之下,他简直有冲动给面前的家伙上一堂标本制作课: 明明长着和那位少女同一张脸,但落在墨菲斯眼里,却是比盛夏的骄阳更让人讨厌的东西。 不,不仅如此,怎么连气味都差不多? “不能重考。”想也不想,墨菲斯直接甩出一句拒绝的话。 “啊?”马芬明显愣住,焦虑的神色定在脸上。 “光明的宠儿也不能。”他勉强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等等……最近有考试吗?”马芬已经完全陷入了茫然。最近事情发生得太多,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呵。”墨菲斯简直连冷笑也欠奉,就在上周魔药学II考试缺席一人,正是眼前这位。连假都没请,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简直是学生中的耻辱,混子中的楷模。 想到这里,墨菲斯伸手就要关门。不然下一秒,他怕自己真就动手开始做标本了。 “让开。”冷冰冰的声音从马芬背后传来。 少年立刻朝边上挪了一步,露出背后的两人。 墨菲斯这才发现,因为地道阴暗的缘故,原来马芬后面还有两个人,对,其中一个就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少女,刚才激动之下没注意,显然气味确实是从少女身上传来的。 然而少女回来的快乐持续不过片刻,墨菲斯立刻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这个该死的精灵居然背着她?还是那种摸大腿前胸贴后背的背法?接触的面积那么大,简直应该把接触的地方统统进行分割消毒浸泡! “她三天没醒。” 然而还不等墨菲斯爆发,艾维因一句话已经堵了过来。 墨菲斯自兜帽下,用目光狠狠剜了精灵那张傲慢、精致、冷淡的面庞几下,随即转身:“跟我过来。” 两人闻言进门关好,跟着墨菲斯来到了解剖台面前,在他的指示下,将少女放在了解剖台上。惨淡的烛光映着少女的脸庞,给之镀上了一层毫无生气的灰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原本色泽健康水润的唇,也泛着微微的紫。 “可可……她还好吗?”马芬心急如焚,观察不到墨菲斯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问。 墨菲斯不答,先是检查了一下少女的呼吸,然后伸手去探少女脖颈处的温度,然而少女穿的黑色长袍遮了一半脖子,墨菲斯直接掀开一截,想要拉下一点仔细检查。 “这个……”马芬神色犹豫想要阻止。 而夜精灵更是径直亮出了“狂战”。 墨菲斯却是不理,探了探就要收回手换其他地方观察。 然而正要动作的瞬间,忽然瞥到后颈处的一点暗色,当下将可可的脑袋微微侧翻,同时取过解剖台角的蜡烛,朝着那处照去。 这一照之下,居然是一点黯淡的红,看着就像是手指不小心掐重了才有的痕迹,但是却比掐痕要小得多。 墨菲斯心中一突,手上的动作也粗暴了不少。沿着那个痕迹在往耳朵,下颚,脸侧翻去,看到更多淡淡的红印,最后他甚至在肩窝处找到了一圈整齐的牙印,非常整齐、清晰。 地窖实验室的温度顿时下降至冰点。 马芬先是一呆,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就有些窘迫地别过脸去,面颊上泛起一片浅粉。 而艾维因的脸色则不可能更黑,只是紧紧抿唇,看起来神色僵硬无比。 “谁干的?”墨菲斯转过头来。明明看不到兜帽下的神情,但马芬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就像盯着一只刚刚被绑上解剖台的青蛙。 “这个……应该只是淤青不严重的吧?”马芬不习惯撒谎,只能避重就轻地问道。说话间他不自觉地瞅了眼艾维因。 当时他和可可只是撕咬了一阵,后者很快就像累及了那般,晕了过去。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少女的体温实在是低得有些吓人,几乎同身上的雨水一般。 也就是在那是,艾维因像幽魂一样地飘到了他们的面前。 开始的时候,马芬感觉到一种被撞破的窘迫,但很快,他注意到了精灵严重冷冰冰的神色——又冷又利,简直就像是无声的、不死不休的宣言。 甚至有一瞬间,马芬感觉到,只要自己多说一句话,大概夜精灵手里的匕首就会扎进他的心脏。 所幸夜精灵只是盯了片刻,接着便不管马芬的反对,径直将可可背在了背上,朝着学院的路往回走。 一路上马芬几次想把可可夺回来,无奈之前的布置阵法与传送实在是消耗太大,哪怕精灵的样子看着也不是太好,也实在是碰不到精灵一丝衣角——毕竟神官和影舞者的近战速度与技巧完全不是在一个层级上。 最最重要的是,这种本身精力不支的情况下,马芬实在无法硬气地说出自己来背就够了——他摔着是没有关系,但是可可……哪怕知道她本质是一头强壮无比的魔物,马芬也根本不忍心她摔着半分。 自己咬和不小心让她摔着,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事。 马芬这样认为。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精灵像只护着骨头的狼一般,一直将可可背在背上,放在身边。 然而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他们一路抓紧回赶,但可可却是一直没有醒来。哪怕他体力稍稍恢复了可以使用治疗术,也效果不大——除了之前脖子和肩膀上咬得有点惊悚的痕迹很快地好了起来。 ——不过,这么久了,也没好完全么? 马芬有些迷惑地想,不是很确定治疗术对可可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淤青?”墨菲斯咬牙切齿地笑了,“我看是狗啃的吧?” 说着暗自攥紧了袍袖中的骨笔,恨不能直接在面前两个该死的家伙脖子上,同样戳一圈窟窿。 “咳。”马芬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一旁的艾维因则是脸色更僵硬了。 “到底什么情况?”僵持了半天,还是艾维因开口再次提问,“这点东西不可能重伤他。” 而且作为可可的主仆契约者,他能感觉到可可的情况不是很好,但绝非那种声明垂危的状况。 “找你们的日神还有月神问问?”墨菲斯毫不客气地挑衅。 “……神殿和祭祀都不可靠。”艾维因瞥了眼墨菲斯。 这句话倒并非纯粹的恭维。以可可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去求助双神殿——至少不是人类领地的双神殿。而不去神殿接受治疗的话,墨菲斯便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可可身份的人,虽然其作风和想法哪怕在见惯了残酷情景的夜精灵来看,也实属可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魔药学和炼金学的造诣确实堪称巅峰。 大概是这句奉承多少起到了点作用,艾维因说完之后,墨菲斯便不再看他俩人,而是径直下了逐客令:“还在这里干嘛?” “大约她醒来……要多久?”马芬忧虑地看了眼少女。 “赶紧滚。”看到这家伙就更气了。 “我晚点会再过来的。”夜精灵补上一句。 “我也……”马芬赶紧跟上,“应该有我能做的。” “我不会开门的。”墨菲斯不耐,“有事明天再说。” 理解这意思就是大概明天可以过来,俩人倒也不再啰嗦,径直离去。 而在门关上的刹那,墨菲斯再也忍不住,狠狠一甩骨笔,在解剖台上把先前刻下的严整痕迹划了个乱七八糟,看着就像是狂暴的爪痕一般。 接着从实验室内间抱出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标本罐。 做完这一切,再看看躺在解剖台上面色有些发青的少女。 墨菲斯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再糟心不过。 ——这两个蠢货,占了这么多好处,却什么都不懂! 再美好的少女也是要吃东西的好吗? 再强大的魔兽在受伤以后也需要大量进食啊? 可这俩蠢货就特么知道要治疗!治疗个鬼! …… 马芬来到住处门口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还处在一种极不真实的状态中。 从家里跑出来到现在,他一颗心全落在可可身上,哪怕到现在也还在漂浮不定。虽然墨菲斯给了保证,说他们明天可以过去。 但是明天……还有将近十个整沙漏的时间啊…… 而且听墨菲斯的口气,估计明天一大早也不一定愿意让他们见可可吧。 自己能做点什么呢? 等她醒来给她带点好吃的? 哎,好吃的…… 马芬心下一动,立刻有主意浮现: 一会儿回去以后,他可以泡点柠檬茶,加点薄荷,找出柠檬味的浴盐,好好泡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点的袍子…… 脸颊一点一点热了起来,而那热气甚至有往脑子里去的趋势。 冒着彩色泡泡和香气的幻想在眼前晃来晃去,马芬神思恍惚地放入开门魔法石,散去门上保护,开门走了进去。 然而屋子里却不是他预想的漆黑一片,反倒已经亮起了灯。 屋子内明光熠熠,如同坐在他桌前的那个人般:绣金线的法袍晃人眼目,露出的白牙亦是灿烂无比,但这两处都比不上他的脑袋——光溜溜的,比炽燃的晶石灯还要闪亮。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72章 谎言 “老师……” 马芬喊出这个词的时候, 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 “你回来了。” 这个被他称之为老师的男人露出了牙齿,笑容灿烂如同盛夏的骄阳。 是的, 他回来了。 马芬难以抑制内心升起的激动, 哪怕在面对大公的时候,也不曾如此。 假如他还是一个孩子,那么必然会在看见这位的瞬间,立刻奔到他的膝前跪坐下来,然后将脸颊搁在他的膝头, 汲取那种热烈而又深沉的、属于“父亲”的温暖。 但是他终究是长大了。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马芬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光明神殿特有的温暖、自制的笑容, 走到光明大祭司的面前, 双手交叉在胸:“日安, 大祭司。”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名为“巴尔德”, 是继大贤者伊泽瑞尔之后,光明之神唯一的地上代言人,亦是领导光明神殿的现任大祭司。 所谓“代言人”即享有最高神恩者, 亦拥有强大的**与精神, 能够承受神临,相当于拥有半神之躯。 “日安, 愿奥菲里克庇佑你, 我的孩子。”巴尔德回以同样的微笑与礼节,光亮而没有一丝毛躁的脑袋,看起来宛如神迹。 “老师,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必要的礼节之后,马芬迫不及待地询问,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巴尔德不由自主地笑得更温和了些。马芬并非他指导的唯一的弟子,却无疑是最有天赋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位,当然,也是最单纯的…… “前天刚到,并没有很久,前两天忙着先处理学校里的一些事务,听说你回来了,就立刻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带着一丝歉意道:“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直接进来了。因为听你的父亲说,你在离开了领地之后,失去了联络,我有些担心,所以……” 马芬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基本学院所有的重要场所与私人住所,都设有相应的权限和结界,而他的房间无疑属于最高之列。如果没有私人的晶石钥匙,出入几乎是没有可能——当然也只是几乎而已。如果有谁能拥有最高通行权限而不必担心道德上的质疑,那么必然是光明大祭司巴尔德。 马芬摇头。 曾经的时候,还是在光明神殿求学的时候,每当他自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空荡荡的房间之中,总穿过冰冷的、漫长的石廊,飞奔到祈祷之间寻求导师的微笑与安慰。 “没关系,我才是那个总是‘突如其来’的人……而您从来不曾说过什么。” “啊,”巴尔德点头,露出了怀念的笑容,“那会你还只到我膝头,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想到过去娇气的模样,马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岔开话题:“您在北方的一切可都顺利。” “还不错,毕竟基本防务严格按照曾经大贤者的要求布置,所以这次的损失比预想中的要小。” “这样啊,那实在是太好了。”马芬感慨,“我曾经想过联系您,但是后来想到您的教诲,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接受更多的考验。 “哦?”巴尔德眨眨眼,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微笑,“说起来,你好像比我刚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又长大一些了,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啊?”马芬被问得蓦然一愣。 “是遇到了强大的对手?还是经历了不得了的冒险?又或者是……碰到了喜欢的女孩子?” 突如其来的一串问题听得马芬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是对上巴尔德那笑眯眯的表情,直觉这样的否认太过牵强,只得收敛心神,让自己同样笑得和刚才一样端正,同时加上一些适当的羞涩与惊讶: “确实近期的冒险不少,碰见了一些很有趣的魔物……不过女孩子什么的,怎么可能呢?” “啊,那我很有兴趣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魔物呢?”巴尔德温和地问道,“离开这么久,我的经历不值一提,我倒更希望听听你给我说说属于年轻人的经历。” 马芬犹豫。 显然,可可的事情一个词都不能提。但是其他的遭遇,比如魔兽因为中了催化剂狂奔差点拆了学校,比如后来被蛛母抓住是可可过来救的他,又比如最近好不容易赶在一个月之内见到可可但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是了,在学院里,在所有非可可势力范围内,她只能是他的妹妹,只能是一个拥有不错游侠天赋的普通学生,和那些危险的魔兽并没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马芬收敛心神,微笑着回望导师,不疾不徐地说道:“老师,我在您离开后,确实遇到了一些比较有趣的事……当然其中最有趣的就是找到了一位与我父亲有密切联系的女孩子。” 他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摇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羞于启齿,也许您听闻过一些关于我父亲的传言。” “啊,”巴尔德应了一声,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这件事我本来想咨询于您,但是如我刚才所言,我遵照您的教诲还是决定自行处理……后来一切基本还算顺利。然后我就接到了父亲的通知,决定回家一趟,好好和他确认这件事情。不过在您回来之前,家中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马芬极为云淡风轻又有礼地将捡到可可的事情一笔带过。他想,假如自己还是那个对导师全无保留的孩子的话,大概会什么细节都说了吧? 但是现在不一样,既然导师认为他已经长大了,成熟了,那么适当的隐瞒,尤其是针对家族丑闻类型的事件,导师应该能够理解吧? 果然,巴尔德只是专注地听着,并没有纠缠这件事,并顺着马芬的话头提出了他此刻最想听到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样的大事呢?” 马芬松了口气,感觉连唇角也舒展不少:“我们遇到了独眼巨人。” “什么?”巴尔德果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们居然碰到了上古时期的生物?” “是的。”马芬点点头,“我的父亲希望能够捕猎这只巨人,但是很不幸地,最终还是被他给逃脱了。” 如果说到巨人来地上的理由,不可避免又要提到拯救了那个巨人之王还有他孩子的可可,马芬再次“避重就轻”,对不必要的细节进行模糊处理。 巴尔德显然更关注的也是独眼巨人本身:“你的父亲还是同年轻时候一样胆大鲁莽啊……不过独眼巨人之眼,确实是难能的宝藏。” “嗯,”马芬笑笑,“而奔尼萨罗大公又是出了名的热爱财宝对不对?” “哈哈哈哈,”巴尔德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笑出了声,“大公确实总是喜欢收集这些奇怪的东西。” “是的,他向来如此。”不然奔尼萨罗公国也不会如此富庶,“可惜没成功。”发出这句感叹的时候,马芬感到格外轻松。 “想要从上古魔物身上获取财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巴尔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深邃,“所有的机遇、财富、力量的获得,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是的,关于这点,您曾经教导过我。” 巴尔德拍拍他的肩膀:“没错,我亲爱的孩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将我的教诲牢记于心,我感到非常欣慰。” 马芬恭谦地低下了头。 “须知传播奥菲里克的荣光才是吾等心之所向,而你在未来将会替代我,成为站在光明之巅的那个人。” 导师语重心长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事实上,这并非是马芬第一次聆听这样的教诲。他甚至能清楚地想象到导师在说出这番话时,无比沉静而又庄严的表情。 他是他的学生,亦是他的追随者、继承人,未来将要成为的模样。 他一直都知道的。 但是在这一刻,他莫名感到了有些不真实,就是那种突然梦境走到尾声之时,半梦半醒间的恍惚。明明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正确的、应该做的,但就是不愿意醒来。 他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导师那张完美的、恍如神像般庄严却不失慈爱的面孔。明明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但这不曾改变半点的眉眼,却给他一种极其遥远而又虚幻的感觉。 望着导师充满信任与期许的眼神,感受到压在肩膀上的、沉甸甸的手,他在某个瞬间甚至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可他不能。 如果现在移开目光,那么就一定会被导师看出破绽。在他还没有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之前,他只能垒起一个又一个谎言,哪怕说谎的目的已经模糊不清。 但他做的一切都应该是正确的,不是吗? 马芬想。 所谓谎言也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为了光明、为了人类、为了世界而采取的不得已的手段——啊,还有为了她。 少年唇角微弯,笑容完美,看起来纯洁、正直、不带一丝瑕疵:“是的,老师,我一直谨遵您的教诲。” 巴尔德像是对这个回应极为满意,收回了放在弟子肩膀上的手,神情也变得轻松而随和:“对了,进门就聊,差点忘记了,这次我给你带回来很多礼物。” 这样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镶着青色鳞片的袋子,袋口镶着一圈闪亮的、铆钉一般的东西,还垂着黑色的流苏,样式看起来颇具野性之风,但却说不上来是应该属于现有任何一个种族的风格。 马芬知道,这是巴尔德导师的空间袋,可以用来装很多很多东西。这样的魔法物品算不上稀有,但却十分实用。而且巴尔德导师的这个,自有神奇之处。 比如现在,他的导师就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那般,不断地从里面往外掏东西,从北地巴拉纳色山巅的雪,到磨盘大小的灰谷火山岩,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典籍、袍子、法杖应有尽有。不消一会儿,礼物就堆得像一座小山一样,差不多有马芬半人高。 “……老师,真的不用带这么多东西。”马芬无奈。 导师在某个方面和他的导师——传说中的大贤者伊泽瑞尔很像,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这是好听的说法。 不好听的说法就是,好像一只杜鹃那样,热爱收集特定种类的垃圾——当然对他们来说,是值得炫耀的宝物。 “别急,这些也不全是给你的。” “……” “这么失望?都给你也行啊。” “不,谢谢您。” “看,这个,还有这个才是专门给你的。”巴尔德递过一把骨色的匕首,还有一朵雪白的玫瑰。 匕首倒还好,可这个玫瑰…… 马芬接过的时候有些犹豫。 “匕首是贪婪古魔的牙齿所制,相当锋利,注入一定的法力之后,甚至能轻易地划开龙鳞。”巴尔德一边做了个划的动作,一边解释道,“至于这朵玫瑰是我回来以后特地到双子占卜师那里为你求来的。” “啊?” “听说你之前也去了他们那里,为了知道我是否平安。”巴尔德眨眨眼,露出感动的表情,“所以我也给你要了一个祝福。” “谢谢。”马芬心怀感激地接过。 “你可以把它们撕了泡茶,据说会有安神的效果……他们说你甚至可以试着和日神沟通,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个意思大概就是能够帮助提升神恩了。 马芬感动极了。 先前那一点缥缈疏远之感也消失不见。 就这样,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马芬终于还是送走了突然来访的光明大贤者。 望着导师关门离去的身影,他发了会儿呆,然后揉揉太阳穴,目光在原本准备好的柠檬茶上转了一圈,还是换成了手中的白玫瑰。待准备好热水冲泡完毕后,他只是喝了几口便想要放下。 玫瑰花茶太过香甜浓郁,多少让他有些不习惯。然而想到导师的一片好意,他还是硬着头皮喝完。然后带着点眩晕的感觉,走进了浴室,放好了水,慢慢地坐了进去。 随着人一点点地沉入水中,带着柠檬清香的味道氤氲而起,少年也悄然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水中,默默地向日神奥菲里克祈祷,祈求某种答案——对于某个他自己也不曾清晰辨明的问题。 然后他做了两个梦,比先前所有的都要荒诞、抽象而又难以言说: 在第一个梦境中,他梦见自己穿着一身便于旅行的短袍,行走在月下的悬崖上,明明前方是不可名状的黑暗,但他却一直盯着远方的月亮,大踏步地向着悬崖尽头的深渊走去,直到坠落也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然后坠入第二个梦境—— 在这个梦里,他被困在熊熊燃烧的巨塔之上,周围尽是白色的火焰。身下的地板发出坍塌的声音,一层又一层,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能拼尽一切向上跑去,像是想要逃脱最终坠落的厄运,又像是想要追寻什么。 然而直到他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依旧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到。 …… 而在另一边,光明大祭司连夜找到了学院护卫队之首,秩序之鞭的领头人,前白银骑士团的团长查尔斯顿。 “怎么了啊大半夜的。”大祭司找来的时候,查尔斯顿刚刚泡好睡前的牛奶,打算休息。 “近期学校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巴尔德也不啰嗦,直接说明来意。 “哦?”查尔斯顿放下杯中的牛奶,反问一句,“很急?” “非常。”巴尔德神情严肃,“所有在我离开以后学院发生异样,都请现在告诉我,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73章 缺失 “伊丽莎白!好消息!” 回到学校后的第三天, 伊丽莎白最忠实的追随者歌莉娅无比振奋地跑到了精灵少女的床前,面色因为激动少了平时的几分拘谨, 反倒是红扑扑地看着亲切喜人。 “怎么了?” 伊丽莎白仿佛受到这样的情绪感染, 惯有的冷淡也散去了几分,只是微微笑着询问好友。 “这次的野外实训,据说,不,我已经打听到了, 你的评定获得了整个学院的最高分呢!” 伊丽莎白闻言一阵恍惚。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她一直期待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比任何纯血同族差劲。不, 更重要的是, 她现在依旧是新生, 作为新生能在野外实训中获得最高评价。这意味着她会获得更多的资源, 得到更多的机会, 然后在未来可以按照她所梦想的那样,成为一名出色的游侠,加入知名的阵营或者势力, 从此有机会进入传说的行列…… 可是莫名的, 当她听到“最高分”这几个词的时候,心脏的部位微微缩了一下。像是惊讶, 又像是难以置信, 仿佛非常不习惯这个说法。 “怎么了?”歌莉娅敏感地意识到好友似乎情绪不高,“据说这次的评价会同在半个月后公布,啊, 而且据说是在果月上学院成立庆典上进行哦,和其他高年级的最优秀学员一起接受表彰!连光明大祭司也会亲自出席!” “是么?庆典上啊。”伊丽莎白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将歌莉娅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表彰最优秀的学员?” “是啊,你难道……不高兴?”歌莉娅问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以她对伊丽莎白的了解,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伊丽莎白永远是那么耀眼,就像传说中的精灵公主那样,天生就适合沐浴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但她也知道,伊丽莎白骄傲的外表之下,其实一直对于自己的出身非常介意。这也反之促使精灵少女比谁都努力,也因此散发出更加傲人的辉光。 像这样以后走向光明的庆典,伊丽莎白不可能不喜欢。 “不,”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抬手按在了心口,“只是有些不舒服。” 歌莉娅恍然,随即露出更加感动的表情:“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平安回来。” 确实,他们一路狩猎顺利,却在最后的关头激进冒险了一把,结果一头扎到了夜精灵的地盘中。本来以为凶多吉少,但在最后的关头,没想到精灵少女居然挺身而出,以一人之躯掩护着他们所有人成功撤退,并拖到了学院的支援到来。 “这次真的很危险,你居然有勇气直接面对那么可怕的夜精灵。”想起传闻中的手段,还有遇袭时候的情景,歌莉娅狠狠打了个寒噤。 “不,那都是我的错。”伊丽莎白苦笑,“是我太冒进了。” “怎么会,都是那个家伙的错!”歌莉娅气鼓鼓地反驳,“说好的领队,结果从头到尾都不见人,哦,除了她那只晶岩虎露了个脸,最后出了这事,不还是学校护卫队的人解决?” 其实她口中“那位”的坐骑,不仅仅是露了个脸这么简单,应该说,这次他们能拖到护卫队和老师们的支援赶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只高阶魔兽的功劳。没想到它居然这么照顾学院的学生,和大约一个小队的夜精灵巡逻队战斗了很久,负伤累累。但这些落在了歌莉娅口中,也成了“只是露脸”而已的功劳。 “真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挑了她做领队,一点用都没有。” 伊丽莎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又是心脏一跳,皱起了眉头。 那个女孩…… 出发第一天与她起的冲突还历历在目,那样的羞辱本来应该是那么的难以忍受……但也只是本来。 她记得自己赌气跑入夜精灵领地也是因为那个女孩的缘故。 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在醒来之后,伊丽莎白经常会努力回想,自己被夜精灵掳走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吗?可是检查的结果告诉她,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都非常健康。除了一点皮外伤,没有哪里有问题。 印象里她应该是晕了过去。等到醒来就被学校护卫给救了出来……对,就是第一天可可挑衅的时候,那个突然出现的护卫。 她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那个护卫就在她不远的地方,然后唤来了同伴将她带走。 当时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只记得他瞥过来的眼神冷极了,虽然不甚清楚,但那样冰冷而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显然并不是她的错觉。连同来的矮人护卫也噤声不敢说话。 意识到脱险后,她很快就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再想起之前的事,包括那个护卫,还有不见踪影的可可,莫名就觉得有些遥远,甚至模糊。 真是奇怪,明明那样的争吵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但现在想起来,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明明她最讨厌那样自以为出身高贵就散漫无比的家伙,但是为什么,却一点也不怨愤了? 记忆好像少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明明不大,却让她空落落的难受。 她试着和歌莉娅沟通过,却发现什么问题也没有:她救了所有人,与夜精灵缠斗许久后逃脱,之后昏了好几天,最后被护卫带回。 就是这样,没错的。 所以感觉到的缺失应该是错觉吧?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应该。 …… 可可感觉自己像是浸泡在了糖水罐子中。 整个人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黄桃,懒洋洋地在罐子中打着转,拼命吸收着所有的糖分,然后变得又软又甜。 啊,这样美好的感觉,已经有多久不曾出现过了呢? 只有在最寒冷的黑夜,在食物储备最充足的冬日,当祖母拿出了窖藏已久的小零嘴,泡上满满一杯热可可,搂着她坐在熔岩炉子旁,才会有这样幸福到融化的感受吧。 身上是暖的,胃里是热的,只要张口,哪怕闭着眼睛都会有甜滋滋的东西自动塞进嘴里,直到整个腮帮子都填的满满的,然后合上,让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幸福和温暖的滋味填满。 柔韧的是哥布林肉干,脆爽的是刺瓜,清甜的是大眼怪,爽滑的是史莱姆;还有话梅味的格里芬,棉花糖味的幽魂女妖,巧克力味的地蜥,甚至还有蜂蜜味的地穴蜘蛛…… 所有的这些味道中,还掺着甜甜的榴莲香气,浓郁得无法忽视,明明是近在咫尺,却怎么也不肯让她抓住。应该是她现在太软弱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抬手…… “别走。”她呢喃。 接着她明显感觉到香气的来源不再飘忽不定,反倒突然凑近了鼻尖。 她直觉地张嘴,想要去咬,然而没有力气的情况下,什么都没咬到,只是轻飘飘地在表面上碰了下。 味道好像残留在了唇边,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收获。 “真香……”她咕哝,只能遗憾地舔了舔嘴唇,仿如梦中呓语时的回味。 “啪——” 温暖香甜的怀抱像戳破了的梦境般,突然消散。 她只觉得身周围一空,被重重甩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紧接着寒气袭来,逼得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睁眼,半张遮盖在一头乱发下的惨白的面孔在面前一晃而过,迅速远离。 她眨眨眼,想要看个仔细。 然而香气的主人根本不打算给她机会,飞速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黑漆漆、乱糟糟的后脑勺。 “墨菲斯老师?”可可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自己正在老师的实验室里,坐在他的解剖台上。 “恢复了就自己起来。”指令一如既往的简洁。 可可依言动了动手,还有腿,发现实在是软弱无比,甚至比曾经饿得最狠的时候还要虚弱。 墨菲斯整理好了兜帽,重新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先前为了让她醒过来,迫不得已将自己珍藏的大半标本都贡献了出来,其中包括罕有的格里芬还有幽魂女妖,以及一只他收藏了很久的奇美拉后爪。 然而这个少女的胃简直就像是无底洞一般,怎么填都填不满。 不不不,这绝对是称赞。 因为不管怎么塞,所有的东西只要喂到嘴边,就会被自动咬住、嚼碎然后咽下,动作比精心设置的魔偶还要精准,比出身最高贵的公主还要秀气。 这种抱在怀里喂食的感觉,就像是抱着一只最完美精致的人偶。 还是会动会吃的那种。 什么都愿意吃,无论怎么喂都喂不饱…… 这样的感觉蛊惑着他几乎要贡献出所有藏品。 如果能就这样一直安静地抱在怀里就好了…… 望着她开合的唇,紧闭的眼,墨菲斯莫名生出一丝渴望,轻轻地擦去她唇角的残渣。 然后玩偶醒了。 在他凑近研究的时候,差点咬了他一口。 不,这不是最糟的,她差点看见了……或者已经看见了? 墨菲斯迅速远离,站在离少女三步的地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然而可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目光落在了满地散落的罐子上。她慢吞吞地爬下解剖台,似乎步履不稳的样子。 墨菲斯强忍着将她搂进怀里,好好扶着的冲动。 “还没恢复?”声音克制到没有丝毫波动。 “嗯,还差一点,这些都是您给我的?”可可捡起一只罐子嗅了嗅,随即了然。 看来刚才梦中的投喂,都来自这位老师。 “嗯。”仿佛很不情愿的承认。 “非常感谢。”少女拎起黑色的裙摆,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虽然有些摇摇欲坠,但配合她纤细的体型,反倒有了种平时不曾有过的娇柔味道。 墨菲斯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艰难克制住想要冲上去重新将她抱回解剖台的冲动——她应该像刚才那样安静地躺着,以最美好的姿态接受他所有的供奉。 “这些东西……您的牺牲应该很大吧?”可可就着满地的瓶子,估计了一下自己之前的食量,越算越是不安。 虽然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人类来说,应该不少都是稀有品。就数量而言,比照人类体型,再按照她平时学习时了解到的材料价格,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而且看瓶子本身,也都是质地极好的水晶瓶。 “没什么。”墨菲斯从牙缝里挤出了回答。 他现在根本不想讨论藏品的问题,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再让这位少女休息一会儿。 请重新躺下睡好? 躺在解剖台上就好? 让我再抱你去睡? ——怎么说都很奇怪。 可可明显感觉到了墨菲斯语气中的克制与颤抖,更加不安了。 祖母说过的,单向的索取有违世界平衡的法则。 “那个……老师。”可可想了想,下定决心般说道,“真的非常抱歉消耗了您那么多藏品。作为补偿,在不违背其他誓约的前提下,我愿意满足您的一个愿望,任何愿望,以可可·格拉特尼之名……” “滚回去躺好。”墨菲斯脱口而出,甚至没等她说完。 “咦?”可可明显一愣。这是赶人的意思? “我是说……这里。”藏在黑袍下的导师非常勉强的伸出苍白的手指,冲着解剖台点了点。 就这样? 可可诧异极了。 不管老师是否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但是任何来自魔族的、以真名做誓的许诺都非常宝贵。难以想象这个叫墨菲斯的人类就这样用掉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可可还是非常顺从地重新爬到解剖台上躺好,任墨菲斯轻巧地将她的双腿并拢,然后把手交叉拜访在胸前。 待到做完一切,望着完美而又乖巧的姿态,感受到少女天真而又疑惑的眼神,墨菲斯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了糖水里,满足无比。 “等我。”他吩咐道,转身走向标本室,打算再取点东西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门再度被敲响。 虽然距离上一次敲门已经是一天前的事,但这种不常见打搅依然让墨菲斯暴躁非常——因为计划被打乱。 开门,是一个瘦小的女孩,满头棕发,仿佛压得细细的脖子不堪重负。 她看到墨菲斯的瞬间,明显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细声问道: “……那那那那那个,请请请请问,可可可大人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4章 夜声 “可可可是谁?”墨菲斯毫不客气地反问。 棕红发的丽莎愣了愣, 硬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不上话。然后在墨菲斯不露脸的冰冷注视中, 慢慢地、慢慢地将扬起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噗。” 黑咕隆咚的内室好像传来一阵气闷的哼笑。 是大人! 丽莎一阵激动。虽然听着不清楚, 但是专精服务的小恶魔总是在找到主人后,第一时间掌握主人的声音气味牢牢记住。 “那那那那那个……大人……不,我是说老师,我说的是可可可可,可可大人。”丽莎得了提示, 立刻精神一振,急着要往里冲。 “她要休息。”墨菲斯非常不高兴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挡住了丽莎乱飘的视线和企图。 “但、但是, 老师,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 非常重要。”说到最后一个词, 丽莎的声音又习惯性地带上了哭腔。这种柔弱无害的姿态总是能帮助他们一族某取到很多便利——然而对心肠冷硬的地窖食尸鬼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墨菲斯在听到哭音的瞬间,就已经毫不客气做出了掩门的动作。 “等……等等!真的很重要!是关于红月祭奠的!”丽莎惊恐地朝身后看看,胡乱确认确实附近没有人之后, 压低声音朝即将闭合的门缝哭喊了一句。 掩门的动作顿了顿。却不是墨菲斯停止了动作, 而是可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门边,一手抵住了即将关上的门。 “老师和你开玩笑呢。”可可笑眯眯的, 虽然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但语气却是轻松不少。 “大……大人,您饿吗?”注意到可可的气色不对,丽莎反倒畏缩起来。 她当然是知道的, 这些大魔物大领主,在受伤的时候必须要通过大量进食才能恢复体力,对于面前这位来说尤其如此。 “我已经不饿了。”可可非常体贴地安抚这位总是处在惊恐中的少女,倒不是出于什么温柔体贴的心思。——就在刚才丽莎到来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一直觉得忘掉的一件事是啥。 她急着去找伊丽莎白,却忘记带上丽莎,直接将后者扔在了埃安多尔森林,到现在才记起来。 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想起来,总归觉得有一丝愧疚——尤其面前的这个少女是很容易受惊的那种类型。 所以为了弥补自己的疏忽,可可大魔王决定,暂时就不需要丽莎用自己来偿还了。 更何况,刚才墨菲斯老师刚给她喂过不少东西,稍稍休息下,之前那种眩晕虚弱的感觉已经退去不少。 想到这里,可可非常感激地看了墨菲斯导师一眼。 后者接到她的目光,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身示意两人进屋,然后关上了门。 “说吧,什么事?” 可可手一撑,坐上了墨菲斯的解剖台,重新侧身躺下并支起脑袋——这样既没有违反刚刚答应他的躺好,又可以好好说话,还能兼顾曾经大领主的尊严——这种横卧的姿势很适合接受进贡的场合。 “那个,大人,您知道红月祭奠快到了吗?”丽莎小声问道。 “哦?是吗?”可可想了想,“好像基本就是雨停之后过一阵子?” “是的。”丽莎点头,“不过大人您难道……”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非常为难地看了眼墨菲斯。后者接到目光非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实验台前做起了其他的事情。 看到墨菲斯远离,丽莎稍稍松了口气,然后用更小的声音问可可:“大人,您的尊贵血统难道没有提示您月神即将到来的恩典?” “哦,你说那个啊。”可可恍然,“没有。” “啊?” “真没有。”可可思考了片刻,“反正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感受到月神的指引,就是你们常说的成年体的冲动?” “这样啊。”丽莎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头,“应该是因为您的寿命漫长的缘故,所以大概距离成年还有一阵子。”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话题忽然转回来,可这次丽莎露出了几分窘迫的神色:“我、我也许会有一阵子,不能服侍于您的左右……” “哦~”可可一点就通,露出恍然之色。 小恶魔的寿命和人类近似,因此成年期也差不多。曾经丽莎被收服的时候,可可就发现了,这个仆从与其说是混着小恶魔血统的人类,倒不如说是掺了点人类血统的小恶魔。因此各种行为习性都更接近于体内的魔物血统。而这种浓厚的血统在未成年期很难发现,但接近成年时候,就很难掩饰得住,尤其是在红月祭奠上。 这一天,所有魔物体内的血液会在露娜莉亚的引导下如潮汐那般,遇月圆而涨,直至极盛。 据说他们的欲|望也会因此攀至巅峰,因此红月祭奠亦是寻找伴侣,获得强大力量的最佳时期。 “你找好对象了?”可可兴致勃勃地问道。 “还……还没有……”丽莎先是脸红,但立刻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予以拼命否认,“不不不不不,不是大人您想的那样。我……我已经下定决心终身侍奉于您!” “啊?” “我……我只是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恩,提前找到了个地方躲起来。”丽莎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注意可可的神情。 “这样啊。”可可点头表示理解了,“那你就去吧。” “真的?”丽莎顿时小脸一亮,“那大人您要一起吗?” “不。”可可摇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她需要好好养伤,清点库存,看看这段时间兽栏里的食物长得怎么样了。成年什么的,还太遥远了。 “这样啊……”丽莎有些失落。 “不用担心。”可可表现出身为上位者的体贴一面,“等祭奠结束,我们看看能不能找点新食物。” ——我们! 丽莎几乎热泪盈眶。 她来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看看,大人是不是真的抛下她不管了。既然大人打算一直等她回来。现在看来,大人不仅没有抛弃她,还将她当作了心腹。 就这样,丽莎带着无限美好的憧憬,开开心心地离开了阴郁的地下室。 “你以为她会把伴侣一起带回来?”只有墨菲斯光靠听也能明了可可的心思,对此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 “谁知道呢?”可可毫不在意,小恶魔繁殖能力确实强。但这么多年了,她也确实是吃腻了。所谓肉干什么的,算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吧。 “说起来,她刚才说的话提醒了我。”墨菲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圆肚水晶瓶中正在逐渐澄清的深蓝液体,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一会儿这个拿去。” “咦?”可可走到墨菲斯身边,不在意老师超边上挪了一小步,直接挨着他挤在了瓶子面前,“这是什么?” “第二血统抑制剂。”墨菲斯仿佛屏住了呼吸一般,声音格外的轻,甚至听起来有了几分格外温柔的意味,“这样无论你是谁,都可以正常度过红月祭奠了。” …… 祈祷之间里寂静无声。 穿着亚麻白袍的少年赤足站在雪白的大理石板地板上,仰脸凝望圣坛上的塑像。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有一头垂及腰部的金色长发倾泻如瀑,落在他初初长成的挺拔肩背上,就如同天光落于面前的圣像上,明明是极致的洁净,却让人生出一种无法逼视的炫目之感。 ——他在想什么呢? 马芬凝视着圣坛上面容模糊的塑像,出神地想。 三柱神中,主神迦那不允许信徒塑像,月神露娜莉亚可以塑像,但塑像有千种面容,至于在地上拥有最多信徒的日神奥菲里克,其塑像则总是眉眼依稀,面容模糊不清。 偶尔在祷告中,他会不受控制地想到,人们所理解的神恩与神谕,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正如奥菲里克的面容,可以有千般揣测,甚至比月神的变化更加多端。 正如同此刻,他已经连续在祈祷之间祷告了三日,每日只进饮一餐清水面包,希望能得到日神的启示,却一无所得。 不,不是日神的原因。 马芬明白,因为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么,或者祈求什么。 关于梦?关于自己的欢喜与渴望?关于不可言说的惊惧与不安? 他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奥菲里克到目前也没有半点给予指示的意思吧? 这样模糊而又不坚定的念头。 马芬甚至为自己感到羞愧。 他隐隐感到,自己或许正站在某个路口上,只是路口仿佛雾气弥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有怎样的选择。 这样的迷茫,真的不适合一个未来光明的继承人吧? 他想。 只是不知道,曾经来过这里的人们,包括他的导师,还有更久远的时候,创立这座学院的、更加伟大的那位是否曾有过和他类似的迷惑呢? 他凝视着圣像,凝视着那张模糊的面容,凝视着面容上柔和的光,还有五官之间浅淡的阴影,直到眼睛酸涩。 许久,他终于还是感到累了。 仿佛受到牵引般,他慢慢走到圣像前,伏倒在它的脚下,神色安静,如同一只温顺的羔羊跪伏于引导者的袍角边。 光落在身上,他感到温暖,如同感受曾经来自导师的、温柔的抚慰。 心中的烦躁稍稍被抚平了一些,眼睛慢慢阖上,睡意悄然覆于身上。 他于明光中沉入梦境,如飞絮沉入大海,沉入另一个位于罅隙的空间。 这次和曾经都不同,他并非直接在藤椅上醒来,而是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穿过位面的罅隙,经受着烈风的撕扯,最后落在那个奇怪的空间里。 待到黑暗散尽,他轻飘飘地踩到了实地上。 然后在那个本该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在熠熠的晶石灯下,他看到有人正坐在那张躺椅上,身披明光,眉眼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75章 换梦 望见这个身影的瞬间, 马芬有片刻的恍惚。 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真在梦中。 坐在躺椅上的“人”姿势闲适,似乎非常清楚怎么样躺才能让自己最舒服。而他手中正拿着马芬前几次看到的笔记本, 但是显然和马芬前几次看到的情况不一样, 几乎翻到的每一页上都写满了字。 马芬忍不住走近了一步,却不料面前的“人”立刻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生生停住了脚步。 不过是抬眼的刹那,原本那仿佛日神化身般的模糊容颜瞬间变得清晰,就如同迷雾初初散去的清晨, 明明朝阳尚未升起,但因是晴日的缘故, 天空早已是一片难言的明丽。而这个“人”的容貌正应和了这样的景, 仿佛是黎明尽头最初的、最绮丽的那一缕光, 只为破尽迷雾而来。 ——晨光之子。 马芬突然心中就划过这样的想法。 哪怕是曾经以“辉光化身”形象迷惑了他的蛛母伊格莉丝, 也不曾带给他这样的震撼。不, 他本身就是能够清晰感受到光明之力的人,就与光明的亲和程度来看,伊格莉丝和眼前这个人比起来, 简直就是仆从同血亲的差距。 就在这个梦的狭缝之间, 在这个根本也许日神根本就无法眷顾到的地方,马芬却能感受到光之元素如同流水依偎着风那样, 亲昵地环绕在面前的这个人身边。 “你是谁?” “你来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 两人同时开口,但在问完第一句话之后,神情却截然不同。 马芬露出有些懊恼的神情。他的问题问得实在是蠢了些, 显然从刚才这个人的坐姿还有神情来判断,他应该是和这个地方有紧密联系的人,甚至可以直接判断,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对面的“人”则是笑了,一笑之下就像是从圣像上走下来的鲜活化身,白袍圣洁,笑容温和:“这个问题可有些难答。” 什么意思? 马芬皱起了眉。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这个人站了起来,漫步走到一个书架前,随意从上面抽下了一本书,翻了几下之后,又放了回去。 “如你所见,这里留了很多的东西。” 马芬忍不住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看他轻轻松松地将自己原本一直想要取下的书,一本又一本地拿下来。 “这里面记了很多有趣的、闻所未闻的东西……” “咦?”马芬敏感地觉察到他话中的未尽之意,“这里的书不是你的?” “你觉得呢?”那人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朝马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马芬犹豫了下,然后走到他边上的书架上,伸出手去,却发现结果和先前的一样,这些书依旧像是藏在镜子中的另一端那般,根本无法碰触。 “我想它们以前确实应该是属于我的。”身边的人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书架,落在了最长的一套书上,马芬见过那套书,那是初代光明大贤者伊泽瑞尔的传记。因为那位的传奇人生实在是太过丰富,所以后人光光根据了解到的事迹,就差不多记录了将近十卷左右的内容。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书架上的传记似乎比他在光明神殿总部看到的还要多了几本…… “那为何要那么说?”马芬奇怪,很少有人会评价自己藏书中的内容闻所未闻——当然不曾阅读过也是一种可能,但是莫名地,从这些书上可见的保留下来的痕迹来看,他非常笃定,这些书的主人一定将他们全部翻过,而且不止一次。 “也许是因为时间有点久了吧。”他笑笑,漫不经心地给了个理由,“这些东西看起来真是熟悉而又陌生啊……” “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这个人抬手摸了摸下巴,“就好像是你明明知道书里面写的人是你,或者关于你的事情,但是当你读起来的时候,会觉得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 马芬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抓到了什么,却无法明辨。 也许是因为在梦境中的缘故,马芬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格外的迟缓。和面前的人聊天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和一个熟悉的长辈或者导师闲聊,虽然没有像巴尔德那样让他感到亲切,但不得不说,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种熟悉的气息,而马芬并不排斥。 他的目光从这个人的脸上又重新落到他面前的书架上。 “与其关注我,”他转脸望向马芬,“还是来说说你的事吧。” “什么?”马芬莫名。 “日神奥菲里克的继承者与代言人,你来到此地是为了什么呢?” 马芬不语。 “当然这个算不上什么很新奇的认知。”这个人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并非通过其他来源,而正是因为你站在了这里。” “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是此间的主人,你是奥菲里克的新任继承者,而你之所以能来到这里,自然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某种极为紧密的联系……” “联系……”马芬喃喃,像是突然抓住了某个模糊的念头。 “是的,”他微笑,“你可以仔细想想,难道你不曾在任何地方见过我?在现世?” 马芬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摇了摇头。这样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只要看过一眼,必然不会忘记——哪怕是在梦中。 面前的人笑容消失。他垂眸沉吟片刻,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重新抬眼微笑:“是我的疏忽。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我应该更坦白一些。” “……” “请恕我无法于此间自称旧名,因为那是属于逝者之名,过于轻易的呼唤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提示……你并非第一个来到我的藏书室的人,亦不是唯一的光明继承者。曾经与你最亲近的那位导师也曾来到此地,接受我的教诲。 在奥菲里克的指引下,你也来到了这里,光明的继承者——其实亦可称之为我的继承者。这样的命运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就如同你在过去的预知中所看见的那般,都是命运已经排布好的路线。” 原本分散的线索突然串联在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马芬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必惊讶。”那个人微笑,“因为我也曾经是神谕的接受者,从你接触到这本笔记本的开始,事实上就已经获得了我残存的力量,得以和日神奥菲里克沟通。而今天也许是感应到了你的呼唤,日神将你带到了我的面前,并让我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里。” 马芬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甚至无需去证实。 是啊,除了这个人以外,还有谁能拥有这样大量的光明典籍,并赋予他那样的力量。 虽然他并不允许自己呼喊他的名字,但马芬依然恭敬地交叉双手在胸,向他行了一个极为虔诚的礼。 “尊敬的大贤者……我确实希望能够借助您的智慧,来驱散笼罩于心头的迷惑……” 与可可之间的事,他甚至不曾告诉自己的导师,也不敢。但是在面对这位隔代的光明领导者的时候,他却感到了某种命运相逢般的释然。 一定是奥菲里克听到了他的祈祷,所以才带他来到这位导师面前吧? 同样充满了经验与智慧,但却绝对不会……对现世有任何影响。 也只有这样存在于梦中的大贤者,早已成为历史的大贤者,才能放心地倾听他的秘密与苦恼吧。 藏书室中一片宁静,少年与曾经的大贤者相对而坐,将自己深埋与心中的隐忧一点点倾吐出来。 到底该怎样处置那个“女孩”? 这样的隐匿是否意味着背叛? 他是否依然有资格信仰光明,在说出那么多谎言之后? 还有他心中所求,他明明想要保护的是整个世界,但为何总觉得自己似乎在越走越远…… 大贤者眉眼沉稳,如同充满智慧的长者一般,就这样安静地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直到少年结束漫长的倾诉。 “如果能预知每个选择的后果就好了……”少年喃喃道,“不,也不用那样。我……我只是想有人告诉我,如果做出这样那样的选择,也学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就好。” “你想知道?”大贤者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 “也许我可以将过去的一点经历分享给你,正如你之前所见的那样。”他说着挥了挥手中的笔记本,“所有的。包括这里所有的书籍,只要你愿意,以后都可以随意翻阅。”说话间,所有书架前都泛出了水一样的波纹,然后渐渐散去。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曾经他每获得一点日记里的信息,就能获得一则预言。而如今大贤者手里的笔记本显然已经非常完整,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能看到很久很久以后? “但是日神奥菲里克是公正的。”他话锋一转。 马芬立刻明白了过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希望能同样分享你过去的经历。”他微笑着望向马芬,“这很公平?” 马芬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却不知道自己手中何时捏着一本封皮洁白、柔软的笔记本。 …… 巴尔德在祈祷之间找到马芬的时候,已经是一整天后。 他正好有事需要和马芬谈谈,却因为心爱的弟子一直没有出来,这实在是让他颇感忧心。 果然,当他强行进入祈祷之间时,看到的就是少年匍匐在圣像脚下沉睡的模样,就像是昏迷过去了一般。 待到巴尔德强行将食物与水灌入,并简单施加了一个治疗术之后,少年终于还是醒了过来。 时已近黄昏,当少年慢慢地睁开眼时,不知道是不是巴尔德的错觉,那眼中的眸光竟是幽昧难言,如同圣像投下的影。 然而这样的感觉不过片刻,少年已经飞快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露出他熟悉的微笑:“老师。” 语调温和略带羞涩,和往日并无丝毫不同。 巴尔德稍稍松了口气:“你醒了?感觉如何。” “谢谢老师,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有件事需要你去调查一下……也许是两件。” “恩?” “最近图书馆中,秘藏室里似乎有翻动过的迹象,但是结界没有任何松动。你去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典籍。” “好的。” “还有就是……”巴尔德犹豫了一下。 “什么?”少年眼眸清澈如同晴空,里面是满满的信任。 巴尔德沉默了片刻,只是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你好好休息……过几天的表彰仪式听我的安排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w=过渡一章,下章直接开始搞事情冲刺,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第76章 躁动 自新生结束了获月的“狩猎”之后, 日子过得分外缓慢而平静,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大祭司巴尔德归来、即将主持表彰仪式的喜悦中——仪式安排在红月的前一天, 亦是建校第五百零一年的纪念日。 仿佛是受到了这样气氛的影响, 连果月的熏风都变得分外温暖而甜蜜起来,哪怕在入夜时分亦是如此。 “啊……真是好闻。” 可可闭眼,毫不费力地晚风中撷取到丝丝缕缕的香味——那是“果实”即将成熟前的味道。 随着红月的到来,原本生长在兽栏区域的许多魔兽已然进入了成熟期,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各种青转熟的甜蜜、微涩的味道已然遮盖不住——那种即将进入第二形态的味道,就如同柿子一般, 只等待某个时刻, 稍稍一碰就会迸出甜美的汁液来。 这也是为什么可可虽然伤势初愈, 却依然毫不犹豫地找到了薇若妮卡导师, 表示了自己愿意为学院服务(照顾魔兽)的赤诚之心。 是啊, 有什么样的享受比得上坐在农场的最高的橡树上,任由晚风送来各种让人垂涎的气息,然后在脑海中勾勒出收获时期的美景呢? ——清煮雪兔丸子, 油炸小地蛛, 红酒炙寻水后腿,全烤哥布林…… 每晚在脑子中过一遍这样美妙的食谱, 思考烹饪方式, 总是让可可口水直流,恨不能立刻将所有的作物收获,然后红烩一锅, 直接乱炖也很好。 唔……不可以。 每当难以自制的时候,可可总会提醒自己。 作为一个优秀的美食家,杰出的农场主,她需要好好地圈养食物,确保他们在未来也能有良好的产出,然后下一步就是偷偷收集更多更好吃的食物,然后放养在“农场里”——比如说这次出去冒险,她悄然带回了几个女妖的蛋,养在了梅里莎的巢穴附近,让作为天敌的她帮助好好看着,等到来年就可以结出更多更好吃的女妖蛋…… 可可心里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叫醒火之高兴,好好分享农场初建成的喜悦。 可原本肚子上那个聒噪的家伙依然沉静无比,大概真是因为之前吞了个大家伙又吃了不少好东西的缘故,它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可可明白这是正常情况。 在之前漫长的断食期中,火之高兴因为营养供给跟不上,退化得非常严重。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稳定的补给,甚至大补了一只蛛母还有夜精灵主母的一小部分,才终于又重新进化了起来。 大概这次醒来以后,会比较接近曾经的状况吧? 可可满怀希望地想到。 等到火之高兴正式回来,等她伤养好以后,他们甚至可以找个机会端了夜精灵的地下城,蹭到夜精灵主母还有她豢养的影兽也不是什么问题。啊,那样无数美味蛇果串成串踩成浆然后封存数百年酝酿出的好味道,只有寿命漫长、享受着整个种族供奉的夜精灵主母才会有…… 想到这里,可可一时间眼神都有些迷醉了,甚至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自己圈养的蛇果居然突然来到了她的面前。 夜色中,皮肤黧黑的夜精灵就那样站在树枝另一端的尖稍,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咦?”可可回神,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召唤这位仆从。难道是对蛇果酒的幻想太过强烈,所以他感应到了? 然而艾维因并没有回答,只是像风一般地飘到她面前,带着熏染的蛇果甜香。 “吾主,”他凝视着她,缓缓单膝跪下,“可否聆听吾之祈求?” 极为正式的用语与措辞,是这只高傲的夜精灵在归顺之后,从不曾使用过的。 可可皱眉。 这样的话语对她来说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哪怕听到,也是在大魔兽大妖魔在觐见祖母的时候。 而每每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往往意味着请求的内容十分麻烦,因此都会带着丰厚的贡品。 可来到她面前的精灵显然什么都没有带,两手空空,连被风微微掀起的袍子也是空荡荡的。 ——年轻。 可可想。 但是她不介意。对于年轻不懂事但又格外美味的下仆总是可以慢慢调教的。 “说吧。”她端正了神色,努力回忆曾经威严的样子。 “吾能否请求您与红月前日,与吾一同离开此地?” “啊?” 可可愣了愣。 艾维因见对方半晌没有反应,又用最平实的通用语重复了一遍:“红月的前一天,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可可无语。 她当然不用艾维因翻译。这显然并不是祈求,而是邀请。只是这种邀请,在这样的时间,听起来实在是有些让人感慨——也并不是非常陌生。 曾经领地隔壁的某个被她撕了翅膀的家伙,也不好好夹紧尾巴做人,不知道怎么就抽了风,巴巴地赶在红月前的时候找到了可可,表达了邀请她进入尘泥沼泽共赏月色以及帮助她进化为第二形态的“好意”。 当然那个家伙很快就失去另一边的另一只翅膀,然后带着尚未恢复的、新长出来的肉翅,被她一脚踢到了熔岩裂谷里。 艾维因此时的请求,在可可看来和那个倒霉家伙的提议十分相似。 但不同的是,夜精灵的味道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彻底进化为第二形态的缘故,实在是香甜极了——带着一点还未完全成熟的清香,实在让可可舍不得一脚就踹飞。 此刻精灵仰脸看着她,那双暗红色的眼里仿佛翻滚着某种未知的情绪——这让她想到了深涧中静静流淌着的岩浆,带着让人不安的热度,还有一丝也许本人都没有觉察到的妖冶的诱惑。 她抬手抚上了那眼,感受着它在指尖下轻微地颤抖,带着美妙的温度。 “你让我跟着你走?在红月祭奠前?”她提问。 “是的。” 可可笑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是来自红月的邀请?” 他闭眼,没有再说话。但即使如此,愈发灼热的温度依然顺着指尖传达给了可可。 “但是很遗憾啊,我拒绝。”少女嘴唇微翘,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无比。 艾维因蓦然睁眼。 “因为我已经有约了。” 什么意思? 艾维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马芬昨天刚刚和我约好,说要一起去看看学院的表彰仪式。” 可可注意到,在提到“马芬”的时候,艾维因微微眯起了眼——那是敌意的表现,而在说到“表彰仪式”的瞬间,那眯起的眼又蓦然睁大,显然是十分激动。 “他说,表彰仪式上几乎全校师生都会到场,是一个挑选美味再好不过的场合。” “因为是他……的建议吗?”艾维因沉默半晌,开口,声音中带了一丝暗哑。 可可笑:“这个建议很不错啊。” “不能放弃吗?”艾维因问。 “为什么?” “我可以……” “不可以。”可可打断,“先不说我根本还没有进入第二形态的前兆。注意你的立场与身份,艾维因,无姓之人。你已经属于我,所有的,从灵魂到血肉。没有任何可以和我交换、向我提要求的东西。” 这样说着,她低头凑近他的眼,轻轻嗅了嗅,微微阖上眼,仿佛感受那即将成熟的气息,“你已经和我签订了主仆契约,怎么还会不明白?” “……” “你的每一寸血肉都是属于我的,灵魂亦在我的支配之下,只要我愿意,你所有的感知、情绪的波动都能清晰地传达给我。” “……” “比如,明明你此刻提出的是‘求欢’的请求,但我却无法在你的灵魂中感觉到一丝欢欣与欲|望?啊,期待是有的,但为何这样的期待掺杂着恐惧还有挣扎?这真的是你的祈求吗?还是你想说点别的什么?” 眼皮重重跳了下。他再次睁眼,暗红的双目对上阴影中那蓝得魔性的眼,只觉得喉咙发干,胸口的皮肤像是撕裂一般的疼。 “你看,你既没有和我交换的东西,也不能提供合适的理由。”可可微笑着远离,“而马芬的提议比起你的请求来说,要有趣的多。而且我们已经约好了。” “……” “要不我再给你个机会?你真正的请求是什么?” 他的回答只是盯着她。 可那暗红的眼里涌动的情绪太过复杂,传递给她的思绪亦太过纷乱——那是可可所不擅长的。 格拉特尼作为绝对力量的拥有者,从来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东西,也没有耐性。 “不能说?”可可松开手,耸了耸肩,“那也没什么,我就当没听到……” “不,”他几乎是急迫地拽住她手,比起他掌心的温度,那只手凉得惊人。” 可可笑了:“艾维因,你今天可真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真的不愿意考虑我……还有我的请求吗?”他问。 “不愿意。”可可答得干脆。 “因为那个人?” “唔……你非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原本发热的脸颊与身子一寸一寸地冷下去。夜精灵收起了所有痛苦、惶惑的神情,重新换上可可所熟悉的冰冷模样,红眸暗沉,如同热度即将消散的余烬。 可可直觉也许有什么不对。 但再探向仆从的情绪,却发现收到的和他的表情一般,都是熟悉的冰凉与冷硬,仿佛隔着厚厚的岩块。 “没事了?” “是的,没有了。”他垂眸,声音亦是冷淡,“祝您晚安,吾主。” …… 红月前日的表彰仪式如期举行。 当伊丽莎白换上亚麻袍子,系上金丝编织成的腰带,挽上金雀花枝时,她的好友却是在窗口蹦来窜去,兴奋地眺望个不停。 “伊丽莎白,你看,真的好多人啊!” 精灵少女不语,只是对着镜子安静地修整仪容。透过镜子,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如同薄纱般轻盈的晴空,一丝云彩也无。 可就在这仿佛受到日神祝福般的天气下,伊丽莎白却莫名有些心悸,不明来源的。 ——这样的晴好,是否会延续到明晚呢?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必须交代的一个环节……感觉像在写一个大渣攻…… 憋死我了(我知道你们也是)……下章直接开打,真的…… 第77章 久候 当少女们穿过训导塔, 走过连接的雪花石长廊,最终来到青金色的礼堂时, 歌莉娅意识到伊丽莎白的脸色明显依然不是太好。 先前她还暗笑, 原来一贯高傲冷静的好友也有紧张的时候,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完全是紧张的缘故。 “你还好吗?”歌莉娅问。 伊丽莎白只是略略点头,确实抿唇不语。 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歌莉娅在担心什么,她也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一路上走过来的时候,不适的感觉已经稍稍缓解了些, 可就在刚刚进入礼堂的刹那,那种不适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可她却很难形容, 这样的不妥究竟来自何处。 也许是因为人太多了?出发耽搁了一阵后, 她和歌莉娅到的时间并不算早, 绝大多数学员都已经就坐, 一眼望去, 都是白花花的袍子,在炽燃的晶石灯下,泛着一片又一片耀目的白, 晃得她有些眼晕;焐热的人气混杂着微微的噪声, 涌动在空气中,让习惯远离人群的她多少有些不适。 也许是因为礼堂里的布置太奇特?青金石铺就的地面上, 随处可见纷繁交错的线条;除了讲台一侧, 其余三面的高处都有当初参与驱逐边境魔兽、建造巴甫洛夫学院的英雄们的画像——以魔兽陨落的姿态作为背景,他们保留着生前最高大肃穆的姿态,绘在落地彩窗之上, 拄着传说中的武器,低眉垂首,注视着后来的人们。 是的,注视。 伊丽莎白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不舒服了。 明明彩绘玻璃上的人像大多眼睛只是纯色绘制,颜色颇深,但她却总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这些东西看着可真讨厌。” 清晰的抱怨声在身边响起,顿时吓了伊丽莎白一跳。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心声被人说了出来。 伊丽莎白转头朝说话人看去,却发现正是那个曾经让她在意不已的少女可可——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身量相仿的金发青年,眉眼如同圣像般无暇,正是她那传闻中的便宜哥哥马芬。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出色耀眼得就像是双子神亲临地上界一般。 而他们所过之处显然也同样吸引了其他不少学员注意。 一时无数惊诧、艳羡的目光纷纷朝他们的位置投来,热烈无比。 伊丽莎白立刻皱眉,头也不回地朝着第一排坐席走去,可后面的两人却似乎根本不在意那般,连音量也不曾压低丝毫,继续讨论着。 “你说的是这些画像吗?”马芬一面寻找着空置的座位,带着笑意反问可可,似乎丝毫没有为她在这样神圣的地方抱怨的做法表现出丝毫不满。 “所有的。”可可也没有打算停止的意思,“凭什么把魔兽画的这么小?明明人才是最小的?” “这只是一种表现手法罢了。”马芬笑着解释,“最伟大的英雄降服了最凶残的魔兽,如果按原样绘画,那这个礼堂可能还塞不下一半?” “一条尾巴。”可可强调,“最多一条尾巴……” ——简直不知礼节为何。 伊丽莎白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她加快脚步,赶紧在安排好的坐席上同歌莉娅坐下。作为这次新生狩猎的杰出代表,她们早已有安排好了的席位。 相比之下,失责的队长“可可”还有她那早已不需要俗世一般褒奖的哥哥,只能找个离她极远的角落坐了。 可即使如此,她也依然能听到那两人的讨论,极为清晰地——于是第一次,伊丽莎白因为自己过分敏锐的听力而生出了十分懊恼。 但这样的困扰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地,表彰典礼就开始了。 同所有授勋、褒奖仪式一样,这场针对新生的典礼并没有十分特殊之处——除了站在讲台上主持整个仪式的大祭司巴尔德。这是伊丽莎白入学以来第一次近距离围观现任光明的代言者。 他的面容确实如同传闻一般融合了慈爱还有威严,声音也确实如同她想象的那般温和而不失坚定,带着引导人心的力量——可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他的脑袋引人注目。哪怕沉甸甸的日冕石法冠在他的头顶坐得稳稳当当,但每每瞥到那同整个礼堂光源交相辉映的闪亮脑门时,伊丽莎白总会忍不住担心那法冠是否会真的滑下。 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直到巴尔德喊到她的名字,微笑着邀请她上台时,那顶法冠依然没有丝毫滑动的迹象。 “啊?” 当巴尔德身边负责引导的神职人员示意她上前时,伊丽莎白显出了一丝狼狈。同时不禁埋怨自己,居然那么出神——这样的失礼和刚才那两个家伙又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那两个家伙絮叨讨厌的声音好像不久前突然停下了…… 等等,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少女在全场的瞩目中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朝着大贤者走去。 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或者说是无数个更重要的时刻的开端——从今日起,她将不再是哪个因为血统不纯而哭泣的半精灵女孩,是接受过光明大祭司褒奖的、未来足以留名于世的游侠。 “在日神的注视之下,你公正、勇敢、坚定,守护同伴,不惧黑暗。” 大祭司的声音温暖如同春日之阳, “在日神奥菲里克的注视之下,你完成了最完美的狩猎,为他奉上了最丰盛的祭品。你的所有品行皆在日神的注视之中,对于虔诚的追随者,他亦是最慷慨的……” 少女恭恭敬敬地对着大祭司行了一礼,交叉双手置于额心后,下移置于胸上,表示身心皆归属于日神,愿意接受大贤者的祝福。 她能感觉到那双充满了力量与祝福的手——当那双手轻点她的额头,并说出“日神祝福于你,光明的宠儿”时,她的神恩与名望都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然后她知道,除此之外,大贤者还会从“英雄的宝库”中取出足以匹配她这次表现的褒奖,就如同每年受到褒奖的新生那般。 也许会是一颗魔力永不衰竭的宝石,也许会是一簇暗夜精灵高阶工匠锻造的附魔箭矢,当然也有可能是曾经英雄们使用过的长弓…… 可是预想中的温暖迟迟没有落下,也没有耀目的宝物递到她的面前。 伊丽莎白迷惑地抬眼,却见大贤者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手,注视着另一个方向。 她心头一跳,顺着那注视望去,却见另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正轻快地接近他们,如同一直轻灵的猫。 待到那身影走到面前时,伊丽莎白居然生出了一种“果然是她”的想法。 可为什么是果然? 为什么明明不熟悉,她却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仿佛站在这里、面对巴尔德的,本来就该是这个笑得乖巧无比的女孩子。 下意识地,伊丽莎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可可的位置,任她向前走了一步。 原本进行顺利的典礼突然被打断,观礼的学生们议论纷纷,但因为大祭司在场的缘故却也不敢太过放肆。一时之间场内充满了不安的、压抑的嗡嗡声。 可光明大祭司却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甚至眉毛也没动一下。他甚至没有先开口,依旧保持着属于大祭司的威仪,不带任何情感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而少女显然一点也不介意大祭司眼神深沉、近乎无礼的打量,只是嘴唇微弯,加深了原本的笑意。 “你好,日神的代言者,我叫可可。祖母说要注意礼貌,所以这算是介绍……虽然我觉得你已经认识我了?” “我想是的。”巴尔德点头, “那就太好了。”可可点头,“既然如此,我并不想找麻烦,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唔,我记得这个是表彰典礼?你们要表彰这次狩猎中表现最优秀的人?” “是的。” “可为什么是她?”可可笑笑,头也没有回。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伊丽莎白的脸瞬间变得刷白,随即又涨红。下面的骚动如同被引爆了一般,纷乱不止。而坐在前排的歌莉娅更是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声质问可可什么意思。 唯独当事两人毫不在意那般,只是死死盯着对方,眼睛都没转一下。 “这是结合所有随行护卫、导师还有学生反馈的结果。” “她做了什么?” “在指定时间内,最多最丰盛的猎物,以及从夜精灵手上救出了她的同伴……” “嗤。”可可毫不客气地打断,一副十分好笑的样子,“可明明连她都是我救的,从夜精灵手上。” “哦?”巴尔德终于转头望了眼精灵少女。在接到大祭司的目光时,她脸上因羞愤而涌起的红迅速退去,重新恢复了冷静而镇定的神情。 “虽然我搏斗的时候昏了过去,但也可以确定来救我们的不是你。” “那你说是谁?” “……学校的某位护卫。”伊丽莎白迟疑了一下,“我并不认识。” “哦豁?”可可挑眉,朝着礼堂角落的某处阴影望去,“介意我找那位护卫来问问吗?” “不用了。”巴尔德打断,“在确定所有褒奖名单之前,我们已经充分确认过。” “他承认了?” “他说是他从夜精灵手里救的人?” “不,”巴尔德摇头,“他说这位名叫伊丽莎白的少女表现出了高超的武技与智慧,与夜精灵周旋许久,最后支撑到了护卫队赶来援助——护卫队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 可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们敢发誓么?”她沉默片刻,继续提问。而当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目光从遥远的某个位置慢慢地移了回来,最后落在伊丽莎白的身上。 伊丽莎白明显感受到,当少女不笑的时候,眼神简直冷得像冰——不,其实哪怕刚才微笑,她也不曾在那双眼中感受到任何温度。 “以日神奥菲里克的名义,”伊丽莎白强忍下心中的不适,一字一句地说道,“吾之所言必为公正。” “以日神奥菲里克之名。”大祭司淡淡地补上。 “呵,你们这神祇的名义可真是有够不值钱的。” 浑然不顾话语中的不敬之意,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光明大祭司的面,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话音刚落,原本闹哄哄的礼堂瞬间陷入死寂,如同被下了集体沉默一般。 “所以你的要求是?” “啊,我呢,本来是想光明正大地问你要个奖励——以优秀新生代表的名义。毕竟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现在也不太喜欢给人找麻烦。”她的声音如同脚步一样轻快,“但现在看来似乎不行啊。” “说出你想要的。” “我啊,我要你手中的这个袋子。”可可瞬也不瞬地望着大祭司,伸出了手。 “英雄的宝库?”巴尔德虽然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无比肯定。 “啊。” “先不论你是否有资格甚至获得里面的哪怕一件宝物——其中积累的财富是数代英雄所得——这件圣物本就是光明神殿所有……” “圣物?”可可像是感到好笑般低头,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当她再度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冶艳的金色,瞳仁亦成了细细的竖线。 “……” “圣物就圣物吧,随便你们叫什么,我不在乎。”她再度伸出手,“给我。” “…… “我再说一遍,给我。 巴尔德依旧不动。 “轰隆——” 然后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有影子平地飞起,接着讲台最深处的日神像就这样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第78章 背叛 尘土轰然扬起, 原本在讲台对置的两人同时不见。唯有伊丽莎白在原地目瞪口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下面已有人焦急地站起,甚至尖叫, 但不待局面失控, 便有更多道黑影自学院的角落悄然跃入场中,如驱赶羊群的牧犬那般将学生牢牢控制在原地。 伊丽莎白下意识地向着倒塌的日神像处望去,心里莫名揪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其实在这一刻,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时刻被打乱,她是有理由愤怒的。 但是太奇怪了, 胸膛中没有一丝怒气,只有一个想法: 那里面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可为什么会关心那个“女孩”? 伊丽莎白真的不知道。 而在她想要抬步朝里探去的瞬间, 胳膊上却是一紧。 “为了您的安全, 请赶快离开这里。” 伊丽莎白猛地回头, 却见拦住她的人身着学院护卫服饰, 听声音是个陌生的女性, 然而语气丝毫不乱,显然是早有计划。 她还想分辩什么,却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被悄然下了沉默术与定身术。 “一号, 你抗她下去。”她吩咐, “这不是一位女士该做的。” 然后不待伊丽莎白抗议,“一号”直接抄起她带回原位, 在歌莉娅惊惧的眼神中, 将她像一只麻袋般丢到了座位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歌莉娅带着颤音问道。 伊丽莎白因为摔得疼了,只能猛地咳嗽几声,使劲摇摇头。 “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那个冷淡的女法师亦来到了他们身旁, “甚至也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事……” “那我们……” “坐稳了。”她沉声说道。 青金石地板开始微微晃动,无形的力量在其上繁复的花纹间流动,如同一把利刃划过,所过之处皆有乳白色的光芒涌出,纵横交错,不断汇聚又延伸开去,直到将场下所有的人都笼罩其间。 尖叫声骤然攀至高峰。 然而不过一瞬,就像被骤然掐断的脖颈般,只是“咔”地响了一声,便消失无踪。只余下空空荡荡的大殿与满殿的死寂。 沉寂不过片刻,如同死亡间隔的喘息,很快地,安静许久的日神像处传来石子分落声。 如果此时在场有学生看到,一定会惊讶于眼前的景象: 不过刚才一击,日神的代言者已经被身形纤细的少女一把掐住脖子,膝盖抵着胸膛,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狼狈,狠狠贯入了地下,身下躺着的地方已然如蛛网般凹陷下去,遍布整个讲台的地面。 “啊,安静了好多呢。”少女感慨,语气中却没有太多的波澜,“真是狡猾的人类,不打算在你的信徒面前出丑吗?” 说完她眯了眯眼,死死盯着被她爪子中的人类,丝毫不肯放松。 巴尔德不语。 虽然先前已经收集了必要的情报,但“她”显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不是那种变形术或者幻术表现出来的年轻,而是这双盯着他的眼睛所表现出来的气息:干净、不羁、生气勃勃——带着他极为熟悉的野性与生命力,那是只有魔物才会有的眼睛。 真是难以想象,她在学院待了那么久,居然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如果你刚才下手能更狠一点的话,”巴尔德语气平稳,丝毫没有身形中的狼狈,“那么我血肉横飞的模样也许能达到‘出丑’的效果。” “呵,那我现在也可以。”她说着示威性地收紧了爪子。就在刚才攻击的瞬间,她的手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趾爪状,“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交出来,把那个袋子交出来。” “不,”巴尔德摇头,望向可可,“你知道不能的。” “嘶——”可可感到掌心一烫,下意识地抽手,同时一个后翻落在五步开外。 巴尔德撑手起身,轻松地如同刚才只是摔了一跤般,掸掸袍角的灰尘,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重新捡起落在不远处的法冠,端端正正地戴好。 面对少女警惕的眼神,他只是微微一笑:“那个东西不能给你,格拉特尼。” 可可笑了:“果然认识我啊。” “是的。”巴尔德点头,“深渊的主宰,暴食的君主,熔岩裂谷与深红山脉的所有者……或者我们可以换一个更简洁的说法?” “……” “贪婪古魔。”巴尔德沉吟,“你们本就是古神遗子。” 可可笑容淡去:“从他们潜入深渊以后,就不再是了。” “但你们对月神的信仰也终归有限,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巴尔德说着捏了捏手边的袋子,“一切皆是神明的旨意。” “哦?” 巴尔德抬眼:“你们一族即是‘贪婪’的象征,哪怕能与魔网直接沟通,亦会因为食欲制造无尽的掠夺,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魔族,对整个世界来说,你们的胃都是一个无底洞。” “所以?” “所以这个世界上只需要存在一只格拉特尼就够了,两只足以产生毁灭世界平衡的后果。” 可可控制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半晌之后,好不容易止住:“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抢’说得比我更动人、更理直气壮。” “过誉了。” “可我同祖母在熔岩深涧生活了上千年,不觉得食物有什么问题?” 巴尔德沉吟:“你可曾听过任何深渊领地上,有一位以上的领主?” “……” 可可不语,但很快又笑了:“那也是深渊的事,管你们人类什么事。” “几十年,几百年也许没有关系,可真若有一天,你变为成年呢?” “我说了,关你们人类什么事?” 巴尔德摇头:“我等亦需要争夺生存的空间……”而你们这样的深渊领主,则是必须清除的阻碍。 “哈?”可可笑了,“这个理由不错?可这就是你们杀死我的祖母,夺走她的‘胃’的理由?这就是你们将格拉特尼最为宝贵的部分占为己有、然后又恬不知耻地称为‘圣物’的理由?你们可知道,那里不仅存放着你们所谓的‘英雄宝藏’,还有格拉特尼世代积累上万年的宝物?” “是的,”巴尔德面上毫无愧色,“一切皆是为了我族,以日神的名义。” 在第一代大贤者之前,东陆正饱受亡灵的威胁,退无可退。西陆因为北部有极地冰原与深红山脉作为的屏障,一直是遍布魔物的未垦之境,然而与亡灵的威胁比起来,却是可爱得多了,也是当时日神眷族们的唯一退路与选择。 然而仅仅有天赋出色的勇者并不足以大幅拓宽生存空间,或者说,勇者们除了自身的实力之外,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支援,甚至是足以影响战争平衡的支援。 引领人类走向胜利的初代大贤者、光明大祭司伊泽瑞尔,在最初亦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勇者,但他的传奇正是始于独自一人进入西陆,深入魔域。 仅凭一人之力便斩获大领主贪婪古魔,拿下了它的“胃”——古魔的胃传说中连接着另一个独属于它们的位面,蕴藏着无限的空间与财富,珍贵程度远胜龙族宝藏。 “所以这是不打算还给我了吧?” “力量代表一切,我想这亦是你们魔族所信奉的。”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可以再说的。 可可轻啸一声,身形径直变化成为魔兽的模样,露出了原本锋利的獠牙,漆黑的蝠翼,还有遍布青麟的胸腹与尾巴。身形庞大,犹如山岳。 可巴尔德看着这可怖的变化,却一丝慌乱也没有。 “圣盾术、神圣之地、痛苦压制。” 他飞快地吟唱并在自己身遭张开防卫,布下三重防御,用以抵御物理冲击,抵消负面魔法,还有防止沉默打断。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背对着可可,无视喷涌而来的烈焰与剧毒吐息,面对着已然破损的日神像缓缓跪下,开始吟唱。 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巴尔德知道。 虽然他不曾参与当年对格拉特尼的捕猎,却也知道,借鉴前人的经验,捕捉一只未成年的格拉特尼也不是什么难事——尤其她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 此间早已铺满了各种阵法与布置,刚才对无关人士使用的便是转移术法。而现在正在进行的是一种空间拓展之术,这亦是为何可可在此时虽然恢复了原身,却始终没有对这座礼堂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害。而现在,在她攻击之下,自己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术法…… 巴尔德收敛心神,没有再抬眼去看最外层已然有些淡薄的圣盾术。 (“日神奥菲里克啊,请聆听吾等的祈求……”) 年轻的格拉特尼暴躁地甩尾,全力砸在地上那一团小小的光球之上。然而这样的力道却犹如一棍子打上一只剥了壳的鸡蛋,砸中的瞬间非常轻易地便划到了一边,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吾乃巴尔德·菲尼斯罗,光明的代言者,吾神躬行于现世的权柄……”) 它再度喷出一口熔岩,狠狠地将那可恨的圣盾术又削去一层。注意到周围的地上似乎有不详的、讨厌的白光,如同岩浆一般从地上已经支离破碎的花纹中流出,它索性扬翅飞到高处,朝着地上猛地张嘴发出无声狂啸,将那些花纹尽数震碎。可那光却像是蛋液一般,反倒留得满地都是,看起来更多了。 (“请您降下煌煌之焰,以正义贯穿地上所有的恶。”) 整座礼堂都开始晃动,每一块砖石、每一座塑像中都有光流溢而出。开始的时候如同液体般粘稠,但很快就像水雾般蒸腾而起,化作气体缠上左躲右闪的格拉特尼。 可可心知这样下去不行。 它对魔法并不精通——对于古魔来说,应对所有术法的办法都是简单而直接。 高阶以下的术法,只要依靠自身强大的防御与豁免就可以了。 而像这样最高级别的禁咒,针对的只能是施法者本身。各种攻击手段已经尝试了一遍,那么现在能做的只有最后一个。 格拉特尼任由光之锁链缠上自己的翅膀,反而顺着锁链朝地上拖拽的力道,使劲朝着施法者俯冲过去,不顾锁链收紧,死命长大了嘴巴,想要一口将那光球吞下。 “等等——”然而突然有什么东西冲到了身前,金灿的头发,雪白的袍子,那个少年就这样大张着手臂,突然挡在了它的面前,“我们还有约定!” ——马芬。 它下意识地顿了顿。而就是这样的停顿,让她瞬间被光锁完全缠绕,锁死了一切行动,再也无法动弹。 ——“你来做什么?” 它想问。 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低头,它看到有光自胸腔中横贯而出,穿过胃部,如长|枪般将钉入地面,将它串在上面。 浓稠的、暗红的血液如同碎裂的火山口般,从伤口中大股大股地落下,落在青金石地上,烫出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深坑。 视线晃动。 大滩大滩的血渍边上,是那个讨厌的大祭司巴尔德。 刚才的禁咒显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不知道在古魔的胃中经历了什么,向来光鲜、闪耀、从容的大祭司,在这一刻真正显出了狼狈的模样。身上的法袍已然被腐蚀成了黑色,法冠更是如同熔断的金属般,寸寸碎裂,在他原本光洁的面容烫出可怖的痕迹,宛若骷髅一般。 出来的瞬间,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瘫坐在地上,任由一旁的弟子搀扶着他。 “和你说的一样。”他死死抓住马芬的手,“你做得很好。” ——什么?什么做得很好? 它想问,却问不出来。 仿佛知晓它的心意一般,金发白袍的少年开口了,声音沉稳而清晰:“谨遵光明之神的教导,所有站在光明与人类对面的,都是应当予以摧毁的恶。” 巴尔德深喘一口气,死命咳嗽了几声,摇摇头:“没想到,格拉特尼真的是……那样信守承诺的魔兽。真是……” “让人感到惊奇是吗?”马芬接过话,抬眼望向格拉特尼,微微笑了。 “这次多亏了你。”巴尔德感慨,“如果不是你的情报……” “不,”少年摇头,注视着那双自上而下俯瞰着他们的金色眼眸,看着它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是老师您的布局缜密。如果不是因为您发现了那位精灵少女记忆中被篡改的痕迹,又怎么能利用这一点明确魔物的所在?毕竟这样强大的、邪恶的灵魂修改术法,只有高阶的暗黑系术法才能完成啊……啊,还有这样的时间,正好在红月的前一天,魔兽最衰弱的时候。说起来墨菲斯导师的第二形态抑制剂也起了点作用啊……不然它的力气应该还能再大一点……还有这地上的阵法,应该是大贤者创造的、曾经用于击杀另一只格拉特尼的吧?” 他将巴尔德的布置一一赞美,露出由衷崇拜与敬仰的神情,同时不忘给老师用上几个简单的圣疗术,让后者的状态至少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 “还有你,”巴尔德握紧了少年的手,似是感慨,“曾经我在发现那封未寄出的信时,非常担心,担心你无法通过那样的考验……” “不,只有在最黑暗的时候,信仰才能如原石一般被打磨得闪闪发亮。”他回握老师的手,却依旧望着那双已然涣散的金眸——湛蓝的眼仿佛受到了对面影响那般,微微有些朦胧,亦像是充满了许多感慨。 ——所以? 年轻的格拉特尼有些想笑。 哪怕此刻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下面两个人类所说依然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他是想让她死个明白。 想告诉她,她的死亡亦如同当初祖母的那般,充满了各种各样或有意、或无意的背叛。 而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只因为她是可可·格拉特尼,深渊的主宰,暴食的君主,熔岩裂谷与深红山脉的所有者。 ——她从来都不曾属于这里,所以理应一无所有。 意识正随同血液飞速流逝,原本炽热的体温亦开始变得冰凉。 好冷啊。 她想。 真的……好困啊…… 金色的眼睛缓缓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放心。 “取下它的胃吧。”大祭司说,“然后就彻底结束了。” “从此世间不再有格拉特尼吗?” 少年感慨着从大祭司手中接过那个世人垂涎的口袋。它看起来破旧、焦黄、毫不起眼,袋口上镶满了细碎的铆钉,看起来就像是锋利的牙齿。 “口令是……”大祭司想起来自己应该告诉继承人打开的指令。 “开放吧,贪婪之胃,以古鲁之名。” 然而没等到他开口,少年已经自顾自地念出了那句咒语。 “你……”大祭司露出惊讶的神情。可没等那神情消失,便凝固在了脸上。 胸口传来冰凉的感觉,那是细剑贯穿而后的触觉。 少年抱住他倒下的身体,轻轻拍了拍,如同拥抱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嗨,巴尔德,我回来了。” 声音柔和,如同春日拂过湖面的风,带着让人心痒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w=恭喜上一期还有前几期的几位观众,你们猜对了~ P.S.:5K更新有没有人想给我爱的抱抱还有举高高~ 第79章 同罪 少年松开了大祭司的肩膀, 抬手给他释放了一个治疗术,让他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没有那么惊悚, 至少可以在死前残喘更久。 做完这一切后, 他略略偏了偏脑袋,噙着微笑注视着面前人惊怒交加的脸,仿佛欣赏一出美景。 “你好像很惊讶?” “你……”巴尔德开口,却只能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你是谁?” “看来可可做得不错, 把你脑子都烧坏了。”他的微笑加深,“还是因为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 你已经忘记了” “……” “当初是谁将这个袋子的开启咒语交给你, 又是谁带着你一步一步走向现在的位置呢?包括你现在想要保护的这个——美丽而又繁荣的学院, 当初又是谁建立起来的呢?” “……是你。” 他声音嘶哑。 “是的, 是的, 是我,我亲爱的巴尔德,我亲爱的弟子, 真的好久不见了。”他露出怀念的神色, 捏紧弟子的肩膀,确保后者在说话的时候不会倒下, 能完整与他对话。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说到后面大祭司哑然失声。 “啊, 巴尔德,作为你曾经的引导者,我想也许你需要我提醒你……”他摇了摇头, 声音温和,像是世界上最耐心的导师面对着愚钝的弟子,“你可还记得世人曾经如何称呼我?” “……” “是的,吾乃伊泽瑞尔——晨曦之光,光明之音,行走于地上的奇迹。” 巴尔德哑然。 明明是炫耀至极的宣告,但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一丝自大的意味,反倒是带着极为诚恳的感觉。 因为这是事实,巴尔德知道的。 上溯五百年前,还在西陆处于一片荒芜的时期,有那么一位勇者,最初的时候单枪匹马深入魔兽出没的腹地。他本该像很多旅行者那般,直接湮没在延绵不绝的密林与山脉之中,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回来了,带着无与伦比的财富与压倒性的武力。 再之后的故事,就如同诗歌与传记中传送的那般,他创立了英雄的巴甫洛夫学院,开拓了属于人类的领地,经常游历于大陆各地,甚至曾经远渡东陆,穿过迷雾的另一端。 他所流传于世的,无一不是奇迹。或者说,他本人即是奇迹。 所以哪怕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作为弟子的巴尔德,本来也不该有太多的惊讶。 “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呢?”伊泽瑞尔微笑着拍了拍巴尔德的脸,语气中满是温和与慈爱,“难道你不高兴吗?还是说,你更希望看见我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你面前?” 他松手,优雅起身。 巴尔德控制不住地后倒。然而在落地的瞬间,一双“手”凭空伸出,重新扶住了他,将他带起。然而巴尔德却没有丝毫的松懈,反倒在看清那双“手”的主人时,双目骤然瞪圆。 不仅是因为那双手和它们的主人一般,上面没有附着丝毫属于凡人的血肉,更因为属于头颅的部分,有一条横贯面部的切口,深刻得如同它此时咧开微笑的嘴。 巴尔德闭眼,仿佛不忍直视。 “为什么不看呢?”骷髅开口,声音比先前更加优美、柔和,像是竖琴颤动时发出的声响,同生前并无二致,“不仅这里,这里也还有一条……位置你很清楚啊。” “……” “你看,当我将袋子交给你的时候,希望你帮我完成实验,结果呢?你也是这样一剑送进我的胸膛,另一剑划在这里……我猜你本来是想让我闭上眼、或者永远闭嘴对不对?但是很可惜,手抖了呢……” 胸膛中的细剑缓缓旋转,似毒蛇扭动身躯。 可这样极致的疼痛之后,又是一阵治疗术带来的清凉,继续延长他的痛苦。 “多么的可惜,我本来想同你一起分享发现的喜悦,但你却用那样的形式背叛了我……你从来就不赞同我的做法,无法欣赏我的实验。” 巴尔德睁眼,看着一前一后的一人一骷髅,艰难开口:“你切割了灵魂?” “你猜?”他微笑。 巴尔德目光骤亮,如同灰烬里突然溅起的星火。 可没等他动作,胸膛与肩膀同时传来粉碎般的剧痛,同时眼中的光便迅速黯淡了下去。 骷髅稍稍松开手,任由手下的人露出痛苦的、扭曲的表情。而刚刚站到一边的少年重新凑了上来,在他的面前蹲下,与骷髅露出同样弧度的微笑,说着同样的话: “蠢货,你连我的魔偶都认不出来,还想净化我?”骷髅和人同时托腮,“我研究的结果既不属于月神,亦不属于日神,所以神圣之火什么的,怎么会有用处?” “你……对他……做了什么?”巴尔德问。 “我?”伊泽瑞尔摸了摸脸,“从那个叫‘马芬’的少年,在我仆人的引导下,走入你辛辛苦苦封闭的高塔,找到被灰烬和蛛网掩埋的我时,实验就已经成功了呀。” “你……” 伊泽瑞尔微笑:“他获得了我的知识、我的记忆、我的力量——所有属于我的一切,并在我写好的故事里,演着我写好的剧本——所以作为代价,我将使用他的人生。” “灵魂融合……”巴尔德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和复活一样……是渎神……” 曾经的大贤者,指示着魔偶缓缓放下弟子,嗤笑道:“渎神?不不不,我只是有一些没有完成的心愿、没有履行的约定罢了。你看,西陆的魔兽还没有肃清,人类的社会中还有那么多的污垢……要是终有一天世界终归一片光明平静,我想奥菲里克也会原谅我的?不,他一直都很体谅我,你看,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证明。”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那个被光之锁拴在了长|枪上的巨大魔兽,抬手释放出一个神圣治疗,消去魔物身上的长枪,加上一个缓落术,托着这只巨大的魔物,轻轻落到地上。 落地后的龙翼古魔颤抖了一下,伴随着身上的伤口愈合不见,缓缓张开了金色的眼——只不过那眼中像是蒙着一层无尽的迷雾,仿佛隔着一层梦境。 他走到它面前,扶着它那巨大的鳞爪,似乎有些气喘:“啊,果然,这个身体还是孱弱了一些。等会我就放你出来……” 金色的眼恍惚地找这说话人的位置,里面满是迷惑:“马芬?克里斯?” 他仰脸微笑:“不,我是伊泽瑞尔。” 身边的骷髅缓缓匿入阴影之中,只剩下金发白袍的人类。 “伊泽瑞尔?”它重复了一遍,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来。 “是的,伊泽瑞尔,埃安多尔森林里的伊泽瑞尔,你最喜欢的伊泽瑞尔,失约的伊泽瑞尔……”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奇特的韵律,如同歌谣,“我回来了,可可……依照久远的约定。” 金色的眼瞳蓦然张大,似乎清明了几分。 “伊泽……瑞尔……”仿佛对这个名字太过陌生,它的发音已经显得极为生涩。 “没错,伊泽瑞尔。”他耐心极了,像曾经教导一头幼兽那样,带着它一点一点地接触人类,知晓他的情况,熟悉埃安多尔森林之外的世界。 “我是在做梦吗?”它喃喃,声音中确有属于梦境般的恍惚。 “不,”他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鳞片。假如它能变化成自己所熟悉的小小的模样,那么他就能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真的是我。” “我……”它微微晃了晃脑袋,露出迷惑的神情,“我记得,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关于我的祖母……” 他笑得更加愉快而又甜蜜,打断了它的问题:“可可,以后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不过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它下意识地问。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剑,我的后盾,与我一起,为我颠覆整个世界的秩序。”他轻声说着,如陈述一则最温柔的邀约。 “你做梦!” 突如其来的怒喝,打断了伊泽瑞尔的邀请。然而说话的人却是先前瘫倒在地,一直沉默不语的巴尔德。 大贤者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神情中却不见多少恼怒:“巴尔德,你这是……” “你这是做梦!”巴尔德却是继续,“当初你亲手取下了格拉特尼的头颅与胃!现在还想要驯服幼兽?” “这真是……”伊泽瑞尔摇头,“明明你也是受益者,如今却反过来咬我一口吗?还是说,为了这个学院,为了反对我,你什么都不顾了呢?明明我要去做的,是有益的事啊。” 巴尔德仿佛突然有了力气一般,死死瞪着他。然而这样的神情在大贤者看来实在是没有多少威胁,他甚至被逗笑了:“呵,看看你的样子。就和第一次发现我拿蛛母做实验的时候一样……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急躁。” “……” “而急躁会让你失去冷静,忽略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伊泽瑞尔……”它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仿佛经历了刚才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问题,“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 “我一直都想问你……很久了……祖母真的是你杀死的吗?” “啊。”他坦然无比,“是的,我亲手砍下了它的头颅,摘下了它的胃。” “……” 金色的眼瞳蓦然变竖。 披着毛发的部分骤然炸开,全身的鳞片亦微微外翻,正个巨大的身躯开始在锁链中止不住地颤抖。 “可你早就知道了、或者听到过了不是吗?”他笑笑,“但是你却一直不敢确认,为什么呢?” “……” “你不是一直很想恨我吗?却为何好像做不到的样子呢?” “……” “看,即使我现在解开你身上的锁链,你也没有直接扑上来?为什么呢?” “……” “你知道原因的,可可。你知道的,不是吗?”他怜悯地望着它。 …… 祖母, 唠叨的祖母, 温柔的祖母, 生气的时候头发像是会燃烧的祖母, 她就在那里。 她在冲天的烈焰、漫天的雨水中,像一朵艳红的花一样燃烧了起来,然后委顿成灰。 祖母, 唠叨的祖母, 微笑的祖母, 她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为什么不微笑了呢? 啊,和无数个故事的开头那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勇者翻过了九十九座山,渡过了九十九条河……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魔王死去了呢?是谁杀死了它? 是谁掌的灯? 精灵说, 是我,是我用阴影遮蔽他们的行踪,以夜声为他们通风报信。 是谁绑住了她? 蛛母说,是我, 是我,是我担当诱饵,悄然设好了牢笼。 是谁下的手? 勇者说,是我, 是我用手中的剑,割下了她的胃。 啊,原本充满了欢乐的深谷已不再歌唱。 啊,这样的悲剧,到底该由谁来收殓? 无数个阴影自梦境中升起,环绕着她。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可怜的可可…… 失去了头颅的祖母望着它,叹息着。 你不曾用剑,不曾施法,不曾掌灯,不曾带路,你什么也没有做。 你不曾目睹,不曾听闻,不曾沾染一丝血迹。 你什么错也没有。 失去了胃的祖母望着它,叹息着。 ——可真的是这样吗? 是谁遇见了勇者? 是谁炫耀拥有的财富? 是谁推心置腹透露了弱点? 是谁送上了宝贵的邀请? 又是谁带的路? “弑亲者。” 猫头蝠翼龙身的古魔伏在她面前,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如同凝视着镜中的另一半。 ——你知道吗? 它说。 那是祖母,亲爱的祖母,比谁都爱你的祖母,对你唯一的祖母,她就这样死去了。 你以为她消失的时候,漂亮得像是天边的云霞? 不,她在那样的雨天,伏在地上,像一截焦黑的炭。 她死的时候失去了她高傲的头颅、引以为豪的胃和还有无尽的财富,独留不再歌唱的深谷,空荡荡的堡垒,满地的余烬,还有无尽的悔恨与悲辛。 无心不是借口,无心无法改变结果。 是你背叛了她,出卖了她,亲自暴露了她的弱点,献祭了她。 你是带路者。 ——你有罪。 黑暗的梦境中,少女悲鸣一声,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金色的大猫则睁开眼,眼中狂乱而不带任何感情。 “如果你认为我有罪,那么我们同罪。”他望着它的眼微笑。 “如果你觉得这罪让你痛苦,那么我可以让它消失……来,看着我,记住我的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记得。” “所以你没有任何错。”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到站,下章为尾声,然后就进入各个分支结局,顺序为马芬——艾维因——墨菲斯——克里斯/?(隐藏)——火之高兴(隐藏) 口味多种,可能加冰可能酸爽,欢迎选择任意一条=w=HE保障,信我呀~ 第80章 永梦 格拉特尼重新睁开了眼睛, 里面却再也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温情或是“智慧”的辉光。 它低啸一声,明明声音不响, 却引得整个空间都开始震颤起来。与此同时, 它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骨骼开始喀拉作响,飞速增长起来。 头部与胸腹的毛发艳丽则如炽然的火焰——微微一晃脑袋,便是有火花不断飘落。 明明整个礼堂空间里并没有太多可以燃烧的东西,但那些属于英雄的石像、石柱、壁画却依然像是木棍或是纸张那般被纷纷点燃, 并很快地连成一片,以可怕的热度吞噬着这个不断增长的空间, 直到它再也无法承受住格拉特尼的力量, 开始出现巨大的龟裂。 “你不阻止它么?”巴尔德的声音嘶哑, 如同破损的风箱般发出苟延残喘的呼气, “再这样下去, 这里就困不住它了。等它出去……” “为什么要阻止?”少年仰脸微笑,眼中是大祭司熟悉无比的笃定,还有一丝极为陌生的狂热……与温和。 “你是故意的?” “啊?”伊泽瑞尔有些疑惑地转脸, 望向他的弟子, “你指的是什么呢?是说我彻底放出了它的魔兽模样?还是想要破坏这里。” “……” “嗯,这并不矛盾啊。”他扬眉, “等到它离开这里, 当然会对我……哦,现在应该是属于你的心爱的学院造成破坏。” “……” “然后呢,训导塔会像积木那样轰然倒塌, 战士训练场、法师研究所、游侠营地、光明神殿……所有的这些都会像海滩上的沙雕那样夷为平地……这个你所珍爱的地方会陷入火焰之中,整个世界被硫磺熏染成一片通红,等到红月降临之时,这里便会成为又一个遗落在传说中的废墟。” “……” “可是巴尔德,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吗?”他忽然话锋一转,“这个你曾经背叛我的地方,终于有机会清洗曾经深埋的历史,为我做一点什么……不,是为你‘心爱的弟子做点什么’。很快地,就会有一个少年从末日般的景象中走出,驯服这只魔兽,拯救侥幸活下来的人们,然后成为整个世界的光……怎么样,这个剧本是不是很耳熟?” “你……” 他微笑:“然后世人们会称赞,说光明终于又有了继承者。而在‘伊泽瑞尔’和‘马芬’两任光明宠儿的辉光之下,你那芦苇般的生命与功绩,将很快被燃烧成灰,然后彻底被人遗忘。” 巴尔德又怒又急,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一口气没提上来,终于还是重重昏迷过去。 伊泽瑞尔却丝毫没有去检查他死活的兴趣。 面前完全变为魔兽的格拉特尼正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 漫天碎石纷纷掉落,他却似混不在意那般,照旧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它的面前,伸出右手。 “来,可可,我们一起来跳个舞吧。” …… “你又发呆!”随着一声熟悉的、欢快的呼声 他怀里一沉,差点被扑得翻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一捞,却觉得怀里软绵绵、沉甸甸的一团。低头看去,却惊得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怀中的东西感受到他的动作,扬起脑袋来,露出金红色的毛发,尖尖的耳朵,还有一双金色的、圆溜溜的眼睛——若不是身上有着青金色的鳞片,还有背上那不安分的扭来扭去的翅膀,这几乎就是一只体型稍大的猫咪,而且样子和品种分外熟悉,分明就是他见过的原型,只不过个头比他印象中的模样要小很多,但是看起来眼睛和耳朵都要更大一些,连可怕的一排尖牙都变得小小的,只有一排虎牙分外突出,让它显得格外可爱。 旁人看了就想揉一把,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伸了过去,那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在他手指碰触到的瞬间,非常不安分地甩了甩,像是十分敏感的样子。 那柔软的触感不过一瞬,却也让他瞬间回神。他讪讪地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想干嘛呢。 哦对,它还在怀里。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觉得面颊到耳根都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弯腰,想要将它放下。 “你怎么了?”它却不依不饶,使劲朝他怀里蹭去,然而这样的挣扎显然被无视了,因为手臂的主人非常坚决地将它放在了地上。知道人类的皮肤格外脆弱——虽然这个人似乎很强,但是在面对它的时候,却总是不会张开任何防护,以示亲近。 “嗯……可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问。 “我不是一直这个样子么?”可可惊讶,“伊泽瑞尔,你今天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不能用原型来见你,不然太惹眼么?” “啊是的……哎,等等,刚才你在叫我什么?”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伊泽瑞尔?”它在他脚边蹭了蹭,然后像是不满足于这样的接触般,扑扇着小肉翅,悬停在了他的面前。肚子上的火之高兴一抖一抖的,仿佛有着同样的不满。看他半天不说话,抖了抖触须,噗地喷了他一脸凉冰冰的“口水”,不算黏,也没啥腐蚀性,但滋味也绝对谈不上好受。 “我不是……我是……”他皱眉,想说什么,可那两个属于自己名字的音节,一道唇边就自动隐匿无踪。他又试了几次,但最终也只得放弃。 好吧,似乎他目前就是伊泽瑞尔没错?或者在伊泽瑞尔的梦境里? 看到“最好的朋友”突然一下又冷淡没了声音,可可实在有些泄气。 明明它今天有个超——级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他,但伊泽瑞尔的这副样子,实在是没有办法让它开开心心地说出来。 唔,一定是因为这个样子的缘故。 可可想了想,每次这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伊泽瑞尔总是一副看宠物的表情,从来不会认真地和它说话,也会很小心地回避可可的鳞片还有利爪——因为可可曾经故意挠伤了他几次,好借机蹭吃蹭喝。 不过如果换个样子…… 想到这里,它顿时有了主意。当下重新落到面前人类的怀里,瞪着他的脸琢磨了一阵,然后依样变化了起来。 手脚纤细,发似流瀑,皮肤娇嫩,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下就不怕被割伤了吧? 她开开心心地伸出手去,想要搂他的腰,以示亲昵。 哪知道面前的人先是瞪大了眼,愣了片刻,随即像是见了鬼般,猛地转过身去,死也不肯看她,哪怕她和火之高兴一起缠上去,他也还在挣扎着掰她的手——力道好像比平时轻一点,皮肤比平时烫一点,味道……唔,味道也香香的。 “你……你你你,你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叫又?”她不满地搂紧他的腰,“这是我第一次照着你的样子变。以前是你直接给我用幻术变的,你看其实我也行。” “衣……衣服!”他好不容易憋出了重点。 “哦那个啊,唉真麻烦,其实我以前就像和你说,穿着很不舒服,行动很不方便……好了。” 摸到她手腕上长长的、柔软的垂袖,他方才转过身来,看她居然变出了一袭漆黑的长裙礼服,是最简单的长摆垂袖样式,连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就是这样,更衬的她胸脯微隆,腰肢纤细,面颊雪白,还带着几分青涩禁欲的味道。 他忽然觉得还是转过去比较好。 然而这次不待他动作,怀中一暖,少女已经先行一步搂住了他,依稀是熟悉的感觉。他莫名心下一软,却也没再挣扎——哪怕名字似乎不对,还有什么也不太对,但此刻毫无疑问的,她所看见的,说话的对象,确实是他。 “嗳,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少女窝在他的胸口,声音像猫仔一样呼噜呼噜的带着鼻音,“祖母说了,欢迎你去我家作客。” “啊……咦?”他有些发愣。 “高兴吧?”她仰脸,眼睛闪闪亮的,写满了期待,“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你会是第一个我带给祖母的客人。” 心中一阵悸动,他只觉得有什么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像是激动,又像是狂喜。可还没来得及等他确定,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而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景象已然变化。 他发现自己正独自站在了黑石堡的大门前。这座修建在熔岩深涧边的堡垒,如同饮水的巨龙般盘踞在断崖的最高处。而他站在这里,就如同站在山脚下的蝼蚁一般,很容易生出一种极不真实的渺小与恍惚之感。 是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名的疑惑涌上心头。 然而,没能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沉重的石门缓缓向两边轰然打开,仿佛是无声的邀请。 “快进去吧。”耳边悄然有风声,送来冰凉的声音,那是来自夜之种族的呢喃,他莫名知道那是什么,“它在等你。” 它是谁? 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但是这次身体却先一步思想行动,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门后是幽深的石廊,两旁铺设着的深槽中有深红色的熔岩缓缓流动,在提供照明的同时,如同巨蛇守卫般蜿蜒着标出了道路。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岩灰的气息,吸入肺部,带来轻微的灼热之感,但是并不算太难受。因为“邀请函”——它冰凉的鳞片正安静地伏在胸口的位置,为他驱散了大部分人类难以承受的灼热,陪着他走过了那段对人类来说堪称漫长而又黑暗的路途。 而当他终于步入大厅时,在看到“它”的刹那,他立刻就知道了,这位便是可可口中的“祖母”。 同样都是猫头蝠翼龙身,但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因为成年体的缘故,这样如同高塔一般盘踞着整个大厅的躯体看起来要震撼得多。它的鳞片并不像可可那样闪闪发光,相反,已经沉黯如灰,甚至看着就知道大概是松动了;它的眼睛同可可一样是金色的,但是却更加深邃,仿佛经年的阅历与智慧都沉淀其中——也更温暖,是的,大约是因为映照着火光的缘故,他发现,这双眼睛比可可的看起来更加接近人类,带着某种极为人性化的“慈爱”的辉光。 “你就是可可的小客人吗?”它“微笑”着询问他,露出亮白的两排细齿,声音暗哑如灰。 “是的,”他点头,“非常有幸见到您,深渊之主。” “幸运的可不是我,”它晃晃脑袋,脖子上的肉是可见的松弛,也跟着它的动作晃了晃,“除了吃以外,可可一直对其他没什么兴趣……但它却告诉我说找到了一个玩伴,真的是……非常有趣。” “这是我的荣幸。”他依旧谦虚。 “我们这一族……想要找到‘同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或者你们称之为‘玩伴’也好,‘同伴’也罢……” “为什么?”他疑惑。 “因为食欲。”它仿佛自嘲般地笑笑,“我们对拥有好感的对象,往往也抱着与之程度等同的‘食欲’。” “而我们的食物,除了本族之外,没有什么不可以……越喜欢的家伙,就会越想将之拆吞入腹,因此很难交到所谓的‘朋友’。当然可可是一个例外,因为体内血统的缘故,它天然排斥着纯血的人类——既无法吃他们,亦无法对他们产生食欲,也就没有所谓的好感——反倒是像你这样的半血人类,既能够吸引它,却也不至于让它达到丧失理智的程度。所以你和它成为朋友,让我很意外,也很欣喜。” 欣喜? 他皱眉,不是很明白这样的感受。 不过一个眼神就理解了他的疑惑,年迈的格拉特尼非常好脾气地解释道:“对我们来说,所谓的同族实在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我不知道其他的地方是否还有格拉特尼的存在,但这整个深红山脉,甚至更深入的魔族领地,我非常确定,没有类似的存在。我已经太老了,无所谓了……但可可还太小,我只希望她能快乐些,而不是像她的母亲那样,因为纠结一些无谓的事情,最后就那样再也不见……” 它说着的时候,眼睛慢慢地阖上,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又仿佛十分疲惫。 然后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深渊之主就在他的面前沉睡了起来。 他本该对此情此景感到哑然,然而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他有种感觉,自己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 而先前那个冰凉的声音再度同风一起送入耳中:“动手吧。” 动手? 动什么手? 要做什么? 他心中有无数个疑惑,但手却不由自主地攥住了冰凉的剑。 与此同时,庞大的格拉特尼身上开始泛出了莹莹的白光——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光,而是迅速疯长的蛛丝,如同无数个细细的触手般,自它体内涌出。而随着这样的变化还有的就是——它的体格在一点一点缩小。 无数金光从脚下冒出,他知道那是无数个夜晚、借着和可可在黑石堡附近游玩的名义,就已经布好的阵法,确保格拉特尼惊醒的瞬间,也能够将之牢牢束缚住。 然而它一直没有醒来,反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就像是一个疲惫而又年迈至极的老人。 他一时怔住。 “你在等什么?快动手!”冰凉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 “要……做什么?”刚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等再缩小一点就砍下它的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手脚也彻底僵住。 “快啊!” 他依旧不动。 四肢里涌动着什么力量催促着他,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甚至迈不动步子——而这样的冲动最后就像是无可宣泄的洪水那样,从血管中奔涌而出——那样骨肉分离般的痛楚让他本能地大喊出声—— …… 马芬醒了,大汗淋漓。 当他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时,不算轻薄的袍子已然完全湿透,冷噤噤地贴着皮肤,就像一张粘腻的、带着钩刺的网。 ——太好了,是梦。 他想。 虽然梦中的景象很真实,但那毕竟不是真的。 他安慰自己。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 他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明明做完梦以后,他就应该回到学院、回到那个现实了不是吗? 可是…… 他从地上捡起刚刚因起身动作掉落一边的棕皮笔记本,心里有另一种疑惑缓缓升起:为什么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如此真实,在此之前,他从不记得,自己在这个空间里,存在着“痛楚”“难受”这样的感觉。 而且此间的一切比他过往的任何印象都要清晰。原本不曾出现过的细节,就像现实一般,分明无比——手中笔记本柔软的皮革触觉,脚下地毯的软陷,面前书架细致的木纹,还有里面书籍那因尘封已久而产生的轻微破损和泛黄痕迹。 他抬手,这次,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拿下上面的书籍。稍微实验一下,就可以发现,上面所有的书籍都已经可以轻易拿下。包括基本显然属于“禁咒”级别的秘典——上面一般会设有所有者的诅咒和禁制,但当他试图打开的时候,却和普通书籍一样,很轻易地就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之前一直很希望能够阅读上面的书籍,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多少让他有些惶恐。 刚才因为噩梦而遗留的痛楚与昏涨的感觉渐渐散去,头脑也开始变得清明,一些更早以前发生过的事慢慢苏醒了过来——他见到了大贤者!然后……然后他们说了什么? 好像是关于分享过去的经历? 可是分享以后呢? 马芬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用有些颤抖的指尖翻开了它:他记得这本本子之前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空白,而现在里面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两种颜色,其中一种是清晰、崭新的笔画——属于他曾经阅读过的部分;另一种则是铁锈色的墨渍,看起来浅淡无比——属于从不曾阅读过的部分……不等等! 他赶紧翻到墨渍变化的那一页上,屏住呼吸飞快浏览起来,那里只有短短几行: “果月九日 阴 陪公主在埃安多尔森林玩耍。它终于答应我,将那个伊格莉丝“特别制造”的礼物,送给那一位,还邀请我过去。真是一个贴心的好孩子。 果月十日 雨 最后和公主跳一次舞,她说会在原地乖乖等我。当然,我一定会回来找你,马上,很快……” 崭新的墨渍在此突然断句,乍看之下,像是写了一半的时候突然被人抽去了笔一般。但马芬知道不是的。因为后面的内容仍在继续,但却突然变得浅淡。 他飞速地翻着——这些笔记虽然不好认,可在快速浏览之下,某些词句依旧触目惊心。 (“实验有点棘手……”) (“睡太久了,赶紧让分身带公主找到我吧……”) (“花了点时间找回原本的记忆与人格……”) (“意外之喜,有趣的继承者,非常优秀的容器……很乖顺地就答应了交换……”) (“公主终于变为了无双的利刃,抛弃了属于人类的软弱部分,这样的美丽实在是让人屏息……巴尔德这个愚蠢的叛徒还是跟着这个可恨的地方一起消失吧。”) 马芬越翻越是心凉。 尤其是后面的内容,什么学院的毁灭,占领永夜之城,继承奔尼萨罗大公之位——以光明之子身份…… ——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他冲到书架前将所有大贤者传记都翻出来仍在地上,飞速地浏览着,凭借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其中和笔记内容重合的部分。尤其是冒险与发展时期的经历,简直和笔记后续的内容,存在着惊人相似的气息。不同的是,这次“主角”所有的业绩都有了一位帮手,而势力所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入魔界领地。 不,还有一点。 里面人做的所有事情,所使用的身份,利用的条件,分明都是属于“马芬”的。 ——可这不是他。 但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马芬几乎是在瞬间就有了可怕的猜测。 原本让他觉得充满了宁静气息的藏书室,突然变得难以忍受。他只想马上出去,脱离这个地方。 而出去的办法…… 他强迫自己重新在藤椅上躺下,紧紧闭上眼睛。原本他还担心自己会因为过于焦虑或者紧张而无法入眠,但出乎意料的是,只不过一会儿黑暗就拥抱了他。 而当黑暗散尽,睁开眼睛之时,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高耸的黑石堡垒让他彻底怔住。 “它在等你。” 风中传来冰凉的声音,如同深埋地底的幽灵。 明明周围的热气熏得皮肤发烫,马芬却觉得自己冷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爆纲了,懒得拆,就放在一起了……后面支线要谨慎= =待我好好修修。 第81章 应验(马芬上) 浑浑噩噩地, 他走过同样的路,来到可可的祖母面前, 进行同样的对话, 然后呆然立于沉睡的魔王面前。 就此,梦境停滞。 “快动手——”风中冰凉的声音催促着。 “你是谁……”他询问。 “你到底是怎么没回事?为何犹豫不决?你真的还是那个人类吗?” 不是。 他想回答,可是舌尖又像先前他想说出名字来时那般,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这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吗?”那个声音中颇有责备之意。 期望?他有些恍惚,“什么愿望?” “除去一切阻挡于光明之前的恶, 所有被阴暗生物占领的地方都应当予以清除。”它告诉他。 是的,是的, 这应当是伊泽瑞尔的愿望没错, 应当是“这个人”的愿望没错。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觉得手中的剑如此沉重?就像从来不曾挥起过?为什么手中像是有力量牵引着他, 想要让他砍下去, 但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一切本该顺理成章——勇者来到魔王面前, 杀死了它,获得魔王的财富。 可这样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魔物和人类的对立,还需要理由吗? 就如同魔物入侵地上生物, 以那些阳光之下的生物为食;作为地上的生物, 他们亦需要通过剥夺魔物的生命来获得自己所需要的资源、地盘。 明明是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事情,不是吗? 只要动手了, 就会成为众人所瞩目的勇者。 只要动手了, 就将拥有无可匹敌的神恩。 只要动手了,所有属于魔王的财富都将转至他的名下…… 所谓“邪恶”、“正义”,不过是按照人类的标准打上一个让自己能够行动的理由罢了。 这个道理他并非现在才理解, 亦不曾因此而迷惑过。 可是,他终归还是犹豫了。 “不对……”他摇头,想要拒绝手中的剑的指引。 “什么不对!”那个耳边的声音已然有些尖锐。 “我所‘期望’的,根本不是这样的事情……” ——可是他所期望的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大脑中便传来尖锐的痛楚,疼得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手也不受控制。 他眼睁睁地感受到高高举起的剑要朝年迈格拉特尼的脖子挥下去,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不——” 他紧紧闭上眼睛,吼了出来。 天旋地转般的感受过后,他晕乎乎地醒了过来。然而看清周围景物的瞬间,他先是呆愣了片刻,接着大脑不受控制地传来恶心的感觉,刺激得他翻滚在地干呕了半天。待到稍微清醒一些以后,方才发觉冷汗彻底浸湿了后背。 他还在那个藏书室。 梦境并没有醒来——不,或者说,这里才是他目前所处的“真实”空间。 马芬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思索起自己的处境。 刚才那个反复了一次的梦境显然在提醒他什么,手上还残留着握剑的感觉,梦中冰冷的催促似乎依旧清晰。 ——“快动手。” 马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也许动手的话,就能解脱了吧? 但是内心更深处的排斥感太过清晰,尤其是在回到“现实”以后。他并不想那么做。一点也不想。 可是不做的话,就无法出去了吧? 不,他试图否认这种说法,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这座藏书室的纷繁书目上——也许,也许还会有其他的答案。 这样想着,马芬开始动手寻找可能的书籍,关于“梦境”,关于“预言”,关于“灵魂”,但也许是因为前面两次梦的缘故,他实在是太累了——精神上的。不多一会儿,他就这样靠着书架沉沉睡去。 然而沉睡之后,他再一次进入相同的梦,面临相同的选择,最后在相同的痛苦和惊悸中醒来。 他犹自不甘心,继续进入梦中。 一次,两次,三次…… 待到大约第七次出来的时候,他已然瘫倒在地上,连行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脑中盘旋着各种奇怪的蜂鸣与噪音,每一寸神经都像是被魔法一寸寸地蹂躏然后炙烤。他只觉得下一秒属于梦境的黑暗就会重新将他吞噬,让他在那个噩梦里面对同样的选择——直到他妥协。 (“为什么不呢?”)心底有个声音悄悄地问道,音调柔和,带着惑人的韵律,(“你已经足够努力。”) (“接受了,就不用再受这样的苦。魔兽嘛,本来就是应该全部除去。不要忘记你的阵营,不要忘记你所有的力量,来自于谁的眷顾……”) 他死命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声音排除而去,但却没有用,反倒是随着动作,眩晕更甚,那声音也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你在抗拒什么呢?你明明就是光明的宠儿……幸运的使者……接受你的使命,你就将成为最为耀眼的那个人……”) 可那不是…… 他死命咬唇,嘴里一片干涩的腥味。 (“你本来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接受了这样的交易,那就是属于你的人生……”) “不……”他闭眼。 (“不要再拒绝了,这样下去,你只会彻底消失……”) 他能够感觉得到。 身体在变得轻盈,甚至虚幻,就好像魔力耗尽的白水晶一般,最后的结局就是一堆灰烬。 (“来,听从你内心的引导,拿起剑,这一点也不难……”)黑暗随着声音再度悄然降临,将他笼罩,将他属于“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抽离。 “……” (“接受属于你的命运,属于你的人生吧,伊泽瑞尔……”) “不。”他睁眼,瞳孔已然因为过度的折磨而涣散,可声音却没有一丝颤抖,“不,我不是伊泽瑞尔,我是马芬,马芬·奔尼萨罗。” “幸运儿, 未来的神之代言人, 光明眷宠, 神术天才, 光明大祭保尔德的得意弟子……” 他重复着属于自己的荣光,一条接一条,像是想要提醒自己,又像是警告那个徘徊不去的声音。 “……也许接受那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我却无法遵循。 如果我所期望的、所选择的是错误的,那么我愿意接受随之而来的所有惩罚。 日神啊, 如果这是您想要给予我的磨砺,那么我甘之如饴……” 他一边对着虚空呢喃,一边爬过满地散落的书籍,最终挣扎着来到那张椅子面前,抓住了那本笔记本,那本散落的本子。 “愿您庇佑我,使我不必后悔这样的选择,正如同我从不曾怀疑光明的力量。” 他使出最后一点力量,动了动唇。 “神圣之火。” 属于光明的白焰自他指尖燃起,微弱纤细如同一朵雪绒花。伴随着他的喘息,那一点火焰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地飘过他的眼前,在他黯淡下去的眼中划过一点微弱的流光,最后落在了那本笔记本上,燃烧起来。 “啊——” 笔记本燃起的同时,他亦燃烧了起来,由内自外的。 灵魂被置于光明的烈焰中炙烤,如同置放于灼热铁砧之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头发、脖颈、胸膛、肌肉、筋骨、心脏都在滋滋作响,随着灵魂一起融化开来。 而这样的痛苦却没能让他直接晕过去,反倒是让他的灵魂一半清醒着,另一半坠入了尖叫逃离的梦境——那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梦,更像是身体自我保护而产生的幻觉。 满世界都是洁白的烈焰,地上,空气中,天上,到处都是。他跌跌撞撞地前行着,每走一步,身上的火焰就更盛一分。 但他却没有停下,而是这样不断地走着、走着,任这火焰彻底吞噬了他的足、他的身躯、他的发丝…… ——直到他也变成了光。 …… “来。” 伊泽瑞尔冲着金色的巨兽伸出手,不出意外得到了拒绝——回应他的是一口猛烈的熔岩。 他侧身躲过,步履优雅,任由那熔岩落在身后,径直在背后延伸到极致的空间之上,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事实上,整座封闭的礼堂在主持者受到重伤以后就已经停止了扩张,并在金色的格拉特尼苏醒过来之际,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建筑般开始一点点地融化。 到处都是火苗窜动,碎裂的青金石块雨点般纷纷坠落。 但他却是一点都不慌,反倒是从“英雄的宝库”取出一件又一件的宝物,如同投掷玩具一般,扔到古魔身上,看那些东西在它身上切割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伤口。 “啊,在这里。”他终于摸到了什么十分满意地说道,“保尔德真是个好孩子,一直放着。” 伴随着感叹,伊泽瑞尔从口袋中抽出了一柄半身高的利剑,剑柄上是玫瑰缠绕着荆棘,剑身洁白如霜。 “看,你还认得这个吗?”他横剑冲格拉特尼斜斜一挥,“是不是很眼熟?” 金色的巨兽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朝他张口扑了过来。 “真是热情。”他满意地微笑,“不要担心,一体双魂的格拉特尼……很快就会变成只有你,我亲爱的、听话的可可。” 他举剑在面前划了个半圆,张起辉光的屏障。接着后退几步到保尔德的位置,划了个整圆,重新启动束缚的光阵。 只是这一次,原本绘好了的阵法发出的并非金色的光泽,而是更为冷冽的色彩,就像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那般,化成了冰雪一般洁白。 地上竖起无数白色的光之锁链,直指向飞扑而来的巨兽。 而他亦轻挥了一下剑,微一屈腿,点地纵身跃起,朝着格拉特尼的胃部弹去。 飞速接近的瞬间,他冲着巨兽大张的嘴笑了,肆无忌惮地。 世界会见证他再度成为英雄,成为斩杀魔物的勇者——当然这次他只是剔除那个讨厌的部分,留下他可爱的可可…… 然而在剑尖倏忽刺入那团柔软的触须时,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下。 他脸色一白,手中的动作亦顿了顿。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却见自胸口处,有白色的火焰在燃烧。 不—— 他想说什么。 但无法阻止地,不过是瞬间,那火焰便将他整个笼罩并吞噬,径直化为虚无。 …… [勇者以决然的姿态将剑锋埋入魔物的腹部,抱着必死的决心。] [它的胃被一剑贯穿,然后又被狠狠挑出。] [受了致命伤的魔物仰天长啸,发出凄厉的呼喊。它重重地坠落地上,失去了吞噬世界的力量。] [一时之间,万物低伏。] [光明之神感叹勇者的义举,自天上降下倾盆大雨来,浇熄这足以焚尽世界的魔火] …… 马芬醒来的时候,冰冷的雨水下得很大。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过程荒诞无比,但结局却真实到可怕: 他梦见自己挥舞着利剑,像个真正的勇者那样,与可怖的魔物一同飞舞在阴霾的天空之上,最后将它斩于剑下。 “怎么可能啊?”他自嘲,他的剑术根本就没有娴熟到那个地步,连最自豪的神术也不可能达到直面领主级别的魔物。 他想要坐起来,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地面,却抓到摸个极为冰凉、坚硬、硌手的东西。 “这是……” 他抬眼望去,却见自己的右手之下压着一柄从未见过的剑,上面依旧残留着血液——浓稠如同岩浆一般,哪怕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也鲜艳如同火焰。 这不是人类的血。 脑中蓦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同时升起的,是另一个不可遏制的、让他浑身发凉的想法。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不费多大劲,他就找到了他梦中的魔物,他思念着的格拉特尼: 在满世界的废墟中,它孤零零地躺在雨水中,鲜血与火浸润过的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清澈,里面只有灵魂消失的空茫。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所钟爱的,终将失去…… ——而你所祈愿的,必无法得偿。 作者有话要说:  =w=喜欢看BE的可以停在这里了,不喜欢下章继续~如果后半部分玩具【——】不卡的话,明天继续更马芬线HE部分,真的是HE,各种意义上的HE。 (好吧作者真的只是又……爆纲了= =) 第82章 应验(马芬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他像是顺着巨大的、无可抗拒的洪流被冲到了枯竭时间的尽头, 站在世界的废墟之中,茫然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终焉之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只是想要遵从光明的指引好好地、好好地走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只是想要保留那一点点小小的私心——谁都不用伤害, 让这个世界继续好好地、好好地运作下去。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全都碎了呢? 为什么不是梦呢? 为什么胸口那么疼、疼得都快晕过去了也无法醒来呢?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抱起满是鲜血的她。 那已经不是人形的她。 只是小小的一只,只要张开双臂就能完完整整地环抱住——胃部开着巨大的口子,鳞片折了,爪子断了,连毛发也湿漉漉的, 是她最讨厌的模样,这让她显得弱小而又可怜, 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威胁。 可他不喜欢。 因为这个样子根本不适合她, 还是那样笑眯眯地露着牙齿, 威风凛凛, 浑身燃烧着火焰的样子才更适合她。 他摸着她湿漉漉的毛发, 感受着她逐渐冰凉下去的气息, 终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别的谁,他可以安心地和她吐露所有。 他将她抱在了怀中, 轻声呢喃: “喂, 可可,你知道吗…… 在来到这里之前,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我梦见我最好的朋友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一定要找到他。学院里到处都是有着他字迹的纸条,我努力想要抓住每一张,可每一张我都读不懂, 明明我知道那是找到他的关键。 就这样我一边收集着关于他的纸条,一边找着。 世界里满是荒芜,头顶的阴霾望不到尽头,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到处都是火焰,就好像末日一样。 我就这样在一直无人的废墟里找啊,找啊,找了好久好久,可无论如何怎么努力,都没有半点讯息。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碰见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他问我,想要找的到底是谁。 可我无法说出那个名字,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只能拼命描绘对他的感觉。 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 我也说不出来,只记得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他的脸色很难看,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可能的方向。 然后我就来了。 然后他果然在这里。 啊,但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呢……” 他对上那张已然没有光彩的双眸,努力想要微笑,却只有什么灼热的、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上面,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来。 “是啊,可可,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我要找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他”啊,我在找寻的、所寻求的那个人一直、一直都是你啊……可可。 所以醒来好吗? 可可,我不是他。我没有他那么强大,也永远不会成为他……永远不会。 你看,我就是我,我是马芬啊……永远不会违背和你约定的马芬。 可可,看我一眼好吗?就一眼,你会知道的,你会明白的,对吗? 如果你可以醒来,我甚至会非常开心地接触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用约定束缚你。 是我太软弱了。” 是的,他想到了,一直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软弱了。假如他有强大的实力的话,那么就可以更早一些出来,不,他甚至不会中了那样的暗算,啊,也许更早更早的时候,他甚至有机会逃脱……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他足够坚强,那么也许和她在一起的局面就会完全不同,至少从遇见到现在,她一直都有好好遵守约定,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而非狩猎者。 看,她本来可以自由地还击的,却什么也没做。 她本来可以忽视他的提议,直接毁灭践踏这里的所有一切。但却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快乐地遵循着人类的规则,哪怕一直没吃饱也从没说过什么。 她甚至还从蛛母的手里救下了他,从夜精灵的领地中带回了学校的学生,哪怕奔尼萨罗公国那样的冒犯,她也仅仅是带走了被困的巨人而已。 她的强大从来都只在规则里,在约定的束缚下,展现了一种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别样的温柔。 可这样的束缚,这样的温柔终于还是害了她。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曾遇见就好了吧? 对她来说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不曾有那个提议带到人类领地的馊主意, 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所幸的是,最后的最后,终于还有一件事是他能做的。 他抱紧了小小的魔兽,将它放在紧贴胸口的位置,低声吟唱: “我在剧痛中拥抱着你, 我向你献祭, 吾主,可可·格拉特尼; 我能否祈求您的亲吻, 如同孩童祈求流星坠落? 吾主,可可·格拉特尼; 吾乃马芬·奔尼萨罗, 以过去、未来、与现在的名义, 吾愿奉献此身,愿汝重获生命气息,去往自由之处。” 白色的火焰开始重新自他胸口处燃烧,灌注进入魔物的身体之内,随着他的身子变得逐渐透明,面前的空间亦开始撕裂出一个巨大的缝隙。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她送入。 **同思想逐渐变得轻飘飘,那是**与灵魂都将随着献祭一同燃烧殆尽的征兆。他只觉得轻松极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负担。 再见了,可可。 他想, 这真是一段奇妙的相遇。 ——真的很高兴遇见你,哪怕你想要吃我呢。 他甚至还有微笑的冲动——然而嘴角刚刚弯起,手腕上却是一紧。 一只手突然从那道缝隙中伸了出来,握住他的,明明看着那么白皙、纤巧,力道却是大得惊人、。 “蠢货。”那张思念许久的脸也探了出来,里面是一片熟悉的、不带半点阴霾的晴空。 他眨眼想要看清,却发现眼前已然模糊一片。 “什么献祭不献祭的,你本来就是我的,所以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要做什么也该是由我来决定,你没有处置自己的权利。” “……” “还是你以为,格拉特尼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他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泪水不断滑落。 “蠢东西。” 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将他一把拉入怀里,拖入黑暗之中,不容半点拒绝。 红月高悬于黑石堡垒之上,沉寂已久的熔岩因为主人的回归缓缓注入深涧之中,将整个堡垒熏得热烘烘的。 他只觉得自己被紧紧搂住,热得有些难受。 想要挣扎,但身子却像是泡在了水里的海绵一般,柔软得不受控制。稍稍一动,便是满身淋漓的汗水。 直到他似乎被放在了地上,身遭暂时一松,背上那冰凉坚硬的触感终于是让他舒服地松了口气。 但不过一会儿,又有什么重新压在了他的身子之上,带着更加惊人的热度,将他死死禁锢住。 “你看,它们很高兴……真个堡垒,所有的山石、岩浆都在欢呼歌唱……”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如同迷梦的前奏。 “……啊?” 他想要睁眼,但是眼前却因为满脸汗水的濡湿而一片迷蒙,无论怎么看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隐隐的,像是熔岩发出的红光,勾勒出她脸颊的弧度,一如红月般充满了魔性之感。 “我也很高兴。”她的轻笑带着上扬的尾音,勾得他的心脏也一同微微吊起。 “发誓吧……”她埋首他的脖颈,发出模糊的声音,“在先祖的指引之下,在月神露娜莉亚的见证之下,在遥远的、深渊魔王的注视之下,我以可可·格拉特尼,深渊领主之名发誓,将永随马芬·奔尼萨罗……” 脖子一疼,有温热的感觉汩汩流出——但这样的热比起身遭的热、皮肤的热却像是某种清凉的熨帖,舒服得他忍不住扬起了脖子,顺势滑上她的肩头,狠狠咬下。 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诱导着他完成另一半誓约:“我以马芬·奔尼萨罗,光明的背弃者之名,将永随可可·格拉特尼……” 誓言低低地落下,又被彼此的亲吻吞噬无息。 在近乎啃噬般的纠缠中,所有的血肉连同汗水交融在一起,哪怕有偶尔的分离,又被欲|望重新牢牢粘合在一起。 空荡荡的胃部终于被填满,不曾得到回应的情感也随红月一同高涨,直至丰盈。 吃饱了的兽们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缓缓阖上了眼,陷入漫长、甜蜜而又温暖的沉眠中。 …… “就这样,格拉特尼叼着月神赐予它的礼物,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从此再也没有关于光明宠儿的传说,亦没有了格鲁宝藏的故事。” “后来呢后来呢?” 外面的雪刚刚下起来。自从半血的格拉特尼回来以后,整个熔岩深涧的天气也比以前更加多变,热起来的时候不再那般让人难以忍受,甚至还有了漫长的冬季。 壁炉烧得正旺,整个大厅里暖洋洋的。 幼小的孩子依然是史莱姆形态,像个红嘟嘟圆溜溜的球,在她脚边滚来滚去,被她一弹,又骨碌进了一旁的熔岩潭子里,舒舒服服地泡着。 “什么后来?火之高兴浇水了么?加营养了么?还不睡觉!” “就是那个后来!”史莱姆团子不依不饶,在潭子里浮浮沉沉。 “后来不就是没有后来了么。”门边传来笑意盈盈的声音。 进来的人白发如雪,一直曳到脚踝,就像是经过彻底燃烧与清洗的灵魂那般,再没有一丝杂质。而这些年中,他除了身量更高之外,脸庞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五官少了一些少年时的精致柔和,变得更加深刻,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眼眸,不再似从前那般一望到底,却多了一些更加深邃、含蓄的东西。 尤其是在望向着她的时候,偶尔甚至会给她一种忧郁的错觉。 而这个感觉让她很不开心。 魔王盯着白发的公主走到潭边,看他捞起肉滚滚的史莱姆团子,安抚了两下。原本吵闹不休的小家伙很快就蹦蹦跳跳朝弹回自己的房间。 “可可?”见魔王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他向来端庄温文有如圣像的笑容稍稍褪去了些,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了?” 看她还是没有反应,公主便朝她走过来,纵身跃上魔王那长长的黑石餐桌上,与她坐在一起,甚至十分难得的,放弃惯有的矜持,伸出搂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 “什么叫没有后来?” “噗……”他笑了,“我这不是怕孩子听了不好?” “哪里不好了?” “不,”他侧身,轻吻她的脸颊,“哪里都很好,魔王从不限制食物的自由,也不曾指责他偶尔到处乱跑……” “我怕你被人类抓走!” “别担心,我只是偶尔回家看看,这没什么。”他稍稍离开些,笑得一片宽容,“而且万一被抓走了,魔王还会再抢回来的。” “还是被绑起来吃掉算了。” 她恨恨地纠正,转头一口咬上他的唇。 就这样,魔王和她抢来的史莱姆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不再孤独。 虽然偶有争执,但那亦不过是平凡生活的一部分罢了,不足以记载在传说之中。 再后来? 啊,那就是另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结局食用指南: 若是马芬好感度最低,则进入其余角色剧情;如果好感同其他所有人持平,则直接进入最后一条火之高兴/开放线(隐藏);剩余相关的剧情线索放在分结局里展开。 =w=各分支结局虽然可长可短,但都很好吃哦~(广告也是够了 第83章 夜颂(艾维因上) 传送的眩晕持续了很久。 所有的学生突然被转移到了法师学院的冥想之间中, 满脸惊慌不安。 是了,无论是谁, 前一秒还在欢快洋溢的典礼气氛中, 后一秒就眼睁睁地看到日神像被人当场端了——当着“近乎无敌”的光明大祭司的面,再一眨眼,就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至少对大多数非法师学徒来说,能够不要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逃窜,就已经是训练有素了。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 导师们的功劳至伟。他们很快地就将学徒按学院分开,用小型结界个利好, 再各自安抚。于是不多一会儿, 冥想之间里就只剩下一点嗡嗡的窃窃私语。 ——比起那场曾经由他一手造成的异动来说, 真的是好太多了, 那一晚, 几乎整个永夜之城都炸锅了,就像被端了老窝的蛇巢…… 可还是太吵了。 艾维因想。 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下的躁动, 朝着门边的阴影又挪进去一分。现在除了少数导师和护卫队的成员, 谁都没有进出的权限。 先前那场近乎神迹的转移已经耗干了学院所有法师还有神官们的法力——包括他们的二号混血龙人。因此接下来守卫和善后的职责就交给了他们这些战士。 艾维因默然抬眼望向冥想之间那由六块深海之晶打磨成的天窗。除去上面的魔法符文与其间隐隐流动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见后面沉沉的、透着灰蓝色的重重云层。 现在正是红月前夜, 加上如此阴沉的天气, 彻底隔绝了露娜莉亚赐福的可能,所有魔物的力量都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当然,也包括那一位…… 想到那一位, 艾维因的思续不受控制地飘向几天前,飘到兽栏之后的那片桦树林,最后落在那个像猫一样立在尖稍注视着自己领地的纤细身影上。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经常像这样注视着她。 因为主仆契约的缘故,她能感受到身为仆从他的情感。 但她一定没有料想到,作为夜精灵最出色的战士之一,虽然叛出了原本的族群,但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月神的眷顾。尤其是在那次永夜之城重伤之后,她将自己的血肉分享于他——本意也许是为了救他,就像人类社会中,看到路边的乞丐那样随手丢下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让他受益匪浅。 他能明显感受到自身神恩的提升,只要他愿意,他能够清晰地聆听到潜藏在阴影间的所有私语,甚至控制自己成为阴影的一部分,藏好自己所有想要隐藏的东西。 包括某些危险的想法与心情。 所以从那以后,他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躲在安全的阴影之中,这样注视着她,怀抱着无法被她探知的想法。 她一定不知道。 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吧? 不,没有疑问,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那天他得知了计划,想要告知她,甚至用那样难以启齿——近乎求偶——的方式,却被残忍地嘲笑与拒绝。 为何那么蠢呢? 他控制不住想。 他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求|欢,而是警告。警告她,有人想要对她动手,警告她快点逃。 可她拒绝了,在他无法辩解的情况下,就那样不耐烦地拒绝了。根本不屑有任何深入的了解,遑论调查。 呵,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艾维因想。 自从她强行签订下了主仆契约以后,除了饥饿又挑嘴的时候会召唤他,根本不曾深入了解过关于他的任何事。 她从不曾问他到底从事何种样的工作,亦不曾询问为何有时候自己会姗姗来迟。更不用说询问他,为什么身为一只夜精灵,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在日光之下行走,出入于人类的世界里。 因为她不在乎。 她需要的,只是一只忠心的宠物,在需要的时候,就扯动拴在他脖子上的链子,召唤他,看他摇尾祈怜的样子,乖乖奉上自己的血肉。 甚至丽莎的待遇都比他要好——至少在开心的时候,她还会摸摸那只小恶魔的脑袋,以示嘉奖。 但是对于他? 只有在不能找那个史莱姆种的愚蠢人类进食的时候,才会第一个想到他吧?啊,还有如果吃得满意了偶尔会在他怀抱里面睡过去也算是一种信任的话。 艾维因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心下的烦躁更甚。 他知道这很异常。 事实上,自他从那个被完全打乱的成年礼逃出以后,他很快就找到了护卫队的头,查尔斯顿。为了获得庇佑,他们这样不受控制的家伙需要以“绝不背叛学院”的誓言作为代价,在魔核之上镂刻契约。 这个契约能将他们这样的家伙体内的魔物之血封契在一定的范围内,消磨去了大部分的狂躁之气,不再受红月的影响。 但是现在,契约依旧安睡于心脏里的魔核之上,可血液却像是不受控制那般乱窜。 他知道这样的烦躁与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从那天以后,可可依旧像从前那样,什么都没追究。 而哪怕到现在这一刻,算来巴尔德已经对她动手的时刻——她也依旧没有召唤他,没有像从前那样。 也对,应该发现他的背叛了吧? 开始的时候,这个念头还让艾维因莫名地有些快意。就像是心间积聚生长已久的毒囊,悄然被划破一个口子,流出充满恶臭的毒液——明明那么让人作呕,但汁液涌出倾吐的一瞬却让人充满了快慰。 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又浮了上来: 假如她真的发现自己被背叛了的话,为什么还不动手? 惩罚他这样的背叛者,不过是一个念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不动手——还是说,她甚至连这样一个惩罚的念头也不屑于给他…… 然而不待这个可怕的念头酝酿下去,整座法师学院猛地晃了下。 “啊——”守卫在另一侧的四号尖叫着跳到他面前,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艾维因立即不动声色地亮出双匕晃了晃,像以往那样将那只蠢到极点的矮人逼了回去。 对面的蠢货使劲咽了口口水,然后强做镇定地冲他挥了挥拳头:“别以为我怕了你!你这蠢货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这非同一般的魔力波动!”矮人当即提高了声音,在接到不远处一号递过来的目光时,又缩回了脑袋,“你们精灵不是说对魔法特别敏感么?怎么……” 说到一半,他不禁顿住,因为精灵眼神里的嘲讽太过明显了——显然后者是清楚的。 “我想说的是,”矮人努力挺直腰板想要挽回面子,“这种级数的波动,会不会影响到这里啊?” “这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精灵难得话多反驳了他一句,只是用那双暗红的眼瞥了他一下,便将面容重新隐藏于兜帽之下。 “说的也是……”矮人嘟囔,但是看到精灵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又有些牙痒。联想到自己最近观察到的一些东西,他吹了吹唇上乱七八糟的胡须,顿时有了主意。 “其实你也很不安吧?”他装作一副亲密的样子凑近。 精灵并不说话,只是挪远了点。 ——真的很异常。 矮人想。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匕首抵着脖子了。 他又试探性地挪近了一步,斟酌着精灵身上杀气不是太重,甩出了那个自己观察已久的结论: “其实……你最近感情不太顺吧?” “……” 身遭冷了冷,但是还是没被匕首抹脖子。这下矮人胆子更大了。 “嗨,我就说嘛。你们这些家伙,甭管黑皮白皮,就是爱装……咳,我是说别扭。你看你三天两头大半夜往外跑。老大他们老在外面不知道,可我最清楚了。” “……” “不是我多事,找小妞嘛,年轻的时候本来就很自由。但是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一不小心万一泄露了点什么不该说的,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还是走肾不走心最……” 唠唠叨叨的劝告加警告终于被冰凉的锋刃封在了嘴里。 夜精灵的脸从没像现在凑得这么近过,近到矮人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冰冷红眼中蕴藏的情绪: 愤怒、狂暴、嗜血、挣扎,还有无法克制的犹豫与不安…… ——咦,不安? 矮人一惊,一个念头瞬间划过脑中。 他不怕死地脱口而出:“你的小妞不会是还在那……里吧?” “……” “哎呀呀,怎么可能会有遗漏的?”矮人嘀咕,“刚才那个魔力波动,估计早就粉身碎骨了吧?” 脖子下的匕首抖了一下。 这个认知简直让矮人惊奇,他甚至有某种清晰的预感:无论自己说什么,这样的怒火也发泄不到自己身上来,只会让面前的这个家伙更加暴躁——就像是被链子拴住的野狗不管怎么挨打都做不了什么。 “啊啊啊,粉身碎骨也许不一定,不过肯定没了,但是你不用担心,那种级别的对抗,还有光明系的术法,都会很快结束战斗,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匕首撤去。矮人惊叫:“喂喂,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这违反契约吧?当心我告诉老大……” “那你就真死了。” 矮人腹中一凉,显然是被匕首顶入了半寸,刀锋搅动血肉的感觉,让他长大了嘴。但是此刻夜精灵半搂着他的肩膀,做出一副交谈的样子,隔绝了他的情况还有一号扫过来的视线: “听着,一会儿你就说因为自己嘴贱被我捅了——现在我要回去给你取解药,暗夜精灵的武器都是淬了毒的,你知道的。” “……” “如果一号过来,告诉他有什么疑问都等我回来再说。” “……万一回不来呢?” “那你就去死吧。”夜精灵狞笑,“作为挑衅的代价。如果现在就敢喊出来,我就只能踩着你的尸体过去了。” 就这样,识时务的矮人只能默默结果夜精灵递过来的一瓶高级回复剂,像喝酒一样喝下这难闻的药水,咀嚼着刚才的对话。 ——所以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被捅上一刀还要立即自疗帮凶手掩盖血腥最后还得帮他瞒着? 这是背叛吧? 不对不对,在被契约杀死前,自己会不会先被毒死? 唔,肚子好像有点疼…… 就这样,矮人陷入了极度的忐忑不安中。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后半段明天发。 本来想卡BE,无奈文档菊花炸了……今天实在重写不动了- -就这样顺下去给个HE吧…… (作者:便宜你了艾维因 (艾维因:呵呵 第84章 夜颂(艾维因下) 礼堂上显然附着有某种牢固的空间结界, 正常的情况下,以艾维因的力量来说根本无法打破。但刚才那股巨大的力量撞击显然对结界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他伸手, 将手虚放于礼堂的大门之上, 想象着自己融入阴影、成为阴影的样子,如同一滴水溶于墨汁之中。然后将意识无限地延伸出去,操控着这些阴影贴上结界,一点点地寻找可能的裂隙。 这个举动非常危险。 不仅有迷失于暗影中的风险,一个出错, 就可能会被空间乱流卷入某个虚空罅隙中,彻底消亡。 所幸的是, 这个空间显然已经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线可行的空隙, 就这样钻了进去。 他成功地进入了那个已经濒临崩溃的空间里。日神的雕像与英雄的彩绘已经被肢解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散落在崩毁的地面上。 金眼的巨兽正在与挥剑的人类对峙——很眼熟, 显然是可可最宠爱的那个“食物”。只不过此时,可可化成的巨兽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没了什么喜爱之意,只有冰冷的杀意。 显然, 对峙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哪怕抱着想要杀死吞噬对方般的杀意。 明明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他却无可抑制地赶到胸口一阵酸疼。 他甚至想要冲上去,取代那个人类的位置, 站在她的面前——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他最想做的事情也许是将匕首直接捅进她的心脏…… 而不待他想更多,上方的两者稍一停顿又冲向彼此。随着巨兽咆哮,足以熔毁世界的魔火, 飘散得漫天都是。落在结界之上,甚至连空间也开始崩溃,导致整个礼堂开始彻底碎裂。 他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安全的掩体躲起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到那个人类挥着长剑,冲着巨兽的胃部就刺了下去。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艾维因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扑上前去接住了那个迅速变小的身形,像是个突然接住从天而降珍宝的偷窃者。哪怕被砸得翻到在地,也觉得快活极了。 本以为那个动手的人类还会继续追杀过来,却没想到他居然也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一般,突然滚落在地,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 这是机会。 艾维因本能地意识到,如果等这个人类清醒过来,等学院的人们发现这里的异状,也许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可以带走她。 这个念头一起,心脏的位置便传来□□贯穿般的痛楚,疼得他刚刚支起的双腿又禁不住一软。 然而他却没有犹豫地,搂紧怀中的东西,用尽平生最大的意志,重新投入阴影的罅隙之间,开始盲目地逃窜。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先前来的时候那么幸运。 随阴影于空间乱流穿梭的痛苦是直接同时作用与灵魂与肉身之上的。先前因为距离较短,不过是一瞬,但这次却要漫长得多。 他根本无法喊叫,甚至只能勉强维系一线意识,护紧已然昏迷不醒的它,努力逃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感觉到自己像是清醒地看到自己被绞成碎片再又重新糅合在一起,没走几步又重新被牵扯成丝,以更加奇怪的形状与痛苦行动着。 这样的过程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明明只有不过几息,但却像是某个最深噩梦的浓缩——无数个夜晚,他都梦见自己被重新带回那座黑暗的城市,被绑在血腥荆棘的刑房里,品尝着看不到尽头的酷刑。 ——你这是背叛,背叛你的同僚们。 虚无的声音在他耳边喁喁细语,那是来自暗影的低诉。 不,这不是。 他想。 他根本不是抱着什么救人之类的幼稚想法脱离而去,只是想要亲眼看看,看看那位讨厌的、到现在也不肯呼救的契约者将如何终结——正如逃出永夜之城的时候,他亲自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夜之祭坛,确保血腥荆棘再也无法翻身以后才安然逃脱。 等看完那一眼,收回被奴役的痛苦而产生的所有利息之后,他就会回来,重新回到生活在光明的阴影之下的生活,哪怕拴着链子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背叛了她。 暗影中所有充满恶意的声音开始欢唱,用尖细的声音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带着某种嘲笑的意味。 不,这不是的。 虽然无法当着那位的面解释,但他确实有无法直接告诉她的理由。但与学院签下的契约不允许他这么做,不然他的魔核会碎裂的。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理由。 而且他给过她机会了,以一种曾经难以想象的形式。 如果可以,他能重复一万遍而毫无愧疚。 ——你就是一个叛徒……一直都是。 这次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听起来就像是兰德的声音。 阴影中的声音如细细的蛛丝一般粘在皮肤上,缠绕不去。 他却已经无从分辨,直到意识濒临崩溃前的刹那,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穿梭的消耗,就这样被狠狠甩出了暗影,在冰凉的地面上滚了几下,后背狠狠撞上某块巨大的石头,然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而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然是夜幕低垂,红月刚刚自天边露出一线。 艾维因茫然地眨了眨眼,大体分辨出他们应该是在埃安多尔的森林的某处。但这个地方他从未来过,一眼望去都是裸|露着的大片赤色荒地,唯有荒地正中堆着一堆零落的乱石,中间生着一棵七扭八歪的树。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一块被禁咒彻底清洗过的土地一样,毫无半点生机。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心中一紧,朝怀中看去,却悚然发现,它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气息也已是若有若无。而他身上早已经因为穿过空间乱流的缘故,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所有可用于治疗的物品都已经在那里粉碎。 ——它要死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他脑中忽然就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但这不是你最好的机会吗? 心中有个声音在悄悄地问他。 ——你早已从查尔斯顿那里用她的秘密换取了取消主仆契约的办法,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要解除了,她就与你再无关系。 你可以放了她。 你可以捅死她。 你可以折磨她,看她在你的手下如同展开的芦苇那般柔顺,生死皆交由你操控。 多么美妙啊,她曾经是你的主人,马上就不再是了。 她曾经是那样强大的主人,却即将在你的手下粉碎。 你用无数的隐忍,想要获得的不就是这样一刻吗?终于有一个强大的、曾经操控过你的人,能任由你宰割,尽情释放宣泄心中所有的毒素——不带任何愧疚地。 而只有你吐尽所有的毒之后,才能真正地获得新生,获得行走于光明之下的权利。 这不就是你用无数背叛想要唤来的生活吗? “啊……是的。”精灵取出双匕,交握胸前,朝它微鞠一躬,“这是你欠我的。” 他坐下靠着岩石,将它抱至胸口,让那只湿漉漉的脑袋贴近心脏的位置,反手勾起它的下巴,像是想要拥吻情人那般。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他凑近它尖尖的耳朵,温柔咬下。 “给我套上了我最讨厌的狗链,却从来不在乎我的想法……说什么主仆契约你能感受我的情绪啊……其实你一次都没有尝试过吧?” 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带着血腥在他唇间化开,却如同甜蜜的味道让他留恋不已。 “说什么进食……用那样的方式……呵,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就像个骗子一样……” 被她拥在怀里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连带着他的体温也开始缓缓上升。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明只是吃不是吗? 为何要进行得那般温柔?那种近乎交|欢般的暧昧与痛苦,总会让他生出被“呵护”的错觉,在迷乱间侵蚀他的意志。 “可哪怕真的是错觉也好,为什么不能属于我一个人的呢?” 有着那么让人羡慕的巨大力量,总是充满了活力,富有到让人羡慕。偏偏还喜欢肆意地将她的喜爱与力量分给所有她欣赏的人,怎么能不让人讨厌? “你知道么?只要饮下你的心脏里的血,我就解脱了呢。” 它仍旧气若游丝,唯有嘴微微张着,像是喘气。 “你看,即使到了这一刻,你也不会看我一眼,”他自嘲地笑笑,匕首划向它心口的位置,“也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用嘴唇碰了碰它的眼睛,轻声呢喃,“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匕尖一转,刺入了他的心口,鲜血汩汩流出 他丢掉匕首,转而将它抱得更紧,以一种近乎窒息的方式,强迫它张嘴,引诱它舔舐。 红月渐渐升起,唤起所有魔物体内的血液如同潮汐与欲|望疯狂上涌。 它开始的时候不过是轻轻的舔舐,但很快本能就促使它贪婪地吮吸,稍稍恢复一些后,便是贪婪的啃噬。 他看它埋首在自己的胸膛,感觉那里一点一点地被撕裂开来。 明明疼得马上就要晕过去了,但他却满足得想笑。 看,这个时候它只有他。 无论自己之前做了什么,等到它醒来之后,都没办法再报复了吧? 啊,要是它能够在自己被彻底断气之前醒过来,他还有句话想要告诉它: ——我就是你的叛徒,而你被叛徒救了。 这样一来,应该会很恶心吧?很抓狂吧?会恨不能撕碎他彻底将他吞噬吧…… 眼前因为失血过多已然开始发黑,连手臂亦无力地垂了下来。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到了某一刻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怀中突然一沉。 他想要睁眼,然而眼皮却是太沉,脸颊亦变得冰冷而又僵硬。 “真是涩。”她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湿润的吐息。 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子,温暖得让他想要颤抖。 幻觉。 他告诉自己。 月神终究还是仁慈的,在最后一刻还给他这样温柔的幻觉。 “不要哭。”她舔上他的脸颊,像是安慰。 哭? 他想笑,他怎么可能会哭呢? “是这里……”她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一般,伸手摸上他空荡荡的胸膛,“这里一直在哭。”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舌头僵硬。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有无数的话想告诉她,却总也找不到机会。 “不要急,我都知道的,”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艾维因,无姓之人,我能听到你的祈求,亦能感受到你的渴望,如果说你厌恶加诸在你身上的诸多枷锁,那么作为今日的回报,我将亲自为你除去这一切……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你行走于光明之下。” 她将什么温热的液体用唇舌送入他的口中,然后倏然收回,像是回味般舔了舔他的唇:“再见了,好吃的蛇果。” “不……”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在她的体温彻底远离前,猛地将她扯回。 “哦?你还有什么别的请求吗?”她不仅没有生气,反倒顺势趴坐在了他的身上,言语中带着笑意。 就像是一瞬间所有想法都被看穿,原本憋着的那股气消失无踪。 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已经无法记起,言语变得无比苍白。 他摸索到她的手,亲吻她的掌心,咬上她的指尖,喉咙中滚落出嘶哑的音节: “请注视着我……” 请注视着我,就我一个人,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 后面的话语已无法说出,他只有用更加热烈的轻吻代替,连同所有无法诉说的请求。 她没有说话,而他亦不敢进一步祈求。 唯恐再次诉说会迎来更加难堪与冷酷的拒绝。 果然无论做什么,那样的目的终归只是奢望么? 等这场梦境过去,大概她就不会在了吧? “你愿意付出的代价是?” 许久,她终于开口。 “我愿成为只忠于您一人的叛徒,吾主。” “哪怕重新投于黑暗亦在所不惜?” “如果那是您的愿望的话。” 另一只滚烫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伴随着额心一吻: “如你所愿。” …… “所以那家伙就这样逃了!” 橡木酒馆中,矮人抹了把胡子,甩去上面的酒渍。两眼通红,显然是十分郁闷愤慨的样子。 “还不是你蠢。”半龙法师撇撇嘴,目光却一直黏在身边的狼人身上,“他捅你的那把匕首是蓝色的吧?根本就没毒好嘛?” “我……”矮人郁闷极了,只能再灌下两口。 “好了,这里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狼人整理完手上的资料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就这样失踪了?”半龙挑眉,“毫不犹豫地甩了我们?总该有个理由吧?” “谁知道呢。”狼人将资料递给她。 半龙法师叹了口气,抬手将那叠资料在掌心中焚毁:“接下来我们去?” “再到冒险者工会问问吧,回去的路上接点任务也好。” 此时,冒险者工会刚刚将大厅中的赏金任务更新。在一堆密密麻麻的D级任务中,有一条极不显眼的消息。 “运送任务:埃安多尔森林——银月城 赏金:一块高纯度黑曜石。 任务内容:运送 森林主母一只 晶岩虎一只 小恶魔一只至目的地。 备注:不收尸体,只收新鲜食材。 期限:不限。” 而几分钟前,另一个遥远的角落。 夜精灵捻着笔,却迟迟不肯将任务装入魔法信筒中。 一旁坐着的黑发少女却是懒洋洋地玩着他银色的长发,毫不在意:“怕什么?你怕德拉斯忒尔亲自来送?”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上次那场闹剧中,精灵主母直接被半边烧成了骷髅,永夜之城也塌了四分之一,祭塔损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来找他们的麻烦。 他望向身边的少女,任她轻轻一拉便顺势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我只是希望您能好好履行约定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的结局……= =写得头发掉了一把…… 下个导师结局一定要发颗甜甜的棉花糖!(握拳) 第85章 幸运(墨菲斯上) 这一年的红月祭对巴甫洛夫学院的学生们来说格外难忘。 他们本该是整个西陆挑选出的精英中的精英, 然而在那一天中,就像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羊群般被脸色阴沉的导师还有卫队们圈了起来, 在惊惶不安中迎来了红月祭。 可这仿佛对待亡灵入侵或者世界末日般的阵仗不过持续了一整天就结束了。在红月到来之前, 他们还是被原地解散,并要求不得接近礼堂。 但是根据各种鹰眼术、心灵视界甚至登高远眺的做法,他们还是多少获得了一点信息:在大礼堂发生的那场灾难不过一天整的功夫就彻底平息。 所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毕竟哪有持续一天就解除了的末日危机呢?又不是开玩笑。 就这样,巴甫洛夫学院的师生还是慢慢回到了日常的轨迹中。 虽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各种各样的谣言在飘荡: 比如什么光明大贤者因为连续奔波累倒了需要静养大半年啊;什么全校大多数刚直不屈男性们最讨厌的那个光明宠儿在事故后记忆和精神严重损毁啊;又比如那个当天找事情的美少女——据说和光明宠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其实是个魔物派来的卧底, 本质是个魅魔啊……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在一段时间内, 学院笼罩在一片隐隐的愁云惨雾之下。 但影响也终归如此罢了。甚至对于并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学生们来说, 他们很快就从中挖掘到了一则好消息: 墨菲斯, 那个地窖食尸鬼, 貌似在红月祭典当天吃坏了东西, 已经连续三天旷工旷课了。 ——再这样下去,魔药学就可以换导师了吧? 某些学员心中按捺不住浮起了不合时宜、但十分美好的向往。 但哪怕抱着异样的心思,也没有谁真敢去敲响那扇通往深渊炼狱的实验室之门。 而在门的内侧情形, 也确实如某些人所猜测到的那般, 已经是接近炼狱了。 “你……”地窖食尸鬼望着满工作桌的碎片,声音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确实, 任谁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实验快成功的时候不小心睡了过去,结果醒来发现实验成果有重大偏差,心情都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原本预计应该在解剖台上以睡美人姿态醒过来的少女, 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刚刚送过来时候的那副样子: 尖长耳朵,圆嘟嘟毛茸茸的脸和前爪,长着细牙齿打哈欠,要不是半鳞化的身子、尾巴还有后爪,还有那对短小的肉翅,缩成一团的胃部——怎么看都是一直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丑猫。 冷静。 墨菲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离重获美少女只差大概不知道哪里的一步了…… 才有鬼! 就在他这么一个发呆的瞬间,工作台上的那个毛团子,已经冲着角落上那只短小的白蜡烛,试探性地伸出了爪子。 ——等等! 他慌忙冲上前去接住。 蜡烛翻了个个落在手里,倒是没有熄灭,只是火苗骤然被吓得缩了回去。不过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墨菲斯立刻朝着毛团子的爪子看去——幸好,还未发育完全的前爪并没有烫伤的痕迹。完全没有记起,这根本就是一只从熔岩深涧里走出来的怪物。 然而这样的关心显然没有传达给眼前的毛团子。 一击不成之后,它也没想验收自己的成果,直接扑扇着肉翅,如麻雀般搜地弹向了墨菲斯的试验台。 墨菲斯心道不好,然而身为药剂师的反应终究不是那般敏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东西在一大堆玻璃水晶器皿中起起落落,带起一串碎裂之声。 “等等,”他一边飞快向工作台扑去,一边死死盯着那毛团子的最后一个落点——一只置放在桌边的锥形瓶。 毛团子像是听明白了他的喊声,蹲在瓶子边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看他,金色的眼里一片乖巧无辜之色。 墨菲斯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不待这口气喘出来——面前的家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爪一挥。 “咔嚓——”可怜的瓶子终于还是碎了。 毛团子依旧保持着先前乖巧的模样,但墨菲斯敢发誓,他分明看见它弯了弯嘴巴,飞快露出一排细碎的牙齿又抿上——分明是嘲笑。 一口气登时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个讨厌到了极点的丑东西真的是他那冰雪聪明乖巧可爱的圣少女吗? ——巴尔德还有查尔斯顿这个混蛋不会是在骗他吧? ——重新签了十年卖身契就拿回来这个东西? 地窖食尸鬼红了眼睛,隐藏在血液中的暴虐因子开始发作。 原本用得最趁手的骨刀已经在上回干巴尔德的魔偶乌鸦时就毁了。 但食尸鬼因愤怒和饥饿进入狂暴状态时,本来就不需要再借助其他工具来攻击。 “嗷呜——”毛团子神情尚自无辜,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暴怒的食尸鬼制住了要害——后颈。 该怎么处置它呢? 食尸鬼拎它,注视着那双圆溜溜的金眼。 他戒掉荤食已久,吃就不用想了。 要不就按照巴尔德说的那样吧,把它拆解开来,做成切片好好研究? 不不不,还是做成标本吧?把讨厌的、会导致多余动作和情绪的器官都掏干净,就剩下皮囊和骨骼。 可是这么丑的东西做成标本? 魔药学导师不觉得这样一个丑东西有做成藏品的价值,除非…… 鼻子先是一暖,随即凉凉的——毛团子舔舔唇,仿佛回味那般眯上了眼,露出心情极好的表情。 墨菲斯手上一紧,努力克制住把它扔出去的冲动。 ——等恢复成人形一定要做成标本。 他想。 然而不待他进一步臆想,门口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敲门声——与其说是敲门声,倒不如说让他想起了某种十分讨厌的鸟类。 抱着这种不太好的预感,墨菲斯拉开了门。 “呼啦——”伴随着熟悉的扑翅声,一道不详的黑影掠入实验室,转了一圈之后,好无所觉地停在了玻璃药柜的最高点。 “圣光庇护着你,墨菲斯,这是我为你制作的魔偶二号,一直寄存在查尔斯顿那里,以防不测。” 哪怕从出生之后只照过一次镜子,墨菲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禁开始怀念那只早夭的骨笔。 “每当你看到我,墨菲斯,”乌鸦说道,“就意味着你该工作了。工作~工作~工作~” 没错,他已经缺课三天了。 不用这个只蠢货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该干嘛。 不过在那之前…… 手中的毛团子正冲着药柜顶上的乌鸦呼嘶呼嘶地怒吼着,一副他松手就要冲上去咬死对方的样子。 墨菲斯莫名心情好了些,然而想到真冲上去的后果,还是从药柜找到了几片安眠药,趁毛团子张嘴的时候丢了进去,然后将它塞入宽大的袖袋中。接着走到实验台前收拾了几样东西,便直接朝专属教室走去。 不出意料地,教室中前来听课的学生寥寥无几。 哪怕来了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有几个甚至已经趴在桌上睡得一抖一抖。 而看到墨菲斯进来的时候,原本那几个精神不振的学生无一不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欢迎来到我的课堂,”墨菲斯站在讲台上声音冷森,“你们可能觉得、甚至希望我死了。不过很可惜,我活得很好。”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片刻后传来咽口水声,还有慌乱的桌椅碰撞声。 “所以,请向那些认为我已经死了的同学转达我最真诚的问候——即使他们在我的眼里已经是死人。” 几乎同时,所有在场学生在脑中勾勒出了食尸鬼青面獠牙的狞笑——哪怕他从不露脸。 接下来的课程如往常一般艰难、漫长却并不催眠。 在讲解完基本的药剂制作步骤与要点之后,墨菲斯便放手让学生自行实验。 原本按照习惯,他可以自行在讲台上研究药剂,然而原本安静了许久的袖口突然又什么动了下。 醒了? 墨菲斯不甚在意,继续清洗手中的烧瓶和虹吸管。 然而袖中的毛团子十分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毛茸茸的耳朵刮过他的手臂,痒得墨菲斯不禁皱眉,隔着袖子拍了拍,示意它安静。 毛团子顿了顿。 墨菲斯表示满意,打算继续工作。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差点没让他甩手: 袖子中的家伙像是觉得空间太窄一般,顺着他伸直的手,倏溜一下窜了进去,毛发和冰凉的鳞片刮过手臂内侧柔软的皮肤,痒得他闷哼出声。 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墨菲斯抬手就朝腋下掐去,然而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毛团子拱了几下就趴在了他的胸口,后爪子勾着袍子,前爪伏在胸口,轻轻划拉了几下,带来轻微的刺疼——不算难以忍受,但却让他不是非常舒服。 如果现在有学生抬头,看到导师胸口有奇怪的起伏…… 地窖食尸鬼虽然早已习惯学生异样的目光,但却并不希望看到那种目光中再多一些让人难堪的猜测。 他转过身去,弯腰从领口处伸手进去,想要捞那只可恶的家伙,却不料因为这个动作,导致它动得更加厉害。胸口疼痛猛地加剧——想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划花了。 但这显然还不是最糟糕的。 血腥气刚刚弥漫出来的刹那,怀中的家伙突然停住了挣扎。在墨菲斯堪堪抓上它后颈的刹那,微凉的、粘腻的触感滑过他的胸口——先是冰凉,接着便是一片**辣的触感残余。不过指尖微顿,怀中的家伙就像是得到了许可般,更加开心卖力地舔咬了起来,并且有朝着不太好的、不,相当糟糕的地方进攻的趋势…… 所幸他及时咬住了唇,那羞耻的呼声才没有变为难堪的呻|吟。 墨菲斯再也顾不得疼痛,将那家伙狠狠拖出塞进袖口按着,然后猛地站起来,甩下一句“有问题下节课咨询”就冲出了教室。 剩下的学生一脸茫然,不知道是继续留着实验,还是直接离开。 然而更加茫然的是这节课缺席的大部分学生:当他们第二节课惊惶不安地提前来到教室又老老实实等了一节课却怎么也不见老师到来的时候,不禁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所以这到底是要不要期待老师生病呢? 当然,他们得知答案又是几天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还有个尾巴明天放 第86章 幸运(墨菲斯下) 先说墨菲斯狼狈不堪地冲回实验室, 狠狠将罪魁祸首揪出来时,它依旧是那副眼神澄澈天然无辜的模样, 甚至冲他打出一个满意的饱嗝, 完全就是“谢谢款待我吃得很好”的意思。 ——要等它恢复了再做标本。 地窖食尸鬼提醒自己,却控制不住将它丢出去的冲动。后者却只在划了小半个弧度后于半空一个翻滚,扇动着肉翅停住去势,悠悠地降了下来。 地窖食尸鬼不再理那家伙,也不想去想留它在外面还会出什么问题, 径直摔门进了里间的收藏室休息去了。 来自荒原的食尸鬼血统保证他的恢复能力极强,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处理——他稍稍看了眼胸口的伤,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当下安心, 径直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地上又硬又湿, 并不是什么舒服的、适合睡觉的地方。 但墨菲斯却不挑剔, 径直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 几天没有合眼的实验, 光靠解剖台上那一点小憩根本无法弥补。 不,更深的疲惫并非来源于身体,而是某种更加深沉的恐惧。 昏睡的过程中, 墨菲斯做了个梦。他先是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焦黄色的荒原, 满眼荒凉,而他是那么的小, 又那么的饿。 混血的食尸鬼。 完全不知道父亲是谁, 母亲的去处也不知所踪。 当然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对绝大多数食尸鬼来说,他们的世界并没有“爱”这种纤细敏感的存在,因为“食欲”与“饥饿”就足以填满全部的精神世界。除了同类不能相食, 没有什么是他们的獠牙所不能穿透的。 等到墨菲斯能想明白这一点,并想明白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可能的几种归宿后,他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再也吃不下任何肉食。 像他这样身形纤瘦的食尸鬼能活到拥有人类的意识,已然是个奇迹。 而不能吃肉的食尸鬼? 多么可怕的存在,在荒漠地区简直弱小得可怕。 哪怕活着的时候不会被同胞攻击,但死了以后呢?尸体可没有种族之说。 所以他在自己变成尸体之前就拼了命地逃出了那片荒原,再之后,凭借自己超凡的味觉与嗅觉在人类中混迹起来,再后来,他遇到了巴尔德…… 现在想来他是个多么倒霉的家伙:倒霉的出身,倒霉的觉醒,还有倒霉地碰上了那个该死的巴尔德,被他骗着来学院服务,啊最最最倒霉的是,他遇见了那个该死的光明宠儿,还有如梦境苏生的圣少女…… 这如昙花一现般的美梦啊,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哪怕他那样努力,那样渴望,甚至觉得只要远远地看着就是最大的幸福,终归是不对的。 这个世界哪有异类的位置? 食尸鬼出没的荒漠不会有,人类世界更不会有。 不管他想要什么,渴望什么,都只能这样远远地、远远地看着。 脸颊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就像是泪水划过的触感…… 等等泪水? 他悚然惊醒,不可置信地抹了抹脸。 粘腻的感觉有点熟悉,怎么看都不是泪水。 还好。 他稍松一口气,但立刻又警觉。 “那个,不好意思……没忍住。”多舔了几下。 少女诚意不足的道歉声从身侧传来。 他下意识地转头,却没有如期望那般看见梦中的少女。飘到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毛团子,而凝视着他的依然是那双金色的竖瞳,可其中狡黠的光分明在告诉他——它已经醒过来了。 “因为你看起来太好吃了,老师。”它露出细细的牙齿笑了,“所以抱歉。” 像是忍不住般,它落在他的肩头,凑近嗅了嗅。 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耳朵,一时痒得他心都悬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从这样的亲昵的举动中回神,猛地站了起来,惊得它咕噜落地,仰着脑袋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墨菲斯却顾不得解释。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感觉少了什么——原来是…… 它都看到了。 墨菲斯心里一阵绝望。却在对上它的眼睛时猛地转身,手忙脚乱地地将兜帽重新戴好,试图将容貌死死遮住。 “你怎么进来的?” “啊?”它一愣,然后望向门边一角新啃出来的洞,“闻到香味就进来了。” “你……” 彻底反应过来以后,涌上心头的感觉却不是想用骨笔扎死面前可恶的家伙,而是赶快找个角落躲起来,远远地,越远越好。 先前心里觉得它还没有恢复过来,不过是个讨厌的丑家伙,可当它意识恢复,用那样上扬的、轻快的语调和他说话时,墨菲斯蓦然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个只能蜷缩在阴暗角落中,躲在暗影下默默观察圣少女的家伙。 “不高兴了?”毛团子可可绕着他飞了一圈,不意外地发现对方根本不想说话,不,应该是在尽力回避它。而当它试图再次靠近,好重复舔舔顺便蹭点好味道的时候,墨菲斯径直冲了出去,砰地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怎么回事? 明明梦里面感觉老师好像并不排斥自己的样子,怎么一醒过来又是这幅模样? 就好像它是过敏源一样。 这个认识让可可有些伤心。 它虽然理解到种族之间存在差异,但却一直认为,自己不管从哪个形态来看,至少都该算得上是讨人喜爱? 但是为什么无论少女形态还是毛团子形态,墨菲斯老师都是那个样子呢? 它只是想好好表达一下他两次救了自己的谢意啊,好好地表达一下,就一下? 就这样,毛团子和阴暗导师之间的相处又进入另一个奇妙的阶段。 墨菲斯也知道那波逃避不是问题,但是每每想到少女看到了他的样子,心中就莫名别扭,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面对可可。 所幸是可可没有再缠着他或者在实验室中到处搞破坏,反倒是非常安静地待在了收藏室,只有在喂食的时候才会冲他晃晃尾巴,一副根本不急着出来的样子。 这多少让墨菲斯放松了一些,连在解剖台上的休息也安稳了不少。 就在他几乎要接受这个自己“养了只”宠物的状态时,事情却再度向脱轨的方向发展。 某天,或许是因为前晚实验熬夜的缘故,他睡得沉了些。这没什么,因为巴尔德的魔偶乌鸦既然回来了,总会在迟到前。 但是这一晚的梦格外悠长而又香甜,甜到他醒来的时候,对眼前所见还充满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朦胧与不确定感。 原本还只是小西瓜大小的毛团子突然之间像是充了气那般变成了半人多高,毛茸茸的脑袋几乎已经接近成年的大小。它似乎是窝在他身边打瞌睡,听到动静便非常机敏地睁眼,冲他露出满嘴细牙的微笑。 “可可?”因为大脑依旧昏沉的缘故,他不受控制地喊了那个名字,那个似乎已经在他心里念过无数遍,却从来没有亲口说过的名字。 而这个举动显然取悦了身边的大猫,甚至传达给它某种“错误的信号”。 它四爪一点,便轻轻落到了他的身上,开始开开心心地舔他的脸颊、脖子。 粗糙的、微养的感觉划过有些敏感的侧脸还有脖颈,他当即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然后下一个举动就是扭过头去,试图让自己面孔暴露得少一些,并尽快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将脸好好遮起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用——除了让压在上面的大猫更加顺利地沿着脖颈一路舔下去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墨菲斯开始拼命挣扎。 但是现在压在他身上的大猫显然不是几天前的样子,四肢已经随着体型的变化,呈现出了一种压倒性的柔韧与力量——哪怕在面对荒漠霸主食尸鬼也是如此,更何况墨菲斯作为药剂师,根本就不擅长体力上的格斗。 “放、开、我。”他咬牙命令。 “不舒服吗?”大猫歪着脑袋,显然不是很理解。 “非常讨厌。”食尸鬼给予冰冷的回答。 “为什么呢?”它疑惑。,从它闻到的气味和身下人已然泛红、发软的皮肤来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嘛, 这样想着它便勾着爪子,将法袍往下扯了扯,露出脖子以下更加大块的皮肤。 “你干什么!” 墨菲斯的反应更加剧烈。 如果说之前的是挣扎,那么现在就可以算得上是死命挣扎。 “你看都变红了啊,应该是很喜欢才是啊?而且你没感到你变得更香了吗?”大猫抽着鼻子,用少女沉浸在恋爱中的甜蜜口吻说道。 墨菲斯觉得自己难堪到想死。 但是身上的家伙却依旧不依不饶,毛茸茸的脑袋先是贴上他的脸颊,然后不停地用鼻尖蹭啊蹭:“看,更好闻了。” “有什么好闻的!”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一边挣扎一边吼,“这恶心的身体,这恶心的脸,也亏你能下嘴!是不是有病!” 对,就是有病。 他想,怎么会有谁觉得食尸鬼好吃?那种连同族都嫌弃的东西。更何况是他这样半人不鬼的样子? 从来没有谁愿意接近他,连他自己第一次走到有水源的地方,对着水面看到里面的家伙时都惊恐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丑?哪里丑了?”它收起爪子,有些疑惑地放轻了力道,却立刻在被推远。 墨菲斯翻身想要离开这难堪的现场,却不料在转身的时候突然被抱住。 是的,从后面被人彻底抱住。 那样柔软的、如同百合花一般的手臂就这样突然抱着她,连同少女柔韧的肢体都如同洁白的藤蔓般缠绕了上来。 他瞬间僵硬,却在更加死命的挣扎前被看穿企图,重新被翻过来,按在了台子上。 “你是说人类的样子丑吗?” 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挡去了大半的光,唯有一双眼眸泛着幽幽的光。 “但是我觉得还好啊。你看这个样子,据说是人类里最好的模样,但是真的和你有很大差别吗?” “你看,你的头发,是黑的,我的也是;你的眼珠子是黄色的,我原来的那个也是;你的鼻子、嘴唇、皮肤都和其他人类是一个样子,在我看来并没有太大差别,唔,甚至我猜,以人类的标准来看,除了肉少了点,其实你长得还不错?” 她收了收手,感受到皮肤下瘦削的触感。 “还是说,你介意的,是这个不太像人类的地方?” 她弯下腰去,舔了舔那微微□□在淡色唇外的犬齿。 身下的人彻底僵硬。 “啊,果然是这里么?”她叹息,又伸出舌头去舔了舔,这次非常小心、细致,甚至带了品尝的意味。 “……” “但老师,你知道吗?”她仰起脸来,忽而微笑,“我想这才是你这么好吃的原因呢。” “……” “如果可以,真的想就这样把你整个吃下去呢,”她叹了口气,“可看在你救了我两次的份上……唔,那天给我抑制剂抵得消一次……我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老师?” “什么?”他问,声音依旧冷,却已经像是打破了的碎冰。 “我给你吃一次,”她弯眼笑了,“然后我再动手如何?” 说话间,她带着他轻巧地翻了个身,让他在上面,以示诚意。 看似攻守易位,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下意识地想要落荒而逃。但这样的动作显然已经被她看穿。少女轻轻一拉,便将他重新搂入怀中,牢牢地。 “不要逃,”她说,“墨菲斯老师,不然……” “?” 他的头猛地被拉下,少女柔软的舌在他口腔里飞快转了一圈。不待他发作,少女便松开手,注视着面前人的变化,微笑道: “刚才在处理那只乌鸦时,找到了点您之前做的催化剂……味道不错,希望您也喜欢,老师。” …… 几天以后,当巴甫洛夫学院发现墨菲斯导师已经整整一周缺课,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时,却再也无法在学院中找到任何关于他残留的痕迹——除了像是遭遇了猛兽袭击的实验室,还有沾了血渍的法袍。 很快地,“地窖食尸鬼墨菲斯遭遇魔物袭击尸骨不剩”的消息就像是在学院插了翅膀一样传播开来。 但学校官方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说明,只有名誉校长巴尔德在大病初愈以后,在内部学院首领会议上,以无比憔悴与沉痛的表情说明了墨菲斯失踪的情况,并暗示了最为不幸的结果。 而在腥红山脉的脚下,一脸欢悦的少女站在面色阴沉满脸别扭的黑袍药剂师,一脸骄傲地宣布:“看,从这里开始就是我的地盘……咳,以前的地盘。但是别担心,很快就会是我的了。” “……哦。”药剂师扭头不想说话,却不防少女猛地一拽,将他带进地界。 “这样就算私奔成功了。”她开心地扬起了眉毛。 药剂师不满地哼了声。 “你还在担心巴尔德那个秃头?”大魔王一样看穿药剂师的想法。 “他对我有恩。” “你也帮他坑了我一把啊。” “……” “他刚支付了我十年的薪水。” “他还抢了我祖上的财产呢……虽然抢回来了。” “……” “……我不熟悉这里。”这么多年了,突然脱离了熟悉的、狭小的实验室,来到这样广阔、荒芜的土地上,他多少是有些排斥的。 或者说更让他有些不安的是,身边这个美丽而又强大的存在——突然之间就触手可及、甚至亲密无间的状态,让他很难适应。 那天过去后,他没有立刻落荒而逃,已经是用尽了最大的勇气。 而后来,基本就是被半胁迫着来到了这里——原本说好的研究格拉特尼的尸体,结果研究到后面研究活了,还这样那样……不管是不是存心,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等这魔物恢复了,万一暴露了,学院也许就待不下去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突然。 在巴尔德的帮助下生活了那么多年,说没有一点愧疚是不可能的。 但食尸鬼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太多的道德感。 或者说像这样的荒凉、粗犷、充满混乱秩序的土地,才是最适合他这样的东西生存呢? 正想着,魔王忽然走到面前,将他的兜帽重新戴上,把脸严严实实地遮好。 “?”他疑惑。 “太香了。”魔王咕哝着,拽紧他的手,“不要脸的家伙有很多……在回家前,你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 “哼,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哪能便宜了他们?”魔王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一只大猫,示意他坐上来,“抓紧了。” 虽然不是人类的样子,但他已然能相见她那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有满眼的警惕之色,应该是十分可爱。 好不容易么?他想。 不,好不容易的应该是他才对。 ——何其有幸遇见你,我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w-真是糟糕的PLAY,嗯。 剩下两个隐藏结局(还有作者无耻的告白)等写完了再一起放出-w- 更新时间不定,大概一周以内吧(喂~) 第87章 传说(上)(克里斯·隐藏线) “来, 一起跳舞吧。”伊泽瑞尔又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 却如同一把落在草垛上的火,轻而易举就烧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绿草如茵, 阳光织金,迷路的旅人捡到了从天而降的公主, 开启了一场梦幻般的相逢。 “亲爱的旅人啊,你从何处来?”公主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模仿着他叙述歌谣的语气,模样可爱无比。 “我?”旅人牵起她的手,搂住她的腰, 轻轻一提一转, 便在空中划过一个欢快、短促的圆, “我来自于诗歌的诞生之处,一个开满夜莺玫瑰的国家。” “夜莺玫瑰是什么?”生长在深渊深处的公主好奇提问。 他微微一笑, 看得公主的眼睛也亮了:“那是一种长在荆棘上的花朵, 颜色就和您的嘴唇一样娇艳。当它们在阳光下盛放的时候, 散发出的味道甜得就像是幸福的感觉;而当月神的辉光莅临之时, 它们就会引颈欢歌,声音比夜莺更美好……” 公主听得悠然神往。 她听说过玫瑰, 也听说过夜莺,但是从旅人嘴里说出来的故事, 却远比火炉旁祖母的絮叨更加有趣——因为这个人貌似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因此从他嘴中说出来的故事, 总是亦真亦幻,带着她不曾品味过的新奇的味道,勾得她蠢蠢欲动。 “然后呢?然后?为什么会有怎么神奇的东西?” 挑起的好奇心同食欲一般让人难耐。 在此之前,除了祖母之外,没有谁知道,生长在深渊深处的公主,除了美食之外,还喜好听各种各样的故事。 “啊,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旅人微微笑着的模样总让公主感觉到很饿,不可抑制的饥饿,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两种**中挑选一种,不然就再也听不到这样好听的故事了。 “那个国家本来没有夜莺玫瑰,有的只有夜莺,和玫瑰——直到他们迎来了一位国王。那位国王聪明、睿智、英俊……是一位完美的国王,只除了一点。” “什么?” “他无法拥有继承人——因为他爱上了一只夜莺。” “唔,”公主托腮,“那确实有些麻烦。” “啊,假如那是一只普通的夜莺的话,那么故事的结局或许会以国王收养了一位孩子而结束。” “但那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夜莺!”聪明的公主举一反三,立刻得出了结论,“那是不是一只魔兽变成的夜莺?还是德鲁伊?” “都不是,”旅人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那是一只自月神身边而来的夜莺……或者曾有人猜测,它即是露娜莉亚的某位子嗣,或者分|身……” “唔……” “但是不管怎么样,那样的血脉传承,本就不允许出现在三柱神的辉光照耀的下界。毕竟神祇的血脉,对地上的影响,总归是大了些……” “所以?” “所以蜷居在夜莺身体里的那位本该很安全,但是当它为了爱情冲破保护自己的伪装时,命运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日神杀了她?还是最为守序的迦那神?”公主的猜测十分直接。 “不,”旅人注视着公主的眼睛笑了,湛蓝的眸中是她无法理解的愉悦,“自月神血脉诞生的孩子,在降生的那一刻,迎接了日神的降临,成为了神临之体,光明的宠儿,永远地站在了暗夜的对面。” “……” “而他那失去了凡间之躯庇佑的母亲,则因无法承受那样的来自辉光的折磨,在日复一日的抚育中终于渐渐发疯。” “曾经受到辉光祝福的宫殿充满了应召唤而来的魔物,在阴影中、黑夜中时刻觊觎着光明之子。 如果选择保存继承人,那么必须需要斩除祸害的源头; 如果想要保留曾经的爱人,意味着丧失对王国担负的义务。 温柔寡断的国王无法在二选一的命题中做出选择,只能两者分开,将他们一个封在点满了白炽水晶、没有一丝阴影的神殿中;另一个则关在了爬满了玫瑰的宫殿中……” “嗤……”公主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真蠢。” “是啊。”他眼神有些缥缈。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漆黑的头发,如同抚摸着一则遥远的回忆,“他无法在做出选择,便意味着将选择交给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孩子。” “他选了什么?”公主问,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但她永远是最出色的那个听众。 “他啊,”旅人眯起眼,像是回忆,“终于在某一天意识到了父亲与自己的软弱……而那样的软弱,显然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折磨。于是呢,他在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即将成为半个男子汉的前一天,终于溜出了那个无法入梦的神殿——只有光明之子,才能穿过光明的囚笼,若非无法忍受阴影中的怪物,这些本来就无法束缚他…… 啊,说远了,已经半长成的光明之子终于穿过阴影,来到了长满玫瑰的宫殿中,见到了那个已然在记忆中模糊的人。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自己其实根本不可能是他父亲最后的选择——如果有最后的话。 因为世界上本不可能有这样讨人喜欢的存在:漆黑的头发,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摘下来的葡萄,可口得让看到的人,只想要在那雪白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 这就是他的母亲啊,那位孩子想。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扑过去,抱紧她,抚慰那常年无法得到梦境滋润的心灵。 如果她能回抱自己哪怕那么一下,孩子想,只要一下,那即使自己被暗影彻底吞噬也没有关系。” “多么天真的想法。”公主下了注脚。 “是啊,”旅人也笑了,“所以最后在那样绝望的、宛如最后歌声的尖叫中,玫瑰的尖刺还是刺入了夜莺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液同最后的歌声一起,与玫瑰拥抱在了一起,就好像出生时候那样,紧紧连在了一起,以另一种模样存续了下去。” “原来如此。”公主表示明白了,但现在夜莺玫瑰的产生已经不是她所关注的重点,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后来那个孩子呢?” “啊,孩子终究会成为少年,而少年则会长成为一个男人……唯一不变的则是他自有记忆起,就不曾改变的心愿。” “恩?”公主满眼疑惑,“什么意思?” “为了躲避阴影中魔物的侵扰,他常年只能生活在没有丝毫阴影的光明神殿中,甚至连月神的梦境也无法触及。这样的折磨足以让任何人癫狂,所以……” “所以?” “所以他希望在自己彻底发疯前,能驱使光明,除尽所有暗夜的子民。” …… 金眼的魔物张开嘴巴,露出七排尖锐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冲他当头咬下。 但是那样足以撕裂龙鳞的冲击,落在他的防护罩上,不过是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还是这么没耐性啊。”伊泽瑞尔亮出了手中由光明凝聚而起的长|枪,“你想用这个样子吃我吗?” 回答他的是尖牙的另一次攻击。 而这次显然比上次还要凶猛。它将他整个人连同光罩一同叼在嘴中,死死合拢,像是想要用手捏碎一颗鸡蛋那样。 伊泽瑞尔摇头:“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来吃我……啊,我们明明说好是要跳舞的,又被你带跑了。” 光罩像是无法承受那样的压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可伊泽瑞尔却是一点也不慌张。 他像是转动一支指尖的笔那样,轻巧地晃了晃手中的长|枪,调整好枪尖的位置,瞄准了她喉下无尽的黑暗之处,然后像是弹飞一片碎片那样,精准地刺入了她的胃部。 两次针对弱点的打击终于耗尽了魔物所有的气力。 它甚至来不及尖啸就再次落地,露出了最为脆弱的模样。 属于魔物的血因为过于严重的伤势沉沉睡去,剩下那缕压抑已久的、隐藏已久的血脉悄然苏醒过来。 坠落的过程中它越变越小,待到落于捕猎者怀中时,已经是小巧的人类模样。 漆黑的头发,半眯着的、圆溜溜的眼睛,沾满了血污的雪白身子看起来有种别样妖艳的诱人之感,看得人忍不住想替她清理干净。 用嘴唇和舌头。 他低伏在她的怀中,轻咬着摩挲过每一寸皮肤,就像是野兽在下嘴前,先用牙齿测量猎物的温度与味道,从脆弱的脖颈再到跃动的心脏,划过最柔软的部位,顺着流畅的曲线,最后落在最为敏感无力的脚尖上,狠狠叼住。 又痒又疼。 她没有彻底昏迷过去,因此难受得想要挣扎。 可这样微弱无力的反抗显然反过来取悦了他,让他又自下而上品尝了一遍。 但这样表皮上的折磨却不是最痛苦的。 当打斗结束,刑罚持续,红月已经开始展示它的力量。 体内汹涌而起的欲|望让她痛苦,促使她屈服,脱离所有理智的束缚。 身上的人带着无比诱人的香气流连不去,就像是有人在饿昏之前,在她额心上吊了一块无比香滑的奶酪,明明那么香,那么近,却因为四肢被压住,舌头不够长,怎么样也够不着。 “饿了吗?”他显然意识到了她的挣扎,凑到她的面前,特意将柔软的脸颊留在她的唇边。 ——很饿。 她眼睛睁了又闭,想要隔绝这样的引诱。 “饿了就吃吧。” 微笑的声音中带着深藏的恶意与诱哄。 她却无法捂住耳朵。 “只要吃了……我就属于你了,可可。”他低喃,“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我终于回来了……但是对于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可可。” ——约定?什么约定? ——答案?什么答案? 她的理智已然摇摇欲坠,离崩毁只差一丝。 面对少女迷茫的眼神,他却是笑着咕哝了一句,然后将唇贴上她的,如同奉献:“……吃吧,吃了就知道了。” 软滑的舌头伸了进来,在微张的口中转了一圈。 “咔哒。” 束缚已久的、细细的银链子终于断裂,香味溢满了整个口腔,放出蛰伏已久的魔物。 ……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光|裸地躺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 哦,对了,对方也是一样。 俩人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看起来不算太新,像是刚刚愈合不久。但可以看出来,很多地方是重新被撕了开来,落在雪白的身躯上,看起来像是两头经常打架的野兽奋力撕咬彼此以后的结果。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 不知道。 她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缺失了很大的一块,包括来到此处、处于此景的原因。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茵茵的草地。 不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看一眼,她就知道这是魔法的产物,是人为构建的空间。抬头就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沉得好像随时会下雨一般,看着莫名就有些压抑,让她很是不舒服。 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唔……” 身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是搂着她的少年、或者说青年发出的。显然是因为她的动静已经醒了过来。 胃中有无限的空虚,像是深渊的火在阴燃,渴望更多的燃料注入。 来,吃吧。 他微笑着将雏菊编成花冠,置放于她的头顶,眼中是同样的热烈神情。那样专注、痴迷、还有一点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不能这么做。 她心里在想。 但是控制不住胃部传来的渴望,翻腾起来的香味,分明来自面前的人。 已经吃过了。 她清楚。 既然已经有了第一次,还在乎第二次干嘛呢? 于是她扑了上去,狠狠地。 这个动作十分熟练,就像是身上的伤口一般拥有着天然的记忆。 这样带着迷幻的香味涌入口中,像是荆棘一般将她紧紧缠绕,注入难以带有迷幻作用的毒汁,让她再也无法摆脱,只能沉迷于无穷无尽的欲|望之中。 耳边恍惚传来他的轻笑,像是自得,又像是满足。 “你是我的。”他说,“你已经成为了我的。” 她想要反驳,却没有余暇。对美味的渴望完全控制住了她,让她快乐,让她再也无法摆脱。 “就这样了吗?”心底有个声音悄悄地问。 啊,是的,是的,这样就很好。 这是她渴望已久的味道,是她守望已久的果实,现在终于落到了她的嘴里。 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只要享受这样的美味就够了。 少女发出一声轻笑,与等候已久的人滚作一团,坠入了漫天的花海,如同坠入一则永恒的梦境,轻而易举地抱住了无边的欢乐。 极致的快乐带来的恍惚中,有什么遗忘的东西悄然浮起,像是记忆中遗失的碎片,却又分明真实。 “噫,”公主惊叹,“除尽暗夜子民?那岂不是包括我?” 这样说着她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猫,样子可爱极了。 “不,”旅人忍住笑摇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 “恩?” “你是不同的。你诞生于古老的熔岩之中,并不属于暗影;从源头上来说,你我的血脉更加接近;唯有你品尝过相似的痛苦,如今亦因血誓与我共享了所有生命与喜悦……” “你在说什么?”公主满脸迷惑,“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旅人抱住了公主,埋首她的脖颈中,“你只要知道,你是不同的,就行了。” “但是……” “其他的都不重要。” “……” “都不重要。”他又强调了一遍,紧紧抱住她,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姿态,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中仅剩的支柱。 原本还有什么想问的话已经问不出来了。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也已经记不起来了。 既然他说不重要,那就不重要吧。 “可可,成为我的利刃,以我的血肉为枷锁,遵循我的意志,供我驱使吧,从今以后我们在一起,一起实现那个愿望……我愿意将世界装成餐点,奉于你的面前。” “……啊。” 她回抱了他,一口咬在了他的胸膛之上,答应了那个已经拖延了很久很久的请求。 “可可……”他得到她的承诺,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这个世界中,唯有你我可相依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食用则进入下一条隐藏线。 第88章 传说(下)(火之高兴/开放·隐藏线) “可可?”面前的人脸色实在有些难看, 甚至称得上是扭曲, “你……” 可可却是不管,不知从哪生出了力气, 径直将他推开。 然后立刻侧脸掐住喉咙,狠狠吐了起来。 明明没有吃下什么东西, 但她却吐得好像吃下了一坨不合适的食物那样,呕得凶残而猛烈。 连刚刚顺下的那点血水与涎液也一同吐得干干净净。 定不下约定没什么。 伊泽瑞尔知道, 但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可可的反应。 这不对。 他想,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认识开始,他就知道, 这只贪吃的魔物一直垂涎他的血肉。与此同时, 他需要可可, 他需要分享她无尽的生命,需要她的力量, 需要她的单纯执着。 可那样单纯的约定是不够的。 他还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 更加强大的**——这样才能支付得起驱使魔物的代价。所以他让她等着, 等他去攫取更加丰富的宝藏, 然后投入研究不灭的灵魂与永恒的**——在他垂垂老去之前。 以他的血脉与才智,本来这样的目的马上就要实现了, 却不想来自身后的背叛让自己陷入了长眠,而她则陷入了永恒的等待。 曾经在漫长的沉睡中, 他并不担心自己小心圈养的魔物被人带走——因为那样的结界只有光明之子,日神的宠儿才能做到——而他才是唯一的那个。他只担心,这场睡眠太过漫长。 糟糕的是, 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能诞生第二个光明宠儿,还差点拐走了他的魔物;庆幸的是,他及时地醒了过来。 可可一直在等他,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也找到了她,只差订下最后一个约定。 但是为什么…… 面前的少女像是终于吐完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使劲晃晃脑袋:“你想干嘛?” “可可,”伊泽瑞尔激动过后,终于还是冷静下来,用最温和的声音劝导,“你是不是很饿?” “是啊。”少女舔了舔嘴唇,又呸呸两口,像是想要把最后一点属于对面人的味道也甩干净。 这个动作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原本那句“那你可以吃我”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他只能问,同时背在身后的指尖开始悄然划动,凝聚新的阵法。 可可挑眉,变成人类模样后,眼珠也变得漆黑,骨碌一转之下,比从前还要显得狡黠:“我从不白吃别人送上门的东西。祖母说了,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乱吃。” 自己捕猎的不算。 毕竟凭自己本事抓的东西,干嘛不能吃? “所以你说说,你想干嘛?” “可可,”他眯眼,“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其实我也何尝不是?” “……” “你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的吗?” “哪一件?”可可皱眉,“太久了我可记不清。” 她不耐烦的模样太过刺眼,噎得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在漫长的时间中,伊泽瑞尔曾经设想过一千种他们重逢的情景,却从没有想到有一种是眼前这样: 少女虽然笑着看他,眼神却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警惕着他,如同捕猎中对所有强大而又来历不明的对手——却再也没有半分对他的垂涎。 还有喜爱。 他甚至有些眩晕,因为不知名的恐惧。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已经处在失控边缘,却无法名状。明明现在自己占尽优势,哪怕她现在不肯松口,自己也能抓住她,囚禁起来,以后用各种办法诱她答应。 但是那一丝源自日神的“预知”却在提醒他,告知他一个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可可,”伊泽瑞尔定了定神,决定最后做一次平和的努力,“你曾经问我怎么样才肯给你吃……我曾经让你等我的答案。现在我来告诉你了,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剑,供我驱使,那么我可以奉献上我所有的血肉……” “不要。”可可撇嘴,“我拒绝。” “……” “是这个身体太难吃了吗?” “不,”可可认真地望着他,“伊泽瑞尔,你是伊泽瑞尔对吧?” “是。” “这个身体不属于你,你现在在里面……味道,有点怪……怎么说呢,就像是柠檬水强行混到了奶酪里面,分开来都好吃,但合在一起真的很奇怪啊。” 她神色诚恳,像是十分耐心的解释。 “你只要试一试……” “不,”可可皱起了鼻子,“刚才那一下还不够么?” “可可!” 少女微愣,随即叹气:“伊泽瑞尔,你怎么就不明白?” 刚才他生气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经常恼羞成怒的少年,心里升起了一丝难能的喟叹与柔软。 “你已经不是你了。”她神色温和,没有了刚刚见到他时候的激动,更像是突然之间长大了那般,“这个身体是属于那个人的,你很清楚……你并没有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可以同我交换的东西。” “我有的!” “哦?灵魂?**?还是别的什么?你知道,我不是灵吸怪,不吃灵魂这种奇怪的东西……” 她突然噤声。却见少年突然直直倒下,然后一只披着学徒法袍的骷髅从他身后的空间中走出来,空洞眼眶中的暗红火焰就这样直直瞪着她。 “这个呢?” “……” 可可先是呆了呆,但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微笑:“你真的出来了。” “啊。” 说话间,小型的束缚光阵突然自脚下升起,迅速扑向她的四肢,将她死死绑住。 “别走。”他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过。 “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下我?”可可看他,脸上却再没有半分笑容。 “不能?” “亏我还觉得你是最聪明的人类……”她感叹。 “哦?” “火之高兴。”她忽然高喊,“在迦那神的见证下,我给予你血肉!” 随着她的呼喊,原本鲜血淋漓的腹部突然开始蠕动起来,接着少女像是不能承受那般突然弓起了腰,然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撕裂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那团东西像是带着无数触须的黑雾,但在被砸到地上的刹那,它却开始抽长变形,然后很快地,变成了一个与少女等高、面容肖似的少年。 少女惨白着脸色,像是随时会昏迷过去的样子,但依然坚定地给出了命令。 “吃了他。” 骷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一旁昏迷的马芬扑了过去。 但还是太迟了,身边的少年身肢极为柔软,径直缠在了骷髅之上,然后全身的皮肤像是融化了一般,一点点地将那具骷髅彻底吞噬。 “可可——!”在被彻底吞噬前,他呼喊她的名字,“你吃了我!就要履行约定!!!” 少女扯了扯唇角:“那是火之高兴,关我什么事?” “咔嚓。” …… 天气晴好,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容貌相似的少年和少女并肩走着。 少女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却因为阳光的缘故,映在眸子里,依然有几分神采奕奕的模样。 与之相比,一旁的少年却是青着脸色,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 “已经快到法拉尔遗迹了,马上就要看到夜莺玫瑰了。” “……” “你不激动吗?据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魔物啊?” “反正又不是给我吃的。”少年撇撇嘴,心情糟透了的样子,“可可,你永远只让我吃你吃剩下的,要么就是不愿吃的。” “哟,记起来了啊。” “……” “呃,之前让你吃骨头是我不对,但不是情况紧急嘛?而且你不是后来出了校门就吐掉了?” “你还说!”少年黑了脸。他的爱好一直同可可相似,但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总是欺负他,不让他吃好吃的,所以他才一直发育不良。 好不容易快进化了,结果就被她搞出来的事情捅了两刀,还招惹上了那个最最最讨厌的家伙,逼得他彻底脱离了可可。 “我都告诉你了那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是是,所以你不也吃了他么?” “那是骨头!”少年恨恨地强调,“骨头算什么?” 少女却是微笑,没再马上接话。 巴甫洛夫学院早已被甩在了一周以外的路程之后,至于后续怎么处理,只能交由马芬去操心了。 老在一个地方呆着,想出去找片更大的农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大不了以后建好了农场,再把那几个好吃的接过来…… 啊,如果那时候自己还记得的话。 感谢伊泽瑞尔,他曾经旅行时写下的游记,其实是一本很好的美食向导。 所以作为顺便的回报,给他留一副骨架,应该不算过分。 至于曾经的恩怨? 他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骨骼又碎了好大一块;而自己也因为那场恶斗,强行分出了火之高兴,丧失了一半的血肉还有力量。 除了有点解气之外,也没啥好处了。 说起来,直到这一刻,可可才回味过来: ——无论爱恨,那都是血肉拥有者才有的权利,和骨头有什么关系?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吃的骨头继续置气?放弃以后的大片美味? 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可可拍了拍腰上的口袋,想起了祖母以前说过的一个传说: (“只要胃口尚在,就有无限可能。”) 也许找个地方好好种一种这个胃,能结出来新的半个祖母呢? 至于传说是不是真的呢? 可可不知道,但总是值得探究的吧? 远方是无止无尽的蔚蓝穹空,孕育着无限的可能性,还有充满希望的未来。 管他呢。反正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少女笑了。 “神啊——再给我更多更好吃的东西吧!” 她冲着远方呼喊。 这次却没有特定的祈祷对象,也没有吃的直接落下来。 果然好运只有一次么,少女笑笑,没再说什么,就这样踏上了新的旅程,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然而就在他们离去不久后,有什么东西“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FIN)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一周有多少天呢? 【系统】:【作者】投出了一个十二面骰,暴击出了“12”。 咳,接下来是严肃(?)的后记。 首先终于可以高呼一声:完结啦啦啦啦!!!!!!!! 虽然卡了快两周,但总算是把大结局给撸出来了。 这个故事原本起源于好基友们的的一次游戏,用关键词来写小故事,于是就有了大魔王的原型——马芬。 对你们没有看错,最初魔王他叫马芬=w=而可可是个误入农场的娇柔少女。然而因为作者的恶趣味以及某位的建议,最后就变成了呆萌大魔王和身轻体软易推倒的美少年(们)之间的故事了。 可以说,每一篇故事的写作体验都是不同的,从先前西同的怅然若失,到乐园的会心一笑,再到有毒的无限怀念,最后到了现在这一本,则是快乐。 这次书中主要人物们的设定与某些特质,都能在平时陪伴我的可爱女孩子和男孩子们身上找到(咦好奇怪的说法),因此充满了爱意(?)。更有趣的是,当我将这些特质抽去出来,放在不同的人物身上,并把他们置放在同一个冒险故事中的时候,他们都活了起来,按照各自的意志开始行动,并发生碰撞,由此产生了许多有趣的场景与故事=w= 这也是为什么这篇开始时候的三无产品(无大纲无人设无固定主线)最后慢慢长成了现在的样子。也许这不是它最完美的样子,但我想,这一定是它最有趣也最有爱的样子。 非常高兴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与喜爱,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在此感谢平日陪我玩耍的小伙伴们(排名不分先后),包括歌姬,天师,毛毛,天师的CP(拆),大王,毛毛的CP(拆),肉丸的主人,女巫,山楂,红红,大饼子,还有好多好多我一时间记不起来没写在这里但是被发现了也一定没问题的小伙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无私的爱~ 接着继续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们(排名不分先后,有遗漏请告诉我):哦好,焦糖,飞舞的黄油,阿舞,酒微荷笙,我是一个好蛋哟~~,板栗苏,盐,神经递质,橱柜的□□鬼,阿五,星希,长安夜话,丁,蘑菇怪,云雀莹,石见,便当狂魔,假面,王炸,十一娘,吃橘子不吃肉。,汀小隐,日常一求ssr,猫猫酱,太阳黑子,扑倒大大嘿嘿…………,灵愫,灵,黑色宇域,节操君,一颗特大号的药丸,牛仔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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