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的殡葬灵异生涯》 作者:奔放的程序员、 文案: 在学校毕业后,我参加了殡葬行业,了解到殡葬业的很多秘闻,同时也遇到了很多恐怖诡异的撞邪事。给大家讲述极其不一样的恐怖见闻,以及殡葬业里的忌讳…… ===================== 第一章 给尸体擦身   我没有正经学历,职高毕业,学了三年烹饪,从学校出来在一家饭店后厨打杂,高不成低不就,赚的钱连吃饭都不够。辞职后,无所事事了几乎一年,老爸给了我几个工作选择,一是他豁出脸面,找当年战友,想办法给我安排进大酒店;第二个就是,让我进城去找当年他的班长,老班长在城里混的风生水起,正在从事一项极为特殊的行业。   这个行业就是殡葬公司。   众所周知,现在吃死人饭一本万利,据说老班长的殡葬公司风生水起,日进斗金,安排我这样一个人,绰绰有余。老爸也有自己的考虑,他认为我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干嘛嘛不成,莫不如到社会的大熔炉里去锻炼锻炼。殡葬公司面向的客户群,社会各个阶层都有,能磨砺我的社会经验,他怕我整天在后厨切土豆丝人就废了。   真是没想到,选择了这条路,让我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对于这个安排,我是无所谓,赚钱就行。我承认我确实爱钱,这年头没钱,对象都不敢谈。其实我知道老爸这么安排,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在我小时候,曾有高人算命,说我这个人命太冲,干正经的不行,只适宜偏门一点的行业。   听老爸说,当时那大仙儿问过我的八字,掐指一算,说这孩子命冲气重,正经事干不成,只适宜下九流。   现如今,这位大仙儿当年的预测也算是一语成偈,我从此吃上了死人饭,混进了殡葬行业。殡葬行业在旧社会是棺材铺,是打杠子抬棺的,可不就是下九流。   拿着地址进城,我找到老爸当年的班长,他叫马义,让我管他叫义叔。义叔的殡葬公司开在市里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的门口,背靠医院,相当于靠山吃山。这家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小门脸,对外叫祥云寿衣店,真正的员工没几个,义叔是老板,他老婆义婶是会计,还有个姓王的婶子常年驻扎在医院当业务员拉客户。其他人就是打杂的散工。   义叔简单给我介绍一下店铺,没聊太多,就说他这个店里没有全职的伙计,看在你爸爸老战友的份上,就先跟我干着。不过话的说前面,这一行讲究不怕累不怕脏,要是你受不了,可以自行方便。   我看着店里满墙的花圈满柜的骨灰盒,不但不觉得膈应,反而隐隐有兴奋之感,对义叔说,叔,我这人没别的,啥都不在乎,有钱赚就行。   义叔笑:“你小子只要不嫌弃这行,下力气肯干,我带着你,指定能挣大钱。比那些白领混得要好。”   义叔带我租了房子,东西归置好,跟着他进了店里。店铺就我们两人,我给他递了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正聊着,义叔电话响了,他拿起来嗯嗯了两声。挂了电话,披上夹克,对我说:“小齐,来活儿了,跟我走。”   我兴奋地心直跳,看来自己真是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挣不挣钱不说,竟然有种赌徒翻牌的快感。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来钟,冬天天黑得快,我跟着义叔从人民医院后门进去。医院走廊亮着灯,虽然人来人往,却有一种沉沉的闷气。我们到了四楼的住院部,楼口有个穿着秋衣秋裤,家居打扮的老娘们凑过来:“老马,我跟403那家病属谈妥了,咱们承接他们家的全套流程。”   “见见你王婶。”义叔给我拉过来。   眼前这位王婶就是常居在医院里的业务员。听义叔说过,她就在医院上班,混迹在各大病房。殡葬公司和医院、火葬场都有业务关系,王婶是这家医院的百晓生,年头太久啥都知道,院长都走多少波了,她见证了多少王朝的更迭。不少新来的医护人员还向王婶打听事情哩。   义叔跟王婶简单聊了两句,王婶把我们领到403病房,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病房一共六张病床,把头的这张床拉着白帘子,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直挺挺,早已没有生气。床前围着一圈病人家属,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有戚色,不过没人哭。   病房里日光灯惨白,没开窗户,空气不流通,又死了这么一口子,气氛压抑得让人想撞墙。我稍有些呼吸不畅,却其他没有不适的感觉。义叔对我点点头,很满意我的表现。   王婶跟家属们介绍义叔,说他是专门负责殡葬一条龙的经理。义叔混迹多年,一脸风霜,看面相就是老江湖,办事让人放心。   马上有人给他递烟,义叔把烟别在耳朵后面,背着手说道:“先给逝者擦擦身吧。”   嘱咐王婶用干净盆打来清水,再买条干净手巾。他刚说完,不用王婶动,那些家属有机灵的抢先一步就出去张罗了。   义叔把我叫到身边:“小齐,有没有胆子把死者衣服脱下来。”   我心猛地一抽,看了看死在床上的男人。   我知道义叔这是在考验我。看着尸体,虽然也不是太怕,心里总有点腻歪,我刚要硬着头皮答应,义叔笑笑拍拍我:“退后吧,刚来怎么可能让你上手。”   他把医院白色被单掀开,我这才看到死者全貌,这人大概五十多岁,瘦的没法看,简直成了人干,肯定不超过九十斤。义叔解他的病服扣子,这时外面家属端来了热水和毛巾。   义叔让家属们退后,明确告诉他们,一会儿他给尸体擦身的时候,谁都不要靠近,尤其不要把眼泪滴在尸体上。   病房里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什么。   他把病人的病服脱下去,死者光着身子,家属里的女眷不能看,都自觉走出病房。衣服一脱,我就是一颤,这位死者也太惨了,全身皮包骨头,大腿还比不上壮汉的胳膊,整个就是一副骨头架子。   自打我成年之后,就没见过什么死人,今天近距离看了,心里就像有万只蚂蚁在乱爬,非常不得劲。原本对这个行业还存有一点的幻想,在这具尸体前几乎溃不成军。   我强忍住不适,义叔冲我招招手,我明白过来,这是要毛巾。   我赶紧把毛巾在盆里荡了荡,然后扭干净递给他。义叔真行,拿着毛巾给尸体从头开始擦,头发、脸皮、耳朵眼,然后是脖子,胸口,四肢。他干得非常专业,动作熟练,一丝不苟,旁边站着的那些家属都看呆了。   擦了前身,他把毛巾递给我:“洗洗拧干净了。”   我有些迟疑,义叔看我没接,瞪了我一眼。   我心一横,没钱的日子过够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豁出去了!这个心理关都过不去,以后这行趁早别干。   我咬着牙接过毛巾,在水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净。义叔道:“小齐,帮我把死者翻个身。”   我来到床边,硬着头皮扶住死者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死人的皮肤感觉腻腻的,手感就像摸到一堆烂泥,胃里翻涌,想吐。   义叔看我,没多话。我配合他,好不容易把尸体翻过去。   他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帮着死者清理了后背,然后招呼家属把毛巾和脸盆都端出去。这些家属谁也不上去接盆,都嫌晦气。这时,忽然病房外有人说话:“盆和毛巾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了?”   说话的是个男护工,大概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家属们互相看看,护工说:“你们不要,我可拿走了。”   “拿走拿走吧。”有人摆手:“都给你了。”   义叔看着这个护工笑,打招呼说:“老胡,又来捡挂落了。” 第二章 抬棺怪事   这位叫老胡的护工把刚擦过死人身子的毛巾拧干净,居然抹了抹自己的脸,顺手搭在肩膀上说:“好东西扔了可惜,干干净净的还不如捡回去用。”   和义叔寒暄两句,他端盆塔拉着拖鞋走远了。   义叔看我愣神,简单说了两句,这老胡可是个神人,自打下岗之后,就干起了护工,常年驻在医院,专门伺候卧床不起快死的病人,经他手送走的死者这么多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死人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用过的水杯,全让他捡回家用,绝对生冷不忌。靠这些玩意,也奔了小康。   义叔打开皮包,取出棉花,示意让我看着,他把棉花堵在尸体的耳朵、鼻孔、嘴、肛门等处,告诉我这叫封窍,是老年间的规矩,封窍之后尸体内有股气就不会泄,能保尸体不腐。当然这些是迷信之说,现在都是火葬,再怎么不腐几天后尸体也得烧成一把灰。   这些都是行里传下来的老规矩,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得这么干。   封了窍,又给尸体换上了新买的中山装。收拾之后,原本病恹恹一身晦气的死人,倒也干干净净,眉目如生,像睡着了差不多。   义叔招呼家属们进来再看看死者,马上就要抬走到殡仪馆。   趁这个空,他把我叫到门外,一起和王婶在走廊尽头商议流程。王婶说,电话打出去了,抬尸的马上就来。义叔对我说,小齐,一会儿你跟着到殡仪馆,把整个流程走一遍,心里有个数。   王婶打量我:“小伙子,我们这些老人干不了几年,这行以后还得靠你们年轻人。你今天在病房里的表现真不错,以前老马带过一个徒弟,没几天就不干了,不敢碰尸体,太娇气。你好好干,”她声音低下来:“这一行是暴利,干好了挣大钱。现在这年月什么是真的?真金白银,揣进兜里的钱才是真的!”   我唯唯称是。我真是有点穷怕了,以前在厨房切墩的时候,挣得那仨瓜俩枣,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去,生怕让人笑话。   王婶道:“干咱们这一行,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齐,刚才你观察到什么没有。”   我想了想说:“有一点我比较奇怪。”   “说说。”   “家属里好像没有哭的,悲伤的气氛不是很浓。”   王婶对义叔说:“老马,你带的这个徒弟行,挺有眼力。”   义叔笑笑:“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   王婶介绍说,这个死者没老婆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来的这些家属都是旁系的,料理后事尽到亲戚的本分而已。这样的活儿没多少油水可捞,看着吧,亲戚们的要求肯定是一切从简,最后骨灰直接洒江里也说不定。   义叔随口问,死者是怎么死的?   “自杀。”王婶说:“农村人,喝了农药。发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这人本来身体就差,拉到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也遭了一个月的罪。家里亲戚还算够意思,尽力给他治,还找了护工伺候。”   正说着,楼梯口上来四个小伙子。这四个人都是便装,说说笑笑,一过来就让所有人侧目,走廊里许多人赶紧躲到一边,像看见瘟神一样。   因为这四个人不是空手来的,抬了一口蒙着黄纱的薄棺。   他们过来打招呼:“义叔,王婶。”   义叔给我们介绍,这四个人是殡葬公司外聘的兼职员工,有活儿就叫他们,干完活就结算工钱,一把一利索。他们四个人叫执尸队,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最常干的就是抬棺。   义叔把他们领进病房,四人配合相当娴熟,两个人展开绣着八卦和仙鹤的裹尸布,那两个人搬着尸体放到布上,就那么一卷,包得严严实实。   两人抬头,两人抬脚,把尸体从床上抬下来,放进棺材里。家属们围着看,就连不相干的人都探头探脑看热闹。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日光灯在头顶发出嘶嘶的声音,气氛压抑得让人抓狂。   义叔对那些病人家属说:“最后默哀一分钟。一分钟后封棺。”   众人都把头低下,房间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一分钟后,义叔道:“封棺吧。”   执尸队把棺盖盖上,边缘用拳头砸,上下楔子咬死。他们把棺材抬到走廊,义叔看看家属:“有没有家里的晚辈?”   病人家属面面相觑。有人问,啥意思?   义叔道:“我听说死者没有孩子,他活了一世,现在走了,怎么也得有个晚辈给他磕个头意思意思。要不然,死者心里有怨气,走也不安宁。”   家属们互相商量,倒是有几个孩子,可看这个意思,每家大人都不同意把孩子推出来。众人开始还有商有量,后来居然吵吵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走廊上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看热闹。我着急,想让义叔去劝劝,义叔冷笑:“小齐啊,以后活儿干多了,你就知道了,家属之间扯皮的事多了去了。葬礼没结束,哥几个就能为了房子在殡仪馆打的头破血流。咱们别管这些闲事,他们不嫌砢碜就继续打,看丢的是谁的脸。”   最后这些人达成协议,推出一个孩子来。这孩子十来岁,没经过这样的事,腿肚子都哆嗦。   执尸队四人把棺材抬到肩膀上,义叔问那孩子,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孩子小声说:“是我二叔。”   “甭害怕,什么也不用你做,你给二叔磕三个头就行。”义叔道。   孩子还真是听话,跪在棺材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大家默默围看着。就在孩子这三个头磕完的时候,忽然传出奇怪的声音,众人大惊,一起顺着声音看去。   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孩子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起不来,父母过去把孩子拉起来。众人惊慌地交头接耳,义叔拍拍棺材,说道:“没事没事,尸体没装牢而已。”他岔开话题:“家属谁跟车到殡仪馆办手续签字?”   殡仪馆那地方本来就晦气,家属谁也不愿去,磨磨唧唧半天,最后推举出这家岁数最大的大哥。这位家属大哥就是刚才磕头那小孩的爸爸,他面色阴郁,非常不情愿,可谁让自己是老大呢,这样的事就得冲在前面。   他跟公司的送尸车一起到殡仪馆。   义叔和殡仪馆那边联系完毕,执尸队四人抬着棺材,从后门出了医院。门口停着一辆金杯车,义叔拉开车门问我,会开车不。我告诉他,才考的驾照,还没有驾驶经验。   义叔说了声:“没事,今天你开。”说着,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闭目养神。   我硬着头皮坐上驾驶座,从后视镜看到执尸队四个人抬着棺材进了后车厢。金杯车里的构造被改装过,一前一后用铁皮墙分割出两个空间。前面两排座,坐司机和家属,而车后面整个腾出来,专门运送尸体。   那位家属大哥也上了车,坐在后排座。   车里的气氛压抑,没人闲聊,我小心翼翼发动车子,一窜一窜地开出去。   义叔给我指路,大晚上的我也不敢开快,龟速在市内穿行。义叔说:“小齐,车技好好练练,以后出门办事都得开车去。”   我答应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前面。家属大哥给义叔上烟:“师傅,你给预算一下,这一套葬礼流程下来需要多少钱,我心里有个数。”   义叔打开车窗,抽着烟说:“看你们想怎么办了,大有大办小有小办。我的意见是,死者毕竟是你们家人,走了就好好送他,省的他在黄泉下不安。不能太过节俭,骨灰盒要买,墓地也要买,我们公司给你们一套全办了,保证经济实惠,一分冤枉钱不花。我们还会免费为死者超度,不会让他回来骚扰你们……”   大半夜的,车后面还拉着尸体,我后脖子有点窜风。家属大哥咽了口水,问:“师傅,钱好说,我打听一下,刚才棺材里突然发出异响,那是怎么回事?”   义叔刚要说什么,突然后面隔断车厢的铁皮墙,怦怦响了几声。   我头皮发麻,手一颤,紧急刹车。义叔和大哥都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前面。 第三章 摔火盆   “能不能稳当点?”义叔呲哒我。   家属大哥吓得面无人色,盯着后面铁皮墙看。义叔拉开车门,跳下车,来到后面。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执尸队的人正在跟他说什么,义叔面色凝重,钻进了后车厢。   家属大哥颤巍巍从兜里摸烟,没拿稳掉在座椅夹缝里,一个劲问我:“小师傅,不会出什么事吧。”念叨完了就骂自己那个死去的兄弟:“活着添乱,死了还让人心烦。”   我听得烦躁,说道:“死者就在后面躺着,你就使劲说他坏话吧,尸骨未寒,半夜就得来找你。”   家属大哥不敢说话,也不敢在车上呆着,开了车门跳出去抽烟。   这时,义叔从后车厢出来回到车里,脸色很难看,我轻声问怎么了?   义叔看我,做个眼色示意先不要问。他把家属大哥叫过来问:“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家属大哥声音颤抖:“我这兄弟想自杀,在家喝了农药,在医院救了一个多月,就这么回事。”   “他为什么自杀?”义叔追问。   “医院的时候我们问过他,他说老爹死了之后,他也不想活了。”家属大哥说:“我兄弟无儿无女,几十岁的人精神有点不正常,有抑郁症,我们老爹死了之后,他受不了。”   义叔脸色和缓:“那不是什么大事,开车吧,到殡仪馆再说。”   凭直觉,我感觉到刚才肯定有事,只是义叔不说。我是又害怕又好奇,好不容易集中精力,把车开到殡仪馆。   义叔指示我开车到停尸间。停尸间在殡仪馆的最里面,外面是大厅,灯火通明,门口坐着工作人员,负责登记。   义叔招呼我们下车,他随手给工作人员一根烟,两人一看就是老相识,笑着寒暄。义叔领着家属大哥在门口登记,然后招呼执尸队抬着棺材进了停尸间。   我跟进去,停尸间面积特别大,一进去就看见码到天花板的大冰柜,一层一层的。走进这里,像瞬间走进冰冷世界,张嘴吐出来的都是白气,阴冷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拿着号牌把我们领到里面的冰柜前,顺手一拉,拽开中间的冰柜。   执尸队四个人轻车熟路,把盖好的棺材重新启开。四个人并没有急着往外抬尸体,表情有些诡异,看看义叔,义叔轻轻点点头。   他们之间交流没用语言,只有眼神和微小的动作,我马上分析出两个可能。一是他们之间太熟悉了,用不着说话;二是这里藏着事,而且这个事还不能让家属知道。   我初来乍到,搞不清水深水浅,还是默不作声为好。   家属大哥根本没我这个心情去观察那些小动作,他在这里呆得非常不舒服,又急又燥,恨不能早点出去。   执尸队把尸体抬出来,放到冰柜里,工作人员登记造册,关上柜门,对家属大哥说:“这里是三天保存期,费用等火化的时候一块交齐。过了三天,每过一天就另收一天的保存费。”   家属大哥在协议上签字。   出了停尸间,义叔嘱咐家属大哥,明天早上到店里,了解流程和要准备的东西。明天晚上还要再到殡仪馆来,烧纸送魂,这是头等大事,千万别忘了。   家属大哥唯唯承诺,心急火燎想离开这里赶紧回去,没等我们送,自己打车先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抽烟,我问义叔刚才在车上到底发生什么事。   执尸队有个胖子插话:“路上的时候,诈尸了。”   我听的耳朵根发热,问怎么回事。胖子摇摇头:“不知道。在车上棺材里突然发出声音,说不出是什么声,咔咔响,像是闹钟。我赶紧敲铁皮墙让义叔来看。”   义叔看着殡仪馆后面黑峻峻的山,吐着烟圈说:“诈尸的事我经历过挺多,这次比较怪,棺材里的声音不对劲,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我总觉得这人死的蹊跷。刚才开棺的时候,我观察一下尸体,却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胖子道:“管那么多呢,到时候火化一了百了。”   义叔把烟头掐灭:“但愿吧,一切顺利,把钱拿到手是真的。”   这里的事就算是忙活完了,义叔带着我们回市里,他请大家在羊汤馆喝了一顿羊汤,告诉我,这两天先不着急过来,买点生活必需品,安顿好了再说。   其后两天我在家准备东西,忙活完了接到义叔电话,让我明天凌晨五点到黄华小区。   明天那位死者要出大殡,整个流程到了最后一步,义叔告诉我,这家人不打算给死者买墓,烧成骨灰直接坐船洒江里。这样一来,最挣钱的两笔开销就没有了,骨灰盒和墓地。义叔也是一肚子怨气,让我明早别忘了,跑完这一单好结算工钱。   挂了电话,我兴奋地措手,这一行是好做啊,无本买卖。刚来的时候义叔就跟我说了,我的工资是月薪加提成,跟一单活儿就有钱拿,如果还能拉来活儿,提成另算。   我兴奋地一宿没怎么睡,怕晚了,把闹钟定在早上四点。   一大早,我顶着黑眼圈就醒了,简单吃点东西收拾收拾,打了车到黄华小区。   根据义叔给的地址,找到事主家里。大早上的,门敞着,厅里全是人。进门我就看到,饭桌临时收拾成了灵桌,上面摆着那位喝农药的死者生前照片,前面摆着香炉,插着香火,还有七碟八碗的供品。   义叔主持白事,他早就到了,正在调配亲属怎么坐车到殡仪馆,给他们讲解火化的流程,屋子里乱哄哄的,大人说小孩叫。   凭义叔的面子,火化安排在头一炉。殡仪馆的第一炉是早上六点十五分开烧,路程不近,时间紧迫。在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出事了。   人死了,按老规矩要有后代摔火盆。可死者无儿无女,只能找个后辈替一下。死者住在农村,是个穷光蛋,一点油水没有,生前还是有抑郁症的怪人,谁也不愿沾这个晦气。   亲戚们互相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提议还让大哥的儿子摔,头都磕了摔个盆怕啥。孩子他妈顿时就火了,破口大骂。老娘们不是省油的灯,顿时吵吵起来,声音越吵越大。   “哐”一声脆响,屋里顿时静下来,我瞅没人注意,故意把椅子摔在地上。众人一起瞅过来,我躲在角落里装无辜。   义叔颇为欣赏地看着我,马上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对屋里人说:“你们看看时间,错过火化的吉时,你们都要承担责任。”   家属推诿不过,折中出一个方案,既然老大的儿子磕过头,死者是老二,那往下轮,应该老三的孩子去摔盆。   老三的孩子是个小姑娘,才六七岁,啥都不懂。一听让自己摔盆,小女孩二话没说就过来端火盆。   义叔叹口气,蹲下来拉过小女孩,细心给她讲盆怎么摔。小女孩挺懂事,点点头,说大大我知道了。   众人从家里出来,到了楼下。大早上,小区没什么人,天很冷,气氛十分萧索。晚辈们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布箍,孩子们腰里扎着白色孝带。   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举起火盆,面向西方,稚嫩的声音喊着:“二伯,你一路走好。”   说着把盆往地上砸。   火盆质地用的是特别薄的瓷,就是为了方便摔。火盆脱手,落在地上,发出“铛”一声脆响,盆竟然没有碎,顺着路边滚出去很远。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第四章 两张脸   按说不应该啊,我长在农村,摔火盆的事见多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种火盆别说往下砸,无意碰一下都能嗑掉外瓷。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寒风呼啸,大家脸色煞白。小女孩不知发生了什么,还跪在地上,看着未摔坏的火盆发愣。   她妈过去拉她,义叔反应很快:“让孩子再摔一次。”   家里人已经不愿意了,可事情逼在这,只能让孩子再摔。这次也没那么多礼节,孩子大人一起摔,女孩她爸也来了,高高举起火盆重重一摔,火盆落地,发出脆响,滚出老远,再去看时,还是没碎。   执尸队的胖子凑过来,嘿嘿笑,低声说:“这里有事,看着吧,后面还得出幺蛾子。”   义叔当机立断,盆摔不碎就不摔,所有人上车,马上赶到殡仪馆进行火化。   众人上了车,也没人管那个火盆,孤零零躺在街道上。我开着车,一路无话,凌晨五点半刚过,所有车辆到了殡仪馆。在火化前,还有个简短的追悼会。   殡仪馆工作人员把死者从停尸间推出来,面貌如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气色似乎比刚死的时候还要好一些。此人的一生乏善可陈,一辈子在农村种地,悼词寥寥,就那么个意思,然后把他推进火化间。   火化的时候还算顺利,尸体送进高温炉,烧了二十分钟,再推出来的时候,已化成一堆骨灰。家属耐着性子,用火钳子把骨灰捡到临时的骨灰盒里,下一步就是到码头乘船,把骨灰洒向江心。   这个流程下来,基本上就算结束了。义叔跟家属们交待后面的事,纸怎么烧,头七应该注意什么,然后催促他们结算费用。   家属大哥掏出一沓红钞给义叔,义叔清点完毕,当场开了收据。家属大哥不甘心:“以后再有什么事我还得找你,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义叔还算尽职尽责,告诉他,有事尽可以来找。   忙活完了,已经是早上七点多,昨晚熬夜的劲头泛上来,我哈欠连天。义叔拍拍我的肩膀:“小齐,不错,能吃苦,还有个机灵劲。好好干,我肯定把你带出来。”   这单业务就算是完事了,我们开着车回公司,义叔把收来的钱交给义婶入账。我们正聊着,手机突然响了,义叔接通,一听就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放下手机,拿起外套,招呼我:“小齐,走,出事了。”   我匆匆跟他出来,义叔告诉我开车直奔码头。在车上我问怎么回事,义叔道:“摔盆的小女孩发了癔症,要跳江。”   多余的话他没有多说,我也不敢追问,加快速度,很快到了码头。   义叔领我到了码头的值班室,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发出惨嚎一般的声音,高亢尖利,像是杀了一头猪。院子里站满了刚才送殡的家属亲戚,那位家属大哥看义叔来了赶紧迎上来:“师傅,你快看看吧,我那侄女不知犯了什么病。”   我们推门进去,看到小女孩用绳子捆在椅子上,五官扭曲,脸色煞白,不断嚎出非人的声音。旁边还有几个120的医生护士,手足无措。只要往前凑,小女孩便疯狗一般上来咬,涎液顺着嘴角流。   “典型的狂犬病症状。”一个护士看着手腕上的牙印,狠狠地说。   义叔道:“各位闪闪,我看看。”   “你谁啊?”医生不耐烦:“闲杂人等别往前靠,出了事谁负责。”   义叔道:“大夫,我就看一眼,不上前。”   好说歹说,医生退到一旁,义叔半蹲在女孩面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冲我招手。我刚走过去,小女孩突然焦躁起来,拼命撕扯,那么大的椅子被拽得在地上蹭着走,其势非常骇人。   义叔疑惑,让我往后退两步,小女孩吼叫不那么厉害,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他眯着眼,似乎想了想,又让我往前走两步,小女孩顿时像扎了兴奋剂,不停地挣扎,绳子嘎嘎响。   我品出味了,好像我能影响她的情绪。   义叔轻声道:“看她的额头。”   我揉揉眼,仔细去看,在小女孩的额上隐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印子,大概乒乓球大小,外缘十分不规则。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义叔问。   我定睛瞧,忽然心念一动,压低声音:“不知我说的对不对,特别像一张人脸。可又不太像,似是而非。”   义叔道:“你仔细观察,其实这不是一张脸。”   他的重音落在“一”上,我凝眉再去看,这次看明白了。为什么似是而非,因为这个模糊的印子压根就不是一张脸,而是两张人脸重合在一起。两张脸大小不一样,全都是侧面,面向西方,五官位置各不相同,重合在一起后,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蒙太奇效果。   “这是怎么回事,鬼上身?”我颤抖着问。   义叔道:“不是鬼上身,应该是死者怨气作孽,小孩抵抗弱,这股怨气便凝结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会有两张脸?”我问。   义叔没有说话,径直出了门,院子里的亲戚都围过来,小女孩的爸爸一脸担忧:“师傅,到底是咋回事?”   义叔脸色凝重:“现在情况紧急,关于死者你们要实话实说,不能有任何隐瞒。”   “老二确确实实是自杀的,没人逼迫他,他因为想念过世的老爹,抑郁症发作就喝了药。”家属大哥骂:“生前就折腾人,死了以后也不消停。”   义叔瞪他一眼。他讪讪不说话。   我忽然灵机一动,整件事的环节会不会在死者的父亲身上?我顺口问道:“你们的老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一个月前。”有人说。   义叔一拍巴掌:“你们怎么不早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系。义叔解释说,直系亲属尤其是父和子或母和子这样关系的,如果两人在百天内相继离世,这属于殡上殡,大不祥,出殡的时候必须杀一只大公鸡镇邪。尤其现在死的这个人,本就有抑郁症,心有怨气难消,死了之后又没有淋鸡血镇邪,阴灵之气凝结不散,找到了小女孩的身上。   “那可怎么办?”小女孩她爸着急。   义叔刚要说话,外面一阵吵吵,附近的值班警察也来了。小女孩在这捆着毕竟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要采取强硬手段把她送到医院。   义叔赶紧跟他们商量,能不能先暂缓一下,他来处理。   警察问你是谁,义叔赶紧把名片奉上,每人发了一张。有个长得挺帅气的小警察看着名片说:“劳烦我问一声,贵公司是不是和市殡仪馆是合作单位,设了执尸队?”   “对,对。”义叔赶紧道:“那就是我们公司下设的,我是总经理。”   小警察对同事们说:“不是外人,我跟过刑警大队出过几次凶杀现场,发现尸体后都是他们公司执尸队处理的。说起来都挺熟悉。”   他看看屋里:“怎么回事,麻不麻烦?”   义叔赶紧说,不麻烦,马上处理。   小警察道:“既然是熟人,那我相信你,赶紧处理。我们也顶了很大的压力。”   义叔让家属们去准备,到附近的市场想办法买一碗鸡血,一定要公鸡的。然后嘱咐我到车里把他工具箱拿来。   我们在这边准备,医生不愿意了,一个劲嚷嚷,要把小女孩带走,再这样拖下去就要报告上级。义叔耐心跟他们讲道理,医生和护士根本不听,反说他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还说如果小女孩出现意外,医院概不负责,所有责任都得义叔承担。   义叔脸色铁青,不跟他们废话。时间不长,东西都准备齐了,他让所有人出去。医生们不干,骂骂咧咧,家属们也一头汗,不停问义叔到底能不能行,别耽误治疗。   义叔大吼一声,把他们全都撵出去,只留下我,然后把门关上。   屋子里有些晦暗,捆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耷拉着脑袋,小脸苍白,好像晕过去了。   义叔道:“小齐,你把鸡血绕着她浇一圈,头尾相合,不能留一丝缝隙。”   我小心翼翼捧着鸡血走到近前,颤抖着手往地上倒,倒着倒着,抬头去看,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眼一片黑色,正在冷冷看着我。 第五章 驱邪   小女孩冷不丁这么一看,我吓得全身哆嗦,义叔在后面提醒:“别慌,把鸡血倒完。”   还差一点,我控制情绪,继续倒着鸡血,不敢和小女孩对视,她的眼神里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邪味。   眼瞅着合闭鸡血圈的时候,本来安安静静的小女孩突然开始发飙,拼命挣着绳子,发出狼吼般的叫声,看那架势,想挣脱了绳子来咬我。似乎现在绑的不是小女孩,而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藏獒。   我头皮发炸,强忍着倒完鸡血。说来也怪,鸡血落在地上,竟然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快速挥发,笼罩了一层血红的烟雾。   这时,外面“哐哐”砸门,医生喊赶紧开门,不然要采取强硬措施。能听到外面,医生不停煽动亲戚家属,说任由他们乱搞,耽误了治疗,医院概不负责。   亲戚家属们越来越慌,都在喊:“马师傅,我们不用你了,赶紧开门吧。”   我看向义叔,他面无表情,很镇定。他淡淡地说:“小齐,把好门,没我的指示不准开。”   现在骑虎难下,我选择相信义叔,做出这个决定,我和他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如果义叔没有办法治好小女孩,官司有的打了。   义叔刚要上前,电话响了,他接听以后,里面声音很大,是义婶打来的。义婶是大嗓门,话筒嗡嗡响:“老马,我怎么说你好!人家家属的电话都打到公司来了,你是不是又犯轴?跟你没关系的乱插手,真要出事了第一个拿你顶缸……”   还没说完,义叔直接关机。他走到小女孩的面前,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因为鸡血圈,小女孩此刻很安静,她直直瞅着义叔,眼神很邪。   义叔看看鸡血挥发的速度,蹲在小女孩面前,试探着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小女孩像木偶一样,任凭他动作,义叔把符纸贴在她的额头。   “小齐,笔。”义叔说。   我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支狼毫毛笔递给他,义叔快速在符纸上画着什么。线条很乱,画了数笔后,我认了出来。   他没有在符纸上写符,而是画了一幅简笔画。他画的是一个老人的侧脸轮廓。线条简单,神态传神,老态龙钟的模样跃然纸上。   大概有一分钟,画好了,把符纸从小女孩额头取下来。我惊异地看到,小女孩头上本来有黑色的人脸印记,是两张人脸的重合,而现在上面只有一张清晰的人脸,另一张脸没有了。   看看义叔手里的符纸,我陡然明白,还是不敢相信这个结论。义叔通过画画这种方式,居然把其中一张脸给禁锢在符纸上?!   义叔晃晃手里的符纸:“看明白没?”   我试探着说:“小女孩身体里有两股邪气,你给抽出来一个?”   义叔竟然赞了一声:“小伙子,有悟性。两张脸如果我猜的没错,一个是死者的,一个是死者老父亲的。他们离世的时间都不长,而且是一个月内接连暴毙,怨气凝结。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我让这姑娘摔盆,想必就是那时候中了邪。”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   这时外面大门砸得越来越响,连警察也顶不住压力,喊义叔出去。   义叔做个手势,让我看他的眼睛:“小齐,集中注意力,不要分心。我问你,你有没有胆子?”   我被他这句话问懵了,点点头:“有。”   “好。”义叔把手里的符纸拎起来:“现在要解决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你来冒充死者的老父亲。”   “啊。”我吓了一跳。   义叔的计划是这样的,他把老父亲的怨气凝结在符纸上,他现在要把符纸贴在我头上,这样我们的气息会融合在一起。死者才过世三天,还没有过头七,三魂只走了两魂,现在要把最后一魂度走。人死之后,魂魄不全,没有思考能力,只要我配合义叔,进行超度,就能把死者的怨气化解。   我们现在是内忧外患,来不及矫情,我也没问这件事有没有风险,就是单方面信任义叔,点头说:“来吧。”   义叔让我盘膝坐在小女孩面前,把画有老父亲脸的符纸贴在我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全身汗毛竖起来,觉得哪儿都不对劲,额头处似乎更加明显,像是一座山贴在那里。   义叔拿出一沓纸钱在小女孩身旁烧,一边烧一边道:“小齐,跟我念。儿啊……”   我跟着他说:“儿啊……”   说来也怪,这句话一出,小女孩本来散乱的眼神忽然凝聚起来,她像木偶一样转动头,目光对准我。   我跟着义叔说:“儿啊,咱们的阳寿已尽,不要在迷妄世间,跟爹走吧,离开这里,到咱们该去的地方……”   小女孩额头处的黑色人脸愈加清晰,墨汁一样浓稠,呼之欲出,表情似乎都变得狰狞。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念错了一个词。   义叔喝道:“不要分神。”   地上的鸡血变得极淡,几乎挥发。小女孩也开始不安静起来,鸡血对她的束缚力正在消散,她左扭右摇,椅子吱吱响。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喊了声“撞门!”,值班室是木头门,顿时嘎吱嘎吱响,我们现在像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   我跟着义叔继续念着,逼迫自己冷静,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所幸念的词不长,小女孩脸色苍白,额头的黑印子愈加清晰。义叔又取出一道符纸,贴在女孩的额头,抄起毛笔,笔走游龙,寥寥数笔,把人脸临摹下来。   刚做完,“哐”大门开了,一群人蜂拥而进。有的人奔向女孩,有的人把我们围住,不由分说,对我们拳打脚踢。义叔和我逼到墙角,他把我护在身后,亮起后背让他们打。   我急眼了,抄起旁边的凳子:“草你妹妹的,我跟你们拼了。”   这时,那小警察说:“闹什么,赶紧把病人抬上救护车!”小女孩正处在昏迷状态,她爸爸慌手慌脚把绳子解下来,抱着小女孩,急匆匆跑出屋,跟医生护士们上了救护车。   那个小警察挺够意思,把揍我们的人群拦在外面,苦心劝解:“先别打,打出问题谁负责?现在当务之急,是看看病人怎么样了。人我看着,跑不了。”   亲戚里有个男人指着义叔大骂:“我侄女有个三长两短,拿你抵命!我们都知道你店在哪,到时候砸了你的铺子。”   警察和码头值班人员好劝歹劝,总算把这些人打发走了。   我拉着小警察的手:“哥们,谢谢你。”   小警察道:“我叫吴岳,你怎么称呼。”   我说我叫齐翔,才到义叔手下干了几天,就遇到这样的事。小警察吴岳说,很正常,殡葬纠纷天天都有。   我赶忙问义叔受没受伤。义叔摇摇头,手里还紧紧握着两张符纸,一张上画着死者的脸,一张上画着死者老父亲的脸。   他拿着两张符纸来到院子,用打火机点燃,符纸蓬蓬燃烧起来,冒出滚滚黑烟。义叔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超度亡灵。   吴岳低声对我说:“我听很多人说过,你这个师父有道啊。有时候刑警队办案遇到疑难杂症也征求他的意见。哥们,你跟着师父好好学吧,他身上的本事只要学五分之一,就能闯荡江湖了。”   义叔烧完了两张符纸,一脸的疲惫,对我们说,阴魂超度走了。我忿忿不平:“咱们做了这么多事,还被人家误解,应该找他们说清楚。”   义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和警察以及工作人员道了别。我们开着车回到了单位。一到单位,义婶就和义叔干起来,义婶真是泼辣,把义叔一顿骂,说他乱出头,真要整出什么事,这么个小店根本不够赔的。义叔开始还反驳两句,后来也不说了,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义婶气极,把茶水泼在报纸上。   人家两口子干仗,我劝也不是听也不是,瞅他们不注意,来到门口抽烟。   这时,看到小女孩的爸爸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心想坏了,人家真打到店里来了。难道小女孩真的出事了?我真是倒霉催的,刚找到活儿没几天,又要下岗了。 第六章 让我去抬尸   我拦住小女孩的爸爸,质问:“你有什么事?”   这个中年男人搓着手,嘿嘿笑,看上去没有恶意:“马师傅在吗?”   他的态度不像是找事的。再一个,真要是打上门来不可能只有他自己,肯定带着三姑六婆。   我带他进了公司。义叔两口子还没走,义婶在核账,义叔蹲在地上拾掇骨灰盒。看到他进来,义叔的脸色不好看。   义婶还以为有买卖上门,过来迎:“兄弟怎么称呼,遇到什么事了?”   小女孩的爸爸来到义叔面前,突然鞠了个躬:“马师傅,不好意思,今天误会了你,把你打了一顿。”   义叔脸色和缓,掏出红梅烟递给他一根。小女孩的爸爸诚惶诚恐接过来,两人坐在一起,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义婶不高兴了,摔摔打打,嘴里嘟囔:“你们下手也太狠了,我们家老马让你们打了就白打?腰都打坏了。”   小女孩的爸爸从怀里掏出信封,递给义叔:“马师傅,再一次和你道歉,钱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你看今天这事闹的,我女儿到了医院后脱离危险,恢复了正常。她跟我们说,她当时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走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那里好像是山的尽头,有座木头房子。她推门进去,院子里看到了死去的二伯和爷爷。两个人不说话,就那么站在院子当中,眼睛邪邪地看着她。她想跑跑不了,吓得哭也没人理,就在这个当口,她迷迷糊糊被人救了。她认出救自己的人就是你,马师傅!”   义叔抽着烟,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怎么回事?”小女孩的爸爸谦虚问。   “你女儿被邪气侵身,小孩抵抗力弱,魂魄不稳。就在那个时候,三魂走了一魂,她所见到的正是自己阴魂所感之事,说是真的也行,说是一场梦也不错。我救她之后,给她做了安魂术,现在没事了。”义叔淡淡道。   小女孩她爸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烟头烧的老长,烟灰落在裤子上,赶紧扑搂。   “马师傅,我女儿真的没事了?”他不甘心继续问。   “没事了。”义叔说:“就算半夜走坟地圈子,她也不会中邪。经过我的调理,她对阴邪之气的免疫力上了一个档次。”   小女孩的爸爸感恩戴德,就差没把义叔供起来。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了,义叔跟义婶在柜台后面咬了咬耳朵,商量什么。我正要走,他叫住我:“小齐,明天记得早点过来,公司开个会。”   我答应一声,心里纳闷,店里一共仨人,开的哪门子会。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进门,看到屋里来了不少人,除了义叔义婶两口子,还有王婶和执尸队的四个小伙子,还有几个人脸很生,见都没见过。   义叔看我到了,便说:“咱们开个简短的早会,人凑齐一次不容易。这次会议就一个主题,公司要进新员工了,就是小齐。他是我战友的孩子,跟了我几天,我观察一下,这孩子不错,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但机灵还有担当,从今天起,他就算咱们正式的同事。小齐啊,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认识。”   我瞅瞅这一屋子的人,走到前面,磕磕巴巴做了一番介绍。说我叫齐翔,以前在职业学校学烹饪,毕业以后在饭店切墩,现在来到公司,希望和大家交朋友。   王婶说:“大家给小齐呱唧呱唧。”   一群人鼓掌。这时,执尸队的那个胖子问:“小齐,你饭做的咋样,啥时候给我们露一手。”   义叔在旁边说:“小齐,这个胖子叫王庸,是执尸队的老前辈。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好沾小便宜。”   王庸火了:“义叔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大家都起哄。我心里热乎乎的,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家庭,虽然屋子里挂满了花圈和骨灰盒,可此时爱意浓浓,十分温馨。   开完会人都散了,义叔单独把我叫到后面:“小齐,你刚来,就先不跟你签劳动合同了。你家婶子现在在公司管人事,她说你有半年的考察期。你现在也算半个正式员工,咱们这底薪少,我给你开三千,不过提成另算,非常丰厚。”   他掏出红包递给我,我拆开看,里面有三百块钱。   “小齐,上次那个活儿你跑前跑后,表现不错,这算是提成钱,你拿好。”义叔说:“你跟我只要好好干,叔肯定给你带出来,让你挣大钱。”   三百块钱还不够塞牙缝的,不过一想那个活儿我也没怎么出力,就是跟着义叔来回跑腿,人家能给钱就不错了,说不给也没有话说。行啊,要啥自行车。   义叔看我把钱收了,问:“那天给小女孩驱邪,我发现一个情况,你靠近那女孩,她就表现很强烈,你一离开,她就平复了许多。”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和我的八字有关系。”我跟义叔说,小时候老爹带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命太冲。   义叔要了我的八字,掐着手指头眯着眼算了算,脸色有些凝重,不过没说什么。他拍着我的肩:“小齐,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叔以后肯定好好带你。”末了,他又嘱咐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把正式员工的事说一下。   我给老爸打了电话,老爸挺满意,勤勉我好好努力。   我算是踏踏实实在这里干了。   时间很快,我在公司干了半个多月,活儿还挺多,几乎隔两天就得处理一起丧事,我跟着义叔跑流程。其实丧事细说起来并不复杂,尤其城市人没有农村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收尸,送殡仪馆,准备相关事宜,火化,墓地落葬。   大概流程就是这样,当然也没有说得这么简单,每个环节包含了很多细节。我们的工作,本质上说是和人打交道的,什么人都能遇见,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会不会法术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世间法,社会经验。   义叔这方面真的是大拿,面对各种纠纷,各种奇葩人,处理起来都有条斯理,颇有章法。他长得也成熟,气场镇得住。   跟了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也能独立跑活,和义叔说了,他还是不放心,说我来的时间短,主要是社会经验太少,看着他处理起来容易,真要让我上,指定抓瞎,还不定捅多大篓子。   还得历练。他对我说。义叔告诉我,做咱们这一行说白了就是做业务。做业务的首要奥义是什么?就是取信于人。你都得不到对方的信任,还怎么从他兜里掏钱?做这一行什么人最吃香,就是面相成熟,能镇得住场面的老油条,为什么上医院大家都爱找老医生,不见得他医术多么高明,可就是看着让人踏实。小齐,看看你嫩的,小脸溜光,胡子还没长齐呢。   我不服气,说话有点冲:“义叔,你的意思是等我熬到你这样的岁数才能接活?”   义叔眯着眼看我:“那倒不必,要想男人成熟有个很简便的方法,就是女人。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谈了对象,我什么时候再考虑。”   我鼻子没气歪了,头一次听说出来打工要想升迁必须先找对象的。也行吧,这段时间我就当学习了。   挣的钱少,又租了房子,每一分钱我都精打细算。不能总叫外卖,不卫生不说,还浪费钱,味道也不咋地,还没有我用脚趾头做得好吃。我买了个小电磁炉。   这天下了班,我买了两包挂面,下在电磁炉里,打了两个鸡蛋。外面天寒地冻,小屋里温暖如春,我吹着口哨,用筷子搅动面条,快好的时候,倒点陈醋,放点香油,那味道绝了。   这时来了电话,一看是义叔的,我接通后问怎么回事。   义叔问:“小齐,执尸队的活你愿不愿干?”   我被问愣了:“怎么了?”   “是这样,”义叔说:“现在有个活儿很急。原来执尸队的小李子,爹得病了,他回老家了,现在四个人少了一个,三缺一。你呢要是愿干,我就让你去,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再考虑别人。”   我愣了一下说:“给钱就行。”   “哈哈。”义叔在电话里笑:“放心吧,出一趟活就给一趟的工钱,绝对不少你一分。” 第七章 收了吊死鬼   义叔说,如果我愿意去,他让车一会儿到楼下接我,让我等通知。   我热好了面条刚吃两口,电话来了,是王庸打来的,说拉尸车在小区门口,让我赶紧下来。我面条也不吃了,裹上棉袄出了门。   到小区口,看到金杯车停着,王庸招呼我上车。   车里是执尸队三个人,王庸招呼我到后排座,他裹着大衣,嘴里打着哈欠。我问他们这是上哪干活,王庸揉着惺忪的眼说:“刚才接到通知,码头附近一个厂房里发现两具尸体,让咱们去收尸。”   我顿时兴趣大增问怎么回事。   王庸摇摇头:“不知道。咱们任务很简单,等警察法医什么的登完记处理好现场,咱们就把尸体抬到车上拉到殡仪馆停尸间,工作就算完事了。”   我心头有个疑问,一直解不开,趁这个机会就问了。我问他们,公司这个执尸队全市就这一家吗?   开车的叫老黄,他本来不姓黄,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讲黄色笑话,一套一套的,说三天不带重样,大家起个外号叫老黄。   老黄说:“你还不知道义叔的背景吧,他跟殡仪馆馆长是老战友,凭这个关系,咱们公司和殡仪馆是对口单位。咱们是三线小城市,殡仪馆养不了那么多人,就外聘咱们公司的执尸队给刑警队打零工。如果发现尸体,咱们就负责把尸体送到殡仪馆,殡仪馆那边结算工钱。如果天天都能来活儿,咱哥们就发喽。”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外号叫土哥,插着袖筒假寐,靠着椅背说:“老黄,你丫嘴上积点德吧。”   “对了。”王庸说:“小齐,咱们出现场有个规矩。”   “什么?”我好奇地问。   “互相之间不能喊真名,”王庸说:“以防被脏东西跟上。一会儿到了凶案现场,你可千万别喊我名,听见没有。我也不能喊你小齐或是齐翔。”   “那叫什么?”   “外号。比如老黄,土哥,我也有个外号,不太好听,叫铁公鸡。”王庸说:“铁公鸡就铁公鸡吧,总比让脏东西沾上强。我也得给你起个外号。”他眯着眼思考。   老黄开着车突然嘿嘿笑:“我想出一个,翔不就是粪便的意思吗,以后管齐翔叫菊花得了。”   “去你大爷的。”我大骂。   土哥道:“小齐你也别生气,咱们这行有说道,名越贱越好。菊花是不好听,折中一下,叫你老菊吧,这名还挺雅。”   王庸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老菊行。”   说着话,到了码头。现在虽是寒冬,可到了年节,码头正是繁忙的时候,各种大头车呼啸而过,震得玻璃都在颤抖。   老黄开着车到了事发地点,这是个普通的大仓库,门口拉着黄色警戒线,旁边停着警车,打着闪。   我一眼看到了熟人,正是小警察吴岳,过去跟他打了招呼。   吴岳冻得在地上跺脚:“你们先进去看看吧,不着急收尸,一会儿还得等法医。”   我们四个人挑过警戒线进到仓库。仓库一共两道门,外面堆积着各种纸箱子,进到里面,看到闪光灯在闪烁,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刑警拍照。顺着闪光灯去看,大门的门梁上吊死了两个人。   两位死者穿着一样的衣服,上身是大红的棉袄,下身白裤子,脚上还有皮鞋。居然连发型都一模一样。乍一看还以为是双胞胎。   地上倒着两把椅子,应该是两人为了上吊自杀踹翻的。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冷风吹过,鸡皮疙瘩起来,全身不舒服,像感冒一样发烫。   恐不恐怖另说,关键这场景实在是膈应人。充满了负能量,石头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土哥是我们的领队,他跟刑警队的同志打招呼。他们非常熟悉,刑警队的朋友给我们讲是怎么回事。就在几十分钟之前,接到报案,有人在仓库里发现了尸体。出警后,经过初步的调查,认定这两个人属于自杀,详细情况还要等法医来鉴定。   据他们了解的情况是,这两个人是父子,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现在生意破产,所欠债务是天文数字,又到了年底,各路人马都在问他们要钱。两人想不开,走投无路,上吊自杀。   王庸点着烟,吐出口烟圈,感叹说:“这就是命啊,是够衰的。”   土哥咳嗽一声:“注意口德。”   这时外面车响,法医到了。法医进来扫了一眼,指挥我们:“把尸体先解下来。”   我一股火顶上脑门,那么多警察在旁边插着手看着,没有一个动的,合着他们也嫌晦气,全指着我们干。   王庸碰了碰我,他看出我面色不善,低声说:“兄弟,咱就是吃这碗饭的,你要是受不了下次就不带你了。”   我强打精神,学着他们几个的样子,戴上白手套,蒙上白口罩。来到尸体前,土哥示意王庸和老黄搬爸爸这具尸体,他和我搬儿子这具尸体。   到了近前,虽然有口罩挡着,我还是闻到一股类似动物园的怪味。   循着味低头一看,差点没吐了。死的这个小伙子,大概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味道是哪来的呢,原来他尿裤子了。   白色裤子的裤裆处有黑色的湿润,污了一大片,散发出浓浓的味道,能熏人一跟头。   土哥看我不舒服,轻声道:“没事,人上吊之后都会失禁。以后你再出活,别穿自家衣服,执尸队有工作服。”   我看看自己的棉袄,干完这趟活儿是不能要了。   土哥让我扶着尸体,他踩着椅子上去剪绳子。我全身颤抖,不敢碰尸体,不知为什么,靠尸体越近越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土哥看着我,那意思是我如果不扶,他也不上去剪绳子,就这么等着。   我没办法,来都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吃面条呢。看着眼前的尸体,脑海里浮现出面条的样子,还有香油的味道,胃里突然一阵发紧,幸亏我意志力强,差点吐出来。   我硬着头皮,从后面抱住尸体,刚一沾手,突然发现不对劲。我头皮都炸了,大叫一声跳到一边。   所有人看我,刑警队的警察不耐烦:“土哥,这是新来的吗,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打发走。”   土哥瞪我:“又怎么了?”   我指着尸体磕巴:“他,他不是上吊死的。”   法医走过来:“怎么回事?”   我指着尸体的手腕。这个小伙子的右手鲜血淋漓,整只手血肉模糊。他的手腕处,割开一个大口子,两边翻翻着,像是小孩嘴唇。法医说:“这人死意很绝,怕上吊不死,又割了腕。”   我怕血沾到自己,小心抱住尸体,土哥爬上椅子,用剪子绞断绳子。尸体真是死沉死沉的,一股大力传来,我用尽全力抱住,尸体整个躺在怀里。我头晕目眩,全凭一股意志力顶着。   王庸他们轻车熟路,拿出白单子,铺在地上,大家一起把两具尸体放到单子上。   我扶着膝盖,在旁边喘着气,看他们忙活。警察们闲聊着,已经对这个案子不关心了。从我这个角度,突然发现王庸做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动作。   他以极快的速度从一具尸体的裤兜里掏出黑色皮夹子,手一翻,皮夹子就不见了,不知让他藏哪了。   我心里一惊,我靠,这小子居然连死人的便宜都沾。   等我们忙活完了,法医上前检查尸体,旁边有人啪啪照相。法医草草看看,案子不复杂,确实没什么可看。法医填了几个单子,就走了。刑警队也要收工,招呼我们把尸体送到殡仪馆。   我们几个把尸体抬到外面,土哥打开金杯车后车门,我们把裹着白单子的两具尸体放到里面。   老黄忽然说:“按规矩,新来的在后面跟车。老菊,上车吧。”   我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三个在前面车厢,我一个人在后车厢看尸体。我去他大爷的,我真是怒了,欺负人没这么欺负的。 第八章 坐地分赃   看我脸色不善,土哥说:“老菊,你别不高兴,这确实是我们执尸队的规矩。新人出的第一趟活都要在后面跟车。”   王庸道:“像是成人礼,就是个仪式,做完这个我们就承认新人是我们的兄弟。”   这三个人统一口径,我也没法反驳,跟车就跟车吧,可看着躺在车厢的两具尸体,打心眼里那么别扭。我看看王庸,说道:“我在后面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个条件,你们要答应。”   土哥让我说,我一指王庸:“铁公鸡跟我一起到后面,有他在,我踏实。”   王庸没想到我能点他的将,愣了半天。土哥看看表:“行啊,铁公鸡你就跟老菊在后面,时间不早了,赶紧到殡仪馆,我还想回家睡个早觉。”   土哥和老黄到前面车厢,我和王庸钻进后面的车厢。   我还是第一次进后面的空间,车厢经过改造,靠着两侧墙壁是长椅,中间空出一大片是放尸体的地方。天棚上悬了一盏十几瓦的小灯泡,幽幽亮着黄光,一片惨黄。   前车厢和后车厢隔着一块厚厚的铁板,隔音效果还是有的,能隐约听到前面土哥和老黄在说着什么,具体的听不清,嗡嗡像蚊子叫。   我和王庸分坐在两侧长椅上,脚下并排躺着两具尸体。尸体已经装入白色的尸袋,长长溜溜能看出是个人形,气氛着实阴森。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后车厢格外的冷,汗毛乍竖,我不禁抱着肩膀。   王庸翘着二郎腿,撇着眼看我:“你小子可以啊,还拉个垫背的,回去请我吃饭啊。”   “先别说这些,”我道:“铁公鸡,你干什么我可看见了。”   王庸迟疑一下,继而笑:“你少来诈我,你看见个屁。”   我说:“行,这是你说的。”我蹭到铁皮墙前,作势要敲墙:“铁公鸡,我可给你机会了。你从死人兜里掏出个皮夹子……”   “草。”王庸急了,不顾车子还在行驶,摇摇晃晃跑过来,一把抓住我:“兄弟,你真是我兄弟,你眼够尖的。”   “铁公鸡,你这是练过啊,手真快,像变魔术一样。”我说。   王庸嘿嘿讪笑:“既然你看见了,咱明人不说暗话,得嘞,见面分一半。”他从裤兜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皮夹子。   我觉得晦气:“死人的东西你也拿。”   “草。”王庸说:“不拿白不拿。咱们不拿,到了殡仪馆,那些员工也得掏一遍。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如留着咱哥们自己花。”   他坐在我旁边,拍着皮夹子,打开之后,我们都愣了。   皮夹子里厚厚一沓红钞票,保守估计怎么也得大几千。我们面面相觑,王庸喉咙动了动:“那啥,兄弟,咱俩四六分成得了,你也没出力……”   这小子!他看油水大,马上开始占便宜。   我也贪钱,但这个钱吧,拿的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看着红花花的钞票,我全身冒热气。王庸把钱拿出来,手指快速飞动清点钱数,点完了我们都吓一跳。   钱夹子里一共五千块钱,按照比例分成,我应得两千。王庸捏着钱,恋恋不舍塞给我。   我没细看,直接揣进棉袄内兜,心怦怦跳。这钱来的也太他吗容易了。   我指指前面,轻声说:“他们呢?”   王庸道:“草,两个人分我都心疼。咱们这行就是,谁捡着是谁的。其实我都不应该分你,但考虑到你是新来的,咱俩还对撇子,你是我兄弟,我就当赞助你生活费了。”   这小子油嘴滑舌,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分赃来堵我的嘴。   我也没点破,手一直掐着兜里那沓钱,觉得不踏实。   这时王庸忽然“咦”了一声,他掀开皮夹子,对着天棚上的灯泡看。   “怎么了?”我凑过去。   “里面有东西。”王庸扯开皮夹子,从里面拿出样东西。这是一张略发黄的照片,看样子有年头了。   车厢里光线晦暗,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照片上拍的是什么。   这是一张普通的全家福,照片背景是一处说不出什么空间的地方,后面是毛坯墙,粗粗拉拉的,看不到门和窗户,光线很暗,非常阴晦。   墙前面站着四个人,中间是个岁数大的,两侧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女人身边还搂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最怪异的是,在这四人的前面放着一张空置的藤椅。椅子上什么也没有,就这么空空的,感觉像是给什么人留着,这人没等来,他们四个就先照了。   整张照片调子阴暗,人物表情僵硬,眼睛直直看着镜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和王庸谁也没说话,车厢里十分安静,头上灯泡发出电流声清晰可闻。   “老菊,你看这老头和小伙子是不是咱们车上现在这两位……”王庸把照片递给我,指指地上躺着的尸体。   我一阵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全身像是被电流激了一下。我颤着手接过照片,看了看,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看着像。当时抬尸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和尸体对眼,大约扫了一眼,长什么样还真没记住。   再说人上吊以后,其状惨不忍睹,脸都变形了,五官扭曲,实在无法确认。   “大概是吧。”我支吾着,把照片给他。   “这是什么?”王庸翻着皮夹子,从里面又倒出一样东西。   这是个项链,后面串着细细的红绳,前面小坠儿像是一滴眼泪,红彤彤的,里面隐约有一个字。对着灯光仔细看,那个字是“信”。   王庸居然把坠儿放嘴里咬了一下,我看得目瞪口呆。   “是好玉。”王庸笑着说:“发财了,这东西瞅着就值钱。兄弟,这是哥哥发现的,你可别争。”   我全身冒寒气,根本没想争,说真的,他就算给我我都不要,太邪了。   这个王庸还真是个神人,啥玩意都敢贪,啥玩意都敢往嘴里咬!   “这照片你要不要?”王庸问。   我看着他,实在无法理解他脑子里的频率,这种东西这么晦气,躲还来不及。   王庸把照片塞进皮夹子里。这时,他敲了敲前面的铁皮墙。这个举动很突然,我愣住了,不知他想干什么。   车子停了,随即车厢门打开,土哥出现在外面:“咋了?敲墙。”   王庸嘿嘿笑:“我和老菊尿急,放放水。”   “草,”土哥骂:“马上到殡仪馆了,赶紧的吧。”   王庸拉着我下了车,一接触外面的冷空气,我冻的缩脖。外面很黑,我们在公路边上,往里不远就是殡仪馆。殡仪馆修在郊外,沿途没有人家,冷冷清清的。   我和王庸站在草堆里,晚上风很大,头顶上树枝被吹得哗哗作响。   王庸看土哥不在,赶紧把皮夹子掏出来,随手扔进土沟里。   “你这是干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王庸说:“你可真是个棒槌,这东西是死人的贴身物件,把它扔在荒郊野外,一旦有脏东西,就算想找我们都找不着。兄弟,好好跟哥哥学吧,都是学问。”   我们作势撒尿,抖了抖,然后一起上车。很快车子到了殡仪馆。   把两具尸体送到三号停尸间,这里专门停放无名尸。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进行交接,土哥他们都是老相识,几个人反而不着急走了,和工作人员递烟瞎侃,老黄更是满嘴黄笑话,说的大家咯咯直乐。   “时间不早了,”土哥伸个懒腰:“打道回府,睡觉。”   尸体送到了,也就不用在后车厢跟车,我们四个都到了前车厢。我和王庸坐在后排座,他裹着大衣,睡的那叫一个踏实。   他们还挺讲究,第一个送我,把我送到小区门口。跟他们告别后,我捂紧棉袄往里走。脑子里始终想着刚才拉尸过程中发生的事,两个死人、皮夹子里的照片、昏暗的灯光、站在草堆里撒尿……   我想起兜里还有一沓钱,赶紧伸手摸,摸到厚厚的钱,心里踏实了。二千说着不多,其实也解决大问题,起码两个月房租出来了。   我正想着,突然意识到周围不对劲,猛地抬头去看,汗毛顿时炸了。 第九章 撞邪   小区里一片漆黑,所有的人家都没有点灯,窗户后面黑黑的,看上去死气沉沉。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点不安。现在才九、十点钟,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怎么会这么黑,一盏灯都没有。   难道是停电了?我四下里看看,小区里空无一人,黑糊糊一大片,寂静无声。   对,停电了,我心下安慰自己。下意识走进楼洞,我住在三楼,一边瞎琢磨一边到了三楼,浑身不得劲,想着赶紧进家躺一会儿,喝口热水。   掏出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两下,没转开。我愣了愣,把钥匙拽出来,吹了吹蹭了蹭,然后继续插进去转,还是没转开。   此前我的注意力都在琢磨晚上拉尸那些细节,一直没注意眼前的事,等钥匙打不开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才慢慢回到这扇门上。   马上发现不对劲,我记得我租住的房子大门上贴着福字,是房东去年过年时候贴的,已陈旧不堪,记得租房子时,我和房东关于这个福字还开了玩笑,记忆颇深。   而现在,我面对的大门上空空如也,那个福字没有了。   我倒退一步,摸着下巴思索。整个楼道静悄悄的,只有头顶感应灯发着昏暗的光。   不对啊,难道是谁手欠,把福字给撕了?我眼前这扇门是红色的,我努力回忆,原来的房门是什么色,可怎么回忆都没有印象,脑海里一浮现那扇门,就出现明晃晃的福字,怎么都绕不开。   难道刚才稀里糊涂的,走错楼道了?   我迟疑一下,满腹狐疑,从楼里走出来。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今晚也怪,天黑得出奇,没有月光,四下里像浓墨沾染了一样,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线。   我摸黑站在大楼门口,举着手机,靠着微弱的光芒来辨认眼前这栋楼是不是我住的。又看看周围的景物,说实话,我真是有点糊涂了。   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每天上班下班,都能正常走回家,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谁能没事留意周边环境的种种细节。   现在我仔细打量周边的环境,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似是而非。就好像有一种力量,把司空见惯的住宅楼,花坛,水泥地种种元素打乱之后,重新组合,每样东西变化很小,可能就挪动了一点位置,却让人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说不上哪不对劲,这种感觉实在毛骨悚然。   我迟疑着走出小区,吹了吹冷风,重新冷静下来。这时候千万别多想,就是自己吓自己,再走一次,我就不信这次回不了家。   我在寒风里哆哆嗦嗦抽了根烟,一直抽到烟屁股,这才踩灭,重新鼓足勇气走进小区。   这次我非常留意周边的细节,仔细回忆自己以前怎么回家的,一步一步走,最终走到了楼前。我深吸口气,进了楼,数着自己的步点,一直来到三楼。到了门前,顿时傻眼了。   门上空空荡荡,并没有福字。   我把钥匙掏出来,插进锁眼左右转动,转不开!   我坐在楼梯上,努力想着解决的办法,最终想到了义叔,想给他打电话,想想算了。怎么跟义叔说,说我找不到家门?这事传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义叔本来就嫌我稚嫩,我可不能给他留下话柄。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既然这扇门不是我住的地方,肯定是别人家了,我敲敲门,问问是谁家,说不定能帮助我重新定位。   我来到门前,犹豫一下,抬起手砰砰敲了两声。   说来也怪,本来这扇门是锁的,我这么一敲,不知怎么的,门居然给敲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没有灯,黑得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   我仗着胆子问:“家里有人吗?”   里面寂静无声。我心砰砰跳,想进去看看,不算犯法吧?我推开门,里面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腥臊,像是动物粪便发出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什么,想起今晚收的尸体,吊死的小伙子尿失禁,淋了一裤子,就是这股味道。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盘旋。我颤抖着举起手机,发出微弱的光芒。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举起手机往里照。屋里黑不隆冬的,隐约能看到柜子,桌子,电视,都似是而非,说像不像,看也看不清,大概只有个轮廓。   随着手机的转动,我忽然看到屋子中央摆着一样物件。这东西的出现,刹那间让我的头发炸开,整个人傻了。   屋子中间摆了一张老式的藤椅,空空荡荡,光芒下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放在这里显得特别突兀。   这张藤椅特别像皮夹子里那张全家福里的,一瞬间我隐约猜到怎么回事,我草他妹的,是不是沾上脏东西了?   可能就一秒钟,我觉得自己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等反应过来,我撒腿往外跑。空荡荡的楼洞里只有我的脚步声,咚咚回响。   我一口气跑出小区,顺着大道又跑了十几分钟,气喘的不行,喉咙充血,肺像炸了一样。   我靠在电线杆上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一头的冷汗。   等缓和下来,我才注意到,我已经跑到夜市,这里是小吃一条街,灯火通明,不少人在宵夜吃饭。   看到这么多人,闻着臭水沟的味,我差点哭出来。慢慢走到一个小摊面前,要了碗热乎乎的馄饨,拿着大瓣蒜吭哧吭哧就啃,都说蒜味辟邪,我一个接一个,扒了一桌子的蒜皮。   周围的食客和小老板瞪着眼看我,把我当成了神经病。   吃完饭我不敢回去,一直呆到下半夜,人家都快收摊了。本来想找个小旅馆对付一宿,我一看天色都快亮了,干脆不花那个钱,找了网吧进去打游戏磨时间。   玩了几个小时,到上班时间,我从网吧出来,看着明晃晃的日头,真是恍如隔世。   昨晚从扔下面条出活儿开始,一晚上经历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似真非幻,一夜我好像苍老了十岁。   等来到公司,义叔不在,义婶正在柜台后面看韩剧。我有气无力和她打了招呼,角落里放着个破沙发,我坐在上面,裹紧衣服,温暖的气息传来,实在是挺不住,困劲犯上来,我呼呼大睡。   正睡着,就听着有人在高一声低一声吵架。我努力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是义叔和义婶打嘴仗。义婶摔摔打打,声音发尖:“这人啊,我也看了,什么东西。刚给他转了正,不思进取,马上就偷懒耍滑,上班开始睡觉了,什么东西!呸。”   我脑子里一盆浆糊,琢磨半天才醒悟过来,靠,敢情她骂的是我啊,指桑骂槐呢。   义叔道:“你小点声,昨晚我让小齐出了趟活,可能干的晚了,睡眠不足。再说现在不是也不忙吗,让孩子多歇歇。”   义婶高声说:“这是公司!还有没有规章制度了?扣工资!这就是不懂事,来了没说帮忙打扫卫生,帮着收拾东西,先跑到旮旯睡觉,谁家大人这么教的?”   我脸色铁青,想发火又顾忌义叔的面子,只能暗气暗憋装睡觉。   义叔好不容易把她劝好,义婶摔摔打打上后面仓库去了。   义叔坐在阴暗处,掏出小纸包,那是他随身带的烟丝。他有个自己做的烟管,从来不抽外面的烟,全是自己配烟丝。他默不作声的把烟丝包好,塞到烟管里,闷闷地抽着烟,时不时咳嗽两声。   我不能再装睡了,从沙发上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义叔。”   义叔打量我,吸了一口烟,忽然做了个举动。他把这口烟全部吐在我的脸上。   我呛得咳嗽,上气不接下气。义叔道:“昨晚怎么样?”   我支支吾吾刚想说话,义叔又道:“是不是遇到脏东西了?”   我大吃一惊,眼泪出来了:“义叔……”   他摆摆手,把我拉到柜台前,从里面翻出一面镜子给我:“自己看。”   我拿起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我,面色泛青,毫无血色,尤其双眼,泣血一般的血红。 第十章 反目   毫不客气的说,镜子里的我像鬼一样。   我吓了一大跳,赶忙问义叔这是怎么回事。义叔看看后面,义婶没有过来,他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昨晚你们都干了什么?小齐,现在你全身都是阴气,再不想办法,恐怕后果会非常严重。”   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心慌的不行,脑子乱糟糟的。   义叔不催我,只是关切地看着我,不时叹口气。   现在能救我的也只有义叔,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昨晚所有的经历一五一十全告诉义叔,关于钱包分赃的事情我本来还有点犹豫,可转念一想,说不定中邪的根源就在这些钱上。钱是小事,生命是大事。昨晚进陌生人家看到那张藤椅,把我胆子都吓破了,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   义叔听的过程中没有说话,吧嗒吧嗒抽烟,屋里烟雾缭绕。   我说完之后,他叹口气:“小齐啊小齐,我告诉你一个真理,这个世间就算有鬼,也是人招来的。王庸贪小便宜尚可理解,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小孩善良朴实,怎么也能跟着他一起分死人钱呢?”   “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我说:“真是没事找事。”   义叔忽然道:“你分的钱呢?”   我迟疑一下,从兜里把二千块钱掏出来,义叔接过来点了点,顺手放在自己兜里。   “这个……”   义叔道:“叔不可能要你的钱,这笔钱本来就属于死人的,我要用这笔钱去打点它们。你动脑子想想,为什么死者在自杀的时候,身上要放一笔钱?钱夹里还有一枚血红色的玉坠,这么有来历的东西,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吗?!”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义叔抽了两口烟:“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你们扔的那个皮夹子,还有王庸拿走的玉坠。东西拢齐了,我才能分析出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拿起电话:“我给王庸打电话。”   义叔摆摆手:“不急,他那头我去找,他不可能听你的。昨晚也是我疏忽,干执尸队这一行,每个人都有护身符,辟邪驱阴,昨晚那活儿很急,我存了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出事。也是该着,你出的第一趟活,就碰到这样的事。”   他来到柜台后面,翻出一个纸盒子,递给我。我狐疑地打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项链坠子,有戒指,还有手机挂链什么的,每个物件都说不出是什么形状,造型很奇异。   “你凭感觉选一个。”义叔说。   我大约猜到,这些东西很可能是护身用的。戒指先不考虑,男人戴戒指不好看,我也不懂哪个手指有什么含义,带错了让人笑话。手机挂链也不好,我不可能天天手机不离身,真要遇到鬼,手机却偏偏落在家里,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项坠好,串条绳挂脖子上,干什么也不耽误。   光线有些暗,我随手挑了挑,捡起一枚碧绿色的圆牌,正面用红漆写了一个字,这个字是“悲”。写的龙飞凤舞,酣畅淋漓。整个字看不出一丝悲意,反而有遨游九天的酣畅感。   我抓在手里,爱的不行:“这个行吗?”   义叔笑:“你小子可以啊,挺有眼光,这是高人写的,灌入真力,是个好物件。我让其他人挑的时候,谁都没有选的,他们都觉得‘悲’这个字晦气。”   我说:“看怎么理解了,慈悲也是悲。”   义叔道:“就凭你手里的这枚牌,你昨晚捞到的二千元就没白花。我现在出去找王庸,你在这里呆着,哪也别去。”   义叔走了之后,我也不能干坐着,拿着拖布在店里拖地。   义婶回来了,冷冷看我,我们之间没有交流,我打心眼里腻歪这个老娘们,就是个势利眼。   拖完地,我又拿着抹布把店里抹了一遍。等到中午的时候,义叔一脸疲惫地回来,问义婶下午有没有活儿。义婶查了查登记册,说没有。义叔对我道:“下午咱们去办事。”他冲我挤挤眼。   中午我在附近吃拉面,正吃着来了电话,是王庸打来的。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已经到了公司外面,叫我去一下。   我草草吃了面,来到公司后面的胡同,胡同口站着的正是王庸。   他脸色有些不善,看到我来了,直接就问:“刚才义叔找到我,问昨晚的事,你是不是都说了?”   我赶紧道:“铁公鸡……”   毫无征兆中,王庸突然出拳,一拳砸在我的脸上,我倒退了几步,坐在地上,耳朵嗡嗡响,打懵了。   “还铁公鸡,叫王哥!”王庸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你疯了,你打我干什么?!”我捂着脸站起来,告诫自己冷静,现在这个时候我实在不爱出手,杂事缠身,我也没心气打仗,只想闹个明白。   王庸气急败坏:“义叔,呸,姓马的那个混蛋找到我,问昨晚的事。我本来不想说分钱的事,可他什么都知道,把我问的支支吾吾。最后,这老东西说摆在我面前就两条路,一是老老实实把钱和项坠交出来,这样还能保留工作。第二条路是,可以不交,但要把我从执尸队里开除,他还要和全市的同行打招呼,说我偷死人钱,让我臭名昭著,再也不能吃这碗饭。妈的,什么狗币东西!道貌岸然!他把我的钱要走了,还不是揣进自己兜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王庸,你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我耐心地说:“昨晚我回家的时候撞邪了,胆子都吓破了。我仔细一想,是咱们贪污死人钱出了问题。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义叔。”   王庸破口大骂:“看你这点出息,姓马的有能耐我承认,但我王庸也不是就认识他一个高人。我干这行有七八年了,认识不少世外高人。咱们要驱邪,有的是人帮忙,冲我的面子少拿点钱就能办大事,现在可好,五千块钱都没了。”   他这么理直气壮的,头头是道,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两千块钱没了,说实话我也心疼。   王庸插着裤兜,原地转转,脸色阴沉不定:“这件事先这样吧,既然花钱了,就让姓马的帮我们解决问题。不过在我这不算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我默不作声,我头一次看到这一行后面隐藏的一些东西。刚来公司时,我壮怀激烈,以为跟着义叔学到真东西,加上自己的悟性和努力,以后也能挣大钱。现在这一幕,让我拨开水面,看到了藏在水下,局外人很难看到和理解的阴暗。   我第一次感觉到,做这一行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应付客户,还得提防自己人。   王庸来到我面前,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疼吗?”   他突然这么温柔,我有点不适应,赶忙退了一步:“没事。”   他叹口气:“小齐,你还是年轻,太嫩。以后遇到事长点心眼,别傻乎乎的,人家画个大饼你就吃。多跟哥学,哥教你怎么为人处事。”   王庸让我先回公司,他随后就到。   我不敢说什么,回到单位。义叔看我来了,让我先休息,他去联系王庸,我们下午一起去找钱夹子。   我忽然明白王庸为什么让我先走,他不想和我一起回公司就是怕让义叔看见。   我心颤了一下,这份心机。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这里面的事让我很不舒服,义叔和王庸站在各自立场谁也没错。可偏偏暗潮涌动,漂浮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昏昏沉沉过了一个多小时,王庸来了,进屋就诚惶诚恐:“义叔,我来了。”   义叔把钥匙扔给我:“小齐,开车,咱们去找钱夹子。”他走出大门。   就在义叔出门的那一瞬间,王庸的表情突然变了,阴沉冷森。   他看我,眼神有问询之意。我解读出他的意思,他是问,他中午揍我的事和义叔说没说。   我赶紧摇头,表示没说,让他放心。   王庸此时散发出的气息让我害怕。 第十一章 点香问鬼   我们三人坐着车朝殡仪馆的方向开去。车上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开出市区,上了公路,我实在憋不住对王庸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扔钱夹子的那个地方?”   “我一直在注意观察。”王庸摇下车窗,盯着外面看。   “好像离殡仪馆不远。”我说。   王庸“嗯”一声:“对了,我记得那地方有棵树,当时风很大,吹的树叶响个不停。”   本来没说话的义叔忽然用手指了指前面:“是不是那儿?”   我把车停下。现在,我们在荒郊野外,公路边上。左右无人,连车都没有,距离金杯车大概几米的路边,有一棵大树,枝繁茂密,树下是一大片枯草,几乎没了膝盖。   我和王庸走过去,在树下站了站,手搭凉棚左右看看风景,我点点头:“好像是这。”   义叔掏出烟点上:“你们自己找吧。”   我跟着王庸往草丛里走,没多远,果然出现一个土沟。当时晚上没看仔细,现在阳光明媚,这条土沟里竟然流着污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散发着腥臭的怪味。   我和王庸蹲在地上,左右看着,他一碰我,嘴角撅起,示意去看。在一堆杂草下面,我看到那个黑色的皮夹子还在,有一半泡在污水里。   王庸掏出一根烟,慢条斯理用烟屁股磕着手指:“小齐,把钱包捞回来。”   我心有不甘,刚想质问你怎么不去,王庸呲哒我:“瞪眼!赶紧去,又不听话。”   我没办法,扶着沟边,慢慢滑到下面。踮着脚尖,踩着石头,三蹦两跳到了那里,蹲下身费了很大力气,从草堆里把皮夹子用手指尖夹出来。   皮夹子散发着怪味,脏水滴滴答答的,熏得睁不开眼。我强忍着,小心翼翼走了回来,把皮夹子扔在地上。   王庸用废烟盒把皮夹子上面的污水简单擦了擦,然后打开内页,里面的照片还在。   我们两人提着皮夹子回来,交给义叔。义叔翻出照片看了看,脸色有些凝重。   王庸凑趣过去问:“叔啊,为什么他们照相的时候,要摆个空椅子?”   义叔道:“这种椅子有讲究,是留给死人坐的。”   我吓了一大跳。   义叔说,这张全家照,本来有五个人,但是有一个人已经死了,家里就摆了一张空置的藤椅作为悼念。   我和王庸面面相觑。   “上车。”义叔说:“去公安局,打听打听昨晚上吊那对父子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   还得说义叔,老江湖,公安局也有熟人。我们到了之后,很快找内部人打听到死者的信息。死的这两个人确实是父子关系,父亲叫马爱国,儿子叫马如海。儿子马如海以前在日本务工,干了很多年,结过婚有过一个儿子,后来他回到国内,开办了商务公司,凭自己的人脉专门跑日本这条贸易线,刚开始干的不错,也有了钱,不知为什么和老婆分了居,孩子归女方抚养,自己一直单过。   这两年国内经济不太景气,尤其影响到制造业,马如海的商务公司受到冲击,半死不活的。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公司借了大笔外债,面临破产,他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从局里出来,坐到车上,义叔一边看着全家福照片,一边琢磨王庸交出来的那枚红色项坠。他的语气非常凝重:“这里的事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晚上起柱香先看看。”   晚上,我和王庸谁也没走,留在公司。义叔把义婶先打发走了,然后关上大门。   他在空地上放了一张桌子,简单布置成祭坛。中间供奉着马家全家福的照片,旁边挂着红色项坠。前面放着铜香炉,左右各有两根红蜡。   义叔点燃了两根香,递给我和王庸,让我们轮流上去插在香炉里。   王庸第一个,他捧着香来到照片面前,鞠躬说:“马家的朋友,你们别害我啊,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们了。只要你们放过我,我给你们烧纸,烧童男童女,烧金山银海。”   他把香插在香炉里。我第二个上,照着王庸的话也说了一遍,然后把香插了进去。   义叔道:“这两根香叫阴香,烟雾直通灵界,如果那边有感应,香上就会有反应。”   “那怎么看出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的?”王庸问。   义叔说:“如果两根香能顺顺当当烧完,说明你们没事,如果没烧完……”   王庸着急问:“会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毫无征兆中,两根香突然全部灭掉。我和王庸面面相觑,又听“啪啪”两声脆响,两根香竟然齐齐从腰部折断,上半截落在铜炉的香灰里,激起一片烟雾。   房间里门窗紧闭,可以肯定没有风,那张全家福的照片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突然向旁边一倒,正打在蜡烛上。粗粗的蜡烛晃了晃,落下一大滴蜡油,带着火苗,落在照片的表面。从照片中间开始烧,火苗顺着边缘向外面扩散。   义叔手疾眼快,赶忙过去拿起照片,噗噗吹了两口,火苗还在燃。他伸出手指一掐,火苗这才灭掉。   我看着王庸,王庸看着我,他脸色有些苍白,终于知道害怕了。   昨晚我遇到邪事,而他什么也没遇到,所以没有我这个急迫要解决的心情,现在点香问神,出了这么大的怪事,他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在迫近。   义叔拿着照片刚要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怪响,墙边靠着的一个大花圈倒在地上。我吓得头皮都炸了,一把抓住王庸,王庸喉头咯咯响。   日光灯“啪啪”响了几声,忽然灭了,一片漆黑,过了没几秒,又亮了。   王庸这个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老油子也怕得嘴唇发紫,我和他差点没抱在一起。   义叔道:“有反应了。它们就在屋里。”   王庸咧着嘴,突然跪下:“义叔,救救我吧,我知道错了。”   义叔从桌子下面掏出火盆,递给我们:“赶紧烧纸,说点好话。”   我和王庸连滚带爬翻出一包金元宝,我拿着打火机刚要烧,王庸拦住我:“烧纸要虔诚,必须是自己花钱买的才灵。”他从兜里掏出五十元放在柜台上,就当金元宝是他买的。我学着他的样子,把兜里的几十块钱全掏出来。   我们蹲在地上烧纸,而义叔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枚铜铃铛,一边摇一边走,嘴里念叨着什么词。   铃铛清脆,如空谷笛音,伴随着义叔的诵经声,屋里笼罩着奇异的气氛。我本来恐惧的心情此时安生了不少。   “行了。”义叔道:“它们走了。”   王庸轻声问:“我烧了多少纸?”   我苦笑:“我哪知道。”   他扒拉手指头算:“大概烧了十多块钱吧,算二十块钱。”他走到柜台前,从上面捡回三十块钱揣进兜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人真是个奇葩。不愧有铁公鸡的美誉。   义叔没多说,把铃铛放在一边,揉着额头:“你们两个啊,真能找事。这一对父子,是上吊自杀,尤其叫马如海的那个小伙子非常年轻,属于横死,怨念极大。你们贪小便宜也不瞅准了,什么死人的便宜都敢占!”   “叔,我们怎么办?”王庸和我一起问。   义叔凝眉想了想,拿起那枚写着“信”字的血色项坠:“刚才来了个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中阴身,却能感觉到它的怨念很大,超度恐怕不管用。现在最先要办的事,是找到马如海的遗孀和孩子。我有直觉,马氏父子的死后面定有隐情。”   “今晚呢,怎么过?”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想起昨晚的恐怖遭遇,腿肚子转筋。 第十二章 坏了!   义叔道:“今晚你们都别回家,最好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他带着我们出门,到夜市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在吵杂的小吃一条街附近找了家旅店,给我们开了房间。这家旅店生意不太好,因为就近小吃街,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影响到客人的休息。可义叔偏偏就选择这里,他告诉我和王庸,之所以选这里,图的就是夜晚这份热闹,人气足,怨灵不太可能近身。   可气的是房间就一张大床,我和王庸凑合睡在一起。义叔走了之后,王庸没急着睡觉,搬了椅子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灯光一根接一根抽烟。   我也没脱衣服,今晚就是凑合一宿,靠在床头无聊看着手机。   “你再讲讲昨晚的经历。”王庸忽然说。   我把昨晚回家遇到鬼打墙,走进陌生人家,里面放着藤椅的事又说了一遍。王庸道:“其实吧,跟你说实话,昨晚我也遇到怪事了。”   “哦?”我疑惑:“什么事,你怎么不早讲。”   王庸说:“也算不上是怪事,是我做了一个怪梦。醒来以后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深究的,可听完你的经历,心里有点发毛。”   “怎么回事?”   王庸说了他的梦,我听得直咽口水,很有点邪味。王庸的梦是这样的,他梦见自己来了一处地方,具体是哪说不清,好像是农户院,里面有些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院子里竖着幡,地上落着片片纸钱,他当时意识到,这里可能正在办葬礼。   他走进去,看到院子正中放着一张尸床,上面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蒙着白色被单,盖住了头脚。周围围着一些人看着。   他凑过去看热闹,这一看吓一跳。   有一个穿着白色体恤的男人,下身是黑色裤子,留着小平头,正在围着尸体转圈。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就非常不舒服。此人脸色发青,看东西的时候瞳仁从下面往上瞅,眼神特别邪。王庸常年跟尸体和负能量的东西打交道,本能感觉到这个人特别可怕,有点像黑暗中匍匐的毒蛇,最好敬而远之。   他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能围着尸体转圈,身上又散发着邪气,可能是这户人家找来的法师,在对着尸体作法超度吧。   他躲在人群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特别奇怪的现象。这个男人转到远处时,王庸感觉气温恢复到正常状态,不冷不热。而当这个男人转到离他近的地方时,就感觉气温突然降低,有一股强烈的冷意。   这个男人像是移动的冰窟,散发着浓浓的寒气。   王庸不舒服,转身想悄悄地走。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分开,那个男人举起手指,径直指向了他。   在人群的簇拥下,他不自觉往里走,来到圈子中间。男人邪味很浓地看着他,指了指尸体。王庸仔细看了看,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尸体盖着白单子,他还是认出来,这个死人正是昨晚上吊死的那对父子里的爸爸。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死者的名字,叫马爱国。   王庸告诉我,他在梦里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像被梦魇住,似睡非睡的状态,全身如同泡在冰水里,头发根都发炸。怎么醒也醒不过来,最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醒了。坐在床上,一身的冷汗。   当时虽然心有余悸,毕竟只是一场梦,他也没多想。可是经历了今天义叔驱邪,又听了我的经历,他现在才回过味来,越想越害怕,不知道他的梦和整件事有没有联系。   我听得愣了,好半天才道:“你还好,只是一场梦,我就惨了,昨晚是实打实撞鬼。”   王庸把烟头掐灭:“得了,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们都穿着衣服,和衣而卧,躺在床上我一时睡不着,也不想聊天,就这么昏昏沉沉的混时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天亮。   不知到了几点,我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身旁发出一声惨叫。在梦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   王庸直愣愣坐在床上,像具僵尸一样,脸色发青,满头虚汗,张着大嘴,胸口不断起伏。   我颤抖着说:“王庸,你别吓我,咋了这是?”   王庸牙齿咯咯响:“烟,烟……”   我赶紧把棉袄翻出来,从里面掏出烟,插在他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上。王庸吸了两口,擦擦汗,喉头不停窜动:“草他奶奶的,吓死我了。”   “怎么了?”我说。   “几点了现在?”他问我。   我看看表,凌晨三点半。王庸靠在床头,不停嘬着烟屁股,整张脸陷入烟雾中,好半天才说:“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太逼真,太恐怖了。”   “说说。”   王庸抹了把脸:“还记得临睡前,我说的昨晚那个梦吗?”   “嗯。”我点点头。   王庸道:“刚才睡过去之后,我又接着那个梦做了。”   王庸说,他在梦里又到了那家庄户院,还是一群人围着,中间躺着马爱国的尸体,那个恐怖的白衬衫男人也在。他还是站在尸体旁。   所有的场景都是接着昨晚那个梦来。   那个白衣男人在尸体前,双手不停在空中划动,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做什么法术。王庸感觉周围奇冷无比,情不自禁想后缩。白衣男人突然做个手势,示意让他上前,王庸在梦里没有多想,就觉得害怕,那男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生怕触怒了他。   王庸来到尸体旁,毫无征兆中,尸体突然从白布里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王庸吓得半死,惨叫一声,拼命挣扎,然后就醒了。   听完这个梦,我们面面相觑,王庸摸索着右手的手腕:“太吓人了,梦就跟真的一样。”   这时,我看到一样东西,整个人愣住,继而一股深深的寒意袭来。我颤抖着说:“王庸,你的手腕……”   他低头一看,烟头从嘴里掉出来,落在裤子上,竟然浑然不觉。   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黑色印记。可以肯定,这团印记昨晚是没有的,刚才突然出现的。王庸倒吸口冷气,用尽全力去搓,印记就像长在他身上的胎记,怎么也搓不掉。   他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进洗手间,哗哗水响,想来他在用水继续搓着。   折腾大半个小时,他哭丧着脸,湿淋淋走出来,坐在椅子上发呆。   “难道我的梦是真的?”他喃喃自问。   我心乱如麻,现在我们两人都中邪。我第一次后悔干这个工作,还不如在饭店切墩呢,最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相对无言,一直坐到天亮,大概八点多钟,义叔来了。我看到义叔,像看到了救世主,赶忙拉住他,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义叔看看王庸手腕的印记,用手捏了捏:“疼不疼?”   “不疼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王庸都快哭了。   义叔随身挎着绿色的布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布囊,打开后,里面插着几枚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取出一根,让王庸伸平手臂,他用针头在黑色印记处轻轻一扎。   针眼处迅速洇出一滴浓浓的黑血,义叔撕下两张手纸,轻轻擦拭,把血擦到纸上。白色的手纸洇出一片黑色。   王庸真是吓坏了,问怎么回事。义叔把纸凑在鼻子下闻闻,眉头紧锁:“怪了。”   我们眼巴巴看着他。   义叔道:“这是尸毒。你怎么会中尸毒呢?你摸过尸体了?难道世界上真有这种奇术?在梦里摸尸也能中尸毒?”   我赶紧说:“除了梦里,王庸也摸过尸体。那天我们到仓库收马家父子的尸体,这也算摸尸。”   “对,对,除了他们爷俩,我这几天再没接别的活儿。”王庸赶紧道。   “哎呀!”义叔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坏了!” 第十三章 屋里有古怪   义叔一惊一乍让人害怕,我们连忙问怎么了。义叔什么也没说,招呼我们赶紧收拾收拾退房,马上赶到殡仪馆。   我开着车,时间不长赶到了殡仪馆。入冬到了年底,好像阎王爷开了鬼门关,人死得一茬一茬的,殡仪馆早上五点就开始播哀乐,到哪都能看见一大群扎着孝带的送葬人群。我们到了停尸间,义叔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赶过来。   “忙死了。”工作人员说:“一到年底就得加班。”   义叔甩了一根烟,没急着说事,而是先寒暄:“一大早就忙呢。”   “可不。”那人说:“早上六点到十点的炉子都排满了,四间告别厅就没闲着,这拨走了那拨上。怎么了老马,啥事这么急。”   义叔道:“前天夜里,拉过来两具尸体,是一对父子,父亲叫马爱国,儿子叫马如海。你有没有印象?”   工作人员眨着眼想了想:“哦,是,不是你们执尸队送来的吗?”他看向我和王庸。   王庸着急问:“尸体呢,还在不在?”   “火化了。”工作人员说:“我们接到公安局通知,说是找到死者的家属,家属已经签字。家属也提个要求,尽快火化。停尸间的柜子现在特别紧张,如今业务不断,馆长不可能有钱不赚。昨天烧完业务,趁炉子没凉,直接就把你们送来的那两个死者给烧了。”   “骨灰呢?”义叔问。   工作人员道:“遵照家属的说法,不葬不埋,不进行特殊处理,所以骨灰我们带到后山,洒在树根下面。”   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死者家属的联系方式?”义叔问。   工作人员笑:“老马,你别为难我,我就是个看停尸房的,你还是问馆长吧。”   义叔大手一挥:“走,找馆长。”   我还是第一次进殡仪馆的办公楼,这座楼一共两层,办公室不多,却修得碧丽堂皇,地上铺着大理石,头顶挂着吊灯。我们径直上了二层,在拐角的大办公室里找到了馆长。   殡仪馆的馆长叫王泽涵,很早以前我曾经在一张宣传精神文明奖的报纸上看过他的报道,他的经历颇有传奇,他的父亲就是上一代老馆长,他算是子承父业。据说他刚复员回来,当上馆长的时候,殡仪馆这地方特别不受人待见,谁都说他傻,在这工作连个对象都谈不上。   现在可好,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殡仪馆成了除医院之外,又一个日进斗金的事业单位。现在想进殡仪馆工作的大学生挤破了头,更不乏研究生硕士这样高学历的人才哩。   王泽涵的办公室真大,老板桌老板椅,靠墙放着发财树。我们到的时候,老伙计正戴着花镜,阅读最新的文件。   “老王,我有事求你。”义叔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直接说道。   王馆长看我们来了,居然亲自奉茶倒水。他把一盒中华扔我们跟前:“自己抽。”然后坐在义叔对面,问怎么回事。   义叔说明来意。王馆长犹豫一下,从桌子上翻出一个文件夹,打开一页递给我们:“签字同意火化的家属叫李素宁,是马如海的遗孀,后面是她的电话。老马,这些资料本不应该给外人看的,你看了就看了,到时候别说是从我这弄来的,担不起责任。”   义叔拿着手机记下电话,水也不喝,招呼我们走。   在路上,义叔给李素宁打了电话,他冒充公安局的,说有些事想了解一下,做个笔录。李素宁分辨不出真假,让我们去找她,给了地址。   我们三人马不停蹄来到李素宁的家。这个女人住在高档小区的公寓里,看样挺有钱。根据地址按图索骥,我们找到一户门前,按动门铃,里面拖鞋响动,开门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少妇。   她模样长得颇为俊俏,只是眼圈发黑,脸上是有些不健康的黄色。   义叔介绍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调查一下你丈夫马如海的死因。李素宁有点不耐烦:“不是都结案了吗,我还签字了,怎么没完没了。”   义叔看看她,说道:“怎么,不让我们进去?”   李素宁没办法,从门口让开:“我没有男人拖鞋,你们穿着鞋进来吧,踮着脚走,别把地板踩脏了。”   我们三人踮着脚,小心翼翼往客厅走,刚走没两步,义叔忽然顿了一下,低声道:“有古怪!”   “怎么?”王庸赶紧问。   这时,从里面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继而是说话声,高一声低一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能推断出,屋里有两个人,孩子不知在和谁说话。   李素宁把我们带进客厅,她态度很冷,靠柜子站着,抱着肩膀,颇有敌意地看着我们。   义叔环顾一下客厅,说道:“小李啊,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你丈夫马如海的事情。”   王庸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李素宁看着窗外:“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是大学时候相恋,感情特别好,可他有钱了,就变了,不要我们娘俩了。这人倒是没丧良心,每个月还知道给我们娘俩打一笔生活费。现在可好,他自杀了,钱也断了……”女人说到这,擦着眼泪:“我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可怎么活呢。”   王庸说:“不对啊,如果你单身的话,里屋的那孩子在和谁说话呢?”   我觉得这问题问得太蠢,王庸真是土鳖,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屋里说话的肯定是这个女人的新相好,丈夫一死,女人急着找下家,把姘头领家里来,和孩子处好关系。   果然李素宁脸色变了:“我怎么看你们不像警察呢,把警察证拿出来!”   王庸真是怂包,一看被揭穿,赶紧说:“局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说着,拉我和义叔,低声道:“赶紧走啊。”   我和义叔站起来,李素宁不愿意了,挡在我们身前,拿着手机要拨110,脸色气得铁青:“你们冒充警察,私闯民宅,我要报警。”   王庸吓得连连催促:“赶紧走,赶紧走。”   这个小区有物业把守大门的,如果李素宁一个电话先通知了门岗,我们出都出不去。   我们三人急匆匆走向玄关,眼看到门口,义叔突然转变方向,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里屋。我和王庸根本没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义叔会干出这样的事。   义叔到了里屋前,扭动两下门把手,没有打开,随即敲门:“孩子,开门!”   李素宁跑过去拉住他:“你干什么,滚!这是我家,赶紧滚出去。”   义叔不管不顾,任凭女人又撕又打,甚至还扯头发,他狼狈不堪,依然在扭动把手,拍着门招呼里面的孩子开门。   “完了,完了。”王庸拍手:“刚才走就走了,现在闹出这么一场,咱们这罪名算是做实了。”   义叔转过头瞪我们:“小齐,小王,拉住这个娘们,屋里有古怪!”   我和王庸关键时候也不含糊,此时此刻只能和义叔统一战线,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拽住李素宁,小娘们真是歇斯底里,力气颇大,我和王庸两个老爷们差点没拽住。   义叔退后两步,突然加快速度,整个人飞起来,一脚踹在门上。   这是橡木门,相当厚实,还上着锁,真是没想到,义叔力气这么大,居然一脚踹开。   大门一开,一股寒气从门里扑面而出,我情不自禁打冷战。王庸脸色煞白:“梦,梦里,我的梦里,那个白衣男人身上就是这样的寒气。”   他想起了自己的怪梦。 第十四章 招魂   屋门大开,我们看清了里面的情况,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普通的家居,大概二十来平,有床,电脑桌,衣柜什么的,地上铺着地板,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正坐在地上玩,散落了一堆玩具。最怪异的是,他怀里抱着一张遗像。   看遗像的相貌,正是死去的马如海。我对马如海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天晚上五官扭曲的尸体上,如今看到遗像,其实这小伙子还是蛮清秀的。这样的小鲜肉确实招女孩喜欢。   小孩回头看到我们,紧紧抱着遗像,做出一个非常吓人的举动。他对着遗像说:“爸爸,家里有坏人来了,他们踹门,我害怕。”   李素宁尖嚎一声,挣脱我们跑进屋里,紧紧抱住小孩和遗像,大人孩子哭成一团。   眼前这个场景既悚然又有些莫名其妙,我和王庸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特别阴冷,比门外能低好几度。我想进去看看,义叔拦住我,凝重地说:“别进,里面阴气很重。”   他打开随身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把三根香斜斜插在门缝上。香火幽幽而燃,冒出的烟居然没有上升,而是飘进了屋里,形成一条古怪的烟线。   “怎么回事?”我问。   “这间屋里有中阴身。”义叔凝神说。   “那是什么?”我害怕地问。   “中阴身有很多概念,简单地说,一个人未到寿命,因为自杀或是意外死亡,死去七天之内,未必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在这个世间流连,这种状态就是中阴身。”   王庸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叔啊,你的意思是,马如海的中阴身在这间屋里?”   义叔盯着屋里的娘俩:“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能感觉到阴气很重,怨念非常大。你们不能进去,这里是他的禁地。”   我喃喃:“自杀死的人,怨念会这么大吗?”   义叔道:“王庸中了尸毒。这么短的时间内尸体就产生尸毒,说明他们在临死前被人动过手脚,这里的水有点深啊。”   王庸哭丧着脸:“叔啊,救救我,我手腕的尸毒怎么解?”   “用米酒兑糯米,敷上三天就好。”义叔道:“现在的问题复杂了,要解救你们,不是尸毒和鬼打墙这么简单,必须要搞明白马如海父子的死因。”   李素宁忽然转过头,用泪眼看着义叔:“师傅,你刚才说如海的魂儿在这间屋里?”   义叔摇头:“中阴身和魂魄是两个概念,”他本想细解释,可能是觉得太麻烦,还是算了。他说:“屋里确实有灵体存在,但我无法确定是不是马如海的。”   “是他,是他。”李素宁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走,来到义叔面前,重重磕头:“师傅,你是高人,你救救如海,救救我们娘俩。”   义叔赶紧拦住她:“别跪,有事说事,大妹子你这是折我寿。”   王庸道:“叔啊,屋里阴气这么重,别让孩子呆着了,小孩身体弱,中了邪犯了冲就不好了。小齐,你进去把孩子抱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这小子真能指挥人。   义叔道:“你们谁也别动,大妹子,麻烦你把孩子抱出来。”   李素宁抱住孩子,软声劝慰,拉着孩子的小手想带出屋来。   我们突然发现不对劲,孩子脸色忽然铁青,眼神成人化,有种说不出的邪味。就那么直愣愣瞅着他妈,拉也拉不动。   义叔赶紧道:“大妹子,算了,你先出来。”   李素宁一走出屋子,大门自动关上,像是有风,可感觉不到。本来门锁已经让义叔踹坏了,不知怎么,坏锁发出“吧嗒”一声脆响,竟然把屋子锁上了。   我们回到客厅,把真实身份告诉她,又把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李素宁这小娘们不再拿捏作态,哭得梨花带雨。   “到底发生了什么?”义叔皱眉问:“大妹子,你要说实话啊。这样我才能帮你。”   李素宁说,前天夜里,她做了个梦,非常可怕。她梦见从床上坐起来,就像真的醒了一样,她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坐在床头心慌慌的,周围没有声音,她想下来找点水喝,忽然听到门被敲响。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头闹钟,凌晨三点四十分。这么晚会是谁来呢?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警惕性很高,不想去开门。   可门一直响个不停,这时,她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声音很轻,听声音应该是孩子的。一想到外面敲门的可能是不法之徒,孩子去开门有危险,她马上从床上下来,冲到客厅。   这时,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马如海。   孩子拉着马如海的手,喊着爸爸。马如海全身湿淋淋的,好像刚从河里游泳才爬出来,而且整个人散发着无法明说的气质,浑身寒气蒸腾,脸色发青,十分阴晦。   李素宁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马如海哭了,双目泣血,血痕从眼睛一直流到腮边。他抽泣着说,我想你们娘俩。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话,素宁,救救我。   梦做到这儿,李素宁打了个激灵,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睡衣被冷汗浸湿。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完全分不清真假,她心跳加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   凌晨三点四十分。   她吓得很长时间不敢动地方,这时,她忽然听到孩子的房间有声音。她赶忙下床,打开房门,看到孩子正抱着爸爸马如海的一张照片玩,回头还对她说:“妈妈,爸爸来陪我玩了。”   听到这里,我们面面相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王庸插嘴说:“我听法医说,马如海父子死亡时间应该是那天晚上的七点四十分,你是凌晨三点四十分做的怪梦,正好八个小时。”   李素宁说当时她吓坏了。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马如海的样子,感觉这个男人在家里走动。做噩梦的那天上午,她突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传来了马如海死亡的噩耗。   马如海就在她做梦的那天夜里,上吊自杀了。   “火化的事,是你做的决定?”义叔问。   李素宁木然摇摇头:“是如海在梦里告诉我的,他让我赶紧把尸体烧掉,这样他才能摆脱束缚。”   “什么束缚?”义叔疑惑。   “他没说。”李素宁道:“我怀疑和那个教会有关。”   “怎么回事?”义叔问。   李素宁说,为什么她和马如海分居呢,前几年,马如海跑业务的时候,在日本认识了个本市的大老板,两人相见恨晚成了朋友。这个大老板是虔诚的信徒,说自己认识很多活佛高人,什么泰国白龙王,龙虎山道长,菩提寺的方丈,他还神秘兮兮地告诉马如海,为什么自己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全因为参加了一个独门的教会,一心拜教,心存善念,善果便自来。   马如海一向敬重这位老大哥,后来在其引荐之下,也参加了教会。说来也怪,自从加入教会后,马如海就跟着了魔似的,极为虔诚,把做生意挣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教会里。   马如海有一天对妻子李素宁说,教会不提倡夫妻生活,说男女关系是万恶之源,所以他想和李素宁离婚。   李素宁当然不同意,说他鬼迷心窍,两人还打了一仗。李素宁负气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别说,马如海心是真狠,一别这么长时间,他一次也没来过。想不想老婆另说,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不过还好,他每个月还知道给她们娘俩寄点生活费。   听到这里,王庸着急:“义叔,现在怎么办?”   义叔面色凝重:“不能再拖了,这个阴灵在此间流连徘徊,时间长了,会成孤魂野鬼,那时候麻烦更大。大妹子,你看看你的脸色,再看看孩子,你们已经鬼气缠身,再不想办法,后果很严重。”   “那怎么办?”李素宁哭哭啼啼:“我心疼如海。可能是我想的简单了,我觉得这也挺好,至少我们一家三口又能在一起生活。”   “大妹子,人鬼殊途啊。”义叔叹口气:“你要真为了他好,就早点把他的阴灵送走,超度往生,而不是让他留恋此地。”   “师傅,你做主,怎么才能把他送走?”李素宁问。   义叔看看我们,又看看女人,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说道:“招魂吧。” 第十五章 布阵危机   “招魂之前,我先问问你,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义叔把全家福拿出来。   李素宁看了一眼,脸上出现厌恶的神情:“这是去年年底照的,空出来的那张藤椅是给婆婆的。”   “婆婆?”我说道:“就是马如海的母亲?”   李素宁点点头:“马如海的妈妈去世了,照全家福的时候,放了这么一张藤椅来悼念她。这件事当时我是不同意的,全家福没这么拍的,给死者放一把空椅子,让人心里不舒服。但如海跟我说,如此安排是他参加那个教会的主教这么交待的,能让婆婆永远都和家里人在一起。”   王庸咂咂嘴:“我有种直觉,马氏父子自杀跟那个教会有关系,感觉挺邪性。”   “教会怎么样不归咱们管,也管不着。”义叔道:“现在你们三个人都中了邪阴,不解决会很麻烦。今天晚上,我来招魂,把马氏父子的冤魂超度化解,送递往生,它们走了,你们就解脱了。”   “义叔,你连这个都会?”我惊奇地问。   “试试吧。”义叔淡然道。   王庸问都需要准备什么。义叔道:“其他东西不用你们准备,我回公司拿。比较麻烦的是,招魂需要几个人配合。”   我们问需要什么人。   义叔道:“此阵法名为慧阴招魂阵,阵核需要两个女人。女性属阴,能够引亡灵魂魄现身。大妹子,你算一个。”   李素宁点头:“好!我参加,只要能让如海顺利往生,怎么折腾我都行。”   “还缺一个。”义叔为难,看向我们。王庸赶紧笑:“叔,我们是男的。”   “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对象?”义叔突然问王庸。   王庸居然有些扭捏:“不算对象,只是拉过手。”   “把她找来。”义叔说:“那丫头我见过一面,从面相上看,她有些来历,属于阴性体质,适宜招阴。”   王庸惊奇:“叔,你真厉害,她经常跟我说,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义叔道:“人家姑娘虽然认识王庸,和我们却不是朋友,让她来做这么危险的事,要见真金白银。大妹子,”他对李素宁说:“招魂阵不是白给你家做,你掏三千块钱当出工费吧。”   李素宁看着义叔,犹豫一下,起身回屋拿来一沓现金。义叔摆手:“下午你送公司去,这是公事,我们不私下收取费用,公司会给你开正规收据。”   王庸道:“我那个对象如果不来怎么办?”   “给她报酬她还能不来?”义叔一笑:“王庸,我相信你有的是办法。”   “现在阵核有了,我还需要一个人做阵眼,”他看看我们:“王庸,就你吧。”   “我,我不行。”王庸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主动请缨。   我才没傻到那份上,故意装看不懂,眼望窗外。义叔道:“王庸,不让你白弄,给你钱。”   王庸这才勉强答应。   “大妹子,”义叔对李素宁说:“马如海的中阴身可能附在你家孩子的身上,到时候作法必须让他也去。”   李素宁着急:“孩子不出屋啊。”   “我想办法。”义叔说:“今夜子时正式开始作法。”   谈妥了细则,我们回到单位,义叔忙活去了。王庸去联系他的对象,我反而无所事事。在公司呆了一天,我对晚上的招魂仪式做出种种想象,越想越可怕,眼皮子直跳。   到了晚上九点来钟,义叔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李素宁和孩子。别说义叔是有本事,居然把这个中邪的小男孩带出了屋。   小孩拉着妈妈的手,脸色阴沉,表情里有几分成人才有的诡诈。眼神特别邪,从始至终不说话。   我注意到一处细节,在小孩的脖子上拴着红绳,眉心也被点了一个红彤彤的圆点。   很有可能是义叔所为。   我对义叔愈发感兴趣,听老爸说,义叔是他的战友,当兵的时候肯定什么都不会。复员之后,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居然学会了这么多本事。   这时,门口风铃响动,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有王庸,土哥和老黄,后面还跟着一个姑娘。   这姑娘穿着很时髦,可怎么看怎么土,梳个马尾辫倒也有几分姿色,就是身上那股柴禾妞的气质实在太浓,一看就是从村里来城里打工的。   人一多就热闹,尤其还有土哥老黄,看着他们我心里有了底,不再害怕。   义叔招呼我们帮着拿东西。他从里面仓库搬出纸箱子,装着一堆作法用的东西。我是新人,出力跑腿的事都得我来,我搬起箱子,还真沉,吭哧吭哧抬到外面的车里。   众人现在没心情互相介绍,彼此点点头就当认识,一起上了金杯车。老黄开车,义叔和两位女眷,还有小孩子坐在前车厢,我和土哥王庸,进了后车厢。   作法的地点是马氏父子上吊自杀的仓库。通往码头的路上,车辆稀少。我们闷在后车厢,没有窗户,什么也看不到。昏黄的灯泡,轻轻摇晃的车厢,我裹着棉袄坐在长椅上,昏昏欲睡。   四十分钟后,到了地方,打开车门跳下车,一股深冬的寒意袭来。不远处就是仓库,门口的警戒线掉在地上,院里一片死寂的荒芜。   我抱着箱子,和众人一起进入仓库。深更半夜,仓库里寂静无声,四周是无尽的漆黑,浓得像染了墨。这鬼地方,如果只有我自己,打死也不敢进来。   义叔到底是老江湖,经验丰富,把公司的四把手电都带来了,分给我们拿着,几道光束射出去,能看到四周异常冷清,所有东西都死气沉沉的摆在原位,和我们那次来收尸时没有区别,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们来到最里面的大门前,土哥用手电比划着门梁:“当时两具尸体就吊死在这儿。”   义叔把手电夹在胳肢窝下面,掏出纸烟点上火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说道:“布阵!”   今晚我算是开眼了。义叔打开纸箱子,取出一堆白色蜡烛,点燃后,吩咐我们在地上摆出八卦形状,围成圈。又取出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在墙上打了钉子,挂上去,镜面正对着吊死人的大门。   他拿出一沓黄色的符咒,对我们说:“这些符都是高人所画,一共就没给我留下几张,今天就要用了。我算是下了血本。”   他把符咒裹在黑色的布条里,吩咐李素宁和王庸的对象一人拿一个,义叔道:“这种符,名为阴符,是行走在阳间的鬼差所画。戴上它,再配上我的阵法,能让你们直接和阴灵沟通。但是你们切记,你们的任务不是和它们交流,如果马氏父子的灵体现身,你们感觉到的话,马上告诉我,不要自作主张和它们说话。”   两个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已经来了又没有办法。她们把黑色布条裹在眼睛上,义叔搀着她们走进八卦圈,让她们背对背互相挽着手坐下。   义叔又让王庸拉着小孩的手,坐在那面镜子下面。   安排好这一切,义叔说:“阵里的人,千万别动!蜡烛火苗不熄,你们就没事,听明白没有?”   几个人赶紧答应,表示知道了。   土哥和老黄退到外面,他们两个倒是安逸了,点着小烟悠闲地看着。   义叔对我说:“小齐,把香炉摆到死者吊颈之处,然后插上三根香。”   我答应一声,硬着头皮捧着铜香炉放到门口。看着高高的门框,想起那天晚上,曾有两具尸体吊在上面,顿觉腻歪和害怕,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我把香炉摆好,颤抖着拿出三根香,用打火机去点。   火苗凑在香头,说来也怪,并没有风,可香怎么也点不燃,我用了各种办法各种姿势,香还是没有燃烧。   阵里的几个人坐着有些焦急,尤其两个女人还蒙着眼,目不视物使她们的恐惧加倍。   “怎么回事?”义叔问。   “香,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点不燃。”我声音颤抖地说。 第十六章 生命危险   “我来点香。”义叔说:“没想到阴气这么盛。”   他把香攒在手里,大头朝下,用打火机的火苗去燃,一边烧一边用嘴吹,说来也怪,三烧两烧,香果然燃了起来,冒出絮絮白烟。   我把香插在香炉里,烟雾轻,向上飘,可飘了半尺高,烟雾竟然像遇到了很大阻力,在空中弥漫成一团,像是碰到一块看不见的玻璃。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愣了。   义叔道:“上吊自杀的人,魂魄是从胸口向下降的。现在这种情况说明,有灵体在这里不断徘徊。马如海的阴魂在孩子身上,那么这里的灵体就是他的父亲马爱国的。”   义叔对我说:“你退到一旁,我要开阵作法了。”   我赶紧退到一边。义叔围着八卦阵转圈,手里拿着小铃铛,仓库里所有手电全部熄灭,只有阵法里蜡烛的火苗在燃烧,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响起铃铛清脆的声音。   义叔边走边念,经文听不清是什么。阵法里的几个人,在火苗的映衬下,脸庞忽明忽暗,颇为诡异。   我缩在角落里,紧紧裹着棉袄,提心吊胆看着。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怪声。我揉揉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那面镜子里,此时隐隐出现一张模糊的人脸。   我以为是光线不好,看差了,再仔细去看,这真是一张脸。这张脸凝在镜中,一动不动,看不清五官,似乎在透过镜子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镜子对应的位置,正是门口那对父子上吊自杀的地方。我下意识瞅了一眼,门口空荡荡,根本没有人。也就是说,这张脸只出现在镜子里,现实中并没有。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没看到,想提醒义叔,还没开口,李素宁突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温柔,和此时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她对着空气说话:“如海,你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叮。”义叔手里的铃铛停下,发出一声长鸣。他转向镜子,指着镜面说:“马如海,你已成游魂,为枉死者,在枉死处,我送你往生超度,不要再流连徘徊世间。”   镜子里那张脸木然没有表情,直勾勾瞅着镜子外。   仓库里十分安静,唯有蜡烛燃烧的声音。烛火左右摆动得特别活跃,像是起了一阵风,火苗摇摇欲坠。   “师傅,我冷,救救我,这里好黑啊。”说话的居然是王庸。他咬牙切齿,五官挪移,声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本来搂着小孩子,小孩此时恢复了正常,被王庸吓哭了,挣脱了怀抱,朝着阵外跑。他跑的方向有一大片蜡烛,眼瞅着就要踢灭。   义叔厉声道:“小齐,进阵,抱住他!”   我急匆匆跳进阵法里,一把抱住小孩。小孩拼命厮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喊着找妈妈。   王庸离我极近。他紧闭双眼,表情悲痛欲绝,哭着说:“孩子,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爸爸,我死得好惨啊……”   义叔厉声道:“马如海上了王庸的身!马如海你听着,不管你有多冤,现在已经不适流连世间,否则成孤魂野鬼!我送你往生,赶紧走。”   “师傅,我是受人蛊惑而死。我要报仇!”王庸五官挪移,尖声叫。   “天理昭昭,为非作歹自有天报,你留下只能给你和家人带来巨大伤害。”义叔苦口婆心。   “我要和我爸爸一起走……”王庸说。   义叔抄起一张符,在烛火上点燃,来到门口吊颈之处,随手一弹。我看到镜子里的脸又多了一张,一前一后两张脸,皆都面色发青,阴森吊诡,直直看着镜子外。   义叔咬破中指,把血滴在镜子上:“我送你们一程,就是现在,走!”   镜子里两张脸扭曲变形,从头发开始,缓缓化成两缕青烟,飘向镜子深处不可名状的世界里。   王庸的表情渐渐平缓,肌肉松弛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忽然意识到,刚才上他身的冤魂已经走了。   镜子里两张脸渐渐化成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镜面又恢复了常态,映出空空荡荡的大门。义叔长舒了口气,我也叹息一声,总算是解决完了。   就在这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个男人,面貌看不清,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白衣服,留了小平头。他和镜外的义叔正好面对面,义叔准备不足,被陡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男人,看着义叔,嘴角咧出一丝很邪的笑意。镜面发出“啪啪”爆裂的声音,裂出无数纹理,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在上面。   镜子毫无征兆从墙上突然掉下来,“啪”脆响,摔了个粉碎。   阵法中所有的火苗来回摆动,一瞬间,齐刷刷同时熄灭,仓库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我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哭,说实话我也吓得不轻,都快尿了,紧紧抱着孩子。   土哥和老黄跑了进来,打开手电,喊着:“义叔,义叔。”   李素宁和王庸的对象把脸上的黑布解开,王庸也睁开眼站了起来。手电筒灯光乱闪,我们看到义叔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土哥一脚把蜡烛全部踢飞,冲过去把义叔背在身后,大喝一声:“走!去医院。”   我们东西也不拿了,像逃荒一样,急匆匆跑出仓库。外面风清月冷,四周寂静无声,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我心有余悸。   小孩挣脱了我的怀抱,跑进了李素宁的怀里,哇哇哭,喊着妈妈。   李素宁抱着他,也哭个不停。土哥心情烦躁:“都上车,他妈的嚎丧呢!有什么可哭的。”   我们上了车,老黄开着车,风驰电掣到了医院,把昏迷不醒的义叔送进抢救室。   我们几个商量,要不要通知义婶,土哥老黄和我的意思是大半夜的就别通知了,义婶这么大岁数,来回折腾,她来也起不到作用,到时候别着急上火出点什么事,还不够照顾她的。   可王庸不同意,他的意思是义叔抢救需要不少钱,让家里人带着钱过来,结算清楚。要不然咱们就得出钱垫,他事先声明,他可没这么多闲钱。   王庸真不是个东西,我恨不得踹他一脚。   这时李素宁说话了:“我有钱,先给马师傅垫上。”她掏出银行卡,跟着护士下去办手续。   土哥狠狠瞪了王庸一眼,老黄也骂着王庸:“你小子真是铁公鸡。义叔还救了你一命呢。”   王庸不高兴了,一个劲嚷嚷说,义叔救他是收了钱的,一码归一码。   我们都不搭理他,坐在医院长椅上,讨论着义叔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王庸和他的对象在走廊那头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李素宁交了钱,领了孩子上来,听我们讨论,她忽然道:“镜子里那个平头男人我好像见过。”   我们看她,李素宁道:“他应该是教会的,有一次教会举办活动,如海带我去参加,我见过这个人。”   王庸走过来,也说:“这个男人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这人好邪,义叔都不是他对手。”   土哥问李素宁,这人是做什么的。   李素宁摇摇头:“不知道,我就见过他一面,之所以有印象,因为这个人有种很阴的气质,看到他就不舒服。”   土哥道:“甭管他是谁,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唉,但愿义叔没事吧。”   大家都没走,李素宁搂着孩子坐在另一张长椅上,王庸和对象在远处坐着。   大半夜了,小孩子在妈妈的怀里打盹。我把棉袄脱下来,来到李素宁面前,递给她:“给孩子盖盖。”   她感激地看看我,低声说:“谢谢。”   土哥和老黄把棉袄脱了,我们仨人盖着这两件破棉袄,挤在一起打盹。迷迷糊糊正睡着,忽然听到护士问:“谁是马义的家属?”   土哥一动,我也醒了,我们几个擦着惺忪的睡眼走过去询问。   护士道:“病人一夜没醒,恐怕有生命危险,需要手术,你们谁签个字。” 第十七章 独立业务   “这个字我们不会签的。”土哥脑子很冷静,对护士解释:“我们和病人只是同事关系,他的家属还没到位。”   “家属呢?”小护士上了脾气:“过了一晚上,还没到位?现在病人情况很危险,如果耽误了治疗,你们会后悔一辈子。”   土哥道:“我马上通知家属,半个小时内就能到。”   小护士看看表:“赶紧的吧,我们院的专家已经到位,如果你们不签字,我们只好暂时放弃对病人的手术,安排别的手术台。”   土哥拿出手机,给义婶打电话,说明情况。挂了电话后,他考虑再三又给公司的业务员王婶打了个电话。   现在公司的三个元老,义叔躺下了,只剩下义婶和王婶,这两个娘们身经百战,都是老油条,她们到场,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不到半个小时,义婶和王婶来了,裹着一身的寒气,小皮鞋踩的大理石地面嘎嘎响。我们围上去,义婶冷冷问:“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我们说话,小护士走过来:“马义的家属来没来?”   “我就是,有什么话跟我说。”义婶看她。   “赶紧签字,我们安排手术。”小护士说。   “手什么术,我还不清楚这里怎么回事,字没法签。”义婶说话是真不客气。   “专家都来了……”小护士说。   “专家来不来管我们屁事。”义婶满口脏话,不耐烦挥手:“需要手术,我就通知你们了。”   小护士喃喃不语,看出这娘们是个事茬,只好嘟囔一句:“你们快点做决定。”   义婶大大咧咧坐在长椅上,抱着肩膀,用手指着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昨晚老马一宿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心里着急,怕耽误义叔治病,也没有说的太详细,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其他人在旁边补充。   义婶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这老东西晚上喝花酒不给钱,让人家给揍了呢。原来是斗法失败,技不如人。这是法力反冲其身,手个鸡毛术,医院懂个卵。我看看他。”   土哥赶紧道:“叔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进不去。”   “你们看看我能不能进去。”义婶站起身,招呼王婶:“姊妹,咱俩去,我看谁敢拦着。”   王婶看着我们笑:“你们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我在医院混多少年了,里面的道道儿都门清。医院一吓唬你们,你们就萎了。”   我们跟着两个老娘们径直往重症监护室闯,护士苦口婆心劝解。义婶直接告诉她,出了事我们全权负责。   到了窗边,我们看到义叔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白被单,脸上挂着氧气罩,一大堆仪器在监控。义婶问:“这里怎么个价?”   旁边护士说:“一天三千。病人有没有医疗保险?”   “有没有保险他也不能在这里浪费钱,赶紧弄出来,我们得回家。”义婶不耐烦。   护士解释说,病人现在生命状态垂危……还没说完,义婶瞪眼:“我们没有钱。你们让这老东西在这住,我也无所谓,反正一分钱没有。”   医生看这个情况也不勉强,让家属签了字,把义叔从监护室推出来,送到普通病房。   义婶等医院工作人员都走了,她翻翻义叔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我在旁边凑趣道:“婶啊,你会看病?”   义婶笑:“很多年前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淮南发大水,我跟着爹到那里义务看病,经我手治好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叔这不是什么病,是技不如人,被法力所伤。他的血脉里有阴寒之气,治起来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行了,剩下事不用你们管了,你们帮着把他抬到车里,拉家去,我自有办法。”   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帮着义叔换上便装,土哥背着义叔,我和老黄在旁边扶着,我们一行人出了医院。   到了外面,义婶只让土哥老黄和王婶陪着上了车,其他人就地解散。   义婶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算你们旷工,从工资里扣。”   看着车走远了,王庸吐了口痰:“这事闹的。”他和对象嘀嘀咕咕走远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李素宁,还有她的孩子。   我对她说:“折腾一宿,赶紧带孩子回家睡觉吧。”李素宁对我笑笑:“小齐,谢谢你,昨天作法的时候幸亏有你保护了我的孩子。”   我赶紧说,举手之劳而已。我招手停下一辆出租车,把她们娘俩送上车,走远了我才舒口气。   整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不知怎么,心里不踏实。想到镜子里突然出现的平头男人,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   回想整件事,真是教育我了,以后做业务,有的便宜千万别沾。看着是块肉,吃下去就是毒药。捞偏门也得讲究原则,不该拿的不拿,不该捞的不捞。   我现在最怕工作保不住,真要追根溯源,义叔落到现在这般境地,我是有很大责任的。冲着义婶这个厉害劲,真要算旧账,我指定跑不了。   一方面想着工作,一方面又担心义叔的情况,心乱如麻,回到租房。   到了晚上,我给义叔打了电话。响了几声,我以为没人接听,正要挂,忽然响起义叔的声音:“小齐啊。”   声音疲惫不堪,很是沙哑,我心头一热,差点落了泪。赶紧问:“义叔,你没事了?”   义叔苦笑:“幸亏你婶子,我没有大碍。镜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来头,非常厉害,我身子骨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了,这次受伤差点要了半条老命。”   我喃喃地说,我去看看你吧。   义叔道:“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公司就拜托你了。小齐你不是一直想独立接业务吗,现在机会来了。我不在的日子,有事多问问你婶子,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人还是不错的。”   挂了电话,我心头惴惴不安,既惶惶又有些期待,心乱得不行。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赶到单位。义叔非常信任我,已经给我配了一把公司钥匙。我进到公司,来的太早,还没有人。我打了水,用拖布把所有房间拖了一遍,然后又换了清水,用抹布把柜台墙角都抹了一遍。   正干的热火朝天,义婶来了,看我没说话,她到柜台后面开着电脑翻看账本,我们个忙个的。我对这个娘们现在敬而远之,总觉得她不简单。   等我把干完活,义婶忽然问:“小齐,你来单位多长时间了?”   我说不到一个月。   “你叔昨天跟我说,你这小伙子本性不坏,又很机灵,让你尝试独立做业务。你能行吗?”义婶问。   被人这么质疑,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我说:“行不行的试试看吧。”   义婶舔着手指头翻开记录本,一边看一边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做业务如果出了差错,公司不会给你擦屁股。咱们这是民营企业,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你如果不是这块料,我们也不会强留你。”   我点点头,她说的太直白,我心里不痛快。   她看我:“当然,你要是业务做得好,一分钱也不会少你。你义叔这段时间需要静养,你就先顶上吧。”   说来也巧,一连几天,单位都没什么业务。就连拉尸的活儿也没有,王庸给我打电话,询问公司情况。我说现在义叔休病假,单位也没活儿。   王庸说:“老菊,你这么混不是办法,不能干等着活儿找你,你得主动找活儿。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以后义叔干不了,我们还指着公司吃饭呢,到时候没人接他的班,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我苦笑:“难道让我驻扎进医院,和王婶一样去蹲坑吧。”   王庸给我指点迷津,让我印一盒名片,然后主动出击,到火葬场或是医院重症监护室、肿瘤病房什么的,看到目标客户,就主动发放名片,发一百个就不信成不了一个。   我一想也是,干坐着不是办法,如果义叔回到单位问我这段时间干的怎么样,我都没脸见他。   我和义婶请假,准备去印名片,义婶说:“你先把这个活儿接一下。”她给我一串电话号码。   义婶介绍说:“前几天花都宾馆报案,客房里发现一具男尸,经查是咱们市晚报周刊的大编。发现时光着屁股,法医调查死于马上风。” 第十八章 行业内幕   “马什么风?”我问。   义婶瞪我:“不懂自己去查。”她给我一串电话号,让我和这个号码联系。   打通电话,里面是很凄婉的女孩声,我介绍自己是祥云殡葬公司的,她给我地址,让我到那里。   我兴匆匆开着金杯车,按照地址过去。这是我的第一单业务,一定要好好做,我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义婶告诉我的信息。死者叫王桥,是本市晚报的大编,生前声名显赫,是有个身份的上流精英,可惜啊,晚节不保,死的不怎么光彩。   我用手机百度了马上风,知道是怎么回事,挺让人面红耳赤的。马上风就是男女干那事,有一方突然猝死。这件事就值得玩味了,王桥死时被发现房间里只有他自己,说明还应该有个女人,这女人一定是看他猝死,自己先溜了。王桥挺大岁数,应该成家立业,半夜三更的开房,又死在床上,这会的是哪路的狐狸精。   地址挺好找的,在高档的花园小区,进门有门岗登记,车辆要停放在统一的地下停车场。我停好车,拿着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一户公寓前。   楼道口的电子对讲机里和上面住户验证身份,打开电子门走了进去。我暗暗吸口气,这单业务只能靠自己,一定不要掉链子。我回忆着义叔带我办的那些丧事,从头到尾的流程。   公寓太高档了,一层楼就住一户,走廊门口还封着铁门。我敲了敲,时间不长有个女孩过来开门。等开了门,我顿时愣住,没想到是她。   这女孩是初中时的同桌,我记得叫王思燕,学习成绩特别好,全年级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毕业后考入重点高中。从那时起,我就没见过她,我们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后来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时听说,她又到了北京念书,大学没毕业直接去欧美留学,成为同学们口口相传的一个传说。   这么多年没见,这丫头洋气了不少,还挺有女人味,真是女大十八变。   我尝试着跟她打招呼:“王思燕?”   她看了我半天,想起来:“齐翔!你就是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   殡葬这个活儿好说不好听,在她这个留学生面前我有点自惭形秽,支支吾吾点点头。   王思燕看看我,好像不怎么信任我,说:“进来吧。”   我跟她来到里面的房子,一进门就镇住了,三室两厅的大房子,一水欧式风格,铺着地板,头顶是吊灯,还有小跃层,橡木楼梯螺旋盘旋向上,直通二楼,曲径通幽。家里来了不少客人,一个个都是西服革履,言谈举止一看就是社会贤达。   我心跳加速,有些不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好。   王思燕把我引荐到她母亲这里,她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正在擦拭死者王桥的遗照。我这才反应过来,王桥是王思燕的父亲,两人是父女关系。   我握住她妈妈的手:“阿姨,节哀,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她妈妈点点头:“谢谢你,小伙子。”   王思燕还不错,在旁边介绍:“妈,他是我以前的老同学,现在在殡葬公司做,爸爸的后事就是他负责。”   “小伙子你多费心了,有什么事就跟燕儿商量,你们两个一起拿主意。我先去休息了。”她妈妈说。   王思燕把她妈送到里面的卧室,出来后歉意地说:“老同学,不好意思,我妈心脏不太好,爸爸突然过世,她受了点刺激。”   “阿姨身体重要。”我打开公文包,掏出报价单和流程表想和她细说,王思燕让我稍等,她先去打点客人。   我在旁边看着,别说王思燕这些年在外面历练得相当不错,待人接物颇有章法,她把那些朋友亲戚一一都打发走了。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看着她的马尾辫,神情有些恍惚。她来到我身边,我赶紧收神,现在可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好好工作。   我把报价单给她,给她讲解整个殡葬一条龙的流程。到殡仪馆火化,联系告别厅,选什么价位的骨灰盒,火化之后墓地怎么买,是不是要找风水先生,整个环节中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哪些细节,我一一给她解释。   王思燕没说话,用笔在报价单上勾勾画画,听得非常仔细。   跟着义叔这段时间,我的社会经验也有所长进,到王思燕家里打眼一看,对她的家境有了初步了解,这在江湖门里叫摸家底。   家装得富丽堂皇,她又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看来她爸爸生前没少往家里划拉钱。我和她谈不上什么同窗之谊,这么多年了,谁认识谁啊,我暗暗把价格往上提,反正她家也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都说殡葬这一行是暴利,可怎么暴利外人很难窥得一斑,这么说吧,我有一次偷看了义婶的进货单,拿骨灰盒举例,是从农村木匠手里收上来的,成本费一百,往外卖报价就是三千,中间转手三十倍。   这一行每个环节都能富裕出很大的油水,有点类似卖组装电脑,每个零件都有水分,外行人就等着掏大头钱吧。中国人还有一个心理状态,家人过世,讲究厚葬,葬礼要风风光光,掏钱少了好像就是不忠不孝,哪怕明知道花了冤枉钱,也得花,花了心里就舒坦。   我尽力说服王思燕用最好最贵的东西,可王思燕忒有主意,油盐不进,就选中档价位的。她对我说,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葬礼就是那么个意思,表达亲人对逝者的哀思,意思到了就行。   真不愧是留过洋的,被欧美人洗脑了,完全没有咱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她是户主,我又不能勉强,细算算她的报价,这一趟实在没太大油水,也就挣个跑腿钱。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出单,不可多贪,事情顺利就行,讨个彩头。   聊完了公事,我们又讲了讲这些年各自的发展,颇为唏嘘。其实我特别想问问她爸爸的死亡案件是怎么处理的,和他开房的那个神秘女人抓到没有,到底是谁。可这种事实在没办法张口去问,尤其王思燕还是个女孩,更没法谈。   义叔曾经教育过我,干好自己的工作,事主家的事少掺和。   我们敲定流程时间,三天以后从这里出发,带着遗像撒着纸钱,一路开到殡仪馆,火化安葬。   离开她家后,我也没闲着,在单位忙活别的事,三天一晃就过去了。这天早上,我很早就来到王思燕家里,亲戚朋友来了很多,小区门口停满豪车。王桥生前人脉甚广,结识很多朋友,他这一走,大家都来捧场。   按我的指示,所有去殡仪馆的车辆,车头灯都要栓上红绳。说实话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看过义叔这么干过,我也跟着这么干,显得逼格比较高。   别看这么多豪车,我的金杯车是头车,其他车都要跟在屁股后面。我的车上坐着王思燕,她捧着遗像在副驾驶的位置,她妈妈坐在后排。   王思燕搂着爸爸的黑白照片,眼睛哭得红肿,穿着一身黑,小脸刷白。我不时偷看她一眼,有点心疼。   车队浩浩荡荡从小区出发,一路进发殡仪馆,我开着金杯不紧不慢在前面,后面是一队的豪车。有人专门负责从车窗往外洒纸钱,一路寒风凛冽,纸钱飞舞,所到之处一片肃杀。   到了殡仪馆,出乎意料,我看到了义婶带着土哥、老黄和王庸也到了。土哥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义婶怕你第一单业务有纰漏,自己忙不过来,昨天晚上就通知我们过来帮你。你别客气,有需要帮忙的叫我们,哥们义不容辞。”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殡仪馆工作人员沟通的义婶,心头发热。   土哥说:“义婶这人是真不错,非常热心肠。就是嘴上厉害,不饶人。”   我和他们握手,表示由衷的感谢。   王庸说:“老菊,你别玩嘴,口头感谢我们不要,等这单业务的提成下来,请咱哥们喝酒撸串。”   我说一定一定,到时候大家都要捧场。   他们在,我有了主心骨,整个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今天人很多,我跑前跑后,调解和沟通殡仪馆方面的工作人员,总算全部完成。   就在我长舒口气的时候,最后一个环节突然出了意外。 第十九章 不祥之兆   火化后,尸骨敛入骨灰盒。王思燕并没有急着给她父亲买墓地,这个事确实不能着急,要多跑几家墓地,多问问明白人。骨灰盒暂时收敛在殡仪馆的纳骨堂。   整个流程行进到这里,剩下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集中焚烧供品。王桥生前是社会贤达,亲戚朋友来了一大堆,光花圈就买了几十个。除了花圈,还有童男童女,金山银海,几大箱子的金银元宝,这些东西都要集中焚烧,美其名曰寄存到阴间的银行。   殡仪馆有个专门提供焚烧供品的区域,呈开放式的圆形,顺着边缘一溜是隔断的槽位,每个槽位下面都是通风的空洞,上面摆供,下面烧纸,构造精巧,烧纸点燃后扔进去便会快速焚烧,火势极旺,扔多少烧多少,绝对不会中途熄灭。   在槽位的对面,也就是这个圆形区域的圆心,是一处无门无窗的石头房子,上面竖着巨大的烟囱。这个房子专门用来焚烧大型祭品,比如花圈、童男童女、金山银海以及瓜瓜果果之类的东西。石头房子可能很久没人收拾,里面是烧过的祭品残骸,铺满了厚厚的烟灰,散发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怪味。   我指挥王家的亲戚朋友,把死者王桥的遗像找了槽位放好,前面摆上香炉,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供品。今天天空阴沉,寒风凛冽,飘着淡淡的雪花,所有人都冻得缩脖子,急切看着表,希望早点结束。   这是最后一个环节,我也希望早点结束,让他们到石头房子里把花圈烧掉。   石头房子太埋汰,又脏又臭,大家在外面把花圈点燃,然后扔到里面。花圈噼里啪啦烧起来,躺在地上越烧越旺,后面不断有人捧着花圈来,往石头房子里一扔。   我看着担心,一层一层的花圈别把火压灭了,如果火在中途熄灭,虽说没什么,但终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忽然卷起一阵寒风,风也邪门,吹进石头房子里,把满地的烟灰卷起来,浪潮一般往房外涌。一大股黑烟冒出来,遮天蔽日,站在房口的众人,吓得哇哇叫,赶紧戴帽子或是把塑料袋扣脑袋上,黑烟落得人满身都是。   突然,王思燕惊叫了一声:“爸!”   我赶紧回头看,靠在墙上的遗像,被风吹得竟然站起来,前后摆动,无所依靠。旁边几个人看的目瞪口呆,谁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遗像晃了两晃,朝前一扑,正砸在香炉上。   一连串连锁反应,香炉应声而倒,烟灰洒了一桌子,前面是瓜果鱼肉的供品,被全部推开,有的还落在地上,摔得满地都是。   我眼皮子剧烈跳动,生出不舒服的预感。这时,不知从哪突然窜出一只斑纹老黄猫,站在遗像上,垂着大肚子,喵喵怪叫,双眼碧绿看着我们。   旁边有个愣小子,从地上抄起火钎子,对着猫就捅。老猫喵喵叫了两声,别看又肥又大,动作倒是极灵活,往前一纵跳到高处,居高临下看我们。它这个姿势太像攻击状态了,大家一时不敢上前,要被这只猫跳下来抓那么一下,估计就得毁容破相。   这猫估计是殡仪馆里专吃供品的野猫,看着就让人腻歪,一时那么多人竟然和一只猫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义婶吹着口哨,她不知从哪弄来一条鱼干,一边打着口哨,一边晃给猫看。老猫懒洋洋叫了一声,小眼睛眯起来,盯着义婶。   义婶把鱼往外面草堆一扔,老猫一个纵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出去,落入后墙根不见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今天算是见了西洋景,一时竟无人说话。   土哥对我使个眼色,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过去把遗像扶起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遗像表面是玻璃的,经过刚才的重创,玻璃面裂出丝丝的条纹。死者的黑白照片配上上面的玻璃裂纹,呈现出非常诡异的效果。   这件事可大可小,细说起来属于天灾,跟我没太大关系,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认为自己的工作出现了巨大的失误。今天有大风,放遗像的时候,完全可以在前面摆上两块砖头进行固定,为什么想不到呢,还是经验值太少。   我正自责,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是王思燕。她非常善解人意,轻声说:“齐翔,这不是你的责任,回头你帮我爸爸把照片换个镜框就行。”   我看着她,心里一暖,点点头。我强打精神,把整个流程走完。亲戚朋友们办完葬礼,还要凑在一起吃一桌白宴,王家把大饭店的包间都定好了。众人坐着车出发,我准备回公司,王思燕和她妈妈来找我,邀请我一起去吃饭。   今天如果顺顺当当,我肯定不客气,可刚才遗像的意外,让人心里不舒服,这顿饭吃不下。   她们娘俩倒是很热情,王思燕说:“齐翔如果你仅仅是殡葬公司的员工,这顿饭你可吃可不吃,我不会勉强,但现在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我的老同学啊,就必须要去吃了。”   她妈妈一个劲夸我:“小伙子不错。看着年轻,如此稳重,事情办得条理清楚,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毛躁。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心里挺美,实在推不过,和义婶他们打了招呼,便跟着老王家一起去吃饭。   老王家是有钱,大包间放了三桌,宾客满堂。众人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吆五喝六的喝酒划拳攀关系。这就是人生,逝者已逝,活人还要继续活着。   我坐在主桌,谁也不认识,闷头吃饭。正吃着,王思燕问我:“齐翔,你们公司管不管售后服务?”   这话问得离奇,问到公事我不能顺口开河,斟酌着说:“看情况吧,一般也没什么售后需求。不过呢,咱们作为私人朋友,有忙我肯定帮,义不容辞。”   王思燕对这个答案挺满意,不在追问。我也没当回事,吃完白宴,便回到公司。   义婶在拢帐,告诉我,老王家的殡葬费用已经到帐了,你的提成这个月底就能发出来。   来了钱总归是好事,我特别高兴,对义婶说,开了工资,请大家吃饭。   义婶鼻子哼了一声:“你先别乐这么早,今天遗像摔碎了,家属那边有什么反应?”   我把王思燕和我的同学关系说了一下,然后道:“我这个老同学在欧美留过学,懂事,通情达理,她还主动让我宽心,说换一下镜框就没事了。”   “这个事没那么简单。”义婶用计算器算着账目:“葬礼上遗像摔裂,这是不祥之兆。”   “嘿,哪那么邪乎。”我没当回事。   这一行有一个好处,后事办完就完了,麻烦事比较少。我暗暗打着小算盘,这个月要是再出一单两单的,挣的钱就和大公司的白领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也逛逛街,买两件体面衣服。单身久了,该找对象喽。   想到对象,脑海里浮现王思燕的形象,这丫头倒是不错,长得可以,又善解人意,只是人家是留学生,心高气傲,不知能不能看上我。   这些事也只是想想,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   葬礼之后,又过了一个礼拜,这天我正要下班回家,接到电话,是王思燕打来的。   明天是周末,她问我有没有时间,她想约我到吉山墓地去。她们家请来了一位香港的风水大师,名头极大,为死者选择落葬的阴宅。   王思燕家里没人懂这个,她一个女孩子,更不了解什么风水地势,所以让我陪着她,她有个主心骨。   我明天正好没什么事,欣然应往,是不是桃花运到了呢?我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不是公事,我没法用单位的金杯车,吉山墓地离市区非常远。我一大早出门,换了三趟车,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到了墓地,远远看到了王思燕,一行能有七八个人,正顺着墓地的山路考察风水。众人穿着黑衣服,只有领头的那个男人,竟然穿了一身红黄相间的道袍。王思燕正在和他说着什么。   这个男人扎了个发髻,手持八卦镜,说不清多大岁数,四十岁到六十岁都有可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第二十章 天大的秘密   看到那行人越走越远,我赶紧追过去,气喘吁吁加入队伍。   王思燕看到我,特别高兴:“齐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哪能呢。”我实话实说:“路远,我来回倒车,来晚了一些。”   王思燕拉住我的手:“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事,就被她小手拉上。女孩的手真细嫩,我一时恍惚,有些心猿意马。   难道她喜欢上我了?嘿,桃花运来了,挡都挡不住。我懵懵懂懂被她拉着走,来到那个道士身旁,王思燕说:“陈道长,这位是我的老同学,他在大陆做殡葬行业,也是个风水大家,细说起来,你们算同行。”   道士听她这么说,停了下来,颇有兴趣地看我。   我哪懂什么风水,王思燕就算喜欢我,也不能这么信口开河吧。我又不能卷她的面子,只好支支吾吾说:“皮毛,皮毛而已。”   近了看这个道士,我心头咯噔一下,这老伙计长得太丑了吧,脸色发黑,长满疙瘩肉,气场阴森逼人。从气场上判断,此人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高人。   道士别看丑,人却和善,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烫金,文字是中英双语,正面写着“港澳台三地风水联合会名誉主席”“世界风水联盟协会会长”后面还跟着一串闪亮的头衔,此人名字叫陈玉珍,下面留着电话,看前缀的区域号,这几个电话号码应该是国外的联系方式。   相比之下,我的名片就有点拿不出手了。不过礼尚往来,拿不出手也得拿,这是商务原则。我把名片拿出来递给他。   陈玉珍很有兴趣地接过来看:“哦,是齐先生。齐先生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嘛,果真年轻有为,青年才俊。我受王家的委托,为仙逝的王桥先生寻一佳穴,齐先生如不介意,咱们一起来参详。”   王思燕在旁边添油加醋:“齐翔是我的老同学,他拜了名师,风水术相当厉害。我今天请他过来,就是要和陈道长你一起配合。”   我忽然明白怎么回事,王思燕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她这是拿我当枪使!好比到电子城买组装机,怕被商家坑,就带一个略懂电脑的朋友装专家,不至于让商家太肆无忌惮地坑钱。   我看看她,心里不太高兴,你想这么利用我,大可以提前通知一声,我会配合。现在算什么,玩我呢?   王思燕笑盈盈看着我,表情坦然。   我一想,既然来都来了,莫不如把这场戏做足,也算帮她忙。   我这人有个心结,朋友相交最怕对方骗我,有什么大可以摆在明面上说,如果撒谎被我识破,就算不翻脸,心里肯定会生芥蒂。   陈玉珍道长和我并肩前行:“齐先生,你看吉山墓地这片风水如何?”   这话就是废话了,吉山墓地是市区最大的三座墓地之一,听说前期光投资就七八个亿。这么大的资金运作,开山建园,修河铸龙,人家投资方肯定勘测过风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风水师能定这种盘子。   我说:“非常不错。”然后绞尽脑汁说:“背山望水,有腾龙之势。”   陈玉珍瞅我嘿嘿乐,笑得我心里发毛。陈玉珍道:“经过初步的勘探,我看好一块墓地,齐先生咱们一起移步过去看看?”   “行,瞅瞅就瞅瞅。”   这时,天空落起毛毛细雨。我们回到车边,取出备用的伞。我来的匆忙,谁能想到下雨,王思燕这次表现还算不错,主动和我打一把。   我撑着伞,女孩依偎着我,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青石板湿湿的,我一时恍惚。如果不是周围一大片墓碑煞风景,气氛还真有点江南水乡的意思。   翻过山头,一行人来到一块墓园,这里是中档价位的墓地,王思燕跟我说,这里的墓穴最便宜的也得十二万。我咽了好几口吐沫,轻声问她,你不是对这些东西特别不在乎吗,还说人死如灯灭,不用这么铺张。   王思燕低声说:“齐翔,我有自己的隐情,现在你不要问。”   陈玉珍指着一块墓穴说:“王女士,按照你的心理价位,这块墓穴是同等价位中风水最好的。面向群山,背靠大江,周围一片开阔,旁边更兼有两棵松树遮荫,简直是天生的佳穴。王桥先生的骨灰落户于此,后世必受风水荫庇,大吉大利。”   王思燕点点头,问我:“齐翔,你觉得呢?”   我认真起来。我不懂风水,落葬阴穴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不知道就不要乱说。逞一己之能,以后真要出什么事,咱承担不起责任。   我斟酌一下,说道:“你们定,看好就好。”   王思燕说:“好吧,就这里吧。陈道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陈玉珍做个手势,示意但讲无妨。   “祖先风水的好坏,真的会影响到后辈吗?”王思燕认真地问:“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运势和健康?”   陈玉珍表情也郑重起来:“当然。很多人不相信,认为是迷信,其实风水术的奥义在于一个字,那就是‘气’。风水讲究藏风得水以聚气,气是什么?是山川地势周边环境对于尸骨的影响。先祖的尸骨血脉,和后辈一脉相承,‘气’作用于先祖,便会影响到后辈。我在澳门处理过这么一个案例,有人脖子上长了大瘤子,后来究其原因,是他先祖的墓穴裂纹泄露,被周边的脏水灌入,影响了阴宅的‘气’,导致他出现了健康问题。百里之外的墓穴漏水,就会导致后辈长出恶瘤,影响显而易见。”   陈玉珍讲的头头是道,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好吧,今天先到这里。咨询费明天会转账到贵公司。”王思燕说。   “好说,好说。”陈玉珍笑眯眯的。   这人一口嗲里嗲气的普通话,真是从香港来的吗,我有点怀疑。   从吉山墓地出来,王思燕叫住我,让我到她的车上。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有些暧昧。女孩发动汽车,我正要说什么,她忽然停下来,眼睛发直,瞅着前面的车窗,表情怪异。   前面发生什么了,我顺着车窗往外看,外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啊。这时,女孩突然从嘴里“噗”喷出一口血,鲜血淋漓,淋在车玻璃上,触目惊心。   王思燕脸色煞白,左手捂着嘴,血顺着她白皙的手指往外淌,她弯着腰,右手在抽屉里摸出一包纸巾。慌乱撕开包装,扯出两张纸巾,一张擦嘴,一张擦着车玻璃。   我有点慌了,扶住她:“你怎么了?”   “齐翔,你开车送我回家。”王思燕颤抖着说。   “我送你去医院吧。”我怀疑王思燕是不是得了肺结核,怎么咳血呢,这也太吓人了。   “我不去,去医院没用,开车吧。”女孩疲倦地说。   我犹豫一下,发动车子,出了墓园。我认识她家的位置,开车途中,王思燕靠着椅背睡着了,特别的疲惫。   四十分钟后,到了小区门口,我把车停在停车场。王思燕还没有醒,我不忍叫她。掏了烟,下车找个避风的地方抽。抽了一支回来,王思燕揉着眼,迷迷糊糊醒了。   我打开车门,把她扶下车,问:“你到底怎么了?”   王思燕拉着我的手,看我的眼睛:“齐翔,今天来的这个陈道长,你认为可不可以信任?”   我直白地告诉她,我不知道,我对风水一无所知,仅从逻辑上判断,那位陈道长说话办事倒是没毛病。   “齐翔,”王思燕说:“我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秘密,这件事我心里没谱,又不知找谁商量,想了想,你是最合适的人。”   “什么秘密?”不知为什么,我心跳开始加速。 第二十一章 一门三代的离奇经历   王思燕没有细说,让我跟着她走。我们坐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去,来到公寓里她的家,屋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   她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我有些尴尬,这孤男寡女的,不好吧。等进了门,才发觉气氛不对。   王思燕的房间特别乱,床上是书,地上是资料,墙上还挂着白板,上面用黑笔乱七八糟不知写着什么,中间有线条相连,乍一看特别复杂。   我收起暧昧的心,问她怎么回事。   王思燕趴在床上,拿起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递给我。这本书不过成人手掌大小,页面之间用细绳串连,每一张纸都已破损,要小心拿放,动作稍大可能就会撕坏。我翻开,里面写的是毛笔字,竖着排列,从右向左,读了两句,不知所云,正宗的古文。   王思燕把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张人像,淡墨黑色,为毛笔所画,看上去年代久远,使得画像有种浓厚的岁月沉淀感。画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面无表情,戴着瓜皮帽,能隐约看到脑后拖着辫子,应该是清朝人。   “这是谁?”我问。   王思燕道:“这是我曾祖父,叫王恩。光绪年间生人。”   我开玩笑说你们家还有族谱,不错啊,书香门第啊。说完之后,王思燕一点不觉得好笑,面无表情,我讪讪觉得没意思。   王思燕说:“爸爸过世之后,这几天我收拾他的书房,找到了一堆关于我们家祖上的资料,发现了一些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找到你。”   “啥秘密?”我问。   王思燕说:“我的曾祖父王恩是大户人家,最鼎盛时期,买过梅花巷整整一条街。他有很多老婆小妾,也有很多子嗣,我们这一支并不是曾祖的嫡出,所以我爷爷在家族里并不吃香,这也导致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后面又发生什么了?”我问。   王思燕说:“曾祖王恩死于民国,当时地方战乱,他带着财产和家眷迁移老家,在过山口的时候,被土匪拦劫。他被土匪绑在树上,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很长时间,肚子被剖开,心脏挖走了。”   她拿过一本书,翻开一页给我看。   这本书是解放后教育部编撰的某地方中学课外读本,翻开的那一页记载了这样一篇故事,说是在二万五千里过草地爬雪山的时候,几个同志你推我让,共同分享了唯一一根火柴。   这篇故事文笔简朴,感情真挚,浓浓的正能量,确实适合中学生读物。   王思燕等我看完,说:“这篇文章里那个叫‘小鬼’的小同志,本名叫王名柱。”她顿了顿:“那是我爷爷。”   我倒吸口冷气:“原来你爷爷是老革命。”   “我爷爷因为不是家族嫡出,没得到荫庇,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不过阴差阳错,他因为不招待见,没资格跟随曾祖回乡,反而避过了匪灾,所幸逃过一难。后来他参加队伍,解放前是一个大人物的警卫员,没什么大的战绩,就是凭着资格老,解放后某了一官半职,还做了地区暑长,算是一方大员。他老来得子,就是我的爸爸。”王思燕说。   我没有说话,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   王思燕继续说:“我爷爷死于红色浪潮的年代,戴高帽挂铁牌,撅着屁股喷气式的游街,在大礼堂开万人批判大会。据说我爷爷偷着给当年的老领导写信诉冤,可那位老领导也自身难保,天天隔离审查。那封信被人发现,把我爷爷打了一顿,肋骨条打断好几根。就在那天夜里,我爷爷把八楼禁闭室的窗玻璃砸碎,从上面跳了下来,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的口吻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莫不关己的陌生人故事。   “这么说,你没见过你爷爷?”我问。   王思燕点点头:“关于他的印象,都来自我爸爸的口述,你别打岔。说完我爷爷,再说说我爸,他的下场你也知道了,横死在宾馆,和女人做肮脏事,晚节不保,死都死的窝囊。”   我把这几个人的命运串在一起,迟疑地说:“你曾祖横死,你爷爷横死,你父亲横死……”   我打住了,再往下说就不礼貌了。   王思燕倒是没在意这个,她反而认真地点点头:“不错,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整件事细思极恐,不知为什么,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果她说的大秘密就是这个,那我爱莫能助了,我又不是阎王爷,改不了生死薄。祖孙三代横死,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原因?难道真有一股力量能控制生死?   这里的事云雾重重,摸不着头脑,我一时失神,不知说什么好。   “前些日子我联系到了老家,”王思燕说:“那边还有曾祖的其他分支,我让他们给我复制了一份家族志传过来,发现了一些端倪。”她打开电脑,桌面有文档。她点进文件夹,轻车熟路找到文件。   这是一张老书的扫描图片,毛笔字残破不全,而且还是繁体,看一眼就脑瓜仁疼。   我没有细看,问她上面写了什么。   王思燕道:“写的是我曾祖父王恩的父亲,经历过的一件奇事。”她顿顿说:“他遇到过神仙。”   王恩生活在光绪年,那他父亲就更早了,可能是在道光或是咸丰的年代。那时的人愚昧无知,不一定碰到什么事,就误以为有神仙了。   王思燕很认真,看着桌面的文件说:“王恩的父亲是位私塾先生,德高望重,有一天他回家,在离村不远的地方为风雨所阻,只能进到附近的茶寮避雨。那里还有个避雨的人,是一个鬓发皆白的老人,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拐棍。两人不说话,默默喝着茶,老头喝完茶,把拐棍放在桌子上。曾祖的父亲没在意,等他喝完茶忽然发现老头不见了,茶寮不大,外面又下着大雨,周无人烟,老头像烟雾一样凭空失踪了。他看到老头的拐棍还在桌子上,心里纳闷,无意中顺着拐棍去看,看到了对面的山。”   我听得津津有味,说:“这就是遇神仙的故事?那老头是神仙?”   “听我说完。那座山,峰峦四起,群山连绵,王恩的父亲是本地人,马上认出来,拐棍所指之处是山里的一个地方,名曰叫枯草洞。”王思燕说。   “你的意思是,那个老神仙用拐棍提示他,让他注意对面的山洞?”我说。   王思燕认真地点点头。   我差点笑喷,糊弄三岁小孩的故事,王思燕居然当真了,居然一本正经的研究。   我开始心不在焉,心里盘算着找个借口离开。   王思燕没顾及我的态度,依旧说道:“王恩的父亲回到家,请了县里一位风水大先生,来到深山枯草洞,勘察周边风水。那风水先生告诉他,这是罕见的龙势地脉,有个名称,名曰枯龙喷火。如果死后把尸骨葬于此处,后代必受恩泽,最低也是入朝为相,好一好混个九五至尊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听出点味道来了。假如这些事都是真的,王恩的父亲知道了有这么一处奇穴,肯定会想办法在自己死后,把尸骨埋在这里,以荫后代。他是一个农村私塾的老先生,而他的儿子王恩却突然成为能把梅花巷买下来的巨贾豪商。而王恩的儿子,也就是王思燕的爷爷,成了老革命,解放后的地区大员。王思燕的爸爸也了不得,是本市晚报的大编,社会精英。   一门三代,个个声名显赫。这些是不是和风水有关系呢?   可风水先生说,放置在这处风水穴里,后代最差也是入朝为相,看看王家这些人,似乎又都没有应验。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王家后裔没有善终的,皆都横死。难道说,风水出了问题?   我看着王思燕,这丫头以前就是班里的好学生,全年级都排得上,后来更是名牌大学,出国深造。这样的女孩聪明至极,思维缜密,她能这么认真地说这些事,说明是经过极为慎重的斟酌和思考的。   “你想到了什么?”她眨着眼睛看我。   我看着她:“难道你们老王家的风水出了问题?” 第二十二章 王思燕的大胆设想   “我不知道啊。”王思燕说:“过去这么多年了,足足一个世纪。我问过老家的人,他们也不清楚。凭我的直觉,导致我们老王家一代一代不得善终,可能就是风水原因。我为什么花钱找到陈玉珍,并不是想把我父亲的骨灰安葬在吉山墓园,而是想借这个机会,咨询风水方面的问题。”   我沉默片刻,道:“思燕,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对风水是个白痴。你这些问题应该去问陈道长,他应该比我清楚。”   “我不信任他。我就信你。”王思燕炯炯有神地看我:“陈玉珍,我承认他有本事,并不是玩嘴骗人的江湖先生,但这个人让我非常不舒服,我不可能把关系到家族兴亡的重要事情告诉他这么一个外人。我信你,齐翔!不管你懂不懂风水,至少你是做殡葬这一行的,肯定比我们老百姓要明白很多。”   “好吧。”我说:“现在假设说就是你们老王家当初的风水出了问题,你想怎么办呢?”   王思燕眼光灼灼:“我想回趟老家,找到山里的那座枯草洞。我有一个直觉,曾祖王恩的父亲死后,肯定把自己的尸骨埋在那个地方,但是不知为什么,出了岔子,导致后代的命运全都走了样。我要弥补当初发生的错误。”   “祝你好运。”我看看表:“时候不早了,我也该……”   王思燕突然摆摆手,冲进卫生间,随即响起女孩喷什么的声音,紧接着是马桶的水响。我眼皮直跳,来到卫生间前,门没关。她趴在马桶旁,脸色煞白,嘴角洇着鲜红的血。   我扶起她,王思燕坐在马桶盖上,扯下手纸擦擦嘴角,对我疲惫一笑:“我去医院查过了。医院看不出问题,他们怀疑我肺里长了东西。但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皱眉。   “是风水问题。”王思燕说:“老王家的风水问题,现在延祸到我这第四代的头上。齐翔。”她看我:“我可能会不久于人世,和曾祖父,爷爷,爸爸一样,最后横死……可是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这么漂亮知性的女孩,此时像个无助的流浪儿,拿着纸巾,低声啜泣。   我想抱抱她,手抬起半截又放下了。我没自信,也不想趁人之危。我叹口气,考虑一下说:“我可以帮你,但我还有本职工作,无法协调时间。”   王思燕抬起泪水汪汪的眼睛看我:“只要你答应,就当我雇你了,我会和你们公司说的。”   “好吧。”我说:“你去和公司协调,我听从安排。”   离开她家后,我把老王家的家族故事在脑海里转了一遍,仍然觉得匪夷所思。风水真的有这么大效应?居然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命运,乃至影响一个家族连绵四代的命运?   王思燕这个女孩的家族背景如此复杂,又背负着如此的宿命,让她在我的感觉里也变得沉重起来。   王思燕不知怎么和公司沟通的,第三天上班的时候,义婶交待给我任务,让我出差,跟着事主王思燕去解决老家的问题。以前在公司,义叔也是经常往外地跑,做一些殡葬有关的业务,出差不算太稀奇。   我问义婶,如果我走了,单位来业务怎么办?   义婶说,这个就不用我操心了,她让义叔尽早来上班,这些日子在家也歇够了,该出来挣钱了。   我和王思燕联系后确定出发的时间,后天一早到火车站集合,坐火车到她的淮阴老家。我暗暗想,在单位忙活了将近一个月,是有些乏了,这次就当休假。说不定这次能财色双收,嘿嘿嘿。   我心情挺好,简单收拾东西,一大早来到火车站。   在南车站口和王思燕相约见面,我在人群里找着,一眼看到了她,赶忙招手。王思燕走过来,我忽然发现不对劲。女孩背了一个旅行双肩包,手里还提着黑色的袋子,呈四方形,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   她把袋子递给我,娇嗔看我:“手都累麻了,一点也不绅士,帮我提着啊。”   我顺手一提,好家伙,沉甸甸的,这是什么玩意。   我正想往里看,她拿出火车票扬了扬:“票定好了,先去坐车,到车上再说。”   我们进了候车大厅,排队走进火车站,眼瞅着就要年节,人群涌动,人还挺多。我们进了卧铺车厢,我趁机把袋子打开往里瞅了一眼,这一看,遍体生寒。   王思燕居然把她爸爸的骨灰盒拿来了。   这骨灰盒我太熟悉了,还是亲自帮着她们家挑的,四千块钱。骨灰盒利润很大,我至少能提成五百,中间黑了多少钱就不说了。现在乍一看这东西,我是又恐惧又不舒服,心里发毛。   王思燕郑重地说:“我把爸爸的骨灰一起带来,等找到先祖安葬之地,把他也埋在那里。”   我鸡皮疙瘩起来,看着她,没想到这样文弱的女孩,会这么有主意。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全在意料之外,有点懵住了。   好半天,我才说道:“其实吧,大可不必。你父亲的骨灰还是应该安置在吉山墓园。我们找到你家先祖的尸骨,把它重新掩埋就好,用不着把你父亲也埋在那儿。”   王思燕摇摇头,认真地看我:“我问过陈玉珍,他说先祖的风水影响最多延绵四世,也就是说,到我这一代为止了。如果真有那么好的风水,像书上描述的那样是‘枯龙喷火穴’,尸骨埋于此,后代便能入朝拜相,甚至登基坐殿为九五至尊,不利用一下那就太可惜了。我要把爸爸的骨灰埋在那里,就可以蒙荫我的宝宝,我的孙孙……”   我听的目瞪口呆,呆呆看着她。   王思燕误会我的眼神了,红着脸说:“看我干嘛。”   我真是全身发冷,被她的大胆惊住了。好半天,我发涩地说:“就算你这么想不错,可是那个地方是有风险的,你家先祖埋在那里,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导致后代的命运并不如意。你在寻求获益的时候,也要适时评估风险。”   王思燕瞅着我咯咯乐:“齐翔,你真有意思,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我经常看报纸,注意学习。”我说:“严肃点,我相信你这么聪明,我说的问题你肯定都提前想到了。”   王思燕说:“再说吧,现在都是瞎想,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带着我爸爸的骨灰,如果机缘和合,我就把他埋在老家,也算叶落归根。”   这时车厢来了别的旅客,我们停止话头。这个骨灰盒实在麻烦,不能放在货架和床底下。我只好把它放在枕头边,心里真是腻歪。   我们没有继续交谈。王思燕这个女孩真是小瞧她了,想象力天马行空,最关键是胆子大有魄力,大智大勇,其他人或许想想就算了,她是真敢干啊!   火车穿过市县郊区,五个小时以后到达了目的地。   我们出了站台,上了通往农村的长途客车。又折腾一个半小时,终于到达镇上。王思燕打了电话,联系老家的亲戚。   我们在镇公交站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看到有人骑着三蹦子过来,这是个淳朴的农村小伙子,用电话拨打了一下,王思燕手机响了,他骑着三蹦子过来:“是王桥大大的闺女吧?”   “是我啊。”王思燕高兴地说:“你是小武哥!我认得你。”   这位小武哥感慨:“咱们上次见面,你还是七八岁,你跟着大大来的。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你长得这么好看。家里都安排好了,跟我回家吧。”   王思燕介绍了我和小武哥认识。我提着东西,和王思燕坐进三蹦子。小武哥开着车,一路飞驰,出了镇子,穿过土路,过了桥,来到一个现代化的农村。   村里家家修着小洋楼,不远处还有工业区,厂房林立。村里人看到小武哥,纷纷打招呼。他把我们送到一户小别墅前,有不少人出来迎接。这些人跟我没关系,都是王思燕的老家亲戚,我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受雇来的工作人员。   我叼着烟,提着东西,跟在后面。王思燕如众星捧月一般,迎进了别墅。 第二十三章 百年传奇往事   老家这些亲戚非常热情,这个大姨那个姑姑的,看到城市来的王思燕,恨不得抱在怀里亲。   他们都有共同的曾祖父,就是清末的大富豪王恩,现在百年已过,岁月沧桑,王氏家族开枝散叶,早已不复当年的荣耀,有的只是浓浓的亲情。老家的亲戚们,听说王思燕带着父亲的骨灰来,要落叶归根,都夸她是孝顺姑娘。   有个姑姑告诉我们,前些年,王氏家族的后裔进行集资,包了老家后面一座山,作为老王家的祖坟。只要是王氏子孙,都有资格埋入这里。现在天色已晚,她说明天一大早,带我们过去看看。   王思燕明显对祖坟不感兴趣,她拐弯抹角问:“我在老家的资料上,看到咱们先祖曾经提到过一处风水佳穴,叫枯龙喷火,那是怎么回事?”   众亲戚面面相觑,很多人摇头,表示不清楚。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说:“族谱上好像记载过,不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是道听途说,谁也不当真。你要是就想打听,恐怕只有问王阿婆了。”   “王阿婆是谁?”王思燕问。   姑姑说:“是咱们王家的老寿星,现在有八十九岁了,眼不聋耳不花,天天还帮着孙子孙女喂鸡养鸭,或许她知道。”   王思燕知道不能急,先留下来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们吃过早饭,被热情的姑姑领到了后山。这座山不高,严格地说就是个土包子,地势和风景却着实不错,四面开阔。现在是冬天,树木凋敝,听姑姑介绍,转过春如果再来看,那时候就美了,树木开新枝,漫山遍野都是鲜花小草,风那么一吹,树叶哗哗作响,不啻为人间仙境。   之所以选在这里做祖坟,是经高人指点,风水的效果也不错,王氏家族老家这一代人,特别有出息,大官出了好几个,还有做生意的,国外念书的,最差也是小武哥这样,乡镇企业的中层干部。   我心念一动,问道:“姑姑,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家里有没有那个……横死或是不得善终的情况。”   姑姑脸色顿时不好看,打量我,冷冷说:“你什么意思?我们家里人都挺好,小伙子你可别咒我们。”   能看出她说的是实话。这就怪了,为什么和王思燕家里情况不一样呢?他们老王家共有一个先祖,按说风水如果出了问题,所有人都逃不掉,为什么不得善终这种情况只延续到王思燕这一族呢?   我看着王思燕,女孩很聪明,估计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做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姑姑带我们在王氏陵园转了转,就算我不懂风水,也觉得这地方不错。最起码让人心旷神怡,有种莫名的气场。   气场这东西,说起来其实挺主观的,不管是挑阴宅,还是买房子租房子的选阳宅,先看自己在这个地方呆着舒不舒服,讲究第一感觉的眼缘。如果就是别扭,还不如趁早换房子。   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其实老王家先祖的风水确实出了大问题,但这些后代把尸骨埋在这座陵园里,仗着这里的好风水,可以抵消先祖坏风水的影响。而王思燕一族,并没有在这里落葬,所以就延祸到了他们身上。   逛了一上午,回到别墅吃了午饭。找了机会,我把王思燕拉到没人地方,把想法说了。   王思燕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也想到了。把父亲的骨灰落葬在祖坟,这是备选计划。如果找不到枯龙喷火穴,退而求其次再考虑这个。”   这丫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想找到那处佳穴。   到了下午,在王思燕的强烈要求下,姑姑帮我们找到了王阿婆的家。王阿婆住在村子另一头,她是老王家目前岁数最大的人瑞,和长孙住在一起。长孙都五十多岁了,家里五世同堂。我们到的时候,看到院里有个几岁大的小孩子正蹬着儿童车,鼻涕流得老长。这是王阿婆的五代玄孙。   天有些凉,祖孙几代人都不怕冷,男男女女在院里做着家务,说说笑笑,家庭气氛很浓。   我一眼就看到王阿婆,她满头银发,脸皱如桃,佝偻着腰,大概不到一米四的样子,腰里扎着皮围裙,在热水盆里拔鸡毛,干得热火朝天,动作极其麻利。   姑姑熟门熟路,大家都认识,互相打着招呼。她说明来意,全家人特别热情,请我们到屋里喝热水,慢慢说。   屋里摆了小桌子,面对面放着几把藤椅,王阿婆擦了手坐过来。   王思燕对老太太说,想打听很早以前的事情,曾祖王恩的父亲,他的尸骨埋在什么地方?枯龙喷火穴又是怎么回事?   王阿婆眯着眼睛,从皮围裙里翻出纸烟,麻利地裹上烟丝,点上火抽起来。她一开口我们就傻了眼,老太太不会说普通话,讲的是家乡方言,而且人上岁数了,牙掉光了,嘴里漏风,一个字都听不懂。   孙媳妇还不错,看我们发愁,主动坐过来翻译。   老太太说一句,她翻一句,话说得支零破碎,我拿着小本记着,听了好半天,才把这些碎片勉强拼在一起。   王恩在世的时候,老太太还是小小姑娘,估摸她那时候可能只有几岁大。老太太记忆非常好,前面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老王家的盛世排场,她说得颠三倒四,也不知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这么多年后的臆想。总而言之,王恩活着的时候,老王家那叫一个牛逼,占了梅花巷整整一条街,日常行走坐卧都的好几个丫鬟和老妈子伺候,厨子是淮阴名楼聘请来的。   王恩那时候喜欢逛窑子,看中一个窑姐,一掷千金,买了金镏子金项链不要钱一样往那窑姐身上扔。后来局势风云变幻,太平年代没有了,为了躲避战祸,王恩举家搬迁,一离开梅花巷的祖宅,倒霉事就开始接连不断。后来遭遇劫匪,老太太当时就跟在回乡的队伍里,隐约记得那些土匪都凶神恶煞一般,她妈妈把她裹进被子,藏在车里,躲过一劫。   要不然她一个小姑娘被土匪盯上,能落到啥下场真不好说。   老王家后来就破败了,树倒猢狲散,老太太跟着妈妈还有其他一些亲戚回到老家,一住就是八十年。现在村里这些姓王的,大部分都是老太太的子子孙孙。从这个角度讲,她也算福气不小了。   王思燕心里着急,她并不是来听这些往事的,又不便催促老太太。这人岁数大了,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暇,她就讲自己的。   讲着讲着话锋一转,她讲到了风水问题,我们精神一振。   她说王恩这个人是不孝子,他有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他爸爸临死前曾经留下遗嘱,让王恩把自己的尸骨埋到一个山洞里。王恩当时嫌麻烦,只扔到山洞口,结果好好的风水用糟践了,而且他爸爸还留有遗言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了梅花巷这片祖业根基。   先祖交待的这两条,王恩是一条都没兑现,活该他日后家败人亡。   王思燕眼睛一亮,声音发甜:“太奶奶,你还记得那个山洞在哪吗?”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转了转,用手指着远处的大山,含糊不清地说:“在山里。王恩曾经传下四句诗,我还记得。枯龙行迹亦无踪,只见凤禽不见龙,凤禽已飞非佳穴,万草皆枯才是龙。”   王思燕还要继续问,老太太又转了话题,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喜欢抽什么烟丝,又是如何拔鸡毛的,颠三倒四,又说土匪拿着机关枪,把他们老王家人都给突突了。满嘴胡说八道。   孙媳妇对我们说,奶奶累了,今天就到这吧。   从这户人家出来,王思燕就向姑姑打听那座山怎么走。姑姑颇为诧异:“丫头,你一来就打听陈年往事,到底图个啥啊。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没个准谱,都是传说。现在入冬,山里很冷,你们又不熟悉路,别出什么意外。听姑的,在这踏踏实实住着,咱们这过年可热闹了。”   我也赶紧劝王思燕,让她别折腾。   王思燕狠狠瞪了我一眼,对姑姑撒谎说,她在国外上大学要交论文,论文的主题就是编修中国乡村族谱,找到家族的迁移规律。她说得这么高大上,姑姑果然镇住了,说道:“你们如果非要进山,我让小武子跟着一起,给你们做个向导,他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对山里情况很熟。”   王思燕决定明天一早出发,进山寻找传说中的枯龙喷火穴。 第二十四章 神秘洞窟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人离开村子,向山里进发。   小武哥心细如发,备好行囊,装满吃的和喝的,山里风大,我们在脖子上缠了围脖。据小武哥说,山里的风特别硬,专往人脖子里钻,必须要用围脖保护起来,要不然很容易受病。   王思燕让我背了一个大包,包里装的是她爸爸的骨灰盒。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包上,塞进包里,相当沉重。她还偷偷拿了姑姑家后院的一个小耙子,用来挖土。   我知道她决心已下,开玩笑说:“你的爸爸让我背,你也好意思啊。”   王思燕眨着眼看我,郑重地说:“齐翔,别人就是想背,我也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这话说得暧昧,我不禁心猿意马,难道这丫头对我有意思了?   吃过饭,我们出了村子,沿着山路上山。时值冬日,万木凋敝,举目四望,四周一片连绵的荒山,地上仅有一些小枯草。小武哥说,这个季节上山好也不好,不好是因为风大,太冷。好处是没有乱七八糟的树藤和植物,走山路方便。   确实是方便,走山路像是走平地,虽然艰辛劳累,倒也畅快,没有树木阻挠。   我的身体素质还行,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是气喘吁吁。我看向王思燕,女孩很明显已经到极限了,她脸色绯红,红欲滴血,可她不说出来,一直跟紧了我们的脚步,不掉队。   我心里有些异样,王思燕这丫头不但聪明,而且忍耐力也高,更兼有大胆魄,这要是假以时日,能干出什么成就还真不好说。   我对小武哥做个手势,示意休息。小武哥是典型的农村汉子,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也不懂察言观色,直不愣蹬往前走。   我们三人躲在一棵老树的避风处休息,小武哥拿出保温杯,给我们倒了水喝。   我气喘吁吁地问他,还有多远。   小武哥道:“咱们要去的枯草洞,还要翻过一座山。那个洞很多年没人去过了,听说塌陷得只留一条山缝,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王思燕站起来:“继续出发。”   再往前走,双腿像是灌了铅,真是远途无轻担,背后的骨灰盒愈发沉重,累得我挺不直腰。可王思燕一个女孩都不叫累,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埋头跟着他们走。   翻过的这座山累死个人,我盯着前面小武哥的脚后跟,脑子一片空白,麻木地跟着他走。   途中又休息了两次,到了中午,终于翻过山去,来到山坳。我们停下来休息,小武哥指着下面说:“到了。”   我手搭凉棚四下看着,这片山坳的地势非常奇怪。像是有一枚炮弹在亿万年前突然打到山里,硬生生炸出一个深坑。周围是嶙峋峭壁,呈桶状,顺着峭壁下去,最深处是面积巨大的平地,四面环山,阴森蔽日。   王思燕迫不及问枯草洞在哪。   小武哥道:“这个地方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只知道枯草洞在下面,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   “我们赶紧下去吧。”王思燕说。   小武哥赶紧摇头:“妹子,看一眼就得了。下面太危险,真要出点什么事,我承担不了责任。”   王思燕着急:“小武哥,你看你说的,生死我由命,跟你没关系。行行好啦,带我们下去看看。”   她说出大天来,小武哥就是摇头。   王思燕对我打个响指,示意我过去,我非常不高兴,这丫头真把我当碎催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憋着气走过去,王思燕在背包里翻出皮夹子,打开后,从里面点出一千元现钞,直接塞到小武哥的手里。   小武哥捏着钱咽口水:“妹子,这怎么话说的。”   “带我们下去,钱就是你的。”王思燕掐着小蛮腰说。   我适时在旁边劝,说大家大老远来的,费了这么大工夫,不下去瞅一眼对不起这份体力。我们不干别的,只是看一眼而已。   小武哥犹豫半天:“好吧,不过你们要跟在我身后,听从指挥。”   我们小心翼翼顺着峭壁下去,这些峭壁称不上是悬崖,并不陡峭,下去虽然费了一番工夫,还算顺利。到了最下面,顿时感觉到阴影铺面,抬头上看,昏黄的天空高高在上,被圈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   这里的地势本来就深,加上树木遮蔽,峭壁掩映,走进山坳像是一步从白天跨入了黑夜。   小武哥显得非常紧张,能看出他也是第一次下来。他抄出手电,一边照着,一边领着我们沿着峭壁的边缘向前行进。   这地方如果从上面俯视看,一目了然,可真要来到下面靠着两条腿走,会发现面积大到惊人,怎么也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我汗流浃背,骨头快酥了。   索性不走了,把骨灰盒的背包放在一边,坐在石头上喘粗气。   小武哥没说什么,带着王思燕继续前行。这里反正是个圆圈,他们再怎么走也不能走丢,转一圈还会回来。让我歇会儿抽袋烟。   我掏出烟点上,美美抽了一口,风有点大。走路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等一停下来,全身发冷,阴风顺着衣服缝往里钻。   我往里挪了挪,头上是一块巨大的陡岩,形如怪龙,虽然遮住了风,却也使光线更加晦暗,周围如同黑夜一般。   我伸出手,几乎不见五指,心中咋舌,怎么会这么黑。我脑门开始冒冷汗,有一种很阴森的感觉如毒蛇一般从后背爬起来。   正发愣,外面王思燕喊了一声,应该是叫我。我赶忙答应,抄起背包走出去。   到了小武哥和王思燕身边,小武哥用手电在对面的山壁上画圈:“枯草洞应该就在那里。”   山壁上阳光隐约能照到的地方,长满苔藓和蕨类植物,在重重掩映之下,山岩上是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从上面一直延绵到山壁底下,像是有人用巨笔在岩壁上写了重重一撇。   这条裂缝一定是经过了很多次的沧桑巨变,很多地方都已坍塌,缝隙处被乱石堵住。   王思燕要向前细看,被小武哥拉住,他惊恐地摇头:“别过去,在这里看看就好。”   这地方实在太阴森,能感觉到从裂缝里吹出嗖嗖的冷风,周围气温极低,张口几乎能哈出白气。   王思燕特别执拗:“我去拍张照片就回来,小武哥你放心吧,有齐翔保护我呢。”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过去,可我毕竟和王思燕一起来的,她要真出什么事,我交待不过去。我只好硬着头皮,陪着她往前走。   山缝前乱石遍布,我们小心翼翼踩着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怕出意外,我紧紧拉住女孩的手,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武哥在后面,用手电为我们照亮。   我们来到山缝前,站在近前,地势更加惊心动魄。这条裂缝像是山神微微拢起的眼皮,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山缝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会亮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瞳仁。   我惊心胆颤,在奇诡的大自然现象面前,生出无法言说的恐惧感。   再看王思燕,满面通红,兴奋异常,像是喝假酒喝嗨了。她越走越近,紧紧盯着眼前这条巨大的山体裂缝,喃喃自语,不知说着什么,像是中邪了一般。   我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迄今为止,关于他们老王家祖坟的信息都是王思燕告诉我的,这里会不会存在这么一种可能,她隐瞒了什么或是骗了我呢?   我摇摇头,心想不可能吧,她没必要对我撒谎。可女孩现在这个样子,又不怎么正常,像是被妖魅蛊惑了。   王思燕来到裂缝前。这条缝隙若干年前应该是相当巨大,能够通人,而现在石头坍塌,缝隙变小,估计只能爬进一个孩子。   她趴在缝隙上,冷风嗖嗖吹出,她浑然不觉,双手扶住缝隙的边缘,直勾勾地往里盯着看。 第二十五章 深渊魔音   王思燕趴在裂缝前,一动不动,冷风嗖嗖吹出来,我有些焦躁,她到底在看什么?这里阴森逼人,呆的时间过长可能会留下病根。   我说道:“行了吧,差不多走了。”   王思燕像是没听到,还是不动,我觉得不对劲了,走过来拍拍她。王思燕突然回头,我吓了一大跳,女孩的脸色红得可怕,像是喝了很多酒,眼神有种说不清的神采。   她弯起嘴角,在笑:“齐翔,你能帮帮我吗?”   “你想干什么?”我生出不祥的预感。   王思燕指着裂缝:“我想进去。”   我一口拒绝:“不行!”这条山缝又黑又深,狭窄细长,我是肯定钻不进去,王思燕这种娇小的身材,或许能试试,但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裂缝实在过于妖异,进去或许就出不来了。   王思燕拉住我的手,来回摇着,说话的腔调温柔至极:“齐哥哥,求求你啦,我想进去啦,特别特别想,就一次,好吗?”   我回头找小武哥,四周愈发昏暗,隐约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小武哥的手电如萤火虫一般晃动。   此时此刻有种奇怪的错觉,我和王思燕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被大海隔开的孤岛。而这座孤岛诡异莫名,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地的山体裂缝。   焦躁的感觉愈发强烈,我牙床都在发痒,拉住王思燕,催促她离开这里。   王思燕说:“齐翔,我就一个要求,你趴在缝隙上往里看一眼,就一眼!看完之后,你要是还想走,我就听你的。”   我有些纳闷,这里莫非还有玄机?看看就看看,怕你个球。   我裹紧衣服,走向裂缝,靠的越近越感觉寒风刺骨,全身冰凉。本想转身走,可王思燕如此倔犟,如果我不看一眼,恐怕她会不服气。   来到裂缝前,里面黑得犹如浓墨,什么也看不到,真正意义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甚至想象,裂缝里会不会吸收一切光亮,像黑洞一样,是完全黑暗的世界。   王思燕做个手势,示意我趴在裂缝前,像她刚才那样做。我深吸口气,凑得更近,面前这段裂缝的宽度勉强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斜着身子蹭进去,我目测了一下,如果真让我进,也不是不能进,估计进去就得卡在里面。   我趴在裂缝边缘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往里看。眼前的黑暗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片深渊。那是一种虚无的黑,好像一个巨大的地底空洞横了过来,以纵向面向大山深处延伸。   在这样的黑暗面前,我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加上从黑暗中迎面吹来的冷风,整个人像是漂浮在宇宙的黑洞上方。如此奇瑰的自然现象面前,打心底生出的恐惧和害怕不必说了,更加强烈的感受是震撼和好奇,竟然生出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这念头一生,我赶忙甩头,心怦怦跳得厉害,像是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蛊惑。   “你听,闭上眼睛听。”王思燕不知何时站在我的旁边,轻轻依靠着我,樱桃小嘴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着。   旁边是女孩的偎香暖玉,前面是深邃的空洞黑暗,冷风呼呼吹着,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死了,灵魂飘出肉体,游游荡荡,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我侧着耳朵,闭上眼睛,去倾听裂缝里的声音。   那应该是风声。大风从山的深处吹出来,沿途经过山洞裂缝的无数孔窍,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这声音细听之下,似乎是人在细细的呼吸,又像是数不清的冤魂在嚎啕大哭,时而又像山谷里深沉的回响,分着很多层次,层层不绝,层层有变化,奇妙无方。   我很喜欢听音乐,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瑰丽的自然之音,脑子迷迷糊糊的,完全沉浸在声音里。   听得时间一长,脑子有些走神,似听非听之际,忽然听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山洞里的声音如果不去细听,这些层层变化便会凝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和音。   和音萧萧如鸣,徐徐如风,充满了哀怨和高亢,鸣叫声像是一个极美的女人所化成的凤凰,被囚禁大山深处,动弹不得,发出的呼救。   凤鸣,对就是凤鸣!想到这里,我陡然一震,突然想到王家那位老阿婆,所吟诵的古老风水诗歌。   枯龙行迹亦无踪,只见凤禽不见龙,凤禽已飞非佳穴,万草皆枯才是龙。   我脑海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推论,这条裂缝并不是我们所寻找的枯龙喷火穴,而是凤禽穴。风水诗所云,凤禽已飞非佳穴,这里的风水已经破败了,绝不可以在此落葬。   我从迷幻的境界中醒悟,转过身,王思燕就在我的面前。她完全迷乱了,倒在我的怀里,眼睛散发着光芒,紧紧盯着裂缝里的黑暗,脸上的红晕让人浮想联翩。   我直觉到这里极其危险,不能由着她,便硬逼着,把她从裂缝前拉走。   等我们回到小武哥的身边时,四周已经黑了,小武哥跺脚:“你们干嘛呢,怎么去那么长时间。今晚恐怕赶不回去了,山里过夜实在危险。”   我说:“水还有没有,给我一些,口渴。”   小武哥瞪我一眼,觉得我没心没肺。他还是打开背包,拿出一瓶矿泉水。我把瓶盖打开,没有喝,而是对着王思燕的脸就泼过去。   小武哥惊:“你干嘛?”   王思燕被泼得满头满脸都是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别说,凉水一浇,她恢复了神智。眼神里没有了诡异的神采,吃惊地看着我。   “刚才你像嗑药一样,完全失去理智了,知道吗?”我厉声说。   王思燕用袖子擦擦脸,没说话。   “怎么了?”小武哥惊奇地问。   我把在裂缝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凤穴和枯龙喷火穴的推论说了说。小武哥和王思燕面面相觑,皆感觉匪夷所思。   王思燕反应很快,她的逻辑思维确实强大,她点头:“齐翔想的对。这条裂缝太过妖异,实在不像是好风水的样子。”   小武哥想了想说:“咱们能想到这一点,那先祖王恩呢?他当年来到这里,想下葬自己的父亲,会不会也没找到正确的枯龙喷火穴?把此处的凤穴错认了,然后把尸骨错埋在那里。”   我和王思燕对视一眼,心头一震,小武哥想的确实是个问题。近百年前,王恩一个人背着父亲的尸骨,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很可能,那时候裂缝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窄,他走到巨大的裂缝前,看着里面深邃的黑暗,听到了犹如魔音一般的凤鸣,他完全把风水诗忘在脑后,把父亲的尸骨埋在那里面。   凤穴非佳穴,以后王家几代人的命运,跌宕起伏,高开低走,个个生前声名显赫,却不得善终,不得好死。   王思燕来了主意,她说道:“我要再回去!”   小武哥苦笑:“妹子,别难为哥哥了,咱们赶紧走吧,事情也弄清楚了。那条裂缝实在太危险。”   王思燕看着我们,说了她的想法,我们都震住了。   “齐翔,小武哥,”她说:“我想钻进山体裂缝,找到先祖的尸骨,把它带出来重新埋葬!”   我和小武哥异口同声:“不行!”   我对裂缝最有发言权,那地方太过狭窄,她一个女孩进去非常危险,一旦卡在里面,进不进出不出,气温又低,风还大,不说死在里面,至少有生命危险。   可王思燕特别犟,拿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要过小武哥的手电,转身就往裂缝那走。   我和小武哥面有忧色,没有办法,又不能一棒子把她打晕。我和小武哥心事重重地在后面跟着。   我们很快来到了裂缝前,王思燕打着手电往里照,光一进去就像被黑洞吸了似的,无影无踪。裂缝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反光,照不出任何的东西,里面的黑暗,深邃得可怕。 第二十六章 煞气逼人   王思燕拼命要往山缝里钻,我和小武哥拉不住她,这种事再怎么也不能轮到女孩上。小武哥鬼精鬼精的,嘴上劝着,却没有实际行动,我只好叹口气,对他们说:“我进去看看吧。”   进以前,话我要和他们先说明白,我进去只是探一探,如果什么也没有我就出来,而且以后谁也不准再进。   王思燕放心我去,她点头说:“齐翔,谢谢你了,你要注意安全。”   我深吸口气,扶住缝隙边缘,一咬牙,斜着身子钻进去。缝隙太过狭窄,侧身进去,宽度正好上下卡住,好像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   衣服全脏了,蹭着泥土,我顾不得这些,缓缓往里钻。   等我的身体完全没进去,艰难地转过头,狭窄缝隙的外面,隐约能看到小武哥和王思燕的脸。王思燕打着手电为我照明,光进不来,没什么作用。   这里太过逼仄,压得我喘不上气,周围黑森森,目不视物。我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再向前一步,如果卡住动不了,真是生不如死。   我慢慢挥动手臂,在黑暗中摸索,冷风不断,从后脖子窜过去。我冻得瑟瑟发抖,暗暗告诉自己,再摸十秒钟,然后就出去。   手掌摸到的,都是湿漉漉的石头,这里很潮,可能深处有地下水。   在这里,眼睛的功能已经失去了,只能把感知全部集中于手掌上,凭感觉辨认皮肤上传来的触感。   摸着摸着,黑暗中忽然摸到一样东西,手感特别奇特。   应该不是石头,硬硬的,细长而尖锐。我缓缓顺着轮廓摸下去,我靠,不会是人的手指骨吧?   我再向下摸,越摸越像,好像摸到一只化成骨头的手掌。我心跳加速,看来猜想是没错的,很久很久以前,确实有人落葬在这里。   我顾不得害怕,拽住那只枯骨手掌,开始往山缝外面爬。   缝隙狭窄,越往里越窄,进还算好进,出是真不好出。我急眼了,一想到要被困死在这,头发根都竖起来。我拼命往外蹭着,好不容易来到出口,小武哥和王思燕把我拽出来。   等出了缝隙,我大口喘气,满身冷汗,想到手里还拽着枯骨,赶紧甩到他们面前。   王思燕打着手电去照,我们三人都惊住了。我拉出来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截手骨,从手掌到大臂。骨头泛着深黄色,落在地上散成一堆,被风侵蚀的,骨头表面遍布密密麻麻的细孔。   可能我用力过猛,把手臂骨拽了下来。   “这个人不会就是咱们的先祖吧?”小武哥磕磕巴巴地说。   “其他骨头呢?”王思燕目光炯炯看我。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拿不出来,埋得的太深。我进到最里面,手指尖好不容易才碰到这只枯手,费了牛劲,才拽出一只手臂。至于整个尸骨,别想了,除非用炸药把裂缝炸开。”   “用小孩行不行?”王思燕说:“小孩可以爬进吧。”   我看着她,小武哥也看向她,这丫头是不是魔障了?我不客气地说:“你别打这个主意!”   王思燕寞寞无语。   我叹口气说:“就算你把尸骨拿出来,我觉得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她问我。   “你无非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说:“先祖对你的风水影响已经很淡了,现在的关键是你父亲尸骨如何安放,他才是最能影响到你的人。”   王思燕若有所思:“真正的枯龙喷火穴到底在哪呢?”   我心念一动:“刚才休息的时候,我发现头顶一块岩石,落在地上的影子,很像是一条龙。风水诗是怎么说的,枯龙行迹亦无踪。为什么会这么描绘?是不是说压根没有枯龙这种地势,有的只是类似影子这样的虚幻表象。”   “你领我去看看。”王思燕说。   小武哥听懵了,脑子跟不上我们的思维,他也不愿多想,我们上哪他上哪。   我们离开缝隙,来到外面,现在才是下午两点多钟,可抬头看天,天色已经黑了,阴森密布,冷风呼啸。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刚才休息的山壁,指着上面的岩石:“看看吧。”   王思燕用手电上照,岩石像是伞盖,笼罩在一片空地上方,奇形怪状的。地面晦暗,影子很淡,看不清楚,从轮廓上分辨,依稀有点动物的形象,像龙有点勉强。   王思燕拿着手电走进岩石下方,光亮所到,地上长满了枯草。我叫了一声:“那首风水诗,凤禽已飞非佳穴,万草皆枯才是龙!莫不是就是这里?”   我们打量了一下环境,这不算是洞,上面有岩石盖顶,周围乱石凹陷,形成一个类似洞的空间。   王思燕道:“小武哥,你先出去一下,我和齐翔有话说。”   小武哥没有多疑,转身出去,这里只有我们,王思燕小声说:“你能确定这里是枯龙喷火穴吗?”   我苦笑:“确定不了。就是感觉像。”   “把我爸爸的骨灰拿出来。”她说。   我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层层报纸包裹里的骨灰盒,她轻轻抱在怀里:“爸爸,我要把你安葬在这里,你好好去吧,以后要保佑我,保佑我的小宝宝,咱们王家日后要出人头地,入朝拜相。”   她跪在地上,对着骨灰盒重重磕了三个头。   她从背包里又翻出一样东西,那是她拿来的小耙子。女孩走到凹陷的最里面,蹲在地上,用耙子挖着地上的土。   我悄悄退出去,掏出手机给义叔打了电话。   义叔听声音很疲惫,他知道我在外面出差,问我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我告诉他,事主自己找到一处风水穴,想把父亲的骨灰私埋在这里。   义叔想了想说:“你们不懂风水常识,最好不要这么做,弊大利少,弄不好可能后患无穷。尤其你说的什么枯龙喷火穴,这种能让人入朝拜相,得九五至尊的穴位,煞气一般都很大。要混到亿万人之上,除了风水好,还得有极大的天缘人缘,非是龙种不行,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吗?轻易动用这样的风水穴,后代可能会有未成年之夭的风险。我听你描述,此穴周围草木皆枯,此乃龙脉吐火,地势煞气逼人啊!就是想埋在这里,那说道多了,先要在附近建一香祠,朝九晚五拜香火,感谢天地风水恩泽之情。哪有那么容易。”   我听得心悦诚服,义叔见识就是广,而且这些道理说起来确实符合逻辑,句句都在理儿上。   我对他说,事主吃了秤砣死了心,就想把骨灰埋在这,说什么也不听。   义叔沉默片刻:“时也运也命也,她想埋骨灰,或许也是命运使然,该有这一步。你当劝则劝,尽人事听天命,劝不了也没办法。你手头有没有香?”   我说没有。义叔说:“没有香,用香烟也行,你拿出三根,插在枯龙喷火穴的东北角,点燃后看看会发生什么。如果三根香烟顺利烧完,那这处穴就是假穴,并不是枯龙喷火。如果有别的异象,我就不说什么了,好自为之吧。”   挂了电话,我回到王思燕的身旁,把义叔的话转告给她。   王思燕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起来,催促我快点烟。   我掏出三根香烟,一起叼在嘴里,挨个点燃,使劲抽了一口,呛得咳嗽。然后把三根烟的过滤嘴朝下,埋在东北角。   可能是有风,烟头红彤彤的,烟雾缭绕。我们盯着看,眼睛越来越大,惊骇说不出话。   三根烟一直在燃烧,烟丝外面裹着的纸全部烧掉,烟丝也变焦黑,可奇怪的是,烟灰没有掉落,一直保持直筒形状。烧到最后,过滤嘴还在,上面是直直的黑色烟灰。   “异象!”王思燕兴奋地说:“枯龙喷火,找对了!”   她蹲在地上扒得更起劲,时间不长,挖了一个深坑,捧起骨灰盒,小心翼翼放在里面。   我拍着她的肩:“你想好了吗?”   她看着我,热切地点头。这次不用耙子,而是用自己的双手把土埋回去。   等做完这一切,她的情绪饱满高涨,心情好的不得了,甜甜地说:“以前吐血的时候胸口发闷,现在畅通多了,我的病全好了。”   看着女孩兴奋的样子,我不好意思说这是自我暗示心理错觉。就算风水有用,也不至于见效这么快吧,又不是强心针。   王思燕现在极为亢奋,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神智有些不正常。 第二十七章 九五至尊   从枯龙喷火穴走出来,小武哥蹲着抽烟,看到我们没有多说什么,他再朴实也能看出我们藏着秘密。他有一点好处,不乱打听。   我们从山坳里爬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紧接着就是回程,这一路上没有骨灰盒的重量,我走得还算轻快,心里却压得难受,不时偷眼观察王思燕。她表现得极为亢奋,走路都不带歇气的,还频频跑到小武哥的前面。   她的表现很不正常,像扎了鸡血一样,回忆起整个找穴埋骨灰的过程,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我们在晚上八点多,入夜了才赶回村里。姑姑着急不得了,看我们来了,才把心放下,给我们安排晚饭,又放水洗澡。我身心俱疲,洗完澡躺下就睡了。   正睡得香,隐约感觉床边站着个人,想起来看看,可全身像是绑了万斤巨石,勉强抬起涩重的眼皮看,像是王思燕。女孩站在那里,看着我,具体什么样看不清,似乎形容悲戚,她对我说,齐翔,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把我害惨了。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翻身坐起,屋里空空如也,只有我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我依在床头,黑暗中摸索到烟,颤抖着手拿出一根抽起来,勉强稳定心神。这一路回来,按说事也办完了,可我总是惶惶的,有强烈的不祥之感。   我摇摇头,把烟头摁灭,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头疼欲裂,双腿没有力气,简单洗漱了一下,今天就要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想去问问王思燕几点出发,看到她屋子门开着,王思燕躺在床上,头上压着凉毛巾,昏沉沉得了重病。   姑姑在旁边坐着唉声叹气,告诉我,昨天夜里王思燕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给她吃了点药,病情算稳定下来,一会儿村卫生所的大夫要来家里打点滴。   我也感觉不太舒服,可还能挺住,没像王思燕这么严重。昨天在山坳里,趴在山缝前吹大风,后来又进入阴森煞气的枯龙喷火穴埋骨灰盒,受凉、亢奋、不知体力的回程,这些都是造成发高烧的元素。   她病了,我也没法走,只好留下来陪她。姑姑出去干活,照顾不到的,我就在床头伺候她。   王思燕昏沉沉的睡了,还要抓住我的手,仿佛有我在,她就能安心。   我心里一暖,真要能谈成这样一个女朋友,这么跑前跑后的伺候也算值了。   等了两天,王思燕退了烧,身体还有些虚弱。我们实在不能等,公司还有一堆活,义婶已经打电话催了,我们离别村子,坐火车回到本市。   在火车站,我殷勤叫了出租车想送王思燕回家,谁知道她态度突然变得冷冷的,告诉我她自己能行,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我不是赖皮赖脸的人,看她的态度冷下来,心里不舒服。女孩可能都善变吧,她还没恢复健康,心情有些焦躁,算了,别和她一般见识。   把她送走,我一个人提着包,站在熙攘的火车站口,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我没有回家,直接坐车回到单位。   我不在的这几天,店里没人照应,义叔只能提前回来上班。他的气色还不错,我们寒暄了几句,他问我这次出去有什么经历。我也没隐瞒,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义叔听得愣了:“凤禽穴,枯龙穴,都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地势。事主把骨灰埋在那里,福祸无法断定,皆是天意啊。小齐,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   我有些消沉,苦笑:“没啥收获,就是长了见识。”   义叔看着我,似乎能看透我的心,他笑笑,没说什么。   其后几天,我时常给王思燕发微信,嘘寒问暖。王思燕的回复,不是呵呵就是在洗澡。后来我也觉得没意思,信息越发越少。   天越来越冷,再有一个月就过节了,到了开工资的时候,我领了来单位的第一笔薪金。   揣在兜里,感觉暖暖的,想着今晚买点什么好吃的犒劳自己。这时候王庸、土哥他们凑上来,嘿嘿笑:“老菊,别忘了你的话,开工资以后请哥几个吃好的。”   我豪兴大发,要请干脆一起请了,我邀义叔义婶还有王婶他们一起去,义叔笑着摇摇头:“小齐,心意我们领了,我们老年人就别和你们小年轻混在一起,你们玩的也不尽兴。”他又嘱咐土哥他们说,小齐一个外地人在本地生活不容易,开了点工资,你们别可劲祸祸。   土哥是执尸队的老大,稳重踏实,哈哈笑:“你老放心吧,我们就是穷乐呵。”   我们执尸队四个哥们找了一家价钱比较实惠的火锅店,要了包间,我点了两箱啤酒两瓶白酒,不醉不归。   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我们脱了外衣,在热气腾腾的包间里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我喝的舌头都大了。   可能是喝嗨了,我突然想起王思燕,呜呜哭起来。   老黄问我怎么了,我把过往经历说了一遍。老黄抽着烟说:“谁让你当时没把握时机,生米煮成熟饭的。女人就是要干,干多了没感情也有感情,这叫日久生情。”   王庸和土哥一边笑一边鼓掌:“老黄真他吗有才。”   聊着聊着,说到了义叔,王庸可能是喝多了,他哼一声:“这老东西没收我三千块钱和一块老玉。那块玉我去店里问过,怎么也得好几万,妈的。”他一仰脖灌了半杯白酒。   土哥道:“你这人不识好歹,义叔还帮你驱邪呢,人家能白忙活吗?”   王庸哼哼冷笑,不说什么。   第二天周末,我喝多了,正呼呼大睡,来了电话。好不容易醒了,看看来电显示,是王思燕来的。   我赶忙接起来,王思燕口气很冷淡,让我早上到三环咖啡厅,有事找我。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一想到她对我态度这么冷,我心里就绞痛一般。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嬉皮笑脸的男人,有些小自尊,她对我不冷不热,我也不想死皮赖脸,没意思。   现在她能主动找我,不管怎么样,是个好的信号。   我匆匆洗了把脸,打了车,紧赶慢赶到了咖啡店,一进去就发现不对劲。   我看到王思燕和一个满头黄毛的帅哥坐在一起,两人挽着手,举止亲密。我脑子嗡了一声,走过去,冷冷说:“有什么事?”   王思燕打开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沓红钞,递给我:“拿着。”   “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接。   王思燕说:“齐翔,你别误会,这些钱是你跟我去老家,忙前忙后的辛苦钱。”   我看着她,冷笑:“这笔钱你还是交到我们公司吧。我跟你回老家,那是我的工作。工作就是公事,我不接受私下馈赠,说不清楚。该怎么就怎么,你去走公司的财会流程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王思燕在后面说:“齐翔,还得谢谢你啊,我的病好多了,以前吐血的症状也没有了。”   我没有回头,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还有,别给我发信息了,我有男朋友了。”   我步履沉重,一步步走到咖啡店门口,推门出去,冷风袭来,我感觉眼睛痒痒的,有眼泪流出来。   王思燕追出来,来到我的身边,她小心翼翼看我。我没去看她,怕她看到我的红眼圈。   她低声说:“齐翔,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别怨我。自打我把爸爸的骨灰埋进枯龙喷火穴,我就知道我的命运以及我孩子的命运,我的孩子日后是要成龙成凤,要成为亿万人之上的,依你现在能力和地位,没资格做他的父亲。我现在谈的对象,他爸爸是省里的大官,家里的亲戚也都是开大公司做大贸易的,有权力有人脉有社会资源,我要为我儿子的日后发展铺平道路!”   我看她,她看着我,我们对视了片刻。我点点头:“期待三十年后,你儿子能震惊寰宇,一统江山,成为九五至尊。”   我步履蹒跚地走远,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孩,入魔了。 第二十八章 鬼吃食   和王思燕分手之后,我安心工作,勤勤恳恳跟着义叔跑业务,接触的都是葬礼、悲痛的亲人、遗像、烧纸,见天往火葬场跑,有时候一天还去好几次。   虽说是业务,可这种事见多了,人也未免消沉起来。说来也怪,越到年节死人越多,简直是扎堆。很多老人,本来春夏秋都能挺过来,可一到快过年的时候就不行了。   这段时间,义叔最常说的话就是,年关难过啊。   这一天难得消停,我们正在单位吃盒饭,王庸急匆匆进来:“义叔,我拉了个大活儿。”   眼瞅着要过年,店里其他员工都不闲着,撒下关系网到处联络业务,天天往医院跑,找潜在的丧户。心情可以理解,谁都想多挣两个钱,开开心心回家过年。   义叔问他是什么业务。   等王庸说完,我们才意识到,真是大活儿来了。死者是本市一个集团的大老板,七十岁出头,旗下光超市连锁店就好几个,还经营房地产,最近插手稀有金属的生意,还要准备上市哩。   这大老板赫赫有名,以前经常上电视上报纸,我租的房子附近就有他们集团开的大超市,我经常去买东西。   这样的老板过世,葬礼其实轮不到我们公司这样小门小户来承办,人家找的都是香港台湾那边专业的殡葬师来做。这个大老板其实在一周前已经过世了,葬礼也办完了,可就在头七那天,出事了。   具体出什么事,王庸也不知道。他说,他朋友在那家大集团里是核心高层,现在大老板的头七出了问题,他们家人正到处寻找高人来解决。王庸得到这个信息,心动了,知道机会来了,马不停蹄来找义叔。   义叔没急着答应,用筷子敲着方便盒沉思。   王庸着急:“我的叔啊,这有什么可想的,咱们现在做的都是平头百姓的业务,没多大油水,真要能联系上这样的大客户,把业务圈扩大,对以后咱们公司的发展都有好处。”   义叔点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机遇和风险并存啊。你们想想,大老板的葬礼已经办完了,请的是台湾专业的殡葬团队,你们可别小瞧台湾,那里是有高人的。现在头七出了问题,居然连他们都处理不了,可想而知,问题的棘手程度有多麻烦。咱们有没有胃口吃下呢?”   王庸道:“叔,我说句不好听的,没难度的活儿能轮到咱们吗?”   义婶从柜台后面出来:“小王说得不错!老头子,你这个人就是优柔寡断。这样,咱们先去看看,处理不了就回来呗。不试试怎么知道水深水浅。”   “行。”义叔点头:“小王,你跟那边联系,我带着你们过去看看。”   王庸高兴:“得嘞。叔和婶,咱们得先说好,这单业务一旦拿下来,我的提成不能少。”   “放心吧。”义婶说:“咱们公司啥时候差过钱。”   王庸兴匆匆去联系,义叔喃喃自语:“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义婶骂:“你就是天生穷命,有机会也把握不住,瞻前顾后的,不像个男人。”   王庸和那边联系好了,让我们下午过去。这是大客户,我们没心思吃饭,收拾收拾东西,我开着车,拉着王庸和义叔按照地址开过去。   大老板住在江边别墅区,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差不多,住的全是富贾显贵,里面一水的古风建筑。我们通过门岗,进到别墅区里,找到了他们家。   一进门就震住了,这哪是别墅,整个一大宅门。前后两重院子,回廊带着前中后的两层小楼,后面还有游泳池和小花园,建筑风格仿大汉的古风,雄浑之余不缺温馨,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王庸和我眼睛都直了,啧啧感叹,这得多少钱。   进到门里,正厅相当大,摆成了灵堂。大老板的遗像挂在正中的墙上,两边悬着挽带,柱子上分别贴着挽联,一拖到地,花圈、供品、火盆,那气势都快赶上国葬了。   王庸的朋友,把我们引到家属这里。坐在主座的是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她是大老板的正妻。据说大老板一共有四个老婆,二奶无数,眼前这位是糟糠之妻,地位相当于集团王国里的太后。   老太太身后坐着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全都扎着孝带,气色沉沉,眼睛哭得红肿。   义叔和老太太握手,递交名片。   老太太看了看,没太大反应。她是经历过很多世面和风雨的女人,神色淡然,对其中一个儿子说:“阿荣,你交接一下。”   那个叫阿荣的儿子站起来,做个手势,示意我们到一边说话。   来的时候听王庸介绍过,这是家族企业,老爷子是董事局主席,儿子姑娘都是集团里的中层干部,在董事会都有股份。   这个阿荣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上却有股上位者的气场,举止有度,非常干练。   他看看名片:“马师傅,是吧。”   义叔坐在阿荣对面,我和王庸如同哼哈二将一般站在他身后。   “马师傅,我也不瞒你了,我们家确实是出了解不开的怪事。”阿荣说。   义叔问怎么了。   阿荣说,怪事发生在老爷子头七那天。   按老规矩,头七要小辈儿守灵,老爷子的孙男娣女全来了。一晚上不能睡觉,要守着香火。这些年轻人熬不住性子,凑在一起打麻将打扑克。打到半夜,肚子饿了,有人想从冰箱拿吃的,用微波炉热热。冰箱放的位置也缺德,在灵堂后面,那人去拿吃的时候,路过灵堂。据那人后来描述,突然来了一阵风,吹的他后脖子发凉,长明灯不停摇晃。   灯火幽幽中,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黑白遗像,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默默念,我就是来拿口吃的,您老有怪莫怪。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不寻常的事情。   老爷子生前最喜欢吃汤圆,上岁数牙口不好,吃得就少了,可越不能吃他越想吃,据说临终前,老爷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能吃上一口热喷喷香浓浓的汤圆。   过世之后,家里的后辈觉得自责,老人家这口汤圆终归没吃上,决定在灵桌的供品里,加一碗汤圆。   那人所看到不寻常之事,就是桌上作为供品的汤圆,出了问题。其中有一个,不知被谁咬了一口。碗里其它汤圆都是白色剔透的,唯独最上面这个,流出厚厚的黑芝麻,显得特别扎眼。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脑子嗡一下炸了,头发根竖起来。   他连滚带爬跑回去,吓得快尿了,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说老爷子可能回来了。   阿荣也在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胡说八道。可看那人的表现,真是吓得不轻,不像撒谎。他马上得出第二个推论,这个汤圆很可能被家里某个熊孩子吃了。偷吃汤圆的这孩子嘴是真够欠的。   一大群人凑到灵堂的供桌前看,果然,汤圆被吃了一个。   阿荣当时就急了,大声问这是谁干的,只要主动承认绝不责罚,可如果不说,一旦日后查出来,后果自负!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时,忽然有人惊叫:“又少了!”   他们再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汤圆被咬开,流出浓浓的黑芝麻。这可邪了。阿荣也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大家始终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又出现这种事,不像是人为的。   一股阴风吹来,挽联瑟瑟抖动,灯火昏暗,灵堂里阴森逼人。大家互相看看,脸色都极为苍白。   老爷子的大儿子当机立断,马上给妈妈打电话。老太太倒是很稳重,告诉他们莫慌,让他们马上联系台湾殡葬团队里的师傅。   台湾殡葬团队操办完老爷子的葬礼后,人家拿着支票,拍拍屁股坐着飞机早就回去了。   台湾那边接到电话,鞭长莫及也没什么办法,沟通后提出一个方案,让在场的这些人尝尝灵堂上的供品,如果供品还有滋味,说明没有老爷子没有回魂。而一旦供品干涩难以入口,就说明老爷子真的回来了。   因为鬼食用阳间的食物,和人是不一样的,它们吸收的是食物里美味的精华。 第二十九章 斩鬼渡苍生   在场的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吃桌上的供品。最后阿荣的大哥,也是家里的长子,身先士卒,拿起供桌上的橘子用手直接扒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咬了一口里面的果肉。   大家看着他,阿荣的大哥眉头一皱,“哇”一声把嘴里的果肉都吐出去,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把嘴漱干净。告诉大家,橘子一点味道没有,像是木头渣子一样难吃。   所有人都害怕了,难道头七回魂夜,老爷子的魂儿真的回来了?   阿荣赶紧和台湾那边联系,殡葬团队还算负责任,告诉他,会派高手到大陆为你们家善后,请静等佳音。   听到这里,我们面面相觑。义叔掏出烟丝,慢条斯理卷着,跟他时间长了,我明白他卷烟丝其实是辅助思考的习惯。   “然后呢?”义叔问。   “最麻烦的是,”阿荣迟疑一下说:“如果只是供品少了,那到也没什么。等到头七的第二天,我们去收拾老爷子生前的房间,门开之后,大家都傻眼,房间折腾得乱七八糟,像是有人住过,床单拖到地上,水杯里还有半杯水。这间房间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一直上着锁,没有人进过。”   王庸对义叔说:“看样,还真是回魂了。”   “师傅,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回魂一说?”阿荣问。   义叔点上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头七还魂是有一定道理的,死去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还以中阴身的形式存在,等到第七天,会回到生前的地方。我接待丧主的时候,都会嘱咐他们,如果家里人过世,最好是把家里的摆设重新设计规划,挪挪家具的位置,这样中阴身回魂会认不出自己住的地方,便不会骚扰亲人。”   “那我父亲真的是回魂了吗?”阿荣问。   “头七还魂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义叔耐心解释:“并不是所有的死者都会这样。要找到你父亲回魂的原因,还要你们提供更多的线索。老爷子在他过世之前,有没有反常怪异的举动?”   阿荣正待细说,这时门外来了一群人。来人的装扮简直晃瞎了我们的眼睛,来的是七名道士。一身红黄色的道袍,头戴道冠,两侧还有纶巾,个个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样子。   工作人员赶紧汇报说,这七名道士不远万里,是从台湾来的,是台湾殡葬礼仪公司请来的世外高人,台南全真观的当家道士,号称全真七子。   为首的道士,估计还不到三十岁,留着小胡须,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他拿出名片递过来。   老太太看完,交给两个儿子。阿荣把名片给我们看。   这位道士叫玉师傅,道号悟元,是台湾殡葬礼仪协会名誉副主席,后面还有一串名头。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一到场,我们就被冷落到一边。   老太太亲自接待这七名道士,供为上宾。阿荣随便叫了一个工作人员接待我们,而他则颠颠和这些道士打交道去了。   王庸在旁边纷纷不平,低声骂:“什么东西!什么狗屁道士,就是一群骗子。”   义叔不动声色,一口口抽着烟管,冷冷看着。   我们没有走,凑在旁边听,想看看这帮道士到底有多大脓水。阿荣把回魂夜发生的怪事跟道士们说了,道士互相商量,为首的玉师傅告诉老太太,头七还魂,中阴身回家,这种事可大可小。他们这次从台湾过来,就是为了给客户善后,具体方法是办一场名为“破地狱”,也叫“斩鬼王”的仪式。再来场超度,就能确保没事。   “破地狱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义叔。   义叔摇摇头:“这种仪式我听说过也没见过,大概是港澳台那边的风俗。所谓‘破地狱’是应了地藏王菩萨的那句话,一歇之功能破地狱,取的是大慈大悲超度孤魂野鬼的意思。”   阿荣问玉师傅,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玉师傅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一张纸笺,然后从笔筒里拿出毛笔,稍一思索,龙飞凤舞在纸笺上写了需要准备的东西,个个都是小篆字,清晰明白,字体圆滑饱满,像是朵朵绽开的梅花。   义叔点点头,赞了一声:“好字。”   我和王庸面面相觑,从这一手字来看,人家或许真不是什么骗子,有两把刷子。   玉师傅把纸笺递给阿荣:“仪式定在明天晚上八点,就在这座客厅。可以有宾客旁观,不过有几个禁忌需要注意。第一,作法时不能走来走去;第二,经期女人不能上香,太过污秽;第三,最好不要让十岁以下的孩童参加。”   阿荣答应一声,开始忙活去了。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我们三人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尴尬,义叔要走。阿荣顺口邀请我们,明晚一起参加这个仪式,义叔点头同意。   义叔对这单业务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之所以还过来,可能是想开开眼界,看看台湾同行是怎么做仪式办葬礼的。   我们三个出了大门,王庸突然道:“叔啊,我有办法夺回这单业务。”   义叔看他:“台湾道士很厉害,刚才我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是有道行在身的。都是同行,同吃这碗饭,没必要去竞争,开开眼就行了。”   王庸冷笑:“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跑到咱们槽子里抢食吃,叔,你看我的吧。”   “不准胡闹!”义叔瞪他,径直上了车。   我们在后面,我嘻嘻笑:“铁公鸡,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积极了,这单业务做不成,你的提成也没了。”   王庸白了我一眼:“有些事说得那么直白就没意思了。”   业务没了,我们都没心情说话,闷闷开着车。在路上,一直沉默的义叔忽然开口:“其实这单业务不拿也没什么。”   “为什么?”王庸问。   “凭我多年的直觉,”义叔说:“这里肯定另有隐情,中阴身头七回魂,又是这么猛烈,吃供品糟践房子,非同一般。这种业务挣钱是多,同样也有很大的风险。”   王庸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回到单位,义叔把事和义婶说了。义婶没当回事,她想的倒是挺明白,这样的大客户可遇不可求,重点还是做老百姓的业务,流程短,麻烦事也少,挣个踏实钱。   第二天跟着义叔跑了一家丧户,忙活一个白天。晚上我开着车,拉上义叔去接王庸。王庸在路边等着招手,我看到他戴了一双手套,奇怪,这小子皮糙肉厚,冬天没看他戴过手套啊。我随口问,手怎么了?王庸骂骂咧咧,说昨晚夜里黑,他没注意绊了一跤,两只手的手掌磨破了皮,怕见风。   我没当回事,继续开着车,我们三人很快到了江边别墅区。   来到别墅前,发现情形有些不太寻常。门口放着纸扎的两座金山,分列在门的两旁。进门后,院子里修了一条巨大的纸扎银桥,从门口一直到内宅前。   院里挂着灯,忽闪忽灭,冷风阵阵。黑漆漆院子当中的这座桥,阴森逼人,真像是阴间的奈何桥。   宾客们谁也不敢往前凑,绕边顺着回廊进到内宅。到了客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灵堂被重新布置过,墙上除了老爷子的遗照,旁边还挂着道家三清像,供品香炉一大桌,最为扎眼的是前面的那片空地。   地上摆了一个莲花状的铜炉台,燃着火,火苗子窜起老高。铜炉台的四周围绕一圈,放着九块红色大瓦,每块瓦片上都贴着一张白纸剪成的脸谱。   每张脸谱的眼睛都是尖尖的三角形,嘴角上翘,看上去像是扑克牌里的大鬼儿,有种说不出的邪恶。   七名道士,个个手持桃木剑,一字排开盘膝坐在地上。为首的玉师傅对着铜炉里的大火,闭目诵经,嘴动得极快。   “铛铛铛”三声钟响,晚上八点,在场所有人像是被同时噤声,客厅里寂静下来。   玉师傅站起,手持桃木剑,围绕火炉转圈,嘴里念念有词,“鬼王挟阴魂,无主孤魂苦,我等七子在,斩鬼渡苍生!”   他一边念一边用桃木剑的剑尖点向铜炉。   莲花火炉毫无征兆中,一盆大火突然爆燃,火苗子一窜三四米高。在场所有人无不惊骇。 第三十章 高手在隐   “关灯!”玉师傅厉喝一声。   估计他们事先已经有过安排,命令一出,客厅里所有的灯立即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嘎吱嘎吱”门响,大门也被关上。众宾客在黑暗中无不惊骇,场景有点诡异,不知道这些道士想做什么。   玉师傅围着火炉转圈,客厅唯一的光源就是这炉大火,以及供桌上两盏幽幽而燃的长明灯。   玉师傅对众人说,接下来就是斩鬼王仪式的开始,大家切记不要随意走动。你们身后的大门上,已经悬挂开光风铃,如果有阴魂到,风铃则响,大家勿要惊慌,呆在原地即可。   不少人低声议论,语调惊恐担忧,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么恐怖就不来了。   玉师傅提剑凝神,围着火炉转动,剩下六位道士也都站起来,跟着他的步法,一起围着火炉转。火苗子窜得高,七个道士身形如走马观花,步法诡异多变,身体越转越快。   晦暗的光线中,造成强烈的视觉误差,感觉这不是七个人,而是一个人,他速度太快,转出了七道残影。   王庸在黑暗中低声问义叔:“叔,他们在干什么?”   义叔道:“昨晚我回去查了一下这种仪式,因为叫‘斩鬼王’,看这七个道士现在的状态,已经进入了阴间地狱。地狱里的鬼王会发射喷火的毒箭,他们这种步法是躲避飞箭流矢的攻击,一旦走位失误,就会被箭射中。”   我似懂非懂,这七个道士快赶上表演杂技了,身体如陀螺一样自转,一般人这么做早就晕吐了。   转了一会儿,他们身形慢下来,玉师傅挥动桃木剑,上蹿下跳。这人应该有点国术功底,身形利落,飞起窜下,没有丝毫绷挂之处。   玉师傅挥剑在供桌上一点,剑头挑起黄色符纸,插在炉火里晃了晃,火苗子窜出来,符纸燃烧,冒出金黄色的火光。   玉师傅稍一沉吟,以剑为笔,在空中写字。   冒着金黄色火苗的符纸,随着剑头快速移动,形成一道道视觉残影。黑暗中,这种影像非常扎眼,能让人看清每一笔画的走势,还没写完,我就认出来,他写的是一个巨大的“敕”字。   这个字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含义,很多道家符咒里都会出现。   这个字成形的瞬间,我突然听到义叔低声惊叫:“不好!有邪气侵入。”   话音刚落,黑暗中,大门口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像是一阵无法觉察的风吹过。大厅里众人顿时一阵大哗,刚才玉师傅曾经说过,风铃响则有鬼到,难道真的来了?   玉师傅说:“大家莫慌,留在原处,我从地狱已招到鬼王前来。过世的老人家,他的阴魂被鬼王所胁迫,今晚我们全真七子要斩鬼王!”   他说的这么瘆人,加上气氛阴森,人群里有女孩已经吓哭。   玉师傅用桃木剑挑动炉子里的火,他俯下身做了一个极为怪异的举动。他对着火苗子猛吸一口气,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似乎把火吸进了嘴里。   他把桃木剑挽了个剑花,隐立在手臂后面,然后对着大厅上方,猛然吐去,一股火从他嘴里喷出去,巨大的火球落在空中,瞬间即逝。   就在这个瞬间,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地,隐隐出现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前面那个穿着白衣黑裤,肩膀平平的,好像没有头。他身后拖着一条锁链,锁链那头是个老人,身形佝偻,一身黑衣,看不清长相。   这两人随着火球而现,火灭后即时消失,出现的时间也不过一两秒。本来有说话声的大厅,突然沉寂下来,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情景阴森得让人无法呼吸。   “鬼王来了,莫要惊慌。”有个道士喊。   他们七个人,轮番向空中喷火,桃木剑挥舞。那两个神秘出现的怪人,一个无头人一个老头,身形若隐若现,每一次出现的位置都发生变化,像是在黑暗中遁走的妖精。   这么一幕大戏,如果是在电影院看电影,那就爽死了,可现在是现场,惊悚感直逼心脏,让人汗毛乍竖。   我的世界观被完全颠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以前也遇到很多怪事,可从来没见过鬼,顶多是无法理解的超自然事件。现在,眼前活生生出现的这一幕,用现有的知识体系已经完全无法解释了。   我的双眼花了,只看到火球闪动,人影徘徊,一阵眩晕。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开灯!”听声音是玉师傅。   顿时大厅里灯火通明,在黑暗中呆得时间太长,光亮大作,眼睛受不了。所有人都用手掌捂住了眼睛。   等适应下来,我们看到莲花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众道士放下桃木剑,拿起木鱼法钟等物,团团围坐,叮叮当当敲着。有一位道士站在中间,用怪异的发音吟诵着听不懂的经文。   玉师傅摘下道冠,拿起干净毛巾擦擦头上的汗,说:“斩鬼王结束,阴魂已收,明日超度。”   他拍了拍供桌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罐子。   阿荣凑过去问:“老爷子在这个罐子里?”   “嗯。”玉师傅点点头。罐子口用道符封住,上面插着一根未燃的长香。   “现在你们在做什么?”阿荣问。   玉师傅道:“这叫打醮,是道家的一种仪式。我们做的打醮比较特殊,又叫施幽给食。简单来说,刚才作法的时候,开启了地狱门,引来很多孤魂野鬼。既然来了,我们就不能让它们空口而归,总的吃点东西,布施布施,这也是普度众生。”   有人提出告辞,想赶紧离开这里。玉师傅道:“大家给老爷子上柱香吧,为他明日的超度积攒念力,上完香就可以走了。”   地上摆着一个大香炉,旁边有香火,来的这些宾客自觉排起队,挨个上前敬香。   道士们也不管我们,他们围成圈做着打醮的仪式。喃喃声不断,木鱼法钟敲个不停。   有人上了香要走,门口悬挂的风铃又开始铃铃作响,而且响得特别厉害。   玉师傅不参与打醮,他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休息,对我们说:“大家莫要惊慌,这是孤魂野鬼前来打食,和你们没有关系,该走就走。记住,走出这道门,莫要回头,径直出院门,回家去吧。”   话是这么说,可一些人堵在门口就是不敢开门,女孩们互相依偎着,怕的不行。   我看着大门口,心里着急,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我在就好了,第一个把门打开,然后做个绅士一般请的手势,把这些女孩护送出去,说不定还能泡到一两个姑娘。能来这里吊唁的,那肯定非富即贵,要是能泡到哪个大老板的千金就妥了。   正意淫着轮到我们上香,王庸排在我前面。他脱下手套,从香炉旁捡起一根长香,香头在火盆里蘸了蘸,点燃后,默默念叨了两句,然后把香插在炉子里。   他把手套戴上,我匆匆一瞥,忽然发现不对劲。他的手掌漆黑一片,好像抹了什么东西。   正要细看,他已把手套戴好,来到门口要出去。   轮到我了,我捡起香点燃,正要往炉子里插,突然玉师傅一拍椅子把手:“不好!”   大家都愣了,他站起来,冲着阿荣说:“关门!一个都不能放!”   阿荣不知怎么回事,还是他大哥反应快,一个箭步窜到大门前,把门关上。   宾客们都不干了,尤其那些女眷,本来就怕得要命,这时候还不让走,她们的情绪焦躁到了极点。   阿荣问玉师傅怎么了。   玉师傅没有说话,默默捧起供桌上封着老爷子阴魂的黑罐子。罐口贴着道符,上面插着一根香。   那根香不知怎么的,居然自燃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往下烧。   玉师傅探出二指,想去从中间绞断长香,手指还未探到,香头处已燃的香灰突然掉落,落在道符上,嗤嗤燃了起来,把道符腐蚀出一个细小的黑洞。   从这个洞里嗤嗤往外喷白烟。   玉师傅脸色凝重,放下黑罐子,环视大厅一周:“哪位高人隐在此处?请现身说个明白,何必藏头藏尾。我们全真七子来的仓促,没有拜会贵地高人,是我们的错,事后必备厚礼。请不要同道反目,罪及阴魂。” 第三十一章 孽障   玉师傅这么一说,大厅里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按照他的说法,宾客里藏着高人,这个高人偷着使坏,破坏了仪式。我下意识看向义叔,义叔瞪我一眼。我心里狐疑,应该不是义叔吧,义叔是江湖老油条,和自己没关系的事从来不惹是生非,这种蔫损坏的事确实也不是他的风格。   铜炉里插满长香,此时所有的香同时熄灭,香灰落在炉子里。玉师傅面色凝重,环顾大厅,没有人敢说话,连声咳嗽都没有。   其他六个道士打醮的声音停下来,有个道士走出圈子和玉师傅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用闽南土话快速交流,我们大陆人完全听不懂,只能干瞪眼。   在场的宾客里不乏一贯趾高气昂的社会精英,他们起哄:“还让不让走,软禁啊?!阿荣,给个说法,赶紧开门!”   玉师傅的气质全变了,不再是温文尔雅,此时变得独断专横,说一不二。他厉声道:“现在大厅里除了我们人类,还有很多阿飘,都是孤魂野鬼前来打醮。有人破坏了仪式,这些鬼徘徊在客厅里不走。这扇门如果一开,孤魂野鬼便会无所顾忌,到别的地方去,它们会跟着你们一起回家。”   大家都害怕了,可又半信半疑,有人说:“你们整的这叫什么事,现在怎么办?”   玉师傅脸色阴沉:“你们这些人里藏了一个高人,蓄意破坏。不把他先找出来,整个仪式没法进行。”   阿荣在旁边也说道:“道士告诉我,本来找到家父的阴魂可以超度,就因为有人破坏,放走鬼王,鬼王带着家父的魂魄就藏在灵堂里,它们在找机会逃走,门暂时不能开!”   气氛压抑,谁也没有说话。这种怪异的场合,大家都没经历过,一时没了主意。   “你们想怎么找?”有人问。   玉师傅道:“在场的女人走到客厅左边,男人走到客厅右边。”   为了洗清嫌疑,一个小伙子主动走到右边。有一个动的,其他人也都动了,男女分别在客厅两侧站立。   我低声对义叔说:“今天这事怎么办?”   “看看再说。”义叔脸色阴晴不定。王庸道:“叔啊,他们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吧?”   “清者自清。”义叔说:“现在这事不简单。如果这些道士想找背锅的,找到咱们爷们身上,说不得今天要大闹一场。”   “对!”王庸说:“干他妈的。”   玉师傅提着桃木剑站在女人们面前,冷冷说:“今天是哪位女士的经期?请你站出来。”   女人们岁数都不一样,老的有五十来岁,小的有十七八岁,都是穿着光鲜,不是千金就是贵太太。被道士这么问,大家都不说话。   玉师傅回头对阿荣说:“我和你交待过,宾客里不能放经期的女人进来。”   阿荣说:“都说了,她们进门的时候,我们工作人员还专门问过,有经期的都不让进门,直接打发走了。”   玉师傅面色凝重,对着女人们说:“既然约法在前,如果你们隐瞒经期不报,那就是故意捣乱。现在说,既往不咎,放开大门,自行方便。如果一会儿查出来,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   有个贵太太被女孩们推出来,她岁数最大,非常不高兴:“阿荣,你们是不是也太不讲人权了,这是我们女人家的私事,怎么好给他们这些臭男人知道。我要找老太太,让她处理。”   阿荣不愧是历练出来的富家公子,此时态度非常坚决:“阿姨,我知道你不高兴,我爸爸现在落到这样的下场,我更不高兴!超度老爷子现在是我们集团、我们家族首要的大事,大家多理解理解,担待担待。等这件事一完,我们集团会带着厚礼看望今天每一位捧场的朋友,我阿荣挨个鞠躬给你们请罪!”   贵太太一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叹口气,回头对女人们说:“哪个妹妹今天经期来了,赶紧说一声,别耽误大家时间。”   女人们叽叽喳喳,说什么都有,就是没人承认自己来大姨妈。   气氛这么紧张,我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偷着捂嘴乐,是王庸。我暗暗踩了踩他的脚,示意他闭嘴。   王庸戴着手套捂嘴,眉开眼笑,幸灾乐祸说:“这下热闹了。”   玉师傅朗声道:“既然大家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摸脉。”   他一声吩咐,其他六个道士进入女人堆里,让女人们按照顺序挨个伸出右手,他们探出双指,开始给女人掐脉。我明白了,他们通过摸脉摸出女人是否在经期,真够神奇的。   每个女人都要过堂,摸过脉的就到一旁站着,人数越来越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就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时刻,突然灵堂前有人嚎啕大哭,这一嗓子嚎出来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哭的人是老爷子的女儿,也就是阿荣的大姐,她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脸,非常惨烈。   她是老爷子的亲女儿,并没有被摸脉,女儿不可能祸害自己的爸爸吧。从始至终她都站在灵堂一旁守孝,没想到,居然在她身上发生了异状。   她突然站起来,掐着腰,两个眼角向太阳穴的方向吊起来,眉毛怪异的扭曲,形成一种病态的剑眉,脸颊的肉不住颤抖。最可怕的是,她的脸泛着铁青,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的脸色会变成这样,就算死人也比这种脸色滋润。   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们,开始大笑,声音又尖又锐,高一声低一声。   笑得就跟恐怖片似的,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女人们吓得紧紧依偎在一起,气氛阴森到了极点。   义叔低声说:“她被鬼附体了。”   我艰难咽下口水,紧张地看着。   七个道士蹭蹭窜过去,把鬼上身的女人围在中间,玉师傅竖起桃木剑,厉声道:“恶鬼,勿要猖狂,赶紧离身!”   女儿还在狂笑,又摔在地上打滚,不停歇地惨嚎,“啊~~啊”大叫,场面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像是这个女人被泼了汽油被火点燃了,焚烧带来的巨大痛苦,临死前发出的嚎叫。   在场的宾客们饱受惊吓,再也撑不住,蜂拥到门口,挤着要出去。   门口有三个工作人员拦着,苦口婆心劝解,大门上方悬挂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现场极为混乱。   王庸突然道:“赶紧走!离开是非之地。”   义叔点头:“不错,趁乱出去,赶紧走。”   我们一起冲过去跟着人群一起往大门挤,全真七子正围着满地打滚的女人诵经。玉师傅看到大门口的混乱,厉喝一声:“谁也不准走!”   现在谁还屌他,门口的工作人员实在拦不住,把门打开,几十号人争先恐后从门里往外挤。   “那个人,我说你不准走!”玉师傅指着人群喊,谁知道他喊的是谁。   一道黄光射过来,玉师傅的桃木剑出手,如流星如箭矢,“嗖”的飞来,正插在我们面前的窗棂上。   这座别墅是仿古的,木门木窗,窗棂布满了细小的格子,这玉师傅果然厉害,桃木剑不偏不倚,剑头正插在一个指头大的格子里,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大家也只是迟疑一下,继续往外挤。   玉师傅踩着木桌,一路飞窜,几个纵跃来到人群前,伸手进了人堆,抓住一个人的脖领,猛地把他拉出人群。   我一看愣了,他抓住的是王庸。   义叔反应极快,反手拽住王庸的袖子,往回拉。   玉师傅往这边拽,义叔往那边拉,王庸在中间忽左忽右,像是小船在大浪里颠簸。玉师傅冷笑:“果然是高人,有几分真力。”   只听“撕啦”一声,王庸的棉袄被四分五裂,一团团破棉絮落在地上。他里面穿着土黄色的毛衣,一阵冷风吹来,冻得抱紧肩膀,大喊:“非礼啊,臭道士要非礼我啊。”   玉师傅手疾眼快,掐住王庸的脉门,大喝:“孽障,做了恶还想走吗?!” 第三十二章 老娘们出马   王庸被掐的嗷嗷叫。   以前老爸曾经告诉过我,人的脉门相当于蛇的七寸,遇到练家子掐在这个地方,整个人都会绵软无力。   义叔看到王庸的脉门被掐,他不敢造次,对玉师傅说:“朋友,你可不要乱说,没凭没证别往我们的头上泼脏水。”   玉师傅冷笑:“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本来仪式好好的,就在此人上过香之后,一切全破了。”   “跟我没关系,”王庸疼得头上冒虚汗:“我又不是女的,没有大姨妈。”   玉师傅上下打量他:“体无真气,一身散漫,油嘴滑舌,一脸奸相。”他看到王庸的双手,室内温度这么高,他还戴着棉手套,非常突兀。   玉师傅厉喝:“手套脱了!”   “你算老几,让我脱就脱。”王庸哼哼。   玉师傅手下使了使力气,不知用了什么暗劲,王庸疼得差点没跪在地上,连连惨叫:“叔,救我啊。”   阿荣和其他亲朋好友走过来,问怎么回事。玉师傅道:“罪魁祸首找到了,就是他!”伸手一指,正指向义叔。   阿荣目瞪口呆:“道长,不会搞错了吧,这位是本地殡葬行业的一个小老板,跟我们家无怨无仇,我以前都不认识他。”   “这是他的徒弟,”玉师傅捏住王庸:“就是此人破坏了仪式。”   阿荣看向义叔:“马师傅,怎么回事,你解释明白。”   这时,厅里的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大厅里空空荡荡。大门关上,家里的亲属和工作人员把我们团团围住,想走也走不了。   被这么多人充满敌意盯着,我的腿有些哆嗦,情不自禁靠近义叔。   义叔非常镇定,不卑不亢:“空口无凭,拿出证据。”   “好!我让你们死的明白!”玉师傅一只手捏着王庸的脉门,一只手扯下他的手套。   王庸一只手暴露出来,想藏也藏不住。他的掌心一片黑污,乍一看像是沾了黑墨。玉师傅抓住他的手掌,翻开给大家看,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王庸哭丧着脸:“昨天我绊了一跤,手掌破了,擦的药水。”   “好一张利嘴。”玉师傅冷笑,他捏住王庸的手腕,递给阿荣他们闻,一股浓烈的气味传来,众人捂鼻子。   “这是女人的经血。”玉师傅说:“此人早已包藏祸心,偷着抹了女人的经血来上香,污秽仪式,破我功法,导致群鬼失控。”   我和义叔面面相觑,没想到王庸会干出这种事来。   王庸哭丧着脸,突然跪在地上,面向义叔:“叔啊,我也是好心,想给咱们公司抢点生意,这些台湾道士把咱们的业务都给霸占了。”   阿荣气得脸色发青:“马师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为人,恶意竞争,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你们公司就是这么对待丧户的吗?还有没有职业道德?还有没有从业的良心?!得罪我们家,我看你这买卖是不想干了,等着关铺子吃官司吧。”   此时此刻气氛相当紧张,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瞅着我们,我知道这件事无法善了,今天估计得躺着出去了。   义叔的双眼紧紧盯着王庸,一字一顿说:“我让你害死了!”   他捂住胸口,无征兆中突然喷出一口血,身体缓缓倒下。我吓坏了,赶紧扶住他,慢慢把他放平在地上。   义叔紧咬牙关,闭着眼,嘴角不停地流血。   阿荣也吓了一跳,问道:“他是不是有心脏病,别是犯病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慌乱地摸出手机打120。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不过,义叔这一躺下,算是解了困局。   时间不长,120救护车来了,医生简单检查一下义叔,把他抬到担架,我跟着上了救护车。其实我也是有私心,这里是是非之地,赶紧离开为好。   阿荣一家人倒是没有为难我,只是把王庸扣在那里。王庸蹲在地上,抱着肩膀,一脸沮丧。他看我要跟车走,急忙喊:“老菊,赶紧想办法救我。”   妈的,这小子没说问问义叔怎么样了,光想着自己。他扣下就扣下吧,让他吃点苦长长教训。没想到这人品质这么坏,为了揽活挣提成,竟然不惜在手上抹了女人的经血,真是个人物。   我看看义叔,还是昏迷不醒,脸上扣着氧气罩,紧闭双眼,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   在路上,我给义婶打了电话,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义婶说知道了,她马上赶到医院。   义叔一到医院马上被送进重症病房,医院让我签字,现在这里只有我,我犹豫一下,还是签了。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我在病房外面正来回踱步的时候,看到义婶和王婶还有土哥,仨人急匆匆的来了。   义婶上来就问:“老马呢?”   “叔被推进ICU了。”我说:“还没出来。”   “扯什么犊子,”义婶骂:“他是真气散乱,走火入魔,送进重症病房有个屁用,这些医院就会搂钱。小王,跟我去交涉。”   王婶答应一声,两个老娘们去找大夫了。   土哥拉着我,小声问怎么回事。我把发生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土哥凝眉思索,好半天才道:“没那么简单。”   “怎么呢?”我赶紧问。土哥这人我还是挺敬重的,他是执尸队的老大,做事沉稳,考虑问题周全。   土哥说:“我和王庸在一起共事能有五六年了,这人什么品质我太清楚,他外号铁公鸡,最好占小便宜,但你也别小瞧他,他对什么便宜该占什么不该占,心里相当有数。我不信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没考虑过后果。说白了,他抹经血这件事,损人不利己。破坏了道士的仪式,再让咱们公司承包,然后再轮到他提成……这里差了好多环节呢,繁琐无比,有这个工夫,他还不如出去多拉几个私活儿。王庸小算盘打的相当精明,我能想到的他肯定也想到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对啊,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问。   土哥摇摇头:“我就不知道了。”   我低声说:“土哥,你说王庸会不会在报复义叔?前些日子,义叔没收了他的钱和玉,王庸又是小心眼……”   我们正说着,义婶和王婶走过来,护士在后面推着病车,义叔从重症监护里出来,她们和医院的交涉成功了。   “土哥,小齐,你们帮着把老马的衣服穿上,回家!”义婶说一不二。   医生在后面道:“病人如果出现意外,我们医院可不负责任。”   义婶看他:“负你马了戈壁。”   医生暴怒:“给他们办出院手续。”   我和土哥帮着把昏迷不醒的义叔衣服穿上。土哥背起义叔就走,我在旁边护送,我们一行人出了医院,上了车。   义婶让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招呼土哥开车,送他们回家。   看着车子远去,我心下怅然,关键时候义婶还是信任别人啊。义叔出了这么大的事,义婶指定是连我一起恨上了。   此时此刻面临着我从业以来最大的危机,义叔生死不明,王庸被扣做人质,公司也因为信誉问题,风雨飘摇,很可能再也办不下去了。   我心情极为沉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步往回走。起风了,寒冬正在肆虐。   晚上我一宿没睡。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义婶已经在了。全公司就我们两个,义婶让我把昨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讲一遍。   我深吸口气,开始讲起来,义婶听得非常仔细,哪里没讲明白,她就反复地问,让我反复地说。   说完之后,我弱弱地问:“义叔怎么样了?”   义婶没回答,把车钥匙扔给我:“走!去江边别墅,我和那家人说道说道。”   我不敢抗命,我们一起锁门出去,开着车前往别墅区。   到的时候,那家人倒是没阻拦,把我们放进客厅。进到客厅,才发现问题真是严重了。   厅里还是昨天灵堂的布置,地上洒满了纸钱,四角挂着高高的招魂幡,一片惨淡的气氛。   灵堂中央,空出一大片空地,全真六子围成圈,把昨晚鬼上身的女人围在中间。那女人还在地上打滚,可能是折腾了一夜,没多少力气,嗓子都喊劈了,非常沙哑,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玉师傅在外面围着圈子转,手里持着铃铛,一边走一边念叨,可能在驱邪。   阿荣和其他人在旁边帮不上手,一脸焦急。家里辈份最高的老太太也来了,心疼得看着圈子里的女儿,不停擦眼泪。   工作人员上前跟老太太汇报,他们一起看向我们。   阿荣怒气冲冲,指着义婶的鼻子骂:“你们等着吃官司吧!我让你们那个倒霉铺子倒闭,再也翻不了身!让你们倾家荡产!”   阿荣手指头都快戳着义婶的脸了,义婶没有动怒,翘起下巴,对着圈子里鬼上身的女人说:“你们这么瞎整,非把她弄死不可。” 第三十三章 菜市场里的高人   老太太走过来问:“大妹子,你是做什么的?”   义婶说:“昨天被你们气吐血的那位是我的丈夫,我是他老婆。”   阿荣耐着性子说:“我还是叫你一声阿姨。阿姨,你那个丈夫不地道啊,派手下人给我们捣乱,现在我过世的父亲无法超度无法往生,还是孤魂野鬼。我大姐又被鬼上身,你说怎么办吧?你们是赔钱还是关门,总得有个说法。”   义婶没和他打嘴仗,指指圈里鬼上身的女人说:“我看看行吗?”   阿荣看他妈,老太太点头:“让大妹子看看,或许有办法。”   义婶走到圈外,拍拍玉师傅的肩膀,玉师傅下意识一闪:“这位女士,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有能耐,可你们这么对付一个鬼上身的女人,未免手段太过暴戾。我看看中不中?”义婶说。   玉师傅脸色阴晴不定,义婶这番话似乎说到点子上了,他停下铃铛:“给这位女士闪开一条路。”   两个道士站起来,圈子马上出现豁口,义婶走进去。鬼上身的女人此时坐在地上,黑发披散,看不清面目,气喘吁吁,胸口一起一伏。   义婶蹲在她的面前,啧啧说道:“好好的丫头,折磨成这样。”说着,伸手去撩动女人额前的长发。   女人突然一声长叫,伸手去挠义婶,义婶反抓住她的手。女人的手腕没有血色,一片铁青。   义婶冷笑:“好好跟你说,你长脸了是不是?连我都想碰!你趁早别祸祸人了,赶紧离开这个可怜的女人,要不然我让你灰飞烟灭。”   义婶嗓音洪亮,灵堂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开始还以为她在和女人说话,后来才听出来,她这是在说鬼话,应该是和上身的小鬼谈判。   女人听了义婶的话,一声声怪笑,不歇气不断篇,笑得尖锐阴森,像是精神分裂了一般。   义婶突然做了个举动,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她一个大嘴巴扇过去,正给那女人来个脆的。   老太太在旁边看的心疼,“哎呦”一声。阿荣暴跳如雷,过去想拽义婶。   说来也怪,大嘴巴扇过去,女人不笑了,捂着脸,怔怔看着眼前的义婶,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义婶站起来,走出圈外,对玉师傅说:“你们这些道士,能驱鬼就驱,不能驱就别硬逞强,真要出什么事,这个责任你们不好承担。”   玉师傅脸色阴晴不定,冷冷说:“哪来的疯女人,你懂什么。我们全真七子行走大江南北,降妖伏魔,你是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   义婶抱着肩膀笑:“怎么,台湾人也会耍臭无赖?”   玉师傅暴怒,对阿荣说:“把这个女人赶走,否则我们就走,你们掂量着办!”   义婶拉过旁边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悠哉悠哉说:“驱鬼这件事他们道士不行,只会越搞越糟,只能我们来。你们斟酌着看,是选他们还是选我们。”   我站在义婶身后,这个提气啊。义婶一来,马上黑成白,倒转乾坤,现在我们握了主动。   我看出一点门道了,义婶是打蛇打七寸,她现在唯一能和这家人谈判的筹码,就是鬼上身的女人。这女人是家里的长女,老太太的掌上明珠,拿她说事,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阿荣和其他人都没了主意,到底还是年轻,他们把目光集中到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走到义婶面前,轻轻问:“大妹子,剩下的事你都能处理吗?”   “保证给你们收拾得明明白白。”义婶信心十足:“这件事说起来我们有责任,就帮你们善后。两家都吃了亏,恩怨就此勾销。完事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两不相欠。”   老太太点头:“大妹子是明白人。”她把阿荣和长子叫过来,咬了咬耳朵。阿荣有些不服气,老太太一脸疲惫:“去办吧。”   阿荣过去和玉师傅说了什么,玉师傅恼怒异常:“你们信这个疯婆子的,不信我们全真七子?你们这些肉眼凡胎,不识金镶玉。”   义婶拿起桌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自顾自扭开,悠然地说:“道士,差不多得了,给个台阶就下吧,别演大了不好收场。”   玉师傅大怒:“既然你们相信这个疯婆子,以后再出什么事我们全真七子概不负责!走!收拾东西,今天回去。”   老太太说:“阿荣,该给师傅们的钱一分不能少,让工作人员帮着订台湾的机票,今天订不着就订明天的,晚上请师傅们到酒店下榻,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能慢待喽。”   阿荣叹口气:“师傅们,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全真七子收拾好东西,背着行囊,气呼呼地都走了。   义婶瞅着他们背影笑,摇摇头,对老太太说:“老大姐,我们还有个员工被你们扣下了,是不是放出来让我看看?”   老太太点点头,挥手示意下面人去做。   说实话,王庸这种行为真不好处理,他没触犯法律,送公安局没法定罪,只能说是恶作剧。扣在家里吧,算是非法拘禁,打不得骂不得。不过人家有钱有势真要收拾你,也不是没办法,私下找黑社会的把你臭揍一顿,打断两条腿,扔在荒郊野外,告都没地告。   时间不长,王庸被人推进来,他受了不少罪,头发蓬乱,脸色铁青,眼角嘴边还有淤血,看来没少挨揍。   他走到义婶身前,哭丧着脸:“婶。”   义婶站起来,二话没说,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啪”打得王庸原地转三圈,槽牙都打松了。   王庸“哇”哭了,跪在义婶面前,捂着肿胀的脸放声大嚎:“婶啊,我对不起你。”   “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叔。”义婶青着脸,完全没有刚才的从容气度:“滚一边去,完事再算账。”   义婶走到鬼上身的女人面前,把她扶起来,搀扶到老太太面前:“老大姐,你女儿现在身上跟着三个鬼儿,其中还有一个小孩,处理起来非常棘手,我做这个不在行。”   老太太脸色变了,皱眉没说话。   “不过我们这里,有人能做这个。”义婶突然把手指向我:“就是他。”   我脑子嗡了一下,赶忙道:“婶啊,别开玩笑,我哪会驱鬼。”   义婶道:“谁给我拿支笔?”   老太太狐疑看着她,示意手下人拿来一支圆珠笔。义婶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掌,义婶在我的掌心快速写下一串字,然后道:“去找这个人,务必要快,时间就是金钱,现在就去!”   我“唉”了一声转身要走,被工作人员拦下:“你们要走?”   义婶笑盈盈地说:“小哥,放心吧,我押在这。只是让这小伙子跑个腿,去请高人。我给你们当人质,行不?”   老太太挥挥手:“做事大度点,我看大妹子不像说话不着调的人,放他走。”   几个人把道路闪开,我顾不得许多,撒腿往外跑。出了大门,窜上金杯车,心怦怦跳。我看看手掌上的字,上面写着“燕门大市场,306台位,雪”   燕门大市场我知道,是本市非常大的一家批发商城,卖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义婶的意思是让我到市场里找一个柜台,那“雪”是什么意思?   算了,不管了,去了再说。   时间就是金钱,我发动车子,直奔大市场。等到了市场门口,门前全是人,这里天天都像过年似的,客流量特别多。   我开着车艰难找着车位,好不容易停下车,进了市场。   一楼是卖食品的,分成若干个区,我看着手掌心,挨家挨户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三区。   三区是卖散酒和烟草的,这里洋溢着酒香和烟草香,各色品种应有尽有。我找到306柜台,这里一半是酒,一半是烟草,可是没有户主,柜台里空空的。   我向旁边人打听,这家店主在哪?   那人招着手,向远处喊:“小雪,来客户了,赶紧的。”   我顺着声音看去,远远的从厕所出来一个女人,长得很漂亮,长发飘飘,只是脸色苍白,没有笑容。她叼着烟,一边走一边提着裤子,当着那么多人,旁若无人系着裤腰带。那副模样,看不出下作和猥琐,反而带着一种懒洋洋睥睨天下的派头。   她走到我面前,吐着烟圈说:“我是小雪,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三十四章 麒麟精   我赶紧道:“是义婶让我来的,找306柜台的店主。你就是小雪?”   “什么义婶,我不认识。”小雪不耐烦。这个女人漂亮是漂亮,却带着一身的风尘气,像是饱经沧桑的洗头房小姐。   我一拍脑袋,义婶是从义叔那边叫的,人家哪知道什么义婶。可义婶的真名我真不清楚。我赶忙道:“义婶,就是马义的老婆。马义,你认识吗?”   “祥云寿衣店的小老板?”小雪问。   “对,对,就是他。”我激动地说。   小雪坐在柜台里,叼着烟,翻着报纸:“认识归认识,他们出事找我干什么?”   我没想到她能这么说,心往下一沉。义婶在关键的时候让我来找她,想必两人关系不一般,这个小雪可能是高人,能帮我们度过危局。没想到她一口拒绝,看都不看我。   我正要说什么,来了两个打散酒的客人,小雪看着我不耐烦,让我躲一边,不要耽误她的生意。   我非常尴尬,在旁边站着,看着她打开酒坛的盖子,慢条斯理打着白酒。我看看表,时间不短了,义婶那边危情似火,我心情极是焦躁,可又不能打扰人家做生意,只能在旁边干等着。   等两个客户走了,小雪摸出烟纸,放上烟丝卷成卷儿,点燃后悠悠然又抽上了,这小娘们的烟瘾还挺大。   她一边抽烟一边翻报纸,随手把旁边的小收音机打开,放着轻音乐,悠闲的劲头不啻于退休老干部。   我实在等不及,走过去说:“我是马义两口子派过来的,我们现在摊上事了。马义现在生死不明,他老婆困在丧户家里成了人质,他们把我派到这里来找你,说你能帮忙解开危局。如果你们是朋友,请帮帮忙,好吗?”   小雪抬头看我一眼:“我和他们不是朋友。”说着,继续低头看报纸。   我气急了,脑子一热,拍了桌子,“啪”一声脆响。   周围柜台的人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我听到有人说,“还有人敢拍小雪的桌子,这小伙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雪脸色发青:“你什么意思?”   我激动地说:“就算你们不是朋友,那你们总归认识吧,他们两口子现在遇到了天大的困难,你能不能出手相助?你想怎么样,要钱吗?我有,想要多少?!”   我掏着兜,颤抖着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杂钱。   小雪冷笑:“让我出手,怎么也得一百万,你有吗?”   我把钱包拿出来,从里面抽出银行卡,递给她:“这是我这些年干活攒下的全部家当,密码是六个六,在你眼里可能不多,可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极限了。”   小雪看看我,毫不客气把银行卡收了,然后继续看报纸,悠哉悠哉说:“继续凑,凑够一百万再来说。”   我气急了,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时,周围人越聚越多,中国人就是爱凑热闹,以为是客人和店主打仗了。我脸皮发热,胸口一起一伏,今天豁出老脸不要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个小娘们请出山。   小雪气定神闲,抽着烟说:“找人帮忙不能空手相谈,朋友也逃不出这么个道理。让我解决麻烦不是不行,总的有对得起我的价码,这是行规,我不能破了规矩。”   “我没有一百万。”我干脆说了。   旁边柜台的大姐把看热闹的人群赶走,来到小雪面前问:“雪儿,眼瞅中午了,吃什么,我出去给你捎点。”   小雪掐灭烟头:“啥都行,这几天想啃鸡爪子了。”   我心念一动:“想吃鸡爪子?我给你做!我拿手的就是这个。”   小雪惊奇:“你会做鸡爪子?酱凤爪会吗?”   “小意思,”我说:“就是费点时间。下锅怎么也得熬半个小时才能入味。”   “那你能做给我吃吗?”小雪问。   我心里纳闷,此时的小雪完全没有刚才的盛气凌人,反而言语软软的,像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   “能做倒是能做,”我挠着头:“可我现在没心情做,做饭这东西,讲究的是气定神闲,越是放松味道越好,心焦着急味道也就差了些。现在我急得快火上房了,实在没有心情。”   小雪笑:“那咱们来个约定,我帮你平事,你给我做一顿酱凤爪。”   我一喜,真是峰回路转,没想到这小雪还是个吃货。   “不过,”小雪说:“咱们把话说在前面,如果你的凤爪不好吃,或着是骗我的,你压根不会做……咱们到时候就要说道说道了,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你放心吧。”我说:“这道菜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我做的如果不合你的口味,我把我爸爸找来行不行?我爸以前是部队炊事班的,专门给首长做饭。”   小雪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我和她一拍,只觉得这女孩的手掌白皙绵软,细腻可人。   小雪把柜台门锁上,所有东西盖上大布,告诉旁边柜台的大姐帮忙盯一眼,她有事先走。那些大姐们都说,让她忙去,不用担心。   我们出了市场,上了我的车。我说:“没想到你人缘还不错。”   小雪嘻嘻笑:“你觉得我是个大坏蛋吗?”   她说话特别温柔,声音也好听,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我一时心痒痒的,不知说什么好。   我发动车子,小雪说:“为人处事一是要讲原则,二是要真诚。我和市场里那些朋友,都是我真诚对你,你真诚对我。没有天生的坏人,谁的心都是肉长的。”   我腹诽不已,你这么真诚,还问我要一百万。   我心急如焚,开着车很快到了江边别墅。我和小雪走进去,客厅里义婶在悠哉悠哉喝茶,和老太太聊着天。王庸垂头丧气像罚站一样站在墙角。鬼上身的女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垂着头,阿荣和他哥哥在旁边盯着,脸上是无比焦急的表情。   一看我们来了,义婶马上迎过来,一把搂住小雪:“你个死丫头,终于来了,是不是难为人家小齐了?”   小雪看我一眼:“我要讲原则。”   义婶欣赏地看着我,我还是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这样的目光:“小齐,不错,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请小雪出山,除了他们圈里人,你是第一个做到的。你拿什么当筹码,能请的动这尊大神?”   在场人这么多,我不好意思说是鸡爪子,笑笑没说什么。   义婶拉着小雪的手来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我要给你介绍一下,她叫小雪,是东北人。看着她柔柔弱弱小姑娘的样子,其实她在天府上是有官位的,遇到危机的时候可以调遣天兵天将来办事。她还是八家将之一,八家将你知道吗?”   老太太迷惑,摇摇头。   “咱们华夏大地有八个非常有能耐的高人,凑在一起,降妖伏魔,合称八家将,那才叫哏呢。人小雪就是其中之一。”义婶自豪地说。   阿荣在旁边不耐烦:“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还天兵天将,我还齐天大圣呢。既然来了,就赶紧给我大姐处理。”   老太太不知为什么看着小雪特别喜欢,拉着她的手,呲哒儿子:“阿荣,有礼貌一些。”   小雪没计较阿荣的态度,径直来到鬼上身的女人面前。女人一直垂着头,黑色长发挡在脸前,看不清面容。   小雪蹲在她的面前看了看,说道:“她身上一共有三个鬼儿,一个小孩,一个中年男人,最麻烦的是最后一个。”   老太太问:“那是什么?”   “最后一个是麒麟精。”小雪道。   在场所有人都震住了。阿荣大嘴张着,众人面面相觑,好家伙,这要是吹牛也太能吹了,麒麟都出来了。   阿荣冷笑,不屑一顾:“这个世界有麒麟吗?胡说八道。”   小雪白了他一眼:“四大神兽都有,你孤陋寡闻罢了。”   老太太信了,拉着小雪的手:“那东西厉不厉害?”   小雪道:“麒麟精是有道行的,我只能先和它谈判,谈不妥再说。这样吧,给我找一个静室,只有我和她,其他人都不能进来。”   老太太赶紧吩咐阿荣去找。阿荣鬼精鬼精的,找到一个房间让我们去。这个房间说是静室,其实有巨大的落地窗,我们虽然进不去,但能在外面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小雪领着女人走进房间,把门锁上。我们一干人等站在窗玻璃外面看。里面隔音很好,听不到声音,不过看得还是非常清楚。   小雪没在乎我们的围观,她分开女人的头发,看了看,然后做了一个极为怪异的举动。   她在给女人脱衣服。 第三十五章 驱魔   看到这一幕,阿荣嘴角抽了抽,亲人们面面相觑,可老太太没法话,谁也不敢妄动。   小雪帮着鬼上身的女人把外衣脱掉,女人像痴呆一样,任凭她动作,没有丝毫的反抗。   小雪对着女人说了句什么话,因为隔音听不到,女人突然向前一扑,上半身像是折了一般,整个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软绵绵的搭在上面。   小雪站起来,围着女人走,双手不断变幻着手势,在女人的头上或是后背上抓一把。   小雪打开随身的包,取出一个特别大的卷轴,在地上一铺,完全展开,大概有一面旗子大小,上面画满了符咒。小雪在女人身上一抓,手掌心空空鼓鼓的,好像真的抓到了什么,她趁势往卷轴上一扔。   说来也怪,卷轴上一块区域的符文突然闪了闪,像是通了电。   小雪围着女人转圈,随手抓随手扔,卷轴的符文亮起幻灭,此起彼伏。   阿荣轻声说:“妈,这个人还真有点道行。”   老太太看得入神,拍拍义婶的肩膀:“我信大妹子,也就信她的朋友。”   义婶笑眯眯地说:“老太太哎,你就放心吧,小雪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决。她的功力可比台湾那些三脚猫的道士强多了。”   小雪坐回女人的对面,拍拍手,女人缓缓抬起头,头发撩到一边,露出了面容。   我们在外面看着,都倒吸口冷气,这个女人怎么说呢,好像换了个人,五官像貌还是她的,但是神态表情活脱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眼睛四下瞄着,贼眉鼠眼的,忽然看向我们。   所有在窗外站着的人,不由自主被她的眼神逼着倒退了一步。眼神非常邪恶而且病态,双眼能淬出毒针来,就像是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   小雪在对她轻声说着什么,那女人左摇右摆,身体绵软的像面条,声音一声高一声低,我们听不出具体说的什么,两人好像在谈判。   小雪双手合十,然后分开,重重拍了两下,再合十,再拍两下。   我看出一点门道,她的合掌是有规律的,两拜一拍,而且速度在越来越快。   随着她的合掌,鬼上身女人喊出的声音也越来越高亢,身体抖得非常厉害。   阿荣着急:“妈,不能再搞了,我姐姐要被搞死了。”   义婶在旁边道:“年轻人,别慌,这是在驱魔。”   阿荣跺脚:“哎呀,驱什么魔,感觉这么不靠谱呢,还是送医院吧。”   小雪的手掌一开一合,拍得越来越快。我们隐约能听到啪啪啪的掌声,拍着拍着,突然她停下来,手掌合在一起。   女人抖动的身体也停下来,软绵绵趴在膝盖上。屋里没有声音,寂静的让人抓狂。   小雪轻声说了什么,女人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开始翻滚,声声尖嚎,玻璃震得嘎嘎响。阿荣大急,过去要开门,老太太一把没拉住,急着叫:“阿荣,不要莽撞。”   阿荣拽着门把手,使劲拉开,冲了进去。   门一开,里面的声音立马传出来。女人叫得也太惨了,不歇气嚎着,听得在场每一个人心里都跟猫挠的一样。   小雪本来全神贯注,门开之后,她被突然惊到,转头看阿荣,大叫一声:“危险!”   话音刚落,屋里一片漆黑。   现在可是大白天,屋子的一侧窗户里还透着阳光,这一瞬间,好像突然来了日全食,房间里黑得犹如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义婶反应很快,马上护住老太太,这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就在这黑暗的瞬间,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冥冥中,我突然听到一个叫声。叫声无法确定来自什么方向,像是从深渊里传出来的,像是来自某种动物,不可能从人嘴里发出来。   这个叫声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和王思燕在她老家的山洞前,听到的类似凤鸣的风声。   这种声音,不是来自人,也不是来自普通的动物,无法形容。如要硬说,只能来自于神兽。   似龙吟似凤鸣,宛转跌宕,直逼人的心脏。   那声音越来越响,竟也越来越远,还没等我品出味来,下个瞬间,屋里陡然又亮了,阳光重新透进窗户。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刚才像做梦一样,阿荣还站在门口,汗出如浆,脸色苍白如纸,人都傻了。   我看到小雪用手擦着嘴角,鲜血淋漓,难道小雪也吐血了?   小雪动作很快,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过去扶起地上的女人,女人昏迷不醒,长长的黑发粘在额头上。   “快!”小雪招呼阿荣:“把你姐姐抬到房间休息。”   阿荣这才反应过来,过来背起女人,他心悦诚服:“小雪师傅,刚才是怎么回事?”   小雪淡淡笑:“我用大功力逼迫麒麟精离开你的姐姐,它遁走了,没事了。你姐姐这次鬼上身,消耗精气,可能会得一场病,让她静养。切记,不能让她碰荤腥,只能吃素的。休息一个礼拜就没事了。”   老太太走进来,握着小雪的手,亲热地叫:“雪儿啊,我怎么看你这么喜欢呢,还这么有本事,要不然当我干闺女吧。”   小雪笑笑,不置可否,转向义婶:“我听说这家老爷子的阴魂被鬼王所挟?既然我来了,那送佛送西天,一起把老爷子也超度了。”   老太太搂着小雪,亲热极了:“雪儿啊,不着急,那老东西让他受受罪,我看你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先休息。”   小雪刚要说什么,身体一软,整个人要倒。她反应很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勉强保持平衡。   义婶担心地说:“你怎么了?”   “那麒麟精已经错失三次修炼的机会,它被你们招来,找到了宿体,又被我撵走了。它非常不高兴,和我斗法拼真气,我们都有损耗,我受了一些内伤。”小雪说。   老太太着急:“雪儿啊,你就在我这踏踏实实疗养。你帮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恩人,我肯定好好待你,你需要什么就说话。”   小雪摇摇头,忽然转头对我笑:“别忘了你的承诺。”   看着她娇弱的脸庞,我心里不是滋味,小雪是被我请出山的,现在受了伤,而我只是承诺她做一顿鸡爪子。   我们扶着小雪来到客厅,小雪休息片刻,运了运气:“不行,我动不了内气,我再叫个人来,让他帮着老爷子超度。”   老太太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雪打了电话。老太太让人准备了茶水果品,还让保姆去收拾房间,说今晚谁都不许走,大家一起吃顿饭。   小雪盘腿坐在太师椅上,运气凝神,谁也不敢打扰她。   现在危局算是解了,大家其乐融融,互相唠着家常,王庸也活泛过来,不像刚才那样丧家犬一样,和我说说笑笑。   我讥讽他:“你做事可真他妈损的了,咱们公司的牌子差点让你砸了。”   王庸低声道:“老菊,这是咱哥俩私下说,我也是被迫的,你以为我愿意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吗,没办法啊。”   “怎么?”我心念一动:“你是被迫的?有谁逼你吗?”   王庸正要说什么,这时,工作人员从外面引进一个人来。这是个小伙子,背着大旅行包,长得憨憨厚厚黑不溜秋,一看就是车轴汉子。   他一进来就瓮声瓮气:“呦,雪姐,你这一个电话,我就颠颠地来了。”   小雪睁开眼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和我同是八家将,也是我的兄弟,叫二龙。我把他叫来给老爷子超度。”   二龙打眼一看小雪,眉头紧锁:“雪姐,脸色这么差,怎么了,动真气了?”   小雪说:“刚才和一只麒麟精拼了一把,挺麻烦的,都解决了。”   二龙点头:“你别那么拼,让其他人知道又要心疼你了。”   “没事,我休息休息就好。你帮着这家人料理料理吧。”小雪闭目养神,不再过问。   二龙把背包放到一边:“哪位是这家主事的?”   “是我。”老太太道:“需要超度的是我过世的老头儿。”   二龙打量一下灵堂,道:“这里的气息不简单啊,难道有高人在此处打醮施幽过?”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二龙确实有两把刷子,打眼一看,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义婶道:“小齐,你把发生的事跟二龙兄弟说说,让他心里有个数。”   我把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二龙听了听,凝思道:“台湾和大陆关于鬼王的叫法不同,台湾叫鬼王,我们叫阴邪。其实真正的鬼王是谁,就是阎罗殿的十君。能挟持阴魂的,皆为魍魉,我试试看吧,不知道对手的功力如何。” 第三十六章 王庸的怪梦   二龙来到灵堂前,取出三支香,对着老爷子的遗像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桌上的香炉里。   他取过蒲团,盘膝坐在上面,打开布袋,取出烧纸,没看出有什么出奇之处,就念念叨叨烧了起来。   他的手法还算稀奇,燃起一张烧纸,把纸用手指弹到空中,火苗乱闪,黑屑纷飞。   灵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都在聚精会神看着他。   烧着烧着,烧到最后一张。二龙倒提烧纸,叠成三角形,凑到火苗上,却始终无法点燃。他略一沉思,探出右手,做剑指状,缓缓指向挂在墙上的遗像。   突然一声脆响,蒙在镜框里的遗像,玻璃面突然爆裂,玻璃碴子纷纷落下。众人大吃一惊,二龙站起身,面色凝重。   本来挂得牢牢的遗像,在墙上晃了晃,无声无息落到地上,彻底摔个粉碎。   二龙走过去,清理浮面的玻璃碴子,捡起里面的黑白照片。照片上老爷子带着微微笑意,嘴角上挑,看上去很高兴。二龙伸出手,轻轻抚摸照片,说来也怪,照片竟然无火自燃,“嗤”的一声,在老爷子的眼睛上出现一个烧焦的细洞,洞口边缘快速向外扩张,照片燃烧的面积越来越大。   二龙吹了一下,竟然没能阻止燃烧的速度。他叹口气,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时间不长,整张遗像烧成一堆黑色纸屑,随风飘散。   阿荣搀着老太太过来,老太太惊疑地问:“二龙师傅,发生了什么事?”   二龙转过头看他们:“老先生生前是不是得罪过人?”   “为什么这么问?”老太太看他。   二龙道:“刚才一出手我就感觉到有隐藏在黑暗中的阴邪,它成了我和老爷子魂魄之间沟通的阻隔。这种阴邪不是无缘无故出来的,老爷子的魂魄为其所挟,被禁锢住了,现在不入轮回不进阴曹。”   “那不成孤魂野鬼了?”老太太担心地说。   “或许比那还麻烦,”二龙道:“我怕有邪术高人挟持魂魄,用以炼魂。”   “炼魂?”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   “养小鬼你们知道吧。”二龙说:“有点类似那种法术,非常邪门非常阴毒。而且所炼之魂一旦成魅,对于主家为大不祥,很可能你们一家人都有灭门横祸。”   儿女亲戚们听得面面相觑,有人冷笑:“真有这么邪?危言耸听吧。”   二龙说:“是啊,是我夸大其词。好了,本分我已经尽到,告辞。”   他收拾收拾东西要走,那几个儿子不干了,阿荣拦住去路:“你把话说明白,胡说八道一通就想走?你说话要负责任。”   二龙打着哈哈,作势给自己一个嘴巴:“我乱讲的,哥几个别当真,出来时候喝了点猫尿,这张嘴就胡说八道。走了,走了。”   他提着背包,来到小雪面前:“雪姐,刚才发生的事你都听到了,不是我不帮,是人家不让我帮,你可别到我师父那里打小报告。”   小雪睁开眼笑:“你小子这些年也学的油嘴滑舌了,快走吧。”   二龙看都不看我们,背着包,吹着口哨推门走远了。   小雪从椅子上起来,叫过义婶告辞,既然事情已了,她也不想再呆下去。   老太太急了,过去拦住她:“雪儿,你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刚才二龙师傅说的话,他们不信我老婆子信,你看该怎么办呢?”   小雪叹口气:“阿姨,如果只是超度,我稍微恢复恢复就能帮你们家做了,可刚才二龙兄弟说,魂魄被高人所挟,这就麻烦了。为你们家做事,就意味着和那位神秘的高人为敌,一只麒麟精就如此妖孽,真要碰到了高人,结局很可能就是你死我活。阿姨,你说说,咱们不过萍水相逢,你们还不信任我们,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白给你家打工吗?得罪了高人后患无穷,犯不上,是不是?你们家好自为之吧。”   老太太愕然,喃喃说不出话。阿荣在旁边冷笑:“你们这些高人不是应该慈悲为怀吗,张口闭口就是钱,这个不能白做,那个不能白做,说到底还是要钱。”   小雪看他:“什么叫慈悲?哦,为你们家做事就是慈悲,不管你们家的事就是冷血?老先生的魂魄被人所挟,那么挟持的高人有没有难言之隐呢,他为什么这么做,老先生生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不连根拔起来,不看清因果,何来的慈悲?慈悲不是滥好人。”   这番话说的在场这些人哑口无言。   小雪咳嗽了两声,招呼我们:“走吧。”   义婶搂着她,我和王庸在后面跟着,我们四个人雄赳赳从大门出来,上了车。   小雪需要静养,我先把她送到家。下车送她的时候,她悄悄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我一看,是我的银行卡。小雪冲我调皮地眨眨眼:“记住,你还欠我一顿鸡爪子。”   我颇为感动,点点头:“等你休养好了,我就来为你做。”   我们三人回到车上,王庸也想告辞,义婶靠在座椅上,一脸疲惫:“小王,不着急,先回单位,我有话问你。”   王庸脸色很难看,看着我,我也没办法,预感到王庸这次真的要倒霉了。   我们回到公司,义婶对我说,今天不营业,把卷闸门落下来。   我从里面把大门拉上,屋里不进阳光。义婶打开灯,四面是骨灰盒和花圈,气氛压抑阴森。   王庸搓着手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义婶坐在高脚椅上,拿着指甲剪咔嚓咔嚓剪着指甲,屋里沉寂无声,只有灯泡在嘶嘶啦啦的响动。   我坐在一边不敢说话,心跳剧烈。   王庸快被这个气氛折磨疯了,他实在挺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婶啊,我对不起叔,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义婶没搭理他,就让他这么跪着,她还是慢条斯理地剪指甲。剪完后,用指甲剪的粗糙面打磨指甲,从始至终没说话。   我轻轻咳嗽一声,对王庸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不就得了。”   王庸垂着头,沮丧着说:“其实这事不赖我,我也是被人要挟的。老菊,你还记得我的怪梦吧,那个神秘的平头男人。”   我陡然想起马如海事件,那时义叔为了帮我们驱邪,曾经摆过招魂阵,最后的时候出了岔子,镜子里出现一张平头男人的阴森脸,两人一对视,义叔受了重伤。   这个平头男人还多次出现在王庸的梦里,着实诡异得紧。   王庸讲了起来,整个过程中我和义婶没说一句话。我被惊呆了。   就在前些日子,王庸在梦里又一次遇到了那个男人,场景还在那家农村的庄户院里。   王庸说,他在梦里到这个院子,心里便惊了一下,他知道了自己是在梦里。   也就是说,王庸在梦中知梦。   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王庸偏偏醒不过来,而且身不由己,走进院子里。院子中间摆了一处火堆,下面木头堆得高高的,冒着大火,上面竖着一根杆子,杆子上绑着一个人。这个人在大火中惨叫不断,火势很大,遮掩了他大部分的身躯,只能看到一个长满白色胡须的头颅,在颤抖,在嚎叫。   周围一大群人冷漠地看着。   王庸看到这个人,心里咯噔一下,他认识,这不就是阿荣的父亲,过世的老爷子吗?   他感觉这里有点邪,便想出去,回头一看,院门没有了,四周是高高耸立的围墙,森严至极。他瞅别人不注意,偷偷摸到墙角。顺着墙一步一步挪,想找到门在哪。   摸着摸着,离着院子中心越来越偏,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差,角落里长满了长长的杂草,这里阴森偏僻。王庸发现这里的墙挺矮的,便想翻出去,蹑手蹑脚来到墙下。   刚走到这里,他发现了很不寻常的情况,在墙角放着很多黑色的罐子,码成一排,不见尽头,不知凡几。   他蹲在其中一个罐子前,轻手轻脚打开罐口的盖子,往里瞅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冰凉,心脏像是骤停一般。   在罐子底,有一个手指头粗细长短的婴儿,蜷缩着身体。虽然像是微雕一般,却眉目清晰。他认出这个人是谁,正是前些日子已经被义叔超度走的马如海。 第三十七章 只能靠自己   王庸知道自己是在梦里,看到眼前这种诡异的东西,他也不奇怪,做梦嘛,看到什么稀奇古怪都正常。   他接着翻看其他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有一个成人手指长短粗细的婴儿,雪白如玉,面目如生,他当时竟然有种这样的错觉,黑罐子其实是女人子宫,这些婴儿都是在这里借胎孕育。   他正看着,忽然背后有人拍肩膀。他吓得哆嗦,回头看,身后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平头男人,男人脸色发青,嘴角咧着笑,摆摆手,示意让王庸跟他来。   王庸在梦里浑浑噩噩,跟着男人走,两人又回到院子中心,大火已经熄灭。那男人攀着木堆的台阶,来到上面,王庸跟在后面也上去。刚才被大火烧的老爷子已经不在了,可能烧成灰了。   那男人弯下腰,在地上捡了什么,王庸一看,大吃一惊。在杆子下面,蜷缩着一个手指长短的婴儿。他忽然明白,刚才一把大火,把绑着的那个人烧成婴儿,原来那些黑罐子里的婴儿都是这么来的。   平头男人小心捧着婴儿,从木堆上下来,往里屋走。王庸抬头去看,前面是三间品字结构的大瓦房,青砖红瓦,有点乡间土豪的意思,只是关门关窗,没有光线,漆黑一团像是洞窟。   平头男人打开房门,一股寒气喷出来,他招招手,示意王庸进去。   王庸吓得腿肚子哆嗦,可又身不由己,双腿轻飘飘地往前走。来到门前,看到里面黑洞洞的,男人在桌子上点燃了一根红烛,烛火幽幽而燃,王庸借火势一看,有些吃惊。   桌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佛像,还有各色供品,花圈花环之类,看上去不像大陆风格。据王庸描述,有点像泰国缅甸那边的,因为他看到桌上还有四面佛。   平头男人拿起桌上一个黑罐子,小心翼翼把婴儿放进去,然后封住罐口。他招招手,示意王庸进来,王庸控制不了自己,走了进去。   平头男人拿起一面镜子,指着里面给王庸看,镜面是一张人头像,王庸心里咯噔一下,正是义叔。   那男人没张口,可王庸感觉到他跟自己说了话,好像是读心术之类的。男人交待王庸,让他想办法,鼓动义叔去主持一场葬礼,他想和义叔这样的高手切磋一下。   王庸听得懵懵懂懂的,这个梦就结束了。醒来以后,他回味了很长时间,不得其所,觉得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就在几天后,他得到朋友的消息,说是大集团的老爷子过世,头七出现怪事,希望找人来解决。王庸心里一颤,联想起了自己的梦,越琢磨越害怕,他开始鼓动义叔。   义叔答应去看看,和丧户谈的也不错,可谁知道半路杀出程咬金,来了七个台湾道士把这个活儿给抢了。王庸对提成倒是可有可无,但他太害怕梦里那个男人了,他直觉感觉到,如果不按那个男人说的办,自己会倒大霉。所以他自己想了一个下三滥的招儿,找到对象要了用过的卫生巾,用水化开,然后涂满了双手。他想的很简单,暗中破坏全真七子的超度仪式,义叔就能顺理成章的出头,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败露,而且往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   等他说完,义婶摆摆手:“你起来吧。”   王庸垂头丧气:“婶子,我知道错了,也不用你开除我了,我主动辞职,明天我就回老家,再也不回来。”   “走,你是肯定要走的。”义婶说:“不过,这里的事情未了前,你还走不了。”   王庸道:“怎么?那家人还没完没了?”   义婶冷笑:“看着吧,他们肯定还会找上门的。”她看我:“小齐,我看你一直在思考,你想到了什么?”   我搔搔头,认真地说:“婶子,我听了刚才王庸说的梦,听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说说看。”   “王庸说,在梦里,他看到老爷子被绑在火上烧,然后化成婴儿。我记得二龙师傅曾经说过,说那老爷子可能被邪术高人炼魂了。我想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我说。   王庸瞪大眼睛:“对啊。难道被大火烧,是炼魂的方法?那我梦里看到的……”他迟疑一下,低声说:“是老爷子的魂儿?”   义婶放下指甲剪,我从来没见过她有这副神情,极为凝重,心事重重。   好半天她才说道:“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其后几天,风平浪静,王庸还留在执尸队里,他老实多了,认真干活工作,沉默寡言。   义叔始终没露面,我在单位操持着,出了几趟小活儿,心里总感觉像是压了块石头,有种阴沉沉的不祥之感。   这天正要下班,单位门口来了一辆豪车,车门打开,我看到阿荣搀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   阿荣指着我们店的招牌说:“妈,就是这儿。”   我赶紧过去打招呼:“阿姨,阿荣,你们好啊。”   阿荣显得很疲惫:“好什么好,都快愁死了,那个叫小雪的在吗?”   我赶忙说,小雪不是我们公司的,只是朋友帮忙。   我把他们让进单位,义婶正在结算账单,看他们来了,丝毫不觉得意外,让我把他们请到上座,端茶倒水。   义婶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叹口气:“阿荣,你说吧。”   阿荣道:“这些天我们集团出了一系列的大事。”   先是他们公司旗下有个建筑公司剪彩,就在剪彩当天,挂着公司旗子的旗杆突然被风吹折,拦腰而断。紧接着第二天,有五六个工人在建筑工地遭遇意外,从高处摔下来摔死了,这件事影响太大,工程全面停工,死者家属提出天文数字的赔偿金,整天去闹。   从这件事开始,集团遇到了一系列烂事,董事局一个老股东,在开董事会的时候心脏病发作,过世了。人死的突然,没留下任何纸面遗嘱,手里最值钱的股份顿时成了焦点,家里儿女打官司,你争我夺。紧接着集团上市遭到竞争对手恶意打压,一串事如同雪崩,偌大的家业看着挺风光,其实在老爷子死后,已千疮百孔。他的这些儿女都是志大才疏之辈,没有一个是枭雄,眼瞅着危局到来,大厦将倾,想不出办法。   那天二龙说,如果老爷子的阴魂不能妥善处理,那么整个家族就会生出横祸,遭遇危机。这句话,听得让人心里犯膈应,说是危言耸听,可也在心里长了草。   老太太看集团出了这么多问题,心里着急,就想找二龙来处理,哪怕多花点钱呢。真要能处理好,保住家业,就算花个百八十万也不是不能商量。可二龙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没有联系方式,她想找小雪,小雪也找不到,最后只能来到我们公司。   话都说到这了,老太太也不矫情,拿出支票薄,蹭蹭蹭签了字,然后递给义婶。   我在旁边看着,呼吸急促,老太太是真急了,出手就是一百万。   老太太说:“大妹子,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家里出的什么状况也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们了。能不能请小雪姑娘,还有那个叫二龙的小伙子再出山?真要办妥了,事后我再加一百万。”   义婶咽了口水,拿过支票,用手弹弹,放在灯下看。   “真的啊。”阿荣看不起这种土鳖相。   义婶一拍大腿:“得嘞,老太太你等好吧。”   老太太和阿荣又坐着寒暄两句,然后走了。等他们一走,我乐的蹦高:“婶子,这次咱们发达了,一百万!”   “别慌,别慌。”义婶拿着支票的手都在颤抖,看样她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用不用我现在去找小雪?”我说。   义婶突然苦笑一下:“你如果再去找她办这件事,等着挨骂吧。小雪那丫头极有原则,翻脸之后六亲不认。”   “不能。”我信心满满:“我答应给她做一顿鸡爪子的。”   义婶看我,叹口气:“小齐,你好幼稚,真是个孩子。听我的,小雪那里不用去了,去了必挨骂。明知不可为而为,那是愚蠢。”   “我们可以给她钱啊。”我说:“分一半,五十万总行吧。”   义婶摇头笑:“你以为八家将是为了钱才干活的吗?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小雪和二龙,还有其他人都别指望了,这事只能靠咱们自己。” 第三十八章 来无影去无踪   “靠咱们能行吗?”我担心地说。   “行不行也得干。”义婶说:“开门做生意,不可能把钱和客户往外推,全天下也没这么个道理。这一百万拿下来,是咱们公司再发展的契机,我一直想开个分店哩。”   谈到生意经,义婶眼睛发光,那作派和王庸差不多。   “小雪和二龙都请不到怎么办?”我问。   义婶说:“还有你义叔,我让那老东西出马。”   我心里担忧:“义叔受了内伤,还能行吗?”   义婶笑:“其实这事看怎么操作了,你还年轻,不懂里面的道道儿。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和你叔商量商量。对了,接下来咱们公司的业务主要集中在这件事上,其他业务都停停,我还要给你王婶打个电话。”   回家之后,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一百万啊,看着丰厚,可这里要承担多少责任。要是我,我可不敢接。算了,别多想了,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呢,这一百万又不是给我的。   第二天到班上的时候,看到义叔也在,他正在和义婶商量着什么,俩人颇有点关起门密室谋划天下的味道。看我来了,义叔招呼我:“小齐,一会儿跟我走。”   “叔,你身体怎么样了?”我问。   义叔笑:“小齐这孩子有良心,知道担心我的身体。我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运作这件事没有问题。”   “叔啊,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义叔道:“说吧,别拽词。”   “整件事我都参与了,”我说:“咱们要面对的问题非常棘手,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的阴魂被禁锢到什么地方,二龙那么大本事都说麻烦,我觉得咱们还是别贪图这几个钱了。”   义婶道:“贪图几个钱?你可真能说,这是一百万。我问问你,小齐,你现在是不是还租房子?”   我点点头。   “没找女朋友吧。”她又问。   我垂头丧气。   义婶说:“这单业务一旦做下来,你的提成能有多少,你算过没有?你真想穷一辈子吗?以后找了对象,两个人逛街,对象说我想买这件衣服,你兜里空空的,说买不起。那个时候,你作为一个男人,还有脸面吗?哪个女孩还会跟你?现在的女孩一个比一个现实。小齐,我再给你上一课,做事胆子别太小,这件事明着看确实麻烦,其实就看咱们怎么操作。从空帽子里凭空取兔子那是大神通,但同样的效果魔术师也能做出来。”   我一激灵,大概听明白了,整件事细说起来算是灵异事件,所谓灵异其实就是虚无缥缈,咋说咋是,你说它有也行,说它没有也不错。台湾的全真七子那么大场面,很难说这里没有故意耍给外行人看热闹的成分。各行有各行的手段,能达成效果就行,谈不上欺诈。   我眼前像打开了一扇门,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看我在思考,义婶对义叔说:“老马,你今天就带着小齐过去,把老爷子的死因打听明白,咱们再做斟酌。”   我和义叔出了门,到江边别墅区。这些天,来来回回到这里奔走,道路驾轻就熟。   我们再进到别墅里,客厅的灵堂已经撤了,看不出殡丧的气氛,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是发现几个小细节,在梁柱的上方,悬着几面小八卦镜,可能是辟邪用的。   阿荣接待了我们,义叔让他把老爷子生前的事说说。   阿荣道:“上次咱们谈到这里,只是开了个话头,没有接下去,我老爸生前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我们看他。   “就在他去世前两个月,被人勒索过。”阿荣说。   “怎么回事?”义叔问。   这个老爷子生前歇不住,那么大岁数依然坚持到公司上班。那天早上,他照常到了办公室,拿起资料刚翻开,从里面翩然落下一页纸,上面用毛笔写了一些字。   本来老爷子没觉得怎么回事,之所以吸引他注意,是这毛笔字写得太漂亮了,他顺手拿起来看,这一看不禁皱了眉头。   这是一封勒索信,张口要索取一千万的资金,并给了户头。后面是诅咒的话,如果不给钱,将让老爷子死无葬身之地,不得善终,死后阴魂不得安宁。   这种勒索信没有任何可信度,可上面这个诅咒实在太恶毒,尤其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用这个来作为要挟,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老爷子当时就把秘书叫来,把勒索信给她看,问怎么回事。秘书吓哭了,说这份资料送来的时候,她草草翻了一遍,可以确定就在昨天晚上下班前,资料里并没有什么纸条。   老爷子狐疑起来,下班之后,公司是电子锁,办公室没有自己的指纹是根本打不开的。也就是说,这里是完全的密室空间,难道这张纸条是凭空出现的?   他把勒索信揉成团扔进废纸篓里。   第二天早上,他再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紧锁的办公桌抽屉里,多了一张纸条。上面没有别的字,只有一个毛笔字写的“十”。   老爷子那是商业帝国的缔造者,风云莫测的商海精英,经验和智商都是极高,一看到这个毛笔字的“十”,再联想到昨天的勒索信,他马上做出一个推论,这是勒索者在倒计时。   问题来了,他可以肯定,昨天办公室他下班的时候,是紧锁着的,不可能有人进来,而且办公桌的钥匙自己随身携带,这张纸条是怎么放进来的呢?   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勒索者的强大出乎意料。他翻纸篓想找到昨天扔到的勒索信,可纸篓空空,叫过秘书一问,说是收拾卫生的时候倒掉了。   老爷子心想,可能这也是天意,就是让我不给钱,那就算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早上都会多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倒计时的数字。老爷子找私家侦探,在自己办公室里安放摄像头,想抓到这个人。   可说来也怪,到了早上检查录像的时候,整晚都风平浪静。私家侦探仔细检查录像每一分钟,发现了问题,录像在凌晨2:30到2:35分的五分钟里,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行进到2:30时,突然跳转到了2:35分,少了五分钟。这样的缺失,如果不是一分一秒的查找,很难被发现。   老爷子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雇佣私家侦探,藏匿在他的办公室里,要抓那个勒索者一个现形。   第二天早上,早来的员工发现私家侦探倒在办公室的地上,赶紧报警。警察来的时候,人已经失去了呼吸,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法医检查,发现他死得很怪,私家侦探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脖子上的勒痕和手印吻合。   老爷子害怕了,把这件事和家里人说了,一千万确实肉疼,但面对这样无影无形的对手,还是破财免灾的好。可最大的问题是,银行账号已经丢失。   老爷子想了个主意,晚上在自己办公室里留了纸条,把情况说明白,希望这个人再留下账号,马上把钱打过去。   可银行账号没有出现,每天早上,还是雷打不动的倒计时,一天天缩短,像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倒计时到了最后一天,家里气氛森然,老爷子坐在客厅,门口是保镖,身边是管家和保姆,所有的儿女都到齐了,把老爷子团团围住。那么多双眼睛紧紧盯着,就不信有人能凭空取走老爷子的性命。   夜越来越深,眼瞅着逼近到凌晨十二点。凌晨十二点也叫零点,过了那一刻,就是新的一天。   众人的神经放松下来,本来这件事小辈人就不怎么相信,当是陪老爷子过家家玩了。还差十分钟十二点的时候,出事了。   老爷子突然疯了。 第三十九章 梦里的地方   老爷子说了一句非常吓人的鬼话,他说他看到一个没有头的人,正坐在儿女当中。   他指着虚无的空处,面色苍白,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人取来药,赶紧帮老爷子服下,老爷子指着空气,一直在念叨:没有头,没有头……   这时,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老爷子捂着胸口躺下。家里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拉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抢救时机,老爷子莫名其妙中命丧黄泉,驾鹤西游了。   说到这里,阿荣无比痛心,告诉我们,他本来不怎么相信这些事,可后续又发生了很多离离奇奇,古古怪怪的事件,又认识了我们还有全真七子这些人,他的世界观在颠覆。   他希望老爷子的阴魂能妥善处理,事业的霉运能够终结,家族重新振兴起来。   阿荣是个场面人,曾经和义叔闹过不愉快,他放下身段,真诚握着义叔的手,说了一声“拜托”。   义叔问,能不能看看那个勒索者留下来的字条。   阿荣让人去取,时间不长把纸条拿来。我们翻翻看看,上面依次用汉字写着数字的倒计时,字写得确实漂亮,工工整整,能看出书法的功底很深。   义叔又问阿荣,能不能给他一样老爷子生前用过的遗物,他好根据上面的气息寻找老爷子的魂魄。阿荣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把老爷子生前随身携带的一只钢笔给我们。   能得到的线索都得的差不多了,我们出了门,回到车上。义叔坐在副驾驶,看着这些纸条,凝眉思索。   我轻声问:“叔啊,你怎么看这件事?”   义叔道:“事情大概明了,这件事的主谋应该是害过马氏父子的那个白衣平头男人,这个人很邪门,会法术。他利用神通去勒索有钱人,如果不答应,便会挟持其阴魂,用来炼魂。这样的行事风格,这样的法术门类,不像是大陆的,倒像东南亚那边的。”   “泰国吗?”我好奇地问。   “至阴至邪,又不讲做事的原则,像东南亚黑巫师的风格。”义叔沉思说:“这个人的法术很诡异,能够入人之梦,还能操控思维,老爷子临死前看到无头人,受到惊吓,很可能就是被迷惑的后果。”   我满头冷汗,坐立不安,说道:“叔啊,这样的人太邪门了,咱们是对手吗?别为了一百万,把咱们爷俩都搭进去。”   义叔沉思:“看看再说吧。”   “咱们从哪查起呢?”我问。   义叔道:“这个平头男人是李素宁所说的教会里的人物,咱们先从教会查起。”   他让我开车去找李素宁,我在路上给她打了电话。李素宁现在单身女人带着孩子,只能外出工作,她找了一家外企做文员,我们开车到了她的公司。   她请假出来,看到我们特别高兴,要请我们去喝咖啡。义叔告诉她不用忙活,来了就是打听一些事情。   义叔问她教会的事情。   李素宁想了想说:“我对教会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常年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包了会场,定期举行活动。现在教会已经渗透到了农村和乡下,很多教友利用业余时间主动走到乡间地头,在村里传播教义,举办慈善活动,免费给老百姓诊病发放东西,在小学里教课。”   我和义叔面面相觑,没想到教会工作做到这么细致,农村包围城市。   我心念一动,问道:“你认识他们在农村的据点吗?”   李素宁想了想:“马如海活着的时候,我曾经跟他下过一次乡,那是教会里的集体活动,大家穿着统一的服装,还有旗帜,敲锣打鼓的,包了大客车到江浦子新村,那里是教会在本市最大的一个农村据点。”   “那地方你还认识吗,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我恳求她。   李素宁看我笑笑:“那地方很远,明天吧,我请一天假带你们去。”   我们十分感谢她。分别之后,义叔问我,你怎么想去那里了?   我说:“义叔,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说农村乡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王庸曾经在梦里几次三番到过一个庄户院,那地方就是在农村啊,我有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王庸梦里的地方说不定真的存在。”   义叔点头:“小齐,你脑子很机灵,咱们可以去看看,明天一起叫上王庸。”   晚上我给王庸打电话,没告诉他具体实情,只说明天带着他去干一单业务。王庸挺高兴,一个劲地夸我够哥们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到李素宁家去接她和孩子,马如海死了之后,李素宁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换了一套比较便宜的租房。这个女人知道自己所面临的生活问题,花钱也不大手大脚。我帮她把孩子先送到学校,我们调头去接义叔。   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李素宁忽然说:“谢谢你。”   我笑笑:“有什么谢的,要说谢,应该我谢你。”   李素宁说:“我现在的世界里只有孩子了,让我放弃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夺走我的孩子。”她动了情,眼里有了泪花。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地开着车。   李素宁忽然道:“齐翔,你喜欢我的孩子吗?”   这问题问得太突然,我侧目看看她,女人脸腮红润,我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我支支吾吾地说:“哦,孩子嘛,蛮可爱的,喜欢。”   她看着我,眼里发着热烈的光,这时车开到单位门口,我屁滚尿流从车上下来,赶紧钻进公司去找义叔。   等义叔出来上了车,李素宁神态已经恢复常态,心平气和像是没有事发生。我不禁心下恻然,女人还真是善于伪装的动物。   我开着车到了王庸家,接上他,我们四个人直奔江浦新村。   这一去可远了,离市区几十公里,走高速也得一个多小时。路上我们四人没有说话,王庸无聊,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听着交通台。车里的气氛昏昏欲睡,王庸有点焦躁,问我:“老菊,我们这是上哪做业务,怎么跑出去这么远?”   “哦,乡下。”我说。   王庸眯缝眼看看我们:“你们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做业务怎么还带着小李?”他指指李素宁。   这时候不能骗他了,我简单介绍说,咱们要去乡下调查马如海生前参加那个教会的据点。   王庸恼了:“你们是不是闲的,我刚清净两天,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死去。”一说到教会,他马上想联想到出现在梦里的平头男人。   看来这个男人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大,王庸有些歇斯底里。   我不耐烦:“你能不能踏踏实实坐着,我们就是去看看,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危险。再说了,你现在有心结,不把梦里的问题搞清楚,你还会做噩梦。”   这句话算是说到王庸的心里了,他气哼哼不说话。   终于来到江浦新村,这里靠近大江支流,村里随处可见鱼塘,只是现在天寒地冻,水塘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村里大片大片的土地,长满了杂草,干枯的树杈上还挂着塑料袋,显得非常萧条。   我们下了车,冒着寒风往村里走,很难见到人影。这个村一看就是典型的打工村,年少力壮的都到大城市打工,留在村里的都是中老年和孩子。   我们拦住一个妇女,向她打听教会的情况。   妇女扎着头巾,用浓重的地方话口音说:“没了,人都走了,房子锁的。”   她没多说什么,急匆匆走了,像是被蛇咬了一口,避之不及。   李素宁说:“我认识那地方,我带你们去。”   我们几个人顺着村路向西,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拐过两道院子,来到一大片土地前。李素宁指着远处:“就在那。”   在这片土地的对面,有一片小树林,一栋大庄户院孤零零修在树林旁边,周围没有建筑物,非常空旷。我手搭凉棚看过去,好像没看到什么人,应该是空的。   一看到这个院子,王庸呼吸急促,紧紧拉住义叔的胳膊,哭丧着脸:“叔,我就不过去了。”   “怎么?”义叔问。   王庸呻吟几声,脸色非常难看,牙齿都在咯咯响:“那,那地方就是出现在我梦里的院子。” 第四十章 眼睛   “能确定吗?”义叔问王庸。   “像。”王庸瑟瑟发抖,这种程度的害怕绝不是装出来的:“一看到这个院子,我就不舒服,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如果实在不想进,我也不勉强。”义叔说:“但你必须要随我们过去看一眼,进一步确定。”   王庸答应了,躲在我身后,磨磨蹭蹭跟着我们穿过一大片荒野。   我们来到庄户院前,四面高墙,大铁门落着锁。透过铁门缝隙看进去,这是普通的农户院,靠墙修着驴棚猪窝,院子当中摆放着几条长桌,上面铺着厚厚的东西,可能是山货。从这些东西来看,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过,透着萧条和死气沉沉。   王庸看到院子,反应特别剧烈,近乎歇斯底里,蹲在墙角说什么也不进去,看都不想看一眼。   可以确定,这个院子真就是出现在他梦里的那座。   义叔对李素宁道:“小李啊,里面可能有危险,你和小王在外面呆着,哪里也不要去。小齐,”他叫我:“咱们翻进去看看。”   李素宁对我低声说:“你小心点。”   女人温柔的语气,让我浑身不舒服,我支支吾吾答应了一声。   义叔倒退两步,一个加速跑,顺着铁门快速攀爬上去,身形特别利落,很快来到铁门上方,跨进去,一纵身跳进院里。   我就不行了,踩着铁门上的缝隙,好赖艰难地也翻过去。   我们在院子里,冲着外面的两人做了个手势,然后转身往里面走。王庸扒着铁门,眼巴巴看着我们,脸上是焦急和害怕的神色。   院子里寂静无声,本来好好的大白天,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天本来就冷,更添了几分寒气。   义叔拉住我,低声说:“有古怪,小心为好。”   他从挎包里取出一根红蜡,点燃后,来到驴棚前,放在避雨的地方。虽说避雨,却避不了风,一股股寒风吹的蜡烛火苗不停闪动,左摇右摆,忽起忽灭。   义叔神色有些凝重,我问怎么回事,他说:“人点烛鬼吹灯,这个听说过没有?我这根蜡烛不一般,对阴灵之气特别敏感,你看它的火苗,扑闪扑闪的,说明这间院子和后面的屋子阴气特别重。”   我紧张起来,语无伦次:“没事吧?”   “有没有事,走起来看。”义叔让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穿过院子,上了台阶,来到瓦房前。房门是铝合金的,紧紧锁着,拉不动。   门上有窗户,不过是毛边玻璃,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只能隐约看到屋里黑沉沉没有光亮,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义叔拉了几下门把手,然后踱到窗前,拢着目光往里看。他拽了拽窗户的把手,同样锁得紧紧的。   义叔回到门前,快速扭动门把手,门锁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对我说退后。我赶紧倒退两步,义叔屏息凝神,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右脚上,加速跑了几步,对着大门就是一脚。   “咔嚓”一声,门被踹开,里面黑不隆冬,黑暗中迎面吹出一股阴冷的寒气。义叔反应很快,急速喊道:“退后。”   我慢了一步,被寒气正吹个结实,全身如坠冰窟,像是无数小刀钻进骨头缝里。   我情不自禁打了哆嗦,牙齿咯咯响。   义叔站在门口,伸出手往里探探,惊疑道:“就算地下古墓的阴气,也没有这扇门里的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打着手电往里照,说来也怪,手电在外面好好的,一射进门里,顿时熄灭。义叔赶紧退到门外,犹疑不定。   我小心翼翼跨进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目不视物。只感觉阴冷深邃,似乎这不是房子,而是一个深深的山洞。   我赶紧退出来,听到“嘀嘀”两声,掏出手机看。手机居然自动关机了。   我把手机给义叔看:“叔啊,这道门里好像有电子干扰,电子仪器进去都不好用了。”   义叔被我提醒,他也拿出手机,他的手机也自动关机了。   义叔倒吸口冷气:“好家伙,不会吧。”   “怎么呢?”我问。   义叔道:“你知道法术的阵法,用科学的语言怎么解释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义叔问这个,摇摇头。   义叔说:“磁场。法术阵法的核心理念就是通过布阵结界,形成磁场,开辟出和周围不同的空间。这间屋子里现在就有一个巨大的磁场,强大到居然能干扰电子仪器。”   我听明白了:“是法阵吗?”   义叔摇摇头:“不太清楚。如果仅仅是阴魂之气,就能造成这么强大的磁场,这里得死多少人?!”   “咱们进吗?”我问。   义叔上下看看我,狐疑道:“你受了阴寒之气,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愣愣地说:“刚才全身都冷,一会儿就好了。”   义叔想了想,没说什么,让我跟着他一起进。他从挎包里又拿出一根红蜡,点燃之后交给我,让我跟在他身后照明,进门之后一定要步步相随。   我们走进门里,我一只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掩住火苗。这里除了冷,是没有风的,而烛火却摆动得非常活跃,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这里虽是一间屋子,却有走在荒郊野外的错觉,空旷感十分强烈。   我不敢乱走乱动,紧紧跟随义叔,一步一步向前蹭,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想看看表,发现电子表的显示已经花屏了,全是乱码。   义叔停下,轻声说:“把蜡烛抬高,你看。”   我来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抬起蜡烛,火苗闪动,我看到前面不远是一堵墙,墙边散乱摆放着桌椅。义叔让我看的正是这面墙,因为在墙上挂了一张巨大的图案。   这个图案是一个造型诡异的符号,线条简单,却有与众不同的劲道。它极像一只人类的眼睛,长长的椭圆形,中间有一枚瞳孔。   都说画龙点睛,一张人脸,哪怕没有其他五官,仅仅只有两只眼睛,这张人脸也能表露出情感。   此时墙上这个符号就是这样,虽然只是一只眼睛,但能感觉到眼神深邃饱满,似乎冥冥中造世主正在通过这只眼悲悯地看着世事沧桑。确实有点宗教关怀的味道。   我盯着这只眼睛看,越看越有感觉,越看越觉得似乎能和眼睛后面的人沟通。   “你干什么呢?”忽然一声厉喝传来。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用手掩住火苗。黑暗中义叔仅露出一张脸,他皱眉说:“这张图别总是盯着看,有点邪。”   他越这么说,我的眼神越是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往那眼睛上瞄。   “这个很可能是他们教派的标记,是一种宗教符号。”义叔说。   “崇拜眼睛?”我喃喃问。   义叔道:“这枚眼睛的轮廓如此狭长,眼角和眼尾细细长长的,一看就不是咱们中国人的眼睛。看来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像东南亚的人种。前些年我和你婶子出国旅游,到过吴哥窟,在那里发现一块石碑,四面全都刻着同一张人脸,那张人脸没有其他器官,只有眼睛,和眼前所见差不多,邪门得厉害。”   我听得入神,义叔说:“东南亚的巫师善于用降,屋里的东西你别乱碰,到时候中了降头会很麻烦。”   我咽了下口水,后背发凉。   义叔带着我继续往里走。我不清楚他靠什么辨认方向,走在这里,一片漆黑,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转过墙,走了没多远,他做个手势示意我停下来。   “怎么了?”我颤抖着声音问。   义叔翘起下巴,示意我看向前面。我举着蜡烛,凑过去看,面前不远摆了一座灰蒙蒙的神龛,破旧不堪。   在神龛的最上格,码了一排类似装蜡烛的玻璃底座,足有上百个,每个底座上面,都嵌了一根造型怪异的乳白色蜡烛,密密麻麻的让人脖子发凉。   “全是蜡烛。”我惊叫一声。   “这不是蜡烛。”义叔说。   我凑近了仔细看,顿时如坠冰窟,确实不是蜡烛,是一根根人的手指头。 第四十一章 燃指供佛   这么多手指,经过辨认,全部都是人的左手食指,我看得毛骨悚然,说不出什么滋味,胃里像是有许多猫在挠着。   义叔让我把蜡烛的火苗往前递,在这排手指的下面,挂着一个落着尘灰的牌子,写着“教友供指处”。   我们面面相觑,我颤抖着说:“还有这么邪门的教派。”   义叔也抽着冷气:“我只听说过佛教里有燃指供佛的说法,没想到这里也能看到。”   “燃指是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把手指头抹上燃油,然后从指尖点火,一点点往下烧。”义叔道。   我听得麻酥酥的:“那会不会疼死?”   “疼是一定的。”义叔道:“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表达了一种供佛的决心,燃指也表示要舍弃对肉身的贪恋,消除罪孽什么的。”   我听得沉默无语,不知说什么好。义叔道:“我不信佛,也不懂佛理,无权去评说这种行为的好坏,但仅从眼前这一幕来看,这个教派不像是正经的,靠自残来供养神,歪门邪道。”   我后背冷飕飕的,说道:“要不咱们报警吧?”   义叔的脸在火苗的闪烁里忽隐忽现,他摇摇头:“不能报警。你想想,这个教会影响力有多广,教友来自五行八作各色人物,他们还定期组织举行大型活动,又是开会又是下乡,你以为这些活动平白无故就能搞起来吗?这个教会后面一定隐藏着一股很大的社会能量,咱们小门小户,和他们玩不起。再一个,现在咱们属于私下行为,怎么做都有回旋的余地,而一旦报警见了官,把事摆在明面上,咱们就算跨进高压线,和他们公开为敌了。何苦呢?损人不利己。”   义叔的道理是没错,可我还是转不过弯,喃喃说:“可是,我们还有……社会责任……”   “社会责任?”义叔冷笑:“私善不能取代公责。处理违法乱纪,为非作歹的坏人,不是我们的责任,你算是哪根葱?惹了麻烦,没人给你擦屁股。咱们只要把自己管好,不添乱,就是完成社会责任最好的方式。”   义叔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我觉得自己确实太年轻,有些事情想当然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义叔陷入思考,看着神龛上一排排的手指头,道:“咱们的目的是找到老爷子的阴魂,为他超度,其他的事情不用管。这里阴气逼人,肯定封着不少阴魂,说不定老爷子的魂魄就在这里。找找看吧,找到了马上撤。”   义叔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比较稀罕,居然是罗盘。火苗的微弱光线下,指针在快速乱转,摆动得特别厉害。我虽然不懂,但大概也能看出来,指针摆动这么快,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义叔一边看着罗盘一边往深处走,周围越来越冷,我手僵的几乎拿不动蜡烛,只能左右手换着拿。   我们来到一排书柜前停下,上面插着厚厚的书,义叔嘶嘶吸着冷气:“怪了。”   “怎么了?”我问。   “罗盘显示,这里阴气是最重的,可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我把蜡烛放在一边桌子上,来到书柜前,翻动上面的书。义叔本来想阻止我,想想没说话,任由我翻书。   我把书取下来一摞,放在桌上翻着,这些书有意思了,最上面一本是古印度的《爱经》译本,里面还有插图,我看了两眼,面红耳赤。下面的书是中国古代仕女公子图的印刷版,落款居然是唐解元,也就是唐伯虎,翻开之后,我喉头窜动,这哪是什么仕女图。场景有花园,有内室,有书房,女人男人们皆是凤眼细眉,拥抱在一起,花样还不少。明朝时候的人,穿衣服都比较肥大,图上的男男女女穿着肥衣长袍,没有任何暴露,可是唐伯虎画的却极其传神,神态栩栩如生。   我继续往下翻,下面几本书是泰国出版的,里面字不认识,可插图依然是男女的事。   我把这些书都翻了一遍,全都是这些内容。   义叔把书压上,皱眉道:“别看了,邪淫歪道!”   幸亏是在黑暗中,我身体的反应义叔没看到,要不然就尴尬了。我咳嗽一声:“叔啊,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这种书。”   义叔来到书柜前,把书翻开,自言自语:“难道是双修?”   “什么是双修?”我问。   “就是通过男女房事达到修行的目的,”义叔说:“属于密宗修行。邪门,邪门。”   他一连说了两个邪门。   “咦,小齐,你过来看。”义叔招呼我。我端起桌上的蜡烛看过去,我们拿掉了一部分书,书架上露出缺口,后面是一堵木门。   “果然有玄机。”义叔说:“帮我把书架挪开。”   这书架上摆满了书,真够沉的,我和义叔下了很大力气,终于把它挪到一边。义叔上前握着木门的把手,刚要旋转,他突然退后一步,像被蛇蛰了一口。   我用蜡烛照过去,他的手心隐隐遍布红点。我们面面相觑,义叔道:“把手上有玄机。”   他把蜡烛拿过去,用火苗烧着手心,顿时冒出一股类似糊了一样的黑烟,嗞嗞怪响。还真是神奇,他手心的红点居然烧得淡了,慢慢消失。   “有人在把手上动了手脚,可能是抹了什么药。”义叔拿着蜡烛,蹲在木门前,用烛火烧烤把手。   把手上冒出细细的烟,还有许多针眼大小的水泡,咕嘟咕嘟像是烧开了一般。好一会儿,义叔把蜡烛挪开,从一本书上撕下页纸,包在把手外面,缓缓旋转。   “吱呀”一声,门开了。   里面黑洞洞的,黑的犹如浓墨一般。我伸手进门里,不但黑,而且气温极低,寒气迫人。   义叔道:“你别进去了,里面太阴。”他端起蜡烛,正要往里走,想起什么,回头说:“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就先走,我能脱身。”   我抱着肩膀,牙齿咯咯响,虽然害怕,还是硬着头皮说:“叔,还是一起吧,互相有个照应。”   义叔瞪我:“照应什么,你只能添乱。”   他端着蜡烛,走了进去。黑暗犹如实质,迅速把他包裹在里面,烛火微弱,仅仅能看到他的依稀背影。   义叔缓缓向深处走去,身影完全消失了。   我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来回跺着脚,蜡烛让义叔端走了,周围黑不隆冬,什么也看不着。我完全被困在这里,进不敢进,退不敢退。我哈着冷气,靠着书柜蹲在地上,想掏手机,才想起手机已经关机。   四周寂静,我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声,这种环境里,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电子表也坏了,我无法估量时间,焦躁不安,不停念叨,义叔啊,你怎么还不出来。   等了不知多久,神经几乎要崩溃,忽然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孩子的哭声。我顿时一激灵,耳朵竖起来,看着木门里面的黑暗。   如此阴森的环境下,突然有冒出这么个哭声,实在是毛骨悚然。我轻声喊:“义叔,义叔……”   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强,又传来“咚咚咚”跑步声,声音发闷,步点很快。我脑补出这么一个画面,一个小孩赤着脚一边哭一边跑。   “叔啊,叔……”我叫着。   我实在等不及了,一咬牙,去他妈的,进去看看得了。倒不是我胆子大,毕竟往外逃也要穿过黑暗,都是黑,还不如往里走,搏一把,或许能找到义叔,总比我自己蹦单强。   我踏进门里,什么都看不见,一边走一边挥动两只胳膊,像游水一样前进。   走了没多远,黑暗的拐角处,隐隐有火光传来。我看到一个人站在光影中,身体僵直,似乎在看什么。   从身影上来看,是义叔,他遇到什么了?怎么如此僵硬。 第四十二章 鬼仔   “义叔。”我轻叫了一声。   义叔一怔,回头看到是我,火光中他的脸色惊恐,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又恐惧又是好奇,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来到义叔身旁,闻到一股极为难闻的气味,好像是煮什么东西。我往屋里看,里面暗暗的,唯一的光源就是义叔手里的蜡烛。   蜡烛火苗极其微弱,奄奄欲熄,借着这点光,我勉强看到里面是什么。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四面是墙,没有窗户,特别的逼仄狭窄。里面没什么装饰,也没有家具,最怪的是,在房顶倒挂下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都是用细绳拴住,从高处垂下来,天花板上全是,乍一看能有百八十个,黑糊糊一大团,光线太暗,具体看不清。   义叔看我来了,有些不高兴,可来都来了,不再说什么。他指了指最里面,示意我去看。   我眯缝着眼,使劲往里看,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在屋子的最里面,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全身发白,不知是皮肤白,还是穿着白衣服,身材矮小,可能还不到一米三,骨瘦如柴,应该是个小孩子。   这个怪人背对着我们,面向墙壁,我们和他之间隔着很多屋顶垂下的东西,像是隔了密密麻麻的竹帘。   我贴着义叔的耳朵问:“怎么了?”   义叔和我咬耳朵,他晃了晃罗盘,指着屋里的怪人,轻声说:“他站的地方最阴。”   他又从兜里拿出老爷子生前用的钢笔,然后道:“我已经勘明,老爷子的魂魄就是被拘禁在那个地方。”   “那我们怎么办?这个怪人很厉害吗?”我问。   义叔道:“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他顿了顿道:“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人。”   我看向屋里的怪人,他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我倒吸口凉气:“不是人?!”   “他身上的气息特别阴,”义叔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总而言之就不是人。”   “那……那怎么办?”我磕磕巴巴地问。   义叔叹口气:“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家婶子收了人家的一百万,我就要帮她圆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刚才一直在犹豫,你来了也好。这样,你帮着端蜡烛,不要让火苗熄灭,我过去看看。”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道:“你小心些。”   义叔递给我蜡烛,他把罗盘放进挎包,上下利索,朝手心吹了两口气,小心翼翼往里走。他蹑手蹑脚来到屋里,碰到了第一排天花板垂下的东西,他打量着,小心避开,不敢去碰。   随着他向里走,我也情不自禁往屋里走了两步,火苗子顿时闪烁起来,像是遭遇到了强烈的风。我赶紧用手掩住,慢慢抬起烛火,渐渐看清了屋顶倒挂的东西。这不看还好,差点没把我吓瘫了。   屋顶上悬下来的,是一个个小孩的尸骨,每个都大约成人小臂长短,五官俱在,手脚蜷缩在一起,已经风化成黑乎乎的木乃伊。脚上栓了绳子,倒挂在屋顶,垂在半空,乍一看如同一块块烧焦的木头。   我两条腿都软了,慢慢向后退,可能是阴气太盛,火苗子乱扑闪。这时,我看到义叔已经到了屋子最里面。   此时此刻,他站在那怪人的身后。怪人像是感知不到他,面壁而立,一动不动。   义叔从兜里翻出老爷子的钢笔,我隐约看到钢笔上挂着黄色的符咒,他在根据这东西上散发的气息,寻找老爷子的魂魄。   说来也怪,开始的时候墙根下看不到有东西,而等到义叔一到那里,便隐隐现出一排黑色的罐子。   这种罐子非常少见,又矮又胖,自罐口往下一寸,是扩出来的大脖子,越往下越细。我想起了王庸的怪梦,在梦里他看到有这样的罐子存在,罐子里装着炼制后的人魂。   义叔小心翼翼徘徊,不敢惊动那个怪人,他慢慢走到墙角,左右看了看,俯身抱起一个罐子。   我长舒口气,赶紧离开这里吧,神经都要崩断了。   这时,屋子里的怪味突然强烈起来,还有咕嘟咕嘟的开水声。我端起蜡烛,朝着声音照过去,另一侧墙角,我们没有注意的地方,又露出一个人来。此人盘膝坐在地上,赤裸上身,特别精瘦,皮肤上遍布纹身,密密麻麻一大片,也不知纹的是什么。   他面前是搭起来的简易锅台,里面烧着火,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精钢盆,盖着盖子,此时有水蒸气从缝隙冒出来,盖子边缘上下弹跳,怪味愈来愈盛。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就是神秘的平头男人,是他吗?   义叔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一幕也吃惊非小,他抱着黑罐子,有些不知所措。   烧炉子的这个人一直保持着看向炉子的姿势,特别僵硬,我揉揉眼再仔细看,鸡皮疙瘩起来了。   烧炉子的并不是人,是一具已经风化的干尸,不知死了多长时间。光线太过昏暗,乍一看还以为是活人。   我喊了一声:“叔,别怕,那是一具尸体,不是人。”   义叔正迟疑时,面壁的那个人,突然转过身。这一转身,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样子,我汗毛齐刷刷竖起来。   这是个小孩子,光着身子,皮肤雪白,脸上五官只有眼睛和嘴,是黑森森的三个深洞,直直地看着义叔。   义叔反应很快,蹲下身把黑罐子放到地上,朝着我的方向一滑,喝了声:“接住!快走!”   地面很滑,黑罐子快速滑行,以极快的速度过来。我把蜡烛放到地上,紧紧盯着罐子。这东西可太金贵了,我们忙活半天,出生入死为的就是这个。   罐子滑过来,我稳稳拿住。   这时,我看到小孩子张着黑色的大嘴,尖嚎一声扑向义叔。   此时此刻,饶是义叔这样的老江湖也紧张到了极点,他大吼一声,拼命想躲没有躲开,小孩紧紧抓住他的挎包。他往回一拉,包“撕啦”一声裂了,里面东西撒了一地,罗盘在地上滚动,滚向正在烧着的炉子,把精钢盆打翻,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屋里顿时怪味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借着火苗的光线,我模模糊糊看到地上那一滩东西,说不清是什么,粘粘糊糊,肉肉堆堆,里面似乎还有器官在一下一下动着。   我胃里翻涌,一股酸水往嗓子眼冒。   义叔贴地滑行,哧溜一声来到我的身边。包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他也没心思捡了,现在逃命要紧。   我捧着黑罐子,他一抄手从地上捡起蜡烛,此时这根红蜡已经烧成一小截,眼瞅着就要烧完。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照明工具。   我们转身正要走,黑森森的前方有一人拦住去路,他慢慢走进火苗照亮的区域,正是刚才屋里的怪小孩。   难怪义叔说他不是人,这么快就能移形换影,从屋里跑到我们的前面。   小孩黑森森的眼洞盯着我们,吓得我元神出窍。我下意识退后,回头扫了一眼,差点没把尿吓出来。   屋里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站满了全身雪白的小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没有五官,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是三个黑森森的洞,他们一起面向我们。   “这是东南亚黑巫术炼制的鬼仔。”义叔道:“至阴至邪。今天恐怕不能善了,小齐,一会我缠住鬼仔,你抱着黑罐子赶紧走,我想办法自己脱身。”   屋里的鬼仔不说话,朝着我们走过来。   义叔出手如电,用蜡烛火苗去烧面前的小孩,同时大喝一声:“跑!”   那鬼仔好像特别怕蜡烛的火,往旁边一闪,我瞅准机会抱着罐子就跑,刚跑了两步没有跑动,衣角被人抓住,鬼仔站在我的后面,紧紧看着我。   强烈的危机意识袭来,我知道自己完了。 第四十三章 悲与解   鬼仔抓到我的前胸,寒气森森,我全身每一个骨头缝都在渗着凉气。   就在这时,它突然缩回手,表情好像特别害怕。我低头一看,前胸衣襟被撕开,脖子上挂的项链露出来。   这个项链是当初义叔让我挑选的护身符,看上去很是粗糙,其他人之所以没有选,是因为在项坠表面写了一个“悲”字,可能是觉得晦气吧。   此时,这个“悲”字红艳欲滴,颜色流光溢彩,在火苗的扑闪下湛湛生光。我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拿着项坠去吓唬那鬼仔,鬼仔还真像是害怕,倒退了几步。   我简直激动得要哭,绝处逢生啊。回头想招呼义叔,心顿时又凉了。   义叔被屋里众多的鬼仔拖了进去,他拼命挣扎,可是无法摆脱,那些鬼仔层层压压,把他围在当中,就像被蝗虫群围攻的老牛。   这时候我可不能一走了之,良心上也过不去。我一咬牙,抱着黑罐子,举着项坠重新杀了进去。别说这项坠是好用,“悲”字所到之处,鬼仔像是被火烫了一般,躲到一边,我好不容易进到圈子里。   义叔躺在地上,脸上没有血色,煞白得像纸,他呼吸困难,一个劲念叨着:“冷,冷,阴气入体了……”   我扶起他,义叔艰难地说:“把蜡烛拿来。”   我从地上捡起短短一截的残烛,义叔把自己的双手在火尖上烤,来回搓,多少恢复了一些血色,他颤抖着说:“走!”   我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扶住他,义叔端着蜡烛,我们两个互相搀扶,在黑暗中一瘸一拐往前走。   身后是“咚咚咚”的鬼仔脚步声,从这跑到那,又从那跑回这,看不到人,阴森森的寒气从深处不断涌出来。   我们好不容易出了门,义叔坐在地上捂着心脏,不住呻吟,他指示我:“快!把门关上,书架挡上。”   我把罐子放在一边,关上木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书架拖回门前。刚挡上,就听到门里“咚咚”的响,好像有人在撞门,很可能是鬼仔。   此地不宜久留,我把义叔扶起来,我们一步一步往外走。没多远,火苗扑闪了两下,终于熄灭了,四周一团漆黑。   我心咯噔一下,不过还好,大门就在前面,透过门外的光,已经可以看到院子了。   还有几步路,就能逃脱生天。   我们两个加紧脚步,这时,黑森森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人说话声,声音缥缥缈缈,轻轻淡淡,一闪而逝,似乎就在耳边划过。   这句话不是普通话,我听不懂,嚅嚅软软,有点像泰国话。我不懂泰语,好歹泰国片看过一些,泰语发音很有特点,听起来像是敲梆子。   我一愣神的工夫,身后寒风袭来,胸口一阵灼疼,黑暗中写着“悲”字的项链无风轻舞,红字鲜艳,颇为扎眼。寒风滑着耳边吹过,我脖子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有人在身后用汉语轻叹一声:“高手。”随即没了动静。   我扶着义叔终于走出了屋子。   刚一出屋,义叔就陷入昏迷状态,摔倒在地。他的样子特别吓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全都覆盖着一层细细密密的白色寒霜,整个人像是刚从停尸间的冰柜里推出来一般。   我好不容易把昏迷的他扶到院门前,外面王庸和李素宁等的焦急,看我们来了,赶紧招手。   我指指义叔:“他不行了,赶紧弄出去!”   我先把罐子递出去,交给李素宁保管。王庸关键时候还算不错,顺着铁门爬进来,和我一起,连拉带拽,又是抱又是背,费了牛劲,终于把昏迷不醒的义叔弄出铁门外。   李素宁抱着罐子,我和王庸抬着义叔,我们几个人一路小跑回到村口的车上。   李素宁看着义叔的惨状,抽泣地哭:“怎么办啊?”   “他这是中了邪术,”我说:“上医院没用,通知义婶一声,马上回市里。”   我开着车,王庸给义婶打了电话,义婶让我们把车直接开到家里。   义叔义婶的家我还是第一次去,他们这么有钱,却没有住高档小区,而是住在普通的居民区。我紧赶慢赶,车开得像飞起来,终于在一个小时内,回到市里。按照王庸的指点,来到义叔的家。   义叔住在居民楼二楼,义婶没让我们上楼,把义叔抬到车库。这个居民楼自带大车库,义婶买了下来,不过并不是存车用的,而是布置成了房间,里面通了水电宽带,墙角盖了楼梯,直通二楼的家。   我和王庸把义叔抬进车库房间的床上,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虎头虎脑地看着我们。   王庸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我们两个头碰头抽起来,王庸冲小孩招手:“小虎,过来。”   小孩走过来,看看义叔,着急地问:“我爸爸怎么了?”   “你爸爸没事,别担心。”王庸转过头对我说:“义叔义婶老来得子,就是小虎,是他们两口子的掌上明珠,心尖尖。这孩子也懂事,看他爸昏迷,知道着急。”   义婶从楼上下来,来到床前,翻了翻义叔的眼皮,摸了摸脉搏,皱眉问:“怎么回事?”   “义叔中邪了。”我说:“我们被鬼仔袭击。”   义婶看到李素宁和黑罐子,眉角一挑:“你们找到那老爷子的魂魄了?”   “是的。”我叹口气:“付出的代价很惨重。”   义婶示意我先别说,她和王庸李素宁寒暄了两句,打发走他们两个。   李素宁这小女人真不错,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句怨言也没有,她很懂事,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冲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如果有事就给她打电话。   我哪有时间跟她扯这个,勉强点点头,看着她走远。   义婶又把儿子小虎打发回家去做作业,现在屋里只剩下我们和昏迷的义叔三个人。   “怎么回事,把经过说清楚。”义婶从茶几里摸出一包烟。这娘们是个老烟民,烟耍得极溜,她点上烟,示意我说。   我把经过细细说了一遍。不过,我留了个心眼,没有提项链的事。这也算是我私心吧。义婶这个人我还是不大喜欢的,一旦她知道我这个项坠是宝贝,厚着脸皮想要回去,我给还是不给?   义婶闭着眼,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等我说完了,她疲惫地说:“你回去吧,明天休息一天,放你的假。”   “义叔他……”   “他的事,你帮不上忙。”义婶说:“我会想办法的。你走吧。”   我悻悻地从车库出来,上了金杯车。心下一片迷茫。   我盯着车窗很长时间,担忧起自己的前途,难道我要在这一行做一辈子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真是有些倦了。   我发动车子,没有去单位,直接回家。   第二天我在家休息,也没人给我打电话,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半夜的时候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忽然想起什么,拿起脖子上的项链。项坠上的“悲”字此时黯淡无光,灰扑扑看不出特别的地方。   我打开台灯,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着它。这东西真的这么神奇?那些恐怖的鬼仔都怕它?   我忽然发现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光线透过项坠,落在桌面上,影影绰绰好像出现一个字。   我顿时来了精神,翻身起来,盘腿坐在灯下,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不停变化着光线照它的角度。桌面的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好不容易调到最佳的角度,桌面上的字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一个“解”字。 第四十四章 改朝换代   “解”字,这是什么意思呢?   解开,解决的意思吗?我看着这个字入神,想了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比如这枚项链可能是类似钥匙的东西,它可以解开一个谜团,一个困境,一个秘密什么的。   想来想去,不得其所,我把它重新挂在脖子上。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东西,关键时候能够护身保命,义叔那么大能耐还不如这么个小小的项坠厉害。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刚一到单位就发现气氛有点古怪。   义婶正在和几个陌生人说话,他们都是城乡结合部大混混的打扮,穿着黑貂,留着大肉瘤一般的光头,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桌子上扔着可以夹在胳肢窝下的小皮包。这几个人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吞云吐雾,屋里烟雾弥漫。   义婶看我来了,招手示意过去,拉着我对其中一个人说:“黑哥,小齐是才参加公司的新员工,小伙子机灵肯干,我没别的要求,你把他留下就行。”   那个叫黑哥的,看看我,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过来:“会抽烟不?”   口音里带着一股苞米茬子的东北味。   我接过烟,老老实实说:“会。”   黑哥拿起打火机,擦出火苗帮我点烟,我还是有点眼力见的,赶紧诚惶诚恐地说:“黑哥,我自己来就行。”   黑哥点点头,对义婶说:“婶啊,你把情况和小齐说明白。”   义婶对我说:“小齐,你叔的病情挺严重的,我要带他去外地瞧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公司这边呢,正干得蒸蒸日上,我不可能把好不容易闯下的家业扔下,要不然业务停顿,回来再想捡就捡不起来了。我暂时把公司交给黑哥来打理,他以前在沈阳做过殡葬一条龙,熟门熟路,你好好跟着他干。”   “婶……”我胸口发堵,眼睛潮湿。我对义婶的印象一直不算好,但相比较于大流氓一样的黑哥,我更想和她打交道。   “小齐,我知道你重感情,你要学会尽快成熟起来。出来工作,给谁干不是干?只要不短你工钱就行了。”义婶安慰我。   黑哥在旁边道:“婶,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克扣工资的。小齐,今天我就算接手了,你通知单位的员工,我要开个会。”   义婶叹口气,进办公室把东西收拾收拾,出来的时候朝我递个眼色,示意有话说。   我跟着她来到外面,义婶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我,低声说:“密码是六个8。老爷子的魂魄找回来,剩下事就好说了,咱们出生入死对得起客户给的一百万。”   “婶,”我说:“叔这种情况,我怎么好意思拿这笔钱,留着给叔瞧病吧。”   “拿着!”义婶一瞪眼:“一码归一码,咱们这是在做业务,走的是公司的规章流程。你如果觉得这钱烫手,我给你一个账号,你再给我打回来。”   我讪讪把银行卡收起来,义婶说:“小齐,跟着黑哥好好干,他跟我们家老马以前是朋友,一起搭伙做过买卖,人还是靠得住的。”   我还要说什么,义婶摆摆手,叫了一辆出租。寒风中,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再一次嘱咐我:“好好干!”   送走了义婶,我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公司里,黑哥那些人还在吞云吐雾聊着天,聊的都是江湖恩怨情仇,我心下恻然,对未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我按照名单给单位在职员工包括兼职的,一一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换了老板,回来开会。   到临下班的时候,人都来了,坐满一屋子,我看着执尸队的三个哥们,心里踏实不少。   黑哥夹着小包对大家说:“马义和他老婆,有事去了外地,恐怕一段时间内回不来。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我来管理公司,大家听从指挥,好好干,我黑某人绝对讲义气。现在,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认认脸。”   员工们挨个站起来,磕磕巴巴自我介绍。   黑哥抽着烟说:“你们原来干什么还干什么,工资一分钱不少你们的。这样吧,也不多废话了,晚上一起撸串喝酒,谁也不能请假,这是公司聚餐。”   公司正式第一次活动,就是撸串喝啤酒,黑哥确实有性格。   在座的这些同事,并没有我这样才参加工作的愣头青,他们在社会已经浸淫多年,干的又是白事殡葬行业,什么没经历过。换老板就换老板,没有丝毫心理压力,照样说说笑笑。这一点我还真应该好好学学。   聚完餐,第二天正式开工。还别说,这黑哥挺招财,他刚一到公司坐镇,业务就来了。不过,黑哥挺独,有业务不叫我,自己夹着包出去忙活,他吃肉愣是不分我汤。   我跟义叔干长了,义叔这人讲究,只要出活儿必带我,这里可能有他和我爸爸是战友这一层关系,甭管怎么说,业务做下来,提成肯定不少我的,既带着涨了见识,又给我钱挣。   黑哥可好,根本不招呼我。我是不能指望他了,自己拉活儿吧。   抽空我到工商银行跑了一趟,把义婶交给我的银行卡插在提款机,一看数目字,我就呼吸急促。好家伙,十万!行,义婶够讲究,她就是一分钱不给,我也没话说。   我脑子晕晕的,十万块钱啊,我入行做了不到两个月。我取出银行卡,开始谋划自己的生活,要不然在城里先买套房?最近房地产波动比较厉害,咱小老百姓摸不准脉,十万块钱看着多,真要用来购置房产,扔进去连个水花也看不见。要不然就先买个二手房?   最要紧的是,等有时间先买两套衣服,把头型摆弄摆弄,小伙儿装扮起来,该考虑对象喽。   我在单位翻看报纸,特别注重房地产交易这一版面,寻找合适的房子。黑哥看我整日悠闲也不催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特别冷,特别瞧不起,觉得我这人不求上进。爱咋咋地吧,反正我兜里揣着十万块钱,够花一阵了。   我正在单位喝着茶水,黑哥从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卷了一身的寒气,他可真是日理万机。   他坐在我对面,把包扔在桌子上:“小齐啊,你怎么不出去干活?”   我赶紧道:“没有业务啊,我也着急。”   “那你就坐在家里,等着天上掉馅饼?”黑哥皱眉看我:“过两天,我请的会计就到位了,把账重新捋捋,咱们单位的制度也得改改。”   “咋改?”我问。   “以后基础工资少了,提成多了。”黑哥说:“我的地盘不养懒人。只要你肯干,钱有的是,一年让你奔小康。可如果你懒,不干活,对不起,请另奔高枝。我听说你不是正式员工,还有小半年的考察期?”   这是义婶定的规矩,我都忘了。我点点头。   “好好干吧。”黑哥意味深长地看我:“当了正式员工,我就给你交五险一金。对了,你现在不是没事吗,执尸队有个活儿,你去吧。”   说实话,我是真不爱干执尸队,提成少不说,搬着尸体运来运去的,又腻歪又晦气。   在黑哥目光灼灼之下,我也没法拒绝,要了地址。黑哥让我开着金杯车去,执尸队那三个人已经等着了。   我开着车,和土哥他们联系,分别接了他们。车上只有我们几个老哥们,我忍不住吐槽,把黑哥埋汰一番。老黄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悠悠说:“老菊啊,我给你讲一个混社会的原则。”   “什么?”我问。   “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通风的墙。”老黄悠哉悠哉说。   “你啥意思?”我不高兴了:“我把你们当哥们。”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土哥说:“就因为我们是哥们,才掏心窝传授你社会经验。尤其老板的坏话,别在背后讲,很容易传进耳朵里。”   我知道他们说的不错,可扫了兴,憋着嘴一言不发,专注地开车。   王庸打破沉默:“这次去拉什么尸体?”   “这次人物可大了。”土哥嘿嘿笑:“歌手尔夫的女朋友。”   “啊?尔夫!”王庸叹道。   尔夫是我们城市走出来的大明星,年纪轻轻,歌唱的极好,又兼有高颜值,是小鲜肉,自打从《星星大道》出道以来,知名度打滚往上升,在娱乐圈炙手可热。前些日子还参加了真人秀《跑跑吧,兄弟》的录制。   我对娱乐明星不太感兴趣,可他知名度太高,架不住网络媒体狂轰乱炸。我记得娱乐新闻讲,尔夫最近找了一个嫩模,两人在网上高调秀恩爱,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他女朋友死了。   “怎么死的?”我顺嘴问。   土哥笑:“我接到电话也这么问的,警察告诉我,那小模特死得极为离奇,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 第四十五章 抬尸三大忌   具体的土哥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们见的死人多了,什么离奇的死法都有,见怪不怪。聊了两句,老黄马上转了话题,开始讲黄色笑话,这三个货没心没肺,咯咯荡笑。   尔夫住在江滨高级公寓,一进门就得查身份证,外来人还要在前台登记,有身份证抵押才能发放出入电梯的电子牌,相当正规。我们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大厅金碧辉煌,镶金带银,天花板的吊灯璀璨得夺人二目,这哪是公寓,说五星级酒店都有人信。   我们四个这扮相一看就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大家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高抬足轻落步,不敢说笑,弓着腰进入电梯。   尔夫住在公寓十二层,电梯又快又稳,很快到了。土哥领我们找门牌,在走廊拐角位置。刚过去,就看到门开着,里面闪光灯不断。   我们走进去,屋里都是人,警察在勘验现场,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初步尸检。另一边的桌旁,我看到大明星尔夫正在接受警察问询,做着笔录。   刑警队警察看到我们来了,跟土哥打了招呼。土哥对我们做了安静的手势,示意不要乱说乱动,别妨碍人家公务。   我瞅着床上的尸体,还真是尔夫的女朋友,那个小嫩模,穿着一身红色睡衣,身材绝了,那两条光溜溜的腿,看着就晃眼。就是死状惨了点,脸色铁青,两只手还掐在自己脖子上,舌头吐出来老长,双眼暴鼓,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天花板,不知在看什么。   诡异的是,女尸的嘴角轻轻咧起,像是在笑。   王庸低声说:“这具尸体有点麻烦。”   “怎么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王庸道:“你知道咱们执尸队最怕抬哪种尸体吗?”   我摇摇头。   “不是大卸八块的,不是死状极惨的,也不是摔成烂泥的,而是笑尸。”王庸给我科普:“尸体死的时候一笑,最麻烦。”   我听得后背发凉,看着他。   王庸说:“笑尸不吉利,死的时候肯定有点状况,我们抬尸的也最容易被这种脏东西卡到阴。对了,你有没有护身符?”   我拿出写着“悲”字的项链,王庸撇嘴:“你怎么挑了这么个玩意。行吧,记得,一会儿抬尸的时候,你别去抬头,让老黄和土哥去,你和我抬脚。不要跟尸体对眼神。”   老黄侧头看他:“铁公鸡,你这算盘打的哐哐响,让我和土哥抬尸体的头。”   “我这不是带着菜鸟吗,”王庸笑:“别计较,下次我抬头。”   我们正说着,法医检查完了,招呼我们抬尸。我们四个来到床边,把准备好的尸袋拉开,土哥和老黄直接穿着鞋上了床,抬起尸体的肩膀,我和王庸抬尸体的双脚。   王庸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要和尸体对眼,可人就是怪,越不让干越想干,我极力控制着自己,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这一眼把我吓得汗毛倒竖。   女尸本来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神不知怎么,竟然直直地瞅着我。不知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尸体的眼睛动了。   我不敢看第二眼,双腿发软,强忍着不适,配合他们三个,把尸体放进尸袋,土哥把拉链拉上。   法医正在和刑警队的警察说话,我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他说:“……怀疑死者生前服用过禁药……”他们谈完工作,法医冲我们挥手:“抬到局里解剖室,进一步尸检。”   我们四个搬着尸体,吭哧吭哧往外抬。都说这人死沉死沉,死了之后,沉似千斤,这话一点不假。这么个小嫩模,细细嫩嫩的,活着时候可能不到一百斤,可死了以后,我们四个大老爷们抬,都觉得有点费劲。   等出了走廊,我说:“难怪死的这么离奇,原来这女孩吸过毒的。”   土哥赶紧咳嗽一声,口气极严厉:“别乱说话!”   我心里一凛,现在可不是聊闲的时候,抬着尸体说着死者的不敬之语,在我们这一行是大忌。   目前为止,我可犯两个错误了,不能和尸体对眼,不能说不尊敬死者的话。我心想,干这一行真是不容易,比走钢丝还要小心。   等来到电梯口,正要摁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两个人。   我看到来人,脑子嗡了一声,极为尴尬。来的居然是王思燕,她旁边是个高高帅帅,留着黄头发,特别像韩国欧巴的大男生。这人我见过,是王思燕新找的男朋友。   两人手挽手,极为亲昵。   我看到王思燕,马上避过头,不想让她看见我。   现在的情形比较难看,我抬着尸,穿着蓝色工作服,头发好几天没洗了,眼角还有眼屎,整个一下三滥。   王思燕第一眼没看到我,还在疑惑这四个人干什么的,抬着长长的黑袋子。她的黄毛男友反应倒快,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啊,是尸体,他们是抬死尸的。”   土哥招呼我们,把尸体先挪到一边,别挡着人家走路。我藏在王庸身后,猫着腰,躲着王思燕的目光。   王思燕有些害怕,拉着男友要走,忽然咦了一声,问土哥:“麻烦问一声,你们抬的是不是麦瑞?”   老黄呲着黄板牙笑:“我们抬的是汤姆。”   土哥不满:“老黄!别乱说话,上电梯走人。”   王思燕说:“你们误会了,麦瑞是尔夫的女朋友,这是她英文名。是她吗?”   土哥道:“妹妹,我们就是干活的,啥也不知道,你想打听什么,往里走,那边都是警察,大明星尔夫也在那。”   我们四个抬着尸体往电梯走,老黄对我说:“老菊,你摁着按钮,别让电梯关门。”   他这么一说,王思燕看到了我,惊奇地说:“齐翔,你怎么在这?!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做殡葬的,你也抬尸吗?”   她这么一嚷嚷,我们四个面无人色,王庸冲我苦笑:“哥们,你惨了。”   我冷汗浸出来,抬尸的大忌啊,最忌讳在死者面前喊破自己的真实姓名。   今天连番出错,加上王思燕一叫破名字,我顿时感觉两脚发软,眼冒金星,觉得万念俱灰,大限已到。   土哥扶住我,对王思燕说:“妹妹,我们还有工作,你该忙忙你的。”   我们进了电梯,把门关上。门外是王思燕吃惊的表情,她看着我,满眼的忧伤。   电梯快速下降,我们四人鸦雀无声,地上放着长长的黑色尸袋。“叮”,电梯到了一楼,土哥让我们抬着尸体先回车上,他去领身份证办手续。   我们把尸体放在后车厢,在车前抽烟等着,时间不长,土哥出来,说道:“铁公鸡,你和老黄去看尸,我和老菊在前面。”   王庸经过一系列事,老实多了,听土哥的,他和老黄进了后车厢。   我和土哥上了车。土哥道:“我开车,你在旁边坐着。”   他发动车子,离开公寓。我全身发热,像是得了高烧,哪儿都不自在,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女尸瞅我的眼神,怎么也摆脱不了。   土哥一边开车一边看我:“老菊,别多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都是心理作用。”   我叹口气:“我今天犯了很多错误。”   “正常。”土哥说:“干长了就好了。谁刚入行都要犯错误,只要你以后对死者心存敬畏就可以了。”   土哥安慰了我两句,全神贯注地开车,时间不长到了警局。因为尸体死因比较复杂,还要做二次尸检,所以不能抬到殡仪馆,而是抬到了局里的解剖室。刚一到门口,警察打开铁门,我闻到里面浓浓的福尔马林味,实在控制不住,跑出门外哇哇吐。   他们三个把尸体送进去。出来后,老黄甩给我一根烟:“你小子,还是短练啊。”   我狠狠抽着烟,靠烟气往下压恶心。   “天儿晚了,土哥不请我们吃点饭?”王庸开玩笑。   土哥看我:“行啊,今天豁出去了,撸串去。”   我恶心的不行,摆摆手:“我扛不住了,回家休息休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穿着红衣服的女尸,腻歪。”   “不过话说回来,”老黄道:“这丫头死得够惨的,年纪轻轻,可惜可惜。尤其还穿着红衣服。”   “红衣服有什么讲?”我问。   老黄磕着烟灰说:“有这么一种说法,穿红衣死的人,尤其是自杀的,无法去轮回,灵魂无法得到超脱,会变成孤魂野鬼。” 第四十六章 吊死鬼   “你别吓我,老黄。”我听得哆嗦。   老黄吐着烟圈:“吓你干什么。不过也是道听途说,老辈人怎么说咱就怎么听,反正吧,穿红衣横死,肯定是不吉利的,尤其死的时候还是笑模样。嗨,不说了不说了,老菊你不去吃饭?”   我浑身发热,哪有胃口吃饭,摆摆手。   “那咱们去。”老黄招呼土哥和王庸。我们四个上了车,老黄开车先把我送回家,他们三个吃饭去了。   我进了小区,心下不宁,总觉得不舒服,好像有谁在后面盯着。猛一回头,后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我怕被脏东西跟着,故意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圈子,觉得差不多了再回家。   家里冷锅冷灶,我也懒得开火,靠在床头拿着手机玩。   看了一会儿,我觉得浑身疲乏,困得要命,怎么睁眼也睁不开。就这样,手机还亮着,而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我听到有人在外面喊我,声音挺响,震得玻璃嗡嗡颤动。   我从床上下来,推开窗户往外看,外面很冷,天色黝黑,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在下面招手。   我想起执尸队的几个哥们,可看着又不像,似是而非。我没想那么多,匆匆披了件衣服出去,到了楼下,那几个人站在黑森森的地方,笑着说:“老菊,睡了?怎么叫你也不醒。”   我心里纳闷,凭直觉他们应该不是执尸队的那哥仨,可看口吻看举止,亲密熟悉,又像是他们。我暗暗思忖,难道我睡迷糊了?熟人什么样都忘了。   我打着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那人道:“你忘了?刚才给你打过电话,又来活儿了,让咱们去收尸。”   我“哦,哦”了几声,说那赶紧走吧。   我们几个人从小区里出来,外面纷纷扬扬飘起了细细的雪花,门口停着一辆车,灰白灰白的,好像是我经常开的金杯车,可颜色似乎又有些不对,似是而非,奇形怪状。   他们上了车,我跟在后面也上了车。   车里很冷,我裹紧棉袄,这三个人没有看我,全都直愣愣瞅着前面。有人发动了车子,轰鸣声中,车子奔驶出去。   我顺着车窗往外看,什么也看不到,近处是雪花,远处是黑漆漆的夜空,我索性不看了,闭目养神,觉得疲乏不堪。   “这趟活儿是怎么回事?”我随口问。   开车的那人说:“十七孔桥有人自杀,去了你就知道了。”   车里没人再说话,开车的专心开车,其他两人似乎睡着了。车里盘旋着冷冷的空气,我裹着衣服还觉得阴风往里钻。   车子不知开往什么地方,四周灰蒙蒙一片,弥漫着浓浓的雾霾。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子停下来,他们三人从车上下来。我实在不愿动弹,没办法,只好跟着下了车。   雾也太大了,天空又飘落雪花,他们三人走在前面,我抬眼看去,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是一幅奇景,因为雾气太大,周围环境包括建筑一概看不见。唯一能看到的,是不远处的一条大桥。这座大桥笔直宽阔,凌空飞渡,直直地插向雾气的最深处,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整座大桥上,雾气弥漫,雪花纷扬,犹如梦中的境界。   我跟在他们三人身后,走上了大桥,桥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雾气消散凝聚,幻起幻灭。我迷迷糊糊走着,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一辆警车,打着闪,一些人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我们几个走过去,和那些警察打着招呼,警察指了指栏杆下面。   我趴在栏杆瞅,头皮猛然炸了,在栏杆的最下方,挂着一条红色的皮带,皮带打着死扣,形成一个套子,有个穿着红衣红裤红鞋子,涂着红色指甲的女人,吊死在这根皮带上。   她垂着头,黑发散下,看不见面容,整个人像是木偶一般,随着桥下的大风左摇右摆,身体非常僵硬。   说来也怪,风这么大,这具尸体居然牢牢挂在皮带上,怎么吹也不脱落。白雾在红衣女尸身前忽起忽散,其情状不但恐怖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学意象。   警察们指指点点,这时有人对我说:“老菊,你把尸体拽上来,咱们收的就是这具尸。”   我苦笑:“你别吓我,开什么玩笑。”   那人板着面孔,我忽然觉得他怎么有点像黑哥。这人道:“这是你的工作,让你看热闹来了?你到底干不干?不干滚蛋。”   我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喃喃道:“好,好,我干。”   我蹲在红色皮带前,用手拽住皮带,使劲往上提,只觉得下面的尸体重似千斤,双臂发麻,根本使不上力。   旁边有人呲哒我:“那么大人了,会不会干活,就知道白吃饭。先要把皮带解开,我们把住皮带,你来解扣。”   几个人蹲在我旁边,拉住皮带,我开始解皮带上的扣。这个扣是死扣,我两只手像是灌了铅,越急越解不开。心里纳闷不已,这女人到底是怎么自杀的,先把皮带拴在大桥的栏杆下方,然后自己爬出栏杆,摸索着下去,把头套在皮带里?   对于死亡,一个人能做出这么复杂精细的安排,别说,也算是个人才了。   我好不容易把皮带扣解开,他们几个力气很大,一起使劲往上提。果然把那女尸缓缓提上来,有人叫:“老菊,赶紧抱住尸体,别让她掉下去。”   我硬着头皮把双手从女尸腋下穿过,抱住女尸。说来也怪,这尸体软软乎乎的,还挺温热,不像是死人。   不知怎么我有了反应,女尸软玉在怀,我多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突然来这么一下,有点心猿意马。   我的双手正从后面穿过,手臂似乎碰到软软的东西,心跳加速,情不自禁把自己往尸体上贴。   周围人忽然轰一下笑了:“快看啊,老菊在吃女尸的豆腐。”   我面红耳赤,一使劲,把女尸从栏杆外面给拖进来。女尸软绵绵躺在我怀里,背对着我,垂着头,黑发散乱。   无数的黑发粘在胳膊上,我忽然觉得腻歪,一股恶心和恐怖的感觉袭来。我撒手一扔,女尸扑倒在地。   她躺下时的,脸扭了一下,整张脸侧着趴在地上,黑发遮住了脸庞大部分区域。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只眼。   女尸只有眼白,没有瞳仁。我双腿发软,这个眼神极为熟悉,正是白天收了尔夫小女友尸体时所见到的。   那是来自死人的眼神,阴森邪气,看一眼能吓半年。   我顿时僵住,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挪不开动不了,眼睛直直对着女尸的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嘴部忽然动了动,上面覆盖的头发随着呼吸起落。虽然看不到她的口型,但我却隐约能听到她说的是什么。   她在说,手指头,我的手指头呢。   我打了个激灵,不远处是“嘀嘀”的车喇叭声,紧接着报警器一声低一声高,有人开了窗户对着外面骂:“谁啊?大清早让不让人消停。”   我睁开眼,自己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然睡了一觉,做了梦。   我手里掐着手机,手机已经没电了。我动了动,全身骨头僵硬发疼。我挪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回忆着刚才的梦。   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境,梦里的感知、触觉,都和真实的世界一样,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女尸绵软的身体,而白雾飘过皮肤时冰凉的触感。   我把整个梦回味了半天,每个细节都值得在玩味。   这时来了电话,我一看是黑哥的,心里就有点不爽。昨晚那个梦,黑哥似乎也出现过,他一直在教训我,呲哒我,我知道是梦,可梦毕竟是现实的投影,一想到黑哥,我就心下恶之。   接了电话,黑哥果然没好气,在电话里咆哮现在都几点了,怎么还不来上班?当你迟到了,赶紧来,公司要开会!   挂了电话,我磨磨蹭蹭洗脸,溜溜达达出门。到公司后,发现大家都在,坐了一屋子人。   黑哥冷着脸:“就等你了小齐,你太散漫了,全公司的人都在陪着你浪费时间。”   我一股火冒出来,站在那想发飙,王庸从人堆里猫出来,拉拉我的胳膊,示意坐下,别冲动。   我刚坐下,黑哥就开始摔包拍桌子,大声咆哮:“公司我看要改革,有人不干活,就要坚决开除,我不养闲人。” 第四十七章 凶宅   公司的气氛非常紧张,大家看着这东北汉子咆哮,谁也不敢说话。   黑哥说:“下个月开始,公司开始施行绩效和末位淘汰制。业务不行的开除,偷奸耍滑的开除,在公司说怪话挑拨离间的开除……”   刚说到这,众人里忽然响起手机声,“今天好天气,老狼请吃鸡”。老黄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笑喷了,其他人也哄堂大笑。黑哥脸成了猪肝色,拍着桌子喊:“谁?!”   我冷汗都下来了,是我的电话,前几天觉得好玩,重新设的铃声。我晃晃手机,低头弯腰:“不好意思,我的,我的。”   黑哥看着我,估计槽牙都快咬掉了:“开会手机静音,你不知道啊?罚款二百。”   我看来电显示,愣了一下,居然是王思燕。我猫在凳子下面接通,王思燕那边的声音非常嘈杂:“齐翔,你怎么才接电话?”   我一股火上来,压低声音:“你可真行,我们这开会呢,你这一个电话扣了我半个月的伙食费。”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王思燕声音甜甜的,知道我生气,开始用美人计,这丫头粘上毛比猴都精。我冷笑:“没时间,不好意思,挂了。”   “别啊。”王思燕说:“我给你介绍一笔大单,你接不接吧?”   我心念一动,自打黑哥接手公司,我就没出去接过业务,在单位里如坐针毡,真要有活儿让我开张也不错。和谁有仇也不能和钱有仇。   “什么业务?”我问。   王思燕说:“就是昨天你们收的尸,尔夫的女朋友麦瑞。麦瑞死了,她的家里人和尔夫都想厚葬她,风风光光办一次葬礼。我把这单替你拿下来了,别说我不照顾你的生意,你要不做我找别人。”   “别价,我干还不行吗?”我擦汗。这丫头行,知道哥哥的软肋在哪,专打七寸,真是钱压奴婢手啊。   我挂了电话,站起来,喜笑颜开:“报告领导,刚才是客户打来的电话,接了个大活儿。”   黑哥脸色好看一些,问什么活儿。   我把昨天收尸的事说了一下,公司的人嘁嘁嚓嚓议论,黑哥点点头:“不错,这是一笔大单,咱们要仔细来做。小齐,你经验还少,自己忙不过来,我带你一起做,你跟着学点东西。”   我愣了。我靠他妹妹的,黑哥这是眼红大单,想来分一杯羹。   土哥在后面拉拉我,低声说:“别愣着,快谢谢黑哥。”   我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情绪,挤出笑:“谢谢黑哥。”   黑哥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我,满眼都是孺子可教。   等散了会,我们执尸队的四个人在房后抽烟。对着他们仨,我吐槽大倒苦水,等我说完了,老黄抽着烟说:“小齐,你还是年轻,认不清形势。现在咱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司是人家的,你想自己跑单帮,可能吗?除非你日后混好了,自己开公司,自己当老板。”   王庸不无羡慕地说:“这样的大活儿,哪怕跟着喝点汤也够咱哥们挣的了。尔夫是当红歌星,一年怎么也能挣个几十万吧。”   “几十万?”土哥冷笑:“你以为是要饭的呢,我才看个新闻,尔夫参加的那个真人秀,签约费怎么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一巴掌比划:“五百万是有了。他一年划拉划拉,怎么也能过千万。老菊,这次你们接这单业务,要往大了整,不把这小鲜肉的毛拔干净不算完。”   王庸道:“老菊,需要人手的,先紧着兄弟啊。爹妈又催我结婚,没钱没房的拿什么结,你们都说我是铁公鸡,岂能知道我的难处。”   他长吁短叹地走了。   回到公司,黑哥让我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就盯着这单业务,让我马上和那面联系。我和王思燕通了电话,王思燕告诉我一个地址,说尔夫和她都在,让我过去商量细则。   我和黑哥汇报,黑哥本来打算让我一个人去,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我一起过去,他怕我业务不熟,有油水的环节套不出钱来。   我们没有坐金杯车,黑哥自己开过来一辆黑奥迪,也不知哪年买的,陈旧不堪。现在放在公司,做他的专车。   我当司机,开着车,我们两个到了一处高档小区。   按照王思燕告诉的地址,上到三楼,找到门牌敲了敲门。门开了,门口站着王思燕和她的黄毛男友,顺着门往里看,屋里还有几个人。   尔夫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桌旁,喝着咖啡出神,不知想着什么。   王思燕把我们请进屋子,王思燕告诉我们:“麦瑞过世之后,尔夫情绪波动很厉害。他要把这里的房产都给处理了,迁移到南方定居。”她指着里屋的一对小夫妻,低声说:“这是房地产中介介绍来看房子的。”   我点点头,正要往里走,忽然胸口灼了一下,有点疼。我陡然想起写着“悲”字的项链了,怎么回事?这里有阴气?   正想着,黑哥拉住我,他眯着眼睛打量这三室一厅,凑在我耳边低声说:“房间有古怪。”   我心怦怦跳,和黑哥咬耳朵:“怎么了?”   黑哥声音犹如蚊蝇,极低极低:“可能是个凶宅。”   我看看他,他又道:“这件事不要说出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慌慌的,脸色不好看。王思燕这丫头真是鬼精,看我们咬耳朵,便问道:“怎么了?”   黑哥笑着说:“我还没见过大明星呢。”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把名片掏出来,递给尔夫:“大明星你好,我是祥云殡葬礼仪公司的总经理。”   尔夫看看名片,非常有礼貌地和他握手:“黑先生,麦瑞的后事就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黑哥道:“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肯定让麦瑞小姐安心上路,超脱苦厄,再度轮回。”   尔夫眼睛亮了:“黑先生,不是说穿红衣服横死的人,都无法轮回吗?”   黑哥还不清楚麦瑞是怎么死的,刚才那番话都是业务嗑,顺嘴说的。被尔夫这么一问,他有点发愣。   这时那对小夫妻从屋里转出来,陪着他们的还有房地产的中介。中介问:“房子看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尔夫暗暗做了个手势,示意黑哥先不要说话。   小夫妻里的男人说:“房子倒是不错的,还很便宜,但我听说尔夫先生的女朋友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思燕在旁边麻利地说:“麦瑞是死在江滨高级公寓,和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尔夫有很多房产,这里仅仅是其中一处而已。尔夫就是因为女朋友过世,心情不好,这才把所有的房产全处理了,你们捡了个大便宜。”   男人挠头:“这还真不错,不知道这些家具怎么算?你们是不是另外收钱?”   尔夫在旁边道:“家具都白送给你们了,如果不喜欢要,可自行处理。”   男人喜笑颜开:“还得说大明星,有钱,敞亮,够义气。那还说啥了,老婆,签吧。”   我看向黑哥,黑哥也看向我,我们对视一眼,难得我竟然和他生出默契。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黑哥刚才说,这房子是凶宅。那何为凶宅?死过人的才是凶宅。难怪尔夫要便宜处理。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尔夫的两处房产全都死过人,这是巧合吗?   可怜这对小夫妻还不知道,他们马上要结婚,想把这里当新房。能看出他们两个都是普通白领,挣不了多少钱,买不起新房,现在有这么便宜的房子,还白送家具,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夫妻喜滋滋的,准备在买房合同上签字。   黑哥轻轻冲我摇头,表情严峻,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让我说出来。   我默不作声,看着这对蒙在鼓里的小两口心里不是滋味。但我懂江湖规矩,断人财路等同杀人父母。尔夫现在急着把房子出手,我如果在中间拦这么一杠子,业务黄了不说,还平白无故结怨,得罪了人。   小夫妻签了字,小媳妇非要拉着尔夫合影。尔夫能看出是个很内敛的人,不怎么言笑,人倒是随和,和他们两个人合了影。   小媳妇美滋滋要发朋友圈,说是给闺蜜们炫耀炫耀。   全屋的人都默不作声,看着这小女人拿着手机发照片,大呼小声地喊着“老公,快看,有人给点赞了。”我估计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知道这房子是凶宅,却谁也没有点破的,一起像看傻逼一样看着这兴高采烈的小女人。 第四十八章 藏着很多不知道的事   这个小女人淘到了好房子,又和大明星尔夫拍了照,高兴得意忘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自己和老公的爱情长跑终于可以功德圆满,证领了,过些日子就要举办婚礼,特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   尔夫面无表情,喝着咖啡。王思燕劝住小女人,暗示我们这些朋友还要聊点私事。   老公拉住她,冲我们道歉:“我老婆太高兴了,碰到谁都说结婚的事,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着,拽自己媳妇往外走。   黑哥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小媳妇看见了,走过来问:“先生,你也是尔夫的朋友吗?”   黑哥不置可否,点点头。小媳妇道:“我刚才听说你负责处理麦瑞小姐的后事?”   黑哥“嗯”了一声,看看腕上的手表,这个举动告诉对方,我时间紧迫,你识点相,赶紧走吧。   小媳妇忽然说了一句话,把我们都惊住了。她说:“先生,一看你就很厉害的样子,你会看风水吗,看看我们买的这间房子怎么样?”   尔夫本来恹恹欲睡的模样,一听这话,眼睛里陡然散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看着黑哥。   我也想看看黑哥在这种情况下,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   谁知道黑哥听到就像没听到,看都不看小媳妇,自顾自对尔夫介绍葬礼的流程。尔夫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两人心照不宣,像说相声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把那小媳妇当成透明人。   我开始正视黑哥了,他这个举动相当高明,小媳妇问的问题,他怎么回答都有毛病,索性就当没听见。高,实在是高。   男人过来拉住自己媳妇,尴尬地笑:“你们忙,你们忙。”小两口撕扯起来,互相拌嘴,一边吵架一边出了门。王思燕看外人走了,把门关上。   门一关,王思燕的黄毛男朋友放声大笑,尔夫也笑了,黑哥更是喜笑颜开。我坐在黑哥后面,心里挺不是滋味。   尔夫站起来,十分郑重地冲着黑哥伸出手,黑哥赶紧跟他握握。   尔夫夸赞:“黑先生很厉害,聪明,精明,业务娴熟,值得委托!现在我们就可以签合同,麦瑞的后事就交给你们了。”   黑哥朗声大笑:“啥也别说了,尔夫老弟,我是东北人,活的就是一个敞亮,一个义气。你选我就选对了,我肯定把麦瑞小姐的后事办得漂漂亮亮。”   尔夫坐下,喝口咖啡,缓缓道:“葬礼你们看着办,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过有件事,对于我如鲠在喉,黑先生在处理丧事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处理到了。”   “你说。”   尔夫沉吟,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搅动着咖啡,看着桌子说:“我女朋友麦瑞的死因,黑先生知不知道?”   黑哥看我,我摇摇头。   尔夫道:“思燕,你和黑先生说说。”   王思燕说:“麦瑞在临死前吸食了毒品,她独自一人死在尔夫的公寓里,当时谁也不在,只有她自己,这一点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   “她的死赖不着别人。”尔夫加了一句。   黑哥没说话,静静听着。   “据警方调查,麦瑞是吸食毒品过量,产生了幻觉,她……”王思燕顿了顿:“在睡梦中,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   黑哥不动声色:“然后呢?”   尔夫道:“最麻烦的是两点,麦瑞才二十岁出头,这属于横死夭折吧。再一个,她死前穿着红睡衣,听说特别邪,死后不入轮回。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好,一想起她死时的样子,心口像是堵了块大石头。黑先生,你们处理丧事的时候,看看能不能请来高僧道士之类的高人,帮麦瑞超度一下,不让她成孤魂野鬼。当然了,钱不是问题,说个数就可以。”   黑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在场的人眼巴巴看着他,黑哥自顾自摸出烟盒,慢条斯理抽出一根烟。   “是有些麻烦。”黑哥说:“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全世界一天天死的人多了,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哪能都变成凶神恶鬼,好说好说。”   尔夫站起来,突然对着黑哥鞠了一躬:“那就拜托你了。”   我在旁边看得纳闷,总觉得这里有问题,尔夫这么爱自己的女朋友?为了女友顺利超度,不惜放下身段,给我们鞠躬。   黑哥抽着烟,看着尔夫,竟然不躲不让,甘受了他一拜。他道:“尔夫老弟,你这串手链不错。”   尔夫右手戴着一串手链,一直藏在袖筒里,刚才鞠躬,露了出来。尔夫道:“这是檀木手链,家母信佛,我也跟着信了一些。每天晚上都要捻着手链读《地藏经》,这是功课。”   “好,好,功德无量。”黑哥说。   我们当场谈妥,尔夫不计较细节,当场签字,另外交了五千块钱的定金。看样子,他是真的非常信任黑哥了。   我和黑哥办完事从小区出来,坐回车上。黑哥让我先别开车,他把车窗摇下来,一直在抽烟,眉头锁着,陷入了沉思。   等了一会儿,我轻轻问:“黑哥,咋的了?”   “有问题。”黑哥敲敲烟灰。   隔了一会儿,他说:“尔夫手腕上戴着的手链根本不是檀木的。”   “那是什么?”我愕然。   “是桃木的。”黑哥道:“桃木辟邪,他在辟邪。”   我倒吸一口冷气,没敢说话,黑哥咳嗽两声,把烟头弹出车窗,嘱咐我开车。   在路上,他问我:“小齐,整件事你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我想了想说:“目前所知道的尔夫两处房产里都死过人,高级公寓里死了他的女友麦瑞,我们刚才去的小区房子里也是个凶宅,死的是谁还不清楚,这两起命案都和尔夫有关系。麦瑞死的时候,房间是密室,尔夫不在场,死亡和他没有直接关联,整件事透着蹊跷。还有,尔夫一再强调让咱们找高僧为死者麦瑞超度,甚至给你鞠躬,到底为了什么?”   “再联系到他的桃木手链。”黑哥给我补充。   我心下明澈:“难道说,尔夫被横死的女友缠上了?他撞邪了?”   黑哥道:“他急着变卖这里所有的房产,要逃到南方生活,很说明问题。这里肯定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黑哥,我们能超度吗?”我问:“一旦超度没有作用,尔夫还是被鬼缠,他会不会和我们翻脸?”   黑哥闭目养神:“我刚才很仔细地打量尔夫的面相,此人命带煞气,官印极重,现在正是他大红大紫,如日中天的时候,走的是命中鸿运,鬼也怕恶人,他现在虽然说撞邪,却并无大碍。不过等再过几年,他鸿运过去,运势走低,那时候会怎么样,就不好说喽。咱们只管他这一时,肯定不会管他一世,眼前事只要对付过去就行了。具体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不要问了。”   “黑哥,你还会看面相,你给我看看,我怎么样?”我开玩笑说。   黑哥还真就睁开眼,仔细给我相相面,微微笑:“你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近期会发生什么,我一目了然。”   “怎么呢?”我问。   “你如果不好好干,就会有炒鱿鱼失去工作的危险。”黑哥嘿嘿笑。   这一句话堵得我好半天没喘上气,心里这个腻歪,不再和他说话,开车径直回到单位。   其后几天,工作的重点就是忙活麦瑞的葬礼,她的父母从外地来了。麦瑞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爸爸妈妈都是学校的中层干部,据说女孩从小就温文尔雅,因为长得高,身材好,兼职做了模特。虽然说嫩模名声不好,家里人却很开明,支持女孩自食其力。麦瑞乖乖巧巧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能看出尔夫对于麦瑞确实一往情深,在告别厅,他一个大明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参加葬礼的不乏娱记,把这感人的一幕拍下来,发到微博微信上。我偷着刷了刷微博,网上已经有粉丝在自发组织悼念麦瑞的活动,还为她点了蜡烛。   许多歌迷都路转粉,纷纷表示尔夫这歌星有情有义,不像某某结了那么多次婚,也不像某某搞婚外情。   尔夫的人气直线上升,当然也不乏有喷子质疑,这只是一场炒作。   葬礼进行得有条不紊,进行到火化这一步,众人进了火化厅。按照流程,尸体火化后要捡骨灰,尔夫主动请缨,麦瑞的父母岁数不小了,受不了这个刺激,就没让他们看。   火化间是殡仪馆重地,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黑哥带着我,还有尔夫,我们三人进到火化间。   麦瑞化得美美的,穿着一身漂亮衣服,躺在传送带上。 第四十九章 冤有头债有主   工作人员摁动电钮,火化间的传送带嘎吱嘎吱响,动了动,忽然停住。我们面面相觑,黑哥掏出烟递给他:“老董,咋了这是。”   这位烧尸工大概姓董,大家都管他叫老董,具体什么名字不知道。我来殡仪馆办事的时候,和他见过面,属于点头交。   老董接过烟没抽,塞在耳朵上,摇摇头:“怪了,传送带坏了。”   黑哥说:“前面都好好的,轮到我们就坏了,你得给个说法。”   老董脑门见汗,没理他,后面还有很多尸体要烧,传送带坏了,流程都要停下来,相当麻烦。   他来回摁动按钮,传送带嘎吱嘎吱乱响,就是不往前走。   老董取来工具箱,里面有螺丝刀钳子之类的东西,他知道我是执尸队的,便说道:“小伙子,搭把手,把尸体挪到一边,我检查检查履带。”   我和他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麦瑞抬起来,放到旁边的尸床上。抬尸这个活儿我经常干,只要不是死状太惨的,我基本上都能接受,已经没什么不适。   我抬着麦瑞的头,放到尸床上时,手滑了一下,从她的脖子上钻入腋下,手感软软的。我心里一惊,按说不应该啊,在停尸间冻了这么多天,应该硬邦邦的,怎么会软呢?   而且软软的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摸过,我凝神一想,想起来了。数天前,收麦瑞尸体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极为诡异邪恶的噩梦。梦见有个红衣女人吊死在大桥上,当时我去收尸,双手从女尸腋下穿过,就是这么软软乎乎的。   看着麦瑞的尸体,我心脏狂跳,暗暗提醒自己,幻觉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老董蹲在地上检查传送带,用螺丝刀这扭扭那捅捅。黑哥在旁边帮他看着。尔夫到是很冷静,坐在一边,抄着手,不知想什么。   老董站起来,摁动按钮,传送带不缓不急地动了起来,缓缓向炉子里前进。他停下按钮,说了声“好了。”然后招呼我,一起把麦瑞的尸体抬到传送带上。   他再次发动传送带,传送带嘎吱嘎吱响了两声,又停了,不往炉子里走。   火化间就我们四个人,大家互相看看,老董脸色很难看,喃喃:“怎么又坏了。”   尔夫站起来,到麦瑞身前,伸手轻轻抚摸尸体的脸颊:“麦瑞,你是不是不想走?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没有放下?放心吧,你的爹妈我会照顾的,你好好上路,别来缠着我们。”   尔夫说得极是动情,老董看愣了。   黑哥在旁边提醒:“再试试。”   老董答应一声,摁动电钮,传送带还是不往里走,像是哪里被塞住,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黑哥道:“先别弄了,我找高人来看看。”   他出了火化间,时间不长,领着一个和尚进来。这个和尚是葬礼上专门负责为麦瑞超度的,据说是方外高人,现在挂单在东北的寺院,法号圆通。是黑哥联系东北那边的朋友,千请万请才请来的。   圆通和尚开口就是东北腔的普通话:“怎么了这是?”   老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急着说:“人没上去的时候,传送带好好的,人往上一躺,传送带就不好使了。师父你帮着看看。”   圆通和尚捻动着佛珠,在火化间走了两圈:“逝者这是心有怨念啊。”   尔夫眼睛一瞪:“你不是刚才都超度过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黑哥也着急,葬礼进行到一大半,前期除了定金,剩下的钱都是我们公司自己垫付的,尔夫尾款还没付呢。现在出了岔子,尔夫如果耍赖不掏钱,公司就赔大了。   和尚不慌不忙,捻着佛珠说:“逝者已逝,我已送往西方极乐世界,这个没有问题。毛病出在她身上还有另外一股怨念,并不是她本人。”   “那是哪来的?”尔夫问。   和尚诡秘一笑:“这个恐怕就要问你了,施主。为什么这股怨念会跟着你,附着在尸体身上,你到底做了什么?”   尔夫恼羞成怒:“我看你就会耍嘴,是个江湖骗子!”   这时王思燕在门口探头,鬼头鬼脑好像听什么。黑哥朝我一瞪眼:“把门关上,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我赶紧过去,把门锁上,王思燕低声问我:“里面怎么回事?”   我不耐烦:“跟你有什么关系,出去呆着得了。”   王思燕掐我:“你真没良心,这单业务还是我帮你拉来的呢。”   我好说歹说,让她回休息室。我把大门锁上。   现在火化间成了封闭空间,只有我们五个人。黑哥道:“和尚,你就别卖嘴了,到底怎么才能把尸体火化,你想个办法。”   圆通和尚道:“办法很简单,冤有头债有主,让尔夫施主给尸体下跪,也就是给怨念下跪。真心忏悔,我就有办法让尸体顺利火化。”   我们互相看看。尔夫面红耳赤,脸憋得像紫茄子,气极而笑:“我给尸体下跪?可能吗?呵呵。”   和尚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他坐在一边,闭着眼捻动佛珠,自顾自诵经。   黑哥咳嗽一声,把尔夫拉到一边,我凑过去听。黑哥说:“尔夫老弟,现在我们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外面还有记者盯着,真要是这里出了什么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对你的名声有染。”   尔夫闷着脸不说话。   “人们好说了,尔夫的女朋友尸体无法火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是不是尔夫做过什么?各种谣言就会纷至沓来。尔夫老弟,这间屋子里就我们五个人,你做过什么我们也不会往外传,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死者为大,别说给死者下跪,就算磕两个头也不为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黑哥苦口婆心。   尔夫脸色变了几变,走到和尚面前:“我跪。如果到时候还解决不了,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圆通和尚丝毫不以为意,笑眯眯说:“不但要跪,心还要诚噢。”   尔夫真是好样的,说跪就跪,跪在传送带的尸体前,朗声说:“不管你是哪路神仙,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的女朋友,让她安心上路吧。我在这,谢谢你了。”   说着,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磕完之后,圆通和尚对着空气说:“差不多得了,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冲着当事人去,别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   说来也怪,话一说完,老董摁了电钮,传送带嘎吱嘎吱响着,居然动了,朝着炉子缓缓前行。   黑哥给我使个眼色,我们把尔夫搀起来。尔夫掸掸膝盖,面色阴沉。黑哥赞道:“尔夫兄弟,我今天算是服了,你真是大丈夫也。以后我是你的铁杆粉丝,你这样的人不出人头地简直没有天理。”   炉门关闭,里面燃起熊熊大火,火化间里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都在静静看着焚化炉,倒不是恐惧,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敬畏。   一个鲜活的生命死去,一把大火烧个干净,不管你是什么人,是漂亮的姑娘还是有钱的大佬,最后都会变成一把骨灰。   这种感慨或许人人都有,但大都隔靴搔痒,只有站在火化间的焚化炉前,看着一个人被渐渐烧成灰,感觉才会愈发强烈。   黑哥嘱咐我们:“今天这里的事,谁也不兴说出去。老董。”   老董道:“嗨,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干多少年了,什么事没见过。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嘴严。”   黑哥真是社会人,他从兜里掏出一盒没开封的中华,塞到老董的手里。老董乐得眉开眼笑:“这怎么话说的。”   捡完骨灰,尔夫抱着骨灰盒走出去。下一步就是落葬。   墓地已经联系好了,一路唢呐声呜咽,众多豪车一起开往墓地。尔夫叫过我和黑哥,把一张银行卡塞给我们,说他买的是今天的飞机票,落葬就不参加了,马上要走,这些是葬礼的尾款。   黑哥说:“老弟,你放心吧,后面的事情我保管办得利利索索。”   尔夫又寒暄了两句,转身上了一辆车。就在他拉车门的时候,手腕上戴着的桃木手链毫无征兆中突然断裂,桃木珠子纷纷下落,滚的到处都是。 第五十章 救救我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尔夫怔怔站在车门前,看着满地的落珠。   他的助理从车上下来,软语安慰,让他不要分心,赶飞机快走,今晚还要参加真人秀的录制。   尔夫叹口气,最后环顾了一下殡仪馆,又看了看我们,眼神很是寞落,然后进了车子。   我看着豪车远去,黑哥用银行卡打了一下我的头:“走吧,送佛送到西,把死者落葬,咱们的任务就算是完了。”   落葬的时候非常热闹,黑哥请来的和尚真不是白给的,一路诵经,还雇了唢呐班子,呜呜咽咽,漫天撒纸钱,场面搞得很大。   顺利把麦瑞下葬,事情就算是完了。黑哥拍拍我的肩,带着赞赏之意,这次业务我忙前忙后,协调关系,勤勤恳恳,他都看在眼里,我也不是白吃饭的。   这件事之后,我有意无意在网络上关注尔夫。他不像其它的大明星,是活在电视荧屏里,活在虚幻的想象里,尔夫真真切切和我打过交道。他有血有肉,虽然谈不上朋友,但不像明星那样感觉遥远。   我成了他的粉丝,经常关注他的动态。这天,我在网上突然看到这么一条娱乐新闻,尔夫因身体原因,退出大型音乐类选秀节目《我是歌霸》的总决赛录制。《我是歌霸》是现在国内名头特别响的一款音乐类节目,找的是国内目前八个顶尖歌手。尔夫论资历论唱功论影响力,说实话排进这八名里相当勉强,可偏偏节目组选了他。   粉丝们都在议论尔夫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境界,以此为契机很可能一飞冲天,尔夫居然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竞争。一时间议论无数,纷纷惋惜,粉丝们祝福尔夫早日康复,也有人说是节目组为了效果有意安排,更有喷子在网上乱喷,说尔夫不堪压力,是扶不起的阿斗。   我把这段新闻给黑哥看,黑哥几乎不看娱乐新闻,他还是叼着烟认认真真读完了。   “你以为呢?”黑哥看我。   我说道:“我总觉得尔夫的事情没有完,两桩命案都和他有联系……对了,他会不会是中邪了?”   黑哥沉吟一下:“这件事你不要管,也不要问,就当什么也不知道。除非尔夫主动找到咱们,凭我多年的江湖经验,这件事会非常麻烦,出力不讨好,能不沾就不沾。”   我点点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黑哥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他身上江湖气很重,一看就是有故事的男人,看着表面粗粗拉拉,恶声恶气,真要磨合下来,人还算不错,出了事他绝不站在后面,主动出来承担责任,为手下人的错误背锅挡枪擦屁股。   黑哥和义叔完全是两种风格,但两人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经历多,什么人什么事都碰过,看问题一针见血,总能找到乱麻里最纠结的所在。   这些日子,我总是情不自禁想起那天晚上,做的那个关于女人在大桥上吊的怪梦。这个梦太逼真了,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起,有时候竟然恍惚觉得,自己真的经历过。   我有种直觉,自己做这个梦不是白做的,可能是一种预兆。   过了几天,我接到王思燕的电话。我们寒暄了两句,这女孩鬼精鬼精,有什么话不直接说,拐弯抹角,嘘寒问暖。   她不说我也装傻,有一搭无一搭跟她瞎聊。   聊了两句,王思燕道:“齐翔,你晚上有时间吗,能不能来我这。”   “干什么?以身相许啊。”我不客气地说。反正也泡不着了,用不着说话小心翼翼,该讽刺讽刺,该骚扰骚扰,这叫无欲则刚。   王思燕笑:“你就坏吧,思想好脏。你来吧,来了再说嘛。”   “不去。”我说:“别让你那个官三代的男友误会,再揍我一顿,我何苦来着。”   “来嘛来嘛,求你了,晚上请你吃大餐。就这么说定了。”王思燕不容我拒绝,挂了电话。   对于王思燕,我没完全死心,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说不去吧心还痒痒。下班后,我打了辆车,到了她家的小区。   在门岗登记,进入公寓楼,王思燕亲自来开门,女孩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家居服,脚上是兔宝宝的棉拖鞋,素颜常态,清纯可人。我喉头上下直动,她家如果没外人,只有我们两个,就算用强,我也得把她拿下。   你一个大姑娘引狼入室,就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到了她家,果然家里没人。我心怀不轨地说:“阿姨不在家?”   王思燕给我倒了水,拿了水果,坐在我的对面,翘着两只脚说:“妈妈到同事家里去了。”说完,她忽闪忽闪大眼睛看着我。   我端着水,心猿意马,说:“你找我来干什么。”   王思燕道:“我想让你见个人。”   我一听顿时皮球泄了气:“你家还有旁人啊?”   “你以为呢。”王思燕瞪我一眼:“我一个人在家会把你招来吗,想什么呢,满脑子坏思想。”   我放下茶杯,再也控制不住,来到对面沙发,一个纵身把她压在身下。王思燕惊叫一声,没想到我这么大胆,我嘿嘿笑:“我就先坏坏你。”   王思燕不敢说不敢叫,脸红得像大苹果,两只小手抵住我的下巴,喘着粗气说:“齐翔,你能不能尊重尊重我,你这样我不喜欢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   “不找就不找,”我嘿嘿笑:“今天先搞定再说,这叫日久生情。”   我想起老黄的口头禅。   王思燕知道我的意思,脸更红了,拼命摇着头,那模样就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我喉头直窜,正欲下手,突然听到小跃层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传出咳嗽声,像是老年人。   我一惊,不知怎么后背发凉,那股劲泄了,松开手疑惑:“你爷爷来了?”   王思燕红着脸坐起来,整理整理衣服,梳梳头发,呸了一声:“我爷爷早就过世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这才想起来,她爷爷死在六十年代,受不了毒打和批判,从八楼跳下来摔死的。   “谁在上面?”我疑惑。   “这就是我让你来的原因,他是你要见的人。”王思燕说。   我有不好的预感,感觉像是一条蛇藏在她家。我想想说:“算了,没啥事我先走了。我不见生人。”   王思燕生气了:“你走吧,走了咱们就绝交。”   刚才我压住她的时候,她都没生气,说的那些话更像是娇嗔撒娇,而现在她是真的怒了。   我犹豫一下,指着楼上说:“头前带路。”   “这还差不多。”王思燕带着我顺着楼梯上去。我还是第一次到她家的顶楼,这里有两个房间,是从阁楼分出去的,一间装着杂货,一间可以住人。   王思燕把门打开,里面拉着窗帘,黑黑糊糊没有光线,隐约能看到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在窗户旁有一张床,床边坐着一个人,捂着厚毯子,背向大门,佝偻着腰,时不时咳嗽两声。   屋子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有些发腥。看着这个人的背影,我站在门口愣是没敢进去,轻声说:“这是什么人,不会有病吧?”   “你想哪去了。”王思燕走进门里,招呼我进来,她把门关上。   她径直来到床头打开台灯,一抹泛黄的光晕散开,我看到那个人的头发全是灰白色。王思燕轻声说:“尔夫,人我找来了。”   我大吃一惊,这人居然是尔夫?!那人慢慢转过身,我情不自禁倒退了三步,几乎摒住呼吸。   他还真是尔夫,像突然老了五十岁,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看得特别清楚。他双眼浑浊,全然没有光彩,眼珠看起来像是假的。他像是怕冷似的,紧紧裹着毯子,屋里烧着电暖器,温暖如春,可他还是发冷,身体颤抖,牙齿咯咯响。   “尔夫?”我轻声叫着。   尔夫浑浊的眼睛转了转,他看着我:“找……找黑哥,找……找和尚,救……救我,救救我。” 第五十一章 手指头   看到尔夫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敢上前,问王思燕,他怎么了?   王思燕没有说话,忧伤地看着尔夫。尔夫好像不认人了,说话颠三倒四地重复:找黑哥……找和尚……救我。   王思燕抓住尔夫披着的毛毯,尔夫紧紧把住不让她动,口气近乎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尔夫,小齐来了,他是黑哥的手下,你让他看看吧。”王思燕说着,拽开了尔夫的毛毯。   她让尔夫转过身,让我看他的后背。光线很暗,后背黑森森的,好像有纹身。我一时迟疑,王思燕拉过床头灯,竖起灯泡,对准尔夫的背后,这次看清了。   尔夫的后背上生着一张巨脸,这张脸是由皮肤皱褶所组成的,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他的后背被大火烧过,皮肤皱皱巴巴,有的外卷有的烧焦,凑在一起,形成一张脸的形状。   皮肤有的黑有的白,竟然形成这张怪脸的高光效果,极富立体感,就算再没有想象力的人,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这个女人微微沉目,一头长发,脸是长长尖尖的,眼角带着浓浓的戾气。这样的女人如果在现实中出现,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嘴毒心毒的泼妇。   我抹了一下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脸的出现是巧合吗?   尔夫没了毯子,像是特别怕冷的样子,浑身哆嗦。他一哆嗦,后背跟着动,那张脸也似乎有了表情,像是活过来一般。不管何种表情,配到这张女人的脸上都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恶毒神色。   我实在看不下去,情形太诡异,简直是虐心。   王思燕把毯子给尔夫披上,尔夫紧紧裹住,像是小孩一样瑟瑟发抖。他重新面向窗户,嘴里喃喃:“找黑哥,找和尚,救救我……”   “怎么会这样?”我两条腿有些发软。   “就在几天前,尔夫找到了我,那时候他神智还清楚。”王思燕说:“他说他惹事了,撞邪了,走哪都觉得有人跟着,吃饭不香睡觉不好,整天疑神疑鬼。他说他想找黑哥,可黑哥不接他的电话,他没有办法只好找到我,委托我做中间人,把黑哥约出来。这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突然就不行了,每天晚上都在惨嚎,我妈妈都吓走了,不敢在家住,还要我把他送走。我们是朋友,我能这么干吗,我能落井下石吗?我想找你来,商量个对策,让黑哥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有了数,黑哥非常精明,他知道尔夫找他准没好事,特别麻烦,反正钱也收了,索性就装傻充愣,根本不接电话。   黑哥决定的事,我人言微轻,只是他手下一个普通打工的,他怎么可能因为我改变主意呢。   当着王思燕的面,看着尔夫落到这般下场,我也不好意思不管。我咳嗽一声说:“等我回公司,找个机会找黑哥问问。”   “别。”王思燕说:“你也别回公司了,现在就打电话。”   我呲着牙叫苦:“真拿你没办法。”掏出手机,拨通黑哥电话。   电话里哧溜哧溜的,黑哥正在吃面条,他一边嚼着蒜一边问:“咋了,来业务了?”   “那啥,”我看着王思燕,女孩掐着腰直直盯着我,我只好说:“是关于尔夫的事,他有点麻烦……”   还没等我说完,黑哥打断我:“不该你操的心别操,把自己本职工作做好,你这个月出几个单?关于尔夫的事,你就说我出差了。”   他“啪”挂了电话。   我佯装又和电话聊了几句,最后装模作样挂了电话,说:“思燕啊,黑哥挺忙的,上东北出差去了。怎么也得年后回来,要不等过完年再说?”   王思燕气得吹刘海:“你们公司的人怎么做事这么不靠谱,哦,给钱了就称兄道弟,有了麻烦就一推六二五,什么人品啊。”   “在商言商嘛。”我说。我在心里腹诽,他妈的你人品好,为了攀高枝把我这个糟糠之妻都给踹了,整个一陈世美。   “放屁!”王思燕瞪我。   我在屋里呆得实在憋屈,气都喘不上来,说道:“那啥,我回去了,找机会再跟黑哥沟通。”   “黑哥不来也行,”王思燕说:“你帮着解决。”   我干笑两声:“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这本事。”   “谁跟你开玩笑了。”王思燕说:“上次你陪我回老家埋骨灰,我就发现你这人很聪明,让人心里托底,你帮帮忙准没错。”   看我犹豫,王思燕又说:“尔夫可说过,谁如果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他有厚礼相送。尔夫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如果帮了他,对他有救命之恩,你以后的发展就妥了。齐翔,你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殡葬礼仪吧,尔夫能给你更大更宽广的平台。”   真别说,王思燕是不是研读过心理学,太会把握人的心理了,循循善诱,一针见血。   如果以后义叔义婶不回来,公司就是黑哥的天下,他虽然现在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善,可从一些事上也能看出来,此人说翻脸就翻脸,说无情就无情,以后说不定就会把我开了。   真要这样,我怎么也得给自己找个下家。尔夫这条线真要攀上,有益无害,就算给他拎包,那也是进入娱乐圈,票子房子美女豪车就不远了,好一好以后还能到国外定居。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博何时博。   我挠挠头:“就算我想帮,也无从下手啊,谁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王思燕道:“咱们出去说。”我和她出了房间,王思燕把门关上,说道:“也不是没有线索,这几天我守着尔夫,听到他总是翻来覆去念叨一句话。”   “什么?”我随口问。   “他总是在说,手指头,找到小青的手指头。”王思燕说。   我一开始没听清,等王思燕重复了几遍,我脑子嗡一下炸了,惊得几乎跳起来,额头浸出冷汗。   王思燕看我:“你怎么了?”   我重重咽着口水。在我的噩梦里,那个大桥上吊死的女尸就喃喃自语:手指头,我的手指头呢。   我颤抖着问:“小青是谁?”   王思燕做了一个很神秘的眼色,低声说:“小青叫慕容青,是很早以前尔夫的一个歌迷粉丝。她主动献身,尔夫跟她睡过觉。”   “操粉?后来呢?”我心中隐隐蒙了一层阴影。   “还记得那个房子吗,尔夫卖给了一对小夫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王思燕说:“小青就是死在那个房子里。”   我喉头窜动,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们刚到那房子时,就觉得不对劲,黑哥告诉我那是凶宅,肯定出过命案。果然没错,黑哥看的真准。   “这个小青是上吊死的吗?”我问。   王思燕瞪大了眼睛:“咦?你怎么知道?”   我抹了一把脸,颤抖着问:“穿红衣服吊死的?”   “细节我就不知道了。”王思燕看我:“齐翔,你别吓我,你怎么会知道她是上吊死的?”   我汗如雨下,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缓缓把那天晚上做的噩梦讲给王思燕听。   王思燕的眼睛越听越大,女孩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呼吸急促,明显是吓着了。   “如果两者真能联系起来,”我说:“慕容青穿着红衣服吊死在那间屋里,而且她少了一截手指头。这个手指头很可能是她阴灵的怨念纠结所在,手指头不找到,她就无法超脱。对了,慕容青长什么样?”   “我没见过。”王思燕说:“尔夫一直讳莫如深。这件事已经发生很多年了。我听说,慕容青和尔夫有了一晚之后,慕容青就开始逼婚,非让尔夫娶她不可。两人产生矛盾,至于慕容青死亡的原因,就不知道了。”   “慕容青会不会是尔夫……”后半截我没说。   王思燕摇头:“你想多了,尔夫这人爱惜羽毛,不可能干出那样的蠢事。再说慕容青死的时候,他还在外地呢,回来之后,发现了慕容青上吊自杀的尸体,报案之后,据法医检查,已经死了好几天。”   我想了想说:“尔夫后背那张脸,是不是就是慕容青?” 第五十二章 小两口的怪梦   王思燕没见过慕容青,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大桥上吊死的红衣女尸如果真是慕容青给我托梦,可我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当时她的容貌。梦中的女尸头发披散,周围雾气蒸腾,无法看清她的脸。   我呆呆坐了一会儿,问王思燕,你想怎么办?   王思燕道:“慕容青的冤魂通过你的梦、通过尔夫的胡言乱语,其实是在向外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她的手指头。”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慕容青死的时候,不但穿着红衣服,手指还丢了,她身怀怨念,无法超脱,变成孤魂野鬼。”   “要化解这段怨念,必须要找到她的手指。”王思燕说。   “要找到她的手指头,必须查看她死亡的地点。”我迟疑一下说:“她死在几年前,现在房子又更换主人,早已物是人非,我们就算过去,还能找到线索吗?”   王思燕说:“我和那对小夫妻联系联系吧,最好能到那栋凶宅里考察一下。”   我看着阁楼的大门,想着尔夫的惨象,叹口气:“你去联系吧,到时候叫上我。”   我没心思跟她扯别的,步履沉重出了她家。   其后几天,一直很平静,我又拉了一单业务,黑哥带着我忙活。过完这个月就要放假了,这段时间起起伏伏,波波折折,总算可以回家过年。   这天下班我刚出单位,看到王思燕的车到了,她冲我招手,示意上车。   单位刚开完会,员工们纷纷往外走,看我上了一辆豪车,开车的还是个女孩,老黄阴阳怪气地吹着流氓哨。在众人注目礼之下,我也是得瑟,兴匆匆上了车。   王思燕的车里有一股腻人的清香,我正陶醉呢,她说:“我联系上那对小夫妻了,今天晚上过去详谈。”   我答应一声,透过车窗,看到黑哥站在门口。他眯缝眼瞅着我们,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王思燕开车带我过去,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看,是黑哥发过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八个字:不要生事,后果自负。   真要出事,黑哥肯定不会帮我,甚至他会斟酌时势,决定是否抛弃我。   这年头,谁也指望不上。这更巩固了我要帮助尔夫的念头,我要搭上他的车。   王思燕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王思燕不知道那对小夫妻的联系方式,不过她很聪明,找到了当初委托卖房的房地产中介。一找到中介的小伙子,他就大倒苦水,说尔夫可把他害惨了。就在房子卖出去的几天后,那对小夫妻就找上门,非说房子不干净。中介的小伙子舌灿莲花,好说歹说把他们劝走了。   又过了几天,那对小夫妻又打上门,这次声势大了,连着三姑六婆全都来了,一大家子组团打仗,非让中介退房子,说房子里不干净,闹鬼,要把房钱还给他们。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去。中介的小伙子苦口婆心,说这个世界上可能有鬼?打击封建迷信都多少年了,你们这么年轻怎么还信这一套,肯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这次他说下大天来,小夫妻也不干了,非要退房。两伙人互相撕扯,差点把中介公司砸了。   最后还是经理出来摆平,他直白地告诉那家人,退钱是不可能的,你们再闹就报警。想退房也可以,走正规法律路线,打官司奉陪。   王思燕说完,我叹口气:“人家小两口挺不容易,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结婚买个房,还让你们坑了一道。”   王思燕开着车看我:“你还挺善良。这种事愿打愿挨,他们的官司打不赢的,退房理由是因为闹鬼,这在咱们国家根本立不住。他们现在也没办法,房子花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想退没法退,想住又不敢。”   “他们可以转手再卖出去。”我说。   “你以为他们不想啊。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房子在房地产中介挂了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王思燕说。   我说:“以后再买房子,尤其二手房,可要擦亮眼睛,首先要鉴定是不是凶宅,免得麻烦。”   “对了,”王思燕说:“一会儿看到他们,你别说我早就知道那里是凶宅,要不然我在小两口面前不好做人。”   我点点头,这丫头挺精明。   我们说着话,到了小区门口,王思燕找地方停了车,我们一起上了楼。   来到三楼,王思燕正要敲门,我忽然看到从房门下面隐隐向外散着一股寒气,胸口也随即灼热了一下。低头去看,脖上挂着的项坠,上面的“悲”字红艳欲滴。   我有了经验,这枚项坠能够感知阴气,这地方如果特别邪,上面的字就会发红。   那次和义叔去探教会在乡下的庄户院时,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此时“悲”字的颜色比那庄户院有过之无不及,甚至比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还要红艳。说明这栋凶宅里的阴气越来越盛。   王思燕敲开门,屋里很黑,没有点灯,温度也低,透着阴寒。   开门的正是那对小夫妻,这两个人没有当初买房子时的欢喜劲了,蔫头耷脑,脸色铁青,一看就是衰到极点的面相。   我跟着义叔时,他常和我讲一些这方面的事。他说,人遇鬼就倒霉三年。有些年轻人为了猎奇,去凶宅去鬼屋探险,这样的人一旦遇到脏东西,其他先不说,运势肯定会极差。鬼这种东西,用不着怕它,但也要心存敬畏,敬而远之。   小夫妻里的丈夫看到我,用手电照照,惊疑说:“卖房子那天,我好像见过你。”   现在的情景颇为诡异,没有电灯,照明靠手电,搞的我们四个人像是地下工作者在接头。   我和他握握手:“我是做殡葬这个行业,那天来是为了商量处理尔夫女朋友后事的。”   小夫妻把我们迎进门,彼此简单介绍了一下,丈夫说:“我长得高,朋友们都管我叫骆驼,我老婆叫花花,你们也这么叫吧。”   我皱眉:“为什么不开灯?”   小媳妇花花带着哭音:“开不了,家里的电器全都无法通电。我们找过物业,也派了电工来修,查不出毛病,就是电门不通电。”   听她这么一说,我有点慎得慌。借着手电的光亮看了一圈屋里,布置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一样,说明他们并没有处理掉尔夫当时留下来的家具,还在继续用着。   “听说你们见鬼了?”我问。   王思燕赶紧说:“齐翔是殡葬行业的精英,专门处理风水或是鬼神这方面的疑难杂症,他是我专门请来帮你们看房子的。”   骆驼抹了抹脸,心有余悸:“我们现在已经不敢在这里住了。今天是为了接你们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回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小媳妇花花口齿伶俐,本来挺害怕,现在人多了,她胆气恢复了不少。她说:“最开始吧,我们搬进这里想卖掉一些旧家具,重新布置房子,准备当新房用。就在要卖的那天夜里,我们两口子做了同一个噩梦。”   骆驼补充:“梦的内容都一样。”   “我们梦见新婚之夜,新房里挂着结婚照片,点着红蜡烛,床上是红被子鸳鸯床单,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和老公躺在床上,商量以后的发展,然后就睡了……”花花说。   我做个手势打断:“你的意思是,你在梦中梦见自己睡着了?”   “是啊。”花花说:“在梦里,我睡着之后,大半夜突然醒了。醒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床上特别挤。新床很大,够我们两口子躺,为什么会这么挤?我坐起来一看,差点没吓疯了。”   “怎么?”我听得有些紧张。   “在我们两口子中间,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具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的女尸。”花花牙齿咯咯响:“她披头散发的,黑头发把脸全部遮住。” 第五十三章 她到底死在哪   屋子里黯淡无光,阴森寒气,我们四人凑在一起讲着灵异事,我后背阵阵发寒。   “然后呢?”我问。   “我在梦里吓得大叫,一激灵,就醒了。”花花说:“醒的时候,发现老公也醒了,我们两个是同时醒过来的,坐在床上发呆。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床上,空空荡荡,幸好是个梦。”   骆驼苦笑:“后来我们聊起来,才发现做的是同一个梦。”   “虽然是同一个梦,也有不同的地方。”花花说:“在我的梦里,那具女尸好像对我说了一句话,可骆驼没有梦到,他只是梦见了一具尸体。”   “她说的什么?”我疑惑。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花花说:“我醒来以后只记得只言片语,她好像在给我们警告,不让我们卖掉家具,还说让我们帮着找什么手指头。”   我吸了口凉气,和王思燕对视一眼。   骆驼说:“如果仅仅是这么一个梦也就罢了。打那天晚上之后,屋里就越来越怪,有时候灯莫名其妙自己关掉,有时候电视看得好好的,突然全是雪花。我和老婆天天晚上做噩梦。我们觉得不对劲,想退房子,可一想到还得和中介打口舌仗,手续流程也麻烦,想想算了,能忍就忍吧。直到有一天花花的闺蜜来,我们才觉得事情真的是严重了。”   花花说:“我那个闺蜜从小就有阴阳眼,身体很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那天来我家,刚进门转身就走。我拉住她问怎么了,她说这个房子不干净,她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窗户前站着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阴森森盯着她,她不敢再在这里呆着。我害怕了,和老公商量,到中介退房。可中介那帮人一点职业道德没有,来回扯皮打仗,我们也累了。”   骆驼颓然坐在沙发上:“现在我们是有家不能回,还得在外面租房子,这叫什么事。”   花花气愤地说:“我这么喜欢尔夫,是他的粉丝,买房子的时候他居然不告诉我们这里是凶宅,摆明着坑我们,什么人品!妄我还跟他合影呢。”   我和王思燕没法接这个话茬,现在尔夫也遭到了反噬报应,看来所有的根结都在这栋凶宅里。   我拿过骆驼的手电,照照房子,四周寂静无声,死气沉沉。我说:“事情呢,我已经了解差不多。这里确实是凶宅,要解决房子的问题就必须化解此间的冤魂,怎么化解呢,关口就在她丢失的手指头。”   骆驼惊疑:“齐翔,你的意思是,死人的手指头还在这间屋子里?”   我点点头:“手指头找不到,冤魂就无法超度,她会永远徘徊在死时的房间里。”   “那就赶紧找吧。”骆驼催促他老婆一起找。   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便说道:“别急,你们都别添乱。”我本来想问问王思燕知不知道慕容青吊死在哪间屋里,可王思燕来时嘱咐过,别提她早知道这里是凶宅。   我犹豫一下,看着王思燕,打着哑谜:“当务之急是找到死者在哪间屋子自杀的,找到她吊颈之处。”   王思燕非常聪明,马上知道我的意思,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拿着手电在屋里走了两圈,发现一个很不寻常的地方。我回头问小两口,你们搬出去住有多长时间了?花花说没多久,走了也就三四天。   “这就怪了,”我用手电照着地面和天花板:“这里不像仅是三四天没人住的样子,感觉暮气沉沉的。”我顺手在桌子抹了一把,手电光亮下,能看到一手的灰尘。   “我们也纳闷,”花花说:“刚一回来我也吓一跳,整件房子像是空了好几十年,而且有些地方乱七八糟的,我们走时本来收拾干干净净。”   王思燕忽然道:“你们说,死者会不会死在卫生间里?”   我们一起看她。花花的手电光照在王思燕的脸上,气氛压抑紧张。王思燕脸色苍白,害怕地说:“我看过很多新闻报道,自杀的人都喜欢死在卫生间里。”   我把项链坠从衣服里拿出来,“悲”字红得发烫。   我想了想说:“两位女士在这里呆着,骆驼,你跟我去卫生间看看。”   花花和王思燕异口同声:“不行!我们害怕,要去一起去。”   我说:“要不你们两个女的先离开这里。”   花花不干了,说她老公在哪她就在哪。她不走,王思燕也不能走,我只好让他们三个跟在我后面。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土黄色的门,上面镶嵌着好大一块磨砂玻璃,玻璃上贴着喜字。我用手电照了照,大门紧闭,死气沉沉。   我咳嗽一声,打破死僵的气氛,想着如果义叔现在来处理,他会怎么做。我绞尽脑汁回想以前跟过的案例,没有一个能对的上,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我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对大门轻声说:“不好意思啊,我要开门了。”   我缓缓伸手去摸门把手,还没碰上,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抽水马桶的声音,我头皮一下就炸了,这一瞬间真的是元神出窍。   水声一传出来,花花和王思燕同时两声尖叫,两个女人拎着手电吓得往外跑,骆驼跟在后面,吓得屁滚尿流。说实话我也想跑,可两条腿不听使唤,完全软了,控制不住。   我蹲在地上,想跑跑不了,看着阴森森的卫生间门,豆大汗珠如水般淌下来。   好半天腿好用了,我扶着墙,擦着汗出去。那三个人跑回客厅,花花吓得直哭,紧紧抱着老公不撒手。王思燕虽说没哭,脸色煞白如纸,刚才真是吓得不轻。   看我出来,骆驼过来握手:“齐翔,你太厉害了,一开始看你这么年轻我还怀疑过你,你胆子太大了。我们吓得快尿了,你才迈着四方步出来。齐翔,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我们都听你的。”   我暗叫惭愧,不是说我不害怕,是刚才我吓得瘫软了,还赶不上女的呢。这话没法说,我现在被架到高人这个地位,硬着头皮也得装。   我强作镇定:“卫生间必须要进去看看。对了,你们住在这里上厕所的时候,发没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骆驼一摊手:“没有啊,不知道是凶宅的时候,该怎么上怎么上。可一旦知道这里死过人,我们就再不敢去卫生间了。”   “你看,这叫什么,”我装着大尾巴狼:“这就叫无知者无畏。世上本无事,咱们自扰之。没事没事,你们都镇定一些。”   花花说:“齐高人,齐大师,要不你自己去厕所看吧,我们都害怕。”   我差点没跳起来,这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帮着解决你们家的问题。你们花多少钱请我来的,我这是义务帮忙,知道不?   我不高兴了,口气带出来:“我对你们家卫生间不熟,还得你们配合才行。手指头那么小的东西,不一定落到哪个角落。”   骆驼比较懂事,呵斥他老婆:“没这么办事的,咱们现在同舟共济,一起渡过难关。王思燕,谢谢你的帮忙,要不然你先回去吧,今晚实在太恐怖了。”   王思燕摇摇头:“我跟你们在一起。尔夫毕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他犯过的错误我要替他偿还。”   花花拉着王思燕的手,感动得眼泪汪汪:“燕子,你真好,咱们虽然才认识,但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我心里冷笑,你们这对小夫妻一看就未经世事,这里水深了,你们真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我没有点破,带着他们三个,重新来到卫生间。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怎么抽水马桶响了,难道真的有鬼?也保不齐,可能是马桶坏了,自己吓自己。   我缓缓扭动门把手,推开一道缝隙,门像是很久没动过了,发出极为难听的摩擦声。   我把门全部推开,木门大开,重重撞在墙上。我打着手电照进去,卫生间面积挺大,有浴缸,马桶,镜子什么的。浴缸里有水,飘着一个粉红色的塑料脸盆,盆里搭着红毛巾。   手电光下,这个脸盆漂浮在水面上,缓缓移动。   我回头看他们:“这是你们放的?”   花花都快吓瘫了,她紧紧捂着嘴,流着眼泪说:“我们走的时候,卫生间都清理干净了,这个脸盆不是我们放的。是不是鬼放的?” 第五十四章 有毒   现在看到的一切场景如此匪夷所思。就算有鬼吧,难道这个鬼可以像人一样自由活动,还会放水洗澡?   我想起集团老爷子头七回魂的情景,他原来所住的房间已经上了锁,可头七之后,里面的床铺全乱,杯子里还有半杯水。那可是绝对的密室,不可能放人进去,怎么解释呢。   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我的世界观有些冲击。我揉揉头,回头问他们三个:“你们刚才都听马桶声吧?”   三个人一起点头。   我用手电扫了一圈卫生间,也就十几平米,空空如也。我走进去,他们三人躲在身后,我仗着胆子来到浴池前,正要俯身去捞里面的脸盆,胸口猛然灼烧,我把项坠摸出来,黑暗中,“悲”字红艳如火。这说明卫生间有很重的阴气。   我擦擦冷汗,在他们三人急切的目光下,还是把脸盆捞出来。   我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盆,问:“这是你们家的?”   “才买的。”花花说。   我看到盆里有一样东西,黑糊糊一团,像是头发。我把盆交给骆驼:“你先拿着。”   骆驼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敢,王思燕凑过来说:“我拿吧。”   我把盆交给她,王思燕双手捧着,她的手指已经没有血色,害怕到了极点。我打着手电照着里面,伸手进去,把那团黑色的头发拿出来,头发非常长,沾了水,湿湿黏黏一大堆。   花花“啊”一声尖叫,王思燕手哆嗦,再也拿不住,脸盆落在地上,滚出去很远。   屋里手电乱闪,花花蹲在地上,抱着头哭,高一声低一声,一个劲喊害怕。骆驼紧紧抱着她,脸色苍白。   我觉得腻歪,把头发扔进浴缸里,蹲在花花面前问:“头发是你的吗?”   花花就是哭,然后摇头,这丫头吓傻了。   看着他们这样,真是头疼,他们留在这里只能捣乱。鬼还没拿我怎么样呢,先让花花这一惊一乍吓出个好歹。我摆摆手:“骆驼,你带你媳妇出去吧。”   骆驼就等我这句话,拖着花花,两人出去了。   王思燕紧紧靠着我,拉着我的手臂。我看她说,你要是害怕也出去吧。   王思燕低声说:“你不怕吗?”   “我也怕,但一想到你,我就不怕了。”我说。   王思燕低着头,她抱着我的胳膊,头几乎抵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你在,我也不怕。”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那你守在门口,我找找卫生间,看能不能找到手指头。”   王思燕非常听话,退到门边,静静看着我。   我重新打量卫生间,凝眉思索。如果说慕容青当日就是在卫生间自杀的,要上吊肯定会选高地方。我情不自禁抬头,用手电去照卫生间的天花板,上面光秃秃的,只有照明灯。也就是说,想上吊挂绳子,没有任何的着力点。   我打着手电照着卫生间的高处,寻找能吊住一个人重量的着力点,照一圈还真发现了端倪。   浴缸原来应该是有拉帘的,洗澡的时候可以把帘子挡上。可现在没有了,我发现在浴缸侧后方的墙上,有一个深深的圆洞,应该是用来插杆子的。   假如说,原来有杆子横插在这里,慕容青在杆子上结了绳子,虽然离地面不算太高,但吊死一个女人,还是够的。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跨进浴缸,里面的水把我的鞋子浸湿了,我全神贯注,并没有理会。   我用手电照着墙上的圆洞,在脑海里模拟当时自杀的场景,如果我是慕容青,在这里上吊自杀,为什么我会遗失自己的手指头呢?   是死前受到了某种伤害?还是死后丢失的?   如果死的时候丢失的,手指头凭空掉落,可能遗失的地点有两个,一是浴缸的排水眼,二是浴缸下面的缝隙。   想到这,我从浴缸里跨出来,蹲在地上,用手电照着浴缸底部与地面之间的狭窄缝隙。   光线透进去,看得很不真切,里面特别脏,好像很多年没人清理过了。王思燕好奇,来到我的身边,轻声说:“你觉得手指头会在下面?”   “有可能。”我说:“慕容青如果在这里自杀,手指脱落,说不定就滚到这里。”   “咦,”王思燕轻叫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我用手电照过去,在浴缸下面靠墙的地方,有一根细细小小的圆筒形东西,我惊喜了一下,找到了?随即觉得不像,手指的形状不会如此规整,上下一般粗。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打量了一下卫生间,没有趁手的东西能把它勾出来。我和王思燕来到外面,那小两口坐在客厅里,花花的情绪稳定了,而骆驼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我问他们,有没有长一点的棍子。可能发现了一样东西。   骆驼在客厅的沙发下面翻出一根长长的鞋拔子:“这个行吗?”   我拿着比划了一下:“行,要不要来看看?”   骆驼拉着花花的手,我们四个人又回到卫生间。我趴在地上,把鞋拔子伸进去,勾了好半天,终于把那东西勾出来。   一拿出来,手电光就照过去,我们面面相觑,居然是一根烧残的红蜡烛。   “这是你们用的?”我疑问。   花花赶紧摇头:“我们家从来没用过蜡烛,我也没买过,不知道。”   我把蜡烛头拿起来,翻过来倒过去地看,正迟疑间,王思燕忽然提议:“要不然咱们烧烧看?”   我被女孩大胆提议惊住了。花花白着脸,喃喃说:“不好吧,这毕竟是个证物,还不知道什么来头,不能轻易烧掉……”   我倒觉得王思燕这个提议不错,事发多年,当时慕容青自杀的情景已无人知晓。尔夫可能是唯一的知情者,现在还变成了疯子。   要寻找当年的线索,就要进入规定的情境,这根蜡烛很可能是慕容青当时留下来的,燃燃看吧。   蜡烛泡了水,上面又没有蜡芯,我从兜里掏出钥匙链,用上面的小刀缓缓切掉蜡烛上薄薄的一层,果然露出了蜡芯。   我又把蜡烛表面的水垢刮掉。   骆驼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蜡芯,微弱的火苗颤抖着燃了起来。我把蜡烛头倒转,滴了两滴蜡油在浴缸边,然后把蜡烛粘上去。   卫生间关门关窗,本没有风,可火苗左右摆动的非常厉害。   王思燕轻声说:“把所有的手电都关掉。”   我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对骆驼点点头,我们同时关掉手电。   卫生间里黑暗无边,四周如同染了浓墨,黑暗结结实实堆积在我们的身旁。   我们四个人蹲在浴缸前,眼前只有这微弱的小火苗在颤抖。   我轻声说:“你们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死者临死前走进了卫生间,她穿着一身红衣服,手里拿着绳子,她在浴缸杆上打了个死结,然后跨进浴缸,把自己的头放进绳子里……”   “你别说了,吓死人了。”花花捂着耳朵,左右摆头:“不听不听。”   说着说着,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进入了那个情景中,卫生间门打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走了进来,看不清她的面相,五官模糊,只能看到她留着长长的黑发。   她脱掉浴袍,轻轻跨进浴缸,里面充盈着热水。她泡在水里,水面仅露出头颅,浴缸边缘燃着一圈这样的红色蜡烛,微微燃烧,散发着清香的烟雾。   这个女子呻吟一声,眼神迷离,嗅着蜡烛的烟雾,似乎进入了迷幻的世界。   她跨出浴缸,全身湿淋淋的,缓缓走出卫生间,走进走廊那阴森深邃的黑暗中,身影渐渐消失。   “喂,喂,你们怎么了?”王思燕的声音传来,我打了激灵,从恍惚中苏醒。   我看到花花和骆驼的眼神也有些迷离,王思燕则非常清醒,她凑过去,“噗”一声吹灭蜡烛。   她看着我们说:“这蜡烛很邪门,它的火焰,有毒。” 第五十五章 脑洞略大的推断   有毒?我们三人疑惑地看着王思燕。   王思燕说:“我看到你们闻了蜡烛烟,痴痴呆呆的,好像受到了某种蛊惑。”   我狐疑地看看骆驼和花花,难道我们刚才看到了一样的场景?   “你怎么没事?”我问。   王思燕说:“以前我身体不好的时候,在医院查不出问题,去看过中医,经常服用汤药。我对那股味道特别敏感,刚才我一闻到蜡烛烟,马上捂了鼻子。”   我拿起蜡烛,火苗已经熄灭,随即打开手电照过去,蜡烛头余烟渺渺。我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闻,果然有股形容不出来的怪味,发腥。我心里一惊,这个味道实在特别,似乎以前闻过。   仔细一想,回忆起来,曾经和义叔探过教会在乡下的宅院,密室里有一具木乃伊在熬东西,锅打翻之后,里面所散发的气味,就和眼前蜡烛上的味道差不多。   我越想越是心惊,女尸托梦,说找自己的手指头,而我在那所乡下宅院里,看到过一排排教友供奉出的手指。这两者是巧合吗?   我原本以为,慕容青的死亡是尔夫操粉的结果,歌星和粉丝之间的桃色新闻,可如果要联系到那个神秘莫测的教会,这件事就复杂了。   我把蜡烛揣进兜里,这东西是重要物证,得找个机会拿给高人看看。   “你们刚才闻了蜡烛烟,看到了什么?”我问。   花花躲在骆驼的怀里,低声说:“我好像看到有个女人来到这里沐浴洗澡,浴缸边缘点燃了一圈蜡烛,然后她从水里站起来,慢慢走出房间,走进走廊的黑暗里……”   我倒吸口凉气:“我看到的也是这个!”   骆驼点头,说我也是。   王思燕觉得不可思议:“你们看到了同样的场景,难道就是这支蜡烛造成的?”   骆驼说:“如果你不信,可以闻闻看。”   “免了。”王思燕摆手,她看向我,拍拍我的肩膀:“齐翔,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一个很匪夷所思的问题。”我说。   他们看我。   “假如说我们在蜡烛幻境里看到的女人,就是上吊的那位死者,她曾经在这个浴缸里沐浴过,浴缸边缘插着蜡烛。”我说。   “怎么了?”王思燕问,她猛然也醒悟到了:“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闻了这么多蜡烛的烟雾,她也看到了幻境?”   骆驼咽了下口水,艰难地说:“难道她看到的幻境和我们一样?她也看到一个女人走进浴缸泡澡?”   这是整件事最离奇的地方,我们通过蜡烛的烟雾看到了女人泡澡的幻境,幻境中的这个女人在泡澡的时候也点燃了蜡烛,通过她迷离的眼神可以确定,她也看到了幻境。那么她看到的幻境是什么内容,是另外一个女人在泡澡?   幻境无限重叠,像是镜子套镜子,出现无数个女人在泡澡,一层套一层……   脑洞略大。黑暗中,卫生间愈发阴森,我们几个人因为过于专注,竟然忘了眼前的恐惧。   花花回过神来,紧紧依偎着骆驼:“我害怕。”   王思燕说:“咱们先别想那些不着调的,如果你们在蜡烛幻境中看到的就是死者,那说明她不是自杀在这个卫生间里。我有种直觉,蜡烛烟雾里的幻境是她临死前的状况,她洗完澡,沐浴全身,可能是为了干干净净离开这个世界,她顺着走廊走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拿过我的手电,光芒通过卫生间射到外面。走廊一团漆黑,深邃阴森,空无一人。   寂静中,紧紧盖着的马桶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声。   因为太过安静,我们四人全都听见了,清清楚楚,声音被压抑在马桶盖里,显得瓮声瓮气。花花吓得哭了,抓住骆驼就不放手。   王思燕反而不害怕,她轻轻说:“听到了吗,有反应了,我说对了。”她缓缓站起来,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骆驼和花花赶紧跟上,我们走出卫生间来到外面的客厅。   “如果她不是死在卫生间,那会在哪呢?”王思燕喃喃,她对空荡荡的客厅大声说:“死去的姐姐,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线索,你到底死在哪里。”   花花吓哭了,拉着王思燕:“燕儿,你别吓我,别说了。”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手机铃声,“今天好天气,老狼来吃鸡……”声音特别大,别说他们,我吓得头皮都炸了。   我心跳的,妈的,这一晚上心脏病能犯了。我拿出手机,晃了晃,道歉说:“我的我的。”   我接通手机,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齐翔,忘了你的约定吗?”   说话声软软的,还带着威严,我猛然想起来,我靠,是小雪。老爷子那件事完了之后,公司改革,黑哥掌权,我又接了尔夫这个活儿,一件事跟一件事,把她的承诺都忘了。   我赶紧说:“雪姐。”   “谁是你姐,别乱套近乎。”小雪说:“你的酱凤爪呢?”   “小雪,”我说:“我现在有点事,脱不开身。等过几天,我专门沐浴更衣,买最好的鸡爪子给你做。”   小雪咯咯乐:“好,这是你说的。”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小雪,我问一件事,比如说有一栋凶宅,里面死过人,但是不知道死在哪个房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   小雪说:“简单啊,扶乩就可以。”   “扶乩?!”我疑惑。   “我不太懂,你能不能说的明白一些。”我说。   “扶乩就是请鬼现身。适合你们新手用的扶乩,有笔仙或是碟仙什么的。”小雪说。   我眼前一亮,对啊,碟仙请鬼,这个方法怎么忘了。   “碟仙怎么请呢?有什么规矩?”我问。   小雪告诉我,先别急,明天到她的柜台去一下,她留有一套碟仙扶乩的家伙事。她明天有事外出,让我自己去取。   我表示感谢,小雪迟疑一下说:“齐翔,你刚才说凶宅里的那人是怎么死的,是男人是女人?是自杀还是凶杀?死时穿的什么衣服?”   我支支吾吾没细说,我怕小雪知道这件事会劝我们不要干。小雪在电话里叹口气:“如果那个人是自杀的,而且死状比较凄惨的,你们要注意了,最好不要扶乩。”她顿了顿说:“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敷衍地谢谢她,小雪听出来,也不多问,又交待了两句,挂了电话。   我对王思燕他们三个说:“明天晚上午夜,我们来做碟仙,参与者需要三个人,必须有两个女性,女人阴气重,容易招阴,另外还需要一把红伞。”   王思燕说:“正好我和花花,我们两个女人。”   花花不好意思说不做,拉着骆驼的手,一个劲地念叨:“我害怕。”   我抹了下脸:“你们掂量办,做不做我听你们的。除了请碟仙,反正我是没别的办法了。”   骆驼叹口气,拍着花花的手:“做吧,一劳永逸,为了咱们的房子。”   我说:“明天不用过来这么早,咱们晚上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务必成功。”   交待完这些事,我们从房子出来,小两口继续到租房过夜了。我和王思燕在夜风中往回走,我说:“其实你不必来。”   “必须两个女人,不是吗?你还能找谁?”王思燕反问我。   我没有作声。   王思燕说:“刚才有个细节不知道你注意没有,非常的邪门。”   我看她。   王思燕说:“我刚才在客厅里对慕容青喊,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线索,你到底死在哪。话音刚落,你就来电话了,有高人指点你,让我们去扶乩请碟仙。”   我倒吸口冷气,看向夜空,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数? 第五十六章 碟仙的奇怪结果   第二天我到小雪的柜台,她果然不在,旁边的大姐交给我一个封口的皮口袋,我打开瞅了一眼,里面叠着厚厚实实的皮纸,还有小小巧巧的古碗,市场里人多眼杂来不及细看,这就是小雪交给我碟仙的这套家伙事。   熬了一白天,到晚上十一点时,按照约定,我来到凶宅。他们三个已经到齐了,在门口等着。   骆驼手里拿着一把红伞,他苦笑说:“这种颜色的伞实在难找,还是花花托了好几个闺蜜朋友才找到。”   我们打开门,进到屋子里。骆驼摁动墙上的开关,灯还是没有亮,黑森森的。   我从准备好的包里拿出白蜡,在厅里摆了八根,一一点燃。火苗轻轻摇动,屋里亮堂了一些,森森然有了扶乩请鬼的气氛。   我和骆驼把客厅中间清理出来,搬了一张桌子放在当中,然后取过来四把椅子。   花花和王思燕面对面坐下,我坐在侧面,还剩下一把椅子,骆驼想当然的往上坐,我赶忙阻止他:“你别做,这张椅子留着有用处。”   骆驼疑惑地看我,我用手指指天花板:“这是留给死者的。”   骆驼屁股像燎了一样,赶紧闪到一旁。我把红伞撑开,用绳子把伞和空椅子的把手拴在一起。现在,围绕桌子的四把椅子上,花花、王思燕和我各坐一把,我对面的椅子空空的,上面撑了一把红伞。   我把扶乩图铺在桌上。碟仙的扶乩图上用毛笔写着很多蝇头小楷的字,字与字之间应该是随机排列的,并没有相连的词组,所有的字呈螺旋形排列,乍看上去,如同层层环绕的漩涡。   我把小巧的古碗倒扣在图上,碗的边缘用黑笔画了一个箭头。我虽然没做过碟仙,大概也能猜出怎么回事,箭头指向的字,就是碟仙请来鬼的回答。   看看表,时间还早,我跟他们交待两句:“碟仙你们都玩过吧。”   王思燕没说话,花花有些害怕,抱着肩膀说:“在大学,我和寝室的同学玩过笔仙。”   “你们那都是小玩闹,今晚是来真格的,”我说:“我先把碟仙的规矩跟你们说说,一会儿请鬼的时候,咱们三人用右手食指压在碗底,谁也不要用力,一定要放松,让碗自己滑动。另外有两个忌讳,一定要牢记。第一,在碟仙的过程中,不管出现什么事,谁的手指头都不要离开碗底,切记切记;第二,不要问一些让碟仙比较难堪的问题,不要刺激它。”   “比如呢?”王思燕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想了想说:“你们就把碟仙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什么问题问出去人家能不高兴?比如我吧,我颜值这么高,你们如果说我丑说我胖,我也不高兴,对不?”   花花“噗嗤”笑了,气氛轻松了一些。   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四个随意聊着天。大家的心思都没放在聊天上,时不时看表,气氛有种无法形容的焦躁。   差五分钟十二点,大家不再聊天,各自坐好。我深吸口气:“开始吧。”   我们三人把手指头压在碗底,静静等了几分钟,我轻声说:“大家一起跟我念,红衣女、红衣女请出来。”   花花、王思燕和我一起念着“红衣女快出来”。   念了几声,厅里十分安静,蜡烛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们的眼睛都盯在碗上,碗并没有动。   王思燕看我一眼。   花花轻声说:“她没来啊,是不是这种法子不管用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碟仙并不是说百分百稳灵的,我们请是一回事,人家来不来是另一回事。   我转念一想,不来也好,我是没办法了,省的麻烦。   这个心念刚起,所有蜡烛的烛火一起闪动,墙上映出我们黑暗的影子,乖戾阴森,屋子里充斥着无法形容的气氛。   模模糊糊中,我似乎感觉到好像有人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红伞在蜡烛的光芒下愈发红艳。   我正心惊,花花突然一声惊叫:“动了,动了。”   那只古碗开始在扶乩图上游走,没个方向,速度非常缓慢,带着我们三人的手指也跟着动。   我抬起头看向对面,对面的椅子空空的,并没有人,可刚才明明感觉有人坐上去了。   难道鬼真来了?   我冷汗浸出来,惴惴不安,对古碗说:“如果你是我们要找的红衣女人,请你绕本位转三圈。”   扶乩图的正中,写了一个“本”字。这只古碗带动着我们,绕着这个字转了三圈。   花花尖叫着:“是她,是她。真的是她吗?你们说是不是。”   这丫头有点歇斯底里了,我赶忙提醒:“手指别离开碗底,不要乱说话,一切听我的。”   骆驼坐在旁边,脸色煞白,提醒她:“老婆,别说话,千万别乱说话。”   我对着碗问:“红衣女,你还在不在?”   碗一动不动。   我斟酌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这么称呼你?我还是叫你慕容青吧。”   话音刚落,碗开始动了,沿着碟仙图缓缓滑动,最后落在一个字上,这个字是“彼”。我狐疑,这是啥意思,难道是彼此彼此的彼?如果这么解释的话,慕容青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我正想着,花花忽然说:“你们头晕不晕?我的头好晕。”   “没事,坚持一下。”我说。   骆驼心疼老婆,赶紧道:“齐翔,赶紧问重点的。”   我清清嗓子,一狠心,问道:“慕容青,请问你是怎么死的?”   碗静静扣在“彼”字旁,一动不动,我们谁也没说话,屋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花花轻声呻吟,左手揉着太阳穴:“好难过啊,头晕恶心。”   王思燕说:“是不是这个问题刺激到它了?”   说实话,我也有点抓瞎,到底是咋回事呢。突然,厅里像是刮了一阵风,我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胸口猛地灼热一下,是项坠。   正迟疑间,一声脆响,“啪”。   响声来得突然,我吓了一大跳,声音正来自王思燕的身后。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吓得一下跳起来,我大惊失色,喊道:“手指别离开碗底。”   可是已经晚了,她的手指离开碗底,王思燕反应很快,赶忙把手指重新压回去。   这种举动只能瞒人不能欺鬼。   我这才看到,原来一根蜡烛不知怎么突然倒了。火苗奄奄一息,骆驼把它扶起来,用打火机重新点燃。   王思燕脸色发白:“齐翔,我手指离了碗底,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事情出了已经出了,我只能安慰她:“没事,别多想,赶紧赔礼道歉。”   王思燕真是害怕了,她喃喃对着空空的椅子说:“慕容青,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把手离开。”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像是有好几只小猫挠着,特别闹心。   我斟酌一下说:“今晚不搞了,恐怕要出事。”   花花说:“可以把手拿开了吗?”   “不行。”我对着碗说:“碟仙碟仙,请回本位,谢谢你了。”   可古碗一动不动,就停在“彼”字旁,像是粘在上面。   我冷汗下来了,念叨了许多次“请回本位”,可古碗一动不动。坏了,难道这个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来,只能继续做下去?   我尝试着说:“既然你不想回去,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碗动了。我们四个人的目光紧紧落在碗上,看着它滑动,它一个字一个字的掠过,最后停在“岸”字旁。   “岸?什么意思?”花花疑惑:“是多音字吗,还是音同字不同?”   这时碗又动了,停在“香”字上。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碗不再滑动。骆驼挠头:“岸香?啥意思。难道我媳妇说对了,音同字不同,其实是‘暗香’。”   “什么暗香?”我随口问。   骆驼道:“暗香浮动嘛,宫斗小说里经常有这么个词,大概指的是女人香吧。”   “啥意思?”我有点迷糊了:“我问她是怎么死的,她来个‘暗香浮动’,形容自己漂亮?”   “不对。你们都猜错了。”王思燕紧紧盯着古碗,蜡烛火苗映着她的眼睛,她散发着很奇怪的神采。   她说:“你们把‘彼’字漏了,三个字应该连在一起读。慕容青告诉我们的是,‘彼岸香’。” 第五十七章 出乎意料的变故   “彼岸香,那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王思燕说:“是一种毒品,以前流行于各大夜店酒吧夜总会,后来被警方禁了,还查出了大毒枭,这种毒品就渐渐看不着了。”   “名字倒是雅致。”花花说。   王思燕说:“我也只是听说,‘彼岸香’,名如其名,据说是用阴间彼岸花的花粉研磨而成。”   “我靠,”我说:“吸了以后会是什么感觉?”   王思燕一字一顿说:“据说吸食者,可与鬼交。”   “啥意思?”骆驼问。   王思燕瞪他一眼:“就是能跟给鬼上床,享受巫山之乐。”   我们几人哑口无言,都被震撼到了,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我深吸口气,对着碗底道:“慕容青,你的死是不是和吸食这种毒品有关系?”   古碗缓缓移动,在纸面滑行,停在“是”上。   骆驼奇道:“不对啊,这个叫慕容青的红衣女人不是上吊自杀吗,怎么和‘彼岸香’的毒品发生关系呢?”   王思燕说:“你们忘了在卫生间发现的那根红蜡烛吗,烟雾能让人产生幻境。”   我恍然大悟,下意识摸了摸兜,颤抖着说:“那根蜡烛就是彼岸香?”   王思燕说:“很有可能,你们在幻境里看到慕容青沐浴,浴缸周围点满了红烛,那些红烛很可能蜡芯都是由彼岸香研制出来的。慕容青临死前吸食了大量的毒品,产生幻觉,然后上吊自杀。这一串事就都连上了。”   原来如此,我偷眼看看王思燕,没想到她这么聪明,逻辑思维如此强悍。一看之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女孩眼神里散发着异常的光彩,硬要形容,透着赌徒才有的兴奋,很不正常。这个眼神让我想起,若干日子前,和她回老家找到枯龙喷火穴时的表现。   王思燕一旦遇到这样诡异的,不可琢磨的事,就能焕发出迷离亢奋的目光。   厅里的气氛愈来愈阴森,我抬头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迟则生变,还是赶紧切入要害。   我问碟仙:“慕容青,你想让我们帮你找到手指,那你得告诉我们,你死在什么地方。”   古碗停顿一会儿,缓缓滑动,我们四人紧紧盯着古碗,它停了下来,落在一个字上,“龟”。   “乌龟?什么意思?”骆驼问。   我也迷迷糊糊,一筹莫展,什么意思呢。我问王思燕:“龟字怎么解?”   王思燕咬着下唇,皱着眉也在思考。   花花轻轻说:“我知道了,‘龟’是音同字不同,扶乩图上没有那个字,阴魂找了‘龟’字来代替。”   “那她想说什么字?”骆驼问。   “柜。”花花盯着古碗说:“大柜的柜。”   她话音一落,我们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客厅角落里一个老式橱柜上。这种橱柜的样式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放在二三十年前,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倒是挺流行。两扇大柜门,呈暗紫色,上面雕刻着岁寒三友,古朴晦色,放在墙角,不显山不露水。   按说这样的东西放在一个现代化的客厅里,必定显得突兀,可不知为什么,我们在这里来来往往多少次了,而且骆驼和花花还住了一段时间,愣是没留神这么个衣柜。   就好像这个衣柜始终位于视线盲区,让我们顺理成章忽略它,觉得它就是房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见怪不怪。   我问道:“骆驼,这个橱柜你们没打开看过?”   骆驼苦笑:“一次都没有过。花花的妈妈来过家里,当时注意到这个东西,提过一嘴,说这么老的柜子怎么放在这。我们正想打开它看看,她妈妈突然犯了眩晕症,又吐又拉,当时照顾她,注意力一转移,后来就忘了。”   花花说:“难道红衣女死在橱柜里?我们过去看看啊。”   “先别急,”我说:“碟仙请魂不能半途而废,要让它回归本位。”   我清清嗓子,对着碗底说:“慕容青,慕容青,请你回归本位,我们替你寻找丢失的手指,完成你的宿愿。”   说了两遍,碗缓缓移动,花花高兴了:“它要回去了,终于可以完成了,吓死我了。”   碗停了下来,我们低头去看,花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古碗移动的字,居然是“否”。   我们面面相觑,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轻轻说:“慕容青,慕容青,请你回归本位。”   我一连说了四遍,嘴都说出沫子了,可碗始终停在“否”字旁,一动不动。   花花着急了:“坏了,请不回去了,怎么办啊。”   她想拿开手指,又不敢,骆驼赶紧劝慰:“老婆,没事啊,镇定镇定,齐翔肯定有办法。”   我有点心慌,真要请不回去会出什么结果呢,小雪也没交待啊。   我耐住性子,又说了两遍,碗还是一动不动。花花急的流眼泪:“难道咱们一晚上就这么坐在这,谁也不能离桌吗?齐翔,你想想办法。”   我是真没主意,只能随口安慰:“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我又念叨了几遍,请慕容青回归本位,可碗还是不动。花花急了,对王思燕说:“都赖你,谁让你刚才把手指拿开的,你看要怎么办。”   王思燕心烦地说:“我想这样吗,刚才突然吓了一下,要不然我也不会拿开。”   “大家都因为你回不去了,你说怎么办?”花花急了,开始埋怨王思燕。   “拿都拿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现在就是赶紧解决问题。”王思燕不客气地反驳。   眼看着王思燕和花花声音越吵越高,两个女孩互相指责。花花别看结婚了,还是小女孩性子,撒娇任性,对着王思燕埋怨。王思燕也不客气,爱咋咋地。   骆驼坐在一边搓手,不敢说什么。   我听得心烦意乱,喝道:“行了,你们什么人啊,这还没怎么的,就开始内讧。我看真要出点事,你们一个个肯定撇清关系,抛弃队友,跑得比谁都快。”   我这一嗓子,喊出去气势惊人,蜡烛火苗都在扑闪扑闪。   两个女孩不说话了。   我耐心说道:“事情已经出了,追究责任也得等解决完问题之后。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谁也跑不了,只能同舟共济。我事先说明白,谁如果不听从指挥,惹了那些脏东西,自己处理,我概不负责。”   花花嘟囔两声,不敢反驳,王思燕气得小脸通红,也不说话,胸口一起一伏。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别光咱们三个人,骆驼,你也过来,咱们四人一起集中意念,来夸赞慕容青。说她漂亮,说她美丽。”   我们四人凑在一起,一起念叨:“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请回归本位。”   我对着古碗说:“慕容青,我相信你生前一定是个很漂亮的人,有很多男孩喜欢你。如果你是的话,请动一动。”   话音刚落,古碗真的动了,花花舒了口气:“漂亮姐姐,你最好了,你和我一样漂亮。”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我瞪她一眼。花花根本没看我,嘴角咧着,好像在笑。也可能是我看错了,这种气氛下,她怎么可能笑的出来。   我继续道:“漂亮姐姐,请你回归本位。”   古碗缓缓滑动,居然又回到了“否”上。她还是不肯回去。我们互相看看,焦躁的情绪在蔓延。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慕容青,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和我们说?”   我刚说完,王思燕突然开始干呕,左手捂着嘴,从嘴角冒出酸水。花花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啊,又怎么了?”   我开始厌烦这个女孩了,一点同情心没有,其实开始她给我的印象还不错的。   我一只手压着碗,站起来,来到王思燕的身旁,用另一只手拍打她的后背:“你没事吧?”   王思燕抬起煞白的脸,轻轻擦擦嘴角的涎液,虚弱地对我说:“齐翔,我可能怀孕了。” 第五十八章 十七孔桥   听到王思燕这句话,我脑子嗡一下炸了,心乱如麻,眼前阵阵发黑,有万念俱灰的感觉。   我没有说话,垂头坐回座位,看着眼前的她,一阵阵心酸和绞痛,嗓子眼里冒酸水。   我和王思燕这个情分算是到头了,以后可得敬而远之,她有了孩子,我要再有非分之想,不道德也不道义。   我心头升起恨意,一想到王思燕的孩子是那个黄毛的,恨不得掐死他。   这时古碗缓缓滑动。花花惊喜:“动了动了。”   这只碗滑动到一个字上。我们看到这个字,一时竟然无语。碟仙走到的这个字是“惨”。刚才我问慕容青,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想跟我们说,她走到了“惨”字上。   “我们知道你很惨,”我说:“我们也想帮你。解脱,还要从自己的心结上解,你有什么想和我们最后说的?”   古碗滑动,落到一个字上,这个字是“悔”。   此字一出,大家互相看看,心里都不是滋味。花花轻声叹气:“何尝不是一个苦人呢。”   “我们了解你的心情,请你先回去,这样我们才能帮你。”我说。   古碗慢慢移动,绕着中间的本位转了三圈。刚一停下来,我们三人同时长舒口气,把手指从碗底挪开。我看看表,下半夜一点,整整一个小时。   我全身酸痛,汗出如浆,坐在椅子上。   这时。对面椅子上撑开的红伞,“啪”一声,没人动的情况下,突然闭合。   我们互相看看。我疲惫地说:“她走了。”   我站起来,勉强支撑着,把碟仙的这套东西都收起来。我拿起手电筒,来到橱柜前,轻轻敲了敲,柜门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们三人来到身后,我问花花:“你们从来没打开过吗?”   “一次都没有。”花花说。   我拉住柜门,深吸口气,使劲一拉。柜门没有上锁,可能许久未开,锁面之间已经生锈,发出嗞嗞的怪声,我再一使劲,“砰”拉开柜子。   我用手电往里照照,柜子里空空如也,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味道。手电光扫过柜子,在柜子的顶部,横插着一根挂衣杆。我犹豫一下,一只脚跨进柜子,使劲拽了拽杆子,杆子是铁做的,非常结实。   我把手电递给身旁的王思燕。然后钻进柜子,伸出双手握住杆子。   王思燕道:“你要干什么?”   我没说话,秉神凝气,把力道加在双手,胳膊一较力。我利用这根杆子来了个引体向上。杆子略略颤颤,依然没有大动,结实得很。   我心里有数了,我能有一百五十来斤,既然这根杆子能承受我的重量,也必然能承受住一个女人的重量。   慕容青吊死在这根杆子上,并不是不可能。   刚才摸到杆子的时候,发现下面坑坑洼洼的。我顺手摸了摸,杆子的下方有很多孔洞,可能是用来挂衣架。我突然想起什么。细细一摸,下面一共十七个孔洞。   我当初做梦在大桥上收女尸,那座桥叫做“十七孔桥”。这一瞬间,我头皮一下炸了。梦中的十七孔桥就是现实中这根杆子的映射。   邪门,真他妈邪门。   我掏出项链。拿着项坠凑到杆子附近,本来暗红的“悲”字,突然鲜红起来。说明这里有很大的阴气。   我一回头,发现他们三个的眼神都看呆了,就连王思燕也佩服地看我。骆驼拍拍我的肩膀:“齐翔,你真厉害。”   我心中暗暗得意,赶紧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慕容青当初就是吊死在这根杆子上。”   “你们看那是什么。”花花突然说道。   她用手电照过去,在柜子的最深处,有一根烧残的红蜡烛头。我蹲在地上捡起来。轻轻闻了闻,一股潮气,不知放了多长时间,恐怕早已没了药性。   这个东西的出现,佐证了我的想法没错。慕容青在上吊自杀前,曾经在死亡之地点燃了这些蜡烛。可能彼岸香这种毒品的香味能够让人忘却烦恼,她死的并不痛苦。可刚才扶乩的时候,碟仙落到一个“惨”字,说明的可能是,慕容青死后变成鬼的感触。   她变成孤魂野鬼。滋味并不好受,无法解脱无法轮回,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徘徊。   我钻进柜子里,这边敲敲,那边打打,柜子发出很沉闷的声音。我想象着,假如说我是慕容青,当时在这里上吊。   我一边想一边站在挂衣杆下面,注意力全在设想当时的场景上。为什么慕容青自杀,她会丢失手指头呢?   是意外,还是人为造成的?   慕容青的阴魂一直在寻找手指头,说明手指并不是她生前遗失的,很可能是死后发生的事。那只能说明一点,慕容青死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和她在一起。   这个人是谁呢?   “你想到什么了?”王思燕轻轻问。   我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刚才收藏的卫生间里的那根残烛。我沉思一下说:“你们都出去,把柜门关上。”   “你要干吗?”王思燕担心地说。   我晃了晃这根蜡烛说:“刚才在卫生间点燃它,我看到了慕容青临死前在沐浴,它的烟雾很可能会让我进入往日情景的幻境里。我想在这里重新点燃它,就可以看到慕容青死时的情景了。”   “不要。好危险。”王思燕惊叫。   骆驼和花花保持沉默。我有些不舒服,虽然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到,哪怕他们阻止。可我听不听是一回事,你们就算装模作样,出于礼貌,也得劝两声吧。   这小两口真不懂事,劝都不劝,说都不说,活该我去死呗?   我对这两个人有了厌恶之心。如果整件事只是帮他们的忙,我早就拂袖而去了。主要是我还想救尔夫,想靠着他升官发财,出于私心,我就忍了。   这小两口不可交啊。   我看看王思燕,一想到她和黄毛怀了孩子,我就犯酸水,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三个货,没一个省心的。我坐在柜子里,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我对王思燕说:“超过十分钟,如果没有动静,你就把柜子打开。”   “齐翔。”她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耐烦:“出去吧。”   花花插嘴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让齐翔做吧。”   骆驼说:“别乱形容,那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心烦气躁,大喝一声:“都出去。”   他们三个把柜门关上。柜子里空间很大,我没有打手电,四周黑黑的。我坐在角落里,靠着后面,无比疲倦,却有种避于闹市的宁静。   我坐了一会儿,摸起身边的蜡烛,打开打火机,亮起幽幽的火光。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缓缓把火苗凑到蜡烛上,烛芯一点就着,燃了起来,嘶嘶的冒出烟雾。   我怕蜡烛受潮,药性挥发。把烛火凑到自己的鼻子下面,让冒出的烟雾全部钻进鼻孔里。   我深深吸了一口,别说,这玩意吸多了是迷糊。   我仰着脖子,心神里有种悠长的慵懒感觉,似乎来到了春天,来到千金一刻的春时,那奢侈安逸的正午时光。   我一直觉得活着就是遭罪,就是打拼,就是忙活。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了死亡,只有死亡才有的如婴儿般的宁静。   我做殡葬这一行,看太多的生离死别,亲人们想念逝者的痛苦,可活着的人谁又能静下心想想,或许死亡真是一种解脱,是一种如春日般的安宁呢。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柜门开了,进来的并不是王思燕,而是穿着一身红纱的女人。她留着长长的黑发,遮挡住自己的面容,手里提了一条红色的腰带。   她好像没有看到我,自顾自在挂衣杆上把腰带打了死结,然后蹲下身,在角落里点燃蜡烛。   我伸出手触摸她,却没有摸到,我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醉人心肺的香气,这是青春少女沐浴后散发出的自然体香,是天然的催情药剂。我嗅了之后,迷迷瞪瞪,口干舌燥。   她赤着脚站在绳套前,慢慢把头挂在里面。   我伸出手,轻轻叫了一声:“等等我,我也去死。” 第五十九章 噩耗   上吊的女人听不见我的话,她把自己的头套在绳套里,猛地踮起脚尖。   衣柜的空间并不大,一个女人站在挂衣杆下,双脚勉强也能碰到地面。这女人死意坚决,竟然踮起脚尖,弓着背,不让双脚有所依托。   她挂在绳子上,头低垂着,双脚悬空,穿着红衣的身体渐渐僵硬,随着绳子前后摇摆。   我坐在角落里,借着烛火,看着这一幕,心惊肉跳。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双脚从空中落下,双腿僵直,身体一动不动。我明白了,她死了。   这时柜门忽然打开,映着微弱的烛火,我看到了一个男人。   四周太黑,我只看到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是黑裤子,面容模糊,留着平头,看起来平淡无奇。这样的人扔进人堆就找不着,没有丝毫特点。   他站在柜前,看看吊死的女人,然后从兜里取出一把手术刀。他捏住女人左手的食指,刀锋一闪,手指切了下来。我心怦怦跳,目不转睛看着,这就是手指之谜。   不知为什么,我呼吸开始急促。头越来越疼,好像在梦中要苏醒一般。眼前的场景也开始抖动模糊,我处在一种很微妙的精神境界中,我心里着急,眼瞅着大功告成,可别醒过来。   平头男人拿着割下来的手指看了看,嘴里快速吟诵经文,右手做剑指在残指的上方凌空写了什么字。他拿出一个白色的手帕,把残指包起来,然后做了一个极为古怪的举动。   他跨进柜子里,把吊死的女人拨拉到一边,我正待细看,忽然冷风扑面,我打了个激灵,眼前一切都消失了。   我依旧坐在原处,手里捧着熄灭的红烛,柜门大开,我看到了焦急万分的王思燕。   王思燕要进来扶我,我头疼欲裂,心里烦躁,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动。我从柜子里爬出来,一个跌趔差点摔倒,王思燕赶紧扶住我。   “十分钟了,你还没出来,我特别着急。怎么样?”王思燕问我。   想起刚才女人上吊自杀的过程。真是恍然一梦,我愣了愣神,转身又钻进柜子。   骆驼在后面说:“齐翔是不是秀逗了,脑子出了问题。”   我没空搭理他,这件事解决之后。你们两口子爱上哪上哪,我对他们两个人愈发反感。   我拿过王思燕的手电,照着柜子后面的柜壁,用手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找什么呢?”王思燕问。   其间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我也懒得解释。用手电照着,寻找柜壁上的裂纹和缝隙。   查来查去,还真看出点不寻常的地方。柜子的侧壁和后壁之间,似乎结合得不是很结实。我用手锤了锤,后壁居然挪开了一分,里面露出一丝白角。   我把手电交给王思燕,让她照明。我使劲砸着柜壁,越砸越开。缝隙渐渐扩大,我小心翼翼探手进去,摸到一样东西。   顺手拿出来,这是一张白手帕卷成的卷儿,里面鼓鼓囊囊包着一个长物。   我心跳加速,正待细看,谁知道花花手快,一把抢过来,说道:“什么东西啊。”她毛毛躁躁,手里一抖。白手帕散开,从里面掉出一样东西落在地上。   所有的手电光照过去,花花一声尖叫,缩在骆驼身后。落在地上的这个东西,果然是一枚人的手指头。毫无血色,一片惨白,乍看上去像是一截废玉。   “找到了。”我蹲下身,用手帕垫着手,小心翼翼捡起来。   他们虽然害怕,却脸上带着欣喜。骆驼问,下一步怎么办?   慕容青死不瞑目,其纠结就在这根遗失的手指头,那怎么能利用这东西来超度她呢?我一时也没了主意,我用手帕把手指头包起来,说道:“今晚就这样,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骆驼和花花巴不得我说这个话,我们四人从凶宅出来。他们小两口打车先走了,王思燕可怜兮兮看我:“齐翔,你能送我回家吗?”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道:“你对象呢?这么晚出来,他不管你?”   王思燕跺脚:“你就说送不送吧。”   我看看她,心里叹口气:“送不了。我要回去研究这根手指怎么用……”   “你好好研究吧。”王思燕转身就走,上了车,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开动车子走远了。   看着车尾灯,我悻悻不已,倒也没什么后悔的,她都有孩子了。我也该断了恋爱的念想,我可不想当接盘侠。   我打车回到家,那根手指头揣在兜里始终不敢拿出来,觉得腻歪。我一头拱在床上睡过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最近可能是睡眠不好,记忆力特别差,早上我浑浑噩噩洗脸刷牙穿衣服,出去吃了口饭,然后坐车到单位。等到了单位门口,无意中摸到衣兜里的手指头。才恍然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这一觉睡过去,现在再回忆昨夜的事,竟然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恍惚隔世。   到年底了,过完这个月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单位也不怎么接业务。王婶的老家在外地,黑哥提前给她开了工资,她回老家去了。她这个业务骨干一走,大家更没心思干活。   单位的办公区里,整天聚着我们这些员工,土哥和老黄没事就坐在那喝茶聊天。黑哥没法管,这时候再让大家跑前跑后的也不贴乎人情。   我摸着兜里的手指头如坐针毡,在脑子里把认识的高人过滤一遍,义叔和义婶是别指望了,我想到了小雪。我赶忙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半天才通,通了之后是小雪冷冷的腔调:“谁?”   我一听,心寒了半截。她应该有我电话的,怎么还问是谁呢。我赶紧说:“我是齐翔。”   “有什么事?”小雪问。   “小雪是这样的,我最近遇到一个……客户,他的症状很奇怪,他的后背长了一张……”还没等我说完,小雪打断我:“我现在有事,等回去再说吧。”   “啪”一声,电话挂断。   我悻悻地看着手机。小雪哪儿都好,就是脾性摸不准,像猫一样。温柔的时候像是小媳妇,一旦翻脸,能噎死人不偿命。   这可怎么办?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求助黑哥。   正想着,突然电话响了,我一喜,小雪回过味了,她要帮我。拿起电话一看,居然是王思燕。我赶紧接通,里面传来女孩的哭声:“齐翔,你快来啊,出事了!”   “怎么了?”我问。   电话里隐隐传来怪声,好像有人在惨叫。声音一下低一下高。   “是尔夫,他疯了!”王思燕哭着说:“我妈妈吓哭了,他在我家发疯呢,你快来!”   我打了个激灵,告诉她马上到。   要出大事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我赶紧到里面的办公室去找黑哥。   义叔原来在的时候,根本没有独立的办公室,黑哥来了之后,把小仓库一分为二,硬是给自己装修出一个办公区。每天他都在这里独自办公,相当正规。   我敲敲门进去,黑哥正在批阅什么,眉头紧锁,桌上摞了一层文件。   “黑哥,我找你有点事。”我忐忑不安地说。   黑哥抬头看我,一脸严肃,问什么事。   我犹豫一下,说道:“是尔夫出事了,他好像神志不清,现在在我的一个朋友家里,情况非常紧急。”   黑哥看我,冷冷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理这件事,你怎么还参与进去。”   “那是我朋友……”我声音越说越小。   黑哥想了想说:“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帮着解决?”   我赶紧点头。   “你朋友能出多少钱?”他问。   我心里非常不舒服,喃喃说不出话。黑哥又道:“那他们求你办事,又给你多少钱?”   我勉强道:“没给我钱。”   黑哥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坐在老板椅上,盯着我看,好半天才说:“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搞定。搞定之后,你就走吧。”   “黑哥你什么意思?”我问。   “你被开除了。” 第六十章 人面痈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哥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扔给我:“到外面等着,我去取点东西。”   我头重脚轻从办公室走出来,眼前阵阵发黑,虽然干了不到两个月,但经历这么多事,我对这个公司,对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了感情,冷不丁被炒鱿鱼,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老黄和土哥在外面喝茶,土哥问我,小齐,脸色怎么不好看。   我尴尬地笑笑。   也可能是我太年轻,太感情用事,看着他们两个。眼圈有点红了,没多说什么,赶紧低头出去。   我坐在黑哥的专车里,头沉沉的。黑哥从单位走出来,拉开车门,看到我坐在司机位上,说道:“你到后面坐着。”   他不让我开车,我什么话也没说,从车上下来,拉开后车门进去。   黑哥透过后视镜看看我,面无表情说:“在哪,报个地址。”   我把王思燕家的地址告诉他,黑哥发动车子,开了出去。路上我们没有说话,眼瞅着快到王思燕家了,黑哥这才说:“解决完这件事,你到财务那把这个月工资和提成领了,过完年就不用来了。”   我“唔”了一声,心乱如麻,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转。   黑哥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我带着他来到王思燕的家。摁动门铃,时间不长门开了,王思燕哭着把门打开:“齐翔,你快进来看看吧。”   屋里传来一阵阵惨嚎,声音又尖又高,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黑哥在我的身后没有说话,面沉似水。王思燕带着我们进到房间,客厅里好几个人,有王思燕的妈妈,她的男友,还有几个女孩可能是王思燕的闺蜜朋友。   王思燕的妈妈坐在沙发上哭,看我来了,赶忙拉住我的手:“小齐,你可来了,燕子的朋友突然发疯,吓死我了,赶紧把他治好弄走吧。”   “妈。”王思燕不高兴。   黑哥坐在沙发上,指使我:“你先上去看看。”   我非常不高兴,可又没办法,一屋子人在这坐着,就我是碎催。我硬着头皮上到二楼跃层,来到密室的门前,门没有插,开着缝隙,里面是一声声的尖嚎。后来变成哀号,极为痛苦,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鼓足了勇气,缓缓推开门,往里瞅了一眼。   只这一眼。差点没把我吓死。   里面很黑,没有什么光,尔夫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小裤衩,双手张开,站在窗前,那模样就像是受难的耶稣。微弱的光线中,能看到他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人脸,全都是同一种面容,和当初看到他后背的人脸是一样的。   我没见过慕容青。想来就是她了。   最可怖的是有一张脸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子和下巴上,占据了他半张脸。尔夫本来的面容和这张皮肤长出来的脸,重合在一起,扭曲变态,形成了非常恐怖的效果。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慕容青的脸最终是想爬上尔夫的脸,完全覆盖,到时候尔夫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尔夫看到我来了,嚎叫的声音渐渐停下来,瞅着我笑。他这一笑,带着皮肤动,脖子上那张怪脸皱皱巴巴似乎也在笑,小眼眯缝着,嘴角裂开,诡异得让人窒息。   负能量太大。我头重脚轻,从屋里退出来,把门关上。   我退了几步,撞到后面一个人,回头看是黑哥,他也上来了。   “情况怎么样?”他问。   我摇摇头:“你自己看吧,吓人。”   黑哥打开门往里看了看,随后他把门关上,示意我跟他下去。   黑哥来到客厅,把手提包放在茶几上。翘着二郎腿说:“尔夫得的这种病叫人面痈,是死者怨气上身凝结所致,不是不能治,治起来很麻烦。你们打算出多少钱?”   我一听就炸了,小声对黑哥说:“都是朋友……”   “你治我治?”黑哥瞪我:“要不然你留下,我走。”   我不敢说话,站在他身后。王思燕恢复了镇定,她问:“你想要多少?”   “掏二万块钱吧。”黑哥说。   旁边有闺蜜说:“你抢啊。”   黑哥什么话也不说,拿起茶几上的手包,夹在胳肢窝下面,转身就走。   “等等。”王思燕的男朋友突然说话了。   黑哥停下来看他,黄毛拿出手机:“你有没有微信,我给你红包转账。”   黑哥笑,拿出手机,两个人加了微信,黄毛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整个过程中,客厅里寂静无声,黄毛发了红包说:“钱给你转过去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治不好尔夫。后果你知道。”   黑哥笑笑:“我如果做不好,那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好了。”   王思燕拉着黄毛的胳膊,两人手挽着手。我看得酸的不行,同时也垂头丧气,这个黄毛真他妈有钱,二万块当零花,说给就给。   黑哥道:“这个活儿我接了,但我必须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能有任何隐瞒。”   王思燕看我:“齐翔,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你和这个人说吧。”她已经懒得和黑哥对话了。   我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包括昨晚扶乩找到慕容青残指的事。   黑哥道:“手指拿给我看看。”   我从兜里翻出白手帕包裹的手指给他,黑哥打开看了看。他对我说:“小齐,跟我上来。其他人不用动了,在客厅里等着就行。”   我们顺着楼梯上去,黑哥看看下面,然后轻声说:“这个活儿是你拉来的,到时候有你的提成。”   我赶紧说不用。   “一码归一码。”黑哥说:“你现在全力配合我,把尔夫治好。要治好他身上的人面痈,必须要化解死者的怨气,你跟我进来。”   我们进到密室,黑哥把门关上。尔夫抬起头看我们,站在原地没有动。   黑哥从包里取出一面铜镜递给我,镜子正面是光滑的铜面,反面雕刻着极为繁复的花纹。   “这是茅山道士做的八卦镜,”黑哥说:“里面藏着经文。这个镜子能反照出阴灵之物,你端好,正面朝外,它能让我们找到慕容青的阴灵。”   我端好了镜子,铜面对准尔夫。黑哥把残指放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右手做剑指,轻轻一点残指。说来也怪,与此同时,尔夫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黑哥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尔夫头发全白了,身体在颤抖。黑哥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怪脸,从兜里掏出一瓶精油,打开盖子,倒在手心。开始在尔夫的身上抹。   尔夫像是被火燎了,黑哥碰一下,他惨叫一声,皮肤上卷起好大一层皮,白白薄薄的,像是修脚时刮下来的脚皮。   我拿镜子照着,这场面又恶心又恐怖。黑哥把尔夫放到床上,他抹着精油,一边涂一边往下扒外面的表皮,时间不长。地上床上积了一滩白色的皮肤。   尔夫惨嚎的声音渐小。此时,铜镜的镜面正对着床,我看到镜子里除了黑哥和尔夫,模模糊糊出现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像是一缕烟雾,站在床边,从上至下看着尔夫。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擦擦眼,又用袖子蹭了蹭镜面,果然没错,那里站着一个人。   我轻声说:“黑哥,你旁边有人。”   黑哥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咒,问道:“左边还有右边?”   “右边。”   黑哥出手如电,黄色符咒猛地贴向右面,我一直盯着镜面,里面那个人影动得极快,一下就没了。   “你注意,”黑哥说:“我已经逼出了尔夫体内的怨气。怨气太重,形成实质,就在屋里飘荡。”   我低头看着镜面,突然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猛然回头,后面空空荡荡。再看镜面,镜子里站着一个人,穿着红衣服,似乎飘在半空,就在我的面前。 第六十一章 竹篮打水   我惊叫一声:“黑哥!”   黑哥箭步过来,手持黄色符咒,看着镜面里的人。我靠着他,颤抖着声音说:“现在怎么办?”   “化解怨气。”黑哥道。   他打开随身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堆红线,让我配合他把红线展开,线与线之间有扣结相连,形成一道很复杂的网。他对我说,看着铜镜的镜面,找准怨气的位置。   我拿着镜子,黑哥举着红网,我们在方寸大的阁楼房间里转悠。镜面时不时有红衣飘过,可速度太快,总是把握不住她的位置。   黑哥让我牵扯红网的一头,我们把整张网展开到最大。一人扯一边,以地毯式从房间大门开始,向里推动。   网虽然大,但和房间比还是小,黑哥很聪明,在镜子里确定了怨气的位置,斜着拉红网,以对角线的方向,向前推进。怨气似乎特别怕红网,不断倒逼,直到我们把它锁定在房间的西北角,红网封锁住两边的墙壁,中间是三角形空间。镜面里清清楚楚显示出,怨气困在墙角,漂浮在半空中。   我轻声问黑哥:“这个就是慕容青?”   黑哥摇摇头:“这是慕容青所凝结的怨气,并不是她的阴魂。我们在这里就算冲解掉这股怨气,而慕容青的阴灵在,恐怕还是不能善罢甘休。我能救得了尔夫一回,救不了第二回。”   “那以后你就不管了?”我问。   黑哥笑:“我收了二万元钱,只负责这一次。下一次等他们三顾茅庐,找到我再说吧。”   我说:“养匪自重?”   黑哥不高兴了:“你别在那乱拽词,他们大可以不找我,这世上高人有的是。行了,别废话,把这股怨气化解掉,赶紧收工。”   黑哥让我扯着网,他拿了铜镜,进到墙角区域,对准铜镜里怨气的位置。我举着网站在那,胳膊都酸了,看黑哥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挺好玩。   我回头看看床上的尔夫,他静静躺在一堆皮里,面容红润,似乎在沉睡,比刚才的气色好多了。   突然,黑哥喊了一声:“小心。”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阴风扑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迎面过来。我下意识倒退一步,双臂酸得抬不起来,红网落在地上。那股阴风,直接扑到脸上,我全身打了哆嗦。   黑哥大惊,朝着我走:“坚持住。怨气上了你的身。”   我双腿发软,胸前的项坠在剧烈颤抖,像是小鼓点一般快速击打着我的皮肤。我耳边响起一声女人凄厉的嚎叫,后脖子发凉,只觉得一股阴风从我的背后吹出去。   黑哥来到我面前。看看铜镜,吃惊非小:“你……你是怎么把怨气逼出去的?”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门被推开,王思燕和她的黄毛男友站在外面,王思燕道:“你们折腾什么呢?”   我看向镜面,镜子里显示非常清晰,那团怨气在空中悬浮,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门口的王思燕。   黑哥大惊:“赶紧关门,怨气来了。”   王思燕和黄毛手挽手面面相觑。那些闺蜜女友也上来了,站在他们身后。黑哥道:“完了,怨气肯定会上他们的身。”   怨气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我盯着镜面。眼睁睁看着那团红色冲到王思燕的身前,和王思燕碰撞到一起。   王思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愣愣看着我们,她抱紧肩膀:“怎么这么冷。”   也就是一瞬间,那团红色像是撞到了一堵墙,居然被王思燕撞回了屋子。我和黑哥面面相觑,这股怨气居然进不了王思燕的身。   不但进不了身,直接就被王思燕撞散了,黑哥手疾眼快,一个箭步过去。对准怨气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把符咒贴了上去。   符咒无风自燃,悬浮在空中,冒出滚滚黑烟。   屋里屋外所有的人都看到这一幕,谁也不敢说话,那几个女孩都看傻了。我瞅着铜镜,里面的红色渐渐飘散,愈来愈淡。   这时,床上的尔夫一声呻吟。醒了过来,喃喃喊着:“头疼,头疼。”   黑哥长舒口气:“没事了。”   几个女孩看到床上的尔夫是这个样子,屋里还散发着怪味,她们都捂了鼻子,赶紧退出去。   王思燕走到床前,看了看尔夫,对黑哥点点头:“麻烦你了。”   黑哥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小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怀孕了?”   王思燕看看黄毛,轻轻点头:“是。”   “我说嘛。”黑哥呲牙笑:“身怀六甲,母体辟邪,难怪怨气上不了你的身。当年白素贞怀了孩子,被抓入天庭,要施以惩罚,所有的神术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今天真是该着了,如果不是你怀孕,怨气不一定就会上谁的身,很麻烦。”   尔夫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发直。好半天才道:“头好疼,我怎么在这。”   王思燕的男朋友说:“尔夫,是我们家燕子救了你。你被鬼上身了,这段时间一直稀里糊涂的,燕子帮你找的法师,就是眼前这位。你还一直住在燕子家,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还不谢谢他。”   尔夫恍惚想起了什么,冲着王思燕笑笑:“大恩不言谢,这才是朋友。燕子。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心里着急,忙活这么半天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攀上尔夫的高枝。现在机会难得,等他病好了,拍屁股一走,谁还知道我的事。   我赶紧道:“尔夫,还有我,我叫齐翔,我们为了你的事一直在忙活。”   尔夫看都不看我,敷衍地说:“哦,谢谢,都谢谢,谢谢朋友们。”   我心凉了半截,真是完了,白他妈忙活了。我说:“尔夫,为了救你,昨天晚上我们到凶宅扶乩,请慕容青的阴魂……”   尔夫一听这个名字,嘴角抽了抽,满脸阴霾,傻子都能看出他对这个人极为厌恶。   他不耐烦地说:“好,谢谢你,行了吧,什么翔。燕子,麻烦你给我找件衣服。我还想冲冲澡,一会儿给助理打电话,事多了。”   王思燕点点头,两人说着朋友话。   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真是个傻比。全天下都没有我这么傻的人,一时间万念俱灰。   黑哥是老江湖,看出其中的玄机,呲着牙乐,对我说:“小齐,忙活半天人家都不认你,有意思,回去都能当笑话说给他们听。”   尔夫闻闻自己,看着满床的皮,非常厌恶:“没事了吧?”   王思燕看向黑哥:“没事了吗?”   黑哥笑:“暂时是没事了。”   尔夫一皱眉:“我认得你。你姓黑,你说‘暂时’是什么意思?”   黑哥道:“刚才作法除去的只是凝结在你身上的怨气,可真正的慕容青阴灵,还不知道在哪。她不超度,你就不能安生,怨气还会再次凝结。”   “那赶紧想办法超度啊。”尔夫急了,破口大骂:“这个臭狗屎,一直缠着我缠着我,烦死我了,死了也不安生。我认识她,算是倒了大霉。”   黑哥一耸肩:“既然你醒了,那咱们就谈谈超度的费用。”   “钱不是给你了吗?”王思燕的男朋友不高兴。   黑哥道:“二万块钱是化解怨气,化解人面痈的钱。要超度自杀横死的恶灵,这点钱怎么够,打发要饭的呢。”   尔夫也顾不得体面:“你开个数。只要能把慕容青解决,我不管你是超度,还是让她永不超生,只要让她永远不缠着我就行。钱,你说话。”   黑哥挠挠耳朵眼:“十万吧。”   王思燕的男朋友怒了:“你怎么不去抢钱。”   尔夫摆摆手:“只要能解决,我给你十五万!你放心,钱卡都不在身上,助理来了才能给你。钱一分不少你的,事情必须办好!”   黑哥道:“那你的先说说你和死者慕容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必须知道来龙去脉。”   尔夫叹口气:“我他妈真是一时糊涂。”他看看王思燕和男朋友:“你们先出去,我和老黑有话说。”   他们出去了,我站在一旁听,尔夫厌恶地看我:“什么翔,也请你出去,我谢谢你了。” 第六十二章 整个事件的两个蹊跷   我垂头丧气地出了屋子,黑哥把门关上。   其中的秘密只有黑哥和尔夫两个人知道了。   我来到客厅,坐在角落,不愿抬头,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干的这叫什么事,赔了夫人又折兵。王思燕王思燕没泡到,尔夫尔夫不拿我当回事,我死乞白赖往上凑,只换来白眼和鄙视。   以后可不扯这个蛋了。   王思燕和她男朋友亲亲热热地说话,男朋友叫着她妈一口一个阿姨,亲热的不得了。王思燕的妈妈知道事情解决了,一个劲念阿弥陀佛。王思燕还算不错,看我孤零零坐着,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主动把我介绍给她的那些闺蜜。   今天来了四个女孩。都是王思燕的至交好友,一个比一个漂亮,可我现在没有半分心情,敷衍地寒暄两句。   看看楼上的密室,心想算了,反正回去也是被开除,还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趁早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吧。   出来一个多月,眼瞅着要过年,老爸一个人在家,忙东忙西,采购年货,早回去还能帮帮忙。   我正要和他们告辞,楼上的门开了,黑哥一个人夹着包下来。他面色凝重,似乎从尔夫那里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他来到客厅,对我说:“你把那天晚上你们扶乩的事再详细说一遍。”   我只好讲了一遍。在场的人听得非常仔细,黑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我和王思燕说:“你们记不记得有一个细节。”   我们看他,黑哥道:“扶乩做碟仙的时候。小王的手离开了碗底。”   王思燕点头:“对啊。”她担忧地问:“不会有事吧。”   黑哥道:“你们请碟仙的时候,慕容青的阴魂其实已经来了,就坐在那把撑了红伞的椅子上。她是来抓交替的,借着活人身上阳气加以修炼。”   “什么意思呢?”王思燕看他。   黑哥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当日扶乩的四个人里,慕容青上了其中一人的身。”   她疑惑道:“四个人,我,齐翔,骆驼还有花花。”   黑哥靠着沙发说:“你们觉没觉察当日有一个人性格变得很突然。”   王思燕和我对视一眼,我们异口同声道:“花花。”   我和花花刚开始接触时,觉得她虽然是个小媳妇,可依然是小女孩的性情,可爱率真。可就在扶乩的那天晚上,我们做过碟仙之后,她的一系列表现让我很不舒服,变得市侩冷漠。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不和他们小两口来往,品质不好,只会算计别人。   现在黑哥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花花性情变得有些突然,越琢磨越不对劲。   “你怀疑,慕容青的阴魂上了花花的身?”王思燕问。   黑哥点头:“先不急着找她,超度恶灵可比化解怨气要复杂的多,而且慕容青死的很不对劲,内有玄机。具体怎么死的。我已经答应尔夫不往外传,你们也别打听了。”   “那怎么化解阴魂?”王思燕问。   黑哥道:“我要请高人。你们不要打草惊蛇,一切听我的。”   黑哥拿着电话,到僻静地方打了一通电话,走回来说:“联系好了。小王。你给花花打个电话,探探口风,看看她晚上在不在家,其他事不用说。”   王思燕心领神会,给花花打了个电话,两人亲亲热热聊了半天。我挺佩服王思燕,如果我心里存着事,肯定语气和情绪里就带出来,而王思燕嬉笑如常,镇定自若。这人日后能成大器。   王思燕放下电话,对黑哥说:“今晚花花在。”   黑哥捻动檀香手链,点点头:“你把她现在的住址发给我,今晚我和高人去会会她。你们不要把这件事说漏了。”   事情办完了,黑哥没有多待。带着我出了王家。在路上,黑哥一直在沉思,他问我:“小齐,为什么刚才怨气上不了你的身?”   我心知肚明,因为那枚“悲”字项坠的功劳,我有个屁本事。但对黑哥用不着说实话,我笑笑说:“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哦?”黑哥看我:“你是哪年哪月哪日生人?”   我心念一动:“黑哥,你这是要看我的八字。”   黑哥淡淡笑笑:“不说算了。”   我们一路沉默回到单位。黑哥道:“今晚的事情你不用参与了,我请圆通和尚来帮忙超度慕容青的阴灵。”   我最后环顾了一下单位,说:“黑哥。我知道了。有件事想跟你说。”   “说吧。”   “能不能把我的工资提前发放了,我想早点回家。”我说:“这个月没到月底,缺多少天你就看着扣吧。”   “这么急着走?”黑哥摸着兜里的钥匙:“跟我到办公室,我让会计来给你算。”   我支支吾吾说:“眼瞅过年了,票不好买,早点回去……”还没说完,黑哥已经叫过会计,给我结算工资。   黑哥这一点还算讲究,绝对不拖延工资,一分不少发到我的手上。单位里没什么可收拾的。我把水杯用塑料袋装好,和黑哥告别。黑哥态度冷淡:“走好。”   出了单位,外面寒风肆虐,我摸摸兜里的钱。为了尔夫这件事,来回波折,跌宕起伏,最后就赚了不到三千元的提成钱,加上其他工资,这个月拿到手的,有六千出头。   算上十万元的存款,我在祥云工作的两个月,还算收获颇丰。我回头看看店铺的招牌,有些恍惚,这两个月除了挣钱之外,还有什么收获呢?   认识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心智变得成熟多了。   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回到住所默默收拾东西,想把房子退了,打电话给房东。房东已经领着全家人到海南过年去了。他听了我的意思,有点为难:“小齐,这样吧,你先不着急退,我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你过完年再回来住一段时间吧,我让你免费住。你回来后不是要找工作吗,确实住不来,到时候退房走也不迟。”   我现在手头有钱,不差这点房租,我不想欠这样的人情。直接给房东转账了一个月的房租。过完年回来。还能再多住一个月。   我订了回家的车票,第二天早上,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家在镇上,靠近城市和乡村,属于两者的结合部。地方不大,主干道就是两条纵横十字结构的路,用两条腿大半天就能逛一遍。   到家之后,老爸特别高兴,我把银行卡给他。老爸听说我挣了这么多钱,觉得不可思议,摆上茶水,我们爷俩摆起了龙门阵。我把这两个月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不过没说被开除,大过年的没来得让人心烦。   老爸听得很仔细,点点头说:“儿子,这段时间你成熟多了。你们那个姓黑的老板,不让你去超度,也好。横死的阴魂不干净,能离多远离多远,君子不立危墙。你注没注意到尔夫事件里有两个细节很蹊跷?”   我赶紧问,是什么?   老爸说:“这件事里有两个人死得很怪,一个是尔夫的女友,叫麦瑞的。她穿着红衣服,死在密室,自己把自己掐死了。还有一个就是慕容青。儿子。你仔细品,这两个死者之间是有共同点的。”   我听的心惊肉跳,问什么共同点。   老爸道:“她们临死前都吸食过毒品。慕容青服用的是彼岸香,我想麦瑞的毒品大概也是这个。这两个女人都和尔夫有关系,尔夫也必然和彼岸香有关系。”   我倒吸口冷气:“这两个人死因相通……”   老爸慢条斯理点上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这单业务已经终止,你不用再关心,也不要再去生是非。”他顿顿说:“两个月的时间赚了这么多钱,说明你有出息。好了,工作的事别想了,不要把情绪带到生活中,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接下来的日子,我走亲访友,没事时候跟着老爸买对联买福字逛集会,也算悠哉悠哉。   期间我接到王庸的电话。他嚷嚷说我不够意思,辞职了不说一声。说执尸队的几个哥们都挺挂念我的。我说过完年回去,请哥几个喝酒。我问黑哥那边怎么样了,王庸说黑哥这几天挺高兴的,情绪也不错。   我心里有数了,应该是超度慕容青阴灵成功,黑哥拿到了这笔业务费。   老爸说的话,始终在我脑海里盘旋,为什么和尔夫有关系的两个女人都服用了彼岸香,而自杀?   那天黑哥和尔夫在密室里到底说了什么? 第六十三章 蛇娘娘   已经从单位辞职,烂事想也是白想,我打定了主意,过完年以后回市里,另外找工作。实在不行,找个饭馆打工,在后厨采买切墩都可以,干这个我熟门熟路。   想好了未来的规划,心情畅快。家里晚饭都是我来做,老爸品尝,他点点头:“小翔,你做饭很有天赋,味道正好,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真不想让你放弃厨师这个行当。”   我不爱提这个话茬,以前在大饭店干过,后厨就像后宫,不单单看中你做饭的能力。更兼有勾心斗角,处处阴招,防不胜防。尤其我的那个师傅,提起来我就恨得牙根痒痒,对我吆五喝六,动不动张口就骂,有一次拿土豆子砸我,要不是我跑得快,非破相不可。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处处提防我,拌个辣椒油都不让我看见,更别说拿手菜了。   眼瞅着过年,我们家没买鞭炮,家里就爷俩,说冷清也冷清。三十儿那天,老爸一早上就在厨房忙活,准备一桌过年的晚宴,我在旁边给他打下手。老爸道:“小翔,你先不用干,给你义叔打个电话问候问候。”   我赶紧问:“他怎么样了?”   “人是醒了,但情况不是太好。”老爸有些忧郁:“他和你婶子现在在成都找高人问诊。”   我擦擦手,拿着手机给义叔打了电话。响了好半天才接听,听到义叔苍老疲惫的声音,我差点掉泪。我们爷俩寒暄了两句。义叔告诉我不要担心,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出来走走,这么多年就忙活工作了,哪知道外面的天这么蓝。他问到我的工作,我犹豫一下告诉他,我被黑哥炒鱿鱼了。   义叔沉默片刻:“小齐,我会找小黑谈的,没事,你和你爸爸过好这个年。”   “叔啊,我也想明白了。”我说:“过完年我另找活,还干老本行,当个厨师。你别为我的事操心,好好保重身体。”   我们爷俩又聊了聊,这才挂了电话。老爸看我心绪不佳,也没说什么。   晚上摆了一桌子,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外面鞭炮声不断。我和老爸干了酒,老爸点上一根烟:“小翔,你肯定疑惑你义叔哪来的这些本事。”   “对啊。”我说。   “这里的事我始终没告诉你,其中还牵扯到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当年我在炊事班,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官,我们并没有交集。有一次我们上山做工事,那时候我还是刚入伍的小兵蛋子,整个炊事班因为有事都调走了,只留下我自己。眼瞅着到了晚上,一共一百多号士兵,饿得饥肠辘辘。可吃什么呢,馒头和饼干都不在,只有一袋袋大米。政委急了,就问谁会做饭。我那时候太小。刚刚入伍,从来没给一百多号人做过大锅饭,政委也信不过我。政委急了,总不能让手下的兵饿肚子吧,到处问谁会做大锅饭。这种事谁也不敢出头,问到最后。我那时候胆子也大,就说我试试。”   “然后呢?”我听得津津有味。   “政委没办法,只能让我上。当时指派了一个人帮忙,就是你义叔。我们交情就在这结下来的。”老爸喝了口酒:“我们做了一百五十个人的米饭,在大锅里倒了两袋子大米,热水下锅后,你知道用什么翻。”   “什么?”我问。   “铁锨。”老爸想着往事笑:“我翻了几下就翻不动了。用大锅做米饭,没有现在什么电子的自动定时,靠的就是经验和眼力,大火一上,眼瞅着水位嗞嗞下降,我喊了一声‘撤火’。你义叔颠颠跑到隔壁火炉前。去熄火。可火炉里的火太大,他怎么弄也弄不灭。大米饭一旦火旺水干,便会烧焦,口感特差。我当时也着急了,就吼他赶紧撤火。等你义叔从灶里爬出来,全身全脸都是黑漆漆的。整个一小鬼儿。”   我听的入神,跟着老爸笑。   老爸笑了笑,长叹一声:“做好了大米饭,不急着拿出来,要在米饭上盖一层白纱网,这叫焖饭,越焖越香。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你猜怎么着,”老爸笑着说:“我们后厨的大门口,盘了一条巨蛇。”   “啊?”我叫了一声。   “这条蛇不知从哪爬出来的,估计有年头,足有好几米长。腰身赶上小水盆了。它一动不动,趴在那。我和你义叔当时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商量,战友们干一天了,累个半死,杀条蛇还能凑个荤菜。”老爸说。   “不是说蛇有灵吗?”我问。   老爸点点头:“都这么讲。如果放在现在,我肯定不会动这条蛇,那时候,一方面是年轻,另一方面我们都经过教育,不准搞封建迷信,谁也不在乎什么灵不灵的。我和义叔就用麻织袋抓了这条蛇。杀了以后,扒皮炖肉,凑了一锅蛇宴,给战友们吃。吃完之后,麻烦来了。”他顿了顿说:“当天夜里,凡是吃了蛇肉的战友,全身发痒,满地打滚,脱了衣服也看不出怎么回事,就是痒。政委急了,认为是食物中毒,把我和你义叔叫去,严加审问,那时候这是相当大的事件,不是处不处分的事,搞不好要上军事法庭的,前途全毁了。我和你义叔把嘴封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吐露,政委反复问那些荤肉是怎么来的,我们统一口径就说是在山上发现了死野猪。”   “后来呢?你肯定没事。”我说。   老爸笑笑:“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在部队干那么长时间。到了第二天,那些身上痒的士兵全都没了事,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其实我和你义叔也吃了蛇肉,当天晚上关禁闭。痒了一个晚上。政委观察了几天,看到士兵们都没有任何不适,这才把我们放出来。可就在出来那天,义叔偷偷告诉我,在关禁闭的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有一个蛇娘娘来找他,蛇娘娘告诉他,她渡劫而去,留下肉身,饱了兵卒的口腹,也算是时缘。蛇娘娘说义叔是有来历有天分的人,让他进山学道。普度众生。”   我听得入神,喝了口酒:“义叔就是这样学到本事的?”   “应该是。”老爸说:“你义叔在复员之后,曾经失踪了三年,谁也找不到他。大家渐渐忘了这个人,三年之后,他突然出现,就在市里办了这么个殡葬公司。仗着他在部队积累的人脉,公司发展很快,但他不忘初心,并不把公司做大,只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解决问题,以糊温饱。你义叔这个人进退合宜,做事本分,我这才放心把你交给他。”   “还真是传奇啊。”我感叹。   老爸笑:“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的故事多了。”他叹口气:“经历了多少劫难,见证了太多的东西,说不幸也算有幸。有幸是因为见证了中国历史一个大时代的变迁,也算不枉此生。”   话题有些沉重,我们吃着饭,把话题尽量转到开心的事情上。   吃完晚饭,我开始挨个拜年,打了一圈电话,忽然想起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那就是小雪。我答应她的事一直没做呢,我给她打了电话,小雪特别高兴,夸我乖,还记得她。她的语气又不像前些日子那种冷冰冰的了,我纳闷,这丫头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的趋向,说翻脸就翻脸,情绪变化特别快。   我和她约定好。过完年初八见面,到她家里做酱凤爪。   我在家里又呆了几天,日日笙歌,成天逛东家去西家,和好朋友喝酒聊闲,不醉不归。等到了初七那天。我把这两个月挣的钱交给老爸一半,自己只带了五万块钱应急用,坐上了去市里的火车。   拾掇拾掇住所,我翻出老爸交给我的一本秘笈。这是我们老齐家祖上留下来的,我爷爷的爷爷曾经清廷御膳房干过,做过御厨。听家里的老人说,我那个曾祖不擅做大菜,专门烹饪凉菜小菜,一盘白菜帮子,经过他的手,能让你吃的舌灿莲花。皇上皇后妃子啥的,一到炎炎夏日没有胃口。就吃我曾祖的小凉菜,开胃消暑。那时候,我们家也算显赫一时。   可惜啊,这些都是昔日黄花,往日荣耀早已不在。我那个曾祖啥也没留下来,就留下半部残书,讲怎么做饭的。   当然这些都是听老辈人口口相传,到底咋回事谁也不知道。这本书我以前翻过,觉得没啥大不了。老爸给我赐书的意思,我也明白,他这是让我不忘初衷,什么都干不了还可以下厨房,怎么都饿不死。 第六十四章 高人   初八那天,我应邀来到小雪家。小雪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小区里,都是老房子,地脚很脏很乱,环境也不好。我暗想,小雪这么大能耐,怎么还住在这般陋室。   到了她家,小雪给我开门,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家居服,长发披散,洗净铅华,面红齿白的。我不敢看她,屋子里洋溢着淡淡的檀香,在小客厅的东北角上,供奉了两尊神。这是一男一女,一个穿绿衣,一个穿红衣,小人做的有模有样。脸上五官是用朱砂点的,看起来活灵活现,可越像越让人看的不舒服,竟有几分恐怖的味道。   小雪给我拿了拖鞋,见我看得入神,便说道:“这是我们家传下来的保家仙。我们家以前从我姥姥那一辈起,就是跳大神的。仙堂里的老仙儿一般是胡黄常蟒,狐狸、黄鼠狼、蛇和蟒四种,但我们家比较特殊,是第五种。”   “那是什么?”我问。   “烟魂。”小雪道:“烟魂,其实是‘冤魂’的谐音,说白了就是死时受了冤屈的魂儿。我们家这一男一女的烟魂跟了很长时间,现在传到了我这一代。”   我想了想,走到神龛前,点燃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给上面一男一女两尊烟魂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小雪看得欢喜:“你拜一拜就可以了。”   其实我这个举动也是在讨好小雪,这两尊神是她们家祖传的保家仙,我对它们尊敬就是对小雪尊敬。   我把外面棉袄脱了,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   我走进厨房,看到盆里已经泡好了鸡爪子,我要小雪准备的配料和调料也都配齐了,笑着对她说:“你出去休息吧。中午我就能做好。”说着,我挽起了袖子。   小雪靠着厨房门,怪有意思地看我:“我不走,就在这,帮你打下手。”   我说:“我们家祖传的酱凤爪,你可别偷学去。”   小雪冲我妩媚一笑,走进厨房:“看你小气的,我不学你的手艺,你就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把菜板子放在台上:“要不然你把鸡爪子的尖尖砍掉。”   小雪从水盆里捞出鸡爪子,放平在菜板上,用菜刀来砍。我赶忙拦住她:“别用刀前尖,用刀尾剁,刀尖是一把刀最重要的部位。”   小雪真是冰雪聪明,很快把鸡爪收拾利索,我让她先出去。刚才说的话,我没有开玩笑,酱凤爪个人有个人的作法,一个人有一个味道,这确实是我们老齐家祖上所传,所加秘料也不能公开。   我把爪子在锅里煮上,汤里加了调料。这是个慢功夫,汤要入味必须大熬。有人说不就是个鸡爪子嘛,有那么邪乎吗。还真就不瞒你说,调料单单酱油、盐粒、白糖所放的顺序都非常有讲究,搞错一道工序,味道相差很大。   中午时分开锅了,我把这一锅凤爪拿出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我端着锅来到客厅。小雪已经把米饭焖好了。又倒了两杯她自酿的葡萄酒。   我们啃着鸡爪子,汤汁泡着米饭,喝着葡萄酒,再看着小雪的秀色可餐,我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一时恍惚,我成家了。现在正和媳妇两人过着二人世界,小屋不大,温馨可人,我们吃着饭,谁也没说话,爱意流淌。   我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怔怔发呆。   这时忽然听到哭声,我回过神,看到小雪拿着一只凤爪,哭得特别伤心,眼泪一滴滴落在桌子上。   我赶紧问:“你怎么了?”   小雪抬起头,眼泪汪汪的非常可怜:“齐翔。我想让你见个人。”   “行啊,见谁都行,只要你不哭了。”我说。   小雪用纸巾擦擦眼:“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吃凤爪吗,因为我最爱的一个人他以前就经常给我做这个。很长时间我以为自己再也吃不到了,可今天你做的这股味道,太像他做的了。我想让你见见他。”   我有点不高兴,该不会是小雪的男朋友吧。我怎么这么倒霉,看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就沦为备胎。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压抑,也有些尴尬。吃完之后,小雪让我休息,她去洗刷碗筷。等收拾完了,她让我和她去一趟。   本来不想去,禁不住她的哀求,小雪用汪汪的眼睛一看我,我浑身就酥软。   我们没有坐车,去的地方在火车站后面。越走越是冷清。绕过几个小区,进了棚户区,沿着胡同进去,有一家小院子。   院门特别矮,进去之后院子极为狭窄,说是院子还不如说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有一棵大树,树下放着一堆过冬取暖的家伙事,什么炉子,无烟煤,铁锨,火钳子。我看的咋舌。现在这年头还有人靠烧煤过冬?小雪这男朋友混得够惨的,怎么住在这鬼地方。   往里走是两间小房,门是木头的,上面刷着粗糙的绿油,风也大,吹的门嘎嘎响。   小雪在外面敲门,时间不长,里面拖拉着鞋声,有人来开门。   一看到开门这人的扮相,我不知说什么好,真是奇葩。此人穿着一身黑夹克,戴着墨镜,下身是秋裤,塔拉着剪了鞋跟的破旅游鞋。看年纪怎么也得五十多岁,不像小雪的男朋友。   小雪看到这个人,亲亲热热地拉着他的手臂:“老爸。”   我一惊,闹了半天,是小雪的爸爸啊,难怪是她最爱的人,误会误会了。我赶忙过去,伸出手:“叔叔你好。”   黑夹克理都不理我,摸着小雪的头发:“丫头来了,听说最近出了一趟差。”   “嗯,去上海帮人看看事。”小雪亲热地说:“老爸。你也是,过年就上我那儿呗,非得呆在这破地方。”   黑夹克笑:“姑娘,你不懂了吧,对于咱们修行人来说,无所谓节不节的,我对这些俗人家的东西看得特别淡。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走,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他们两个往里走,我跟在后面,一跨进屋门,光线陡然暗了。   这里的屋子背南向北。阴的厉害,大白天都不透光,而且屋里充斥着一股潮湿的怪味,熏得我揉鼻子。   黑夹克搂着小雪,一边往里走,一边抄起墙角通火用的火钩子,毫无征兆中,突然一个后甩,奔着我就来了。   幸亏我全神贯注,往后一跳,堪堪躲开,要不然非挨那么一下不可。   黑夹克也不回头,说道:“我的规矩都忘了吗,外人不准进屋。”   小雪撒娇:“齐翔不是外人。”   “怎么?你们两个搞上了?”黑夹克说:“我可不同意啊,别随便找个男人就当我姑爷。”   小雪红着脸:“爸,你讨厌。”   “不管他是谁,就算真的是姑爷,也不能破了我的规矩。你让他在院子里站桩吧。站够一个小时再说。”   小雪把我叫到院子里,低声说:“齐翔,那是我爸爸你也看到了,他是修行人,脾气也怪。你能为了我,在这里站一个小时吗?”   我心里不舒服。我对小雪就算有好感,可还没好到那一步,让我在寒风里站一个小时,怎么想怎么过分。   小雪轻轻道:“我爸很厉害,以后他随便传授你两招,就够你行走江湖的。你不是在殡葬行业干吗,以后可能会遇到各种难事,你有功夫傍身。邪灵会不敢沾身的。”   她说的这句话真是打动我了,真要学会本事,我也不至于看黑哥的脸色。我忽然明白小雪的心意,她让我来看她爸爸,其实是为了我好,让我学东西。她是八家将。她爸爸必然更厉害,我算是遇到高人了,人一生中能有几次为高人牵马坠蹬的机会?!豁出去,站就站。   “站桩怎么站?”我问。   小雪笑:“你连蹲马步都不会,就别提站桩了。先站着就行,以后有机会让我爸爸教你。”   她进了屋,我裹紧衣服,站在树底下。天也冷,我瑟瑟发抖,透过窗户我看到屋里,小雪正在和她爸爸喝茶,两人有说有笑的。   我心里吐着槽。浑身哆嗦,正熬着呢,院门忽然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人。   这人穿着灰色风衣,里面是干净的白色衬衫,留着刘海半长的头发,戴着金丝眼镜,文文静静的样子。虽然年轻,可他的头发却白了一大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染的。   他进到院子看到我,稍一迟疑,随后冲我友善地笑笑。我也冲他点点头,里屋的门开了,小雪惊喜地出来:“南华,你怎么来了?”   这位叫南华的人,淡淡一笑:“我来找老前辈问问,我哥哥的消息。” 第六十五章 卧薪尝胆   小雪非常热情,把这个叫南华的人领进屋里,然后关上门。我透过窗户看到南华引进里屋,坐在侧位,小雪还亲自给他斟茶,我酸溜溜的,此人是什么来头。   屋里三个人聊的很开心,尤其小雪她爸,放浪形骸,大说大笑,穿着像个老流氓,更是一身的江湖气。那个南华倒是比较内敛,浅谈浅笑,适时有度。   我在寒风中哆嗦,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一肚子怨言。正憋闷着,门开了,小雪探头出来。冲我招手:“进来啊,我爸爸让你进来。”   我走进屋门,闻着潮湿的霉味。屋里比外面还冷,我裹紧衣服进到里屋。   小雪她爸看我:“你会不会蹲马步?”   “不会。”我老老实实说。   “小雪,你教教他,先蹲一分钟试试。”小雪她爸说。   南华喝着茶看我,对小雪她爸说:“前辈,又有了收徒之心?”   “闺女领回来的,总得看看。来,来,喝茶。”   小雪告诉我蹲马步的要旨,我这一蹲下,全身开始疼,尤其膝盖像是无数蚂蚁爬过一般,我咬着牙,瞪着眼,每一秒都是折磨。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雪她爸轻飘飘地说:“行了,起来吧。”   我扶着墙差点摔倒,疼得呲牙咧嘴。   小雪扶着我,问她爸怎么样。她爸看看我,喝了口茶:“资质一般吧。不过呢,既然和我闺女有缘,我不传点东西说不过去。小伙子。你怎么称呼?”   “我叫齐翔。”我说:“老前辈怎么称呼?”   “我叫古学良。”他说:“你也看到了,我是小雪的爸爸。我决定传授你一些东西,但咱们之间不能用师徒名分,你没资格当我徒弟。虽说没有名分,好赖也有师徒之实,你该知道的还是让你知道。先来个三跪九叩吧,奉茶就不用了。”   说实话,要是没有小雪在这,我早就调头走了,这人是个什么玩意,又臭又硬。小雪期盼地看我,轻轻点点头。   我叹口气,跪在地上磕头:“古老师你好。”   小雪抱着他的肩膀:“爸,你要教他什么啊。”   古学良摸着下巴,看着那个叫南华的:“小华,你有什么建议?”   南华笑:“老前辈,你博学多才,肚子里能撑船,随便提溜出一样就够我们学一辈子的了。”   “还是南华你会说话,你比你哥哥可爱多了。”古学良大笑:“这样吧,齐翔,我听小雪说,你是搞殡葬这个行业的,经常和脏东西打交道,我教你一套保命实用的东西。”   真要能学到东西,磕磕头倒也不算什么,我赶紧道:“多谢前辈。”说着,要站起来。   古学良一瞪眼:“我还没说完话,让你起来了吗?”   我只好跪下。他说:“这样吧,看你这资质。看你这天赋,多的也学不会,我教你一套天罡踏斗吧。这套步法是清末龙虎山元培道长根据八卦掌里的斗步演化而来,平时习练强身健体,关键时候遇到邪灵邪术,行此步法。遮掩气息,可以保命。”   “行吧。”我说。   古学良气笑了:“你还不满意?这样吧,我另外再教你降龙伏虎桩。这两个站桩特别强肾,力从何来,力就是从肾上来。强肾,就是壮阳气。现在这世道,男人普遍肾虚,淫秽无度,尿尿都能尿脚背上。你学了之后,强肾健体,体力能恢复到十八岁的时候。”   我一听乐了,这玩意好嘿。比什么斗步强多了,房中猛虎啊。作为一个男人,真要学会这个,嗑几个头都不算冤。   古学良让我明天早上五点到这里特训,我答应了。小雪把我送出去,叮咛说你千万不要觉得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爸最气恼的就是这个。你熬过这段时间,把东西学到手,保证受益无穷。   我知道小雪是为了我好,不表示点什么好像说不过去。瞅着没人,我去拉她的手,谁知道还没碰上,小雪突然翻脸了:“你干什么?!”   我瞠目结舌,尴尬地说,没干什么。   小雪冷笑:“快收起你的心思,我帮你不是跟你扯这个的。”说着也不送我,自己回屋了。把门摔得山响。   我满脸通红,想不通到底是咋回事,小雪那么温柔,像一个对我含情脉脉的小女人,可我刚才尝试着去表达,她又冷若冰霜,而且话说得特别伤人,“我不跟你扯这个。”就好像我是大流氓一样,我表达爱意,在她那里竟成了“扯”。   我一肚子火,看着这家院子,下了狠心。一定要过来学。把东西学到手,到时候你们爱谁谁,都滚一边去。还古老师,就你丫那德性还当我老师,呸。   我这是吃他娘喝他娘,到时候开了城门迎闯王。小爷我忍辱负重了。   第二天早上我也是发狠,四点半就到了,一进院子,看见古学良正在树根底下掏弄煤灰。我插着手说:“古老师早。”   “呦,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呢,看你这废柴样,居然还能早起。”   他说什么话我都忍着,卧薪尝胆我是越王勾践。   “帮我把煤灰掏掏。”他也不提教我东西的事,先让我当碎催。   我蹲在地上,拿着火钩子刨炉子里的煤渣,古学良皱眉:“把大棉袄脱了,记得,以后到我这,穿运动衫,我要再看你穿棉袄,见一次踢一次。”   我想进屋脱棉袄,古学良让我把棉袄挂在外面的墙上,说别让我的衣服玷污了他的内宅。我气得不说话,默默掏着炉灰。   掏完炉灰。我累得伸不直腰,古学良用脚踹了踹墙根底下两个大铁桶:“你往北走,大概五百米远的地方有个水站,你到那打满水回来。”   我走过去,拎起一个铁桶,走了没两步,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还是空水桶,拿在手里重似千斤,要是装满水,重量无法想象。   我问古学良要扁担,古学良皱眉:“要什么扁担,一只手提一个。赶紧的,快去快回,我还等着水做早饭。”   我提着两个水桶,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还是一次只提一个吧,要是带着两个水桶去打水,我能死在半道上。   我两只手提着大水桶,用尽全力提出门,一步一个跌趔往前走,走五步就得歇口气,心跳的像要从腔子里蹦出去。这些年太过安逸,吃油腻东西喝啤酒,整天不动,身体越来越废。平时感觉不到,这时候才看出身体有多虚。   我提着水桶,磨磨蹭蹭,五百米走了能有一个小时,终于看到水站。大冷天的,我全身都被汗浸透了,寒风掠过。我哆哆嗦嗦把水桶放在水龙头下,接满了水。   用尽全力,提了一提,根本提不动。没办法,我把桶里的水倒出去能有一半,这才勉强提起来。   走一路洒一路,裤子上全是水,就这么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院子。一桶水,我从早上六点,折腾到八点半。   放下水桶我就累瘫了,坐在院子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古学良用脚踢我:“别坐凉地方。小心做病得痔疮,还有一桶水,赶紧的。”   我无奈站起来,提着另一个水桶去打水。终于在早上十一点的时候,两桶水都打完了。   每桶里只有小半桶水,这是我的极限。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古学良骂:“真他妈是个废物,等你两桶水打回来,直接吃午饭了。那么大人,还能干点什么,要不是冲着闺女的面子,我早把你打出门。”   我垂着头不说话,现在绝对死得过的,恨不能一头栽在床上不起来。   中午,在古学良家吃饭,老小子摊了两个鸡蛋,我们一人一个,连干粮都没有。那么点小东西。吃了和没吃一样。   吃过饭,古学良还要睡一会儿,让我在外面等着。不多时,他鼾声如雷。   我在厨房坐了一会儿,饥肠辘辘,全身酸痛,看他睡得正香,便想翻翻厨房,找点吃的。这时候哪怕一个隔夜馒头,我也不嫌馊。   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这时我看到厨房靠墙那里有个小门,好像是仓库。我没多想,把门拉开,里面堆着一堆破烂,散发着股股霉味。我暗叫一声晦气,刚想关门,忽然看到仓库里有个货架子,架子上全是蜘蛛网,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坛子。   吸引我目光的是坛子下面,压着一本发黄的书。不知为什么,我心念一动,对这本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我瞅瞅屋里,古学良睡的正香。我偷着进仓库里,把坛子搬开,拿起书看。   这本书大概十几页,页面泛黄,全是灰尘,页面之间是用黑线穿起来的,针脚很密。   我拿起来,抖了抖尘土,封页上的字清晰起来,上面用繁体字写着“见鬼十法”。 第六十六章 独自接单   这书挺有意思,我小心翼翼翻开,页面是特殊的黄纸,发脆,每一页上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繁体字,没有格线,写得很随意。我看了几眼,不得其所,有些页面上还画着古老的道符。   这时,里面屋子的古学良吧嗒吧嗒嘴好像要醒,我灵机一动,小心把页面都撕下来,只留着前后的封页和封皮。我照着取出来的样子再放回去,黑坛子重新压上去。   看这个架势,这本书压住的年头不短了,没人翻动。我只留外面的封页,肯定不会被人发现,就算日后发现。那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没人想到是我。   这个行为不怎么道德,我也是带着一股子火气,今天被古学良像狗一样遛,不拿他一点东西,我心里不舒服。   我从仓库退出来,把门关好,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古学良醒了,从里屋走出来,伸个懒腰,没发觉异常,对我说:“出来,教你站桩。”   降龙伏虎桩是站桩的两种方法,蹲马步是入门,站桩是功法的门槛,如果站都站不住,学别的都是扯淡。古学良告诉我怎么站,怎么运气,重心放在什么地方,他打了个哈欠:“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看着练。等我回来再走。”   我没有好气:“你不怕我偷懒。”   “偷呗。”古学良说:“你不是我的徒弟,我没有教你成才的义务。你现在学的东西是给自己学的,偷懒也是坏了自己,我无所谓。功法我都教给你了。师父领进门,至于怎么修行,就看你个人。你要觉得累,现在走也可以。”   我干笑两声,规规矩矩站桩。   古学良嘴角撇撇,穿着那件黑夹克出门走远了。我站了一会儿,全身发麻,强忍着咬牙。这两个桩站的时候,特别累腰,两个腰子就像用绳子串着吊起来,难受劲就别提了。   我做五分钟就休息休息,接着做,就这样熬到下午三点多钟,古学良回来了,看看我:“好了,走吧,明早再来。”   “完了?”我收了功,疼得呲牙:“不是还有斗步吗?”   古学良说:“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一个月内,”他踢了踢墙角的两个大水桶:“能把这两个水桶装满水,在十五分钟内走个来回,我就教你斗步。如果做不到,说明你不是这块材料,教了也白教,还糟践我的功夫。”   我灰头土脸被赶出院子,垂头丧气回到租房。在楼下对付吃了口拉面,回家躺在床上。   工作,工作没了;王思燕和小雪,都是镜花水月。手里除了应急的五万块钱,什么都没有。   我把偷来的《见鬼十法》。潦草翻翻,繁体字还没有标点符号,看的一个头两个大,扔到枕头底下便不管了。   我第二天又去了古学良家,照样是上午抬水,下午站桩。晚上回到家。全身骨头都酥了,小手指头都懒得动。   就这样坚持了半个月,提着水桶倒是轻松了一些,可时间还在三个小时以内,要赶在一个月内,来回十五分钟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晚上回到家,我正躺着迷迷糊糊看电视,忽然来了电话,接通后居然是王庸来的。   他问我在哪,我没好气说,还能在哪,在家放懒呗。   “别懒了。晚上来我这,我请你吃饭。”王庸说。   “不去。”我懒得动。   王庸说:“你不是现在没找工作吗,我这儿有个好活,绝对让你大赚,比在黑哥手下受气强多了。顺便再让你认识几个人。”   我想了想,还得去。王庸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人脉和资源都不少,我要为自己以后打算。   我问清了地方,换了身衣服赶过去。王庸请客的地方在一家火锅店,进去以后热气腾腾的,我找到包间,发现除了王庸,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我打了招呼坐下,王庸打量我:“你小子这段日子怎么清瘦了,是不是没工作上火了。”   我嘿嘿笑:“最近减肥呢。”   王庸给我介绍,那男的,是他朋友叫阿智。女人,是阿智介绍来的客户叫刘艳。   我看着阿智面熟。想了起来,和他握手:“你不是老爷子那个集团的工作人员吗?”   阿智笑着点点头。我和义叔曾经处理过这个案子,老爷子魂魄被拘,为了找阴魂义叔受了重伤,其中波波折折,非常复杂。我记得这个阿智,在集团工作,是王庸的朋友,我们当时搀和进这件事,就是阿智引见的,我和他算是一面之缘。   今天这个晚宴,阿智不是主角。他介绍这个叫刘艳的女士是他们集团财务部的大领导,现在有点事要处理,到处遍访高人。我和义叔处理老爷子的事情,他们集团内部也有听说,刘艳对我们是心向往之,一心想结识,现在通过阿智和王庸,终于请到了我这个高人。   我看看王庸,王庸咪咪笑,脸上挂满了财气。来的时候他跟我说好了,这单活拿下来,他要七三分账,拿走收益的三成,我是干事的,拿七成的大头。   刘艳是个有钱的娘们,穿金戴银自不必说,衣服提包都是名牌,全身香气四溢,一闻就是外国香水。这样的人来求助,用我们行话叫肥猪拱门,万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不过我还没有单独接过这样的活儿,心里没底,便问刘艳具体是什么事。   刘艳看看包间的门关着,她给我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非要碰杯再说。我和她把酒干了,借着酒气,刘艳擦擦嘴说:“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男人有了外遇,找了小三。”   我不动声色:“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刘艳咳嗽一下:“阿智,你和这位王先生先出去坐坐,我和小齐有话说。”   阿智和王庸对个眼色,两人出去了。   包间里气氛有些不太寻常,密室谋划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听听再说。   刘艳打开小提包。从里面取出一沓钱,在桌子上推过来,轻声说:“这是两万块钱定金,齐先生请笑纳。”   “别价,你先说怎么回事吧。”我没敢要,怕钱扎手。   刘艳说:“我直说了吧,我和丈夫青梅竹马,我们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儿,我不想让那个狐狸精拆散我们的家庭。你能让她不缠着我的丈夫,我给你四万。你把她弄残弄瞎弄毁容,我给你十万。你把她弄死,我给你二十万!”   桌子的电炉上烧着鸳鸯锅,汤已经沸热了,咕嘟咕嘟响着,我满头冷汗。刘艳很镇定,看着我:“齐先生,钱就在你面前,你敢不敢拿?”   盯着桌上的二万块钱,好半天我才道:“只要让那女人不再缠着你的丈夫,什么办法都行吗?”   “是的。”刘艳平静地说:“你就算往她脸上泼硫酸我也不管。”   我心说你是不管,警察管。我真要给人家毁了容,你倒是没责任,没有签字没有音频,一推干净,我就倒霉了,蹲一辈子班房。   王庸叫我来,想必其中缘由他都应该知道了,他应该心里有数,觉得我能办。   可我怎么办呢?正想着,刘艳把二万块钱推到我的面前。轻声说:“齐先生,你拿着。你帮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们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了,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说。”   我笑:“工作也能帮我找?”   “小意思。”她笑笑:“我让你进集团,给你最省心的工作。五险一金、国内外休假等等福利待遇一应俱全。”   这个真让我心动了,进这样的大公司,说出去,我老爸脸上也有光彩。   我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两万块钱,塞进内兜。刘艳笑得脸上开了花:“这就对了嘛,识时务为俊杰。”   “那个小三有什么资料?”我问。   刘艳从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打开外面的绳套,从里面倒处一堆东西。   最上面一张是类似简历的A4纸,上面印着一个女人的二寸照片,下面是介绍。这个女人长得蛮清秀,只是照片上不知被谁用红笔画了个大叉。触目惊心,能看出浓浓的恨意。 第六十七章 办事的高压线   “这就是那个小三?”我问。   “对。”刘艳咬牙切齿:“就是这个贱人,她叫凌月,我恨不得她死。”   我翻看着档案袋里的东西,除了人物简介外,还有一张条子写着年月日,89年12月23日,年月日下面换算成了阴历的写法。我纳闷,问:“这是什么?”   刘艳道:“这是那个贱人的生辰八字。”   我倒吸口冷气,够狠的,生辰八字都拿到手了。我听义叔说过,生辰八字是一个人的命相根源,是一个人的精魂所在,如果被懂法术的人知道了生辰八字,他就方便对你下手了。   我又拿起一个小布袋,打开封口。往里瞅瞅,里面装着一缕头发,还有几个指甲。另外有个小玻璃瓶里居然是几滴浓浓的血。   我声音颤抖:“这都是那个凌月的?”   “对。”刘艳说:“我拿到了她的生辰八字、指甲、头发和鲜血,本来我打算去东南亚请阿赞师傅帮我解决那个贱人的,但公司有事,时间安排不开。我对外国人心里也不托底,怕被他们骗了。小齐,你是本乡本土的高手,我把这些东西都给你,你帮我解决掉她。”   她把档案袋重新封好,递给我。   我没想到一个女人的恨意能到了这种程度,而且做事风格极为阴毒,绵里藏针,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要命。   我把档案袋收好,刘艳给外面的阿智打了电话。阿智和王庸进来,我们面色如常开始吃饭,大家席间互相寒暄玩笑,刘艳能看出经常社交,是个场面人。酒席气氛调动得很活泼,大家有说有笑,就是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   整个过程中,我不停地擦汗,觉得这笔钱拿的不好,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想有心不干了,可还在犹豫。   等吃完饭,阿智和刘艳先走了,我给王庸使了个眼色,我们重新换了一家小破饭馆,要了烤串,几瓶啤酒。   王庸是这单业务的介绍人,这小子有点社会脑瓜,我也没瞒他,把刘艳的要求一五一十都说了。   王庸抽着烟凝神思考,好半天才道:“你想怎么办?”   我说:“把人弄残弄死这属于扯淡,我只想拿四万块钱,让小三离开即可。”   “你呀,还是没魄力,这活儿如果让我接,我肯定拿最高的二十万。”王庸狠狠把烟头戳在桌子上。   “你敢杀人?”我冷笑。   “杀人也是无形。”王庸说:“你不是一直跟着义叔吗,学了那么多法术,弄死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别乱说。”我说:“我学什么了,义叔啥都没教我。我在公司学的都是人情世故。根本不会什么法术。”   王庸看我:“你真什么都不会?处理老爷子那件事的时候,我看你跟着忙活,整的像大神似的,原来你啥啥都不会啊。”   “反正定金我收了,”我说:“你看着怎么办吧?”   王庸喝着酒说:“要劝那小三离开。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看他。   王庸道:“咱们可以装神弄鬼,设个圈套。”   王庸说了他的计划,别说这小子脑瓜是灵。先盯梢小三凌月,找个机会吓唬她,说有血光之灾。女人嘛,都怕这个,就算不相信心里也长草了。再在暗中对付她,对她略施惩戒,让她害怕。然后我们出现,告诉她。你这个血光之灾是因为你和现在正在交往的男人相克,必须离开他才行。这女的就乖乖走了,我们四万块钱算是落到手里了。   简单有趣,寓教于乐,挣钱就是这么轻松。   王庸咧嘴道:“活儿是我拉的。主意是我出的,具体实施是我干的。要你干什么?”   我说:“行,我反正也犹豫,不爱干这样的缺德事,你要能大包大揽我不管了,钱都归你挣。”我作势从兜里掏钱。   王庸笑着按住我的手:“老菊,你这个不好,动不动就和兄弟翻脸。这样吧,事了之后,咱们二一添作五。”   商量来商量去。主意是定了。不过我告诉他,我现在没有时间,盯梢的事还得他来。王庸苦着脸,不高兴也没有办法。   刘艳当初交待的时候,没有定下时间期限,既然没有期限,那就不着急。让王庸没事先去盯着,我还是天天到古学良那里报道。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了,我没问王庸事情进展怎么样,王庸也不主动告诉我。刘艳也没有电话来。我难得清闲。先把这件事撇到一边。在古学良这里,把这一个月对付完再说。   还真别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特训,我明显感觉到身体好多了,睡眠也好了,尤其身体发热,寒冬腊月也不觉得冷。但是离古学良定的目标,运送水桶在十五分钟内,还是可望不可即。我已经缩短到一个小时以内,再想节省一分钟都是痴心妄想。   又过了几天,眼瞅着一个月期限到了。王庸给我打电话:“老菊,你小子真是甩手掌柜,一问都不问。”   “怎么样了?”我问。   王庸说他这段时间盯梢凌月,发现一些事情。凌月经常一个人到妇产科医院去,王庸没敢进医院细打听,只能远远盯梢。凌月有个习惯性的动作,用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满脸爱意。   王庸推断出,凌月应该是怀孕了。   他还知道了,刘艳的丈夫叫姚兵。也就是凌月的姘头。这个男人和凌月大概一个礼拜私会两次,是在凌月的住处。也就是说,这孩子肯定是姚兵的,而且姚兵也知道凌月怀孕的事。   王庸告诉我,凌月这个女人十分乖巧,不张扬不跋扈,姚兵来的日子,她还提前上菜市场买菜,估计是亲自下厨。这样的温柔美人,可比刘艳的中年母老虎可爱多了。现在凌月有了孩子。这个矛盾会越积越深,早晚要爆发。   我想了想说:“刘艳知不知道凌月怀孕?”   “知道。”王庸喃喃说:“我……我告诉刘艳了,她让我参与进来,让咱们一起干。”   我心里不舒服,王庸这小子太奸诈,他想取得官方认可,分钱的时候来个名正言顺。   我没深计较,只说道:“刘艳什么意见?”   王庸在电话里沉默片刻,然后说:“刘艳说,如果能让凌月打胎、小产或是生下个死孩子,她加五万。”   我倒吸口冷气,没说话。   王庸道:“刘艳还说了,如果能让她亲眼看到凌月面对丧子之痛,悲痛欲绝的场面,她再加五万!”   “铁公鸡,”我颤着声说:“这钱咱可不能挣啊,太损阴德。”   王庸吧嗒吧嗒嘴:“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你穷就是最大的原罪,只要完成原始积累,成为富翁,谁还管你钱是哪来的。咱们中国人都是唯结果论,成王败寇,哪个皇帝登基不是踩着尸骨上去的。”   “草。”我说:“你一个初中文化,哪来的这么多词。”   “嘿嘿。”王庸说:“我最近认识个教授,人家就是用这么文绉绉的话教育我。老菊。不狠不毒不丈夫,想发财,优柔寡断可不行啊。”   “不行!”我一口拒绝:“这是原则问题。咱们驱逐小三,原是小三不对,破坏人家家庭。让她离开名正言顺。可一旦跨过高压线,对人身进行攻击,性质就变了。”   王庸不情愿“嗯”了一声,可能是觉得我这人没魄力。我也不管他怎么想的,孩子是无辜的,打掉人家的孩子,形同杀人,这是作孽。   我们正聊着,我忽然冒出一个主意。过几天就是一个月的考核了,古学良让我十五分钟内提着水桶走个来回。这显然不太现实。但他也没规定只允许我一个人干啊,我可以把执尸队那三个哥们都叫来一起帮我。   通过抓小三这件事,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社会上办事原本没有定法,只要不违背原则,不触犯法律,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这么死心眼。王庸说的那些话虽然残酷,有些还是值得参考的,唯结果论,成王败寇,你别管我怎么干,我干出来就行。 第六十八章 毕业考试   终于到了古学良考核我的日子。一大早我就到了他家院子,过完年冷了几天,慢慢转暖。古学良正在收拾过冬的炉子,他看我到了,瞅瞅表:“现在开始计时,十五分钟内打了水回来。”   我把外衣脱掉,挂在墙上,提起两个水桶,摇摇晃晃出了门。走出去没多远,我回头瞅瞅,院门紧闭,古学良没有出来。我喊了一声,旁边楼道里王庸、老黄和土哥出来了,我和王庸一人提一个水桶。王庸用力提了两提,脸变成猪肉色:“真他妈沉。老菊,请吃饭啊。”   土哥骂王庸是废物,让他躲开。他过来一提,脸也微微变色。可水桶拿得极是稳当。我夸他,土哥厉害啊。土哥笑笑没说话。   我们四个轮着提桶,到了水站,我打了水,分量加重,两人提着一个桶,就这样,费了牛劲才来到古学良家门口。   王庸累得都快吐血了,我把他们三人打发走,我提着水桶,进了院子。   古学良正在用大扫帚打扫院子里的煤灰,看到我回来,他眼睛也瞪大了,瞅瞅手表,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古老师,十五分钟啊,不要食言。”我说。   古学良点点头:“好小子,这水是你自己打的吗?”   我也是气他,说道:“不是,我找了三个朋友帮忙。当初你让我提桶的时候,可没说过一定要自己拿,我这是智者当借力而行。”   古学良倒是没动怒,呵呵笑,用手点点我:“不错。今天我教你踏步。”   我来了精神头,学了这个以后就不怕邪魔外道了。古学良告诉我,踏步是从道家八卦里衍化而来,讲究的是进退得宜,以柔克刚。什么叫以柔克刚,用伟人的话说,就是打的过你就打,打不过你就跑。讲究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古学良把水桶提起来,用水舀把水围着院墙泼了一圈,告诉我,围着这院墙走四方形,一圈一圈地走,什么时候脚不沾泥了,什么时候再说。   我按照他的心法口诀,开始围院墙转圈,仔细体会着这里的奥妙。走着走着,我忽然心念一动,想起当日看台湾全真七子“破地狱”的仪式,他们七人围着火炉转圈,用了一种奇妙的步法,当时义叔告诉我,他们是到了地狱,用这种走位躲开鬼王的毒箭攻击。   现在我用上踏步,觉得和全真七子的步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转圈,脚下生风,竟然走的全身热乎乎的,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不知不觉竟然走了一上午。古学良拿着小茶壶,一边叼着壶嘴饮茶。一边看着我,微微点点头。他说:“行了,吃点饭吧。”   可是我却停不住,越走越是兴奋。正走着,忽然觉得胸口有异,低头去看。前胸挂着的“悲”字项坠,居然殷红如血,项坠微微颤抖,发生嗡嗡的细声。我一惊,随即兴奋,一定是我的步法和这枚项坠产生了共鸣。   这说明两件事,一是我步法走对了,要不然不会和这么高端的法器有共鸣;二是这法器大有来历,其中还有许多功能亟待开发。   我停下脚步,满头是汗,古学良看看我说:“什么时候走完不出汗,你就算出师了。”   中午简单吃了点饭。下午古学良没让我走,而是让我站降龙伏虎桩。他告诉我,每天的功课都是这样,上午围着院子转圈,下午站桩。   这些日子,我一直泡在他家。王庸着急了。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说他盯梢盯的都快长鸡眼了,问我什么时候出手。我现在正感觉有一扇大门朝我敞开,踏步学得乐此不彼,哪有心思答对他。   王庸火了,说你要是不干,趁早把钱交出来,他有他的办法。   我乐不得的,找个机会把刘艳给的二万块钱转账给他,果然王庸再没来过电话。   古学良把转圈的四角形改成五角形,后来又改成了米字形,十字形。最后没有了形状,让我随心所欲的走。   他看着我走完,啧啧称奇:“这个踏步我教过很多人,没有一个像你学的这么快。小齐,你很有猥琐的天赋,以后遇到邪魔妖崇,你就能用踏步逃生了。今天是毕业考试,你考过了,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我心悦诚服:“古老师,跟你学习我受益匪浅,你能不能再多传授点。”   “别不知足,我教给你的踏步和站桩。足让你受益终生。”古学良道:“你资质太差,而且心性不好。踏步的猥琐逃生符合你的猥琐性情,所以你才学的快。好了,不多说了,考试开始。”   他出了院子,不知干什么去了,我正纳闷,院门一响,古学良回来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手里还牵着一条黑色的大狼狗。这狗站起来比小孩都高,吐着红色的舌头,露出一嘴狰狞的白牙,紧紧盯着我。   我从小就怕狗,腿肚子哆嗦:“古老师,你干嘛?”   “毕业考试啊。”古学良一松手里的绳子,大狼狗一个箭步窜过来,张嘴就要咬我。   我吓得头皮发炸,转身往里屋跑。古学良身形极快,挡在我面前,回身把里屋的门锁上:“哪也不能去,就在院子里。”   我暗暗叫苦,身后的大狼狗一个纵跃就到了,照着我的脚踝就是一口。   我撒腿开跑,院子本来就小。还堆满了杂物,根本跑不开。这大狼狗一窜好几米,虎虎生风,院子里一时鸡飞狗跳。   古学良坐在角落里,挖着鼻孔,晒着太阳,看都不看我。   我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古老师,救救我,我不行了。”   “学艺不精,挨咬活该。”古学良翘着二郎腿。   好几次我都差点让狗咬上,幸亏仗着地形的狭窄逼仄,堪堪躲过。我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必须想办法。古学良带狗来的意思说是让我毕业考,那考什么,考的是踏步。   对啊,我应该用踏步。想着,我努力平息杂念,想着平时踏步怎么踏。   踏步的步法是有规律的,有规律的东西它就缓就慢,我速度一停顿下来,大狼狗到了。恶犬一到,我脑子又乱了,什么踏步全忘了,还是疾跑吧。   就这样,甩开了狗,我就用踏步,而一旦狗到了我又开始飞跑。躲了一阵,我发现个问题,用踏步的时候,形势虽然危急,但似乎比瞎跑危险要小。我心一横,去他妈的,死就死吧,我无视那条狗的动作,专心用上踏步。   踏步玄妙就在于此,大象于无形之中,利用心法和地形,做出适时的调整,走位相当尿性。我的气息还是乱,步法也不纯,每次都堪堪躲过狼狗的袭击,险象环生。   有用是有用。但踏步极是消耗脑力,必须在脑子里不停地算计方位,全神贯注,有一点松懈,狗牙就到了,像走在悬崖的钢丝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学良抄起树枝抽了狼狗一下,那条狗“汪汪”叫了两声,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我这才停下来,双手扶住膝盖,汗如雨下。   古学良道:“表现还可以,就是太胆怯,你这样的性情我不喜欢。我拿树枝劈你……”他把树枝轻飘飘打过来,我赶紧躲到一边。   他说:“……你可以轻松地躲开,如果我换了一样东西呢。”他突然从腰里拽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劈头盖脸砍过来,我吓得大叫,一看躲不过。蹲在地上,捂着自己脑袋:“别闹!古老师别闹。”   “你看看。”古学良收住手:“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动作,只不过武器不一样了,你马上就放弃躲避和战斗的意志。”他把菜刀别回腰里,把我拉起来:“小齐,我最后给你上一课。世间的事不是说你害怕就能有用的,该怎么办就去怎么办,害怕没用,索性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做人需要一点阿Q精神,自我宽慰,自我蒙蔽,这不是什么坏事,事到万难须放胆。是刀还是树枝,是狼狗还是院墙,到底是风动还是旗动,说到底还是你的心动。” 第六十九章 鬼来了   从古学良那里回来,我想了很多,真是受益匪浅。   我展开白色的宣纸,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事到万难须放胆”七个字,心下一片澄明。   正看着字体出神,来了电话,看来电是王庸打来的。我接通问怎么回事,王庸哭丧说,让我去找他。   对于王庸我也是有愧疚,刘艳委托惩治二奶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收人钱财,事情却办得虎头蛇尾。我赶紧出门,找到了王庸。   一看到他,我倒吸口冷气,王庸受了重伤,脸上缠着绷带,眼睛都肿了。还缺了颗门牙。   看他这样子,我想笑也不敢笑,问怎么回事。   王庸过来就锤我一拳,带着哭腔说了原委。他前几天找了个机会,在胡同堵到了凌月,然后说了一堆威胁的话。王庸这人口才不好,本来的意思也没表达明白,估计凌月把他的话当成了具有威胁性的人身攻击。   凌月表面唯唯诺诺,告诉王庸,明天再到这里,她回去考虑考虑给个准话。   第二天王庸到了,没有等到凌月,胡同里有四个流氓痞子,把他堵个结实。这一顿臭揍,肋骨差点没打折了。逼着王庸说出幕后指使人,王庸差点没揍死,实在挺不过,说了刘艳的名字。   王庸在医院躺了几天,自认倒霉,谁知刘艳来了电话,把他骂的狗血喷头,责问他是怎么办事的。让他把钱都还回来,不用他办了。   那些小流氓,正是刘艳的丈夫姚兵找来的。凌月回去把王庸威胁她的事告诉了他。   姚兵这个人在社会上还有些能量,找人打了王庸不算,回到家和刘艳大吵了一架,本来到了冰点的夫妻关系更加雪上加霜。姚兵看在孩子面上本想将就过,可他没想到刘艳会找人去威胁凌月。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提出离婚申请。   王庸哭丧着脸说:“老菊,我这顿揍算是白挨了,搭上医疗费不说,那两万块钱还可能不保,真是倒霉到家了。”   我看着他,心里不忍:“既然威胁不管用,那想点别的办法。这笔钱还是要赚的,起码不能让你白挨一顿揍。”   王庸呲着没有门牙的嘴笑了:“就知道你够意思。”   凌月是真够过分,你是小三不低调点也就罢了,还打人,有没有王法了。我要不收拾你,我姓倒过来写。   我让王庸约上刘艳面谈,好好商量个办法。   晚上在咖啡屋,我们约见了刘艳。刘艳阴着脸,见面就呵斥:“你们办的什么事?!还有脸找我,现在我男人要和我离婚,你们说怎么办吧。”   我摸着下巴说:“刘姐,我有办法让你的男人回到你的身边,还惩治了小三。”   刘艳狐疑地看我。   “前些日子我有点事,没有出手,是王庸帮的忙。他作法是有些造次,这一次不一样了,我亲自出手。”我说。   刘艳没说话,冷冷看着我。   “我们不会害人,只是让小三离开你的丈夫。对她略施惩戒。不过事后的劳务费,还有王庸的医疗费,你要负责。”我说。   刘艳道:“行啊,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一分钱不会少你的。你想用什么办法?”   我看看她,又看看王庸。沉默片刻说:“请鬼。”   话音一落,两人脸色都有些发寒。王庸眨眨眼看我,嘴动了动没说话。   刘艳眼神中居然燃烧着兴奋:“怎么个请法。”   我早已拿定了主意,说道:“你有没有安静的房间,最好是偏僻一些,没人打扰。明天晚上午夜十二点,我开始请鬼,你要到场。”   刘艳想了想:“我有个朋友到洛杉矶定居了,她走的时候留下一套别墅让我照看,常年没人住,可以到那里。”   我们说定了时间,明天下午刘艳开车来接我们过去。   等把她送走了。王庸急忙拉住我:“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有没有危险?”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请鬼的法子还是我从古学良那里偷来的《见鬼十法》里看到的,具体我也没用过,有没有危险,会出什么状况都是未知数。   本来依我这胆量。试都不会试,但古学良那天说的“事到万难须放胆”,有点激励我了。做人干嘛唯唯诺诺的,正好借这个机会尝试一下。   和王庸分手后,回到家里,我把那本书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把“请鬼”这一节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上面只说能请到鬼,后来会发生什么,有没有副作用一概没写,得嘞,试试就知道了。   第二天我花了一上午时间。准备好了东西,到晚上的时候,刘艳开车来了,接了我和王庸开往郊外。   晚上天色黑得出奇,我摸摸内兜里的古书,心里惴惴不安,隐隐有些后悔,是不是莽撞了?   过了收费口,下了高速,我们来到别墅区。刘艳用电子锁打开车库,把车开进去,领着我们进了别墅的一楼大厅。   屋里面积很大。沙发还有其他家具蒙着防灰的白布。刘艳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问我:“怎么个弄法?”   我掏出那本穿线古书,刚翻开第一页,大厅里的灯泡“嘶嘶”颤了颤,光线暗了。王庸咽了下口水:“乖乖,有反应了。”   我强自镇定,说道:“接下来我会请鬼,让鬼来帮助我们解决问题。”   刘艳眼神发光:“我知道,就像泰国养的小鬼一样,那些鬼仔能替主人报仇!”   “差不多吧。”我把包打开,取出一袋食盐,撕开袋口,在地上倒着。我把书翻开,一边对比书上的图案,一边倒出类似八卦的形状。   “有点意思。”王庸看着:“这叫什么?”   我看看书说:“这是寒林坛最古老的请鬼仪式。寒林坛是专门祭祀鬼的神坛。根据上面的方法,能够从阴曹地府把鬼招到阳间。为了防止它们乱跑,我在地上布上结界,食盐克鬼,鬼就会出不去。”   我点燃一把长香,冒出滚滚烟雾,我咳嗽两声:“把灯关灭几盏,太亮。”   屋里的气氛有些阴森了,刘艳到底是女人,比较害怕。乖乖关灭了灯。   我让王庸帮忙,点燃数根蜡烛,布置在寒林坛的外面。   我嘱咐他:“别把结界碰坏,一旦有缺口,那鬼就会跑出去,到时候后患无穷。”   “真的假的。”王庸脸色有些发白:“让你说的,我都有点紧张了。”   等布置完,我忽然发现这个阵法有些眼熟,特别像以前义叔摆的慧阴招魂阵,形式类似,看来功能也差不多。   我说:“两位,鬼这个东西无形无质。想要它们显身,必须用点别的法子。”   “你说吧,”刘艳说:“我配合你。”   我说:“我把鬼请上来,需要一个人帮忙,上他的身。”   我和刘艳把目光落在王庸头上,王庸头摇得像拨浪鼓:“别看我,我可不行。”   刘艳说:“小王,这次你帮了刘姐,刘姐记你的好,放心吧,我肯定不少你的。这件事办完,我就把钱给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庸知道刘艳是个财主,心念动了,问我有没有危险。   我挠头:“按照书里说的,应该没有吧。”   “你这本书靠谱吗?”王庸不放心地问。   “靠谱,靠谱。”我安慰他:“这是我从一个大师家里K来的。”   “草。行吧,豁出一身剐。”王庸说:“我该怎么弄?”   我让王庸进到阵法里盘膝坐好,拿出准备好的一摞A4纸递给他,然后又给了他一根铅笔,让他叼在嘴里。   我说:“现在,王庸就是乩童,待会儿招鬼上他的身。刘姐,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到时候当着鬼的面,都可以提。”   王庸冷汗一滴滴往下淌:“真没危险?”   “没事,”我说:“只要不破坏阵法就没事。”   客厅里有个老笨钟,等了一会儿到了午夜十二点,钟摆动敲响。我抹了把脸,一切准备就绪。拿着古书,照着页面上的字开始念符:祭文一道为其事,五鬼五日五更时,未来可报成败福……   咒文密密麻麻一片,中间还没有标点符号断句,我只能凭感觉七个字为一句。磕磕巴巴念着。开始没有反应,念着念着,厅里突然刮了一阵阴风,吹得蜡烛的火苗子乱闪。   不知为什么,我后脖子有些发凉,冒出一股焦躁之感。   忽然“噗”一声,一根蜡烛熄灭。我惊了一下,停下吟诵。   刘艳问:“怎么不念了?”   我有点害怕了:“我觉得有点问题,还是不搞了吧。”   刘艳急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说不搞了,你玩我呢?!”   我没理她,走进阵法。想把王庸拉出来。一上手发现情形不对劲。   王庸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体僵直。他的头突然向前一滑,带着嘴里的笔也动了,在纸上画出一条曲里拐弯的线条。   刘艳兴奋地喊着:“鬼来了,鬼来了!” 第七十章 恶鬼夜行   王庸全身寒气逼人。他回头看我,我吓得倒吸口冷气。这还是王庸吗,他脸色发青,眼角向两边吊,瞳孔如猫一般狭窄细长,左右转动。   王庸阴森森看我一眼,继续低下头,以笔尖触纸面。   我小心翼翼退出阵外,急忙翻书,猛然间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鬼请上来了,可怎么请回去呢?这么简单的问题,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竟然一直在我的思维盲区里。   刘艳蹲在阵外,轻轻问王庸:“你是鬼吗?”   王庸双手捧着纸,头动了。带着嘴里的铅笔在纸面滑动,不一刻停下来。纸面出现一个类似篆体一般的字体,写着“是”。   刘艳问:“你是从哪来的?”   我一边翻书一边焦躁地说:“你能不能问点有营养的问题,我要赶紧把它送走。”   刘艳白了我一眼,没理我。王庸的头继续动着,又写下一个字,这个字是“狱”。   这个“狱”字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字的意义涵盖太广,一时竟然无法揣测。   刘艳轻声说:“我丈夫找了个小三,我想报复她,请问应该怎么办?”   王庸嘴里的笔尖杵着纸面,一动不动,刘艳紧紧盯着他。我心里惴惴不安,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王庸再次动了,他拿掉上面的纸,在下面的一页纸上笔走游龙。   这次花的时间特别长,写了十分钟。借着烛火的光,我大约看了看,上面线条很复杂,不像是字。倒像是一幅地图。   我心中纳闷,也没多想,翻到书的后面,好像写着如何送鬼的办法,正待细看,王庸的笔突然停下来,他把这页纸递给刘艳。   刘艳接过来看得非常仔细,我随口问:“怎么样?”   刘艳的眼睛在烛火中湛湛发光,我不喜欢她的眼神,透着妖异的兴奋。   “不错。”她喃喃。   “好了,我要把鬼送回去了。”我说。我有点后悔了,想问题太过简单,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诡异。   我照着书上的内容,拿着食盐在地上画了一个向西南方向开口的太极鱼图,把剩余的蜡烛按照图的轮廓,一一插上。然后按照书上所记载的法诀,念了起来。   王庸坐在阵法的圈子里,全身颤抖,不住发出呻吟声。我心里暗暗着急,鬼啊鬼啊求求你,快走吧。   这时,窗外忽然打了闪,随即是隆隆雷声,风云变幻,这是要下雨了。   春雨说下就下。雨点啪啪打在窗户上,屋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光线,此时更加晦暗,整个大厅充斥着一股冷冷的寒气。   不知道天象变化是不是和请鬼的仪式有关系,眼皮子跳得特别厉害。我加紧念着法诀咒语。   这一页读完了,后面的部分记载在另一页上,我停顿一下,翻着书。就在这时,一根蜡烛突然被风吹灭,本来就晦暗的大厅,又暗了一些。   我略迟疑,正发愣着,忽然脑后生风,随即后脑剧烈疼痛。   我惨叫一声趴在地上。脑子晕晕的,摸摸脑后湿乎乎的,好像出血了。   我迷迷糊糊看到刘艳提着棒球棍走进招鬼的阵法,用脚把地上的食盐都给抹去,阵法一破。蜡烛接二连三地熄灭。王庸扔下纸笔站起来,气势威猛阴森,他笑着看刘艳,点点头。   在陷入昏迷的一瞬间,留在我最后印象里的,是王庸泛着青色的鬼脸。   脑袋发沉,像是灌了浆糊,迷迷糊糊听到刘艳在我的耳边说:“这只鬼告诉我,如果想解决我的问题,就必须放了它。这是我和它的交易。你好好睡吧。”   下一秒钟。我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脑袋的伤疼醒了,呻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举目四望,周围是一片枯萎的小树林,不远处还有荒废的田野和水沟,晨雾中工厂排出阵阵黄色浓雾。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揉着脑袋,根本就不认识。回忆很长时间才想起昨晚的事,我不会是被人半夜扔在这里的吧?   我摸摸兜,全身上下还有一百元。手机也没电了。我捂着头,在寒风里也没个方向,只能冲着工厂走过去。   走了很长时间,终于来到工厂门口。我敲了敲门岗的窗,此时又累又乏,脑袋又迷糊,等值班人员出来的时候,我一头栽在地上又晕了过去。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我躺在普通病房里,打着点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护士走进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联系。我问她我怎么样,她说我脑后有创伤,还伴有轻度脑震荡,问题倒是不大,但伤口处理麻烦,还催着我交医药费。   我知道这次出大事了,不知道那只鬼给刘艳出的什么鬼主意,也不知王庸跑哪去了。   我本想找小雪。可找她必然得说明白来龙去脉,我要是告诉她招鬼的法子是从她爸爸那里偷来的,我以后还做不做人了,古学良的暴脾气能打折我两条腿。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给土哥打了个电话。   土哥很讲义气,告诉我马上到,还问我需要多少钱。我心里热乎乎的,告诉他先把医药费垫付就行,等我出去取了钱再还他。   土哥说,咱们兄弟好说。他随即挂了电话。   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土哥已经来了。我一看到他,像见到了亲人,握着他的手,感动得眼圈红了。   土哥拍拍我,示意没事了。他拉过凳子坐在床头,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实不相瞒,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控制不住了,我必须要找人帮忙。   土哥想了想说:“伟人告诉我们,看问题要抓主要矛盾。刘艳那边的事就不要管她了,由着她折腾,最主要的是找到王庸。”   “对,对,上哪找他呢?”我没了方寸。   土哥道:“你那本《见鬼十法》的书呢,看看上面有什么方法。”   我穿着内衣,外衣搭在凳子上,我让土哥把衣服拿来。我把衣服里外的兜摸了一遍,空空如也,并没有书的影子。   我的脑子“嗡”一声大了,艰难咽着口水,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升上来。   我重新翻翻衣兜,还是没有。   土哥道:“好好找找,是不是放在裤子兜里?”我拿过外裤,把里面的东西全都翻出来,倒了一床。有钥匙、手机、零零碎碎的毛票、身份证、吃饭偷来的餐巾纸,可就是没有那本书的影子。   我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书丢了。   “你回忆一下,”土哥说:“你说你今天早上在田地醒来的,那时候书在不在身上?”   我摇摇头:“好像不在。我那时候昏昏沉沉,下意识想找钱打车回家,翻了翻兜,好像没有那本书的影子。”   “这么说的话,”土哥推断:“这本书是在作法的那间别墅里丢的。”   我喉头快速颤抖:“难道这本书落在附身在王庸身上那只鬼的手里?这书记载的可都是邪术……”   我实在不敢想象,一只鬼掌握了人类的邪术,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土哥沉吟:“现在着急也没用,我想想。”他思考片刻,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   “你找谁?”我问。   土哥道:“我问问王庸的对象。”   王庸的对象是个乡下妞。当初在解决马如海事件的时候,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听义叔说,这丫头的体质不一般,有些来历,可我见了之后,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土哥打给她,时间不长接通了,两人在电话里说了一通。挂了电话,土哥看我:“王庸昨晚确实找过他的对象。”   “然后呢?”我着急地问。   土哥沉默一下:“王庸把他的对象强暴了,现在那丫头正准备报警。” 第七十一章 爱抽烟的姨姥姥   “真的假的?”我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土哥道:“王庸对他的对象一直以礼相待,手指头都不敢碰一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是上了王庸身的那只鬼所为。”   “赶紧解释给她听啊。”我着急:“别让那女孩报警。”   我浸出冷汗,这事是我惹出来的,如果王庸真的因为强奸罪进了大狱,一蹲六七年,人生就毁了,人就废了。我事后赔多少钱都没用,真是造了大孽。   土哥点头:“那丫头在电话里哭得特别伤心。你说的对,要劝劝她,千万不能报警。”   他拿起外套要走,我躺不住,也下了床,头上还缠着绷带。土哥劝我好好休息,我心里着急,惹下这么大的祸哪有心思休息。穿上外衣跟他走。   土哥劝不住我,我们两个人出了医院,打了车去找王庸的对象。   土哥和王庸是老伙计,比我的关系要近得多。土哥说,王庸的对象叫刘鹏鸽,还是执尸队里的老黄介绍的。刘鹏鸽住在老黄的邻村,细论起来和老黄是表姑亲的关系。她现在在一家饭馆端盘子打工,老黄觉得她一个姑娘家闯荡世界无依无靠,就把王庸介绍给她。   出了这样的事,如果让老黄知道,非把王庸大卸八块不可。在老黄住的村子里,宗族关系特别重要,不好好照顾表妹也就罢了,通过你认识的朋友还把人家姑娘给糟践了,这要传回村里,老黄不但名声扫地,而且遭人唾弃,在亲戚朋友那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听土哥说完这些,心里着急,问他怎么办。土哥想想说:“只能坏事变好事,想办法撮合那丫头和王庸结婚,就没事了。”   “但愿吧。”我擦了擦冷汗。   刘鹏鸽住在饭店后面的员工寝室里,我们找到她,女孩哭得正伤心。旁边围着几个老娘们,叽叽喳喳出主意,都说要报警,不能放过那个坏小子。   我们到了,赶紧把那些娘们劝走。土哥皱眉:“弟妹,昨晚到底咋回事?”   刘鹏鸽哭着说,昨天晚上她正在睡觉,来了电话,是王庸打来的,特别着急,让她出去。刘鹏鸽心地良善,觉得王庸可能出了什么事,也没多想,收拾收拾就去了。   她一看到王庸,就觉得不太对劲。   我赶紧问:“怎么不对劲?”   刘鹏鸽说:“王庸脸色铁青,眼眶的周围发黑,眼睛都陷进去了。我一看到他就感觉特别害怕。”   当时她问王庸怎么了。王庸着急说,刚刚接到家里通知,老父亲病危,他买了明早的车票回家。这一晚上特别难熬,他想念爸爸,实在熬不下去,想找个人哭诉一下,就找到刘鹏鸽。   两人虽说没什么身体接触,但关系还真不错,王庸平时挺疼刘鹏鸽的,刘鹏鸽也对这个小胖子青睐有加。当时刘鹏鸽听王庸这么说,爱心泛滥,便软语劝慰。   大晚上的,天寒地冻。在外面说话也不是那么回事。王庸就到附近开了个房间。   刘鹏鸽看他哭的这么伤心,也没多想,跟着他进了房间。谁知道门一关上,王庸变了脸,先是磨磨唧唧拐弯抹角要和刘鹏鸽发生关系,刘鹏鸽特别生气。说你爸爸都这样了,你还有闲心扯这个。再说刘鹏鸽还未经人事,她想把自己的身子留到新婚之夜,当然不同意。   王庸恼羞成怒,顾不得她反抗,硬把她压在床上,成就好事。   整个过程中,王庸特别粗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刘鹏鸽疼晕了。等第二天醒来,王庸早已不见人影,再看床上。留着一滩鲜红的血。   听到这里,我和土哥面面相觑。刘鹏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糟践了我,我没脸见人了。我要报警,把他送进监狱,我再自杀。”   土哥打了我一拳:“跟弟妹说实话。”   我蹲在刘鹏鸽面前,叹口气。先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我痛定思痛,特别恨自己。   刘鹏鸽愣了:“跟你没关系啊,你打自己干嘛?”   我把昨晚请鬼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说:“小刘,所有的事都是我惹出来的,我对不起你们,尤其对不起你。该死的是我,不是你,也不是王庸。”   刘鹏鸽发呆:“我说昨晚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王庸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强暴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像是大冰坨子压在我的身上。”   我说:“小刘。我希望你不要报警,就算报警,也让警察抓我吧。我替王庸坐牢,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刘鹏鸽叹口气,擦擦眼:“报什么警,其实我对王庸挺满意的,想过嫁给他。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心乱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土哥道:“现在首要问题是找到王庸,把他从鬼附身里解脱出来。要不然,他在外面流窜,做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人家都会把责任算在王庸头上。”   刘鹏鸽说:“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可以去找我的姨姥姥。”   刘鹏鸽告诉我们,原来村里有个姨姥姥,她小时候体质特别弱,是姨姥姥一手照看长大的。这个姨姥姥类似农村的神婆,会跳大神,家里还供着各种佛祖,专门帮人看事。据说这姨姥姥不是凡人,年轻时候睡着睡着觉,在梦里被观音菩萨接入天界,有过一番游历,观音菩萨在梦中传授她神机。   现在姨姥姥老了,不看事了,被女儿接到市里,安享晚年。   我长舒口气,其实我也想过,实在不行,拼得一身剐去找小雪。现在出来个姨姥姥,我偷书的事就不用暴露出来了。   刘鹏鸽拿电话联系,让我们一起过去。   姨姥姥的女儿家在市内,我们打车半个小时就到了。这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刘鹏鸽上楼前,先到路边的小卖铺买东西。哪能让她掏钱,我把兜里仅有的现金都花出去。买了营养品。刘鹏鸽说,姨姥姥喜欢抽烟,我又买了两条好烟。   来到四楼,敲开门之后,里面是普通的家居。女主人特别好客,拿来拖鞋让我们换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红色木地板一尘不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有木鱼声,有人在礼佛。   女主人来到里屋的门前轻轻敲门:“妈,鸽子他们来看你了。”   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进来吧。”   门开了,屋里面积不大。一张床,一组沙发,一个柜子而已,外面是小阳台。柜子上摆满了别人上供的各色烟酒和礼物,旁边是三尊瓷器的佛像,前面有尊小香炉,燃着香火。   老太太满头银发,盘腿坐在床上抽着烟。   看我们进来,老太太十分热情:“孩子们,别拘束,赶紧坐。”   我把提来的礼物奉上,老太太抽着烟说:“你们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啥事?”   刘鹏鸽没说话,低头捏着衣角。老太太真是个老人精,马上对女儿说:“闺女,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女主人没有丝毫不快,热情地说:“中午大家都别走,尤其鸽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去买菜下厨。”   我们和她客气,女主人把我们摁在沙发上:“你们要是这么客气,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老太太眯缝着眼慈祥地笑:“我教育儿女,就四个字,积善人家。做善事为别人方便,为自己积德。你们都别客气了。”   等关上门,老太太看看我们,说:“鸽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刘鹏鸽“哇”一声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土哥叹口气,把过往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老太太皱眉。用手指着我:“小伙子,你太不知道深浅了,鬼是可以随便招的吗?没有大法力的高人镇着,你也敢招鬼?”   我低着头,肠子都悔青了。   老太太摊开手:“我可以帮你们找那个叫王庸的小伙子,有没有他的东西?”   “需要什么东西?”土哥问。   “最好是身体的一部分。指甲,头发,血液这样的。”老太太说。   刘鹏鸽抽泣着打开手袋,从里面取出一条裤衩,递给老太太,低声说:“这是昨天晚上,他流出的东西在上面。姨姥姥,你看行吗?”   老太太乐了,取过裤衩,她也不嫌脏,直接握在手里。   她对我说:“小伙子,我看事的时候。需要抽烟。既然烟是你买来的,你就帮我点上吧。”   我把买来的烟盒拆开,取出一根,塞到老太太的嘴里,然后用打火机去点。老太太摇摇头,指指柜子上的火柴。   我抽出火柴,擦出火,帮老太太点上烟。老太太美美抽了一口,吐出烟圈,正喷在裤衩上。   她双眼迷离,盯着裤衩上的斑点。 第七十二章 生死瞬间   屋里静静的,我们的目光都聚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拿着裤衩也不说话,只是闷头一口接一口抽烟。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她说道:“你们找的人是个胖子。”   “对。”我们赶紧点头,王庸可不就是个胖子嘛。   老太太把抽完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烟盒里又抽出一根,招呼我:“来,小伙子,帮我点上。”   她烟抽得极快,比正常人能快出一倍的速度,时间不长,周围烟雾缭绕。   老太太盯着迷离的烟,说:“这个小胖子身上附着一个恶鬼,这个恶鬼是从地狱跑出来的。”   刘鹏鸽忍不住问:“他现在在哪呢?”   老太太道:“这个恶鬼是在找一本书……”   她刚说完这话,烟头闪了两闪,忽然灭了。老太太面色凝重,看着烟头发怔。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老太太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刚才我通灵找他的时候,那只恶鬼也察觉到了我。不好。不好!你们快走,他朝这里来了。”   我们面面相觑,土哥摩拳擦掌:“那我们走什么,找的就是他。”   “你们对付不了他。”老太太说:“这个恶鬼非常邪门,比横死夭折的冤魂还要厉害。”   土哥说:“老太太,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老太太道:“他的目标好像是在找一本书,跟我没关系,它应该不会为难我。”   我倔强起来:“不行,我不走,我不信王庸被恶鬼完全控制了,我要救他。”   老太太叹口气:“如今高人凋敝,当年八家将鼎盛之时,哪会有这么多妖孽横行。”   八家将?我正迟疑间,土哥拍我一巴掌:“老菊,赶紧打电话给小雪,还有你的古师父,现在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出了事就得承担责任。”   我叹口气,拨打了小雪的电话。小雪接到我的电话特别高兴,问我是不是那天生气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她。近乡情更怯,前些日子被小雪拒绝,我真挺怕看到她的。不过现在形势危急。我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一遍。   小雪大吃一惊:“你闯祸了,那本《见鬼十法》是我爸爸封印的邪书,你怎么偷出来了!完了,闯大祸了!”   “你就别磨叽了,”我说:“怎么办吧现在。”   小雪直言不讳:“你要倒大霉了,我要告诉爸爸,到时候看他怎么办。”她问我要了地址,告诉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她和爸爸马上就过去。   我挂了电话,颓然坐在沙发上,一丝力气也没有。眼皮跳得厉害,肠子都悔青了。   这时外门敲响。女主人刚刚出去买菜,门一直响着没人去开,刘鹏鸽站起来:“是不是大姐买菜回来了,我去开门。”   她边说边往门口去,我和土哥坐在屋里,没心情理会这样的小事,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即重响,好像有人摔在地上。我和土哥互相看了看,站起来要往外冲,老太太却镇定异常,喝了声:“别出去!恶鬼来了!把门锁上。”   还是土哥手疾眼快,在外面人影进来的前一刻,他把门关紧,扭上锁。   屋子里,我们三人谁也没说话,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这时,门“怦怦”敲响。声音很轻,富有节奏,一下一下敲着。   老太太对我们说:“这里是三楼,外面有防护栏,你们两个可以顺着阳台爬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土哥急了:“老太太。我们怎么可能扔下你走呢。”   “它应该不会为难我,它的目标是你们。”老太太冷静异常。   我猛然醒悟,一下子明白了,恶鬼的目标是《见鬼十法》这本书。我丢失的仅仅是从原书偷撕下来的残页,恶鬼得到了这些残页并不满足,它要的是全书。   “哐”突然一声巨响,门被重重撞了一下,门框的灰尘纷纷下落。   土哥道:“老菊,你先走,恶鬼的目标可能是你,我留下来保护老太太。”   他这么一说,我更没法走。真要走了。我成什么东西了,以后还当不当人。   我也不走,和他们在一起。   老太太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既然都不走,我们跟它过过招,把门打开。”   老太太盘腿坐在大床上。特有女皇范儿,泰山压顶,从容镇定,她慢条斯理取过柜子上的香炉。   土哥顺手抄起两个小板凳,递给我一个,我们来到门前,互相看了看。土哥扭住把手,轻声说:“一,二,三。”   他缓缓扭动把手,把门开了一道缝隙,然后猛地一开门。出乎意料,外面并没有人。   我看到刘鹏鸽趴在玄关处,已经晕了,头上好像还有血。   我放下板凳,喊了一声:“鸽子。”就要出去,刚跨出一步,胳膊被土哥拉住,他急促地喊:“小心。”   只见头上阴影乍现,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紧急关头,我下意识一躲,堪堪躲过。从上面跳下一人,正是王庸。   一两天没见。王庸变化特别大,他脸色铁青,一丝血色也没有,眼睛像是京剧脸谱一样,眼角吊到了眉梢,嘴咧着,一直在笑。整个面容特别僵硬。   整张脸保持着邪恶的表情,怎么动也不变,像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王庸笑着,伸出手拉我。土哥反应极快,把我拉进里屋。   王庸随即闯了进来,笑眯眯地直奔我来。忽然一个声音从床上响起:“书在我这。”   王庸停下来,顺声音看,老太太盘膝坐在床上,捧着香炉,说道:“书在我这,我给你。”   就在大家愣神的工夫,老太太忽然从床上弹跳起来,两条腿从盘着到伸直,像是一只诡异的人体青蛙。她一蹦多高,扬起香炉,劈头盖脸照着王庸打下去。   王庸倒退一步,避开香炉,可没有避开炉里的炉灰。他的头上像是突然爆炸。爆起一大团灰沉沉的烟雾,扣了一脑袋。   烟雾四漫,屋里全是香灰,土哥咳嗽着,一把抱住老太太,两人跌跌撞撞跑向阳台。   我跟在他们后面想过去,烟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毛衣领子。王庸全是香灰的脸遁出烟雾,他紧闭双眼,嘴里鼻腔里全是香灰,他张嘴喷出一股烟尘,嗓音沙哑:“书……给我书……”   “给你马戈壁。”我说。   我双手一抖,从毛衣里钻出来。王庸手里攥着我的毛衣。我穿着内衣抱着肩膀,往外跑。王庸的目标是我,跑阳台那是死路一条,还是赶紧把他引出去。   王庸果然奔我来了。他动作迅猛,动若闪电,虽然闭着眼看不清东西,可辨位极准,两只大手就在我衣角附近滑动,想抓住我。   我们到了客厅,地方还算宽敞,情急之下,我全身发热,脚下不自觉地使出了天罡踏步。东一下西一下,在客厅里乱窜。王庸满头满脸都是香灰,他不靠看,也不靠听,却能紧紧逼着我的脚步,我总是比他多跨出半步,堪堪躲过。   此时此刻我全神贯注,注意力集中到从来没有过的境界,什么也不想,脑里纯净的没有一丝杂念,全部注意力放在天罡踏步上。   已经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了,全世界只剩下我和王庸。我们一个追一个逃,客厅方寸之地,一时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生死瞬间。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家里发生什么了?”   听声音应该是女主人买菜回来了,我来不及多想,喊了一声:“快跑!”   “你们干什么呢。这是我家。”女主人不跑反而进了屋:“你们再闹我要报警了。”   这一分神,我差点被王庸抓到,我转着圈来到她面前,急着说:“大姐,快跑,有鬼!”   王庸突然变化方向。一个斜窜来到女人身后,一把抓住她的喉咙,右手成鹰爪,紧紧扣住。   王庸用极为怪异的腔调对我说:“书……她死。”   那意思是不给他书,他就要把女主人掐死。   我停下来,此时此刻竟然不紧张了,非常冷静:“好,我给你书。”   我从怀里一掏,然后递给他,王庸伸手来接。   我手上其实什么也没有。   之所以敢这么做,基于一定的判断,王庸作为人来说。现在耳目失聪,他之所以还能像蝙蝠一般准确找到我,肯定是附身体内的恶鬼在操控他。我不理解鬼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感知这个世界的,所以我想赌一赌。   我们两个一交手,我顺势把女主人拉出来,朝着门口猛推一把:“快跑!”   王庸知道我耍了他,顿时大怒,手像铁爪一样飞过来,别住我的喉咙,使劲往里掐。   我眼睛一闭,完了。 第七十三章 标记着骷髅头的地方   “你还敢伤人吗?”大门口突然响起冷冷的话。   我闭着眼等死了,忽然喉咙一轻,睁开眼看去,王庸脖子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根艳红色的绳子。   绳套另一头在门口那人的手里,我看过去,心头一热。来人正是小雪和她的爸爸古学良,古学良拽住绳子,手上一用力,绳套紧紧往里缩,勒的王庸吐了舌头,喉咙发出怪声。   小雪走进来,手里点燃了三根香,嘴里念念有词,把三根香插在地板缝上。她从包里拿出一大堆红线递给我,让我和她一起扯开。   我长舒了口气,看这架势应该是要抓鬼了。我配合她,把红线拉起来,罩在王庸面前。形成了一张红色的网。   王庸此时被绳索拉得,喘不上气,眼睛暴突,舌头吐得老长,拼命挣扎。可古学良绳子拉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   小雪来到王庸的身后,摸着他的脑袋,手上加了力气,默默念诵,一下一下拍着王庸的天灵盖。   王庸的脖子勒着,头却被向前拍,整个脑袋形成了很古怪的姿势,我生怕他脖子别折断了。小雪一下紧似一下,拍得越来越快,王庸的鼻涕唾液流出来,顺着嘴角流得满脖子都是。   他头一歪,晕了过去。从他的鼻腔里流出纯黑色的液体,特别粘稠,随着这股液体,鼻子里喷出了烟雾。   红色丝网上挂着铃铛,无风自响。丝网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中间的一块区域突然凹陷下去,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扎在网上,拼尽全力想出去。可隔着一层,怎么也出不去。   小雪让我扶住昏迷的王庸,她收了丝网,裹成一团,然后塞进一个骨灰盒里,封好盖子,上面贴了黄色的符咒封条。   这时,里屋的老太太和土哥出来,他们灰头土脸的,看到这一幕。   古学良收了红线,蹲下来扶起昏迷的刘鹏鸽,把她搀扶到沙发上。用手测测鼻息,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脑袋,点点头:“打120吧,应该没什么大碍。”   古学良道:“恶鬼已收,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他抱起骨灰盒:“这个我拿回去处置,雪啊,你在这里多照应。”   小雪清脆答应一声。   我惭愧地看着爷俩,缩着脖子,躲在人后。古学良没有放过我,招手让我跟他出去。我愧对他,惹出这么大乱子,还好他及时出手,避免了更大的祸事发生。   我们来到门外的楼道,古学良看看我,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我垂头丧气不敢和他对视。   “书呢?”他问。   我指指里面:“在恶鬼那里。”   “拿来。”古学良喝道。   我赶紧屁颠屁颠回到屋里,翻着王庸的兜,果然在内兜发现了《见鬼十法》的残页。我来到门外,递给古学良。古学良阴着脸看着:“你知不知道,一旦这本邪书流传到外面,会出多大的乱子!到时候别说你,就连我都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他把残页叠好放进兜里,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拿着看。这张名片很怪,居然是一个和尚的。上面写着:慈悲寺主持济慈。下面是电话和地址。   古学良道:“这件事如果真的触动到了你,你从心底忏悔,那么拿着这张名片到慈悲寺。老和尚自然知道怎么处置你。如果你不去,把名片扔了,我也不能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他捧着骨灰盒走了。   我暗暗舒口气,原以为古学良这脾气,非把我暴揍一顿不可,没想到只是让我去找个和尚。   我不会逃避责任,但也不能现在就走,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办妥。那就是刘艳。   我心底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恶鬼十分邪恶,它给刘艳出的主意未必是什么正经主意,我必须在她惹下大祸之前,找到她。   这时,120车到了楼下。医生护士抬着担架进了屋,把昏迷的王庸和刘鹏鸽都抬到车上。老太太让我们去医院照应,不用管她这里。我和土哥对老太太一万个佩服,真心的感谢。   小雪跟着我们去了医院,从始至终小雪都没理我,我和她说话,她一直冷着脸。   我确实愧对她们爷俩的信任,我也不好意思再找她。   刘鹏鸽醒的很快,而王庸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我和土哥,激动地拉着我们的手不松开。哭得特别伤心。   他告诉我们,鬼上身之后,其实他是有知觉的,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眼睁睁看着恶鬼操纵着自己强暴了刘鹏鸽,他看在眼里哭在心上。   土哥安慰他说,鹏鸽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原谅了他。   王庸嘤嘤哭得像个孩子,告诉我们,等出院了他要向刘鹏鸽求婚,拿出积蓄买个大钻戒。   我问他,知不知道刘艳去哪了。   王庸眨眨眼想想说:“鬼上身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记得。恶鬼画了一张图给刘艳,让她去找一个人,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你们想想,恶鬼推荐的人,能是好人吗。刘艳一旦报复成功,小三凌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惨了。”   “你还记不记得地址?找的是什么人?”我问。   王庸非常虚弱,让土哥扶起来,问护士要了笔。他想了想,在纸上画起来。画了半天递给我,我一看乐了,整个一小孩简笔画。   王庸说:“大概就这样,上面有建筑的标注,你自己找吧。”   我披上外衣:“铁公鸡,你和你媳妇的住院费我已经交上了,你们安心养伤吧。”   “你呢?”土哥看我。   我扬扬这张地图:“我去找刘艳,一定要阻止她,不能让她害人!”   “我和你去吧。”土哥说。   我摇摇头,按住他:“土哥,这是我的事,是我的救赎。整件事缘起在我,是我没办好,这段日子我寝食难安,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心里永远都过不去。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阴影,我想堂堂正正活着。”   王庸拉住我的手,眼泪汪汪的,自从被鬼上身之后,他似乎多愁善感了。   土哥把手覆盖在我们的手上,我们三人一起晃了晃。   我披好外套,拿着地址出了医院。   我仔细看了看王庸绘制的地图,好像是新洛湖小区一带,那地方在城市的边缘,是城乡结合部,住的大都是打工的草根百姓,鱼目混杂。犯罪率一直居高不下,连出租车司机都不爱往那地方走。   如果刘艳真的是到这一带去找人帮忙,倒也说的过去,那里外来人口很多,说不定就藏着个把高人。   有一点我想不通,恶鬼扶乩指示她到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目的呢?恶鬼不可能好心去帮忙,它有自己的目的。前方是迷雾重重,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坐着公交车到了新洛湖小区,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参照地图上的建筑标记,走街串巷,进了一片棚户区。   走着走着,进了一条深巷,巷子两边有一些女人在择菜、还有洗衣服的,地上都是污水。我找到一处木栅栏的门,地图上,王庸在这里标记了一个骷髅头。我深吸口气,应该就是这里了。   来都来了,我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暗暗盘算了很多预案,这里住的是什么人,一会儿应该怎么对付。   时间不长,门开了。这一开门,我就愣了。   原以为门里能出来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谁想到居然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她穿着校服,留着刘海,特别清纯,大概十六七的样子,问我:“你找谁?”   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喃喃地说:“有人。有人介绍我来的……”   “进来吧。”她把木栅栏打开,我进到里面,她小心翼翼将栅栏锁好。   她把我请了进去,屋里放满古老家具,房子里外好几间,后面还有小院子。屋顶很矮。上面有一个阁楼。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正坐在竹沙发上抽烟,玩着手机。看样子,不像是干正经生意的。   虽说冬天过去了,可春寒陡峭,这几个女人居然光着大白腿,穿着热裤,看的我喉咙直窜。   屋里还有个女子,明显和她们不是一起的,好像是这家的主人,因为她正坐在一边绣花。   这个女子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少数民族衣服,淡妆素抹。眉清目秀,长得婉巧可爱,正穿针引线,做得十分认真。   引我进来的那个小姑娘,给我奉上一个极小的茶盅:“客人请喝茶。”   我赶忙说谢谢。这里布置雅致,透着香气,我一时不敢造次。   小姑娘问我:“客人你想求什么,是求人缘,姻缘,还是事业,钱财?”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这里住着神棍,专门替人算命看事,难怪恶鬼把刘艳介绍到这里。   竹沙发上的这些小姐,应该都是神棍的客户,她们是来求什么的,一目了然。   我想想说:“我老婆出轨,给我带绿帽子,不知道你们这有没有办法?” 第七十四章 鬼牌   小姑娘听我这么说,并没有发笑,反而同情地看我:“请你稍等。”   我坐在一边,边喝茶边看着那些小姐一个接一个,按照次序进入上面的阁楼。剩余的小姐坐在一起嘁嘁喳喳,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看看我。   那个少数民族女孩还在一丝不苟绣着花。   屋子里香气弥漫,只有我一个男人,我呆得全身不舒服,这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又等了片刻,最后一个小姐上了阁楼。我无聊地喝着茶,一口喝干,拿起茶壶往茶盅里倒,没有水出来,不知不觉一壶水都喝干了。   我打开茶壶盖。往里看了一眼,乍一看,里面黑糊糊的,好像有活物在爬。我纳闷,提着茶壶凑到光线下看。吓得遍体生寒。   在茶壶底,爬着几只长长的虫子,周身发黑,层层叠叠,好像有无数的触角在动。一想到刚才我喝的是这玩意。手一抖,差点把茶壶打了。   幸亏反应快,赶忙托住底。心怦怦跳,这里居然用虫子泡茶,再说水这么热,虫子居然没烫死。   “客人不必惊慌,”一个柔柔的男声响起:“这是产自苏梅岛的暹罗茶,用当地的蜈蚣熬制而成,有清毒醒脑的功效。”   我赶忙把茶壶放到桌子上,四下打量,整个屋子就我和绣花姑娘两个人。这个男声哪来的?   绣花姑娘看着我,莞尔一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客人没有惊扰吧。”   她一张口居然是男人的声音,我愣了半天神。我试探着说:“你是……”   她笑笑:“我就是你们大陆人常说的人妖。我是泰国人。”   我喉头窜动,说不清什么感觉,后背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爬。绣花姑娘这么漂亮,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男人。人妖和真实女性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最起码男人的骨架比较大。可眼前这个姑娘,小巧婉转,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她如果不开口,完全看不出是个男人。   一旦知道这人不男不女,我全身都不舒服,感觉特别诡异,越来越呆不住。要不是为了阻止刘艳,我肯定逃之夭夭。   那姑娘挺善解人意,看我不自在,她笑笑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绣花。   我勉强坐了一会儿,阁楼上下来一人:“客人请上来。”   我站起来,后背凉飕飕的,浸了冷汗。沿着楼梯上到二楼,里面好几重走廊,布得优雅典致。沿着走廊,放着一排膝盖高的灯,发着幽幽黄光。左右两旁是包房,门都虚掩着,里面亮着光。满走廊都是香气。   我跟着那人往里走,来到一处包间,门推开,他让我进去。   房间不大,地上铺着榻榻米,靠着墙摆着神龛,上面供奉了一大堆神像,最吸引我目光的是一尊黑色的狐狸精,做得惟妙惟肖,脖子上还挂着鲜艳的花环。   靠着神龛。盘膝坐着一个穿白衣露肩膀的瘦高汉子,肩膀上布满纹身,密密麻麻一片。   那人引我进来,便退出房间,屋里只有我和那汉子两个人。   “客人求什么?”那汉子操着十分规整的普通话问。   我打量屋子。真是没想到,居然棚户深巷里还藏着这样的地方。我喃喃说:“师傅,不知道你们这里如何收费的。”   那汉子笑笑,十分温和,一看就是生意人,他从神龛下拿出一份价格表给我看。   我大约看了看,求姻缘求和合大概价钱在一千到一千五,请佛牌请古曼童价钱在几千到一万不等,还有一些求事业求发财的。   找刘艳的同时,我顺带手求个女人缘也不错。花个一千两千,也在承受范围内。既然求人家办事,一根毛不拔也是不可能的。   我说:“我求个女人缘吧。”说着就要从兜里掏钱。   那汉子看我掏出银行卡,更加温和,看出我是诚心来求,赶忙摆手:“客人不急着交钱,一会儿到楼下,统一结算。”   我尝试着问:“你是泰国人?”   汉子双手合十:“萨瓦迪卡,讨生活而已。我们这里地方不大,来求的人却很多。非常灵验,还不乏大明星,贵市的一些官员也来我们这里求过前途。对客户保密,就不一一点破了。”   “师傅,我的情况是这样,我的老婆不安分,在外面鬼混,给我戴绿帽子。”我说。   “那你是求,她回心转意?”他问。   我斟酌说:“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回心转意不用。我也过够了。有可能的话,师傅再帮我另求女人缘。”   “可以。”汉子说:“你老婆的信息有没有,比如姓名,照片,最好有随身物品。”   我赶忙拿出手机,找到刘艳的微信打开,把照片给汉子看:“这是我老婆。”   汉子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我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变了,本来很平和的男人。眼睛中居然有恐惧和乖戾的神色在。   我惴惴不安,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有一条可以肯定,这个汉子认识刘艳。   “她来过这里,我见过她。”汉子说:“不是我接待的。”   “啊。”我装作惊讶:“她来过?她在哪呢?”   “她是拿着鬼牌来的,”汉子说:“你稍等。”   墙角有内部电话,汉子抄起电话,用听不懂的语言快速说着什么,似乎是泰语。   时间不长,门敲响了,汉子道:“请进。”   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在下面绣花的那个绝美人妖。   人妖和汉子都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是同事,可见面特别客气,互相合十问好。人妖盘腿坐在我们对面。汉子把情况说明了一下,让我把手机的照片给人妖看。   人妖说:“这个女人来过,她带着鬼牌来的,我们没法接待。”   “什么是鬼牌?”我疑惑。   人妖道:“人有人间,鬼有鬼界。这个女人拿着一枚佛牌,上面刻着鬼界阴文。这种阴文来自阴间,非阳世所有,凭此牌我们就没法接待。用你们大陆人理解的话来说,我们是白衣巫师,从泰国到贵地做生意,只能行白色巫术,黑巫术的生意我们不接待。”   我大吃一惊:“我老婆要做黑巫术?”   人妖同情地看我:“她在外面应该有一个姘夫,这个姘夫又喜欢了更年轻的女子,而且那女子怀了孕,你的老婆想用极端手段惩罚姘夫和那个女人。这生意我们接不了。”   “那她人呢?上哪了?”我着急地问。   人妖和那汉子对视一眼,两人快速交流了几句。人妖站起身,出了门。   屋里气氛有些紧张,汉子自顾自敲着铜磬。时间不长,人妖回来,递给我一张名片。   名片上用中泰两种语言,名片的主人没有写头衔,只有一个名字,叫张四七。下面是地址和电话。   人妖告诉我,那女人的生意推荐给了这个叫张四七的人。张四七是中文名。本人来自泰国南部的合艾,靠近马来边境,他是个黑衣巫师。现在也来到大陆,明面上做着佛牌古曼童之类的生意,还在某宝开了超大的店铺。每天下货量都以数百计。实际上他还有个身份,现在是我们市里某位实权人物的座上宾,相当于以前皇帝的国师,在本市权力熏天。   他在此中连线,在那位实权人物的影响下,本市和泰国南部的一些城市结成了友好城市,大批的泰国人来到这里做生意。   人妖对我特别有好感,有的没的说了一堆,然后告诉我,张四七现在已经不给客户看事了,主要是他的徒弟们在运作。他们都是黑衣巫师,一脉相承,手段毒辣高效,在大陆颇受欢迎。   我苦笑:“这么大的人物,我能见到面吗?”   人妖把名片翻过来,空白处写下一串电话:“这是一个朋友的电话,他是张四七的徒弟,或许知道你老婆的事。”   我拿着名片,千恩万谢,心想真是不容易。   汉子和人妖眼巴巴地看我,我知道不花点钱是不行了。心一横,说:“麻烦两位师傅,再帮我做个女人缘,让我找到对象。” 第七十五章 黑衣阿赞   出来之后,我心里这个懊悔啊,原来做女人缘,就是让我给那狐狸精磕头,然后请了一尊佛牌。   人妖告诉我,这枚佛牌乃是正牌,是经过泰国白衣阿赞的亲手加持,十分灵验。   我想把佛牌挂在脖子上,可已经有了项坠,我直觉到,佛牌这种东西不管是正是邪,都不是什么正经法术,肯定和那枚“悲”字项链犯冲突。两者相比较,我更倾向“悲”字项坠,毕竟它是经过实战检验的,救过我的命。   我在市场里找了一家卖佛产品的店铺,给了老板五块钱,让他把佛牌的挂链改成手链。我把请来的佛牌拴在腕子上。这样就不和我的项坠冲突了。   现在紧要的事,是找到刘艳。   我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拨过去。好半天才有人接,声音很低沉,问我什么事。   我说从熟人那里拿来的电话,想请师傅帮着作个法,帮我找老婆。   那人没多说什么。告诉我一个地址,让我过去。   我拿到地址有点发懵,没想到是大学城。本市有座大学城,里面共有四五所大学,靠山近水,风景优美。我的梦想就是能在正经的大学里读书。怀着这样的梦想,以前没事的时候我就去大学城里溜达。   泰国来的黑巫师,藏在大学城里,这是什么鬼?   我打车直奔大学城。到了之后,按图索骥来到理工大学的后身,这里是一片居民楼,因为靠近大学的缘故,非常热闹,有网吧有情人旅馆有电影院,今天虽然不是周末,可街上都是成双成对的大学情侣。   我按照地址,找到一家门脸不大的店铺,是一家佛牌店。撩帘进去,里面挂着许多串特别漂亮的佛牌项链和手链,角落放着神龛,摆着象头人身的佛像,店里飘着淡淡的香气。   一些女孩正在叽叽喳喳挑着泰国风格的项链,看哪个都爱不释手。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玩着手机。我凑过去说:“刚才我来过电话……”   年轻人抬头看我:“是找阿赞师傅?”   我点点头,加了一句:“熟人介绍来的。”   年轻人站起来,走到后门轻轻敲了敲。门开了,露出一张黑森森的脸。年轻人指着我,轻声和那人说话。   那个人抬起头看看我,眉头紧锁,脸色极为阴沉。   他冲我做了个手势。   年轻人过来说:“师傅问你是谁介绍来的。”   我把人妖那家店铺的店名报给他。年轻人又回去和那人说了,那人点点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年轻人走过来说:“那个是阿赞师傅的助手,他让你进去。”   我有点紧张,知道他们是黑巫师,这次真要冒险了。   我深吸口气,走向后门,那人隔着门缝看看我,做了一系列手势,手指变化得很快。年轻人道:“助手说,你身上有阴气,可能是有法力的首饰带来的,不能进去。请把项链手坠什么的摘下来,我替你保管。”   我犹豫一下,之所以敢进龙潭虎穴,就仗着“悲”字项链,这要摘下来,可就没保障了。   我想了想。一咬牙,豁出去了。我把项链和请来的女人缘手链都摘下来,年轻人拿着一个纸盒子,装了进去,说道:“放在我这,你大可放心。出来之后原物奉还。”   我狠了狠心,走进门里。门关上了,里面很黑,是一条阴暗的走廊。   我看到了那个助手,这人长得黑不溜秋,一看就不是中国人,身材瘦小,大约一米七的个头,最大的特点就是面目阴森,就像是有自闭症的杀人犯。他看人的眼神特别毒。   他指了指走廊深处,此时骑虎难下,走也走不了。我仗着胆子跟着他往里走。   穿过走廊,有一道门,他推开门,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应该是一间大屋子,砌上墙后,又分割出几间小屋子。这些小屋子外面是墙。上面居然搭着稻草,竖着木头门,乍一看特别像东南亚风格的村落,门口竖着黑色的雕像。   雕像大概一人多高,由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是人的模样,脸和身子是一比一的比例,没有手没有脚,脸上几乎没有五官,只有一双丹凤的大眼睛,目光森森然,看起来十分恐怖。   助手指着一间小屋子的木门,那意思好像让我进去。   我指指自己。又指指门。他点点头,十分恭敬地站在一旁。   我走到门口,想敲门,一想算了,直接推门进去吧。小屋里很黑,分内外两个小套间。   外面套间没有人,里面的套间开着门,亮着灯,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在。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凑在门口往里看。   里面大概不到十平米的面积,十分狭窄,四面墙是木板。靠着后墙坐着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花裙子,卡在胸部,露出两个肩膀,肩上是蜿蜒鲜艳的纹身。   她披头散发,盘膝坐着,面容极是苍老,脸上的皱纹形同斧凿,乍一看如同八九十岁的老妪。往那一坐,阴森得让人窒息。   在她的面前,跪着一个女人,撅着大屁股。我一看就惊了,是刘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找了这么一圈,终于找到她了。   我心念刚动,屋里有喵喵的叫声,在老女人的膝下盘着一只黑猫,两只眼睛正看着我,碧绿碧绿的,邪得厉害。   那老女人抬眼看我,没搭理我,念着咒文。刘艳回过头看到我,不知怎么,她一下就怒了,爬起来大吼:“滚!骗子!你怎么找来了。快滚。”   我脑门上浸出冷汗,这地方太邪了,双腿有些发软。泰国的巫师好像会什么降头,真要被下了降,被诅咒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我赶紧做手势,示意刘艳冷静。   老女人看我,用不娴熟的汉语说:“你,先出去。”   我赶紧退后一步,出了门。老女人的目光太阴森,刚才被她看了一眼,我差点没尿裤子里。   老女人面前摆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能都是作法的法器,她让刘艳盘膝坐好。   她右手边有个小电磁炉,上面坐着陶罐。她打开按钮,电磁炉电力很大,陶罐一会儿就热了,里面有半罐黑糊糊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玩意,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闻到这股味,我陡然一惊,相当熟悉。当日在乡下的那所宅院,我和义叔遇险。当时就闻到了这股味。   我不敢说话,屏息凝神看着。   老女人伸手进热锅里,抓出一样黑色的东西,放在盘子里交给刘艳。   我悄悄移动两步,仔细看,那个东西是小孩的形状,五官都有,手脚蜷缩,身上缠了道道的红线。刘艳打开随身的皮包,小心翼翼把这个东西放进包里,然后拉上拉链。   我眼皮子狂跳,下意识感觉到这不是好东西,肯定特别邪恶。   老女人又拿起一个针筒,针头塞进锅里,缓缓抽取,抽了一管液体。然后她拿起一个火柴棍粗细高矮的玻璃瓶,打开瓶口,把液体推进去。   她用很小的塞子塞住瓶口,穿上红绳,做成项链状,递给刘艳。   刘艳赶忙挂在脖子上。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很密很低,听不清楚。老女人应该是在面授机宜,刘艳听得非常仔细。不时点点头。   我凭直觉感觉到,刘艳弄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肯定是用来对付凌月的。尤其那个像小孩一样的黑东西,非常邪,联想到凌月还怀着孕,我不寒而栗。   两人说着说着话。刘艳突然回头看我,目光狠毒,用手指着我,然后对老女人说了什么。   老女人面色阴沉,摆摆手,示意刘艳可以走了。   刘艳拿起包低着头往外走,我一看不好,赶紧追上去。刚到门口,被外面的助手拦下。眼看着刘艳顺着走廊匆匆走远,我心急如焚。   助手拦住我,用手指着屋里,示意我回去,还不能走。   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把他拨开,要往外追。   突然脖后一疼,继而天地旋转。我被这小个子的助手,一个擒拿,掀翻在地。   我躺在地上,摔得全身腾,这时小屋木门开了,那老女人赤着脚走出来,一步一步来到我的面前,蹲下。   她的手指粘粘糊糊不知粘着什么,指尖触着我的额头快速写着经文,我感觉额头上火烧火燎。   此时此刻,我如坠冰窟。完了,中降头了。 第七十六章 女人的报复   额头火辣辣的酸痛,像是一团火在烤炙。我越挣扎身上越没有力气,眼睛睁不开,人影渐渐模糊,晕了过去。   也不知多久,我打个哆嗦醒了过来,周围天都黑了。空气阴冷,四面下着小雨,我从地上爬起来。眼前是一条胡同,周围无人,再看看身上,我的衣服竟然都被扒光了。只穿着小背心和小裤衩。   我哆哆嗦嗦从胡同出来,周围的建筑非常陌生,我一时恍惚,竟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到的这里。   我四下看着,想找人帮忙,可能是天冷,走出去很远也没看到人。我全身发烧的难受,骨节都在疼痛,嗓子里冒烟。   这时,我看到远处一片灯光,映辉着一大片建筑,那是大学校。过往的经历浮现在眼前,我去找刘艳,结果被黑衣阿赞的助手制伏,晕了过去,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我跌跌撞撞向学校的方向走,夜已深,还飘着小雨。靠近学校。人气渐渐多了起来。我跌跌撞撞敲开一家正在营业的包子铺,里面有几个学生正在吃夜宵,看我进来,都非常震惊。   我对他们沙哑地喊:“快,报警。”   老板还算不错,从里面拿出一件大棉袄把我裹住,我坐在椅子上,全身是水,冻得嘴唇发青。   时间不长,周边派出所来了民警问我怎么回事。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我磕磕巴巴地把佛牌店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不是冻傻了,”有个学生笑:“那家店我知道,我对象经常在那买东西,哪有什么黑衣阿赞,小说看多了吧。”   民警让周围人都散散,又问包子铺老板借了一身破衣服给我勉强蔽体,然后带着我去那家佛牌店。   此时天寒地冷,我跟着小警察到了佛牌店,店门紧闭,已经打烊了。   警察敲敲门,里面没有回音,他耸耸肩:“这样吧,你有没有其他亲属朋友的联系方式,先把你接回家,等明天我陪你过来看看。”   说实话,我挺感激他的,这个警察警衔虽然低,还是比较负责的,可能大学城的警察素质都高。   我手机钱包什么的都没了,这倒没啥,关键是“悲”字项坠和请的女人缘手链可都压在这家店铺里,也没个着落。   我想了想,还得麻烦土哥,给他打了电话。过了半个小时,土哥到的,大半夜的他来回折腾,一句怨言也没有,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土哥把我接到他家,我们勉强对付了一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陪着我又回来,找到那个警察。我们三人再去佛牌店。   店铺开了,一大早没什么客人,里面飘着淡淡的香气,那个年轻人还坐在柜台后面玩着手机。   我一看他,情绪激动,要过去抓他。警察拦住我。问年轻人昨天见没见过我。年轻人愕然:“见过啊,这个客人昨天来到店里要买东西,试来试去没有合适的,他就走了。”   “你胡说八道。”我说:“我的项坠和手链呢?”   年轻人无奈从柜台下面,拿出纸盒子,打开后,里面是我的项链和手链。我赶紧抓到手里,抚摸着上面的“悲”字,有想哭的冲动。   年轻人说:“昨天你要试佛牌,把原来的项链脱下来交给我保管。你走的匆忙,我没叫住你。”   我忽然看到后门:“警察同志,我就是从这个门里进去。遭到袭击的。”   警察来到后门,敲了敲,让年轻人把门打开看看。   年轻人摇摇头,拿出钥匙,把门打开。门一开,里面散发着一股怪味。警察咳嗽两声,招呼我过来看。里面是个小杂货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小的空间,四面封闭,根本就没有走廊。   年轻人道:“这是我们进货用的仓库。”   我顾不得埋汰,走进去,用手敲着四面的墙,发出闷闷的声音。一直沉默的土哥在外面说:“小齐,出来吧。”   我不甘心。他把我拉出来,对警察和年轻人道歉:“我这个朋友昨天遭到抢劫,脑子受了刺激,不好意思啊。”   小警察和年轻人又聊了两句。等从店里出来,他狐疑地看我:“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正要辩解,土哥拉拉我衣服,示意不要坚持原来的话。我只好说:“是我记错了,昨晚在胡同我遭到一个小流氓的袭击,东西被抢走了。我怕丢人,编了这么一套离奇的故事。”   小警察把我好一顿教训,自顾自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着急地问土哥,为什么不让警察继续搜下去,你是不是也不信我。土哥摇摇头:“我当然信你了。你没发现吗,他们已经做好了手脚。你再怎么查也查不下去。而且我听了你的经历,警察在这件事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和他们说了也没用。”   “你丢什么东西了,损失大不大?”他问我。   “损失不大,手机卡是新办的,钱包也没多少钱。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来之前都放在家里。”我说。   土哥道:“既然这样,小齐,我有个建议,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查了。”   我恼了:“土哥,我倒没什么,可那黑衣阿赞的老巫婆交给刘艳一堆很邪的东西,一旦刘艳鬼迷心窍,用这些玩意对付那个叫凌月的小三怎么办?凌月还怀着孕,一尸两命啊。”   土哥道:“你和凌月上过床吗?”   “你看你说的,我都没见过她。”   土哥冷笑:“那你操这个闲心干什么,她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土哥摆摆手:“跟你操不起这心,我先走了,你自己想明白吧。”   我蹲在佛牌店门口,心里这个憋屈,是,我和凌月是没关系,可整件事发展到现在,应该说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尤其是别墅请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我闷闷抽了一根烟,下定决心,一定要管到底,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我的救赎。   我把烟头掐灭,看了看身后的佛牌店,现在我是没有能力和你们抗衡,别让我抓到机会,我整死你们。   我刚把“悲”字项链挂到脖子上,就发现不对劲,项坠躁动不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可能是佛牌店的缘故吧。我走出去很远,可项链还在动。   我把它摘下来,一离开身子,它的躁动就停了,颜色也恢复正常。可一戴回脖子上,马上又开始跳动。“悲”字艳红欲滴。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全身冰凉,项链确实感受到了阴邪之气,这股阴气不在别的地方,就出自我的身上。   那个黑衣老巫婆曾在我的额头写字。   我下意识用手蹭了蹭,眉心处什么也没有。心怦怦跳。我生出不祥的预感。   算了,豁出去了,有阴气就有阴气,等事情解决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刘艳。   我冷静下来,刘艳现在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去报复凌月。凌月很危险,应该尽快找到她。   我给王庸打电话,他还在医院休息,我问他凌月一般在哪个医院产检。王庸说,凌月半个月去一次医院,按照这个规律算,应该是昨天去的。就在市中心医院。   我先回了趟住所,拿出银行卡取了点钱,到专卖店里买了个智能手机,配上手机卡。然后联系王庸,让他把凌月的照片发过来。   昨晚淋了雨,受了寒,我全身难受,骨头像是被蚂蚁爬着。我强撑着精神,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我要第一时间联系到凌月。   我打了车到中心医院,找到妇产科的大夫和护士,拿着凌月的照片打听。说她是我妹妹,我们闹了点矛盾,怕她自己私下把孩子打掉,现在要赶紧找到她。   别说,真让我打听到了,有个老医生负责凌月的产检,她温和地说:“小伙子,你别害怕,你妹妹对这个孩子可重视了,非常小心的呵护,她不会打掉的。”   “她昨天来了吗?”我问。   老医生说:“来了,我告诉她胎儿一切正常,她特别高兴。然后被她的姐姐接走了。”   “什么?她姐姐?”我疑惑。   “是啊,你们不是一家子的吧。”老医生笑:“你和你妹妹是姑表亲,可能那个姐姐是她的堂姐妹。”   我出了一脑门汗,让医生形容一下,那姐姐的相貌。   老医生描绘,那个姐姐像是职业女性,举手投足带着干练,做事雷雷风行。一开始凌月不愿和她走,两人在走廊里不知说了什么,凌月这才跟她姐姐走了,好像不太情愿。   听完这些,我五雷轰顶,那哪是凌月的姐姐啊,正是刘艳。 第七十七章 阴森别墅   我问医生,知不知道她们去哪了。老医生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这时有个小护士插话了,告诉我,医院门口常年停着出租车,去问问他们或许知道。   我到了医院门前,果然停着七八辆出租车,看我来了,司机们热情洋溢,问我上哪。我掏出手机给他们看,恳求他们说,照片是我的妹妹。昨天一夜没归,特别担心。她昨天来过医院,哪位师傅拉过她?   这时,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师傅走过来,拿过手机看看,说道:“她是不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对!”我紧紧抓住他:“师傅,你拉过她?”   老师傅点点头:“昨天是我拉的她,当时是两个女人,她们去的路程比较远。是一栋郊外的别墅。”他说出了地址。   我一下明白了,刘艳拉着凌月去的地方,就是我招鬼的那栋别墅。   现在知道了她们的去处,我反而不急了,对老师傅千恩万谢。走出医院,我暗自盘算,刘艳真要在别墅对凌月下手,我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而且到时候只有我一个目击者,发生什么事,恐怕会说不清楚。   跟随义叔这些日子,我长了不少见识,事情可以做,但要提前给自己备下后路。   最好找一个人结伴同行,一同面对。我想了想,拿定了主意,就找他。   我想到的人,是刘艳的丈夫姚兵。   虽然没和他打过交道,但现在是他的妻子和小三之间的事,他作为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这个时候不能脱离干系,必须要让他参与进来。   我给王庸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姚兵的联系方式。王庸苦笑:“我都让他揍怕了,哪有联系方式。老菊,你别折腾了,赶紧回来吧,就算最后救下凌月,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别废话了,你就说怎么才能找到姚兵的联系方式。”我没好气地说。   王庸说:“你等着,我找阿智问问。”   时间不长,他电话打过来,告诉我姚兵的电话号码,我记下来。王庸又劝了我两句,我直接挂断电话。   看着电话号码,我深吸口气,给姚兵拨通。姚兵的声音很有男人味,却透着疲惫:“喂,谁?”   我想好了词,说道:“我是凌月的表哥。”   姚兵马上来了精神,在电话里追问:“凌月在哪?她在哪,她已经一天没和我联系了。”   我告诉他,我知道凌月在哪,和他约定见面细谈。   时间不长,姚兵开着宝马来了,他长得很帅气,三十多岁的年纪,仪表堂堂,小西服穿的,头发铮亮,一看就是社会贤达,精英人士。难怪他能养小三,我连个对象都没有。   我走过去和他相认。我编了一套词,说我是凌月的表哥,凌月这些天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人跟着她。我在暗中保护,发现她昨天被一个女人拐走了,我把这个女人形容了一番。   我说的这些。漏洞百出,仔细听全是破绽,可姚兵是关心则乱。他着急地叫:“大表哥,都是我的错,拐走凌月的……是我的老婆。”   我假装生气,责问他怎么回事。在我气势逼人下,姚兵当即矮了三分,苦着脸说:“我已经打算和老婆离婚,等凌月小宝宝一落地,我就把她娶回家……谁知道还能出这样的事。”   我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就怕你老婆对凌月图谋不轨。我们现在要赶紧找到她。   我们上了车。在我的指示下,姚兵开着车向郊区的别墅开过去。   郊区离市区很远,还经过一片修道的路口,又挤又堵,我们着急也没有办法,天擦黑的时候。到了别墅区。   姚兵奇道:“这地方我都不知道,刘艳原来还有这么个秘密老巢。”   他把车停到路边。我们下了车,我带着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向,穿过几条街,来到那栋别墅前。这座仿古风的建筑,此时没有灯光,里面黑森森的。   “是在这吗?”姚兵低声问。   我嗯了一声,带着他来到窗前。我趴着窗户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你能确定是在这吗?”姚兵低声问。   “没错。”我肯定。   姚兵让我躲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照着窗户就砸下去,声音在黑夜中传出很远,玻璃碎了一地。   他用砖头把窗棂上的玻璃茬子给去掉,手扶着窗台,一纵身翻了进去。我紧紧跟在后面。   借着外面的月光。勉强能看到别墅大厅里的家具和装饰,似乎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没有动过。我心里有点打鼓,难道刘艳和凌月并没有来这里?   “你闻到什么味没有?”姚兵轻声说。   我仔细闻了闻,好像还真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姚兵示意跟着他来,我们来到墙边。他掏出手机照明,找到了墙上的开关,顺手打开。   霎那间,灯照亮了整个大厅。等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我和他顿时惊住,不由自主一起倒吸口冷气。   墙上、地上铺满了红色的丝线,层层缠绕,密密麻麻,有的挂在墙上,落在天花板,外面的风吹进来,丝线轻轻摇晃。好似红色的蜘蛛网。   情形诡异,大厅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影。   这里的气氛有些阴森,我们两个大男人也害怕。姚兵抄起靠着墙边的棍子,指了指里面,示意一起去看看。我们在客厅找了一圈。除了数不尽的红丝线,并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大厅里的红丝线想来是刘艳布置的,不知她想干什么,像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   而且这些红丝线散发着股股怪味,像是浸泡过中药。   姚兵道:“大表哥,你到楼上查查看,我在客厅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暗门。”   我拿起桌子上一个烟灰缸,蹑手蹑脚顺着楼梯上去。   这楼梯年久失修,走上去嘎吱嘎吱乱响,黑暗中非常刺耳。二楼没有开灯,我摸着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   二楼是两条走廊,四五间屋子,并没有红丝,门都紧紧关闭着。我挨个扭了扭,全都扭不动,上着锁。   气氛有些阴冷。我本来就有点感冒,全身都冒着寒气。我强忍着走了一圈,扶着栏杆对下面说:“二楼什么也没有。”   “大表哥,你下来,我发现了地下室。”姚兵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我关了二楼的灯,走回客厅。顺着声音。来到一楼的走廊。走廊拐角有个小楼梯,在小楼梯和地面的夹角阴暗处,姚兵打着手机的光亮,指给我看。   地上有道暗门,没有挂锁,已经被姚兵掀开了。   光亮中,隐约能看到地下室是一条深深的楼梯,一直通到黑暗的深处。   “下去吗?”他征求我意见。   我胸口突然灼热,正是“悲”字项链,它在强烈的躁动,一跳一跳。   看来下面有着极阴的邪气。   “这样吧,”我说:“我先下,你跟着我,在我背后。”   “这哪行。”姚兵还是大男子主义,他按住我:“我先来,你跟着我。”   他不由分说,把脚伸进暗门里,踩住了楼梯,小心翼翼往下走。等到他完全进了暗门,我也下了进去。这里实在太黑了,黑暗中只有姚兵手里微弱的手机散发着光芒。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黑暗中姚兵道:“到地了,你小心。”   我根据他声音的位置,判断地面高度。从楼梯上下来。姚兵举着手机照了一圈,这是个巨大的地下仓库,到处都是碎木板子,还有锯末子,墙角放着铁锨,锄头,手锯之类的东西。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个马灯:“有这个就好。”   马灯表面的玻璃破损不堪,他打着打火机小心翼翼点燃里面的灯芯,亮了起来。虽然亮度不大,好赖比手机强多了。   仓库有好几条走廊,黑暗中形如迷宫。我们选定一条小心翼翼前行。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又转回出发点,我大概明白了,这些走廊应该环绕仓库构成一个圈,转着转着就能回来。   现在的问题是找到刘艳在哪,项坠跳得如此猛烈。我有直觉,她肯定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第七十八章 孕妇   我们走了几条走廊,转了几圈又回来,没有任何发现,现在只剩下西北走廊这一条路。   姚兵拿着铁锨,我在后面提着马灯,我们顺着这条走廊进去,四周越走越黑。姚兵忽然停下,低声道:“大表哥,你听。”   我侧耳倾听,黑暗中,不知从哪传来细细密密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诵经。   我指指前面,姚兵深吸口气,握紧铁锨,我们越往前走声音就越加清晰,果然是有人在念经。经文高一声低一声,一个字都听不懂,不像是汉文。语句粘连在一起,高高低低的。黑暗中,透着一股邪气。   姚兵让我提着灯照,眼前是一扇半掩着的木门,经文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我们来到门前,透过缝隙往里偷窥。   因为看的角度非常狭窄。视角有限,仅仅能看到里面好像有张床,有人躺在床上,露出一双脚。床上、地上,拉着很多条红线,诵经声不断。似乎有人一边念经,一边在围着床转。   姚兵想冲进去,我一把拉住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里面忽然响起求救声。“救救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好难受。”   听到这个声音,姚兵顿时炸了,他低喝:“是凌月,是凌月!”   诵经声停下来,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凌月,是你该死。知道吗。你和你的孩子正在奔赴一个伟大的生命……”   听到这里,姚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脚把门踹开,我们冲了进去。这一进去,我们都惊呆了。   里面一间木头屋子,四面是密不透风的木板墙,中间一张大床,凌月躺在床上,全身赤裸,手脚都被红线束缚住。她挺着大肚子,肚子高高隆起,像是大水桶,还一起一伏的,瞅着那意思像是要分娩了。   想想又不对劲,按时间算,她怀了不到三个月,怎么孩子会这么大?   床旁边站着刘艳,她居然也光着身子,一手拿着黑糊糊的小孩干尸,一手拿着刀,刀上都是血,正在用刀刃在凌月大大的肚皮上画符。   画的那些符诡异难懂,曲里拐弯,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如同蝌蚪。   凌月张着两条腿,肚子一鼓一鼓,看着我们,她虚弱地说:“姚兵,救我……她要害死我,害死我们的宝宝。”   姚兵大怒,用铁锨指着刘艳:“你搞什么鬼。你在干什么?”   刘艳一边看着他,一边笑,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文,手上也没停着,快速在凌月的大肚子上写着符咒。   我看着她手里的小孩干尸,陡然想起黑衣老巫婆。这些法术肯定是她教给刘艳的。眼前这个场景,这种法术似乎在专门针对凌月肚子里的孩子。   姚兵上前一步:“刘艳,我让你住手!”   我们现在不敢动粗,刘艳手里那把长刀的刀刃极是锋利,在凌月的肚子上游走,我们再快也快不过她,只要手一歪歪,刀就捅进去了,凌月肯定活不下来。   刘艳真是疯了,她也不和我们说话,只是诵经,嘴裂开一直笑。她赤裸的身上也画着红色的经文。黑发披散,眼神里都是邪气,整个人阴森到了极点。   凌月不停地挣扎,她哭着说:“放过我吧……阿兵,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姚兵再也控制不住。急速朝着刘艳奔来。刘艳画着符文越来越快,刀尖快速在凌月的肚子上游走。姚兵来到她的面前,毫不客气,飞起一脚正踹在刘艳的肚子上。刘艳毕竟是个女人,一声没吭,捂着肚子摔在一边。   姚兵扔了铁锨。慌手慌脚给凌月解绳子。   刘艳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来到姚兵身后,用力薅住他的头发,歇斯底里:“你为了这个贱人打我?我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姚兵的大背头也散了,他被拽的惨叫,看着我喊:“大表哥,这娘们疯了,你快救凌月,带她走。报警!”   我这才回过神,放下马灯,跑过去给凌月解绳子。刚把凌月两只手的绳子解开,凌月紧紧抱住自己的肚子,在床上打滚,声音凄惨:“疼啊,疼啊,疼死我了,好疼。”   姚兵一边挣扎。一边把手机扔给我:“快,打120。大表哥,一定要保住孩子!”   我拿起手机看看,心跳剧烈加速,地下室居然没信号。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带凌月出去。我帮她解脚上的绳子,谁知越着急手越麻木,绳子还是死扣,怎么解都解不开。   凌月抱着肚子,疼得满床乱滚。我抬眼一看,吓得腿软了。从她双腿之间,往外咕嘟咕嘟冒血水,血呈暗黑色,浓浆一样流出来,床瞬间就浸透了。   看到这一幕,姚兵眼珠子红了,他本来对刘艳还存了一丝感情,没怎么动粗。凌月血一出来。他两只眼都喷火,回头一拳正砸在刘艳的脸上。   刘艳捂住眼,低声惨叫,嘴角在流血。   姚兵又是一拳,把她打翻在地,抬起大皮鞋,对着刘艳的肚子,“咣咣”就是两脚。女人哪能经得住这么踩肚子,她抱着肚子,在地上蜷缩成了大虾。   姚兵过来帮着我一起解绳子,好不容易把绳子解开。   我和他一左一右,把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凌月架起来。凌月闭着眼。脸色煞白如纸,额头都是冷汗,嘴里喃喃:“救救我……救救孩子。”   我们三人踉踉跄跄往外走,身后忽然响起刘艳的声音:“姚兵,你为了贱人打我……哈哈,这个贱人就是下三滥,她妈妈是妓女,她也是小姐,她全身都烂了,她永永世世不得翻身,一辈子的烂货,烂货!你们看啊,这个叫凌月的女人被人玩啊,让人骑啊,她被骑得好开心啊,哈哈,烂货!烂货!”   我回头看了一眼,刘艳站在床边,拿着刀正在割自己的手腕。血顺着手,滴滴答答往下淌。她一边笑一边咒骂,词语恶毒不堪,心中的恨意能炸平整个世界。   我后背都是冷汗,心想女人都是这么毒吗?有这么一句话,最毒不过妇人心。一个女人的恨意能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姚兵喘着粗气:“别理她,咱们快走,这娘们疯了。”   我们走了两步,忽然凌月一沉,我把持不住,她软软地从我们肩膀滑到地上。   姚兵急眼了。蹲下身给凌月来个公主抱,谁知道凌月挺着大肚子,根本抱不起来。姚兵急中生智:“大表哥,我抬脚你抬头,咱们把她抬出去。”   我们赶紧抬起凌月。刘艳一声尖叫:“她要生了,伟大的生命要诞生了!你们谁也活不了。咱们都得死。”   刘艳手腕上全是血,她把血涂满全身,整个人像是血葫芦。她嘴里快速背诵着经文,一边背,一边把自己的血淋得到处都是。   凌月的大肚子一鼓一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囊而出。   我陡然一惊:“姚兵,不能让刘艳念了。她的经文好像专门针对孩子。”   “对!”姚兵放下凌月,抄起地上的铁锨,转身奔向刘艳。   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情势有些不对劲,我刚要阻止,他扬起了铁锨。照着刘艳的脸就砸下去。这一砸用尽力气,正砸在刘艳的脑门上。   刘艳满头是血,吭都没吭一声,摔在地上,倒在血泊里。   姚兵头发散乱,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狠戾。我不敢出声,妈的,都疯了!别刺激他,保不齐也给我一铁锨。   姚兵闷不做声走过来,抬起凌月的脚,我抬起她的头,我们一起往外走。   凌月已经昏迷,双手耷拉在地上,脸色惨白,也不知有没有呼吸。我们刚走到门口,昏迷的凌月突然张开双腿,从腿中间猛然喷出一股浓浓的鲜血,正喷了姚兵一头一脸。   鲜血顺着她的腿,往下淌。大肚子一起一伏,双腿中间传来阵阵异声。   我和姚兵惊恐地对视一眼,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说:“她……她不会要生了吧。” 第七十九章 鬼胎   姚兵急了,紧紧抱住凌月,哭着说:“你坚持住,坚持住啊。”   凌月用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睁开眼,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姚兵的脸:“阿兵……”她后面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我蹲在两人的旁边,看着无比惨烈的情景,一时说不出话。   姚兵看看我,他低声说:“月儿刚才对我们说,快走。大表哥,你拿着手机出去报警。我在这里守着她们娘俩。”   刘艳估计是挂了,凌月也危在旦夕,小小的木屋里一片血红,腥气弥漫。我头重脚轻,确实也呆不住,拿起手机往外走。   来到门口时,凌月突然惨叫一声,我回头看,她肚子挺起,双腿张开撑在地上,一股股血冒出来,眼见得有个东西从她的腿中间出来。   我大叫一声:“姚兵,她生了!”   姚兵正抱着她,也看到了这幅场景,他把凌月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来到她的双腿中间,把住那个东西。   那东西实在无法形容,浸在暗黑色的血里。可以肯定是个活物,因为还在一动一动的。   姚兵抱住它,小心翼翼往外拽,我此时两条腿像是僵住了一般,迈不动步,提着马灯聚精会神看着。   那东西越拉越长,覆盖着粘粘糊糊的体液,是个长条形的薄膜。这团薄膜上粗下短,细细长长,不停地动着,摇头摆尾的。   我越看越是心惊,我的乖乖。凌月生出的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那么像蛆呢。   蛆就是苍蝇的幼虫,我记得有个很古老的科幻电影,男主和苍蝇的基因结合,他又让女友怀了孕,结果女友就生下来一条大蛆,没把人吓死。   姚兵抱住那团薄膜,慢慢向后拽,终于把它拉出来。这玩意完全出了凌月的身体,她的大肚子也憋了下去,她睁着眼睛无神地凝望着天花板,两条腿僵硬地分开,人浸在鲜血里。   姚兵抱着薄膜,来到凌月的身前,轻轻用手抚着她的双眼,让她的眼睛闭上。   这团薄膜果然是蛆的模样,在姚兵的怀里不停蛹动,外面沾着的鲜血和羊水,弄了姚兵一身。   可姚兵浑然不觉,紧紧抱着这么个怪胎,爱昵地贴着脸:“宝宝,看看你的妈妈。”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头重脚轻。我提着马灯,跌跌撞撞要出去,刚走两步,突然额头一阵刺痛,疼得撕心裂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扒开我的额头要出来。   我点开手机的自拍功能,硬撑着给自己照了一张相,然后看屏幕上的照片。   这不看还好。一看心凉了半截。我的额头处,不知怎么,又生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横着落在眉心上,已经睁开了,里面的眼球好像在移动,看着什么。   我用手摸摸额头。只觉得那里隆起一个包,里面软软乎乎,好像真的是一只眼。   我走回木屋,拉住姚兵:“看,看看我。”   姚兵看我,吓了一跳:“你,你怎么长了一只怪眼。”   我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对着自己的脸。从画面上很清晰能看到,这只眼明显不受我的控制,瞳仁在自己动,左右快速移动,似乎在打量这里的情景。   它一眼就看到了姚兵怀里的孩子。眨了一眨。就是这个神态,让我想起一个人。   就是黑衣老巫婆,她的眼神也是这样怪戾诡异。   我陡然想起来,那天老巫婆在我的额头上画了什么东西,难道说她用法术在我的额头开了一只眼?   我越想越是害怕,全身麻酥酥的。看看姚兵怀里的怪胎,再也支撑不住,胃里一股酸水冒出来。我捂着嘴,跌跌撞撞往外跑,来到门口时,看到阴暗处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正是黑衣老巫婆。她赤着脚穿着黑衣服,头上蒙着黑头巾,只露出苍老的脸。她旁边站的是那个助手。两个人没有任何照明工具,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阴森的黑暗里。   我以为自己幻视了,使劲擦擦眼,果然是他们两个。我冲过去,扑倒在老巫婆的面前,用手指着额头:“求求你,把这东西去掉。”   老巫婆看了看我,然后和助手用泰语交流了几句。助手一脚把我踹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里屋。   屋里响起姚兵的怒喝:“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抢我的孩子。”   随即是一声惨叫。我在地上爬着,来到门前往里看。助手一个擒拿,把姚兵压在身下,然后取出细细的绳子,把他栓了一个马蹄扣。所谓马蹄扣,就是手脚翻转。用绳子拴在一起,姚兵在地上蹭着,不停怒喝。   老巫婆冲助手做个手势,助手在血淋淋的屋里点上三根白蜡。老巫婆把薄膜怪胎放在地上,她盘膝坐下,嘴里开始诵经,一边念经一边用手蘸着地上的鲜血在薄膜上画符。   我摸头上的眼睛,那眼睛已经闭上。   我忽然有个极为匪夷所思的推论,老巫婆能找到这里,恐怕就是我的缘故。她知道我能去找刘艳,便在我的额头上留了一道开眼的法术,她通过这只怪眼,看到我所经历的事情。   老巫婆经文越念越快,我知道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离开这里报警,可我被眼前的仪式完全吸引住了,动也动不了,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怪胎薄膜在地上挣扎着,“噗”一声破了个洞。里面流出股股黑水。   一只小手从薄膜里探出来,紧接着是另外一只手,两只手使劲撕扯着,薄膜越裂越大,从里面钻出一个孩子来。   这个孩子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没有头发,皮肤雪白,沾满了黑色的体液,显得怪模怪样。它脸上没有五官,两只眼睛和嘴,是三个深深黑黑的大洞,极为阴森诡异。   一看到这孩子。我如五雷轰顶。还记得当初我和义叔到乡下宅院寻找教会的线索,在那里我就见到了这样的孩子。义叔当时告诉我,这些孩子都是东南亚黑巫术里炼制的鬼仔。后来我查过一些资料,就是小孩子的阴魂,正派的叫古曼童,邪派的叫鬼仔,最是邪门。   我陡然明白了,老巫婆其实利用了刘艳,让她胁迫凌月,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凌月肚子里的孩子。   老巫婆的目的,就是在炼制鬼仔。   那小孩爬出薄膜,光着身子站着,从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黑水。我和姚兵,一个屋里一个屋外都看呆了,吓得大气不敢喘。   老巫婆指了指天花板,鬼仔来到墙边开始往上爬,连刨带蹬,整个人像是壁虎顺着墙爬了上去。在天花板上来回穿梭,它的影子落在地上,拉得极长,阴森迫人。   老巫婆站起来,指了指助手。鬼仔从空中跳了下来,正跳到助手的后背上。老巫婆走在前面。助手背着鬼仔在后面,我赶紧一个就第十八滚,滚到角落生怕让她看见。   两人一鬼出了木屋,走进走廊,身影渐渐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敢动一动。全身都麻了。我爬进屋里,给姚兵解绳子。姚兵疼得倒吸凉气:“快,报警,他们抓走了我的孩子。”   我解开他,我们从地下室出来,外面天光已亮,满屋子的红线都没了,可能是被老巫婆收拾走了。   地下室呆了一晚上,现在再出来简直恍若隔世。   我拿着手机报了警,我和姚兵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谁也没说话。   时间不长,别墅前停满了警车,警察们走进来,刑警和法医到地下室勘察现场,有民警为我们录口供。   姚兵直言不讳,明明白白告诉警察,是他用铁锨打死了刘艳。他说有一男一女两个说着泰国话的人,把孩子偷走了。我在旁边补充。   民警的脸都成了茄子色:“你们知道做伪证需要付什么样的法律责任吗?”   我摊开手:“我是实事求是。”   刘艳和凌月的尸体蒙了白单子从下面抬上来。我听到刑警们在商量,给这个案件定性,为邪教杀人事件。地下室里的红线和死者身上的经文,还有凄惨的死状都佐证了这个判断。   警察们开始询问我们的宗教信仰,平时和什么人接触,参没参加什么教会活动。   我心里隐隐有个感觉。这次麻烦大了。 第八十章 降头蛊虫   对于警察来说,死了两个人,案件又离奇古怪迷雾重重,我和姚兵作为当事人,无法一时洗脱嫌疑,只能暂时收监。   在警察局,我接受了三番五次的审讯,警察们的疲劳轰炸,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刑警拿着卷宗,不停地追问细节。我懂警察这一套。但凡撒谎,肯定有漏洞的地方,只有真实,才是最经得住反复推敲和拷问的。   我没有丝毫隐瞒,有什么说什么,爱信不信。   经过几轮审问,我遇到了一位中年刑警,此人姓廖,把我请到会议室,还专门让人泡了茶。我诚惶诚恐,现在不敢奢望别的,赶紧洗脱冤屈,把我放出去吧。   廖警官问我:“会抽烟不?”   我赶忙说会,这几天没烟抽可把我憋坏了。   廖警官扔给我一根烟,我们对抽起来。他拿出卷宗:“你们可真是惹了大麻烦,局里光是研究你们这个案件,就调动了很多人手,卷宗能有一尺厚。”   我没说话,抽着烟听着。   “你和姚兵的口供都能对上,”廖警官说:“说的应该都是事实。大学城的那家佛牌店,我们彻底搜索了,后门进去的仓库确实是经过特殊机关的改造,里面另有空间。不过人去屋空,什么证据也没留下来。而且你描述的那个穿黑衣的老太婆。我们查阅了泰国外籍人士在本市的档案,完全找不到符合的人。如果你没撒谎的话,黑衣老太婆应该是偷渡过来的。”   我咳嗽一声:“你们应该关注一下那个叫张四七的泰国人,黑衣老太婆肯定跟他有关系。”   “这个就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了。”廖警官说,他忽然道:“你说你头顶中了降头,被老太婆开了一个‘眼睛’?”   “对。”我摸摸额头,这些天那个“眼睛”似乎没了,只有略鼓的一个包。   “如果你真是中了降头,不介意我找人帮你看看吧。”廖警官漫不经心地说。   “当然,求之不得。”我说。   廖警官出了会议室,时间不长领进一个人来。一看到这个人,我乐了,真是天下无处不相逢,居然不是陌生人。他就是我在古学良那里,认识的叫‘南华’的人。   这位老兄很有特点,年纪轻轻,却半头白发。穿衣非常讲究,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很有学者派。   南华看到我也笑了,轻轻点点头。我赶忙站起来和他握手。   “你们认识?”廖警官问。   南华微笑:“有过一面之缘。你是叫齐翔吧?”   “难得你还记得我。”我笑着说:“你叫南华。”   “全名解南华。”解南华对廖警官道:“齐翔和古学良古前辈有师徒之实,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古前辈传授过他一些功法。”   “哦。”廖警官看我,眼神里有了信任:“能跟着古前辈学习本事,那就不算什么外人了。齐翔。解南华他们兄弟两个和我私交甚好,是过命的交情。既然你们认识,我就不互相介绍了。解南华,齐翔说他中了降头,你帮着看看。”   解南华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解南华沉思片刻:“这种邪术真是闻所未闻,听来有点像佛教里的天眼通。借他人之身,强行开眼。既然是东南亚巫术,那万变不离其宗。你先坐好。”   我乖乖坐在椅子上,解南华走到我面前:“齐翔,一会儿我会戳你的穴道,如果感觉到不适,也不要乱动。”   我答应一声。   解南华来到身后,双手扳住我的肩膀,让我把身体坐直。他的两个大拇指。忽然压在我后脑两处凹陷的穴道里,稍微使劲,一股刺痛传来,我实在控制不住,“啊”一声惨叫。   声音很响。外面走廊居然有人探头进来看。   廖警官赶紧把门关上:“小齐,你能不能忍着点,别人还以为我逼供呢。”   解南华手指往下滑,来到我的脖筋处,轻轻一捏。再使劲往下一撸,就觉得一股电流从脖子窜到尾巴根。我坐也坐不住,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摔个结实。   廖警官赶紧把我扶起来,解南华面色凝重:“他的体内确有蛊虫,已入内脏。”   我吓的满头是汗:“解南华,我中的是降头啊,怎么会出来蛊虫?那不是苗族的东西吗?”   解南华道:“降头术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分支,善于用毒物毒虫,蛇。蝎子,马蜂等等,还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圈里管这些法术,统一称为蛊虫。你中了降头无疑。而且此降极为阴毒,深入表里,不好祛除。”   我擦擦冷汗,着急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等死吧。”   解南华道:“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如果换作常人,此时的你早就死了。可这蛊虫在你身上侵蚀极慢,你好像有什么压制邪气的东西。”   “你说的是这个吗?”我把脖子上那枚写着“悲”字的项链拿出来。   解南华看此物大吃一惊:“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把义叔的事说了一下。解南华拿着项坠很仔细看着,爱不释手。我有点着急,这小子别是看上了我的宝物,想私吞了吧。可话说回来,他要真拿这枚项坠和我交换治疗降头,我真就没办法,只能给他,保命要紧。   谁知解南华看看也就罢了。又还给我。我有些汗颜,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东西你好好留着,”他说:“既然能让你选到,说明你和此物有几分机缘。日后或许还真能让你找到此物的主人。齐翔,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说的言真意切,我赶紧道:“你说。”   解南华说:“如果日后有机会,你见到了项链的主人,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   “行啊,没问题。”我随口说。   解南华对廖警官说:“齐翔确中降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警局。不过我相信他的为人。”   廖警官点点头说:“案子已经呈交到上面了,上面很重视,案子很复杂。”   “齐翔,”解南华说:“我暂时没办法处理你的降头,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他问廖警官要过纸笔,匆匆在纸上写了一串字:“你去找他,他有办法。”   我拿起纸,上面写着:慈悲寺主持济慈。下面是电话和地址。   我一惊,当初古学良就是让我去寺庙去找这个和尚,看来我是真躲不过这一劫了。   解南华见这里的事办完了,告辞走了。   我在警局呆到了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廖警官通知我,解除了嫌疑,可以回家。不过不能走远路。只能在市里呆着,手机要随时开机,随叫随到。   我心里放下万斤重担,问他,姚兵怎么样了。廖警官摇头:“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毕竟打死了人,具体怎么定性,恐怕要移交法院。不过,按你们的说法,当时刘艳歇斯底里。有伤人举动,打死她也不算冤,算是正当防卫,具体怎么量刑要看姚兵的运作了。哦,对了,”他交待我:“关于泰国巫师的事,你不要出去乱说,也不要发在网上,这件事上面非常重视,水很深,一旦出了漏子,谁也保不住你。”   我从警局出来,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回想着接到刘艳任务开始的种种经历,真是恍若隔世。   我先去了一趟医院。看望王庸。土哥和王庸的对象刘鹏鸽也在,他们看到我像是见了鬼,王庸嚷嚷:“给你打多少个电话,始终打不通,这些天你上哪了?”   我坐在窗前发呆。好半天才说:“刘艳的事已经解决完了。”   “怎么解决的?”他们问。   “死了,都死了。”我叹口气。具体的我没说,王庸追问细节,我一个字也没透露。   这件事教育了我,也让我完成了心灵救赎之旅。我现在弄懂了一个行走社会的原则,做事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管遇到什么事,如果看不清是怎么发展的,有没有陷阱,就先问自己的良心,这件事违不违背做人的原则。如果违背了,哪怕是天大的好处,也不要沾惹。   我拿出济慈的名片看了看,告诉土哥他们,我可能还要消失一段时间。   我明白,该是进山入寺的时候了。 第八十一章 摄衣起抚琴   慈悲寺位于市郊的青陵山。青陵山是本市辖区范围内最高最大的一座山,风景秀丽,游人很多。现在正是开春的好时节,许多人结伴同行,到户外踏青。青陵山因为有很多名胜古迹,成为周边旅游踏青的首选。   我头天晚上到山脚下,在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进了山,行至山腰,正看到慈悲寺的庙门大开。   以前来过,稍微有点印象,这座山寺面积不算大,比一些著名的寺院要小巧了很多,不知修于什么年代。地方虽然不大,不算雄伟,却胜在构思精妙,层层叠叠的宝殿,环环相套的回廊,一步一重的香炉。真要是第一次来,说不定能在这方寸之间迷了路。   上次来的时候,作为单纯的游客,没留下太多的印象。这一次来,我可是奔着寺院主持的,进寺一看。有点傻眼,寺里好像没和尚,只有两个清洁工在打扫庭院。   我来得太早,还没有游客,香炉里青烟渺渺,寺院钟声不断,确实有出尘之意。   我向扫地的工作人员打听主持在哪呢,他们挺热情,给我指点方向,让我绕过前面的菩萨殿。和尚们一早都在做早课,应该都还在。   我按照他们所说的,从菩萨殿旁的小胡同绕到后面。果然另有洞天。这条胡同比较隐晦狭窄,很少有游客能转到这里。胡同出去,后面有个小小巧巧的院子,月亮门上用隶书写着“禅趣”二字。   进到院里,远处是一片湖水,绕着湖水是曲形回廊。近处有一处文殊院,阶梯上坐着几个年轻的和尚正在说笑。   我走过去,用十分诚恳的态度,递出名片,问他们主持在哪。   有个小和尚指指庙门,告诉我,主持在里面。   我深吸口气,来到庙前走了进去。殿里面积很大,主神供奉着文殊菩萨,高了下能有三四米,左右两旁是护法。大殿里冒着香烟,木鱼声不断,我扫了一眼,只有两个和尚。   一个中年和尚坐在接待桌的后面,看我来了赶紧施礼。还有个老和尚,盘膝坐在铜钟旁,正在闭目诵经。   我把名片递给中年和尚:“师父,我来找济慈主持。”   中年和尚接过名片,来到那老和尚前,低声说着什么。老和尚睁开眼,拿过名片看看,点点头。   老和尚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这位施主,不知名片从何而来?”   我赶忙说,是一个叫古学良的人给我的。古学良是我的老师,我因为犯了错误,古老师让我拿着名片进寺来找主持。   老和尚道:“施主,老僧法号即是济慈,原来你是故友学良的学生。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让你到寺中避世忏悔。以图自省。施主,不知你怎么称呼?”   我说,我叫齐翔。   济慈让我来到他刚才诵经之处,然后拿出一个蒲团给我,让我和他一起盘膝坐在大殿佛像前。   济慈道:“施主,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我叹口气说:“师父。话说起来就长了。我手贱,偷了古老师一本叫《见鬼十法》的书,然后有个客户想报复小三,我……”   济慈忽然一笑,轻轻摆手:“施主,看来你没明白自己犯的是什么错误。”   我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古学良所托,你又是诚心忏悔,这样吧,”济慈招呼那个中年和尚:“释德,你给这位齐施主清理出一个干净房间,让他住下。什么时候齐施主明白自己犯的过错。什么时候再让他离开。”   叫释德的和尚点头:“齐施主,跟我走吧。”   我赶紧对济慈说:“老师父,还有个事我想求你,我中了泰国降头,有人指点我,说只有你才能给我治。你救救我吧。”   济慈捻动佛珠。叫我上前。他探出双指,掐了掐我的脉搏,这老和尚手非常干冷,说句不好听的,手指头像鸡爪子似的,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他又翻翻我的眼皮。捏了捏我的脖子,点点头说:“确有异状。”   我赶紧说道:“求老师父救命。”   “这样吧,”济慈说:“你明天早上三点起来,跟随释德打扫庭院,四点跟着众师兄弟做早课,做完早课我再看看如何帮你医治。”   我暗暗叫苦。早上三点起来干活,可现在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只能乖乖听从。   释德领我出了大殿,从回廊绕过湖畔,进了一处后院。这一片大院子,中间是空地,绕着四周的廊下是一间间僧舍,他把我领到东北角一个房间,里面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而已。   别说电脑,就连电视机、书和报纸都没有。我心凉了半截。屋里总算还有电源,我随身带着手机。能打发空闲时间。   我这次来随身没带什么衣物,不知要住多长时间,我问释德吃饭怎么解决。   释德告诉我,他们和尚一天只吃两餐,所谓过午不食,没有晚餐这个概念。平时吃的都是素斋。如果我不嫌弃可以和他们一起吃。如果觉得不合口味,出了寺院往山脚下走,有一些食杂店,可以买到东西。   我心里稍安,他临走前告诉我,明天早上三点过来接我,一起打扫院子。   等他走了,我看着外面空空的院子,有些凄凉。回想老和尚说的话,他让我自省,我本来已经在检讨过错了,可没等我说完。他就说我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   这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才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想的无聊,便不想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我晚上没有吃东西,很早躺下了。   山中寺院远避尘世,有一点好处,清净,没那么多烦心事。晚上伴着阵阵暮鼓,睡的也踏实。我正呼呼睡的香,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眼,看到释德站在床前。   外面天色巨黑,万籁肃静。   我爬起来迷糊地说:“师父。干嘛啊。”   “到三点了,起来打扫院子。”释德说。   我暗暗叫苦,十分不情愿地离了温暖的被窝,穿上衣服。脸也没洗,蓬头垢面出来了。   院子里已经有一些和尚在打扫,黑暗中,和尚们寂静无声,各干各的,显得十分肃静。   释德给了我一把大笤帚,带我从院子后门出去。走了没多远,还有一大片空院,远处是巍峨的高山。天空清冷,释德让我打扫这片院子。   他指着院子的深处,那里有一座小庙,低声说:“齐施主,这片院子就交给你了,只是记住。不要去打扰那座小庙。庙里有人在修行,不要误了人家的清修。”   我答应一声,他看着我开始打扫,点点头走了。   这片院子太大,这么扫也不是办法,做事得有点章法。先从院子最里面开始扫,一点点往外推,这样可以不留死角。   扫着扫着,就来到那座小庙前,我往里看了看,开着庙门,里面黑森森的没有光,大晚上的有点瘆人。既然和尚吩咐过,我不方便过去。我不是多事的人,入乡随俗嘛,何必讨不自在。   我绕过这座庙,继续打扫,干了将近一个小时。整个院子打扫完毕。   我蹲在地上喘气,天色蒙蒙亮,周围的情景看得愈发清晰。那座小庙门口的廊柱上贴着一副对联,也是没事,我走近了去看。   对联是用金字描绘的,写得龙飞凤舞,上联是“独夜不能寐”,下联是“摄衣起抚琴”。   我大概了解一些对联的规则,觉得这好像不是对联,因为没有对联的对仗,可能是诗吧。   正看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是选自当年建安七子王粲的《七哀诗》之二。”   我赶忙回头看。身后站着一个光头,他和我的个头差不多,看不出多大年纪,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嘴角洋溢着笑,非常平和。我原以为他是寺院的和尚。可看到他并没有穿僧衣,头上也没有受戒。   我赶忙道:“我也是瞎看。”   这光头继续道:“你知道这首诗的下半句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   “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光头说:“这个王粲还是有一些佛意的。”   他一说到“悲”字,我胸口那枚项坠突然灼热一下,似乎有了反应。我捏了捏项链,问:“你是哪位?”   这里是寺院重地,层层院落之后,现在又是凌晨,能来到这里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光头指着我身后的小庙说:“我在这里修行。” 第八十二章 万念生   听到光头这句话,我大吃一惊,赶忙说:“难怪呢,原来在这里修行的是你。刚才释德师父还让我不准靠近这座庙,不能清扰你的修行。”   光头哈哈笑:“能打扰修行的不是外人,只能是自己。如果我坐不住,就算你不来,我也会自己放弃的。”   “有点意思。”我觉得这光头可能是有学问的人,说话的调调都不一样。   这时院口有人叫我,正是释德和尚,他招手让我过去。我说:“那你继续修行吧,有空咱们再聊。”   “好说好说,该忙忙你的。”光头非常谦逊。   我拖着大扫帚来到院口。释德问,你刚才和谁说话呢?我也没瞒他,说是个光头,他自称是在庙里修行的人。   释德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我来寺里一年多了,也仅仅见过他一次。这人挺神秘的。不知什么来头,主持从来没说过。既然他找你聊,你就和他聊聊吧。如果他不找你,咱们也别主动打扰人家。”   “是,是。”这个我心里有数,起码的礼貌还是知道的。   我问释德。寺里可以闭关修行?   释德说:“齐施主,你如果想和那人一样闭关,我可以和主持打个招呼。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对修行没有概念,冒然行之,会非常痛苦。其实早课就是一种修行,你可以先体验体验。”   我们放好笤帚,释德做事有条不紊,不急不慢,到仓库把东西都归拢好,像军人一样一丝不苟。   我在旁边默默等着。等他做好后,我们一起绕过前院。顺着山路的走廊上去,来到一处禅房。   到了这座禅房,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小小的慈悲寺还藏着这般洞天。禅房凌空飞渡,修建在悬崖之上,隔着栏杆。往下一看便是万丈深崖。晨风溯起,太阳升了起来,金光掠过峭壁,照的禅房红黄相应,宛若神殿。   我有种莫名的激动,心怦怦直跳,跟着释德进了房间。   禅房里面的布置非常古怪,面积很大,可空空的像是放风的牢房,靠着四面墙是一排排蒲团,上面坐满了老老少少的和尚。禅房中央有一处高台,放着蒲团,主持济慈坐在上面。房间很冷,早上寒意浓重,每个和尚的僧衣都雍臃肿肿的,用来防寒。   我没想到这么冷,冻得哆嗦,济慈看到我,让人取过一条厚毯给我。   释德对我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说话,他带着我来到墙角的一个蒲团,让我坐好。   他低声告诉我要领。我盘膝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挺直腰板。   前段时间跟着古学良特训是有效果的,我这么一坐,如果搁在以往,肯定坐不住。现在竟然觉得不累,反而还很舒服。   济慈敲了敲木鱼:“今日早课,修习安般念,执事僧监督。”   他话音一落。门口进来四五个壮和尚,手持教鞭,围着房间开始转圈,盯着每一个修行的和尚。看谁乱动乱说,“啪”一声鞭子就上去了,不轻不重。挨了打的和尚赶紧端坐。   我看的稀奇,忽然耳边风声不善,随即肩膀被抽了一下。一个执事僧冷冷看着我。我赶紧坐好。   刚才释德告诉我如何修习安般念,这是一种入门槛的心法,比较简单,又叫修呼吸。全神贯注,排除杂念,用鼻子呼吸,把注意力放在鼻子下人中处,体味观察从鼻孔进进出出的气息。   我一直生活在闹市,上网打游戏吃串喝啤酒,碎片式信息纷纷扰扰。现在陡然静下来,感觉全身别扭,脑子更是开了锅,根本没法把注意力放在鼻孔的气息上。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有,开始还约束着自己,时间一长。索性信马由缰,我脑子里先是浮现出王思燕,想到那天把她压在身下软软的感觉,当时怎么就没把她拿下呢。如果再进一步的话,先抚摸她的脸颊,再亲亲……   我正想的出神。“啪”一声脆响,正打在脸上。   猝不及防,我一声尖叫,睁开眼,看见一个执事僧拿着教鞭,对我横眉冷对。   “这位施主打扰众僧清修。请主持发话,把他赶出早课禅房。”执事僧对济慈说。   济慈睁开眼看看我:“无妨,他是第一次来,不懂此间规矩。齐施主……”   他叫我,我赶紧答应一声。   “排除杂念,”济慈道:“我知道很不容易,但你必须要做到这一点。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你所中的妖蛊之毒,已深入腠理。对抗此毒,唯有心静坦然,知止谋定。”   老和尚说的这一堆,无非就是说治我身上的毒,就必须做好眼下的这个安般念。   想到刚才那些淫念,我也觉得自己活该挨打。在和尚的禅房里想那些男男女女的私情,不揍你揍谁。   我重新入定,这次发了狠,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呼吸上,一出现杂念,就在脑海里自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马上把念头拉回来。   这一早上,不知道在脑海里扇了自己多少个嘴巴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木鱼敲响,我睁开眼,疲乏不堪。可看到其他和尚,一个个面光红润。神清气爽,真是怪了,我做完早课,为什么这么疲惫呢?比坐三天三夜的火车还费体力。   释德让我过去,说主持找我。僧人走得差不多了,济慈坐在高台,慈祥地看我:“齐施主,这一早上感觉如何?”   我叹口气说:“老师父,我怎么感觉特别累呢,脑累心累身体也累。”   “你都想什么了,能告诉我吗?”济慈问。   我把心理活动都说了,说一起杂念。就在脑海里扇自己的嘴巴,不知打了多少次。   济慈笑,摇摇头:“齐施主,扇自己的嘴巴难道就不是杂念吗?”   我陡然一惊。   济慈道:“淫念为念,杂念为念,克制淫念杂念的念就不是念了?”   我直愣愣站在那,似有所悟。   济慈道:“初行禅修,如同一杯水静放桌子上,水不动,里面自然沉渣泛起。这时就不要管它,静候片刻,沉渣自然回落。沉入水底,水不动它自然不动。”   我想起古学良的最后一课,他告诉我,不是风动不是旗动,而是心动。   济慈道:“下次禅修,再起念头不要管它。这是人之常情,它起它的,你观你的呼吸。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自他横,明月照大江。”   我心悦诚服,深深施了一礼。我问:“老师父,我体内的毒……”   “不急。”济慈道:“你还没有学会入定,未入定前,此毒无法清除。东南亚巫毒,最是阴险,它利用蛊虫进你的脑子里,开了他眼通。此虫蛰伏于你的脑中,非入定而无法去除,你且慢慢修行吧。”   我听的泄了口气,真是闹心。   释德带我去吃早饭,到寺院食堂一看,喝的是苞米稀饭。吃的是馒头,连小咸菜都没有。而且规定一个和尚只准喝一碗,和尚们静静吃着饭,真是食不言。   吃完之后,各刷各的碗,收拾好之后才能告退。   我要了一碗粥,刚喝一口差点没吐去。可能是我毛病多,总觉的寺院的饭有股形容不上来的怪味,可能是用山上的泉水做的,口感奇差。我没吃馒头,勉强喝了碗粥,刷了碗出来。   释德让我自行方便。他们和尚还要到正殿去诵经,听老和尚济慈讲解经文。   我一个人在寺里溜达,大早上的也没什么人,前前后后转了一个多小时,无聊至极。   转着转着,我来到了后院。刚到院口。就看到小庙前的台阶上,坐着那个光头。   光头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蹲着一只白猫。这只猫相当古怪,屁股坐在后面,两只前爪像人一样抱着肩膀。   我觉得挺有意思,走过去打招呼,光头看我来了,像老朋友一样招招手。   我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抚摸白猫的脑袋:“这谁家的猫,怎么跑这来了,这里可是寺院。”   手还没碰上,有人忽然细声细语说话:“谁规定寺院只准人修行,不准猫修行的?”   我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眼睛睁大了,我指着这只猫,磕磕巴巴:“它,它会说人话?” 第八十三章 悟空   光头哈哈笑:“喵喵师父,你又把人吓坏了。”   白猫舔着爪子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光头对我道:“别害怕,这是喵喵师父,大有来历,你把它当成普通人相处就行,不要着了它猫的相。”   我擦擦冷汗:“好说好说。”   光头跟我说,他和这只会说话的猫现在在这里隐修,不能涉足外界,既然我负责打扫这里的庭院。以后就是朋友了,不要这么拘束。他还邀请我到小庙里去看看。   我们两人一猫进了庙门,里面不大,除了四下廊柱,便是满墙壁画,其余空空荡荡,没有神龛也没有供佛。在墙上有两个人形的深洞。光头告诉我,他每天都要在这里面壁十几个小时。   我问他:“老兄,你在这里悟什么呢?”   “悟‘空’。”光头笑:“这是师父让我在这里悟的。”   “那你悟到了?”我问。   他笑笑:“哪有那么容易。师父说,悟不到不让走。我闷的不行,就让喵喵师父来陪我。喵喵师父前世为人,今世为猫,光这番经历就够写一本哲学书了。它能站在猫的角度看世界,对我的领悟也是一种辅证。”   “原来如此。”我叹口气:“我在这里修习安般念。今天是第一天,感觉太难了。”   “来。”光头把我叫到一处壁画前,这幅画占了几乎满满一堵墙,笔法用的是丹青,描绘得富有神话般的神采。主体是一棵蓬勃的大树,树干老粗,长满了树叶,形如冠盖。树下老根盘结,穹枝交错,那里坐着一个人。穿着很古老的僧衣,露着肩膀,面色宁静,双眼似睡非睡。   “这是?”我问。   “这是佛陀,释迦牟尼尊者。”光头说:“这棵大树名曰菩提,当年释迦牟尼就在此树下修习安般念七天七夜,通过修呼吸,达到开悟禅悦,领悟世间真髓,一念成佛。”   我愣了:“这么简单的修呼吸,就能成佛?”   “你以为呢?”光头笑:“世间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所谓一念成佛一念地狱,说到底就是你的一个念头。是你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和方法。不管你是高兴的看它,悲伤的看它,幸福的看它,满怀怨念的看它,这个世界都不会变,不断变化的只是你自己。其实开悟没那么玄,无非就是让自己活的明白点,别自己为难自己。”   这番道理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我陷入了沉思。   “好了,你出去吧。”光头说:“我和喵喵师父要面壁静修了,有缘再聊。”   我从庙里出来,想了很多。觉得自己这一趟山中行是来值了。作为都市里的人,应该挤出一些时间,远离尘世,让自己和自己独处。   这些天我静下心来,不再浮躁。早上起来打扫庭院,接着上早课,寺院里东西再难吃我也忍着。其他时间有时看着和尚们诵经,有时和义工一起作为寺院的接待,招待远来的香客和居士。   慈悲寺说起来规模并不大。香火却是极旺,尤其开春之后,踏青上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济慈主持让我拿着宣传佛教的小册子,坐在寺院的门口发放。   桃花盛开,枝头长满了白色的花,风一吹,落满庭院和台阶。旅游的香客们越来越多,我发现一件事,年轻人很多,反而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很少。香客们多是大姑娘小媳妇,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也可能是我这段时间修行的原因,感觉气质改变了不少,一些女孩特别愿意和我说话,我也乐不得带着她们游览寺院,搭讪聊天。有时候我也忏悔,本来是来修行的,这么和女游客们接触好不好呢。就这件事我还请教了光头,光头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跟我说,你来这里又不是入宫当太监,没什么好不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你的本性,修行可不是让你灭人欲的。不过呢,要从心所欲不逾矩。跟着本性走,这个没错,但也要讲规矩。   今天好像是什么拜菩萨日,来的居士和香客特别多。我和另外一个义工,坐在门口给居士登记。   这时,不远处有个女孩对同伴说。她最近特别信佛,还参加了什么学习班。她的同伴,是个男人说:“佛说不着相,你就是着相了。”   这话说的我怎么这么不愿听,理解的太肤浅,我顺着声音抬头看,面前有三个人,两女一男。两个女孩长得都挺漂亮,而这男人穿了一身白衣服,趾高气昂的样子,嘴皮子特利索,给这两个女孩大谈佛道,满嘴放炮。   其中活泼一些的女孩不爱听,来到我面前问:“你们寺院的香火在哪卖?”   我指给她看,另一个女孩面有忧郁。问我:“小师傅,在你们这里可以捐赠香火钱吗?”   我说可以,捐赠香火钱,我们都要登记的,日后可以把名字刻在墙上。活泼的女孩说:“陈老师,那我们留个名字吧。”   忧郁的女孩道:“留一个吧,也算功德,小师傅我捐五百元,我叫陈竹。”   我一笔一划写上,活泼的女孩说:“我捐三百元,我叫罗小米。”   那男人在后面道:“我一分钱不捐,我叫王一安。”   我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他是不是来踢馆的。我就是脾气好了,搁在以往非踹他不可。   寺院里经常来这样的人,仗着一知半解的佛学知识,在女孩面前无知卖弄,这样的人最是可恨。   王一安道:“慈悲寺来多少次了,没什么可看的。竹子,咱们走吧,到山里玩。”   陈竹说:“我心乱得很,最近做了噩梦,想烧烧香平静平静。”   王一安又开始卖弄口舌,能看出来他正在追求陈竹。陈竹只是笑不说话。   罗小米明显不喜欢这个姓王的,和他对着辩。   王一安瞧不起罗小米,他舌灿莲花。说的罗小米理屈词穷。他大谈当年佛陀是如何修佛的,魔王是怎么考验他的。我心念一动,前些日子,那个光头曾经聊过这个话题。   我看着王一安就来气,他说的这些东西吧。不能说不对,似是而非,想辩解我又有些词穷。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莫不如他们引到后面的院子,让光头和这个王一安聊聊。打消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我说:“陈女士,看你这么愁眉不展,想必有心事。恰好寺里有高人修行,不如让他帮你解解心宽如何。”   陈竹点头:“如此,就有劳小师傅了。”   我带着他们三人。绕过前面的寺院,顺着后院进去。王一安拍拍手:“原来曲径通幽啊,你们寺里不讲究啊,居然藏着这样的好地方不开放。”   我心里有气:“寺里除了修行重地,哪里都不限制。是在你自己找不着罢了。”   王一安撇撇嘴,根本不屑和我说话。   我们到了后院,很清静,庙门紧闭。我忽然觉得自己造次了,光头正在面壁闭关,冒冒然带着生人来打扰,非常没有礼貌。   我后悔了,要带他们回去,忽然陈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庙前。看着廊柱的对联出神,缓缓念着:“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   罗小米拉住她的手:“陈老师,你认识这副对联?”   “这不是对联,是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一首诗。当年,还是某人念给我听的。”陈竹有些动容。   王一安听得不是滋味:“什么某人,你前男友?”   陈竹笑笑:“我想当他的女友,可他不愿意。”   “哪来的渣男,”王一安不忿:“陈大美女都没看在眼里。既然你们分开了,就是没缘分,何苦想那些不痛快的事。”   我听的不耐烦,赶他们走:“高人正在闭关,别磨磨叨叨的,走吧。”   王一安骂:“刚才还不是让你领来的。妈的,什么鬼地方,什么屁高人,请我都不来。”   这时庙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人,正是光头。他伸了个懒腰:“怎么回事,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吵吵。”   他懒腰还没伸完,一眼就看见了陈竹。而陈竹也看到了他,两人同时愣了。   陈竹喃喃地说:“解铃,是你吗?” 第八十四章 因指见月   我一直不知道光头叫什么,他也没问过我的姓名。别看我们认识了这些天,经常聊天,可从来不询问彼此身份和经历,我也挺享受这种交往的形式,真正的君子之交。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光头叫解铃。看样子陈竹和解铃是老相识,两人互相看的眼神就不对劲。   罗小米非常高兴,跑过去拉着解铃的胳膊:“解哥,原来你藏这来了。”   解铃笑:“这话怎么让你说的这么难听,不是‘藏’,是隐居。”   “他们都在议论你,不知道你在哪,南华哥还找到我那里去了呢。”罗小米说。   我陡然一惊,“南华哥”难道是解南华。难怪啊,两人都姓解。看来是哥俩。   这种时候,我没法上去叙家常。当下气氛有些尴尬,解铃和陈竹明显是老情人见面,还带着情敌,我倒想看看解铃是怎么应对的。   陈竹走上庙门台阶。看着他:“你还好吗?”   解铃笑笑:“挺好的。你呢?”   陈竹眼神里尽是哀怨:“我也还行,混呗,活着呗。”   王一安走过来:“竹子,怎么个意思这是,介绍介绍啊。”   罗小米叽叽喳喳地说:“王老师,这是我解铃哥,他以前和陈老师……”   陈竹咳嗽一声:“别胡说。”   王一安看着解铃,上下打量:“就是你啊。刚才我听陈竹说了你们交往的事,你可真不怎么地,你这样的人我不喜欢。”   解铃笑:“我又不是为你了喜欢才活着。”   罗小米乐得咯咯笑:“解哥霸道。”   王一安脸成了猪腰子色:“不知道解兄在这里干什么?”   解铃倒是没有隐晦:“以前遇到了一些事情。心里过不去,便委托本寺主持,在这里面壁修行。”   “你以前犯什么过错了,说出来我们大家听听。”王一安眨着小眼睛说。   “具体错误就不谈了,关键是看自己如何面对。如何改正。”解铃说:“君子当每日三省吾身,没有过错,也要反思,时时提点自己。”   王一安大大咧咧往庙里走:“解兄,看看你怎么闭关的。”   他往里闯,解铃也没阻拦,对陈竹和罗小米说:“都进来看看吧。”   我们一起往里走,解铃落在最后对我道:“这些人是你领来的?”   “是啊。”我低声说:“那个姓王的,口臭得很,在佛祖面前大放厥词,我口条不行,说不过他,就想到你了。”   解铃倒是没生气:“你可真是老天爷派来考查我的,看看我这段时间面壁修行的怎么样,这就是人劫。”   “你这么高的修为,这也能称劫难?对你来说小意思。”我调侃他。   解铃淡淡笑:“劫难不分大小,出门绊一跤也算是劫难。是劫难就是心魔,当然考验心性。”   我们走进庙里,罗小米拉着陈竹的手,两人看着墙上的壁画。罗小米非常兴奋,问着陈竹都画了什么。   陈竹也是一知半解,便让解铃细讲。   王一安在旁边冷冷看着,专门等着来找茬。   解铃指着一幅壁画,画上是汪洋之水,一叶扁舟。巨涛骇浪之下。能看到对岸一线烟火。解铃道:“船上的这个人放弃了阳世的富贵和爱情,经历地狱阴间考验,过大江入地府,以慈悲心度化地狱群魔。”   这幅壁画为丹青水墨,泼洒墙面。满墙乌云浊雾,听解铃这么一说,阴间森森寒意呼之欲出。   王一安说:“这是谁的故事,我怎么没记得书上有写过。”   解铃笑:“因为这是一个真事,主人公便是我的故友。”   我惊诧地看着他。这解铃也太能吹牛了吧,他的朋友进过阴曹地府?   解铃又来到后面一张壁画前,上面画着层层相叠的螺旋线,每一条螺旋线形成一方世界,里面画着诸多人物。笔法和前面那幅一样,都是丹青水墨。   解铃指着层层的螺线圈说:“这叫三元密境,共分九层,是由幻象和梦境组成的。每一层都代表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它的最底层,也就是最后一层,名曰‘无’,据说谁通过上面八层世界,进入最后一层,堪破‘无’境,谁就能得道成仙。据我所知,目前为止,只有不超过五个人做到了。”   “其中也有你的老朋友?”王一安嘴撇得跟瓢似的。他感觉到解铃就是个大忽悠。   王一安泡女孩仗着卖弄学问,而在我看来,解铃比他的境界更高,解铃泡女孩在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解铃点头:“不错。有我的老朋友,他是罗小米的哥哥。”   这句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的目光都聚拢在罗小米的身上。罗小米拉着陈竹的手,眼圈红了。王一安大吃一惊:“小米,真是你的哥哥?”   罗小米低头:“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想他。”她哭了:“解哥,你知道我哥在哪吗?”   “在他该在的地方,”解铃声音轻柔下来:“你也在你该在的地方,没什么可哭的。大家各有各生活的轨道。”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陈竹忽然道。   解铃点头:“对。陈竹,你在你该在的地方,我呢,在我该在的地方。云在天上飘,水在瓶中装。”   我们又走到下一幅壁画前,这幅壁画解铃跟我讲过。正是佛陀打坐在菩提树下,修习呼吸七日顿悟成佛的故事。   “当日佛陀在菩提树下修行,来了五个绝世美貌的女子,她们天真无邪,可谁又能想到,她们正是魔王的女儿。她们分别是傲慢、贪婪、恐惧、愚痴和欲望的化身。魔王利用她们,来破除佛陀的觉悟之道。”解铃用手轻轻触摸墙面上的菩提树。   他的声音低沉,我们看着墙面栩栩如生的大树,似乎真的到了那个世界里。   “五个美貌的女子翩翩起舞,做各种淫秽之状。而佛陀目不斜视,视而不见。魔王被激怒了,幻化走五个女子,变出一只魔鬼军队,万箭齐发。而佛陀更是不加理会。魔王又变幻风云,沧海桑田,让佛陀在定境中轮回千世,经历人事变迁,可他依然不动不摇。魔王无奈,用出了最后一招,他告诉佛陀,其实我就是你。我就是你的法身。你可以抵制外来的诱惑,可以抵制外来的危险,但是有一样东西。你永远也克制不了。”解铃说到这,叹口气:“那就是你自己。心魔难除。”   他说完,我们几人默不作声。   我看着壁画,仔细琢磨着佛陀的故事,想着自己的经历。心情有些压抑。   陈竹说:“我记得王阳明说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这个问题说起来很复杂。”解铃道:“怎么叫成熟,所谓的成熟,就是能驾驭自己心中的欲望吧。”   “呵呵。”王一安突然笑起来:“解兄,你说的这些都是段子,什么佛陀修行七日,又经历种种考验,你也不知道这段子是谁原创的。但是我从这些段子里。倒是看到了一个内涵。”   “王兄请指教。”解铃看他。   “佛陀也好,魔王也罢,他们对凡人都有一种蔑视。”王一安说:“总之就是神魔斗法,凡人观摩。潜台词是,这舞台是我们老哥们的,你们凡人看着就行了。”   “那不对。”罗小米反驳:“佛陀成佛之后,招纳门徒,领着大家,也就是你说的凡人一起悟呢。”   “对,没错。”王一安说:“你悟成了。那你就是佛陀。你不悟,那你就是魔王。总而言之,你不是‘你’。”   王一安这个见识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王一安看我们默不作声,洋洋自得地说:“你不悟,你在魔道迷惑中,你就是他;你悟了,你成佛,你就是我。反正不承认你就是你。”   解铃看着他,忽然道:“既然都已经悟了。心中为什么还有你我之分?”   这话说的,我们都惊住了。王一安难以置信地看着解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解铃说。   王一安挠着头。绞尽脑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解铃看着王一安,突然鞠了一躬。   我们都吓了一跳,王一安脸色阴沉不定:“解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这里面壁,一直悟‘空’,始终不得门径,今日王兄一番话,让我因指见月,似有所悟。所以鞠一躬表示感谢。”解铃诚恳地说。   王一安叹口气:“解兄心胸,我也是佩服。”   罗小米道:“你们两个就别打哑谜了。”她拉着解铃的胳膊:“解哥,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当和尚吗?” 第八十五章 非常嫌疑犯   解铃笑着说:“当然不是了。面壁目的已经达到,当不当和尚只是手段,我还会出山的。”   “太好了,解哥到时候找我玩啊。”罗小米高兴地说。   解铃看着她:“无忧无虑无烦恼,小米,你比我快乐。”   “哪有啊。”罗小米说:“我也有一肚子烦心事,但我这人没心没肺,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第二天是崭新的一天。”   今天的事情非常触动我,我在旁边默不作声,慢慢回味。解铃的悟道,王一安的责问,罗小米的通透,陈竹的痴情,都让我有了一丝对生活新的感悟。   解铃还要面壁。把他们礼送出庙。我带着他们三个回到前寺,王一安没有了刚来时那股劲头。陈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释德和尚找到我,说济慈主持有事找我,我只好和他们告别,看着他们三人融入了桃花人海之中。   我和释德来到禅房。济慈长老坐在高台上,看着我:“齐施主,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每天的安般念早课都在参加,现在可知自己犯下什么错误了?”   我想了很长时间,点点头,说:“一言难尽。”   “那你以后想怎么办呢?”济慈问。   “不违背良心和原则的前提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说。   济慈笑:“好,你坐在蒲团上入定吧,我帮你驱体内之毒。”   我拿过蒲团。盘膝坐在高台下,双眼微闭,观想呼吸,缓缓入定。这次入定,很快就进入了境界。不深不浅。既在观想呼吸,似乎又在观想自己。   稍微一分神就会从境界中出来,所以这种境界的维持相当微妙,好像在走钢丝。   冥冥之中,耳旁响起济慈长老的话:“入定,不要分心,我为你驱脑内之蛊虫,或有痛楚,或有幻象,皆不足虑。”   他的话如涓涓流水从耳边滑过,下一秒钟,我脑袋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蛹动。不要分神,我暗暗提醒自己,注意力依然在呼吸上,它动自它动,我就当视而不见。   时间不长,忽然出现景象,说不清是真实还是幻想的,看到就当没看到,不往心里去。   这个景象说起来还真奇特,我看到那个穿着黑衣的东南亚老巫婆,拿着一把黑扇子,正站在荒郊野外,翩翩起舞。   她唱的是一首泰语歌。幻象中歌词我居然都听得如此清晰。她的腔调低沉诡异,歌曲如同一股妖风,在黑暗的树林中盘旋。   我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唱歌。此景虽诡,可我依然遵从老和尚的教导。不分心,继续观想呼吸。   黑衣巫婆唱够了,扇子一收,点燃身前的长蜡。   她盘膝坐在地上,捧起一个银钵。慢慢掀开盖子,里面黑黑的好像装着什么。   她举起银钵,对着嘴倒进去,我不看是不看,可发生的情景硬生生往脑子里钻。这个钵里,居然装满了类似蛆的虫子,每条虫子都有成人的食指长短,黄黄的,一节一节,分不出头尾,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不停的蛹动。   老巫婆嘴里塞满了虫子,她不停地嚼着嚼着,嘴角往外冒出黄色沫子。此时此景,太过诡异阴森,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分心不要分心。   她打开一个空碗,把咀嚼过的虫子渣子,全都吐到碗里。然后用刀割破了手腕,鲜血一滴一滴落进去。再用小棒槌在里面碾压,捣碎,和成糊糊。   她把手指探进去,使劲搅了搅,再拿出来。右手食指尖全是这种东西,她站起来,缓缓朝我走过来。   我心里一惊,状态立即开始不太稳定,要从定境中出去。不对啊,她能看到我吗?这里不是幻境吗?   冥冥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稳住!”   是济慈长老。   我长舒口气,继续观想呼吸,不再理会老巫婆,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巫婆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黑色面纱下露出两只邪恶的眼睛。她看着我,慢慢抬起手指,把指尖沾染的那些东西,开始在我的额头上画。   一股灼热感在额头散发开来,我强咬牙关,越是不去看她,心神越是不稳定。   我终于坚持不住,“啊”惨叫了一声,慌忙睁开眼。   自己还在禅房里,哪是什么荒郊野外。也没有老巫婆。我擦了擦冷汗,眼前只有济慈和尚一个人。他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很疲惫:“齐施主,你脑中蛊虫已经取出,自己看看吧。”   他拿过一个黑色的钵递给我。我朝里看了一眼。钵的深处躺着一只类似大蛆的怪虫子,周身黄色,和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这才感觉到额头疼痛,用手摸摸,一手的血。   济慈说:“刚才你在定境中,我用法力驱逐出虫子,虫子无处可爬,只能破头而出。”   我心悦诚服,跪在地上给老和尚磕了一个头:“多谢师父。”   “你起来吧。”济慈说:“齐施主这段时间住在寺中,为人诚恳。做事有条理,寺中众僧都看在眼里。我把你的表现也转告了老友古学良,他说你可以出寺了。”   寺里虽然清苦,但突然要让我这么走,我还有点割舍不下。   看我恋恋不舍。济慈道:“齐施主,不必留恋,当走则走。以后如果遇到想不开的事、过不去的坎,还可以回到寺里继续修行。”   “是。”我点点头,想再说点客气话。谁知济慈把释德叫来,让他带着我去收拾东西,今天就离寺。   无奈,我只好跟着释德回去。装好包,我想起解铃。对释德说,还想去看看闭关面壁的老朋友。   释德道:“那位施主早一步出山,已经走了。”   我大吃一惊:“他上哪了?”   释德笑:“我怎么知道,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爱上哪就上哪。”   我有点惋惜,至今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随即隐隐有些不快,解铃不够意思,走也不说一声。我征求释德的意见,用不用和主持打个招呼。   释德笑着摇摇头:“主持他老人家最烦这些繁文缛节,他知道你走了。这就行了,我自会告诉他。”   无奈,我背着包从寺里出来。   在慈悲寺呆了不到十天,再次出山恍若隔世,走进市区,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我回到家,把家收拾收拾。静下后想着下一步怎么办,用不用找工作。   我给王庸打了电话,想让他通知执尸队那哥仨,晚上一起聚个餐吃顿饭。等接通电话。听到王庸的声音不对劲,在电话里唉声叹气。   我问他怎么了。王庸说:“别提了,黑哥摊上大事,公司要关门了。”   我有点幸灾乐祸,马上告诫自己这不对。我咳嗽一声:“出什么事了?”   王庸说:“都是倒霉催的。我们被人勒索了。”   “有人勒索殡葬公司?”我感觉匪夷所思。   王庸说起来,原来最近市里出了一批小偷,这些小偷极为阴损,号称摸金校尉。不偷别的,专门挖坟撬墓,专盗骨灰盒。然后用骨灰盒来勒索墓园的钱财,如果不掏钱,就和死者家属直接联系。   说巧不巧,目前丢失的这些骨灰盒,细细一查,原来都是祥云殡葬礼仪公司承接的白事。墓园找到了公司负责人黑哥,双方联手,一起调查这件事。   按说要是勒索骨灰盒的钱不多,黑哥最初的意思是该多少钱他认了,给这些小偷,只要能把骨灰盒赎回来就行,别把影响扩大。   谁知道和小偷一接触,人家张口就是一个骨灰盒十万,六个骨灰盒就是六十万,钱只要到帐,骨灰盒马上原物奉回。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黑哥气笑了,一个电话叫来了东北老家的三朋四友。通过明察暗访,非把这些小偷抓到不可,抓着就抽筋断腿,往死里收拾。   “报没报警?”我问。   “报个鸡毛警。”王庸说:“不能报,一旦让死者的家属知道了,咱们公司信誉就完了,以后没人敢来了。黑哥私下调查呢。”   我咂咂嘴说:“这些小偷可真他妈损。”   王庸咳嗽一下:“老菊,有个事我必须得和你说。”   “怎么?”   王庸在电话里犹豫了片刻,说:“黑哥怀疑偷骨灰盒的事就是你干的。你现在已经上了他的嫌疑人榜单。” 第八十六章 摸金校尉   我火了:“放狗屁!姓黑的怎么想的,脑子让门挤了,怎么可能是我偷的?”   这些天在寺院里的进修是白修了,我一再告诫自己别发火,有涵养,泰山压顶不眨眼。可事情逼到这份上,什么都忘了,全身热血沸腾。   黑哥污蔑我,一方面感到委屈,最大的感触其实是屈辱。我怎么会干这样损阴德的事呢,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形象?   王庸劝我:“你也别生气,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干的。”   “姓黑的凭什么污蔑我?有什么证据,小心我告他诽谤。”我嚷嚷。   王庸道:“也难怪黑哥怀疑你,你小子突然失踪数天,哪哪也找不着。再一个。丢失的骨灰盒,全都是咱们公司经手办理的,怎么这么巧?黑哥说,肯定有人在报复他,你的嫌疑最大。你多次在单位说黑哥的坏话。这些黑哥都知道了。”   我有些心寒。我当初是背后说过很多黑哥的怪话,可那都是当着信任的朋友说的,怎么就传到黑哥的耳朵里了。   我以前就一本书说过,单位的同事永远也不能成为朋友,还真是这样。   王庸最后嘱咐我小心点,黑哥正到处找我呢。   我嘴硬,说找就找,怕他个鸟。   等挂了电话,我是坐立不安,怎么想怎么闹心。抽只烟冷静冷静。觉得这事还是和黑哥沟通交流一下比较好,有误会就怕隔阂。   我拿起电话,突然一股火上来,又把电话放下。说个鸡毛,又不是我做的凭什么给他打电话。就因为好几天没音信,屎盆子就要扣在我的头上?天下哪来的这般道理。   爱谁谁,丢不丢的,管我屁事。有锅自己背去。   在家休息两天,周五有个招聘会,据说大学城里有食堂招厨师的,待遇优厚。我决定干老本行,兴匆匆出了门,到小区门口等公交车,准备去招聘会看看。   这时,不远处开来一辆白色面包车,脏不垃圾,谁也没注意。面包车来到我的面前停下,门开了,出来一个留着板寸的小伙子,冲我招手:“哥们,问一下南三里小区怎么走?”   我想了想说:“你这样,从这条路下去,往北走,看见红绿灯……”   “什么?你过来说,听不清。”小伙子道,他掏出一包烟,作势递给我一根。   别说,这人挺讲究,打听路还奉烟。我来到他的身边。指给他看:“你们啊,从这条路下去……”   我话音未落,突然身后恶风不善,速度太快。我的踏步一直没有扔下,在寺里也勤加修炼。下意识反应,向前快走一步,躲过背后的袭击。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一把刀别在我的腰眼上,身后有人阴笑:“兄弟。别动,动一动就扎进去。”   车站还有不少人,看到事情不对,都往这里凑。小伙子用东北腔大骂:“看什么看,不想死的都滚,草。”   这些人都是小老百姓,谁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物,赶紧散到一边。   我被车里好几只手给拉了进去。随即眼前一黑,车门关上。面包车的玻璃上都贴着磨砂纸,里面黑森森的不透光。   面包车里被改装了,座位除去,空出的地方盘腿坐着三四个人,都是东北恶汉。他们抽着烟,玩着棍子,随口吐着痰。   我被小伙子压在身下,他们把我的手和脚都绑上,车子离开了站点,快速奔驰,也不知往哪去。   我冷静地问:“各位大哥,这怎么个意思这是?”   “绑票。听说过没?”一个东北汉子说。   周围人哄堂大笑,也没人理我,他们自顾自聊天。   我左右挣扎,想把绳子解开,那小伙子过来就给我一嘴巴:“在这还想跑?一会儿把你两只爪子剁掉。”   我纳闷,我一直老实巴交的,也没得罪过谁啊,怎么冒出这么一群活爹。   他们是东北人……我猛地醒悟,会不会是黑哥请来的?   我赶紧说:“各位兄弟,你们是不是黑哥的朋友?”   他们不说话,都在看我。我明白了,赶紧叫苦:“各位大哥,骨灰盒真不是我偷的,我啥都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冤枉啊。这样,你们把我放了,有什么事我和黑哥说。”   小伙子踢了我一脚:“让你闭嘴,听见没有,磨叽什么玩意。”   我瞅瞅窗外,能看到快速倒退的树木,感觉越来越荒凉。妈的妈我的姥姥,他们这是要把我绑哪去啊。   我拿定主意,到时候看情况赶紧跑吧,先跑出去再说。   不知行驶了多长时间。车子停了。车门拉开,一股冷风吹进去,吹的全身冰凉。我被人拖出去,面前是荒芜的江滩,一片芦苇荡。远处是白色一线的江水。   狂风呼啸,充满了肃杀之意。几个东北人押着我绕过芦苇荡,江边停了一条破木船,晃晃悠悠的,他们把我押上船。   船舱狭窄,透着一股浓烈的腥味,里面有几个人正在抽烟说事。   我一眼就看到了黑哥,此时此刻说不出什么滋味,一是愤恨二是屈辱,如果不是形势比人强。我肯定啐他一脸。我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黑哥看我来了,把烟头熄灭,让我坐在他们面前。能和黑哥平起平坐的,看来都是大佬级别,小弟们在船舱外放风。   我们谁也没说话。黑哥和他的几个兄弟。冷冷看着我,目光能杀人。   我这人气场本来就弱,本想和他们对视,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就把脸别过一边。   有人说:“老黑,是这小子干的没错。他心里有鬼。心里有鬼的人,就不敢和咱们对视。”   我差点气笑了,这他妈是什么逻辑。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来?”黑哥问我。   我说:“知道,不就是骨灰盒丢失的事吗。跟我没关系。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   黑哥说:“小齐,咱们难得同事一场,你只要都交待了,我既往不咎。现在丧户的事是最大的事,你想对我黑某人做什么,大可以冲着我来。”   “黑哥,”我苦口婆心:“我真不知道。”   “那你前些日子上哪了,联系不到你呢?”黑哥说:“要不是我派人天天在你家蹲守,还不知道你偷着回来了。”   我嗫嚅了一下,说:“前些日子我去寺里了。在那里修行了一段日子。”   黑哥笑:“你去修行了?好吧,我们东北有句老话,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碰南墙不回头。我今天让你死个明白。”   他挥挥手,旁边有个大哥拉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平板电脑。黑哥点了几下,不知在操作什么,然后把平板给我看。   上面播放的是一段黑白视频,摄像头离事发地点有些远,影影绰绰只能看个大概。   一大片墓碑。可能是在墓园里,有三个人影正在用铁锨和撬棍等工具,挖着墓碑前的墓穴。   公墓的墓穴一般都是上面盖着大理石,理石和地面缝隙之间用水泥抹缝,干了之后非常结实。真想要撬开,相当麻烦。可这三人干的那叫一个麻溜,时间不长,大理石的封面被撬开,有人伸手进去,抱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用报纸裹上,想必就是骨灰盒了。   拿出骨灰盒还不算完,有个小子背对摄像头,解开裤腰带,冲着墓穴里撒尿。   我看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些人真是生冷不忌,胆子比天都大。偷坟掘墓干的这么心安理得,还向着逝者的墓穴撒尿,这样的事也就在六七十年代那个特殊的红色年代听说过。   但凡对鬼神有敬畏的人,都干不出这样的缺德事。   这三个人影一口气挖了三个穴,其中有个人还在墓碑上用笔写了什么。盗取骨灰盒后,三个人影绕过后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哥把视频暂停:“这是公墓的监控录像拍摄的,有什么感想没?”   “这些盗墓贼真缺德。”我说。   黑哥笑笑:“你注意到没有,他们挖墓的时候,是看着手里的一份名单,照着单子挖的。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随机选择勒索对象,而是有目的行事,就是针对我来的。你再看这个……”   他重新播放视频,停到一个画面,上面有个人正在轮着镐头。这个人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貌相。   “你发现什么没有?”黑哥说。   我看了半天,看不出端倪,摇摇头。   黑哥冷冷地笑:“齐翔,你还装,这个人就是你!” 第八十七章 鬼上身   我也火了:“你凭什么说是我,这么模糊的视频。”   黑哥点头:“行,行,我让你死个明白。”   他退出视频,点开文件夹里一张照片给我看。这张照片是刚才视频的截图,不过比视频更加清晰,能看出这个人的服饰和动作,只是因为太远,脸部的五官比较模糊。   一看到照片,我倒吸凉气,图片里的人和我身材相似,最诡异的是连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我平时上班的时候,也不讲究,反正是单身汉,两个多月的工作时间。就穿着一件黑棉袄,没怎么换过。照片上的这个盗墓贼也穿了一件这样的黑棉袄,款式相似。   现在这事确实有点说不清了,熟悉黑哥的业务客户、穿着同样的衣服、体型身材又近似、我还莫名失踪了十几天,难怪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   我苦笑:“这也太巧了吧。”   “是啊。好巧。”黑哥抽出一根烟,缓缓点上:“小齐,听说我来到公司以后,你对我有所不满,经常发牢骚。背后说怪话。”   我红着脸:“我也就是说说,从来没想过干这样的缺德事。”   “现在已经丢失了六个骨灰盒,眼瞅着就要清明了,死者家属们都要上坟,一旦发现出了这样的事。公司离关门就不远了。小齐,”黑哥语重心长:“你对我不满可以当面说,黑哥是敞亮人,但不能背地里捣鬼吧。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你给你的同伙打个电话。让他们把骨灰盒交出来。大家相识一场,都是朋友,我赞助你们几个钱也未尝不可,行不行?”   旁边有个大哥说:“老黑,跟这样的人废话什么,你现在脾气也是好了,直接把他手剁下来不就完了。”   我哭丧着脸说:“我真不知道,真不是我不干的。你们可以到慈悲寺打听一下,这些天我是不是在寺里进修。”   “这小子嘴是真硬,茅坑的石头。老黑,你出去消消气,他交给我们了。”   黑哥同情地看着我:“齐翔,赶紧说吧,我这些哥们脾气都不好。”   “我真不知道。”我说。   黑哥站起来,往船舱外面走。他的那些哥们捡起地上的棍子,凑过来,我一看情形不对,这要挨顿揍上哪说理去,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说:“我说,我说。”   黑哥看我。   我说:“这件事肯定不是我做的,但既然你们找到我,我也不能置身事外,我帮着你们找到这伙盗墓贼。”   有个大哥笑:“我们都找不到他们,你能找到?你是公安局的。会卫星定位?”   黑哥蹲过来看我:“你打算怎么找?”   “扶乩。”我说道。   船舱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黑哥看我,眼神有些不一样:“你会扶乩寻人?”   我想起小雪,现在也顾不得颜面了,必须请她出山。   我点点头。黑哥想了想说:“把他绳子解开。”   有人把我的绳子解掉。我坐起来揉揉发麻的手腕。   那些大哥们都说:“老黑,你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呢,什么扶乩,都是扯淡的玩意。”   “你想怎么扶?”黑哥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看着我问。   “我要找个高人帮忙。”我说。   旁边有人笑:“还电话求助呢。”   黑哥打了个响指,有人塞给他电话,他把电话递给我:“你打吧。”   我拿着电话,想了想号码,拨给了小雪。电话里一直响着,没有人接,我暗暗叫苦,小雪啊小雪,你可千万不要出差,不要有事。   周围的人有些急躁,他们提着棍子,对我怒目而视。黑哥压下他们的情绪,冷冷看着我。   我正想挂断重拨,电话突然接通了,里面传来小雪的声音:“喂?”   一听这个声音,简直是佛祖纶音,我好像大热天吃了个冰激凌。机会只有一次,我带着哭腔说:“小雪,救我,我是齐翔。”   “你怎么了。好好说。”小雪温和地说:“你从慈悲寺出来了吗?”   此时手机按着免提,我激动地指着手机给黑哥看,那意思是,我确实到过慈悲寺。   黑哥不动声色,低声道:“继续说。”   小雪耳朵倒是非常灵敏。她马上狐疑道:“你那里还有别人?怎么回事齐翔,说明白了。”   我简单把盗墓贼偷骨灰盒勒索要钱的事说了一遍,苦着声音道:“现在人家怀疑是我做的,我想让你用扶乩帮我找到那伙盗墓贼。”   小雪沉默一下:“好吧。我也不是帮你,这伙人确实太过分太缺德了。”   “需要我们这边准备什么?”我问。   小雪道:“刚才你不是说。盗墓贼往墓穴里撒尿吗,最好能找到那泡尿,我才能找到他们。”小雪问我在哪见面。我看向黑哥,黑哥沉吟,报出一个地址。   我和小雪约好了时间见面。   黑哥走出船舱。嘱咐小弟去公墓跑一趟,看样是去弄尿了。小弟到是没说什么,开着车走了,我心里纳闷,这泡尿怎么弄。都过去那么多天了。   黑哥道:“小齐,事情未解决完之前,你嫌疑未脱,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们这些人押着我出了小船,上车开往郊外,时间不长到了一户大杂院。这大杂院外面开着炖大鹅的野味店,院子里乱哄哄的,都是鹅毛,一些厨师正在做饭。他们押着我来到后院,这里还算清净,黑哥腾出个屋把我软禁起来。   我的手机没收走了,电话没法打,急的团团转。   真是无妄之灾,盗墓贼也是缺德,你穿什么不好,非整一件黑棉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等到下午三点多钟,我躺在床上,正愁得不行的时候,门开了。外面有个小弟招手:“你媳妇来了。”   我纳闷,什么媳妇?   我蓬头垢面出门,正看到好几个东北爷们围着小雪。小雪背着挎包,留着长发,打扮的浓妆艳抹。就跟坐台小姐似的。那几个爷们对着她吹口哨,想动手动脚。   我冲过去,把小雪挡在身后:“哥几个,这是我朋友。”   小雪把我拨拉开:“没事,我也是东北人。我们老乡见老乡。”   “这老妹儿会说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妹儿,晚上哥带你吃烧烤去。”一个小伙嬉皮笑脸。   我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想出头又有些胆怯。倒是小雪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这时,黑哥从外面走进来:“你就是齐翔请来的高人?”   “高人谈不上,算是帮帮你们的忙吧。”小雪说。   一个大哥嘴上不干净:“妹儿,你一宿多少钱,是哪个洗头房出来的?”   周围人哄一下笑了。小雪也笑,看着他:“要不今晚我伺候伺候你?让大哥看看我能值多少钱。”   这个大哥呲着黄牙笑:“行,看看妹儿的功夫怎么样。”   我气急了,拦住小雪,对那人说:“你嘴放干净点。”   “草泥马的。”大哥火了:“人家老妹儿还没说什么,谁裤子没提上把你露出来了。我看你就是短收拾。”   黑哥焦躁:“行了,都少说两句,干正事。老妹儿,你帮我们找到那些盗墓贼。哥哥在这里谢谢你了。”   小雪问:“尿呢?必须有他们的体液,我才能找。”   有人捧过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一团泥巴。黑哥说:“那泼尿到现在已经很多天了,我让人把墓穴里淋了尿的泥抠出来。你看行吗?”   小雪笑:“行。扶乩寻人,我还差一个乩童。就是你吧。”   她顺手一点,正是刚才那个调戏她的大哥。大哥脸色微变,呲着牙笑:“老妹儿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啊。”小雪说:“大哥你阳气壮,而且这么聪明,必然能很好的通灵。你要帮助我,肯定事半功倍。”   黑哥看他:“老妹儿点将了,你也别让人瞧不起,上吧,别磨叽。”   大哥无奈:“老黑,我都是为了你。老妹儿,没危险吧?”   小雪抿着嘴笑:“没危险,就是有点骚。”   她放下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根红线,拴在那大哥的右手食指上,轻轻一勒,手指充血,粗了一圈。   小雪亮起刀片一般的小指甲,在他食指上轻轻一划,挤出一滴血。她抹掉这滴血,抹在大哥的眉心处,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根铅笔,塞在大哥的嘴里。   这个架势和我那次在别墅招鬼差不多。后来我在寺里请教过济慈和尚,他告诉我,招鬼和扶乩都属于鬼通的一种法术。以鬼神通灵,能知千里之外。   小雪拿起那块沾了尿的泥巴,突然塞在那个大哥的嘴里。   大哥一惊,刚要说什么,小雪拇指压在他眉心的血迹上,轻轻吟诵:“你有千里眼,我有鬼神通,诚心请暗鬼,借我耳报听。”   说来也怪,她一念完,大哥迷迷糊糊,身子一软,竟然跪在地上。   “他怎么了?”有个东北小伙子惊恐地问。   “鬼上身。”小雪淡淡道。   偌大的院子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四周寂静无声。 第八十八章 丢了一个   小雪拿出一张干干净净的A4纸放在大哥的手掌上,大哥的头垂下来,笔尖触在纸面上。   大家紧张地看着,谁也不敢出声。   小雪轻轻一拍大哥的脑袋。大哥的头颤了一下,微微向前,笔尖滑动,在纸上画了起来。我在人群里看着,画出来的图案实在看不明白,曲里拐弯,不像字也不像是地图。   大概十几分钟后,纸面画满,小雪再轻轻拍拍大哥的脑袋。用指尖抹掉他额头的那滴血,抽出嘴里的笔管。这位大哥打了几个嗝,颤抖不停,缓缓倒在地上。   小雪道:“把他抬到屋里休息,好好休养,这人平时酒色过度,身体空虚,鬼上身之后又吸他阳气,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说:“你刚才不是说他阳气壮吗?”   小雪抿嘴笑:“他年轻时候阳气壮,谁能想到他这么能糟践自己身子。”   黑哥也是道法中人,他曾经带着我抓过上了尔夫身的怨气,估计他掂量出小雪的份量,知道这女孩是个高人。他毕恭毕敬:“弟妹啊,你看看扶乩出的这张图,是不是盗墓贼的所在?”   小雪白了我一眼:“别乱喊,什么弟妹,我和他没关系。”   黑哥着急:“好,好,没关系,我叫你一声大姐。这张图是怎么回事?”   小雪看了看:“这是扶乩请鬼后占卜的鬼图,需要换算成咱们能看懂的地图,你们稍等。”   她要了一间屋子进去,我们在院里等着,二十分钟以后小雪出来,拿了一张图给黑哥:“你们去吧,那些盗墓贼就藏身在这里。”   黑哥赶忙接过来看,这次是真的地图,而且标记的很清楚,是在本市的一栋小区里。比较诡异的是,这小区离着祥云殡葬公司还不远,就隔了几个胡同。黑哥笑:“这他妈的才真是灯下黑,跑到我手掌心里玩猫腻。走,兄弟们!”   满院子东北人群情激愤,带着各式刀具木棍,还不忘了我,把我一起押上面包车。   出于对小雪的面子,黑哥他们到是对我客气了不少。车子到市中心,先把小雪放下,小雪下车时,对他们嘱咐:“我了解齐翔,他不会干这样的缺德事,你们不要为难他。”   黑哥拍拍我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们关系好着呢,等抓到真正的元凶,我亲自办一桌给齐老弟赔罪。”   我闷不做声,心里冷笑。   小雪冲我摆摆手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惆怅不已。小雪这样的腕儿是不会跟我们一起抓盗墓贼的,扶乩之后,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每到关键时候,都是她冲出来为我分忧,一句怨言都没有,这丫头不错啊。   我正想着,车门关上。黑哥让司机开车,其他人的表情非常冷峻,车里的空地上扔了一堆冷兵器。   很快到了目标小区,所有人下了车,把刀具在衣服里藏好,以极快的速度进了居民楼。   这里的小区早年也是精品楼,仿古风设计。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破烂不堪。楼层的设计比较独特,一层楼三户人家,左中右,每户之间紧紧相连。   黑哥拿着地图。带着我们来到五楼,目标是左边的那户人家。他让我敲门,众兄弟藏在楼梯下面。   黑哥低声道:“小齐,这件事如果真不是你干的,说明他们这个犯罪团伙里有人和你长得很像,你来敲门。或许能让他们开门。”   我深吸口气,走过去哐哐敲门。   里面半天没有声音,我和黑哥对视一眼,我继续敲。好半天,有个男人声音传来:“谁?”   声音倦怠而警觉。黑哥猫着腰来到楼梯口,嘱咐两句,有两个小伙急匆匆下楼,到后楼去看守,怕犯罪分子狗急跳墙,从窗户翻出去。   我清清嗓子:“我啊。”   我站在门前,看到门上的猫眼后面有个眼球动了动,有人在窥视我。我有些紧张,心跳开始加速。   门锁响动,里面有人说:“哦,是三儿回来了。”   随即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黑不隆冬,露出半张脸,这半张脸狐疑地看我:“你不是三儿?”   黑哥从后面猛地窜过来。吼了一声:“我是你爹。”   他飞起一脚正踹在大门上,门陡然开了,里面的人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黑哥的那些东北兄弟呼啦啦全冲过来,蜂拥进了门。这变故太快,我还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我最后进了屋,屋里一股怪味,热气腾腾的,天都转暖了也不知开窗放放味。满地都是破报纸,烟头子,方便盒,乌烟瘴气,整的就跟贫民窟差不多。   我进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在里面的卧室,黑哥带着兄弟们站满了人,在地上蹲着三个抱头的汉子。这三个人都是骨瘦如柴,穿着小裤衩,头发多少天都没洗了,像是捡破烂的。   黑哥叼着烟,一脚把其中一人踹倒:“就你啊,偷骨灰盒,胆子真是大啊。”   “你们认错人了,说啥呢?”那人揉着眼屎。   旁边过来个小伙。把他提起来,左右开弓扇着大嘴巴,给那人扇的满嘴飙血。黑哥坐在一边冷冷看着,也不阻止,打了一会儿,有人说:“卧槽,尿了,尿了。”   挨打的这人尿失禁,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真他妈晦气,”黑哥骂:“你早点说不就完了,活该挨顿打。”   那人哭丧着脸:“郭老大要知道我们出卖了他,他能杀我们全家。”   “草,什么郭老大,这么牛逼。”黑哥骂:“让他出来,别当缩头乌龟,我看看他怎么杀我全家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阵乱响,大呼小喝,像是有人打起来了。门口,黑哥安排了几个小弟守门,这是发生了什么?   门口有小弟喊:“黑哥,又抓住一个!还有一个跑了。”   我们赶紧出去,看到门口三四个小伙子狠狠压住一个人,这个人衣服扯烂了。正在挣扎,喉咙里发出动物一般的低吼。   黑哥看到他,大吃一惊:“你是郭林?”   这个人扭过头,眼色血红,嘿嘿笑:“姓黑的,你挺有能耐啊。居然抓到了这里。”   我低声问:“黑哥,这是谁?”   黑哥盯着这个人的眼睛说:“他叫郭林,黑龙江人,以前我们有过矛盾,是个大仇家。”   郭林咬牙切齿:“姓黑的,我恨你不死,这次只差一点,我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说出骨灰盒在哪,我不把你送官。”黑哥道。   郭林冷笑,低着头不说话。黑哥疲惫不已,走回屋里又去询问那三个人。终于有人开口交待,骨灰盒藏在离这里不远的河沟里。   黑哥留下小弟看守房间。把四个人押出去,逼着他们带着去找,我们终于在医院不远的河沟里找到了丢失的骨灰盒。这些人确实缺德,把骨灰盒直接扔进水里泡着,黑哥挨个检查,发现都没有打开过,这才舒口气。   我看了看,忽然觉得不对劲,提醒他:“黑哥,不对啊,不是一共六个骨灰盒吗?这怎么才五个。”   黑哥愣了,清点一遍,确实是五个,丢了一个。   他火了,回到面包车,把那四个人好一顿揍,逼问是怎么回事。   这四个人早打的鼻青脸肿,惨叫连连。最后有人受逼不过,交待说:“别打了,那个骨灰盒可能是让三儿藏起来了。”   刚才在门口堵住两个人,抓到了首犯郭林,跑了一个,那人叫三儿,就是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   “怎么回事?”黑哥冷着脸问。   那人说:“盗来骨灰盒以后,三儿的表现就有些反常,经常捧着一个骨灰盒目光发呆。后来我们要把骨灰盒藏起来,他主动说让他藏,如果这中间出了猫腻,就是他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黑哥让小弟先把这四个人压起来,是报官还是私刑,慢慢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骨灰盒送回墓园。   这里没什么事,我要走,谁知黑哥拦住我不放。言语恳切,让我再帮帮忙,抓到那个三儿再说。黑哥还承诺,这件事只要我帮他处理好,他就让我重新回公司上班。   我心动了,反正也没什么事,索性看看那个三儿什么样,怎么长的那么像我。 第八十九章 隔壁老王的奇遇   我跟着黑哥,捧着追回来的五个骨灰盒来到墓园。公墓的负责人领着两个盖庄师傅已经在等着了。   墓园里修坟的师傅管这门行当不叫修坟,叫盖庄,大概意思是盖死人之庄,听起来比较雅一些。   盖庄师傅动作麻利,半天时间内,把五个残破不堪的墓穴重新修补好,五个骨灰盒重新落葬。   我们来到一处墓碑前,一个外号叫金刚的盖庄师傅指着墓碑说:“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了。”   我们看了看,死者叫陈美丽。是个九零后,墓碑上的照片还挺漂亮,没想到英年早逝。   黑哥抽着烟,想了想说:“我记得这个人。这丫头死得早,没成家也没男朋友,来送葬的居然是她的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葬礼很简朴,我办过这么多白事,这位死者最让人伤感。”   金刚说:“眼瞅着要清明,她妈妈一定会来这里扫墓。一旦发现女儿的骨灰被盗,那种悲痛感……唉……”他叹口气。   黑哥瞅着墓碑上的名字,没有说话,表情很坚毅。   看我发愣,他问我在想什么。我说道:“这件事细想想有点纳闷,那个叫三儿的盗墓贼为什么偏偏把陈美丽的骨灰私藏到另外一个地方?他想干什么?”   “你是怎么认为的?”黑哥问。   我说:“我以前听义叔说过这么个案例,早年间有盗墓贼偷入古墓,发现里面的女尸栩栩如生,皮肤还有弹性,便淫虫上脑,把女尸给啪啪了。不过细想想这件事就怪了,丢的如果是一具尸体,还可以往猥亵尸体上想,可丢的是骨灰啊……”后面的话我没说,骨灰怎么啪啪?闻所未闻嘛。   黑哥告诉小弟们,每个人的手机里都要存一张三儿的照片,全天巡逻,只要发现这小子出现,马上拿下。   再过几天眼瞅着就是清明,黑哥忧心忡忡,生怕三儿做出过激的举动,把骨灰给丢了,到时候补救都来不及。   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了一天,突然有小弟报告,说是发现了一些线索。在昨天晚上,盯梢的小弟本来要收工吃饭,路过小区花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里面打电话,声音故意低声,隐约能听出是在争吵,高一声低一声的。   小弟也没多想,就要走,就在这时,他听到打电话的那个人嘴里一口一个“三儿”。小弟马上来了警觉,藏在墙角听,半天也没听出什么。   那人挂了电话,怒气冲冲回家,小弟一路跟踪,发现这个人居然是偷骨灰盒那几个贼的邻居。就住在隔壁。   黑哥听到这个消息来了精神,马上招呼我,还有几个小弟,开着面包车就杀过去。到了楼下,我们一窝蜂上到五楼。   盯梢的小弟指着中间那扇门。冲黑哥点点头,示意就在这里。黑哥上前敲门。   里面有人问:“谁啊?”   “送快递的。”黑哥说。   时间不长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像是没睡醒的样子,揉着惺忪的眼:“我没叫快递啊。”   “叫了。是这个。”黑哥突然飞起一记窝心脚,正踹在肚子上,那男人惨叫一声摔在门里,我们蜂拥而进,把门关上。   这就是黑哥办事的好处,不用像警察那样调查来调查去,顾忌许多。他发现苗头不对直接就是干,先干明白再说。   屋里灯光惨白,我看清这个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眼皮厚重,眼眶周围发青,一张老脸呈铁青色,又肥又大,身体极为虚胖。这人如同不少中年男人一样。酒色过度,掏空了身子。   黑哥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这个男人蹲在地上不敢反抗,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干嘛的,不走我报警了。”   “报你马来戈壁。”旁边一个小弟揪起他,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嘴巴。   黑哥慢悠悠点起一根烟:“老兄,你怎么称呼?”   “我姓王,叫老王就行。”男人算是打老实了。   “隔壁老王啊,”黑哥呵呵笑:“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住在你旁边的那户人家?”   “不认识。”老王贼眉鼠眼地说,一看就是假话。   “别磨叽赶紧说。还想挨揍是不?”小弟指着他的鼻子骂。   老王叹口气:“不敢不敢。各位大哥,认识行了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有话直说。”   黑哥道:“旁边那户人家里有个叫三儿的,你认不认识?千万别说不认识。我能抓到你,就说明我已经掌握了很多东西。”   老王垂着头:“认识。”   “你今天是不是和他通电话了?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黑哥问。   老王气急败坏:“你们和他是朋友吗,我不管你们是谁,惹火了我照样拼命。他……他和陈美丽私奔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美丽。”   我和黑哥面面相觑,陈美丽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忽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说不清这感觉从哪来。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黑哥从兜里摸出烟,抽出一根递给他。   老王蹲在地上抽了几口:“我和三儿有一个共同的女朋友,我们三人经常在一起那啥…她就是陈美丽。”他越说越激动:“本来说好的,陈美丽是我们大家的老婆。谁也不能独吞,可三儿不讲究,一声不吭就失踪了,把美丽一起拐跑,以后我怎么办。怎么办?!”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我疑惑:“陈美丽不是已经死……”   黑哥咳嗽一声打断我,对老王说:“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说明白了,我们不为难你,还帮你找回那个女人。”   这个老王一看就是迷了心窍,说话颠三倒四的,一点人的正常思维都没有。听黑哥这么一诈,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全说了。   他说完之后,在场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看,脸上都浮现出很难形容的表情。   这个老王是义乌人,很有商业头脑,经常来我们市里跑买卖,做点批发的小生意。他在这里常年租一套房。   前些日子,有一天他在店里忙活完,回家想冲个澡休息休息。   说到这里时,老王带着我们到卫生间里看。这里的房屋构造非常奇特,一层三户人家,两两相挨,卫生间就修在两个房子的结合部。也就是说是一个大卫生间劈成两部分,一家各占一半。   老王当时正在卫生间冲澡,洗着洗着,忽然闻到阵阵香气。   老王是跑江湖的,挣钱又多,经常逛烟花柳巷。找小姐包小三,那也算风月老手,闻香识女人。当时一闻到这股味,他马上来了精神,隔壁有女人在洗澡啊。   他匆匆擦了擦身子,抬头去看。   两户人家的卫生间共用一扇窗户,他就看到隔壁的卫生间灯是亮着的。心痒痒,知道这么做不对,还是按捺不住,踩着马桶盖小心翼翼蹬上去。趴在窗户往里看。   这窗户是磨砂的,又蒙上水雾,看不真切,隐隐就看到有个白花花的人,在那冲澡。什么也看不清。可这看不清比看的清还要勾人。   老王挠着裤裆,喉头不停窜着。   那时候他不知道对面住着什么人。现代大都市,又是租的房子住,邻居家里就算着火也没人管。他当时猜想,可能对面搬进来是一对小夫妻吧。   一想到是个小媳妇,他更是心痒难耐。   他真是淫虫上脑,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到一把大号螺丝刀。回到卫生间,重新上了马桶盖,用螺丝刀小心翼翼塞到窗户的下面,用力往上撬。   真别说,撬开了一条缝隙,他也不顾窗台多脏了,趴在上面用极困难的姿势通过缝隙向里偷窥。   对面卫生间水汽蒸腾,烟雾弥漫,哗哗的水响,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在洗澡。   说到这里,老王啧啧抿嘴,说他玩了那么多女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极品。身材太正点,胸是胸,腰是腰,尤其屁股,堪称人间少有。   他正看得入神,脚下突然一滑,马桶盖发出了声响。女人听到了,捂着胸惊恐地回头看,正和窗户缝隙外的老王对上了眼。   老王一瞬间被电晕,这女人太漂亮了,他也不会形容,说比他玩过的天上人间包房里的公主还要漂亮一百倍。而且这女人似乎还带着点混血的意思,玲珑可爱,如同洋娃娃。   女人的黑发全湿了,粘在额头,披在肩上。她惊恐地问,你是谁。 第九十章 药渣   老王偷窥女人洗澡,本是他的不对,按常理来说,他赶紧缩头藏起来就算完了。可他不,要么说鬼迷了心窍呢,他随口说:“我在隔壁住,听到有声音,过来看看。”   卫生间里烟气蒸腾,那女人藏在帘布后面,只露出一个头,黑色的垂发挡住她的面容。老王千想万想,没想到这女人会说这么一句话:先生如果不嫌弃。一会儿过来坐坐吧。   说着,卫生间灯突然黑下来,水声也停了。老王从马桶盖上跳下来,心跳剧烈,想抽根烟平静,好几次都没拿住。   他是老江湖,想问题很仔细,那女人让我过去,会不会是仙人跳?有没有危险?   思来想去,还是淫念占据了上风,他心想死就死吧,一旦那女人寂寞难耐呢。是不是我就捡着了。   赌一把。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穿好衣服,喷了香水,收拾利利索索到隔壁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刚才那个洗澡的美人。   两人来到客厅,老王第一次进这户人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屋里有点脏,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像是大老爷们住的,不像女人闺房。他转念一想,现在的女人都不会收拾家,从小娇生惯养,连饭都不会做,也可以理解。再说了,他是来找艳遇的,女人会不会收拾家,会不会做饭,跟他一点屁关系没有。   两人坐在客厅聊天,聊着聊着,女人就说,你和我以前的男友长得好像。老王久历风月,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女人是在下钩,他随口说,你也长得和我前女友很像。两人说着说着,动了感情,他握住女人的手,发现冰冷异常,体己的话张口就来,他温柔地说,女人手冷会没人疼爱的。   女人贴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说,那你来疼我吧。   老王脑子炸了,再也按捺不住,把女人压在身下,两人在沙发上成就好事。据老王说,他玩过这么多女人,从来没体验过如此销魂的感觉,简直就是过山车,云飘飘的像是嗨了药一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女人低声道:“我老公要回来了,你快走。”   老王虽然害怕,还是舍不得,问她什么时候我可以再来。女人说,我给你发信号,看卫生间的灯闪三次就没事了。   老王穿了衣服,跑回家。刚一回家,这股疲劳劲就上来了。口干舌燥眼发花,像在沙漠里跋涉了好几天,从来没感觉这么累过。第二天他店里也没去,在家睡了一整天,这才缓过来。   身体一旦恢复,心又开始痒痒。他就蹲在厕所里看对面卫生间里的灯。   灯亮过也灭过,可没有连闪三次的时候,他一直在那守着。   一连三天,都没有信号,他饿了叫外卖,困了睡在卫生间门口。一想起那女人。浑身就热得厉害,干什么都没心思。   三天之后,卫生间闪了三次,他急匆匆跑到隔壁,和那女人又成就了好事。   老王发现,每次和女人办完事,就格外得累,身体哪哪都乏,眼皮子睁不开,特别嗜睡。而且一段时间后,他又出现了尿频尿急的现象,经常站在马桶前,半天也尿不出来。   虽然这有毛病那不舒服,可女人堪称尤物,和她相好的那几个小时,简直就是人间至乐,给个皇帝都不换,这么来说。其他的都能忍。这女人还极是听话乖巧,伺候老王像是伺候太爷,曲尽宛转,团结活泼。   老王感叹,这女人真是生错年代了,生在纣王那时候,根本没苏妲己啥事。   两人虽然如此相好,女人不打听老王的家事,老王也不问她的来历,两人好像心照不宣。这种情况正是老王所喜欢的,所谓萍水相逢,江湖儿女。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多好,便宜占了还没有任何麻烦。进门办事,穿裤子走人,何等的风流,何等的潇洒,堪称男人最理想的境界。   这天他和那女人又在沙发上亲亲我我。醉生梦死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老王知道坏了,让人抓奸在床,他想起来,可全身疲乏,小手指头都懒得一动,尤其两个腰子,空空荡荡,根本提不起力。   那人走进里屋,看到沙发上的事,果然勃然大怒。过来撕扯老王。女人坐在一边,不哭不闹,就这么冷冷看着。   来人是个壮小伙子,老王是酒色掏空的中年人,力量本来悬殊。可两人一撕扯,老王马上感觉到这小伙子也没什么力气。是个绣花枕头,外强中干。   两人拉扯半天,在地上又打又滚,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拿对方怎么样。   这时,女人说话了,你们两个别打了,我都爱你们。你们再打,我就去找别人了。   在复述这段经过的时候,老王语焉不详,我们想想也挺诡异的,当时那种气氛确实又尴尬又古怪。   闹了半天,老王才弄明白,来的这个壮小伙敢情也是这女人的一个相好,并不是老公。   老王就有点诧异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干嘛的,说是小姐吧又不像,最起码没问老王要过钱。可说是良家妇女吧更不像,光是姘夫起码就有两个,而且她在床上表现出的功力,没有十个八个男人垫底还真练不出来。   事情后来就更诡异了,这女人凭借自己的相貌和手腕,不但说服了老王和这个壮小伙彼此承认对方的存在,而且有时候,仨人还搞在一起。   老王就发现,这个女人简直欲壑难平,与其说他在占这个女人的便宜,莫不如说这个女人是在霸占他们两个男人。   老王后来才知道,这个壮小伙子外号叫“三儿”,而女人叫陈美丽。老王有时候就问三儿。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认识的。   三儿笑得特别诡异,说老王大哥,让你免费玩你就别多问了,问多了对你对我对陈美丽都不好。   老王一想也是,他是跑码头闯江湖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有些事不该打听就不要刨根问底。   这种关系持续了挺长时间,就在最近,老王突然收不到对面发来的信号。他又等了几天,还是没有,实在忍不住。到对面敲门,怎么敲也敲不开。   我和黑哥对视一眼,算算时间,这正是我们抄了盗墓贼几个人,逼走三儿的时候。难怪会没有人。   老王已经迷陈美丽到了吃不香睡不下的地步,一闭眼就是这个女人。几天不见骨头都痒痒。他实在等不起,就给三儿挂电话,三儿明白说,他已经带着陈美丽走了,你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急的老王在电话里大骂。   恰好这一幕让黑哥的小弟听到,这才引来了我们。   黑哥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给老王看:“你看看是不是这人。”   图片里正是陈美丽在墓碑上的黑白遗照,老王擦擦眼:“哎呀,美丽,就是她。你们怎么有她的照片?”   旁边有人嘴快,笑着说:“你看仔细了,这是什么照片,这他妈的是遗照!你的陈美丽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老王抬起脸,用青肿的眼睛看着我们:“你们说什么呢?”   黑哥从桌上拿起镜子给他照:“你看看你的脸,成什么色了,知不知道你已经病入膏肓,还想着陈美丽呢。她给你的阳气都吸光了。”   老王惊恐地说:“你是说,她……”   黑哥道:“你把三儿的联系方式给我,另外,你赶紧回老家吧,找中医调理调理,别再回来。”   老王喃喃,不会的,不会的,美丽怎么会是鬼呢,她这么可爱。   我们拿到了三儿的电话号,也没理他,从他家出来。   “你怎么看?”黑哥问我。   自从加入了殡葬行业,经历了古古怪怪的灵异经历,我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我颤抖着声说:“陈美丽真的是鬼?”   “应该是。”黑哥凝眉想了想:“三儿和老王都和她有过鬼交。看老王这个样子,陈美丽应该在吸他的阳气。”   我没说话,静静思索着。   黑哥道:“老王刚才说,那个三儿的身体也亏空得特别厉害,他们两个已经满足不了陈美丽了。”   我想起香港一个片子,一个女人养了很多男人,那些男人最后都变成行将就木的老头模样,有人问怎么回事,老头说了,我们都是这个女人的药渣。   身体精华已去,剩下的可不都是些渣子吗。   我若有所悟:“黑哥,其实咱们走进了一个思维误区。”   “怎么?”他看着我。   “咱们一直在找三儿,一直在围着他打转转。其实要推测三儿下一步会做什么,会在哪里,主要的关口在陈美丽的身上,看看她想做什么。”我说。   黑哥点点头:“有道理。三儿已经是这个女鬼的傀儡了。”   我说道:“要推测出陈美丽会在哪,必须要知道她怎么变成的鬼,生前有过什么诡异的经历。”   黑哥眼睛亮了:“找到她的妈妈,那女人一定知道。” 第九十一章 秘密   现在遇到了一个悖论,要找到三儿,必须先打探陈美丽的底细,而要打探底细,则要和陈美丽的家属联系,这一联系,那陈美丽骨灰失踪的事就露馅了。   我说:“黑哥,要不然就由着这个三儿得了,陈美丽如果是鬼的话,三儿肯定下场极惨。用不着咱们找他,他自己就得遭报应。”   黑哥摇头说:“小齐,你这么想可真就错了。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骨灰盒的事,而是关系咱们公司的名誉问题。就算陈美丽家属不追究,而丢失骨灰盒的事一旦传出去,咱们公司就会信誉扫地。现在不管怎样,必须要把陈美丽的骨灰找到,这是死命令。小齐……”   我看他。   “从现在开始,你被我重新聘用。”黑哥道:“你继续留在公司工作。接手的第一个活儿。就是负责找到陈美丽的骨灰,找到了大功一件,我马上给你转正。”   “黑哥,君无戏言。”我眼睛冒光。   “我老黑一句话,驷马难追。”黑哥说。   黑哥接了个业务电话,他回来说:“到了清明。公司业务也多了,我没有时间成天盯着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公司的资源,甚至我的东北哥们,你都可以任用调遣,我授你龙头拐杖。但你也得立个军令状。最后期限是清明节,到那一天,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要见到陈美丽的骨灰盒,原物奉还。”   整件事我一直跟着忙活,评估了一下这个活儿的难度。一咬牙:“得嘞,军令状我领了。”   黑哥满意地拍着我的肩,意味深长。   现在三儿带着陈美丽的骨灰,消失得无影无踪,以我的能力根本无处追寻。我考虑过还请小雪出山,扶乩问鬼,问题是现在并没有三儿的随身东西,鬼神都借不上力。可能小雪还有其他手段,但我不想再麻烦她,那天我对她表达爱意,让她斥责一通之后,就在心里有了几分隔膜,敬而远之了。   看来要办这件事,只能去找陈美丽的妈妈,了解更多的信息。   陈美丽的葬礼是在我们公司办的,黑哥的客户档案库里有她妈妈的联系方式。陈美丽的妈妈叫吴美宣,乍听这个名字,我觉得有些异样。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取名字的特点,陈美丽和我算是同龄人,她妈妈必然是上一代人。上一代人里,据我了解,很少用美宣二字取名,怎么说呢,这是很现代化的两个字组合。   和吴女士通过电话,觉得不太舒服,这个人沉默寡言,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准备了一大通说辞,想去拜访她。她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用沙哑的嗓音告诉我,可以来谈谈。   据黑哥介绍,陈美丽葬礼那天,只有她妈妈和一些亲属来,非常冷清,没有看到她的爸爸。可以推断,陈美丽可能是孤母一手带大的。   我做了一些预案。吴美宣一个女人拉扯孩子长大,现在女儿早逝,只留下她自己,这日子是够苦的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怎么才能让她敞开心扉呢。   吴美宣住在一个普通的小区里,我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小区广场里,广场舞秧歌队非常热闹。大灯泡亮着,如同白昼,公放喇叭里排山倒海播放舞曲,四面健身看热闹的人更是人山人海。   我以为这么热闹的场面。吴美宣这样的老年妇女肯定会下来遛弯,便给她打了电话,别白跑一趟。谁知道,接电话后才知道,她在家里没有出去。   我根据她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她家。她住在三楼,这楼起码建了有几十年,墙皮脱落,楼洞里更是黑森狭窄,到处堆积着破烂。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家,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   里面没有开灯,闪过半张脸。   吴美宣一头白发,尤其那张脸,皱纹纵横,形如核桃,她藏在黑暗里,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外面广场的热闹隔着很远。还能隐约听到,火爆热闹的场面突然来到如此清冷的家里,我真有点不适应。   吴美宣在门里打量我,把门打开让我进来。   她住的地方很小,一室一厅,家里倒是干净。就是清冷。老旧的家具、陈旧的电器,我看了一眼厨房,可能很久没有开火了,冷锅冷灶。   屋里的气氛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斟酌一下说:“吴阿姨……”   “别叫我阿姨。”吴美宣看我:“我有那么老吗?”   “那就叫吴女士吧。”我说:“我是祥云殡葬礼仪公司的,做客户回访,因为你女儿陈美丽的葬礼是在我们这里办的。”   我一说“陈美丽”的名字,吴美宣嘴角明显抽动一下,眼神有些不对劲。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作为妈妈的吴美宣知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变成鬼了?   她坐在黑暗中:“没听说殡葬公司还会回访。好吧,这是你的工作,回访也结束了,你该走了。”   我打量一下屋里,看到客厅墙上挂着一个老式的镜子,镜框里插着照片。我走过去,吴美宣眉角动了动:“你干什么?”   我是肯定不能这么走的,我有直觉,这个吴美宣应该了解她女儿的事,要想办法把她的嘴撬开。   这个时候,不能老老实实听她的,要占据话题的主导权。   我来到镜子前,仔细去看上面的照片。这些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相片泛着焦黄色,看样子年代久远,有种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照片上大多是两个人母女的合照,年轻的应该是妈妈,大概是吴美宣年轻时候。她带着孩子。孩子很小,六七岁的样子,是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啾啾,非常可爱,应该是小时候的陈美丽。   我看着有些入神,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感觉在里面。   照片上年轻的妈妈,现如今满头白发的吴美萱,实在无法把两个人联系起来。不是说相貌的变化如何之大,而是一种气质。   照片里的年轻妈妈是个爱美的女人,在那个年代。虽然穿着平庸,眼角眉梢却带着妩媚甚至说妖艳的感觉,说句更夸张的话,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难言的妖气。   而眼前的吴美宣,老态龙钟,垂垂老矣,有的只是麻木、迟钝,和照片上年轻的她完全是两股精气神。   可能上了岁数,岁月不饶人,年轻时候再是风流才子美貌佳人,到了晚年,一样是个老不死的。   看着看着。我发现这么一张照片,这是单人照。一个很可爱的姑娘,穿着连衣裙,背后是青天蓝湖,可能是在公园照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姑娘的照片。唯有这么一张,也就是说和其他所有照片都格格不入,像是陌生人一般多出这么一张。   我可以肯定,这个姑娘没出现在其他的合影照片里,非常突兀。照片能插在这里,说明很重要。但这个女人又不清不楚,不属于她们母女中任何一个,这是谁呢?   我越琢磨越不解,顺手把这张照片抽出来,给吴美宣看:“吴女士,这个人是谁?”   吴美宣的反应吓我一跳,她一把抢过照片,满头白发披散下来了,瞪着眼:“谁让你乱动人家东西的?”   我愕然,她声音特别大,反应也太强烈了。我赶忙说:“我就是好奇问问。”   “谁让你动人家东西的?!”她声音又高了一截。   我冷汗下来了,我最见不得就是女人歇斯底里。气势一下就弱了,好言相劝:“吴女士,我看这个姑娘挺漂亮的,不是你也不是你女儿,她是谁呢。我好奇,打听打听。”   “你给我走!不走我就报警了!”她开始推我。往门口推搡。   吴美宣声音一下低一下高,推着推着开始骂人,非常恶毒,我头上都是汗。屋里愈来愈黑,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我心脏狂跳。赶紧穿鞋要走。   鞋穿了一半,突然里面的屋子“砰”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摔倒地上。   场面静了片刻,她掉头往屋里去,我顾不上穿鞋,趿拉着跟在后面。   里屋没有开灯,黑森森一片,刚到门口我就惊住了,天花板上似乎挂着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像是打了结的绳子,一根紧着一根,从上面垂下来,如同密密麻麻的荆棘。   我勉强看到里屋的最里面,地上摔了一样东西,大概脸盆大小,具体什么看不清。   正待细看,忽然吴美宣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拿了一把菜刀。她双眼血红,咬牙切齿,五官极度狰狞,奔着我就来了。 第九十二章 深夜的奇怪举动   一个老妇,手里拿着菜刀,我吓得全身冒汗,从她的眼神里能解读出来,她绝不是吓唬人,真有可能下死手。   我赶忙往后退,她拿着刀出来,嘴角因为激动流着涎液,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杀人。”   我吓得掉头就跑,身后恶风不善,我下意识使出了天罡踏步。往左一扭,一刀落空,正砍在墙上。刀刃陷进墙里,吴美宣用尽全力往外拔,我手忙脚乱地穿鞋,她是真想杀人啊。   我的鞋来不及提上,好不容易扭开锁,跑到门外。这时,吴美宣拔出刀想追出来,我屁滚尿流跑出居民楼,大晚上外面灯火通明,不少人在溜达闲聊。我坐在花坛里。手哆嗦着抽出一根烟,几乎无法点上。   好半天才喘匀了这口气,想起刚才她那张乖戾的脸,简直不寒而栗。   吴美宣怎么突然就发神经了,简直不可理喻。我仔细回想整个过程,刺激到她的有两个细节,一个是那张莫名女人的照片,第二个就是里屋突然摔倒的东西。我可以断定,她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没有走,决定留在这里打听打听情况。周围邻居,三姑六婆的聊天很多,天也黑,我凑到这群老娘们堆里听她们聊着八卦。   听着听着,有个老太太,好像是才搬来的,闲唠嗑说,她家楼上有时候漏水,她上去找那邻居。那邻居也是个老太太。很不好说话,脾气很臭,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老太太气愤地说,那女人真没有素质。   旁边有个大嫂笑:“你们知道那家住着什么人?”   这些人忙问是什么人。   大嫂说:“我就是这楼的楼长,那老太太是前几年才搬过来的,是个孤老太太,女儿死了,现在就剩下她自己。”   一听这话,我把耳朵支楞起来,这说的就是吴美宣吧。   “她白天不怎么出门,有时候晚上出去,没看她到菜市场买过菜,也不知道她在家吃什么。”大嫂说。   众人啧啧称奇,有人问,她大晚上出去干什么。   大嫂摇摇头:“不知道。这老太太反正脾气相当古怪,我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而且听说,她女儿死的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法?”我插嘴说。   这些老娘们把目光聚到我身上,我嬉皮笑脸说:“我也听听,涨涨学问。”   大嫂没理我,继续说:“据说她女儿没病没灾,就这么死在家里。拉到医院的时候晚了,没有呼吸,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咱不是说死人的坏话,那女儿我见过,怎么说,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有个老太太说:“是不是在外面做小姐的,得了什么脏病吧。”   “别乱说。”大嫂呵斥她,告诉这些人别往外传,背后说人家的坏话不好。   我心下狐疑,这确实是个问题。陈美丽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因还不清楚。而且有个疑惑,大晚上的吴美宣一个老太太出门干什么呢?   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钟,我到附近一家小饭馆简单吃了口饭,然后又杀回小区。我蹲在墙角。看着吴美宣家的窗户,窗里隐隐亮着昏暗的灯。   我心想,这两天委屈委屈自己,就蹲在这里死守,看看那吴美宣会不会真的半夜出门。   到了晚上九、十点钟,小区花园里人陆陆续续的少了。路旁亮着昏黄的路灯,我藏在回廊棚架子下的阴影里,裹着衣服,一根接一个的抽烟,紧紧盯着吴美宣家的窗户。   熬到晚上十二点,地上一堆烟头,眼皮子涩重起来,我勉强睁眼,意识有点模糊了,头一下一下垂着。   一阵冷风吹来,我摇摇头,勉强镇定精神,再等一个小时,不来就走。   又熬了四十多分钟,哈欠一个接一个,我实在熬不住,从凳子上跳下来,把烟盒捏捏扔垃圾箱里。   这时。黑森森的楼洞里走出一人。   我抹了把脸,赶紧藏在架子后面,映着昏暗的楼道灯,出来的是个老太太,正是吴美宣。   吴美宣穿着一身黑衣服,佝偻着腰。影子拉得极长。她不是空着手,还提着一个篮子。这种篮子非常老旧,一般很少见到,现在恐怕只有乡下来城里换鸡蛋的农村人,才拿着这样的篮子。   她挪着小碎步,走得不快。一直避开路灯的光,专门走屋檐下、角落里,哪儿黑往哪儿钻。   她应该有自闭症吧,有自闭症的病人就不喜欢和外界接触和交流,而且避光避风,很像是小说里的套中人。   我悄无声息跟在她的身后。大半夜,路上少有人行。风有点大,我裹紧衣服,紧紧盯着她。   吴美宣钻进了一条胡同,时间不长,居然骑着一辆老式的单车出来。篮子挂在把手上。我一看,暗暗叫苦,她骑着车,我只能在后面跟着跑了。   幸好她骑得很慢,我可以不紧不慢跟着,保证不让她发现。   我们一前一后,走了很长时间,顺着一条林荫道下去,到了山根脚下。吴美宣停了车,拿了篮子,抄着手电,大半夜的摸黑往山上爬。   我跟在后面。心怦怦跳,她到底想干什么。四周黑漆漆一片,远处依稀可见几盏昏黄的灯火,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风很大,头顶的树枝被吹的哗啦作响,前面不远处,吴美宣打着手电,不紧不慢地走着。   绕过一个山丘,她停了下来,我打量四周,倒吸了口冷气。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坟丘,墓碑横七竖八的。杂草丛生,能看出很多年都没人打理过了。   吴美宣确实岁数大了,顺着土坡往上爬,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墓碑前。她气喘吁吁,蹲在地上,打开篮子上的盖布。从里面取出一堆东西。   离得远,加上大晚上的没有光线,实在看不清她摆的是什么,不过细想想就知道了,她这是在上坟,拿的可能是供品。   夜里上坟?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什么怪癖。此处阴森,吴美宣做事更是诡异到不可琢磨,我觉得有点吓人,小心翼翼藏在草丛里偷窥着。   吴美宣把东西摆齐,燃起三根香,对着墓碑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居然抽泣起来,哭得非常伤心。   我小心翼翼又向前走了几米,离她更近了,听到吴美宣断断续续哭着:“奶奶……奶……”后面听不清。   哦,大概明白了,原来她的奶奶埋在这里,难怪她这么难过。不过,话说回来,给奶奶上坟当然天经地义,用不着跟做贼似的吧,深夜来访。   吴美宣哭了一阵,香烧得差不多了,她看看表,焦急地自言自语:“奶奶怎么还不来?”   我在草堆里藏着,一开始以为自己没听清,又听她念叨了两句,我陡然全身一寒。这是怎么回事,她奶奶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来呢?   正迟疑时,哒哒,好像有声音,我倾耳听了下,哒。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是有人踩着泥块,从山上走走来。   我紧紧趴在草丛里,提心吊胆看着,心头涌起很奇怪的感觉,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下一秒钟,土坡后面走出一个人。   我一看到他的背影,就打了个激灵。那人并没有空着手,而是抱着一样什么东西,上面裹着厚厚的布。他顺着土路来到吴美宣身前,吴美宣抬起头打量他,他再回望着她。   月光下,他的脸闪过,我正看个清楚。   我当时就愣了,浑身汗毛竖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脑门。我同时张大了嘴,几乎喘不上气来。   因为我看到了自己,月光下出现的,竟然是另一个齐翔。 第九十三章 千钧一发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诧之余,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和我长得极像的人,也就是逃跑的三儿。   此时月色朦胧,周围黑森森的,我趴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这个三儿说句实话,和我简直太像了,身材到长相,不能说完全一致,可似度也超过百分之五十。   我心里暗暗纳闷,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汗毛竖起来。   三儿来到吴美宣近前,吴美宣看见他手里捧着的东西,惊喜说:“奶奶来了。”   这件事越来越无法琢磨。我脑子不够用了,三儿和吴美宣有联系还算说得过去,他们中间有一个联结点,那就是陈美丽。可三儿啥时候又和吴美宣的奶奶有关系了呢,简直匪夷所思。   三儿坐在坟头。把那东西放在一边,从兜里掏出烟来抽:“你奶奶问你,事办得怎么样了。眼瞅着大限即到,再不办妥恐怕会很麻烦。”   “目标已经找好了。”吴美宣毕恭毕敬:“我的事呢,奶奶怎么说的。”   三儿道:“你的事好办,只要奶奶能够顺利度过大限,进入下一任轮回,就能让你心想事成。”   吴美宣摸着自己苍老的脸哭了起来,三儿不耐烦:“哭什么。”   “我是喜极而泣,”吴美宣哭着说:“遭了这么多年的罪,奶奶终于可以答应我了。”   三儿道:“用不用你和奶奶单独说两句话?”   “那就麻烦大哥了。”吴美宣说。   我听得糊涂,辈儿怎么全乱了,三儿怎么成吴美宣大哥了?   三儿站起来要走,吴美宣道:“大哥,我跟你汇报个事。”   “嗯?”三儿停下。   “今天下午祥云殡葬礼仪公司的人找到我了。”吴美宣说。   我趴在草丛里。陡然一惊,不敢出声音,紧紧贴着地面。   三儿停了下来,没有说话。   吴美宣道:“那是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伙子,在屋里转了一圈,让我拿菜刀给吓唬走了。”   三儿皱眉:“这些人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就脱不下来。等到奶奶的事情办完,我腾出手好好陪祥云那些人玩玩,我让他们倾家荡产!我让姓黑的家破人亡!你听着,不能耽误奶奶的大事,如果搞砸了,到时候你就再也见不着奶奶了,你就这副鬼德行死了得了。”   吴美宣赶紧叫苦:“不敢,不敢,我抓紧时间。”   三儿抽着烟顺着土坡下来,来的方向正是我藏身的地方。我心跳加速,只恨自己不能钻地里。三儿站在不远处的高处,抽着烟,脸色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我藏在草丛里不敢露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上面坟头,传来吴美宣的声音。她声音压得很低,说一句停顿一句,说的什么又听不清,好像在和谁聊天。   这大晚上的。她一个老太太蹲在坟地里,莫名其妙说着鬼话,一阵冷风吹来,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三儿把烟头扔地下。用脚踩灭,转身顺着土坡回去。我这才敢稍稍抬头,看到三儿回到坟地,抱起那个东西,和吴美宣又交待两句。顺着原路走了,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吴美宣把香吹灭,用塑料袋小心翼翼把香头和烧纸残骸收拾干净,从上面下来。   她佝偻着腰,点着手电,一步一个跌趔,小心翼翼回到单车旁。我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偷窥,吴美宣没有急着上车离去,而是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握在掌心。对着自己左看右看,时不时做出妩媚的表情。   你们想去吧,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满头白发,脸上都是皱纹,大晚上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这情景简直诡异到让人无法呼吸。   照完镜子,吴美宣蹬上单车,骑着走远了。   等她一走,我全身力脱,汗出如浆,蹲在树下脑子嗡嗡响。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实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现在真是迷雾重重,像是走进了迷宫。我把几个疑点摆在一起,吴美宣家里出现的陌生女人照片,里屋的奇怪布置,她和三儿有联系,还有个奶奶。   我把这些线索穿在一起,怎么也形不成逻辑链。不过可以肯定,吴美宣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三儿好像交待她一个任务,让她尽早完成。我倒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任务。   我仔细思索,三儿既然和吴美宣认识,那陈美丽骨灰失踪的事,吴美宣其实早就知道了。可今天我去拜访她的时候,她只字未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根本不在乎女儿的骨灰是否丢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折腾他们的,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但三儿今天晚上说的一句话,让我很不舒服,他说等奶奶的差事办完,他就要腾出手好好折腾我们祥云公司,还要让黑哥生不如死,家破人亡。   这个人是个极度危险分子,他如果真的借用陈美丽的鬼力。对我们施行报复,后果还真就无法想象。   为公为私,也不能让事态往这上面发展。   我紧赶慢赶又回到吴美宣住的小区,看到她家的灯是灭的,说明吴美宣可能回来以后睡了。大晚上我也别折腾了,我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对付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泡在小区。   大早上的,小区人来人往,我怕引起注意,藏在一家小卖铺里,一边和老板闲唠嗑,一边观察吴美宣对面的楼。   小老板非常健谈,看看表说:“一会儿那些义工就要来了。”   我随口问:“什么义工?”   小老板说:“有一支大学生组成的义工队,专门照顾孤寡老人。这些年轻人的心眼就是好,帮老人们收拾家,还买粮买油,他们上次就是在我的店里买了不少东西呢。”   我点点头:“是啊,心挺好的,人还是要善良。”   小老板拉开话匣,说他要不是有个店铺要看,也参加什么义工团体了,帮助孤寡老人,去养老院慰问,照顾孤儿什么的。他还说,义工里漂亮女孩特别多,心都挺善的。说着说着,就问我住在哪,有没有对象。   我差点气笑了,有一搭没一搭跟他瞎贫。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吴美宣从楼里出来,提着昨晚上坟的篮子,一拐一拐不知道去哪了。   小老板看着她的背影说:“那就是孤寡老人,他们义工上次就去了她家,听说这老太太性格特别古怪,可对义工那些孩子们好,每次来都要做一桌子好饭好菜的招待。这肯定是到菜市场买菜去了。”   我眼皮子跳了两下,想到了什么,又无法琢磨。我买了包烟,从店铺里出来,到僻静地方给黑哥打电话,问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会开锁的。   黑哥沉吟:“小齐,你别给我玩大了。我还不想到监狱去捞你。”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说。   黑哥让我等着,他安排一个会开锁的小弟来。   我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正焦躁时。那人来了。我认识,这人一直跟在黑哥的小弟里,不显山不漏水,长得极为普通,穿着土黄色夹克,一副小市民模样。   他倒是挺客气:“齐哥,是吧?”   “黑哥让你来的?”我问。   他点点头:“开哪家门?”   我们没有寒暄,我带着他进了吴美宣住的楼道。现在吴美宣还没有回来,得抓紧时间,我们到了三楼。   他看看门。笑了:“这是上个世纪的老门,我还以为是防盗门呢,那个要麻烦一些,这个好办。”   他蹲在门前,从兜里掏出两根像是耳勺一样的细长钎子,小心翼翼捅进锁眼。两只粗手非常灵巧,左右探测着,楼道里此时没有人,我站在他旁边放风,心怦怦跳。   实在太紧张了,我便问道,兄弟,以前做过这行?   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说人家是小偷吗。那人笑笑:“做过,在牢里呆了三年。是黑哥帮我缓刑,捞出来的。”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说。   “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那人心倒是挺宽。   我们正聊着,忽然下面的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走的非常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来。   虽然是大白天,楼道里却黑漆漆的,下面的感应灯一节一节亮起来,一个细长扭曲的黑影投在墙上。   我没来由的,突然全身汗毛竖了起来,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感,赶忙说:“可能是这家主人回来了,快点。”   那人没说话,聚精会神,不为外界所扰。   脚步声到了二楼,眼瞅着转过楼梯就上来了。那人缓缓把钎子从锁眼里拿出来,然后扭了扭把手,“吧嗒”一声,门开了。 第九十四章 毒酒   我心里有点慌,偏偏在吴美宣回来的时候,门锁打开了。   那人倒是冷静,低声说:“齐哥,赶紧进去,开一次门不容易,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没了主意,听他这么一说,赶紧闪进门里,他在外面把门关上。   我透过猫眼看,他三步两步顺着楼梯上到四楼躲了起来。   下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传来,楼灯亮了,吴美宣提着重重的篮子走到门前,颤颤巍巍掏出钥匙来开锁。   锁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眼瞅着就要打开。我环视一下屋里的环境,客厅太小,实在没有可藏的地方。我一个箭步窜到里屋门前,看着黑森森的里面,一咬牙钻了进去。   天花板上,悬挂着很多条打了结的绳子,密密麻麻的,我小心翼翼拨开,往里走。走了没几步,外面门响,吴美宣进了屋。   她咳嗽了几声,声音很沉重,在门口换了鞋,穿着拖鞋到了厨房,然后是哗哗的水流声。   我闯进的这间屋子,门窗紧闭,虽然是白天,却不透一点光,窗户拉着厚厚的帘子。我小心翼翼来到屋子的深处,突然看到一样东西,吓得差点叫出来。   墙上悬挂着一个小小巧巧的红色神龛。像是小房子,还有瓦盖的屋顶。在屋顶内悬着一个红色的小灯泡,可能才几瓦,亮着幽幽的红光。神龛最里面供着一张黑白遗照,相片上是个非常丑的女人,长了一张鞋拔子脸,脸无四两肉,面无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照片前放着小香炉,里面是香灰,还摆着几个果盘,上面的苹果香蕉都已经烂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香炉旁边放着一个小纸包,裹了好几层。不知里面包着什么。   最为诡异的是,神龛的旁边挂着人脸面具,金属打造,造型简单,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皆是黑森森的深洞,如同鬼脸一般。   面具下面的地板有印记,我忽然明白了,昨天我来拜访吴美宣,曾经听到一声巨响,可能就是这个面具从墙上掉下来,砸在地板的声音。   我蹲下摸了摸,这时忽然闻到地板上散发出一股很难闻的腥味,有点刺鼻子。   我趴在地板上,使劲闻着,慢慢爬,来到味道最浓的地方。这块地板明显是后来盖上的,周围边缘都没有对整齐,我小心翼翼把住地板缝,慢慢掀起来。   不敢掀大了,怕弄出声音,刚开一道缝,黑森森中就看到从里面爬出好几只蟑螂,满地乱窜。   我强忍着不适,往里看了看,地板下面黑糊糊的一大片,好像躺着什么动物,已经死了,侧躺在地上,一股浓烈的腥味刺鼻而出。我差点没吐出去,赶紧把地板合拢。   这个吴美宣简直太怪了,她到底搞什么鬼。   这时,外面“砰砰”响起了敲门声,我吓的一哆嗦,赶紧藏在角落里。   隐隐就看到客厅里人影晃动。吴美宣去开门。门一开,外面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女孩说:“吴阿姨,你好,我们来看你了。”   吴美宣呵呵笑:“好,好,你们也好啊。”   从外面进来一大帮子人。都是些年轻人,屋子顿时由死气沉沉出了一些活泛气。   我蹲在墙角,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大学生义工,来走访看望孤寡老人。   外面好几个女孩子,一起说说笑笑,帮着收拾家。   我看到吴美宣不动声色的来到里屋前。把门关上。那意思很明显,不想让外人进来。   她这一关门,周围顿时黑下来,屋里流淌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气息。头顶就是幽幽红光的神龛祭位,丑女人的遗照直愣愣瞅着前方。   我抱着肩膀,哆嗦个不停,也不是冷,说不出什么感觉,就觉得头皮都在发炸。   实在是呆不住,我小心翼翼来到门口,趴在门缝偷听。   吴美宣把义工里的男孩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两个女孩。这两个姑娘开朗活泼,有说有笑,一边干活一边陪吴美宣唠家常嗑。   吴美宣也像平常老太太一样。跟她们聊着学习和生活,问她们找没找男朋友。   当我听到两个女孩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时,眼睛瞪大了。   居然是罗小米。   我想起那天,在寺院里,叫着解铃哥哥的那个活泼女孩。   这时,有个女孩说:“罗小米,人家阿姨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罗小米活泼地说:“没有啊,没有合适的。”   吴美宣低沉地笑:“用不用阿姨帮你介绍一个好小伙子。”   罗小米道:“不用啦,阿姨谢谢你。佟雅,你和大刘现在怎么样了?”   另一个女孩估计叫佟雅,她说:“还能怎么样,凑合过呗。马上要毕业了,他家已经为他在老家谋了个差事,而我想留在这里不想走,我们可能处不长了。唉,再说吧,随缘吧。”   女孩们一边干活一边唠着家常。   干了一会儿,吴美宣说:“小米,小雅,中午不要走了,阿姨买了菜。都收拾出来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两个女孩也不矫情,嘻嘻哈哈说,行,等着尝阿姨的手艺。   外面是煎炒烹炸,热火朝天。我透过门缝往外偷窥,吴美宣在厨房炒菜,两个女孩打下手,帮着切菜洗碗。   我是做饭的老行当,提鼻子一闻,就知道这菜做的其实不咋地,就是家常老娘们的水平。   时间不长,客厅摆了一桌子,吴美宣说:“阿姨这里有老家寄过来的一瓶红酒,你们尝尝。”   罗小米亲热拉着她的胳膊:“阿姨,我们不喝酒。”   “酒喝少了不伤身的,”吴美宣说:“尤其葡萄酿制的红酒,能滋阴养颜哩,你们年轻姑娘需要补补。今天就听阿姨的,少喝一口,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佟雅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尝尝。   罗小米开玩笑:“阿姨,我们喝醉了,可睡在你这。”   吴美宣笑得脸上皱纹都开了:“好,好,都睡我这。”我躲在门缝后面,亲眼看到吴美宣转过头。本来笑盈盈的脸突然变了一个表情,极为阴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吴美宣这个人太古怪了,肯定藏着什么秘密。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我怎么办?现在出去,拆穿她吗?   正想着,吴美宣突然走过来,握住里屋的把手要开门。   我大吃一惊,这里有个衣柜,我顾不得其它了,一个箭步窜过去,躲在衣柜后面。   门开了,吴美宣走进来,她非常小心。把门重新关上,拨开屋顶倒垂的那些绳子,一步步来到神龛前。她拿起三根香点燃,插在香炉里,对着黑白遗照喃喃地说:“奶奶,你的大限到了,要找交替,今天我给你物色了两个大姑娘,到时候我把你下在她们的酒里,你喜欢哪个就抓哪个。”   她从神龛下面的小柜子里取出一瓶红酒,扒开塞子,放在一边。又拿起香炉旁边那个层层包裹的小纸包。   我藏在墙角里,紧紧盯着她,大气都不敢喘。此时此刻,但凡她稍微留心,一转头就能看到我。   吴美宣做的非常用心,她把纸包打开,里面好像包着什么粉末,往红酒里倒了进去。   幽幽红光下,她浮现出笑容。倒完之后,拿着红酒晃了晃,然后把瓶塞重新盖上。   她没有急着出去,从兜里摸出那面小镜子,对着自己左照右照,对着镜子妩媚的笑。   “我马上就能年轻了,奶奶,我要和你一样,永远漂漂亮亮的。”她收起镜子,拿着红酒,一步一步往外走,那模样就像一个老巫婆。   我大气不敢吭,尽量往黑暗中藏。她没发现我,出了卧室,转身关上门。   我正长舒口气,忽然听到“吧嗒”一声响,坏了,她把卧室的门反锁上了。   我赶忙从柜子后面钻出来,到了门前,小心翼翼扭扭把手,转了一转就不动了,明显锁死。我尽量冷静下来,回到神龛前。拿起那个纸包,想看看吴美宣到底倒了什么。   红光下,纸包里还有残存的白色粉末。我用手指抹了一下,粘起来看看,又凑在鼻子底下闻闻,顿时汗毛炸了,这是骨灰!   我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和殡仪馆的火化炉经常打交道,骨灰再是熟悉不过。吴美宣把骨灰倒在酒里,要骗两个女孩喝下?!   我心脏狂跳,跑回门口,贴着门缝听。   外面是倒酒声,吴美宣应该把红酒给两个女孩斟上了。   她说道:“你们干个杯,我喝不了酒。以茶代酒。”   佟雅说:“吴阿姨,你不用喝啊,我和罗小米喝就好。小米,咱们干杯。”   紧接着是酒杯的声音,她们应该端起了酒杯,罗小米调皮地说:“不用一口干了吧。”   吴美宣还好心呢,慈祥地说:“喝一口就行,姑娘家不能一口喝干。”   罗小米说:“佟雅,咱们喝一杯。”   这一瞬间,我头皮炸了,这酒不能喝啊。 第九十五章 还我美貌   听酒杯的声音,两个人似乎要碰杯喝酒了,情形千钧一发。且不说我和罗小米有过一面之缘,就算是陌生人,这时候也要想办法救一救。   我情急之中,顾不得自己是偷着进来的,对着大门踹了一脚,“砰”巨响。   外面响起杯子声,两人应该把杯子又放回桌面,罗小米惊恐地说:“吴阿姨,里屋的门怎么响了?会不会有小偷?小雅,打电话报警。”   “别急着报警。”吴美宣赶紧说:“我看看再说。”   随即是脚步声响,来到门口,我所有注意力都盯在大门上。脑子里不断演算着天罡踏步的行走方位,一会儿可能有一场恶仗。   黑暗中门开了,吴美宣探头进来。我藏在角落里,屏息凝神看着。她把门推开,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拨弄那些绳结,走向供奉黑白遗照的神龛。   趁她走远,我来到门口,悄悄打开门,一闪身从里面出去,然后把门反锁上。   吴美宣在里面听到声音不对,冲到门口,拼命敲着门,大喊:“开门,开门!”   罗小米和佟雅吓呆了,看我出来。佟雅拿起一个空碗,哆哆嗦嗦说:“别,别过来,我报警了。”   我急切地对罗小米说:“罗小米,是我,慈悲寺的义工。”   罗小米打量我,惊叫:“小雅,他是解哥的朋友,他不是坏人。”   “这怎么回事?”佟雅惊恐地问。   我看到她们眼前的杯,脑子嗡了一声,其中有一个杯是满的,而另外一个杯里的酒。已经喝下去了一大口。   我指着那个杯:“这是谁喝的?”   此时里屋的大门,吴美宣在疯狂砸着,她大喊:“小米,小雅,快救救阿姨,把门打开!”   佟雅傻乎乎要过去开门,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行!这个吴美宣是坏人。”   “到底怎么回事?”罗小米倒是很镇定。   我把喝了一口的杯拿起来,急的满头是汗:“这个是谁喝的?”   佟雅轻轻伸出手,吐着小舌头说:“是我。”   这个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吴美宣在酒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要骗你们喝。”   “啊?”两个女孩都惊慌了,佟雅咳了几声:“放了什么?”   我看看她,说道:“骨灰。”   佟雅浑身无力坐在椅子上,继而扶住桌子开始干呕,罗小米着急拍着她的后背:“小雅,你到厕所去刺激嗓子,把刚才喝过的都吐出来。”   佟雅赶紧冲到厕所,拼命干呕。   门哐哐砸响,里面的吴美宣温柔说:“小雅,小米,赶紧给阿姨开门啊,外面怎么了?”   罗小米走过去对着门缝说:“吴阿姨,你干嘛给我们喝骨灰,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她又对我说:“小哥,麻烦你把门打开,我想和她当面对质。”   “你疯了?”我急了:“她现在是条疯狗,你把她放出来,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罗小米倒像是经历过大事的人,抄起墙角的一根鸡毛掸子给我:“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的。”   无奈,我只好过去开门。小心翼翼把门打开。黑暗中屋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   奇怪,吴美宣哪去了?刚才她还在砸门呢。   我正要探头往里看,突然黑暗中亮光一闪,恶风不善,什么东西劈了出来。我下意识一闪,这才看清。是一把菜刀,从上到下劈出来。   我吓得全身发麻,一个纵跃跳回来。吴美宣佝偻着腰,提着菜刀走出来,老态龙钟,眼角充满了邪气。温柔地说:“小米,小雅喝了酒,现在该你喝了。听话,把酒喝了才能走。”   “我不喝。”罗小米把杯子里的酒全泼在地上。   “你喝!”吴美宣厉喝一声,提着菜刀冲过来。我情急之中,把椅子举起来挡在胸前,把罗小米掩在身后,我们一前一后就在这对峙。   这时厕所门响,佟雅灰头灰脸从里面出来,擦着嘴角,疲惫地说:“怎么办啊,吐不出来……”   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吴美宣一个箭步过去,从后面搂住她,把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喝!”   佟雅哇一声吓哭了,身体发软。她一动,菜刀非常锋利,马上割开脖子上的皮肤,血渗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   罗小米见状,尖叫了一声:“别杀她,我喝就是。”   吴美宣满头灰白的头发披散,菜刀紧紧逼住佟雅的脖子。   佟雅看到衣服上全是血,直接翻了白眼。晕死过去。   罗小米又倒了一杯酒,缓缓端起来。   这个时候我也没主意,默默看着罗小米。这个女孩非常讲义气,明知酒里有毒,可为了自己的朋友,甘愿两肋插刀。   罗小米闭上眼,一饮而尽,她亮开酒杯:“好了吧,放了小雅。”   吴美宣用刀架着佟雅的脖子,嘿嘿嘿开始诡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她阴森的笑声。   我和罗小米情不自禁对视一眼。心中都无比胆寒。此时吴美宣的脸简直太可怕了,布满重重叠叠的皱纹,诡笑的嘴皱如桃核。   我又惊又气,说道:“你看你丑的,老妖婆子。”   “我老吗?我老吗?”吴美宣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手里的刀忽然松开。她摸着自己的脸,摸完了又摸佟雅细细嫩嫩的脸。   她一边摸一边笑:“你们以为自己很年轻很漂亮吗,你们全都中了奶奶的圈套,她要把你们的美丽,把你们的容貌剥走,都移到我的脸上。我将恢复青春,恢复美貌。”   昏迷的佟雅“嗯”一声醒了,脸色苍白,睁着眼睛看我们。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从下往上瞅人,眼神里有种很邪气的东西。   佟雅慢慢裂起嘴,嘴角露出如同猫一般的笑容,十分诡狭。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眼前的佟雅已经不是佟雅了,变了一个人。   吴美宣看着佟雅,笑的脸上开了花:“奶奶来了,奶奶来了。”   她拎着菜刀猛地朝着我们冲过来,我吓得把凳子举在胸前,掩着罗小米退了几步。谁知道吴美宣径直打开外门,拎着菜刀冲出去,顺着楼道“咚咚咚”下了楼,没了影子。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太快,我后背被汗浸透。   罗小米急着说:“小哥,你快去阻止吴阿姨,她拿着刀出去伤人就不好了,这里我来照顾小雅。”   我把凳子放下,追了出去,小心翼翼顺着楼道下去。到了一楼,吴美宣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我看到地上扔着那把菜刀。   我把刀捡起来,扔到垃圾箱里,长舒口气,只要不拿着凶器,一个疯老婆子爱上哪上哪吧。   我回到楼上,罗小米好像给谁打了电话。她抱着佟雅,拿着纸巾正在给她擦血。   “她要不要紧,赶紧打120吧。”我说。   罗小米摇摇头:“脖子上刀伤只是皮外伤。关键是小雅好像鬼上身了,情况有些不对劲,上医院没有用的。”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我疑惑地看她。   罗小米神情有些落寞,笑笑说:“很久以前,我也被鬼上过身,有经验。”   我和她就在这里等着。大概半个小时后,门敲响了,我赶紧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光头,斜背着包,我陡然一惊:“解铃?”   解铃看我,哈哈笑:“齐老弟。真是天涯无处不相逢啊。”   我把他让进屋。解铃刚走进一步,似乎觉察到什么,摇摇头说:“屋里邪气这么重。”   他从包里拿出罗盘,只见上面的指针乱转,他看看里屋:“里面阴气凝聚,死气沉沉。有人在这里行邪术。”   里屋确实古怪,解铃还真是高人,来这第一眼就察觉出不对劲。   他蹲在佟雅的面前。佟雅咯咯笑,眼睛四下移动,没有对焦点。   解铃探出双指,压在她的脖子上。摸了摸脉搏。   “有阴气上了她的身,不过不要紧,时间还不长,小雅的魂魄俱全,很容易去除。”解铃说。   小米哭着说:“解哥,我也中毒了。”   解铃皱眉:“怎么回事?”   罗小米和佟雅都是一知半解,只有我跟着整件事下来。我缓了口气,从小偷盗取骨灰盒开始讲起,整件事说给解铃听。   解铃听完,缓缓走到镜框前,把上面的照片都取下来,挨个查看。   我站在他旁边说:“这些母女照,都是吴美宣和她女儿陈美丽的,但这张陌生女人的照片,就不知道是谁了。”   解铃不置可否。他嘱咐我,里屋不对劲,先不要进去,检查一下外面的屋子。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吴美宣的线索。   找了一圈,我在柜子里发现一张身份证。这张身份证特别怪,越看越觉得诡异。   诡异的是身份证的主人,居然也叫吴美宣,可照片却是一张清纯的女孩脸,出生的年份更是不对劲,居然是1993年。 第九十六章 夺舍为人   我把身份证递给解铃:“怎么回事,又出现一个吴美宣?”   小米也啧啧称奇:“怎么会有两个吴美宣,一个那么老,一个这么年轻。”   解铃道:“这两个吴美宣应该是一个人。听你们说,吴美宣挟持佟雅的时候,她说她要恢复青春,恢复美貌。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解铃把从镜框上取下来的照片,一一看着,又对照身份证上的照片。他沉思了片刻,拿起一张母女合影递给我:“齐翔。你能不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我端详了半天,摇摇头,表示看不明白。   解铃道:“你看这个小女孩,和身份证上的吴美宣像不像。”   我仔细看了看,眉眼处还真有挺有那股子劲的,是挺像。解铃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照片上的小女孩应该就是吴美宣。”   “那不对啊。”我糊涂了,原本以为小女孩是女儿,是陈美丽,而吴美宣是妈妈。现在解铃推翻了这个见解,说这个小女孩才是吴美宣。我指着合影照片里的妈妈说:“那她是谁?”   “这个才是陈美丽。”解铃一语惊人:“吴美宣和陈美丽并不是母女关系,而是反过来,吴美宣应该是陈美丽的女儿或是孙女。吴美宣一直在说的‘奶奶’,其实是陈美丽。”   我是彻底糊涂了:“陈美丽的遗照我见过,并不是长这个样子。”   解铃摇摇头:“此间深藏玄机。真是挠头。先处理小米和小雅吧。”   小米的情况不像佟雅那样严重,解铃让我和她把佟雅扶起来,坐在椅子上。他打了一碗水,含在嘴里,对着佟雅喷了一口,淋得女孩满头满脸都是水。   本来昏迷的佟雅哆哆嗦嗦好像有了反应,喃喃开始呻吟,手脚抖得厉害,脸色煞白。   解铃的右手呈鹰爪,抓在她的额头上。嘴里默默念叨:“天灵灵,地灵灵……”   佟雅突然睁开眼,阴毒地盯着解铃:“臭道士,你何苦为难我。”   我和罗小米吓了一跳,佟雅声音都变了,尤其眼神,绝对是另一个人。   解铃右手没离开她的额头,蹲在她的面前:“你是陈美丽?”   佟雅歪着身子,嘿嘿嘿开始怪笑,涎液顺着嘴角往下淌:“臭道士,别坏我的事,要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夺舍损伤阴德,”解铃道:“你这是何苦呢,我超度把你送走吧。”   “臭道士,”佟雅想站起来,可身体软绵绵的,摔在地上。她居然对着地板“哐哐”碰,脑门上见了血。   罗小米赶紧扶起她,佟雅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癫痫病人,流着唾液,嘴歪眼斜地诅咒:“坏我好事,让你们都死,都死无葬身之地!”   解铃从包里拿出黄色的符咒,嘴里默默念着,手晃了一晃。符咒自燃,他拿着符咒围着佟雅转。   转着转着,佟雅打了个哆嗦,眉眼恢复正常,她虚弱地说:“解。解哥,我好难受,难受……”   解铃问:“怎么难受?”   “想拉肚子,想呕吐,肚子很疼。疼得厉害。”佟雅呻吟。   解铃拿过空碗,把烧过的符咒扔进去,然后接了一碗白水递给她:“喝了。”   佟雅“咕咚咕咚”喝进去,等了片刻,肚子开始响。她跌跌撞撞进了卫生间,好长时间才出来。身体虚弱到几乎走路都困难。   解铃又燃了几个符咒凑成一碗水让罗小米喝了,罗小米也是肚子疼,进了厕所蹲了很长时间。   解铃道:“齐翔,你负责把两个女孩送到医院去。让医生检查她们的肠道,很可能结果是肠道感染。”   “那你呢?”我问。   “这里非常古怪。我再研究研究。”解铃没多说什么。   罗小米还能走,我和她搀扶着佟雅出了门,来到楼下打了一辆出租,把她们送到医院。   两个女孩都没什么钱,我垫付了医药费,告诉医生,她们的肠道不舒服。   折腾一下午,两个人总算是安静下来,躺在床上静静输液。   我来到走廊外面,给黑哥打了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黑哥听得直吸冷气,他没想到这么复杂。   我说:“陈美丽恐怕已经变成鬼了,而且她丢失骨灰的事,吴美宣已经知道。我觉得这骨灰找不找回来,意义不大。对于咱们来说,最危险的就是那个三儿,他一直在想办法要报复你。”   黑哥点点头,阴郁地说:“必须要抓住这小子,要不然是心腹大患。”   我和他商量,黑哥让我盯着这件事。找到三儿的行踪马上通知他。   我在医院呆到晚上,佟雅的男朋友来了,这是一个叫大刘的小伙子,看见我非常热情,一个劲地感谢我。   我们寒暄了几句,他留下来照看女友和罗小米。我从罗小米那里要来解铃的电话,出了医院给他打电话。   解铃道:“这件事很复杂,我正在追踪调查,你不要参与进来了。清明节那天,我要做一件大事,到时候我通知你。”   眼瞅着还有几天到清明,有解铃在这顶着,我也难得喘口气。   自从卷入这件事以来,一直跟踪到现在,真是累得不轻。   清明节一大早,飘起了朦胧的小雨,解铃给我打电话,让我到一个地方来帮忙。地址我认识,正是吴美宣住所的后山。就是在那里,我曾经跟踪吴美宣,发现她在半夜上坟。   我给黑哥打了电话,让他也过去。毕竟事情要水落石出,他需要知道内情。   黑哥一听来了精神,让我在家等着,他开车过来接我。   黑哥又叫了两个小弟,我们四人一起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到了那片后山口。下了车,看到解铃和解南华都在,还有一个人的出现出乎意料,他是八家将里的二龙,也是个高人。   三个人正在说话,看我们来了打招呼,我看看解铃和解南华:“你们还真是兄弟啊。”   解南华道:“齐翔和我们有缘。齐翔,你把‘悲’字项链拿出来。”   我赶忙摘下项链。解铃看了看,微微笑着说:“原来它在你这里,这可真是缘分。”   我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枚项链是你制作的?”   解铃面露沉思,神色中竟带着一丝伤感,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说道:“这东西是谁做的,并不要紧,既然戴在你这里,就好好保存吧。这枚项链灌注大法力,关键时刻驱邪镇魔。能保你平安。”   我们正唠着,黑哥带着小弟过来:“小齐啊,给我们介绍介绍。”   我和解氏哥俩也不熟悉,只能草草介绍了名字,说是朋友。大家互相认识。黑哥道:“三位朋友,整件事我也参与了,还有很多谜团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能不能说说。”   解铃打量所有人。点点头:“进山慢慢说,今天要做的是体力活,有大家忙的。”   我们一起结伴同行,解铃让我领路,去的正是当日吴美宣上坟的地方。   在路上,解铃把这两天调查来的情况一一做了说明。解铃的社会人脉真不是吹的,他能通过很多渠道了解到想知道的事情。廖警官曾经说过,他和解铃、解南华是过命的交情,有个刑警当内应,那肯定想调查什么就调查什么。   解铃首先去查了吴美宣的资料,能够确定身份证上的吴美宣确有其人,真的是93年出生。吴美宣读的是职高,很早就出来打工闯社会,三年前这个人突然断了联系,从原来的单位离职。然后就渺无音信。   照此推论,吴美宣就算有女儿,也不可能有陈美丽那么大的女儿。   解铃又去调查陈美丽,发现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陈美丽身世非常蹊跷,她几年前在医院已经被宣判死亡了。当时她失恋服毒,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医生通知家属,下了死亡判决书。   就在当天夜里,已经处于死亡状态的陈美丽突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当时医院做出判断,很可能陈美丽是假死状态,到了晚上她自然苏醒,怕交不起医药费或是出于别的原因,不辞而别。   医院又不是公安局,天天都有这种不告而别的病人,也就不当回事。   解铃告诉我们,当时的陈美丽确实已经死了,她的死因不是服毒。而是喝的水里被下了骨灰,她喝完之后,阴气入身,被阴魂夺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几年里,那个阴魂一直顶着陈美丽的肉身活着,直到前些日子她再次死去。这个阴魂只能去寻找新的身体,用这种方法再轮回入世,夺舍为人。   这个阴魂,就是吴美宣的奶奶。 第九十七章 尸变   “她的奶奶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解铃道:“你在吴美宣家看到的那幅遗像还有印象吗,那就是她的奶奶。此人姓名不详,只知道叫吴王氏,这几天我一直在调查此人的身份,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她是民国三年生人,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民国三年,那是哪一年?”黑哥问。   “1914年。”解铃说。   我们倒吸口冷气,我挠挠头说:“不对啊,奶奶是1914年生人,孙女怎么是93年生人呢,时间好像不太对劲。”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问题,奶奶是1914年生人,到了1993年的时候,她已经79岁了。那个时代。人们结婚育子都早,她79岁,那么她儿子呢,就算比她小三十岁,那也是49岁,快五十岁的高龄。我这还是往少了算的。   一个五十岁的老头,还有能力和精力生下女儿?   我是80后人,但比90后也差不了几年,这个问题拿到自己身上一比较就能知道了。   解铃道:“你终于觉察到了时间的问题,吴王氏是1914年出生的不假。但此人我推断她可能在有生之年修习了一种妖邪之术,能够永葆青春,年岁不断增加。不过这种法术也有大限之年,到了这个关口,她就会死去,死后阴魂不散,会选择貌美年轻的女人夺舍重生,名曰轮回。上一个她寄身的陈美丽已经死了,化成骨灰一捧,现在她要寻找下一个身体,也就找到了罗小米和佟雅。”   我和黑哥都听愣了,我觉得特别匪夷所思。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长生不老之术?”我疑惑地问。   解铃笑:“当然有。本来生命有起始有尽头,此为天道,到了寿尽之时,人会死去。死了以后或成阴魂,或成厉鬼,或是去轮回,自有上天安排,也就是说化成另外一种形式继续生存。但有的人会想尽办法,延长自己的有生之年不死,这就是违背天道。这个世界能量是守恒的,到时候你该死不死,就会抢占一部分资源,相应的,其他人的资源配额就会减少。”   “我还是听不太懂。”我摇头。   黑哥道:“这有什么听不懂的。解老弟,你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长生不老,必然是夺取别人的生命。”   “差不多吧。”解铃说:“你面前的蛋糕吃完了,还想继续吃,怎么办,就要从别人的盘子里拿。表面看你是多吃多占,好像占了便宜,但世间的事因果复杂,这种便宜其实是祸事也说不定。”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黑哥问。   解铃说:“吴王氏极为邪门,要破除她的法术,恐怕还是要找到她的本尊。她已经死了。我们就要找到她的尸体。齐翔那天晚上曾经看到吴美宣哭坟,那座坟很可能是吴王氏当年落葬的地方。”   说着话,我们绕过山丘,来到那片乱葬岗。   大白天的,四下无人。山风很硬,吹的杂草乱动,满山遍野都是墓碑,肃杀到让人窒息。   我辨别了方向,指着上面一座坟说:“就是那里。”   解铃对二龙说:“你怎么看?”   一直跟在解铃和解南华身后。没怎么说话的二龙,像是跟班的。解铃不发话,他也不敢说话,显得特别拘谨。   他看了看坟丘周围的山势说:“偌大的孤坟,周围没有其他坟地,山如凹斗,草似断箭,周围的地气都消散了。这座坟确实古怪。”   解南华说:“二龙说得不错。哥,我怀疑吴王氏的尸体很可能已经尸变。”   讨论的话题实在是阴森。黑哥带来的几个小弟面面相觑,脸色煞白。他们是凡人,都害怕了。   解铃说:“如果尸变,尸体就更不能留,否则贻害人间。走,跟我上去!”   我们一行人顺着土道来到坡上,解铃蹲在地上摸了一把土,又拽出一根草看看,递给解南华。   解南华用手捏了捏:“草的根已经枯萎,这片土地没有任何生机。也不知当年吴王氏的落葬风水是谁布置的,手段真是相当霸道。”   解铃拿出香炉。让二龙捧着。他点燃三根香,朝天三拜,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让二龙放在坟头前。   这座坟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黑色的墓碑上居然无字。后面是高高隆起的坟丘,冷风吹过,杂草左右乱舞。   解铃他们几个都背着行军袋,打开后,里面是数把折叠起来的军工铲。一人发了一把铲子,二龙和解南华来到坟丘旁,开始挖土。   我和黑哥还有几个小弟面面相觑,黑哥挠头:“解老弟,大白天的你让我们挖坟?”   解铃道:“白天阳气足,等晚上来。恐怕里面的棺材被尸气吸住就打不开了。”   有个小弟问黑哥怎么办,黑哥叹口气,无奈地说:“既来之则安之,一起挖吧。”   我们几个加入战团,七个大小伙子。都是年轻力壮,挥汗如雨,挖着坟丘。   挖也不是乱挖,照着解铃的嘱咐,先挖墓碑。时间不长,墓碑下面的土清理干净。   解铃叫过二龙,两个人扶住墓碑,小心翼翼提了起来。   墓碑一拿掉,能看到下面的土黑黑湿湿的,像是有潮气常年浸润。解铃蹲在地上,用手抓了一把墓碑下的黑土,放在鼻子下面闻,一边闻一边搓。   搓过之后,他把手里的烂泥分给解南华和二龙:“你们闻闻。”   二龙一闻脸色就变了:“好重的尸臭。”   解南华面色也有些凝重:“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好奇,也抓了一把黑土放在鼻尖下闻,闻来闻去,只闻到湿湿的淡淡腥味,并不臭啊,这些人的鼻子是怎么长的。   黑哥很聪明,知道自己闻不出来,便问:“解老弟,尸臭是怎么回事?”   “现在一般讲究火葬,很少有人整尸下葬。”解铃说:“尸体一般下葬五年左右,就会全身腐烂,肉全部烂掉。不可能出现这么重的尸臭。吴王氏死了很长时间,起码一二十年,现在她的墓里出现尸臭,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我们紧张地问。   “棺木里面有问题。”解铃道:“所以要开棺。”   我们七个人拿着军工铲继续干,坟丘的土实在太多。日头很毒,干着干着就是一身汗。好不容易把土清理干净,下面露出来的东西可把我们惊住了。   坟土的下面,居然是一尊巨大的水泥盖子。盖子又厚又大,像是一张床。紧紧压住下面的东西。我们面面相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布置的墓地。   解南华蹲下来,仔细检查水泥的边缘,说道:“应该是落葬之后浇灌的,边隙严丝合缝。”   “为什么要浇水泥?”我好奇地问。   二龙道:“水泥是大自然的敌人。这东西能断绝生气,你什么时候见过有植物能在水泥里生长的。落葬后,居然用如此严酷的手法封棺,我倒是来了兴趣。”   “有什么办法?”解铃说。   解南华用手指敲着水泥边缘,一边敲一边挪动位置,凝神说:“没有好办法,只能把边缘砸的松动,然后硬往外抬,必须下死力气。”   “来吧。”解铃说:“天色不早,恐怕还要干很长时间。”   我们几个人上前,用铲子的尖头去凿水泥台的边缘。幸好落葬时间距今很长,周围泥土腐蚀下,水泥稍稍用力一砸,碎屑便纷纷下落。   我们搞了一个多小时,腰酸背痛。总算把水泥边缘砸得七零八碎,明显可以活动了。   稍做休息,喝了口水,恢复一下体力。大家一起上前,扶住水泥台。用力往上举。   “嘎吱嘎吱”中,水泥抬离地面。实在太沉,我就觉得两只膀子发麻,一口气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我还算不错,黑哥那几个小弟,累得眼珠子都快喷出来,咬牙切齿的,眼瞅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解铃吼了一声:“大家再坚持坚持,把它挪开,一定要咬住牙。”   我们几个人搬着水泥台,艰难往外走,下面露出墓穴的深洞,黑森森往外冒着寒气。   好不容易我们把水泥台抬到一边,往地上一扔,重重落在地上,居然砸出深坑。   几个小弟累惨了,扶着腰,哎呦哎呦的叫苦。   在我们面前出现一个墓穴深坑,大白天竟然光线难入,无法看清里面是什么。 第九十八章 逼入绝境   墓穴暴露在阳光之下,竟然可以用肉眼看到地穴里喷薄而出的寒气。   众人坐着休息,只感觉周围空气迅速降温,冷气逼身,小风像是钻头一样往皮肤上贴。   解南华拿着罗盘围着墓穴转了两圈,然后给解铃看,我在旁边扫了几眼,罗盘上的指针嗞嗞乱转,卦象非常混乱。   歇了一会儿,解铃招呼大家起来。他从包里拿出一沓白色的口罩分发出去,每个人都要戴上。说是墓穴里可能有大量的尸气,闻多了就会中毒。   我们拿着军工铲把墓穴周围的土尽量往外挖,使这个深穴越来越浅,干了大概一个小时,有人喊了一声:“看见棺材了。”   在墓穴底部,露出一个赤黄色的弧形面,阳光下反射着光,乍看上去,不太像棺材。   解铃跳进墓里,打开手电仔细看,光斑落在这个弧面上,我才看清确实是棺材。不过这棺材极其古怪,不是我们平常看到的木棺,而是一具铜棺。   铜棺这种稀罕物。我也只是在什么盗墓小说里见过,真实生活中,根本无处可见。我在殡葬公司干的这几个月,也不是没见过棺材,基本上都是木棺。   铜棺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具铜棺显露出来,众人连个说话都没有,都被震惊到了。大家互相看看,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解铃围着铜棺转圈,用手电仔细照着,铜棺表面雕刻了许多花纹,刻得很浅,看不清具体纹理。在棺盖和棺身结合部还夹了很多张黄色或是蓝色的符咒,解铃随手扯下一张,递给墓坑外面的我们看。   二龙翻了翻,疑惑道:“这不是传统的符咒,我不认识。”   “南华,你怎么看?”解铃问。   解南华翻来覆去看,也疑惑摇摇头:“确实不认识,从笔画来看,不太像中原的东西。”   解铃点头:“这不是符咒,是来自东南亚类似密宗的图腾。”   解南华疑问:“东南亚的?最近市里确实有一批泰国人闹的很凶。”   “和他们没有关系,”解铃说:“吴王氏死了几十年。我纳闷的是,那时的中国还是改革开放初期,刚刚脱离红色年代,怎么可能有人会用这样的手段布葬呢?用铜棺落阴穴,且不说别的东西,光是炼制这么一口铜棺所调配的资源在那个年代是无法想象的。”   二龙道:“会不会是这样,这口铜棺其实早就有了,并不是当时炼制的。”   “有可能。”解铃沉思:“什么人会藏着这么一口铜棺,躲过那十年的纷乱和抄家?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此人的能量不可小视。”   解铃让二龙把铲子递给他。他先把符咒都清理掉,落了一地,然后拿着铲子头对着棺盖和棺身的缝隙插进去,一边插一边往外撬。他围着棺材走了一圈。铲子在缝隙中不停地撬动,好似开罐头一般。   二龙忽然惊叫:“师父,好重的尸臭。”   他一说完,我们情不自禁提鼻子闻,空气中确实有一股很难形容的腥味。不过很淡,并不臭,不知道他是怎么闻的。   解铃道:“里面的吴王氏很可能已经变成了荫尸,大家小心些。”   “什么叫荫尸?”我问。   黑哥说:“这个东西我听过,好像是葬后不腐的尸体。据说荫尸极为邪门。如果成了气候对家族不利。”   解铃点点头:“难怪吴姓一族,落魄凋敝,吴美宣孤零零一个人,全都因为荫尸承占家族人丁生气所致。”   “里面如果真有荫尸,怎么处理?”我问。   “三种方法,”解南华说:“迁坟、火化、重新作法加持,让尸体正常腐烂掉。”   解铃说:“迁坟是不可能的,咱们只能采取后面两种方法,实在不行,就把尸体运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了。黑哥,到时候靠你了。”   黑哥有点为难:“火葬场火化需要看死亡证明的,吴王氏无声无息死了这么多年,恐怕很难有证件。”   “你是殡葬行业的大拿,连这个面子都没有?”二龙诧异地问。   黑哥脸色微微涨红:“什么事也得讲规矩不是。”   解铃道:“这样吧,我和殡仪馆的王馆长还有些交情,到时候看看再说。总而言之,这具尸体不能留,现在已经有了尸变之相,留之祸害无穷。”   他让解南华、二龙还有黑哥跳进墓穴。他们四个人各抬着铜棺一角,一起用力往上抬。   铜棺的棺盖相当沉,这四个人都不是凡人,一起用力,力量很大。可棺盖嘎吱嘎吱响。就是难以挪动半分,我和几个小弟站在坑外,手里捏了把汗,聚精会神看着。   棺材盖像是牢牢焊死在棺身上,他们正待加力。突然山下传来一声暴喝:“干什么的?!偷坟掘墓跑到这里来了!”   这一嗓子,把几个人力气都喊没了。   顺着土坡上来四个人,前面是三个警察,后面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我一看就炸了。正是逃走的三儿。   三儿躲在警察后面,说:“警察同志,就是这些人在偷坟掘墓,他们都是盗墓贼,触犯了法律,赶紧把他们抓起来。”   黑哥当时就怒了,从墓坑里爬出来:“我草你姥姥的,胡说八道,真正的盗墓贼是你。”   “都住手!”为首的警察大喊一声:“所有人呆在原处不能动!”他转过头对另一个警察说:“小李,马上通知局里。抓到盗墓贼现形,咱们破了大案。”   黑哥的几个小弟都害怕了,上前辩解:“警察同志,你们都误会了,这个墓穴里下葬的尸体已经尸变。我们在为民除害。”   为首的警察居然作势摸配枪:“都回去!呆在原处!别惹自己不自在。”   这时,天色暗下来,下午两三点钟,天空飘着浓浓的乌云,太阳也躲在后面不见。山上光线非常差。阴风骤起,树叶子哗啦哗啦响动。   我们所在的山坡不但越来越昏暗,而且渐起薄雾,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家都体会到一种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谁也没说话,周围一片死寂。   解铃掏出罗盘看了看,指针转个不停。解南华面色凝重,轻轻说:“坏了,荫尸为恶性八煞,天象有变……”   二龙道:“这是尸变的征兆。”   他话音刚落,铜棺的棺盖突然传出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用尖尖的手指甲划着盖子。   几个小弟都害怕了,苦着脸哀求:“警察同志,真的要有麻烦了。你自己过来听。”   警察和三儿站在远处,盯着我们,能看出他们也很紧张。这几个警察摸着腰里的配枪,情绪相当不稳定,形势一触即发。   解铃从坑里爬出来。警察拿出枪指着他:“你干什么?退回去!”   解铃张开双手,示意什么东西都没拿:“警察同志,你别紧张。我们挖开的墓穴暴露在外不好看,对死者也是不敬,我们把土填回去,重新掩埋,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警察瞪着眼珠说:“想毁灭罪证?你们老老实实呆着,一会儿刑警队来了,自然会处理现场。你们谁也跑不了。”   三儿藏在警察身后,不断阴笑。   二龙和解南华不顾警察的警告,慢腾腾从墓坑里爬出来。警察嗓子都喊哑了,可这两个人置若罔闻。   警察焦急地看表,喃喃说:“怎么还不到。”   “二龙,怎么办?”解南华问二龙。   二龙看着警察。低声笑:“还能怎么办,两个字,袭警。”   解南华也笑了:“你小子,行,这两年成熟多了。”   二龙张开双臂,对着警察高喊:“警察同志,我的包在你脚下,我的电话在里面,打个电话行不行?”   “退回去!谁也不准动!”为首的警察几乎歇斯底里,他可能就是个小警察。还是第一次遇到团伙盗墓这种情况,紧张不得了。   二龙懒洋洋朝着他走过去,执意来拿包。警察枪口对着他,二龙紧紧盯着他,两人眼神碰眼神。二龙面对枪口,还是一步一步走过去。   别看就这十几步,真是步步千钧,令人窒息。   二龙一边笑,一边来到警察的面前,低下身捡起地上的包。小警察汗如雨下,从来没见过犯罪分子有这么大气场的。   二龙扬扬手里的包说:“就这么简单,我回去了。”   警察明显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喘匀,二龙突然动了,他转到警察身后,身似猿猴,一把掐住警察的喉咙。 第九十九章 三儿的大秘密   二龙动作极是利索,迅速拿下为首的警察。另外两个小警察懵了,做不出任何反应,没有经验处理眼前的事。解南华也不甘落后,几个纵跃来到他们近前就要动手。   解铃本来没有态度,任由他们去做。他看了一眼棺材,突然“咦”了一声。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顺着铜棺的缝隙向外冒红气,似浓不淡,从棺材里渗透出来。越来越多。   我碰了碰黑哥,黑哥和那几个小弟都有点不知所措,没想到二龙和解南华这么猛,连警察都敢收拾。黑哥经我提醒,也看到了棺材里冒出来的红气,他脸上尽是惶恐,轻轻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解铃见有红气冒出,伸出手突然做出投降状,慢慢走过去,厉声道:“二龙,南华,你们干什么?无法无天了,赶紧放开警察同志!”   二龙和解南华对视一眼,再看解铃。二龙急道:“师父,我控制了他们,你快走!”   “走什么走,”解铃说:“咱们确实触犯了法律,要乖乖伏法。”   “对啊。”被二龙擒住的警察,急忙喊:“赶紧伏法,免得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时山下警声大作,时间不长,上来七八个刑警,全都带着配枪。他们大老远就喊:“干什么?抱头全部蹲下!”   情势危急,黑哥忽然碰碰我。示意让我看解铃。解铃做了个小手势,指指我,然后又指指山路,用口型说着什么。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黑哥推了我一把,低声道:“快走!”   我有点糊涂了。解铃不让他的弟弟、徒弟先走,反而让我这么一个外人逃走,这是什么意思?此时警察们眼瞅着要上来,来不及细想,我趁着乱,连滚带爬顺着山坡跑下去。   黑哥带来的几个小弟看我跑,他们也要跑,谁知黑哥喝了一声:“都别走,谁敢走我打断谁的腿!”   那几个小弟都急了,和黑哥嚷嚷。我来不及听,使出吃奶的劲头翻过土坡,钻进草丛里。我拨开草堆,心跳剧烈,窥视下面发生的事情。   墓穴前,二龙和解南华见大势已去,放开警察。刑警带着枪蜂拥而至,把所有人都逼住。包括解铃在内,众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警察挨个上去查验身份,然后上了背铐。   有警察拿着相机对着现场不停地拍照。记录下每个细节。又在坟头周围拉上了警戒线,禁止出入。   黑哥那几个小弟还不服不忿,嘴里嘟囔,刚才没让他们走,肯定心里不满。   谁不老实警察照着谁的屁股踹一脚。   我细细数了一圈人数。发现不太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人,可所有人都在。我没有细想,眼看着众人被警察带下了山,押进警车里。   我长舒了口气。坐在草里,心跳得快从腔子里蹦出去了。休息片刻,本来缺氧的大脑恢复了冷静,我怎么想怎么纳闷,解铃为什么伏手被擒?本来形势已经控制住了,还有,他为什么让我跑呢?   正想着,忽然看到墓穴旁边有个黑影鬼鬼祟祟从小树林钻出来。我马上来了精神,聚精会神看着。   黑影动作猥琐,小心翼翼来到被挖开的墓穴旁。左右看了看,然后一纵身跳进墓坑。   我认出来,这不是三儿吗。难怪刚才怎么看都觉得少了个人,原来是这小子。警察来的时候,场景十分混乱。他肯定是趁乱跑了。处理完现场他又回来了,他想干什么?   三儿在墓坑里,围着铜棺转圈,脸上呈现出沉迷的表情,时不时把脸贴在棺盖上,用脸去摩挲铜面。一边转一边用鼻子嗅着铜棺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红气,他这个举动实在不像是面对一口棺材,反而像在呵护最心爱的女子。   大白天的,天色阴沉,墓穴挖的一片狼藉。一个长得特别像我的人。正在充满爱意地摩挲着棺材。   这一切看的我浑身发冷。   我忽然闪了个念头,解铃让我自己跑,会不会和这个三儿有关?   解铃并不是让我独自逃跑,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不是想让我对付这个三儿呢?   我看着下面的三儿,一时没了主意,一咬牙,现在下去把他收拾得了。把他抓住,直接押回黑哥的院子关起来,等黑哥从局里出来再发落。   拿定了主意。我从草丛钻出来,三儿突然不摸棺材了,顺着墓坑爬了上来。他急匆匆顺着另外一条山路跑远。   不能让这小子再跑了,所有一切他都是罪魁祸首。我急忙从山坡上下来,看着他的背影朝着东南方向一路飞奔。   我紧紧跟在后面。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落得太远。幸好三儿体力不足,跑一跑就要喘一喘,扶着树喘得就跟风匣子似的,真怕他把肺咳出去。   三儿下了山。后面有个村子,他进了村。我小心翼翼跟着,村子不大,也没什么人,眼见的三儿进了一户破瓦房里。   我看看左右没人。沿着墙根跑到瓦房后面,这里开着后窗。我蹲在墙角,顺着窗户缝隙往里看,里面很安静,虽然是白天。可光线晦暗,屋里散发着一股怪味。   屋里放着一些破家具,四周寂静无声,并没有三儿的踪影。   刚才追得有点急,我蹲在地上平缓片刻,再伸直腰偷偷往里看,还是没看到人。   我纳闷,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然直接杀进去得了,三儿现在就是个绣花枕头,银样蜡枪头。外强中干。真要一对一,我有很大的把握把他拿下。   想到这,我忽然理解了解铃的举动,他这哪是让我逃跑,其实是藏了一手棋。   我鼓足勇气,来到窗前往里看看,确实没什么异样,扶住窗台,我一纵身跳了进去。   屋里特别黑,我匐在地上,小心翼翼沿着墙根活动。来到屋门前,正要开门出去看看,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开门。   情急之下,我拉开旁边的壁橱。一猫腰藏进去。刚关好橱门,外面的门开了。   我看到一个人捧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看那人的背影正是三儿。   三儿把那东西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因为角度所限,看不到那张桌子,不知放的是什么。三儿在屋里走来走去,还挺兴奋,他搓着手突然转向我藏身的橱柜。   我大吃一惊,柜子里没有衣服,是个空柜。只要柜门一开,我们就要面对面了。   我做好搏斗的准备,虎视眈眈看着柜门。谁知道三儿没有打开柜子,而是踮着脚在柜子上面取下来一样东西。   我小心趴在柜门缝隙往外瞅。他拿下来的是一尊小香炉,上面插着三支香,还有一卷没有开封的手纸。   他把香炉放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了香,三支香冒出细细的白烟。他又把手纸撕开,扔到床上。   我看的眼皮子直跳,这小子想干什么。   三儿到桌旁,取过刚才放的那东西,捧着到了床头。我这才看清是什么,差点没叫出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他捧得是骨灰盒,方方正正黑漆漆的,上面刻着许多花纹。   三儿把衣服全脱了,赤条条躺在床上,正对着我藏身的柜子。他半依在床头,左边是骨灰盒,右边是手纸,屋里冒着燃烧的香气,气氛诡异而古怪。   他搓着手,轻轻说:“美丽啊美丽,快出来,我照你的意思都办妥了。”   我大吃一惊,陈美丽可是鬼啊,难道现在要现身了?   本来我觉得对付三儿绰绰有余,可现在多了女鬼,力量相差太悬殊。我头上冒了汗,不敢轻举妄动,藏在柜子里屏息凝神看着。   三儿喊了几声,只听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声音很轻。   我心跳加速,难道有人推门进来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人,屋里还是三儿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的举动特别怪,张开双手面向床边的空气,好像要拥抱什么人。   紧接着,他的双臂紧紧环住了自己的双肩,表情瞬间变了,非常亢奋,眼神里有种形容不上来的幸福。 第一百章 深夜开棺   三儿紧紧抱着自己,半闭着眼,表情非常享受。   接着他开始抚摸自己,摸自己的脸,自己的脖子……他如果是漂亮小姑娘,这样的行为我也就忍了,偏偏是个猥琐男,而且长得和我又极像,看着这么一个人,自己摸自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蹲在橱柜里,如坐针毡。这小子到底在干嘛呢?   屋里静悄悄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可看三儿这个架势,他完全陷入了一种幻想和意淫之中。他叫着陈美丽的名字,难道他现在以为自己正在和陈美丽缠绵?   我心头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陈美丽,都是三儿的人格分裂。他是偷坟盗墓贼,和负能量打交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人格扭曲,人性的分裂。   可是细想想也不对,如果仅仅三儿一个人的人格分裂倒也罢了,问题是老王也和陈美丽有过交往。失踪的吴美宣也经常念叨“奶奶”什么的,说的就是陈美丽。难道他们也人格分裂了?   人格分裂又不是感冒,能随便传染的。假如说真的有陈美丽这个鬼,可以断定,三儿现在在床上就是和她在一起,可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简直迷雾重重。   我越想越不可琢磨,看着眼前诡异的情景,莫名中心跳加速,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床上的三儿越来越不堪,他在和空气拥抱,和空气缠绵,因为太过投入,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真就有活生生的这么一个女人和他在一起。只是这个女人是透明的,只有他自己能看到,我完全看不见。   脱了衣服的三儿骨瘦如柴,皮肤下面就是肋骨,整个人就像得了痨病的灾民。在床上这么折腾,看的我五味杂陈,心口像是堵了块大石头。不知为什么,我看他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或是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的自己。   我想起济慈曾经跟我讲过,说法相无边,佛祖有亿万变化,这不是形容佛祖像孙悟空那样,可以随意切换形态,而是说他能观照他人如观自己。   当你有机会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看见另一个自己,或是发达或是落魄,经历人生红尘,过着另一种生活,那种滋味说不出也道不明。   此时此刻,看着在床上折腾的三儿,我忽然有些启悟,悟到了什么说不清,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   时间不长,三儿停了下来。他用手纸擦了擦身子,疲惫不堪,懒洋洋地拿起床头的烟,抽了起来。   一边抽,一边侧着头,对空荡荡的床铺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吓人的鬼话。   我紧紧贴着门的缝隙看着,汗如雨下,情景过于骇人。   他侧着头,搂着空气,像是听什么人说话。然后点点头说:“今晚我就带着骨灰,去帮你回魂,让你突破大限。美丽,你放心吧。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说着,他撅嘴对着床头亲了一口。一根烟抽完。他松开手,仰着身子躺在床上,也不盖着东西,呼呼大睡起来。   这时无声无息中,大门“吱呀”一声开启,随即又关上。好像什么人从屋里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我擦擦汗,会不会是看不见的陈美丽已经走了?   我小心翼翼推开橱门,三儿睡的非常死,呼噜声很大,现在就算我弄死他,他未必也能醒过来。   屋里洋溢着一股恶心人的羊骚味,正是刚才三儿折腾半天散发出来的味道,又腥又臭。我捂着鼻子,来到床头,看到了那一盒子骨灰。   骨灰盒上印着陈美丽的遗照,看样子正是她的骨灰。   我捧起来,刚拿在手里。胸前的“悲”字项坠开始猛烈跳动,灼得我一阵阵发痛。就感觉脖子的后面冒着凉风,吹的汗毛都起来了,像是有什么人正在身后。   我猛地一惊,赶紧回头看,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门外黑森森的没有光。一眼看不透情形。可我有强烈的感觉,好像有人正站在黑暗中,紧紧盯着我看。   我赶忙放下骨灰盒,瞬间那种阴森的气息消失了,胸前的项坠也停止了跳动。   我咽下口水,惊疑地四下看着。额头上浸出冷汗。我大概有点理出其中的逻辑,这一盒骨灰邪门得厉害,陈美丽的鬼魂很可能附着在上面,也就是我的项坠能够辟邪,要不然我恐怕也会像三儿和老王一样,着了鬼道。   这时,三儿在睡梦中自语,紧皱眉头,像是中了梦魇。我不敢多留,从窗户翻出去。   这个骨灰盒现在没法处理,我不敢确定解铃的项坠能不能克制住陈美丽这样的厉鬼,还是小心为好。今天晚上。三儿恐怕要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如果做成了,陈美丽也就是吴王氏,将变成更加无法控制的东西。   我哪也不敢去,藏在村头守着,看三儿要干什么,必须要阻止他。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量恐怕还是不够,便打电话给王庸。   王庸欠我好几个人情,他必须得还,在电话里我也没细说,只让他来找我。王庸还算不错,问清了地址,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入了夜,我疲乏不堪,还得强撑盯着三儿的房间。   大概八点多钟,他的灯亮了,人影闪动。随即熄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门里出来,手里捧着东西。   我紧紧盯着这个人影,正是三儿。三儿猫着头,像做贼一般,捧着那东西,朝后山一路飞窜。   我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地盯梢,其实我已经知道他去的方向,正是吴王氏的那座孤坟。   王庸怎么还没来,我索性不跟着三儿了,找到僻静地方给王庸打电话。王庸支支吾吾地说,他现在正在和刘鹏鸽吃饭。马上过去,让我别着急,自己先顶顶。   这小子鬼精,把电话给刘鹏鸽,让她跟我说。我还能说什么,憋着气让他们吃好喝好。   这年头谁也指望不上。还是自己来吧。我把电话收好,耽误了时间,再看三儿已经找不到了。我赶紧朝吴王氏那座孤坟跑去。   走了几十分钟的山路,终于翻过山坡,看到了下面的孤坟。奇怪的是,三儿并不在。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座坟还如白天的样子,一片狼藉,周围全是扒开的泥土,硕大的水泥台子扔在一边,月光清冷,整个场景显得有些阴森。   我没敢下去,猫在草里静静看着。   等了很长时间,三儿也没有出现,我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三儿不会不来了吧,他会不会捧着骨灰盒到了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人,佝偻着身躯。仔细一看。才看清,原来是吴美宣老太太。   她的身世我大概已经知道了,她本来是个挺漂亮挺年轻的女孩,因为吴王氏的尸体占了吴家的生机气脉,吴美宣得了某种早衰症,生机衰退。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想变成正常人,重得美貌,就要听从吴王氏阴魂的安排。   此时她来到坟前,对着墓坑里的铜棺磕头,磕了三个头后爬起来,燃起了带来的烧纸。   烧了一会儿,树丛里出来一人,正是三儿。三儿来到她的身后,阴着声音说:“你来了。”   “奶奶呢?奶奶在哪?”吴美宣着急地问。   三儿把抱着的东西放到地上,掀开外面的包裹,里面正是骨灰盒。   三儿道:“今晚是你奶奶的大限,她突破了这道坎,才能帮到你。你想恢复以前的模样,就要帮助奶奶成功。”   “我肯定帮,怎么才能帮到她?”吴美宣急切地问。   三儿道:“看见棺材了吗,一会儿我把棺盖打开,你带着陈美丽的骨灰进到棺材里,把骨灰都散在奶奶的尸体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好,好,我干。”吴美宣也是拼了。   两人不在说话。三儿看着表,应该是在等时间。   我记得解铃说过,开棺作法之类的事情,必须要配合时辰。时辰不对,会出很大的问题。   三儿明显就在掐时间,等良辰吉时。   我们都没有说话,他们两人在下面,我藏在上面。四周静悄悄的,就连山风都像是猝死了一般。   到了晚上九点十分左右,月光没了,天空乌云盖顶,周围的气氛突然阴森起来。   三儿燃起两根白蜡,幽幽的火苗像是鬼火一般跳动。他来到墓坑前,一纵身跳了进去,摸索着棺盖。   我心中纳闷,当初抬着这座棺盖的时候,好几个大小伙子费了牛劲也抬不起来,这三儿一个人怎么能把它抬动呢?   三儿不知道触碰到什么机关,黑暗中只听一声轻响,铜棺盖居然升起来,向左面一翻,重重落在地上。   我情不自禁站起来,居高临下往下看,巨大的铜棺里黑森森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第一百零一章 危急关头   月光下,棺材的深处向外散发出红色蒸雾。棺材里黑森森的,像是装了满满的黑水。我远地看着,棺材里幽深无比,竟然好像没有底一般。   这口棺材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从上面看下去,不像是在看容器,而是有一种观临深渊的感觉。似乎棺材没有底,深不可测,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三儿从墓坑里爬出来,把骨灰盒交给吴美宣,指了指棺材。示意让她去。   吴美宣毕竟是个女人,哆哆嗦嗦地看着棺材,她也在害怕。三儿也不催促,蹲在一边抽着烟等待,两人没有说话,场面很沉寂,只有不远处的棺材还在幽幽散发着红色的烟雾。   吴美宣下定了决心,抱着骨灰盒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墓坑。   三儿冷冷地看着,我忽然生出非常强烈的念头,眼前这幅场景太像某种宗教仪式了,吴美宣是祭品。她的结果很可能是献祭,一去不归。   虽然我对这个女人很有意见,她也几次三番威胁到我,但这个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眼瞅着吴美宣来到墓坑旁,她看着黑森森的棺材,似乎头重脚轻,一不小心就会摔进去。   我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别进去!危险!”   顾不得许多了,我从草丛里跳出来,顺着下坡一路狂奔。大晚上光线晦暗,地上又坑洼不平,还算比较幸运,我没有摔倒。   三儿明显也愣了,他没想到这里还能藏了人。他厉声疾喊:“把盖子打开!”   吴美宣打开骨灰盒的盖子,三儿来到她的身后,做出一个举动。他飞出一脚,正踹在女人的后腰上,吴美宣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从坑边径直栽进墓坑里。   我看的着急,脚下加快速度。这时突然一绊,身体失去平衡。我用天罡踏步,勉强保持住不摔倒,可去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从山坡跑下来,踉踉跄跄,眼前就是深邃的棺材,眼瞅着我也要栽进去。   就在这时,树丛里突然闪出一人,拽住我的胳膊,吼了一声:“住!”   他力气很大,紧紧拉住我,我终于收了脚,定睛一看,原来是解南华。   “你?”我大吃一惊。   从山下急匆匆上来几个人,正是黑哥、解铃和二龙。   他们把墓坑和三儿包围起来,黑哥摩拳擦掌:“三儿,你还想跑吗。不使一计,很难让你原形毕露。”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奇地问。   现在形势危急,解南华也来不及讲太多,三言两语说道:“我哥看打不开棺盖,就感觉这上面有机关。而且这个三儿鬼鬼祟祟,他报警抓我们,肯定还有后招。我哥就让我们俯首就擒,引蛇出洞。我们到了警局,本来想联系廖警官早点出来的,可他到外地办案了,来回协调关系。办理手续,就耽误到现在。”   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叹口气:“差一步。”   “不差,来得正好。”黑哥说。   我把刚才吴美宣被三儿一脚踹进棺材的事说了一遍。解铃大惊:“有人进棺材里了?”   他话音刚落,无风无雨的天空突然打了闪电,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漫天乌云压顶,山坡上阴风骤起。   二龙急道:“天象有变!”   解南华说:“古语有云,荫尸变为旱魃,旱魃出则天下剧变,大旱千里,瘟疫流行。旱魃以人为尸。瘟可渡江。”   我听得遍体生寒:“要尸变了吗?”   解铃点头:“恐怕吴王氏今日尸变,早在数年前落葬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   三儿也没跑,蹲在坑边,看着黑森森的棺材,脸上尽是诡笑,嘿嘿嘿笑个不停。他跪在地上,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说:“陈美丽,你快点出来吧,我要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   黑哥一脚把他踹翻,用麻绳把他捆个马蹄扣,扔在一边。谅他也跑不了。   解铃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堆白蜡,交给我们,围着墓穴坑边摆满一圈。插好之后点燃,火光幽幽而亮,山风很大。当即就吹灭了好几根。   解铃把打火机给我,嘱咐我,看到哪根灭赶紧点哪根,千万不能让所有蜡烛同时熄灭。   解南华和二龙同时打开狼眼手电,这种手电光照能力极强,三道硕大的光斑照进棺材里。再阴森的巫术也抵不过高科技。光亮之下。我们终于看清了棺材内的情景。   棺材的底部躺着一具尸体,穿着一身老旧的中山装,脸上本来蒙着布满咒文的黄纱布,现在被揭开了。一张脸黑漆漆的,看不清五官,认不出男女。   尸体上趴着一人,正是吴美宣,她一动不动,手里的骨灰盒已经散了,里面的骨灰全都洒在尸体上,白花花一大片。   解铃真是胆大包天,他跳了进去。扶住棺材边缘,一翻身进到里面。他搬开吴美宣,这一挪开,我们都吃了一惊。   短短的时间里,吴美宣已经死了,而且死状极惨。全身的血和肌肉像是被抽光了,皮包骨头,短短小小,佝偻蜷缩在一起,像是一具埋葬数年的木乃伊。   这时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破乌云,哗哗开始落雨。   雨落之后风又起,蜡烛的火苗左右摆动,我赶紧拿着打火机巡视,哪根灭了就燃哪根。   雨不大不小,冲刷进棺材,所有的东西都被浸湿。解铃抱住吴美宣递到坑外,此刻棺材里只有吴王氏一具尸体。   解铃蹲在尸体上。手电照着,光斑落在吴王氏的脸上。她的脸非常黑,像是被烟熏过,双目紧闭。解铃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们看,这么多年了。人不但没腐烂,而且头发还在继续生长。”   “荫尸,绝对的荫尸,怎么办师父?”二龙喊。   解铃道:“用符咒封闭它的尸窍,不能让它随天象尸变,然后赶紧运到火葬场烧了。黑哥。”   黑哥都看直眼了。估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西洋景。听到喊他,赶紧答应一声。   “黑哥,”解铃看他:“你必须要动用火葬场的关系,这具尸体不能留,留之为祸,一旦成了气候。不但咱们有危险,整个城市,整个大西北都要面临巨大的灾祸。”   黑哥喃喃:“荫尸难得啊,这么烧了可惜了。”   “你可千万别动别的心思,”解南华说:“核武器也难得,留下来只能造孽杀生。”   黑哥道:“这玩意看着就瘆人。烧了好,一了百了。”   解铃探出右手,抚住吴王氏的腮帮子,轻轻一捏,尸体张开了嘴唇。几道光斑下,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吴王氏尸体的嘴里居然牙都没有脱落,不但如此,在上牙齿两侧,又生出两根獠牙。一根獠牙大概有半指长,又尖又锐,就跟僵尸片里的僵尸一模一样。   解南华和二龙对视一眼。二龙居然脸上都有惊慌之色:“长獠牙了,成气候了。”   解铃从随身挎包里拿出掌心钳,我们看的屏息凝神,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连我拿着打火机,也痴痴地看着。   雨越下越大。漫山遍野空无人烟,只听到哗哗的水声。   解铃把钳子卡在尸体的獠牙上,我看的心都在颤抖,原来他想把牙拔下来。   解铃捏住尸体的腮帮子,手上用力,左右拽动獠牙。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忽然被绑着的三儿开始狂笑,低一声高一声。   黑哥听得心烦,过去踹了他一脚:“笑个鸡毛。”   三儿两只眼恶狠狠盯着他,双眼血红,神态也变了。看他的眼神,我忽然想起一人,早些时候佟雅被下了骨灰毒,被吴王氏的阴魂上身,她变得歇斯底里,诡异非常,当时她的眼神就和现在的三儿一样。   难道三儿也被附体了?   三儿抖抖绳子。黑暗中只听嘎巴嘎巴的声音,他居然把自己的关节都给卸掉,绳子自然脱落。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像是破损的吊线木偶,走一步上下关节乱动,一步一步走过来。   此刻狂风大作。三儿在风中狂笑。解南华大吼:“二龙,制伏他。”   随着三儿的笑声,摆在墓坑一周的蜡烛,突然无声无息中齐刷刷都熄灭了。   一瞬间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我心里就一个念头,坏了!蜡烛灭了!   棺材里解铃打着的手电也熄了。在熄灭的瞬间,尸体突然动了,它伸出一只手掐在解铃的脖子上,使劲往下一拽。   棺材里黑森森如同深渊,解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零二章 对抗阴魂   一声暴雷在头上干响,暴雨如注,我们没带雨具,浇了透心凉。危急时刻,解南华大喊:“二龙,制伏三儿,我去救哥哥。”   二龙答应一声,一个飞窜过来,直扑三儿。   解南华想都没想,一纵身跳进墓坑,翻进了棺材,他也消失在黑暗中。   我和黑哥对视一眼。我们没有勇气和能力对付棺材里的妖孽,只能先把三儿擒下再说。   我们三人把三儿包围在中间,二龙翻了翻包,里面的蜡烛香火全都被水浸透,无法用了。他索性扔下包,一个箭步窜过去,从后面贴住三儿,用手紧紧锁住他的喉咙。   三儿全身发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狂笑,声音非男非女,雨夜中传出去很远。瘆得人汗毛乍竖。   他拼了命要往墓坑里爬,二龙竟然锁他不住,喊:“过来帮忙!”   我和黑哥过去,一人把住三儿的一条胳膊。二龙大叫:“把他摁住,头抬起来。”   三儿挣扎,左右扭头,气息很长,声嘶力竭。最恐怖的是,一边嘶喊一边笑,表情很狰狞。   大雨浇在我们身上,我和黑哥紧紧压住他。   黑哥捏住他的下巴,使劲往上挺,让三儿的脸朝着天。二龙来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湿答答的符,对着三儿的脸比划,厉声喊着:“大显威灵,撤!”   三儿一阵阵嘶吼,五官扭曲,喉咙发出的声音已经非人了。我拽着他的胳膊,几乎握不住,两条腿情不自禁颤抖。   二龙右手做剑指,在三儿的脸上比划,喊着:“人见低头,鬼见伏地。天皇皇,地皇皇,请神祖师到身旁!”然后厉喝一声:“即遁!”   本来湿湿的符咒,突然无火自燃,烧了起来,在大雨中冒出滚滚的烟。   二龙把符咒在三儿的脸上画着,三儿不断咳嗽,眼睛渐渐睁不开,反抗的力气也小了很多。脑袋晃了一晃,他身体发软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此时,山中黑暗阴森,一道闪电划过,就这一瞬间,四周亮如白昼。在这个瞬间,我眼睁睁看到了一幅奇景。   一个略有人形的黑影,从三儿的身体里飘出来。在风雨中,渐渐飘向墓坑里的棺材,愈来愈淡。   二龙眉角一挑:“这是吴王氏的阴魂,不能让它和荫尸重合在一起。”   “怎么办?”我急着问。   二龙摸遍全身,什么法器都浸透了,也没了主意。   这时黑哥把包打开,拿出一团红麻,递给我:“小齐,咱们结阵。”   看着这团红麻我眼熟。一下想了起来,当初给尔夫驱邪的时候,黑哥就拿着这些红麻,张开了是一张红网,可以捕获怨念阴魂。   这东西一拿出来,二龙眼前一亮:“没想到黑哥也是道法中人。”   黑哥嘿嘿笑:“我姨姥原先是东北报马。出过堂子,小时候我就有保家仙跟随。这些手段都是小意思。”   我们扯开红网,四周太黑,摸不到那阴魂在什么位置。我们一商量,干脆把红网直接罩在墓坑上方,阴魂不管怎么游荡。它最终的归宿就是想融进尸体里,直接断了它的去路。   雨大风也大,我全身早就冰凉了,咬牙坚持着,和他们一起配合把红网垫铺在棺材的上方。我们三人,一人扯住一角。   就在这时,红网一块区域突然开始下陷,而这块区域没有任何受力点,莫名其妙就陷进去一块椭圆形,如同一张怪脸。   黑哥惊喜:“自投罗网了。收网,包住它!”   我刚要收网,二龙喊了一声:“不对。先别收。”   紧接着,那个圆形区域缓缓弹回原状。黑哥惊恐道:“怎么回事?”   “吴王氏的阴魂已经成了气候,”二龙盯着墓坑说:“刚才自投罗网的不是它,而是它驱使来的另一团阴魂,这是声东击西。趁我们把网一收,它就钻进棺材了。”   “怎么会这样?”黑哥喃喃。   二龙道:“你们往四周看看。”   我抬起眼一看。吓得没坐在地上。此时此刻,漫山遍野都是绿莹莹的鬼火,似乎被看不见的线牵着,轻飘飘在乱坟岗的上面,左摇右摆,阴森的月光下。格外恐怖。   我的头皮像是炸开了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我颤着嗓子说:“那是什么?”   “今晚天象有异,”二龙聚精会神地说:“阴魂感召月光,已经遁出坟墓。”他顿了顿说:“我们被包围了。”   让他这么一说,我紧张到要命,一个劲问:“怎么办?”   二龙道:“现在分辨不清哪个是吴王氏的阴魂。所以不管红网怎么动,我们也不要动,等着我师父出棺。他们一时不出棺,我们一时就为他们守候。”   此时大雨滂沱,我们三人蹲在地上,守在大雨里。一动不敢动。   眼见得红网上的区域,不时向下凹陷,这都是阴魂附着其上,想往棺材里去的征兆。   我看看黑哥,又看看二龙,两人凝聚精神。丝毫不动摇。我也坚定了信心,咬咬牙。   阴魂越来越多,我们四周聚满了鬼火,就连黑哥的脸,都被映成了鬼绿色。红网越来越沉,凹陷地方越来越多,二龙全身颤抖,喊着:“加油啊,不要松懈。”   整整一张网,嘎吱嘎吱响,整体都在凹陷,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极大力量,用尽全力要冲破红网的束缚。   二龙一张脸像是充了血,红艳欲滴,他紧紧咬着牙,双眼暴突。   黑哥在旁边,心有余悸地说:“凭咱们俩完全抵挡不住阴魂之力,是二龙用法力在抗衡。”   我这才明白。把持红网不是有力气就行了,二龙拼尽周身法力,在和阴魂较量。   天色漆黑,大雨如注,寒风四起,漫山遍野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似乎还传来很多人嘤嘤的哭声,悲戚之声随着狂风,吹得到处都是。   二龙跪在地上,紧紧捏着红网一角,大声喊:“坚持住,坚持住啊!”   红网在巨大力量的牵扯下,开始往墓坑里陷,我们三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棺材里突然亮起了光,解南华举着一支白蜡,解铃也站了起来。他身后还背着那具荫尸。   他抬头看看头上的红网,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我们说:“收网吧。”   我手一松,红网迅速从手里脱落。我们三人顾不得地上埋汰,一屁股坐在泥地里。黑哥的这道红网迅速皱成一团,收在解南华的手里。   我全身脱力。整个人被折腾得像是散了架,一点力气提不起来。解南华从棺材里爬出来,配合解铃,把尸体一起拽出来。   二龙走过去,扶住解铃:“师父,没事吧?”   解铃抬起脖子,脖子上很明显有一道深深的抓痕,手指印还在上面。   “此物之凶,出乎意料。”解铃道:“这么多年了,这样凶猛的荫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们看我发现什么了。”   解铃手一松,从手掌上悬下来一枚玉牌挂坠,大概拇指大小,周身呈深墨色,能隐约看到上面凹凸的线条,似乎构成了一尊鼎的图案。而且这枚玉牌是中空的,里面有液体在晃动,光线折射,变幻犹如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这是?”二龙疑惑。   解铃笑:“老朋友了。难怪落葬荫尸的手法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是他做的。”   “谁啊。”二龙问。   解铃亮开玉牌的正面,上面写着一个“马”字。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一个老朋友,叫马丹龙,这人非正非邪,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见他,还是在黄泉路上,一别多年啊。”   “他为什么要葬荫尸?”二龙疑惑。   解铃道:“不管了,破了这门穴,他很快就会知道。迟则生变,咱们赶紧把尸体运到火葬场烧毁。”   我们把东西收拾收拾,解南华站在铜棺前。默默念叨了几句咒语,把点燃的白蜡扔进棺材里,瞬间火起,烧了里面的符咒,火在雨中燃烧,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   烧了一会儿。铜棺里全是黑屑残骸,一片狼藉。   解铃背着荫尸,我和黑哥扶着昏迷的三儿,顺着山路匆匆下去。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正是我们单位的金杯运尸车,把车门打开,我们钻进车里。   我和黑哥押着三儿在前面,解铃和解南华还有二龙在后面的运尸间里。   说来也怪,一进到车里,雨竟然淅沥沥的停了,风也小了,漫山遍野的鬼火渐渐消散,山上一片黑暗的清冷。 第一百零三章 小鬼儿   在路上黑哥给火葬场打了电话,金杯车一路飞驰,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   后半夜我们到了火葬场。火葬工老董晚上值班,在火化间外面迎到我们。看我们下车,他过来问:“什么尸体这么急,大晚上的要焚化。”   黑哥面色凝重:“王馆长和你讲过没有。”   “说了,”老董道:“不管你们带来什么尸体,不管有没有死亡证明,我都要帮着你们烧掉。”   黑哥“嗯”了一声,来到车后面。后门已经打开,解铃背着尸体从车上下来。这具荫尸身上盖着衣服,遮得严严实实,老董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   三儿捆得结实,扔在车里,他现在就是死狗一堆,谅他也跑不了。众人跟着老董进到火化间,我还是第一次深更半夜来这里,有点慎得慌。   老董打开火化炉,预热了片刻,让我们把尸体放在传送带上。   解铃解开了尸体外面的衣服,尸体一露出来。老董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磕巴地说:“这,这是木乃伊吗?”   解铃点头:“说木乃伊也对。董师傅,今晚的事,事关重大,你不要说出去。尸体焚化即可。”   这具荫尸实在恐怖,饶是老董身经百战,也有点害怕。他哆哆嗦嗦发动了传送带,火炉门打开,尸体随着带子传送到火炉里,里面顿时喷出高达千度的大火。   火像是喷枪发射出来的,又硬又猛,从火炉缝隙看进去,荫尸整个被大火包围,烧得嗞嗞乱响。   在场的众人都静悄悄的,表情很复杂,个个五味杂陈。   眼瞅着烧了一半,忽然传来“叮铃铃”清脆的响声,我们把目光聚拢过来,声音发在解铃身上。他从兜里掏出那枚从棺材里取来的玉牌,玉牌响个不停。   “怎么回事?”二龙问。   突然老董惨叫一声,噗通摔倒在地。我和黑哥赶忙把他扶起来,这一扶,我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老董表情扭曲,两只眼睛血红,他挣脱我和黑哥,侧着脸似乎在用耳朵听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睛好像目不视物,像个瞎子。   “谁在烧尸?”他的口吻和语气全变了,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严厉至极。   解铃提着叮铃铃响的玉牌,来到他的面前,沉声问:“你是谁?”   老董背着手:“你们摊上大事了,你们可知道为什么落葬这具荫尸?”   “你是马丹龙?”解铃问。   老董嘴角裂开,极为阴森地笑:“落葬荫尸,非我一人能力可为。这里水很深,前后布局五十年。你们莽莽撞撞,一朝而破,改变天运,影响国势,罪孽深重。”   “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解铃看着老董说:“荫尸落葬这几十年,夺占生人气息,阴魂夺舍他人身躯,造了无穷无尽的孽,留之何用!”   老董笑笑:“幼稚。今日之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日后自当报应。”   说完这句话,他翻了白眼,身体一软摔在地上。我赶忙把他扶住。老董脸色煞白,没有血色,额头上都是浸出的冷汗。   我把他搀到一边坐着休息。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的这些人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刚才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惊讶。黑哥担忧地说:“解老弟,刚才是怎么回事。鬼上身了吗?”   “马丹龙很邪门。”解铃说:“他居然有鬼通,行走阴间,感玉牌而遁此处,上了老董的身体。”   “他知道是我们做的吗?”黑哥问。   解铃摇摇头:“刚才话里话外的你也都听见了,不用担心。用鬼通上身,是看不见东西的。他不知道咱们做的。这件事在你们这到此为止吧,谁也不要往外传,关于这具荫尸的来历,我会好好调查的。”   等了片刻,老董慢慢苏醒,擦着惺忪的眼,虚弱地说:“刚才怎么了?”   黑哥道:“老董,你低血糖,刚才晕过去了。”   “是吗,”老董擦擦冷汗:“烧完这具尸,我该回去休息了,这几天确实睡眠不太好。精神有些恍惚。”   大概二十分钟后,火渐渐熄灭,传送带出来,荫尸已经烧成渣了,上面是一层黑黑白白的骨灰。   解铃找来一个盒子,把骨灰全都扫了进去。他要回去好好处理,还要作法超度吴王氏的阴魂。他再三叮嘱我们,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要再提,小心惹祸上身。   我口头答应,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我不认识什么马丹龙,刚才老董说的那些鬼话,也没怎么听进去。总觉得一具尸体而已,哪有那么邪乎。   为了骨灰盒的事,前前后后折腾多少天了,起起伏伏的。我累得不轻。我和黑哥请了两天假,回家好好休息,等缓过神就去上班。   我和黑哥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情分上自然近了一些。等我休息好了,到单位上班,他还勉励了几句。态度比以前好多了。   执尸队的几个哥们特别高兴,热烈欢迎我,晚上一起聚了餐。   这次我下定决心,既然选择了这行就要好好干,前途还是有的。我下一步计划,在城里买房。然后找个对象安顿下来,哥已经过腻了漂泊的生活。   自从上件事之后,我更加认清了八家将都是高人,尤其解铃和解南华哥俩,和他们交往,有利无害。我没事就给解铃打电话,可他的手机要么占线,要么空响很多声无人接听。   这些高人也不知平时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打过几次电话找不到人,就倦懒了。这帮人架子太大,和我不是一个位面的。   黑哥最近打了招聘广告,又招了两个业务员。黑哥一直瞧不起义叔开买卖的小家子气,他有雄心想把公司做大,加上最近业务量增多,必须补充人手。   我作为单位前辈,自然要帮助提携新人。有时候,新业务员拉来殡葬业务。我也跟着他们去忙活。   在殡仪馆结束完一单业务,业务员跟着丧户家属去吃饭了。我没跟着去,干这个工作跟婚礼主持人差不多,见天都在饭店里吃席。在外面吃饭,油大盐多不说,总不是太干净,吃的我小肚腩都出来了。有这样的宴席能推就推,真不如回家下小厨房自己做点饭,吃的安心。   把他们打发走了,我看看天色还早,想起老董来了。   老董那次被马丹龙附身,一直病恹恹的,回家休息了一阵,现在又来上班。我到门口小卖铺,买了条烟,到殡仪馆后院的员工宿舍去看望他。   一到宿舍大院,就看到一群人围着,大都穿着殡仪馆的工作服。都是工作人员。老董围在圈子里,口沫横飞,正在讲什么。   看我来了,他大老远招手:“小齐,来,来。”   我溜溜达达过去。问咋了。   老董激动地说:“我说我看见鬼了,他们不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鬼,你别胡说。”   我经常在殡仪馆混,员工们互相都熟悉,他们笑着说:“小齐都说你胡说八道。大白天见鬼,上哪说理去。”   老董火了:“我本来就看到了,就在刚才,我正躺着打盹,门口就站着鬼。”   我仔细听,才明白怎么回事。刚才阳光正足,老董身体不舒服,靠在床头打盹,模模糊糊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当时老董半梦半醒,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擦擦眼。门口站着个小孩,小孩大概十岁出头的年纪,是个小男孩,脸色煞白。皮包骨头的瘦,脸上其他五官看不清,只能看到两个黑森森的眼睛和像是黑洞一样的嘴巴。   老董当即就害怕了。这小男孩什么都没穿,光着身子,周身雪白,就站在那,直勾勾瞅着他看。   老董勉强撑起身子,想问孩子是哪来的。那小孩走进来,绕着老董躺的床开始转圈,越转越快,老董睡的迷糊,本来就头晕。更是感觉恶心难当。他想拉住小孩问问怎么回事,小孩也不说话,他感觉全身动不了,像是鬼压床一般。   小孩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他,这次离得近了。老董吓得差点没尿床上。小孩脸上其实没有五官,只有眼睛和嘴三个黑洞。目光阴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劲。   听到这里,我心咯噔一下,小孩的样子怎么这么像东南亚巫师炼制的小鬼仔呢? 第一百零四章 大白天抓鬼   老董越描述越激动,周围人起哄,说他吹牛,睁着两只眼睛说瞎话。老董急了,竟然说道:“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前些日子我半夜接了一个烧尸的活儿,你们猜烧的是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问是什么。   老董洋洋得意,说:“烧的是一种叫荫尸的东西,和僵尸差不多……”他还在细细描述,我眼皮子直跳,赶紧说:“老董,别有的没的乱说!”   老董急了:“对了。小齐当时也在场,小齐你给他们说说,那具尸体什么样。”   我心跳得更厉害,没想到老董这张嘴快赶上大喇叭了,什么话都存不住。解铃那天千叮咛万嘱咐,事关重大,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赶紧拉住他,把他拽出人群,低声说:“你能不能小点声,我借你个喇叭你到市中心广场去说呗。荫尸的事,事关重大,你能不能嘴上有个把门的。”   老董不耐烦。推我一把:“看你这个怂样,我爱讲讲我的,跟你没关系。”   这老小子真是油盐不进,他又钻进人群,细细讲那天晚上烧尸的事。我心慌得不行,看他在那胡吹乱泡的。一股火上来,心想这样的人,不给点教训不行。   我要进人群把他拽出来,就在这时,忽然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什么地方正看着我。   人的第六感是很奇怪的,如果有人盯着自己,马上就会生出异样。   我下意识看过去,透过院子里的人群,目光落在宿舍的走廊窗户上。天空的光线陡然暗下来,我模模糊糊看到,布满灰尘的窗户后面露出一张脸。   窗户后面有一条条的隔栏。那张脸出现在第四根和第五根隔栏之间,乍一看像是灰尘形成的光影,可有鼻子有眼,而且目光中有眼神。   我藏在人群后面,仔细去看,等看清了,腿肚子吓得转筋。这是一张煞白的孩子脸,孩子像是得了白化病,毫无血色,只露出两只眼。两个眼睛好像涂了眼影,黑漆漆一团,乍一看像是两个黑色的洞。   这孩子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看着我。我吓得后脖子窜凉风,脑子一片麻木,想掐一把自己,却发现身体动不了,像是被梦魇住,想叫喊,愣是张不开嘴。   我和这个孩子就在隔空对视,好一会儿,那张脸“嗖”一下缩在窗户下面没影了。我这才回过神,身体晃悠一下,旁边是殡仪馆的清洁工,他扶住我说着什么,我满头虚汗,竟然失聪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好半天,我才听到他说:“小齐,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艰难地咽下口水。指着宿舍里面说:“真,真的有小鬼,刚才我也看到了。”   大家本来在调笑老董,听我这么一说,全炸了。众人在殡仪馆干活,本来胆子都是极大的。可突然来这么一下,谁也受不了。   此时,有个傻大胆,是王馆长的侄子,外号叫胡子。他才二十岁出头,本来娃娃脸。可长了一团乱糟糟的胡子,猥琐不堪,得此外号。   这人没别的长处,傻吃傻睡,大大咧咧,就一条。胆子奇大,在殡仪馆号称镇馆之宝。就没有他不敢干的,背个尸那都是小意思,我亲眼看到一回,殡仪馆的化妆师忙活不过来要他帮忙,尸体出了车祸,惨不忍睹,他愣是拿着手巾,把尸体全身上下擦了一遍,连口腔都给清理了,不但不害怕,还乐此不彼。   胡子一听有小鬼,兴趣上来了,顺手抄起院子里的大笤帚:“哎呦呵,鬼都闹到我眼皮子底下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家跟我去看看。”   众人也是起哄,跟着他身后进了宿舍。殡仪馆的员工宿舍一共两层楼,特别长的走廊,此时光线晦暗,走廊清冷,透着一股阴森劲。   所有人围拢在胡子身后,胡子拿着大笤帚,一边走一边喊:“小鬼,给我滚出来。”   一楼走了一圈,挨个房间看过,没有鬼的影子。我们又上到二楼,连卫生间都进去扫荡了,根本没有鬼的影子。   胡子一摊手:“小鬼在哪呢?”   这时有人说:“你们听,好像谁在哭。”   众人静下来,侧着耳朵仔细听,声音来自二楼的走廊尽头。大家面面相觑,推着胡子让他过去看。胡子到走廊尽头,左右瞧瞧,没发现什么。他顺手推开后窗户,趴在窗台往下看。   看了一眼,他马上喊:“下面的人,干什么的,别跑!”   他缩回身子冲我们喊:“赶紧到后院,有人在烧纸!”   现在正是山林防火的季节,市里下了死命令,不准殡仪馆和墓地烧纸祭奠。查着了严惩不贷。王馆长也下了行政命令,禁止在殡仪馆范围内丧户烧纸。   现在居然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烧纸,这还了得。   大家全都冲出去,来到后院。在宿舍楼的阴暗角落里,还真发现有个人正蹲在那收拾烧纸的残骸。   胡子大喝一声:“干什么的?跑这里烧纸来了,出来!”   那人从角落里走出来,我们这才看清,这是个农村妇女,头上裹着红围巾,粗手粗脚的,一脸泪痕。   我一看这人认识,她叫花大嫂,前些日子,我们公司接过她的活。她的小儿子今年十一岁,莫名其妙吊死在自家房梁上。小孩死的蹊跷,可警察勘察之后,给出一个结论,说这孩子是自杀的。花大嫂当然不服,到处上访,想要个说法。   当时接这个活,我非常不情愿,花大嫂因为丧子,精神状态有些不太正常。一副斗鸡眼的模样,有迫害妄想症,非说她儿子的死是卷入了一场大阴谋,还说那些人要来弄死她。   我当时烦得要死,好不容易把她儿子的葬礼做完,尾款要回来。直接把她的手机号拉黑。不拉不行啊,她天天给我打电话,说要告诉我一个大秘密,她儿子的死不简单。   一看到是花大嫂,我当即皱眉,这娘们太麻烦,我赶紧躲在人群后面,别让她看见我。   老董认识她,她儿子的尸体就是老董负责烧的。老董走过去说:“大嫂,你怎么跑这里来烧纸了。这儿风硬,又靠着山林,真要起火。你就要摊上大麻烦。”   花大嫂哭着说:“昨晚我又梦见儿了,他说他在那边过得好辛苦,让我赶紧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就来这里烧点纸。”   殡仪馆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人,亲人死了,疯疯癫癫。   有人说:“赶紧把她赶走吧。真要出什么事,咱们兜不起。”   胡子吹毛瞪眼,吓唬花大嫂:“你赶紧走,不走我们报警了。走!”   说着用大笤帚去打花大嫂,花大嫂吓得大哭。胡子这边唱黑脸,老董开始唱红脸。软语安慰,让花大嫂走。   这时,执尸队的老黄叼着牙签从楼前绕过来,一边扣牙一边吐着中午吃的肉渣:“咋了这是,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吵吵。”   他看到我说:“老菊,黑哥让你下午赶紧回去。今天是周末又要开会了。”   我正要走,花大嫂挤过来一把拉住我,哭得鼻涕直流,我这个厌恶。   她哭着说:“小齐,你帮帮我儿子,我儿子死得冤啊。死得苦啊,他在那边受罪。”   虽然大白天,可我们在避光的后楼,这里风很阴,听她这么一哭,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我说:“大嫂,你先回去,等有时间我帮你给儿子烧烧纸。”   胡子道:“小齐,你爱上哪烧上哪烧,别跑我们殡仪馆烧。抓着了,我照样收拾你。”   花大嫂突然怔住,不哭了,眼睛发直,紧接着一咧嘴笑了,冲着我们的身后说:“儿啊,你来了,来看妈妈了,妈妈在这,你过来啊。”   我们一大群人面面相觑,我更是汗毛竖起来。想挣脱她,可花大嫂手抓得特别紧,怎么也甩不开。   众人一起回头去看,阳光照在院里,空空荡荡啥玩意也没有。   这娘们疯了,神经绝对不正常。   胡子他们正要轰花大嫂走,忽然老黄说道:“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天台上了?”   他指着楼顶。我们抬头看,楼上天台什么也没有。   老董声音颤抖:“老黄,你刚才看见啥了?”   “有个小孩啊,没穿衣服,全身雪白,就站在天台上,趴着栏杆往下看。这是谁家孩子,别出危险了。”老黄一本正经地说。 第一百零五章 中邪了   众人面面相觑,胡子发狠道:“我他妈还不信了,非抓到那个鬼孩子不可。”他顾不得其他人,提着笤帚奔顶楼就去了。   花大嫂拉着我的胳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满嘴鬼话,不停叫着儿子。   众人都厌恶,让我赶紧把这个娘们处理走。我也烦得要死,好说歹说把她送出殡仪馆。   此时只有我和老黄两个人,我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发慌。虽是大白天,可一想起刚才看到的小鬼仔,我浑身不舒服。不光不舒服,而且吧,总有种不祥之感,说不清道不明,就是闹心。   自这天殡仪馆见到小鬼之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就说晚上睡觉吧,一闭眼就是小鬼趴在隔窗后面的那张脸,怎么也挥散不去。   我把解铃的“悲”字项坠挂在床头也无济于事,每次都做噩梦。接下来的几天,病恹恹的。说感冒又不像,就是提不起力气,大白天也泛冷。   这天黑哥召集员工开月会,我坐在后面的墙角,他看不到我,一阵困意上来,我合着眼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似乎躺在家里的床上。我一时恍惚,似梦非梦,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   床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是谁看不清,想坐起来全身还乏力。凭感觉那个人躺在旁边,不时还动一动。   过了片刻,那人爬起来,站在床头上上下下地蹦跳,蹦的我这个晕啊。我使劲睁开眼。这才看到那人是什么模样。这一看差点没把我吓尿了。   正是那天在殡仪馆看到的小鬼仔,他没穿衣服,全身雪白,脸上是黑森森的三个洞,正在床头蹦得起劲,一下低一下高。   一边蹦,一边瞅着我。也没什么表情,两个黑眼眶好似无底深渊,眼神特别阴毒。   我猛然打个激灵,忽然就醒了,上面黑哥还在开会。我擦擦头上的冷汗,原来是一场白日梦。   黑哥自从主政公司以来,他有个最大的癖好,就是开会。他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就喜欢把所有人定期召集在一起听他讲话。   我挪了个姿势,双手插在袖筒里,闭着眼又睡过去。   这一睡,又出现梦境,此时此刻我的神智很清楚,完全明白自己是在做梦。眼前是暴风雨夜,电闪雷鸣,周围是黑醺醺的群山连绵,好像在一条环山路上。   我坐在金杯运尸车的副驾驶座,转头看到一个人正在开车。这人也侧过脸看我,我陡然一惊,居然是花大嫂。   这梦真够怪的,花大嫂开车拉着我,还是在雨夜。   我正想着,突然前面打了个闪,金杯车一时控制不住。摇摇晃晃朝着万丈深崖闯过去。   我惊叫一声,一下醒了,脚不由伸一下,正踹在前面王庸的凳子上,发出很大声响。   黑哥朝我这里看看,没说什么。继续讲他的励志宣言。   我旁边坐着老黄,他碰碰我:“咋了,做噩梦了?”   我掏出小镜子照照,擦擦头上的冷汗,惊疑地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闭眼就是噩梦。真他妈邪了。”   老黄道:“我也是,最近感觉不舒服。执尸队的业务我都推了,状态不好,还是不要沾惹脏东西。”   在我印象里,老黄绝对生冷不忌,和殡仪馆的胡子有一拼。胡子是傻大胆。老黄是胆大包天,这两个人都是晚上能搂着死尸睡觉的主儿。没想到老黄还有心悸惊慌的时候。   散会之后,我坐在公司客厅的沙发上发愣,回想着刚才梦里的一切,突然手机响了。   响了半天,我没反应,旁边的王庸推了我一把:“老菊,手机!你最近咋了,魂不守舍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拿过电话看看,是个生号,是谁呢?接通后一听,心里腻歪极了。   电话居然是花大嫂打来的。我本来把她的手机号拉黑了,她居然用别的手机打的。她话没说就开始哭,哭得我这个闹心,恨不得用脑袋撞墙。   她毕竟是客户,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狠话,只好安慰:“花大嫂别哭啊,有什么话好说。”   花大嫂哭着说:“小齐,你帮帮小羽。”   小羽就是花大嫂死掉的儿子,死的时候才十一岁,确实挺可怜的。   我苦笑:“我能怎么帮?”   “小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花大嫂声音低下来,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小羽昨晚回来了。在房梁上站着,他对我说,妈妈我好苦,快救救我……”   没等她说完,我对着话筒说:“喂,喂,信号不好。等会儿再说。”把电话挂了。   本来就闹心,又听个疯老娘们讲鬼话,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直接把电话关机,坐在沙发上发愣,王庸拍我:“看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好,周末咱们哥几个去水库钓鱼吧。”   这主意不错,现在天气转暖,我也很长时间没去户外活动了,散散心挺好。   说是钓鱼,其实就是王庸和土哥钓,他们两个在村子的时候就喜欢钓鱼,进城之后这个喜好一直没扔下。我们约好了时间。我负责带炒菜过去。   临去的晚上,我做了几个凉菜,泡了一斤鸡爪子,统统用饭盒装好。   第二天一大早,土哥骑着电动小摩托过来接我,他准备了一套钓鱼的家伙事。我们一起到了水库。   到了后。看到老黄和王庸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王庸的对象刘鹏鸽。刘鹏鸽现在是王庸的未婚妻,两人关系好的不得了。刘鹏鸽完全一副小媳妇的样子,为我们收拾渔具,把东西归整好。   这片水库没人管,里面都是野生的草鱼。我们找了僻静地方,支起小马扎。王庸和土哥是钓鱼老手,下钩之前还得评估这块水域的鱼生态。   我和老黄也听不懂,把马扎子搬到避阴的地方坐好,一人抄着一根黄瓜当零食,吭哧吭哧吃起来。   太阳很毒,王庸和土哥却乐此不彼,把钩子甩进水里,悠哉悠哉钓了起来。   刘鹏鸽打开短波收音机,放着单田芳的评书,吹着凉风,眼前是明晃晃的水面,简直太过惬意。看着看着,我有点犯困,靠着树干,迷迷糊糊一下一下点着头。   正迷糊呢,不知谁说了一句:“真是不知道危险。”   “什么?”我闭着眼随口问了一句。   “死到临头了,嘿嘿。”这话不知谁说的,特别阴森,口吻很诡。   我陡然睁开眼,看到王庸和土哥在专心垂钓,老黄坐在很远的另一边,正和刘鹏鸽开着玩笑,两人打打闹闹的。   我擦了把冷汗。刚才谁在说话?看这几个人都不像啊,难道幻听了?   这时王庸回过头看我:“咋了,睡了?让你出来放松的,你怎么整的像个病鬼似的,打起精神!帮我甩两杆,我去放放水。”   我答应一声,坐在他的位置上,王庸钻进树丛里撒尿。   土哥骂:“跑那么远干什么,谁稀罕看你。”   王庸的声音从老远的树丛深处传出来:“就防着你,你个老色鬼。”   我也不懂钓鱼,不知道怎么看鱼鳔,只看到水面一起一伏的,有点头晕。就在这时,王庸忽然在树丛里喊:“你们快来看啊。”   好像他发现了什么,我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起钻进树林。王庸扒开树枝看着外面,啧啧称奇,我们站在他的身后一起看。   只见不远处的水里。有个女孩正在游泳,离的太远看不清长相,身材极是不错,穿着一身比基尼,像浪里白条一样在水里忽上忽下。   刘鹏鸽打了一下王庸的脑袋:“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老黄摇头:“市内这么多游泳馆不去,偏偏来这里,水库游泳太危险。”   “你懂啥。”王庸说:“这叫回归自然,游泳馆的感觉能和大自然的水比吗?”   “你们不懂,”老黄说:“这个水库不干净,死过人的。”   我一听就腻歪:“那还来这里钓鱼?”   王庸反驳:“死过人咋了。哪个水里没死过人。大海没死过人吗,我看你们吃海鲜比谁都起劲,一口没少吃。吃过死尸的鱼,我看更鲜嫩,那些脏东西经过消化系统都代谢出去了。”   土哥打个哈欠:“对啊,这个世界上什么干净?什么都不干净。闭着眼吃吧。回去钓鱼,今天多打几尾草鱼,让老菊做个酸菜鱼给咱们吃。”   我们又回到原位置钓鱼,钓着钓着,就看到刚才游泳那女孩,游了过来。从我们背对的水面,游到了我们现在正对的水面。   我们一边钓鱼一边看着她,她好像知道我们在看她,反而游的更起劲了。   游着游着,她的头没入水里,我们等了片刻,想着她的头会再出水面,等了半天,这个人就像是消失在水库的中心,突然无影无踪。   我们面面相觑,老黄站起来脱衣服:“老菊,跟我下河救人。” 第一百零六章 无名尸   这里就我和老黄水性最好,下河救人当然义不容辞。我和老黄脱了衣服,穿着小裤衩,一起下了水。   刘鹏鸽他们在后面叮嘱我们小心些。   水有点凉,我和老黄一前一后往深水里走,感觉到脚底都是烂泥,还有水草缠在腿上。走着走着,脚就碰不到水底了,我们开始凫水,朝着那姑娘失踪的方向游去。   游了没多一会儿,到了。老黄问我,是这里吗?   我看了看岸边。估算了一下距离,点头说:“差不多。”   老黄指指水里:“潜进去看看,没有就算了。活该这姑娘到寿了,阎王爷要收她,咱们也没办法。”   我和他一起潜入水里,淤泥很多,可见度很差,到处都是绿莹莹的,能看到有一些黑色的鱼在水草中间游来游去。   我游着游着,憋不住气,钻回水面换气。这时,就看到老黄从不远处的水面钻出来,他表情很焦急,指了指自己身下。   我疑惑,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我赶忙游过去,老黄脸色煞白,映着周围明晃晃的水面,他说:“那姑娘就在下面。可是拉不出来。”   “怎么回事?让水草缠上了?”我惊疑地问。   “不知道,咱们一起下去。”老黄说。   我和他一起潜水进去,水底大概三四米深,水压有些大,周围浑浊不清,我隐隐约约就看到淤泥的水底有人影晃动。   我和老黄潜到水底。看到这个姑娘已经快不行了,失去知觉,长长的黑发随着水流飘散,紧闭双眼,似乎没有了呼吸。   我和老黄一人抓住她的一只手,使劲往外拉。感觉到一股大力从姑娘的下面传来,我们不但拉不动,而且这个趋势要把我们一起拽下去。   老黄指了指姑娘的脚,意思是到那看看。   我和他继续下潜一个身位,到了姑娘的下半身,发现姑娘右脚的脚腕陷在淤泥里,具体被什么绊住的,看不清楚。   我和老黄没法细瞅,只能把着姑娘的腿,一点点往下摸,来到她的脚踝处,想把那东西给解开。   老黄的手先摸进淤泥,忽然脸色变了,伸出手指指水面,然后不管这个姑娘,自己双脚踩水,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游去。   这个变故让我有点摸不到头脑,按说老黄不是遇到困难仓皇逃跑的性子啊,这是怎么了?   我没理他,把住姑娘的腿,向脚踝处摸。还没摸到,忽然一阵恍惚,耳边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死到临头了,嘿嘿。   我陡然一惊,这句话特别熟悉,正是刚才我打盹时候出现的幻听。   这时我的手进了淤泥,终于摸到姑娘的脚踝,这不摸还好,一摸心惊肉跳。   我摸到了另一只手。这只手是从泥里出来的,正抓住姑娘的脚踝,紧紧把住。   我把泥拨开。模模糊糊就看到这只手特别小,一看就是小孩的手,一点血色没有,是惨白色。   我这才知道老黄为什么仓皇而逃。可看到姑娘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走。拾起水底的一块石头,对着这只惨白的手。“哐哐”砸了几下,那只手突然张开。   姑娘随着浮力开始上飘,我知道此处不宜久留,把住她一蹬水,快速上浮,很快来到水面。   等出了水。老黄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你把她救出来了。”   “废话。”我说:“先把她带回岸再说。”   姑娘陷入昏迷状态,死沉死沉的,老黄不再说什么,和我一起拉着她,凫着水来到岸边。   等上了岸,我全身像虚脱一样。把姑娘往地上一扔,坐下喘着粗气。   土哥会急救,现在来不及说什么,他压住姑娘的胸口不停按着,然后捏住鼻子做人工呼吸。   我们几个人或坐或站,围在旁边默默看着。   “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长时间,担心死我们了。”王庸给我和老黄分了两根烟。   我抽了一口说:“问老黄吧。”   老黄道:“老菊,你别怪我,这是水鬼抓交替。你坏了人家的好事,水鬼是要报复的。”   “怎么回事?”王庸来了兴趣。   老黄叹口气,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刘鹏鸽吓得小脸煞白:“你们真看清了,水里那是一只手?”   我“嗯”了一声:“老黄,不是我批评你,毕竟是一条性命。”   老黄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好半天,姑娘咳嗽了几声,喷出一股水来,苏醒过来。她虚弱地爬起来,看看我们,土哥说:“你刚才游泳溺水了,我们把你救的。”   她虚弱地说:“谢谢你们。”看着她哆嗦的样子,刘鹏鸽爱心泛滥,拿着毛巾给她擦身子。   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才知道这姑娘叫白瑾,还是个大学生。   她明显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嘴唇颤抖,抱着肩膀,眼睛直直地盯着水面。   “不是我们说你,这个水库很危险。你怎么跑这里来游泳了?”老黄说。   白瑾哆哆嗦嗦地说:“那天我和同学出来郊游,骑着自行车到了对面的山坡。”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盘山路:“我看到下面这么一大片水,心里就痒痒了。以前我是市队的,游了很多年,上大学以后就没有时间了,看到水觉得特别馋,而且耳边好像有声音在说,赶紧游吧,赶紧游吧,多好的天气啊。我实在禁不住,周末自己就过来了。”   我们面面相觑,老黄把刚才救她时候。水里有只手把住脚踝的事说了一遍。白瑾吓得哭了,摸着脚,一动不敢动。   老黄皱眉:“真的是抓交替啊。麻烦了,麻烦了。”   我倒是和他想的不一样,抓白瑾那只手是小孩手,我感觉最近有点犯小孩,从殡仪馆看到小鬼仔开始,这些日子里,做梦也好,现在救人也好,总是和小鬼挂上联系。   我隐隐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些小鬼莫不是冲我来的?在白瑾落水之前,我模模糊糊就听到有个很奇怪的声音说“死到临头”什么的,在救白瑾的时候,那声音又出现了。   这会不会是一种预兆呢?   我们也没心情继续钓鱼了,草草收拾东西,把白瑾送回市里。白瑾非常不错,知道感恩图报,要了我们的电话,说以后就是朋友了,有时间请我们吃饭。   老黄看着她的背影,说:“老菊,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我也是。”我拍拍他的肩:“别多想了,实在不行,咱们找个时间去上上香,拜拜佛。”   “也只能这样了。”   过了两天,晚上我正迷迷糊糊睡觉,接到黑哥的电话,让我赶紧做好准备出门,一会儿车过来接我。就在刚才。市里来了电话,说在郊区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尸检后要送到殡仪馆去。   我头疼欲裂,说,黑哥,能不能安排别人去。   黑哥说:“别那么多废话,执尸队本来就人少,救场如救火。到时候提成我给你们多发一点就行了。”   挂了电话,我看看外面的天,黑得正浓,大街上都没什么人,反常的寂静。我坐了一会儿。怎么呆着怎么闹心,眼皮子老跳。我对着镜子在眼皮上贴了一张纸片,静下心抽烟。   一根还没抽完,来电话了,执尸队开着运尸车来了,就在小区外。   我穿戴整齐出门,走出小区上了金杯车。老黄开车,看我眼皮子粘着东西,惊诧地问怎么了。我说,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眼皮子跳。   土哥在后排玩着手机:“别多想了,运完尸赶紧回家洗个澡睡觉。”   车子顺着公路往郊外走,天空如染重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要过盘山路,老黄开得非常专心,不敢分神。   很快到了郊外,警察那边已经处理差不多了。正闲散着唠嗑,看我们来了打招呼,过去搬尸。   这男尸才死不久,据法医检查,身上没有袭击的痕迹,尸体又是靠近水渠的下游方向。推断应该是路人或是游客。在水渠上玩,失足掉进水里淹死的,顺着水流飘到这里。   我们凑过去抬尸,这具尸体已经没法看了,泡得像巨人观,全身肿胀,尤其鼓胀的大肚子,像是怀孕女人。人整个面目全非,穿着一套黑西服,狰狞可怖。   法医让我们先抬到殡仪馆,等验明身份通知家属就可以火化了。   我们四个抬着死沉死沉的尸体上了车,土哥还不错,让我和老黄在前面,他和王庸在后车厢守尸。   等来到车上,老黄发动车子,我看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   老黄犹豫半天才道:“这具尸体我昨天就见过了。” 第一百零七章 魔鬼筋肉人   “昨天?怎么回事?”我追问。   “在梦里。”老黄心神不宁地说。   “说说看。”   “算了,不是什么好梦。”老黄没有急着开车,而是问我要烟。我帮他点上,他看着黑漆漆的车窗发呆。   警车陆续走了,有警察过来敲窗:“愣什么神,赶紧走啊。”   我推推老黄:“走吧。”   老黄拉开车窗,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出去,发动车子开始回程。   他这个精神状态我实在有点不放心,我犹豫一下建议说,要不我来开车吧。老黄听见像是没听见。还在机械的开车,精神不知跑哪去了,眼睛发直。   外面黑不隆冬,两束车前灯照亮前方的路,还好车速比较慢。   我怕老黄分心,就一直追问昨晚他做了什么梦。好半天他才说:“不是什么好梦。昨晚我梦见回到原来的村子里,外面也是这么黑,屋里点了一盏小油灯,我和我儿子正在玩……”   “你儿子?”我疑惑。   老黄赶紧说:“梦里的儿子。然后吧,我看到窗户外面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我趴在窗户往外看,院子里,有个穿着一身红衣服,戴着尖顶帽的人,背对着我们面向院门。正在那跳,抽风了一样。而且他跳得特别僵硬,身体不动,就靠两条腿上上下下地弹。”   这大晚上的,我听的有点毛骨悚然:“然后呢?”   老黄道:“儿子害怕了,我想出去看看,把那人赶走。我推开屋门,那人突然转过身。我一看愣住了,虽然是晚上,但看得非常清楚,这是个陌生的男人,根本没见过。这个男人眼神有点吓人,说不出什么味道,然后我的梦就醒了。老菊,你知不知道我们农村有个讲究。”   “什么?”我问。   老黄说:“凡是做梦梦见穿红衣服的人跳舞,这都是有人要死的征兆。我做完这个梦,心里非常腻歪,总有种不祥之感。今晚咱们收的这具尸体,别看让水泡的浮肿,但我看到第一眼,就有特别熟悉的感觉,死的这个人就是昨晚在我梦里,穿红衣服跳舞的男人。”   我越听越瘆得慌,后脖子嗖嗖冒凉风。这时,金杯车开上了环山路,一边是深崖一边是高山,我提醒他不要分心,这里很危险。   车开着开着,外面忽然打了一声闷雷,紧接着开始稀稀拉拉下起了夜雨。老黄打开挡风玻璃刷,两根黑刷子来回摆动,清洗着落在玻璃上的雨点。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夜雨朦胧,车窗被山风吹得嘎嘎响。我和老黄没有说话,他在开车。我盯着车窗,脑子里画魂,自己也说不清想着什么。   我侧头看向车窗,外面是黑漆漆的山体,雨越来越大。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不过车里亮着灯,像是蒙太奇一般从车窗反射了车里的情景,我的脸和老黄开车的剪影重合在一起。   就在这个瞬间,我忽然汗毛乍竖,鸡皮疙瘩起来了。因为这个时刻。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做的一场白日梦。那还是在公司,黑哥正开会,我缩在墙角打了个盹,我梦见也是这么黑漆漆的夜晚,也是开车在环山路上。   梦里我也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也是这么个气氛,不过开车的不是老黄,而是花大嫂。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竟然生出恍惚,我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呢。心脏跳得剧烈,我悄悄侧头去看,依旧是老黄在开车,并不是什么花大嫂。   我长舒口气,胸口却好像塞了千斤巨石,压得厉害。眼皮子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我仔细回忆,梦里发生了什么,可后面的事情非常模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车灯掠过前方的路。光亮中我突然看到在路中央站着一个孩子,这小孩瘦骨嶙峋,全身雪白。   老黄也看到了,想要踩刹车,这时那孩子突然转过身,光灿灿的车灯下,孩子没有五官,两只眼睛和嘴巴是三个黑黑的深洞。他张着大嘴,两只小拳头攥紧,似乎在朝我们咆哮。   “啊!”老黄一声惨叫。来不及刹车,手忙脚乱地来回转动方向盘,车子像是不受控制的野马,朝着悬崖就奔了过去。   情急之中我赶紧把住他的手,拼命想把车子拉回来,可天冷地滑,下着大雨,金杯车完全控制不住,摇摇晃晃一头撞在防护栏上。   巨大的惯性袭来,我们坐车从来不绑安全带,我晕头转向感觉自己飞起来,正撞在挡风玻璃上,再看老黄已经没了,人不知道甩哪去了。   我窝在玻璃上,眼瞅着车大头朝下。要往深渊里栽……我胸口疼得厉害,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场梦。我眼前一片黑暗,想睁眼又睁不开。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睁开眼,眼前一片雪白,原来是在医院里。我看到黑哥和几个小弟正在窗边说话,我呻吟一声,他走过来:“小齐,你可算醒了。”   我嗓子特别干渴,火烧火燎的,勉强说道:“我在医院?”   “对啊。”黑哥道:“出了车祸。你昏迷一天了。”   “他们呢?”我赶忙问。   黑哥道:“你们真是太幸运了,发现的时候车子半悬空,眼瞅着就要栽下去。如果掉进悬崖,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们。你是肋骨骨裂,轻度脑震荡。他们三个也都没事,王庸和土哥最轻,都是皮外伤,就是老黄麻烦一些。”   “他怎么了?”我赶忙问。   “别担心,没有生命危险。”黑哥说:“发生车祸的时候,他从车窗甩出去了。摔在一棵树上。这也不怎么打紧,最麻烦的是,他甩出去的时候是破窗而出的,力量和速度很大,玻璃碴子插满全身。就没有好地方了。手术给他拔玻璃碴,拔了整整一盘子。”   “魔鬼筋肉人啊。”我说。   黑哥笑:“行,没摔傻,还知道玩幽默。这次车祸算是你们工伤,老黄是单位老员工。公司一定会负责到底,只是他现在身体状态短期内不适合再出来工作了,好好静养,我会想办法给执尸队再找一个搭子。”   我摸摸自己肋骨,还真是疼啊。回想起雨夜车祸的前一秒,那个莫名出现的小孩,越想越瘆得慌。   我把这段经历和黑哥说了,黑哥听得非常认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最近你总是睡不醒的样子,眼圈发黑,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个新闻。”   “什么?”   黑哥顿了顿说:“殡仪馆烧尸工老董,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咋了?”   “昨晚发现死在他们家胡同里。”黑哥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赶忙要爬起来,黑哥安抚住我。   “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尸检报告说是突发心梗。”黑哥道:“人去的也没什么痛苦。这老伙计一辈子都奉献给殡仪馆了,烧了几十年的尸,最后免不了自己也钻进了那火炉子。”   我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特别堵,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黑哥拍拍我:“好好休息,脑震荡,肋骨骨裂这都不是啥大病,当年我和兄弟们火拼的时候,谁不是一身的恶伤。”   他看我醒了,人也没糊涂,和护士交待了两句,带着小弟们安心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发愣,越想越不对劲。我仔细回忆那天在殡仪馆的经历,那么多人里看到小鬼儿的一共有四个人,先是老董看到了,再是我看见了,然后是花大嫂,最后是老黄。   现在四个人里,有三个出事,老董最重,直接挂了;老黄次之,成了魔鬼筋肉人;我也算可以,脑震荡,肋骨骨裂。现在不知道花大嫂怎么样了。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测,如果花大嫂真的出事了,说明这个逻辑链是有迹可循的。   我勉强撑起身子,摸着床头的手机,把花大嫂的号从黑名单里调出来,然后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终于接通,里面是哗哗的水声,花大嫂好像很忙的样子:“喂?是小齐啊。”   “花大嫂,你没事吧?”我问。   花大嫂说:“没事啊,小羽回来了,我正接水要给他洗澡呢。”   我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花大嫂又开始说鬼话了。电话里是哗哗水流声,似乎还真有孩子嬉戏泼水的声音。 第一百零八章 探究小鬼儿   在医院呆了三天,检查后伤势好多了,我实在呆不住,在医生的允许下出了院。   黑哥给了我一个礼拜的假期,我把最近经历的这些事左思右想,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不得其所。   殡仪馆看到的小鬼儿和花大嫂的儿子有没有关联呢?会不会这个小鬼就是她儿子变的。再一个,我们在水库救起的女大学生白瑾,她在水底被小孩手抓住,这个小鬼又是哪一位呢?   真是人鬼殊途。你小鬼儿要来搞我,明明白白说个为什么,现在可好,莫名就出现,莫名就消失,挨了大嘴巴还不知道被谁打的,这种感觉真是不好。   我仔细想想,做出一个决定,到花大嫂那里做一下家访,看看她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我这些日子撞见的小鬼真是她的儿子,会不会是找我来诉冤的?   我恍惚记得花大嫂家的地址,当日她孩子死的时候,我去过她家摆过灵堂。这是个小业务,我又是跟车去的,在路上还睡了一觉,现在回想起来,模模糊糊的还真忘了她家的地址。   我给黑哥打电话,让他从客户档案里调出花大嫂家的地址,黑哥很痛快的办了,嘱咐我如果有什么事就找他。   花大嫂家住在西山镇,离着市区相当远,都快到外市了。我没和她提前打招呼,一大早出了门,坐着大客,中午时分到了镇上。我忘了花大嫂家具体在哪了。就记得是个村子,中午了也不急着一时,我到附近的米线店吃饭。   吃饭的时候,我主动跟老板娘打招呼,问她知不知道花大嫂在哪。   老板娘坐在我对面说:“她家在高村,出了门有座桥,顺着桥过去。弟弟,你去她家干什么?”   我告诉她,我是网络电台搞直播的策划,听说花大嫂家挺怪的,抽出时间来看看。   老板娘眼睛亮了,问我能不能到时候给她这个小店宣传宣传。我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行啊,不过你要提供点内部消息。   老板娘说:“花大嫂儿子死了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老板娘闪着眼睛说:“花大嫂的儿子死的特别邪,我们镇子上都传疯了,里面有很多解释不清的东西。”   “怎么讲?”我问。   老板娘说:“你们外人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她儿子死的当天就有太多悬疑的地方。”   我眯着眼睛,抽出一根烟,静静听着。脑海里浮现出送葬那天的情景。   花大嫂就这么一个孩子,男人早亡,她一个孤母拉扯孩子长大,挺不容易。孩子突然暴毙,吊死在房梁上,花大嫂都快疯了。送葬那天人山人海。本来孩子夭折,当长辈的妈妈是不应该跟着送葬队伍走的,许多人都劝花大嫂在家呆着就行,可她非常执拗,不但给孩子送葬。还扎孝带,扔纸钱,举招魂幡,瞅那意思就有点神经不正常。   我当时状态不好,加上心里腻歪。想着尽快把流程走完。至于孩子是怎么死的,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也怪不得我,我们殡葬公司天天都接死人的活儿,接多了也就麻木了,像吃饭一样。只要警察没意见。医院也开了死亡证明,我们才懒得管是怎么死的,走完流程把钱挣到手才是真的。   现在听老板娘一说,我心里戈登一下,忙问她,这孩子的死怎么出悬疑了。   老板娘扒拉手指头跟我说,首先这孩子死的时候穿了一件红衣服,再一个双手双脚都是绑着的。她嗤之以鼻:“你见过什么人上吊自杀,把自己手脚都绑上的?连傻子都知道死的有猫腻,可警察愣说是自杀。弟弟,你说气人不气人。”   “还有呢?”我问。   “死的时候脚上绑着一个大铁砣子。”老板娘说:“自从孩子死了以后,花大嫂神经就不正常了,到处说有人害死她的孩子,还说那些人要来害她,她成天不出门。偶尔出来也是买纸回家烧,吓不吓人?”   我看看店里也没多少人,便说:“老板娘,你能不能领我去她家看看。不让你白跑。”   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   老板娘喜笑颜开:“弟弟讲究,这样,我收拾收拾带你过去。不过先说好,我可不进去,领你到那我就回来,太吓人了。”   老板娘到后面换了一双旅游鞋,领着我出来。我们一路聊着天。穿过大桥,进了山区。   翻过两个山头,走了能有半个多小时,我看看周围的山景,越看越熟悉。确实是花大嫂的家附近。   走在山路上,隔着小树林,老板娘指给我看:“看没看见那石头房子?”   我点点头。她说:“那就是花大嫂的家,弟弟,我先回去啦。你自己小心点。”   把她打发走了,我顺着山路绕过去。真是望山跑死马,看着就在眼前,山路一绕真他妈远,又走了四十分钟。我心里对老板娘腹诽不已,她肯定是知道路程的,估算出这段路难走,就自己先颠了,我一百块钱的便宜她算是捡着了。   等到了近前,我看了看周围的场景觉得不太对劲。这里一堆乱草,周围是小树林,孤零零的一座石头房子。我记得花大嫂家是穷,但靠近村里,有三间大瓦房。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心里来气,老板娘怎么胡乱指挥呢,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户人家窗户上没钱买玻璃,用几根树枝立在那里,当窗栅栏。我走到窗前,往里看看,大白天的,里面黑不隆冬,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很久没人住了,散发出一股霉味。有点冲鼻子。   我绕着墙找到了木门,顺手推一推,门没有上锁,可怎么也推不开。嘎吱嘎吱响了两声,就是打不开。不是被锁上的打不开,而是感觉门里好像有一股巨大的气压,顶着两扇门,是阻隔面很大的阻力。   我推了两下,没敢再推。此时此刻,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树林也静悄悄的,太阳悬在半空,毒的厉害。   我后背汗毛竖起来,心慌的要命,赶紧离开房子,回到山路上。我手搭凉棚四下里看,正在找进村的路,突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在这干什么?”   我回头一看,是花大嫂。她穿着一件黑色带花纹的衣服,乍看上去像寿衣似的,头上扎着红围巾,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镰刀,诡异到令人窒息。   “大嫂啊,我来找你。”我赶紧说:“你总是给我打电话,我不放心啊,来看看。”   “你来看我儿子,为什么不买东西?”花大嫂直不愣蹬看着我。   我愣了:“你儿子?”我忽然明白过来,暗暗叫苦,坏了。她又犯病了,开始说鬼话了。   花大嫂提着镰刀走过来说:“小齐,不是嫂子挑你,出来串门为什么不买东西呢?我不需要,小羽可要东西的。你就算买个铅笔。买个练习本,也是那么个意思。”   “是,是。”我嘴里发苦:“是我疏忽了。”   “小羽这孩子真不听话。”花大嫂自己念叨:“来了也没说看妈妈,自己就跑屋里去了,这孩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刚才的那石头房子去。   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你家房子?”   “对啊。小羽经常在这里住。”花大嫂说:“有时候我出去打工,或是下地里干活,他下了学就到这里自己看书做作业,可乖了呢。”   说着,她来到石头房子的窗户栅栏前,往里看了看,然后敲着窗户:“小羽,妈妈和齐叔叔来看你了,赶紧开门,听话。”   大白天的,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倒不是怕别的,关键是花大嫂很可能有精神病,她还提着镰刀,我要是一句话没说好,她一镰刀劈过来,砍完我因为精神病她还没有刑事责任,那我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我没敢靠她太近,站在后面看着。   花大嫂回头招呼我:“小齐,来啊,进屋看看小羽。他说挺想你的。”   我呵呵干笑两声,跟着她来到木门前。这两扇门我刚才推过了,根本推不开。   花大嫂站在门前,敲敲门:“小羽,妈妈进来了。”说着,轻轻一推,两扇木门应声而开。 第一百零九章 丢魂   推开门屋里光线晦暗,充斥着无人居住的霉味。我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进,探头看看,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屋里空空荡荡,靠墙角放着破木头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不走字的时钟,上面标示着九点四十五分。   花大嫂告诉我,这是她儿子死亡时间,她把钟表指针摆到这个时间,然后抠下电池。让这个时间永远凝固在墙上。   里面的墙壁靠着一个木梯,可以通到二楼的阁楼。   花大嫂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拿着拖布在拖地,一边拖一边说鬼话:“这熊孩子,把地整的这个埋汰,妈妈还得收拾,累死妈妈了。”   然后抬起头,对着阴森森的二楼阁楼喊:“小羽,先别下来,妈妈擦一楼的地。一会儿上去找你玩。”   我头皮发紧,花大嫂招呼我:“你进来啊。站在门外干什么。”   我迟疑一下,走了进去。屋里非常阴凉,外面日头很毒,乍走进这里,皮肤能很明显感触到深深的凉意。   花大嫂走进里屋:“小齐啊,我给你们两个做饭。你中午在这吃点。”   我赶紧说:“大嫂,你别忙活,我中午吃过才来的。”   “那我给小羽做饭,他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花大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捂着鼻子,进到里屋,这是个小厨房。说是厨房,就像沉眠地下几十年的防空洞,又黑又阴,墙角堆着许多结了蜘蛛网的坛坛罐罐,火灶上是大锅。花大嫂捧了一堆柴火塞在灶子里,开始生火做饭。   厨房里实在太黑,黑暗像是流动的实质在屋里屋外穿梭,我莫名感觉到很大的压力,心慌的不得了。   心里有点后悔,这次来是不是有点造次?哪天叫上高人吧,再一起过来,实在太吓人了。   我正要走,花大嫂看到了,说道:“小齐,你上阁楼,陪着小羽玩会儿,他刚才让你不要走呢。”   我心怦怦跳,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了看搭在墙角的木梯。顺着木梯往上看,是黑森森的阁楼。我实在是没有勇气上去。   花大嫂正在搅鸡蛋,看我这个样子,她放下碗筷走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这娘们力气很大,把我拉到木梯前,指了指上面,示意让我上去。   我暗暗叫苦,磨蹭了半天,终于一咬牙,踩着木梯爬上去。   木梯年久失修,嘎吱嘎吱响,我好不容易爬到阁楼,没敢继续上去,伸着脑袋左右环视一圈。   阁楼没什么光,特别阴暗,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花大嫂在下面喊了一声:“小羽。你齐叔叔过来看你了。”   这一瞬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缩头缩脑四下看着,但凡有一点不对,马上跳楼梯,逃之夭夭。   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我长舒一口气,自己吓自己吧。花大嫂思子心切,精神分裂了,哪有什么鬼,开玩乐嘛。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上阁楼看看。最后确定一下。   我小心翼翼顺着楼梯爬到阁楼,地上是厚厚的尘土,像是数十年没人住过的废屋。面积还挺大,挂着蚊帐的木床,旁边立着老式橱柜。我踮着脚走过去,遍地狼藉。来到床边。上面的被子卷成了一个筒形,像是有人藏在这里。   我鼓足勇气,用手摸了摸,被子软了下去,里面是空的。   我看到墙上挂了很多东西,有些是奖状,是小羽上小学时得的荣誉,看样子这孩子学习还是好的。奖状旁边是当年玉女杨杠杠的海报,杨杠杠正红的时候大概是九十年代,细算算小羽那时候还没出生呢,也不知他怎么喜欢这么个偶像。   海报蒙着一层尘土,表面泛黄。有岁月的沧桑感。   我坐在床上,看着黑森森的房间,舒口气。哪有什么小鬼,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思虑太重,恍惚了。   这里呆得很不舒服,我站起身朝着木梯走过去。阁楼地板是长木头连接而成,走在上面颤颤悠悠,我正走着,突然脚下打滑,一脚踩碎了一根腐朽的木板。   左脚卡在木板里,从天花板透了出去,直接悬空。   这么一拉扯,我肋骨也隐隐生疼。我跪在地上,用手扒开脚踝旁边的木屑,把脚缓缓收回来。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斜对面的黑暗墙角里隐隐坐着一个人。   一看到这个人的身影,我忽然想起什么,一股凉气直窜脑门。   此人盘膝坐在地上,似乎长发披肩,穿着黑衣,一张脸也被挡得严严实实。这个形象,让我马上想起若干日子前,我在大学城一家佛牌店里曾经遇到过的泰国老巫婆。   这老巫婆身份成迷,廖警官都没查出来,她利用刘艳窃取了凌月的胎儿,还在我身上下了降头,中间种种苦楚就不细说了。这人已经成了我心里的阴影,一想起她,我就闹心。   此时此刻,骤然看到她,我实在控制不住,“啊”一声惨叫。叫出来也是发泄,恐怖已经钻进了我的心脏,紧紧抓住,无法呼吸。   我一动不敢动,保持现在的姿势,用眼角旁光看着黑暗中的老巫婆。好半天,发现她不动,我重新镇定精神,缩回脚,蹲在地上直视她。   这么一细看。又觉得不对劲,墙角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巫婆,空空荡荡的。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靠,吓死宝宝了,刚才看差了。墙皮不知被什么液体给侵蚀了,形成一个很像人的椭圆形。   刚才光线晦暗,加上我紧张,看错了也是有的。   虽说是看错,可心里总觉的不得劲。我安慰自己,没事啊。别多想。   这里太诡谲,我不敢呆着,加紧几步往木梯那里走。扶住梯子想下去,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哭声,我猛然抬头,阁楼空空什么也没有。这哭声怎么那么像小孩发出来的呢?   正迟疑间。突然来了一把力,我把持不住平衡,从木梯上摔了下去。   阁楼距离地面也是两米多,我径直摔在地上,受伤的肋骨一阵刺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花大嫂听到声音,提着镰刀出来,看见我躺在地上,提着刀过来扶。   我强忍着疼,爬起来摆手:“不用不用。”   花大嫂提着刀对阁楼喊:“小羽,别和你齐叔叔闹,听话。”   这里我实在是呆不住。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出了门。花大嫂拿着刀在后面说:“小齐,吃了饭再走。”   吃你妈个腿。我真是害怕了,也说不清是不是真的遇到鬼。我顺着山路往外跑,忽然发现不对劲,天怎么越来越黑。   看看表才下午二点多。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此时枝叶茂盛,树木枝叶相连,挡住了大部分的天空,也看不清上面有没有乌云。   我捂着肋骨,顺着山路又走了一会儿,不对劲啊。这里不是我来时的路,走错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暗暗叫苦,顺着山路开始往回走,绕来绕去,树也多,我竟然连花大嫂所在的石头房子都找不到了。   我真是害怕了。大山荒无人烟,真要乱走乱闯,一旦迷路恐怕没有人来救。   我强迫自己冷静,我也是农村出身,大山经常去。找不到方向不要紧,要会看地上的路。但凡山里有成形的小路,都是人长年累月踩出来的,有路就有人,有人就能出去。   我努力辨认着山路,也不管方向了,有路就走,周围郁郁葱葱,往远了看全是山。走了一段,我确信自己确实迷路了,拿出手机没有信号。   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什么时候碰到人再说。我顺着山路走,有一点比较欣慰,这条路并没有明显的起伏,非常平缓,也就是说这条路并不是上山或是下山,而是一条盘山路,这种路走的人肯定特别多。   走着走着,前面来了人影,过来三个人。一个老的,后面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其中那女孩我居然认识,是前几天刚刚在水库救过的女大学生白瑾。   白瑾手里拿着便携式DV,一边走一边拍摄,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匆匆忙忙的。   我们正好相对而行,碰上了。白瑾眼睛一亮:“齐哥。”然后和那两人说,齐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两个人上来和我握手,总算看见人了,我长舒口气。通过寒暄介绍才知道,老头是白瑾的大爷,这年轻人是老头的儿子,也是白瑾的堂哥。   我问他们怎么进山了,是来玩的吗?   他们一开始不说,白瑾劝她大爷:“齐哥是做殡葬这个行业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要瞒他,或许他有办法。”   我狐疑地看向白瑾,白瑾说:“齐哥,这件事比我水库遇险还要奇怪。我大爷,他把魂儿丢在山里了。” 第一百一十章 奇怪的家庭录像   “怎么回事?”我问。   他们没细讲,着急要进山。我随口说:“如果丢了魂,你们这么找,能找到吗?我倒认识一些高人……”   白大爷着急说:“我们就是按照高人指点来的,到现在也没个头绪。”   他们跟我也没啥关系,我自己还一屁股屎呢,哪有心情管他们。问明白出山的路,便急匆匆告别。   白瑾给我做个手势,示意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我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转悠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山外的镇子,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衣服都湿透了。   歇了口气,我跌跌撞撞下了山,一看表,已经四点多,如果坐长客回去,半夜才能到家。肯定累个半死。干脆就在镇子上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明早再回去。   我洗了个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在花大嫂石头房子里的遭遇,越想越害怕。我下阁楼的时候。好像被一股力量推了一把,就在肩头这里。   想到这,我心念一动,从床上翻下来,来到镜子前把外衣脱了。   这一看,倒吸口凉气,肩膀出现一个类似手掌的印记。这掌印漆黑一团,乍看上去像是巨大的胎记,而且不大,像小孩的。我真是欲哭无泪,难道真的有小鬼?   我来来回回搓,印记怎么也搓不掉,像是长在皮肤上。真他妈晦气。   我瘫软地坐在床上,这次必须要请高人出场了,实在不行还得委托小雪。她其实对我还不错,除了不能讲感情,其他的事我找她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就是她了。   想到小雪的能耐,我不怎么担心肩膀上鬼的印记,心里放松不少,靠着床头迷糊,今天走了许多山路,确实有点累了。   正打盹的时候,来了电话,是白瑾打来的,问我在不在镇子上。他们已经从山上回来了,正在镇子上的饭馆要吃饭,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过来坐坐。   我正好也饿了,穿好衣服,根据她提供的地址过去。   白瑾他们三人在一个家常菜馆要了个包间,我进去之后免不了寒暄。白瑾道:“齐哥,这次想求你办点事。”   我点点头:“是不是你们到山里招魂的事?”   白大爷长叹一声:“真是倒霉催的。小谨,你跟小齐说说吧,多个人多个主意。”   白瑾拿过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给我看。   我看着。她在旁边讲解。前些日子,白大爷领着一家子来这里游玩,看到山清水秀,一家人便进山玩,拍拍家庭录像。留个合影什么的,玩的都挺高兴。   玩完了就回家了,继续工作生活。这家人挺有钱,拍摄的家庭录像视频交给专门的影视公司,让他们剪辑制作出成片。以后当个纪念。   就在影视公司剪辑的时候,发现问题了。视频拍摄者当时站在队伍的前面拍摄,每个人路过镜头的时候打招呼,轮到白大爷的时候,他也挥了挥手。本来不算什么。但是在视频里出了问题,白大爷嘴里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两个獠牙。   白瑾把视频定格给我看,白大爷正在挥手笑着,清清楚楚能看到,嘴角出现两个非常明显的獠牙。   我看的心里咯噔一下,看向白大爷。白大爷呲呲牙给我看,并没有什么獠牙。也就是说,现实中他是正常的,但是视频影像里,出现了问题。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当时一行八个人,可检查影像后,点点人数,却出现十个人。也就是说莫名其妙多出两个。   我抽着烟,脑子开始画魂,人数固定的队伍突然又多出人,这个典故怎么这么耳熟。当年香港好像有一例,拍着儿童广告,一群小孩做小火车,队伍里突然多出一个,这件事闹的影响相当大。还有一例应该是在台湾,也是家里人去山里玩,结果队伍后面莫名出现了一个陌生人,那是个背着包的红衣小女孩,非常诡异。   这座山到底闹的什么妖,花大嫂疯了,她儿子小羽死相奇怪,现在白大爷也出现了恐怖的问题。   “多出的是什么人?”我问。   白瑾继续播放视频,出现一条山路,怎么看怎么眼熟,我陡然一惊,这不就是通往小羽死亡时那石头房子的必经之路嘛。   山路上,一行人嘻嘻哈哈走着。我耐心看着,一个一个人走过,镜头来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后面本来是空的,忽然从镜头外进来一道黑光。   光先进来,紧接着是两个人。这两个人一黑一白,一个穿着黑衣服,戴着面纱,一片模糊,只能看出是个大人。手里拉着一个孩子,孩子没穿衣服,全身雪白,眉眼模糊成一团。无法辨认。   这黑衣大人拉着白色小孩在镜头里也就是一闪而过,从入镜头到出镜头,可能也就两秒。如果这段视频发在网上,估计又要有许多人喷是PS的。可现在白瑾拿给我看,可见这段视频没动过任何手脚。原汁原味。   我一看到这两个人,心里麻酥酥的,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我有了一些推断,问白瑾:“这段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   白瑾说出日期,我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黑哥打了电话,让他调出客户档案。十几分钟后,他给我回了电话,说出结果,我当即愣住。半天没说话。   我委托黑哥调查的,是花大嫂儿子小羽的死亡时间。这个时间,恰好和白大爷领着全家人进山游玩拍摄录像的时间吻合。   视频上穿黑衣的大人让我想起阁楼里看到的黑衣老巫婆的形象,而没有穿衣服的雪白孩子,会不会就是小羽呢?   黑衣老巫婆不可能真的拐走孩子,小羽尸体已经火化,她带走的只有可能是小羽的阴魂。   迷雾重重,我只能把疑点串在一起。具体是怎么回事,实在无法想像。   这个推断做出来,我自己都有点害怕。   我问白瑾:“就算视频有问题。为什么说白大爷丢魂了呢?”   白瑾说:“我大爷回家之后,高烧不退,身体开始不好。以前他很健壮的,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她顿了顿说:“得了不治之症。”   白大爷脸色晦暗,一口喝干杯里的啤酒。   “这种病在医院治就是白扔钱。”白瑾说:“我们找了很多中医来看,最后遇到一个老中医。那位老中医非常厉害,掐过脉说我大爷这是遇邪了,身上有股阴森的死气,而且三魂七魄丢了一魂。要想治疗也不是不可能。必须找到丢失的那一魂,先安住魂,然后再慢慢去除体内的死气。要说遇邪也只能发生在这座山上,丢魂也必然是在这里丢的,我们就过来找。”   我纳闷:“找魂?怎么找呢?”   白瑾告诉我。老中医告诉一个寻找失魂的方法。先到丢失魂魄之地,拿出白大爷穿过的内衣进行焚烧,看着冒出来烟的走势,如果有奇怪的地方,就说明丢失的魂回来了,这时候赶紧喊着白大爷的名字,让魂跟着白大爷。   怎么确定魂跟上了呢,观察白大爷的影子,如果出现两道影子,说明魂回来了。   这时候就可以回去找老中医,他有法子让魂重新回到身体里。   我问找的怎么样了。   白瑾苦着脸耸肩:“一无所获。衣服也烧了,名字也喊了,并没有出现两道影子。”   白大爷叹口气,自斟自饮:“麻烦孩子了,再找一天,如果不行就算了。生死由命,老天爷该着我死,怎么都死,咱不忙活了。”   白大爷的儿子不满了,带着哭腔说了一声:“爸,别说了。”   “孩子,是人早晚就有这一天。”白大爷说:“看开点,爸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也认了,死就死吧。”   白瑾拉着我的手:“齐哥,你是做这一行的,你也说过认识不少高人,你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如果你能救得了我大爷,我们全家都感谢你,好好报答你。”   我被她的小手摸得麻酥酥的,心里暗暗盘算,白大爷丢魂很可能和我遇到的小鬼,其实是一件事。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帮他一起做了,我还能落个人情。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行,你们放心,这个忙我帮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人计划   能看得出来白大爷不怎么信任我的能力,就算我答应帮忙,他也没过多的欣喜,只是招呼我一起吃饭。   吃过饭他们先回去了,白瑾留下来送我回旅社。夜晚的镇子相当安逸,我和白瑾压着马路,聊着天,眼瞅到旅店了,我心里痒痒,莫非今晚有桃花运,白瑾要对我以身相许?   我是答应还是答应呢?   正美滋滋的时候,到了门口,白瑾冲我招招手,甜甜地告别,便回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叹口气,干正事要紧吧。拿出手机我给小雪挂了电话,把发生的情况跟小雪都说了,小雪倒是挺痛快,说:“既然这样,我先过去看看吧。”   我和她约好了,明天早上在镇子上见。   小雪这人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还真是不错,帮我这么多忙也没提过报酬的事。我已经摸准了她的脾气,不能过分亲近。要敬而远之。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在楼下吃了碗豆腐脑,这时来了电话,是小雪打来的。她坐着第一班客车已经到了。我赶紧到站台去接她,这么早,站台没什么人,老远就看到小雪孤零零一个女孩,站在晨风里。她浓妆艳抹,面色忧郁,斜挎着一个大包。   我对她这身作派不怎么喜欢,每次她出来作法,都要这么一身打扮,跟风尘小姐似的。而在她的家里,我有幸见过一次,她洗净铅华,素雅端庄,风格相差很大。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既然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那就没资格对人家装扮挑三拣四的。我和她打招呼,小雪对着我在风中嫣然一笑。   我看着她心怦怦跳,努力压住这股邪火。   我问她吃没吃饭,她摇摇头:“干正事吧,先去看看那位白老爷子。”   我给白瑾打电话联系,然后到了他们住的旅店,在房间里看到了白老爷子。仅仅一个晚上没见,白大爷似乎病情又加重了几分,脸色铁青晦暗,双眼浮肿,有点行将就木的意思。   我把小雪介绍给他们,白家父子明显信不过小雪。小雪也没说什么,翻翻白大爷的眼皮,摸了摸他的脉搏,点头说:“确实丢了一魂。”   白大爷的儿子,也是白瑾的堂哥。耐着性子道:“大姐你帮着看看,这个魂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到山里招魂,还烧了衣服,可是不管用。”   小雪说:“事情我都听齐翔说了,那一魂在哪实在不好说。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找找看。”   堂哥问,怎么个找法。   小雪打开随身的挎包,掏出里面的东西,道:“先起个坛吧。”   她在地上摆了香炉,左右放着两根白蜡。摆了一些瓜果做供品,最后掏出一个小木偶。这个木偶大概成人手掌长短,整个身体就是一根棍,外面套着小巧的红袍子,脸上挂着白色的鬼面谱。小雪把木偶立在地板上。说来也怪,棍子下端尖尖的,竟然在地板上立住,一动不动,并不摇晃。   这一手露出来,白家人都有些信服了。白氏父子互相看看,白老爷子说:“仙姑,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什么仙姑。”小雪从包里掏出六根香,分给白大爷三根,嘱咐说:“老爷子。你跟我做,咱们向着主神位敬香。”   白大爷站起来,跟在小雪的身后,两人面向西方,一起鞠躬。小雪朗声道:“天地四方,两隔阴阳,我等失魂,神明指路。”   她让白大爷坐回床上,然后用红线勒住他左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血充在红肿的指头尖,她用小手指甲轻轻一划充血的指头。一滴浓浓的血挤出来。   小雪把这滴血抹在白大爷的额头。我们在旁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喘,气氛很是诡异压抑。   小雪道:“老爷子,人有三魂七魄,未死之前,魂魄之间感应相连。我现在就让你找到丢失的魂,到时你会打开鬼眼,所见之情景,正是所丢那魂见到的。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吗?”   白大爷深吸口气。紧张地点点头。   小雪默默念了几句,右手大拇指轻轻一压老爷子额头的那滴血。老爷子颤抖,叫着:“疼,疼,烧得厉害。”   堂哥着急了:“仙姑。我爸爸没事吧。”   “没事,他要开鬼眼了。”小雪道。   我们都看到,白大爷眼睛里的瞳仁突然张开,面积迅速扩大,整个眼睛都变成了黑色。   小雪道:“现在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细细的描述,描述越多线索越多。”   白大爷声音颤抖:“烟,好浓的烟,在烧香,桌子上都是瓶瓶罐罐的东西。”   我们对视一眼。充满狐疑,白瑾疑惑说:“不对啊,大爷的魂不是丢在山里吗,怎么出现瓶瓶罐罐了。”   “还有什么?”小雪继续问。   “一个柜子吧,”白大爷迟疑说:“上下两格,很大,铺着红布,立在墙边。上面摆着佛像,佛像上套着花环,香炉里冒着烟。”   “那是神龛。”小雪说:“除了佛像,上面还有什么?”   “有……”白大爷倒抽一口冷气,显得非常害怕:“我看到有几口小棺材,好像玩具一样,上面蒙着红布。棺材后面,还有几个黑色的小东西立在那里。我还看到一个神像。金色的,长得特别妖艳,怀里抱着女人,像是欢喜佛。”   “数数有几口小棺材。”小雪说。   白大爷揉揉眼:“看不太清,不是四口就是五口。咦,有孩子哭,我听见有孩子在哭……有脚步声了,来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突然扭曲,充满了惊恐。   “别害怕,怎么回事?”小雪问。   白大爷全身哆嗦,身体竟然尽力向后缩:“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这个人就特别特别害怕,喘不上气。”   小雪大喝:“尽量看清屋里的特征,有没有细节说明是什么地方。”   白大爷左右环顾:“木屋。地板、墙都是木头的,没什么陈设,黑、阴森……神龛上摆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人走过来,一身的黑衣服,他后面还有人……”   “什么人?”小雪问。   白大爷惊恐地叫着,突然“啊”惨叫一声,全身打哆嗦,倒在床上。   堂哥和白瑾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   小雪擦掉他额头上的血,用指尖点了点白大爷脑后的穴道。好半天,他慢悠悠地醒来,咳嗽了几声,眼睛已经恢复正常。   小雪端来一杯热水,温和说:“老爷子,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白大爷捧着水杯,瑟瑟发抖,他艰难地咽下口水。心有余悸地说:“我看到穿着黑衣服的人,身后跟着两个皮肤雪白的小鬼儿。本来我藏在墙角,可那小鬼好像能看到我,张牙舞爪过来了。小鬼的脸特别恐怖……”   我赶忙说:“是不是眼睛和嘴是三个黑洞?”   “对,对。”白大爷捂着自己的心脏:“仙姑。那里是什么地方?我的魂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小雪面色凝重,交待两句:“你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的。”   她把地上的神坛收起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赶忙对白瑾交待,让她好好看着白大爷。我和小雪来到外面走廊上,小雪靠在墙边,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吐起烟圈。   “齐翔,这件事可能会很麻烦。”她说。   “怎么了?”我担心地问。   “白大爷看到了五口棺材,”小雪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五鬼阵。以五鬼为阵法,最早源于道家茅山宗,因为太过邪门阴毒,大陆早已失传。白大爷又说,神龛上供奉的佛像,特别妖艳,从来没见过的风格,可以断定,那地方供奉的应该不是大陆的正神。”   我惊讶地说:“难道他的魂出海了?”   小雪摇摇头:“出海会隔断魂魄联系,现在既然能找到他的魂,说明位置不会太远,至少还在市区范围内。”   我说:“白大爷最后看到的小鬼儿,其实我见过。”我把最近的经历讲了一遍给小雪听。   小雪凝眉思索:“如果把这些线索穿在一起,倒也整理出一个大概的全貌。花大嫂的儿子被巫师摄了魂魄,这个巫师带着阴魂回去的时候,正撞上白老爷子一家人。老爷子岁数大了,就在那个时候,撞邪丢魂。所丢一魂跟着巫师他们走了。”   “对,一定是这样。”我拍手。   小雪道:“摄魂的这个巫师法术精深,所行所为又如此妖孽阴毒,麻烦。”   “这个巫师应该就是在我身上下过降头的泰国老巫婆。”我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雪忧心忡忡:“她的计划可能没有完,还会再杀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死亡重现   “齐翔,你领我到小羽死时的那间石头房子去看看。”小雪说。   “你想到了什么?”我问。   “你一直被小鬼缠,我估计很可能是小鬼的阴魂想向外传递什么信号,他一直在找你。”小雪说。   我沉默不语。   “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最后见到小羽是什么情景?”小雪提醒我。   我唯一见过小羽的一次,是在殡仪馆里。小羽死的很蹊跷,死后被尸检,然后运到殡仪馆的冰库。当时我们公司接到花大嫂的委托,为小羽处理葬礼丧事。   我到殡仪馆后,拉开冰柜,露出小羽的全貌。孩子死状很凄惨,全身浮肿,尤其双腕和脖子处,勒痕明显。当时花大嫂神智还算清醒,一直哭着说。她孩子死不瞑目,眼怎么都合不上。   而我看到的时候,小羽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当时我觉得特别不舒服,心里还念叨了几句,这孩子可怜,有机会我会帮他的。   刚念叨完,小羽本来闭合的眼睛突然睁开。   我向下看,他往上看,我们正对了眼。当时我心里就一咯噔。倒退了几步。   不过还好,当时停尸房没有外人,我鼓足勇气上前帮他把睁开的眼睛重新闭合。   后来经过种种恐怖的经历,我越琢磨越不对劲,会不会当时我在心里随意念叨的那几句。让小羽的阴魂听到了,他认定我了,拼命跟着我。   不过这小孩确实是邪门,跟着就跟着吧,可凡见过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说怎么办?”我问。   小雪说:“在这个孩子身上肯定发生了很多不寻常的事情,所以我要到他死时的房子去看看,想办法把它招魂回来。而且这个孩子还关系到那个泰国巫婆,这个女人不安分的,一定还会搞出其它事,不能让她为所欲为。”   我指了指房间里,问她白老爷子怎么办。   小雪说:“老爷子丢魂和小羽的阴魂被摄走,其实是同一件事,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小羽的阴魂,想办法从它那里了解更多的信息。”   小雪和我回到房间,她嘱咐老爷子几个人,不要急着回去,在镇上多住些日子,她会想办法解决的。看我们要走,白大爷提出个要求,让白瑾跟着我们帮忙。这老头心眼挺多,让自己侄女跟在我们身边,随时好报告进度。   小雪没说什么,同意了。   我们三人出来,看天色还早,小雪让我带路,到山里的那间石头房子里,她要查查小羽的死因。   我带着她们两人进了山,凭着记忆,翻过几条山岭。来到树林深处。树丛外露出了石头房子的屋顶,我指指说:“就在那里。”   我们三人绕着山路来到石头房子近前,我拦住她们两个,努努嘴说:“那个就是死者的妈妈。”   小羽的妈妈花大嫂正蹲在石头房子前割着杂草,她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小齐来了,你今天来早了,小羽还没有下学回来呢。”   白瑾知道这孩子的事,有点害怕,缩到我的身后。我对她们两个做着手势。指指自己的头,意思是这个女人精神不太好。   小雪走过去,蹲在她的旁边,甜甜说:“阿姨,我帮你好不好?”   花大嫂赶紧拉住她的手:“这丫头细皮嫩肉的。可干不了粗活。天热草多了招蚊子,小羽最怕小虫子咬,一咬就过敏……”她絮絮叨叨聊着。   小雪笑:“阿姨,我也是农村孩子出身,以前经常下地干活,这些事我都干过。”她摘下挎包递给我,然后接过花大嫂的镰刀,一起干起来。   小雪特别招中老年妇女的喜欢,那次集团的老太太还要招她当干女儿呢。   两人聊得非常开心,我和白瑾站在太阳底下。热得发烫,也不好意思离开。   小雪说:“阿姨,小羽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等他一起玩啊。”   花大嫂看看天,说:“快了快了,就快来了。我还要给他做饭。”   她来到门前,推门进去。我在后面想跟着进,被小雪一把拉住,她探头进去看看,凝重地说:“里面阴气很重。先不要进。”   她从包里取过三支香,点燃后递给我和白瑾一人一支,我们三人站在门前。   小雪说:“入屋叫人,进庙拜神。这里荒山野岭,房间里死过人,进出这样的地方要先向土地、山神还有死者表明来意。你们站在我的身后,虔诚一些。”   我和白瑾站在她的背后,小雪捧起香火,贴在自己的额前,缓缓念道:“小羽啊。今天我们是来帮你的,请允许我们进来。”说着,拜了一拜,我们跟着她也拜了拜。   小雪让我和白瑾先站在一旁,她拿着香开始念安魂咒。她垂头合目。我从来没见过小雪这么认真过。   念罢咒语,她拿出一沓纸钱在房前屋后撒了一撒。我浑身冒凉气,石头房子本来就阴森,加上遍地纸钱,让人毛骨悚然。   小雪站在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我和白瑾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进去。   石头房子我来过一次,可这次再进,感觉屋里更加阴冷。几乎嘴里吐出白气。白瑾是女孩,身体更是敏感,有些眩晕,不停地深呼吸。   小雪看看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白瑾,你体质属阴,容易犯冲,你出去吧,站在门口不要进来。”   白瑾答应一声,赶紧退出门去。   我指了指里面的厨房,花大嫂正在生火做饭,我正要往里去,小雪拉住我摇摇头,低声说:“不要进厨房。我能感觉到里面阴气很重。”   我倒吸口冷气:“小雪,你说花大嫂脑子不好使,是不是和这里的环境有关系?”   小雪点头说:“这个房间死过人,怨气很重,而且长时间无人居住。花大嫂经常来这里,感染怨气,加上她思子心切,难免会有精神分裂的征兆。不过呢,她说她能见到小羽,我倒觉得这可能不是幻视。”   我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她真的看见阴魂了?”   小雪没说什么,她走进厨房跟着花大嫂亲亲热热一起做饭。我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小雪看到时机成熟,问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小羽当时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一出,花大嫂马上愣了,情绪似乎不太稳定。我紧紧盯着她,防止她暴起伤人。小雪一个劲地安抚她,说着温柔的话。   花大嫂用围裙擦擦眼,拉着小雪的手出了厨房,来到隔壁的黑屋。这屋子特别黑,花大嫂指着上面的横梁说:“那天我来家的时候,没有声音,然后就进了这里,刚一进来,就看到小羽被吊在房梁上。”   她嘤嘤哭着:“孩子死的太惨了,穿着大红衣服,双手和脖子悬在房梁上,双脚挂着大铁砣子。我赶紧报警,警察来检查。说孩子没有挣扎的迹象,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是自杀的。可能吗?”   她越哭越厉害:“怎么可能是自杀的,让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自己把双手绑在房梁上?你绑一个我看看。”   小雪忽然觉察到了什么。问道:“嫂子,你说小羽死时是多大?”   “十一岁零十一天。”花大嫂说:“我记得清清楚楚。”   小雪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大有深意,不知为什么,我身上有点发冷。   “能不能告诉我是哪根房梁?”小雪问。   花大嫂带着她来到第四根房梁下面,上上下下做着手势:“当时小羽就是被吊在这里。”   “你后来又见过他了?”小雪问。   “他变了许多。”花大嫂哭着说:“小羽死了以后,遭了很多罪,他特别瘦,来了也不和我说话,自己猫在阁楼里不出来。我知道他在,可他不想见我,我上阁楼找他,他又藏起来。每天一大早他就走了,等到中午过后他才回来,一来就上了楼,从来不下来。”   她看看时辰,急匆匆出了门,白瑾站在门口,看着花大嫂出来,吓得赶紧闪到一边。花大嫂站在门口张望,对着空气喊:“小羽啊,你赶紧回来,别在外面贪玩。”   小雪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齐翔,你帮帮我,我要把小羽的阴魂招出来,才能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帮?”我提心吊胆地问。   “重复他当时死去的情景,死亡重现,我需要一个人模仿小羽到房梁上吊。”小雪说。   虽然心有所感,我还是颤巍巍地问:“谁?”   “你。”小雪看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恐怖的绝境   “我行吗?”我暗暗叫苦。   “就是你了,”小雪瞪我:“你现在被小鬼儿缠上,如果真的是小羽,他明显有话要对你说。只有你才能帮到他。”她口气和婉下来:“放心吧,有我在,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满嘴苦水,心里真是别扭,模仿小羽临死前的状态,那不是把我也要吊在房梁上。   花大嫂站在门口,高一声低一声呼唤小羽的名字,非常焦急。她拉住小雪:“我儿子怎么不回来了,是不是在学校让老师留堂了。他是不是迷山路了?”   小雪软语安慰,告诉她一会儿就会让孩子出来,和你见上一面。   花大嫂坐在门槛上抽泣,我默不作声抽着烟,白瑾小脸煞白不敢靠近,只有小雪忙里忙外,不知在测量什么。   她让花大嫂去准备一些东西,她要召小羽出来。   白瑾听得更害怕了,又不敢走,只能缩在门口探头往里看着。花大嫂搬来一张红色的破桌子放在房间中央,小雪又问花大嫂要来一根粗粗的麻绳,她把绳子递给我:“据说小羽上吊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绳子,一会儿给你用。”   我抽着烟没说话,脸色很难看。   小雪在桌子上摆了一堆东西,有两根燃烧的红烛,小铜炉里插了三根长香,摆了两串黄色的符咒。从桌上一直拖到地上。本来就晦暗破落的乡下房子里,放了这么些东西,更显阴森。   小雪叫我过去,拿着绳子在烛火上来回烤,然后配合她一起,把绳子拴在房梁上。这根房梁正是小羽当时吊死的梁子,我越缠越是害怕。小雪缠得一丝不苟,踩着凳子站在上面,把绳子打了个奇怪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让我回过身,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把绳子的一头拴住我的两只手上。然后系了个紧扣。花大嫂站在门里,白瑾在门外,两人这么直直地看着我,外面的天色阴暗,我心怦怦跳,竟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小雪拍着我的肩膀,在身后温柔地说:“齐翔,你相不相信我?”   我苦笑,不信又怎么办,现在是骑虎难下。我叹口气:“相信。”   “一会儿我会让你吊在房梁上,模仿小羽的死状。”小雪说:“可能会有些痛苦,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会保证你的安全。”   “这种法事会出什么后果?”我问。   “模仿小羽死时的情景,能引起他阴魂的共鸣,他就有可能现身。不管你见到了什么,都要冷静,如果看到小羽,就问清楚他的死因。”小雪拍拍我,示意站在房梁下面。   她拿过小板凳,让我踩在上面。我按她的要求做了,小雪把房梁上拴好的上吊绳扯下来,形成一个圈,让我把脖子探进去。   我叫苦不迭,看着房门外的白瑾,苦着嘴说:“来真的?”   “快点吧,一会儿过了时辰就不好了。”小雪道。   我一咬牙,行,信她一回,豁出去了。我把脖子塞到绳圈里。顿时觉得勒得慌,喘不上气,胸口像是燃烧一团火。   我皱着眉,勉强说道:“勒,勒,难受。”   小雪摸着我的头发:“乖。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突然飞出一脚,把我踩着的板凳踢飞。我身体猛然往下一沉,就感觉像是有两只老虎钳子紧紧卡在喉咙上。   喉咙猛然一紧,窒息感越来越强,呼吸不到空气。我拼命挣扎,可无奈双手还被绳子牢牢栓死在身后。   我居高临下看着小雪,又看看门外的白瑾,想出声提醒白瑾救救我。可白瑾早就吓傻了,人藏在门外的黑暗里,看得十分不真切。   我靠。小雪这是要玩死我啊,小娘们真狠。   脑子由于缺氧开始眩晕,我扭动身体,每扭一下,难受就增加一分,这是在剧烈消耗体内的氧气。   小雪没有理我,她站在红桌旁,拿起桌子上的符咒,如同哈达一般捧起,放在额头念念有词。念了两句,她放下符咒,取出一挂铜铃铛。轻轻摇了摇。   声音清脆如水,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阵阵发黑,本已昏暗无比的房间更加模糊,所见一切蒙上了赭黄色的光晕,像是进入被滤镜处理过如照片般的黄昏里。   意识越来越远。铃声清脆,像是响在很远的山里。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真切,似乎小雪用符咒燃起了一团火,火苗飞窜,她把着火的符咒扔在我的四周,然后对着我摇动铃铛。   下一秒钟,我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黑了,我坐在石头房子的门槛上,周围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   黑暗中,远处依稀可见连绵的大山。我左右环顾,石头房子死一般寂静,不光小雪,就连白瑾和花大嫂都无影无踪。   我揉着脖子,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觉得无比奇妙。   说来也怪,我本来心态是很燥的,现在却很安宁。我走进房子,听到阁楼有声音。抬头去看,上面恰好也探出一张脸,和我打了个对眼。   “小羽?”我看到那张脸是个孩子的,正是小羽。   我顺着楼梯爬上去。阁楼很暗,并没有小羽的身影,我环视一周,终于在床尾发现了他。孩子没穿衣服,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正瑟瑟发抖。   我走过去。蹲在他的旁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小羽,我来了。”   小羽抬起头看我,小孩由于营养不良,特别瘦弱,像是小鹌鹑一般发抖:“齐叔叔。我害怕,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你怕什么,这是你家。”我说。   “我是偷跑出来的,有个坏人抓我,我特别害怕。趁他没防备,我就跑出来了。”小羽说:“我不认识别的地方,就一个念头,我要回家,所以我回来了。”   “抓你的是不是女人?”我想起泰国老巫婆。   小羽拼命点头,小声说:“齐叔叔,她好凶的,她抓了我,在锅里熬啊熬啊,还用火烤我,我很难受。”他开始哭了:“我难受,身上特别疼。”   “她为什么抓你?”我问。   “她抓了好几个小孩,”小羽声音特别小:“那两个小孩好凶的,看见我就欺负我,还吓唬我。我好害怕,他们欺负我,我都能忍,我怕变成他们的样子,变成个坏孩子。”   我不知说什么好:“小羽最乖。小羽啊,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是怎么死在坏女人手上的?”   这句话一出,我就后悔了,小羽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叔叔,我死了吗,我还有妈妈呢,我不能死。”   他像歇斯底里一般,拼命往床尾躲,往床下钻。   我安抚住他:“别怕,叔叔在,你没死,叔叔保护你。”   正说着,忽然钟声敲响,铛铛铛。我下意识往墙上去看,悬挂的钟上显示着九点四十五分的字样。这个时间点,怎么这么眼熟呢?   正迟疑时,通往阁楼的楼梯忽然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也不知为什么,我没来由的突然头皮一紧,全身像是被看不到的黑影笼罩。我左右环视,一个箭步窜到柜子后面的阴影里,露出头偷窥。   上来的是个黑衣人,看这个扮相明显就是泰国老巫婆。我看到是她,脑仁都疼,她给我留下太多负面的回忆。   老巫婆一个人,颤悠悠踩着地板向前走。她没有看到我,径直来到床前,轻轻拍了拍地板。   小羽乖乖地从床下爬出来。   我想出去,恐惧占据了上风,嘴里泛苦,眼睁睁看着小羽被老巫婆从楼梯带了下去。   我赶紧冲到外面,踩着楼梯的上半截,小心翼翼探头下去看。   老巫婆带着小羽来到下面的房间,她从包里拿出一件红衣服,让小羽穿上。小羽瑟瑟发抖,垂着头不动,老巫婆在小羽身上戳了几下,小羽疼得惨叫,乖乖穿上了红衣服。   原来这是一件红色的女式泳衣,穿在小羽身上显得特别诡异。老巫婆是不是变态,逼着小男孩穿女装,这什么癖好。   老巫婆踩着凳子,开始在房梁上栓绳子,我心猛地一跳,一些记忆涌了进来。   她莫不是要吊死小羽?   我忽然想起数日前凌月临死时的情景。当时刘艳对着她作法,她生下了怪胎,孵化出小鬼仔,被老巫婆带走了。   莫非老巫婆现在也要这么做?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天人交战,小羽太可怜了,要不要出去救他?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永无轮回   我在阁楼天人交战,眼看老巫婆在房梁上挂好了绳子,她把小羽抱起来,放在小板凳上。用绳子拴住了孩子的手和脚,小羽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哭,非常悲伤。   我咬着牙,手心都快捏碎了,脑子一热,齐翔啊齐翔。你还是个男人吗,这种时候当什么缩头乌龟。我忽然心下澄明,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宁可冲出去让老巫婆弄死,也比这么苟活强。   救不救小羽还是其次,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自己心里一个大障碍。一股力量阻止我出头,而我的良心和勇气在和这股力量对抗,要冲破这个牢笼。   死就死吧,豁出去了。   我探出脚往楼下走,一脚踏出去,却好像踩进水里。周围的空气荡起一片涟漪,我有点害怕了,用手摸着楼梯下面的空气,入手处空空荡荡。明明没什么的,可就是下不去。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楼梯下面是一片透明的湖水,老巫婆绑着小羽,发生的这一切,犹如湖水中映出的倒影,我怎么触碰都没法接近那个空间,如同猴子捞月一般。   我慌了,眼睁睁看着小羽被老巫婆挂在房梁上。他的姿势颇为诡异,双手被绳子捆着。高高举起,和头颅一起吊在房梁。最为恐怖的,下面是他没有穿鞋的两只脚,分得开开的,在双脚中间,悬着一个黑黑大大的东西,原来是个黑色的大秤砣,上面系着细细的铁链。   他的身下,放着一个黑色的圆肚坛子,敞着口,从小羽的身上也不知什么部位,往下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水落在黑坛子里。   小羽这时候还没死呢,身体被绳子和秤砣拉得笔直,头径直抬着,看着天花板。而我就在阁楼上,和他的眼神相撞。小羽看着我,渐渐闭上了眼睛,我真是心如刀割。   老巫婆取过一根红针,插在小羽的天灵盖上。随着手指捻动,黑坛子里的水越来越多,而且泛起一阵阵寒气。小羽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老巫婆取过黑坛子,凭空往里一抓,出现一幅奇景。从里面站起一个全身雪白的孩子。这小孩有点像小羽,也是那么瘦,比较诡异的是,眼睛特别夸张的大,他左右看看。懵懂无知的样子。   老巫婆拉着他的手,慢慢走出石头房子。   小羽的尸体就这么挂在房梁上,一动不动。我全身汗出如浆,瘫软在地上,茫然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九点四十五分,时针凝固在这个瞬间。   下一秒钟我晕了过去。   “齐翔,齐翔。”耳边传来女孩呼喊声,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四顾。看到了小雪和白瑾焦急的脸。   “雪姐,他醒了。”白瑾高兴地说。   小雪把我的头垫起来,我咽了一下口水,这才感觉到喉咙疼得厉害,用手摸了摸,脖子好像比平常肿了一大圈。   我环视周围的环境,这里还是石头房子,一抬头正看到那根有些歪斜的房梁。我要爬起来,小雪温柔地说:“没事了,没事。”   “不。救救小羽。”我剧烈咳嗽着:“他……死在这里。”   “你见到他了?”小雪问。   我从地上爬起来,恍惚想起刚才的经历,小雪让我感受小羽的死状,然后她一脚踢翻了凳子,我差点被吊死……   小雪道:“齐翔。你知道濒死幻境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小雪说:“当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会在迈向死亡的那段刹那时间里,经历很多事。有的人看到了天使,有的人看到了白光,甚至有的人经历了自己的一生。我刚才作法,让你和小羽阴魂保持同步频率,你应该看到的是小羽临死前的状态。”   我现在脑子才真正冷静下来,仔细回忆刚才发生的事,虚无缥缈,诡谲非常,还真的像某种幻境。   我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白瑾忽然指向一个东西:“是那个吗?”   她指的是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九点四十五分,我盯着这个时间,一时恍惚。竟然生出强烈的错觉,现在仍在幻境里没有出去,眼前一切依然是假的。   小雪在我的眼前打了两个响指,强迫我回神来看她。   我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花大嫂哭着过来:“小齐,你看到我儿子了?”   我点点头。神情晦暗,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和她说为好,怕刺激到了她。   我说:“小羽确实是被泰国老巫婆害死的,不过他的阴魂逃脱了老巫婆的控制,他告诉我。他只认得家的方向,每天都要拼命地回来。”   小雪点点头:“回来之后,他还要重复一遍临死的情景。一天天这样下去,永无轮回,永不超脱。”   花大嫂“噗通”给小雪跪下。嚎啕大哭:“丫头啊,救救我儿子,帮帮他吧,他太惨了。”   小雪扶起她:“嫂子,我自然会帮他的。我能感觉到他就在屋里,他现在非常恐惧,我们先不要刺激他。嫂子,这个地方你不要来了,我自会处理。此处阴气太重,对你损伤也大。”   “那是我儿子,”花大嫂哭:“他不会害我的。”   “人鬼殊途,”小雪耐心解释:“就算他不想伤害你,可你在人界,他在灵界,接触的越多,你的阳气就会被吸走越多。”   小雪好言相劝。此时天色已晚,石头房子阴气弥漫。   她走到外面的山路上,用罗盘看看,表情非常严峻,回来对我们说:“这座山最近很邪,山中夜升瘴气,这是灵体游荡的结果。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有什么事等白天再说。”   花大嫂带着我们出了山。出山后,夜晚完全黑下来,我们到镇上简单吃了点东西。   我是一口都吃不进去,脑子晕涨涨,脖子火烧火燎,哪有心思吃饭。   虽然我理解小雪的意图,可她不跟我商量,直接踢走板凳,让我吊在房梁上,这种举动我越想越来气。这丫头,是,帮过我很多忙。可她这种若即若离,一副混社会的风格,让我非常不舒服。   小雪给我买了跌打酒,我也没和她道谢,径直回到房间休息。   小雪跟了进来,我靠在床头没说话,想抱怨她两句,又无从下嘴,毕竟是我请她来帮忙的。   小雪坐在床边看我:“齐翔,你不要怪我让你命悬一线。只有临死的状态,才能逼出你的魂魄进入小羽临死的情境。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无力点点头。刚才碍着花大嫂的面,我没细说在幻境中看到的情景,这时屋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便把老巫婆吊死小羽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小雪凝神思索:“白老爷子看到五口棺材的五鬼阵,很可能和老巫婆的某种法术有关。我不了解东南亚那边的法术,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五鬼阵需要五个小鬼儿。”   我从床上坐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抓不住。   小雪道:“老巫婆摄走小羽的阴魂,要把他炼成鬼仔,没想到小羽的阴魂跑掉了。那天给白大爷起神坛,他开鬼眼的时候,曾经见到两个小鬼,也就是说,加上跑掉的小羽,老巫婆已经凑齐了三个小鬼。”   我想明白自己刚才的疑惑,早些时候,凌月所诞下来的怪胎可能也被老巫婆摄走了,去炼什么五鬼阵。   老巫婆凑齐三个小鬼儿,小羽的阴魂跑掉,她手头只有两个小鬼儿,距离五鬼阵还差三个。   难道说,她还要再杀三个孩子或是孩子的妈妈,从腹内取胎?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雪,小雪坐不住:“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五鬼阵一定非常阴毒霸道。不能任由老巫婆在咱们这里兴风作雨,我要告知其他的同道,一起抓住她。”   她急匆匆出门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小镇将要起波澜,很可能八家将出山,不久后要出大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两个世界的门   我是整件事的核心人物,哪也去不了,按照小雪的吩咐,只能在镇子上呆着。白瑾已经上学去了,白大爷和他儿子还住在镇上,这几天我们时常走动。   到了第三天,小雪找来几个人,解铃、解南华兄弟和二龙,还有一个又瘦又白的年轻人。天不算热,可他穿着短袖外套,一身腱子肉,互相介绍,才知道此人名叫小辉。具体干什么的不知道,能和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想必也是高人吧。   几个人到了我的房间。小雪让我把过往的事再说一次。我事无巨细,把事情细细描述了一遍。   他们默不作声。等我说完,二龙叹道:“很多年了,没有人敢在咱们这里搞事了。”   “如今时局开放,鱼龙混杂,尘沙俱下,外来和尚到了咱们这里来念经。”解南华说。   小雪说:“小羽死时被红衣锁魂,铁砣坠魂,引魂针开泥丸宫引魂魄出窍,这都是典型的养鬼之法。在极阴之地炼49天。小鬼仔就会变成厉鬼。其手段比我们大陆的道法更加阴毒。”   小辉插话道:“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两个问题。第一个,按照泰国巫婆的行事来推断,她要搜集五个鬼仔,做成五鬼阵,这个五鬼阵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也就是说,她行如此逆天阴毒之举,要达到什么目的;第二,她选择小孩有什么要求,根据什么模式来选择被炼成鬼仔的孩子。”   解铃点头:“小辉说到点子上了,咱们推断出她的行动模式就能防患于未然。”   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人果然是业内人士,分析问题非常透彻,马上找到关键点。   解南华说:“咱们分析一下,现在已经知道的鬼仔有两个,一个是小羽,还有一个是凌月的孩子。这两个小孩,一个十一岁,一个刚出生,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小辉看我:“齐翔,你刚才说小羽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听她妈妈说过,是十一岁零十一天。”我说。   小辉点点头:“双11。‘11’在西方宗教里是个很诡异的数字,尤其两个‘11’重叠,我记得美国就有‘十一圣徒’的组织。”   “他们的信念是什么?”二龙问。   小辉道:“他们认为咱们的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有着灰色地带,‘11’是那个世界向我们世界传递来的某种信号。破获这种信号,就是打开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门。”   他这句话说完,一时间众人没有说话,彼此看看。   解铃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阴间?”   小辉摇摇头:“不清楚。我也是在一些资料上看到的,全世界像这样崇尚某个数字或是某个符号的信徒太多了,他们各有各的理念和信仰。”   解南华道:“最好是能拿到小羽和凌月孩子的生辰八字,这样能推断出更多的东西。”   小辉问我:“齐翔,你还记得你见到凌月孩子出生变成鬼仔是在哪一天吗?”   我仔细回忆,想了想说:“2月11日。”   他们面面相觑,二龙道:“又一个‘11’。”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说:“小羽的阴魂从老巫婆手里逃出来,她会不会再来找他,把他抓回去?”   二龙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小羽的阴魂当诱饵,勾引老巫婆上钩?”   我还没想这么确切,不过二龙这么一说。我顺坡下驴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倒是可以试试,但这件事必须和小羽的阴魂商量。”解铃说。   他们初步定下计划,先到小羽死亡之地招魂,然后和他商量。想办法引出老巫婆。   商量后大家暂时去休息。到了半夜我正睡得香,门敲响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我去开门,原来是解铃来了。他来招呼我一起到小羽死时的石头房子招魂。   我赶紧摆手:“我就不去了吧。”   解铃道:“还必须你到场。阴魂已经渐渐失去人的思考能力,只完全凭情绪和感觉行事。小羽对你的感觉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找到你,他现在非常恐惧和害怕,只有你才能把他招出来。”   我苦着脸:“我可不希望再上一次吊。”   解铃大笑,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就走。   夜里高人聚齐,一行人出了镇子,进入山林,一路来到石头房子。   小辉看看周围的环境,啧啧称奇:“阴气这么重的房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二龙看看天色。低声说:“师父,开始吧。”   解铃在地上摆了一圈蜡烛,形成圆阵,中间放上香炉,其他人退出圈外。只有小辉坐在阵法之中。   小辉晚上换了一套衣服,穿着一身印有八卦的外套,说不出什么款式,并不是袍子。他本来就瘦小,穿着如此肥大的衣服。显得鬼头鬼脑,夜晚本来就阴森清冷,我腿肚子开始哆嗦。   解铃把我推进阵里,对我说:“你放心,今晚不吊你。由小辉来做乩童。请小羽的阴魂上身。你负责和他对话,让他稳定情绪。”   我皱着眉头,苦着嘴,按照解铃的嘱咐,点燃了三根香。拿着香对小辉拜了拜。然后插在香炉里。   解铃让二龙和解南华站在院子门口,今夜招魂,很可能招来别的精灵,他们两人做哼哈二将,拦住不必要的骚扰。   一切安排妥当,解铃开始吟诵法咒,甩着铜铃铛。声音清脆,如空谷笛音,黑夜中在山里传出去很远。叮铃铃响了几声,月色更加晦暗。大片大片乌云盖顶,天地间似乎没了颜色。   院子门口,二龙朗声高对外喊:“今夜有事,诸鬼回避,各位行个方便。”   我哆哆嗦嗦,不知是害怕还是冷,全身都打寒颤,紧紧抱住肩膀。   解铃道:“齐翔,全神贯注,不要分心,小羽的阴魂快到了。”   晚上本来就没什么光,地上的蜡烛发出幽暗光亮,小辉端坐黑暗中,一动不动。   忽然间,他颤抖了几下。两只手攥成拳头,身体不停地颤,脑袋四处乱看,露出惊恐至极的表情。我没反应过来,纳闷高人也会害怕?这时,解铃低声道:“小羽的阴魂已经上了他的身。”   幽幽火光中,小辉的表情是有些怪异,不像是平常的他。   他越抖越厉害,像是得了羊癫疯,两只手紧紧抱拳贴在前胸。他翻着白眼,四下里看,又好象什么也看不到。   我尝试着说:“小羽吗?”   小辉表情变得极为凄惨,哆嗦嘴唇,居然发出嗲嗲的童音:“妈妈……妈妈呢?好黑啊,我害怕……妈妈……”   “小羽。”我蹲在他不远处:“我是你齐叔叔。还记得吗?”   “齐叔叔,”小辉嗲里嗲气说:“这是什么地方,妈妈呢?我害怕,呜呜。”   “这是你的家。”我说:“你不要害怕。”   “叔叔,”小辉说:“有人来抓我,要把我变成坏孩子,我变坏了,可我不想害人的。”   “你怎么变坏了?”我问。   “他们要我去害人……我找到你,你出了车祸,我在水里抓了游泳的人……”小辉口吐白沫,全身颤抖,呜呜低声啜泣:“我要上学……我要找妈妈……我不要变成坏孩子。我坏了吗,我坏了吗?”   解铃低声对我:“小羽阴魂被摄走后,被巫师炼成了小鬼仔,小鬼仔本来就是害人之物。他的性情正在变化。”   我打了激灵:“是不是像《葫芦娃》里。蛇精炼制葫芦娃老七?”   解铃很严肃,点点头:“差不多吧。你跟小羽说,让他找出巫师的所在。”   我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小辉面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抓你的坏人在哪。叔叔帮你报仇。”   小辉站起来,像是要抓我,我吓的退了两步,他哭得特别伤心:“我害怕,他们都很坏,我不想见到他们。叔叔你帮帮我,我想上学,我想学文化。可是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山里转悠。”   解铃走过来,蹲在他的面前说:“小羽,我姓解,是齐叔叔的朋友,我是来帮你的。你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以帮到你,让你离开这里。不过你现在心结难解,又是横夭而亡,只有解开心坎,我才能帮到你。你是听话的好孩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抓你的那些坏人在哪。他们落网了,你也就解脱了。”   小辉擦擦眼泪,低低地说:“叔叔,我不认识那个地方。我被人抓走的时候,是困在一个黑黑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我知道,现在他们已经进了山,要把我抓回去。我成天躲着,连家都不敢回。”   “他在山里的什么地方?”解铃问。   小辉小声说:“我害怕。”   “放心吧。”解铃道:“有我们在,保你安全。”   “叔叔,”小辉说:“坏人就在山庙里,我领你们去抓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太子斗法   小辉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往外走。解铃把一根红线递给他,嘱咐他拿住,不要掉了。   他出了院口,顺着山路走远,红线在身后拖曳,风中飘在半空。   解铃看着他消失在山路的拐角,然后道:“跟上。”   我们跟在后面,解铃拿着罗盘看着,不时定位跟踪。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等小辉走没影了再跟,可能怕打草惊蛇吧。   黑漆漆山里,众人没有开手电,而且走得非常快。我凭着月光,仗着天罡踏步勉强跟在后面不掉队,小雪有时停下等我。欣慰对我点点头,给我鼓励。   翻过一座山岗,山坡丛林的深处,我们停下来。扒开树枝,看到不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小庙。庙口的地上铺着一张破毯子,有人坐在上面,旁边燃着两根蜡烛。   这人一身彪悍之气,晚上天这么冷,他光着上身,下面穿了一条又肥又大的黑裤子。留着板寸,浓眉大口,比黑哥还像混社会的。   毯子上除了蜡烛,还摆了一地稀奇古怪的东西,天色太黑。离得又远,看不仔细。   一看到这个人我大吃一惊,低声说:“这人我认识。”   我这声音算是压极低了,可远远庙口的那人突然抬起头,似乎是下意识朝着我们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二龙紧紧压住我。解铃低声道:“是个高手。齐翔,你怎么认识的?”   我汗如雨下,不敢开口说话,怕那人听见。我认出了他是谁,早先在大学城我曾经被泰国老巫婆下了降头,这个人就是老巫婆的助手。   这人彪悍粗壮,武力值相当高,我在他手里弱得跟小鸡仔似的。   我用极低的声音,把此人的来历简单说了一下。   解铃点点头:“原来如此。他是老巫婆派来,搜查小羽阴魂的。大家小心些。”   远远的,这个人拿起毯子上一根蜡烛,凑在火前点燃,然后插在地上。他随手又打开一个黑罐子,轻轻抚摸罐口,然后揭开。阴森森月光下,只见从罐子里飞快爬出一堆昆虫,密密麻麻一片,朝着四面八方涌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不好。危险。”小雪惊叫。   解铃从包里取出一捆折叠的草,用打火机点燃,草散发出烟雾,有些呛鼻子。他以草为笔,在地上围绕我们画了个圈。   燃烧的草头把地上烧焦了一片,我正纳闷他在干什么,树林里瑟瑟发响,瞬间爬出来很多虫子。   这些虫子爬到我们近前。可能是受不了草上这股燃烧的气味,纷纷绕开爬行。月光清冷,能看到这些虫子很多,层层叠叠的,遁入草丛不见了。   “泰国蛊术?”解南华惊疑。   “是。”解铃道:“降头术的一个分支。此人善于用虫,大家小心。”   等了一会儿,没有虫子爬出来,我们走出圈子,继续窥视那个人。   情况有变。小辉不知从哪走出来,径直来到庙口。我低惊呼一声,解铃叮嘱我:“别出声,继续看。”   小辉来到庙口,那人抬起头看他。两人没有说话。互相站着看。   那人慢条斯理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点上,叼着烟吐着烟雾。他从地上拿起一个红包,里面取出三根香,倒转香尾递给小辉。   小辉走上前接过来,把香头凑在燃烧的蜡烛上,冒出烟雾。那人示意他把香插在地上。   小辉照着做了。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却好像极有默契,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人拨开毯子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罐,里面黑糊糊装着什么东西,泡在液体里,看上去像是树枝。   小辉一看到这个东西,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停惨嚎,用手打着脑袋。   那人冷冷抽着烟看着,他扭开玻璃罐,从里面倒出一些黄色的液体在手心。然后朝着小辉泼洒过去。   小雪“哎呀”一声,说道:“这是养鬼术!他在逼迫小羽的阴魂从小辉的肉身里出来。”   “且看。”解铃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去去就回。”   他没容我们商量,一低头钻进树丛,三钻两钻没了踪影。   那人一边把液体洒向小辉。一边嘴里吟吟诵经,发音绵软悠长,像唱歌一样好听。   小辉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时突然出现一幅奇景,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擦擦眼。   小辉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孩。他光着身子。雪白雪白的身躯,背对着我们,面向那人。我认出来,他正是死去的小羽。   孩子似乎懵懂无知,瑟瑟发抖。   那人坐在毯子上,用手招招,示意孩子朝他走过去。   孩子害怕,就是不走,站在原地不动。那人取过地上的长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就是一刀。血滴滴答答流出来,流进玻璃罐里。   他似乎在做什么阴毒的法术,孩子迫不得已终于动了,耸着肩膀,似乎在哭泣,一边哭一边走向那人。   躺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辉,突然睁开眼睛,就地打滚爬起来。他的神态全变了,抓耳挠腮,眼冒精光,像是猴子一般。   二龙惊喜:“三太子终于上身了。”   “什么三太子?”我问。   二龙道:“小辉是三太子哪吒的乩童,现在哪吒上了他的身,嘿嘿,三太子来了,邪魔外道成不了气候。”   我对二龙的说法嗤之以鼻。什么三太子哪吒,胡说八道。这个小辉肯定也是个神棍,不知请了什么鬼上身,愣说是哪吒。   那人坐在毯子上,小辉盯着他,而孩子在两人当中。小辉伸出手,一把抓住孩子的胳膊,开始往回拉。   那人摇动手腕,鲜血淋漓,落在玻璃罐里。孩子又不由自主走向他。   连我这样的外行棒槌也能看出来,此时两人在隔空斗法,可怕的是,争斗的法器竟然就是小羽的阴魂。小孩在他们两人之间不停游移。   最后还是小辉的力量更大,他拉着孩子步步倒退。   那人拿起毯子上的瓶瓶罐罐,把所有的盖子都打开。手伸进去。捞出里面的东西。我看得倒吸冷气。   他拿出来的都是黑糊糊类似树枝一样的玩意,仔细看,才看明白。都是些小孩的干尸,大小不一,有的手掌大小,有的也就两三寸,林林总总摆了一地。   三根蜡烛亮着火光,摇摇晃晃,小小庙口如此阴森,气氛令人窒息。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哭声,听得人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发抖。这是真正的哭声,拖曳得很相当长,余音越来越低,悲伤简直是摧肝裂胆。而且听哭声应该是孩子的。可从声音发出的方向判断,又不是小羽的阴魂。   哭声越来越多,围绕着小庙,此起彼伏,高一声低一声。像是有很多小孩同时受苦,一起发出的声音。   解南华面色凝重,轻轻说:“没想到东南亚巫术里的养鬼术,已经到达了如此精深的地步。”   “这哭声是哪来的?”我问。   解南华看着庙口说:“这人是养鬼的行家,他养了很多小鬼儿,现在他把这些小鬼都放出来了,以其哀怨和戾气,来抵挡三太子的法力。”   小辉没想到那人会有这一手,竟有些不知所措。抓住小羽的手渐渐松开,小羽情不自禁走向庙口。   那人冷冷一笑,撇开烟头,拿起刀照着自己另一只手腕又是一刀。   血喷的到处都是,全都洒在小孩干尸上。哭泣一声紧似一声,小孩们不歇气的哭声,如同排山倒海,围绕在小庙口。   小辉拉住小羽的手松了,小羽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那人。   草丛里发出瑟瑟的声音,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很多的虫子,正是刚才那人放出去的。这些虫子密密麻麻,形成包围圈,疯狂涌向小辉。   小辉吃惊非小,坐在地上,用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一只膝盖竖起,另一只脚放躺,自己的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像是慵懒的佛陀。   虫子围在他的面前,难以进前一分。可同样的,小辉也无法脱险。月光下,他好像汪洋大海中一页小舟,周围可见之处全是头脚攒动的黑色小虫。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阴阳童子   我看得心惊肉跳,想去救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我着急地对他们说:“你们就这么看着?”   二龙道:“师父刚才交待过,不让咱们轻举妄动,所以只能看着。”   我默默无语,你也太听解铃的话了,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看向小雪:“小辉有没有危险?”   “当然有危险了,”小雪说:“不过,我相信解铃的能力能解开这个危局。”   看到这些人斗法,我明白过来。自己以前都是小打小闹,眼界太窄,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法师利用法术来斗法这一说,整个过程看起来比电影和小说所描绘的更加残酷。   就在我紧张不行的时候,庙口的小树林里走出一人,正是解铃。他斜背包,手里不是空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多出一尊金色童子雕像。   这尊雕像大概有成人手臂长短,造型是盘膝打坐,双手合十,端坐莲花宝座上。脖子上带着花环,虽然眉眼清秀稚气未脱,却别有一番法相庄严的气象。   小辉看到解铃,猴头猴脑的脸上露出笑容。眯缝起眼睛,不再看发生的事。他坐在虫子中间,表情却怡然自得,像是在海边度假。透露出的态度可以说明,他对解铃无比信任。有解铃在,没他什么事了,等着享受成果就行。   解铃站在小辉的身后,面向庙口。   那人把地毯上孩子的干尸,往身边拢了一拢。   鬼仔们凄惨的哭声渐渐低下来。深夜四周寂静,只能听到地上虫子蛹动的细细碎碎声。   解铃取出一根毛笔,在嘴里沾沾吐沫,然后用笔尖在那尊金色童子像的额头,点了一点。他拿起笔尖,又在自己的额前写了一个字,笔势如游龙抖动。   二龙低声说:“是‘花’字。”   “解铃胆子也太大了吧!”小雪担心地说。   我紧紧盯着,此时的场景实在难得,高人斗法,又这么诡异恐怖,恐怕以后没有机会看第二次。   “解铃写的字是什么意思?”我一边看一边问。   小雪道:“解铃这是要和童子通灵。”   “他手里拿着的童子像是什么?”我问。   “这个叫阴阳童子。”小雪说:“它的原尊是一个受尽苦楚,早夭的小童子,十世轮回,每一世都没活过十五岁。后来入地狱修行,是地藏王菩萨麾下的坐莲童子,他代表了世上所有早夭孩子的冤魂,他在地狱发愿心要保护天下婴灵。”   我听得一愣一愣,小雪说这些的时候,表情一本正经。可怎么听怎么荒诞。   二龙说:“现如今世风日下,女孩们不知保护自己,堕胎打胎流行,婴灵冤魂无数,阴间阳间都不得安宁,阴阳童子时时在十八层地狱里超度。师父不解风情啊,人家这么忙,还给叫出来斗法。”   正说着。庙口的场景突然发生巨大的变化。   月光照在解铃手里阴阳童子的身上,童子额前点的那个点,发出幽幽红光,黑暗中,突然缥缥缈缈浮现出一个小孩。   这孩子全身发虚。像是透明的,全身金色,似乎在好奇周围的场景。月光照在他萌萌的脸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这么超凡脱俗的小孩。   可他一转脸,我吓得差点没坐在地上。他的一张脸分成两半,一半是萌萌的娃娃脸。一半是黑色的凶恶至极的熊孩子脸。   两张神态不同的脸合在一起,却看不出任何违和,诡异到令人窒息。   小雪看我害怕,抓住我的手,低声说:“阴阳童子显出法身了。干净的脸代表孩子的天真和稚气未脱。黑色的脸代表了惨死婴灵的阴毒冤魂。等到黑脸全部化解,他才能超脱地狱的苦行。”   此刻,阴阳童子光着身子,背后有一个凸出的黑色纹身。看到这个纹身,我倒吸口凉气。纹身居然是解铃的形象。解铃似乎在阴阳童子的背后盘膝打坐。   小雪说:“解铃和阴阳童子通灵合体了,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阴阳童子一出现,庙口的那泰国人站了起来。他全身都是腱子肉,一张脸彪悍非常,眉头紧锁,看样子有些忌惮阴阳童子。   他围着地毯来回转圈,表情凶悍,不停地吟诵咒语,双腕鲜血淋漓,他也无心去包扎。   他停下脚步,拿出一大把蜡烛,全部点燃,插在地毯的周围,把自己保护在里面。他坐回地上。打开一个饭盒,从里面抓了一把活虫子塞在嘴里,快速咀嚼。   鬼仔的哭声又响起来,声音凄厉。乌云渐渐盖顶,天象剧变,漫山遍野中似乎树木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泰国人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渐渐盖住鬼仔的哭声,咒语像是有扩音器在扩音,声音一波一波,穿透云层穿越山林,连地上的虫子都在发抖,四面八方逃离。   阴阳童子感觉到了凝重的压力,慢慢抬起脚,一步步走向庙口。   他每行走一步,脚落地再抬起。地上就会生出一朵类似莲花的粉红色淡雾。   我看得目不转睛,这种淡淡的雾气在邪恶的黑暗中,真的好似出淤泥而不染、持有倔犟风骨的莲花。   他越走近庙口,泰国人的咒语声就越频越快,满山都是凄惨的哭声。哭声堪称鬼哭狼嚎。充满了绝望、痛苦、悲惨的负能量,简直把人能折磨疯了,震动每一根神经。   我自觉自己算是个不易受感动的人,可现在,心灵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我看了一眼小雪,惊讶地发现她哭了。她紧紧拉住我的手,泣不成声。我再看解南华和二龙,他们居然也在擦眼泪。   “你们这是?”我疑惑。哭声是悲惨,但也没到闻者落泪的地步吧。   二龙擦擦眼:“养鬼术的小鬼,都是被活活炼制而死,充满了怨恨的戾气,它们的哭声能直接冲击修行人的元神。你是凡人,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我有些明白了:“类似蝙蝠的超声波?人听不见,而蝙蝠能感觉到超声波的回馈。”   二龙点点头:“就是这样。现在斗法的情形是硬碰硬了,阴阳童子和解铃。对上这个泰国巫师。双方都用出大法力,以性命相搏,谁退谁亡。”   我暗暗吃惊,这个巫师才是泰国老巫婆的助手,就已经这般难对付了,真要老巫婆出手,岂不是八家将捆一块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想起八仙的传说,在老百姓的印象里,八仙虽然是神仙但武力值并不高,八个人过海都费了牛劲。而孙悟空一个人就能遨游四海,四海龙王都紧着巴结齐天大圣。双方的能力高下立判。   我对八家将的能力有所质疑,我们最后肯定是要去对付泰国老巫婆的。到时会怎么样,还真就不好说,弄不好鸡飞蛋打。   此刻,阴阳童子越走越近,来到泰国人的面前。泰国人身前围着的那些蜡烛,竟然挨个熄灭。熄灭一根,地上就有一具鬼仔的干尸碎裂。   时间不长,“啪啪啪”熄灭了数盏,干尸也碎了一地。   泰国人面色凝重,紧紧盯着阴阳童子的法身。他站起来,拿出一串手珠,围着阴阳童子转圈,一边转,一边甩着手珠。   阴阳童子站在那里,两张脸一起看向他。娃娃脸萌萌的,而黑脸却在凝眉邪笑。   泰国人的咒语越念越快,从身后的庙里突然走出一个全身雪白的孩子,我一看就愣了,正是小羽。   小羽的阴魂四下看着。双眼浓如黑墨,透着邪气。阴阳童子拉住他的手,根本不管泰国人,拽住小羽往外走。   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如同薄纱迷雾。真有这么回事吗,我不敢确定。尤其阴阳童子和小羽,不像是实体存在的东西,若有若无,迷若梦幻。很可能明天早上我再回忆,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那人看着小羽被阴阳童子拉走,并不阻止,仍在念着咒语,好像已经黔驴技穷了。   忽然他嘴角一咧,露出阴毒的笑。   “不好!”解南华惊叫一声,他扒着树枝要冲出去。   小羽的阴魂站住脚,阴阳童子回头看他。小羽突然张开嘴,好像没有上下颚,形成一个黑色的大洞。   一只扁平的金色蛇头,从他的嘴里钻出来,吐着蛇信,以极快的速度如雷似电,咬向阴阳童子。   阴阳童子真的如孩子一般,反应不及,下意识用双手挡在脸前。   蛇头一口咬了过来,就在这个瞬间,并没有咬在阴阳童子的身上,而是咬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正是小辉。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陡然出手,把自己的手塞在蛇嘴前,挡下了这致命一咬。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开莲花不归家   三太子挨咬,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   阴阳童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辉,四周寂静,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辉把手抬起来,咬在虎口的这只蛇在迅速枯萎,“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泰国人原以为偷袭成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看着死去的毒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辉嘎里嘎气的声音,像是捏着嗓子说话:“东南亚巫术金环蛇,巫蛊之物,毒液藏着死气,平时喂养活人,以血肉为食,实在是有悖天理。”   他慢慢抬起手,被咬的手已经变黑了,能很明显看到一条黑线沿着手臂向上游走。   小辉看向泰国人,此时漫山遍野的鬼仔哭声已经消失。连风声也没有。小辉叹口气:“今天的事,恐怕我不能再容你。”   那人听不懂汉语,却也知道情况不妙,打开一个大兜子,把零零碎碎坛坛罐罐往里装,看意思似乎是要跑路了。   小辉拍拍阴阳童子:“童子。赶紧回地狱做你的法事,一会儿本元帅将行逆天之事,你不要沾惹因果。”   阴阳童子点点头,身影渐渐消失。而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解铃,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了看手里捧的童子像,面色凝重。   二龙低声道:“阴阳童子本尊回地狱了,师父也从通灵境界中恢复出来。”   我急忙说:“三太子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二龙道。   小辉看着泰国人,不缓不急地说:“《涅槃经》有云:释提桓因,命将欲终,有五相现:一者衣裳垢腻,二者头上花萎,三者身体臭秽,四者腋下汗出,五者不乐本座。凡天人终有一劫,要堕回轮回地狱,名曰天人五衰。你为巫者,炼制孩童阴灵,恶毒至极,此为一罪;用蛇咬我中坛元帅,此为二罪;行巫蛊之术,为祸乡里,助纣为虐,此为三罪。有此三罪,你连地狱恐怕都去不成了。”   说完这句话,小辉对着泰国人猛然吸了口气,对着黑色的山岭,朗声道:“乐不起。”   满山寂静下来,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泰国人感觉到重大的危急,他索性不走了,围着毯子转圈,不时吟咒,想再驱使鬼仔们出来抵抗。   清冷月光下,他的身前黑雾重重,鬼仔们都被强行驱使出来。   可这股黑雾好像遇到难以抵抗的阻力,弥漫不开,只在他身体的周围漂浮。   小辉继续朗声道:“身微暗。”   泰国人低头看着自己,全身皮肤迅速干裂,黑雾缠绕在裂开的口子上,情景十分诡异。   小辉又道:“水著身。”   清冷的天空,忽然刮起一股山风,冻得我们瑟瑟发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水落在泰国人的身上,他脸上都是惊恐,快速吟着咒,小羽的阴魂来到小辉面前,手舞足蹈向小辉进行攻击。   小辉爱怜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一挥手,小羽跌跌撞撞被风吹得一般,回到了泰国人的身边。   小辉接着喊:“境不舍。”   泰国人看看天,又看看四周的情景,眼神里是惶恐和绝望,身体渐渐干裂枯萎。鬼仔所成的黑雾缠绕在他的身边。   小辉最后道:“身虚眼瞬……你去吧。”   这句话刚说完,泰国人一声惨嚎,声音在黑暗山谷中传出去很远。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人早已变成木乃伊,全身布满裂纹。黑雾中。他的身体开始崩塌,如同破裂的雕像摔得遍地都是。   笼罩在他身上的黑雾,发出小孩的哭声。大雨倾盆,把这股黑雾浇得烟消云散,干干净净。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残渣,把乱七八糟东西全部冲走。好一会儿。雨停了,庙口只留下一条破毯子,一个破兜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月光如水,照在庙里庙外,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们冲出树林,解铃也捧着童子像走过来,众人把小辉团团围住。小辉盘膝坐在地上,整个上半身都变成了墨黑色,而一张脸却白皙如常。   他挂着笑,看看我们。   解铃抱拳:“中坛元帅,你刚才逆天而行,喝破天人五衰,不但把巫师打回原形,还把一干婴灵的阴魂一起打出了轮回……这恐怕要承担很大的因果业力。”   小辉呵呵笑,随即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哪位能借肉身一用,我和小辉说几句话,恐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小雪站出来:“我也是能行鬼通的乩童,三太子如若不嫌我是女身,可以到我这里。”   小辉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点点头:“好孩子。”   他摸了摸小雪的头。小雪猛然打了个激灵,眼神变了。她本来挺漂亮的一女孩,忽然变得猴头猴脑,眼神不定,脸上露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最诡异的是,她的手臂突然变成墨黑色,而小辉的身体却恢复了原状。   我一惊,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三太子上了小雪的身。他把所中的蛇毒一起带走,并没有留给自己的乩童。   小辉苏醒了,他看看小雪,又看了看自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三太子,你这是何苦呢,你把蛇毒留给我,为什么你要自己承担。”   小雪来到小辉面前,摸着他的头:“小辉。此劫在意料之中,你不用太难过。我喝破天人五衰,把一干阴灵全部驱入畜生道,这是我必然承担的业力。”   “三太子,你这是何必呢?”小辉流着泪,眼睛模糊地看着她。   小雪说:“小辉,你忘了我的出身吗?忘了我的愿心吗?世间传我是驱魔大神,即是有担当者,大丈夫应当为则为。”   小辉嚎啕大哭,紧紧抱住小雪的脚:“三太子!”   小雪道:“把手伸出来。”   小辉伸出右手,小雪在他的手心点了一下,像变魔术一般。出现一枚莲子。小雪道:“小辉,我要走了,恐怕很长时间不会再入人间。我本是莲花生,这枚莲子你收好,何时莲子成花,我何时能再回人间。当年我削骨还父,割肉还母时曾有心愿:死在金帝殿,葬在太子山。你拿着这枚莲子,到台南新营太子宫,把它供奉在殿内,以示天下,我中坛元帅在莲花未开时。不会再入人间,不准有神棍假托我名号,欺诳世人。”   小辉小心翼翼捧在手里:“三太子,我马上就启程去台湾。我也发下宏愿,愿意感化恶人,超度苦厄。不开莲花不归家,不开莲花不成家。”   小雪看着他,欣慰点点头:“小辉,你长大了。”   这句话说完,小雪忽然头一晕,要倒在地上。我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小辉抬起头。怔怔看着黑黑天空,喃喃说:“三太子走了。”   解铃示意我们一起跪在地上,面向天空,一起朗声道:“中坛元帅,好走啊。”   小辉擦擦眼泪,小心翼翼收了莲子。冲我们抱了抱拳:“各位同道,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相逢,八家将从此再无我的名号,你们早选新人。”他朗声道:“走了。”   没和我们告别,他转身顺着山路就走,消失在黑暗中。   虽然惩治了黑巫师,但付出的代价太大,竟然把三太子逼走,很长时间不会再入人间,八家将之一的小辉也退出了。   解铃看看我们:“怎么不说话了,难过吗?一切不过都在应劫之中,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二龙看着小辉远去的山路。叹口气,摇摇头。   我心中有疑问,犹豫一下,还是说道:“三太子不是哪咤吗,他自己都说了自己是莲花身,为什么还会中蛇毒呢?”   “哪咤闹海的故事你都了解吧,后面的割肉削骨呢?”解铃问我。   “也了解一些,他把骨肉剔净,还给父母,他的师父把他的魂魄放在莲花里重生。”我说。   解铃点点头:“有一个细节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他割肉削骨所用之刀,正是淬了蛇毒的匕首。”   “啊。”我惊叫一声。   “当年三太子闹海,杀死龙子,种下恶因,从此有诅咒,但凡是龙类存在,都能克制三太子。三太子任何猛兽不怕,只怕龙蛇。他被龙蛇所咬,基本也等于凡人被龙蛇咬。”解铃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一个受害者   今晚的事给我内心的震动很大,法师斗法、阴魂现身、三太子遭劫、小辉别离……这一幕幕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以内,过程跌宕起伏,让人窒息。   我问解铃,到底什么是天人五衰。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所谓有道行的人,一般寿命很长且有大能,能规避风险,一动念万般华衣美食随处涌出。那个黑巫师,虽是东南亚来的,功法却极为精深,尤擅鬼通,要消灭他只能喝破天人五衰,打入六道轮回,堕入畜生道。进入畜生道。不单单指的是他的魂魄灵魂,也包括他未来生的因果和业力。这玩意牛鼻了,这么理解吧,就是永世不得超生。   不光他去了,连带着他炼制的鬼仔。所有的婴灵阴魂也一起堕入畜生道。   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颤抖问:“那小羽呢?他也堕入畜生道了吗?”   解铃看我,叹口气:“他已被炼化成厉鬼,心性泯灭,三太子被咬的那条蛇是从哪出来的,不正是小羽的嘴里吗?”   我实在不相信,这么可爱这么孱弱的小孩,会是厉鬼。更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现在已经堕入六道的畜生道,永生不得超度。   这个永生的概念可不是一辈子,而是无法想象的时间长度。   我忽然想到。小羽一直缠着我,雨夜制造车祸,水库抓住替死鬼……所有的一切,确实不像是正常的孩子所为。他有可能在炼制过程中,泯灭了基本的孩童心性,行为模凌两可,时好时坏,乃至最后做出攻击三太子的行为。   我紧紧抓住解铃的胳膊,心中翻腾,一时哑言,什么也说不出来。   解铃很理解我,说:“你想想这般业力和因果,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吗,只有三太子这样的真神,才会一力承担。毕竟他逆天而行,从此闭关,莲花不开不入人间,这个时间就长了,恐怕以后世间从此再无三太子。”   我心内五味杂陈,小羽没错,他很可怜,他是被动炼化,三太子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暴戾。可回头想想,三太子为驱魔大神,甘愿出头承担因果,正如他说的,大丈夫当为则为。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也没错。   那这里究竟谁错了?为什么会造成这等两败俱伤的惨剧。   我颤着声音说:“只是对付一个小小的东南亚巫师,至于这般惨烈嘛?”   解铃道:“巫师仅仅只是引子,所有一切都应在天劫和人劫之中。出门绊一跤没什么吧。却因为绊这一跤耽误了过马路的几秒钟,结果出了车祸,你说这个怎么算?”   我苦笑,无言以对。   想到小羽,想到大大咧咧的三太子。心里一种莫名的悲伤,简直像大石头压在心里。   解铃道:“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我们一定要抓到始作俑者。这个黑巫师仅仅是助手,真正的主犯是泰国老巫婆。老巫婆炼制五鬼,心思歹毒。恐怕有更大的阴谋,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天空渐渐浮现鱼肚白,风柔缓许多,艰难的一夜终将过去。我长舒口气,邪不压正。我们一定会把那老巫婆抓住的。   大家回到镇上,通知白大爷,让他先回家。现在继续在镇子上呆着没有意义了。   众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调查的方向,泰国老太婆目前搜集到两个小鬼,本来有三个。小羽已经打入畜生道。   为了攒齐五鬼,她可能会再害三个人。   剩下的事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我想到肩头还有小羽留下来的鬼手印,小雪告诉我,回去以后用米酒加糯米敷三天就好了,我想起来王庸被鬼抓过,义叔也是用这个方法治好的。   他们八家将要调用社会资源全面调查这件事,江湖上估计要掀动暴风骤雨了。   闲下来的时候,我查阅了一些关于三太子哪吒的资料。在港澳台这些地方,对于三太子是非常信服的,尤其台湾。太子宫随处可见。三太子的乩童也遍地都是,甚至许多名人都曾经做过三太子的乩童,请三太子上过身。   咱们大陆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对鬼神远之。从这点来看,这也是为什么三太子要小辉捧着莲子供奉到台湾的太子宫,而不是留在大陆。   我又查了查,小辉要去供奉莲子的台南太子宫,居然是中坛元帅太子庙的开基祖庙,历史悠久,兴建于清雍正时期,全台庙宇的哪吒太子,不少为此地分灵而出。难怪要选在那里。   如果有机会,我想报个旅行团到台湾,去台南这座太子宫,给三太子上上香。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能亲眼见证三太子降魔并归天而去,这是一件多么有机缘的事。   经过这件事,感觉自己成熟多了,性子沉稳了不少,在工作和生活上遇到难题,想想三太子那一晚的风采,又鼓足了干劲。   上班没几天,执尸队来了业务,说是在清水镇发现女尸。   单位的金杯车撞坏了,黑哥不知从哪又淘来一辆二手面包。这车比原来的金杯差得太远,前面驾驶室和后面的运尸车厢没有挡板。我们还好说,有时候拉着丧户家属,他们在前面坐着,后面是阴森森的棺材,一个个都吓得不轻。   黑哥说。等以后条件好了,专门买一辆运尸车,现在就凑合用吧。   老黄还在医院休养,执尸队来了新人。此人中专毕业,以前在车库修车。后来嫌累不干了。他哥哥和黑哥是老相识,黑哥把他调到执尸队,给了一口饭吃。此人貌不惊人,名字到雅,叫吴勉。进执尸队。每个人都要起外号,他的外号我们绞尽脑汁,最后还是王庸根据他的形象,又瘦又高的,起了个外号叫麻杆。   麻杆是个乐天派。叫什么都无所谓,嘻嘻哈哈跟我们打招呼。他和谁都能聊一气,性格倒是不错。   我们执尸队是个小团体,一起合作时间长了,彼此亲密无间。突然换了一个人,有点不太适应,好在麻杆是自来熟,很快和我们熟悉。   我们四个人开着面包车来到清水镇。路边的苞米地拉着警戒线,外面是人山人海。我们下了车,土哥过去和警察打招呼,进到警戒线里面。   走进去才看到,苞米地有一堆割下来的苞米杆,这堆苞米杆旁边,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是包裹在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里,此时袋子剖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麻杆还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兴奋的上蹿下跳,他倒是放得开,把头压在我的脖子上。从后面看着。   警察在验尸。一看到这具尸体,我脑子“嗡”大了。   这是一具女尸,全身赤裸,头还在塑料袋里看不见长相,露出的肚子颇为诡异,上面缝了很多粗粗的针线。   应该是有人把她的肚子剖开,然后缝上。这还不是恐怖的,最诡异的是,在她肚皮的针脚上,画满蝌蚪一般的图案,警察们不知道是什么,而我一看心就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图案我曾经见过。   前些日子,刘艳绑架凌月到别墅的地下室。刘艳对着凌月的大肚子作法,用刀刃沾血,在她的肚皮上画符咒。   她当时所画的诡异符咒。正是现在女尸肚皮上的图案。   有个法医用镊子探进黑塑料袋里,夹出一样东西。是一只黑色的蜈蚣尸体,早已干枯,布满条纹的甲壳上沾了黑血,就连触角都黑得发亮,非常吓人。   法医把蜈蚣放进塑料袋,警察们啪啪拍照,商量着案情。   我全身发冷,难道这个女人和凌月的下场一样?生下来怪胎,然后被老巫婆盗走了?   我走到背风的地方,见没人看我,赶忙给小雪打了电话,把这里发现女尸的情况说了一遍。   小雪非常震惊,嘱咐我盯着尸体送到什么地方,她马上通知解铃去验尸。   检查完现场,警察们让我们执尸队抬着尸体,送到局里的解剖室。这次案情复杂,人死的不明不白,还要做进一步尸检。   我在路上把情况告诉了小雪。   小雪告诉我,解铃已经和廖警官联系上。廖警官说上面非常重视这个案子,并说要把搁置了一段时间的凌月案件和这件案子并案,组成专案组进行深入调查。   而且上面说了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   这次案件不管查到谁,什么身份,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第一百二十章 暗潮涌动   专案组成立,廖警官之前一直在负责类似性质的案件,加上他履历战功赫赫,做了专案组的副组长,负责具体事宜。朝里有人好办事,他的上位有利于八家将众人介入案件的调查。   我当然没有资格加入专案组,但对于整件事却非常关注,我隐隐感觉到,事情和我似乎有着很多关联。泰国老巫婆和我打过交道,她目前已经炼制成的四个小鬼儿,三个和我都有关系。一个是凌月的孩子,一个是小羽,还有一个就是前几天我们收的这具怀孕女尸。   她越是逼近炼制五个小鬼的目标,我越是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我想给小雪打电话。咨询一下案件的进展,却又怕烦着他们。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打给小雪。小雪倒是没有隐瞒,说通过尸检。可以确定死去的这个女人是孕妇,死的时候怀孕已经接近七个月。   这女人叫贺兰,在镇纺织厂工作,还是个办公室的小头目。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回家休养,案发的当天,她去厂里找办公室主任办事,办完事出来回家的路上失踪。家里人找了两天,准备报警的时候,尸体出现了。   整具尸体被扒光了衣服。塞在塑料袋里,腹内胎儿被取走,全身都是污血,周围塞满了僵死的虫子。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尸体虽然遍布血污,但塑料袋里里外外很干净,地上也没有挣扎血淋的迹象,由此可以判断,发现尸体的苞米地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也就是说,贺兰是被掳走的,在另外一个地方杀害,之后又被偷偷运回镇子。   可惜的是,镇子发展目前比较落后,尤其在苞米地这条路上,并没有设置摄像头,无法确定嫌犯的运输工具。   警方又组织人手,在镇子上进行搜索和排查,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   小雪告诉我,其实还有个法子可以确定凶犯的位置,就是起乩。这件事官方明面上是不支持不允许的,廖警官私下里让小雪来做。小雪在起乩的时候,发现一桩非常阴毒的事。这个女人的魂魄已经被抽离,人死了魂也没了,哪也找不到。   为什么要在她死亡的塑料袋里塞满虫子呢,这些虫子都是蛊虫,个个有毒,平常人看不出来,可是遇到有法术的人对着尸体作法,这些毒素会侵蚀其身。   幸亏小雪觉察的早,及早收功。才避免恶毒入体。   听到这里,我想到了什么问题,说道:“会不会是前些日子消灭了那个助手,我们打草惊蛇,那个老巫婆做了防备。”   小雪“嗯”了一声:“我们探讨过。也做出同样的判断。”   “那现在就没有线索了?”我问。   “也不是没有。”小雪说:“我们找到老巫婆杀人的规律,通过调查,贺兰的怀孕日期是在十一号。也就是说老巫婆寻找小鬼,是按照十一这个数字为原则的。另外还有一件事,在装着女尸的塑料袋里。我们发现了编号,也就是说这个塑料袋是有流通的。”   我着急地问:“调查结果怎么样?”   “你放心,这是个大线索,依据警方的办案能力,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小雪信心满满地说。   她说。如果有线索就马上告诉我。   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老巫婆这件事如鲠在喉,如果不把她绳之于法,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在单位忙活了几天。这天中午小雪过来找我,让我陪她走一趟。我和黑哥请了假,我们出了单位,我问什么事。   小雪说,塑料袋的来历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塑料袋最早是鸡饲料厂发出来的,用来装饲料,每一个塑料袋都进行编号,分发给各个镇子的经销商。警方根据这个线索,找到了清水镇的经销商,那老伙计说。这个袋子确实是他进的,饲料卖完之后,仓库本来有一堆的,后来卖给了一个拾荒捡破烂的妇女。经销商当时还和那妇女闲聊了几句,知道她住在东大区的凤凰居。   我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发愣:“凤凰居?就是拆迁的那块民居?”   小雪点点头:“你知道。”   凤凰居可有名了,曾经上过新闻的头条。这地方开发自90年代,是著名的惠民工程,住进很多老百姓,环境优美,基建齐全,居住在这里的居民积极开展社区文化,欣欣向荣,互帮互爱,引来许多外人的羡慕。说那里是市区的桃花源。   老百姓们都亲切地管这里叫凤凰居,意思是只有凤凰才能居住在此地。   可到了近十年,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上面来了一纸动迁令,说要把这个地方腾出来,给什么五百强企业建生态园。如果把居民安置好,那拆就拆吧,老百姓还是通情达理的。可上面给出的条件极差,当时就为了迁这个地方,整个过程堪称血风腥雨,各种耸人听闻的事情在这里都发生过。   经过一两年的拉锯战,居民陆陆续续搬走,剩下一片废屋。可搬完之后,最气人的事发生了,说好的生态园并没有建。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小道消息传闻,说上面和那个五百强企业谈崩了,人家公司到别的城市去发展了。   也就是说,好好的居民区现在是白拆了,那么原来住在这里的居民能不能回迁呢。对不起,宁可荒废着,也不拿出来用。现在这地方成了市里有名的鬼域,所谓鬼域,不是说闹鬼。而是成了上访客,拾荒者,捡破烂的流浪汉等等这类草根人物的集聚地。而且这片小区的附近,还办起了地下鬼市。市面上不能流通的东西,除了人和枪之外。基本上在这儿都能买到。   如果老巫婆藏身在这个地方,简直是绝妙所在。那里本来就人员混杂,地处荒凉,她藏在那个地方,相当于灯下黑。   “今天找我什么事?”我问。   小雪说:“我们打算去那里看看。邀请你一起去。”   “行。”我说。   小雪道:“你发现没有,老巫婆找的这几个小鬼,或多或少都和你有关系。”   这个我已经有了定论,我没说话。   小雪说:“你在此局中,到底发挥什么作用,现在迷雾一团说不清楚,我们的意思是让你跟着一起进来破获此案。”   我点点头:“义不容辞。”   我们打了辆车到凤凰居,这一片小区也不是全荒废了,周围的基建正在改造,上面是不可能任由这么大一块面积的土地没有开发利用。目前荒废的是区中区,仅剩下原来的五分之一。   别小看这五分之一,那也挺大,我们走在其中,随处可见低矮的破户棚屋。   这里早已不水电,大白天也阴森森的。偶尔还能看到黑糊糊的屋子里传来煎炒的声音,一股呛人的奇怪饭香在街巷流动,这是居住在此地的鬼民们正在做饭。   我和小雪来到小区前,看到廖警官和解铃、解南华已经到了,和他们打过招呼,彼此寒暄了几句,大家一起进入小区。   解南华一边走一边说:“廖大哥,现在没有外人,你说句老实话,为什么凤凰居的开发停滞这么多年,就这么一直荒废着?”   廖警官点起一根烟:“别说你们了,连我都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这块地本来已经上了规划的设计图,可是有很大一股阻力,把这件事压下来。很多年就这么荒着。这么大一块肥肉早就被不少开发商盯住,可愣是没人能啃下来,你们想这个阻力有多大吧。”   “这股阻力来自于哪?”解铃问:“不开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廖警官说:“上面的关系千头万绪,谁知道哪个庙的神仙不开眼。”   我们聊着,进到区中区的内部。一走进这地方,我觉得不太舒服,小巷胡同特别多,密密麻麻形如蛛网,周围的居民楼大多是平矮的民居,已经无人居住,透着沉沉的暮气和死气。   解铃和解南华停下来,他们对视一眼,解南华慢条斯理地说:“有人盯上咱们了。”   廖警官吐着烟圈:“刚一进来,我们就被盯上了。你说他们盯着咱们干什么?”   解铃笑:“这倒让我想起了古代那些占山为王的草寇土匪们。”   廖警官说:“你的意思是,这里早已划分了各种暗势力?我们已经闯入了别人的地盘。”   解铃道:“这个地方不简单,我愈发直觉到此处暗潮涌动,肯定藏着惊天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佛祖的圣光   被人跟踪的感觉非常不好,连我也觉察到了,别看胡同巷子黑漆漆的,似乎见不到人,可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偷窥我们的眼睛。   越往里走越深,四面废屋棚户林立,乱七八糟的电线和屋顶,几乎遮蔽天空,而且这个地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阴晦,不像是走在民居,倒像在黑暗的洞窟里跋涉。   正走着,忽然从一栋废楼里走出一名僧人。这僧人穿着奇怪。一身红黄色的僧衣,款式和普通寺庙的和尚不一样,是对襟系扣,样子不仅不素雅,反而妖艳非常。   之所以说这是个僧人,是因为他留着光头,头上有受戒的香疤,身材瘦削,有点出家人的气质。   他拦住我们:“各位,不知从何而来?”   廖警官是我们的老大哥,出头的事一般都是他主持大局,他说:“我们是网络记者。想了解一下凤凰居的现状,写个专题。”   僧人道:“不好意思,外面你可以随便了解,这是你们的新闻自由。不过以这栋楼为线,禁止踏入一步。”   “为什么?”廖警官问。   僧人道:“后面是佛理会,现在正在清理场地,周末将会有重大活动举办,闲杂人等非教会成员,不可入内。”   “佛理会……”廖警官念叨了几句,他回头看我们,解铃等人没说话,都面无表情。这种场合我更不能发言,只是躲在后面听着。   廖警官道:“好吧,既然是教会活动,我们就不便打扰。”   “多谢理解。”僧人站在门口,做出让我们回头的手势。   “佛理会是什么时候创办的,怎么没听说过,可不可以采访一下呢?”廖警官问。   僧人道:“小会信徒寥寥。只度有缘人,不做推广。请各位回去,如果需要记者,我们自会通知各大媒体。”   廖警官爽朗大笑:“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有缘再见。”   他对我们使个眼色,从原路退回去,被盯梢的感觉一直到走出这片小区才消失。我实在忍不住问道:“廖大哥,你是警察,为什么刚才不硬闯进去搜查呢。”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廖警官说:“无法确定这个教会和泰国巫婆有没有关系,一是不要节外生枝,二是不能打草惊蛇。回去查查再说,如果是正经教会,会在市里登记备案,你们等我消息吧。”   这次来算是无功而返,不过我对凤凰居里的神秘教会愈发感兴趣,百度查了查,没查到什么资料,简直闻所未闻。   过了两天,廖警官和解铃、二龙找到我,约在咖啡馆。   廖警官非常客气,问我想喝什么,尽管可以点。我干业务时间久了,闻着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应该是有事求我。   我问怎么了。   廖警官点燃一根烟说:“小齐,我这人是直肠子,有话就说,我们打过交道,我相信你的人品。情况是这样的,我回去以后调查了一下这个佛理会。确实做过备案。这个教会是从泰国传来的,本市最早的传教者叫张四七。”   听到这个名字,我陡然一惊,当初调查刘艳的时候,我曾经到访过一家泰国店,里面的人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我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廖警官道:“这个教会泰国官方是承认的。据了解,它最早脱胎于东南亚小乘佛教,历史也有数百年,传到我们市里经过这些年发展,信徒挺多,涵盖了各个阶层。上到老教授下到清洁工,能量很大。案件牵扯到这个教会,上面非常重视,当然也就非常谨慎。上面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确切凿实的证据,不能轻易针对教会做出任何行动。但是呢。也不能放任不查,我们专案组研究了一下,决定在警外寻找可靠的人手打入教会,看看情况,搜集证据。”   我顿时明白了,暗暗叫苦:“廖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   廖警官道:“对了,不光你,二龙也混进去。你们两个搭档,安全也有保障。”   解铃笑:“齐翔,我们不会勉强你,不过整件事跟你有莫大的关联,恐怕后续的发展也会和你发生关系,你逃也逃不脱。”   我想了想,解铃说的话不无道理,我搅了搅咖啡,发狠道:“行,我答应了。”   廖警官道:“线人帮我们联系到一个佛理会的成员。他会把你们介绍过去,由这个成员带你们入会,这样嫌疑会小很多。既然你答应,事不宜迟,咱们就开始着手办。”   他拿起手机打了电话,我们几个人有一搭无一搭聊着。我心乱如麻,不知道接下来事态会怎么发展。   大概半个小时后,咖啡馆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长得貌不惊人,穿着薄夹克,头发全白了。一脸的诡笑。   廖警官拍拍他的肩:“这位是老张,你们叫张哥就行,是我的好朋友。”   老张笑得很贼:“老廖,你可没少收拾我这个好朋友。”   听这话的意思,老张很可能以前犯在廖警官手里。他就是那个线人。   老张对我们说:“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们两人跟我走,我帮着把你们引荐过去,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你们自求多福。”   我和二龙起身,跟着老张走。廖警官做了个手势,示意一切顺利。   我们三人上了公交车,几十分钟后到一处居民小区。还没上楼。老张说:“具体怎么办老廖和你们都交待过,我不多说什么了,你们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别把我卖出去就行。”   二龙道:“张师傅,你放心吧,跟你没关系。”   老张看我:“你叫什么?”   “齐翔。”我说。   老张说:“一会儿上去。你就说是我的外甥。你旁边这位就说是你的同学,其他事不让你们开口,你们什么也别乱讲,一切都听我的。”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点点头。   老张带着我和二龙来到五楼,敲中间那扇门,时间不长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胖大嫂。这胖大嫂长得非常面善,慈眉善目的,笑呵呵和老张打招呼,热情把我们迎进屋里。   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胖大嫂热情地给我们端茶水端果盘。老张和她寒暄,唠着家长里短,我和二龙在一旁老老实实听着。   通过寒暄知道,这位胖大嫂姓姜,是个直心肠。她有什么说什么,她说自己丈夫死的早,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现在孩子在北京念大学,有出息了。   她和女儿都参加了佛理会,得到了来自佛祖的慧音。她告诉我们,当时丈夫刚死的时候,自己太过悲伤,得了抑郁症,痛苦得快要自杀,整天病怏怏的,一想起男人就掉眼泪,毛巾哭湿好几条。   后来有亲戚引荐她加入佛理会,自从入会之后,她积极参加活动,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像是获得新生。尤其心情极为开朗,压根没有烦心事,一天天乐呵呵就过去了。   她又带着女儿加入,女儿本是大学生。一开始挺抵触这事,可加入教会后人也变了。以前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智商也不够,学什么都费劲,在学校和同学的关系搞不好。更没什么对象。现在呢,不但是学生会的骨干,还是文艺部的副部长,许多男同学都明里暗里的追求。而今眼瞅着毕业,女儿可争气了,跟妈妈说,她要留在北京,现在有不少大公司争着要她,她要挣大钱,把妈妈接到首都住哩。   总而言之一句话,以前活的像蝼蚁猪狗,自从感受教会佛陀的慧光,人精神了,脑子也灵光了,腿也不疼了腰也不塌了,知道感恩生活,明白了佛陀的智慧,简直一辈子受益无穷,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   我在旁边听得如坐针毡,心里有点腻歪,可又不能表露出来。   姜大嫂越说眼睛越冒精光,一个劲地劝说老张也加入进来。老张说:“嫂子,你还真说对了,今天来呢。不光我要加入,这是我外甥,这个是他的同学,他们也要加入。我外甥参加工作之后总是不顺心,领导啊同事啊平时对他打压得很厉害,嫉妒我外甥的才能。我就劝他说,听你舅舅的,咱们一起参加佛理会。赶嫂子说话,可以获得生活和工作上的智慧,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不但如此,教会里有的是漂亮姑娘,顺道把你单身问题也给解决了。”   姜大嫂哈哈笑,亲热地切了块苹果递给我:“小伙子,你这么想就对了,佛理会欢迎一切感恩于佛祖的有缘人。这样吧,这个周末有个新人入教的法会,我带你们去参加,感受一下来自佛祖的圣光。”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   我眼皮子直跳,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可还是说道:“谢谢大嫂,让你这么一说,我特别激动,想急着看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亲爸爸   到了周末,我和二龙相约来到姜大嫂的家里。姜大嫂换了一身新衣服,看样子对今天的仪式非常重视。在她家里还有一些年轻人,都是教会的,其中好几个漂亮女孩。这些女孩在手臂上扎着佛理会的标志,看到我们非常热情,嘘寒问暖,开口就是“我的兄弟姊妹”,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自从进入社会,我只见过一种人对于陌生人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开口就喊兄弟,那就是跑业务的业务员。在他们的嘴里。男人都是大哥,女人都是姐姐,热情的不得了,一看就是无利不起早。现在也是这样,热情是真热情,但多少有点过分了。   二龙倒是融入很快,和她们打成一片。我有些拘谨,坐在沙发上不苟言笑。   姜大嫂笑:“小齐放不开,你们多照顾照顾他。”她看看表:“走吧,仪式快开始了。”   我们出了门,楼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大家上了车。说说笑笑。我倒是产生了很大的错觉,以为自己还在上学,和同学们一起愉快去春游。   往市区里去,车渐渐停下来的时候,二龙从车窗看看周围的环境,小声对我道:“是凤凰居。他们的教会本部果然在这里。”   我点点头,心怦怦跳,上次曾经来过这里,不会被人认出来吧?   车子来到凤凰居废区的中心地带,下了车之后,姜大嫂给我和二龙发了挂在脖子上的通行证。我们和一大群女生一起往里走,我混在人堆里不敢抬头,顺利地进入场地。   绕过大楼,是一条胡同,穿过去里面陡然开朗。周围一片废屋都被拆走,中间的地带清理出来,修了一座颇有东南亚风格的佛堂。门口是两座橡木雕成的红象,大象旁边立着妖艳的佛像。   东南亚小乘佛教是佛教在当地文化中发展演变而来的。带有非常鲜明的地域特点。佛像的风格一般都是多手多头,身披彩带,眼神就一个字,媚。   在佛像旁边,还站着几个瘦削的僧人,我们进入场地的时候,要对他们施礼。   进了佛堂,里面面积很大,姜大嫂安排我们坐在前排,时间不长,陆陆续续人就坐满了。我看了看,年轻人的比例稍稍居多,而年轻人中,女孩的比例明显要比男孩多。这个现象挺值得思考,不管是寺庙、教堂还是这里的佛堂,女孩都比较多,她们好像天生缺乏信仰,对神秘主义有种莫名的崇拜。而且越漂亮的女孩越是迷这些东西,难怪现在神棍兼流氓这么多,在这种土壤里,他们算是如鱼得水了。   我旁边就坐着这么一个女孩,长发飘飘,温柔如水,面容娇小,一看就是江南风格的婉约女孩。她热情和我打招呼,问我是第几次参加活动,以前怎么没见过我。   我闻着她身上天然的女人香,有点醉氧了。忽然产生一种想法,参加这个教会也不错,虽然不信。但可以借这个平台认识更多的漂亮姑娘,要不然上哪找女孩们如此扎堆的地方。   我和她愉快地聊着天,女孩被我逗得咯咯直乐,我心中感叹,我他妈早怎么没参加,还至于为单身犯愁吗。   上午十点左右。有几个人在舞台背景上贴出一张巨大的符号,是一只眼睛。我陡然想起和义叔探乡下老宅的经历,在那里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睛符号。   这时,一个女人快步上台,应该是主持人,口齿伶俐。拿着麦克风说了很多感恩佛祖的话,算是开场白。   旁边竖起大屏幕,里面播放着教友们自己编制的MV,背景是高山白云大海梅花,下面是一句句歌词,大意是佛祖几亿几千万岁。来自于遥远的那美克星,本是银河系联邦委员会会长的小儿子,降生在我们这个丑陋的世界,为了没起子的人类,他顿悟菩提树下,在人间传道。为了把这个世界变成第五佛国。啊,佛陀啊,无量光无量寿。   乱七八糟的概念拼接在一起,我和二龙对视一眼,都有点无语了。   MV放着,现场数百名会员一起站起来进行大合唱,我和二龙也凑在里面跟着唱,几乎所有人都极为投入,闭着眼咬着下唇,确实是用心在唱。还有几个女孩唱着唱着都哭了。   我不禁心下恻然,不能说她们信仰有错,甚至连我这个局外人现在都有些许的感动。至于哪里出了问题。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唱完了MV,开始唱《感恩的心》,一群女孩上台,一边唱一边做着特殊的感恩手势,所有人一起合唱,场面感人至深。   唱罢之后。主持人说:“下面请来自香港的代表团表演节目。”   佛理会不但本地有,在整个亚洲也开枝散叶,今天来了一帮香港的会员。香港代表团里大都也是漂亮的女生和帅气的男生,他们在台上翩翩起舞,表演的是带情节的舞蹈,每个舞蹈都表达了一种情绪一个故事。   我虽然不了解故事背景。大概也都能看明白。有个大型舞蹈颇具代表性,讲的是一个女人无比悲惨,天生的倒霉蛋,孩子死了,丈夫挂了,房子着火了,她被全村人赶出来,大概是视为不祥之物,和祥林嫂一个待遇。   她走投无路,想要跳崖自杀,这时从天边飞来一朵祥云,佛陀踩着云来了。抚摸她的头顶,说着贴己的话。女人跪在佛陀面前,痛哭流涕,等第二天早上,她才恍惚,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虽说是梦。可佛陀永远住在她的心里,她开始开朗生活,一心向善,每天心中都充满阳光。若干年后,她称霸一方,成了类似武则天一样的女皇。在她的治下,人民安居生活,四海晏清,真正的桃花源,她走哪,哪的人群就向她撒鲜花。   她骑着大象带着御林军来到原来的村子,所有村民都瑟瑟发抖。以为她要大开杀戒。谁知道女皇不但没杀他们,还在村里建立佛理会的佛堂,香烟渺渺,人们扶老携幼,和和睦睦一起来上香,所有人一起在歌唱幸福生活,最后大幕落下。   我看的挺投入,虽然情节幼稚了点,像是儿童童话故事,可宣扬的正能量确实把我感动了。不管信什么,只要教义是阳光向上,一心求善的,我都不反对。   我偷眼看看二龙,他杵着下巴看的非常入神,明显是在思考。   我本来对这个教会的印象非常糟糕,可今天真的参加进来,看到和善的教友,看着宣扬正能量的舞蹈,我又开始动摇,有些恍惚,甚至挺羡慕这些教友的。他们真正能放下自己,毫无保留地去信任一种教义,把自己完全委托出去,交给了神。这其实是一种很难得的境界。   我正想着,姜大嫂从后面拍拍我,凑过来小声问:“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挺感动的,受教育了。”   姜大嫂笑眯眯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她说:“小齐,一会儿会长大人来。给所有的新会员洗礼,你做好准备。”   我看看二龙,二龙默默点点头,示意我不要紧张。   舞台空出来,从后台上来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两个女孩长得像粉娃娃似的,穿着小裙子,萌萌的可爱。两人手拉手,用清脆没有杂质的童音开始唱歌。这么说吧,国内那么多选秀节目,我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堪称天籁。   她们唱的是一首赞美歌,大概意思是,我们都有个亲爸爸,这个爸爸关心我们,为我们的生活所操劳。亲爸爸啊亲爸爸,你是我们的亲爸爸。   所有人都在和音高唱:亲爸爸,亲爸爸。   一曲终了,现场爆发掌声,从后台出来一个帅老头。大概五十岁的年纪,穿着西服,身材极棒,像是体操运动员,相当有风度。一边走一边自己鼓掌。下面的人跟着他一起鼓,众人大喊:亲爸爸,亲爸爸。   姜大嫂凑在我耳边低声说:“这就是咱们地区的会长大人,张四七。他刚才参加完纽约的教会活动,不远万里回来,就为了给你们这些新人举办仪式。”   我一惊,原来他就是张四七,传说中的人物,今天终于见到了。   张四七站在台上温和地说:“今天是佛理会的大日子,有新的朋友参加进来,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一片掌声,姜大嫂在后面推我:“赶紧的,上去啊。”   二龙也被推起来,和我们一起还有七八个人,有老有少。大家互相看看,排着队从侧面上了舞台。   张四七挨个打量我们,走到我们每个人面前,温和地掸掸肩膀,正正衣领,慈祥的像是邻家的老王爷爷。   他来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我,温和地说:“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我心怦怦跳,恭谨地说:“亲爸爸,我参加过几次教会的活动,可能你见过我。”   张四七没说什么,用手拂拂我的头顶,我的头皮莫名其妙地开始发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奇香   张四七亲自为加入教会的新成员抚顶,他温和地说:“以后你们就是大家庭的一员了,希望你们善待兄弟姊妹,不要对教会起二心。”   抚顶之后,戴上袖章,就算是正式佛理会的成员了。我们下了台,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把我们围在中间,对新成员表示恭贺。   张四七道:“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的教友,请到后台集合,一起到内殿修参。”   会员里站出七八个人。跟着张四七从舞台后面出去。二龙看到这一幕,马上捂着肚子叫:“哎呦,吃坏了,想拉屎。齐翔,走,跟我上厕所。”   他对我使个眼色。我扶着他,我们从大门出来,看周围没人,顺着墙根来到佛堂后面,这里有废弃的房屋挡住了阳光。非常晦暗。   我们蹲在地上,二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把里面的东西吃了。”   我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的东西就是一愣,那是两只黑色的甲壳虫,已经干枯了。   “这是什么?”我疑惑。   二龙拿起其中一只扔进嘴里。快速咀嚼着,喉咙动了动,咽了下去。我看的浑身麻酥酥,他说:“刚才张四七为新会员抚顶的时候,下了降头。”   “啊?”我大吃一惊。   二龙道:“我当时不敢动用法力对抗他,怕他觉察出不对劲。这只甲壳虫是师父从东南亚真正的白衣阿赞那里得到解降头的虫药,只要不是太邪门太独特的降头,都能解。”   我赶紧把甲壳虫扔进嘴里,嚼了嚼,拼命咽进肚里。   二龙做个手势,示意跟他走。我们蹲在阴影里,用小碎步快速沿着墙体猫腰前行。佛堂后面有一条废弃的小胡同,我们藏在墙角,看到刚才招走的那些第三阶段教友,正顺着小胡同往里走,进了最里面一间小四合院。   门口有四个僧人在巡逻把守,形势非常严密。   二龙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带着我从后面绕。一片片无人居住的棚户楼房,一间间废弃的阴森院子,没有人看管,教会的力量不可能巡逻到这里。   二龙根据地形,不断穿梭,很快我们来到一处墙的下面。   二龙指指墙,我顿时明白了,我们身后的院子就是刚才那些教友进的四合院。   二龙蹲下身,示意让我踩着肩头上去。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我退后几步,一个冲刺踩上二龙的肩膀。二龙力气极大,猛得往上一举,把我举过围墙。   我趴在墙头往里看,院子不大,四面是厢房,屋顶盖着黑油的毡纸,阳光下散发着刺鼻的味道。那些教友站在院里,因为有屋檐挡着。看不太真切,张四七在他们面前,正一一勉励,然后带着他们进入一个房间里。   可能他们认为这里的安保不成问题,除了院口有人把守。院里空空荡荡再无人影。   我一使劲上了墙头,现在顾不得脏了,骑在上面,伸出手把下面的二龙一起拉了上来。   我们两个蹲在墙头,小心翼翼上了房顶。怕这里不结实,不敢走大步,然后沿着墙根,跳进院子里。   我指了指那个房间,我们来到后面的墙根处。二龙轻轻伸直腰,凑在窗户缝往里看。我紧张都快窒息了,深吸口气,学着他的样子也凑到窗户边往里看。   这一看,吓的我差点叫出来。   屋里面积挺大的。四面墙摆满了巨大的神龛,神龛上全是各种形态的佛,颜色也不一样,有黄色的,有黑色的。除了佛像外。最惹人注目一块格子上,放着许多红色和黑色的童子像。每个童子像大概都有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大,站在那里,密密麻麻不知凡几,这些童子像雕满了曲里拐弯的经文,眼睛涂着金色,看起来十分可怖。   二龙拉过我的手,用手指在我的掌心写了个字,是“古”。我顿时明白了,他说的意思是,那些都是古曼童。   墙上悬着各种金色和白色的脸谱,还挂着几张具有东南亚风格的唐卡,画的内容是东南亚的民间传说,颜色极其妖艳。   刚进来的这些教友排成三排跪在地上,他们前面端坐着三个人。左边是张四七。右边是一个穿着一身蓝色大袍,露出手臂的彪悍男子,他剃着光脑袋,连脸上都是纹身,两只眼发着诡光。   在这两人中间。坐着穿着一身黑的女人,面纱裹脸,只露出两个眼睛。   一看到她,我吓得胆都快裂了,非是旁人,正是窃取鬼胎无恶不作的泰国老巫婆。   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恐怖,小屋里香烟渺渺,教友们谁也不敢说话,连咳嗽都没有,一片死寂。   张四七柔声说:“各位教友都是经过两年以上的学习和修行。都是一心向着佛理会,想追求更高的修为境界。”   教友们齐刷刷磕头:“还请会长大人指点。”   “过了今天这道试炼之槛,你们以后就是佛国的人了。”张四七摁动播放器的按钮,从里面传出泰语的经文声。声音是中年男人发出来的,声音低沉。音节宛转像唱歌一样,极为庄严,蛊惑性很强。   伴随着经文声,张四七道:“你们把衣服都脱了吧。”   教友里男男女女都有,大家互相看看。有些难为情。张四七柔声道:“不要害怕,人本来就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间,只要心无恶念,身体不过就是臭皮囊而已。你们谁还放不下这身皮囊,那他就可以离开这里。无缘得到佛陀的指点,佛国大门永远为他关闭。”   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第一个脱衣服,毫不避讳他人目光。脱光之后,我在窗外倒吸口冷气,这女人脸上和身上都是手术留下来的疤痕,身上那些零件割得差不多了,触目惊心。   张四七道:“大家都要跟王大姐学,王大姐三年前得了绝症,医院宣判了死刑。她来到了佛理会的大家庭,获得了重生,现在是会里的骨干。”   光着身子的王大姐嚎啕大哭:“谢谢亲爸爸,谢谢教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进入佛国,我不要再在人间受罪。”   有一个做榜样,其他人都把衣服脱了,除了这三个巫师,其他人都光着身子。   张四七让他们围成圈,都盘膝坐着。张四七朗声道:“合眼。”   所有人把眼睛闭上。那个穿着蓝袍子的彪悍男子站起来,拿出数个黑色绸布,把这些教友的眼睛一一绑上,让他们目不视物。   做完这些,张四七拍拍手,后面竹帘一挑,走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这老者满头银发,目光矍铄。面放红光,保养得极好。   二龙一看到这个人,眼睛瞪大,赶紧缩头下来。   我知道情况有异,也蹲下来。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二龙问:“那老头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二龙说出一个名字,我大吃一惊。这老者是名副其实的权贵,以前担任要职,为一方大员,退了之后。家族经商,产业遍布海内外。此人能量之大,非我们这样升斗小民能够想象的。   二龙若有所思:“如果是他,凤凰居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面临巨大阻力,倒也可以理解。”   老者双手合十,张四七还礼。老者问:“四七,现在开始吗?”   张四七微笑点点头:“时辰差不多了。”   老者也把衣服脱了,坐在众教徒的中间。   张四七来到神龛前,打开一个香炉,往手心倒了一些东西,看上去像是灰色的粉末。   他来到众教徒前,轻轻把手一拍,里面的粉末顿时激出,如同灰尘一般充斥着上下左右的空间。   泰国老巫婆打开电磁炉,小锅里咕噜咕噜熬着东西,配合上这股粉末,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二龙一闻到此香,马上捂住鼻子,我知道不对劲,也学着他的样子捂了鼻子。   二龙从口袋里拿出两条手帕,扔给我一条,示意把鼻子挡上。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香,好象在那里闻过?我竟然像喝醉酒一样,有些晕晕的感觉,味道比较熟悉,似曾相识。   二龙低声道:“一定要捂好鼻子,保持镇定,不要让香味把你俘虏了。”   “这是什么香水?”我疑惑地问。   “这不是香水,是毒品,学名叫彼岸香。”二龙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骨精   闻听此名我大吃一惊,还是去年的时候,我曾经接过一个活儿,收尸大明星尔夫的女友。当时有过一番很恐怖的经历,发现尔夫前后认识的两个女人都在死前吸食过大量的彼岸香。这种毒品已经在市面上绝迹了,很可能私下里还有人买卖。   我和二龙紧紧捂住鼻子,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向里窥视。   彼岸香的香味如同灰尘一般充斥在房间,向这些教友的鼻孔里钻。教友们全都蒙着眼,陡然闻到这股味,一个个表情如同醉生梦死,全身战栗。有的女人甚至发出低低的呼声。叫个不停,显然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   我知道这玩意的厉害,当时为了找到尔夫前女友慕容青,我曾经吸过微量的彼岸香残粉,当时已经放了很久,药效早已损失大半,可就是这样,还让我看到了非常恐怖的情景,包括慕容青临死前的种种幻象,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现在屋里充斥着大量香味,这么多彼岸香闻下去会怎么样呢,有一条是肯定。这些人的神态表情,此时一定嗨到了极点。   我悄悄拿出手机,对着屋里开始拍摄,把一切都拍下来。   张四七在教友的身旁慢慢踱步,时不时摸摸这个,抚抚那个。所有人都陷入了迷幻之中,不停地叫着,仰头用蒙着黑布的眼睛看天花板,似乎正在窥视幻想里的天堂。   张四七拍着王大姐的肩膀,柔声说:“大姐,你看到了什么?”   王大姐快速喘着气:“外面有哭声,有很悲惨的哭声……我看到了,院子里有许多痛哭的人,他们全都迁出房子,一家人好几口子蹲在地上哭,堆满了破旧的家具……旁边是轰鸣的推土机,推倒围墙,推倒屋顶……墙倒房塌,人们被赶出了家,他们在哭,哭的很悲伤。”   “还看到了什么?”张四七说。   此时有个特别年轻的女教友,留着长发,非常漂亮。她也光着身子,双手合十喃喃说:“那群痛哭的人群旁边,生出很多气,都是黑气,黑气弥漫,乌烟瘴气的。他们越是悲恸,黑气就越是浓厚,好可怕……好嗨啊。”   张四七在教友中间穿行,柔和地问:“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气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摇摇头。   张四七来到老者身前,问:“老人家,你知道吗?”   老者笑:“凤凰居是我一手安排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都是怨气。人们失去家后,所产生的戾气。当初看中凤凰居,就是因为这里十分幸福,老百姓过得好,也只有这样,拆毁家园,他们的痛才会深入肌理!多年前,咱们刚开始合作,你对我说,要找一块怨气大的地方,我马上想到了凤凰居。怎么样,布局之精妙,堪称大手笔吧。”   张四七笑:“只有怨气戾气集聚之地,才会让我们修行人体会到何为人间泡影。正如《金刚经》所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王大姐开始呻吟:“啊,那些黑色的怨气渗透过来了,抓住了我。贴在我的身上,啊,好过瘾……”   张四七看老巫婆和蓝袍彪悍汉子,那两人轻轻点点头。   张四七道:“各位教友们,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修行境界,好好体会怨气和戾气。它们都带有很强的能量,只有把人逼到绝路,他还无能为力时才散发出来的东西,非常难得。”   王大姐喘了一下:“那些怨气顺着我的身体进来了……”   所有的教友,甭管男人还是女人,闻着彼岸香。竟然产生了同一种幻觉。他们在幻境里不断喘着粗气,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张四七蹲在老者的面前,低声说:“阵法已经启动了。”   老者眉开眼笑:“好,好,该我了。”   他盘膝坐在地上,摆出一个很古怪的姿势。双掌翻开向天,闭上眼睛。张四七拿着铃铛,围着迷乱的教友走着,一边走一边摇晃。   我看的纳闷。   二龙一把拉住我,把我从窗户拉下去。   他的脸色很难看:“齐翔,你知道张四七在干什么?”   我摇摇头。   二龙说:“刚才我开法眼。看到有东西从这些教友的鼻腔里飞出去,飞到那老人家的身前,都被他吸收了。”   “什么东西?”我毛骨悚然地问。   “灵魂。”二龙道。   我一开始没听懂,压低声音问:“你说的是……魂魄?”   二龙摇摇头,他也不知怎么解释,说道:“不是魂魄。这些教友刚才释放出灵魂,这么理解会好一点,他们在释放自己的‘生命力’。”   “最终目的是为了老者的修行?”我颤抖着声音说。   二龙点点头,他的脸上也是骇然的表情。   我心惊肉跳,这里存在这么一个逻辑递进链,像是金字塔一般。最底层是居民,他们家被毁,痛天哭地,释放出大量的戾气和怨气。然后这里再被征用,做法者让教友吸食彼岸香,来感受这些戾气怨气,然后再把他们的灵魂也就是生命力释放出去,这就到了第三层的金字塔尖。那位老者站在尖顶,他把这些生命力全部吸收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想干什么?   你失去了生命力,而我吸收了你的生命力,那么我就拥有旺盛的生命,此消彼长,你就失去了生命。这让我想起《西游记》的老电视剧。白骨精抓来生人,朝着他们一吸气,这些人的生命力“嗖”一声都被白骨精吸走了,本人变成一副臭皮囊。   古老的神话故事,居然现在还能见到,放在以前我肯定嗤之以鼻,而现在活生生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在颠覆。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老者收了功,站起来,简直容貌焕发,脸红扑扑的。精神旺盛至极。他穿好衣服,对着张四七和那两个巫师一施礼:“多谢上师成全。”   张四七笑:“老人家身体康健,我们才能更好地布施传教,此乃功德。老人家,回去以后别忘了散药,不好郁结在体内。”   老者道:“这个自然。我已经让他们安排了一个实验高中的小女生,今晚带到别墅。上师,要不要去同乐?”   张四七笑笑:“老人家好我们就高兴了,今晚就不过去了。”   老者背着手,顺着后门满意地走了。   等他走了,张四七拍拍手。满屋子的教友从癫狂的迷幻之境渐渐恢复过来,一个个像是力气用尽,几乎瘫软在地上。   他们还一个劲地颤抖,彼岸香的药劲还没过。   “割指献佛现在开始。”张四七沉声道。   教友们把蒙在眼前的面纱摘下来,跪在地上,排成一列。挨个上前。地上放了一把刀,锋利无比,旁边是盆子。   第一个是王大姐,她捡起地上的刀,把左手伸出来,四指回拢,只留出食指。   她拿着刀,对准左手的食指,一刀下去。这刀多快吧,加上王大姐心诚,食指被一刀斩断。手指头落在地上,血喷了一盆。   我和二龙看着,满头冷汗。我想起那间乡下老宅,我和义叔在那里就见过许多这样的手指头。   张四七指指墙面,那里挂着巨大的眼睛符号。王大姐颤抖着,拿着砍落的手指头,对着眼睛符号磕三个头,然后退到一边。   第二个是漂亮女孩,她拿起刀非常害怕,颤抖着不敢下手。   王大姐在旁边说:“丫头,就是一哆嗦的事,咬牙就过来了。过了这个槛,你就能升入佛国。现在佛国大门就在眼前,还怕什么呢?”   女孩捡起地上的刀,手不停颤着,这个样子,根本没法下刀,就算真砍下去,也很难连筋带骨头的把手指砍掉。   女孩身后有个男教友说:“要不我帮她一把。”   张四七柔声道:“最好是自己来。你不要怕,手指必须自己砍下来。不要让旁人等着你,来吧,证明你是佛的孩子,有资格进入佛国。”   女孩闭上眼睛,猛然挥刀,一刀下去。鲜血四溅,她惨叫一声,哭着说:“妈妈,妈妈……”   王大姐爬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好孩子,你过来了。你来到佛国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就是你的妈妈。”   女孩颤抖着捧起自己斩落的手指,根部血肉模糊。   她眼睛发直,任由王大姐抱着,整个人痴傻了一般。   我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揪住二龙:“你不想想办法吗?你还是降妖伏魔的八家将吗,任由他们这么做?”   二龙没有说话,沉着脸,他的脸本来就黑,此刻阴郁的能滴出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另一个世界   二龙想了想,摇摇头:“凭我个人能力无法救,也救不了,回去再说。”   我对他的态度相当失望,屋里惨叫声不断,已经是第五个教友用刀把自己的手指斩断。   这时从院外匆匆走进一个僧人。二龙拉着我,赶紧躲在墙角的阴暗处。僧人进了房间,低声对张四七说着什么。   张四七问:“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   “一个叫二龙,长得挺黑。一个叫齐翔,长得文文静静的。”僧人说:“都是今天才加入进来的新教友。”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坏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人家肯定要找的。   张四七沉吟:“这两个人我都有印象,尤其那个叫齐翔的,身份不简单。发动所有的教友搜寻,一定要把他们找到。”   僧人匆匆出去。我低声问二龙怎么办,二龙想了想说:“我们已经引起怀疑,现在不能自投罗网。想办法出去,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上去。一定要取缔这个教会,省的他们再害人。”   “怎么走,外面肯定全是抓我们的人。”我说。   二龙道:“出不去了,也不能出去,只能藏在这里。此地是教会中枢。藏在这里叫灯下黑,看情况再说。”   屋里那些教友的手指都砍下来,他们出去包扎休息。此时屋里只剩下张四七、老巫婆和蓝袍汉子三个巫师,三人在快速的用泰语交谈。   我和二龙藏在墙根,不敢探头去看,只能竖着耳朵听。听了半天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张四七忽然站起,从外面叫过一个僧人。僧人是中国人,两人在用普通话交流。我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张四七从老巫婆的手里接过两张照片,然后递给僧人,他说道:“照片上的两个人务必要查出行踪。”   我碰了二龙一下。示意他去看。这两张照片该不是我和二龙吧?这可坏了,二龙在事情结束后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可惨了,我有家有业的,真要让这帮黑衣巫师盯上,可永无宁日。   二龙看了看。低声说:“放心,不是你的照片。好像是两个女人。”   屋里僧人问张四七:“会长,这两个人有没有确切的姓名?方便进一步寻找。”   张四七问询老巫婆,泰国老巫婆用泰语说了两句话,张四七对僧人说:“这两个女人都是孕妇,你可以去妇产科医院查查。一个叫花玲,一个叫王思燕。”   我“啊”一声惊叫,控制不住自己,居然……居然听到了王思燕的名字。   叫声有点大,屋里人都听到了。二龙苦着脸,指指墙头示意赶紧爬上去。   屋里张四七吹了声口哨,院外的僧人全都涌了进来。二龙蹲在墙角,指着自己肩膀,低声说:“上!”   我来不及思索,一个加速踩着他的肩膀,二龙猛地往上一托,把我送上墙头,说道:“快走!通知廖大哥,通知我师父,通知八家将!”   我站在墙头,看到僧人把二龙包围。张四七和老巫婆,还有蓝袍汉子缓缓出了屋。此时虽阳光普照,可这三个人散发出浓浓的负能量,一时间小小院里竟然阴森逼人。   二龙也不跑了,站在墙角,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知道这时不是矫情的时候,顺着墙头纵身一跃跳了出去。院里有人喊:“快!抓住他,还有一个,别让他跑了!”   脚步声渐近,我顾不得许多。顺着废墟一路狂奔,僧人和教友们全部出动,远远追着。   幸亏我在古学良那里练过功夫,一直没扔下,体力还好,用出天罡踏步。这里的地形十分复杂。掩体很多,像是战争过后的城市废墟,我三纵两纵便躲开追兵。   可我也吃了大亏,一路闷头跑路,对这里不熟悉,举目望去不是废屋就是棚户。根本看不到出去的路。   那些人追得太紧,我一头冷汗,这可怎么办,瞎跑可不行啊。   我看到旁边是个废弃的三层楼,索性不跑了,嗖嗖钻进楼里。先躲开追兵再说。   我一口气上到三楼,趴在楼道的窗户上,小心翼翼往外窥视,心跳得快从腔子里蹦出去了。   大楼拐角处追来一大队人,他们四散开来,一边走一边四处寻找。   人群里不少都是佛理会的女孩子。她们双手拢在嘴前当喇叭,喊着:“齐翔……出来啊……你去哪了,快出来啊。”   有个女孩开玩笑:“齐翔,你出来吧,我们这些姐妹你随便挑,我们跟你处对象。”   女孩们哈哈大笑。其他教友都微笑着侧目而视。   我心里一阵阵后怕,这些人太单纯了,还不知道这个教会背后的猫腻,黑暗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们以后都将成为供品。   我看到姜大嫂,她也在人群里,喊着:“小齐出来,你藏哪了。嫂子不高兴了,有什么话好说,跑什么呢。”   她抬头瞥了一眼我藏身的高楼,我赶紧缩头,吓得心砰砰跳,也不知她看到我没有。   我靠着墙坐在地上。满头冷汗,拿出手机看看,本来想打电话的,细一琢磨不好。现在不是打电话的好时机,一旦被他们发觉,就算八家将现在赶过来,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我赶紧把手机关机,重新揣回兜里,挠着墙皮,神经绷得紧紧的,紧张快窒息了。   我和王思燕上次见面还是年前的事。真没想到,老巫婆居然把目标定在了她身上。这可怎么办呢?我一定要通知到她。   正想着,忽然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说:“他可能进这里来吗,咱们不要耽误时间。”   姜大嫂的声音传来:“找找吧,小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或许就藏在这里。”   我暗暗痛骂姜大嫂。看着你胖乎乎挺朴实,也是一肚子鬼心眼。   脚步声渐渐往上走,不能坐以待毙。我站起来,顺着楼道看了看,这里早已搬空,个个房子都空荡荡。家徒四壁,根本无处可藏。   脚步声到了二楼,我急的满头是汗,难不成要逼我跳楼?这时,我忽然看到三楼通往天台的楼梯,这个楼梯是伸缩型的,挂在墙上,早已是斑斑锈迹。   我一个冲刺抓住楼梯,费了牛劲,连刨带蹬终于爬上天台。天台风很大,有很多凸起的通风口,我藏在一个通风口后面。坐在地上,已经喘不上气了。   如果被他们发现,没有其他办法,我观察这里的地势,大楼后墙坑坑洼洼,应该可以爬下去。就算是三楼也要试试。总比被他们活捉,落在巫婆手里折磨死强。   等了一段时间,并没有人找上来。我擦擦汗,小心翼翼探出身子看,天台空无人影。   我来到楼梯口,往下张望,声音已经没有了。我又来到天台的边缘,趴在栏杆向下看,搜索的人群渐渐远去。   我长舒口气,擦擦汗,走回楼梯口,两只脚几乎软了。   活动活动肩膀,扶住楼梯,我又回到三楼,一纵身跳进走廊里。   我坐在破砖头上,喘了很长时间。拿出手机擦擦,开了机,现在抓我的人都走了。要赶紧通知解铃和廖警官,二龙的处境极其危险。   刚开机,我无意中抬头,忽然看到斜对面屋里墙上写着什么字。   这几个字是用黑笔写上去的,非常大,歪歪斜斜。写了一排,我敢肯定,刚才来的时候并没有这几个字。   我小心翼翼走进去,盯着这几个字看。笔画很是触目惊心,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力透纸背。   而且这句话有些难以理解。前面是数字,写着“11”,后面是正文,写着“开了门,可以同时看到两个世界。”   我喃喃读着这句话,想起几天前小辉关于“11”这个数字的论述。   还记得他当时说,咱们的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有着灰色地带,“11”这个数字是那个世界向我们世界传递来的某种信号。破获这种信号,就是打开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门。   我看着墙上这句话,越看越后怕,身上发冷,正要转身走,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佛理会的宗旨,就是睁开佛眼,观照世界的本质,打开世界的门。”   我猛然回头,看到姜大嫂站在门口,正把我堵在屋里。她笑眯眯看我:“小齐,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   我往她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怎么办?现在这个时候,只能下狠心了,对付一个老娘们我还是有信心的,把姜大嫂放倒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姜大嫂走进屋里,和善看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齐,你相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怕的女人   姜大嫂神经不怎么正常,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对佛理会赞不绝口,口灿莲花,把这个教会夸上天,比做传销的还虔诚。   现在被她堵在屋里,她又开始说这些话,我是又腻歪又担心。我退到窗边,顺着窗户往外看,楼下没有人,搜寻的队伍不知去哪里了,我稍稍心安。   我对姜大嫂没有恶意,她就是个饱尽苦难的市井老娘们,生在那个红色的年代,一辈子受教育无神论,活的浑浑噩噩,突然来了打击,人一蹶不振。心中对信仰的渴望犹如火山一般爆发。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明白人指点指点,或许还不能走入歧途,可偏偏她就信奉了佛理会,一旦入会,加上她的愚昧和痛苦经历,疯狂的入迷。   想要逃走。必须稳住她。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人,全身心的愚昧,和她真要撕扯起来,虽说我不至于败给一个老娘们,可下手没有轻重,真出事就不好了。   姜大嫂和善地看我:“小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秘密,你不想知道吗。发生在你身上,有很多不顺人意,稀奇古怪的事,难道你不想探其究竟吗?”   我心念一动,赶紧回神镇定说:“嫂子。我实话跟你说吧,佛理会很邪门的,你不要再参加了。”   她笑眯眯地看我:“小齐,我是佛理会老人,这是正经教会,讲究的是自由。你何必跑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嘛。”   我有句话憋住没说,那你们还追我干什么?   她看我不说话,又进了一步:“小齐,这个世界一切都可以实现,它的可能性超过你的想象。佛理会正在要建立一个我们的新世界,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罪恶,没有疯狂的世界。小齐,你想想,你现在的职业和社会地位,能真实地反应出你的野心,你的能力吗?你和我一样,作为最底层的人,已经断绝了向上的通道。不是我们不努力,不是我们不奋进,而是这条向上之路不纯粹,不会单纯地考虑到能力和诚实,许多更有背景的人,一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他们能得到更多你一辈子都努力不到的东西。这公平吗?”   我看看窗外,心急如焚,实在不想和她磨叽,她的这套说辞打不动我。我这人属于寒号鸟的,天生认命,胸无大志,就算面前坐着诸葛亮在游说,我也不能动心。   现在赶紧脱身,我叹口气说:“嫂子。你说的这些是全世界的难题,就算高度发达的欧美,也不能完全避免。慢慢来吧,人类会有那么一天变好的。”   姜大嫂目光炯炯又逼前一步:“小齐,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共建新世界吗?”   我笑了,没说话。就我这样穷屌丝一个。不说房子车子,连个对象都没有,天天吃泡面,抠脚打游戏,还建新世界呢。建了新世界,我还是没对象还是抠脚打游戏。有个鸟的区别。   我实在和她说不下去,此时姜大嫂已经远离门口。我琢磨着,如果用踏步从什么方位能跑出去。   姜大嫂和善地说:“小齐,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请你诚实回答。答过之后,你就可以走了。行吗?”   我深吸口气:“行,你问吧。”   姜大嫂看着我:“小齐,你现在脑海里想一个你最想的人,我能知道他是谁。”   我看着她点点头,陪她玩玩吧,赶紧把她打发走。   我闭上眼。想了想,点头说:“好了。”   姜大嫂看着我,微微笑着:“你想的是你的妈妈,对吗?”   我闻听此言,如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姜大嫂和善地笑:“儿子想妈妈。天经地义,她现在怎么样了?你能这么想她,难道她……”   “是的,她不在了。”   “什么时候的事?”姜大嫂问。   “四五年了吧,我一直和爸爸生活。”   姜大嫂轻轻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这么年轻就没有了妈妈。你很想她,是吗。我女儿刚失去爸爸的时候,她天天都在哭。”   “我很想她,她是我一生中对我最好的人。”   姜大嫂道:“佛理会会满足你的各种愿望,我们的目的就是看穿世界的本质,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门……小齐,你别哭。我能帮你找到你的妈妈,她有很多话想和儿子说,她看到你现在长大了,出息了,她会无比的欣慰。”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她的这番话实在锥心,我太想念妈妈了。   姜大嫂继续说:“她心里想着你,你是她最挂念的儿子,她放不下你,就无法超脱苦厄,只能呆在那个世界受苦。你是孝顺的孩子,你爱你的妈妈。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受罪吗?”   “我能怎么办?”我哭着说。   姜大嫂没有说话,温柔地看着我。   我妈一辈子抽烟,临终前躺在病床上,就想抽一口烟。医院当然不让抽烟,小护士三令五申,我那时还是个孩子。什么话也不敢说。我妈看着烟馋的不行,手颤抖着抬不起来。我爸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你妈现在就这一个愿望,多大的压力我也要满足她。翔子,你把烟点上。放你妈的嘴里。   我哭得泣不成声,点燃一颗烟,塞在她的嘴里。我妈那时候喘气都费劲,烟根本吸不着,她就那么嘬着烟嘴。这时小护士进来,看到她抽烟,把我们一顿说。我妈哭了,微弱的声音说,护士,不怨他们,怨我。我自打嫁到他们老齐家,烟就没断过。现在我已经不行了,能不能让我抽这颗烟。她看着我说,翔子,帮妈把烟抽一口。我哭着抽了,我妈抽着烟,硬挤出笑说。还是儿子抽的烟好,还是儿子好,儿子好……说完这句话,眼睛闭上了。   想到那一幕,就像是才发生的一样。我坐在地上,呜呜哭,心碎了。   姜大嫂来到我的面前,抚摸着我的头发:“小齐,你想妈妈,妈妈也想你,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大儿子。来吧,跟我回去,佛理会打开世界的门,能让你看到妈妈。”   我眼泪婆娑地看着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我无意中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不少僧人来到楼下,开始往楼里进。   我陡然打了个哆嗦,全身如坠冰窟。看着姜大嫂。   姜大嫂可怜地看着我:“好孩子,跟我回去吧。我介绍女儿和你认识,他们学校要放假了,你们年轻人多交交朋友。她没有爸爸,你没有妈妈,你看她在佛理会是如何做的。”   我擦着眼泪跟着她往外走。姜大嫂温柔地拉着我的手,来到走廊上。   楼梯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些僧人正在快速地上来。   等路口走廊的窗口时,我猛然挣脱了姜大嫂的手,快步来到窗前,回头看看她,然后一纵身跳了出去。   我听到姜大嫂的惊呼。这样往外跳,我也不是莽撞的,已经观察好周围的地形。这扇窗户外面是凹凸不平的墙面,坑坑洼洼,还有几个小阳台。我顺着墙面跳到一处阳台里,然后翻出去,三跳两跳从上面下来,顺着墙根跑。   抬头看了一眼,窗户里姜大嫂居高临下看我,她面无表情,风吹过她的脸,形成一种很诡异的效果。   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比泰国老巫婆都可怕。   她可怕在用平民用接地气的姿态,潜移默化洗着脑。这样的女人混迹人间五六十年,什么事没见过,而且饱经苦难,她拥有一个最强大的精神武器,就是平易近人的邻家气质。   泰国老巫婆法术高明,而姜大嫂是动之以情、促膝长谈的本事高,她们两人一文一武,堪称卧龙凤雏。   后面许多人在追,我这次用尽全力,终于跑出了凤凰居的地域,进了茫茫人海。我躲在一个公园里给廖警官和解铃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廖警官让我马上到警局。   到了警局,解铃、解南华等人已经到了,众人齐聚在廖警官的办公室。我把手机掏出来,点出视频给他们看。   里面是佛理会的教友们吸食彼岸香,然后老者出现,一同修炼,继而教友断指的全过程。   廖警官看的面色凝重,他叫来技术人员,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然后嘱咐我立刻删掉,不能存留。   我把二龙为了保护我,陷入敌人包围圈的事说了一遍。   解铃和解南华对视一眼,解铃道:“廖大哥,你们警方办事有自己的流程,我们等不起。现在二龙深陷险境,我必须去救他。”   廖警官点头:“兵分两路。我现在马上去找上级,把证据给他们看。你们去救二龙,一定要小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莲花纹身   我们三人先行出发,没有丝毫耽误,重新杀回凤凰居。   我对这个地方已经有了阴影,再次回来,其实是非常不愿意的。可想到二龙命在旦夕,他又是为了救我才陷入险境,当然义不容辞。   我们来到凤凰居外围,站在一处破败的高楼上,我把地形指给解铃和解南华看。他们两人迅速制订了隐蔽进入的路线。   一路行进,外围还有僧人在巡逻侦查,我们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佛理会核心的那间四合院。   我们爬上墙头往里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丝毫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   解南华指指里面,我们三人翻了进去。一起跳进院里。   解铃和解南华检查了每个房间,全都空空的,那些神龛和摆设都还在,人却已经没影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走进屋里。提鼻子一闻,这里还隐隐飘荡着彼岸香的香味和割指供佛的血腥气。这种毒品简直难以想象,隔了这么长时间,味道居然还没有散。   解铃做个手势,示意解南华和他一起搜查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坐在窗边,没有跟着一起行动,怕妨碍他们的进度。   我真是心焦如焚,不知道二龙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忽然墙头爬上来一个人。这人往院里看看,然后一纵身跳进院子。我打了个响指,指指窗外,解铃和解南华马上来到窗边,往外窥视。   进来的这个人,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很潮的发型,穿着一身短袖白衣,胳膊上露出很繁复的花纹纹身,长得倒是挺帅气,正猫着腰在院子里快速低走,检查每个房间。   眼瞅着他要朝这间屋子来了,解南华悄悄做着手势,让我们先躲起来。他来到门口,来了个擒拿的姿势,做好准备。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衣人探头看看,随即走了进来。这时解南华突然动了,速度很快,动若脱兔,从后面一把擒拿住白衣人。   谁知白衣人反应更快,身体好似鲶鱼,身法精奇,从解南华的擒拿中缩身而出。我看的眼皮子狂跳,忍不住叫好,这人的身法居然和古学良教我的天罡踏步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踏步是利用地形行走逃生,而这种身法却把精髓融入到了身上,似猿猴似鲶鱼,看的让人拍案。   两人这么一比划。算是过了一招,各自退后。   我和解铃从暗处出来,解铃抱拳:“老兄怎么称呼?”   那人也抱抱拳:“你们不是佛理会的人。”   “老兄好像也不是教会中人。”解铃笑。   那人道:“既然如此,打扰了。”转身就走。   解铃道:“等等,我看你也是来调查佛理会的。我们目标一样,或许可以信息共享。”   那人回头看我们。   说实话,这人很帅气,有点韩国小鲜肉的感觉。身材非常匀称,肌肉隆起。皮肤上的纹身在阳光下栩栩如生,湛湛生光。   解铃道:“我们有一位同道在调查佛理会的时候遇险,现在很可能被抓走了,我们需要解救他。”   那人沉默一会儿:“去鱼嘴山庄度假屋看看吧。”他顿了顿说:“佛理会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头残害生命,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你们快点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快蹬几步爬上墙头,纵身一跃,身形非常利索,消失的无影无踪。   解铃看向解南华:“怎么看?”   解南华道:“注意到他身上的纹身了吗?”   “莲花。”解铃说。   我奇怪:“这个有什么讲?”   “莲花纹身很有讲究。”解南华说:“莲花代表生命。懂行的人都知道,只有背负重大机缘,靠逆天续命的人,才会纹莲花。这人是道法中人,他的身上布满这种纹身。”   “这人不简单。”解铃说:“有人在为他续命。”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也不敢多问。解铃拿起电话给廖警官打了个电话,两人对话了几句。   解铃挂了电话说:“我让廖大哥调查一下鱼嘴山庄的背景,你们知道那是哪里吗?”   我们摇摇头。   解铃说:“是佛理会中那位老者的长子,所开的避暑山庄。”   我倒吸口凉气:“那位老人家果然是佛理会的保护伞,难怪佛理会发展得这么快。”   “他已经触碰到高压线。”解铃淡淡地说:“这个教会离覆灭不远了。廖大哥刚才说,上面非常重视这件事,已经向更高的上级呈报内参。”   解南华忽然问:“齐翔,你说二龙是在哪被人堵住的?”   我带着他们出了屋子,来到我逃生的墙角。他们两人在这里细细搜查,解铃抹了一把墙面,闻了闻,说:“是香灰。”   “二龙果然不是白给的。”解南华说:“他身上藏着香灰,一路走一路洒,我们跟着香灰味就能找到他。”   我提鼻子闻闻。什么也闻不出来。   解铃道:“齐翔,你先回去吧,我和南华去追踪就行。”   这话我非常不舒服,意思很明显是我去了也是拖后腿。事是这么个事,但被下逐客令,我觉得没面子。   我看看解家兄弟,这哥俩都是性情中人,有什么说什么,他们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抛开情感方面的因素,我去了确实也是拖后腿。叹口气道:“你们一定要把二龙救出来。”   “这个自然。”解南华拍拍我。   他们没管我,闻着香灰,一路出了院子。我摇摇头,顺着墙角爬上去,一翻身跳到墙外。正要走。忽然看到墙根的阴影下蹲着一个人。   我吓得头皮发炸,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穿着白衣、纹着莲花的那小伙子。   他看看我:“我听到他们喊你,你姓齐?”   我心想以后出入江湖该起个笔名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姓齐。叫齐翔,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我转身要走,那人突然道:“你身上有很重的烟火气,你是不是经常和死人打交道?”   我一惊:“你什么意思?”   那人看着我:“经常收拾骨灰吧?你在殡仪馆工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心跳加快,不想和他对话。   那人也没有拦我。依旧蹲在墙角:“你如果真的在殡仪馆工作,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我隐隐觉得这个人藏着重大的秘密,想走又好奇,怕耽误事。我随口问:“什么事?”   “你们殡仪馆前些日子烧没烧过一具很奇特的尸体?”他问。   我愣了,这是啥意思呢?我摇摇头:“我不是在殡仪馆工作。不过我的工作性质确实和那个地方又有关系。我是做殡葬礼仪行业的,和丧户打交道,就是俗称的殡葬一条龙。”   那人看着我,没说话。我实在不想和他对话,这人太怪,此时散发出来的气息让我感觉到危险。   我转身就走,走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再回头看,那人依旧蹲在墙角,不知在想什么。   我一路回到家里,怎么呆着都心神不宁,总觉得心里没有底。现在哪件事都没有结果,全悬在半空让人心焦。   仔细琢磨琢磨发生的事,回忆着每个细节,忽然心里一颤。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泰国老巫婆现在已经凑齐三个孩子的阴魂,她还要凑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王思燕。   我心怦怦跳,拿起电话赶紧打给她。   时间不长,电话接通。王思燕声音有些慵懒:“齐翔?你怎么想给我打电话了?”   我有些尴尬,说:“你现在几个月了?”   王思燕怔住,然后嘻嘻笑:“你怎么这么关心啊。我肚子都出来了,现在换了孕妇装呢,你要给我的孩子买东西吗?”   “你现在在哪?”我沉声问。   王思燕听出我声音不对劲,问道:“怎么了?我在老公家里啊,齐翔,你别想多了,咱们不可能的。等孩子生下来,我和老公就要结婚了,我们结婚手续都办完了。”   我一股火上来,差点把手机摔墙上,想了想,还是大局为重,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我说:“有人想害你的孩子,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时间不长,电话铃响了,王思燕又打回来,她在电话里说:“齐翔,你把话说明白,什么人想害我的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情烦躁:“你小心就好。”   “你赶紧说,”王思燕在电话里的声音很阴沉:“我是妈妈,我要保护自己的小宝宝,有任何伤害到他的事,我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齐翔,你必须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要报警!别怪我不顾咱们之间的情谊。”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四个死者   这件事千头万绪,一句两句话且说不明白,我想了想:“既然这样,咱们约个时间吧,我把详细的事情都告诉你。”   事关自己的孩子,王思燕非常上心,答应见面。我们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约在咖啡屋,我去的时候,只有王思燕自己在,这个比较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她会把黄毛男友一起带来。   王思燕已经显怀了,挺着肚子,拿了一杯清水。问我要什么,说自己喝不了咖啡因的饮料。   看着她的肚子,看着她白皙发福的脸庞,我特别闹心,不是滋味,实在呆不住,便想着把事情尽早说明白赶紧走。自己真是想多了,保护她不是我的责任,她还有自己的丈夫,我算是哪根葱,当接盘侠都没资格。   我把佛理会和老巫婆窃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他们的黑名单上已经有你的名字了。你还是小心些。”   王思燕看着我呵呵笑,用吸管喝着水:“齐翔,你可真会编故事,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我忍耐到了极限,站起来说:“你好自为之吧。”   王思燕也没看我,低头摆弄手机,好像在和谁亲热的对话。   我正要走,她忽然说:“齐翔,以后我们不要见了吧,对咱们都不好。”   “行!”我说。这是她对我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步履沉重地走出咖啡屋,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再出事就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去管,弄的里外不是人。   其后几天,我到单位上班,忙里忙外,尽可能把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心里不知怎么了。总有个小疙瘩,不能想,一想就闹心。   我实在是挺不住,打电话给小雪,问事情怎么样了,救没救出二龙。小雪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你来中心医院一趟。”   我第一时间打车到了中心医院,找到小雪告诉我的病房。走进之后,看到病房里只有一个病人,全身缠着绷带,躺在床上。两只腿被架在高处,看起来像笨重的木乃伊。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走过去,来到床边,低头一看,眼泪就涌出来,真的是二龙。   二龙漆黑的脸庞瘦削了不少,正闭着眼睡觉,呼吸还算平缓,只是一脸的病态,十分憔悴。   “他没事。”身后有人说话。   我擦擦眼,回头看,是小雪,她提着暖瓶的热水回来。她拉了椅子让我坐,然后来到床头,摸了摸二龙的头发,说:“鱼嘴山庄给抄了,在地下监牢里找到了二龙。发现的时候,他双腿打断,全身多处骨折。还发着高烧。一个劲地说胡说,说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弄死我吧。”   我垂头听着,如果那天不是二龙保护我,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还有我了。   小雪说:“付出的代价还是值得的,你们拿到了第一手资料。作为很有力的证据,现在上面已经发下通知,取缔佛理会的通行资格,那位老人家现在也被控制起来,调查组将进入他的所有产业进行彻底盘查。没有这层保护伞,佛理会也完了。”   “那张四七什么的呢?”我问。   小雪说:“他的身份比较麻烦。持有泰国护照,要惩办他,光是凭着佛理会会长这一条理由是不够的,警方把调查重点放在彼岸香上。这是上了国际刑警组织黑名单的毒品,只要涉及到买卖和使用,就是大罪。警方打算从这个角度入手。拔出萝卜带出泥,严办张四七,剩下的事再慢慢查。”   我赶忙问:“老巫婆呢?”   小雪摇摇头:“抓是抓到她了,但她不会说汉语,又闷不做声,警方不会承认她的巫师身份。关于她杀人又没有确实证据。而且上面发了话,整件事要冷处理,惩办首恶,胁从不问。佛理会下属的一干泰国人,一起遣返回国。”   我心里不是滋味,老巫婆光我知道。她手里就好几条血案人命,就这么遣送回国了,也未免对她惩罚太轻。不过这样也好,这人极其恶毒,手段高明,真要拼起来鱼死网破。把这个瘟神送走也好。   “不过呢,”小雪忽然话锋一转:“我们八家将商量了商量,不能让老巫婆这么轻易就离开,还是要灭了她。”   我倒吸口冷气:“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个和你就没关系了,你也不需要了解那么多。”小雪嘴上厉害,还是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和她又聊了聊。老人家这次是翻不了身,他的鱼嘴山庄下面居然还私设地牢,不光如此,在地牢的水泥墙里发现了若干具死尸,都是年轻女子。鱼嘴山庄臭名昭著,坑蒙拐骗年轻姑娘,不听话就打,打死了就砌在墙里毁尸灭迹,手段恶毒,骇人听闻。   小雪还告诉我,抄老人家的家时,在他家发现一堆法器和古物,最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在鱼嘴山庄的密室藏了一把龙椅和一件龙袍。这要在古代,就是灭门的罪过,现在也不讲究那么多,不知道老小子藏这玩意干什么。   我听的长舒口气,不管怎么样。一切尘埃落定,因果相报,坏人得到了惩罚。小雪说,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已经形成内参上报,紧接着还有一系列行动。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轨分子都要消停一阵了。   小雪留下来照顾二龙,据说二龙还有个女朋友,有时候也过来。我塞给小雪五千块钱,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最大的一笔流动资金,让小雪交付二龙的医药费。   小雪点点头,知道我的心意,也就没在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心情好了很多,心中的阴霾多少散去一些。既然老巫婆是要被消灭的,那王思燕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刚消停两天,执尸队接到通知。去凶杀现场处理一具尸体。这种案件现在几乎天天都有,我也没多想。开车到了现场,凶杀发生在一户居民的家里,门口站着不少看热闹的,门里拉着警戒线,警察们在拍照勘察现场。   一到这里。我眼皮子就跳,这户人家我来过,正是当时尔夫出卖给骆驼和花花的那间二手房!当时我还在房子里起乩做过碟仙,印象非常深刻。   我心脏狂跳,有一种极为压抑的预感,进到里面,客厅有个人正垂头丧气接受盘问,神色呆滞,警察问什么,好半天都不做反应。   这个人正是骆驼。   尔夫事件,我和骆驼还有他的媳妇花花一起打过交道,这小两口刚开始接触还不错。后来感觉有些市侩,加上这段时间忙,就没有联系,没想到凶杀案居然发生在他们身上。   我没有招呼他,来到里面的房间看了一眼,差点没吐了。   里面是他们小两口睡觉的卧室。一张大床,床头还挂着结婚照。现在床上全是血,床单都染红了,结婚照上也喷的都是血点子。   花花躺在床上,已经死了。没有穿衣服,四肢大开。仰面看着天花板,肚子上血肉模糊。屋子里散发着呛鼻的血腥气,能晕人一跟头。她明显死不瞑目,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上面,最诡异的是那张脸。五官有些扭曲,那是恐惧到极点才会出现的表情。   我正看着,旁边有警察呵斥“干什么的?出去!别破坏现场。”   我头重脚轻从里面走出来,麻杆扶住我,好奇地问怎么了。我摆摆手,蹲在墙角。头有点晕,如此血腥的现场,而且死的又是很熟悉的人,一想到花花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我就莫名犯恶心,想吐,胃里翻涌。   土哥蹲在我的旁边:“脸色不好看啊。死的太惨了,是吧?”   他不知道以前发生的那些细节,我也没有多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土哥道:“我刚才听警察说了,作案的人够凶残的,这丫头怀孕好几个月了。凶手尾随她进了家门,用强制手段把这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挖走,手段极其残忍。”   我猛然一挑眉毛,一把抓住他,大声叫:“什么?她怀孕了?”   屋里人都听到了,一起回头看我。骆驼明显认出我来,显然他没心情和我打招呼,把头又转回去。我没顾及这些小细节,心乱如麻,这明显就是老巫婆盗取鬼胎的手法。难道花花是第四个受害者?   不对啊,她不是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吗,怎么还会作案。   我颤抖着拿起电话打给小雪,小雪听我的声音不对劲,赶忙问怎么了。好半天,我才镇定下来,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她。   小雪让我等着,隔了一会儿,她把电话打来:“刚才我问过了,那老巫婆一直在收容所,从来没离开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命在旦夕   这就怪了,难道花花的死和老巫婆没有关系,只是偶然案件?   我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念头,警方处理完现场,叫我们进去收尸。现场一片狼藉,我恶心的要命,最关键死的还是熟人,这种感觉简直虐心。我强忍着不适,和执尸队一起把尸体搬出来,上了车。   这是恶性凶杀案。要拉回局里的解剖室,我一上车就开始反胃,车没开多远停下来,我跳下车就开始吐,蹲在路边满头虚汗,一闭眼就是花花惨死的景象。   他们三个也下了车,土哥说:“老菊,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点点头,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旁边麻杆说:“难怪老菊恶心。这也是我干过最惨的一起凶杀案。好家伙,肚子都剖开了,听警察说是个孕妇,胎儿被偷走了。”   土哥拍了他一下:“别乱说。”   王庸递给我一根烟:“抽一根,压压惊。”   我颤抖着手。打火机都拿不住,脑子不停地思索,不是老巫婆干的,还能是谁?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受害人。都是胎儿取走,到底怎么回事?   麻杆继续道:“我知道那小偷为什么要偷人家的胎儿?”   王庸瞥了一眼:“为啥?”   麻杆卖弄着说:“你们不知道吧,古代有采花贼,也有倒采花贼。采花贼是男的,专门盯着大姑娘。而倒采花贼都是女的,不过她们也盯着女人。”   王庸纳闷:“为啥?难道古代也有拉拉?”   麻杆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倒采花贼专门盯着怀孕的孕妇,半夜用熏香迷倒,进去之后,把肚子一剖,里面不足月的胎儿盗走。”   “这倒新鲜了,她们要胎儿干什么?”土哥也好奇。   “胎儿又叫紫河车,拿回去入药。”麻杆说:“你们不知道吧,南方就有大老板专门吃这种死孩子,孩子不足月打胎下来,进厨房像处理小鸡一样收拾干净,你是想清蒸还是水煮,随便。”   土哥听得直犯恶心:“行了行了,说那么多没用的。”   麻杆叹口气:“可惜咱们收的这个女人,岁数不大,还是小少妇,名字挺雅,叫花玲,好好的就这么死了。”   土哥厉喝:“住嘴!”他瞥了一眼运尸车。低声道:“你小子别乱说话,车上还停着这么一口子。”   麻杆拍着自己的嘴:“好,好,不说。”   我在一旁听得愣了,抓住麻杆颤抖问:“你刚才说死者叫什么?”   “花玲啊。”麻杆眨着眼说:“我听到警察是这么叫的。”   我脑子一片乱麻,烟灰掉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花花是昵称,真名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看到她死了,想着其他事,把这个忽略了。现在听麻杆这么说,如遭雷击。   那天我和二龙藏在房子后面,清清楚楚听到老巫婆交待给下面的教友,让他们盯着两个人。一个是王思燕,另一个就是花玲。   没想到,花玲就是花花,如今她真的死了,胎儿也真的没了。能干这件事的,只能是老巫婆。   我坐不住,告诉他们我先走,还有事。等他们开车走了,我马上给小雪打电话,把事情说了一遍。小雪非常重视,她说她马上告知廖警官和解铃他们。   挂完电话,看着黑色的天空,我感到全身发冷。五个小鬼已经凑齐了四个,还剩下最后一个,就是王思燕。   我犹豫一下,一咬牙,给王思燕打了电话。谁知道怎么打都嘟嘟占线,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电话肯定是被她拉黑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坐在路边抽烟,下定决心,把烟头掐灭,打了车直接去王思燕的家里。   深夜造访,是有些唐突,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认识她家,到了公寓后,楼口有通话装置。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谁啊?”听声音应该是王思燕的妈妈,我赶紧说:“阿姨,我是思燕的朋友,来找她的。”   她妈妈说:“给她打电话吧,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去她对象家里了。”   “她对象在哪住?”我赶忙问。   “咦,你到底是她什么朋友?”她妈妈起了疑心:“还是打电话吧,思燕现在养胎,其他事不想管,你要真是她的朋友,就别去麻烦她。”说完,电话口沙沙响。她妈妈关闭了通话。   我心乱如麻。   现在还有个办法,就是换个电话再打给王思燕,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她压根就不想看到我,我说的话她也不会相信。   我在冷冷的夜风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家。   第二天是周末,我一大早就给小雪打电话。小雪没多说什么,让我去她家里,今天八家将和廖警官都会到,大家一起分析案情。   我赶紧去她家,到了之后,大家都在。说是八家将,其实出席的就两个人,解铃和解南华兄弟。另外还有廖警官,他还带了一个老警察。   八家将按说是八个人,除了远走的小辉,受伤的二龙,现在的解铃、解南华和小雪,应该还有三个人,可这三个人我始终没见过他们出面,是谁也不知道。非常神秘。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大家在一起碰案情,我坐在旁边听。   花花的尸体经过二次尸检,在她的肚子上发现了符咒,和其他几个孕妇死者的死状是一样的。可以说。嫌疑犯就确定在老巫婆的身上。可是案发的时候,老巫婆一直在收容所没有离开。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另有佛理会的人,很可能是那些教友所为,他们被洗脑了。为了佛理会的信仰,甘于充当杀手,做杀人的刀。   大家探讨之后,一致认为,现在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王思燕的身上。她是五个人最后一个幸存者。教会酝酿大阴谋。为了凑齐五个孩子,他们将不惜以身犯险。   为了确凿的证据,为了抓到幕后真凶,当务之急关口,就是王思燕。   和王思燕沟通的事,交给警方,小雪解铃他们也要在暗中保护。听了他们的安排,我心中稍安,这些人出动,王思燕和她孩子的安全就有了极大的保障。   根据制定下来的方案。廖警官他们忙活去了,我心里也有了底,认为不会有问题。我对小雪千叮咛万嘱咐,如果王思燕有事,马上通知我。   小雪用很怪异的眼神看我。这时候不是矫情的时候了,不管王思燕或是小雪怎么看我,我都希望她们好好的,能尽力我一定尽绵薄之力。   两天后,我正在单位忙活,小雪来了电话,一开口就让我吃惊非小,她说:“王思燕出事了!”   “啊?”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小雪道:“她本来在医院例行孕检,突然昏迷,嘴里开始往外喷蛊虫,这是典型的降头术。”   “然后呢?”我问。   “她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有我们在,暂时把蛊毒控制,却无法根除。现在我爸爸亲自去慈悲寺,请老和尚济慈出山。”小雪说。   “济慈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倒吸口冷气。   “济慈年轻时候,未出家时,一直在东南亚生活,熟悉降头的手法。”小雪说。   “那老巫婆呢?”我着急地问:“应该赶紧控制住她,这降头术一定是她搞的鬼。”   小雪道:“老巫婆在收容所里失踪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警方去晚了,收容所里发现死了两个看护人员,老巫婆和几个巫师已经不在了。”小雪说:“为了最后一个孩子,他们会孤注一掷。现在王思燕已经被保护起来,在她妈妈家里,你过来吧。”   我震惊又意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我赶紧打车去王思燕的家。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王思燕挺着大肚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是折叠打开的,如同一张大床。厅里开着窗,四面通风,却又挂着窗帘,风吹窗帘飘起。   解铃、解南华和小雪他们围在王思燕的身旁,沙发上还有周围的地上,爬满了像蛆一样的虫子。又黄又长,密密麻麻一片,挤挤挨挨在一起蛹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解铃和解南华看起来也没什么办法,面色凝重,他们点燃蜡烛,烧了黄表纸,而王思燕一直陷入昏迷状态,大肚子一起一伏的。   王思燕的黄毛男友坐在很远的角落,一边看着这里的动向,一边玩着手机。   “她怎么样了?”我轻轻地问。   解铃叹口气摇摇头:“防不胜防,估计医院有教会的人,他们拿到了王思燕的血,通过血液作法,王思燕中了很重的降头蛊毒,满肚子都是蛊虫,命在旦夕。” 第一百三十章 生死赌局   东南亚的降头术难倒了现场的高人,他们对于中国的道法研究颇深,但外来的法术就一筹莫展了。   王思燕躺着的沙发床周围除了八家将的人,任何亲属朋友都不能靠近,这种黄色的蛊虫非同小可,不能让它沾到身上。   王思燕的妈妈由亲戚陪着,坐在一边哭。我插不上手,在旁边干看着。王思燕脸色蜡黄,四肢摊开,虫子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我实在看不下去,心下恻然。   门敲响了,小雪过去开门,进来的居然是古学良。他还领着一个人,正是慈悲寺的主持老和尚济慈。   古学良毕竟和我有师徒之实,我赶紧过去打招呼:“古老师。”   他看我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然后把济慈领到王思燕的床前。王思燕的妈妈哭着过来,抓住济慈老和尚的胳膊:“师父,你救救我女儿啊。她还怀着孕呢。”   济慈点点头:“施主放心,老衲当尽力而为。”   他围着床转了两圈,摸摸王思燕的脉搏,又翻了翻眼皮,嘴里念念有词。拿起王思燕的右臂,把自己的手握成拳状,从右臂手腕开始缓缓往上推,一直推到肩膀。   整个过程中,客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看着。   刚推到肩膀,王思燕突然坐起来,她妈妈惊呼一声,就连黄毛男友都走过来看。王思燕还是紧紧闭着眼,似乎没有脱离昏迷。她突然张开嘴,往外一喷。   我真是亲眼所见,大概几百条黄色蛊虫从她嘴里生生喷了出来,像是喝醉酒吐了一地呕吐物。蛊虫都是活的,喷在床上和地上,一层挤着一层,不断的蛹动。   有个老娘们看到这场景“哇”一声吐了,隔夜饭都吐出来。屋里本来就腥臭难当,她这一吐,味上加味,我觉得喉咙在发痒,也想吐。   王思燕的妈妈还算不错,虽然悲伤过度,但还是强撑着到卫生间拿出东西来收拾。我看了看黄毛男友,王思燕的妈妈毕竟是他的丈母娘,可他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就揣着兜远远看着,似乎生怕晦气沾到他的身上。   我实在看不下去,赶紧过去帮忙,王思燕的妈妈哭了。拍着我的肩膀:“小齐,好人啊。”   发我一张好人卡。我有些腹诽,前些日子找你,你愣是不开门,像防贼一样防我,现在知道我是好人了。   刚才吐的老娘们昨晚不知吃的什么东西,还没消化干净,熏人一跟头。我捏着鼻子,好不容易给清理干净,拿拖布又蹭了蹭。   济慈不断地给王思燕推拿身子,每次推拿,王思燕都会吐出一堆蛊虫,到最后吐无可吐,开始吐黄水。   济慈停下手,面色凝重。   小雪等人过去问怎么样了,济慈凝眉,缓缓摇头:“女施主身中降头蛊毒,这种降头极其阴毒,是下降者独门之术,如要根治,必须下降者自己出手才行。”   解南华叹口气:“下降者就是泰国老巫婆,她的目的是为了王思燕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轻易解降。”   王思燕的妈妈哭着过来:“各位高人,如果那个坏人要孩子我们就给她好了,只要能保住我女儿的命,一百个孩子我都给她。”   这话说得无比惨烈,众人面面相觑。古学良点点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爸!”小雪瞪他一眼。   解铃摇摇头:“现在不是光这么一个孩子那么简单,我仔细研究过老巫婆窃取胎儿的案例,她每次都要在母体身上画符,所谓母子连心,不光要把胎儿拿到手,还要在母体上作法。王思燕现在的情况是,孩子和她一损俱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黄毛男友挤过来说。   济慈道:“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找到下降头的巫者。”   “老巫婆已经失踪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小雪说。   “还有一个办法。”济慈道:“她的目标是这位女施主,就让这位女施主脱离我们的保护,主动去到外面,引下降的巫者现身。”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济慈道:“现如今已经是死局,女施主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而出去作为诱饵引巫者上钩尚有一线生机。”   解南华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必冒险,老巫婆是为了王思燕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她没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让王思燕死的,我们可以等她主动上钩。”   济慈摇摇头:“施主,这是一场赌局。是我们和下降巫者之间的赌局,赌注就是这位女施主。她赌的是我们是否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女施主煎熬,我们赌的是她是否按捺不住主动现身。不管这个赌局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输了,因为赌注是这位无辜的女施主。赌注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巫者黑心,她不仁,我们不可以不义。”   众人目光落在王思燕的身上,她昏迷不醒,说着胡话,嘴里念叨:孩子,我的孩子。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知道济慈说的是对的。泰国老巫婆她赌得起,我们赌不起。   “长老,你有什么法子?”古学良问。   济慈道:“让一个人推着女施主到她中降之地,其余人暗中保护,巫者自会现身夺人。”   王思燕中降的地方就是妇产科医院,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里有个人要冒充她的亲人家属,带着她重回险地,引老巫婆出现。   “有什么要求呢?”古学良问。   “带女施主过去的人,不能是道法中人,怕打草惊蛇引起怀疑。我们的对手,狡猾阴毒,手段毒辣。无所不为。做这件事的人一定要胆大心细,能身临险地,必要时候还要有献身精神。”济慈道。   这个活儿只能男人干,现在屋里不是道法中人的男人只有两个,我和黄毛男友。   我们都没吭声。王思燕的妈妈听明白,过去一把抓住黄毛的手:“孩子,燕子是你们家的媳妇,你救救她。”   黄毛男友看着王思燕吐得满地的蛊虫,脸上都是恐惧和厌恶。他为难地说:“阿姨,燕子是我的对象不假,可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你们已经登记了。”王思燕的妈妈说。   “是登记了,可还没举办婚礼,在我们老家不算数。”黄毛男友耐心地解释:“再一个吧。刚才老和尚也说了,需要大智大勇的人,我没有智慧,胆子也小,实在干不来,一旦干砸了,毁了你们的计划,那燕子可真就完了。”   王思燕的妈妈嚎啕大哭:“那怎么办啊?”   “找他,他行。”黄毛男友指着我:“他和王思燕是朋友,还暗恋燕子。”他对我说:“你不是一直暗恋燕子吗。现在是不是该出头帮忙了。”   我看着他,说了一句:“去尼玛的。”   “草,你说什么。”黄毛男友暴怒,要过来打我,被那些老娘们拦住。黄毛男友指着我鼻子骂:“草尼玛的,你暗恋燕子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呢,给你留条狗命。赶紧去,就你了,草尼玛的,是不是想挨揍?”   我气的七窍生烟,黄毛到底啥意思,怎么像疯狗一样,矛头指向我了。看他咋咋呼呼那样,好像我真把王思燕给玷污了一样。   黄毛摔摔打打,骂骂咧咧,济慈老和尚道:“施主,莫犯了嗔戒。”   黄毛伸着脖子,握着拳:“草,老和尚,敢情不是你媳妇被人惦记。还有,你出的什么鸡毛主意,让燕子去冒险,你在旁边看哈哈笑?我看你呀,白穿了这么一身袈裟,也是个假和尚,保不齐晚上偷着进尼姑庙。”   这句话出来,其他人还没什么,古学良眼睛一瞪,冷冷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古学良气势森森,不怒而威,尤其两个眼睛跟小灯泡一样,黄毛嘴角颤了颤:“好话不说第二遍。”   济慈老和尚拦住古学良,对黄毛说:“施主,老衲没说在旁边干看着,我出的主意当然我也要参与其中。”   他来到王思燕的身前,伸出手抚在她的大肚子上,静思片刻,忽然道:“老古,有一个禅门公案,你知道吗?”   古学良懵了,不知道老和尚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摇摇头说:“什么公案?”   “一日徒弟问禅师,镜子里映天是什么样子的。禅师告诉他,黑漆漆的。徒弟又问,擦了镜子呢?禅师说漆漆黑的。”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理解这个公案是什么意思,老和尚在这个时机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伟大世界   济慈道:“女施主现在怀胎四月有余,胎成形而魂未至,老衲也不算是夺人肉身。”   “老和尚,你不要做傻事。”古学良忽然明白了,大叫起来。   济慈盘膝坐在地上,满地的蛊虫爬上了他,他浑然不觉,探出一只手摸在王思燕的肚子上。他忽然叫我:“齐施主。”   我赶紧过去:“老和尚。”   “你是做殡葬这个行业的,”济慈道:“老衲便委托你一事,日后把老衲的肉身拿到火葬场烧掉,一了百了,骨灰拿回慈悲寺。洒于后山。”   我有点懵了:“长老,我听不太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济慈挥挥手:“你会懂的。”   他缓缓垂下头,闭上眼帘,老和尚如同雕像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和尚……”古学良颤抖着说。   “他要做什么?”小雪问爸爸。   古学良看着济慈:“他要逼出自己的元神,进入王思燕所怀的胎儿里,以自己的功法和生命护佑王思燕的安危。”   我们都大吃一惊,解铃动容:“老和尚……”   济慈一动不动,一只手抚在王思燕的肚子上,屋子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连我们这些圈外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黄毛阴着脸。看着老和尚。   王思燕的妈妈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济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付出自己的生命,和多年修行的功法,只为了保护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   古学良走到济慈面前,轻轻一推他,济慈的手从王思燕肚子上滑落,无数的蛊虫爬在他的身上,济慈毫无察觉,双眼合闭嘴角含笑,面容慈祥,已经圆寂了。   一个老和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黄毛“哼”了一声。拿起外套大步流星就往外走。王思燕的妈妈哭着要拦他,黄毛暴躁:“晦气,我媳妇让和尚摸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   说着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他走就走吧。”解铃说。众人的目光看向我。   我感怀于老僧的舍己行为,一咬牙:“行,我干,我陪着燕子走一趟刀山火海!”   这时一直昏迷的王思燕突然睁开眼,咳嗽了两声。小雪过去抱住她,王思燕坐起来,看着我们大家,眼神忽然柔和之至:“齐翔,你来了。”   我点点头。   王思燕打量一下四周:“我怎么了,你们都是谁?妈妈,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了?”王思燕的妈妈哭着问。   “我梦到在黑暗的迷宫里跑啊跑啊,有很多坏人抓我,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抓到了,突然从天而降一尊金色的佛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我就梦见了你,齐翔。”她温柔地看我:“你从迷宫里出来,拉着我的手,我们在里面穿梭躲避危险。”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低下头。   王思燕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宝宝,你快点长大,妈妈爱你呢。”   古学良走过来说:“王思燕,确实有人要害你,你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要解决这件事,必须抓到真正的凶犯,你的任务是把她引出来。”   王思燕看看我们:“我知道你们都是来帮我的。我答应你们。”   王思燕的妈妈死活不让。哭着说:“我女儿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不能让她去引老巫婆,太危险了。”   小雪苦心劝说:“阿姨,王思燕现在还没有脱险,是济慈长老舍身出元神,勉强护住她,才免受蛊毒之扰,要解决这件事,只能抓到那个老巫婆。”   王思燕苏醒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温柔地对她妈妈说:“妈,你别担心我,让齐翔和我去,我们一定能安全回来。”   我们定下计划,由我带着王思燕到妇产科医院,到那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只能随机应变,其余人在暗地里保护。   我特别紧张,心怦怦乱跳,特别害怕,可看到王思燕和她的肚子,又鼓起了勇气。   解南华通过关系让人送来一辆轮椅,大家开着车到了妇产科医院的后门,我把王思燕抱起来,放到轮椅上,众人看着我,我长吸口气,冲他们点点头。   小雪对我说:“小心。”   我着轮椅从后门进了妇产科医院。   现在正是白天,医院里人很多,能看到很多妇女都在排队孕检,男男女女的走廊里十分吵杂,我推着王思燕,我们真的就像是结婚不久的小夫妻一样,在这里并不显眼。   我推着她走过一楼,然后坐着电梯上到二楼,一层一层走着。   整个过程中,我和她没有交流,我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真的是夫妻,我这个丈夫陪着她这个小媳妇来做检查的氛围里,温暖,幸福,暧昧,不用语言沟通,我推着她,她信任我,这一切就足够了。   来到第三层,一直沉默的王思燕忽然说:“齐翔。你愿意保护我吗?”   我推着车,沉默片刻,说:“愿意,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思燕摸着自己的肚子:“谢谢你,我不奢求那么多,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我真想说,如果黄毛不要你了,我愿意娶你。可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忍住没说。说真的,如果她只是个离婚的女人,我咬咬牙可以接受,可怀了孩子。这就差点意思了。别骂我是直男,人之常情,一想到心爱的女人怀了别人孩子,我浑身就不得劲。   我们到了三楼,这里是住院部,没什么人走动,走廊冷冷清清的。我推着她,慢慢向前走,王思燕说:“齐翔,我真想回到过去,回到我们认识的那一刻,或许我会重新做出选择。现在一切都晚了。”   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再惋惜事情也发生了,说那些臭氧层有啥意思。   王思燕说:“别看我昏迷着,可发生的事我心里都有数。齐翔,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是我的咎由自取。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要好好活着,要这个孩子好好活着,我要养大他,我要为他付出一切。”   这时,我们来到电梯。门开了,从里面下来人,我推着她进电梯到四楼。   刚要往里进,突然脑后恶风不善,这一瞬间我打了激灵,全身汗毛乍竖,正要躲已经来不及,脑后挨了重重一下。   我一阵眩晕恶心,跌跌撞撞中居然被打进了电梯里。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电梯外站着一个黑衣女人,戴着鸭舌帽,推着王思燕的轮椅就走。我一眼看到她的左手,少了一根食指。我陡然一惊,再看这个黑衣女人,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我认出来了,她正是因为得了绝症加入佛理会,割指献佛的那位王大姐。   王大姐本来就彪悍,出其不意的这一棍子,差点没把我脑浆子打出来,现在她推着王思燕的轮椅。顺着走廊一路小跑走远。   我一阵后怕,佛理会能量太大,虽然现在取缔了,可会员遍布,尤其那些割指的高级会员,对佛理会更是无比虔诚,就算杀人他们估计都愿意。   这时电梯门要关上,我咬着牙爬起来,拼命摁动电钮,让门重新打开。我踉踉跄跄跑到走廊,看到王大姐推着轮椅顺着救生通道下去了。   我眼前阵阵发黑,咬牙掏出电话给小雪打了电话,勉强说了一下情况。小雪道:“你没事吧,放心,她们跑不了,我们一直埋伏着。不过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要看她们到底往哪里去。”   我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我头发晕,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用手摸摸,全是血。我挣扎着起来,这里是医院,好歹能就地包扎一下。   正要往外走,这时走廊来了人,几步跑过来,扶住我。关心地说:“你没事吧。”   我抬眼看了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居然是我加入佛理会的介绍人,那位胖胖的姜大嫂。   她怎么在这里?   “大嫂,你……”我看着她。   姜大嫂扶住我:“小齐,你怎么受伤了,走,嫂子带你去看医生。”   我稀里糊涂跟着她走,头晕的不行,两脚发软,一步一步进入电梯,坐着电梯来到楼下。她扶着我从侧门出去,我才发现不对劲。我们来到医院后面的一条胡同里。   我看着她:“大嫂,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小齐,你是不是糊涂了,嫂子带你去就诊啊,上车。”   胡同口停着一辆黑漆漆的旧奥迪,我真是糊涂了,也没细想,在她的搀扶下进了车里。   刚一进去,闻到车里散发出来浓浓的皮革味,有几个人已经在了,把我夹在座位中间。我迷迷糊糊说:“嫂子,去哪啊?”   姜大嫂在副驾驶坐着,回头笑着说:“嫂子带你去奔赴伟大的新世界。”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终目标   姜大嫂说的什么,我没有听进去,脑后的伤很严重,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全身难受,只想呕吐,车里味道也重,熏得我直犯恶心。   我昏昏迷迷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车子颠簸一下,我从昏迷状态苏醒。   头还是疼得厉害,睁开眼勉强往外看了一眼,天色昏瞑。外面是高速公路,车头灯照在前面,能看到很多车在路上堵着。   “这是哪?”我迷迷糊糊地说。   车上的几个人都没有回答,车里没有灯,十分昏暗,姜大嫂坐在副驾驶上,目不转睛盯着车窗外的公路。   又开了一阵,我实在受不了,喊着:“要吐要吐。”   车子在路边停下,两个穿着黑衣的大汉把我架在路边,我扶着栏杆哇哇吐,吹着冷风。头脑清醒不少。我看看栏杆后面,是黑森森的田地,旁边车流很多,呼啸而过。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想干什么,但我能闻到极其危险的味道,莫不如现在趁势逃走,赶紧回到市里,通知解铃他们,我还一直牵挂着王思燕的安危。   正想着,一只大手拍到我的肩上,冷冷的声音:“上车。”   我转过头。先看到了这只手。这是左手,没有食指。我心头一震,又是一个佛理会的高级会员,眼前这个大汉彪悍至极,面无表情,眼睛露出极其残忍的眼神。我确信如果真的不听他们,现在就逃跑,一旦抓回来,这人肯定会丝毫不犹豫地弄死我。   心思也就是一转念,我被这两个黑衣人重新抓回车里。   车子继续往前开,不久路过一个休息站,旁边竖着牌子,离东方镇还有三公里。我陡然一惊,东方镇是市里回我家的必经之路,每次坐客车回家,都会在路上看到东方镇的字样。   我赶忙说:“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姜大嫂回过头笑眯眯看我:“当时是回你家了。”   我心头狂震。我之所以敢进入佛理会卧底,做出种种事由,也有种耍光棍的心理,反正折腾得就是我自己,怎么犯险都无所谓。可现在佛理会居然要去我家?!江湖上还有规矩,祸不及家人呢,一想到这层,我浑身冷汗都出来了。   “嫂子,你别开玩笑。”我干笑两声。   姜大嫂拿出手机,念着什么:“齐翔,厨师学校毕业,学了三年的厨师,现在就职祥云殡葬礼仪公司。小齐,你说你,好好的厨师不当。非出来搅混水,我都替你可惜。齐宣国,当过兵,退伍后回到老家,在县里担当了一个小职务,现已退休……”   她还没说完,我头皮炸了,齐宣国就是我爸爸,他们居然什么都调查清楚了。   姜大嫂继续说:“齐翔,你妈妈叫柳晓爽,因为绝症死在几年前,生前曾开过小买卖,卖煎饼果子供你上学……”   “行啦!”我大吼一声,拼命要去抓姜大嫂。身边两个黑衣人,手像老虎钳子一样,紧紧抓住我,把我摁回座位。   “你想干什么?”我大喝。   姜大嫂收了手机,呵呵笑:“自打你还没进入佛理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调查你的身世了。”   “为什么?”我全身冰凉。   姜大嫂没说话,回过身,靠在副驾驶上。   黑衣人紧紧挤着我,不让我动一下。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在高速上穿行,每前进一分就离我家更近一分。   我心乱如麻,家里还有老父亲,他是无辜的,这件事我活该万死,可不能牵扯到他。   我开始挣扎,左右挤着,后悔刚才没有逃生。我想扭车门,让黑衣人紧紧抓住,姜大嫂在前面悠悠地说:“小齐还是年轻,心浮气躁,让他睡一会儿吧。”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头上套了个黑袋子,瞬间目不视物。这种感觉太难受,看不见东西,手脚又被牢牢禁锢住,左右动弹不得,我都快疯了。   姜大嫂的声音从前面发出来,很温和:“睡吧,一觉起来什么都尘埃落定了,睡吧。”   在逼仄的空间,我无法呼吸,又急又上火,渐渐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睁开眼睛,等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猛然打哆嗦。我坐在自家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这是老爸的专座,他一般坐在这里看电视和看书。   我刚想动,手脚都被捆上,地板上摆了一圈的白色蜡烛,按照东西南北的方位,又摆了数尊黑色的古曼童。现在不知是几点了,能听见卧室里嘎哒嘎哒的钟表声,屋里没有点灯,除了烛光再没有其他光线,本来熟悉的家此时无比阴森。   我想动一动,看看腕子上的手表。手被牢牢栓在身后,打了个死结。房间里寂静无声,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我拼命挣扎,脑门都是汗,这时突然来了电话。   是手机铃声,从裤兜里传出来的,我左右扭动,想把手机挤出来。这时,后面忽然伸过一只手,从我的兜里把手机取出来。   我扭头去看,正是缺了食指穿着黑衣的佛理会高级会员。他拿着我的手机,当着我的面打开,摁动了免提。   里面居然传来了小雪焦急的声音:“齐翔,你在哪?”   “我……”我刚说了一声,那黑衣男做了一个表情,意思是如果乱说,后果自负。   现在是在我的家里,老爸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跳加速,咬着牙没说话。   “齐翔,我告诉你,”小雪在电话里说:“我们追踪保护王思燕,到了一户仓库,进去之后,发现了泰国老巫婆。我们不敢冒然行事,等待时机。等进去要和她斗法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死了!”   我听的毛骨悚然,老巫婆怎么莫名其妙死了,不知为什么。她死了我反而更加不安。   小雪继续说:“她只留下一具干瘪的尸体,死了很长时间,魂魄已经鬼遁而走。现场还有很多法器,都是装样子的,全是假的,并没有灵气。我们怀疑他们在调虎离山,目标并不是王思燕,而是用王思燕混淆视线,另有图谋,甚至不惜让老巫婆抛去肉身演这个苦肉计。真正的作法者,应该另有其人。不过还好,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白老爷子遗失的那一魂。可以把他送回去了……”   后面的话我听不进去了,越琢磨越不对劲,总觉得老巫婆死的太轻松太蹊跷。这里存在两个疑点,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是,既然王思燕不是他们的目标,那他们的目标是谁?   我抬起头看着黑衣人,黑衣人把手机关机,冲我笑笑。我头皮这个瞬间突然炸了,难道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我?   正想着,从厨房走出两个人,前面是姜大嫂,后面的人我一看就愣了,是个平头男人,穿着白衣黑裤,脸色灰灰的,看起来虽然貌不惊人,身上透出的那股邪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可有强烈的熟悉感觉,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曾经出现在王庸的梦里,曾经害义叔受过重伤,曾经诱死过慕容青的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这个男人太神秘太邪恶了,甚至比泰国老巫婆还像噩梦,居然他出现了。   他不是空着手的。手里端着大盆子,里面蹦蹦哒哒好像有一条长长的鲶鱼。而姜大嫂也不是空着手,她捧着一个大东西,上面用红布包裹,十分神秘。   两人来到我面前,姜大嫂把红布打开,我倒吸冷气。这不是一个大东西,而是四个小东西凑在一起,这四个小东西是婴童的骨骸,成了黑糊糊的木乃伊,每个尸体都手脚俱全。   这四具小木乃伊脖子上还扎着红丝线。姜大嫂把它们摆在我的面前。   我颤抖着问:“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大嫂道:“加上你一共几个啊?”   “五,五个。”我说。   “对啊。”她没再说话,把木乃伊摆好,打了个响指,有人拿过四个相框,里面都是孩子的黑白照片。这些照片像是遗照,一一摆在木乃伊的后面。   平头男人从盆里抓出鲶鱼。鲶鱼又粗又长,活蹦乱跳的,他一口咬住鲶鱼的脖子,使劲来回撕咬,小白牙紧紧咬住,越咬越深。   不但咬,他还来回甩头用牙去撕扯,鲶鱼渐渐不动了。   平头男人把两个手指头塞进鲶鱼的腮里,狠狠扯动,把鱼头撕下来,然后用牙咬下一块白色的鱼肉,放在第一个木乃伊的身上。   我看的胃里翻涌,加上头晕迷糊,喉咙一阵阵发痒,想吐。   就在这时,门响起了开锁声,我心头一惊,坏了,老爸回来了。   屋里人陡然安静下来,一起看向大门。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痴儿不悟   门开了一道缝,我情急之下大喊:“爸,快走!危险!”   姜大嫂急忙道:“抓住他!”   几个黑衣人朝着大门口跑了过去。还得说老爸,反应很快,门迅速关上。等到黑衣人来到门口,转了一圈回来,摇摇头:“楼道没有人,已经跑了。”   “不要管他,马上作法,你们看住大门,不准让任何人进来!”姜大嫂说。   这几个黑衣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彪悍男人,全都没了左手食指。可见对佛理会是无比忠诚,对姜大嫂言听计从,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平头男人继续撕咬着鲶鱼,把一条活生生的鱼用牙撕成一条条的,然后把扯下来的鱼肉,每个木乃伊身上放了一个。   姜大嫂看我:“齐翔,你或许想不到吧,佛理会对每个人的背景都要深入调查的。我们查了你的生辰,你正是开启新世界法阵所需要的人,我们取消了原来的计划。有了你,再配合这四个鬼仔,正好能开启五鬼灵阵。”   我额头浸出冷汗,千算万算实在是没想到,他们一直在凑五个小鬼,而最后一个鬼,竟然是我!   姜大嫂点点头,平头男人进到厨房取来一只鸡。   姜大嫂看着我:“齐翔,这里是你生活的地方。而你是五鬼阵的核心,只有在这里才能更好的利用你的能量启动阵法。你不用害怕,这是功德,你知道我们要打开的这扇门通向哪吗?我告诉你,正是通向真正的佛国,你将有幸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   所有的黑衣人都在欢呼。大声呼喊着:“佛国,佛国!”   “嫂子,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磕磕巴巴地问。   这时,平头男人揪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走出来。姜大嫂说:“我以前就是个平凡人,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就在我丈夫死了之后,我得了忧郁症。浑浑噩噩之际,我收到了来自佛国灵界的信息,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为自己和家里人活着,而是为了人类以后的命运,所以我加入佛理会,他们的信念和我的经历居然不谋而合。我们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开启佛国的大门,大家能够得到超脱。”   她蹲在我的面前,我手脚全都捆在凳子上,一动也动不了。她抚摸着我的脸颊,温和地说:“小齐,你为人类做出的这份功德,将永远铭记在史册上,你将不朽!”   我带着哭音:“嫂子,放过我吧,我啥都不知道,啥也不会。”   姜大嫂不再理我,她和平头男人说了几句话,居然是用泰语。在她身上简直有太多的谜团,这个胖大嫂到底有过什么样的奇怪经历。   平头男人一手抓着鸡爪,一手抓着鸡头,大公鸡扑棱棱挣扎,翅膀扇腾,在他手里竟然像玩具一般。他没用任何工具。徒手抓着鸡,把嘴凑到鸡脖上,用牙撕着上面的毛,鸡毛落了一地,露出光溜溜的脖子。   男人一口咬上去,鸡疼得来回扑腾,他牢牢把住,不停地来回撕扯。鸡脖子居然越拉越长,男人满嘴都是血,一使劲,嘎巴一声,鸡头连脖子居然活生生挣下来。   男人把鸡血含在嘴里,挨个木乃伊吐一口。黑色的小孩木乃伊本来就阴森,多出这么一口鸡血,恐怖到无法用文字来描述。   四个木乃伊吐过后,他又含了一大口鸡血,来到我的面前,我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大声喊:“干什么,滚一边去!”   话还没说完,那男人一张嘴,一口鸡血喷的我满头都是,淋淋漓漓往下滴。   我一声惨嚎,血糊得眼睛睁不开,又是腻歪又是害怕,不断哭着:“救命啊,救命啊。”   那男人提着死鸡,来到墙边,沾着满手的鸡血,在我家的墙上画出一个巨大的眼睛符号。正是佛理会的标示。   平头男人和姜大嫂并肩而立,对着墙面喃喃诵经,两人都非常虔诚认真。   我呼吸急促,左右挣扎,闻着刺鼻的血腥气,几乎要昏厥了。   这时,沙发后面忽然有人轻轻说:“翔子,莫慌,我来了。”   我赶忙回头看,客厅的窗户开了,老爸居然翻进来,藏在沙发的后面,他对我打了个手势。   我心头狂跳。老爸是当兵的,以前在军队带过,这身本领真不是盖的,我们家住三楼,他居然从后楼的墙面徒手爬上来。   他到底是不是炊事班的,难道还隐瞒了其他经历?   老爸做个噤声的手势,并没有帮我解绳子,而是猫着腰,以一个极为标准的战术动作,无声无息窜进里屋。   时间不长,他再出来时,手里居然握了一把军刺!   我以前爱好过军事,经常上网查一些现代武器,老爸现在手里拿着的,如果我没认错,是中国56式三棱军刺。这种军刺这么说吧,极其危险,是管制刀具。堪比枪支,根本就没有买卖,也不知老爸怎么拥有的。   军刺三面血槽,要么不扎,要么一扎进去伤口就轻易愈合不了,不及时处理就等着血流光而亡吧。   我看着老爸。他镇定自若,完全不是平时的那个好好先生,双眼射出的威严,只有职业军人才会有。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动,不断在柜子和桌子后闪避,来到玄关处。这里有两个黑衣大汉正在守门,他们再牛也不是军人的对手,老爸还算客气,没有使出军刺,而是豁然出拳,一拳砸在后脑。方位吃得极准,那两个人哼都没哼一声,摔倒在地。   声音惊醒了姜大嫂,她看到老爸,大声喊:“还有一个,抓住他!”   从里屋又出来两个黑衣大汉,直扑老爸。这两人高大威猛,把老爸逼入墙角。老爸沉声道:“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最好哪来哪去,不要害我的儿子。有什么话好说。”   姜大嫂急促地叫:“快,制伏他!”   两个大汉抓住老爸,使劲扭动,要把他的手背到后面。老爸毕竟岁数大了,身子不太灵活,我带着哭腔:“爸!你快走!不要管我!”   老爸叹口气,从后腰拔出军刺,挥动刺刀挂着风声,“噗噗”两下。刺刀的刀尖正扎在两个黑衣人的膝盖关节,血溅满墙,动作极其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关键时刻,老爸还是手下留情了。   这两个人捂着膝盖,摔在地上挣扎,鲜血顺着手指缝涌出来。老爸看都没看,面色冷静异常,用军刺指着姜大嫂:“我不碰女人,你带着这个男人赶紧走吧。”   姜大嫂向前一步:“这位大哥,你已经犯下罪孽,只有进入佛国才能洗涤你的业力。”她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嚎叫的两个人。竟然笑出来:“开启佛国灵界的门,需要鲜血的祭奠,本来想着只有鸡血勉强能用,没成想真的有人血。”   平头男人走了过来,蹲在地上。两个黑衣人喷出的血流了过来,顺着地板流到身前。他把双手伸进血泊里,沾满了血回到四个木乃伊前,把血抹在木乃伊的额前。   老爸眉头挑了挑,握着军刺走过来。姜大嫂还在说什么,他听都不听,径直给我解绳子。   屋里血气弥漫。墙上是硕大的眼睛,四具木乃伊干尸沾满血迹,气氛阴森恐怖到让人窒息。   姜大嫂看着老爸叹口气:“痴儿,执迷不悟当是如此,佛国在眼前竟然都不悟。”   她对着平头男人点点头,平头男人嘴里喃喃自语,用手抚动木乃伊的头顶。本来就晦暗的屋子,突然吹出一股阴风,四面窗帘飘起来。   老爸迟疑一下。我听到门口有哭声,陡然回头去看,只见不知何时,门口站着四个小孩。   四个小孩全身雪白。没穿衣服,脸上没有五官,双眼和嘴巴是三个森森黑洞。   “鬼仔?!”我惊叫一声。   四个小孩大叫一声,张牙舞爪地冲着老爸跑过来。老爸迟疑一下,退了一步,四个孩子转眼到了近前。老爸叹口气。他不可能对着孩子下手,把军刺扔在地上。   四个孩子抱着老爸的大腿,用手抓着,张开大嘴咬着,老爸全身颤抖,像是蒙了一层寒霜。我一看就明白,这是阴邪入体,四个鬼仔把阴气逼入了老爸的身体里。   姜大嫂走到他面前:“大哥,你说你这是何苦的。”她顺势一推,老爸轰然而倒,四个鬼仔蜂拥而上,把他压在身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侠和飞头降   我不停地挣扎,哭着喊:“你们放开我爸。”   姜大嫂打了个响指,平头男人吟动咒语,四个鬼仔离开老爸,来到我面前。老爸坐在地上,面无血色,表露出来的皮肤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   他冷极了,不断战栗,呼吸冷气,能看出来他正在以极大的意志力克服这股难受劲。   我对着姜大嫂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救救我爸,干什么我都愿意。”   姜大嫂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抚住我的肩膀。让我面向墙上的眼睛,她轻轻说着:“很简单,一会儿你要辅助鬼阵开启,打开佛国的门,打开灵界的门。”   “来吧。”我万念俱灰。   姜大嫂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她的姿势一点都不标准,就像市井老娘们拜佛。可偏偏这样,她却迅速进入某种定境,全身颤抖,脸一直在哆嗦。   平头男人来到身后,像是立了一堵冰墙,我全身汗毛乍竖。一双粗手摸住我的头,一点点往上摸,来到头顶。   我心跳加速,知道这个时刻来临了。   一直在定境中的姜大嫂猛然睁开眼,眼睛里居然没有了瞳仁,一片雪白。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通灵了。   姜大嫂在抑郁要自杀的时候,获得了某种通灵的能力。只是她通的是什么灵,这个灵存在于哪里?是佛国吗?难道佛国是阴间?她能请鬼上身?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姜大嫂依靠这种通灵的能力进入佛理会的高层,为什么她没有切掉手指?她又是怎么和平头男人互相配合的?   这里面一系列的问题如同迷雾重重。   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细想,我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下场将和小羽一样,被炼制成鬼仔,成为开启什么佛国大门的祭品。   姜大嫂猛然抬起头,一双通灵的鬼眼径直看着我,我情不自禁叫出来。   她嗓音变了,低沉阴森:“佛家有三涂,名曰三恶道。一曰,火涂。”   她话音刚落,平头男人一只手抓在我的脑瓜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筒里窜出来,我侧着眼一扫,吓得肝胆俱裂。一只巨大的蓝色蜈蚣趴在我的脸上,这只蜈蚣简直太大了,触角无数,它一口叼在我的耳垂上。   我打了个激灵,耳垂火烧火燎,像是一股火窜进身体,如坠焚坑,周围像是起了大火。   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在自燃,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冒着火。我疼的左右扭动,嗓子都嚎哑了。   眼前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到,一垂头晕了过去。   隐隐约约中听到姜大嫂的声音又传来:“二曰,血涂。”   我的脸上像是爬满了东西,勉强睁开眼,看到有很多虫子爬过眼帘。它们张开嘴,对着我的脸和脖子一通猛咬,我全身战栗,那种痛简直彻入心扉。   “放了我儿子。”老爸挣扎着要起来,一声重响他又摔了回去。   我用最后的力气喊道:“爸。你别反抗了,只要你好就好。”   姜大嫂又说道:“第三涂,名曰刀涂。”   突然我就感觉后心一凉,随即巨疼,马上明白过来,一把刀插了进去。我再也坚持不住,万念俱灰,失去了知觉。   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翔子,我想抽颗烟。”   我睁开眼,看到自己在一个空荡荡的病房里。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我的妈妈。她脸色很苍白,不过看起来精神还好,她依靠在床头,微笑着看我。   窗户大开,外面吹进阵阵微风,窗帘撩起,鸟语花香。   我坐在床前,拉着她的手。妈妈看着我:“翔子,妈妈养病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一句话把我问哭了,我哭得泣不成声:“妈,我好累,我想你,我太想你了。”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翔子,想妈妈就来陪妈妈吧,妈妈也想你。”   “好,我以后天天都陪你。”我擦着眼泪说。   妈妈笑着轻轻摇摇头:“要陪我你呆在这里可不行,你站起来。”   我听她的话站起来,妈妈说:“转过身,走到阳台去。”   我一步一步来到阳台门前,轻轻推开门,外面风很柔和,阳光也不刺眼,一切氤氲在春光烂漫里,这种感觉只有梦中才有。   我站在阳台的边缘,看到外面是类似高尔夫球场一般巨大的草坪,有四个光屁股娃娃正在嬉笑打闹,玩的特别开心。   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翔子,继续往前走,从那里跳下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白云里。变成自由自在的小精灵,能永远陪着妈妈了。”   我张开双臂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满鼻子都是花香,人在瓦解,只有一个念头:跳下去,跳下去就会融化掉,就会获得永生,就会飞入天国陪着妈妈。   我向前跨了一步,想也没想,纵身一跃,从阳台跳了下去。   耳边是风声,我闭着眼睛,只有一个心情,我要飞升了!我要进入佛国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妖魔邪道,还痴迷不悟吗?!回来!”   我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眼前场景变了,哪里还是鸟语花香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模模糊糊的灰色,四周寂静无声。我好像明白自己的处境,应该陷入了昏迷之中。此时此刻我就在昏迷状态无法苏醒,只有挣脱黑暗,才能回去。   冥冥的黑暗中,忽然响起如佛祖纶音一般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听不懂是什么,好像是在念经。经文绵绵不绝,穿透黑暗,如同一股倔犟之力,在黑暗中挣扎奋斗,打开生的通道,引我出去。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下一片澄明,一切都顿悟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佛音。刚才看到的病房,看到的妈妈全是邪魔外道营造的幻象,全是假的。   我大吼一声,意识顺着声音快速穿破黑暗,所有的一切瞬间崩溃。黑暗湮灭,光影重现,我猛地睁开眼,眼前是血流满地的客厅,四具小鬼的木乃伊已经破碎了一地。   我知道我回来了。   我抬头去看,此时此刻我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正是前些日子我们在凤凰居偶遇的那个身上纹满莲花的白衣青年。   姜大嫂被一根桃木剑钉在墙上,剑身居然穿过她的臂膀,从后面破出,这得多大的劲。姜大嫂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血流了满身,耷拉着脑袋,没有知觉。   地上留着平头男人的身体。他的头居然不见了,更诡异的是,腔子里居然没有血。   “你别动。”白衣青年说:“你身上邪气虽去,可刀伤还在,恐怕要休养一段时间。”   “谢谢你,我,我爸爸……”我颤抖着说。   他道:“他没事,只是中了阴毒。”   老爸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居然哭了:“孩子,你受苦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还是老爸第一次哭。连妈妈过世的时候。他都没掉过眼泪,这是一条硬汉。   “爸……”我说。   白衣青年对老爸说:“齐先生,赶紧报警吧,令郎需要马上送到医院去救治。”   “大侠,”老爸居然用这个称呼来叫他:“你要去哪?”   白衣青年指着地上没有头的平头男人尸体说:“此人为害一方,法术高强。现在使出了飞头降遁走,我不能留着他,否则他缓过这口气,将永无宁日。我还要去追踪他。”   他来到姜大嫂面前,一脚蹬在姜大嫂的肚子上,一只手拉住剑尾。使劲一抽,把桃木剑拽出来。姜大嫂没有着力点,瘫软在地上。   白衣青年不再管她,来到后窗前,掀开窗帘,一纵身跃了出去,再无踪影。   老爸已经通知了警察,还好,如此血腥的场面,居然没死人。老爸抱着我,喃喃说:“翔子,别怕。爸爸在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爸爸都要治好你。”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我躺在医院里。熟悉的朋友们都在,解铃兄弟。小雪,居然还有挺着大肚子的王思燕。   她看我醒了,艰难地走过来,为我倒了一杯水:“齐翔,你怎么样了?”   我挣扎着坐起,看着他们苦笑:“没想到,真正的第五个鬼仔,居然是我。”   “谁也没想到,你也算大难不死。”解南华说。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解铃道:“我见过你老爸了,齐叔叔说的那个纹着莲花的大侠,去抓捕飞头降后,一去没了踪影,现在两人都没了下落,我们正在调查。而姜大嫂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治疗过外伤后,就要送到精神病院。我们和姜大嫂的女儿联系过了,等你伤好了,一起去她家里看看。”   “为什么还要去?”我心有余悸。   解铃道:“据我们推断,姜大嫂确实得到了来自佛国的信息。”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似曾相识的死亡   我听得有点迷糊:“从始至终我搞不清楚一件事,佛理会宣扬的佛国,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一种理念上的幻想?”   众人没说话,互相看看。   我揉着脑袋问:“到底什么是佛国,代表着什么?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地狱?阴间?天堂?外星球?”   解铃笑:“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伤吧,养好之后我带你去姜大嫂的家里去看看。姜大嫂是要承担一定法律责任的,我们通过疏通,和她女儿达成协议,只是把她妈妈送到精神病院,换来的是到她家里进行深入的调查。到时候一切都会明了。”   我看看他们,叹道:“我累了,想休息了,如果找到那位无名大侠,一定要感谢他,是他在最关键时候救了我。”   一切都结束了,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最怪的是,我梦到一颗人头像地球一般在外太空转着,这颗人头正是平头男人的,脸色发青,嘴角露着诡笑。   我大叫一声,惊醒。夜已经黑了。   病房里没有人,我靠着枕头坐着,出了一身冷汗。   听护士说,我的伤势主要是后背捅了那一下,没伤到内脏,只是皮外伤。我坐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发愣,想到姜大嫂和平头男人对我作法,其中种种诡谲,至今还在后怕。   他们居然利用妈妈作我的心魔。我忽然看明白了,逝者已逝,无法挽留,自有她的归宿,何必纠结。   在医院躺了几天,可以出院了,只要不太辛苦,和正常人一样。解铃邀我去姜大嫂家看看,和姜大嫂的女儿已经约好了。   敲开门之后。我看到了姜大嫂的女儿。她从学校请了假,北京赶回来,处理母亲的事。这个女儿看上去很通情达理,告诉我们,她妈妈参加佛理会的事她是全力阻止的,后来看阻止不了,便自己也加入进来,为的是了解佛理会,从而拯救她的妈妈。她当时已经感觉到这个教会有些邪门,很多东西让人不舒服。   她没想到后来会出这么多事,事态发展完全失控。她知道我是受害者,还鞠了一躬,表示歉意,希望得到我的谅解。   她把我们领到姜大嫂的卧室,这里没有收拾过,保持着原样。房间不大,床上铺着老旧的被单,屋里的陈设干净而年代久远,都是八九十年代初的东西。   我们在屋里走了一圈,解铃问:“你母亲当初得忧郁症的时候,是怎么忽然好的?”   “说来这件事,确实比较奇怪。”女儿说:“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可思议的事。”   姜大嫂的丈夫过世之后,她天天在哭。得了深度相思,这个心坎就是过不来了。女儿劝妈妈,有时候还带着妈妈去逛逛市场,爬爬山,购购物什么的。那段时间,姜大嫂忽然染上一个怪癖,爱搜集老旧的玩意,经常去旧货市场,几乎成瘾,买了一堆在女儿看来,都是破烂的东西。   女儿当时觉得妈妈这个样子,有爱好总比没有强,至少能分散她的悲伤,也就不反对。   姜大嫂得了忧郁症,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守着一屋子的老旧破烂。女儿看有点反常,只好从学校请假,回来照顾妈妈。   她曾听同学说过一个事例,两口子非常恩爱,有一个人先过世,另一个得了忧郁症,然后自杀了,说得耸人听闻。她特别担心妈妈,看妈妈行为举止怪异,更不敢离开左右。   这天出了一件怪事。   从早上开始,姜大嫂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出来吃。女儿过去敲门,怎么也敲不开,有些害怕,一声声叫着妈妈。   姜大嫂在房间里不耐烦地说,一会儿就出去,别来打扰她。   说到这里,女儿对我们说:“我听到妈妈在自言自语,听起来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因为关着门,细节听不清。”   解铃看我,低声说:“佛国的声音。”   我全无概念,只好静静听着。   “到了晚上的时候,”女儿说:“我实在担心的不得了,只好来到妈妈的门前继续敲。”   门居然没锁,一敲就开。女儿轻轻推开门,走进屋里。看到了极为惊人的一幕。   姜大嫂盘膝坐在床上,对着墙,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身体不停颤着。   突然她睁开眼,双眼里瞳仁没有了。一片雪白。   女儿惊叫一声,吓得倒退几步,差点没坐地上。   听到这里,我倒吸口冷气,姜大嫂这个形象正是当时要给我作法时的样子。   解铃说:“姜大嫂确实是在通灵,只是不知道她在和什么在沟通。”   女儿叹口气:“我妈妈说冥冥中得到了来自遥远的声音,一会儿说是我爸爸给她的信息,一会儿说是外星人发的。后来她参加了佛理会,才改了措辞,说是那个声音是佛陀从佛国传来的佛音,她命中注定要加入佛理会,来普度众生。”   她看我们:“你们说这些事是真的吗。是封建迷信吗,可是在妈妈身上发生的怪事我是亲眼见到的啊,真有这回事。我的世界观全乱了,真不知怎么办好。妈妈现在送到医院康复,我也是赞成的,她中毒太深。去冷静冷静也好。”   解铃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指指床上说:“我能上床吗?”   女儿愣了,点点头说,可以。   解铃把鞋脱了,来到床上,盘膝而坐:“你妈妈当时是这么个姿势吗?”   女儿说:“你身子要转过来。面向镜子的这面墙,你坐反了。”   解铃重新坐好,双手合十:“是这样吗?”   女儿点点头:“我妈妈当时是这个姿势。”   我看的毛骨悚然:“你要干嘛?”   解铃看看我,又看看女儿,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先出去,把门带上。”   我眼皮子狂跳:“你不会是要模仿姜大嫂通灵吧?”   “正是。”解铃郑重地点头:“我对佛国的信息特别感兴趣,我也想收听一下。”   我和女儿面面相觑,女儿犹豫片刻:“好吧,一会儿我们来叫你。”   我和她从房间退出来,把门关上。我们来到客厅,我和她单独相处。彼此都有点尴尬。女儿问我喝什么,端来了白开水。   我们没有说话,我默默看着表,到了二十分钟,实在等不下去,过去轻轻敲敲门。然后推开。   解铃还坐在床上,双目合闭,听到推门的声音,缓缓睁开眼,似乎从定境中苏醒过来。   “怎么样,有什么心得?”我问。   解铃从床上下来。疑惑地打量着屋里:“我确实能感受到一丝不循常理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从哪发出来的。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房间里藏着一只章鱼,在定境中稍稍试探触碰,它就迅速缩回去,把自己严严实实保护起来。”   他围着屋子走着,拿起桌上的东西看看,这时女儿进来了,脸上有些不高兴:“你们不要乱翻。”   解铃点头:“不翻了,走吧。”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女儿说:“这间屋子以后尽量不要进来,如果你要收拾这里的东西,通知我们一声。”   我们从姜大嫂家出来,解铃一直在思考。   我问他想到了什么。   他说:“我想到一种可能,姜大嫂在旧货市场淘到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像是信号发射机一样,向外散射着信号,正好被她收到了。”   我一惊:“是佛国的东西吗?”   解铃摇摇头:“现在还无法确定‘佛国’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总而言之,这事比较阴邪。刚才离开的时候,我在墙角柜子后面贴了一张符咒,希望能把阴邪之气压住。”   “你觉得‘佛国’是不是地狱?”我感兴趣地问。   解铃笑笑:“如果是地狱阴间,我会知道的。佛国,另有概念。”   我撇撇嘴,他这个牛皮吹的太大。   休养了几天。我重新上班。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也受了很多的伤,现在总算一切安静下来。   在廖警官的帮助下,老爸在局里说明白,解决了伤人的官司。出来后。他把镇上的老房子卖了,这里毕竟出过不好的事,晦气。拿出家里的存款,在城里买了一套地角还算不错的二手房,付了首付。   老爸现在退休了,安心留在家里。我在城里好歹不用租房子,有了自己的家。   上班后,黑哥照顾我,不想安排我去执尸队。但现在队里确实缺人手,我比较看得开,觉得无所谓。   原以为这一切结束了,该平静地过日子,谁知道整件事的噩梦才刚刚开始。这个噩梦最初源于我在执尸队接到的一单业务。   那天通知去搬尸,死者是一个男人。死法很有意思,居然和王思燕的爸爸差不多,马上风,生生爽死的。   死者死在一家高档酒店的房间里,比较古怪的是,和他开房的那个女人神秘地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观尸   我们执尸队正要出门去收尸,黑哥急匆匆也上了车,招呼我们一起去。   在路上,他对我们说了缘由,死的这个人是他一个老客户的亲戚,死的太过蹊跷,朋友委托他去看看。   到了酒店,气氛森严,死过人的事被严加保密。我们径直上了酒店八楼,进了805房间,警察已经在现场勘察完毕,只等收尸了。   黑哥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执尸队四个人,把尸体收在黑色的尸袋里。死者是个小伙儿,人高马大,怎么也得在一米八五左右,尤其两条大长腿堪称欧巴,看面相最多也就三十岁。   这样的男人正在精力饱满的旺盛期。怎么会马上风呢?王思燕的爸爸好理解,五六十岁,人老色衰,突然死过去在情理之中,年轻人不应该啊。   检查尸体的刑警和黑哥是老相识,两人唠着嗑。警察告诉我们。这个案件确实有疑难细节,但尸检之后发现死者并不是死于谋杀,完全是太过兴奋导致猝死而亡,他的心脏有问题。   黑哥问,和死者过夜的女人呢?这个人哪去了?   警察耸了耸肩说,疑就疑在这。压根找不到这个人。   黑哥皱眉,酒店走廊不是有监控吗。   警察指着沙发上散落的女人衣物,告诉黑哥,衣服都在,可没有任何身份上的证明,查不到这个人。他因为有事要忙,有些不耐烦,让我们把尸体抬到殡仪馆,叫来家属验证身份,怎么处理就是他们的事了,案子没什么可查的。   我们四个人抬着这么沉的一具尸体,累个半死。酒店不让我们走厅里的电梯。只能从后面货梯下去,再抬进车里,没把我累的吐血。   黑哥沉着脸给死者的家属打电话,让他们去殡仪馆。   我们开车到了殡仪馆,把尸体抬到停尸间。活干完了,大家正要走,黑哥叫住我,让我留一下,和他一同接待丧者的家属。   时间不长,匆匆来了一对老夫妻。他们两个显得特别着急,告诉我们死的是他们的儿子,到现在还没看最后一眼。   黑哥在停尸间门口签了字,领着两人进去,拉开冰柜,老太太往里瞅了一眼看见了死者,顿时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地上。   老头虽然也非常悲伤,但还能撑得住,我们一起把老太太抬出去,让她坐在长廊的阳光下缓口气。   老头紧紧拉住黑哥,颤着声音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奇是怎么死的?”   我非常不舒服,死者怎么和我重名呢。   黑哥扶着他。我们坐在椅子上,等老头情绪稳定了,黑哥把警方调查结果说了一遍,然后对老头说:“路先生,你和夫人要节哀,我先把情况告诉你们,好有个心理准备,你们还要到警局去签字走程序。”   老头哭着说:“我儿子怎么可能死于马上风呢?他身强力壮,天天都去健身会所,怎么就突然死了?不对!我儿子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黑先生,你帮我们查查,多少钱我都给你。”   黑哥眼睛转了转,随即叹口气:“尊重警方的结论吧,即使做调查也要走正规渠道。”   老太太这时醒了,颤巍巍爬起来,“噗通”一声居然给黑哥跪下,嚎啕大哭:“我儿子死得冤!你帮我们查查吧,我磕头了。”   黑哥赶忙把老太太搀起来:“阿姨你这是干什么,折我寿呢这是。”   他看看停尸房,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好吧,我帮你们好好查查这件事,给你们一个交待。但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私家侦探,师出无名啊。这样吧,你们儿子的丧事交到我们公司,我帮你们把葬礼办的漂漂亮亮,然后顺带把你们儿子的死因调查清楚。”   老头老太太哭得泣不成声:“只要能查出小奇是怎么走的,倾家荡产我们都愿意。”   黑哥咳嗽一声,对我说:“你先在这等会,我和两位老人家谈谈合作细节。”说着,领老夫妻去了没人地方,三人开始商讨起来。   我有点鄙视黑哥,这不是趁火打劫吗。黑哥这个人无利不起早,尤其是对待生意,就是开黑店的。不过要承认,他挣钱的本事确实比义叔大多了。   我在廊下抽烟,对整件事并不是太关心。死的人和我一毛钱关系没有,黑哥搜刮来的钱财我能跟着喝上汤就算不错了。   这只是当时我的想法,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会如此复杂离奇。   谈了一会儿,三人过来。黑哥说:“死者叫路奇,他的葬礼由咱们公司一手承办。齐翔啊,打今天开始你跟我跑,咱们好好调查一下路奇的死因。”   我无所谓,心不在焉答应一声。   自这天开始,公司开始忙活路奇的丧事。排场很大,黑哥黑了那老两口不少钱。我在公司见过老两口一次,他们是来交钱的,老头老太太短短几天头发全都白了,颤颤巍巍,像是老了十几岁,我看的心里真是不得劲,还不能说什么。   等他们交完钱走了,黑哥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明天跟他去殡仪馆验尸,他请了一位高人。   “谁?”我问。   “还记得帮尔夫女友麦瑞超度的那个圆通和尚吗?”黑哥说。   我脑海里浮现出圆通的形象,这和尚一脸贼相。而且极有性格,当时把尔夫折腾得不轻。   黑哥说:“这和尚可是高人,是我的至交好友,从东北过来。他有个本事,你猜是什么?”   我摇摇头。黑哥从来没用这么亲昵的语气和我说过话,看样子我近来经历的这些事。让他对我产生了敬意。   黑哥说:“这和尚善于观尸。他最早入佛门修习的就是不净观和白骨观,看尸体绝对有一套。他会看路奇死的到底有没有蹊跷。”   等从办公室出来,我没事的时候搜索了不净观和白骨观的概念,原来这是两种修行入门的观想心法。通过修习这两种心法,可以让人看穿世间本质,所谓脂粉骷髅。这两种心法。一般出现在戒色的网站或是论坛,观美女如观白骨,告诫年轻人戒色护身。   没想到圆通最拿手的居然是这个。   第二天一大早,我接到黑哥的信息,让我去殡仪馆,和尚马上就到。   我赶紧洗漱穿好衣服,打了车去殡仪馆。殡仪馆恐怕是开门最早的单位了,不到凌晨五点就能看到车水马龙,戴着黑箍的丧户家属比比皆是。   我来到停尸间门口等着,过了早上六点,远远看见黑哥带着一个和尚,还有死者的父母走了过来。   这和尚正是圆通。他冲我一笑,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猥琐。出于礼貌,我赶紧还礼。   黑哥让我们等着,他进去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我们进了停尸间。死者路奇的尸体推了出来,放在尸床上。这里冷气森森,寒气逼人。黑哥的意思,不想让老两口进来,可老两口特别倔犟,手拉手就是要看儿子,想知道儿子的死因。告诉我们出了事不用你们负责。   路奇没有穿衣服,身上盖了一个白被单,黑哥说:“虽然警方已经结案了,但死者死的蹊跷。圆通,你帮着看一眼,如果没问题,尸体就按葬礼的流程,进行火化落葬。”   圆通点点头,这和尚干大事不含糊,把僧包解开:“各位,退后,我要上香。”   我们几个站在圈子外面看着,圆通点燃三根香,对着死者拜了拜,然后插在尸床的缝隙里,余烟渺渺,如白云翻卷飘出。   “佛祖教弟子四念处,分别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圆通朗声说道:“所谓观身不净,就是观察死尸,以认清世间真相。”   他把僧包放在地上当蒲团,盘膝而坐,双手相叠在膝头,双目渐渐闭合。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聚精会神看着。我在慈悲寺有过修行的经验。圆通这是进入了定境。他能这么快进去,还真有点功夫,我暗自佩服。   一想到慈悲寺,我想起济慈老和尚的音容相貌,老和尚出元神入胎,到底会怎么样呢?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圆通“啊”了一声,慢慢睁开眼,长长舒口气。   我们赶紧围过去,老头把圆通搀起来,着急问:“大师,你看到什么了?”   “的确有一个女人。”圆通说:“妖媚。非常妖媚。”   黑哥不耐烦:“把话说明白,我们都是俗人,别在这打禅机。”   圆通不理会他的态度,说道:“刚才我入定境,观想尸体,进入死者离魂的那一刻,看到了……”他顿顿:“……不该看到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诡异失踪案   老头急了:“小师父,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圆通道:“你儿子确实是爽死的,赖不着旁人。我看到了他临死前的一幕,有个女人在,具体在做什么就不说了吧,你们也能明白。”   黑哥问圆通,仪式是不是做完了,做完了出去细说。   我们通知工作人员,重新把尸体收敛进冰柜里,然后走出停尸间。外面阳光灿烂,黑哥伸个懒腰:“可能是岁数大了,这鬼地方进来一次就不舒服一次,全身骨头都发麻。”   老头和老太太听到圆通说儿子确实是马上风死的,万念俱灰也不说话,坐着发呆。圆通别看表面猥琐,确实有大功力,他观想到的境界就是当时的真实情况。   路奇是在床上爽死的,死虽然不好。不过这种死法还算幸福。   老太太说话了:“小师父,儿子死了我们也认了,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但是他死是死了,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吧,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想知道什么狐狸精害死了我儿子。”   圆通说:“那位女施主从我的审美来看。长相也就是一般,骨子里却有股媚劲,尖下巴薄嘴唇短头发,自有其风韵之处。”   黑哥抽着烟差点呛着:“和尚,你动了凡心,犯戒了。该打。”   “我是美女胯下过,佛祖心中留啊。”圆通大笑。   黑哥道:“别扯淡,老人家这么着急,你好好说,究竟知不知道那女人是谁,好歹有个说法吧。”   圆通想了想说:“人死之后,还有短暂的知觉,眼睛看到的东西能印在脑海里。路奇死在床上,那女人确实未察觉,她并不是主观杀害死者的。贫僧最后观到的景象是,那个女人光着身子带着浴巾进了洗手间,关上门。”   黑哥笑:“跟没说一样。女人办完事冲个澡,后来呢?”   圆通耸耸肩:“这是最后印在死者脑海里的景象,后来就不知道了。”   我若有所思,看来真的有这么个女人,可为什么警察当时说查不到这个人呢?   我想到了随口就问出来,黑哥道:“我去警察局详细问过了,当天酒店摄像头确实拍到了那个女人。但她穿得很多,戴着鸭舌帽,最重要的是并没有在前台登记。她是半夜来的,然后进了805房间的门,自进去之后……”   他顿了顿:“……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老太太听到这里激动地说:“对,警察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可能吗?酒店的监控肯定出了问题,一个大活人怎么只拍到进了房间,却没有拍到出来呢?这里有猫腻!我儿子一定是被酒店害死的!他们是淫窝,害死了我儿子,藏了证据,一定是这样的!”   我们面面相觑。我也有点迷糊,老太太这么推断,极端是极端了一些,但也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前些日子出过这样的事,住酒店的女孩差点被陌生男子拽走,曝光之后,影响轰动全国。酒店管理层开新闻发布会,当众道歉。   酒店藏污纳垢是潜规则,路奇去开房,在酒店叫了一个风尘女子,然后死在床上。酒店为了隐藏罪责,消灭了证据,这一系列推断确在情理之中。   老太太抓住黑哥,央求他找法律口的人,他们全家要和酒店打官司。   黑哥苦着脸,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以他的精明,绝对不会参与进这个浑水里。黑哥看我,猛挤眼,可我也没办法。路奇三十岁出头,正是成家立业的好年纪,老两口就指望这么个大儿子,现在不明不白“吧唧”一声死了,谁也受不了。   我看着这老太太有点刺激过度,神经不正常,黑哥这次算是走眼了,这钱拿的扎手啊。   这时,突然圆通咳嗽一声,摇摇头说:“老人家,你错了,那女人并不是风尘中人,而是良家妇女。”   老太太愣了,擦擦眼泪:“小师父,你这话怎么讲的。”   “我在观想境界中,看到那女人散落在沙发上的衣服,以及在桌子上的首饰。”圆通道:“她不是风尘女子,是相当有生活品位,应该有正经社会职务的女人。”   黑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道:“对,对,和酒店没关系,是你儿子找对象了。私会开房,这是现在时下很正常的事。”   “那为什么摄像头没有拍下那女人离开?”老太太瞪着眼问。   圆通摸着溜溜的光头说:“我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黑哥赶紧问。   圆通道:“那女人或许一直在房间里,压根就没有离开。”   这句话说完,在场几个人全愣了。   圆通道:“女人进入路奇的房间,一直到路奇死去,清洁工发现案发现场,警察来临,这段时间里,女人都没有出过房间。监控并没有问题,说明什么?”   黑哥眨眨眼:“那女人没有离开房间。和尚,你这说法不对,她如果没有离开房间,那么她去哪了?”   圆通摇摇头,说了两个字:“不知。”   “你这不是废话吗。”黑哥不满意。   “对了,”我说道:“黑哥,我想到一个法子,你朋友里有没有画画好的。”   黑哥确实老道,一点就明:“你的意思是,找个画家根据和尚的描述,把那女人画下来?”   老头和老太太眼睛亮了:“这主意不错,就不信找不到这只骚狐狸。小黑,需要多少钱说话,我们老两口把退休钱都拿出来。”   黑哥怕了,赶紧摆手:“举手之劳。用不着你们的钱,我帮你们查着。”   这件事里里外外透着怪异,我也有了兴趣,也仅仅是兴趣,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居然和我发生了重大关系。   过了两天。黑哥托朋友还真找来了一位画师。这位画师风度翩翩,留着小胡子,戴着导演帽,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根据圆通的描述,画师很快画出草图,修修改改。最后定稿。我们拿着图看着,说实话,看到这个女人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长得一般,谈不上多漂亮。画师技术很高,能在眼角眉梢带出万种的风情。给我最直观的感觉是,就算这女人是良家妇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黑哥有打探消息的渠道和人脉,把这张图片分发下去,让朋友们帮忙寻找这个女人。   我本来想求廖警官的,想想算了,和人家不熟,这样的社会资源用一次少一次,还是留到最关键时候再说吧。   黑哥的社会能力是强,不用一个礼拜,反馈来了信息。有一个失踪人口,很符合这个女人的面相特征,应该就是她。   失踪的人叫安妮,在一家大公司的人事部门工作,还是个小头目,管点事。已经结婚了,没有孩子。现在走失了几天,丈夫已经报案,并且画影图形在电线杆上张贴信息。黑哥一个小弟看到了,两相对照,可以判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黑哥没有去找安妮的丈夫,而是秘密调查她和路奇的关系,这两个人果然有瓜葛。路奇曾经到这家公司办过事,和人事部门打过交道。至于两人怎么勾搭上的,这就不为外人所知。   把这些线头一串,整个事情清晰了。   那天晚上,路奇开房,和安妮私会。安妮有家有口,又在大公司担任职务。爱惜羽毛,所以路奇先开房等着她。到了约会时间,安妮乔装打扮,秘密进入酒店,私会情人。   现在问题来了,路奇这个棒小伙子怎么就突然马上风死了。然后是最怪最诡的一个问题,安妮现在去哪了?   丈夫已经报警,安妮登记上了失踪人口。从路奇死亡之后,直到现在,这个女人神秘的失踪蒸发了。去哪了,不知道。   圆通算是最后的目击者,他看到安妮裹着浴巾去了洗手间。可洗手间就那么大的空间,也藏不住一个大活人啊。   现在唯一的可能是这样的,安妮确实离开了房间,但是没有走门。   她发现路奇死在床上,担心害怕,采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离开。门是不可能的,有摄像头,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是从窗户出去的?   我把推断告诉黑哥,他笑了:“小齐,那天去收尸你可能没看到酒店外墙是什么样的。从那扇窗翻出去,是一条胡同,整个墙面没有任何着力点。而且案发现场是在八楼,当时那女人的衣物还在房间里,难道是她光着身子爬出去的?大晚上,天这么冷,楼高墙滑,她又不是蝎子精。”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黑哥一脸严肃,喃喃:“或许圆通说得不错,那女人就在房间里,从来没出去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另一种死亡   整件事说起来扑朔迷离,尤其安妮的失踪更是增加了一层神秘感。黑哥见多识广,可这件事根本没头没脑,无处可想,而且还成了死案,想调用公共资源调查根本没有可能。   黑哥不想再查下去,他的目的就是挣钱,钱到手了,剩下的事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实在受不了路奇父母的磨叽,没办法带着我又去了酒店,特意开了805那间房,准备做最后一次调查。   其实哪个酒店不死人,很正常,你住的房间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过人。   805房间重新开放,酒店方面讳莫如深,床单一换地一擦,照样迎接新客人。   我和黑哥来到这里,并没有希望发现什么。只是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最后再一次努力,也算对得起那对老夫妻。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也看不到,清洁工不知道打扫了多少遍,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空气净化味道。   黑哥检查卫生间。我在外面,找了一圈空空如也,正要坐下来抽烟,黑哥在里面说:“小齐,你进来一下。”   我走进卫生间。大酒店的卫生间相当大,里面是两重门。门里是洗澡淋浴用的,门外是盥洗台。   黑哥四下打量卫生间,我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坐在马桶盖上翘着腿。   “你有什么感觉?”黑哥问我。   我摇摇头,很普通的酒店卫生间。这里就是安妮最后出现过的地方,然后她神秘的失踪了。   黑哥道:“我想请筷仙,最后占一下安妮的行踪,你配合我。”   我有些好奇,点点头说没问题。   黑哥给我开了一张列单,让我下去买这些东西。有碗,筷子,蜡烛等东西。我拿着单子到了酒店楼下的小超市,把东西买齐,然后回到房间。   黑哥让我点燃八根蜡烛,按照八个方位在卫生间里点燃插好,然后关了卫生间的灯。虽然是白天,可这里光线极暗,能清楚看到烛光摇曳。   黑哥蹲在蜡烛圈的中间,碗里倒好水,扶着三根红色的筷子在水里。我看的目不转睛,这等法术还是第一次看到,筷子能立在水里?   黑哥垂下眼帘,非常认真,默默念叨了几句,轻轻说了一声:“请。”他缓缓放开手,我屏息凝神,眼都不敢眨,这三根筷子真就如上香一般立在水里。卫生间鸦雀无声,蜡烛火苗陡然窜了窜,左摇右摆的。   黑哥轻轻道:“请问筷仙,X月X日曾经有个女人来到这里,就是她。”黑哥把安妮的画像放在碗的旁边:“能不能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筷子纹丝未动,直直立在水里。我看的目不转睛,整件事玄上加玄。难道真的有筷仙?   黑哥又轻轻问:“筷仙,筷仙,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女人哪去?”   这时突然来了一股邪风,烛火分外活跃,突然齐刷刷倒向一个方向。这种奇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是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同时吹倒了火苗。   我和黑哥抬起头,顺着烛火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卫生间盥洗台,看上去没什么奇特的。八根蜡烛的烛火突然同时熄灭,三根筷子扑倒,跌落在碗外面。   黑哥道:“筷仙走了。”   我长舒口气:“黑哥,刚才筷仙给出了指示?”   黑哥点点头,站起来走出烛圈,来到盥洗台前。台子上放着酒店的洗漱用品,一次性的小牙膏,小牙刷,洗头膏什么的。黑哥想了想,扭开水龙头,流出涓涓的自来水。   他抬起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我和他的形象,光线晦暗,只能看清脸的轮廓,气氛有些阴森。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想象着当时安妮裹着浴巾走进这里,女人办完事要洗漱一下,冲个澡。她来到盥洗台前,洗洗脸,补补妆,说不定还要对着镜子欣赏一下自己的身体,左摇右摆。   然后灯暗了,她也就失踪了,一切成迷。   我有点压抑,说不出什么滋味,走出卫生间。打开外面的窗。窗后面是酒店后墙,高高的八楼下面是一条深邃狭窄的胡同。我想象着安妮走出卫生间,看到死在床上的路奇,她害怕了,怕承担死者的责任,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怕毁了自己的前途。她来到这扇窗前,推开窗,无声无息像是蜘蛛一样爬出去,消失在黑暗的胡同里……   黑哥收拾好东西出来,他看着我摇摇头说:“尽力了,这是个谜一般的死局,解无可解。收收心吧,把注意力放在新业务上,咱们回去。”   我忽然冒出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想法,说道:“黑哥,我突然有个想法。”   黑哥道:“你说。”   “路奇的死和安妮的失踪是不是可以联系在一起?”我说。   黑哥皱眉:“怎么讲?”   我脑子特别乱,没整理明白其中的思绪,只能想什么说什么:“路奇的死表示这个人没了,而安妮的失踪,也是这个人没了。他们都没了。”   “我还是不明白。”黑哥说。   我说:“人死了,灵魂出窍,魂魄就没有了。安妮会不会也‘死’了,只不过是另一种死亡。路奇是肉身在魂没了。而安妮是连人带魂,一起没了。”   黑哥看我,半天笑笑:“小齐,到底是年轻人,想象力天马行空。”   黑哥是社会老人,考虑问题比较实际。他对我的想法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但尊重我,没有表现出来。   “你的意思是,”他说:“路奇人死了,魂去了阴曹地府,而安妮也一起跟着去了。被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带走了?”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来,这只是我朦朦胧胧的想法而已。   黑哥摇摇头:“行了,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空费时间空费精力,有这时间多干点业务多挣点钱是真的。”   我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实了我提出的这个假设还是靠谱的,只不过后来的情况比当初预想的更加匪夷所思,更加复杂,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整件事线头很多,而且在发展的过程中,表面看彼此之间都没有联系,谁也无法预料到,最后追根溯源,竟然是一个源头。   路奇和安妮的事情先暂且按下,这件事本来以为过去了,可半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把我们又卷进这个深深的漩涡。   佛理会老者的鱼嘴山庄被警方查封,其中的藏污纳垢自不必细说,这位老者还在山庄最隐秘的地下车库里,藏了一间巨大的密室。   这件事是听小雪告诉我的,说打开密室的时候,里面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前文说的龙椅和龙袍,东西全部查封,请了道家协会的人来鉴定,发现大部分都是法器,还有一些小玩意,连最见多识广的高人都不认识。   老者已经畏罪自杀,他搜集来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有什么出处,恐怕很长时间都会是这个迷。   解铃和廖警官这样的关系,利用职务方便,他去查看了这些法器,从里面挑出几样东西出来。解铃有自身的神通。能感应到这些东西不是普通的法器,相当与众不同,他打算办个法器鉴赏会,叫来一些熟悉的同道好友,共同赏鉴。   小雪通知到我,让我周末到解铃家去聚会。也去涨涨见识。我非常激动,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到了周末,我根据地址去了解铃的家。解铃真怪,这么强的人,居然住在贫民区的筒子楼,楼洞肮脏不堪,楼灯还坏了,漆黑阴森的,进楼都得扶墙。   解铃的家宅大门上贴着老式的倒福字,左边挂着一蓬蒿草,右边悬着一把镰刀,零零碎碎一大堆。我敲门,开门的是小雪,她把我领进家里。到了客厅,厅里古香古色,供奉着巨大的神龛供桌,上面摆着七盏莲花灯,层层而燃,室内飘香。   我一边打量屋里的情景,一边啧啧称奇。今天来的人可不少,除了我熟悉的解南华,小雪,还有一些没见过的陌生人。有个人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他也在。   他就是黑哥从东北请来的圆通和尚。   和尚看到我打着佛礼,笑眯眯的。听小雪介绍,他居然也是八家将之一,挺出乎我的意料。   今天来的都是高人,让我列席参加已经很不错了,我不敢乱说乱动,坐在一边不说话,看他们聊天。   解铃从后面转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兜子,解开后,从里面掏出一堆法器。   “大家都知道我从佛理会老巢搞来一些好玩意,机会难得,咱们同道好友一起赏鉴。”   这些东西零零碎碎摆了一桌子,当真是什么稀奇古怪都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灵魂传输   我凑在旁边看,这一桌子的新鲜玩意有铃铛,有首饰,有挂链,有筷子,还有罗盘,更有一个黑糊糊的婴灵干尸。   解铃道:“如果是普通的法器,我不会动用警方的关系。诸位眼前的这些东西,每个都有不同寻常的灵气,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好。请大家一一赏鉴。”   众人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大家分头看着。每个人赏鉴的方式不一样,圆通和尚挑了一副铃铛,直接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持铃进入定境,而解南华捡了一副挂链,用手一弹,挂链下悬坠的铁片铮铮发响,他闭目凝听。似乎能听出其中深藏的韵味。   我在旁边看的稀奇,虽然如此,可我这个人懂礼节,这些玩意也瞧不明白,就不上前裹乱了。   大家正在把玩的时候,突然家门敲响,小雪随口道:“解铃,你还请了外人来吗?”   解铃看看我们这些人,有些疑惑:“眼下该请的都请了,还有谁?”   圆通睁开眼,笑着说:“恐怕是不速之客。”   解铃让小雪去开门,时间不长脚步声响,小雪从外面引进一人。大家看到这个人,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更是大吃一惊。   这个人就是身上纹满莲花的白衣人,危难之时救过我的命。   平头男人法力高强,居然抵不过这个人,祭出飞头降逃之夭夭,从此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我一看到他,马上过来打招呼:“你来了。”   白衣人穿着短袖,露出麒麟臂,上面纹满了摇曳生姿的莲花,在场的都是行家,就算没打过交道,可一眼也能看出此人的不同寻常。   他挺客气:“前来打扰,做了不速之客。”   圆通盘膝坐在地上的蒲团,哈哈笑:“我说什么来着。”   没人理他,这和尚太猥琐。   解铃道:“来者就是客,朋友报个名吧。”   他说:“真名我不想说,说了也是假的,不说也罢。”   圆通道:“名字只是代号,是相,你好歹给一个,我们好称呼你。”   “叫我轻月吧。”他说。   解铃道:“打击佛理会,搭救我们的人,应该对你道一声谢谢。不知那个泰国巫师怎么样了?”   轻月摇头:“让他跑了。飞头降非同寻常,不过他也回不到自己身体。听说你们把他的尸体给烧了。”   那天平头男人的头没了之后,只留下身体,让解铃拉到殡仪馆一把大火给烧了。这样,头无身体的着落,也是空中楼阁,这个平头男人应该活不到太长时间。   轻月说:“我追踪佛理会已经很长时间了,救人是顺手之劳,诸位就不要谢了。今天来呢,我是为了一样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法器上:“我听说佛理会在本市的老巢被抄,会中一些法器流落在外,我追踪这个东西已经很长时间了,多方打听才知道在你们这里,想找到它拿回去。”   “什么东西?”解铃问。   轻月走到桌前,用手轻轻抚在各个法器上,微微闭着眼,用手指去感应。我们对视一眼,没有人说话,我做出一个大概的判断。其实轻月也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东西。   好半天,他睁开眼睛,手停留在一件东西上。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选中这个。这是一双黑色筷子,厚重古朴,黯然无光,上面雕刻着符文,乍一看跟普通筷子没什么两样。刚才没人碰它,轻月却感了兴趣。   轻月拿起筷子,凝神再去感应,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很古怪的玉片,四四方方。深幽碧绿,不知是什么玩意。他把玉片凑到筷子前,玉片颜色居然变了,更加深邃,犹如大海。   他长舒口气:“就是此物,我寻找了数年,谢谢诸位,不知能不能把它转手给我。”   解铃笑:“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既然它跟你有缘,打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关系。请便吧。”   轻月相当感激。抱拳转身就走。圆通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懒洋洋拦在门口,穿着僧鞋的脚踩在门槛上:“怎么,施主这就走了?懂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就回炉重练,学明白再来。”   其他人没说话。解铃也在看着,没有阻止圆通的意思。   轻月看到:“有什么指教?”   圆通道:“宝物没有空手给予的道理。这些玩意都是我们费了牛劲,打了很多人情,承担很多责任才搞到手的,你一声不吭来了就拿,拿完就走,有点不像话吧。”   轻月叹道:“那你说怎么办,我身上也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可都是师父给的,堪比身家性命。如果你们要钱。我能想办法凑,说个数就行。”   圆通道:“我们不要钱。要过小僧我这道关,条件很简单,你能说明白此物的来历就好。”   小雪笑:“对啊,你能说明白。我们就让你拿走。”   轻月犹豫一下,说道:“好吧,我也知道这么拿走没有道理,那就讲给诸位来听。不过我也有个请求,说完这件事。你们要帮我一个忙。”   圆通呲牙:“到时候再说,先讲你的。”   轻月说了起来,他的故事很短却很离奇,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就我而言,很难相信他说的话,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又无法质疑。   轻月告诉我们的这个故事,没头没尾,直接从一件奇事上讲起。   那是二战末期。具体年份保密,日本颓势明显,所谓生命线的海洋已被美军控制。这一天,美军根据情报拦截了一艘从东南亚外海进入日本的船。拦下后进行检查,美军开始质疑情报的可靠性。   他们拦截到的是一艘不起眼的渔船。船上装载要进入日本内港的海鲜类供给。这种船只属于民用,一般来说美军不会为难。可情报部门所截获的秘密情报,却把矛头指向这艘船。   他们进入船只进行细致的检查,发现船的内舱有个暗门,凿开之后。在靠近船底部位,藏着一个空间。   空间特别小,就是一件贮藏室,里面没有点灯,打开光亮照进去,室内藏了很多的小玩意。如铃铛,瓷碟,书画这些东西。调查人员做出初步判断,情报有误,这艘渔船可能只是干一些走私文物的勾当。这间密室最出乎在场人员意料的是。这里居然藏着一个人。   此人双眼失明,穿着麻衣,一脸的胡子,大概四十岁上下,靠墙而坐。一动不动。本来以为是个死人,当清点收藏物的时候,那人突然动了,喃喃还说着什么。   美军把他送入医院进行治疗,并严加审问渔船的船主。船主什么也没说,在收容所里自杀身亡。这条船来自何方,密室中所收藏的东西是什么,整个成了迷,能解开这个谜团的只有那个双目失明的男人。   在救治这个男人的过程中,发现他翻来覆去只说两个词,一个是日语里的“佛”,还有一个词比较复杂,就连日本本地翻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美国的情报资源网相当大,最后找到了一位专业研究东南亚历史的日本民俗专家,他听过这个词后。说这个词是专有名词,没有准确的概述,字面翻译过来是“传送”,指的是一个东西通过某种方式从某地到另一地。   字面好理解,但要深究这个词就很有些出处了。据说这个词在典籍中最早引用,是出自日本古代阴阳师安倍睛明,他在一本著作里提到过。安倍睛明解释,这个词的真正涵义是“附身”,指的是灵魂从一个地方过渡到另一个地方,也可以理解成,灵魂从一个人的身体里到另一个身体里。   美国人并不理解东亚古老的文化,他们当时粗粗做出推断,这艘船上的东西还有这个神秘人,很可能归属于东亚某个神秘教派组织。整件事对战争以及日后的时局,并不能产生什么影响,属于大惊小怪,档案就地封存,搁置不理。   几年过去了,二战胜利,日本宣布投降,很多当时的档案随着战争的结束,一一解密。这件事再一次引起当权者的关注,竟然是因为一件衣服。 第一百四十章 巢鸭案件   事隔多年,那位失明的男子已经死了,不过由于严谨的工作流程,他的随身衣物作为重要证物和当时的档案一起封存。美国成立了一只专门清理战时档案的部门,清查到这件事时,有个很细心的办事员发现了很不对劲的地方。   失明男子当时穿着的麻衣上面留有编号和标志。这个标志呈莲花状,颜色是赤红色,绣的特别小,在衣服腋下的夹层处。如果这个标志不是如此隐秘,或许还不会引人怀疑。正因为它如此奇特,引起当时办事员的兴趣。   他利用手中的资源进行调查,终于发现红莲花标志的出处。   这个莲花是关东军在中国境内兴安岭的一支秘密部队的标志,取自日本传说中的红莲地狱,又称大红莲。不过经过办事员反复调查,只能查出这支秘密部队曾经深入过兴安岭腹地,建立了基地,好像在搞研究,具体什么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办事员的能力也只能查到这一步,他把调查来的内容形成案宗提交到更高级的部门来处理。这件事引起当权者的注意。如果那位失明男人真的来自大红莲秘密部队,他所在渔船所走私入境的这些东西会不会是从中国的兴安岭出来的?   当时这支秘密部队的头目叫水部岸次郎,是陆军中佐,已经在战时死亡。美国人调查到这支部队里还有战犯的幸存者,正关押在著名的巢鸭监狱。   他们正要派人手去监狱调查,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关押在监狱里秘密部队的知情者,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叫佐藤,一个叫高桥。佐藤的职位最高,是水部岸次郎的副官,大红莲项目所发生的事情他应该全都知道。   可当情报部门找到监狱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想象,高桥和佐藤在一个牢房,就在几天前的晚上,高桥用头撞墙,血崩而亡,而佐藤神秘失踪了。   牢房不大,面积有限,当时关押的只有他们两人,应该发生在下半夜,一死一失踪。巢鸭监狱壁垒森严,关押了很多二战时著名的战犯,这些人都要等着清算,不能出任何意外,出了这种事监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内部做秘密调查,对外讳莫如深,这也就是美国人来了,又如此咄咄逼人,没办法才交了实底,要不然整件事就会成为永远的迷。   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起前几天和黑哥处理的路奇案件,这两件事听起来如此相近,一个是在宾馆。一个是在牢房,共同点是,都有人死亡,都有人在密室中消失。   越琢磨越觉得毛骨悚然。这两件事太像了,同时还和我发生了关系,但理智地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两件事前后发生的时间跨越了大半个世纪,发生的地点也没有任何比拟性,时间和空间完全对不上,只能解释为巧合。   听到这里,解铃问:“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些东西就是当时美国人在船上收缴上来的?”   轻月点点头:“为了这件事,我师父做了很长时间的调查,花费大量的工夫,请原谅我无法再进一步细说。只能告诉你们,这些东西或许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它,”他把筷子拿起来:“就是解开其中的钥匙。”   “另一个世界是‘佛国’吗?”我问。   轻月点点头:“只能暂时叫这个名字,现在无法确定‘佛国’到底是什么所在,我师父说那里并不是阴间也不是地狱,而是超脱阴阳两间的新世界,那么它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去?去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现在完全没有概念。佛理会发展壮大,最核心的理念就是打开两个世界的门,进入这个‘佛国’。”   他看我,笑着说:“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听得心痒痒,如果当时轻月没有来,我真的被炼成了鬼仔,五鬼阵这么一摆,会不会真的开启世界的门?简直就是划时代的举动,要按这个角度来说。我付出点生命为了人类,也是值得的。   “好了吧,我可以走了吧。”轻月说。   圆通啧啧嘴:“你这个故事没头没尾,不上不下,吊足了胃口。也罢,我和尚说到做到,我这关你通过了,可以走了。对了,刚才你说有个事想委托我们,什么事?”   轻月冲着我们抱拳:“各位同道。这些日子我打听过八家将的事迹,你们都是正道中人,是可以信赖的。事情是这样,想劳烦各位帮我打听一下,过去一段时间。殡仪馆是不是烧过一具特殊的尸体?”   解铃问:“什么叫特殊的尸体,怎么定义这个‘特殊’?”   轻月在数天前,我们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问过我这么个问题。看样子,他真的是带着任务来的。   轻月看着解铃,犹豫一下说:“是一具荫尸。”   一听这话,我倒吸口冷气。殡仪馆确实烧过荫尸,还是我们烧的,是吴王氏的尸体。当时这具尸体要诈尸,天象剧变。诡异非常。解铃很有决断力,当即拉到殡仪馆烧掉。因为这具尸体大有来历,当时在场的人互相约定,不能说出去,否则后患无穷。   现如今。短短数天,就有人找上门了。   解铃不动声色,呵呵笑:“好吧,我们在殡仪馆都有关系,会帮着你打听。”   轻月十分感动。冲我们抱拳,表示感谢。到了中午,大家要凑一起吃饭,轻月好像不太爱和人交往,态度淡然如水,告辞先走。   等他一走,当时烧尸的几个人凑在一起,解南华说:“我已经猜到轻月的师父是谁了。”   解铃笑笑,说了一个名字:“是马丹龙。”   就在烧尸那天,马丹龙鬼遁而来。附身在烧尸工老董的身上,当时气氛阴森,我真是被吓得够呛。没想到啊,轻月居然是他的徒弟。   我感觉到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漫天飞舞而来。渐渐逼近。   解铃道:“不要再想这件事,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解南华冷笑:“咱们八家将还没有怕过谁。”   解铃叹道:“马丹龙穿行阴阳两间,神秘莫测。作为他的徒弟,这个轻月不简单啊。”   解南华说:“轻月这人还不错,本质淳朴,真不希望有一天和他为敌。”   解铃笑:“这个世间最难的事,莫过于两个都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人对战了。各为其主,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在旁边默默听着,跟着这些人相处,真的感觉有很多收获,学到了好多东西。   他们继续讨论佛国和大红莲的事。然后呼朋唤友大家一起吃饭。解铃还是好厨子,亲自下厨,大家凑在一起,所谓家宴。我不能干等着,也要帮他打下手。露了两招。席间宾客俱欢,热闹非常,圆通最是活跃,堪称活宝,一个和尚居然把酒桌气氛调节得那么好。   吃过饭,我很有眼力见,能过来参加这样的聚会,已经是荣幸了,他们八家将内部还要聊一些隐私事,我不方便呆着。和他们告辞,就出来了。   今天这聚会,我独自品味了很长时间,尤其想着轻月讲的那个故事,简直着迷。我回去搜索了一下,搜不到关于关东军在兴安岭秘密部队的任何消息。这也在意料之中。所谓秘密,肯定是不为大众所知,别看这么多年过去了,照样石沉大海。   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马丹龙能不能找来,但想了想纯属庸人自扰,真要找来了还有八家将在这顶着,且轮不到我。   这天准备下班,黑哥叫住我:“小齐,有个活儿你跟我去一下。”   黑哥做业务从来不单独叫我,今天是怎么了,看我迷惑,黑哥道:“第五小区猝死了一个中年妇女,她家里委托咱们公司处理后事。我为什么叫你一起去呢,你知不知道这个中年妇女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摇摇头。   黑哥说:“她在酒店做清洁工,正是路奇死的酒店,她负责的楼层恰恰是八层。”   我愣了,看着黑哥,马上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女清洁工的死很突然,会不会和路奇案有关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穿越卫生间   这个中年妇女姓柴,猝死在家里,拉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尸体陈放在殡仪馆的停尸间,黑哥带着我去她家里商量后事。   柴婶没有孩子,离婚后一直独居,现在还没到退休年龄,没有退休金,单身妇女一个月的开销也不少,她就找了在酒店当清洁工的工作。   我们到了后,看到她住的地方非常寒酸。住在一个四十平米左右的单间里。收拾的倒也干干净净。柴婶无儿无女,离婚后和前夫也没有来往,现在她的后事由她大姐一手包办。   不管怎么寒酸,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黑哥招呼她家里人把房间里的桌子清理出来,然后供上遗照,摆好供品,燃起长明灯。   柴婶她大姐的意思是,丧事一切从简,无儿无女墓地也不用买,人烧成灰之后。直接洒山上或是抛进江里。   黑哥无不可,他接这个活也不是冲着多少油水去的,而是这个人的身份比较特殊,死的又蹊跷。   黑哥社会经验丰富,面相老成,很能让陌生人产生认同感,他有意无意和那位大姐唠嗑,问她,人死了,家里这些东西怎么办?房产归属呢?   大姐说到这话开始大倒苦水,现在市里房价这么高,别看这儿才四十来平,可麻雀再小也是块肉,她去公证处和房产单位问过了,说死者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房产要进行过渡,手续非常麻烦和复杂,要所有的直系亲属一起来签字。   大姐诉苦说,办丧事的钱全是她掏的,可最后分钱的时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全来了,什么东西。她咨询黑哥,怎么能顺利拿到这套房子的房产,黑哥点着烟,坐在沙发上跟她瞎贫。   我听得无聊,在这间不大的单间里走来走去,随手拿着桌上的东西看看。   这位柴婶手头拮据,一个清洁工能有多少钱,日子过的颇为寒酸。不过能看出来,她还是有一些生活的情调,买一些只有女孩们才会买的小玩意。   我瞅大姐没有注意,悄悄拉开床头柜看了看,里面玲琅满目装了一抽屉。有小挂链,小首饰,小饰物。还有小牙刷,小洗头膏、小梳子等物,我眼皮跳了跳。这些牙刷、洗头膏还有小梳子,上面都带着包装,正是酒店常用之物。   很明显,柴婶在做清洁工的时候,客人退房之后,她进去收拾东西,顺手牵羊占了酒店的便宜。如果它们是顺手拿回来的,那么小饰物和小首饰呢?柴婶在清洁房间的时候,看到有客人遗留的东西,藏而不报,拿回自己家。   她一个中年妇女,想必没什么太高的道德操守,收拾房间发现客人丢了东西,偷着拿回家,也在情理之中。这种行为不能算是偷,只能说占小便宜。   这时,我听黑哥对那位大姐说:“你妹妹死在这栋房子里,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不嫌晦气吗?”   大姐咽了一下,苦着脸低声说:“怎么不嫌。小黑,你是做这一行,看看有没有办法去去这里的晦气。”   黑哥道:“这样吧,我认识一个朋友,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事,他以前在五台山做过道士。我让他来在这个屋子里贴贴符,洒洒米。这房子日后落到你的手里,这些流程也是必不可少的。”   两人开始讨论细节,可以看出大姐对于黑哥已经是百分百的信任。黑哥告诉她,下午那位高人就过来。   中午,大姐回家给孩子做饭了,屋里只有我们两人,我疑惑问黑哥:“你还有做道士的朋友?”   黑哥笑:“装装样子罢了,主要是有个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检查检查房间。刚才看你瞄着屋里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个现象引起我的注意。”我说:“黑哥,你来。”   我们来到床头,我打开抽屉给他看。   “这位柴婶,手不怎么太干净。”我说:“会拿一些客人的小玩意,至于有没有其他更值钱的东西,就不太清楚了。”   黑哥翻了翻,索性把抽屉从柜子里抽出来,倒在床上。几乎洒了一床。柴婶在酒店干这几年看来是没偷,零零碎碎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居然还有一盒没开封的套套。   黑哥挨个检查,然后一一放进抽屉里,整个过程他没有说话,明显在用心思考。   “你知道死者是怎么猝死的吗?”黑哥忽然问。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黑哥道:“心脏问题,受到明显的刺激。”他顿了顿:“发现尸体的就是刚才那位大姐,她们姐俩经常通电话,因为死者无儿无女又是寡居。姐姐会多照顾她。那天早上,大姐打电话过来,发现没人接,这很不正常,几乎没有过这种情况。大姐有这里的钥匙。放心不下就来了,开门后,发现了死者的尸体。”   他说:“据这位大姐说,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吓坏了。因为死者是死在地上。”   他走到床边。做了一个姿势。面向床,背向门,作势趴在地上,双手搭在床上。   如果死者当时真是这么死的,可以推想出来,她挣扎着想上床,显得特别痛苦,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还没等爬到床上,人就咽气了。   “她是活生生被吓死的。”黑哥说。   “被什么?鬼吗?”我疑惑。   黑哥苦笑,摇摇头:“我看过整套房子。谈不上阴邪之气,风水也无特别格局,非常普通。实在不知道那天晚上死者到底见到了什么。”   我忽然脑中一闪,似乎想到了一些东西。我来到柴婶死亡的地方,学着她临死前姿势趴在地上。双手搭在床上,想象着她当时心理状态。   我突然明白自己刚才想到了什么,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黑哥,你看死者当时的死亡姿势。”我说。   黑哥看了看我:“你想到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出于恐惧,是被吓死的。肯定是她看到了什么。而从姿势来看,这个东西很可能来自她的身后。”我说。   我想起日本一部很经典的恐怖片,一个男人拼命在地上爬,地上趴着一具惨白的女尸,紧紧抓着他的脚,整个姿势和情形与现在的状况很近。   黑哥皱眉:“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清楚一些。”   我转过头往后看,黑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我们同时看到卫生间的门。   他似乎明白了,脸上有恍然的神情。我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然后一瘸一拐地出来,倒在地上,拼命往前爬,模仿着柴婶死时的情景。   “好聪明啊。”黑哥说:“你的意思是。死者致死的恐惧源头,来自于卫生间?”   我点点头:“感觉像。更怪的是,把路奇案件和这里的死亡联系起来,当时安妮失踪的最后地点也是卫生间,柴婶又是被卫生间里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给吓死的。”   黑哥笑:“细思极恐啊。你不会说,死者是被安妮给吓死的吧?安妮失踪在酒店卫生间,然后她突然就出现在这儿的卫生间里,穿越时空?”   我脑子一片混乱,没有说话。   “就算凭空出现一个人,”黑哥皱眉:“也不至于活生生把人吓死吧。”   我心说怎么不会,大半夜上厕所,突然卫生间里多个人,还是长发女人,谁能受得了。   “就算如此吧。”黑哥说:“安妮现在在哪呢?”   我说:“黑哥,我觉得咱们别把思维限制的太死。我只是说这两个案件之间有联系,都有卫生间这个元素,我可没说安妮在两个卫生间之间穿来穿去。”   黑哥没有说话,打开卫生间的灯走进去。这里的空间特别狭窄,抽水马桶旁边放着一台老式洗衣机。   黑哥看了看说:“现在一切都是猜测,晚上再请个筷仙,一问便知。”   他给那位大姐打了电话,告诉她晚上请来的道士会在死者的房间里作法,去去晦气,没有事就不要过来了。   大姐吓得不轻,赶紧发誓说肯定不过去,让黑哥看着弄。   到了晚上,我们把东西准备好,又来到了这里。黑哥和我一起在卫生间的地上布了小型法阵,四周是燃烧的蜡烛,中间是盛着清水的古碗,里面插着三根筷子。   “筷仙,筷仙,请你告诉我,这个女人来没来过这里。”黑哥拿出安妮的图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哥也失踪了   筷子立在碗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做出预想中的指示。   卫生间非常狭窄,空气不流通,加上气氛阴森,我呼吸有些困难,说道:“黑哥,看来安妮并没有出现过这里,都是咱们瞎猜的。”   黑哥想了想,点点头:“那算了吧。筷仙只能给出‘是’或‘否’的指示,毕竟是小的通灵术,太复杂的情况也表达不出来,那就这样吧。”   谁知。他话刚说完,立在水碗里的三根筷子突然齐刷刷倒了下去,搭在碗的边缘,摔在外面,与此同时,周围燃烧的烛火全部熄灭。   我和黑哥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他走到外面打开灯,我们一起看着地上这些东西。   “这表示什么?难道安妮真的出现了?”我咽了下口水,有些毛骨悚然。   黑哥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轻轻扶起筷子头,一时迟疑,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走过去。蹲在他的旁边,我们的目光顺着筷子头一起看过去。筷仙难道给出指示,尤其三根筷子动作这么齐,它们一起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盥洗台后面的墙,看来平平凡凡,没什么特别的。黑哥来到墙边,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他凝神往镜子里看,里面照出我和他的身影。   黑哥略有些迟疑,抬起手对镜子晃了晃,镜子里的他也晃晃手。   “你觉得镜子有问题?”我疑惑地问。   黑哥没说话,他仔细查看镜子的边缘。这个镜子是很老式的款式,呈椭圆形,周围一圈镶着金属框,挂在墙的钉子上,左右两侧有突出的小耳朵,可以在洗脸的时候随手挂上首饰。   黑哥招手:“小齐,你过来看。”   我走过去。看到镜子边缘一个小耳朵上,挂着一串细细的手链。手链是黄颜色的,好像是金子做的,特别特别细,非常别致性感,能带这么一串手链的女人,肯定是个风姿万种的尤物。   说明这东西肯定不会是死者柴婶的,和她的生活品质生活习惯完全不搭。有了外面一抽屉小玩意的先入为主,我有理由相信,这一串手链是她从客人房里顺出来的。   黑哥拿起这串手链看了看,在手链中间镶了一枚绿莹莹的石头,雕琢的精巧可爱。黑哥想了想,把手链顺手牵羊放进自己兜里。   我看的不是滋味,他不是要独吞吧。黑哥有一点让我不舒服,就是唯利是图,只要有钱他肯定去赚。   藏了手链,他对我说:“小齐,咱们把镜子搬下来,我看看。”   我帮着他把镜子搬下来,我知道他在怀疑这个镜子有问题。镜子不知挂了多少年,后面是厚厚的灰,有些都凝成黑色的油脂,黑哥也不嫌脏,用手敲敲这儿。打打那儿,发现不出什么端倪。   我们把镜子重新挂上,他洗了洗手凝神说:“如果卫生间里有问题,就一定是镜子。”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黑哥道,当时在酒店卫生间作法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来自于镜子。   黑哥从小就是出堂报马,在东北那也算是一号人物,虽然现在不做了,但对于超乎寻常事物的敏感还是有的。   他感觉到酒店卫生间的镜子怪异,当时仔细地检查过,也和现在一样,什么也检查不出来,但其中的怪异实在无法明说。   黑哥想了想说:“两面镜子最好能同时搞到手,放在一起研究,或许有所收获。”   今天晚上的作法虽然无功而返,至少我们确定了方向。   过了几天,办完柴婶的丧事。黑哥能耐是大,打电话告诉我,他把柴婶家的镜子和酒店805房间的卫生间镜子都搞到了手。   我问用不用我帮忙,黑哥说不用,他觉得这里有很大的古怪,存在着风险,先自己研究。   没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和黑哥通话。   其后几天,黑哥没有来上班,他手头压了不少的业务,丧户的日程都排满了。白事和喜事属于老百姓能碰到最大的家事,别说一天,半天都不能耽搁。   黑哥不露面,我们单位的电话打爆了,没有办法,我和新来的两个业务员开始分头行走,接了黑哥的业务,帮他擦屁股。   一连忙叨了几天,业务才渐渐做完,我们几个累得像死狗一样。   有个叫小白的新来业务员抱怨:“黑哥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齐哥。你认不认识黑哥的家在哪,要不咱们去找他吧。”   我想了想说:“不好吧,黑哥是社会人,交友很多,上哪去实在不好说。再等等吧。”   小白说:“我倒不怕别的,眼看就要月中发工资了。我那边女朋友。房贷都等着填大坑,我有点撑不住了。黑哥老是这么不露面,我眼皮子直跳。”   “别乱说。”我咳嗽一声。   小白道:“发工资,需要黑哥在财务上签字,没有他在,一分钱都支不出来。”   我只好说,再等等看吧。   过了几天,到了月中开工资的时候,这是整个单位的大事。平时不露面的员工,各位神人全都一个不落的来了,大家说着笑着,谈天说地,可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躁,都等着开工资。   到了下午两点,有人坐不住了,一群人来到财务室找到会计。我们单位的会计是五十多岁的老娘们,戴着套袖,外号铁娘子。脾气相当臭。我们跟她说发工资的事,老娘们冷笑:“跟我说什么劲头,我这个月还没着落呢。是,公司是有钱,但没有老板签字,一分钱也动不了。”   小白说:“姐啊。你就先开了吧,我们都可以签字,你不是贪污的。”   会计大姐气笑了:“你们有这个工夫还是赶紧找老板吧,别在我这磨叽。”   单位各位神人各显神通,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得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最后大家坐在一起,把信息一汇总,理出个大概的原貌。   大概小半个月之前,黑哥去了一趟市中心医院。这是他最后的行踪资料,然后这人就没了。黑哥不单单有这个殡葬礼仪公司,在外面还开着东北菜馆的饭店,跑一些土石方业务。帮着平事,社会关系错综复杂,利益链条我这样的屌丝根本无法想象。   现在不光我们找,一大群人都在找黑哥,办事的,要钱的。结账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单位炸锅了,大家议论纷纷,这一天算是白等了,黑哥压根没有露面。出来讨生活不容易,之所以还选择在这家公司干那么长时间,就因为黑哥不亏员工,福利待遇透明,说发工资就发工资,说有多少提成就是多少提成,一分钱不带少的。   土哥把我们执尸队几个人叫在一起,王庸抽着烟说:“实在找不到黑哥。不行就打电话给义叔和义婶,让他们回来善后。”   麻杆赶紧道:“对,对,这主意不错。”   我瞪王庸:“你还有没有良心,义叔现在重病缠身,老两口抛家舍业在四川就医,让他们这时候回来,那不是添乱吗。”   “那你说怎么办。”王庸骂:“干抬尸的活,本来就窝窝囊囊,一身晦气,就指望每月开的这点钱,要不我累死累活的干啥。”   土哥道:“我看当务之急,还是把黑哥找出来吧。我觉得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他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他真想拖欠工资,肯定把随身东西都暗地里收拾偷着拿走,可办公室我们看过了,很多重要的资料,他最爱的打火机都还在。他的失踪看来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是意外。”   “黑哥不会是……那啥了吧?”麻杆眨着小眼睛说。   “啥?”我看他。   “死了?”   我皱眉:“你小子嘴真臭,赶上乌鸦了。”   麻杆叫屈:“不是我嘴臭,咱们应该早作打算,一旦黑哥挂了,好。不说死了,就算是失踪了,单位怎么办?咱们怎么办?我是等不了啊。最后一个礼拜,还没有下落,到时候别说我跳槽。”   王庸笑:“就这你这德行还跳槽,哪个单位要你。”   麻杆哼哼:“你别管。我自有门路和办法。”   他这么一说,王庸也呆不住了,和他搂脖:“兄弟,知道你路子广,到时候照顾照顾你王哥,我眼瞅着揭不开锅了。”   两个贱人勾肩搭背,溜溜达达走远了。   我心乱如麻,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土哥忽然道:“黑哥平时待咱们不薄,他现在有事,咱们当兄弟的不能看热闹。小齐,别人指望不上,咱俩去调查。一定要找到黑哥的行踪!”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黑哥的恐怖举动   我和土哥定下计划,反正现在单位也接近半倒闭状态,活儿也不接了,大家都闲得很。要找黑哥,盲目去医院可不行。我想了想,给黑哥的小弟打了电话。   自从上次和黑哥一起解决盗墓贼偷骨灰盒事件之后,我和黑哥那些小弟经常一起吃饭,这些东北人都挺爽朗,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大家都是兄弟。尤其我和一个叫小飞的特别要好。   小飞就是上次帮我打开吴美宣家大门的那个小偷。他曾经因为入室盗窃在里面蹲过,是黑哥在外面帮他运作,减刑出狱,黑哥在他进监狱的时间帮着照顾他的家人,小飞对黑哥感恩戴德,当成了恩公。   和小飞接触后,发现这个人虽然读书不多,但本性纯良,而且考虑问题特别全面。   黑哥如今失踪,他肯定是最着急的那个。手头掌握了大量的信息,用不着我们重新调查。我给小飞打了电话,小飞让我过去找他,说事情特别棘手,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和土哥到了小飞的出租屋。他现在在黑哥的东北菜馆帮忙,也挣了一些钱,但在城市里消费还是捉襟见肘,他的出租屋我还是第一次来,颇为寒酸。   小飞把东西收拾收拾,让我和土哥坐,我们不是来寒暄的,我直截了当问他,你是不是对黑哥的失踪做过调查,都有什么结论,说出来听听。   小飞递给我们烟。他愁着说:“整件事过程非常清楚,可就因为清楚,才无处下手,我都快愁死了。”   小飞是黑哥失踪前最后的目击者,最近这些日子来找他探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小飞把黑哥失踪过程不知说过多少遍,嘴都快磨平了,可依然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现在也苦不堪言,希望能尽快找到黑哥,他好从这个麻烦漩涡里脱身。   他告诉我们,黑哥失踪那天找过他。当时小飞并不知道黑哥想干什么,很爽快就去了,别说是小忙了,就算黑哥让他去做杀人放火的大事,他也毫不含糊。   当时黑哥是开着面包车来的,上车之后,小飞发现只有黑哥一个人。黑哥坐在驾驶室,对他说,一会儿要去办点事,让他帮忙拿着点东西。   小飞随口问。拿什么?   黑哥朝后座努努嘴,小飞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在车的后排有两样东西,看上去有棱有角的,上面裹着厚厚的绒布,看不出是什么。   小飞也没多想,黑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两人开着车,很快到了一个地方,居然是市中心医院。   当时已经入夜,大晚上的,黑哥带着两个怪里怪气的大东西,到了医院,他想做什么呢?小飞观察黑哥,整个过程中黑哥脸色阴郁,若有所思,很少说话。   黑哥把车开到医院后门,他招呼小飞下车帮着那东西。带来的两个大东西,黑哥和他一人拿着一个,等捧到手里,小飞凭着手感,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听到这里,土哥实在忍不住问。   “是镜子。”小飞说:“很大的梳妆镜,挂在墙上的那种。”   听到这里,我陡然倒吸一口冷气,艰难地咽下口水。黑哥带着镜子去了医院?难道他真的得到了柴婶房间和酒店卫生间里的镜子?   可他拿着镜子去医院做什么?我凭直觉感觉到,黑哥很可能是在找镜子的秘密,可为什么去医院,这个实在想不明白。   小飞说,医院里有个医生模样的人在接他,和黑哥头碰头说了一些话。小飞知道自己身份在这,不能凑前面听,就在不远处等着。   两人说完话,黑哥招呼他一起进医院。医生带着他们两个,从货梯上到三楼。顺着走廊来到后楼,这里是住院部,到了晚上,走廊静谧,每个病房亮着灯,气氛很是压抑憋屈,偶尔一两个陪护的家属拿着饭打着水出出进进。   医生带着他们两个到了一处病房,小飞当时就愣了,这是普通病房,住着三个病人。左右两侧的病人已经睡着了,中间床躺着一个重症患者,是个老人,身上插着一堆线,每次呼吸就像气管子打气,一听动静就知道这人差不多了。   医生当时对黑哥说。老黑,别让我难做。   黑哥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等医生出去了,黑哥招呼小飞把裹在镜子外面的绒布拿掉,露出里面的镜子。   听到这里。我赶紧问:“两面镜子都是什么样的?”   小飞用手比划:“一个这么大,另一个这么大。小点的像是家用的,那个大点的像是在酒店用的。”   我顿时明白了,我想的没错,黑哥拿着的镜子正是柴婶和酒店的。黑哥拿着镜子到了医院……我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想法。   黑哥在寻找镜子的秘密,他到了医院,难道他是在实验?他想看看镜子和失踪案有没有关系。我陡然一惊,现在黑哥……失踪了,会不会那镜子真的起了作用?!   想到这,我按捺不住。坐立不安,问小飞:“两面镜子现在在哪?”   土哥把我摁住:“你着什么急,听小飞把事情说完再找也不迟。”   我勉强坐下,心乱如麻,好像抓着点什么。又全然没有头绪。   当时黑哥和小飞把两面镜子立在那老人床铺的前面,靠墙放着,然后黑哥招呼小飞搬了两把椅子,坐着等着。   小飞觉得黑哥今晚的举动很怪,可他又不好说什么,让等着就等着吧。   他不知黑哥让他等什么,便掏出手机来玩,玩了不知多长时间,再抬头时,看到黑哥还坐在椅子上。保持着开始的姿势,没怎么动过。   他发现黑哥的眼睛发直,看着前面,而前面就是那老者的床铺,上面只有一个将死的老头。   期间病房的一个病友醒了,看看他们,喝了点水出去溜达一圈,又继续睡。病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头上日光灯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时,突然“叮”一声,心电监测仪发出异响,那两个病友像是得到了大轰炸的警报,在熟睡中马上惊醒,一起看向老人。老人的心跳成了直线。黑哥眼睛放光,紧紧盯着老头。   有个病友从床上下来,骂:“你们这些家属有病吧,赶紧叫医生,盯着看什么。”   黑哥不管不顾,还是看着老头。   病友赶紧探头出去,对着走廊喊:“医生。医生,快来,有人不行了。”   一个上了岁数的女医生走进病房,查看了检测老人的仪器,又翻翻眼皮。最后掐住脉搏,等了一会儿,对身旁的护士说:“记一下死亡时间,晚上六点四十五分。”   黑哥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抚摸着两面镜子,调整角度让镜面对着病床上死去的老人。   女医生看到了,皱眉:“你是家属吗,干什么的?”   黑哥没搭理她,眉毛结成了大疙瘩,小飞听到他喃喃说:“不对啊。不应该啊,哪里出问题了。”   女医生不客气:“你们是干什么的,别在这里捣乱,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小飞看黑哥好像特别失望,黑哥招呼小飞用绒布把镜子蒙起来,两人出了病房。不知为什么,小飞感觉有点害怕。   小飞是入室大盗,又蹲过监狱,什么没经历过,可这个时候他偏偏害怕了,胸口窝像是堵着重石,他能感觉到黑哥正在谋划着什么,而他所谋划之事和死人和镜子有关系。   黑哥拉着小飞又去找了开始接他们来的医生,黑哥和那医生在走廊尽头说了很多话,能看出那医生很不高兴,最后在黑哥软磨硬泡之下,才勉强点了头。   医生带着两人来到另一个病房,这里只有一个病人。这个病人是个女人,大概四十多岁,身上也是插着一堆管子,脸色苍白如纸,紧紧闭着眼,几乎看不到心跳。   “最后一次。”医生说。   黑哥点头哈腰把他送走。黑哥招呼小飞把镜子前的绒布拿掉,还按照上一个病房的样子,用镜面对着床上的这个病人。   然后黑哥对小飞说,你先出去,我不叫你不准进来。   小飞纳闷,可黑哥发话,他又不能说什么。   这时,黑哥说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话,让小飞百思不得其解。   黑哥说:“不成功或许就因为多了你这么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鼓达人   小飞被黑哥打发出去,他大概猜出来黑哥要干什么,和医院的医生串通好,医生把他领到将死的病人前,黑哥守着病人死去。   黑哥既然不让他在,他也就不留了,他告诉黑哥,自己就在附近,有什么事打电话。   黑哥心不在焉,点点头应了一声。   小飞出了病房。在医院溜达两圈,出来在附近找了一家网吧玩游戏。他玩的也是心不在焉,团灭了好几次,在网吧混了一个多小时,实在呆不住回到医院。   刚到三楼,就看到医生和护士跑向一个病房,小飞吃惊不小,因为那正是黑哥刚才所在的地方。   他跟在后面过去。病床上躺着那个女病人,心脏检测仪拉成一条直线,医生和护士在进行最后的死亡检查。除此之外,病房里再无其他人,黑哥不知道去哪了。   土哥听得极其入神,听到这里咳嗽一声,掸掸烟灰:“你是说。从那时起黑哥就失踪了?”   小飞点点头:“没错。我当时以为黑哥出去了,或许上厕所了,可等到医生护士把尸体处理完,通知家属,最后直到尸体被抬走,前前后后能有两个多小时,黑哥一直没有出现。我给黑哥打了电话,电话不通,始终无法接听。”   土哥摇摇头:“真怪了,那两面镜子呢?”   “镜子还立在墙边,”小飞说:“我又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了,因为死了一个人,现场太乱,家属来了,乱哄哄一堆人。我觉得镜子是黑哥留下来的关键东西,别碰了碎了的,赶紧用绒布把镜子包起来。后来实在等不急,我只好自己抱着镜子出了医院。找到面包车时,我没有车钥匙,车没法打开。”   “车还在。”土哥若有所思:“说明黑哥还在医院。”   小飞苦笑:“这几天各路人马已经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黑哥就是失踪了,下落不明。”   “都有什么猜测?”土哥问。   小飞说:“那多了。有人说黑哥欠下一笔巨额赌债,借这个机会逃之夭夭,可能去了南方,可能去了兴安岭大东北,还有的说黑哥遇到了杀手,秘密杀害,又是在医院里,可能毁尸灭迹了。”   我骂道:“扯淡。”   “对。都是瞎猜。”小飞说:“可黑哥失踪,至今没有出现。”   “我有点乱,”土哥叼着烟说:“咱们捋捋,黑哥最后出现的时候,是在那间病房里,然后把你打发走了。你一个多小时后才回来,病房里的病人死了,黑哥失踪了。”   小飞点点头:“一点不错。”   “是三楼的住院部……”土哥喃喃:“你们后来查监控了吗?”   “我之所以没被当成凶手,幸亏是监控。”小飞说:“很多人都调查过了,那天晚上的走廊监控全在,明明白白记录着,我从病房里出来,和黑哥道别,然后我就走了,黑哥把病房门关上。过了一个多小时,我跟着医生和护士回来,推门进去,黑哥已经不在了。前前后后有录像有证人,所以我洗脱了嫌疑。”   “黑哥从始至终没从病房出来?”土哥难以置信地问。   小飞点点头:“监控上是这样拍摄的,黑哥把我送走,关上病房门,直到医生护士再次进入,这段时间里黑哥没有离开病房。”   “真他妈怪了!”土哥气笑了:“他在病房里蒸发了?”   “当时有唯一的见证者,”小飞说:“就是死去的那个女人,可她已经死了,临死前看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死人,失踪……我陡然倒吸一口凉气。   三个案例如此相似:路奇死亡安妮失踪,巢鸭监狱里高桥死亡佐藤失踪,而今女人死亡黑哥失踪。这是巧合吗?   路奇事件里有镜子,黑哥事件里也有镜子,现在只要调查清楚佐藤失踪时候,如果也有一面镜子,或许逻辑链就连上了。   “那两面镜子呢?”我问。   小飞说:“镜子让我保存起来。”他蹲下身。指着床底下让我们看。   在他的床下,有两个长条形的东西,棱棱角角的,外面裹着厚厚的绒布,放在墙角的最里面。   小飞说:“这两面镜子我相信和黑哥失踪案有关。那些人毛毛躁躁的。一旦把镜子打碎了或是损坏了,怕黑哥永远都回不来。所以我收藏在这里,一般人不给看,只说没注意丢了,好在也没人关注这个。”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我说:“镜子暂时先放在你这里。我以后会用到。”   土哥忽然说:“老菊,你不会想重复黑哥的举动吧?”   小飞瞪大了眼:“不行啊,我不同意,我虽然不知道黑哥在干什么,但是太危险了。如果你也失踪了怎么办?”   我脑子里一片乱麻,千头万绪不知想些什么,摆摆手说:“再说吧。”   我非常着急,急着查当年巢鸭监狱的情况,等着落实。我有直觉。这三件失踪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背后的核心是什么,实在是想不明白。   要找到巢鸭监狱的内部档案资料,一般人是不行的,上网查也没用,这种资料封存起来,非有大能力的人查不到。我能想到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解铃,一个是轻月。   那天见到轻月,我送他出去,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一直没打过。他毕竟和我不是生活在一个层次的人,彼此没有交集,我不愿冒然叨扰他。   现在已经火烧眉毛,管不得那么多。我拿出手机翻出他的电话,打了过去。   轻月很快接通了电话,我没有和他玩绕绕,直接告诉他,我想查查当年监狱里佐藤和高桥的案件。问他有没有时间。   轻月没想到我会对这个感兴趣,他想了想说:“你现在过来吧,我在工作室等你。”他把地址通过短信发给我。   我匆匆告别土哥和小飞,告诉他们我想到了一些东西,先去查查。很可能会帮助找到黑哥的线索。   他们看我这么着急,没有强留,让我自己小心点。   我打车去轻月的工作室。轻月给我的地址是在市区的办公大楼,非常现代化,没想到他能在这里办公,和我想的格格不入。   他的办公室外面挂着“周易风水”的招牌,我上前敲门,很快有人开了门。开门的正是轻月,他让我进来,工作室不大,前后两室,厅里放着弧形的电脑桌,上面是笔记本电脑和其他办公设施,整个房间布置的中西结合,既有中国古典味道,又不乏快节奏的办公室风格。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画,是西游记师徒四人走在山边,遥看远处滔滔江水,画风极其传神。   在壁画前面,立着一面红色的鼓,我看的新鲜,问轻月这是什么。   轻月道:“这是来自日本佐渡岛的太鼓,我没事就敲一敲,让自己心神安宁。”   他拿起鼓槌交给我,示意我敲。我第一次来他这里。不想太造次,既然他让,我就不客气了。我抄起鼓槌对着鼓面敲了敲,只觉得鼓声滚滚,余韵络绎不绝。让人一激灵,像是冻了一晚上突然洗了个热水澡。   轻月笑:“我喜欢鼓,尤其是太鼓,里面藏着一种能量,能让我回归安宁。”   被他这么一说。我焦躁的心渐渐缓和下来,对他说:“轻月,我最近遇到一些事,比较诡异,和你说的巢鸭监狱里的案件有一些相像。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佐藤和高桥案件的细节。”   轻月有个优点,不追究隐私不刨根问底,他没有细打听我因为什么事来的,办事相当有分寸。其实他问,我会说的。   他打开笔记本,调出一个文件夹说:“齐翔,这件事的原始档案我不能给你看,也不能让你看到当时的照片。这件事是我的师父调查出来的,其中波折和艰苦,所付出的代价就不说了。既然你问到这里,要答应几个条件。”   “你说。”我赶紧道。   “第一,关于这件事所有的档案资料都不能给你看,我只能给你口述当时的情况,信不信由你自己判断决定。”   “第二呢?”我问。   “第二是,这件事的具体细节,你知道之后不能再说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说。”   我深吸口气:“好,你讲吧。”   轻月说:“佐藤和高桥是关东军秘密部队里的头目,这支部队非常神秘,神秘到当时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存在,哪怕是在日本的军方里。这支部队的资料已经没有了,当事人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即使抓到一些人,也是底层官兵。掌握着核心机密,还活着的人只有佐藤和高桥两个,尤其是佐藤。在佐藤失踪案后,情报调查人员做出判断,这起案件很可能和这支秘密部队的作战任务有关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控的人体实验   “什么作战任务?”我好奇地问。   轻月用手敲着桌面,托腮看我。他本来就特别年轻,还特别帅,可眼神里偏偏有种无法形容的深邃,我居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轻月说:“齐翔,咱们认识是缘,我很少有朋友,觉得咱们投缘。我拿你当朋友看。”   “当然。”我赶紧说。   轻月说:“下面我说的话,可能你不会相信,但作为朋友,如果不相信,也请你坦言相告。”   我汗颜,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番话:“行,没问题。”   轻月说:“你相信鬼,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我想了想。斟酌着说:“这要看你对‘鬼’,对‘灵魂’的定义了。”   “呵呵,”原本严肃的轻月笑了,他对着笔记本操作。然后调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我吓了一跳,照片是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死了很长时间,能看出非常僵硬,好像化石一般。她死的姿势非常古怪,手勾着,身体如同大虾一般蜷缩,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看到这张照片,你觉得这女人是怎么死的?”轻月问。   我疑惑,仔细看了看。工作以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尝试着说:“烧死的?”   “对。”轻月点点头。   我迷糊了:“不像啊,烧成她这个样子,身体应该受到很大的损毁,肯定发黑变小,而且她外面的衣服还保存着这么好,难道先烧完再套上衣服?”   轻月笑:“齐翔,你很有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这就好办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她确实是死于一场大火,而这场大火,只有灵魂才能感受的到。”   “啊。”我大吃一惊,脑子全乱了。   “你可以把这个火定义为地狱之火,或是阴间之火。或是天罚,那都是名相。它焚烧的不是人的肉身,而是人的灵魂,这个女人就是被这样的火活活烧死的。”轻月说。   我看着照片,大脑接近空白。   轻月道:“现在再回头说说关东军的这支秘密部队,他们所做的研究,某种角度来说和731部队差不多,针对的都是人类。不过731部队做的是人体实验,而这支部队做的是灵魂实验。”   这话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又像是童话故事,可偏偏轻月说的一本正经。   我没有说话,轻月也没有问我的态度,他继续说:“这支部队组建的真正初衷现在已经不可考了,或许是研究灵魂之后可以提高人的寿命,为天皇或是某位实权大佬延绵增寿。又或是研究灵魂,可以开发更先进的武器,来打赢这场战争。都有可能。他们在黑龙江兴安岭兴建基地,利用战争的便利,抓获实验对象,进行针对灵魂的各种试验。”   要了解佐藤和高桥事件,就要先从他们所在部队的任务说起。这支部队是研究灵魂的,那么和佐藤、高桥有什么联系呢?   我千头万绪找不到线索,只好听轻月说。   轻月道:“这支部队研究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结果,比如说他们核心研究项目叫‘大红莲’。取自日本传说地狱之名,而整个项目的纲领叫做‘内物’。”   “内物?”我疑惑。   “日本人发现在人的身体里,藏着一种叫‘内物’的东西。”轻月说:“他们针对内物做了各种实验。”   “怎么理解这个词?”我说。   轻月想了想说:“‘内物’就是人灵魂的物理表现。”   我倒吸口冷气,还真变态。   “日本人在试验报告里提出。‘灵魂’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自然界中所存在的某种物质化的东西。这种物质很怪,它具备了能量级,有能量的特征。不知道你物理学的怎么样。能量不是物质,可物质可以转化成能量。日本人发现灵魂同时具备能量和物质的双性特征。”轻月说。   我说道:“是不是像光的波粒二象性?光同时具备波和粒子的特征。”   “呦,”轻月看看我:“你还知道这个。”   我汗颜,虽然我学历不高。可在老爸的逼迫下,经常读一些杂书,说实话,我也只是知道光的波粒二象性。具体什么意思不知道,随口一说。   轻月说:“日本人用严肃的治学态度,把灵魂当成一种物理现象,一门科学进行系统的研究。在这项实验里。用尽了杀人的手段,在很严谨地进行测试,不同的死亡方式会不会产生不同的灵魂效果。”   我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说不出什么感觉,心口像是有一群小猫在挠。   “就在前几年,我师父无意中得到了一样东西。”轻月说:“曾经有一支特别组织的探险队深入兴安岭腹地,找到了那一片基地,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全军覆没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幸存者甚至无法口述其中的事情,他们带出来一样东西。”   “什么?”我好奇地问。   轻月比划了一下:“那是个黑匣子,大概半个行军包这么大。周身都是铁皮,边缘焊的严丝合缝,左面还有一个可摇动的把手,匣子里伸出两个电极贴。这个匣子内部构造已经不可考。一旦强行打开外面的铁皮,里面就会发生不可逆的损毁。”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这个匣子可以发电,把电极贴放在身上,匣子输出的电流能够刺激到人。”轻月说:“匣子下面有一排钢印的日本字。你知道写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写的是‘另一个世界’。”轻月说:“通过这个匣子,可以让人进入另一个世界。”   “真的吗?”我惊讶:“你们做过实验吗?”   轻月摇摇头:“毕竟这么多年,匣子已经没电了,又不能拆开,暂时用不了。不过我们推测出一个事实,这支秘密部队对人体灵魂的实验已经失控了,他们探究的太远,触角伸的太长,已经越过了人类界限。有理由相信,失踪的佐藤应该是用某种方法,”他顿了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一阵眩晕,如果佐藤去了那个世界,那么黑哥呢,还有偷情的少妇安妮……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佛理会的“佛国”概念,佛国严格意义来说也是另外一个世界,姜大嫂一直在寻找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到底还存在多少个“世界”?我觉得自己的知识和理解水平完全不够用了。   “巢鸭监狱的内部结构,牢房的具体设施,这些已经不可考了。”轻月说:“我也没有资料。对于佐藤怎么去的那个世界,也全然没有概念。不过我和师父探讨过,也做过一些设想。你自己斟酌来听,看能不能帮到你。”   “好。”我点头。   “高桥的死是某种开启另一个世界的需要。”轻月说。   我尝试着问:“一种仪式?”   “差不多。”轻月道:“高桥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了给佐藤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门。”   我突然一拍大腿,明白了,全明白了。黑哥为什么到医院去寻找那些将死的人,他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要打开那个世界的门,必须要付出另一个人生命的代价。   他又不能杀人,只好到医院去。   现在他在哪,会不会真的如愿以偿了?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毛骨悚然。   我看着轻月,决定把这些事向他和盘端出,他肯定会有主意的。我从路奇死亡事件讲起,一直说到黑哥莫名的失踪,然后急着问:“你怎么看?”   轻月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有点想明白了,佐藤是用什么方式走的。”   “什么方式,急死我了。”我说。   “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不但需要一个人死去,还需要一种东西。”   “什么?”我听的莫名其妙。   轻月说:“你想想,佐藤在监狱的牢房里,那里关押的都是高级战犯,安全性首当其冲,不可能在牢房里挂镜子吧。”   “对。”还真是,我没想到这一层。监狱不可能在牢房里有镜子,镜子打碎可以做成足以致人死亡的碎片,安全性很差。   “所以,”轻月说:“关键点并不在镜子上。而在……” 第一百四十六章 肉身赴灵   “关键点到底是什么?”我问。   轻月道:“我听了你刚才叙述的这些经历,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黑哥曾经在死者柴氏的家里发现一条手链,这条手链明显不是柴氏买的,很可能是从酒店里偷出来的。”   “你的意思,关键点是这个?”我疑惑。   “假如说,这条手链是失踪者安妮留下来的呢?”轻月说。   我倒吸口冷气:“不会这么巧吧。”   轻月说:“还记得我从八家将那里要来的一双筷子?”   我点点头:“这双筷子就是关东军秘密部队出来的。”   “所以,所有的事其实都一个源点,可以联系在一起。”轻月说:“日本人发现的另一个世界,很可能就是佛理会所说的‘佛国’。日本人找到了进入佛国的方法。这就是佐藤失踪的原因。进入佛国的世界,必须需要一些物件,黑哥所找到的手链应该就是。这条手链或许不奇怪,奇怪的是手链上悬坠的那块石头,它有能力打开世界的门。我相信佐藤在监狱的时候,也藏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帮助他走的。安妮原本有这个手链,又恰逢路奇意外死亡,同时满足了打开世界的两个条件,所以她失踪了。”   “不对啊。”我说:“佛理会的那位姜大嫂曾经抓住我作法,要打开佛国世界的门,可过程相当繁琐,要凑齐五鬼之阵什么的。”   轻月摇摇头:“其中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他敲了敲桌子,想了想说:“齐翔。你有没有胆子?”   我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轻月道:“我手头有那一双筷子,要死的人我也能找到,咱们做个实验,看能不能进入另一个世界。确定那个世界究竟是不是‘佛国’。”   我身上像是窜起电流,嘴里发苦。事情逼到这里,靠一切推论已经走到了死胡同,要想突破就要做实验来验证。   “真要开启了世界大门,咱们谁进去?”我哑着嗓子说。   轻月笑:“如果真的开启一道世界之门,咱们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个门的具体形式是什么。暂时把它想象成一道门。你想想安妮的失踪,如果她的面前突然开了一道怪门,你觉得她会主动走进去吗?”   “你的意思是,门开了以后,会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疑惑。   “或许吧。”轻月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敢不敢做这个实验?”   他盯着我,让这么个帅哥挑衅,我来了狠劲:“得嘞,干了!老这么悬着也不是回事。”   轻月点点头:“我还要和师父说一声,如果没有问题等我电话。”   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我后背被冷汗浸透了。从他那里得到太多光怪陆离的东西,听起来就像是编小说,可依我的经历来看,一切都是真的。   开启了那道门,我进入佛国,我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个佛国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到底是什么概念呢?   这件事要思辨的看,不能因为佛理会手段邪恶阴毒,就否定佛国的纯洁性。就是说不把手段和目的统一化。不能因为做医学实验死过人,就否定医学成果;不能因为两个情敌血拼,就否定被追求者那个女孩的纯洁。   想通此节,我忽然有些跃跃欲试,想见识一下佛国,难道那里真的全是佛吗?如果我真的进入佛国,遇到了真佛,我会问他什么问题呢?   在家等了两天,这天下午,轻月打来电话,给我一个地址,让我晚上之前务必到那里。   我一听就激动了,难道真要开启佛国之门了。   我简单收拾收拾,打车过去。地址是在江边别墅群,进了门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这是一栋富丽堂皇的三层大别墅,敲开门后居然有保姆把我带进去。我说明来意,保姆把我带到二楼的房间。   看起来像是书房,四面环墙都是高高大大的橡木书柜,玻璃门里放着很多大部头的书。红木书桌,老式的台灯,满室飘着书香,很有些气氛。   我看到轻月站在一个半躺式沙发前,沙发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睡衣,满头白发。垂垂老矣,他吃力地看看我,又闭上了眼睛。   轻月让我过去,说道:“这位是庄先生,是我师父的一个客户。他现在大限已到,不想苟延残喘,我把我的计划向他和盘端出,他答应帮助我们。”   看着这个老头,我不知是什么滋味,这老头快要死了,他要用死亡来帮我们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门。   “老先生,谢谢你。”我说。   庄先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说了一句话,口齿还算清楚,思维很缜密。   他对轻月说:“小月。你想过没有,另一个世界你们将怎么过去?”   “全无概念。”轻月说。   “会不会像我这样死亡?”庄先生说:“我们一起灵魂出窍,我的魂儿下了地狱,你们的魂儿进入了天国。”   轻月摇摇头:“应该不是。佐藤、安妮、黑哥的案例都说明,他们连肉体一起消失了,这个叫肉身赴灵。”   “什么是肉身赴灵?”我问。   轻月说:“这是传说中的一个大神通。庄先生说的,人死了魂儿就走了,而肉身赴灵是,连肉体带灵魂一起走。”   “那会怎么样?”我好奇地问。   “不知道。”轻月摇头:“传说中的传说,典籍没有任何详细的记载。”他拍拍我:“齐翔。我们是先驱者。”   我打量了一下屋子:“可惜啊,没有第三个见证者。”   轻月笑笑:“就算把整个过程拍下来也没用,拿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大家都会认为是后期P出来的。我们做这个的目的不是给什么人看,不是要得到承认,而是为了验证。”   庄先生忽然说道:“好一个‘证’字。我要死了,现在有一个感叹,人的一生就是在修行,没有启悟的人浑浑噩噩,有人则会启悟,启悟后就要通过红尘的修行去‘证’。”   “证什么?”我问。   此时的气氛让我有些沉迷,一间密室,面对两个生活的智者,我们在责问人生,在责问生命的意义。这种机缘,很多人一生都遇不到。   庄先生闭着眼说:“证世间,证世人,证自己,最后的结果都是为了一个字,‘堪’。王阳明的话说。格物致知。证是格物,槛是致知,最后导向一个知。用市井语言来讲,就是活明白了。”   “庄先生,你活明白了吗?”我问道。   轻月看我。我脸红了,这个话题不适合问一个老人,太唐突太没有礼貌。   庄先生笑了笑,他靠在沙发上说:“心里明白却做不到,假明白而已。”   “明不明白又怎么样。”轻月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明不明白都要过着每一天。”   庄先生道:“其实我挺渴望死亡的,它会给我带来安宁,或许会让我开始一段新的生命体悟。”   轻月哈哈大笑,庄先生歪歪嘴角笑了笑,再也不动了。已经溘然长逝。   我看看轻月,心中骇然。轻月做了个手势,指着前方:“齐翔,你看。”   我抬头去看,在庄先生死亡的沙发对面。墙上挂了一面西方风格的古镜,镜子边缘插着那两根黑色筷子。   我情不自禁走过去,来到镜子面前,轻轻抚摸镜面。我抬起头,看到墙上的钟表指向晚上的九点二十九分。突然头发晕。迷迷糊糊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我使劲眨眨眼睁开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里。   这条走廊不知有多长,左右两面黑洞洞的,不知道是墙,还是黑森森的雾气。浓浓厚厚。   走廊亮着灯,却看不到任何光源。我摸索着前行,走了没多远,停下脚步。我看到在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我犹豫一下走过去。到了近前倒吸口冷气,这是个很风骚的女人,身上半裹着浴巾,露出白皙的身体。   她已经死了,周围是浓浓的黑气。她的皮肤愈发惨白。我已经认出她是谁,正是失踪的安妮。她的死状很怪,既不像刚死的样子,也不像死了很久,说不出什么感觉。完全不是个人,像是用人肉做起来的仿真玩具。   这个想法有够变态,我自己都有点不寒而栗。   我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廊很长,似乎没有尽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安妮在的话,难道这里就是佛国?   佛国难道就是一条走廊?我忽然害怕起来,自己再也出不去可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七章 枯洞里的修行者   我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隐约看到地上又躺着一具尸体,走近了一看,吓得心脏几乎骤停。这个人穿着一套藏黑色的囚服,已经成了干尸,像是被大火烧过,全身发黑,眼窝深陷,嘴是深深的黑洞。   我蹲下来,没敢动他。看着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任何标示,但也能大概猜测出此人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多年前在巢鸭监狱神秘失踪的佐藤。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躲避战争的惩罚,没想到困死在这条长长的走廊里。   轻月猜测佐藤也是依靠某种东西来到此地的,但具体是什么,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去验尸。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安妮和佐藤都在,那么黑哥呢?我站起来,前后看看走廊,两侧延伸,不知有多长,看不见尽头。   我鼓起勇气大声喊着:黑哥,黑哥……   声音在走廊内游荡,没有任何人答应。这个地方诡异莫名,完全超出想象。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能困死在这里,要继续往前走,哪怕没有尽头。只要不停下脚步,至少是有希望的。   走了很长时间,这条走廊怎么也走不到头。没有声音没有人。空空荡荡,我真是害怕了。   我尝试着接触走廊两侧黑森森的墙壁,手摸上去,并不能摸到实质,黑色的烟雾在指缝之间蔓延。我犹豫了一下,仗着胆子向墙壁走去,整个身体触碰到了烟雾,但再往里就进不去,好像碰到一道实质的墙。   我一边触摸黑烟里面的墙一边继续往前走,心中隐隐有个预感,这里的环境不能用常理去度之,走廊是走不出去的,或许通道就在两侧墙壁的后面。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暗,我整个人进了烟雾,墙消失了。我陡然一惊,尝试着再往前走一步,居然真的碰不到墙。周围一片黑雾,什么也没看不清,我摸索着往前,眼前渐渐有了光。   四下打量,这里是地下隧道,高度稍稍高出头顶,两侧是石壁,用手摸摸。还有水珠。地上坑坑洼洼,我扶着墙,摸索着艰难前行,越走越是狐疑,好像是一条废弃的山洞坑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环境让我踏实,至少像自然环境,总比刚才那条无法琢磨的走廊强多了。   走了不知多久,渐渐到了尽头,我突然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了一样东西。   洞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这人盘膝在地上,下面有一张杂草编成的粗糙蒲团,乍看上去像是一具尸体,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呼吸。不知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人,竟然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觉很奇妙,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我认识的某个人。会不会是黑哥,不对,黑哥不是这种感觉,会是谁呢?   我慢慢走过去,坑道里有光,却不知道光线是从何而来,照在坑壁。四面柔和。来到此人的近前,我看到他的样子,心中那种不安愈发强烈。   这是个面相很普通的男人,看不出多大岁数,二十岁到四十岁都有可能,脸部狭长,面白如玉,穿着一身说不出风格的麻衣,如同雕像般不动。   我蹲在他的面前,越看越是骇然,知道为什么吗,看到这个人,我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我知道他是谁了。   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人和我长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和感觉。怎么说呢,和我太像了,我就像是在照镜子,只不过镜子里呈现出的形象不像我而已。   亦或许,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我”,而我,才是那个在镜子里被照出的影子。   “你回来了,你是第一个回来的。”忽然有人说话。   我愣了一下,四面打量。这里狭窄密闭,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而眼前的此人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不知从哪说的话。   “你是谁?”我问。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佛国’吗?”那人说:“你到‘佛国’了。”   我听的可笑,情不自禁笑了:“你的意思是这个破洞就是‘佛国’?”   这笑话有点太残酷了,佛理会那么多人忙活,绞尽脑汁开启世界大门,却没有想到,最终的佛国竟然是一条废弃的地下坑道。   “不,那不是‘佛国’。真正的‘佛国’,是我。”那人说。   我听得一激灵:“我不明白。”   那人道:“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可以摸摸我。”   我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人的皮肤,紧凑有弹性,他始终纹丝未动。我用手探探他的鼻息。只有很微弱的气息流动,表明这个人还活着。   “我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解释吧,”那人说:“你是我诸多的人格之一。”   “什么?!”我一听之下,有点不敢相信耳朵:“我是你的人格?精神分裂症?”   那人笑:“算是吧。”   这个话有点太打击人了,我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居然仅仅成了一个“人格”?   这里本就古怪莫名,我苦笑:“你别开玩笑。”   “我先给你讲讲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什么人,你就知道‘佛国’的概念了。”那人说:“这里其实和你居住的环境没有区别。因为你的环境,就是从我这个现实中延伸出来的。”   “我不明白。”我说。   “好吧。”那人道:“这么说吧,这里是另外一个地球。”   “然后呢?”   那人说:“这个地球比你们的地球要先进千倍万倍,到了真正的物质极大丰富地步,每个人都是想要什么有什么。齐翔,你猜猜社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苦笑:“想不出来。”   那人说:“原来人类社会赖之构成的。最关键的东西没有了。这个东西就是协作。当物质科技发展到接近极致的时候,协作已经没有了,人们不需要彼此见面。用你能理解的画面来描述就是每个人都面对最发达的计算机,这个计算机高度虚拟,能代替朋友、伴侣、亲人。你想找谁找谁,想玩谁玩谁。我想聊天我找一个叫‘齐翔’的人工智能软件聊就行了。”   “那人类就该灭绝了吧。”我说。   那人笑:“到了这种地步,人类放下了追求肉身的欲望,开始新的追求。那就是精神修行上的圆满。没有社会,只有个体上的修行者。”   我苦笑。完全不懂,这件事已经超出想象和思维,无法理解,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是在梦里。   “最早的修行者们利用计算机的虚拟能力,产生了大量的规定妄境,提供修行人修行。你可以这么理解,一个妄境就是一段人生,一个妄境就是一段轮回。”那人说:“类似的画面,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站在这个山头,看那个山头,你看到一棵松树,你觉得那松树是你的化身。”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说:“你说的这些怎么好像我在哪里听过。”   我猛然想起曾经在慈悲寺遇到解铃,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和我说过佛陀修行的事,其中讲到了佛陀的化身。   说佛陀亿万化身,并不是说他像孙猴子一样能变一亿个东西,改变一亿个形象,而是说他经历了亿万次的轮回,亿万次的生命体验。可能他这一世是人。上一世或者是一只鸟,再上一世可能是火星上的某种生物。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有些明白了,我说道:“我就是你妄境中的一段人生?”   那人哈哈笑:“聪明,难怪只有你能回来。你就是。我在修行中一段轮回里的人生。在你那个世界,我就是你,齐翔。”   “你通过我的人生来修行?”我眨眨眼。   “差不多吧。”那人说:“我有很多妄境,有很多人生,有很多人格。在每段轮回里,我都会体悟到不一样的人生。”   “那你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问:“你已经物质极大丰富了,已经精神达到很高境界了,可你还在追求,还在体悟轮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你活到这么大,你觉得你对待生活悟没悟?”他问。   “没悟。”我苦笑,想起王思燕,想起小雪,想起黑哥,想起义叔,想起拿不到工资的这个月,我觉得我没悟,很多事看不明白,心结不开。   “齐翔,虽然你是我的人格,但我同样也是你的人格,”那人说:“我们是平等的,没有说谁是谁的工具,我在你的人格世界里,观你不悟观你纠结,其实是帮助我在‘堪’和‘证’。”   我一惊,庄先生临终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镜花水月   “修行者的最终目的或者说最高的境界是什么,我并不知道。”那人温和地对我说。   “我没有佛陀那么伟大,经历亿万人生。目前的几种人生就让我反思到了现在。”他说:“我可以告诉你,其间求证的过程就是修行的目的。你也不要纠结你是不是人格,是不是我的附属,齐翔,你就是你,是我的修行也是你的人生。”   “可你说,我是生在妄境里。”我说。   “妄境只是个名相。”那人说:“你的生活哪里有一点不真实了?不管这个‘境’是哪来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它其实就是一个‘境’而已。妄、境这两个字。都是虚指,妄未必真妄,可以是一段真实的人生,境也未必是境,可能是一样东西,一个人。你去用心雕刻一个葫芦,这个葫芦就是你的‘妄境’。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考验你的情景。”   “照你这种说法,学生考试,其实也是妄境?”我问。   那人笑:“你很聪明。那当然是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身在试炼的妄境之中,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考验的目的呢?”我问。   “当然会。比如你上学考试。你也不是很清晰地就明白,我考试究竟为了什么。”   我犹豫一下,提出心中最深的疑惑:“那我可不可以说,很多人的人生都是妄境,身在其中他们都忘了这里的考验和任务。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生活的目标在哪,甚至没有意识到究竟有没有目标。我现在无意中找到了你,如果没有这份机缘,或许我一辈子都沉沦在自己的人生里。”   那人“嗯”了一声:“你说的问题很重要。这也是人类社会中,很多人执迷不悟的原因。只有找到目标,才是解脱的开始。入妄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妄。”   “破妄并不是死亡吧?是不是死了就破出去了?”我问。   那人又笑:“如果至死不悟,轮回以后还在妄境中。别觉得你这辈子完了就完了,如果修行不成,不参悟,你就无限轮回,永远不得解脱。”   “那破妄的关键是什么?”我问。   “无非两条,做事和做人。”他说:“最关键的一个字是‘做’。说你悟。怎么才算悟,你心里明白了就算悟?咱们现在怎么说,都是在‘说’,哪怕你唱,哪怕你画,那也是只是一种‘语言’,而大道理、大境界都是无以言表的,终会脱离语言,语言本身也是妄境嘛。做什么,怎么做,就要去‘证’,有欲有求主动去‘证’,证后才能堪。齐翔,你不觉得吗,现在虽然你来到这里,看到真正的佛国,但你依然还是在妄境里,你并没有证悟,只是知道这件事的原委而已。我希望你回去以后,能主动地做事,不要逃避,你的目的不是事情本身怎么样,而是你要通过事情来体验世间体验人心体验自己,得到不一样的东西。”   我终于明白。他所说的“佛国”就是自己的原因。一花为世界,一人为佛国,回归佛国,其实就是人格回归。真正的佛国需要堪和悟,需要拥抱生活主动去证,证后明白了,超脱了,或许就进入了真正的佛国。   佛理会的核心理念完全走偏了,他们以为佛国是一个纯粹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就是天上人间,人人都会变的良善,温和,彼此协作,亲密无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惜采用血腥手段,不惜亿万人头落地,血洗人间。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这么做也是“证”的一种方式,只是更加暴戾,更加极端。   我想明白了,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虽然不说看问题更加睿智,最起码心态平和了不少。那人说:“齐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试炼一段人生。”   我笑了:“免了,我现在的人生都过不明白。”   “好吧。”那人说:“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问一下,黑哥来过这里没有?”我说。   我是那人的人格之一,我的人生他全知道,他说:“黑哥没来。可我知道他在哪。他和你一样,他找到了自己的‘佛国’,找到了自己的本尊。”   “啊?”我惊讶了一声。   “黑哥去体验另一种人生了,他不会再回去了。”那人说。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黑哥比我有佛缘,他经历过很多事,或许比我想的更明白,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尊?”我问。   那人道:“嗯,不过有的人只是本尊唯一的人格。而像我,除了你,还同时试炼着八种不同别的人生。”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说。   “请讲。”那人很客气。   “我在想。我是你的人格,那你会不会也是另外一个更高级生命的人格?”我说。   那人怔住了,很久没有说话。   我盯着他的身体,生怕一句话触怒他,我困在这里再也回不去。我轻轻说:“我说错了,你不要见怪。”   “没。”很久,他沙哑着声音说了一个字。   “或许,”他说:“这是我始终没有进展的原因。我身在此境,却悟不透此境,你现在的一句话,才真正让我开悟。齐翔,如果你不找来,我或许穷尽一生,也只是沉沦于不同妄境的修炼,而没有真正的责问内心,反思自己。现在,我送你回去吧。”   虽然我还有诸多疑惑,但只要能回去什么都不想问了。在这个鬼地方,面对这么一个修行者,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安全感。   不管我的生活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认为它是真实的,它就是真实的。何必执着于真假。记得解铃以前在慈悲寺说过,寻常人眼见何处才知身在何处,而真正的开悟者是心在何处,身就在何处,随心随意,何处皆是一样。   朦朦胧胧中,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依旧站在庄先生的内书房。   不远处是庄先生的尸体,旁边是轻月。   “你回来了?”轻月说。   我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秒针在嘎嘎走动,分针动了一动,挪到了九点三十分的位置。   我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去了这么长时间,在走廊里探索,和本尊对话。怎么仅仅只过了一分钟?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去了很久?”轻月笑。   “你没去吗?”我问。   轻月笑着摇摇头:“齐翔,我看你的眼神好像不一样了,有什么经历吗,可以分享一下。”   我想了想,竟然一时无法说起。这段经历,更像是我内心的对话,对于实际佛国的构成,还是没有概念。甚至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无法确定,刚才的经历是否是真的,或许只是我迷迷糊糊一分钟内,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   “齐翔你笑了。”轻月说。   “是吗?”我摸摸脸。   “弹指挥间。拈花微笑。”轻月道:“祝贺你了,看样子你找到了真正的‘佛国’。”   我看看身后的镜子,我刚才就是从这里进去的?真的像镜花水月。   从庄先生的府邸出来之后,感觉自己洗心革面,开始新的生活。我把自己在佛国里的经历和所见所闻都和轻月说了,他一直静静听着。听到一半让我停下来,拿出手机录音,把我和本尊的对话都录下来,说回去他参悟参悟。   我说你不至于吧,我觉得你就是高人。   轻月摇头说,高人只是能力高。未必境界高。   轻月说我很赞同这句话,人活着就是修行,归根结底在于行。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印证方式,但最后都要落到一个字上,那就是“行”。   轻月告诉我,关于佛国的事,不要轻易往外说了,如果被有心人知道恐怕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佛国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有些谜解开,有些谜还是谜,等待日后解。   黑哥的事实在没办法,我没法把他的去处和大家说明白,这里线头太多,十分复杂,还是不说为好,就当失踪处理。   公司风雨飘摇,员工实在是等不起了,开始自谋出路,纷纷跳槽。虽然没有工资,我还是坚守在单位,我相信就算有我一个人,这个公司也是个公司,它就没有倒。   业务员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是坚持拉一些小单子,不为挣多少钱,从心底想为社会为大家做点事,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那些丧失亲人朋友的丧户们。   每一笔业务我都没要多少钱,仅仅够个成本,忙前忙后为丧户服务,竟然还有人给我送了一面锦旗。我把旗子挂在办公室的墙上,现在单位已经没多少人了,几乎搬空,一片狼藉,环顾整间办公室,想着和义叔和黑哥以及其他人相处的日子。心底温暖了很多。   这天王庸给我打电话,说搞了几张酒店的酒会请柬,是麻杆托关系弄来的,执尸队的哥几个一块都叫上去吃蹭饭。   我反正没什么事,过去散散心也好。到了酒会现场,来的客都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女人都是职业装,就我们四人穿着休闲装,丢人劲就别提了。   好赖我们都见多识广,死人都抬过,别说这种场合。进到酒会里,就一个目的,吃,往死里吃。王庸告诉我们,为了这顿饭,他饿了一天。   酒会是自助性质,他们三个人像猴子一样窜过去,什么好吃捡什么。而我却被舞台上一个人吸引住了。   那是个有些丰腴的女孩,穿着绿衣白裙,正在抚弹古筝。她长得谈不上多漂亮,可别有一番气质,尤其刘海落下,她顺手掖回耳后的那一下,简直明媚动人。   我端着盘子站在台下,痴痴地看着,那女孩似有所动,抬起头,回望了我一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吸血鬼   被她这么一看,我浑身燥热,有些不好意思。那女孩居然也脸红了,抚琴一时走调,她赶紧低下头不再看我。   我们对视这一眼,我心这个痒痒,想上去搭讪,又觉得她在台上,我在台下,一个女神,一个屌丝,千差万别。这时麻杆过来搂着我的脖子:“走啊。吃饭去,瞎看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麻杆说:“老菊,我挺佩服你的,你打算在公司干到什么时候?赶紧想办法走吧,我和铁公鸡现在在另一家殡葬公司,干得也挺好。”   我想着台上的抚琴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走了,空留一台古筝在台上。   她这么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吃饭也心不在焉。他们说话我嗯嗯回应。麻杆说:“这样吧,我新加一个交友群,周末有个聚会,我带老菊去看看,有合适的姑娘看看能不能介绍一个。”   土哥说:“对啊,老菊这方面开窍晚,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我无所谓,答应下来。   麻杆这小子挺够意思,聚会前带我到男装店买衣服,他帮我试了好几件,叹道:“大周末的,我不出去约会。带着一个屌丝买衣服,我自己也是醉了。我对你够好的吧。”   我自从进入佛国,和本尊对话之后,现在什么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懒洋洋任凭他们摆弄。   聚会那天,麻杆带着我到了饭店包间。已经有男男女女的先到了。我对于这种场合不是太适应,坐在一边不说话。麻杆是自来熟,谁都能当朋友,马上融入这些人里大说大笑。   说了一阵,他看我自己在这坐着,就过来拉我:“齐翔,我让你来干什么的,这么多女的看好哪个了,赶紧的吧。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到场这些女孩我都没什么眼缘,加上生性恬淡,任凭他拉我,我也死活不参与进去。这时,忽然门敲响了,服务生带着一个女孩进来。那女孩开口就是柔柔的标准普通话:“这里是群聚会吗?”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甚至包括女生,我更是看的目瞪口呆,她正是那天在台上抚弄古筝的女孩。我脸红心跳,几乎看呆。   人到齐了,大家围坐一桌,那女孩简直是众星捧月,很快成为焦点。而她抿着嘴笑,怎么逗都不说话,特有大家闺秀的范儿。   众人互相不认识,挨个介绍自己的职业。轮到我这,麻杆冲我眨眼,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说:“我在殡葬公司工作。”   在场的人还没有跟我这样行业的人打过交道,特别好奇,纷纷问我工作流程是什么样,经常去火葬场这样的地方吗,碰没碰到过灵异事件。甚至有个女孩问我,会不会看风水。   麻杆没说自己的职业,随口编了一个,没想到我老老实实说出来,居然还成了聚会的焦点,他惊得下巴都掉了。   我被问的急了,说:“那我讲一件工作上遇到的事吧。前几天我受理了一桩业务,死者是一个无名人。”   “什么叫无名人?”有人好奇地问。   我不是木讷的人,现在放开了,悠悠点上一根烟,说道:“就是没身份,不知名的无名氏。警察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当流浪汉处理。最怪的是,你们知道这具尸体是在哪发现的吗?”   众人胃口吊的高高的,我说道:“是在一家职工宿舍里。当天晚上工人们下了班,这个宿舍的工人拿钥匙打开门,刚进去就吓懵了。宿舍是四人间,两个上下铺,死者是吊死在高低床架上,这人身高很高,高低床架不及他的高度……”   有个女孩问:“那他是怎么吊死的?”   “整个过程中,死者都是缩着脚的,可见求死之心。”我说:“而且这个人并不是那个工厂的员工。谁也不认识,没身份没名字,他是怎么进来的都没人知道。门和窗都没有被撬的痕迹,那人也没有钥匙,就像是凭空进入密室里。”   “然后呢?”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古筝女孩终于说话了,她看着我,眼神中流动着某种神采。   我内心洋洋得意,说道:“没然后了,送到火葬场,烧了。”   一桌子人像听到了天大的新闻,议论纷纷,我翘着二郎腿。俯瞰群雄,竟然生出无敌好寂寞的惆怅。   后半截的聚会,大家纷纷敬酒,居然有不少女孩主动找到我,要和我喝,我是来者不拒。古筝女孩坐在原位,撑着下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我,看我的非常不好意思。按说这是好机会,主动找她聊聊,可我一想到那天她在台上抚琴的气场,就有些畏缩。这样的艺术女孩,形象好,气质好,应该不乏追求者,而且从服饰上看,她对于生活本质有一定的追求,我就是个在殡葬公司打工的屌丝,还一个多月没开工资了。在这样的女神面前,先矮了一个头,还是不碰钉子为好。   吃完饭他们还有别的节目,我意兴阑珊没有兴致继续参与,就要走。麻杆是天生的爱热闹,让我一个人先走,他最起码还要玩个通宵。   我在电梯处打开门正要进去,身后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能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我回头看,正是古筝女孩。   我一时手足无措,赶紧吸口气镇定一下:“能,能,加吧。”   我们两个互相加了微信,这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洋颖,一个比较少见的姓氏,也不知是不是真名字。   我们没有说话,一起进了电梯。往下走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我主动找话题:“我见过你。”   她看我,表情很认真:“哦?什么时候?”   我心里一愣,记得那天参加晚宴,她在台上抚琴,我和她曾经有过几秒钟的对视,她明显是看到我的,可为什么又记不得了?我一时沉默,或许我太普通,就算和她对视,也留不下任何印象吧。   我说,前些日子在酒店里,看过你弹古筝。   洋颖点点头。我以为她能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忽然说道:“你会看事吗?”   看事就是处理灵异事件。   这时候确实是泡妞良机,但我不想欺骗女孩,摇摇头说:“我不会,不过有朋友会。”   “我最近有点烦恼,你能帮我找你的朋友吗?”她说。   这时电梯到了一楼。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女孩说话有点愣。我问:“出什么事了?我必须了解一下,才知道怎么能帮到你。”   洋颖看看表:“我回去发信息给你吧,太晚了,不方便。”   看着她的背影,我说不出什么滋味。想想也就算了,连朋友都谈不上,何苦忧神。   晚上到家,我洗漱好了,困意袭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睡到几点,手机嗡嗡响,我睡觉特别轻,擦擦眼起来,拿起手机看。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这是谁啊,怎么这么讨厌。我打着哈欠,打开信息,一看愣住了,居然是洋颖发来的。   “在吗,我跟你说说我的事。”   我实在不好意思发脾气,冲她这么有气质,我忍。   我回信息:“说吧。”   “我想和你约个时间,当面聊聊,怕手机里说不清。”   我真是有点生气了,别仗着颜值高就这么欺负人,你下半夜来信息到底是啥意思,这些事完全可以明天白天讲。   我没好气:“行吧,时间再约。”   “就明天下午吧。我请你吃饭。”她回信息。   我这人就是没出息,看到有人请吃饭,怒气居然消了很多,和她约定好时间。   睡了一觉醒了,都早上十点了,现在公司快要关门了,去不去没啥大意思。我穿上衣服,溜溜达达过去,中午在外面吃了点饭,到了单位,在沙发上又睡了一下午。   到了时间才想起来,还约了洋颖见面。我心怀憧憬,洗了把脸过去。   洋颖已经到了,她给我的印象好了很多,现在能守时的女孩已经不多了。   我们互相点点头,我忽然发现她有了一些变化。刚认识的那天我们没什么话,她的态度又冷又硬,而现在她忽然爱笑起来,我随口说的冷笑话,她都捂着嘴笑,媚眼如丝,气质如兰,看着她的长发后白皙的脖子,我心跳剧烈加速,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心里还是有些纳闷,她的变化甚至有些突兀,就像有两种情绪,可以像开关一样,随意转换。   我带着她来到一家韩国料理的餐馆,简单要了点东西,我说道:“你有什么困扰我能帮上的?”   洋颖四下里看看,凑过来,特别亲昵的姿势,小声说:“齐翔,你遇没遇到过喝血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怎么话说的,我不明白。”   洋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认识一个喝人血的人,特别吓人,他就是我爸爸。” 第一百五十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吓了一大跳,压低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你爸爸喝血?”   “看你吓的。”洋颖笑了笑,样子有些苦楚,然后把话题岔开说起别的事。我心里痒痒,她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涉及到隐私,她不说我也没法问。我们又开始聊其他话题。   我问她学古筝学了多长时间,洋颖说起来,她从小上的就是艺术类学校,小时候特别有音乐天赋,她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她第一次受到音乐感召是听了柴可夫斯基的一首钢琴曲。严肃音乐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竟然形象化,她在音乐里似乎看到一个巨人在盖宫殿,一块砖一块砖往上垒,严丝合缝,积沙成塔,逐渐修成一个结构繁复复杂的建筑物。   洋颖说她的思维方式和常人不一样,特别难懂的严肃音乐在她听来,全都能具象化,易于理解,而且上手特别快。   我听着,感觉这个女孩的思维严密,一旦说起来,逻辑上丝丝入扣,几乎没有插嘴的地方。她需要的是一个聆听者。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嗯嗯点头,对她不好的印象在渐渐转变。   她说话是真性真情,有什么说什么,不管怎么样起码真诚。后来,我们越聊越热乎,要了酒喝,气氛更是暧昧。   洋颖小鸟依人,有一种小媚态,尤其娇嗔时的小表情,能生生酥死个人。我们都有点喝多了,晚上直到服务员告诉我们要打烊,才走。   我提着洋颖的包,扶着她,两只手就这么搭在一起,特别自然。自打出社会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女孩接触。还这样在大堂广众之下摸手,差点尿了,两只脚像踩在棉花糖上,云里雾里的。   晚上没有风,温度宜人,我和她拉着手走在路上,看着灯火阑珊。   “齐翔,你有女朋友吗?”她问。   我脑海里闪过王思燕,又想到小雪,摇摇头说:“单身。”   “我也单身。”洋颖低着头:“咱们能成为男女朋友吗?”   我愣了,随即有些激动和踌躇。   这确实仓促,我们才见面不过三次,深聊还是第一次,彼此都不了解。但如今这个年代,快刀快马,彼此有好感就说出来,也正常。我记得王庸曾经说过,女人都是受情绪支配的动物,她兴起了能和你一百个好,要是这股劲过去,她又能义无反顾地投到别人怀里。所以有句古诗怎么说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当时老黄也在场,说出的话更是粗鲁。他说女人能上就要上,千万别等,那啥从门前过,不日是罪过。他的话虽然粗鄙难听,倒也符合现在社会的潮流,直指人心。   我想对她说,咱们认识时间太短了,还要再考虑考虑。可现在的气氛,花前月下,手都拉上了,这时候再说煞风景的话,就有点不解风情。人家女孩好说了,拉手前怎么不说考虑,手拉上开始装犊子了。   行啊,此时此景,到哪个山头唱哪首歌。   我说:“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呃……咱们再深入了解了解。”   洋颖明显误解了我的意思,娇媚地看我一眼,轻轻骂:“流氓。”   我嘴里发苦,怎么就流氓了,此时气氛暧昧,也不好说什么。我们默默前行,她说:“女孩子要矜持,哪能让你这么轻易得到我,还要看你表现呢。”   我苦笑,大姐,谁想得到你了。可是要说一点心思都没有也不对,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还痒痒。   太晚了,我打车把她送到楼下,正要走的时候。她忽然说道:“不抱抱我吗?”   我心怦怦跳,心想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我过去抱住她,洋颖拱在我的怀里,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她闭着眼喃喃说:“齐翔,我太累了。”   我低头看到她略略染黄的长发,就在这个瞬间,我发现对这个女孩真的心动了。感觉无法言说,没有任何猥琐和下流,只有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温暖。   我用力抱了抱她,女孩像小鹌鹑一样紧紧依偎着我,好像睡着了。噫噫说着梦话,叫着我的名字:“齐翔,齐翔。”   我松开手,她略整理了头发,红着脸打开楼门,走了进去,最后深情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   回到家,我马上给她发了信息。那天晚上,我们用手机语音聊了几乎一通宵,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像小猫一样睡了。我没有打扰她,心底的温暖简直能把人融化。   别笑我幼稚。我真的想到结婚的问题,以后结婚在哪住,是不是和老爸一起过,婚礼在哪举行,我要多赚钱养家好好待她。   以前自己一个人吊儿郎当,挣多挣少都无所谓。现在有了女朋友马上紧迫起来,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守着原来的公司了,该去寻找新出路新前途。   盘算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睡着。   睡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忽然醒来,依在床头想着昨晚的浪漫。简直像做梦一样。想到洋颖,我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又怕造次,昨晚她提出男女朋友的交往到底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呢。   我考虑再三,先发个信息过去试试,“昨晚睡得好吗?”   等了十分钟,没有回信,我有点闹心,开始胡思乱想。   想了想又发了第二条:“一天没看到你了,挺想的。”   发过去又是石沉大海,我有点坐不住,发了第三条:“晚上天凉。多喝点热水。”   发完之后,觉得自己真是一股浓浓的屌丝味。   她还是不回信息,我坐立难安,心想是不是在给我玩套路。小姑娘长得漂亮,又会弹琴,追求的人不能少了,狐狸天天和猎人周旋,练就一肚子鬼心眼,就是不回信息,熬死你,谁先动心谁就输。   我觉得作为男人还是主动点好,别和小女孩计较。我打了电话过去。   第一声我还有些紧张和踌躇。响了几声心也踏实下来,可随着一声一声响着,就是没人接电话,我越来越担心,她不会出什么事吧?是不是晚上有演出,不方便拿电话?   我挂了电话。竟然想不到该怎么办。坐在床上这个闹心,本来以为自己有那么多经历,和那么多高人打过交道,应该超脱了吧,我也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多了,可为什么事情来了,还是心里纠结呢。   我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着了。再起来时,又过去一个小时,我赶紧找到手机,再给她打过去。   响了几声,这次终于接通了。我感激的涕泪横流,尽量控制自己的情感:“洋颖吗?”   电话里居然传来一阵阵哭声,正是她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告诉我。”   洋颖一直在抽泣,好半天才说:“爸爸来了。”   我以为什么事呢,舒了口气:“那怎么了?”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洋颖哭着说:“我和你说过的。我爸爸吸人血。”   我听得浑身不得劲,竟然一时无从下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洋颖哭着:“你不关心我,你和其他男人一样,就是想玩我,看中我漂亮。我也看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这个冤啊,驴没偷着先当小偷打一顿,上哪说理去。我咳嗽一声:“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你爸爸怎么吸血了?”   洋颖抽泣了半天,说道:“我很早就发现爸爸不对劲。他一直吸我妈妈的血,我妈妈身体特别差,中医说她气血不调,其实就是身上的血都让我爸爸喝了。我妈妈脾气太好,她为了这个家一直不说……呜呜,现在爸爸又要来喝我的血。”   我抹了下脸:“你怎么知道你爸爸喝血?你妈告诉你的?”   “嗯。”洋颖低低回应一声:“现在我和妈妈出来单过。我们就怕爸爸找来,他真的找来了。刚才敲了很长时间门,我和妈妈装家里没人,他才走的。要不然他找到我们娘俩,要把血喝光了。”   我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女孩哭成这样,不应该是假话吧?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吸血鬼?   “实在不行,报警呢?”我说。   洋颖哭着说:“没用,我爸爸平时不喝,他很谨慎也不会留下证据。以前我姥姥活着的时候曾经报警抓过他,可警察都不相信,又把他放了,他回来后拼命喝妈妈血,作为惩罚。”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隐隐冒出一个想法,还没抓到实质,洋颖说道:“齐翔,你会不会和我爸爸一样,也来吸我的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满大街都是鬼   听她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在电话里又揣摩不出她的语气,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我说:“我是正常人,怎么可能喝血呢。这样吧,方不方便我现在过去找你。”   “不方便,你别过来。”没等我说完,她径自给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一阵茫然,她爸爸喝血?按说不太可能,可洋颖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孩好像和正常人不一样。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照常上班,到了单位也没什么事,我把地擦了擦,坐在沙发上发呆。   公司已经基本上接不到什么业务了,当然也就没有薪酬和工资,我翻着手机上网,找招聘信息。这时来了信息,赶紧点开看,是洋颖发来的。她发了一句话:我不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找我。   我气笑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男女之间永远都是一笔烂账,说不清是非。我本想辩解几句,想想算了,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我发信息回去:是我不好,你今天有时间吗。   她回了一个字:嗯。   咱们见面吧。我发信息。   可以。她回。   不管怎么说,和漂亮女孩见面心情总是愉悦的。我和她约定了时间地点。等放下电话,又是一阵茫然,我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热情,那天晚上的缠绵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晚上到了约定时间,我赶过去,我们约在咖啡馆。她还没有到,我要了一杯咖啡。慢慢搅着等她,等了大概四十分钟,她才姗姗来迟。   我本来挺生气的,怎么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刚要说她,忽然发现她显得有些惶恐。时不时隔着窗往外面看。我纳闷,问她怎么了。   “有人在盯着我。”她说。   我往外看了看,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我打着哈欠:“谁盯着你,你爸爸?”   “不是。”她神经兮兮地说:“我爸爸就是喝血,只要有血,他不会出来害人的,他冰箱里还有一些血袋,就是不新鲜了。”   她说的一本正经,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阵寒意。   我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刚才谁盯着你?”   “我知道是谁。”她说。   我叫过服务生,给她要了一碗咖啡。洋颖特别紧张和害怕,外衣都没脱,眨着眼说:“齐翔,我告诉你是谁,你别出去乱说。”   “你说吧。”   “你相不相信有鬼存在?”   我愣了,不知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斟酌一下说:“应该有,我经历过一些事,可以证明。”   洋颖悄悄说:“齐翔,我跟你讲,咱们身边就有鬼。”   真的。我真的吓到了,她的表情让我不寒而栗。   我看着她,洋颖继续说:“我来的时候,就在路边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站在路灯下面,很多人从她身边走过都没有看到她。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盯着她看,心想这女人穿的也太怪了吧,大白衣服,跟死人穿的一样。那女人知道我在盯着她,她缓缓转过头,就这样……”   她侧过身坐着,保持全身不动,然后机械一般扭动自己的脖子,特别特别慢,缓缓转向我,就像是脖子上按了一个机关,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扭到这种程度。   我坐在她的对面,一股无形的压力迫过去,让我无法动也无法说话,我真是害怕了。   洋颖扭着脖子看我,然后说道:“当时那女的就这么看我,我吓坏了,赶紧逃也似的跑了。现在我才知道她就是鬼,她死在那个十字路口,天天站在路灯下,看哪个八字衰的,就要拉交替。如果不是我跑的快点,她就要抓到我了。”   我犹豫一下:“你没感冒吧?”   “没啊。怎么了?”她看我。   我想了想,站起身。来到她旁边坐下。洋颖显得特别不习惯,用手推着我:“你赶紧回去,让人看到像什么。”   我心里有气,玩暧昧是你,玩清纯也是你,女人真是不可琢磨。   咱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回到原来座位,我真是一肚子火。这女孩很明显有毛病,满嘴胡说八道,精神状态不正常,我没有任何再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我说道:“你累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现在不能走,”她着急地说:“外面满大街都是鬼,它们在找我。”   “找你干什么,你是阎王爷啊。”我没好气地说。   洋颖小声说:“刚才那个女鬼还不是最霸道的,因为我能看到她,有一种鬼我是看不到的。”   “什么鬼?”我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看看表,想结束这次对话。   虽然我没对象,单身狗一枚,想女人想的不行,但也不是毫无底线和原则,这个女孩我已经不想再碰了,就让那一夜的温柔永远留在记忆里吧。   洋颖小声地说:“看不见的鬼最可怕,它们无处不在。它们在偷人的脑电波,然后搜集回去研究。人就像大森林里的小白兔一样,而它们就是下陷阱的猎人,时刻在研究和观察小白兔的生活规律。好一网打尽。你没看到我今天戴着的这个帽子吗,就是怕自己的想法发散出去,被它们捕获到。齐翔,你也赶紧准备个帽子吧,好吗,别让它们抓到你。”   我越听越是难受,喝了口咖啡:“我去趟卫生间。”   我离开座位走向卫生间,回头看看,洋颖时刻处在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里,坐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她抬眼看我,我赶紧低下头,不想和她对视。   我其实也不想方便,到卫生间就是躲个清净,洗了手,洗了脸,冷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盘算一会儿怎么脱身。   如果就这么走了,看洋颖这个情绪状态,十分不稳定,怕不安全。我叹口气,今晚最后一次了,我把她安全送回家,以后不联系了。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   又磨蹭一阵,我从卫生间出来,突然听到隔壁女厕所里一声尖叫,听起来像是洋颖的。有个女服务生过来问怎么了,女厕所我是不能进去。我指着里面说,好像发生什么事,你们店里不会有色狼吧?   女服务生脸色不好看,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时间不长,把洋颖领了出来。还真是她。   洋颖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紧紧拉着我的手:“齐翔,不好啦。”   “又怎么了?”   “厕所里有人。”她说:“刚才我在上厕所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厕所门‘吱呀吱呀’来回开,我探头出去看,看到那厕所门张开着,里面有个影子露出来……”   “是什么人,你看清了吗?”女服务生问。   洋颖吓得不说话,那个表情那个眼神,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此时的气氛真像是拍鬼片。   我对女服务生说:“要不你进去看看?”   女服务生吓得脸色苍白。根本不敢一个人进,她拉了一个男服务生,两人一起进去。我和洋颖在外面等着,好半天那两人出来,男服务生脸色不好看:“什么人也没有。先生,是不是你女朋友受什么刺激了?”   这不是什么好话,我瞪了他一眼,拉着洋颖的手:“走。”   “我求求你们了,你们看看吧,真的,那个黑影我看清楚了,是一个女人吊死在卫生间里。脖子挂在墙上,她就是鬼,在这里抓交替的。”洋颖絮絮叨叨说。   男服务生真是不客气,用手指着自己脑袋:“先生,你女朋友脑子不好,就别领出来。”   我一股火上来。把洋颖搂住,对他说:“你脑子才不好呢。洋颖,走,咱们回家。”   我强拉硬拽把洋颖拉出咖啡馆,洋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真的真的,我真的看到有女人上吊,他们这里以前肯定发生过命案。”   “行了!”我大吼一声。   街上很多人都在回头看我们,我脸色不好看,深吸口气:“洋颖,我送你回家,你累了。”   我招手打了一辆车,拉着洋颖进了车。洋颖脸色苍白,靠在我的身上昏昏欲睡。   车子很快到了她家楼下,我付了车钱,带着她出来。洋颖一把搂住我,轻轻说:“齐翔,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现在就想着脱身,应付道:“回家就好了,洗个热水澡,喝杯热牛奶,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你就会发现,‘嘭’的一声,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不在了。”   洋颖可怜巴巴地看我:“齐翔,你要走吗,别走好吗,今晚我家里没人的,来嘛~~”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雨夜鬼事   听她这么一说,我这心又开始痒痒。家里没人,这孤男寡女的,啥意思还不清楚吗。去不去呢?这种时候去就是禽兽,不去就是禽兽不如,左右不是人。   洋颖撅着小嘴看我,两只小手的食指互相点着,一副小鹌鹑可怜兮兮的样子。   要不,再给她个机会?   不是非要干什么,女孩今天受了惊吓,大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家,害怕在所难免,我如果不去陪陪她,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就当做善事了。   “走,头前带路。”我说。   我们进了楼,楼灯亮着,楼道里寂静无声,我和她来到三楼。洋颖用钥匙打开门,里面黑着灯,她摸到墙边把灯的开关打开,顿时亮了起来。   她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味,无法形容。   靠门放着大柜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菩萨佛像,还有唐三彩的瓷马,有些书香之气。地上放着暖壶,几个盆子摞在一起,客厅中央有张很大的白色餐桌。我还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餐桌的下面绕满了红色的线,沿着四条木头腿,转了一圈又一圈,杂乱无章。给我的感觉是,好像是一种法阵,用来避讳什么的。   我问洋颖,这是怎么回事。   洋颖说:“这个你都不知道啊。你回家买点红色毛线,也像我这样把桌子腿绑上,这样就能辟邪,鬼进不来了。”   我听得不舒服:“咱们别说这个了。”   这时,“汪汪”跑来一只黄毛小狗,洋颖一把抱起来,和狗又是贴脸又是亲嘴,看的我这个腻歪,赶紧道:“狗不干净,你别乱亲。”   “你说什么?!”洋颖看我,脸色突然变了:“你再说一遍。”   我心说我又哪里得罪你了,我就看不得别人对我这个态度,我说:“狗不干净,你别乱亲。”   “俺家妞妞最干净了。我天天都给它洗澡,你凭什么说不干净!你说,你说!”她冲我发脾气。   我耐心解释:“我不是对狗有意见。狗吧再怎么洗,毕竟是畜生,不但掉毛,身上也有细菌。”   “你滚!”洋颖骂我:“妞妞,咬他,他是大混蛋,咬他。”   她抱着这条狗就来咬我,这狗也是狗仗人势,冲我汪汪狂叫。我气得牙根痒痒,在农村的时候,大土狗跟小牛犊子似的,看见我都老老实实摇着尾巴。小宠物狗太猖狂了,哪天非给炖了不可。   我忽然冷静下来,想想都可笑,和一条狗置什么气。   我看着洋颖:“行,行,我走。”   我下定决心,出了个门,回去就把她拉黑,以后有事也别叫我了,爱谁谁。   我正要走,突然一声暴雷,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灯泡闪了两闪。洋颖放下狗,毫无征兆中突然钻进我的怀里,小声地说:“齐翔。我怕,你抱抱我。”   我真是让她玩懵了,前一秒钟还让我赶紧滚,不共戴天之仇,下一秒钟就毫无顾忌地钻我怀里,温柔如水。   外面雨越下越大,屋里十分晦暗,我和她站在客厅中央,互相抱着,气氛有些暧昧。   洋颖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身材棒极了,人长得也委婉,就是有点神经。女人嘛,可能都这样,我总不找对象,不了解行情,如今的女孩可能都这样的风格,张嘴笑闭嘴哭,跟精神病似的,随心所欲,像一团情绪能量,无法琢磨。   我抱着她来到沙发上,互相依偎。   “齐翔,你知道吗,我上一个男朋友就在这样的雨夜抱着我,我们在沙发上缠绵,对,就是这个沙发。”她喃喃地说。   我又开始腻歪,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让我产生嫉妒心?有心想走,可抱着女孩,嗅着少女香,就这么活生生扔下有点违背人性。   洋颖有点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咱俩现在处着,气氛这么好。你说什么都行,偏偏提前男友,啥意思?含沙射影还是心底无私?我觉得我该买一本女性心理学看看。   洋颖说:“我跟他处得可好了,那时候是我最漂亮最青春的时候,我把一切都给了他。我还给他花钱呢,你相信吗?”   我满嘴都是酸水,胃液倒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洋颖说:“他那时候特别苦,一个农村孩子来城市打拼,我把他接到家里,给他地方住,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他要创业我还掏钱资助呢,我把我全身心都给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劈腿,为什么还要放弃我,我想不明白。”   我如坐针毡,拍拍她的肩膀,看看外面的天说:“你有没有伞借我一把。”我现在是一点欲望都没有了,只想赶紧走。   洋颖完全没听到我说话,还沉浸在回忆中:“你知道他叫什么吗,他叫郭郎,现在是XXX公司的老总……”然后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说:“齐翔,你不会像他一样放弃我吧?”   “不会,不会。”我心不在焉。   从这些话里能感觉出来,她谈的上一段恋爱,或许还真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候。这有点像击鼓传花,一棒一棒往下传,前面的占尽了便宜,享受到女人最好的时刻,等传到我这,引线已经烧到根了,“砰”一声就炸。   我发现我的命实在悲催,王思燕前面不知传了多少手,到我这,挺着大肚子,怀着别人的孩子。洋颖前面不知传了多少手,到我这,已经变成神志不清胡说八道的女人,一副怨妇残花败柳的样子。   我不是直男。没有埋怨女孩的意思,就是叹命道不公,叹自己生不逢时,生于战乱谁也没招,天生点背。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三条路选择,一是马上放弃,从此陌路,这是最理智的。二是跟她黏糊暧昧,占尽便宜,想办法把这个要爆炸的炸弹往下传,给下一个接盘侠,这个选择太过禽兽,不是畜生干不来,我良心上过不去。第三个选择就是用大智大勇大无畏的精神来包容她。来感化她,让她恢复正常,这条路困难重重,非佛陀耶稣不可为,我自问没那么伟大。   正胡思乱想着,洋颖忽然站起来:“齐翔,你给我拍张照片。”   “啊,好。”   洋颖进了里屋,时间不长拿着一样东西走出来,我吓了一大跳。   她拿出来的是一把自制的冷兵器,把菜刀用红绳子栓在拖把上,红绳打了十字结,绑得凌乱不堪,反而更显粗糙诡异,迫人心肺。   我真是害怕了:“你,你干嘛?”   洋颖抱起那条叫妞妞的狗,一手拿着拖把,做出一个极为狰狞的表情:“齐翔,快,给我拍一张。”   我被这种气氛搞的毛骨悚然。她拿着的拖把,上面刀锋正对着我。我咽了下口水,她不会真的有精神病吧,一言不合别把我砍了。   我不敢违抗,拿出手机,颤抖着手对准她拍了一张。   洋颖抱着狗,拿着拖把,换了个方向,侧脸对着我。让我继续拍。   看看手机上的照片,我有些毛骨悚然,看一眼赶紧把眼睛挪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决定了,赶紧离开这里,逃之夭夭。   我站起来说:“那啥,我先走了。”   洋颖的思维好像跟我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拿着刀,直愣愣看我。我心想不行就跑吧,生命要紧,不能太顾面子。   我们没有说话,我紧紧盯着她手里的刀,气氛非常紧张。   洋颖忽然表情变得很怪,侧着耳朵像是听到什么:“齐翔,你听。”   “听什么?”我皱眉。   “有人说话,在厕所里,你帮我看看,快!有人说话!”她急促地说。   我说:“洋颖,这一切都是你疑神疑鬼,厕所根本没人。”   “不对,有人在说话,你仔细听!”洋颖说。   “好,这样吧,咱们一起去厕所,如果没有人,我就要回去了。”我说。   洋颖拿着刀比划,焦躁地催促:“快,快。”   我冲她招手:“你先把刀给我。”   “你要干什么?我是弱女子,你要拿刀欺负我吗?”洋颖十分不信任地看着我。   我真是到极限了,还是耐心说:“你说厕所有人,我拿着刀冲在第一线,真要出现什么鬼,我好对付啊,你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吧。”   洋颖觉得有道理,慢慢把刀给我。此时外面大雨瓢泼。屋里阴晦无光,我拿到了刀,终于长舒口气。   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我们来到卫生间前。我上去握住门把手,慢慢扭开门,里面没有光。非常黑,我顺手把灯打开,说:“看,没人吧……”   话音未落,随着灯亮,我看到在卫生间的地上,真的坐着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意外   卫生间里的,是个老女人,面容苍老,估计有小八十岁,只穿了一件内衣和小裤衩,光溜溜坐在瓷砖地上。旁边是浴缸,里面灌满了水,正沿着边缘不断流出,水流汇进地下的排水管道,老女人斜靠在浴缸旁,一只手搭在水里,情景诡异。   最怪的是。她面无表情,眼睛几乎一眨不眨,死盯着不远处的墙,神色呆滞。卫生间里充斥着难以描述的怪味,淡淡的臭气,像是尸体蒸发在水汽里的味道。   我站在门口没敢进去,捂着鼻子,惊恐地看着洋颖。这是怎么回事?她家里怎么还藏着一具尸体?   出现尸体这是大事,必须赶紧报警。我正要抽身走,洋颖突然跑进卫生间,一把抱住这个老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妈妈。”   我有点迷糊了,这老女人是她妈?不对啊,从岁数上看,当奶奶都够格。   洋颖满脸是泪回头看我:“齐翔,快救救我妈妈。”   我真是天人交战,犹豫一下。把拖把刀扔到柜子后面,然后走进去。越靠近这个老女人,腥臭的味道越浓。我先把浴缸的水龙头关闭,然后撸了袖子探手进浴缸里扒掉活塞,满满浴缸的水开始下泻。   我蹲在老女人面前,用手晃了晃。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眨眼,像是木头人一样,表情僵硬凝固,就是盯着对面的墙看。   我被她的眼神震住了,后背发凉,下意识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墙皮上的污渍。旁边是紧紧关闭的窗户,窗外飘着大雨,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我强忍恶心,拿起老女人的手腕,掐了掐脉搏,能摸到脉搏在跳。我又探了探她的鼻息,能感觉到呼吸,只要人没死就行。我一附身,给这个老女人来了公主抱,把她抱到客厅,放在沙发上,让洋颖拿了一条毛毯给她盖上。   整个过程中,老女人都没有眨眼,像是在睁着眼睡觉,任凭摆弄。   这件事有点麻烦了,现在就走好像不太合适。我对洋颖说,要不然打电话叫120吧,把你妈妈送到医院。   洋颖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话,蹲在沙发前,抚摸着妈妈的脸,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耳鬓厮磨。   她这个举动让人不舒服,在我看来已经超出母女情深的界限,多余的话不能乱说。只能大概做出猜测,很可能洋颖的父母感情不好,过早分居,她跟着妈妈长大,会不会导致洋颖有一些恋母情结?   一般恋母情结都出现在小男孩的身上,洋颖估计是个特殊的例外。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一直到现在,洋颖从没告诉我她妈妈在家,只是说家里没有人。她妈妈不可能凭空进来,看样子在卫生间呆了很长时间,难道洋颖不知道吗?   此时客厅冷意流淌,外面下着大雨,我越琢磨这个事越是不寒而栗。我说:“没啥事,我先走了,你妈妈不要紧吧。”   洋颖根本就没招呼我,一直抱着妈妈,开始亲她妈妈的脸。   我实在呆不下去,到玄关穿上鞋,逃之夭夭。到了楼下,大雨还没有停,我呆在楼洞里,头上是昏暗的楼灯,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越琢磨越后怕。   到了晚上特别冷,洋颖的家我是不敢回了,只能在楼洞里转来转去,等着雨停。   不知等了多久,我都快冻透了,雨才淅淅沥沥停。我打了车回到家。到家后,洗澡上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来回回想着洋颖的事。   现在可以确定,这女孩确实不太正常。不知为什么,虽然害怕她,但还是觉得她身上有说不清的魅力,我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了市内。去找一家公司。和前台的接待说明来意,接待人员打电话给了经理,时间不长,来了反馈,让我到小会议室等着。   等了没多长时间,推门进来一个小伙子,大概三十岁出头,穿着白衬衫的工作装,干干净净的,让人很有好感。   我们相对而坐,我说:“郭先生,你好。”   我找到这个人叫郭郎,是洋颖的前男友,昨晚在她家听她提过,我想和这位郭郎聊聊,以确定洋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简单寒暄了一下,我说明来意,给郭郎敬上烟。郭郎问:“小齐,你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我尴尬着说:“不算是,前期沟通吧,我听到她提过你,就来问问,你如果觉得不合适说,或是牵扯到隐私,那就算了,当我没来。”   郭郎摇摇头,很久没说话,他明显在犹豫。好半天,他磕磕烟灰,缓缓说道:“她怎么说我的。”   我想还是开诚布公好一些。把洋颖说他的那些话,什么吃软饭,始乱终弃,都说了一遍。   郭郎只是苦笑,叹口气说:“小齐,你看过一部老电影叫《罗生门》没有?”   我摇摇头:“没有,好像是日本片吧。”   郭郎点点头:“罗生门的大概情节就是同一件事,参与进其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他们各说各的,矛盾丛生,到最后根本无法复原客观事态的真实情况。男女之间相处就是一部罗生门。我确实向洋颖借过钱,可后来公司盈利就全部连本带利还给她,她说我始乱终弃更是胡说八道。我在公司工作,她像防贼一样,有时候偷着跟踪我,天天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不堪其扰。我和女客户吃饭,她都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来,我彻底和她闹僵,就因为这样的一件事。”   他把烟头摁灭:“有个项目谈了挺长时间,那天晚上我陪人家女客户去唱K,她跟去了,突然出现,拿着酒泼了人家一身。我和她大吵了一架,还好人家女客户比较有修养,没计较,该签合同签合同,要不然现在我早就一蹶不振了。从那件事之后,我就觉得洋颖这人有大问题,那时候我们感情还好,我带她去看心理专家,医生说她是抑郁症,开了一些治疗的药物,但然并卵。越吃越厉害,后来她还把我和她的一些东西发到网上,弄的非常难堪。我问心无愧,也算仁至义尽,得为自己打算,就和她分手。”   “然后呢?”我问。   “都说坏女人是男人的大学。真是不假,”郭郎说:“我被她折腾的,情商和心理承受能力大幅增长,当时我们分手过程之惨烈,你都无法想象。小齐,咱们哥俩也算有缘,我劝你一句……算了,不说了。”   “别,别,郭哥,你该说说。”我赶紧道。   “赶紧抽身,这是个雷。”郭郎道。   我没说话,郭郎看看表:“现在这年月好姑娘不好找,但也不能说没有,总会碰到的。你现在入情未深,别等到将来不好收拾,到时候伤人伤己。哦,对了,这个你看看。”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递给我看:“这是洋颖的微博,已经停更了,不过以前的东西都还在,你看看吧。”   我狐疑地接过手机,微博上是一组照片。内容都一样。在一间类似卧室的房间里,洋颖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盯着镜头看,有点像打坐。她睁着眼,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张照片也是她。也是这么个姿势,只是换了一身衣服。   她几乎是一天一张,连续发了半个月。关注的人不太多,下面寥寥几个路过的网友评论,都说这个女人太恐怖,猜测她在干什么。   洋颖不但发照片,前面还配着文字。   “刺刀与蝴蝶我与妈妈我坐在床上看着鬼怪鬼怪也在回看着我自从进了那个洞里我就感觉一切都怪怪的”   “妈妈告诉我爸爸开着冒牌警车来抓她爸爸爱喝血尤其爱喝妈妈的血妈妈的精华妈妈的智慧都让爸爸喝走了妈妈变成了蝴蝶飞啊飞啊”   “妞妞告诉我她看到一个鬼这个鬼正在读取别人的脑电波它要抓交替我想提醒那个人又怕得罪鬼我该怎么办好纠结今天又去了一次那个洞看了看锁链摆动很厉害不听话的小铁”   ……   后面还有一堆,她的行文完全信马由缰,中间没有标点符号,完全词不达意,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她确实精神上有问题。   郭郎还有工作要做,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郭哥,她是什么时候脑子有问题的,你们一开始就这样吗?”   郭郎摇摇头:“一开始她挺好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处那么长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说不好。真要追溯起来,应该是在她从四川旅游回来吧,当时她坐的车翻在山沟里,发生了车祸。” 第一百五十四章 山洞   郭郎告诉我,事情发生在四川的一条盘山公路上,出了车祸后,堵的水泄不通,为营救带来很大的麻烦。当时洋颖和几个姐妹到四川去玩,半路上发生了车祸,大巴翻进沟里,幸好没有人遇难,出事后很长时间,洋颖才给他打了电话。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打了飞的直接飞到四川。在宾馆找到了获救后的洋颖。当他看到洋颖的时候,第一个感觉不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感觉到诡异,遭遇到了这样重大的事故,其他的女孩早就崩溃了,该哭哭该发泄发泄,可洋颖非常冷静,不怎么说话,显得神经兮兮的。   营救人员里有专门做心理辅导的心理师,告诉郭郎说,你女朋友应该是外伤性压力症候群,遭遇到重大事故后的心理创伤。具体怎么恢复看个人意志,希望郭郎作为男朋友,要好好呵护自己的女友。   郭郎当然责无旁贷,他尝试着和洋颖进行沟通,安慰她,照顾她。可洋颖不但无动于衷,还说了非常怪的话。   听到这里,我问他说了什么。   郭郎说:“当时洋颖告诉我,翻车后,她从车里摸索出来,天已经黑了。她特别害怕,就深一脚浅一脚想往山外走,走了不知多久,发现树林里有一处废弃的山洞。”   “然后呢?”我问。   “她走进山洞,看到门口用铁链挂着牌子,写着禁止入内。她当时特别害怕,还是走了进去,她告诉我,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洞的尽头,在那里听到了广播声。”   我有些疑惑:“广播?”   郭郎点点头:“空无一人的废弃山洞尽头,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沙沙的收音机声音,然后是广播声。我听她说完,后脖子窜凉风。她说,她当时害怕极了,凭直觉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人存在,她不敢进去,就跑了出来,刚到洞口发现不远处灯光闪动,喇叭声音,营救队的人来了,然后她跑回去,获救了。”   “你怎么看这件事?”我问。   郭郎说:“她根本就没遇到什么山洞,从翻车到组织营救,中间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我当时做了功课,在出发点周围一个小时的路程里走了个遍,根本没有山洞,再说翻了车,她一个弱女子受了伤,能走多远?就算遇到山洞。她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怎么敢进去?咱们大小伙子在深山里看到一个莫名的山洞,也不敢随便往里闯。后来我就这件事咨询了心理专家,他告诉我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洋颖在重大事故里遭遇心理创伤,山洞是她潜意识的一种象征,也就是说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作为创伤心理的发泄。还有一种可能是,当时她陷入昏迷状态,完全就是一场古怪的梦境,她混淆了现实和潜意识。”   我点点头:“有道理。”   郭郎打开洋颖的微博,指着里面一条说:“你看,她在微博里反复提及山洞,可以说,她的心理创伤非常大,山洞的映像已经延伸进了她的现实世界。”   不知为什么,我心情很沉重,正想着,忽然手机来了信息,打开一看正是洋颖来的。还没来得及细看,郭郎站起来说:“小齐,咱们哥俩投缘,我才说这么多,我还有事先忙了,你自己想明白,不要涉入太深。哦,对了,今天的事你别往外说,尤其不能让洋颖知道。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有幸福美好的家庭。我很爱我的妻子,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的平静生活。”   我赶紧点头:“你放心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出了会议室的门。   把他送走,我低头看信息,洋颖发来一张照片,是隔着窗户往外照的。能看到楼下站着一个人。只能看到头顶,不过从穿着来看,这个人岁数挺大。   照片后面是信息:齐翔你快来我爸爸来了他要喝血就在楼下快救我。   我拿着手机,反复看着这段文字,犹豫了好长时间,想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我要找到她爸爸,和他聊聊,作为家人她爸爸应该知道一些内幕。   我出了公司,打车很快到了她家,到楼下的时候,正看到有个老男人正在踟蹰徘徊。我抬头看看,三楼洋颖家的窗紧紧关闭。里面黑森森的,也不知有没有人在往外偷窥。   我直接走过去,说:“叔叔,我打听一下,你是不是洋颖的爸爸?”   老男人看我一眼,疑惑道:“你是?”   “我是洋颖的朋友。”我把信息给他看:“刚才洋颖发来信息,说你到了,她特别害怕。”   老男人看着信息,竟然眼圈红了,嘴唇颤了颤:“这傻孩子。”   我正要细说,来了电话,我赶紧接听。居然是洋颖打来的,她声嘶力竭:“齐翔,你这个叛徒,你和我爸爸说什么呢,我都看到了。”   我看看老男人,说:“我正在和他沟通。想办法让他走。”   洋颖的口气和缓了一些:“那你赶紧让他走吧,然后上来,我等你。”   我挂了电话,老男人问:“是颖颖打来的?”   我点点头:“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我好去劝她。”   老男人看我:“小伙子,看你挺踏实的,唉。”他没说话,抬头看看楼上,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咱们爷俩找个地方聊聊。”   我和他出了小区。找了一家小茶馆,简单要了点东西。   “小伙子,你和颖颖是什么关系?”他问。   我想了想说:“我叫齐翔。和洋颖算是朋友吧,认识时间不长,正在前期沟通了解阶段,叔叔。实话告诉你,我有点想退出了,害怕了。”   “嗯,理解。”他点点头,我的坦诚换来了老男人的信任。   “洋颖经常说你喝血,是怎么回事?”我尝试着问。   老男人长叹口气:“小齐啊。你是好孩子,我就和你说了吧,颖颖是遗传的精神病史。”   “啊。”我愣了。   “最早是她姥姥,然后是她妈妈,最后是她。”老男人深吸口气:“喝血的来历是这样的,她妈妈犯病的时候,我们发生过争执,这个也赖我,脾气暴动了手,把她妈妈打出血。她妈妈就抱着她,躲在卫生间哭,那时候颖颖还小。娘俩在卫生间里几个小时不出来,锁着门。有一次我急眼了,一脚把门踹开,看到颖颖她妈正用刀把自己割出血,喂给颖颖吃。”   我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老男人摆摆手,表示不再细说,然后道:“我和她妈妈离婚,她跟着妈妈过,孩子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自闭,不断说我喝血什么的。”   “你没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我问。   “没有。”老男人苦笑:“她看我像看仇人一样,我的每个举动在她眼里都是有阴谋,怎么可能跟我走。不过,我倒是咨询过专业人士,把颖颖的情况跟他们说过,有个医生告诉我。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专业名词叫思维扩散,简单来说,患者有错觉,觉得自己有什么想法,就跟发了广播似得。大家都知道,思维没有隐私,快速扩散。”   我想起来,洋颖经常和我说过,她说世界有一种看不见的鬼,藏匿人间。专门搜集人的思维情报,想害人。   原来这种想法就是精神分裂的一种症状。   “这种情况下,”老男人说:“患者对周围的人更加敌意,心理上更加焦虑。如果不及时心理辅导来调整或者治疗,会恶性循环。小齐,叔叔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劝劝颖颖,让她能够去治疗,甚至住院都可以,所有费用我掏。我不想看着女儿,就这么活生生的完了。”   他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里非常难受,同时又有些感慨,我怎么就这么个命,好姑娘遇不到,一遇见就是这样的,是不是干殡葬行业时间久了,招负能量。   我正想着,忽然来了信息,点开一看是洋颖发来的。“和我爸爸谈的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回过去:“还好吧,你爸爸答应不去害你和你妈了。”   “谢谢你齐翔”她回。   我在手机上写:“就这样吧,咱们再联系吧。”   还没等发出去,那边又来了信息,洋颖写着:“那段视频又来了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带来的里面有山洞内部的拍摄你过来看看”   山洞?我心念一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洞怪象   我和洋颖的前男友郭郎做过分析,洋颖一直在说的山洞,很可能是她遭受创伤后留下的心理阴影。我看着眼前的这条信息,反复阅读,洋颖发信息从来没有标点符号,勉强能看出大概意思,她说有个小女孩给她带来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是关于山洞内部的拍摄。   我正想着,老男人瞅瞅我的手机:“小齐,是颖颖发来的吗?”   我“唔唔”了两声。老男人真是好爸爸,马上着急起来:“小齐,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说道:“叔叔,你放心吧,没什么事,她说她得到了一段关于山洞的视频,让我过去看看。”   老男人急着说:“小齐,就当叔叔求求你了,你帮帮颖颖,至少让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是我最心爱的女儿,我怕她这一辈子就完了。叔叔,求求你了!”   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我叹口气,算是掉进沼泽出不来了。   看着他痛哭。我心也软了,和洋颖相识算是缘吧,尽人事听天命。我说道:“叔叔,我会努力让她去看医生,至于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好。”   “谢谢,谢谢你了。”这么大一个男人,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他叫来服务生,把这一桌茶钱付了,然后把我送回洋颖的楼下,远远的不敢过去,在远处冲我招手,示意我上去找她。   我心里不是滋味,明知道他女儿这样,还把我这个外人往火坑里推。算了,不计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作为父母,都是自私的。   我来到洋颖家门前敲敲门,很长时间,门开了,洋颖探出小脑袋,冲我招招手。我赶忙过去,她拉着我进了家门,然后迅速关闭了大门。   “怎么了?”我疑惑。   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齐翔,那个人知道我在了,他找来了,我好害怕。”   “谁啊?看不见的鬼?”我问。   洋颖小声说:“是山洞里的那个神秘人,他一直在找我。他利用那些看不见的鬼的能力,到处搜集别人的脑电波,就为了确定我的存在,从而找到我。”   “山洞……”我喃喃。   “你不是找过郭郎吗,就是我出车祸以后进去的山洞。”洋颖眨着眼说。   我吓了一大跳,看着她。说真的,这一刻我真是有点害怕了。   “你怎么知道我找过郭郎?”我问。我心中真是无比忐忑,莫非洋颖一直在后面跟踪我?这也说不通啊,我是从家出发到郭郎的公司,洋颖并不知道我家在哪住,她上哪跟踪去。就算她跟踪,她怎么知道郭郎向我说过山洞的事,难道是郭郎告诉她的?也不对,郭郎现在对洋颖避之不及,恨不得躲到天边去,怎么可能主动联系。   洋颖看看我:“是那些鬼告诉我的。”   “什么意思?”我试探着问。   洋颖说:“满大街都是鬼啊,你看不到它们,它们却能看到你,我只要问问它们,齐翔上哪了,它们就会发来信息,传入我的脑电波,告诉我你在哪。”   我一时无语,本来平淡无奇的房间像是突然涌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暗流,让人全身发冷。   我没说话。下意识看看表,实在不想在这里呆着,太不舒服。   洋颖拉着我来到里屋,她的卧室。我是第一次进来,房间不大。布置得很温馨,一水粉红色的贴纸,床上放着大娃娃,床单干干净净的,最吸引我目光的,在床头贴着一张不大的油画。   这张油画细看似乎并不是出自专业画家的手笔,非常普通,笔法并不考究,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它的内容和用色。   画的是一个山洞。看不出周围的环境,阳光从另一边照射过来,使得洞窟外光内黑,颜色层次非常分明,造成一种极强的视觉效果,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劲道。   让人感觉到这个山洞是没有底的,无比深邃,而且它的内部会有什么东西,无法做出想象,却偏偏能勾起对这种神秘的无限兴趣。油彩表现出的基调。传神表达出这一主题,让我几乎看痴。   “这幅画……”我说。   “这是我画的。”洋颖说。   我看着她:“你还会画画?”   “我从小时候就开始画,学了七八年呢,”她说:“这幅画就是我那次出车祸,进的山洞。他们都不相信。我只好自己画出来。”   “画的真不错。”我说。   洋颖上了床,跪在床头,小心翼翼把这幅油画从墙上拿下来,然后递给我:“送你了。”   说实话,我不想在她身上索取任何东西,这女孩是个麻烦,拿了她的东西,日后恐怕不会安宁。可是这幅山洞的画作实在是太吸引我,里面透出的那种神秘风,像是漩涡一样能吞噬观画者所有的注意力和想象力。   而且这幅画。是一个精神病人画出来的,肯定和寻常画作不一样,我对这个也是充满好奇。   我左右踟蹰,洋颖到是爽快,把画塞进我的怀里。再也不说这个话题。   她从电脑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就是这个。”   这是一张刻录碟,表面没有写字,装在一个很粗糙的塑料袋里。   “这是什么?”我好奇。   “这就是那个山洞的内部视频,”洋颖说:“你们不是都不信我去过吗,好。视频来了,看你们说什么。”   我抹了一下嘴:“这个视频就是你说的,是山洞里那个神秘人给你的?”   “对啊。”洋颖说:“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小女孩敲门,我把门打开,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坏事了。那小女孩递给我这一张碟片,告诉我有个人托她转交给我,然后她就走了。我当时就明白了,是山洞里的神秘人找到了我。”   我看着碟片。脑子一片混乱,做不出任何的推测。那个山洞本来就是洋颖臆想出来的,可她的手头偏偏有视频。什么神秘人、小女孩……一听就是精神病人的呓语,说的跟真事似的。   她拉着我坐在电脑桌前,开了机。   我坐立不安,问道:“你妈妈呢?她没事吧?”   “没事啊。只要我爸爸不来,她就没事。”洋颖说:“她在那个屋睡觉呢,咱们不要打扰她。”   电脑开了,她把光驱打开放入碟片,然后推进去。   我抱着肩膀坐在显示器前。有点忐忑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视频。   洋颖熟练的用播放软件打开了碟片里的视频,播放起来。画面一出来,我就吓一跳,这还真是个山洞。   画面里是一条深邃黑暗的山体通道。墙壁上挂着废弃的铁链子,视频很清晰,略有些摇晃,可以看出拍摄者拿着一部非常好的摄像机,正在沿着通道一步步往里走。   这段视频是谁拍摄的。现在还看不出来。听不到声音,见不到人。   能看出山洞极其阴森,两侧墙壁的石头参差不齐,如同犬牙交错,乍一看。造成了一种很犀利很惊险的印象。   我忽然明白了,别看有眼前这段视频,可什么也证明不了,很可能是洋颖入戏太深,随便找了一段拍摄山洞的视频。就当成了是自己去过的。   这很有可能。想通此节,我也不想和她解释什么。   我下定决心,看完这段视频,提出让洋颖去看心理医生的建议。听不听在她,说不说在我,我说完了她不去,这就不赖我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视频继续播放着,这条山洞太深了,拍摄者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依然看不到尽头。这时,画面忽然有了变化,远处出现了很多条从顶部垂下来微微摆动的铁链。   拍摄者停下来,给摄像机对焦,画面往前推进,从模糊到清晰。他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多了几分人气,是个活生生的人在洞里拍摄。   拍摄者打着灯往里照,能看到这些铁链一根接一根排列,像是一条引导线,把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就往洞的最深处吸引。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光斑中那一块亮起来。光斑中,有一根铁链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推动下,正在自己快速摆动。   其他的铁链都保持静止状态,只有这一根铁链,像钟摆一样摆动着,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推它。   我看的坐直了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洋颖凑在我耳边悄悄说:“齐翔,它就是不听话的小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人了   不听话的小铁……   我突然想起来,在洋颖的微博上曾经有过这么一条,提到过锁链摆动和不听话的小铁。   洋颖贴着我的耳边说:“我进洞的时候看到了这条锁链,它一直这么摆动,我给它起了名字,叫不听话的小铁。”   “原来是这么来的。”我嗓音有些沙哑。   视频里渐渐有了声音,洞里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在深洞中显得无比空旷,拍摄者还是无声无息,也不说话,只是端着摄像机录着。   拍摄者在向前走,非常缓慢。一步步来到那根摇摆的锁链前。摄像机抬起,画面定格在锁链的上方,虽然有灯光照亮,可依然模糊一团,隐隐有水珠落下,这根锁链为什么会动,看不到原因。   拍摄者端着摄像机继续往前走,山洞里越来越黑,光线只能看到前面不到几米的地方,周围充斥着自然的声音,水珠滴落、风声、还有石子碰触的声音,各种诡异。   视频本身没什么恐怖的映像。能看出是完全真实的拍摄,就是让人心里压抑,喘不上气,总觉得诡异,哪哪都不舒服。   那人走了很长时间,山洞渐渐到了尽头,这里垂着很多铁链,洞壁还有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形状,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从这些细节可以确定,这个山洞应该很早前被开发过,并不是无人进入的自然洞窟,很可能是一条挖掘天然煤矿的坑道。   尽头是一堵山墙,墙前是一大堆人工设施搭起来的木头架子,不知荒废了多少年。   拍摄者没有走过去,可能走累了在休息,他用摄像机四下里拍着,洞里充斥各种杂音,他把镜头对准了一处地方。洞顶的方位如同瀑布一般流出很多水,哗哗响个不停,流在地上并没有形成水洼,渗透进了地下。   他把镜头下移,地上是一片黄色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可能是油污,也可能是某种矿物,奇怪的是,这些黄色的东西竟然隐隐像个人形,大概能看出胳膊和腿,像是一个身高三米的黄人趴在地上。   整个山洞阴森可怖,却偏偏又找不出吓人的具体东西,气氛诡异到令人窒息。   那人把摄像机放在地上,这次他终于出镜了,露出一双水鞋。再往上只能看到小腿,根据这些细节判断,这是一个男人,比较粗壮。   看到这里,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挪了挪脖子,喘口粗气,指着画面上的男人说:“他就是神秘人?”   “不是。”洋颖说:“这是个坏人,他该死!”   我倒吸口冷气:“你认识这个拍摄者?”   “他叫王书用。”洋颖说:“是个坏人。”   她说的没头没尾。我越来越糊涂。如果这里真的是洋颖进入过的神秘洞窟,说明这里至少还有人进去过,就是眼前的拍摄者王书用。   难道这个洞窟确实存在,并不是幻想出来的?   画面动了,王书用捡起地上的摄像机,一步步向洞窟深处走去,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顿时紧张起来,镜头一摇一摇的,来到了洞的尽头,这里有一堆人工搭建的脚手架,在脚手架两侧的后面,是更深更黑的路,这里不是洞的最里面,应该还有岔路。   摄像机的画面在偷窥,镜头里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一排脚手架后面,深邃的黑暗中,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正在用什么东西在墙上刻字。周围是一片黑,只有这个人一片红,动作还僵硬,“嘎吱嘎吱”刻着墙。   我看的全身发冷,艰难地咽下一口水。   “这是什么人?”我颤抖着问。   “这就是神秘人。”洋颖抚住我的双肩,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后来能看到鬼,都是她教我的。”   整件事太诡谲了,我满头冷汗,想走又好奇,这视频比粗制滥造的恐怖电影吓人一万倍。   这时,穿红衣的人忽然停下来,猛地一转头。画面里能看到她的面相,应该是个女人。留着很长的黑发,一张脸藏在头发后面,只能看到一只眼睛。   那眼睛亮晶晶的,泛着光,不知是不是摄像机的灯光反射出的效果。   王书用吓了一大跳,视频里传来他浓重的呼吸声。他提着摄像机转身就跑。镜头摇晃非常厉害,我紧紧盯着镜头,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我不知道神秘人是谁,还是希望这个王书用能逃出生天。   镜头里遍地杂石,黄色的人形东西像是路标一般指着前面,王书用喘得非常厉害。突然摔倒在地,他一回头,只见那红衣女人猛地扑到了近前。   这个女人披头散发,双眼发光,像疯了一样扑过来,随即镜头闪了几闪,出现很多马赛克,下一秒钟,屏幕变成了黑色。   视频结束。   我坐在椅子上,手不停地颤抖,脖子像是僵硬一般,慢慢转向洋颖。   刚才的视频里。我认出那个扑向王书用的红衣女人是谁了,镜头里全是她的特写。   这个红衣女人就是洋颖。   我吓坏了,真的吓坏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腿是软的。   洋颖一碰我的肩膀,我像火燎一般陡然站起来。椅子都带倒了。   “你怎么了?”她像无辜人一样看着我。   我咽了下口水:“那啥,我,我,我先走了。”   我语无伦次,蹭着墙边往外走,洋颖要过来,我真是歇斯底里,大喊一声:“别过来!”   “你怎么了嘛,”洋颖悲伤地看着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就一个念头,赶紧从这个诡异的地方逃出去,再呆下去我就要疯了。   我推开卧室的门正要出去。客厅里站着一个人,正是洋颖的妈妈。这个老女人完全没有中年妇女的样子,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拿着拖把刀,另一只手抱着那只叫妞妞的小狗,直眉瞪眼地看着我,表情呆滞,眼睛都不眨。   “你妈妈这是?”我颤着声音问。   洋颖的妈妈挡在门前,要出去必然绕过她,我嘴里发苦,早知道不来淌浑水好了。   洋颖说:“我妈妈要检查我的守宫砂,她怕你欺负我。她对我说过,谁如果欺负我的女儿,她就要杀了谁。”   我苦笑:“甭管什么砂,你赶紧给你妈妈看,我要走。”   洋颖来到她妈妈面前,撸开袖子给她妈妈看看。她妈妈脖子动了一动,微微低下头去看。   洋颖皮肤很白,如果她精神没有问题,是正常的女孩子那该多好啊。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正常人,是女神,还能看上我吗?   这是个死循环的悖论。正常人看不上我,看上我的都是神经病,我上哪说理去。   “妈妈,”洋颖突然惊叫:“我的守宫砂怎么没有了?”她看向我:“齐翔,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守宫砂。”   “偷你个大头鬼。”我呆不下去,躲着她妈往玄关去,穿鞋好走。   她妈忽然动了,径直走过来,也不说话,劈头盖脸就是一刀。电光火石之间,幸亏我学过踏步,下意识躲过,一刀劈在地上,火花四溅。   现在来不及穿鞋了,我光着脚捡起自己的鞋,扭着门把手,先逃出去再说。   她妈像是提线木偶,没有表情没有神态。就一个目的,拿着刀砍我。门怎么也扭不开,我躲过了好几刀,吓得快尿裤子了。   我声嘶力竭:“洋颖,赶紧把你妈弄走,别说我不客气了。”   洋颖本来扶着她妈。听我说这话,脸色一沉:“我看错你了,你也不是好人,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你。”   我都快哭了:“你倒是把门打开啊,你家这个门怎么扭。”   “我不管了。”洋颖对她妈说:“他偷了我的守宫砂。”   她妈看着我。眼中泛着光,我心里一惊,突然想起刚才看的山洞视频,最后那个红衣女也是眼睛放光。   她妈拿着刀就捅我,下了死手。这种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要正当防卫。   我没逃跑,反而向着她妈过去,一闪身躲过一刀,来到她妈身后,脚下使绊,把她妈摔在沙发上。   这女人太老了,我不敢使劲。放倒她后,我把刀没收,扔到远远的,想着马上跑。   老女人突然出现不对劲的情况,她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睁着大眼睛。   洋颖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哭着喊:“妈妈,妈妈……她死了,齐翔,她死了……你杀人了,你杀了我妈妈。”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的能见鬼   我吓的一头冷汗,真要摊上人命官司就麻烦了,我赶紧拿起电话,准备拨打120。洋颖看着我,眼神很可怕:“你要干什么?”   “打120啊,把阿姨送到医院。”我说。   “我家的事,不许外人插手,你滚,你滚。”洋颖开始破口大骂了。   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走,我说道:“阿姨生死未明,我走不出这道门。”我走过去,洋颖想阻止我。我真是生气了,一把把她推开,她没哭没闹反而呆呆地看我。   我把她妈妈扶起来,放到沙发上躺好。她妈妈本来毫无生气的脸上,忽然眼珠转了一转,我心中顿时万斤巨石落地,刚才真是吓尿我了,真要她妈妈死在我手上,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擦擦汗,满头都是冷汗,我心有余悸地说:“阿姨,你没事吧?”   她妈妈看着我。忽然说道:“我没有能量了。”   “什么意思?你饿了?”我问。   她妈妈看着我,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妈眼睛里一片黑色,没有瞳仁,像是戴了一副美瞳。脸色泛红,红黑相间有一种迫人的妖异。   她妈妈嘴唇颤了颤说:“我要吸收能量,我没有能量了,我要吸收孩子的能量。”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问洋颖。   洋颖推我:“你走,你走,我妈妈不想看到你。”   我心中的惊骇如波涛汹涌,想了想还是走吧,来到玄关穿上鞋,这次没人再杀我,从容了一些,我把门打开,来到外面走廊上,看着昏暗的楼灯,简直恍然如梦。   现在还是白天,我来到外面。嗅着清风,听着啾啾鸟叫,像踩在棉花糖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小区外面,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   颤着手点上烟,脑海里不断想着她妈妈,充血一般的红色,黑黑的眼睛,眼神空洞而诡异。我没接触过精神病,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否符合情理,如果让我做出一个判断,我更认为是鬼上身。   她妈妈这种情况已经脱离了正常的生理状态,除了鬼上身,我做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我决定这件事到此为止,赶紧抽身而退,很可能真的会陷进沼泽里,以后会出现更大的麻烦。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主动找洋颖,而洋颖却主动找我,每次都在凌晨左右发信息。我对这个女孩已经没有任何渴求和欲望,只想赶紧结束,她发来信息有时候我不回,有时候平淡地只回一句话,她如果是个正常人,应该能感受到我的意思。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工作。面试了几家公司,又去餐馆看看,一时没有合适的工作岗位。这天,我从一家餐馆面试出来,准备回家,恰路过我和洋颖曾经相约过的咖啡馆,惊讶地发现咖啡馆已经关门了,门口挂着牌子,写着室内装修,停止营业。   我一时狐疑,走到门口,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咖啡馆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靠近厕所的位置搭着脚手架,地上一片狼藉,都是砖头水泥什么的,看样子还真是在装修。   我记得这家咖啡馆非常受欢迎,人特别多,室内装修很有特色,好好的为什么又要装修。那天我和洋颖来喝咖啡,发生了很多的不愉快,洋颖在这里发过神经。   突然的装修让我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我掏出手机,登陆搜索平台,把咖啡馆名输进去,看到搜索排名第一的新闻,是个论坛发出来的。   我点开链接进去,里面写着“大爆料,本地咖啡馆女卫生间发现腐烂女尸!”   我心头一惊,骇然至极,不敢在咖啡馆门口呆着。赶紧往前走,一边低头过马路一边看这个爆料。   发帖人写着,XX咖啡馆在女卫生间发现了多年前埋在墙里的死尸,尸体高度腐烂,几成枯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埋的。也不知道谁干的,警方已经立案调查。后面还有一些细节,能看出发帖人是内部人士,细节之后是一些现场照片。   后面全是跟帖,有的说666,有的质疑是段子。段子手在制造话题,还有的煞有介事在破案,扒这家咖啡馆的老历史,一时众说纷纭。   我脑子嗡嗡响,后面帖子写的什么完全看不进去。那天洋颖在这里发神经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在女卫生间里看到了死人,她说有个女人吊死在那里,那男服务生还骂她脑子有问题,整个过程非常不愉快。   现在这么一看,洋颖说的未必是假话,难道她真的能看到鬼?   我正出神,忽然身边一阵喇叭声。我注意力太集中了,没想到自己还在过马路,差点让出租车刮着。   出租车司机探头出来,看我是大小伙子,他也没敢说什么,骂了一句“有病吧你。”   我一身冷汗。并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快走几步来到路边。应该说安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心特别慌,额头都是虚汗,头晕目眩,像是中暑的感觉。   我扶住一样东西,全身泛冷,这时忽然听到有人低低地念着我的名字:“齐翔,齐翔。”   我打了个颤,四下里看,街上是匆匆过过的路人,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我胃里恶心。弯下腰干呕了几声,什么也呕不出来。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齐翔,齐翔。”   我挺直腰,还是找不到谁在叫我的名字。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扶着的是什么。这是一根高高的路灯杆,现在是白天,灯泡熄着,柱子很高。我有些犯晕,总觉得灯柱摇摇欲坠,要砸向我。   突然间,我猛地想起洋颖曾经说的话。   她说咖啡馆对面街上有根灯柱,柱子下有个穿白衣服的女鬼。天天站在这里抓交替。   我吓的赶紧松开手,倒退两步。咖啡馆的事情已经验证了洋颖的正确,那么这里真的有女鬼吗?   我不敢验证,匆匆离开,一口气跑到车站,看着周围全是人,心里稍安。我揉了揉眉心,这里特别难受,有些头晕。   我迷糊了,洋颖到底是精神病,还是真的有特异功能。她说自己能看见鬼,确实也证明了鬼的存在。她说曾经去过一个山洞。我和郭郎都认为是精神病的幻觉,可洋颖真就拿出一个活生生的山洞视频来。   不管这段视频里是不是那个山洞,我亲眼看到山洞尽头的红衣女人就是洋颖的脸,不管是不是她,这个山洞肯定和有她很大的联系。   想来想去,我能得出最靠谱的推论就是,洋颖是一个能看到鬼的精神病。   她能看到鬼,巨大的心理压力,加上祖传精神病史的诱因,使得她完全模糊了意识和现实,成为一个游走在阴阳两间的人。   回到家我就发烧了,全身难受,吃了两片退烧药,躺在床上睡觉。   睡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梦见我是个视频剪辑师,正在上夜班,独自一人在工作室剪片子。片子的内容正是山洞里的那段视频。王书用提着摄像机往外跑,跑着跑着,一跤绊倒,随即身后的大红女人扑过来,画面抖动,马赛克。黑屏。   我把这段视频分帧格放来看,这是专业机器,一秒可以分成三十格,我把最后红衣女人现身的这一段,分成很多格,一格一格来看。要选取最清晰的一帧作为封面。   超大的显示屏上,是红衣女人扑过来的分解动作,我点一下键盘她动一下,每一格画面在进行清晰处理,因为太过认真,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我和屏幕里的红衣女人。   随着播放的进程,红衣女人在屏幕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目不转睛看着,就在这时。恍惚之间,红衣女人突然冲出屏幕。   我始料未及,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吓得大叫一声,椅子向后面倒去。耳边是视频里山洞的风声,那红衣女人像贞子一样扑出了显示屏,冥冥中,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齐翔,齐翔。   我猛地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做梦。   这一切太过真实,我躲在被窝里竟然不敢动弹,好半天才缓缓坐起,随手拉开床头灯。   做梦,做梦,我扇着自己的嘴巴,一定是做梦。   这时,手机忽然嗡嗡响起来,看看表,现在是夜里三点。我拿起手机看,洋颖发来了一条信息:齐翔,你是不是再不理我了。   我泛起一阵苦水,现在看到她就像曹操看到杨修,心甚恶之,怎么看怎么烦。   我没理她,躺下打算接着睡。很快,洋颖来了第二条信息。   齐翔,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齐渣男   我心里来气,随手回信:怎么,你还能吃了我。   信息发过去,她再没回,石沉大海,我困劲上来也没当回事,重新睡了,明天还有一场面试。   早上起来时头晕沉沉的,洗了把脸,没胃口吃饭,和老爸打了招呼,就去面试。   这次面试的地点是一家非常有特色的私房菜馆。别看地方有点偏,可门庭若市,不提前预约根本没有桌位。我和经理谈了谈,他把我带到后厨,掌厨的师傅让我切了一盘土豆丝,这是刀工的必修课,土豆丝要是切不好趁早就别干厨子了。   我切了一盘子,师傅挺满意,他眼睛很毒,看出我有功底,跟经理点头说可以留下来试试。我心里挺高兴,在这里工作薪酬待遇相当好。同事们也和善。   经理带我回办公室,准备谈谈工作细节,他看了一眼电脑,忽然停下话头,看我:“你叫齐翔?”   “对啊。”我愣了。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经理把笔记本屏幕给我看。   页面是本市最大的论坛,红字置顶了一个帖子,“始乱终弃的渣男,负心郎齐翔,殴打丈母娘,欺负女朋友,丧尽天良。”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顾不得礼貌,把笔记本搬过来,点开页面看。   里面用红字写着:最近电视剧有个白渣男,现实中有个齐渣男,渣男丧尽天良。   下面配着照片,正是那天洋颖她妈攻击我,我推搡她的那个瞬间。前面她妈拿刀刺我的场景一概没有。只有我推着老太太,把她推到沙发上的照片。后面还有一张,是我发怒的时候,冲着洋颖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偷拍下来的。   我心里瓦凉瓦凉的,一股火从脚底直接窜到脑瓜顶,看看发帖时间,正是今天凌晨三点多钟,那时候洋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整个帖子极尽歪曲之能事,说我玩了人家小姑娘,骗色不说最无耻的是还借钱,平时乱发脾气,打爹骂娘,整个一畜生在世禽兽再生。帖子最后是洋颖的独白,说她已经灰心了释然了,起初我有一颗特别爱她的心,可现在对她满不在乎,态度恶劣,这些她都能忍,最无法忍受的是我还侮辱她的家人,打她的妈妈,现在这个渣男骗走了钱,发信息也不回,姐妹们,我该怎么办啊。   后面跟帖至少几百条。翻了好几页,里面不是喷子就是屌丝,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几乎狂轰乱炸,说我泡到这么个漂亮姑娘还不知足,玩了人家还借钱,什么东西。财色兼收,天理难容,整个一在世西门庆,放在古代就好了,可以滚钉板上烙铁,折磨个半残物理阉割都不为过。   我脑子嗡嗡响,一片空白,我看着经理陡然爆发:“这是污蔑!是诽谤!侵犯我的名誉权,上面说的全都是假的。”   经理摆摆手:“小齐啊,咱们初步了解之后,我觉得你也不像帖子里说的这样,但是吧,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小小的菜馆能发展到今天,全仗着好名声……这样吧,你到别处看看,咱们再联系。”   我几乎声泪俱下:“经理,上面说的都是污蔑。”   “不管是不是污蔑,我们是小本生意,不喜欢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员工,你多理解理解吧。”经理看表,这是下逐客令了。   我垂头丧气从菜馆出来,恨得牙根痒痒,洋颖啊洋颖,你不管怎么发神经。只要不过分,不做人身攻击,都在底线的原则内,现在这事情开始变味了,我完全可以打官司去告她。   我一脚踢在垃圾桶上,心中的恨意能炸平整个世界。我给洋颖打电话。打了一遍不接,打两遍不接,我不停地打。   打了半个多小时,那边终于接通,我刚要张口骂,里面传来洋颖嘻嘻的笑声。学着小狗叫:“汪汪,汪汪。”   别说,她这么一弄,我倒有点泄气了。我还是吼道:“你在网上发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讨厌,谁让你不理人家的。”   她还有理了。   我忍住气:“洋颖,你已经过界了。我现在郑重通知你,马上把这个帖子删掉,要不然我会打电话报警,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我只给你半个小时。”   没等她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蹲在垃圾桶旁边等着。心里焦躁不安,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完全没了主意。想想下了狠心,不行就报警,该起诉起诉,该打官司打官司。背着这样的名声以后我还做不做人了。   时间不长来了电话,居然是王庸打来的,接通后里面是两个男人的爆笑。麻杆也在电话那头,笑得喘不过气:“老菊,你怎么成渣男了。你不是发育晚吗,没想到背后这么花花。”   我大怒:“去你妹的,滚蛋。”   旁边的王庸估计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说:“老菊,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气笑了,和兄弟之间用不着发火,我说:“我现在完了,找工作都找不到,名声臭了,顶风臭八百里。”   王庸说:“网上这样的事多了,你又不是名人也不是美女,热乎三天就完了。还是一条好汉。”   麻杆道:“用不用我找找人,我有个朋友的朋友是协警,可能认识网警什么的。”   我心里一暖。麻杆这人不错,实在。我说:“我已经和发帖人沟通上了,给她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如果不删帖,我就报警。”   麻杆说:“我看了照片,造谣的是不是那次聚会去的女孩?这个麻烦说起来也是我给你找的。那天我不带你去聚会,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乱事了。我会想办法善后。”   “跟你没关系。”我说:“两口子离婚不能怨媒婆。这个女的就是有病,精神病,谁招惹谁倒霉。”   麻杆道:“你这是气话还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她真有精神病,家族遗传史。”   麻杆道:“她以前没看过医生吗?不行就找心理医生吧。”   我心念一动。想起郭郎以前说过,洋颖当时心理问题很严重,他找了专家帮着看来着。我现在被她这么缠着这么污蔑,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找到心理医生,给出专业的意见,或许会好一点。   我赶紧给郭郎打电话,郭郎有些不想接,他现在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听到是洋颖的事,恨不得逃到国外去,比小时候听见大马猴来了都膈应。   现在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问他以前找的给洋颖看心理问题的专家是谁,我想拜会一下。   郭郎在电话里苦笑:“恐怕你看不到了。”   “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专家去外地了?”   “不是,还在本市,但是,”他犹豫一下说:“这个专家自己也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已经疯了,现在送进了精神病院。”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郭郎说:“你要非想见他,我给你地址,你去拜会一下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好,他在哪,叫什么名字。”我问。   郭郎告诉我,那个心理专家住在南山精神病院,去了一打听他的名字全都知道,因为他没发病前是圈子里很有名望的心理医生。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郭郎道:“名字叫王书用。”   我陡然怔住,随即一下炸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说他叫……”   “叫王书用。”郭郎不耐烦:“他给洋颖诊过病,看过好几个疗程,连深度催眠都做了。行了,有什么问题你去打听吧,我就知道这么多。齐翔,以后关于洋颖的事别来骚扰我。”   等挂了电话,我几乎傻了,坐在垃圾箱旁边好长时间,脑子的内存不够了。   好半天我恢复冷静和理智,把整件事串起来。   洋颖发现过一个山洞。然后王书用医生再给她做催眠的时候,得知了山洞的确切地点。王书用提着摄像机去了,实地考察一番,结果在里面遇险,后来发生的事不得而知。   现在出现两大谜团。   第一,王书用为什么会神经失常。在山洞里被不知名的红衣女袭击,导致他也成了精神病?   第二,那个红衣女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洋颖长得这么像,难道洋颖精神分裂成两个人格,一个是她本人,一个藏身在山洞深处的?   我觉得我有必要见见王书用,哪怕他现在是个疯子,算是给整件事做个终结。   正想着,来了信息,我低头看,是洋颖发来的。她写着:齐翔,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们见最后一次把话说清楚,你答应了,我就删帖。 第一百五十九章 深度催眠   按理说洋颖提出这个意见,我可以驳回,你污蔑我,必须无条件删帖,她可好,谈起条件来了。   不过我确实没有处理这方面的经验,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我是真怕她了,早点息事宁人为好。我叹口气给她回信息,答应见最后一次。   时间不长,她回了信息,告诉我帖子删除了。我上网搜了搜。论坛上的是删除了,可还有一些后遗症,一些人已经转发了这个帖子,不过影响都很小,发出来也是石沉大海。虽然是这样,可毕竟是对我的污蔑,假如日后我找女朋友,人家上网一搜,好家伙,全是负面新闻,肯定和我分。   现在不能指望洋颖了,我找到转发那些网站的站长信息。我没时间和心情注册ID发私信挨个解释,干脆打电话过去澄清这件事。这些站长和版主都不错,也是不想惹麻烦,把这些帖子都给删了。   我来回刷新几遍,应该是没有了,这才长舒口气,看看表,在垃圾箱旁边居然忙活了两个多小时。   我全身是汗,想了想有些后怕,现在话语权完全掌握在洋颖手里,她这一次是删了,下一次呢?她想起来就发,我受不受得了?我能看她一时,看不了一辈子,这可怎么办?   我全身燥热,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齐翔啊齐翔,你有没有点出息。碰见个女的就想怎么样,现在坐蜡了吧,活该!这件事真是教训我了,看着肉好吃,吃下去就可能是毒药。   要解决这件事得分几步走,明天我先找王书用,不管怎么样,必须见到他一面。然后就是重头戏,晚上和洋颖的谈判。   这件事沉甸甸的压在心里,让我气都喘不上来。我第一次感觉到社会经验的浅薄,这时候要是义叔在,或是黑哥在,都能帮着想想办法。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老爸,太恶心了,别让他为我一起担惊受怕。   回到家我没有精神,没吃什么东西,早早躺下,睡也睡不着,干什么都没意思,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一大早就醒了。   我没和老爸打招呼,早上出门,赶第一班车去南山精神病院。   南山精神病院在本市鼎鼎大名,历史悠久。影响很大,流传了很多的都市传说。我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进去后看到这个医院修建的非常现代化,碧丽堂皇的,这也应了老百姓的一句话,能送进精神病院的都是有钱人。   我在前台登了记,和他们打听王书用的名字,经过身份盘查,好不容易才获得探访的资格。   我来到后面的住院部,找到了主治的孙医生,他问明我的身份,让我到接待室等着。等了好长时间,门开了,孙医生领着一个人进来。   这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头发微秃,脸部瘦削,气质有些像南方人。   孙医生说:“小齐,这位就是王书用。老王,他就是一直想见你的小齐。”   孙医生和王书用聊天像是老朋友一样,王书用非常热情,伸出手给我:“你好,你好。”   我犹豫一下,王书用哈哈大笑:“我不是‘武疯子’,没有攻击他人的倾向,放心吧。”   我有点尴尬,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不好意思。”   “没事,看你刚才一犹豫我就知道了。”王书用说:“很多人对精神病人有误解,默认为他们具备攻击性,这是很不正确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咳嗽一声说:“洋颖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王书用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像是戳中了心事,他用手指点着桌面。室内没人说话,只能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   他看我:“你是洋颖的什么人?”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端出,不做隐瞒。我把和洋颖认识之后发生的事,略略讲了讲。讲完之后,孙医生听得拍桌子:“这是典型的家族遗传史,精神分裂症,应该赶紧来就医。”   我苦笑:“谁说不是呢,可她防人像防贼一样,怎么可能来这里。”   王书用忽然道:“老孙。赏一根烟呗。”   孙医生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一根烟给他,王书用点上之后美美抽了一口,说道:“老孙,你先出去,我和小齐单独聊聊。”   孙医生看来非常尊重王书用。没多说什么,站起身走出去,把门关上。   这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气氛有些诡谲,王书用摆弄着烟,也不抽。就在指头缝里倒来倒去。他不说话,我也不说,空气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刚才你不老实,有些事没有讲。”王书用忽然道。   我一惊,很佩服他的觉察力,我确实没讲。就是王书用在山洞里拍摄视频那段,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恰恰就是王书用得心理疾病的直接原因。   “王医生。”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好,只好叫他以前的职务。王书用没计较称谓,他一边玩着烟一边着我。   “王医生,我看过你拍摄的那段视频了。”我说。   王书用手停下来,迅速坐直身子,目光敏锐地看我:“你再说一遍!”   我有点不安,说道:“你在山洞里拍摄的那段视频我看到了。”   王书用的表现出乎意料,他猛地抓住自己不多的头发,靠在椅子上长叹:“天哪!”   我正要再说,他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看到了那段视频?是在哪看到的,是做梦吗……真的有这个东西?”   我有点害怕:“你冷静点,你这样我有点不敢和你说了。”   王书用坐回原位,喉头不断耸动:“你说吧,那段视频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你拍的吗?”我纳闷。我用手比划了一下:“是刻录在一张光碟上。我在电脑上看到的。”   然后我把看视频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书用瞪着眼睛听,一边听喉咙里一边发出痰涌一般的声音,能看出他的惊骇至于极点。   我挠挠头:“王医生,你没事吧。”   王书用看我:“小齐,下面我和你说的话。你别往外传。”他苦笑:“如果你传出去,恐怕我这辈子都出不了精神病院。”   “你说。”   王书用下意识用指尖敲着桌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关在这里?”   我摇摇头。   “其实我要出去,早就能出去了,是我自己的意愿住在这里,我要思考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想不清。恐怕出去之后走哪都是我的噩梦。”他说。   我要说什么,他摆摆手,示意只要听他讲。   “小齐,下面的故事匪夷所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自己做出判断。”   我点点头。   王书用说:“有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要处理一个特殊的心理病人案例,这个病人遭遇车祸,受到猛烈的外伤,生死瞬间心理产生很大的阴影。为了康复她,医生做出了三个循环的治疗计划。前两个很顺利的过来了,到了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深度催眠。”   我听得坐立不安,这不就是他给洋颖做心理治疗的经历吗,直说不就得了,非得绕这么大圈子。   我没说话,默默听着。   王书用道:“深度催眠不是一般医生能做的,必须具备资格,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因为这种催眠方式非常危险,剥开病人思维,进入最深的潜意识,弄不好医生反过来会被反催眠。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你可以理解吧。”   我点点头。   “就在心理医生给病人做深度催眠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他被反催眠了。”王书用说。   我“啊”了一声,难以置信。   王书用道:“催眠的情况下,病人进入自己的潜意识,医生凭借和病人的对话,来推导潜意识中存在的问题,反催眠的情况是,医生的思维被强行拽入病人的潜意识中,思维模糊,产生幻视。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听的入神,没想到还会这样。   “这个病人的潜意识非常奇怪,是具象化的洞,一条废弃了很久的山洞。这个病人在发病的时候,多次提到过这个洞,而大量事实证明。这个洞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医生有着丰富的经验,被反催眠后,并不慌张,看到了这个潜意识的山洞,反而有种欣喜,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解决病人心理问题的核心。”   “然后呢?”我听得屏气凝神。眼都不眨。   王书用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就录在那段视频里。” 第一百六十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不明白,”我对王书用说:“心理医生给病人做的是心理催眠,而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视频,是真的有山洞,并不是幻想出来的。”   王书用说:“事情可怕就可怕在这,潜意识中的幻想变成了现实。”   他沉默一下,磕磕烟灰:“我算见多识广的人,见到的怪事很多,匪夷所思的更是不少,但这件事有些出乎我的理解了。虚幻、潜意识、想象中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已经实体化了。”   “你的意思是,”我迟疑说:“本来现实中没有这个山洞。它是想象出来的东西,但现在却出现在视频上,这个山洞从幻想中延伸进了现实?”   王书用没说话:“小齐,我现在还摸不清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多东西想不明白,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整件事我只能给你解释到这,剩下的靠你自己摸索了。”   我脑子一片混乱,本来存在于洋颖潜意识中想象出来的东西,却实体化,简直无法理解。我记得以前有本小说,大意是上古流传下来一种神器,有幸者拿到了神器,就能满足自己的各种愿望,想象中的东西会实体化。但是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们黑暗而不可琢磨,想象一旦实体化,便出现了各种各样无法理解的黑暗之物。   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洋颖如果真有这个本事。她曾经告诉我,世界上有很多鬼,有看不见的,有能看见的,那这些鬼会不会本来是她想象出来的,然后都实体化了?   我不寒而栗,人心中的鬼如果变成真鬼,遁入现实中,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书用一脸疲惫:“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孙医生正在走廊上,他不敢离的太远,看我敲门便走过来,他看看我们的脸色,严肃地说:“聊的不好?”   我和王书用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好吧,”孙医生说:“老王,我送你回去休息。”   王书用把没抽完的半根烟在烟灰缸里掐灭,刚要站起来,突然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瞅着桌子另一边。   他盯着的方向正是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后面是一扇窗,没什么特别的。   孙医生反应很快,觉察不对,赶紧把我拦在身后,他走过去,轻轻说:“老王,你没事吧?”   王书用没说话,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能看出来他紧张到了极点,全身都在僵硬,本来正常的脸色突然泛青,像是犯了心脏病。   孙医生在他面前晃晃手,王书用眼睛的焦点根本不在手上,而是盯着桌子对面虚无的一点。这时。他的脖子开始动了,眼睛似乎在跟随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缓慢移动。   我和孙医生跟着他的眼神,下意识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王书用盯着的是个看不见的东西,移动规律从桌子那一边绕了过来,在向我们缓慢靠近。   说实话我真是害怕了,屋里正常的只有孙医生,我赶紧挨着他。   孙医生厉声对我说:“你出去叫护士,快!”   我来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出,王书用突然一声大叫,眼睛的焦点落在身前不远处,好像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已经走了过来。   他疯了一样从椅上跌倒,连滚带爬在地上往后缩,拼命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啊~~”   孙医生把他抱住,大声吼:“出去叫人!”   我跑出去,找到护士把事情说了,很快来了一大票人,一起冲进室内,把王书用控制住。王书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脸上五官因为极度恐惧发生了扭曲,他颤抖着声音:“别过来,别过来,红衣女别过来!”   我心头一惊,想起山洞视频里王书用拼命在前面跑,绊了一跤,长得酷似洋颖的红衣女追在后面。   难道,难道她现在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我毛骨悚然,紧紧躲在一大票医生护士的后面,眼瞅着王书用被控制住,送进病房。   我走向孙医生,他累得不轻,大口喘气。我问:“孙医生,王书用经常这么犯病?”   “对。”孙医生点点头:“其他时候都挺正常的,而且我们做过测试,只要不犯病,他就是正常人。”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红衣女是怎么回事?”我问。   孙医生说:“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是病人自己臆想出来的。老王发病时总能看到一个红衣女,这个女人在他的生活里随时出现,来无踪去无影,而等发病之后,他却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红衣女。有一段时间老王觉得自己恢复差不多了,要出院,而我把他发病的视频给他看,他才收起这个念头,继续在医院住下去。”   后面他再说什么,我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书用看到的红衣女肯定就是山洞里出现的,这个神秘女人竟然会走进王书用的现实世界,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摆脱不了。   山洞是洋颖内心黑暗的实体化,那么山洞里那个红衣女是谁呢,会不会就是洋颖潜意识中的自己,那个藏在心里最黑暗的她?   我步履沉重地走出医院,回头看了看高大的建筑,外面是明晃晃的阳光。我竟然有些头晕。   刚才见王书用的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做了场噩梦。   整件事我大概已经理出来一个模糊的全貌:洋颖遭遇车祸,之后有过一次很古怪的经历,她进入一个山洞,那里是她的内心。她进入了自己的潜意识里。就在这个时候,她拥有了一种能力,可以把幻想进行实体化。   她的男朋友郭郎带着她见了心理专家王书用,王医生为洋颖设计了三套循环的治疗方案,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是深度催眠。就在这次催眠中,王医生被反催眠。从而进入了洋颖的潜意识之洞。   他在那里探险,一路行进,来到洞的尽头,看到一个恐怖的红衣女。   这个红衣女一路追逐,扑倒了王医生,再然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导致的结果是,王医生现在住进精神病院,发病的时候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红衣女进入了他的生活,如同鬼魅一般藏在黑暗中,时不时出来。   理清这个脉络,我非但没有解脱,心情反而更加阴郁和沉重,沉甸甸说不出滋味。   整件事已经完全超脱了我的世界观,想都没法想,只能套用因果逻辑勉强理出一条线。我看看表,下午还要见洋颖,我对这个女人越来越害怕了,她在我的印象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谁靠近谁就会被吞噬。   我不想去,但洋颖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不去后果自负。   她是精神病,真要豁出去做什么,我这个正常人实在是玩不起。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就去吧。   我们约在市中心的一家肯德基见面,这是我选的地方,当初挑这里看中了这里人多,我想用人来人往来保护自己,在这样的地方,洋颖要做什么应该有所顾忌吧。   下午我先到了,离见她还有一段时间,我要了一杯热饮等着。   眼瞅着到约定时间,我内心忐忑不安,一会儿看到她该说什么呢?她会不会提出什么新的要求,如果要求不过分,我可以答应,只要能尽快的摆脱她。   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完全被这个女人所左右,只要她高兴,哪怕我委屈点都没什么。我心内惴惴,莫非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我提醒自己,在谈判和交往中一定要把握原则,千万不能跟着人家的屁股后面走,要不然会被对方玩死。   正盘算着,忽然看到店里所有人都不吃东西了,全都涌在玻璃上,一起往外看。我知道有事发生,跟在后面也看过去。   窗外是市中心一条主干道,现在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车水马龙,一辆车接一辆车。   在大马路中间,车子不断穿梭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穿了身红衣服。她极为突兀地站在那里,直勾勾瞅着这家肯德基店。   我一看到她,两条腿顿时软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正是洋颖。   路上一堆车子冲来冲去,她站在中间毫不避讳。大街两旁挤满了人,不少人拿着手机在拍她。   有好心人打电话报警,还有人主动拦下车,要到马路中间去救她。   我看得目不转睛,呼吸都要停了,她。她到底搞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鬼压床   现在正是高峰期,车来车往,要让这么多车有序停下来,必须依靠交警,现场乱作一团,等好心路人拦下车要冲过去的时候,洋颖不见了。   车遮挡了视线,不知她什么时候走的,所有人都懵了。大家议论纷纷,还有骂街的,说那女的是神经病。   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我掏出手机,想给洋颖打电话,想想算了,现在一刻也不想看到她。更不想听到她的声音,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不管她出什么幺蛾子,我下定决心再不管她。她要真干出什么,对不起,马上报警,一点不含糊,对付这样的人就得下狠手。   我正盘算着,手机响了,一看居然是洋颖打过来的。   我犹豫了好长时间,还是接通电话:“你在哪?”   洋颖说:“我到了啊,你出来,我在外面。”   我看看窗外,人很多,看不到她在哪。我站起来推门而出:“你在哪呢?”   “我呀,就在你面前。”她挂了电话。   我纳闷,正左右看,忽然感觉头顶隐隐有一片黑色,恶风不善。我反应极快,迅速后退数步,只见一个阴影从天而降,正砸在地上,“哐”一声巨响,像是落下大水泥袋。   周围的人全都吓了一跳,破口大骂,抬头往上看。肯德基上面是办公楼,窗户紧闭,高耸入云,看不出是从哪个房间扔出来的。   一群人围过去。顿时人群里有人尖叫:“是人!是人!”   我凑在后面往里看,这一看两条腿顿时酥软,差点没尿裤子里。哪是什么水泥袋,是个活生生的人,正是洋颖!她穿了一身红衣服,死得不能再死了,身下流出一堆血。人都摔黏糊了。   她的脸侧着贴在地面,死不瞑目,双眼直勾勾瞅着前方。   有人喊了一声:“别让死人的眼睛看到。”   人群本来围成圈,洋颖前面的那堆人像被火烧了一样,全部散开,形成一个大豁口,生怕让死人的眼睛看到。   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有报警的有拍照的有传朋友圈的。我脑子嗡嗡响,几乎走不动路。一步步挪到肯德基,坐着发呆。   洋颖死了,真的死了?!她约我见最后一面就是这个意思?她要死在我的面前?   我突然犯恶心,跑到卫生间哇哇干呕,满脑子全是穿着红衣服洋颖摔死的情景,她脸色煞白,身下一滩血,两只眼睛死不瞑目。   我洗了把脸,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卫生间,劝自己往好地方想,洋颖死了,说句不好听的,至少麻烦没有了,她不能再要挟我缠着我了。可这么想,良心上还过不去,毕竟人命关天,有点太自私了。   外面来了救护车和警车,拉了警戒线。这里是市区,影响太大。警察们处理起来很快,这不是什么离奇案件,就是有人想不开跳楼,一堆人可以见证。   路边又来了辆车,我看到王庸麻杆土哥他们三个,带着一个新人,穿着新单位的工作服从车上下来,配合警方把尸体抬到担架,然后用白布盖上。   我在店里远远看着他们,心里酸溜溜的苦楚。   警方效率很高,很快处理完,驱散现场,一切恢复原样,让人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   我回到家,当天晚上就发烧了。我的身体素质很好,几乎没有感冒的时候,今天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而且撞了死人的晦气,全身难受。   我吃了两片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似梦非梦的时候,隐隐看到床头有人。   是不是老爸来了,我嗓子像是冒火一样,勉强睁开眼睛去看,那是一个红色东西,略具人形,具体是什么看不清。   我吓的一激灵,突然想起洋颖。鼓足勇气猛然坐起来,床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我靠在床头,全身发冷,心脏跳得这个快。平缓了许久,困意上来,继续躺着睡觉。   怪了,一到似睡非睡的时候,就觉得房间里有人,有红影在晃,等一睁眼,红影又没了,房间还是空空荡荡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发烧越来越厉害,烧的我直晕。   别看我犯迷糊,但心里还是有数,我是卡到阴了,很可能被洋颖的阴魂缠上了。现在也不知是几点,我处于一种很离奇的状态,身体在沉睡,而精神非常清醒,我就像寄居在自己肉身里的魂灵。   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有一条红色影子爬上我的身体,压得难受,心跳剧烈,小手指头都动不了。   脖子开始麻痹,随后身体的感觉消失,大脑里出现各种景象。   这是一个山洞,周围漆黑阴森,看不清环境。我慢慢走进去,看到洞口挂着牌子,写着禁止入内,里面深邃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洞像是藏着巨大的秘密,吸引我情不自禁往里走。   我刚跨进去一步。陡然想起,这里是不是洋颖的潜意识山洞?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想到这,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拼命想睁开眼,就在恍恍惚惚之际,看到有条红色人影正压在我的身上,两只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我无法呼吸,拼命挣扎。我想起以前土哥告诉我的办法,如果遇到鬼压床,就在脑海里想象南海观音像,观音脚踏莲花,头后放金光,手持净瓶。必须按这个形象来想象,尤其金光。少了这个没有用。   这时候再配合上六字真言,嗡嘛呢呗咪吽,效果更佳。   我赶紧按照这个方法来做,观音像出现在脑子里,果然压力减轻了几分,最后我大吼一声,拼尽全力,猛然坐起来,屋里空空荡荡,冷气逼人,那个红色人影不见了。   这时房门推开,老爸走进来打开灯:“翔子,怎么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要哭了:“爸。我摊事了。”   老爸搬过椅子坐在床边,他其貌不扬,可身上自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我心安了不少。   “怎么回事,说说。”老爸看我。   我深吸口气,把认识洋颖以来发生的事,都说给老爸听。整个过程中,老爸一言不发,听得非常仔细。   “爸,我该怎么办?”我颤抖着说:“我都后悔死了,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认识这样的女孩。”   “翔子,我告诉你,”老爸说:“人活在世间,最重要的一个心态,就是不悔。后悔没用,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做了就是做了,与其懊恼自责,不如大大方方地面对。再说了。整件事错不在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很正常,不能因为对方有问题,你就责罚自己,更不要因此把自己藏起来当缩头乌龟。”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问。   老爸说:“你不是有很多驱邪看事这方面的朋友吗,让他们帮着看看,先解决你中邪的问题。既然那姑娘已经逝去了,不管如何,死者为大,到了她的头七或是祭日,你记得烧烧纸,祭奠一下。”   “我一想到精神病院里的王医生、潜意识的山洞、还有红衣服什么的,我就心绪不宁。”我对老爸说:“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老爸道:“那些都是外相。孩子。你要分清事情的主次,胡思乱想有害无益。伟人教育我们什么,凡事要学会抓主要矛盾。现在整件事的主要矛盾,就是要解决你现在卡阴卡煞的问题。”   听老爸这么一说,我渐渐平静下来,心神安宁,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是自己想多了。   “至于那女孩生前曾经在网上造谣,编排你的事,其实你不必反应这么大,也不用这么紧张,借这个机会正好打破你的心理障碍。”老爸说:“人啊,活着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别太顾及一张面皮。她就造你谣了能怎么样,我倒觉得这是个契机,过了这道心槛,翔子,你才能真正成熟起来,真正变成一个男人!过不去,你始终还是个孩子。”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去过佛国,和本尊聊过天。他说的什么,你都忘了是吧。他说人的修行怎么才算悟,明白道理没有用,必须要真真切切地做到。道理我明白,比哲学家都讲得头头是道,可事情一来,还是心里纠结放不下。这是真悟吗,这只是假明白。所以,翔子,我觉得你遭遇点挫折,尤其是真正能刺激到你内心的挫折,不是什么坏事,逼着你成熟。逼着你去修去证。”   我都听傻了,让老爸这么一说,我陡然出了一身汗,似乎发烧也轻了不少。   “孩子,最后我给你一句话。”老爸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一百六十二章 鬼母   老爸的一番话,真是醍醐灌顶,我感觉全身又有了力量,整件事我都没有做错,如果阴魂冤鬼就要缠着我,那没办法,小哥陪你们玩一玩。   老爸离开房间把灯关上,我睡的那叫一个踏实。第二天起来时精神气爽,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我翻出手机给解铃打了一个电话。   真是难得,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解铃这次居然接了电话。我把事情大概情况跟他说了一下,解铃让我到他家,他正好现在没什么事。   解铃和轻月都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怎么早没找他呢,事情恐怕早就解决了。我收拾收拾,赶紧去了解铃的家里。   解铃自己在家,正泡了壶茶,在自斟自饮,看我来了特别欢迎,邀我上座。   我哪有心情喝茶。迫不及待把事情的原委都和他说了。解铃听完之后说:“王书用医生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惊住了,没想到转来转去,大家都在这个圈子里。   “王医生和我以前有过一次比这个还要离奇的经历,”解铃说:“按说他见多识广,不应该出现心理问题,我曾经到南山精神病院和他聊过,他并没有提起山洞探险遇到红衣女的事,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恍然。”   “那整件事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看?”我迫不及待地问。   解铃喝了口茶:“你的推论我觉得很合乎逻辑,那个叫洋颖的女孩确实有一种能力,能够把潜意识中的臆想实体化。山洞里出现的红衣女是她,也不是她。”   “怎么讲?”我问。   解铃道:“山洞里的红衣女应该是代表了她的潜在人格,这个人格很可能有了独立的意识,脱离本尊存在。你不是去过佛国吗,应该可以好理解,洋颖本人是本尊,她又分裂出一个人格,潜意识的山洞便是修行的妄境,这个分裂人格就一直呆在山洞里。”   我听的目瞪口呆。   解铃道:“现在洋颖的本尊已经死了,可她分裂出的这个人格却被实体化,成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存在,既不是阴魂,也不是精怪,非人非妖,非魂非魄,麻烦麻烦啊。”   “现在我被这个红衣女给盯上了,”我擦擦冷汗:“会不会像王医生那样,这红衣女盯我一辈子。”   解铃陷入沉思,他在想办法,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解铃接通,和里面对话了几句,表情非常严肃。他挂了电话:“齐翔,有时间我再帮你想办法,现在有件大事发生,需要我到场。”   “什么事?用不用我帮忙?”我问。   解铃想了想:“好吧,你一起来吧,淮南小区有家幼儿园闯入了精神病人,这个人拿着刀,劫持了孩子和老师,情况非常危急。”   这可是大事,我和解铃匆匆出门。解铃也没车,带着我打车,直扑淮南小区。这片小区比较老旧,住的都是平头百姓,社区里有个幼儿园,为了方便出外打工的居民。地方很小,也比较简陋,就是把二楼的所有房间打通,然后在窗户外面围出一块区域当孩子的活动空间。   我们到的时候,幼儿园外面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警察拉了警戒线。我们看到廖警官正在一群警察研究方案。一些协警在驱散看热闹的人群。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拼命往里挤,我夹在后面无法动弹,顺着人群的缝隙看到在二楼幼儿园的阳台上,走出一个人。   一看到这人,我倒吸口冷气,惊呆了。出来的居然是洋颖她妈,那个老女人。   此时的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上面是暗红色花纹,乍看上去像是寿衣,非常可怖。她拿着一把刀,挟持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刀架在脖子上,她的那只手还牵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小女孩才几岁大,哪经过这样的场面,就知道哭,眼睛都肿了。女老师还不错,被刀划伤,血流满衣。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冷静,奉劝洋颖她妈不要做傻事,把孩子先放了。   洋颖她妈面无表情,脸色阴郁晦暗,拿着刀挟持着人质,远远看上去像老巫婆一般。   这时,解铃挤过来说:“齐翔,你在这里哪也不要去,我过去帮着廖大哥解决这个麻烦。”   我拉住他:“到底什么情况?”   解铃严肃地说:“这个女人被鬼附体了,应该是她的冤家。具体怎么回事还不太清楚,警察解决不了,我过去了。”   说完他一闪身走了,我知道自己过去也是添乱,索性挤在人群后面看着。   阳台上,洋颖她妈用绳子把老师绑住,刀放在栏杆上,然后她从屋里取出三根香,点燃香头,对着空气拜了拜。   这么个举动引发了围观者巨大的骚动,大家议论纷纷,觉得这个精神病果然行动诡谲。   烧上三根香,洋颖她妈把女老师提起来,毫无征兆中一刀刺进女老师的后背,所有人都一声惊呼,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女老师颤抖了两下,身子软绵绵倒下,洋颖她妈把刀拽出来,鲜血淋漓。她取出一张照片,用图钉别在墙上。我看的非常仔细。上面一共五枚图钉,在照片上好像形成了什么图案,离的太远看不清。   洋颖她妈用捅过人的刀沾着血抹在照片上。   以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在做一种法术,利用照片和鲜血作法。难道真的是附体恶鬼所为?这个女人本来就诡异,这样一做更加让人感觉恐怖。   警察已经动了,沿着二楼旁边的楼梯来到阳台外面,里外隔着一堵门。只要破门而入,就能把她绳之于法,但现在这女人身边有个哇哇大哭的娃娃。一旦贸然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场面僵持,围观的人群不满意了,有人趁乱打口哨,还有人喊:“你们白吃饭的啊。赶紧想办法。”   让他们这么一闹,一大群协警过来,开始驱散围观人群。人潮涌动,我夹在中间苦不堪言,站都站不稳,更别说细看了。   场面混乱,过程我也没看清,警察突然发起冲锋,破门进入蜂拥而上。洋颖她妈发了疯,拿着刀要捅向身旁的小女孩,这时,警察里突然杀出解铃,他疾步来到洋颖她妈面前,咬破中指,对着老女人额头一点。   女人应声而倒。刀落在地上,解铃用红布罩着老女人的脑袋,扶着她躺在地上。他们身子一矮,随即被阳台的栅栏挡住看不清,我翘着脚正要细看。警车开过来,协警开始抓人群的闹事者。   很多人都散开了,我夹在人群里一时收不住脚,被挤到很远的地方。   等再回去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地,警察带着嫌疑犯早就撤了,幼儿园关着门,还有三三五五的人群凑在下面,议论纷纷,传着各种小道消息。   我赶紧给解铃打电话,解铃接通后说:“齐翔,我这里有点忙,你明天过来。”   “解铃,”我说:“今天抓到的那个女人我认识。”   “什么,你认识,她是谁?”解铃问。   “她就是洋颖的妈妈,她的情况我都和你说了,她确实有精神病。”   解铃说:“齐翔,这不是什么精神病,这个女人确实被恶鬼附体,我已经把它抓出来了。这样,你明天到我这,事关重大。”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了解铃的家里。不光他在,小雪和解南华也在。我和他们打过招呼,看到在八仙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瓦罐,瓦罐口横七竖八封着符咒,里面黑森森的,像是能通到另一个世界。   解铃拍拍罐子说:“恶鬼就封在这里面。昨天我连夜起乩,和它沟通之后才了解到是什么情况。这个恶鬼为冤魂,和上身的女人是世代仇家,它是来复仇的。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告诉我,它上身女人的女儿居然是鬼母之身。”   我听得愣了:“你说的是洋颖?”   解铃点点头:“所谓鬼母之身,是说有一种女人命相怪异,生来世间就是为了怀孕鬼子,是鬼子借腹的工具,这样的女人结局一般都极为凄惨。而且死了之后,怨气很大。洋颖虽然死了,但是她的分裂人格已经实体化。齐翔,她很可能会永远盯着你,不放过你。”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走阴   我害怕了,问解铃应该怎么办。   解铃道:“现代心理学说的精神问题也好,道家语系说的怨气阴魂也罢,归根结底就在一个字,结。心结之结。心结不开,郁气凝滞,遂成心魔。红衣女鬼起自洋颖的人格,后来实体化,不管是什么形式,她都是应气而生,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化解她的怨气。”   “怎么化解呢?”我赶紧问。   解铃告诉我。他分析过洋颖的性格特点,这个女孩入情很深,为情所困。刚开始她还保持着一个正常的心态,随着她的情感波折,男朋友越处越多,她的脾性就越来越古怪,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化解这样的心魔非常困难,除非有大智大勇的胸怀,现在不是陪着她谈恋爱的时候,只有想出一个权宜之策。   我问是什么计策。   “走阴。”解铃说。   走阴?这名字听着就瘆人,我提心吊胆。问解铃:“走阴就是让我去阴间走一趟?”   解铃摆摆手说:“走阴就是个名相,不一定非得到阴间,你要去一趟红衣女呆着的山洞。世上本来没有那山洞,它是洋颖潜意识的臆想,现在随着红衣女的实体化,山洞也自成了一方空间。要化解这段孽缘,就得你这个当事人亲自去一次山洞,找到红衣女。”   “然后呢?”我听的一愣一愣。   解铃告诉我,去那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是随身带一个傀儡,傀儡身上滴几滴我的血,让红衣女把它当作我,我就能全身而退了。   我想起王书用,问解铃是不是一起把王医生的问题解决了。解铃看我笑笑:“你心还挺善,这个就不用你操心,心结必须本人开,我会到南山医院找王书用,给他单独作法。这次你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就好。”   我看过山洞的探险视频,那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里就是拿着自己生命开玩笑。我真是害怕了,有点语无伦次:“没,就没什么别的办法?”   解铃一摊手:“心病还需心药医,华佗再厉害也治不了相思病。齐翔,你要想一劳永逸,就必须深入险地。”   我一咬牙,得了,赌一把。老这样被红衣女缠着,生活也好不到哪去。   确定了这件事,解铃和小雪耳语了一阵,让她去准备东西。作法的时间,定在夜里凌晨开始。   我这一天都泡在解铃家里,没心思说话,心里沉甸甸的,一想到自己要去那暗无天日的诡异洞窟,全身都在发凉。   解铃也不安慰我,和解南华自顾自聊着一些江湖事。   我又是紧张又是无聊,翻着解铃家里的一些古书,看也看不懂,打发时间。终于熬到了夜里,小雪回来了,还带来了东西。   这一天,我都没和小雪说上两句话。小雪肯定知道我和洋颖之间的情感纠葛,不知她会怎么想,现在她看我就是敬而远之。在这个关键点,我也不想和她说什么,冷静冷静也好。   我还是第一次参与到走阴这样的法事,以前只听说过观落阴,能让人进入阴间,见到死去的亲友,是一种很普遍却又非常邪门的法术。   我现在要做的这个走阴法事更加复杂,去的不是阴间,而是精神病人的臆想世界,这个人本尊已经死了,可她幻想出来的空间却依然存在,到那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好,一切全看个人造化。   到了午夜,法事开始,解铃招呼解南华在客厅里搬来一个铜香炉,他点燃一把长香,横在手里,然后拿起一个类似古代笏板的东西,面向铜炉的西南方向,敬拜了三次。   我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笏板是古代臣下上殿面君时的工具,现在我要走阴。贯穿阴阳,解铃这是借上香之际,在跟什么神明打招呼吧。   解南华站在神龛前,抄起上面的一本泛黄的经书,翻开一页,然后拿起木鱼,一边敲一边对着上面的经文念。   解南华在我印象里是个非常时尚的小伙子,现在念起经文也是韵味十足。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这个经文自有一股让人心神安宁的气场,本来特别紧张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解铃搬来一把长凳放在香炉前,让我脱了鞋和外衣,坐在凳子上。他持起一根毛笔,凝神了几秒钟,抄起两张空白的符纸,蘸着朱砂嗖嗖写了起来,时间不长,写成两张符咒。   他对我交待,一会儿作法的时候,让我赤脚踩在这两张符咒上,只要踩牢不随便乱动,怎么去的就能怎么回来。   小雪走过来,手里捧了一个纸扎的小人:“齐翔,把手伸出来。”   我按照她的意思。伸出手,小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不知用什么东西在我指尖一划,我疼的一呲牙,指尖洇出浓浓的一滴血。   “疼。”我说。   小雪看我了一眼,低低说:“活该。”   这一声“活该”给我说的全身麻酥酥的,看着小雪,她似嗔似怨,表情还有些担心我,看得我心猿意马。这时有人打了一下我的头,解铃在身后说了两个字:“专心。”   我面红耳赤,赶紧收回目光。心跳加速。小雪把我指尖的血抹下来,蹭在那个纸人的额头,她把纸人往我怀里一塞:“拿好,它能救你。”   我答应一声,心里感慨,你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多好,后面至于出这么多乱子吗。   解铃点燃三根香塞在我手里:“敬香。”   我按照他嘱咐的,站起来对着香炉,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解铃把香接过来,围着我绕了几圈,用香头在空中画着符,然后让小雪从神龛上取过来一张黑色的布,他在里面压上两张折叠好的符咒,嘱咐小雪把黑布缠在我的眼睛上。   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目不视物,本来平静的心一下提起来。   解铃的声音在面前出现:“齐翔,你身上有阴邪之气,就是那红衣女鬼的,我马上要开始作法,引导你的魂魄进入红衣女鬼的山洞世界。你带着傀儡去,让它替代你,让红衣女鬼以为是你。”   我赶紧说道:“怎么才能让她以为是我。”   “看到她的时候,你把假人烧掉,具体会发生什么。我们也全无概念,到时候只能全凭你自己。”解铃道。   我泛着苦水,这也太不靠谱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等着。耳边是解南华的诵经声,我闻到一股很浓的香味在鼻子尖前不停地晃动,开始眩晕。   我下意识紧紧抱住手里的纸人,心想一会儿真要去了山洞,只能靠咱们哥俩了。   正想着,忽然有人在我的脑后一拍,小雪声音传来:“去吧。”   我猛地一颤,全身滚热。像是一步踏进了热水缸里。再一激灵,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能看到东西了。   面前是一座山,现在是晚上,十分黑暗,山体上笼罩黑黑的雾气,不知多大多高。唯一能看到的,是不远处的山洞。   这个山洞横向面并不大,大概有一层楼那么高,似乎应该是喇叭洞,里面的空间无比深邃,似乎比洞口还要大。我正要走过去,忽然觉得身后有些沉重,转头去看,这才发现后背上背着东西。   等看仔细了,吓了一大跳,我背着的是个人,重量并不沉,轻飘飘的。这个人一看就是假人,面目如生,模样周正都有些不正常,我忽然明白过来,这肯定是我带来的纸人。   他是很重要的道具,我以后能不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就看他了。   如果放在平时,背后背着假人,我非吓死不可,现在却不怎么害怕,我一咬牙,开始往山洞里走。   我走进洞里。见不到发光源,却不影响眼睛看东西,像是有一层很柔和的光附着在洞壁上,不亮不暗,只能看清前面数米的距离,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   我背着纸人,顺着洞往里走,非常潮湿,洞壁都是湿漉漉的,有水滴从上面落下来。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横在空中有几条铁链。这些铁链把道路封住,上面挂着牌子,隐隐能看到,写着“禁止入内”。   我深吸口气,一猫腰从铁链下面钻进去,继续往里走。这条山洞本来是洋颖内心的意象,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人心的一种映照。   人心就是一条漆黑深邃的山洞,人人皆是一样,在山洞的最深处,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眼睛   我背着纸人顺着山洞往里走,地上湿漉漉的,渐渐有了积水,水面并不平均,一脚深一脚浅。我非常奇怪,这里并不是自然成形的山洞,而是人心臆想出来的空间,为什么这里的每个细节都这么真实,粗糙的洞壁、滴落的水珠、浅浅一层的暗河,人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能像上帝一样创造一个细节如此丰富的自然吧。   关于这件事我能做出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心理暗洞确实产生于人心,但后来它就自然成形,就像人能生出孩子,至于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和命运,这就不是父母能够精确控制的了。   走在这黑暗阴森的洞里,我的脑细胞前所未有的活跃。杂七杂八想到很多东西,人心在制造黑洞,黑洞也在反过来影响人心。   走了很长时间,我并不觉得累,洞壁上出现了很多人工的脚手架,我检查了一下。大多是铁制品,上面锈迹斑斑,不知在这里存在了多长时间。我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脚手架在人的潜意识里象征着什么,或许专业的心理专家能分析出来。   这时我停下来,前面洞顶垂下很多条铁链。其中有一条铁链在无外力的作用下,自己轻轻摆动,显得非常突兀。   我在山洞的视频里见过,洋颖当时管这条铁链叫做“不听话的小铁”。黑暗的洞窟里吹着阴风,看着这条诡异的铁链,我真是有点害怕了。现在可不能怕,咬牙也得上。   我背着假人慢慢走过去,来到这根摆动的铁链前抬头去看,铁链很长,洞顶也高,上面黑糊糊的,看不清根部是什么样,无法确定铁链为什么自己在动。   这里实在是诡异,我深吸口气,继续往里走。洞越走越深,洞壁泛着青光,石头犬牙交错,我有个非常直观的感觉,这个山洞就像是人潜意识里的癌细胞,毛刺很多,充满了阴郁的负能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又走了一段,我终于来到山洞尽头,这里和视频上出现的一样,洞壁滴水,尽头搭着脚手架,墙上还有一个人工制作的铁皮喇叭,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我背着假人,按照视频方向来到脚手架前,顺着缝隙往里看。架子后面黑森森的,什么也没有,无法判断红衣女鬼是不是在里面。   我犹豫一下,来都来了,必须要解决问题。我扶住架子,艰难地从下面的缝隙拱进去。这里完全没有光源,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我一步一步往前蹭,一只手托住背后的假人,另一只手在四下里摸索。   走了一段,触碰到凉凉的东西,应该是洞壁。手指上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洞壁上有规律的凹凸,好像刻着什么东西。   应该就是红衣女刻上去的,这里目不视物,我的手指顺着轮廓游动,加上紧张害怕无法定神,摸了半天也不知是什么图案。   按道理来说,这里应该就是红衣女鬼的老巢了,我该怎么办呢?把假人放下,然后逃之夭夭?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我要确定方法有效,要不然白来一次,解决不了问题。   我坐在黑暗中等着,把假人放在一边。等了会儿觉得不是办法。   我索性站起来,把假人背在身后,扶着墙壁慢慢往里走,走了没多远,隐隐看到前面黑暗里。冒出一团红色。   红色像是萤火虫一般大小,轻飘飘浮在半空,左摇右晃,黑暗居然没有掩盖这团颜色,格外恐怖。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红衣女来了,我赶紧往外走,走着走着脚下拌蒜摔了一跤,那团红色渐渐靠近。   我把假人挡在自己面前,那团红色没有迫近,而是停在了洞壁上刻字的地方。我看不清具体情形,只有一团红衣服在抖动。   我想到解铃的吩咐,看到红衣女的时候,把假人点燃烧掉。   我颤抖着摸向兜里,有块打火机,摸出来擦了两下,黑暗中冒出一团火苗。这里的黑是绝对的黑,突然出现火苗。犹如亮起了一团小太阳。   我没有急着点燃假人,而是举起打火机去看,这次我看清楚了,确实是个红衣女人,她披头散发,一张脸全被头发挡住。   她的一只手抬起,正在墙上刻东西,此时停了下来,她察觉到火光。   这一瞬间,我呼吸都要停了,紧紧盯着她。   女人没有动,僵硬在墙前。我艰难地挪动脖子,抬着打火机去看墙上的东西,模模糊糊中,出现一大片雕刻的符号,我愣住了。   这个红衣女人在墙上居然雕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能看出来,这只眼睛是人脸的一部分。眼神肃穆深邃,好像在哀悼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只有着如此神情的眼睛,拥有这样眼睛的主人应该是先知或是上帝。   我后背的汗毛瞬间就立了起来。   红衣女以前雕刻眼睛的时候,王书用医生曾经见过,那时洋颖刚刚患上精神疾病。也就是说,一个精神病分裂出的人格在自己的心理世界里。天天做一件事,就是在墙上刻着眼睛。   红衣女鬼缓缓扭动脖子,动作非常僵硬,像生了锈的机器人,披散的黑色长发下,能看到她的双眼泛着诡异的光。   这个红衣女和洋颖长得一模一样,果然是她分裂出的人格。   她慢慢走向我,迫人的压力袭来,我心跳得都快炸了。   我把打火机凑到假人身上,火苗慢慢燃了起来,一股蓝色的火焰顺着假人的轮廓蔓延。   我把烧着的假人猛地推向红衣女,这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烧着的假人突然站了起来,全身浴火,像孔明灯一般腾空而起,缓缓飘到红衣女面前。   红衣女抓住它,把燃烧的假人抱到自己怀里,火势越烧越大。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我几乎看呆了,突然回过神,转身就跑,钻出了脚手架。   里面火势很大,冒着淡淡的蓝烟,黑暗笼罩而来,我连滚带爬往山洞外跑,就一个念头跑出去,赶紧逃出去。   我跑的缺了氧,大脑麻木,一片空白,眼前只有坑道在摇晃,就在我摇摇欲坠的时候,耳边响起小雪温柔的声音:“齐翔。”   我答应一声,然后晕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脸上的黑布已经拿掉,我还坐在解铃家的客厅里。他们三个都在,小雪蹲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一时悲从中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解铃和解南华互相看看,解铃做个手势,他们两个到了后屋。这里只有我和小雪。   小雪摸着我的头发:“一切都过去了,你别哭了。”   “我太累了。”我擦着眼泪,把脸埋在手心里:“太累了。”   “你长大了,也成熟了。”小雪说:“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孩了。”   “面对很多事,我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哭着说。这段时间经历的这些事,现在回忆起来如过眼云烟,是是非非起起伏伏眼花缭乱,最后如烟花般散尽,只留下我一颗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心。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感觉过如此悲伤,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刚才在山洞里,阴森的黑暗中红衣女拥抱大火中假人的那一幕。其中的美学意象让我无法自拔,我头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人性,感受到了某种很沉重类似死亡的东西,沉甸甸压在心里,掏不出咽不下。   “齐翔,你要热爱生活。生活才会爱你。”小雪说。   我看着她,激动的一把拉住她的手,小雪低头笑笑,然后轻轻把自己的手从我的手心里拽出来:“好了,乖,别哭了,一起都过去了。你长大了,收获了很多东西,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   我看着她,长叹口气,她还是拒绝我了。   自从这次走阴,在洞里烧了假人。我就再没有遇到过邪事。好几天没上班,再去的时候,发现公司落着重锁,也不知是谁干的,隔着窗往里看,里面的东西几乎搬空了,一片狼藉。   我跟王庸打听,王庸也不太清楚,告诉我可能是黑哥欠账的那些黑社会干的,然后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愁着说,现在还没有着落呢,天天啃老。   王庸说:“老菊,你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绝密信息。咱们市里有个女富豪,打算筹资一大笔钱办个大的殡葬礼仪公司,看准了吃死人饭这一行,现在气势汹汹而来,号称要整合整个殡葬业的资源,现在正在前期筹备,招兵买马,我们哥几个商量过了,都要过去试试。”   “谁啊?”我心念一动。   王庸告诉我,这个女的叫林亦辰,在九十年代还是日企的一个小职员,不知怎么,攀上了日本株式会社的大佬,立时抖了起来开始做对外贸易,后来又参与进房地产,现在功成名就,准备一统殡葬行业,据说是受到了高人的指点。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夺地盘   王庸让我联系原来单位的老业务员王婶,说她现在开始跟着林亦辰干了,每个月钱不少拿,和原来比简直鸟枪换炮。   王婶是市殡葬业的资深人士,干了十几年,人脉极广,而且她办事老成业务能力强,这样的人走哪都不缺饭吃。我和王婶关系不错,她看我挺顺眼,现在她攀上高枝了,怎么也得拉兄弟一把。   我赶紧给王婶打电话,电话好半天才接通,里面传来非常吵杂的争吵声,好半天才听到王婶“喂”了一声,我赶紧道:“婶啊,我是齐翔,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王婶大倒苦水:“我在医院呢,一堆烂事。你有啥事就说。”   我说:“婶啊,听说你跟林亦辰混了?她是不是要办殡葬公司,你推荐推荐我呗。”   “巧了,”王婶说:“林总马上到医院解决纠纷,你也来吧,这个时候你要表现表现。准能加分。”   我问清了地址,原来是市中心医院,赶紧出门过去。   紧赶慢赶到了后面的住院部,没找到王婶,正要挨个病房看看,忽然听到三楼走廊的楼道里有人在激烈的争吵。   我推门出去。看到四个大男人正围住了王婶和另外一个女人,气势汹汹。看那样子,如果不是因为王婶是女的,估计都能出手打人了。   那个女人穿着职业装,抱着肩膀,气得脸色发白。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而王婶在前面挡着她,和几个男人理论。王婶是谁,常年行走江湖,有名的不要脸,十里八村的老娘们哪个能吵得过她,真要撒起泼来,那也是响当当的吵架王。   她说话针插不进雨泼不进,几个男人气极了,争辩不成,开始动手推搡,其中有一个指着王婶的鼻子说:“槽尼玛的,要不是看你是女的,我一个大嘴巴子就上去了,老娘们嘴臭就是欠打。”   王婶瞪着眼:“来,打啊,这是医院,我马上做伤势鉴定,讹不死你。要是黑哥还在,你们这些人算什么东西,现在欺负到我们头上拉屎。”   那个男人气极了,手抬起来真的要打,我看到情形不好,居高临下大吼一声:“住手!”   经历这么多事,我现在也敢于担事,遇事绝对不能怂,该出手时就出手。   所有人全部抬头看我,那几个男人不知我是什么路数,往后退了一步,阴着脸不说话。我走下来,王婶拉住我的手:“小齐。你可来了。这位是林总。”她指了指那个职业装女人。   我这才注意到她,原来她就是林亦辰。她大概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保养极好,跟大姑娘似的,尤其身材,堪称韵味十足。我赶紧打招呼:“林总好。”   林亦辰一看就是社会人,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你好。”   “林总,这就是我说的原来单位的小齐,齐翔。”王婶介绍我:“小伙子办事可踏实了。”   林亦辰没说话,笑笑点点头。   现在不是拉家常的时候,我问王婶发生什么事,王婶气极了:“中心医院住院部三楼这一块,头二十个病房是我负责的,现在汇龙殡葬公司的人要来抢客户源,他们要重新划分病房。”   “老王,这么说话就是你的不对了,”对面有个男人说:“医院是你们家开的?你是院长小姨子?你怎么就那么霸道,占着二十个病房不放,你在这横行霸道多少年了,是不是该换换岗了。”   王婶道:“话不是那么讲,当初医院不接纳咱们殡葬行业的人,是我天天跟院长跟主任磨,用了很多手段,这才让咱们这一行的人进驻医院。没有我开荒,你们能进来?这医院我做了多少年了,上上下下关系都打通了,我也不贪心,就二十个病房,你们也要霸占?这些年我容易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天天要在这蹲坑守着,孩子都不认我这个妈了,我付出的这些谁知道?”   说着说着哭了。   对面汇龙殡葬的人不耐烦:“你别说的自己跟小白菜似的,你怎么不说说这些年你搂了多少钱,家里大房子也买了,儿子车也有了,你还想干什么,该挪挪窝了。你这么大岁数,别太辛苦,别一口气没上来,这边办完丧户的丧事。回头还得办你的。”   这话说得太阴损,我一下就火了,指着他的鼻子:“你会不会说人话?”   几个男人开始推搡我,他们对我没那么多顾虑,有的还想动手。林亦辰说道:“把你们经理叫来,这件事来回扯皮没有头,我和他谈谈。”   这时,上面门开了,有个小护士探头进来:“王婶,你还在吵吵呢,声音太大,大夫不高兴了。301病房的不行了。你们赶紧准备吧。”   我看到这些人精神一振,也顾不得打嘴仗,蜂拥往外跑。   我们来到301病房外面。301病房是高级病房,小单间,里面就住着一个人,是个老头。戴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管子,喉咙像风箱一样,每次喘气就跟地震似的,轰隆轰隆响。旁边还有两个护工一样的人正在伺候。   “这是谁?”我问。   王婶轻声道:“这是中兴地产集团的老贾头,有的是钱。眼瞅着要不行了。汇龙殡葬的人抢夺二十个病房不是主要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这个老头,把他的葬礼拿下来,够咱们吃一年的。”   我们干殡葬行业的人都有分寸,站在病房门口不能乱进去,让家属看到就是一场纠纷。我们这一行有点像阳间的黑白无常,出现在哪好像就预示着人要不行了,所以很多人都嫌我们晦气。做这个行业就要人情通达,不能惹丧户不高兴,比如说现在我们在争地盘,但如果人家丧户觉得你不好,不跟你合作,争了也是白争。   我们和汇龙的人在走廊上,眼巴巴瞅着,谁都知道这老头不行了,苟延残喘,可就是有一口气,怎么也不咽。只要医学没有宣布死亡,这个人仍然算是活着的。   电梯门开了,来了个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后面还有三四个跟班。公子哥站在病房外面,没有进去,远远往里看了一眼,叫过小护士询问情况。   王婶低声说:“这是老贾头的小儿子,脾气可大了,咱们别惹他不高兴。他现在就是咱们的爹,能不能选咱们家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林亦辰走过去,大大方方伸出手:“贾总。”   公子哥看看她,想了半天:“你是?”   “我是林亦辰,”林亦辰说:“以前也做过房地产,现在转行了。”   公子哥显然对她没兴趣,手也没握,“哦”了一声,继续透过玻璃窗看里面的老头。   林亦辰说:“贾总,我现在办了一家殡葬公司。如果老爷子的后事交给我们来处理,肯定办的热热闹闹的,让老爷子一路走好。”   说着,她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公子哥接过来看看,反应非常冷淡。汇龙殡葬公司的人急了,不甘落后。也过去攀交情递名片。公子哥把名片交给助理,说道:“你们拉活儿我不管,但不要打扰我父亲最后的清净。”   众人赶紧点头,连连称是。   王婶在旁边看着,叹口气摇摇头:“这个活儿估计拿不到了。”   “怎么?”我问。   王婶道:“这个人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咱们市的殡葬公司,估计要从外面找了。”   林亦辰这样的女强人也看出是什么形势,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抱着肩膀,皱着眉头。   汇龙殡葬公司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跟公子哥说着什么,公子哥特别不耐烦,让助理把他们打发走。公子哥让几个助理在病房里守着。他自顾自走了。   “看到没有,这就是儿子。”王婶冷眼旁观,呵呵冷笑:“嫌自己的亲爸爸晦气,病房门都不进,让手底下人看着,自己出去玩。我估计他能来这里看看都是长辈强迫的。这样的人冷血冷面,而且极有主意,这单业务拿下的希望真是不大。”   林亦辰说:“王大姐,这单业务必须拿下来!”   我们都看她,林亦辰说:“这是咱们公司打响的第一炮,不管有什么困难,都要克服,我就不信这个劲了。”   这时我看着病房里的助理,忽然心念一动,有个人非常面熟。我猛然想起来,他就是白瑾的哥哥,白大爷的儿子。我们以前曾经帮着白大爷找到他失去的一魂。救了他的命,说起来我也算白大爷的救命恩人。   我心跳加速,要加入林亦辰的殡葬公司,就要拿出投名状,这单业务是最好的机会。   我的机会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流殡葬师   我推开病房门走进去,在后面轻轻拍拍他,轻声说:“白哥。”   他转身看我,想了起来,非常激动,握着我的手:“齐翔是你呀,我正要找你呢,谢谢你救了我爸爸的命。”   我做个手势指指外面,示意出去谈。这里好几个助理,还有护工,人多嘴杂的,白哥相当有分寸。我一做暗示他就明白,我们出了病房。   林亦辰和王婶看到我带着一个助理出来,非常惊讶,林亦辰有些惊喜,对我点点头。   我把白哥领到他们面前说:“林总,王婶,这是我朋友,姓白。”   他们三人寒暄了一下,林亦辰说:“小白,你是贾总的助理?”   “小秘书。”白哥不想细说,他看看我们,马上明白了:“齐翔,你是殡葬公司的,这是你的领导吧,你们是不是想承办老爷子的葬礼?”   “对,对。”王婶拉着他的手:“小白,你和小齐是好朋友,看看有没有办法。”她眨眨眼。低声说:“事后少不了你那份。”   白哥看看病房里面,说道:“你们谁主事,咱们外面谈。”   林亦辰让王婶在这盯着,她叫上我陪着白哥到了走廊的消防通道,这里没人经过,非常安静。   白哥说:“小齐是我们家的恩人,客气话我就不说了,咱们直接唠干的,这单活儿能帮你们拿下来,我肯定帮忙。不过,现在有点棘手。”   “怎么讲?”林亦辰问。   “贾老爷子一共六个孩子,五儿一女。老爷子眼瞅要走了,身后事一团乱麻,六个子女都在争夺家产。”白哥说:“小贾总是这次葬礼的负责人,他已经在北京雇佣了最专业的殡葬团队,原则只有一个,一定要办好,这是他在集团里加分的一次重要机会,他非常非常重视!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市里这些殡葬公司恐怕没有一家能拿得起来。”   我说:“他想怎么办,往大里办,往奢里办呗?”   “是的。”白哥点点头:“这些日子我跟着他去过北京好几次,大约知道他的意思,葬礼的风格他只要两个字,风光,风光大葬!不能出一点漏子。”   林亦辰眼睛亮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比北京的公司更有优势,我们是本市坐地户,关系、资源、人脉,谁会比我们多?要往风光里做,是不是需要打通关系,是不是需要筹备鼓乐队,送葬人群怎么协调,路线怎么走,葬礼流程如何安排。谁会比我们更有优势?!”   白哥点头:“林总,你说的都对,但我说话不算啊,你们要和小贾总谈谈。”   林亦辰说:“你帮着约个时间吧,小白,这单业务成了不会少了你的。”她把随身揣着的一包中华烟塞到白哥的手里。   白哥看看我,又看看烟:“好,我会向小贾总申请个机会,让你们和他谈谈,也算还了小齐的人情。”   我握着他的手,一个劲道谢。   送走白哥,林亦辰看我:“小齐,现在在哪高就?”   我苦笑:“林总,我以前在黑哥的公司,就是祥云殡葬,现在黑哥失踪了,单位也黄了,我是无业游民。”   林亦辰给我一张名片:“这样,我现在办了殡葬公司,你要不嫌庙小就到我那里上班。”   我感恩戴德:“谢谢林总,谢谢林总。”   “这单业务要是办好,我论功行赏。”林亦辰拍着我的肩:“好好干,小齐,我肯定把你打造成一流的殡葬师。”   我浑身暖洋洋的。遇到伯乐了这是。我听王婶说过,林亦辰办的这个公司相当有背景,后面有日本财团的资金注入,钱海了去了,绝对不是当年义叔黑哥这样的小单位能比的。   林亦辰让我下礼拜来上班,贾公子这边她会盯着。我能品出来,她还是不太信任我的能力,这一单业务太大了,她不可能交给我一个生瓜蛋子,必须要亲自去盯。   这单业务是林亦辰殡葬公司开业打响的第一炮,这一炮干出色了,就算是在行业站住脚了。   我也乐得自在。我拉业务确实能力不行,尤其是对付贾公子这样的人,反正线是我拉的,真要干成了不能少了我那份。   周末,我把执尸队哥几个都约出来,喝了一通宵。我答应他们,一旦我在林亦辰公司站住脚,马上把哥几个都接过去。   王庸和麻杆大倒苦水,说现在的老板是禽兽级别的,拿他们不当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干,发工资的时候就磨磨唧唧,扣三减四,他俩现在都不想干了,就等着林亦辰的召唤,准备效犬马之劳。   王庸说了一件事,差点没让我笑岔气了。前两天,在郊边河渠死了个醉鬼。按说死者为大,不应该说其他的,但这个人死的地方实在太缺德,恰好在河渠和河水中间的地方,又高又陡不说,还满地淤泥,估计是喝多了摔下去的。   死在那地方,尸都没法收,警察根本不管,丧户家属开出天价让殡葬公司把尸体弄上来。老板眼珠一转,让王庸和麻杆下去把尸体背上来。   王庸心里这个骂,在脑海里把他们老板扔了好几个大背跨,可事情逼到这。不由不做。他们两个换了工作服,穿着水鞋,从河渠爬下去,一路艰辛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来到尸体旁边。   这尸体死好几天了,天热水潮,人泡大了能有两圈,脑袋跟猪头差不多,死状极为恐怖。   麻杆撑开尸袋,王庸搬着尸体往里塞,塞到最后,谁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死者的脖子已经摔断,仅仅靠一层皮肤相连,他们动作大了一些,那脖子咔嚓一声断裂,整个脑袋突然掉下来。   王庸正搬着尸体,猝不及防一个大脑袋掉他怀里。饶他是胆包天,这时候也吓得尿了,不是形容词,是真尿了,尿了一裤裆。   当时整个河渠上下围观的人,都听到了一声类似杀猪一般的惨嚎,传出去能有好几里。   就因为这个事,王庸病了好几天,后来在对象的陪同下到寺里烧了好几百块钱的香火,这才缓过劲。如果吃点亏有钱拿也行,家属给的搬尸费,大部分让老板贪了,只给一点小零头做提成。提起这个事,王庸就破口大骂,骂他们老板生孩子没屁眼。   我们这顿酒喝得很尽兴。林亦辰现在对我印象还不错,我要好好工作,这次下定决心了,给生活确立目标,我要成为全市殡葬行业最好的殡葬师!   到了周一,我去公司报道。林亦辰是个思维相当前卫的商业女性。公司地点是在市区办公楼,别看是殡葬单位,可进去之后一点都看不出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现代化的办公设备、和蔼可亲的前台小妹,我看着犯晕,我齐翔居然也有今天。混成白领了。   我向林亦辰报道,她带我去人事部门登记,发放门卡别上胸牌,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她向我交待工作,这个周末经过艰苦的谈判,林亦辰已经说服了贾公子,摆事实讲道理提供了整个殡葬流程安排,加上白哥在后面使劲,贾公子非常满意,决定和公司合作,草签了协议。   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配合上面。把这单业务做好。   林亦辰叫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小子微秃,戴着眼镜,两条大长腿,长得就跟流氓似的。林亦辰介绍,这位仁兄叫霍行,以前在广州做殡葬这一行,也是个资深人士,非常有能力,成功策划主持过很多大型葬礼。现在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全权负责贾老爷子的一切事宜,我所有行动都要听他指挥。   霍行是南方人,说话有种拿捏的普通话味道,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特别不好,可还是毕恭毕敬说:“霍哥。”   霍行说:“以后别叫哥,流里流气的,叫我霍经理。小齐,我现在给你工作任务。你听好了。”   我赶紧挺直腰板,做聆听状。   霍行说:“贾老爷子还没有过世,躺在医院里。医院那头没人盯着可不行,一旦老爷子走了,咱们必须第一时间在现场。你这样吧,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就在医院扎下根,盯着老爷子的动静,有问题随时汇报。”   我一听,嘴里发苦,又不好说什么。我虽然是殡葬师,不是业务员,可我太了解在医院的工作了。干我们这一行有说法,宁可在外抬尸也不在医院蹲坑。别觉得在医院没什么事,只要盯着病人什么时候过世就行了,医院那个地方相当熬人心血,成天在里面呆着,没病也能呆出病来。所以我特别佩服王婶,在病房里拉业务做陪护,一带就是十几年,她现在也是一身的慢性病,每天大把大把吃药,挣的都是买命的辛苦钱。   可领导这么交代了,还能不去吗。话说回来,老贾头这生命力真够顽强的,医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老伙计愣是不咽气,熬过数次生死关,不知有什么放不下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贾大小姐   我的工作内容就成了天天到医院上班,一天24小时不能离岗,贾老爷子什么时候驾鹤西游,我什么结束这段任务。   贾老爷子现在住在单人高级病房,有护工和助理把守,我想进去都不行,只能在外面的走廊守着。贾老爷子的情况非常不乐观,不知是什么并发症,每次呼吸都呼噜噜的震天响,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咨询过医生,医生说他现在就在生死门槛,具体什么时候过世。谁也说不好。   白天还好说,玩玩手机,挨个病房窜窜,和王婶聊聊天很快过去了,一旦夜幕降临,我睡觉都成问题,王婶给我准备了床铺,让我到她负责的病房睡。搭起一个小行军床,晚上不敢脱衣服,被子更是别想,只能用外套勉强盖一下。   我这人睡觉轻,晚上有点动静就醒,一晚上罪遭大了,病房里的病人不是打呼噜咳嗽吐痰,就是尿频说梦话,下半夜三点,还有人颤巍巍拄着拐棍上厕所,家属还得陪护。那动静就跟早上菜市场差不多。   熬到早上,我眼睛黑了一圈,真是由衷佩服王婶,这样的环境她能坚持十几年,这是什么样的毅力。   我在医院一连呆了三天,贾老爷子真是顽强,愣是不咽气。在这么熬下去,我估计能死他前面。   下午大概五点多钟,我要了盒饭刚草草扒了几口,从楼梯口上来一队人。个个西服革履,旁边有秘书鞍前马后,一看就是有钱人。这些人来到贾老爷子病房门口。往里看。为首的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留着大背头,红枣大脸,背着手,一副大佬模样。   我看的愣住,白哥走过来,把我拽过去,和这位大佬介绍:“贾总,这位就是殡葬公司负责老爷子后事的殡葬师。”   我赶紧扔下盒饭,在屁股后面擦擦手,伸出手:“贾总,你好,我姓齐。”   贾总俯视看我,淡淡点头,没有握手的意思,他推开病房门,所有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白哥在后面低声说:“这位就是贾老爷子的长子,现在是集团的新掌门人。”   “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我悄悄问。   白哥说:“老爷子的几个子女都到齐了,还有律师和助理什么的,一会儿进去你别乱说话。”   我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入病房。   有人把主治医生叫来,贾老大问了问现在父亲的情况,医生告诉他,老爷子情况不乐观,可能就这两天。   这时。人群里有人说话:“大夫,你先出去,我们家里人说两句话。”   白哥在我身边低声说:“这是贾老爷子的二子。”   贾老二比他哥年轻不少,一副干练模样,把医生送走了,他说:“我请的高人马上就要来了。趁爸现在还没走,可以做做法事。”   贾老大皱眉:“老二,你别搞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贾老二说:“这位高人的背景我打听过,而且老林和老张家里都请他做过相关法事,他本事很大,能走阴续命请魂。我不可能找个不着调的神棍来调理咱爸。老爸辛苦一生,养育咱们这些儿女,他应该续续命,再长寿几年,享享清福。”   话说到这份上,贾老大不说话了。   旁边有个六十多岁的长辈说:“老大,请高人的事,老二和我商量过,我同意了。你们哥几个还有什么意见?”   贾老大有些生气:“叔,你们都定好了,还问我们干什么。”   短短一个交锋下来,就连我这样的外人都能闻到里面的硝烟味。我看看白哥,白哥面无表情,冲我轻轻摇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这时,病房外有人走进来。众人一起看过去,这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穿着灰扑扑的薄夹克,长相毫无特点,扔进人堆就找不到。   “贾老二。”那人进来,直接打招呼。   贾老二也不恼,过去握着他的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给爸续命的高人。”   众人没有说话,能看出对来人有一定的敌意。   我本来还在傻呵呵看戏,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懵了。   如果这位高人真有本事给贾老爷子续命。那我们殡葬公司的业务就要泡汤,这几天我吃的这些苦,遭的这些罪就算白受了。咱到不是说盼着人家死,毕竟在商言商,公司那边已经制定好全部的葬礼计划,该联系都联系好了,现在突然跑出一个人说是能给老爷子续命,这不是拿我们开心吗。   站在我的角度,看着这位高人也来气。这人什么来头,好好在家呆着不行吗,非跑来搀和一腿,什么玩意。   那位高人翻翻老爷子的眼皮,摸摸老爷子的脉搏,然后道:“老爷子的生辰八字我已经批过了,现在的情况也看到了,可以续命。”   贾老二喜出望外,赶紧抱拳:“谢谢。”   “老爷子这口气没咽,是在等我呢,”高人说:“我和他年轻时候有缘,曾经做过承诺,如果日后他要死了,我为他续命三年。”   “马大哥,你要真能为老爷子续命三年,那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了。”贾老二说。   这时贾老爷子的小儿子,也是负责葬礼的小贾总嘟囔一句:“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有啥可续的。”   贾老二呵斥:“你说的是人话吗?爸生前最疼你和小妹,你还是不是人?我知道了,你负责爸的葬礼,捞不着吃回扣了吧。”   “二哥,你别冲我来啊。我吃什么回扣,你有什么证据?”小贾总也不客气,和他二哥打嘴仗。   “都住嘴!听马高人的。”贾家的叔叔一声厉喝。   气氛一时紧张,姓马的高人悠悠说:“今天晚上,我在贾老二那里起坛,走阴打通阴间的关节。不过呢,病房里也得配合,我会在这里布置下续命七星灯,需要童男童女来把守,一夜不息。老爷子能不能再活三年,就看今天晚上了。”   贾老二吩咐自己的助理:“马上去找童男童女。去中学看看,帮我联系实验高中的校长。”   助理正要打电话,马高人摆摆手:“不用麻烦,所谓随缘,今晚看灯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人说话。贾老二说:“请高人指点。”   马高人指着人堆里一个女孩:“童女就你了。”   这女孩穿着职业装,一副笑模样,随和可亲,特别像日风的邻家女孩,看着那么舒服。   “小妹?”贾老二懵了。   我拉拉白哥的衣服,低声问:“谁啊这是?”   白哥悄悄说:“贾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叫贾佩佩,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刚留学回来。”   贾佩佩真是大家闺秀,宠辱不惊,突然被人这么一指,一点都不慌张,点点头说:“为老爸我义不容辞。”   贾老大呵呵笑:“小妹不错啊,现在还是童女。”   这话说的其他人都没法接,病房里是诡异的沉默。马高人清清嗓子:“还有个童男,我看看啊,就你了。”   他随手一指,穿越人缝,正好指到我们这个方向。   我嘻嘻笑,低声说:“白哥,你还是童男呢?”   白哥的眼光很怪异。他和其他人都来看我,目光全都落在我的身上。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高人指的人是我!   马高人招手:“来,来,小伙子你过来。”   小贾总眼睛瞪得跟驴粪蛋那么大,因为业务关系。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张着嘴说:“齐翔,你……”   我也懵了,走了过去。本来我是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这里个个都是大佬,我站在旮旯谁也不注意,现在可好,成瞩目的焦点了,所有人都来看我。   马高人说:“小伙子,刚才一进来,我就端详你的面相,你是有大经历的人。能不能报一下生辰?”   我把出生时间说了,马高人微闭眼,在手指头上掐了几下,然后道:“可以。今晚你和这个女生一起留守病房,看护七星灯。”   贾佩佩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我叫贾佩佩,你呢?”   说实话,刚才这么一堆人进来,又发生这么多事,我压根就没注意她。贾佩佩第一面看上去并不惊艳,现在重新这么一打量,姿色相当不错。我赶紧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女孩的小手软绵绵的,我提醒自己,收起心猿意马,说道:“我叫齐翔。”   马高人拍了拍手:“行了,那就这样吧,和医院沟通是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今天晚上病房燃灯之后,不准随意出入,童男童女要恪尽职守,你们切记,灯亮人在,灯灭人亡!”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守夜   听到马高人安排,我第一反应不是责任重大,而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跟着一个小美女在房间里呆一晚上,简直美出鼻涕泡来。不过,经过洋颖那件事,我现在对女孩有点敬而远之,内心有了一定的戒备心。   马高人把我和贾佩佩叫到一旁面授机宜,嘱咐了几个要点,今晚病房的门一定要插牢,就算外面着火地震也不能开门出去,更不能放一人进来。病房里不要乱走乱动,七星灯火点燃后,一宿绝对不可熄灭,晚上不要睡觉,死死盯着这些灯。   贾老二过来拍拍我的肩:“小伙子,今晚如果办好了,你就是我们老贾家的大功臣。不会亏待你的。”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我兴匆匆道:“不辱使命。”   闲杂人等开始退场,就连护工都不能在病房里呆着,具体事宜老贾家已经和医院沟通过了,医生表示今晚不来病房查房。   夜幕降临,马高人安排人去拿法器。准备布灯,趁着这个空闲我赶紧到厕所方便,一晚上不能出病房,到时候如果内急,那就难堪了。   我刚从厕所出来,白哥一把搂住我。拽到楼道,他说话酸溜溜的:“你小子行啊,踩着狗屎了这是,居然晚上和贾大小姐同房。”   我还美呢,嘴里却谦虚:“我也没办法,人家高人就看上我了。我正发愁呢,这一晚上怎么过,责任重大啊。”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卖乖,来,有人要跟你说几句话。”白哥拉着我从消防通道下去,顺着一条昏暗的走廊来到后门。   后门外面是医院后身一条胡同,门口停着一辆黑漆漆的奥迪。白哥敲敲车窗。后门开了,有人在里面说:“让小齐进来。”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让白哥推了进去。   后车座坐着两个人,我定睛一看愣住了,正是贾老大和小贾总。   贾老大上下打量我:“小伙子,不错啊,姓齐?”   我有点紧张,赶紧点头:“我叫齐翔,贾总好。”   贾老大说:“小伙子,我这个人你可能不了解,我就是江湖草莽,讲的是义气,有德报德,有怨报怨,做我老贾的朋友,我把你当神仙供着,可如果选择做我的敌人,对不起,我就要消灭你!”   我听得汗如雨下,忽然觉得自己真够傻的,莫名其妙卷进了风暴中心,还以为捡了多大的便宜。我大概猜出贾老大的意思了。   小贾总说:“小齐,我就和你直说了吧。老爷子不行了,大哥现在是集团一把手。我二哥不服,想搞点事情,今天请来的什么狗屁高人事先根本没和我们商量。你看那个高人咋咋呼呼的样子,就是个神棍,要不是碍着二哥的面子我早就报警了。”   贾老大说:“小齐一看就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唯唯承诺,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不趟这个浑水了。   小贾总说:“小齐,你别觉得只有二哥是孝子,我们都不孝似的。其实二哥这人最毒,为人最是阴险,以前批斗老爷子的时候,属他打的最狠,拿着皮带猛抽,现在装孝子贤孙了,别看是亲兄弟,我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小齐啊,人呢,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谁都有这一天,就算那高人有能力,真能让老爷子强行逆天多活三年。是不是等于让老爷子多遭三年罪?痛不欲生满身是病,何苦来的。”   贾老大咳嗽一声:“好了,给小齐吧。”   小贾总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我慌了:“这是干什么。”   “卡里有十万。”小贾总说:“密码明天早上告诉你,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就不多说什么了。我再加一条,老爷子真要走了,葬礼不但交给你们公司办,而且让你负责,我让你在本市殡葬业一炮打响。”   他看我发愣:“小齐,说句话啊。”   贾老大摆摆手:“小齐是聪明人,让他好好琢磨琢磨。孰轻孰重,现在别逼着人家表态,不厚道,对吧小齐?一晚上呢,够他琢磨的。”   我从车里下来,全身都湿透了,手里捏着银行卡,深一脚浅一脚,白哥跟我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贾老大和小贾总的意思非常明显,今晚我是决定性的人物,可以说老爷子生死就掐在我的手里。灯灭人亡,灯亮人在,灯是燃是灭,全在我一念之间。   我一步步回到病房,病房里已经布置好了,围着老爷子的病床摆了七盏古色古香的灯,病床周围洒满了符咒。床尾立着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   看我到了,马高人对我和贾佩佩说:“还有什么没做的?我马上点灯封门。到明天早上五点,算是大功告成。”   贾佩佩颇有兴趣地看我,对马高人说:“我没事了。你有吗,齐翔。”   我脑子一片混乱。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给老爸打电话问问他的意见,现在再打已经来不及了。我深吸口气,摇摇头:“我也没事了。”   “好。”马高人从香炉里拔出一根燃烧的香,香头对准古灯的灯芯,一盏灯幽幽燃了起来。他继续点灯。把七盏灯全部燃亮。   马高人看看我们,沉声说:“注意事项都和你们交待了,好好保重,好自为之,明天早上我来开门。”   他带着其他人慢慢往后退,退出大门。然后关闭病房的大门。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心跳剧烈,看着满地符咒,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心里不是滋味。我该怎么办?   贾佩佩搬了一把凳子坐在我旁边,轻声问:“几点了现在?”   我看看表,苦笑:“八点。”   “到明天早上呢,漫漫长夜的。”贾佩佩说:“齐翔,你如果困了就先睡吧,我一个人看着也行。”   “嗨,你看你说的,”我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办就要办好。再说让你一个女孩守夜,我也于心不忍呢。”   贾佩佩看我,然后掉转目光看着病床上的老人,目光哀伤起来,轻声说:“老爸一个人拉扯我们儿女不容易,我妈妈过世早。他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创业,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也老了。”   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轻抚摸老爸的脸颊。   老人已经没有知觉了,喉咙呼噜呼噜的震天响。我想了想。问道:“贾佩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你说吧。”她看我。   “你想不想给你父亲续命?”我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贾佩佩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摇摇头:“我不知道。续有续的好处,不续有不续的理由。我也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笑了笑,觉得这个女孩怪有意思的,说话挺老成。   和这样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聊天会非常愉快,只是现在的场合不对,屋里是七星灯,遍地符咒。床上躺着将死的老人。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靠着墙坐着,古灯中的火苗幽幽燃烧,看不出有熄灭的迹象。   我捏着裤兜里的银行卡,心里盘算,我现在的选择更倾向于灭灯。老爷子本来就要死了。灭灯人亡属于顺理成章。再一个,他如果过世,所有的问题和矛盾都化解了,贾老大继续当自己的大老板,继承家业,葬礼照样还是我们公司处理,我白得了十万元,又有机会出人头地,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可真要灭灯,在良心上又过不去,这个老人就算是死在我的手里。   我抹了下嘴,真是万难啊。命运就是这么调皮,又把我推到风口浪尖。   我没了主意,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漫漫长夜这才刚开始。守着守着我开始犯迷糊,努力睁眼,怎么也睁不开,眼皮子像是灌了铅。   我努力说道:“贾佩佩,咱俩聊聊天吧。”   贾佩佩非常善解人意:“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休息,我自己看着行,咱俩夜里轮班倒。”   我努力摇摇头,掐了一下自己:“不行不行,今晚我一定不能睡。”   “好吧。咱俩聊天。”贾佩佩说。   贾佩佩别看是贾大小姐,大户出身,还这么年轻,为人却极是随和,一点没有骄纵的小姐脾气。   我们两个聊天,聊经历,聊身世,哪个学校毕业的,从业经历又有哪些。我讲了一些以前经历的灵异事件,给贾佩佩听得都愣了,捂着小嘴说:“你别说了,这么吓人啊。”   贾佩佩又聊起了她,她在北京上学,后来又到美国念书,在外面全是自己打理生活,独立意识极强,她还跟我讲了有大学同学追她,给她送花送车的事,她都拒绝了,她就看中男人的品质。   我们越聊越热乎,和这个女孩聊天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随和聪明善解人意,而且能把握极有分寸的亲昵感。   我感慨:“佩佩,你真是个好女孩,我都想追你了。”   贾佩佩白了我一眼没说话。这时,忽然从窗户外面传来一声猫叫,大晚上的非常瘆人,喵了一声像是小孩在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深夜怪猫   贾佩佩毕竟是女孩,害怕了,朝我靠了靠:“齐翔,你听见了吗?”   经历这么多事,我现在对灵异现象的敏感度有了大幅度提升,猫声一叫,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产生不好的感觉。   我看着床上将死的老人,此时病房里气氛压抑,七盏古灯在无声无息地燃着。   虽然感觉非常不对劲,这时候还要给贾佩佩心宽,我说道:“没事。猫叫而已。”   “齐翔,我害怕。”贾佩佩轻声说。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窗往外看,也怪了,医院外面黑森森一点光亮也没有,按说不应该啊。医院外面临着一条马路,甭管多晚,都有车经过,这些先不说,我贴着窗四下里看着,医院其他楼层都黑着灯,这也不正常。医院是特殊的地方,就算停电也有备有电力,不可能这样,一丝光都没有。   我握住把手,想把窗拉开仔细看,但想想算了,马高人有过交代,今天晚上不开门不开窗,不放人不出人,再怪也得忍着。   贾佩佩走到身后,轻轻说:“齐翔,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女孩身上的香味我都能闻到。顿时有些心猿意马,我镇定精神,看看表,才夜里十点,漫漫长夜这才算刚开始。   我说道:“没事,我在呢,不管出现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贾佩佩冲我笑了笑,非常温柔:“齐翔,你这人真不错。”   “你就别给我发好人卡了。”我刚说完,就听窗户外面传来猫叫,“喵”的一声听得特别清晰。贾佩佩叫了一声,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瑟瑟发抖:“齐翔,你听到了吗?”   我转过头看到七盏古灯的火苗,开始左右摇摆,屋子里像是起了一阵看不见的风。   我眼皮子狂跳,走回病床前,蹲在地上,用手拢着其中一盏灯的火苗。就算我这么做,这团火苗还是不受控制的摆动,非常不稳定。   “怎么了?”贾佩佩站在身后问。   我心跳加速,能出现这种现象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意外,一个是有人在搞事。七星灯的灯火关系到老爷子的生命,现在如此不稳定,假如说确实有外力,那这股外力肯定不希望老爷子活着。   出了这种事,我反而暗暗舒了口气,真要是有不可抗拒的外力把火苗熄灭。不但我完成了任务,而且不漏痕迹,不承担任何责任。   贾佩佩着急地说:“齐翔,我爸爸不会有事吧?”   我回过头看她,贾佩佩看着病床上的老父亲,眼波流转,都快哭了,她紧紧握着爸爸的手,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我暗暗惭愧,责问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现在的我完全被架在火炉上烤,左右不是人,我看着昏迷的老爷子,叹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能不能熬过这一晚上,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正盘算着,窗外突然“啪”了一声,随即是贾佩佩惨叫,她不知看到了什么,居然倒退一步,马上要踩到其中一盏灯。我手疾眼快,从后面一把扶住她,贾佩佩整个人都快钻我怀里,闭着眼叫,抓住我的胳膊。喊着:“窗外,窗外。”   我看向窗外,在窗台上卧着一个东西,好像是个动物。   我让贾佩佩坐好,准备过去看看,贾佩佩现在一步都不愿离开我,紧紧拉住我的衣服下摆,哆哆嗦嗦跟在后面。我来到窗边往外看,窗台外面是外置空调机,空调机的上面趴着一只猫。   这只猫居然长了一身虎皮,斑点很多,颜色也深。在黑森森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它的身材很长,大概能有成人手臂的长短,我心里都咯噔一下。虽说窗户是闭着的,可这么个东西趴在外面,让人心里膈应。   我敲敲窗,贾佩佩赶紧说:“齐翔,你别惹它。”   我强迫症犯了,不把这只猫鼓捣走,这一晚上估计都如鲠在喉不能舒服。我拼命敲窗,吸引这只猫的注意,那只猫果然站起来,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   屋里日光灯照亮了它的脸,我全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这只猫居然长了一张人的脸,嘴巴,鼻子,眼睛五官俱在,眉毛还会动,整个脸部极为怪诞,像人又不像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贾佩佩真是吓坏了,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不敢看。   那只猫就站在空调机上,眉毛一跳一跳地看着我们。嘴角咧开,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忽然这个瞬间,我看着它有种熟悉的感觉,不是说它像谁,而是一种感觉。总觉得它是我见过的一个人。   “快把它弄走啊。”贾佩佩在后面喊。   我苦笑,我也想把它弄走,大晚上的,这只猫如果在外面就这么直勾勾盯我们一宿,别说贾佩佩了,连我都能崩溃。   窗什么时候都不能开,我有感觉,这只猫如此诡异又如此来历不明,肯定和老爷子有关,一旦开窗,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猫在外面,给了我们很大的精神压力。说不定它的目的就在于此,逼迫我们开窗。   还是我脑瓜激灵,我拽动窗帘猛地一拉,把窗户两侧窗帘都拉紧,不留一丝缝隙。我拍拍贾佩佩的脑袋,说道:“没事了。”   贾佩佩非常可爱地探出头偷瞄了瞄。见我拉上窗帘,她扑哧一下笑了,掐了我一下,随即严肃地问:“猫还在外面呢?”   我嗯了一声。   “齐翔,你觉得怪不怪,突然出现这么一只人脸猫。”贾佩佩脑子还挺灵活:“你说它是不是冲我爸爸来的?”   “有可能。”我说:“今晚恐怕不能安静了。咱俩得死盯着灯火,恐怕还会有捣乱的。”   我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把门开开,查房。”   贾佩佩和我对视一眼,贾佩佩喊道:“今晚不能查房了,我们已经和医院打好招呼了。”   “有什么事把门开了说。我是主治张医生,进来看一眼。老爷子怎么样了,用不用换药?”   这位医生说的倒是情真意切,我没说话,这样的事怎么处理贾佩佩作为直系亲人更有发言权。   贾佩佩走到门口,和外面的人隔着门对话,两个人来回扯皮,说着车轱辘话,大意就是开门开门快开门,不开不开就不开。   磨叽大半天,那边的人嘟囔着走了。贾佩佩坐回我旁边,摸着自己的腿说:“嗨,斗咳嗽呗,我正好也不困了。”   我笑看她:“你还挺可爱的。”   “当然了。”贾佩佩说:“上学的时候不少人追我呢。”   我心里酸溜溜的,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想什么呢,不高兴了吗?”贾佩佩小心地问我。   “没事。”我叹口气,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话。七星灯的火苗稳定了一些,幽幽燃烧,窗上拉了窗帘,病房更加沉闷,老爷子睡的很平稳,喉咙的怪响也没有了。如果不是心跳监测仪能看出心还在跳,真以为他就是个死人了。   我呆着实在憋闷,走到窗边,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外面的虎皮猫已经不在了,依旧是黑森森的环境,不见灯光。   “齐翔,你过来。”贾佩佩招手。   我坐到她的身边,她小心翼翼靠着我,动作虽然亲昵却还保持着一定的分寸,那意思是你要想歪了你就脏。   她闭着眼,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挪动非常舒服的姿势:“我靠你一会儿行吗?”   “行。”我说。   我盯着床上的老人,肩膀靠着她,贾佩佩闭眼假寐,头发扫到我的脖子上,痒痒的。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拍拍贾佩佩,她挪动了一下,嘟着嘴:“谁啊,讨厌。”   我挪动压麻的肩膀,拿起手机接通,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男音:“你那边怎么样?”   我听出来,是马高人,赶紧说:“马前辈,我这边出了一些事情。”我把那只猫和有人要查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马高人沉吟一下:“小齐,你处理得非常好。那只猫不是寻常的猫,很可能是我的一个仇家现身了,他的目的是跟我做对,破坏这场法事。小齐,今天晚上你坚持住,你保全了贾老爷子就是保全了我,我马丹龙恩怨分明,你保全了我,以后就是我的朋友!”   我整个人傻了,五雷轰顶,万万没想到,这位马高人居然就是马丹龙!   因为烧荫尸的事,马丹龙和我们结仇,他一直在找我们。他还是轻月的师父,轻月算是我的知己,这里的关系相当复杂。   我放下手机,呆呆看着床上的老人。他躺得倒是舒服,肯定想不到背后已经掀起了无数的波涛汹涌。 第一百七十章 最后一念的选择   时间到了下半夜一点半,闹过一次猫,查过一次房,再没有什么异象。   我和贾佩佩的神经都放松下来,刚才绷得太紧,这一松,我的眼皮有些睁不开,重似千斤。贾佩佩跟我说了什么,我也没听到,靠着墙,头一点点的打盹。   只要关门关窗,不放东西进来,房间还是挺安全的,任凭外面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其实也出不了什么事,不用大惊小怪。   心情一放松,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多久。突然打了激灵醒了。这一睁眼,好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懵懵懂懂还以为在做梦。   本来亮着日光灯的病房此时漆黑一片,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起来看,七星灯的灯火还在燃烧。但是火苗特别弱,只有微微一蔟,眼瞅着就要熄灭。   我左右环顾,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贾佩佩怎么没有了!   我摸着黑喊了几声:“佩佩,佩佩~~”   没有人回应。   我蹲在地上捧起一盏灯,用手拢着火苗,慢慢走到窗前。窗帘还拉着,我轻轻拉开,外面黑森森一片,窗户并没有打开,锁得紧紧的。   我端着灯在屋里走了一圈。病房里空荡荡的,怪了嘿,贾佩佩哪去了?我来到门前,检查病房大门,依然关着,插销的位置和当初一样。并没有碰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在我打盹的时候,贾佩佩在一个完全的密室里无声无息的失踪了。   我真是有点害怕了,没了主意,比起老爷子的生死,七星灯的燃熄,其实我更在乎的是贾佩佩。这个女孩真不错,和她发展发展,即使不当什么情侣,做普通朋友也挺好。   现在怎么办?老爷子死活怎么都好说,可一旦贾佩佩出了事,不但我脱不了良心的自责,以后老贾家更是要责难我。贾佩佩是老贾家的小女儿,几位哥哥的掌上明珠,她真要和我在一起出了事,我这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动静。看着床上的老爷子,我下定决心,现在赶紧开门,打电话找人帮忙,趁事态还不算严重,不能再拖下去。   我把那盏七星灯放在地上,刚要起身,眼睛随便一瞥,突然看到了贾佩佩。   原来她藏在病床下。我赶紧蹲下,拾起灯去看。她抱着膝盖,双眼发直,直愣愣瞅着外面,表情非常僵硬。   我在她面前摆手:“佩佩,佩佩。”   贾佩佩眼睛都不眨,直勾勾盯着我的身后。我拉住她的手,柔声说:“佩佩,咱们先出来好不好。”   贾佩佩还是没有反应,我慢慢把她往外拉,她没有反抗,任由我拽着,眼瞅着要拉出来,她突然推了我一把:“有鬼。”   “啊?”我大吃一惊。   贾佩佩忽然苏醒过来,拉住我的手急促道:“快进来,快进来,齐翔,外面有鬼!”   我反而被她拉到床下,她身材娇小,我就不行了,坐不起蹲不下,只能趴在地上,问怎么了。   贾佩佩都快哭了,趴在我耳边说。刚才在我睡觉的时候,她非常无聊,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果然有一团黑影站在窗前。   这团黑影怎么形容呢,特别像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无脸人,似乎没有腿,漂在空中。用贾佩佩的话说,那一瞬间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突然屋里灯灭了,她叫了一声连滚带爬钻进床下。大气都不敢喘。   她本来想招呼我,可我睡的那么死,加上黑影一步一步逼迫过来,她都快吓傻了。   我眨眨眼:“不对啊,刚才我没看到什么无脸人,是不是你眼花了?”   “真的真的。”贾佩佩急着说:“哎呀,我知道了,我听老人说过,人快死的时候,黑白无常就会来领魂儿下阴间,是不是黑白无常来了?”   病房里这么黑,床上还躺着一口子。听她这么一说,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不至于,你家老爷子正在续命,还没走呢,怎么可能出现黑白无常。出去吧。在这里憋死我了。”   我从床底下爬出来,把她也拉出来。贾佩佩一步不离开我,我们来到墙边,我摁动开关,日光灯闪了两下,终于开了。   贾佩佩贴着我说:“齐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我爸爸他……”   我半搂着她:“咱们尽人事听天命,你小哥说的对,生老病死是人的正常现象,咱俩哪有什么能力来掌控生死呢?咱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对,对。”贾佩佩几乎呓语。紧紧靠着我。   我看看表,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现在是凌晨四点,再挺一个小时,天就亮了。马丹龙告诉我们,到早上五点算是功德圆满,只剩最后一个小时。   今晚遇到这么多事,一开始我还纠结灭不灭灯,现在已经完全坦然了。老爷子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   我搂着贾佩佩,她依偎着我,我们没有说话。一起盯着幽幽而燃的七星灯。   时间过的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竟然有些恋恋不舍,鼓起勇气说道:“佩佩,等这件事结束,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贾佩佩也放松下来,微微笑:“想约我啊,我考虑考虑。”   我搂紧她:“有什么可考虑的。”   “好吧,”她有些深情地看我:“给你个机会。”   我们两个离的极近,非常暧昧的气息在流淌,我真想亲过去,可考虑到这场合实在不合适,人家老爹还在床上躺着,生死未卜呢。不着急,以后机会有的是。   又过了十分钟,贾佩佩看看表,闭上眼:“齐翔,我累了,到五点叫我。”   她蛮幸福地闭上眼,靠在我的肩头。   这一晚上终于过去了,我长舒口气,老爷子续命成功,贾老大和小贾总不满意也没办法,我退了他们银行卡,不要他们的钱。以后真要和贾佩佩好上了,当了他们的妹夫,也不至于为难我吧。   贾佩佩是真不错,模样不算赖,细瞅瞅还挺耐看,家世好,人还懂事,知书达理的,上哪找这样的对象。   我正美呢,一直不出声的老爷子,突然喉咙呼噜呼噜响了起来。我一惊,轻轻拍拍贾佩佩的肩膀:“别睡了。老爷子怎么了。”   贾佩佩从梦中惊醒,擦擦眼,走过去看。老爷子胸口一起一伏,喉咙呼呼响,脸色愈来愈青。   我赶紧道:“叫医生。”   贾佩佩忽然抓住我的手:“不能叫!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表,四点五十分。还有最后十分钟。   我点点头。贾佩佩握住老爷子的手,眼中浸泪:“爸,你要挺住,你要加油。”   老爷子抖动越来越厉害,喉咙震天响。突然间,原本不起眼的香炉像是扔进了炮仗。一声沉沉的闷响,烟灰四漫,空气里全是香灰。   我用手挥舞,咳嗽了几声,香炉里突然激射出三根黑黑的东西,像是扣动了手枪扳机,那东西如子弹一般射在天花板上。贾佩佩吓得拉住我,我仔细去看,原来是三根长针。   香炉里怎么会有针?而且会激射出来?   这三根针插进天花板,一字排开,正对着老爷子的胸口。   老爷子猛然坐起来,呼吸罩都掉了。他脸色铁青,五官挪移。贾佩佩饶是他的亲女儿,这时候也吓得不轻,我下意识抱着她,她靠着我,我们惊恐地看着。   老爷子木偶一般左右看看,最后把头转向我,含糊地说了句话:“救,救,救我。”   一句未了,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像是下了一蓬血雨,床单上溅得全是,然后他直挺挺躺了下去。   七星灯其中一盏灯,“呼”一下灭了。   我当即有点懵,马丹龙嘱咐我的时候没有说清楚,看护七星灯,到底是不让七盏灯全灭,还是只要灭一盏就完?   现在怎么办?   贾佩佩嚎啕大哭,抱着老爷子喊:“爸爸,爸爸。”   我当机立断:“我去找大夫。”   贾佩佩没工夫搭理我,哭得悲痛欲绝。我赶紧来到门口,看看表,此时是四点五十九分,差最后一分钟。   我回头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贾佩佩,做出一个决定。   贾佩佩抽泣着说:“齐翔,还差一分钟……再等等吗?”   我看着她,坚定地摇摇头:“不能等!老爷子命在旦夕,还等什么续命,赶紧找医生。”   我握住门的把手,打开了病房的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内鬼   我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走廊里坐着一排人,是护工还有集团的下属,他们齐刷刷看我。我冷静地对他们说:“老爷子不行了,找医生。”   白哥也在这群人里,他明显熬了一晚上,眼圈有些发黑,来到面前看我:“不行了?”   “不行了。”我点点头。   白哥冲着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小贾总阵营的人,我完成了他们交待下来的任务。   这时,医生被找来,他进入病房看到满地黄表纸还有熄灭的七星灯,大为光火,一个劲地咆哮:“你们太不像话了。这是医院,不是你们搞封建迷信的地方,老人家有什么意外,你们要承担全部责任!”   老爷子吐得满床都是血,医生赶紧叫来护士。一起协作配合抢救,屋里乱成一团,贾佩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医生训得跟小猫似的。她显得那么无助,我正要走进去安慰。白哥在后面拍拍我,示意有话说。   我和他来到走廊拐角,这里没人看着,白哥轻声说:“密码是654321。”   我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银行卡密码。   “我已经和小贾总汇报了。他说你干的不错,他们正在往这赶。”白哥说:“小齐,行啊,看你不声不响的,办事相当老道。掐在最后一刻出手,高!”   我抹着脸,疲惫地摆摆手:“就是一念之间。”   白哥拍拍我的肩,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我给林亦辰和上级领导霍行打了电话,把老爷子死讯告诉了他们,他们第一时间赶过来。   我脑子非常混乱,正瞎琢磨事呢,就听走廊里人声大作,探头出去看,老贾家哥几个全来了,还有一大帮亲戚朋友下属,各路豪杰全都登场。   小贾总在人群里喊:“小齐呢?”   我赶紧站起来,从拐角走出去,他冲我招手,我腿像灌了铅一样走过去。小贾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我一拳,说是打了一拳,还不如说是兄弟间亲昵的动作。他装模作样呵斥我:“你怎么搞的,老爷子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   话虽然严厉,他冲我轻轻眨眨眼,还点头表示赞赏。   贾老二和马丹龙走进来,两个人都黑着脸。贾老二用手指着我:“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   病房里医生关闭了老人家身上的检测仪,对所有人说:“老爷子过世了,记一下时间吧,早上五点零五分。”   病房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随即有个老娘们嚎啕大哭,扑在老爷子的床上:“爹啊,你怎么就走了,我的个天哩~~”   这是贾家的儿媳妇,有这么一个哭的,人群里出来顿时好几个老娘们,争先恐后跪在地上哭,不甘落后,也不知是从冒出来的亲戚。场面开始失控。   她们哭起来别说是真是假,表达情义谁也不好说什么,其他人默默看着,没有人说话。   贾老大忽然严厉道:“小齐,让你盯着老爷子。你怎么搞的?”   贾老二目光也凶狠起来,恶狠狠看着我。我忽然发现自己最后一刻选择有问题,就算我帮着贾老大和小贾总做事,明面上他们是不可能承认,而且有极大的可能让我背锅。   这个时候,我选择了最聪明的作法,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垂下头。   我偷偷瞄着贾老大,他看着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现在面临枪林弹雨。所有的锅都可能朝着自己来,就在这个时候,贾佩佩忽然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女孩当着所有人说:“这件事不怪齐翔。要说责任,是我和他一起的责任!当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她把最后时刻,香炉里突然射出三根长针的事说了一遍。   我看着贾佩佩,心里一阵温暖,这女孩真够义气的,真仗义,关键时候能站出来。   马丹龙快步走到香炉前,把手伸进香灰掏了掏,最后竟然在香灰里翻出两张黑漆漆的符咒。他让人搬凳子到天花板,把那三根针取下来。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递给贾老二看。   贾老二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环视一圈:“这是谁动的手脚?”   贾老大眉头也皱起来:“不像话,马上彻查,这个香炉在搬过来之前都有谁碰过摸过,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马丹龙看着这三根针说:“这是泰国降头的专用银针。我大概猜到是谁在捣鬼了,有内奸里通外国,和泰国降头师勾搭上了。这件事确实和小齐没关系,昨晚的虎皮猫出现,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这么盖棺论定。我顿时放松下来,只要不背这个锅怎么都行。   这时外面门开了,林亦辰带着霍行走了进来,他们在这个场合属于小辈分,没有说话的份,老老实实站在边缘。   贾老二拍着桌子:“这件事一定要查,还出内鬼了!害死老爷子,查出这个人,我把他皮扒了!”   医生把白被单蒙在老爷子的头上,正式宣告死亡。   贾老大反而悠哉悠哉。老爷子一死,他算是在集团里坐稳了,不怕老二搞鬼。他说道:“老二,内奸当然要查,现在最主要的事讨论一下老爷子的身后事。殡葬公司的负责人到了没有?”   林亦辰带着霍行走过来。大大方方伸出手:“贾总,我是殡葬公司的林亦辰,负责老爷子的葬礼。”   贾老大点点头:“好,好,术业有专攻。你们是专家,我们这些外行汉就不好插言喽。”最后一句话还略带些湖南口音,听起来就像伟人在和小鬼开玩笑。   林亦辰大风大浪经历多少了,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的从包里拿出流程单:“各位要是放心把老爷子葬礼交给我们公司。保证办的风风光光……”   “风风光光有用吗,人已经走了,活着时候不孝顺死了大把花钱,算什么?”贾老二遭遇人生低谷,说话开始夹枪带棒。   小贾总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谁不孝顺了?咱们哥几个现在都在这,谁不孝顺你把名点出来,说这些臭氧层有什么意思。老爷子走了,一定要风光大葬,让别人看看咱们老贾家的实力,这不单是悼念爸爸的一种方式,更是展现咱们集团实力,给那些客户朋友甚至竞争对手看看。”   贾老大满意地说:“我发现你小子最近两年历练得可以啊,看问题很成熟嘛。”   “这和大哥的教导和提拔离不开。”小贾总说。   “你们整吧。”贾老二泄了气:“我不参与。”   “二哥,你别不参与啊。刚才谁在那说,老爷子有不孝子了,老爷子走了你不参加那你算什么?”小贾总咄咄逼人。   贾老二摆摆手,疲惫至极,没心思打嘴仗:“我的意思是我不参与流程的安排,该花钱我一样花钱。”   贾老大道:“林总,该怎么弄就开始弄吧。老爷子这一走,所有流程开始启动,别顾忌费用,老爷子这一生不容易,我们当儿女的这时候还想着省钱那还叫个东西吗?”   林亦辰真是心花怒放。我的心也放下来了。看来最后时刻的决定还是对的。   贾佩佩从始至终没说话,看着爸爸的尸体暗暗垂泪,她在我身后轻声说:“齐翔,你能送我回家吗,我好累。”   林亦辰已经开始安排了,首先得找人给老爷子擦身,然后入殓装棺,抬到殡仪馆冷藏。我好不容易抓住个空,向她请假,说送贾佩佩回去休息。   霍行看我这么快就和贾家大小姐关系如此亲昵,嫉妒得眼珠子冒火,说话带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味:“没看出来啊,小齐你深藏不露。”   我没搭理他,我要是搭上老贾家这条线,真要做了金龟婿,你来提鞋我都不要你。   林亦辰道:“小齐,一晚上难为你了,你送贾小姐回去休息吧,你也好好休息,这边有我们呢。小齐,干得不错!”   我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生活在向我招手,阳光张开了怀抱。我感觉自己开始转运了,现在人财两收,以后真要和贾佩佩成两口子,殡葬师这个活儿就不能干了,好说不好听。   嗨,别琢磨那么远了,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   贾佩佩和我走出医院,来到外面,我正在招手打出租,贾佩佩揉着太阳穴看我:“齐翔,你的车呢?”   这一句话把我问瘪茄子了,信心全无,人痿了,我软绵绵地说:“我,我没车。” 第一百七十二章 土豪的葬礼   贾佩佩是问者无心,可车这东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戳软肋,我不是说买不起车,而是现在没必要,可这些话没法解释,越抹越黑。   贾佩佩让我不要打车,她打了电话给大哥,让他派辆车过来。   我默默陪着她,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好说的。   时间不长,有车开过来,一个老司机摇下窗户:“佩佩,上车了。”   贾佩佩看我:“走吧,我让司机送送你。”   我和她进了后座,司机问我去哪。我报了家的地址。车开在路上,我和贾佩佩一时无语,她看着车窗外,眼神发痴,不知在想什么。司机也不说话,默默开车。我抓心挖肝的,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很可能下了这辆车,我们将不复这一夜的亲昵。   我必须在车到家之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再努努力。我说:“佩佩,你回家多休息,不要伤心。爸爸过世了,但我们还在。保重好自己,要节哀。”   贾佩佩勉强点点头:“谢谢你。”   这一声“谢”字,我就感觉我们之间竖起一道高墙。   我忽然发现自己挺可笑的,还幻想做梦当金龟婿,这就像金庸《天龙八部》里的梦郎和梦姑,地窖里的夜晚你是梦郎我是梦姑,第二天阳光出现的时候,你是西夏公主我是屌丝和尚,尘归尘土归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圈子和轨道,时刻不要忘了门当户对四个字。   我在心里叹口气,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车子停在小区外面,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小伙子,到了。”   我下了车,冲着车窗里的贾佩佩摆摆手:“那我先回去了。”   我步履蹒跚地往里走,两条腿像是灌了铅。走了没多远,身后突然响起贾佩佩的声音:“喂,齐翔,你是不是爷们?”   我转过头看她,她坐在车里对我说:“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她这一句话我眼泪都出来了,我颤抖着说:“请,请……”   “等办完爸爸的葬礼,我找你。”贾佩佩看了我一眼,摇上车窗。我目送车子远去,擦擦激动的泪花,恨不得高啸一声。   突然之间我发现生活又有了希望,心情一下好转起来。抿嘴一乐,觉得自己太没城府,喜怒哀乐全在一念之间。   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贾老爷子的葬礼仪式开始正式启动。   霍行这个挨千刀的,给我一大堆工作,联系鼓乐队、上广告公司联系LED广告车,还要准备对讲机、服装、道具,忙得脚打后脑勺。而且所有的工作都集中在三天内完成,根据我们这里的老传统,停尸三天,第四天必须举办葬礼,火化安葬,多出一天都不吉利。   我真是连轴转,打完电话就出去跑关系,连口水都顾不得喝。   不得不佩服霍行的执行力,我搞不定的事他一个电话就能敲定,论能力论人脉,确实他有一套,不服不行。   到了葬礼这一天,按照贾家的意思。殡仪馆的告别厅太小家子气,这次前来吊唁的,亲戚不算,光是朋友、下属、集团员工怎么也得几千人,再加上工作人员,上万人也能攒出来。   贾老二和区实验高中的校长是铁把子,不知用了什么条件,最后居然把葬礼放在人家学校的操场上进行。   按照葬礼的安排,早上八点开始,正是学生们上早自习的时间。我在心里骂,学生们这边上早课,操场那头放哀乐,这帮人怎么想的,真是缺了大德。   可老贾家是钱主,嘴就是大,咋说咋办,我们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实在忙不开,我跟林亦辰说了执尸队有几个哥们也想过来,林亦辰答应,让他们先来帮忙,完成这一单再说其他的。   我赶紧跟王庸麻杆他们打电话,老黄现在也出院了,没怎么留后遗症,就是腿有点瘸,脸上有疤,现在穷的到处找饭辙,听到我给他提供这么个工作机会,差点没下跪。对我感激涕零。   我们老哥几个终于凑在一起。一大早我开着单位车拉着他们去实验高中,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学校里人山人海,路边停的全是豪车。   王庸直咽口水:“我干他姥姥的,这才是有钱人,让我伺候这样的丧户不要钱都行,真是见世面了。”   场面太乱,我给霍行打电话,他正在学校操场拿着对讲机安排工人布置灵堂,看我来了,发我一个对讲机,让我带着人去帮忙。   我们几个兴匆匆进去,王庸看到灵堂的布置非常不满意,和我们吐槽。说他当年干灵堂的时候,这些人还尿尿活泥玩呢,论辈分都是他徒子徒孙。   我让他别废话,赶紧干活。到了早上七点半,灵堂布置得差不多,半个小时后葬礼仪式就要正式启动。   我们来到外面,整个操场全是人。中间架着十六门礼炮,边上停着九辆加长林肯,林肯车上摆满了洁白的鲜花。两辆LED广告车正在围着操场慢悠悠转圈,上面播放着贾老爷子生前的音容笑貌。二十支鼓乐队准备就绪。   家属们扎着孝带,系着黑箍,按辈分站成队伍。贾老爷子的长孙,也是贾老大的儿子。擎着招魂幡站在队伍头里,贾老大抱着老爷子的遗照站在旁边。   霍行走到我们身边,他嗓子都喊哑了,问我:“灵堂完事了吗?”   王庸笑眯眯过来握手:“霍总管,你放心,一切都妥妥的。我叫王庸,以后多多关照。”   霍行淡淡和他握了握手。对我说:“别出岔子,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挺过去,大局为重。”   这时,我看到贾佩佩在亲属队伍里,女孩非常孤单,穿着黑衣服。一个人垂着头不知想什么。   我从台阶上跳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你来了。”说完才觉得是废话,人家老爹的葬礼她能不来吗。   贾佩佩看到是我,点点头:“你也来了。”   “节哀吧。”我说。   小贾总这时凑过来,说话真是直接:“齐翔,你小子是不是想泡我妹妹?”   这个人嘴是真臭,没个把门的,我面红耳赤:“贾哥,看你说的。”   “我妹妹眼光可高,你够呛。”小贾总掏出烟,自己叼上一根,递给我一根。   贾佩佩白了他一眼:“不理你们了。”她钻到队伍的后面。   我眼巴巴看着她,不停咽着口水。   “哥们,”小贾总搂着我:“你省省吧。我大哥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亲事,政治联姻,我们家人都身不由己,我也要找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没办法,为家族牺牲嘛。”   “贾哥,看你说的。我和佩佩是君子之交,我们是柏拉图的爱情。”我说。   小贾总差点没笑喷了:“行,行,我看你小子也是个人物,咱哥俩好好处处,我挺喜欢你的,真的。等葬礼完事。晚上酒吧走起,跟着哥哥混,好姑娘多了,我带你涨涨见识。”   我也不好说什么。心想,老爹尸骨未寒,不说按古代的法律服孝三年吧,就算出去玩。你也不能赶在丧期。   对讲机响了,里面传来霍行的咆哮声:“齐翔,你跑哪了?赶紧回来,葬礼要开始了!”   我辞别小贾总,赶紧回到工作岗位,霍行把我一顿呲,我忍气吞声听着。终于到了八点。霍行不搭理我,拿着对讲机指挥:“放炮!”   十六门礼炮开始放,轰响了,把周边人吓一跳。礼炮接连轰鸣,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庄严和震慑感马上就出来了,葬礼顿时有了气氛。   硝烟散尽,操场上架着的大喇叭开始播放哀乐,数个机位的摄像机开始运作,高低架伸缩拍着全景。据说这次葬礼邀请了国内直播平台一个网红,这位户外主播拥有十几万的固定粉丝。直播开始,我拿着手机偷着登录直播平台看,在线人数已经飙到百万人,满屏刷6。   鼓乐队鸣奏,主持台走上一个人,是本市电台的著名主播,以前在北京混过,嗓音堪比宋世雄,他摆摆手,示意音乐停止。他对着麦克说:“首先感谢大家来参加贾长贵同志的葬礼。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在这个天人同悲的日子里,我们怀着无比悲恸的心情,送别一位长辈,一位导师,他就是贾长贵同志。贾长贵同志少年时投笔从戎,参加革命,追求真理,是一位经久考验的战士,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导师……”   操场上这么多人,鸦雀无声,这位主播的嗓音和情绪真是顶尖水平,说的人心里这么难受,真是读个菜单也能掉泪。   旁边王庸和麻杆这两个畜生。没心没肺低头强忍着噗噗笑。我踩了他们一脚。王庸低声说:“这是贾老爷子吗?”   “老实点,咱们有钱拿得了。你管他怎么念呢。”土哥在后面捅了他一下。   悼词念完,下个流程是与遗体告别。老爷子的尸体今天一大早从殡仪馆请出来,用专门的冰柜冷藏,派专车拉到了学校,现在已经在灵堂布置好了,花圈、鲜花、中山装,身上还盖了面旗子。   遗体告别是很严肃的事情,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灵堂的,能进去的都是有身份的贵宾,名单早已列好。众人正要鱼贯而入,突然门口一个人拦住了去路,他脸色冷酷:“对不起,现在谁都不准进入灵堂!”   我一看就愣住了,他居然是轻月。轻月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把守住灵堂的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灵堂怪事   灵堂大门口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霍行赶紧过去:“这位朋友,怎么回事这是。”   我也跟过去,轻月看到我没做表示,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的师父正在里面法事,不好意思,现在法事未成,我要替他清场,挡挡门。”   旁边捧着遗像的贾老大估计手都酸了,怒气冲冲过来:“没经我们家属允许,什么人乱做法事,你师父是什么人?”   “马丹龙。”轻月说。   贾老大怒了。回头大喝:“老二,你过来。”   自从老爷子死了之后,贾老二也打蔫了,和他哥哥的气场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他刚过来,就是贾老大劈头盖脸的怒斥:“怎么回事里面?你请的那个姓马的,又在搞什么。你能不能出头,不能出头我叫安保了。”   贾老二走到门口,问轻月:“怎么回事,马丹龙没和我打招呼啊。”   轻月道:“我师父说了,贾老爷子死的古怪,身中东南亚降头,怕死后不宁。正在里面法事安魂。”   贾老大骂道:“姓马的算干什么的,总该和我们打打招呼吧?怎么一点规矩不懂,安保呢?”   来了四五个大小伙子,统一制服,全挂着对讲机戴着大盖帽,过来就推搡轻月。   轻月站在门口,任由他们推着,双腿扎得极稳,眼瞅着摩擦越来越大。吊唁的队伍在后面压了长长的一排,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众人议论纷纷,场面要失控。   这时灵堂里有人说话:“轻月,把门让开。”   马丹龙一脸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拍拍轻月的肩。贾老大怒气冲冲,想要抓他:“你什么意思,别走!”   马丹龙看看他,淡淡地说:“老爷子怕是要死后不宁,如果你们有需要就来找我。我先走了。”   没等大家说什么,他带着轻月潇洒而去,众人竟然不敢阻拦,眼瞅着他们两个人走远。   吊唁的人群涌进了临时布置的灵堂,进行遗体告别。老爷子的尸体躺在万花丛中,来之前经由本市水平最高的化妆师之手重新上妆,真是唇红齿白,面目如生,尤其一套中山装更是显出老一代人的风骨。   众人按照辈分和地位,挨个上前献花吊唁鞠躬,整个过程肃穆庄严,刚才发生的那个小插曲很快就没人记得了。   我们殡葬公司的几个人站在后面,互相看看,暗舒一口气,还算顺利。   这么热的天,霍行非常注重仪表,穿了一套西服,加上整个流程繁杂和麻烦,他已经汗流浃背。好赖一切都要过去了。   吊唁完毕,下一个流程是进发到火葬场进行尸体火化,最后到墓地落葬。   我们抬着老爷子的尸棺,放进一辆加长林肯的后座,这辆车上坐着贾老爷子的几个子女,他们虽然暗流涌动,互不服气。但还是在一辆车里,霍行作为葬礼主持人也上了车。   我们其他人就轻松多了,回到自己车里跟着车队就行。   都是自己哥们,王庸进到车里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哼哼不说话,累惨了。   车队开始进发,绕着操场转一圈,驶出学校后走市里的主干路,路线都划好了,上面该打招呼都打了。一路放着哀乐,从车上往外洒纸钱,现在正是白天高峰期,马路上全是人,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这个西洋景。   麻杆摇下车窗,咂巴嘴,感慨说:“老头这辈子最后能来这么一下,死的不亏啊。”   折腾一个多小时,终于驶出城区,开始奔向火葬场。   到了火葬场,高级炉已经准备就位,我们下车去头车抬出老爷子的棺材,直奔火化间。火化间是重地,你就是再有钱有势到这个地方也得讲规矩。这里只能进直系亲属,其他人全部隔在外面。   我们闲人在外面等着,互相聊着天,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贾老大捧着一盒骨灰走出来,能看到骨灰还冒热气,生前叱诧风云一生波折的老爷子,现在终于化成了枯骨一堆。   霍行看看时间,现在将近十点,我们这里有规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落葬,超过这个时辰就要等第二天。老贾家从新加坡请来了风水师。墓穴已经就位,人家风水师定下来的最佳落葬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   时间就有点紧,马上进入下一个流程。   一大票人又上了车,转辗墓地。这时有宾客陆续告别离开,整个过程太繁琐,实在是跟不起。   白事和红事一样。都不轻松,越是有钱人家越是讲究。其他人走就走吧,可我是殡葬公司的员工,再累也得跟完整个流程。   临上车时,来了通知,说是老爷子下葬之后也不解散。老贾家中午包了一家大酒店,所有人都要去吃饭。吃完饭还要去老贾家的别墅,在那里重新搭建灵堂,一直安放到头七。也就是说,老爷子头七之前,这单业务都不算完。要一直跟下来。   我一听,苦不堪言,可又不能说什么,谁让吃的是这碗饭。   林亦辰林总已经发话下来,同意接纳王庸麻杆还有土哥为新公司的员工,五险一金俱齐。福利待遇一点不差,不过手续要在老爷子头七之后办。啥意思还不明白吗,这单业务就是他们几个的考察期,是投名状,在没最后拍板下来,还要看表现。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这时霍行过来,告诉我们墓地不用去了,现在兵分两路,让我们到老贾家的别墅去布置灵堂,中午以前务必完工,然后到大酒店吃饭。   上面一句话,下面就得跑断腿。按照地址,我开车带着哥几个去了别墅,这是老贾家集团下属的一个房子,欧式装修,什么都装好了就是没人住。这样的大house现在废物利用,要布置成灵堂。   我们到的时候,殡葬公司其他同事也到了,大家都是资深人士,布置灵堂小菜一碟,挂挽联的挂挽联。放遗照的放遗照,摆鲜花的摆鲜花,不用一个小时,一个庄严肃穆的灵堂布置完毕。众人收工,一起到饭店吃饭。   整个大厅都坐满了,宾客满堂。今天总体来说瑕疵不大,相当顺利,这么复杂繁琐的流程,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人员资源的调配,这场白事我算真正开了眼。不得不承认霍行是真有一套,绝对的帅才,人我虽然不喜欢,但确实有才,难怪他能成为林亦辰的左膀右臂。   这场酒从中午一直喝到下午四点,人走得差不多了,狼藉一片,贾家这哥几个都有点喝高了,被秘书扶去休息。   林亦辰临时把公司所有在场的员工叫到一起开了个小会,做了总结陈词,她对这一天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说葬礼结束就论功行赏,肯定不亏了大家。   我们一阵欢呼,齐声高喊林总万岁,林总笑眯眯的。这单业务拿下来,公司算是一炮走红,据说刚才酒宴上,林亦辰和不少大老板交换了名片,搭上了关系,这都是潜在的客户源。   今天是老爷子火化下葬的第一天,灵堂要有贾家人守夜,我们也不能闲着,林亦辰指派我和几个同事晚上到灵堂去盯着,有什么事及时汇报。   开完会,其他人都散了,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和同事打车到了江边别墅的灵堂。   来的时候还太早,天虽然黑了,但贾家人大都没过来。我看到了贾佩佩,她正站在灵桌前。用手巾擦拭着老爷子的遗照相框,她是唯一到场老爷子的儿女。   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帮着她擦,贾佩佩看到是我,温柔地笑笑。我对她也笑笑,我们不用说话,一起都在眼神里。   擦过了相框,贾佩佩说:“齐翔,辛苦你了,这一天忙活到现在。”她忽然伸出手,帮我掸了一下衣领,动作虽然不起眼,却足以让我融化。   我正要说什么,这时外面门一开,老贾家那哥几个还有其他亲戚朋友都来了,本来冷冷清清的灵堂顿时热闹起来。   我和贾佩佩不方便说话,互相点点头,各忙各的。   晚上八点,有人燃上长明灯,然后去点桌上的几根长蜡,打火机火苗刚凑到蜡烛头上,突然“嗤”一声爆出无数的烟花。 第一百七十四章 鬼上身   大家累一天了,守灵堂就是走过场,床铺都准备好了。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个灵异现象,本来叽叽喳喳喧闹的灵堂,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起齐刷刷地看向供桌。   燃蜡的是单位的同事,他拿着打火机站在蜡烛前,全身哆嗦。刚才喷出烟花,我离得最近,看的也清楚,好好的蜡烛像爆仗一样火花飞溅,很奇怪。   我过去拍拍他,轻声说:“我试试。”   同事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接过火机擦出火苗,对准了蜡烛。火苗刚一碰到烛芯,“呲”的一声,火光四射,我离的太近。眼睛居然一花,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贾老大晚宴喝得醉醺醺的,现在才解酒,红着脸过来问:“怎么回事?”   同事有点发懵,我反应很快:“蜡烛有问题。”拿着打火机,去燃另一根蜡烛。这次更可怕,火苗窜出老高,爆出许多火点,吓得贾老大也躲避不及。   他严厉道:“怎么搞的?”   幸好我们来的时候,车子后备箱装着满满一袋子祭品。我赶紧跑出去,打开袋子。从里面翻出几根长蜡烛,怕不够用,又多捧了几根。   拿到灵堂,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挨个试,也怪了,只要不拿上供桌,在下面怎么点都没有问题,可一旦放上桌子,摆在遗照旁边,蜡烛就跟爆仗似的,火花冒出来,火苗子乱溅。   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最笨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和祭品的质量没关系,属于超自然现象。   诡异的沉默里,贾老二忽然说道:“马高人曾经说过,老爸死后不宁,会不会是这个闹的?老爸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大哥,你说呢?”   锋芒直指贾老大。   贾老大阴着脸,避开这个话题:“蜡烛既然点不燃,那就不点了。下面的流程是什么?”他问我。   我看了看墙上悬挂的老爷子遗像,忽然毛骨悚然起来,想起他临死前情景,三个针诡异地插进天花板,他突然坐起吐血而亡。当时只是觉得惊悚,现在回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旁边同事推了我两下,我才回过神,赶紧说道:“下面的流程是播放哀乐,大家一起向死者鞠躬,然后守着长明灯不熄就好。”   贾老大摆摆手:“那就放吧。”   同事打开电脑,开始播放哀乐,所有人站在灵堂前,面对老人的遗照,集体默哀。   谁知道又出了问题,哀乐开始还正常。突然出现一些杂音,滋滋啦啦的,像是受到了无线电干扰,播到后来声音开始走调,哀乐本来深沉舒缓,压抑非常,突然这么一走调,曲风立时变得诡异,如恶风穿洞,怪鸟林啸,灵堂的气氛本来就紧张,这么一来,所有人都脸色煞白。   我一个箭步窜到台前,把音乐停了,幸好没惹出什么大乱子。众人面面相觑,今天晚上要出事。   贾老大不亏是大集团的掌门人,看到情形不对,也不做深究,挥挥手说:“老爷子才走,牵挂我们大家也是有的,要见怪不怪,今晚大家辛苦辛苦,守着灵堂的长明灯。”   其他人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   我们单位的同事互相看看。现在同事们彼此不熟悉,磨合很成问题,出了这样的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忽然人群里有人咯咯笑。这是在灵堂,气氛压抑严肃。这一笑非常特别,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笑的人居然是贾佩佩,她垂着头,头发披散,笑得非常开心,就是声音有点飘,让人心里发寒。   谁都知道贾佩佩是大家闺秀,留洋回来的高材生,做事沉稳有度,而且和老爹的关系那叫一个好,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耻笑灵堂的事。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只有一个说明,她不正常了。   一群人拥着贾老大,来到贾佩佩面前,我也紧张起来,挤在人群后面过去。贾老大站在贾佩佩前面问:“小妹,你没事吧?”   贾佩佩一边诡笑一边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有点类似西南那边的方言,而且口音奇特,听也听不懂。   贾老二惊恐地说:“这不是老爹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里的那个口音吗?”   “你怎么知道?”贾老大问。   贾老二说:“你忘了,老爹活着的时候有一年回老家认祖归宗,我跟着他回去的,还祭拜过祖庙。在村里,人人都是这种口音和腔调。”   “现在说小妹呢。”贾老大说:“小妹怎么回事,不会是太过悲伤,出现了精神异状吧?”   贾老二摇摇头:“小妹很早就出国,她听都没听过这种口音,怎么现在会突然说出来?”   小贾总在后面插话:“小妹是不是鬼上身了?”   这一句话,围着贾佩佩的人群“呼啦”一声散开。灵堂的气氛本来就阴森。挽联鲜花烟雾飘飘,此时老爷子的遗照挂在墙上,目不转睛看着灵堂里的我们。   所有人都感觉到恐怖,对贾佩佩避之不及。   “殡葬公司的人到了没有?”贾老大喊。   同事们把我推出去,我是和老贾家打交道最多的,只好硬着头皮过来:“贾总,我在。”   “小齐,怎么回事?我妹妹没事吧?”贾老大问。   我挤开人群,来到贾佩佩面前摆摆手,她始终垂着头,头发遮挡住面容,看不清脸。   贾佩佩就是低头诡笑,说着西南的地方土话,双肩时不时抖动,看样子笑得好开心。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着实有点心疼,犹豫一下,还是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肩。软声说:“佩佩,是我,我来了。”   我手上加力,把她的肩膀往上扳,老贾家这哥几个在后面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贾佩佩并没有抵抗我手上的力。她一边笑一边抬起头。这头一抬起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我的手有点抖。   贾佩佩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脸色铁青,嘴角上翘,眼睛咪咪着。脸部的肌肉却是僵硬的,就像是一尊有着诡异表情的雕像。尤其她的双眼,眼珠游移,眼球在四下里看,先是看看左,又是看看右。好像眼睛和脸是两套系统,互不影响。   我吓的手直颤抖,还是强忍着恐惧:“佩佩,你没事吧?”   这时,不知从灵堂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喵”。   众人都听到了,声音很飘,似乎来自于高处。贾老大觉得瘆得慌,赶紧道:“哪来的野猫赶紧赶走。”   众人趁这个机会赶紧从贾佩佩身边散去,开始找满屋子找猫。   这一声猫叫,叫的我头皮发麻,因为我听出来了。看护老爷子那天晚上,病房外也有这么一声猫叫,当时我和贾佩佩看到一只长着人脸的虎皮猫趴在窗外。   我心跳加速,今天晚上恐怕真的要出大事,这只怪猫在我看来,代表着不祥。   现在当务之急是救贾佩佩,我想起裤子的屁股后兜装着一样东西。   那是解铃当初给我的“悲”字项链,经历这么多事,我已经把它遗忘了很长时间,以前挂在脖子上,后来揣在衣服兜里,最后随手放在屁股兜里。   这时候我想起来,赶紧把它拿出来,贾佩佩这种情况很可能是鬼上身,我不知道这项链能不能对付,好赖也要试试。   我把项链靠近她,贾佩佩果然有了反应,她的眼睛聚焦。眼球直勾勾盯着我。   我把项链在她面前晃晃,说道:“不管你是谁,不要难为这个女孩,有什么大可以冲着我来。”   贾佩佩没说话,眼神变得阴毒,我一狠心。把项链直接套在她的脖子上。   这一套上,贾佩佩就像是一脚踩进了热水锅,表情开始变得痛苦,满嘴方言,像是在恶意地诅咒我。   “怎么搞的?”贾老大走过来,对我怒喝。   “贾总。我这挂项链是高人开过光的,能辟邪,我给令妹挂上,她是鬼上身,那个鬼现在肯定非常痛苦。”我语无伦次地说。   “小妹,你没事吧。”贾老大真是急了。   “你们都是畜生!”贾佩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居然用的是男声,不是拿捏腔调,而是纯纯正正的男声。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贾佩佩厉声:“你们几个还不跪下!”   她声势威严,自有一股泰山压顶之势,小贾总心性最差,被这么一吼腿软了,正要跪,被贾老大喝住。贾老大背着手盯着贾佩佩:“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老爷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畜生道   贾佩佩看着贾老大,贾老大回望着她。   贾佩佩嘴角翘起,笑:“老大,你翅膀真是硬了。”   贾老二跪在地上,抱着贾佩佩的腿:“爹啊,你老来一趟不容易,赶紧改个遗嘱,公司让老大祸害的不成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贾老爷子突然附身贾佩佩,导致所有矛盾都开始爆发。   贾老大真不客气。过去一脚踹在贾老二后背上:“滚蛋!”他盯着贾佩佩:“你到底是哪路神仙,别在这装神弄鬼,赶紧说个明白。”   贾佩佩动了,全身关节僵硬,肩膀一起一伏,像是木偶一般向前挪动。她走过的地方,马上就有人让出一条路,谁也不敢靠近。   她慢慢走到供桌前,盯着墙上悬挂的遗照,发出咯咯的诡笑。   贾老大冲我吼:“你们殡葬公司的有没有能人。赶紧解决!”   我心里发苦,给贾佩佩戴上悲字项链也没用,根本克制不了她体内的阴魂。现在危机当头,我赶紧拿出电话打给解铃,解铃倒是接了。问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说老人死了,现在回魂附在女儿身上。解铃问清地址,马上就过来。   这边电话刚放下,贾佩佩就出事了。她抓起香炉里的香灰往嘴里放,大口大口嚼着。   这时就能看出老贾家人对于这个小妹确实非常爱护,小贾总非常害怕,可看到妹妹做出这样的举动,顿时也急了,从后面一把搂住贾佩佩,哭着说:“妹儿,这东西可不能吃。”   贾佩佩一边诡笑一边抓着香灰,我赶紧跑过去,紧紧抓住她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不管你是谁,请你不要祸害一个女孩,有什么冲我来。”   贾佩佩满嘴都是香灰,脸红如血,冲着我就是笑,什么话也不说。   贾老大着急了:“赶紧啊,谁有什么办法?”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时,有人去开门,进来两个人。一看到这两人,贾老二第一个跑过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手:“你可来了。”   来的正是马丹龙和轻月。   马丹龙师徒分开人群,来到我们面前,他拍拍贾佩佩的肩膀:“来,看看我。”   贾佩佩扭过头看他,马丹龙道:“你有什么不顺心的。可以告诉我,不要夺女儿的舍,女人阳气弱,你这么做就是在祸害自己闺女。”   贾佩佩忽然惨烈一笑,捂着头倒在地上,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颤抖。   马丹龙喝道:“扶起她。”   这时我的同事们过来,我们三个大小伙子扶起贾佩佩。   马丹龙蹲在面前,抚着她的眼皮看,忽然他发现了女孩脖子上挂着的“悲”字项链,轻轻摘下来:“这是谁的?”   我赶紧说:“是我的。以前有个高人留给我,可以辟邪。”   马丹龙居然对贾佩佩不感兴趣了,而是拿着项链翻来覆去看,然后道:“这东西我暂时先拿着。”   他根本就没打算和我商量,我苦笑:“马高人,这个东西……”   轻月在旁边说:“齐翔,别那么多废话,我师父不会贪图你的小便宜,他这么做是有深意的。”   马丹龙不再看我,打了个响指,轻月不亏是他徒弟。马上知道师父要怎么做。从随身行囊里取出笔筒,拿出一根狼毫毛笔。轻月用嘴轻轻抿了抿笔头,默默念了几句经文,突然用上牙咬着下唇,使劲一咬。竟然洇出血来。   全场鸦雀无声,都围拢在周围,大家紧张地看着。   轻月用笔头沾沾嘴唇上殷红的血,把笔递给马丹龙。马丹龙提起笔,对着贾佩佩的额头点了一笔,画出一个红色的圈。   刚一画完,贾佩佩白眼一翻,整个人晕倒过去。   小贾总赶紧扶住她,焦急地说:“马高人,这是咋回事啊,我妹妹没事吧?”   马丹龙刚要说什么,忽然灵堂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猫叫,“喵”叫的细细长长,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马丹龙脸色面沉如水:“孽畜!我放你一马,你还不知道自悔。反而屡屡进逼。”   小贾总惊恐地说:“怎么了,那只猫有问题?”   马丹龙环视一下大厅,对贾家哥几个说:“你们身边藏着一个内奸。老爷子的死、现在的怪猫偷进灵堂,都是他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马丹龙道:“这个内奸很狡猾,他就在你们中间,我现在也不揭穿,只想奉劝一句,和妖魔邪道搅合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他扶住贾佩佩。念念有词,猛地一戳她的肩胛骨。贾佩佩哆嗦,醒了过来,表情极是痛苦,我们一看就知道,她还不是她,依旧是附体的那个阴魂。   她双手捂着头,痛苦地哭,说话断断续续:“救救我,我好痛苦。”   “我头好疼,好冷。我想做人,我不想当狗……我想做人,我不想当狗。”贾佩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说明白,”马丹龙道:“现在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我肚子好饿,我不想吃垃圾,我想吃饭,我不想吃垃圾……”贾佩佩说话语无伦次。   轻月道:“你现在是不是附身在狗身上了?”   贾佩佩全身抽动,像是得了癫痫病:“肚子好饿。我要吃东西,我不要吃垃圾。”   “把供品拿来!”轻月喝道。   有同事赶紧到供桌旁,把鱼肉鸡肉水果,还有可乐白酒什么的,一股脑全都搬了过来。放在贾佩佩身前。贾佩佩那么大的姑娘,竟然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抓着供品往嘴里塞,香蕉那么厚的皮也不扒,来回撕咬。打开可乐盖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那样子像是饿了十天肚子,可算吃一顿饱饭。   我看的真是心疼,蹲在她旁边竟然想哭。扶住她:“佩佩,你不能这么吃。”   “小伙子,让她吃吧。”马丹龙说:“她现在不是她,是老爷子阴魂附身。老爷子遭人算计,现在很可能已经堕入畜生道,非常痛苦。他回来一次不容易。堕入畜生道,会洗去前生的记忆,他以后就是一条狗了。”   “高人!”贾老大给马丹龙鞠躬:“以前我对你有看法,你别怪我,现在老爷子变成这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把他超脱,送入极乐世界,不要让他当畜生。”   马丹龙看看他,老贾家哥几个居然全部跪下,后面其他亲属朋友员工助理。一看大佬都跪了,他们也都扑通扑通跟着跪,跪下一大片。   马丹龙点头:“诸位其心可诚,看在你们的情谊上,我必当尽力。但老爷子是被算计的。罪魁祸首抓不到,就不知道他附身的那只畜生在哪,只有找到本尊才能做法事超脱。”   马丹龙让我们扶起贾佩佩,他耐心地对贾佩佩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到底是谁害得你。你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   灵堂的某处突然又响起猫叫声,非常恐怖,像是婴儿夜哭。   “孽畜!”马丹龙从怀里摸出一枚钢珠,毫无征兆中突然抬手就打,钢珠像子弹一样射出去。他打的方向是灵堂后面的布帘。帘子那么厚,钢珠打上去竟然给激荡起来,与此同时,从布帘后面突然窜出一条黑影。   众人吓得哇哇大叫,赶紧躲开。黑影好像是一只猫,顺着廊柱往二楼爬,速度极快,三蹿两纵就到了二楼走廊。   这栋别墅以前没人住,今天算是第一次启用,大家只顾着在一楼大厅布置灵堂,二楼根本没人上去,黑影飞窜进了二楼的走廊,拉出一道影子,消失在拐角处。   马丹龙说道:“轻月,去!”   轻月居然也不走楼梯,他也顺着廊柱手抓脚蹬,身似猿猴,跟上了二楼。我们在底下看着,都傻眼了。   贾佩佩一声惨叫,我扶住她。她捂着头,显得非常痛苦,马丹龙从包里拿出一个笤帚疙瘩,扭开矿泉水瓶子,把里面的水淋在笤帚头上,然后扫着贾佩佩的头。   贾佩佩白眼一翻,晕倒在我的怀里,所有人都看到一个人影从贾佩佩的身体里遁出来,摇曳的长明灯下,人影似乎回头看了看我们,迅速飘进灵堂里,再也不见。   马丹龙脸上居然出现焦急的神色:“不能让他消失,那是老爷子的魂儿!一旦走失,我们就不知道他转世在什么地方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怪猫   马丹龙跟着阴魂,他一个箭步窜进灵堂后面。   这时,我们就看到阴魂的影子像是孔明灯一般升起,从大厅飘悠悠升到二楼。   一声猫叫从二楼传来,一只大猫从二楼走廊的深处突然跑出来,来到边缘,腾空而起,在空中一口叼住那团人影,随即开始下落。它下落的位置,正是灵堂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大家吓的四散奔逃,猫在空中如同怪影,轻飘飘落在地上,众人惊恐看着它。这时轻月从二楼追出来,他站在上面居高临下看着,再想出手拦截已经来不及了。   猫叼着阴魂的影子。如同国王临巡,睥睨众生,非常傲气地环视左右,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它深深地看着我。一双蓝眼睛泛着异样的光。   这只猫就是那天晚上我在老爷子病房见到的那只长着人脸的猫,此时它脸部表情更加丰富,眯起眼睛,胡子抖了抖。   它给我的感觉特别熟悉,现在这个动作让我脑子打了闪。我猛然想起它是谁了。这只猫带来的那种阴郁压抑的感觉,如同电流一般击中了我。   这只猫就是泰国平头男人。   平头男人那次祭出飞头降,抛弃肉身,用一颗头颅跑路,轻月追杀无功而返。谁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了。真是没想到,他居然现在寄生在一只猫的身上!   难怪它要和马丹龙作对,难怪它弄死老爷子的手段都出自降头术,这一切都好解释了。平头男人和马丹龙师徒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肯定要斗到不死不休。   这时马丹龙从灵堂里出来。一步步走向人脸猫,对它说:“有什么事你找我,别难为无辜阴魂。”   这只猫叼着阴魂的影子,转身就跑,直窜房门。   马丹龙厉声道:“别让它跑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抄起趁手的家伙,有的拿着烟灰缸,有的举着凳子,围成个圈,向这只猫靠拢。   我没有凑这个热闹,而是紧紧抱着贾佩佩,她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我抚弄她的刘海,额头都是冷汗,女孩脸色煞白。   马丹龙现在主要心思都在这只猫上,没空搭理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她。   忽然贾佩佩动了,我惊喜地去看。女孩微微睁开眼,看到是我,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用很柔的声音像是撒娇:“齐翔。不要离开我,抱我。”   我的心真是融化了,紧紧抱住她:“佩佩。”   贾佩佩的表情甜蜜幸福极了,她闭上眼,感觉特别踏实。看着女孩娇柔的样子,我心中也是甜蜜无限,这时有人在旁边说话:“把我妹妹扶到床上,赶紧过来抓猫。”   说话的人是贾老大,他沉着脸看我。   我悻悻不已,只好把贾佩佩抱起来,放到角落的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贾佩佩闭着眼还撒娇呢:“齐翔,别走,别离开我。”   我正要说什么,贾老大瞪我一眼:“赶紧过去帮忙,少在这揩油,我妹妹是你碰的吗?”   这一句话便戳破风月无边,让我回到现实。   现在这年头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想单单纯纯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非要给人套上阶级、地位、金钱、身份这样的标签。看着贾老大。我是一肚子气,可又无可奈何,这是整个社会的通病,我能有什么办法,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突然“啪”一声脆响。窗户被烟灰缸打碎。众人本来围着这只猫,谁都不敢上,用手里的东西去砸它,也不知谁这个寸劲,把窗户打碎了。本来关门关窗,人脸猫无处可遁,玻璃一碎,它马上一个飞窜上了窗台,回头看看我们,尤其盯着马丹龙。猫眼里全是阴毒。   它从窗户的破洞里钻出去,遁入外面的黑夜中,身影消失。   这时,轻月从二楼跳下来,分开人群来到门前,把门打开,夜色迷蒙,吹着冷风,还挺冷。小区里亮着路灯,勉强能看到一大片高高矮矮的花丛,猫已经踪迹不见,不知道钻哪了。   轻月回头看看马丹龙,轻轻摇摇头。   马丹龙来到门前,叹了口气:“天意啊。”   贾老二着急地问:“老马,怎么样了?上哪找老爷子?”   马丹龙来了脾气:“找个屁,早就没了。”   贾老二急着说:“你要想办法啊,老爷子可不能转世成狗,堕什么畜生道。对了,他变成畜生,对我们后代子孙有没有影响?”   马丹龙冷冷看着他,贾老二在集团里也算是一方诸侯,竟然被他盯得低下头,不敢对视。   马丹龙忽然道:“刚才是谁把窗玻璃打碎的?”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没人承认。刚才的场景确实太乱了,情景诡异。光线晦暗,窗玻璃是怎么打碎的谁都没有看清。   贾老二明白过来,大骂:“这一定是内鬼所为,内鬼呢?站出来!”他有点语无伦次了,真要是内鬼,谁会傻乎乎的承认。   马丹龙来到窗边,捡起一堆玻璃碴子里的烟灰缸,他什么话也没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马丹龙拿着烟灰缸走到桌前,把它轻轻放在上面。   他招呼轻月:“咱们走吧。”   贾老大诚恳地说:“马高人。只要你帮着我们找回老爷子的阴魂,好好超度他,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答应。”   “没希望了。”马丹龙说。   场面沉寂,他带着轻月大步流星往外走。就在这时,忽然外面的花丛里传来一声凄惨的猫叫,“喵~~~”。   大家面面相觑,知道有事发生,一起向外看去,路灯下,有个人提着那只人脸猫从花丛后面走出来。   一看到这个人,我眼皮子直跳差点哭出来,来的正是解铃。   他一只手掐住虎皮猫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藤球,藤球上面封着一层层的符咒。他走过来,离门口还有段距离,把藤球突然抛过来:“你们老爷子的阴魂在这。”   众人下意识伸出手要接,轻月先一步走过去,在空中轻轻把它抓在手里。   他们两个人打过交道,轻月认识解铃:“解兄,谢谢你。”   “降妖除魔应该做的。”解铃走到门前:“劳驾哪位找个笼子,把这只老猫关进去。这只猫一身怪味,我回去还要洗澡。”   大晚上的上哪找笼子,马丹龙从他手里接过猫,用红丝线缠在猫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这只猫爪子乱蹬。喵喵惨叫,想要抓人,可这几个人都是老手,捏着它的七寸,任凭它手舞足蹈。根本没有用。   等丝线缠好,猫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一张猫脸几乎扭曲,不断地呲牙。   马丹龙把红丝线另一头拴在廊柱上,虎皮猫趴在墙角。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即使这样,我们这些凡人还是不敢凑近去看。   这只猫的人脸太吓人,尤其两只猫眼,又细又长,咕噜噜乱动。看起来特别诡异。   马丹龙抱拳:“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解铃道:“我是齐翔的朋友,他给我打电话,把这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我觉得我能帮上忙就来了。还好,及时抓住这只猫,如果等它逃出小区,再抓恐怕就难了。这里没什么事,我也该走了。”   贾老大和贾老二一起过来,诚恳地说:“这位高人,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哪能说走就走,我们要好好报答你。”   解铃道:“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报答。你们真想感谢,就谢谢齐翔吧,是他把我叫来的。如果不是他有这心,恐怕也没有现在的功德圆满。”   小贾总拍着我的肩膀:“齐翔,你不错啊,你真是我们家的贵人。”   我心里感慨,解铃真会做人,他当然不在乎这点好处,做顺水人情都给了我。我感激地看看他,解铃摆摆手,转身就走,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小区里。   大家议论纷纷,这一晚上跌宕起伏,折腾到了下半夜,总算尘埃落地。   马丹龙和轻月还站在门口,我偷着侧耳听听。马丹龙问轻月,那个人是谁。轻月告诉他,这是八家将之一,叫解铃,也是道法中人。   马丹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枚“悲”字项链,沉思片刻,说道:“盯紧他!”   轻月有些诧异地看着师傅,我心里也一紧,我靠,马丹龙不会是察觉到了解铃就是那天烧荫尸的人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泡影   我赶紧过去打圆场:“马师傅,轻月,那是我朋友,你们不要为难他。”   马丹龙看我:“我为难过他吗,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一时语塞,这些人都是高人,他们不但能力强,而且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我们凡人绝对不一样,一言之失,很可能会惹出麻烦。   我想了想,等事后有机会提醒解铃一下,让他小心。我非常不想看到轻月和解铃发生什么争执,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马丹龙来到那只人脸猫前看了看,这只猫趴在地上,把脑袋埋在爪子里。马丹龙做出一个决定:“先让这只猫在这趴着,咱们先解决老爷子的问题。”   马丹龙现在是老贾家的精神领袖,绝对一言九鼎,其他人没有异议。折腾到现在。天已经擦擦亮了,贾老大让人去下面安排,弄个铁笼子来,先把这只猫关起来,慢慢再收拾。   马丹龙撕开藤球上的符咒,默默念叨了几句。取来一根香,慢慢把香头插进藤球里,也怪了,再拿出来的时候,香头已经燃烧起来。他拿出一个紫色的古罗盘,用燃烧的香头在罗盘上熏了熏。罗盘上的指针飞快颤抖。   马丹龙看看众人说:“老贾家的人跟我来,其他人看护灵堂。”   我以为没我什么事,马丹龙冲我招手:“小伙子,你也来。”   我们一行人走出别墅,马丹龙让小贾总到灵堂里,把老爷子的遗照取下来。办好这件事。众人出了大门上车。这么多人凑在一辆加长林肯里,有司机专门开车。   贾老大清点人数:“怎么老三没来?”   贾老四说:“老三本来就体质弱,今晚受到惊吓,身子骨有点受不住,先躺下了。”   贾老大不满意:“小妹不来可以理解,他也装死狗。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不等他了,咱们走。”   马丹龙从始至终没说话,把罗盘给轻月,轻月根据罗盘的指示方向,让司机开车走。   凌晨时分,路上还没有车,林肯车在市区一路飙车,昏黄的路灯下,车影子拉的极长。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去是找老爷子的本尊,只有找到那个本尊,马丹龙才能做法超度老爷子。   按马丹龙的说法,老爷子过世之后,中了非常阴毒的法术,堕入了畜生道,现在变成了一条狗。   大概半个小时,我们开到一个废弃的工厂门口,这片厂区已经荒废,四下里黑灯瞎火的,大门开着,隐约能看到周围是简易的铁皮墙,工厂场院里堆着一些破烂,早已生锈霉烂。   在马丹龙的指示下,我们下了车。轻月在前面拿着罗盘定位,其余人跟在后面。   我们进了厂房,里面散发着阵阵怪味,贾家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来到这么个烂地方,有点受不了。   走着走着,小贾总提鼻子闻闻,大骂一声:“什么味,这么臭!”   大家绕过前院,等来到厂房后面才看到,这里挖了个深坑,成了垃圾场,里面堆满了山一样高的垃圾,黑森森的月光下,臭味飘散。   小贾总不乐意了:“马高人,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马丹龙瞥了他一眼:“给你们找爹。”   “我……我……”小贾总想喷脏话,看着马丹龙鹰一般的眼神,把脏字愣是给咽下去。   这一行人里好几个都是身价过亿的大老板,现在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垃圾山里,个个皱紧眉头,苦不堪言,都在强忍着。   朦胧月光下,隐约能看到垃圾山并不是死气沉沉的,窜来窜去很多黑影。看起来像猫狗,还有大老鼠,在垃圾钻进钻出,让人看得后背麻酥酥的。   轻月停下来,用手指着西南方向:“老爷子转世,应该就在前面一米的地方。”   这里倒满了生活垃圾。塑料袋菜叶子破纸箱到处都是,我们仔细看,没看到有什么动物。   就在这时,忽然前面的纸箱子发生异响,随即被顶开,从下面的垃圾堆里钻出一只瘦狗。   这条狗是癞皮狗,浑身有皮没毛的,骨瘦如柴,最关键的是一只眼睛瞎了,整个眼球都流出来,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嘴里叼着什么东西。突然看到了我们。   马丹龙打了个响指,轻月把老爷子的遗像取过来,戳在地上。   这只狗看到我们这么多人,本来想转身就跑,可看到这张照片,忽然停下脚步,它犹疑片刻,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跑的非常小心翼翼,这条狗明显是被欺负怕了,胆小如鼠。   这条狗实在抗拒不了照片的诱惑,慢慢来到遗像前,伸出鼻子嗅了嗅照片,盯着看。   我们这些人站在后面,静静看着这一幕,小贾总说:“它哭了。”   狗盯着遗像,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它那只好眼里流出来。   现场鸦雀无声,这些商业精英全都低下了头,不忍卒看。   马丹龙轻声说:“它就是你们的爸爸,轮回堕入畜生道,现在生而为狗。来灵堂的是它一条魂,而狗身里寄居着它的其他魂魄,它已经渐渐丧失了前世的记忆,现在看到照片哭泣,完全是一种本能。”   我在后面看的不是滋味,想到这一天的风光大葬,几百万葬礼开销,全市乃至全国直播,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老爷子居然变成了一只癞皮狗。每天扒垃圾为食,这是黑色幽默,具有极强的讽刺意味,让人心酸。   我在殡葬业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每当在火化间看到生前显赫的高官、富豪、美女化成一堆白骨的时候,就特别感慨,现在看到老爷子转世变成一条狗,无法言说的感觉更加充盈在心里。   我有个极为强烈的想法,似乎世间一切都是假的,美味佳肴美人香车美景良辰,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人间泡影。很多人执着于此,不惜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沉默中,贾老大说:“马高人,别让我爸爸这么受罪了,你想想办法。”   马丹龙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匕首,扔在地上:“只有一个办法超脱,那就是杀了它。”   老贾家哥几个面面相觑,一起盯着月光下的这把刀。   “你们不杀它,就让它这么过了残生吧。”马丹龙淡淡地说。   小贾总碰碰我:“齐翔,要不你去干吧?”   我快气笑了,让我背一次锅还想背第二次?你们老贾家人真行,个顶个人精,自己不动手让下面人背锅,当别人都是弱智?!   我没说话,装不知道,没搭理他。   小贾总也有点讪讪,这人还不错,没有以势压人,而是拍拍我的肩膀,不再说话。   贾老大沉吟一下说:“马高人,你这是在让我们弑父啊,一辈子良心不安。”   马丹龙点头:“不错。就是让你们弑父。看你们谁能背负起这份责任,这份道义,有时候杀人并不全是罪孽,是渡劫也是超脱。话我说到这了,接下来怎么办你们掂量。其实你们的父亲堕到畜生道,看似被人所害。其实也在命理之中,让它这么继续活着,对你们没有任何影响,它现在只是一条狗,你们如果不想背着弑父这个名头,现在就打道回府。任由它自生自灭。”   贾老大苦笑:“高人啊高人,你可真是高人,把我们全推到悬崖边了。”   马丹龙说道:“轻月,收拾遗像,走!”   轻月真不客气,师傅说啥是啥。过去把遗像拿起来,那条狗还眼巴巴地看着,一滴豆大的眼泪流出来。轻月对着它作势一脚:“去!”   这条狗看着我们,马丹龙说过,它现在已经渐渐丧失了前世的记忆,但前世一生的情感还是在的。   它看着儿子们,低下了头,灰溜溜要走。   贾老二捡起地上的刀,平静地说:“我来吧。”   他拔出刀鞘里的刀,来到狗的身边。这条狗停下来,似乎没察觉到危险,反而用头蹭着贾老二的裤腿,贾老二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爹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云在青天   贾老二搂着狗嚎啕大哭,刀扔在了地上,他实在下不去手。这条狗极通人性,用头蹭着贾老二的脖子,时不时还用舌头舔舔他的衣服。   众人在后面看着,贾老大走过来捡起刀:“老二,你回去吧,我送爹一程。”   贾老二来到马丹龙前,哭着问:“非得这么做吗?”   马丹龙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掂量。一句话,早死早托生。如果你们不忍下手,让这条狗活下去,可能它会以这条狗身活很多年,到时我在不在还不好说,即使我那时还在,恐怕也不会再出手超度,老爷子下下世会怎么样依然不好说,可能会继续沉沦畜生道。今日今时,机缘际会。过了这一刻,谁也无法确定将来会如何。”   贾老大拿着刀,跪在狗面前,把刀举起来:“爹,你好走吧。”   贾老二走过来:“哥,还是我来吧。”   贾老大看他:“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喊了我一声哥。”他摇摇头:“我是老爷子的长子,于情于理都要我来做。”   贾老二着急说:“可是自此之后,你要背负弑父的恶名!哥,你是集团的掌门人,你代表着咱们老贾家一门荣光,我来吧。”   他从贾老大手里夺过刀,贾老大叹口气:“今晚没有外人,你们不说谁知道是我做的。”   贾老二说:“大哥,君子不欺暗室,只要是你做的,哪怕现场只有你一个人,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贾老大斟酌利弊,站起慢慢退后。贾老二搂着狗,吸了口气:“爹,我送你走。”   狗的眼神很平静,它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我第一次看到狗眼里居然能射出如此深邃宁静的目光,它慢慢闭上了唯一的好眼。   贾老二刀子进去了,一刀扎在它的脖子上,狗剧烈挣扎,它也不咬人,只是不停大喘气,从嘴里吐着血沫子。   轻月在旁边提醒:“别扎脖子,扎心脏。”   贾老二把刀拔出来,对准狗的胸口位置,大叫一声,闭着眼捅进去。狗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   贾老二有些癫狂了,他拔出刀再捅进去。完全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就下意识机械一般地捅着这条狗。   小贾总看不过去要去拦他,被马丹龙一把拉住:“别去,老爷子死的越惨,他前世罪孽消减得越多。”   捅了十几刀,狗全身浴血,躺在地上,似乎还没死,喉咙部位一起一息,还在微弱地颤抖。   马丹龙走过去,手里多了一瓶矿泉水,他把盖子扭开,从上到下把水浇在狗身上,默默诵经,取出黄表纸燃烧起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四周是黑森森的垃圾山,月光如水,朦胧地照在狗身上。   马丹龙道:“老二,再给最后一刀,我送老爷子走。”   贾老二跪在地上。高高举起刀子,对准狗的那只好眼,猛地扎下去。“噗嗤”一声,刀整个没入了狗的脑袋,从眼窝插进去。深可没柄。   这条狗最后居然笑了一下,嘴角抽抽,再也不动了。   轻月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类似孔明灯的东西。马丹龙打着火机,把火苗凑在孔明灯里,缓缓点燃。它从马丹龙的手心腾空而起,向着西北方向飞去,莹莹一光,在黑夜中显得很是扎眼,在场所有人目不转睛看着。   “老爷子走了。”马丹龙说。   老贾家哥几个过去把贾老二扶起来,贾老二就跟活死人差不多。手里握着刀,手指头都僵了,全身是血。贾家哥几个,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给他掰开,刀当啷落在地上。   马丹龙道:“老爷子走了。超脱出畜生道,将来如何,会轮回到哪里,看他个人造化。”   贾老大说:“那我们能不能再去找到他?”   “还找他,干什么?”马丹龙皱眉:“这一世他是你爹,他死了,这层关系就消失了,再轮回他将是一个新人,就不要再牵扯因果,打扰别人应有的生活。”   “我想用家里的财力,再帮帮老爹。”贾老大说。   马丹龙摇头:“你要这么整,这个事就拧巴了。前世的恩怨带到了这一世,这一世的心结又到了来生,这就是沉沦,也是入了魔道。能不能超脱,不在于我如何做法事,而是看老爷子自己能不能开悟。你们也看到了,这条狗临死前最后一个表情是微笑,说明老爷子在死的这个瞬间,他通透了。这也是他能顺利超脱畜生道的一个原因。他下辈子该去哪就去哪,你们这些活着的人,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那句诗怎么说的,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贾老二叫过在场所有老贾家的儿女,一起向马丹龙鞠躬。贾老大诚恳地说:“经过今天这件事,我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多谢马高人。”   马丹龙摆摆手:“开悟在你不在我,你不用谢我。如果你日后看到一坨大便,也能明白世间的道理,那是你的通透,功不在大便。”   贾老大振振有词:“那我现在谢你,谢在我不在你。我只是想对你表示感谢,谢意达到了,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马丹龙哈哈笑:“好。好,学会诡辩了。行了,我这边也是功德圆满,现在差最后两件事。咱们先去看看那只猫怎么样了。”   轻月在旁边微笑:“恐怕已经不在了。”   “它跑了?”贾老大震惊:“我让那么多人看着它,就不信它能插翅飞了。”   “跑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就是留下肉身,魂魄遁去。”轻月淡淡地说。   贾老二到这个时候还没缓过劲来。大家带着他顺原路回去,上了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折腾,又回到别墅。   我们刚一走进大厅,就感觉气氛不对劲,所有人的脸色不对。贾老大厉声道:“怎么了?”   有人哆哆嗦嗦过来说:“贾总,你让我们看着的那只猫,死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马丹龙和轻月面色平淡。早在意料之中。而小贾总他们则面露惊骇,心中之怖掩饰不住。   我们分开人群来到栓那只猫的地方,看到非常惊奇的一幕。这只人脸猫空有身子在那,猫头不见了,原本缠在脖子上的红丝线烧成一段一段落在地上。   轻月笑:“又是飞头降。难为他了。”   马丹龙在地上捡起一个烟头,转身交给贾老大:“查查吧,有人把烟头故意扔在这,这只猫用燃烧的烟头把我的法术给破了。”   “又是那个内鬼?”贾老大咬牙切齿。   “现在这只猫要对付我,它还差点意思。但是它要对付你们老贾家,易如反掌。”马丹龙淡淡地说:“你们身边的这个内鬼隐藏很深,心机深沉,他如果再外通妖巫,你们老贾家将不得安宁。”   贾老大咬牙切齿:“查!一定要查,今晚在灵堂的每个人都要过筛子。”   马丹龙也不理会他,对轻月说:“走吧,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把解铃的“悲”字项链拿出来,在手里晃了晃,轻月和他一起往外走。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自由。谁也不敢拦着。   我一看要坏事,马丹龙这是要冲着解铃去,我赶紧走到没人地方,给解铃挂电话。电话响了很多声,解铃才接。我还没说话呢,他先说道:“是不是马丹龙的事?”   我赶紧道:“对啊,他可能要去找你的麻烦。”   解铃说:“谢谢你齐翔,我知道了。”   他没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我心下一阵恻然,眼皮子狂跳,总觉得要出事。   老贾家现在一切都平静下来,该解决的都解决了,猫身子按照马丹龙的吩咐,找到没人地方一把火烧了,据说散发出来的臭味好几天都散不去,把小区熏得臭烘烘的,居民都到物业去投诉。   几天过去,到了老爷子的头七,再一次圆坟。到今天为止,这一单业务就算是结束了,老贾家的殡葬费用全部到了公司账户上,公司论功行赏,安排了一次晚宴,我的那些老哥们,也顺利办理了入职手续,一切皆大欢喜。   我分到一笔不菲的提成,要等到下个月开工资的时候一起结算,大家嘻嘻哈哈,互相打趣,讨论下个月来钱的时候上哪去嗨皮。   正聊着呢,来了电话,我一看顿时血脉喷张,是贾佩佩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水在瓶   贾佩佩居然主动约我。   头七烧过,老贾家恢复了宁静,折腾这么一大圈,大家都累了,不知道那个内鬼抓到了没有。   佩佩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爸爸的事情办完,就来约我。   我和她约定好了时间,这个周末见面。这几天,我在公司也渐渐站住脚,一切平稳地上了轨道。老贾家这单业务不但塑造了我的事业,还让我捞了一笔外快,十万块钱我已经取出来存进自己的账户里,这是以后的老婆本,攒够了钱就买房买车。好好过小日子。   假如日后和佩佩好上了,我是有上进心的人,虽然她家里有钱,我也不能吃她喝她的,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事业。以后可以这样,我都打算好了,结婚以后殡葬行业不干了,和佩佩一起开个有特色的私房菜菜馆,我这些大舅哥这么有钱,人脉也广,随便介绍点客户去吃饭,我们这菜馆就能干的相当不错。   我想的挺美,结婚十年以后的事都想到了。周末终于来了,在去向和她约会的路上。我琢磨着这些事,越想越高兴。   终于见到了贾佩佩,我们在一家港式餐馆见面。佩佩清瘦了很多,看到她,我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显得特别木讷。   贾佩佩非常善解人意,看我不怎么说话,就想着话题逗我,女孩讲着最近自己的事,讲着冷笑话给我听,我心里一阵酸楚,她父亲刚过世,心中自然悲痛,还要照顾我的情绪。我竟然一时哽咽,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眼角,贾佩佩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叫最难消受美人恩。佩佩,你对我真好,我都无以为报了。”我说。   贾佩佩红着脸,用勺子插着炒米饭:“齐翔,我跟你说说心里话吧,其实不少人追我的,但我最看重的是一个男人的品性和人格。你给我很踏实的感觉,有你在,我就觉得天塌不下来,天大的难事都能度过去。”   我实在控制不住,伸出手穿过桌子,握住了她的小手:“佩佩。”   贾佩佩脸红的跟大红布似的:“你干嘛?”   “没别的意思,握握手,握握手。”我赶紧松开手。   贾佩佩看我笑:“看你傻样吧。”   我说:“佩佩,要不然咱们先尝试前期接触接触?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贾佩佩深情地看我:“哎呀,没有花,我怎么能答应你呢。”   我站起来:“我出去买花去。”   贾佩佩主动拉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有这个心就行。其实我不看重什么物质条件,有没有花都无所谓,只要你对我好,你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这比什么都强。”   我都快哭了,贾佩佩这样的女孩在现在的社会里简直千金难求,就像是下水道蹦出的一颗卫生球。现如今的女孩都要先评估男人的经济情况,当然,每个人的生活观不一样,也可以理解,但像贾佩佩这样的女孩,确实太少见了。这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本就是豪门千金,不愁吃喝,不管怎么说,我真是捡到宝了。   我们吃的非常开心。晚上走出餐馆的时候,手都拉上了。天色晦暗,路灯朦胧,我们又去看了一场电影,等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我站在路边打车。   贾佩佩依偎着我,我说:“佩佩,我没有车。”   贾佩佩笑:“考验我呢?没车就没车呗,我没那么娇嫩,没车以后咱们就挤公交。”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暖流激荡。   把她送走之后,我回到家一夜无法宁静,趁着热乎劲,编了一封文笔拙劣的情书发微信给贾佩佩,时间不长,她来了信息:齐翔,你真可爱。   我幸福地挠着床单,在床上蹭来蹭去,贾佩佩是我人生中正确的人,又出现在正确的时间,这一切都是天作之合啊。   贾佩佩告诉我,她最近开始在集团里上班,接了一个独立项目,可能很忙,让我自己乖乖的,有时间她请我吃饭。   我乐滋滋地在单位填单子,突然来了电话。是小贾总来的,这小子还能想着我。和他寒暄两句,小贾总让我晚上去深夜酒吧,他定了包座,让我务必到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吧,小贾总怎么都算是我的金主。攀上他这个高枝,以后做业务就不愁了,他认识的有钱人多了去了。做业务本质来说就是开拓人脉,多认识人没坏处。   到了晚上,我打车过去,深夜酒吧是本市最大最豪华的酒吧,一进去就是两道门岗,里面人满为患,灯红酒绿。酒吧太大了,前后好几重,全是玻璃门装修,乌烟瘴气,女孩们全都穿着超短裙,我看晕了。几乎窒息。   叫过服务生,他把我领到最里面,靠着大堂舞台有个包座,小贾总带着朋友们已经到了,其中有好几个女孩子,正开了香槟在喝酒。看到我,小贾总招手。让我过去。   我一看这些女孩,个个都是极品,而且都是良家妇女,绝对没有风尘气。小贾总是有能耐,从哪找到这些极品的,长得不但漂亮,而且特雅致,温文纯良,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卧室也是一把好手。   小贾总把我叫到朋友圈里,给我一顿夸,然后把我安排到女孩中间。这些女孩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把我熏得五迷三道的,她们向我敬酒,我保持着距离和分寸,和她们喝着。   虽然不知道小贾总的意思,但我总觉得有点反常,先观察观察在说。   小贾总打着响指,让服务生拿来皇家礼炮,又拿来烟花果盘,满场就看到我们这里烟花四射,不少其他座的美女频频看过来。   正聊着喝着,小贾总招手:“妹子,这边。”   我一抬头就愣住了,来人居然是贾佩佩。小贾总怎么把她也叫来了。   贾佩佩明显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神情倦怠,来了也是应付场面,她来到桌前停住,眼睛直直盯着我。   这时的我正举着杯。旁边一个美女的手有意无意地放在我的膝盖上。   贾佩佩脸色很差,我也特别尴尬,看着小贾总,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小子是不是给我上套呢?   小贾总让开位置,让他妹妹坐过来:“妹子,这都是我的朋友,哦,还有小齐,你们早就认识了。”   贾佩佩看我,咬着下唇:“嗯,认识。”   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坐到她的身边,说点什么,可整个沙发都坐满了,人挤得噔噔的,我根本坐不过去。   小贾总开玩笑说:“齐翔,今天晚上我妹妹来了,这个单得你请。”   我愣了,尴尬笑笑:“我很少来酒吧玩,开销太大了吧。”   小贾总哈哈大笑:“看你吓的。我请客,哪能让你花钱。再说你也不是花不起,你手头不是有我和大哥给你的十万块钱嘛。”   贾佩佩看我:“什么十万块钱?”   小贾总说:“齐翔,怎么还有事瞒着我妹妹呢,你们关系不是挺好嘛,你就直说得了。老二找的那个姓马的要给老爸续命,后来出那么多幺蛾子。老爸都变成狗了。我和大哥本来就不同意续命,花十万块钱给小齐,让他想办法破坏这个法事,小齐是厉害,关键时候出手,真办到了。”   贾佩佩放下酒杯,眼神是难以置信:“内鬼是你?!”   我赶紧道:“我不是内鬼,我是……”我发现解释起来相当麻烦,这时台上DJ开始放歌,整个大堂就跟地震似的,所有人都嗨起来,美女们爬上台子互相搂着开始蹦。头上打着激光镭射,照得所有人的脸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我再说话。别说别人,就连自己都听不见,完全淹没在音乐里。   贾佩佩放下酒杯,揉着太阳穴,对她哥哥做个手势,指指外面,意思是要走。   小贾总点头。让她走好。贾佩佩背着包,身影没落,往外走。我赶紧站起来,旁边一个美女拉着我,示意一起去跳舞,我甩开她,跟着贾佩佩出去。   我来到她的身边,她看都没看我,整个酒吧喧闹起来,现在不是说话解释的时候,我陪着她一起往外走,我们形同陌路,酒吧就像是在我们身边沸腾的幻象,我们行走其中,如穿越泡影人间。   来到酒吧外面,天黑了,飘着细细小雨。贾佩佩没有打伞,径直来到路边,这里停着她的车。我忽然明白了,我们约会的时候她总是自己来,没有带车。其实是考虑到我的感受,怕我不舒服,她哪怕坐出租挤公交也不开车来,就是为了我考虑。   我心痛的像针扎一样,从后面拉住她的手,低声说:“佩佩。”   贾佩佩回头看我,脸色阴冷:“放开手!”   她的目光像是看着陌生人。冷漠让我心都碎了,我缓缓放开手,贾佩佩转身上了车。   车子消失在冷冷的雨夜,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路灯下。 第一百八十章 连遭打击   雨越下越大,贾佩佩的车拐过路角,没了踪影。我在大雨里踯躅很长时间,慢慢走回酒吧,酒吧里依然灯红酒绿声音鼎沸,在门口的一些男男女女看我淋湿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进到酒吧,双腿像是灌了铅,回到包座。小贾总和一干美女已经不在了,有个小贾总的朋友正在抽电子烟,我问他小贾总哪去了,他翘了翘下巴,点点舞池,言语中带着荡笑:“小贾总玩的可嗨了。”   一群男女正在下面蹦跶,小贾总前后被两个美女夹击,他在中间扭的这个开心。   我已经明白了,我是被他玩了,想去和他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佩佩已经远离我,我呆着还有什么劲。我对那朋友说,让他转告小贾总我先走了。   朋友吞云吐雾,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就这样吧,我看看已经嗨到顶点的红男绿女们。站起身走出了酒吧。我冒着大雨回到家,洗过澡躺在床上,辗转难睡,想了想还是给贾佩佩发了信息,谁知道信息发送失败,仔细一看,我已经被她拉黑了。   我重新添加好友,在申请上写了一堆恳切的话,发送过去后依旧石沉大海。我实在忍不住,给她打电话,一打就掉线,嘟嘟响个不停。我嘴里发苦。我和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她屏蔽了,你好歹给我留一条信息交流通道吧,我好好解释解释。   我黔驴技穷,实在是没招了,只好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失眠。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再睡。   正迷迷糊糊,突然来了电话,我一个激灵起来赶紧接通,里面传来霍行的声音,我这个腻歪,可他是上级,又不好意思挂电话。我问他怎么了,霍行让我赶紧到公司,来了个丧户让我接待。   我没多想,反正心情不好,投入工作中也算个办法。我没吃东西,草草洗了把脸就去了单位。   这个丧户是个五十多岁的妈妈,命够惨的,早年离婚,拉扯儿子长大,儿子前两天因为失恋想不开,从楼上跳下去了,摔得惨不忍睹,都不用去医院,直接送殡仪馆了。儿子是妈妈的精神支柱,是她活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儿子这么一死,妈妈整个就垮了。   我到的时候,霍行正在接待室接待她。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吓了一跳。这个妈妈满头白发,也不打理,蓬蓬散下来,脸上遍布皱纹,如斧凿刻,尤其两个眼睛几乎一动不动,如木头人一般。霍行跟她说什么,她就嗯嗯啊啊,表面回答,其实根本没走心。整个人状态,跟小说里祥林嫂差不多。   霍行看我来了,把价目表塞给我,冷着脸说:“你来接待。”   我嘴里发苦,说实话这女人的遭遇我是深表同情,但是从生意的角度来说,这样的丧户我是不爱接待的,非常麻烦。   我还是尽职尽责坐在她面前,一边叫着阿姨,一边给她讲殡葬流程。   这女人忽然抬起头看我:“所有的项目都上。”   我“啊”了一声,有点发懵。   女人看我:“你耳朵聋了吗,我儿子死了,你们公司所有的项目,能上的都上,听明白没有?”   霍行在旁边说:“小齐。你怎么回事,听不到人家说什么吗,所有的都上。”   我小心翼翼说:“需要很多钱的,阿姨,这样吧,我找一个适合你的价位……”   女人在颤抖。眼神非常可怕,紧紧盯着我:“我要所有的项目都上,你聋了吗,我要把儿子好好送走!”   我心里一咯噔,想去看看霍行,问问他的意见。谁知道霍行已经离开接待室,忙去了。   我斟酌了斟酌,点点头说:“好吧,那就全上吧。”   说是全上,但我看这女人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正常,我留了个心眼,选择了中档价位的殡葬流程安排。   我带着女人草签了协议,她没拿定金,我和她商量好了,等葬礼完成后,她把钱打到单位的银行账户里。   接下来几天,忙着她儿子的葬礼。这女人太过挑剔,这不满意那不高兴,我鞍前马后的伺候,直到整个流程结束,她儿子的骨灰顺利下葬。   我长舒口气,终于把这位姑奶奶给伺候舒服了,葬礼结束要结尾款,等我去找她的时候,这女人踪迹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给她电话,谁知道电话里传来电子音: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有些发蒙,坏了,这女人不会是要逃单吧。说实话,我从业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了,葬礼逃单的事只听说过没遇到过,现在这个社会,就算再不讲究的地痞流氓,也没说赖死人钱的。偏偏这女人就做到了,现在联系方式全关,人间蒸发。   我正想着该怎么办,林亦辰过来:“小齐,尾款收到没有,这个月要走财务。”   现在还不能确定人家赖账。可能有事吧,我没敢多说,只说道:“林总,你放心,我一定把这笔钱要回来。”   林亦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现在公司的各项规定都非常严格,福利待遇好,但各种惩罚措施也都有明文规定。逃单,尾款不及时,都对应着明确的惩罚条例。   我头上见汗了。   葬礼结束后,执尸队的哥几个约我出去玩,我是一点兴致都没有。我给那女人打电话,就是不开机,我甚至认为她是不是手机让人偷了。   联系了一天,林亦辰催过一次,问怎么回事。我真是有点慌了,说马上就能联系到,把钱要来。林亦辰刚走,霍行来了,逼问我尾款怎么还没到账。   我真想破口大骂,这个丧户不是你介绍来的吗,真能甩锅。可这个话没法说,协议上最后落下的名字是我的,和人家霍行没关系。   我想了想。不能这么傻等了,幸好我去过这女人的家,在她家里布置过灵堂,现在只能实地拜访一下了。   我在行政部填了单子,要了辆车,开着就去。   到了女人住的小区,她家在三楼,我凭着记忆找到她家,哐哐敲门。敲了半天没有反应,我又打电话,电话也不通。   我在门口蹲了一会儿,气的咬牙切齿,站起来接着敲,敲了半天又拿脚踹,整个楼道都是铁皮声音。   这时旁边门开了,一个汉子探头出来,疑惑地看我:“你干什么的?”   我没好气:“这家人欠了我们一点钱,我过来要账。”   “哦。那你恐怕要等一段时间了。”他说。   “怎么?”我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汉子说:“昨天我买菜回来,看到她提着包走了,看那样子像是出远门。这女人不容易,孩子死了以后,性格非常孤僻,我当时还问了一嘴。说大姐出门啊。她说她要去一趟河南老家,要走一个多月。兄弟,我劝你别等了,她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一听差点没晕在门口,这女人明显是蓄谋已久,这边葬礼刚结束那边背包就走,还去河南,我上哪找她去。看来这件事是无法善了。   汉子同情地看看我,把门关上了。   我靠着墙,头昏沉沉的,贾佩佩走了,现在工作又遇到巨大的波折,仿佛一夜之间,老天爷把我手里最丰厚的两样东西全部拿走,失落感简直无法言表。   我没去单位,深一脚浅一脚,找了个小馆子,要了瓶白酒。还有一些下酒小菜,自斟自饮,感觉自己颓废得不像话。   中间电话响了一次,我已经喝蒙了,好像是霍行来的,说的什么都记不清了,后来我睡在人家桌子上,到打烊时间,服务员把我推醒。   外面天已经黑了,我走出小店看到门口的车才想起来,坏了!单位的车还没还回去。我们单位有规定,出车不能过夜,这是铁规,是高压线,就连林亦辰开单位的车也是今日事今日毕,必须还回去。   我赶紧给林亦辰打了个电话,林亦辰一接电话就问:“你喝酒了?”   我犹豫一下:“是,林总,不好意思,我……”   “明天上班再说。”林亦辰语气特别冰冷:“别忘了把车开回来。”   我挂了电话,汗如雨下,这次真的闯祸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巨人观   第二天一大早,我开车回到单位,算是负荆请罪,老老实实守在林亦辰办公室门口。林亦辰上班很早,几乎每天都是单位第一个到的,工作非常勤勉,员工们对她都很佩服。   等了一会儿,陆续有同事来上班,林亦辰也来了,看到我说:“小齐,车钥匙交到行政部。八点整开会,你来一下。”   我预感到事情不妙,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自己办公桌等着,来来回回的同事也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正胡思乱想着,王庸从财务部出来,他是执尸队的,算是普通员工,还没有资格拉业务。他们这些员工另外有办公区。他来一次我们这里办事,相当于刘姥姥进大观园,眼睛四处瞄着漂亮姑娘。   他看到我,径直过来拍拍我的肩,低声说:“老弟,节哀吧。”   我听得这么个别扭:“你嘴真臭。早上吃大便了。”   王庸嘿嘿笑:“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林总发了大火,因为你的事连霍行都大骂一顿,你自己多保重吧。”   他撅着屁股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恨的牙根痒痒,这小子从来没给我带过好消息,嘴都快赶上乌鸦了。   正想着,有人喊我:“齐翔,到小会议室开会。”   我看看表,正好八点,心突然就乱了,一步一步走进小会议室。房间里有林亦辰。霍行,还有人力资源部和行政部的同事。   林亦辰指着座位让我坐好,她说道:“小齐,你那个葬礼的尾款收回来没有?”   我低着头说:“恐怕要不回来了,昨天我到丧户家里,邻居说她已经去了河南。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我打了手机,她一直关机不接。”   林亦辰点点头:“她从河南回来以后,你有没有信心把钱拿回来?”   我没说话,心里已经默认这笔钱是死账了。   “昨天你在工作时间喝酒,开着单位的车出去,一夜未归?”林亦辰看我。   我点点头。   “小陈,念念公司的决定吧。”林亦辰头疼似的揉着太阳穴,对人力资源的同事说。   人力资源的小陈拿着文件夹说:“公司员工齐翔,业务出现重大纰漏,和丧户交流不畅,导致尾款成了死账。上班时间出去喝酒,做和工作无关的事,开着单位公车在外过夜,未能及时归还。鉴于以上几点,违反单位的管理章程,经负责人讨论,公司做出如下决定……”   她顿了顿看我:“给予齐翔记过处分一次,从业务部调到执尸队工作,本月奖金取消,具体工资按执尸队的规定章程走。”   她把通知单递给我,我低头看,落款是公司的大印,非常正规。   林亦辰问我,服不服从公司的安排。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麻木地摇摇头,万念俱灰。抬头看看霍行,他一直低着头玩着圆珠笔,嘴角似乎微微翘起,我忽然冒出一个阴谋论的想法,这个难缠的丧户不会是他故意塞给我的吧,陷害我?   现在扯这些也没用,我算是被打落凡间。我步履蹒跚走出小会议室,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这时,行政部的人过来说:“齐翔,你的办公桌收拾一下,一会儿去别的办公区域,给你安排好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个水杯一个饭盒,外加一本羊皮卷号称销售圣经的书。我把所有东西捧着,跟着行政部的同事来到另外的办公室。   和我原来办公的地方没法比,跟仓库似的,东西乱七八糟放着,窗户背阴,大白天都阴森森的,几张空空的破旧办公桌拼在一起,执尸队的几个哥们正叼着烟穷侃,看我来了,土哥说:“给老菊鼓鼓掌。呱唧呱唧,欢迎他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行政部的小姑娘一脸厌恶看我们,告诉我以后在这办公,说完转身就走,生怕多呆一秒。   麻杆看着人家女孩的背影,哈喇子快流出来了:“妈的。小屁股真翘,人家怎么长的。”   王庸骂他:“就你这色狼样,以后哪个女同事敢上咱们屋来,都快成光棍基地了。”   我把东西放好,瘫软在椅子上,把公司的处罚单拿给他们看。王庸翻了翻说:“行啊。你也别灰心,我感觉林总还是看重你的,或许是让你磨磨性子,将来还要委派重任。”   土哥点头:“铁公鸡说的不错。再说了,咱们哥们在一起做事,知根知底都踏实,大家都能罩着你。”   我心里特别温暖,看看他们几个。   执尸队的收入是按照基本工资加出勤提成,真要好好干,一个月也不少拿。林亦辰讲究,知道我们的活儿是最苦最累的,一点克扣都没有。   也是我最近犯衰,来到执尸队后竟然好几天都没出活,哥几个上班聊天摆龙门阵,有时候帮着其他部门的葬礼业务跑腿,累个半死,也挣不了几个钱。   麻杆说:“老菊,你是不是衰神转世,怎么走哪都寸草不生。”   我的意志特别消沉,对象黄了,工作也落入低谷,人生毫无乐趣,每天上班就是混日子。我接了杯热水,吹吹热气正要喝,土哥走进来兴奋地说:“哥几个换衣服,干活!”   土哥是我们执尸队老大,有单子都先派送到他这里。   我们几个人到更衣间,换上蓝色工作服,戴上口罩,像消防队员一样还要排成一排,齐刷刷小步前进,据说这是林亦辰要求的,必须要体现出公司的专业和干练。   我们到了外面,土哥把车钥匙扔给我:“老菊,开车,吉林公寓。”   我发动车子。大家聊着天,一路奔过去。吉林公寓在很老的一处小区,始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风格相当古老。我们到了之后,看到外面停满警车,土哥熟门熟路和警察打招呼,警察知道我们要来,指指里面,没多说什么。   我们都很狐疑,感觉气氛怪怪的,走进公寓看到几个便衣在大堂里说话。我们穿着工作服,他们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招手让过去,土哥给为首的警察上了根烟:“死的是什么人啊,怎么回事,跟我们说说。”   警察苦笑:“走吧,我带你们进去。”   穿过大堂,有道暗门,从暗门进去,里面是旧式大楼的地下室,里面全是管道。整个地下室阴冷无比,粗大的管子都生锈了,散发着寒气。   一走进这里,我们这些人常年干这个活。非常敏感,马上能闻到一股味。   老黄沉声说:“尸臭!”   警察看我们,点点头:“可以啊,果然是专业的。”   我们都觉得小菜一碟,常年抬尸,尸体什么味再不知道得了。只是这股尸臭很特别,在空气里飘荡,有别于陆地上的尸体那种猛烈的巨臭,这个臭味偏淡,充盈着水汽,让人特别不舒服,犯恶心。   现在基本上能判断出,死的这个人肯定和水有关系。   我们继续往里走,没多远,就看到几个警察站在一个大坑的边缘。这几个警察全都戴着口罩,眉头紧锁,看我们来了,招手让过去。   这是一个人工巨坑。旁边立着旧式的水塔,这个公寓太老了,整座楼的循环水都在地下室。这个巨坑应该是蓄水用的,里面的水已经抽干,黑森森不见底,警察打开手电筒往下照。我们一看就傻了。   坑底下还有一些水,一具泡成巨人观的尸体正浮在水面。尸体正面朝下,背面朝上,随着水波慢慢飘动,远远看上去像个巨大的麻袋。   “是男尸。”麻杆说。   “呦呵,”一个老警察看我们:“可以啊,怎么判断出来的。”   麻杆呵呵笑,土哥在旁边说:“溺毙的人死状是有规律的,男尸趴在水面,女尸是仰躺在水面,百分之百准确率。具体什么原因,我们也不知道。对了,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警察说起来,这人死了有段日子,居民们平时喝水觉得怪怪的,有股怪味,谁没多想。造成自来水有怪味的原因很多,可能是水管落漆。这股怪味愈来愈厉害。到后来家家户户都不敢吃水,吃了就吐,恶心的要命,做什么好菜都白瞎。   居民们联系物业还有自来水公司的人一块查找原因,排查来排查去,查到地下室的循环水系统上了,打着手电往里一看,所有人都傻了眼。   一具尸体泡在水里,泡得像头死猪差不多大小,围观的人里当场就有吐的。整个楼的居民都炸锅了,敢情这些日子一直喝着尸水。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臭气熏天   坑里的水很深,为了把尸体捞上来,物业和警察想了一个办法,先停止水供应,然后用抽水机把里面的水抽干净。   据说抽水那天,小区围满了人,本来想等着看热闹,谁知道坑里水一抽出来,强烈的尸臭在阳光下散漫开来,人群“嗡”一声就散了。那味道顶风能臭八百里。   水抽得差不多,尸体沉在坑底,谁也不愿下去捞,警察更不管这样的事,只能落到我们执尸队头上。   土哥经验丰富,围着坑转了两圈,这个深坑是金属外皮,常年泡水又缺乏维修,锈迹斑斑,而且边缘光滑直溜。尸体被水泡得肿胀,肯定特别沉,怎么能把它弄上来呢。   土哥站在一个地方。叫我们过去。坑边有一架铁梯子,一直通到坑底,这是唯一能把尸体运上来的通道,但这个梯子很多年不用,又滑又陡,不但如此,还特别狭窄。仅能让一个人上下往来。   我们简单商量一下,这件事人再多也用不上,只能下去两个,先把尸体装袋,然后一个在上面拉,一个在下面推。   问题来了,谁下去?我们执尸队现在是五个人,老大是土哥,然后是我,麻杆,王庸,老黄。遇到这样的事,我们哥几个有协定,一般是抽签决定。抽着谁是谁。   目前老黄腿脚有些小残疾,这种特殊情况就不能让他下了。剩下四个人抽签,土哥从兜里掏出一枚骰子,这是他出活常备的东西,也是他的护身符,就像我的“悲”字项链,这颗骰子怎么来的,他讳莫如深,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我们四人蹲在地上掷骰子,点数最小的两个人下水坑捞尸。   我们正要扔,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人,熟门熟路和警察打着招呼。我们看去,原来是霍行,他怎么也来了?霍行是高级业务人员,只管葬礼安排,从来不亲临抬尸前线,今天真是破例了。   霍行一脸严肃,来了就呵斥我们,问怎么不干活。   他现在是公司老总林亦辰的左膀右臂,说话一言九鼎,土哥赶紧把情况说明,说我们现在正要抽签决定谁下去捞尸。   霍行探着脑袋往坑里看看,捂着鼻子说:“你们别抽签了,耽误时间,我安排吧,小齐,你算一个,你下去。”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这小子怎么跟着来祸害我,他啥意思?我怎么得罪他了,怎么处处都针对我。   土哥看看我,说道:“霍总,派谁下去是我们执尸队内部的安排,请你不要插手。”   霍行瞪着他,土哥也回看着他。两个人眼对眼看着。土哥常年搬尸,身上自有一股煞气,还真就不输给霍行。   霍行恨恨地说:“我说话不好使吗?”   土哥道:“行有行规,公司也有公司的规定,我是执尸队的负责人,怎么安排我说的算,官司打到林总那,我也不怕。”   霍行点头:“好,好!我看你们怎么安排。”   土哥没理他,让我们继续掷骰子,怎么这么寸,点数最小的两个人,正是我和麻杆。麻杆苦着脸,可也没有办法,赶土哥说话,这就是规矩。   霍行嘿嘿笑,抱着肩膀在旁边看热闹。我和麻杆简单商量了一下,取过尸袋准备下坑。   我们戴上头灯,我第一个下去,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麻杆在上面,也是小心翼翼。楼梯走起来都打滑,我加紧小心,一步踩不实掉下去,肯定摔个半死。   好不容易来到最下面,我一脚踩在水里,这时麻杆也下来了。我们把手电拿出来,四下里照。看到了尸体的位置。   因为大家戴着口罩,说话不方便,麻杆指指尸体,示意过去。   我们踩着水,一步步走过去,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就算戴着口罩都没用。熏得我迷迷糊糊。眼都睁不开,这个臭味达到了什么程度,犹如实质,已经不是味道了,而是充斥在空气里的一个个固体。   我们来到尸体旁边,这具尸体果然是个男性,穿着黑色的T恤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因为尸体肿胀得太厉害,裤子都撑破了,里面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整个人像死猪一样,趴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晃。   我和麻杆把尸袋撑开,麻杆力气小,他负责撑口,我抬起尸体,猛地往上一抬,尸体的重量真是出乎我的想象,就像一块浸满了水的海绵,我没有做出预料,差点岔了气。   幸亏在古学良那里学了些真功夫。我咬着牙,搬着尸体往尸袋里送。尸体是整个尸臭之源,臭到无法想象,我凭着巨大的毅力,把这么一大坨东西,硬塞进了尸袋。   我们把尸袋封口,我和麻杆把尸体一前一后抬起来,来到楼梯边。麻杆示意先把尸体放下,刚一放下,他就气喘吁吁满头虚汗,声音从口罩后面发出来:“老菊,我不行了,又沉又臭。”   我看看楼梯,说道:“这样吧。你在先上去,在上面拉,我在下面托着,你能省点力气。”   麻杆冲我伸出大拇指,然后爬上了楼梯,我抱起尸袋递给他,他拉住袋口,我在下面托着底部,我们一上一下开始爬楼梯。   尸体太沉,压得我肩膀疼,而且死人在里面不老实,晃得特别厉害,不停撞击尸袋。我们像攀越珠峰一样,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艰辛。走一走停一停,我体力算好的,就这样还得缓好几口气。   眼瞅着爬到楼梯中间,还有一半的路程,上面麻杆停了,冲我摆动手臂,示意加油。我在心里大骂,赶紧走得了,啥时候了还灌鸡汤。   这么一错顿,麻杆走得快了一些,我在下面没动,尸袋被拉长,尸体在里面倒着。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尸袋下方突然破裂出大口子,我没反应过来,里面大量的尸水突然泄了出来。我正站在下方,尸水像瀑布一样浇了满头满身。   我张着嘴,水瞬间就进了嘴里,我喘不上气,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喝完才明白是什么东西。胃里一紧,喉咙发痒,我哇一声吐了。这一吐手上没了力气,上面麻杆拽不住,尸袋整个压在我的头上。我下意识抬头,用手去举,这一抬头正看到,尸袋的缝隙处露出一张脸。这个死者是大头朝下装在尸袋里,现在角度恰好,正好脸和我对上。   尸体的脑袋泡到肿大,一张脸肥的像猪脸一样,五官变成平常的两倍,可偏偏眼睛没变,小眼睛挤在厚大的眼皮下方。死不瞑目,正盯着我看。   这一瞬间,这么说吧,我就像中邪了似的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和他对视,我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地方。全身僵硬,像是被中了定身法。人被彻彻底底吓懵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尸袋被缓缓提起。土哥从上面爬下来,他和麻杆用非常困难的姿势,一人把住一边栏杆,拽着尸袋往上走。我回复神智,虽然现在恶心的要死。怕的要死,还是尽职尽责,在下面托着尸袋,用力上推。   尸水不断从裂口涌出来,洒在我头上,我眼睛几乎睁不开,还是咬着牙。   走到最后几乎麻木了。终于把尸袋推了上去,老黄和王庸过来帮忙,我们几个合力把尸体拉上来。   警察想过来道谢,可尸臭太浓,硬是把他们顶回去,老警察捂着鼻子站在远处说:“哥几个,谢了啊,有机会聚啊。”   他一说这话,我想到满桌子大鱼大肉,胃里一阵翻涌,我跪在坑边哇哇大吐,吐得苦胆都出来了。   现在他们也知道我出什么事了,看我衣服湿透,满头满脸都是尸水,在场的人面面相视。我看到霍行一脸厌恶,又是一脸嘲笑的站在旁边,他看到我出糗了,转身走了。   那哥几个捂着鼻子谁也不愿上来扶我。我吐得差不多,站起来摇摇晃晃朝他们走过去,王庸捂着鼻子:“老菊,你积点德吧。别过来。”   现在我成臭狗屎了,往哪走,哪边的人就像避瘟神一样躲开。   土哥苦笑:“老菊,你歇歇,剩下的活不用你干了,一会回去洗个澡,好好搓搓。”   他们抬着尸体往外走,我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等走出暗门,来到大堂,这里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出来了,尸体捞出来了。”   随即是捂鼻子,每个人都臭不可当,纷纷让开,整个大堂都是强烈的尸臭。   尸体运出去,我在后面跟着出来,又是一个臭味源,在场所有人都用极为厌恶的表情看我,我听到有个小女孩对妈妈说:“妈,这个叔叔怎么这么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恶臭随身   出了小区,上了车,我本来想坐前面,让他们几个撵下去,让我到后车厢看尸。用王庸的话说,你们两个臭一块了,谁也别嫌谁。   我们先到了公安局,死者是捞出来的,还需要确认死因和死者身份。放下尸体出来,开着车回公司洗澡,楼下有个洗浴中心,公司和洗浴中心有业务往来,我们执尸队的人都有VIP卡,进去洗澡,只要不干别的,随便刷,免费。   我刚走进洗浴中心大堂,差点没让保安轰出去,身上实在是太臭,经久不衰,顶风臭八百里。   我的鼻子现在已经麻木了。可是外人受不了,用大堂经理的话说,你上这里洗澡,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土哥比较负责,给林总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林总又和洗浴中心负责人沟通。他们决定开放一个单独的小浴池,专门给我自己洗。   我在里面洗了将近两个小时。水泡臭了,洗浴液用去一瓶,可那股味还是洗不掉,闻着就恶心。我真的有点慌了,这味道不会以后就跟着我了吧?那我就惨了。走哪都带着尸臭,这玩意比狐臭还厉害,狐臭抹点药穿衣服厚一点,还能遮掩遮掩,而这股尸臭几乎成我体味了,不管换什么衣服,洗多少遍,味道都在。   洗了澡出来,他们几个正在休息室喝着茶看电视,我走过去。他们还没看见我。麻杆就捂鼻子:“我靠,怎么这么臭,是不是老菊来了。”   周围很多人齐刷刷转过头看我,浓烈的臭气熏得整个休息室充满了味道。   工作人员捂着鼻子进来,几乎都要哭了:“这位大哥,要不你出去活动活动?”   所有休息的客人都在捂鼻子,议论纷纷:“这人怎么这么臭,是不是掉粪坑里了。”过来好几个人:“兄弟,要不你先出去吧,你在这我们也休息不好。”   我就这样被撵出了休息室,我悻悻来到更衣室把衣服换好,走出了洗浴中心,大堂的工作人员几乎都鼓掌相送。   今天天也热,我身上的尸臭愈发浓烈,而且这股臭特别奇怪,不像臭鱼烂虾的味道,也不像臭脚大便的味道,有一种很独特的阴郁死气在里面。第一鼻子闻上去,是臭不可闻,第二鼻子闻上去,又生出一种淡淡的哀伤感。   眼瞅着到中午,我饥肠辘辘。对臭味已经麻木了,再加上抬尸的时候吐了很多东西,肚子是空的,想吃点饭。饭店是不敢进了,进去就要被撵,没办法,我在路边买了四个包子,坐在露天的塑料桌上干啃。   我这一坐,周围的食客全跑光了,不少人看着我议论,说这人太臭,是不是捡破烂的。   我面红耳赤,低头吃着东西。包子里的汤不少,流了一手。我低头找餐巾纸。这时,一只白皙的小手拿着餐巾纸递到我眼前,我嘴里含着肉馅,愣住了,缓缓抬头,看到了贾佩佩。   贾佩佩一只手拿着一瓶饮料,一手拿着餐巾纸,都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她,手在颤抖,包子几乎拿不住了,我低下头不敢看她。贾佩佩坐在我旁边,一点都不嫌我身上的臭味,把饮料放在面前,然后拿着餐巾纸擦擦我手上的油。   我眼里全是泪,又怕她看到,不敢说话,不敢抬头。   贾佩佩轻轻说:“喝点水,别噎着。”   我“唉”了一声,算是答应。她站起来,走远了。   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宝马,一个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男人,梳着背头像极了韩国欧巴,非常绅士帮着贾佩佩拉开副驾驶的位置,贾佩佩站在车门边,看了我一眼,然后进了车。   那男人看见我,眼神里是无视和漠然,根本没拿我当个人。我现在穿着执尸队的工作服。在路边吃着包子,一身臭气,人家是帅气小生,有钱有车,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看着贾佩佩坐上车,车子启动,一路走远。消失在路的拐角。我咬着包子,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往外流,哭了一阵,忽然手机嗡嗡响,有信息进来。   是陌生号码,上面只有四个字:你多保重。   我知道这是贾佩佩发来的。我哭得泣不成声,用餐巾纸擦着眼泪,却没有勇气发回去。当我看到那辆宝马豪车,那个帅气的有钱小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不是说贾佩佩嫌贫爱富,而是我自己退缩了,门当户对四个字在脑海里翻腾,我何德何能去娶人家女孩。   贾佩佩嫁入豪门,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我心疼得不行,似乎感悟到了什么,又说不清楚,一天都昏昏沉沉的,非常消沉。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正在市中心。里面有不少大公司,白领扎堆,美女如云。我上班的时候,正赶上电梯高峰,门口都是人。我一走过去,所有人都捂鼻子,美女们一脸厌恶看我,低声说:“这人怎么这么臭。”   这时电梯到了,一大群人往里挤,我也跟在后面,刚进到里面,一个美女捂鼻子说:“你能不能先出去啊,先生,你体味很重耶。”   旁边女孩们议论说。这人素质真差,不洗澡就挤电梯。   有个背着单肩包的IT男在旁边说:“你先出去好不好,等下一班电梯。”   我受到的所有委屈一股脑都爆发了:“草你们姥姥的!这电梯我坐定了,哪条法律规定不准我坐电梯,你们有本事把我打出去!”   白领们不说话,都捂鼻子,尽力躲我。电梯才多大的地方,还挤了这么多人。我也不管他们,径直摁了楼号,电梯门关上。   这一路上去,电梯里臭不可闻,有的美女都被熏哭了。我也有点歉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等到了楼层,我一出去。里面不少女孩都快吐了。我顺着走廊路过前台,走进办公室,这一路臭气飘散,全公司的人都闻到了。   人事部的小陈来了,捂着鼻子说:“齐翔,公司研究,你这是特殊情况,可以不到单位坐班,也不是放你假啊,有业务通知你必须跟着去。”   我气笑了:“这可是你们说的,我现在就去逛公园看电影。”   小陈摆摆手:“快去快去,去祸害别人。”   执尸队几个哥们冲着我笑,我无奈出了公司,正要坐电梯下去。土哥他们几个人追出来:“先别走,来活了。”   我赶紧振作精神,到更衣室换了工作服出来。我们五个从货梯下去,到后面开车。这是公司定的规矩,执尸队穿了工作服要出去工作不能走前台电梯,要从后面出去,不能影响公司形象。   土哥拿着地址看。这次地点是城边的青龙镇,尸体警察已经看完了,据说是个吸毒分子,租了间小平房,死在里面好几天了都没人知道,后来巷子里全是臭味,才有人报警。   王庸说:“老菊,这次又是臭尸事件,干脆就可你一个人祸祸得了,反正你现在也是个臭桶子,虱子多了不咬人嘛。”   我抽了他一下:“你小子不会说个人话。”   麻杆也道:“对啊,老菊,回头填单子时候,把你的提成提到最高。你一个人去得了,别祸害我们。”   我被他们气笑了:“我以后找不着媳妇,睡你们家去。”   王庸道:“你以为你身上不臭就能找到对象了?”   这一句话戳中我的心事,我不说话了,心里这个别扭。   土哥看气氛不对,赶紧道:“老规矩,还是抽签。抽到谁算谁。”   青龙镇相当远,我们开着车,好长时间才到。到了巷子口,已经拉上警戒线,外面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往里看。   刚来到巷口,从里面走出一个警察,这警察十分夸张。居然戴着防毒面具。出来后,看到我们,和土哥打招呼,他解下防毒面具,防毒面具里面还有个口罩,他再把口罩摘下来,里面压了一朵花。   我们面面相觑。这也太夸张了吧,多少层防护,不会这么臭吧。   警察揉揉眼,这是让臭味辣的,指着里面说:“土哥,你们可算来了,尸体在里面,抬走吧,直接送殡仪馆。”   我们赶紧把口罩戴上,往巷子里走。这条巷又阴又暗,两边是平房住家,现在每户门都上着锁,狭窄的巷子里飘荡着恶臭,周围连只猫都看不着。   越往里走气味越浓,我们几个几乎窒息,好不容易来到案发现场,门敞开着,里面没开灯,阴森森的,门口站着几个警察,个个戴着三四层口罩。   他们看我们来了。指指房间里。我们来到门口,土哥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怎么不开灯?”   有个警察在墙上摁了一下,里面灯亮了,我们看进去,整个屋子家徒四壁,一张烂炕,对面是高低柜,上面放着小破电视。   人死在床上,整个压在床单上,边缘竟然压出一个黑黑的人形边际。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死一线   尸体勘验完毕,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整出去,送到殡仪馆。   这尸体不知放了多少日子,身体高度腐烂,充满了腐败气体,人如同被气充起来,四肢粗大,相当恐怖。   法医在旁边填单子,土哥顺嘴问这人是怎么死的,法医告诉我们是吸毒死的,注射过量毒品。警察在门口催:“哥几个赶紧的吧。”   我们都有经验,这种死了很长时间的尸体。变成巨人观,肯定相当沉重,四个大小伙子够呛能抬起来。这次五个人一起上,我和土哥负责抬头和肩膀,麻杆撑肚子,王庸和老黄搬两只脚。   我和土哥上了床,戴上手套,一人抓住一个肩膀,那三个人也准备好了,土哥喊了一声:“起!”   我们五个哥们经常一起配合,互相怎么用劲都清楚,一起使劲,尸体渐渐抬了起来。我两个肩膀子就觉得发麻,有些吃惊,妈的妈我的姥姥,这哪是尸体,简直是灌满了水泥的麻袋。   土哥指挥,让我们保持节奏和距离,一起把尸体往床下挪。尸体被抬起来,脸朝下,血液无比粘稠,几乎和床单粘在一起。   走了没两步,尸体的肚子竟然破了,一截腐烂肠子耷拉出来,麻杆正撑在肚子上,手套被肠子套住,黏黏滑滑的。他愣了,胸口一起一伏,犯恶心想吐。   土哥厉声道:“忍住!出去再说。”   麻杆咬着牙,继续配合搬动尸体。这时。搬腿的王庸和老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尸体的腿有些扭曲,突然间听到“嘭”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尸体的鼠蹊部射了出来。   鼠蹊部就是大腿和腹部交接那个位置,也叫腹股沟,那东西速度极快,像子弹一样。王庸和老黄连反应都没反应,那东西就飞到眼前,擦着王庸的脸飞过去,正射在后面老黄的左肩膀上。   老黄疼的“啊”一声惨叫,双手一松,我们四个也吃不住力,一起松了手,尸体重重落在床上。   外面警察听到不对劲,都冲了进来,众人一起围住老黄。   老黄坐在地上,右手摁在左肩头,疼的满脸都是冷汗,身体颤抖。   这时我们才看清,射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居然是吸毒用的针头!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骇然。我倒是知道一些,很多吸毒的瘾君子都喜欢在鼠蹊部也就是腹股沟下针。往里推药注射,据说扎在这个部位相当爽,瘾君子也管这个地方叫“开天窗”。真是没想到,这个死者死的时候居然把针头留在穴位里,现在因为各种巧劲,弹了出来,正射中老黄。   老黄伸着手要去拽肩头的针头,法医经验丰富,按住他的手:“现在不能动。针头有毒,容易破伤风,马上送医院!”   警察让我们安心抬尸,他们带着老黄坐警车去医院救治。   土哥马上打电话给公司,把这件事报告给林亦辰,林亦辰表示她马上到医院。   我们互相看看,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接下来抬尸我们都小心翼翼,生怕从尸体哪个部位再射出针头,吓不吓人。   套进了尸袋,搬到了外面的运尸车上,我们先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具体怎么冷藏怎么火化怎么处理,后面的流程就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赶紧从殡仪馆出来,直奔医院。   到医院才发现问题真是严重了,老黄竟然被送进重症监护室ICU。他到了医院后,虽然针头取出来。但开始低烧,陷入昏迷,生命垂危,医生什么招都用了,就是不见好转,人始终没醒过来。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让我们通知家属。哥几个都蒙了,一小时前大家还有说有笑。老黄在遭遇车祸后,现在重新工作,人变了样,特仗义,性格也开朗多了。天天逗笑,是我们的开心果。   没想到,短短时间里便天人相隔。   林亦辰打电话给人事部门,让他们调老黄的档案,查找并通知家属到医院。   我们四人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走廊上,心情晦暗。谁也没有心情说话。执尸队的哥们一路走过来,风风雨雨,感情比亲兄弟还亲,更重要的是,这事来的窝囊,毫无征兆,完全是意外,就那么寸,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这时医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告诉我们老黄醒了。   我们赶紧凑到窗边去看,老黄与其说醒,不如说是在说梦话。他闭着双眼,嘴角颤抖,嘴里喃喃不知说着什么。医生允许我们其中一个人进去看,当然是土哥了。土哥换了衣服,走进重症监护室,坐在床边,把耳朵凑到老黄的嘴边听。   老黄很可能不行了,他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最后的遗言,非常重要。   我们在窗边看到,土哥听着听着,脸色变得很严肃,接着是惊骇,眉头耸动。我旁边的麻杆着急:“说啥了,到底说啥了。”   时间不长,土哥从里面出来,脸色很差,示意我们到走廊那头说话。   “怎么啦?老黄说啥了,哥哥你的急死我。”麻杆跺脚。   土哥叹口气说了起来,老黄是昏迷中的呓语。说的话特别怪。土哥听的迷惑,复述给我们听,他说老黄好像被什么人领到了一处建筑前,这座建筑是大石头砌成的,不像现代风格,他站在路边,忽然看到朦胧的深夜里,有一队人穿着黑色的雨衣从后面走过来。他赶紧躲起来,看到这队人一直走到石头建筑前,然后消失不见,好像是进去了,可又没发现门。   正纳闷呢。他看到建筑的外墙下,有人冲他招手。   这个人老黄虽然不认识,但一眼就知道他是谁,这个招手的人就是今天我们搬尸的那位死者。   这个瘾君子站在那里,不停地招手,显得特别急迫,想让老黄过去,老黄害怕,站在路边茫然不知所措。   这就是土哥听来的全部内容。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麻杆眨着眼问:“哥,你什么意思?”   土哥摸了摸烟,想起是医院就没掏出来。他沉吟一下说:“从我的感觉来看,好像老黄到了阴间,瘾君子在抓交替。”   王庸一拍手:“一旦老黄真到了那个建筑里,就死彻底了。”   “那怎么办?”麻杆着急说。   土哥没说话,我也没急着表态,我们一起看他。土哥摸摸下巴说:“咱们不是老黄的家属。做不了什么事,不能乱下判断,等家属来吧。”   林亦辰很讲究,让我们别急着上班,就在医院守着。我身上太臭,那股味还没消。他们三个谁也不愿和我坐在一起。我没办法,让他们守着,我回家洗澡换衣服。   洗完出来,用了一盒香皂,我鼻子已经麻木,闻不出自己有没有味。重新找了一套新衣服穿上。   自从被贾佩佩踹了之后,这些日子一直不顺当,流年不利。我一拍大腿,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护身符没了,“悲”字项链让马丹龙拿走了。不行,这是他欠我的,我给轻月打电话,顺便问问他怎么去除身上的尸臭。怪了,怎么都打不通。眼皮子开始跳,觉得有事,我想了想,又给解铃打电话,也是打不通。   他们两个不会同归于尽了吧?   我胡思乱想,给小雪打过去。和贾佩佩好的时候,我和小雪没通过电话,我们两个像是心有灵犀,我不找她她不找我。这次我算是鼓足了勇气。把电话打过去,怪了,她的电话也不通。   我想了想,还有最后一个人能问,就是解南华。我和他没有私下接触,直觉这个人挺高傲的。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该问就得问。   解南华的电话也不通。   我眨眨眼,觉得事情不对了,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高人都失踪蒸发了。   正愣着的时候,土哥来了电话,问我在哪。我说我在家,正要去医院,土哥疲惫地说:“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医院。”   “啊,怎么回事?”我问。   “老黄的大哥大嫂来了,说啥也不让老黄在医院住,说医院是骗钱的,他们要把老黄接回去。”   我都听愣了:“他们有办法吗?这不是让老黄等死吗?”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们在老黄住的宿舍,”土哥说:“老黄的大嫂说了,老黄这是魂魄走阴去了,除非叫魂回来,要不然没办法。”   “我靠。”我说:“他大嫂是干什么的,这么牛。”   土哥说:“这位大嫂据她说自己是什么傻活佛的弟子,只有傻活佛才能救老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净观   “搞封建迷信啊。”我说。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老黄那个嫂子是泼妇,拿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就认准了什么傻活佛能救老黄。”土哥无奈地说。   我告诉他马上过去。老黄这种模样,在医院呆着确实没什么用,但也不至于让个农村老娘们去找神棍救治吧。现在民间特别多这种神棍,号称神佛转世,掐一把香灰抽一根香烟就能超度众生。我过去把把关也好,我认识的高人也不少,有经验,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老黄住在一个出租的大众宿舍里,一个月租金很便宜,四个人一间屋子。我到的时候。屋里都是人,除了执尸队的几个哥们,林亦辰也在,还有两个农村打扮的男女,应该是老黄的大哥和大嫂。   林亦辰正在和农村老娘们讲着什么,劝服她让老黄到医院救治,还说公司会承担一定的费用。   老娘们根本不听,毛巾放在水盆里扭了扭,然后给躺在床上的老黄擦脸。   老黄还是昏迷不醒,嘴唇干裂,隐隐能看到胸口还在起伏呼吸,整个人就是植物人状态。   “弟弟快不行了,我要抓紧时间去找傻活佛,你们就别浪费口舌了。”大嫂说。   老黄他大哥是个挺窝囊的人,蹲在墙角抽烟,他老婆咋说咋是。   其他人没有说话,我插话道:“嫂子,要不这样吧。我陪你去找那什么活佛。”   王庸赶紧道:“对,对,让老菊跟着,老菊经验丰富。”   大嫂抬头看看我,点点头没说别的。   她简单收拾收拾东西,带我要走。大哥在后面跟着,老娘们回头就骂:“你跟过来干什么,我跟老菊去就行,你在这照看弟弟。”   大哥明显是醋坛子,看老婆跟我出去,不放心,又不好说什么,咂咂嘴木讷地说:“早去早回。”   我心说,你老婆长成这样,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就算再打光棍也不可能找她。   我们出来,我问她,嫂子,那活佛在哪住呢?大嫂说:“不远,在镇上,你跟我走吧。”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觉得这娘们长得有点凶,确实是泼妇的底子。我们先到了汽车站,上了大客车,颠簸两个小时后来到镇上。   镇上太破了,全是土,我们走街串巷,来到一片快要动迁的胡同口。这里的平房不知是什么年代盖的,上面搭着塑料棚子,墙上喷着电话号码,旁边是“办证”两个字。大嫂带我来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里面没动静。   我凑在窗户上往里看,里面黑不隆冬,一片废墟。好像已经搬走了。大嫂带我往前走了几家,继续找门,有的门上已经上锁。大嫂有些急躁:“他们不会是走了吧。”   我们又来到一扇门前,这户人家大白天拉着窗帘,里面有动静。大嫂敲了敲,过了很长时间,传来拖鞋声,有人开了门。开门的是个穿着暴露的四十来岁妇女,身上套了件衣服,下面腿露着,一张大长脸跟驴脸差不多,丑到不要不要的。   她看到大嫂,打着哈欠:“呦,是萍儿,你怎么来了?”   我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屋里特别小,因为挂着帘子,没有光,散发着一股怪味,熏得人脑仁疼。里面有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正光着身子抠脚。   床铺上被单衣服乱七八糟的,墙上还贴着身材暴露的挂历画。我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女人应该是暗门子。在这个小房里做生意。所谓暗门子,就是干皮肉生意的女人,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的女人,档次比洗头房的小姐还不如,她们大多是四五十岁的老娘们,走街串巷进胡同。专门伺候又穷又丑的客人,十块钱就能做笔生意。   这娘们真行,糟老头子她都能下的去手。这老头也是个人物,这么大岁数还如此精力旺盛。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去深夜酒吧,里面美女如云。保不齐有小姐。那里的小姐,和这个暗门子的老娘们都是做同样的生意,却有云泥之别。我又想起与贾佩佩的耳鬓厮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美好时光,如今环境变成了现在的肮脏胡同,老娘们和糟老头。环境和心境的剧烈变化。让我似乎悟到了什么,可又说不清楚。   大嫂说:“怎么活佛不在?他们搬走了吗?”   暗门子娘们说:“萍儿你不知道啊,老王领着活佛还有几个姐们搬到小雁楼后面那个楼房了。这几天查得紧,许多姐妹都进去了,我也该换地方,幸亏你来的及时。”   说着,她上下打量我,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小哥一块玩玩啊?”   我赶紧摆手:“你忙你忙。”   娘们哈哈大笑:“是个小雏鸡,来,一块玩玩,我不收你钱。”   我看看里面抠脚的糟老头子,又看看她。心说和你们两个一起玩,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大嫂皱眉:“别扯淡,我弟弟出事了,得赶紧找活佛去看看。”   暗门子娘们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说不定他们又要换地方。”   大嫂带着我出了胡同,看到外面的阳光,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心里这个压抑,比撞见鬼都难受。暗门子这个行当,只听说过没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心里沉甸甸的。   大嫂看来熟门熟路,神色平常,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现在怎么如此多愁善感。   我跟着她走了能有二十分钟,绕过汽车站进到里面,有一排平房,为首的房子上面用红漆喷着三个字:小雁楼。   进到门里,里面大多平房,最高二层,中间有个大院子,有人正在扫地。院子角落里放着花,还养着几只小鸡。   在院子里我一眼就看到有个特殊人物,是个男人,好像得过小儿麻痹症,拄着双拐,穿着一身破旧的西服,正在院子里看天。   大嫂老远打招呼:“老王大哥。”   男人转过头,我心里一惊,这个面相简直绝了。这男人大概不到一米六。长得跟猴子差不多,不知多大岁数,一脸皱纹,颧骨特别高,半夜看见能吓谁一跟头。   老王大哥拄着拐过来:“萍儿,有日子没过来听课了。”   大嫂说:“你们怎么搬走了。找都找不到。”   老王大哥忽然抬头看我,然后拄着拐来到我身边,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真像猴子成精,围着我转了一圈,他说道:“小伙子身上怎么有尸臭。”   这一句话把我问愣了。人人都能闻到我身上有臭味,可是尸臭这么专业,就不是谁都能闻出来了。   我说:“我是殡仪馆运尸体的。”   老王大哥说:“你可以跟我修修不净观,机缘难得。”   “什么?不净观?”我想起很久以前黑哥曾经跟我说过,他说圆通和尚修行的就是不净观和白骨观。   老王大哥说:“我看你挺灵的,学起来能快点。不净观是佛家一个入定法门。道法千万,调心入定为第一关,修习后能够戒淫欲戒嗔恼。所谓观人不净观尸净,观美不净观脏净。”   我大概猜出来,这老小子就是一神棍,仗着自己会背点书。便给穷苦大众办班授课,假借神佛名义骗钱,跟传销一个意思。   我客气地笑笑:“再说吧。”   老王大哥还喋喋不休:“小伙子,你现在正在境界突破的当口,是不是感觉触摸到了什么又说不明白,跟我修入定法门吧。解决世上一切苦厄。”   我在心里苦笑,跟你学?跟你学能让贾佩佩回心转意吗,跟你学能让我重新做回公司高管吗?学来学去,无非就是糊弄自己罢了。   “小伙子,你把这个吃了。”老王大哥从裤兜里拿出个小药瓶,那双手估计好几年都没洗了。跟鸡皮差不多,他从瓶子里倒出一个黑色药丸给我:“小伙子,这个能帮你祛除尸臭。”   我从他手里拿过药丸,看他那双手,我几乎要吐了。这药丸黑不溜秋,说是药。不知道还以为是这老小子从咯吱窝搓下来的脏灰蛋儿呢。   大嫂在旁边道:“老王大哥是有道行的人,给你药是你的造化,犹豫什么,赶紧吃!”   我一想,不吃这玩意,恐怕今天连门就进不去。为了老黄,我认了,我一闭眼把药丸吞下去,一股浓浓的药味窜上来,我拼命往里咽。   可也别说,药丸一下肚,头脑突然豁然开朗,周身暖洋洋的。   老王大哥笑咪咪看我,对大嫂说:“萍儿啊,这小伙子有点意思。对了,你这是干嘛来了,看你眉头郁结,是不是出什么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傻活佛   大嫂把老黄被针头射伤生死未卜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老王大哥,我弟弟是不是魂魄走阴了?想请傻活佛帮帮忙。”   老王大哥点点头:“这个忙能帮,傻活佛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   他拄着双拐,在地上用极为诡异的姿势,一拐一拐来到里屋门前,撩开门帘。里面是前后两个屋,外屋的炕上还睡着几个女人,最老的能有五十出头,年轻的有二十来岁,挤在一起。一人裹着一个被单,肩膀露在外面,看上去放荡不羁。   屋里充斥着很难闻的骚气,我情不自禁抹了抹鼻子。一个留着非主流发型的女孩从床上坐起来,我一看就呆住,她根本没穿衣服,也不用东西遮挡,就那么盘腿坐在床头,随手抓过烟抽,二十出头大姑娘像一个饱经风月的妈妈桑。   我在后面拉住嫂子,低声说:“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王大哥耳朵还挺灵,说道:“我们这里是暗门子,这些都是我养的娘们。”   我心里有点膈应,活这么大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场合,全身像是长了虱子一样别扭。那女孩冲我吐烟圈,看我吓得魂不守舍,她哈哈大笑。   老王大哥停下来,看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脏?”   我赶紧摆手:“我没这个意思。”   老王大哥笑:“我们本来就脏。脏也是没办法,人要吃饭的,是不?总不能活活饿死。”   我们来到里屋前,大嫂让我停下,她伸手帮我掸掸衣服上的灰,然后她把自己也弄得整齐些,告诉我傻活佛就在里面,一会儿进去,一定要对活佛尊敬。   我紧张起来,不知道傻活佛到底是何许人也。   里屋有声音,好像是电台的广播,大嫂撩起帘子。老王大哥拄着拐进去,然后她拉着我一起走了进去。   屋里布置是九十年代风格,暗色的高低柜,一张破床,床边放着老旧的八仙桌,一个女人正在桌边吃饭。   桌上放着一个锅,里面散发着怪味,好像乱炖着大白菜和豆腐,我几欲呕吐,等看清那女人的模样,反胃更严重了。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傻子,不知多大年纪,脸皱如核桃,弓着腰,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垃圾箱扒来的破衣服,筷子都不会拿,好不容易夹起来一块豆腐,塞嘴里“吧唧吧唧”乱嚼,看到我们来了,嘿嘿嘿傻笑,像是没牙,上下嘴唇抿的特别厉害。   我从小就对傻子有阴影,小时候我们村里就有个傻子,常年不出屋。被爹妈关在柴房里。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有一次和小伙伴到柴房去玩,门上着锁,可窗户开着,我们探头往里看,里面黑不隆冬,勉强能看到靠墙最里面放着一张床,一个行将就木满脸胡子的人被锁在墙上。那人看到我们小孩在看他,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嘿嘿嘿一边傻笑一边来抓我们,我们这些孩子吓得屁滚尿流,我还摔了一跤,从此之后对傻子就有阴影。   眼前这个老女人就是活脱脱的傻子,虽然没有攻击性行为,但我一看到她,就天然的害怕,比看见鬼都害怕。   屋里有台老式的收音机,里面正播放单田芳的评书,单老特殊的嗓音在屋里飘荡,桌上散发着怪味的饭菜,一个正在吃饭的傻子,九十年代风格的家具,这些东西造成了一种很奇怪的意象,在这个环境里。我似乎感觉时间都凝固了。   一看到这个傻子,大嫂居然熟门熟路从床底下掏出蒲团,摆好了跪在傻子面前,非常虔诚,嘴里念着:“活佛好。”然后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   傻子乐的拍手,像是看到了好玩的玩具。探出手去摸大嫂的头发。傻子的手就像是木头造出来的,全是老皮,她也有点小儿麻痹的意思,左手的五根手指分不开,形如鸡爪。   大嫂从地上爬起来,回过头看我:“老菊。过来,给活佛磕头。”   我客气地笑笑,摆摆手,示意不用。   大嫂不高兴了,过来拽我:“这里是活佛的道场,你空着两只手来的。我就不说你了,是我考虑欠妥,但你现在必须给活佛磕头,这是规矩。”   我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王大哥就是个一知半解的神棍,这个所谓的活佛不知是从哪个山村旮旯拐来的傻子。肯定是近亲结婚的产物。老王这个神棍利用人的信仰挣钱,同时他还是个拉皮条的,管着老娘们做皮肉生意。   就算真有活佛,不在大雄宝殿坐着,不去当高官富豪的座上宾,会来这种烂地方?   老黄危在旦夕,如果任由这些神棍折腾,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我拉过大嫂,把她叫到门外,这时外屋睡觉的那些娘们都醒了,在床上也不避讳,大大咧咧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着流氓话。   我越呆越觉得气闷,很直白地告诉大嫂这里都是骗人的,你不要相信,我们回去再另想办法。   大嫂急了,说活佛是骗人的,比骂她祖宗都厉害。她狠狠瞪我一眼:“你怎么不懂事呢,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我苦笑,这里什么环境你没看出来吗,外面一堆小姐,里面一个傻子,真有活佛能在这?佛也太不开眼了。   我觉得大嫂这人也是愚昧至极,真是应了这句话。傻子骗傻子,我可不能陪她在这瞎耽误工夫。   我说:“嫂子,既然你信这个人,那我就先回去了。咱们兵分两路,你在这使劲,我也想想别的办法。”   大嫂直愣愣看我,突然骂了句脏话:“没有佛缘,愚昧无知,你赶紧滚吧。”   我一听就火了,简直气笑了,妈的,谁愚昧?看你这个弱智样吧,活该被骗。   我不想和她讨论什么,转身就走,这时老王大哥在后面说:“你是不是不信活佛?”   我已经不想浪费时间了,呵呵笑:“我没必要信不信,信不信对我都没有意义,我朋友危在旦夕。我要想办法救他。”   老王大哥说:“小伙子,你着相了,见傻子便是傻子,着于相而不堪悟,难怪你现在烦恼这么多。”   我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但这些适合百样人的百搭话,属于跑江湖的技巧,想糊弄我还差点。我确实烦恼多,可谁的烦恼又不多呢?只有一种人没烦恼,就是屋里吃饭的那个傻子,她根本没有人类正常的情感,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傻乐,从这个角度来说,称她一声佛也无不可,没烦恼嘛。   “小伙子,这样吧,”老王大哥说:“你也别这么浮躁,你朋友的事我都知道了,救是肯定能救的,咱们也别急在这一时。我给你测个马前课如何。”   我冷冷看着他,没说话。老王大哥拄着拐到高低柜前,让一个老娘们从柜门顶取下来一样东西。这是个鞋盒子,打开后,他从里面掏出一套工具。   下面是圆盘,上面由铁杆机关连了两只小小的纸马,只要给个力转起来,两只纸马围着圆盘转圈。像是走马灯差不多。圆盘上外圈写有数字编号,看看马最终能停在哪个数字上。   我一看就明白了,转纸马,马停下来落到哪个数字,就有相应的占卜,这就是马前课。   老王大哥说:“小伙子,试试手气吧。”   转转就转转,我深吸口气过来,随手一转纸马,两只纸马晃晃悠悠开始围着圆盘转,时间不长停下来,老王大哥看了看:“你是哪年生人?”   我告诉了他,老王大哥掐指算了算:“你是19号。”他抽出一个写着19的香囊,递给我,让我看里面的卦辞。   我打开之后,抽出来,一看就愣了。   上面写着四句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看到这首诗,虽然我不太理解里面的内涵,但就这个字面的意思,让我的心似有所动。   老王大哥拿过我的纸条看看,说:“这是唐朝布袋和尚的一首禅诗,讲的是如何堪悟着相,小伙子,你现在入相太深,已到堪悟边缘。一念之间,拿起来重如千斤,放下了便轻似鸿毛。”   我心念大动,忽然想到了贾佩佩,想到了自己的工作,我喃喃跟着他念着:“拿起来重如千斤,放下了轻似鸿毛。”   我现在对贾佩佩还是一往情深,一想起她,我心里就疼,吃不下睡不香。现在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好像豁然开朗了许多。   老王大哥说:“小伙子,其实给傻活佛下跪,跪的是谁?不是活佛,而是你自己。你能跪下就能放下,跪不下,就还在那端着。”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走阴   老王大哥指着屋里这些娘们:“她们都有一肚子苦水,出来卖肉有的为了生活,有的为了养家,有的为了自己老爷们,谁愿意干这个?翠儿,你过来。”   梳着非主流头型的女孩打着哈欠过来,老王大哥说:“翠儿今年22,已经结婚四年了,你告诉这个小哥,你孩子多大了。”   “孩子四岁了。”这个叫翠儿的女人瞅我笑。   老王大哥目光炯炯地看我:“你觉得你比她伟大吗?她不出来卖,孩子就吃不上饭。”   大嫂在旁边说:“老王大哥,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们这些城里人根本不懂生活的艰辛。”   老王大哥道:“咱们农村人是人,他们城里人也是人,萍儿你也有点着相了。”   我沉默片刻,说:“我该怎么办?”   老王大哥笑了:“进去给活佛磕个头吧,一磕解千愁。”   我想了想,给一个傻子磕头。她本来就是残疾人,生活又如此不堪潦倒,我磕一个头表示同情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为了解决老黄的问题,我委屈委屈也没什么。   我撩开帘子走进里屋,傻活佛还在吃东西。看我来了,嘿嘿傻笑,她是真没心思,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刚才在外面为了她发生了这么多波折。我忽然有点想明白,她坐在这里还是她,不想外物也不控制外物。谁来磕头就来,谁不想来就不来,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来来回回这么波折纠结,最后还是要跪在她面前,这就是造化。   我看着她。心里真是膈应,可想着老王大哥刚才说的,跪下了就放下了。   我深吸口气来到她的面前,傻子不吃了,拍着手瞅我乐。我跪在蒲团上,给她磕了个头。头皮发麻,傻活佛竟然伸出手摸着我的头发,我打了个激灵,可也别说,激灵之后,头脑安宁下来,心内诸般烦恼不在。   我抬起头看傻子,傻子拿起筷子,在锅里夹了一根白菜给我。   老王大哥乐:“傻活佛喜欢你,你赶紧吃了吧。”   给我恶心的,有心不吃,屋里屋外这么多人看着看,我只好硬着头皮闭着眼去吃,正要碰上那根白菜,傻活佛忽然把筷子一收,嘴里呜呜呀呀说着什么。   老王大哥叹口气,拄着拐过来,打打我:“起来吧。活佛说你心性还是差点,放不下。”   “我不懂。”我说。   “活佛给你夹菜,你老实讲,你嫌不嫌脏?”老王大哥看我。   我犹豫一下,点点头。   “那你本意想不想吃。”他问。   我摇摇头:“不想吃。”   “不想吃,那你为什么还要硬着头皮吃。”老王大哥看我。   我看着他,竟然一时语塞。   “你觉得这么多人希望你吃,你不吃的话就不顾我们的面子?你觉得活佛高高在上夹给你吃。你不好意思不吃,哪怕她是个傻子?你觉得跪都跪了,索性做全套,再脏也得往嘴里咽?你想的这么多,执来执去,却忘了自己的本心,你本不想吃,这是口不应心。”老王大哥说:“所以活佛说你还没开悟,现在心性比较差,还要磨炼。”   我从蒲团上爬起来,说道:“磨不磨炼我无所谓,今天来主要任务是想让活佛出手救我的朋友。”   老王大哥说:“你错了,这两件事是有联系的。要救你的朋友,必须走阴,走阴需要一个人到阴间去,你是最好的选择。磨炼你的心性,也是让你到了阴间而不至于迷于其中。”   “什么?”我大吃一惊:“要我去?”   这时,傻活佛嘴里“呜呜呀呀”说了一堆东西,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老王大哥应该能挺懂,他聚精会神听着,然后道:“活佛说只有你才能救你的朋友。这样吧,今天晚上带着你那个受伤的朋友过来,活佛要亲自做法,走阴救人。”   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我和大嫂走出屋子,看到外面的阳光,再回忆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事,简直恍若隔世。   因为我给活佛磕过头,大嫂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我问她这个活佛到底是什么来历。   大嫂说:“活佛原名叫牛玉珠。名字还挺好听,聋哑傻她是胎里带的,她妈妈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一天晚上她妈妈做梦,梦到上西天小如来境界看到了观音菩萨,那里就是仙境。观音菩萨给她泼圣水。并告诉她有一位仙家要转世投胎进你的身子,这位仙家是有来历的,要承担普度众生的大责任,等她妈妈第二天从梦中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听得眼都不眨,像是在听神话故事。我有疑惑。但是没说出来,西天小如来观音菩萨那是佛家系统,而仙家仙境什么的,应该是道家吧,整个一满拧。可看大嫂这样,无比虔诚。说话眼睛都放光,还是不追究这些细节吧,说出来也让人讨厌。   “有大成就的人都克父母,”大嫂说:“傻活佛十几岁的时候家里人就死了,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农村,还是个傻子。连饭都不会做。后来房产让家里亲戚霸占,把她撵到外面,连炕都没得住,跟小猫小狗似的,下大雪下大雨,她想进门,家里人根本不让她进。她也算命大,冬天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雪,愣是没冻死。后来出了这么个事,抢占她家产的那些亲戚,接二连三得怪病死了,她却一点事没有,寒暑不侵,一天到晚傻乐,没有烦心事,走哪都有人舍一口饭吃,大家一看这才是真佛呢。那家人遭了报应,活佛一点事没有,后来村里人就把她供起来。”   我听得入神:“然后呢?”   “十里八村有信佛的,都来供奉,听说有个得了绝症的女人就因为给活佛上香,活佛抓了一把香灰给她,她的病就自愈了,当时还上了网呢。”大嫂说。   我听的撇嘴,这个就有点假了,这是愚民在利用神通造神。   大嫂说:“后来有一次,有一个游方的和尚来到村里,看到了活佛。那和尚竟然就住在她家,天天伺候活佛,大概两个月之后,那和尚说悟了,当着乡里乡亲给活佛磕了好几个头,然后走了。走了之后,活佛这个称号,才算是真正落下来。”   “那她怎么和老王搭上关系的?”我问。   “老王是用马前课占了一卦,他一生的命理都在其中,他就是要找到活佛,并追随在她的左右。老王本不知道活佛是谁,是卦象引他去的,然后活佛就跟老王走了。”大嫂说:“最开始这两个人身无分文,你想想。一个下半身小儿麻痹,一个傻子,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劳动能力,只身来到大城市,现在愣是搞来了大房子,下面还管着好几个小姐,这就是本事。”   她这么一说还真提醒我了,确实是这么回事,没有任何劳动能力,没有钱,一个瘸子照顾着一个傻子,愣是开创了这么大家业,下面还有很多信徒支持,这如果不是能耐那就没什么是能耐了。   我们坐车回到老黄的宿舍,大家都在,我们把情况说了,众人的意见是既然活佛这么奇特,想必有过人之处,试试吧。我们联系了林亦辰,林亦辰听说这个情况,马上让公司调配一辆车来,作为拉老黄去就诊的专车。   我们私下里都挺佩服林亦辰的,别看是女人,做事是真讲究,有理有法还能根据实际情况去变通,遇到这样的老板就从了吧。   车子开到后,我们没有耽误,直接把昏迷的老黄抬上车,一路开到了老王大哥和活佛住的小雁楼。刚进到院子,老王大哥拄着拐示意我们到西边那两间房子里。刚才来了几个男人,正在里面和那些娘们做生意,走阴这种法术,不能和淫邪之事犯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进了西屋,家徒四壁。墙上挂着老式挂钟,破柜子上供奉着观音像,旁边有扩音器,沙沙啦啦放着佛教歌曲,“南无阿弥陀佛”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词。   老王大哥让我们把老黄放在床上,他摸了摸老黄的头,凝眉:“情况比我想的严重。恐怕过不了今夜。”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观落阴   老王大哥对我说,老黄现在命在旦夕,如果今晚做法失败,魂魄未回,他就彻底死透了。   让他这么一说,我感觉压力山大,老王大哥道:“小伙子,你不用紧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了死了都是天意。你一定要放松,太紧张的话会影响作法效果。”   土哥在旁边问:“王大哥,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法事?”   老王大哥说:“此法名为观落阴。”   我们面面相觑。作为执尸队的工作人员,平时相关杂七杂八的东西了解不少,观落阴这种法术我当然听过。前些日子我曾经入幻境,进山洞解决洋颖红衣女,就是解铃和小雪配合作法,让我走阴。解铃当时告诉我,走阴是从阳间走入阴间,而我那次比较特殊,是从阳间进入一个精神分裂的幻境。   观落阴说白了就是走阴的一种方式,让人进入阴曹地府,能看到地狱种种景象。这种法术,大陆比较少见,港澳台的道场居多,听着就渗人。   老王大哥说:“观落阴的法事具体由傻活佛来做,小伙子,你别紧张也别担心,你不是瞧不上傻活佛吗,她自有大神通能带你进入阴间。但有个话我提前给你说明白。”   我咯噔一下。赶紧道:“什么话?”   老王大哥说:“这次情况比较特殊,你走阴并不是真的去阴曹地府,听了你们的描述,老黄的阴魂很可能是被抓了交替,小伙子,你走阴就是阴魂出游。会游走在阴阳两间,实境和心境模糊,这是极大的考验,到时候就看你是否心坚了。”   我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感觉很严重,心怦怦跳,看看昏迷不醒的老黄,心又软了,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既然决定做,那就做吧。   老王大哥拄着拐出了房间,时间不长,他把傻活佛领进来。傻活佛穿着老旧的衣服,满脸皱纹,一直傻笑。   老王大哥说:“一会儿起坛观落阴,你们跟我收拾收拾东西。”   执尸队那哥几个跟着他忙活,准备供品,摆了香案,拿来长凳。我是法事的核心人物,他们让我多休息,不要跟着忙了。   时间不长,屋里东西摆好,放了简易的神龛,前面摆着长凳,中间是一尊香炉。神龛上零零碎碎摆满了瓜果梨桃的供品,最上面供奉着五尊怪里怪气的雕像。   老王大哥告诉我们,这是阴曹地府的五大鬼差,观落阴前必须向它们敬香,要不然到了那边。它们就会把魂儿抓走,再想回来就非常困难,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简单吃了东西,大家聊天,我心事很重没有说话。入夜后,天色愈来愈暗,屋里点上了灯,灯泡昏黄,整个房间有种落日除夕的荒凉感,这种感觉让我难受,总觉得自己行途末路,看不到任何希望。   到了晚上八点,法事开始了。老王大哥叫来手下一个娘们,两人互相配合着帮傻活佛换了一身衣服。傻活佛在外衣的外面套上一件类似寿衣的暗红色肚兜,然后用红头巾包头。说来也怪,本来傻不拉几,说话都流口水的大傻子,这身衣服一穿。身上那股气场陡然就变了。   说不清哪里不对,她腰板也直了,表情严肃,神情一凛,就像赌神回归。   看到这一幕,我终于对这个法事有了一定的信心,说实话,让傻子帮我走阴,真是不放心啊。   老王大哥叫我过去,脱掉外衣和鞋子,坐在长凳上。让我心平气和,不要紧张。   一会儿走阴,他和活佛是护法,一个看护我的肉身,一个在那边做向导,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傻活佛真像是变了个人,她走到神龛前,捧起一尊类似皇冠的东西戴在头上,气场更足。   看到她这个形象,我陡然想起个人,《黄飞鸿》系列电影里的黄莲圣母。黄莲圣母是清末红灯照的教主,当教主之前是个风月中人,现代话说就是小姐,人长得又矮又丑,据说还缺心眼,突然有一天,不知什么机缘,她在天津的一艘破船上封神。自此之后,掌管红灯照,成为一方圣母。   以前在解铃那里,我看到过一本穿线古书,上面有清朝时的老照片,里面有一张据说就是黄莲圣母,那个女人给我印象特别深。今天看到傻活佛这个装扮,这个气质,我突然想起她了。   傻活佛轻车熟路拿起神龛上一打黄表纸,嘴里念念有词,没看她点火,这些纸无火自燃,烧了起来。她拿着黄表纸在空中画符,一边画着一边念咒,咒文谁也听不懂,就是傻子说话。   一把黄表纸烧成了灰,老王大哥拄着拐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铃铃铛铛落在桌子上。   傻活佛随手一抓,抓了钱,点燃旁边的符咒。一股股浓烟冒出来,熏在钱上。   老王大哥低声对我们说,这是用阳间的钱贿赂阴间的鬼,必须要这么做,是很重要的流程。   傻活佛拿起桌上一尊小巧的香炉,来到我的面前。我陡然紧张起来。她用双指探入香炉,蘸着里面的香灰,再伸出手,把香灰弹在我的头上。   她围着我转,不断重复这个举动,香灰下落,我满脸都是。   屋里这么多人,鸦雀无声,老黄像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灯泡晦暗不明,气氛又诡异又压抑。我紧张的牙床子发痒,胸口窝如同堵了块大石头。   老王大哥说:“小伙子,一会儿走阴,如果你看到有小房子,或是奇特的树,千万不要靠近,那里是你的元神厅和本命树。你这次走阴的目的是救老黄,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一旦动此念。很可能会产生心像,那时候就麻烦了。”   “心像是什么?”我问。   “心中所想眼中所见,这就是心像,既不是实像也不是虚像,既不是阳间像也不是阴间像。心像一生,心魔就来。会节外生枝,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看见小房子不去,看见树躲得远远的,还有吗?”   老王大哥说:“除了老黄之外,任何人说话你都不要搭腔,不理就行了。还有。不要看到东西就想吃,如果你看到有卖吃的,卖衣服的地方,都不要去。有的女孩子爱漂亮,走阴看到百货公司,进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对了。你身上有没有类似玉佩这样护身的东西?”   我想了想,确实没有,本来有解铃的“悲”字项链,可让马丹龙拿走了。   “没有就好,”老王大哥说:“有那些东西,容易被鬼附身。”   这时,傻活佛“啊,啊”说了几句傻子话,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红木条。老王大哥对我说:“法事开始了,你不要紧张,过度紧张会导致走阴失败,你就记得一句话。随缘,自然。”   我深吸口气,说实话不是我想紧张,而是身体完全控制不住,心跳的像要从腔子里蹦出去。   傻活佛不断敲着红木条,老王大哥说:“这是敲魂板,一会儿让你顺利出魂,催动你魂魄离体。”   他拿着黑布条,里面压了两张符咒,然后封住我的眼睛,缠得紧紧的。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不断响起敲魂板的声音。似左似右,我头皮一麻,有东西打在我的头顶,傻活佛喃喃念咒。紧接着,忽然脚心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我的脚。   我下意识收缩了一下。木鱼声敲响,越敲越快,敲的这个闹心。   我已经完全丧失时间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老王大哥的声音传来:“看到了什么?”   我纳闷:“什么都没看到,还是老样子。”   “有没有光?”他问。   我摇摇头:“没有。”   紧接着是细碎的声音,右面不远处的地方亮起一团光,非常柔和。老王大哥问:“这次有光了吗?”   我吃惊不小,赶紧道:“有光了有光了。”   “好!从现在开始,不管你看到什么,都要讲出来。”   说这句话的人是个女人,不是老王大哥。怪了,这是谁?我猛然抬头,看到那团光下坐着一个人。   我看到这人吓了一大跳,这是个女人,面白如纸,唇红如血,像是吃了死孩子。她长得小头小脸,穿着一身古衣,往那一坐,纸扎的童女一般。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中阴境界   女人抬起头,对我说:“你已经走阴成功,阴魂出身,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看着她就起鸡皮疙瘩,问:“你是谁?”   那女人咯咯笑,声音如同老鸦飞树,她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我看着她,突然打了激灵,倒吸口冷气:“你,你是傻活佛?!”   那女人在光中点点头:“我就是傻活佛,不要耽误时间了,快去快回。午夜之前把那人的阴魂领回来。”   她闭上眼睛,沐浴在光里,如同佛像雕塑,一动也不动。   光渐渐散开,周围的黑暗遁去,我终于看清自己在哪。这一看就愣了,我居然还在屋子里,只是所有人都消失了,执尸队的哥们、老王大哥、暗门子老娘们、傻活佛……屋子摆设没有动过,我依旧坐在长凳上,面前是神龛,香炉,供奉着鬼差,桌上压着黄表纸,还有敲魂板,所有东西都在,只是人都没了。   我正迟疑间,耳边忽然传来老王大哥的声音:“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不见他。却能听到声音,赶紧说:“我还在屋里,看不到你们。”   老王大哥说:“你已经阴魂出身,现在是中阴身,已入中阴境界,我们在阳间。你当然看不到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问。   老王大哥说:“你现在看看屋里的摆设有什么变化?”   我环视一周:“好像没什么变化。”   “嗯。”老王大哥说:“中阴境界和阳间实境是有重合的,没变化就好,香炉里有没有香?”   我看了看,刚才空空的香炉里突然多出一根长香,大概有人的中指长短,香头燃着,冒出淡淡的烟雾。我告诉他,有一根香。   老王大哥说:“你拿起香,记住,这根香是不熄的,切勿丢失。当你走不回来的时候,跟着香头冒出的香火方向走。”   我从香炉里小心翼翼把这根香拿出来,捧在手里。屋里找不到光源,光线说亮不亮,说暗不暗,似乎有一股看不到的黑气在涌动。   我提心吊胆往前走,来到门前,刚要推门出去,忽然看到右上的墙面有团阴影在晃动。我下意识往那看了一眼,这一看汗毛一瞬间全部竖起来。   在右面的墙上,大概离地有一米多的距离,吊死了一个人!   这是个老头,穿着一身中山装,脖子上挂着绳子,上面黑气弥漫,看不清绳子拴在什么地方。他的身体随着绳子轻轻摇晃,脚尖不断碰到墙面。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轻轻说着:“王大哥,王大哥,你在不在?”   “怎么了?”老王大哥的声音传来。   “我现在来到门口了。可是出了点问题,在门的右上方有个上吊死的死人,我该怎么办?”   老王大哥也没想到我能看到这么个东西,他沉吟一下说:“你现在是阴魂,已经进入中阴境界,看到的自然也是阴魂。我租这里房子的时候,就听说过是凶宅,以前死过人,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很久前死在这里的人。自杀者,阴魂凝结于自杀现场不散。你听我说,出了这道门,你所见所闻都是我们常说的鬼世界,你要保持良好心态,见怪不怪。”   我喃喃这四个字“见怪不怪”。   我抬起头又看看吊死的那个人,突然那老头转过头,他的脖子本来挂在绳子上,头像木偶一样缓缓转动,冲着我阴森森地笑。我吓得呆在原地。脑子一阵抽搐,几乎一片空白。   我对自己说“见怪不怪”,我和他一样,现在都是鬼了,怕啥。   我不看那老头,生怕再看一眼就会崩溃,我慢慢推门,把门打开。   当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了,现实中门外应该是院子,而这道门推开,外面是无边的荒凉,广袤无垠的大地,地上没有长草,灰蒙蒙的一大片,如同起了浓雾,天空低垂,昏黄如尿,似乎密布着厚重的浅灰色的云层。   我看看手里的香,飘着淡淡的烟火,慢慢吹向我身后的位置。后面这个房间就是我要回来的地方,到时候跟着香走就没错。   我慢慢向前走着,原本的公路和建筑都不见了,我踏上了大地,这里就是黑漆漆的荒野,混沌无边,前面的路根本没有尽头,似乎会延伸进另一个世界。我有点害怕了,回头再看,来时的小屋已经远远抛在身后,屋里似乎亮着微微的黄光,遥远的像是在异世界。   这片大地实在太大,走着走着迷失方向怎么办,救老黄的时限是今晚午夜十二点整,这个时间耽误不起。   我便说道:“老王大哥,我走到一片荒地,什么都看不着,现在该怎么办?”   喊了几声,根本无人答应,我心猛地提起来,对着荒郊野外喊了几嗓子,老王大哥还是没有声音。   我害怕了,这怎么办,现在落单了,我该怎么办啊?   妈的,老黄到底在哪呢,天大地大,上哪去找。   正想着。忽然从身边擦肩而过一队人。我吓了一跳,这队人走在昏暗的荒野,穿着黑漆漆的衣服,脸上五官阴暗不明,排成长长一列,没有交谈。没有声音,默默前行。   我举着香,不敢出声。这队人的队伍很长,走向西方,没有人注意我,很快消失在地平线处。   如果这里是中阴境界,那我看到的都是鬼。这些鬼会不会是才死的人,排着队下阴间呢?   我正想着,忽然肩头被敲,这里实在诡异,我下意识转头去看。   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面目模糊,衣着模糊,不像现代人也不像古代人,总而言之一团模糊。他做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犹豫了一下,现在自己盲目走没个方向,这个人会不会是傻活佛派来接我的呢?跟着他走试试。   我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多远,前方依稀能看到许多低矮的建筑,好像是村落,我们又走了一段,到了村口,他指着一间小屋。示意我进去。   我这时候有点迷瞪,觉得不对劲,又品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跟他进了屋。屋子里空空荡荡,他带我穿过大堂,推门来到后院。后院种着一棵大树。一个人无法环抱,郁郁葱葱,可没有现实中这种高大树木应有的生气勃发,反而死气沉沉的,黑气弥漫。   在大树旁边,有一根竹竿杵在地上。我抬头上看。它高到无法形容,似乎一直插进天际。   那男人做个手势,示意让我顺着竹竿爬上去。   我来到竹竿前刚要爬,男人示意让我把香给他,这玩意可不能给,我下意识攥得紧紧的。他没有强迫我做什么,指着竹竿,让我上。   别看竿子光溜溜的,可爬上去一点都不费劲,我顺着杆子蹭蹭蹭往上爬,爬了一段,往下看去。那男人已经模糊成一团人影。   我抬头上看,上空昏黄的云团密集,云层涌起变化,颜色恢弘壮美,犹如一片巨大的云海。我啥都忘了,只有一个念头,攀登入云,直达仙界。   刚爬了没几步,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干嘛呢,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看过去,有个人攀在竹竿上,就在离头顶不远的上方。   我忽然想起老王大哥说的话。他说我在这里遇到任何人都不要搭腔,我没说话,似乎醒悟了不少,自己干嘛呢这是,本来找老黄的,怎么爬到竹竿上了。   那人双手一松。整个人仅靠双腿夹紧,从竹竿的上方滑落下来,正到了我的身边。   他看看我:“你命不该绝,遇到我了。你是观落阴来的吧。不要向前走了,也不要爬竿子,下面就是你的元神厅和本命树,看看就赶紧回去吧。”   他猛地拉住我,然后纵深一跃,我来不及叫,就被他从竿子上拽下来。我们两个人像树叶一样在空中盘旋,朝着大地飞快直落。   像是小时候做梦,从高处掉下来一样。失重的感觉十分不真切,悠悠忽忽我们到了地上,院子里空空的,刚才蛊惑我爬竿子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那人拍拍我的肩膀:“看看就走吧,这里是中阴境界,鬼差恶鬼横行,你如果迷失在这里,会永远回不去的,很麻烦。幸亏你遇到了我。”   我看他不像坏人,而且他身上没有这里特有的阴郁黑气,给人十分清爽的感觉。   我忘了老王大哥告诉的禁忌,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看看我,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这片异世界的闯入者,我叫刘洋。” 第一百九十章 不净关   “你好,刘洋。”看到这个人我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把老王大哥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直觉到这个刘洋不会害我。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我疑惑地问。   刘洋道:“我的经历你就不要打探了,我是阴间的人,你可以理解为鬼差吧,我到此处是视察的。你不是此间中人,赶紧离开,耽误时间越长越麻烦。”   我知道他是好人,拉着他说:“不行啊,我走阴至此是为了救一个人。”我把老黄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刘洋“哦”了一声:“这样吧。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跟我走吧。”   我和他从小屋出来,外面是广阔无垠的荒野,天光晦暗,浓浓的黑气弥漫。刘洋带我行走其间,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来:“你这么信任我?问都不问就和我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说:“反正这里这么大,让我自己走也是瞎走,莫不如跟着你,如果你没有骗我,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刘洋笑了笑:“通透。你的朋友确实是被抓交替了,那座建筑是阴间的一处入口,一旦他走了进去,就会从中阴境界入地狱鬼府,那时候再想救也晚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我问。   “不是我们怎么办,是你怎么办。”刘洋说:“我带你到那个地方,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哦,对了,要到阴间入口,还需经过一道关卡。”   “什么关卡?”   “你到了就知道,关口名字是两个字,叫做‘不净’。能不能过这道关,就看你自己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老王大哥曾经想传授我不净观,我觉得他是神棍,就没答应,没想到在中阴境界又要过这样的关卡,难道我命中注定要过这一关?   走了不知多远,突然出现一座大山,我跟着刘洋绕过山,只见黑漆漆的山谷中,立有一栋高大的牌楼,足有四五米,横跨左右两座大山,气势森严。   刘洋道:“穿过这道山谷,就能到阴间入口,你想救的人就在那里,好自为之吧。”   我正要说什么,他摆摆手,自顾自大摇大摆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山的拐角处。我深吸口气,壮着胆子走进牌楼,闻到一股极臭的腐烂味道。   月光森然,照在地上,我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傻了。从山谷入口一直向前延伸进山谷深处,地上布满了死尸。这些死尸都是死了很长时间,高度腐烂,各种巨人观,有的上面还落着一大层苍蝇,成群的白蛆在森森的骨骼和流着腐水的烂肉里拱来拱去。   我全身不由自主缩起来,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往前走。地上黏黏的,是尸体高度腐烂后流出来的血水和体液,还是泥地,我深一脚浅一脚,半个鞋帮都陷进泥里。   死尸可以不看,可臭气却挡不住,一层层浓浓地往鼻子眼里钻,我不禁想起前几天尸水洒在身上,带着尸臭满街走的情景。   好像有什么想法在心中涌动,看着死尸我似明白似不明白,就在这当口,看到不远处亮着一盏灯。   这盏灯我在古代小说里看过,名为气死风灯,说白了就是灯笼,高高悬挂,灯火幽幽。我有点害怕了,这地方鬼气森森,一切都不可琢磨。怎么会出现一盏灯?   我走过去,真是怪了,看不到挂灯的竿子,好像这灯笼是飘在半空中的,而且不会飞走,晃晃悠悠。在气死风灯下,有一块巨大的铜镜。铜镜大概一人多高,表面是黄铜的,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我的影子,并不真切。   我站在镜子前摆摆手,里面的人也摆摆手,不知为什么,我生出一种极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玩意太诡,赶紧走吧。   正要离身而去,忽然看到黄铜表面里又出现一个人影。我的影子依旧在,在我的身后又多出一个影子。   我头皮发麻,赶紧回头看,后面啥也没有,寂静的山谷,满地的死尸。我越发害怕,转身要走,这时镜面里多出的这个影子逐渐清晰起来,看清长相和五官。   这人一现身我就呆住了,傻愣愣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出现的影子居然是贾佩佩!   贾佩佩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么诡异的镜子里?   我擦擦眼仔细看,确实是她。贾佩佩站在镜子里,微笑着看我,那么亲切,那么随和。我走到镜子前,轻轻抚摸镜子,用手指敲了敲镜面:“佩佩,是你吗?”   贾佩佩没说话,嬉笑如常,她像生活在镜子里的世界。她在走路在做工作在吃饭,回到家洗澡玩电脑听歌睡觉,镜子里事无巨细影录了她的全部情况。   我目不转睛,镜子里的时间在快速流逝,很快贾佩佩就成熟到了少妇,她成家了,和丈夫圆了洞房,肚子一天天隆起,生下了孩子。镜子里的景象很奇怪,没有出现其他的东西,只有贾佩佩一个人,她的生活轨迹是我根据她的状态推测出来的。   比如她在镜子里成家了,丈夫是谁我并不知道,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看到这里,我甚至还意淫的猜测会不会是我。   贾佩佩一天天老了,她操持家务,打理工作,照顾家人,后来她垂垂老矣,满面沧桑,人变得极为苍老,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跟年轻时候风光靓丽的她简直就是两个人。不忍目睹。   终于有一天,她躺在床上行将就木,口水从嘴里流出来,大小便失禁,粪便拉满了成人纸尿裤,没人管,就那么躺着。   在临死前的一刻,她忽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上方,嘴里喃喃,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到声音,但根据她的口型判断,她在说:齐翔。   说完后,她合眼长逝,镜子里的景象还没有完,她脱得光溜溜的推进了冰柜,然后又被搬出来套上衣服,来回搬运。最后出现了一蓬大火,贾佩佩被推进了火里焚烧。   大火燃烧,贾佩佩的尸体在火中扭曲,她的面容竟然从苍老渐渐变得年少,从丑陋变得漂亮,最后尸体越来越小,化成了一堆骨灰。   一阵风吹来,灰烬随风而起飘散而去,镜子里空空,什么都没有留下,再无贾佩佩。   我趴在镜子上,看完整个过程,等一切都消失了,好长时间没缓过来,说不出的感受堵在嗓子眼里。   我揉揉脸,抿心自问,我喜欢贾佩佩,是否能接受她从年轻到苍老,再到化成无有的一生呢?所有的这一切在镜子中的变化,如过眼云烟。世上本没有贾佩佩,她如一阵烟来了,又如一阵烟消散,我喜欢她,我心动了,我和她分手了,她生了她死了她在火中化为乌有,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哪一般?!   我头疼欲裂,蓦然回首,整片山谷的死尸竟然一瞬间都消失了,连臭味都随之飘散。   前面亮堂了许多,我一边向前走,一边琢磨贾佩佩的事,似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我觉得我喜欢一个女孩没错,但这个女孩从生到死,从漂亮到丑陋,我喜欢只是看到了她漂亮的一面,后面变丑变老我没有经历,这又似乎不算是真喜欢。   就算她的一切我全接受,全喜欢,可女孩死了之后,化为无有。如过眼云烟,我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问题就像是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一样在拷问着我,我一个都答不上来,脑子转不过劲。正琢磨着,山谷愈发亮堂,我走出了群尸烂臭的世界,眼前竟然出现了极美的风景。   这里是一片绿色清凉的世界,溪水潺潺,山岩都是纯净的乳白色,山泉泄入潭间,微微荡起波光,我全身的臭气,心头所有的阴霾,一瞬间洗刷的干干净净。   站在水边,我忽然明白了,我在纠结什么呢。   老王大哥说我口不应心,这话戳中我的性格软肋。我喜欢贾佩佩,我就是喜欢,我尊重我在这一刻的选择,我喜欢她我就要表达出来,她怎么想,以后命运会怎么安排,这些都不需要我考虑,我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什么非要想着去控制别人,控制万物呢。   我似乎悟到了不净观的意思了,净和不净都只是一种外在的现象,最后终归是要回到自己的内心。   正想着,忽然前路畅通,已经行进山谷的尽头。山谷之外如同换了一个世界,黑蒙蒙的山,阴森密布,我看到一栋非常古怪的高大建筑,如同怪兽一般矗立在黑暗之中。   那就是老黄被抓交替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下油锅   我刚要走向这个建筑,就看到黑暗中有一群人穿着类似黑色雨衣的衣服,从未知的一个方向走了过来,径直进了建筑。   我没敢靠近细看,等这些人消失后,我才发现上前,看到他们进去的是一堵墙,并没有门。   我不知道老黄在哪,就觉得整个建筑鬼里鬼气,巍巍然森森然。它占地面积相当大,我围着绕了一圈,不时有穿黑衣的队伍进入其中。并没有老黄的踪影。   我有点慌了,费尽艰辛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方,找不到老黄怎么办。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如果找不到老黄,恐怕我自己也回不去。   建筑后面有个古凉亭,黑森森的,亭子上面的横梁不知画着什么图案,我坐在凉亭里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忽然从黑暗中来了一队人。   我急忙藏在一边,这队人也是穿着黑色雨衣的衣服,排成一排,动作僵硬,径直走进建筑。我看着看着,忽然心念一动,老黄莫不是已经被抓进去了?要不然我跟着进去看看得了。   这个想法太大胆,我也是豁出去,凑到这队人的身后。跟着他们往里走。   他们一排人陆续进到墙里,马上就要轮到我了,我非常紧张,抬起手试探去摸,忽然就感觉墙面软软的,紧接着眼前一黑。我走了进去。   里面似乎是个大院子,一股恶臭直窜鼻孔,我捂着鼻子蹲在墙角,向着灯光闪烁的地方悄悄摸去。   大概摸了能有一段距离,院子里挂着的灯开始晃动起来,我逐渐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院子里分成好几块区域。角落竖着竿子,上面挂着气死风灯,虽然感觉不到风,但风灯依然吹起,不断碰撞着竿子,灯火也幽幽不明,更添诡异气氛。   这几块区域放着不同的东西,有的摆着巨大的青铜鼎,有的竖着几根柱子,有的放着屠宰场一般的案板,这些区域外面,那些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在排队,一个个进去。   有的黑衣人跳进了青铜鼎,有的被绑在柱子上,有的直接趴上案板。每个区域都有戴着大口罩,穿着一身古装的人,可能是“工作人员”,他们各司其职,各自干着工作。青铜鼎里装着沸水,工作人员就忙着在下面加柴;柱子旁放着血迹斑斑的大锤子,工作人员就用锤子去砸黑衣人的脑袋;案板旁边有菜刀,有工作人员拿着刀像杀猪杀狗一样,去杀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本来暮气沉沉,像木偶一般被摆弄。可一旦掉入沸水锅里,或是躺在案板上挨了千刀万剐,他们立时就活动起来,张牙舞爪可又不敢挣扎,发出惨叫声,极其痛苦,让人不忍卒听。   我看得目瞪口呆,全身阵阵发冷,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刘洋告诉我这里是阴曹地府的前站,就如此残酷,真要到了阴间,酷刑更是无法想象。   得了,我还是赶紧颠吧,再不走恐怕就出不去了。正要转身,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支队伍有点怪异。队伍里所有人都穿着黑衣服,唯独中间有一人穿着蓝衣服,非常扎眼。这个人似乎懵懂不知,跟着队伍正一步步向前挪动。   我一看到这个蓝衣服的人,马上认出来,老黄。他穿的衣服正是我们的工作服。终于找到他了。   我抹了下嘴,犹豫片刻,豁出去了。我小心翼翼在院子里穿行,生怕让这些人看到,黑衣人到好说,他们就是排队送死的,我是怕那些工作人员看到,一旦被抓住,保不齐我也得承受那样的酷刑。   很快我摸到老黄的身旁,这支队伍去的方向正是烧着滚水的青铜鼎,排在老黄前面的人已经不多了,还有几个就轮到他。   排到的黑衣人顺着梯子爬到高处,有一翘板正在古鼎沸水正上方,这些黑衣人站在翘板边缘,纵深一跃跳进滚水,紧接着被烫得惨叫,在水里不断挣扎起伏,很快变成枯骨一堆,比硫酸都管用。   我拉住老黄,低声说:“跟我走。”   老黄像是痴傻了一般,怎么叫也不动。我不敢用全力,因为另外一只手还捧着可以指导回家的香火,此时香头忽明忽暗,像是要熄灭一般。   我心里起急,拉住老黄说:“你看看我,我是老菊,你的好兄弟。我带你走。”   队伍的前面没有几个人了,马上要轮到老黄。此时顾不得许多,必须果断。我拉住老黄的手,使劲往外拉,老黄真的出了队伍,可走了几步,我没有拉动,回头一看,他的另一只手正被前面的人攥着。   那个人还在队伍里,正在一步一步往古鼎走去。   这人长得肥头大耳,一张脸无比肿胀,身材更是臃肿得像是大胖子,我陡然认出来。他就是吸毒的瘾君子,我们当时把他的尸体运出来,从他身体里弹出针头,结果老黄中了招。   这小子不但要自己死,还要拉着老黄做交替。按说我们抬尸是功德,遇到这种倒霉事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这个人手的形状就是死时的情景,接近高度腐烂,又胖又大,紧紧攥着老黄。老黄没有个人意识,懵懵懂懂的,谁劲大跟着谁走。   我在这边拉,瘾君子在那边拽。他的力气太大了,我竟然被老黄带着往前走。   很快就临到我们了,瘾君子像是僵尸一样,行动迟缓,但力气极大,拽着老黄。顺着楼梯往上爬。老黄轻飘飘的,被拖了起来,一起上了楼梯。我在后面拽着老黄,松手不是,不松也不是,只好跟着他们一起爬上楼梯。   瘾君子拖着我们,顺着翘板一步步走到尽头,下面热气翻滚,滚滚热浪,连空气都灼烧人的脸。锅里是沸腾的滚水,咕嘟咕嘟冒泡,一锅水从上面看下去,泛着青绿色,十分恐怖。   前面跳锅的那些人有的还没死,在里面受尽折磨,想攀着锅沿爬出去,手一碰上去,马上化为枯骨,随即整个人被滚水浸没,在出来时变成枯骨一具。   瘾君子站在翘板边缘,纵身往里面跳,下坠之势太大,我和老黄被他带着,踉踉跄跄几步。一起往锅里落。   下面水花四溅,瘾君子先跳了进去。老黄被拽到半空,我趴在翘板上,紧紧拉住他的手。瘾君子因为被老黄拉住,他并没有全部浸没在锅里,上半身还露在水面上。   他看着我们,张着大嘴不停惨叫,脸上是极为痛苦的表情,渐渐他松开了手。我在上面看着,他整个人落入沸水中,最后那种绝望的表情简直催人泪下。   老黄还悬在半空,而我紧紧拉住他,我们一上一下,保持着非常困难的姿势。   这时,我后面的那些黑衣人排着队到了。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就是懵懵懂懂向前走,碰到我就又回去,回去之后再向前碰到我。像木偶一样不断重复。   这种情况肯定不能持久,被那些工作人员看到,我们都得挂在这。   我把香叼在嘴里,一只手把住翘班,一只手使劲拽着老黄。可气的是,老黄傻了一样,完全不配合我,我像是拽着一口麻袋。   我用尽全力,把他一点点提起来,还差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在我的头上。我下意识一张嘴,嘴里的香陡然掉落,打着滚儿落进青铜鼎的沸水里,再也不见。   我吓懵了,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工作人员上了翘板,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正在竿子打着我的头。他打的也缺德。打完头打我的手,我这只手正紧紧抓住老黄,再这么打下去,我肯定会抓不住,老黄便会掉入沸水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非阴非阳   就在危机当头,悬在半空的老黄,可能是受到沸水蒸汽的蒸烤,眼球转了转,忽然醒了过来。他抬头看我,又看看下面的大锅,知道处境不妙,大叫一声:“我这是哪呢,做梦呢?我靠,老菊,别放手!”   我急得喊:“你终于醒了,快点上来。我坚持不住。”   老黄拽着我的手,两只脚在空中拼命乱蹬,用尽全力往上爬。我整个胳膊都快拽掉环了,咬着牙坚持,那“工作人员”的竹竿不停打到我。就在崩溃的一瞬间,老黄终于攀上翘板,两只手把住边缘,大叫:“快,拉我上去。”   我退后一步,拽住他,使劲把他拉上来。他这一上来,我身后那些排队的黑衣人开始往前涌,翘板就那么大的地方,自己站着都费劲,我和老黄互相抱着,站在翘板边沿,身后是乌央乌央的黑衣人。   我们前面是热水锅,后路被封。这可怎么办。   这种时刻,老黄比我的经验丰富,也最为镇定,他指了指热水锅的外面。我明白他的意思,下面这口水锅虽然大,但总有个固定的面积。我们在翘板上加速往外蹦,用最大力量跳出热水锅的区域,到外面空地上。   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后面黑衣人已经到了,来不及多想,老黄道:“我先来,生死有命,看你黄爷这次命怎么样。”   翘板很窄,他略退后一步,就当是冲刺的空间,猛然加速来到翘板边缘,大吼一声,纵身一跃,整个人飞在空中。   这口锅太大了,沸水翻滚,热气蒸腾,里面尸骨沉浮。老黄张牙舞爪在空中飞行,我看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眼瞅着他飞行之势将尽,人快速下坠,完了,我心里一紧。   老黄没有飞离热水锅的区域,情急之中,他迸发出一股力量,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整个人居然在空中往前窜了一窜,在落入水锅的瞬间,他一只脚猛地蹬在锅边上,人彻底飞了出去,在空中打了个滚,落在地上。   他兴奋地站起来招手。嗷嗷叫着:“老菊,该你了!”   我看的惊心动魄,冷汗都下来了,我的妈妈啊,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成功,堪称生死一线,我能行吗?   现在不行也得行了,后面的黑衣人到了,留给我的冲刺空间越来越小,我倒退两步,妈的,拼了!猛地加速,双腿一蹬翘板,人飞了出去。   就感觉下面一股热浪喷来,我往下瞅了一眼,水锅热的都冒泡,咕嘟咕嘟响,一具皮肉尽烂的尸骨漂浮在水上。骷髅的双眼正看着我。   我和它这么一对眼,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凭空抽走了,人开始下坠。老黄在下面急了:“老菊,别看油锅,盯着我看!”   我在空中拼命往前扑腾,眼睛盯着锅边,现在已经测算不出自己能不能飞出去了,就看是否命不该绝。   这一瞬间很长,也很短,可能也就电光火石的一两秒,我整个人飞出了水锅,直直落在地上,老黄在下面接住我。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水锅又看看远远的翘板,一阵后怕。   黑衣人在我们之后,前赴后继往锅里跳,不时迸出热水花。   老黄扶着我,他哈哈笑:“吓懵了吧?”   话音未落,他倒吸口冷气,惨叫一声,蹲在地上看自己的脚。他左脚的鞋居然烧出一个长长的横印,里面见了肉,连肉都烧红了。   “怎么回事?”我问。   老黄一瘸一拐,龇牙咧嘴说:“刚才我蹬了一下锅边,就成了这样。这锅也太热了吧,太夸张了。”   我拍拍他:“行了,没什么大碍,咱俩赶紧走。”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黄说。   我没好气地说:“你快死了,这里是阴间。”我简单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黄吓得面无人色。也顾不得瘸了,着急说:“赶紧走啊,我可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槽,你当我娶了。”我说。   “行啊,老菊。你这算救命之恩,出去之后我做牛做马伺候你,行不行。现在赶紧得想办法出去。”老黄一头冷汗。   我让他别急,其实我也快火上房了,这时候一定要冷静。我带着他重新钻入院子的黑暗里,一路摸到墙角。实在太黑了。我分辨不出刚才是从哪进来的,只好伸出手在墙上摸,希望能摸出个门来。   老黄一开始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看我这么摸了一段,他反应过来:“靠,老菊,你不会是不知道门在哪吧?”   我越摸越是心凉,触手全是冷冷的墙,哪里有门的存在。老黄是真急了,跟着我屁股后面摸,生怕我摸漏了。这里的院子特别古怪,完全估算不出有多大多广。我们怎么摸都摸不到尽头。   这时,院子里换了一批工作人员,同时又多出一队巡逻的队伍。这队人穿着不知什么朝代的衣服,手里拿着长长的冷兵器,为首那人举着一根红缨枪,枪头居然挑着一个人头。   他们开始在院子里转,检查每一个角落。   老黄在后面催促,我心烦意乱,说:“你能不能把嘴闭上,我在想办法。”   老黄道:“你上后面去,我来带路,让你找个门这么费劲。”   我刚要和他换位置。一抬头发现那队巡逻人已经站在身后,他们浑身黑气缠绕,看不清面目,散发浓浓的负能量。为首的头领伸出手来抓我,我猛地一缩,正碰到前面的老黄,老黄刚要骂,看到来的这队人,顿时吓懵了。   我们恐惧到极点,老黄指着头领枪头挑着的脑袋说:“老菊,你看。”   脑袋没有身子,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看起来像是清朝人。这颗头颅居然眨了眨眼,看着我们嘴角翘起,浮现出极为恶毒的笑。   这一幕像是噩梦中的场景,我和老黄紧紧靠在一起,恐惧到要窒息了。   这时,突然有一队黑衣人从墙后钻了进来。我眼前一亮,当时我能混进这个院子,就是跟在他们身后。现在他们又出现了,说明墙开了!难道我们命不该绝?   我拉住老黄,指指黑衣人出来的墙面,大吼一声:“跑!”   我先钻了出去,老黄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出去。眼前一黑,随即有了光,再看时我们已经到了墙外。   老黄兴奋地大叫,过来又是抱我又是搂我:“老菊,赶紧离开,我要回家。”   我苦笑一声。指引回去方向的香已经不在了。   我想了想方向,我是从不净关过来的,大概方向还记得,回去也顺着这条路走吧。   我带着老黄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周围一大片黑暗的荒野,不净关所在的两座大山怎么也找不着。   我站在原地,手搭凉棚,四下打量,只见云层压低,晦暗光线,不毛之地一眼望不到头。根本没什么不净关。   老黄着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我咬不准:“好像……知道吧。”   “你呀。”老黄跺脚:“我的寿命就到今晚午夜,现在也不知是阳间什么时候,再耽误一会儿我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到阴间报道得了。”   我是彻底没主意:“那你说怎么办?”   老黄说:“我哪知道,这地方这么怪,连个路标都没有。”   我和他讨论着,完全没有计划,说的口干舌燥。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个情况,这片荒野里时不时有黑衣人排着队走过,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我们刚逃出来的那古怪建筑。   那座建筑直通阴间。这些黑衣人应该是才死不久的中阴身,通过这么个中转站,从中阴境界进入阴曹地府。   如果这些黑衣人是才死不久,那么他们来的方向会不会就是阳间呢?   我把想法说了,老黄道:“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   我们默默观察,确定了一支黑衣人队伍,正在从东面而来,老黄指指那个方向,示意一起过去。   我们顺着东面沿着直线走,周围没了人影,天空愈加昏暗,云层都看不到了。最怪的是,温度不算低,空中却飘起了雪花。雪花是灰色的,满空都是,因为没有风,静静飘落,整个气氛就像是走到了一处巨大的焚烧厂,这些雪花都是焚烧后的灰烬。   我和老黄互相看看,非常骇然。这似乎不是什么祥兆,绝非好状况。这里既不是阴间,也不是阳间,我们越走越深,会走到什么地方,根本无从想象。   我想起刘洋来了,他上哪了,如果他在或许能指点方向。   正想着,忽然前面摇摇晃晃来了一个灯笼,有人提着灯,走在黑暗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中阴监狱   此时的情景像是老《聊斋》里的片段,黑暗阴森中,一个神秘人提着幽幽而燃的灯笼走了过来。   老黄拉着我要躲起来。借着灯火,我看清来人的长相,顿时怔在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提着灯笼的人,居然是轻月。   他目不斜视,走着一条直线,并没有走向我们,而是渐渐向西北方向去。我拉着老黄跟在后面,前路一片黑暗,只有轻月手里的灯笼在微微摇晃。   老黄低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了。跟着他干嘛,你认识?”   我点点头:“认识。这是我阳世的一个朋友,也是高人,你这次遭劫之后我给他打过电话,但没有接通,没想到他也来了这里。”   “那你赶紧上去问问他怎么离开这里。”老黄捅我。   看着轻月的背影,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给我的感觉非常怪异,身体和神态都特别僵硬,还提着一盏莫名其妙的灯笼,他走阴至此,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老黄跟了一段,雪停了,周围渐渐起了风,吹在脸上有些发疼。   轻月忽然停下来,前面似乎是片树林,在林子口亮着很多气死风灯,有一群人影影绰绰的。   轻月径直走了过去。我和老黄对视一眼,老黄给了个眼色,我们悄悄跟在后面,要看个究竟。   这是片黑森林,树木繁盛,充满黑色死气。树林深处浓雾弥漫,看上去似乎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林子口的这群人打扮也很奇特,穿着大红的衣服,却抬了一口厚厚的棺材,深夜极为可怖。   棺材敞着口,没有棺材盖,又高又大,里面阴气森森,冒出黑气。   轻月忽然转过头,我和老黄赶紧躲在黑暗里。轻月摇摇灯:“出来吧。”   老黄看我,我点点头,躲是躲不过去了,我们来到他的身边。轻月看看我们,呵呵笑:“师父让我入中阴境界寻找探访者,我问他这人是谁,他说随缘看果,那人必会跟灯而来。我到这里很长时间了,直到现在看见你,齐翔,才恍然师父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愣了:“你说的是我吗?探访者?什么意思?”   轻月道:“你们怎么走阴来了?”   我简单把老黄的事说了一下,轻月点点头:“这样吧,这位老黄朋友,我负责送他回去。但齐翔,你要跟着这些人走一趟。”   他用灯笼顺手一指林子口穿着大红衣服的这些怪人。   我吓懵了:“我,我,我上哪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轻月说:“你是探访者,去牢房探访一个人,探访回来我就送你回去。”   我听得几乎窒息了,在中阴境界还有监狱?不但有监狱,还要我去监狱里去看个犯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能行吗?”我苦着脸说。   轻月道:“别废话,赶紧去吧。犯人是你的老朋友,你去正合适,看完之后我负责送你回阳。”   他这么说,我心安了不少,我问他怎么去。   轻月指了指棺材:“爬进去。”   我这不是自找的吗,我叹口气,看看老黄,说道:“轻月,你一定负责把老黄送回去。”   轻月挥挥手,示意让我放心吧。   我来到队伍里,看到了红衣人的具体扮相,倒吸口冷气。这些大红衣服,看上去像是新婚的衣服,衣服款式非常古老,带有一种很难说的沧桑感。他们每个人都是脸白如纸,像木偶一般,表情僵硬。眼睛都不眨。   我咬着牙,顺着棺材爬上去,里面又深又黑,应该是空的。我看看下面的轻月,轻月点着灯笼,冲我点点头。   我一咬牙跳进棺材里,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眼前一黑,棺材合拢了。我明明没看到有棺材盖,怎么就封闭起来。我四面敲,棺材发出“砰砰”的声音,再推了推头上的盖子,严丝合缝,根本就推不动。   能感觉出来棺材被抬起,吱吱呀呀走着,颤颤悠悠的。我躺在里面,索性安心了,现在生死未卜,前路不明,反而有种内心极度安宁的感觉,不去盘算也不去多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在棺材里睡着。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能听到自己的呼噜声。突然间我一个激灵醒了,棺材停下来。   我使劲推了推棺材盖,盖子很松,居然被推开。我长舒口气,用尽力气,把棺材盖掀到一边。   我从棺材里坐起来,周围场景变了,这里不是森林,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荒凉到什么程度呢,恐怕阴间都不会有这样的不毛之地。   送我来的那些红衣人早就不在了,我迟疑着,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个地方刮着一种很强烈的风,吹得我遍体生寒,而且这股风像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我哆哆嗦嗦站在棺材的边缘上,举目四望,哪有什么监狱啊,别说建筑和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实在待不住。冻得全身发颤,摸着黑抱着肩膀慢慢往前走,冷意能消减一些,可一停下来又冻得不行。   走了一段,前方是森森黑气,我不敢向前,一旦走丢就麻烦了,开始走回头路。   往回走却发现出了大事情,棺材找不着了。我苦笑,棺材是我在这片不毛之地里的坐标,如果它没了,我就彻底完了。   轻月啊轻月,你可算是害死我了。   我冻得实在不行,全身骨头都僵了,嘴唇颤抖,不断哈出冷气。冷风锐利如刀,寒气侵骨,我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   我的思维在僵硬,大脑空白,脑海里翻来覆去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冻死在这。   我全身抱成一团,眼皮渐渐合拢。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可冷风在外,那种疲倦袭来,根本抵抗不住。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有人推我。一盏温暖的灯笼在眼前晃动。   身上虽然冷,可看到灯火就有了希望,我舔舔嘴唇,下意识去抓灯笼。一只温暖的手把我拽起来,一个声音响起:“跟我来。”   听到这个声音,无比的温暖。又无比的熟悉,我渐渐回过神,仔细去看这个人。   那人正回头看我,我们两个互相看着,我一下就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提灯人居然是解铃!   解铃也看到了我,他难以置信:“齐翔?”   我几乎说不出话,眼泪都流下来了:“解铃,你本事果然大,快,咱们一起出去吧。这里是阴间吗?”   解铃笑笑:“你可以出去,谁都可以出去。就是我出不去。”   我愣了:“什么意思?”   解铃没说话,做了个奇怪的举动,他把手里的灯悬在高处。灯光中出现一根柱子,紧接着原本空空的地方,出现了一张桌子,一张土炕,四面渐渐有了墙,恍惚中眨了眨眼,原本空空的荒野露天,我和解铃出现在一栋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屋里。   屋子很烂很小,解铃擦擦桌子,搬来椅子让我坐。   屋子虽然小。但墙壁阻挡住了外面阴冷的风,微微灯光的照射下,我感觉全身温暖,冷意消除。   “你怎么住在这?”我问。   解铃笑:“我也不想啊,我是被关在这了。”   我突然想起轻月说的话,他说我是探访者。要到监狱去看一个熟悉的犯人。难道……   我坐不住了,站起来看他:“解铃,你就是那个犯人?”   “犯人?哦,差不多吧。”解铃点点头:“我是被关在这里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着问。   解铃道:“先别说我,你是怎么来的,谁让你来的?”   我把老黄被射中针头,命在旦夕,然后傻活佛做法,我观落阴走阴至此,其中发生所有的事都和他说了。   解铃听得入神,不时微笑,一点没有做犯人的觉悟。   我刚说完,忽然悬挂的那盏灯笼灭了。随着灯灭,我们所在的土屋突然消失,连带着桌子凳子,土炕,所有的一切都无影无踪。   我和解铃站在黑森森的空地上,大风吹来,我冻得抱紧肩膀,再看解铃,大吃了一惊。   大风吹在他的身上,竟然像无形的快刀,出现无数的刀口,皮肤上血迹斑斑,有的伤口浅,有的伤口深可见骨。   解铃在大风里艰难前行,走到那盏灯笼前,此时他的脸几乎被毁容,皮肉翻卷,血肉模糊,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的肌肉在颤抖,可想而知,他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万刀穿身。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界中的殉道者   我被风吹得几乎冻僵,却没像解铃这么夸张。同一种风吹到我们身上,他的情况要严重很多。我想过去帮忙,解铃却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近前。   他来到灯前,闭目凝神,缓缓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形成剑指,指头上无火自燃,形成蓝色的火焰,他把指头递进灯笼,本已熄灭的灯笼缓缓亮起来。   随着这盏灯亮,地上的椅子、桌子、烂炕,四周的墙壁渐渐显形,原已消失的小屋重新出现。挡住了外面的大风。我再看解铃,他身上的伤势在快速自愈,时间不长恢复如初。   我看得目瞪口呆,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灯亮屋在。能抵挡住大风,灯熄屋没,大风就重新吹进来。每次灯灭,解铃要用尽全力抵着大风去点灯。   “解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让我坐在椅子上。摩擦了一下双掌:“你是来探访我这个犯人,来龙去脉应该知道。我算是在这里赎罪吧。”   “啊。”我大吃一惊:“你赎什么罪?”   解铃道:“还记得我们处理过一具荫尸吗?”   我点点头,明白怎么回事了,一定是马丹龙找到解铃,把他囚禁于此。我急了,马丹龙有点太欺负人:“是不是马丹龙干的?”我急着问。   解铃说:“此事因果复杂,需要从头讲起。抗日战争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一竿子支到抗日战争。   “抗日战争是谁打的?”解铃问。   我愣了:“八年抗战嘛,不都这么讲嘛。”   解铃道:“淞沪会战,长沙会战这些大战役呢?”   “什么?”我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教科书上也没写,电视也没拍。”   解铃说:“这些年拍的抗日神剧里,为什么我们的队伍和日本人交锋,不是在小山沟就是小县城,会战地点没有出现上海北京长沙这些大城市?”   “也有吧,地下工作者啥的。”我说。   “正面战斗,大场面决战没有吧?”解铃反问。   “嗯,对。”我急着说:“不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芝麻烂谷子?!”解铃苦笑:“万千人头落地,在你眼里是陈芝麻乱谷子?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我的同志。世事因果,种了因就有果,在普通人眼里是一个世纪,而在世事中不过一瞬。当年的那支队伍,在正面战场与日寇决战,奋勇杀敌,死伤无数,可是因为历史原因,战士们却成了无名氏。有的甚至还成为罪人,背负冤屈和骂名。这里有个很现实的问题,百万亡灵无法超脱,游走世间遂成怨气。你发没发觉现如今的社会,戾气极重,人人焦躁残暴,沉迷外相,得过且过。”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解铃道:“世间戾气不消,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其实也不是没想办法,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茅山掌印和两名得道高人应邀出山,仔细研究过这件事,上面问如何能消灭,他们给出的意见是种种怨气只能度不能灭,革命烈士为保华夏一土不惜抛头洒热血。战死前凭借强大意念驻留世间,强行消灭违背天伦人性。几位高人便利用八年的时间,在全国布置十处度魂阵法。茅山掌印舍身取义,自为西方路引,开启阵核,亲自为战士的亡魂引渡,送向往生。咱们破的那个荫尸墓穴,就是其中一阵。”   我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震惊到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个局简直太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解铃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目光深邃如古井,他看着我。我正要说什么,那盏灯突然灭了,随着灯火一暗,破房子连带着桌椅破炕全部消失。我们又暴露在野外的大风里。   阴风吹过,我情不自禁缩成一团,解铃和上次一样,非常惨。阴风如刀,割在他的身上脸上,衣服破了。肌肤上出现痕痕刀伤,有的深可见骨。   能看出他在极力忍受痛苦,神情倒是镇定自若。他对我做个手势,让我稍安勿躁。他缓缓走到灯前,又逼出手指上的蓝色火焰。他缓缓把手指插在灯里,用手指的火点燃灯芯,灯笼慢慢燃了起来。   随着这一丝灯火亮起,屋子重新出现,又挡住了外面的狂风。解铃身上的伤渐渐痊愈。比较奇特的是,他的衣服也完好无损。   我忽然明白了,对他说:“这就是对你的惩罚吧?”   解铃点点头:“我破坏了一处荫尸之穴,破坏了当年苦心营造的度魂大阵,无数冤魂还没超度。世间又起波澜。”   “可这是你无心之失。再说了,哪有那么邪门的度魂阵,那具荫尸已经有了尸变的可能……”我急着说。   解铃摆摆手:“世间因果,做了就是做了,后果出现了就是出现了,不要找理由。荫尸真的尸变了吗,没有。至于吴美宣和三儿,是他们本身心术不正,易被妖邪蛊惑。或者这么说,一旦那具荫尸真的出了问题,茅山一派已经有了预备方案,根本不需要我们来插手。”   我嘴唇颤抖:“所以你就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不要说的那么苦情。”解铃乐呵呵劝我:“做了错事就要受罚,对事不对人。这里名为苦界,刮起的这种凄厉阴惨的怪风,乃是世间戾气所化,你也看到了,风吹在我的身上就像剐肉一样。这盏灯乃是地藏王菩萨所制,每次点亮都能化解一份戾气,灯灭说明戾气超度,然后我重新点燃,化解下一份戾气,一直点下去就能不断的超度。”   我几乎要哭了:“世间亡灵戾气无数,你要超度到什么时候?再说了,追其根源,这个根本不能赖你。”   是谁制造了这些亡灵,是谁让它们无法超度?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坑解铃一个人吧。   解铃摆摆手:“历史原因复杂,因果善恶更是无法一语道断。我在这里超度是我自己的修行,是我的功德。齐翔,没有人逼我,你觉得我是像屈服权威的人吗。如果没道理,普萨来了我也不会低头。马丹龙找到我叙清前因后果,我就决定来到苦界。所谓无心过失只是引子,好比我从中国坐飞机到了美国,至于到美国之后我怎么闯荡,跟这架飞机没有关系了。我不想说什么大话,只求问心无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我不说话,内心被极大的触动。   解铃说:“你刚才说,世间戾气无数。我一个人能做到什么时候。”他指了指那盏微微燃烧的灯火:“对这一个有用就行了。”   我想起很古老的寓言,一位老人在沙滩上看到一个年轻人捡起被大浪冲上来的鱼,往海里扔。他过去说:年轻人,这里的鱼千千万万你要扔到什么时候?年轻人捡起一条鱼,随手抛到海里说:对这一条有用就行了。   解铃的情怀和境界让我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似乎感悟到了什么,想起不净关中看到贾佩佩的一生,我曾经自问,女孩结婚成家,生老病死。化为枯骨,究其一生,我爱的到底是哪一个。现在有了答案,当下这一刻我爱她,这就足够了。   “解铃。”我看着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做这份功德想过没有,你超度的亡魂日后如果有觉,她会记得你吗?”   解铃看着忽然笑了:“你谈恋爱了吧?”   我愣住:“为什么这么说。”   解铃道:“你的这个思辨正是由情而发。世间男女最常犯的两个错误就是,‘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所有的妄想,分别和执着心,都由此而发,那就是控制别人。谁也控制不了,只能求心内的平静。所谓功德,所谓清净,就是你觉得你应该做的都做了,那就行了。不要着相。”   我叹口气:“你们总说着相着相,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才能堪悟。”   解铃笑:“去问轻月吧。我和他聊过,这是个妙人。对了,齐翔……”   我看他,解铃道:“你回去后,将会发生一件大事,在阳间你就算是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我道。   解铃说:“现在我也看不清这件事里的因果,但和我在这里的修行有关。”   我看着他,点点头:“义不容辞。”   “事情很麻烦,也很危险,你会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解铃看我:“齐翔,你真像我一个老朋友。”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因指见月   “哪个老朋友?”我问:“我认识吗?”   “就是你在中阴境界见到的刘洋。”解铃说:“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在庙中闭关,你当时看到庙壁上的一些画。其中有一幅是汪洋大海一叶扁舟,舟中人放弃了阳世的富贵和爱情,入地府以慈悲心化解群魔。”   我点点头:“难道那个人就是刘洋?”   “对。”解铃看我:“你和他很像,你们其实都有一颗慈悲心。”   我被他说的有些汗颜,叹口气。解铃道:“看也看过了,你也该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问。   “该回来的那天。”解铃道:“走吧,我送送你。”   他挑下竿子上的灯笼,此时灯火昏暝,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熄灭。解铃吹灭灯中火,房屋、桌椅全都消失了,大风骤然吹来,我瞬间就被冻僵,颤抖着看解铃。   解铃遍体鳞伤,举着空灯笼往前走,他每一步都极为艰难。满身血污:“快走!我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灯笼一亮房屋出现,不管解铃在哪,房屋跟着灯笼走。这里有个很黑色的逻辑,房屋确实能给解铃遮风挡雨,但同时成为他在这片苦界荒凉之地行走的桎梏。   此时解铃步重千斤。一步步向前,我紧紧跟在后面。   走了没多远,远远看到黑暗中,影影绰绰有一口大棺材,正是我来时乘坐的。解铃停下来:“此处已到苦界边缘,齐翔。你记住,回去两件事。一是问问轻月,何为着相,如何堪破;二是将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因果复杂,牵动三生,你会卷入其中,自己多保重。”   我点点头含泪:“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解铃全身浴血,刀口遍布,成了血葫芦。他艰难探出手指,燃起一蓬焰火,伸进灯笼里点燃。   随着灯笼燃起。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重新出现,把他罩在其中。   八家将现在已经走了两个,小辉去了台湾,至今没有音信,现在解铃又进入中阴苦界,不知何时出头。   我走回棺材,躺在里面,外面的风声小了,我看着棺材外黑漆漆的天,很多事都似明白不明白。   棺材盖子突然封死,随即被抬起,吱吱呀呀走着。不知多长时间,棺材停了,等我推开棺材盖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院子口,四周荒凉天,空无人影,院子上方挂着一块牌子“小雁楼”。   我终于回来了。   我走进院子,来到屋前,深吸口气走了进去。屋里空空,我抬头上看,墙上依然挂着那个上吊的老头。   我轻声喊道:“老王大哥,我回来了,你能听到吗?”   “听到了。回来就好。”老王的声音传来,又激动又兴奋。   懵懵懂懂中,忽然有人打了一下我的头,眼前的黑布撤掉,很长时间我没有恢复视力。   我擦擦眼睛,看到自己依旧坐在屋里,身边是一群人,执尸队的哥几个,老王大哥,傻活佛还在傻乎乎的笑,口水流出来。   王庸激动地抱我:“老菊,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我无力地捶了他一下,忽然想起来:“老黄呢?”   一阵咳嗽声,我看到老黄已经坐起来,靠在床头显得非常虚弱,但气色还好。他没有力气说话,对我伸出大拇指。然后点点头。   “你好像不太兴奋。”麻杆观察我说。   我苦笑:“在中阴境界遇到了一些事,难以释怀。”   麻杆正要问什么事,老王大哥道:“不能问,这是规矩。小伙子,中阴境界非实非虚,也算是你的经历你的隐私,你可以不说。”   我点点头,想起解铃,想起苦界大风,甚至想起刘洋,一切都恍恍惚惚,似乎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老王大哥让我们住在这里,给麻杆和土哥安排了娘们伺候。王庸别看嘴上咋呼,但还算专一,有女朋友在,就不在外面乱搞。我更是没兴趣,我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以后去找贾佩佩,不管她现在是什么状况,是什么心态,我要把我对她的爱大声说出来,至于她能不能接受,这个我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   老王大哥让我没事常来。他还想传授入定不净观的法门给我,我在中阴境界已经见识过了,虽然还没修炼,但有很多东西还没有消化,我自认为现在没到时候。   我们把老黄送到宿舍,自有他大哥和嫂子照顾。老黄也算因祸得福,得到了休息时间。   在上班之前,我还有件事没办,那就是按照解铃的叮嘱去找轻月。   轻月已经从中阴界回来了,接到我的电话,便让我过去。   我心急火燎。第一时间到了他的工作室。轻月一个人正在办公室饮茶,看到我之后微笑:“你见到解铃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我没说话阴着脸。   轻月道:“那里是地藏王的中阴苦界,你们的状况我们都能清楚,解铃是个很通达的人。”   我摆摆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问。解铃让我来问你一件事。”   “说吧。”轻月让我喝茶。   我问:“何为着相?”   轻月正端着茶杯。忽然停下来,面色凝重,看我:“何有此问?”   我说:“解铃曾经告诉我,不要有控制心,去控制他人控制万物,说这就是着相。”   轻月点头:“哦,对,最早着相一词的来历就起源于这个思辨,你要想有所成就,想见到一心,见到自性,这些障碍都要懂得去掉,恢复到自然。简单来说吧,佛学里这个‘相’内涵丰富其中一个最重要的意思,就是载体。着相就是着于载体,而没有深入探究后面本质的意思。”   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轻月,假如这就是佛经,上面告诉我不要着相,那我问你,我看这本佛经,是不是也着了佛经的相,那我还看它有什么意义?”   “你这话就钻牛角尖了。”轻月说:“佛经是不是相?确实是。我刚才说过,这个相是载体,它的目的是让你领会更深的佛法。有句话叫文以载道,其实所有的文字,语言都是相,难道我们还不交谈了吗?佛法高深境界是‘空’,可咱们的思维还无法直接指向‘空’,只能通过‘相’或‘色’,去领会‘空’。因指见月的典故,你听过吧?”   轻月告诉我,因指见月是佛家历史上非常有禅机的一个公案故事。有人请教六祖慧能,说研读佛经,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六祖慧能说,我不识字,这样吧,你把佛经念给我听,我给你解。那人耻笑说,从来没听说过,连字都不认识就想研读佛经的。慧能抬起手,指向天边月,说手指可以指向明月所在,但手指并不是明月,看月的方式也不一定只有手去指一种方式。   后来这则公案广为流传,轻月告诉我,现在有很多人是这么想,叫见月废指,其实这是错的。见指废月和见月废指一样。都是极端和不通透的体现。   “齐翔,你觉得因指见月的重点在哪?”他问我。   我想了想说:“因指见月,最重要的一个字,不是‘指’,也不是‘月’,而是‘见’。”   “不错。”轻月笑着看我:“有慧根。《楞严经》里佛陀讲过,人见恒河。人不是永恒的,恒河也不永恒的,只有‘见’是永恒的。你知道佛法第一个标志是什么吗,是圆。圆有圆心,圆心在哪呢?找不到,是虚的。虽然圆心不存在。但是你缺不了圆心。相是不存在的,但你无法完全忽略相。这个圆心既不能落实,那圆就不转了,动弹不得。也不能落无,那圆也就相应的不会存在。”   我若有所思。   轻月道:“这个‘相’是太重要的工具了,一边教你利用‘相’去领会‘空’。一边又不得不时刻提醒你,不要滞留在‘相’上。”   “那我怎么才能堪悟呢?”我着急问。   “你堪悟的目的是什么?”轻月看我。   “当然是破相,以后不为之烦恼。”我说。   轻月摇头:“你爱一个姑娘,不断思念,何苦非要从心里抹除她呢?”   我一下就怔住了,轻月这句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先前被贾佩佩甩了之后,一直念念不忘,直到老王大哥告诉我,拿起千斤放下鸿毛,然后我尝试去忘了她,不想她。   今天轻月说了这句话,我好像有点悟了。   轻月说:“你的问题不是对着相本身的疑惑,而是你太心急了,你太想堪破此相。你爱一个女生,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啊,努力干活努力赚钱努力完善自己,然后获得女神的青睐,你不能把喜欢这个姑娘当成病症,而是要切实去践行。问题不在于你有没有疑惑,你要抱着这个疑惑继续学习思考,就对了。”   我说:“我看好一个姑娘,想深入去了解她沟通她,这算不算是开始着这个相了?”   “算着相。那你就去追,着相怎么了?‘着’呗!”轻月说:“你的疑惑就在于你在船上,可是你急迫想弃船。你先把这个‘相’‘着’磁实了,再考虑‘不着’。”   他看我:“太计较着相,其实本身就是一种着相。着了着相的相。”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笔仙少女   和轻月聊过之后,我豁然开朗,我又问他解铃的事,轻月明显不想多讲,和我闲聊了几句,便把我打发走了。   经过老黄这件事,我在执尸队里的地位直线升高,为了兄弟舍身取义,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工作和生活恢复了平静,我还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贾佩佩。   我对她还是喜欢的,经历过中阴走阴。穿过不净关,还差点下了油锅,又和解铃轻月聊过,我对于生活又有了新的感悟。我喜欢贾佩佩,我要说出来让她知道,至于她怎么想,会做出什么抉择,那是她的事。   手机里还存有贾佩佩用过的一个号码,我尝试着打过去,贾佩佩还真接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一说约她出来。她竟然很爽快的答应。   这玩意有点怪,当初她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现在怎么这么痛快,难道回心转意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今天没有出勤的工作,我身上的臭味也没了,收拾收拾准备约会。我把约会地点放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港式餐厅,颇有纪念意义,希望和她能重归于好。   我先到了,等了大概四十分钟,贾佩佩还没来,心里有点没底。正盘算时间。她轻飘飘地来了,穿了一身怪可爱的休闲黑色衣服,梳了个短发,非常清爽可爱。可这么一来,她的变化有点大,我们之间的陌生感陡然冒出。   我和她寒暄了几句,像是久未谋面的老朋友。聊着聊着,气氛热了起来。点了餐,看气氛这么好,我刚想把喜欢她的事说出来,贾佩佩忽然说道:“齐翔,你是男人,站在男人的角度你帮我分析分析呗。”   “什么事?”我问。   贾佩佩说:“我前些日子不是新交个男朋友嘛,你也见过的,就是开宝马的。”   我浮现出那个年轻英俊的韩国欧巴形象,本来坦荡未起波澜的心,突然酸了起来,一腔兴致都化为无有。   “嗯。”我蔫头耷脑地说。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管他叫嘟嘟。嘟嘟这几天都不联系我了,我找他,他却老躲着我,你帮我分析分析怎么回事。”贾佩佩讲她和这个叫嘟嘟的男人的故事,说嘟嘟怎么给她送花,大晚上在她家门口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说嘟嘟为她落泪,在那一瞬间,她心软了。   我真是如坐针毡,贾佩佩到底是咋回事,当着我的面聊情敌,置我于何顾。我在你眼里成什么了,男闺蜜?   我有一搭无一搭和她聊着,贾佩佩三句话不离嘟嘟。看着她娇嗔幸福哀怨的脸,我忽然明白了,在中阴境界的镜子里见到了过眼云烟一般的贾佩佩,那里展示她的一生,我当时还问自己,能不能接受她生老病死的一生。现在,现实中的状况更加冷酷,贾佩佩心里已经没有我了,用不着等一生,一个礼拜女人就变心,这才是真正的过眼云烟。   晚上,贾佩佩还想和我去看电影,我已经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是她和那位嘟嘟的感情摩擦期,她孤独寂寞冷,正好我这个排不上号的备胎给她打电话。她便出来了。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趁她病要她命,稀里糊涂先搞了她再说。第二个选择就是,我还是走吧。   在大街上,我和贾佩佩分手,她还哀怨地看我。我知道,这一分别将不会再见,我心里也踏实了。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轻月说得对,喜欢一个女孩即使不能在一起,也用不着在心里彻底抹杀她,当成美好的回忆吧。   我对贾佩佩是彻底死了心,虽然想开,可心情未免消沉。单位里工作也波澜不惊,月中开工资,我们部门虽然最低,拿到手也有不少钱,我很满足。觉得日子这样一天天混也不错。   老爸一直催促我找女朋友,我犯懒,一是没合适的,二是嫌麻烦,天天跟一群屌丝混,也挺好。   这天下午没活,我们几个泡了茶,正在办公室胡侃。电话来了,接起来一看,居然是王思燕的,这丫头好长时间没联系了,她挺着大肚子,快要临盆了吧。   接通电话和她闲聊了几句,王思燕的预产期果然在今年,寒暄了一阵,她忽然说:“齐翔,我想请你帮帮。”   我问她什么事。   王思燕说,她姨家有个妹妹。这段日子不知道怎么了,痴迷上了笔仙,放学也不回家,天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同学找地方玩笔仙,比打麻将瘾还大。尤其最近这段时间,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老师还找了家长,双方教育,可没用,仍然执迷不悟,而且瞅着精神状况也不太好,整天把自己关屋里,要么一个人傻笑,要么跟空气说话。   王思燕知道我认识奇人异士,也有过很多经历,在她眼里我已经是大神的存在,她想让我去看看。   我答应了,她张回口不容易,既然求到头上,我就去看看吧。   她那个妹妹还是小女孩,正在上学,世界观很不成熟,可能并不是真的撞鬼,而是她过早接触神秘主义。自己把控不住,容易精神上出问题。   我大概有了结论,这件事出于朋友道义我去看一眼,然后建议他们家人把孩子送到心理医生那里。   下班之后,我按照地址按图索骥来到小区,找到楼层上去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   我问她是不是李非衣的妈妈。李非衣就是王思燕的表妹。   中年妇女问我是谁,我说是王思燕介绍来的,看看她女儿的情况。   王思燕办事滴水不漏,已经提前和这家人打好招呼,这位妈妈很热情地把我让进门。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厅装修成了卧室,这样可以方便孩子和大人分开居住。外面的厅是家里大人住的,里面的内室便是李非衣的闺房。   闺房关着门,我轻声说:“她在家吗?”   她妈妈点头:“在,放学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屋里。”   我做个手势,然后上前轻轻敲门。我以为这孩子可能自闭。门很难敲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很快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谁啊?”   她妈妈赶紧说:“是你思燕姐姐的朋友,来看看你。”   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别说,现在的孩子吃好喝好发育好,虽然是高中生,可也是大姑娘了,穿着高中校服,身材玲珑,而且我发现这女孩有个特点,特有女人味。真的不像高中生,说大学生都有点配不上她。   女人味不是说这女孩长得老,而是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少妇味道,这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少女身上。   我甚至做出一个邪恶的判断,这个女孩应该挺荡的,外面肯定有不少男票。   这个李非衣看我还挺有眼缘。丝毫不避讳我是陌生人,拉着我的手,把我拽进屋里。她对她妈妈不耐烦:“妈,你赶紧走吧,我和这位大叔聊会儿天。”   她妈狐疑地看我,我悄悄做了个发苦的表情。表示我也不知情。   她妈说:“闺女,我就在门外,有啥事叫妈妈啊。”   这意思是把我当流氓了。   李非衣特别不耐烦,关上门,大大方方地拉着我的手:“大叔啊,你是思燕姐姐的朋友?”   卧室飘着淡淡幽幽的香气。这是自然香,只有少女的房间才会有,就算老人闻到这股味也能容光焕发,恢复青春。   我不太自然,坐在椅子上说:“是她委托我来的。直说了吧,大家觉得你的精神状态有问题。说你玩笔仙快走火入魔了。”   李非衣哼了一声:“那些人思维都僵化了,我告诉你吧大叔,其实我有一个大秘密。”   我漫不经心:“啥?”   李非衣左右看了看,像是这个房间还有第三个人,屋里有点气闷,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李非衣悄悄说:“我有男朋友了,大叔,你不许告诉妈妈。”   我坐立不安,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就把我拉进密室,还告诉我她有男朋友的秘密。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做事完全违背常理,是不是我老了,和年轻人有代沟了。   我有点坐不住,看看表想走。李非衣继续说:“他比较特殊,只有晚上才能来,然后我们在一起干那个呢。”   “干哪个?”我随口问。   李非衣娇嗔地看我一眼:“大叔好污,你说呢。”   我本来想走,听到这话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精神一震:“你的男朋友晚上到这里来见你?”   “对啊。他好强,每天都要,我快受不啦。”李非衣嘻嘻笑,摸着自己肚子:“我要给他留个小宝宝。”   我尝试着问:“你爸妈不管吗?”   “他们根本看不到我的男友,因为”她悄悄说:“他是鬼。”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男友不是人   我大吃一惊:“什么?鬼?”   “对啊,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李非衣来到我面前,笑嘻嘻看我:“大叔,你和我男票长得真像。”   我听得起鸡皮疙瘩,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对我另看一眼,原来我跟那个鬼长得差不多。   我突然觉得这事有点麻烦了,一时走不出这个门。王思燕和我说的时候,我原以为是小女孩通灵游戏玩多了,有点神经,现在一看,问题要大的多。   出于负责任的角度,我想再问问仔细一点:“你怎么认识那个男鬼的?”   李非衣来到我身边,我闻着她身上的香,有点不太自然。她没察觉,轻声说:“大叔我告诉你,我有个好闺蜜就有两个男鬼做男票。”   “两个?什么意思?”我问。   李非衣讲起来,她最早接触通灵的契机是因为同班的一个好闺蜜,名字叫幽幽。幽幽是班花。人不但漂亮而且还是学霸,每天精神气十足,看着就有活力。李非衣就问闺蜜,你怎么天天保持这么好的心情,闺蜜红着脸告诉她一个秘密,说每天晚上她都要和两个男人爱。   李非衣来了兴趣。问怎么回事。闺蜜找了个机会,一个周末的晚上把她叫到家里。幽幽是上海人,现在寄住在堂姐家,她这个堂姐一家很怪,特别传统,家里面积不大,却在阳台专门设了一处神龛,用来祭奉祖先的牌位。   神龛放着观音像,小香炉里香火不断,这些牌位都是红色的牌子,刻着人名,看着有点渗人。   幽幽和李非衣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想让她见识一下两个男鬼是什么样的。   李非衣又害怕又紧张,幽幽偷偷告诉她,和他们在一起可爽了,我让他们也给你介绍一个。   到了夜里,两个女孩在床上睡觉。大概过了午夜十二点,李非衣被“嘎吱嘎吱”的响声惊醒。她擦擦眼,朦朦胧胧看到床上多出两个黑影。   这两个黑影非实非虚,窗外没有月光,屋里一片阴森。   她当时害怕极了,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拼命向墙边缩。   只见一个黑影站在床上,另一个黑影正跪在闺蜜的身前,动作很大,而闺蜜居然没醒,在睡梦中嗯嗯啊啊的叫,整个人像嗨药嗨到极致,想醒也醒不了的状态。   这个黑影完事,竟然像孔明灯一般飞起来,轻飘飘到天花板。另一个黑影走过来,跪在闺蜜的身前,模仿着前面的动作,开始运动。   李非衣吓得一声不敢吭,生怕那两个黑影看到她。前前后后能有一个多小时,李非衣身体都僵了,那两个黑影这才完事,轻飘飘从门出去,再无踪影。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危险了,她赶紧来到幽幽面前。把她推醒。   幽幽脸色潮红,微笑着从睡梦中醒来,娇嗔嘟囔一声,你干嘛啊。   李非衣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幽幽害羞地吃吃笑,说你都看到了?真羞羞,我在梦里和他们相会的。他们年龄都不大,有一个还穿着古装衣服,他们都好帅好帅,弄得人家懒懒的,可舒服了。   “可他们是鬼。”李非衣强调。   “鬼怎么了,”幽幽翻着白眼看他:“鬼好帅的,而且鬼不会给你惹麻烦。”   李非衣不说话了,因为幽幽受过伤,她非常漂亮,自打上了高中,女大十八变,开始招蜂引蝶。高年级、同年级追求她的大男生能围着操场跑一圈,其中就发生了很多不好的摩擦和矛盾,幽幽名声也不太好,小小年纪背负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她在学校也有喜欢的男生,可是不敢找,现在在梦里和两个鬼交往,谁也不知道,梦郎梦姑,怎么玩都没事,地点就是在自己家卧室,简直是妙不可言,天作之合。   幽幽这么一说,李非衣也有点动心了,哪个少女不怀春。   到了下个礼拜的周末,李非衣依旧住在幽幽家里,幽幽告诉她,她已经拜托两个男票,为你也找了一个对象。就等好吧。   到了夜里,李非衣紧张的睡不着,大概到了下半夜一点左右,忽然一股困意袭来,她怎么睁眼都睁不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做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梦。   她梦到自己去了酒吧,当晚灯红酒绿,酒不醉人人自醉,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个大男生,穿着《太阳的后裔》里仲基穿的那身制服军装,小鲜肉,大高个。白白净净的,当时就把李非衣迷得不行。   小鲜肉看着年轻,手腕颇高,套路深厚,请李非衣喝酒跳舞蹦迪,什么好玩玩什么,龙舌兰皇家礼炮像不要钱一样灌下去,李非衣躺在人家的怀里飘飘欲仙,两人成就好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非衣从来没这么爽过,她觉得自己以前都白活了,现在才知道人生的乐趣。   可是问题来了。那个大男生,李非衣只有住在幽幽家的时候,他才会在梦里出现,而她回到自己家,就没有。   李非衣也不可能天天住在闺蜜家,再说那也不是幽幽自己的家,她本人也是寄人篱下。   李非衣天天想男票都快想出相思病了,一天晚上不在一起,就像瘾君子犯了瘾,全身难受,鼻涕眼泪地流。   幽幽也没有办法,她说这个男鬼是她的两个男鬼带来的。只能在这个房间活动出不去。李非衣让她想办法,闺蜜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她们想通过通灵游戏让那男鬼现身,然后附在李非衣身上,一起回家。   两个小女生什么都不知道,凭自己瞎猜,结识了一帮热衷请灵的同学。这些人课也不上了,一放学甚至没放学,偷着跑出学校,到废弃的小屋里,摆上小桌子,开始玩笔仙碟仙。   其中发生了很多危险的事,据李非衣说,当时有个男生被鬼上身了,变得非常可怕,从来不抽烟的他居然抢过别人的烟点上,然后用烟头去烫李非衣的胳膊。   说到这里,李非衣把袖子拉起来给我看,她的皮肤特别细腻,在靠近胳膊肘的位置,有一个不太明显的伤疤,还真是烟头烫出来的。   我说:“那个男鬼让你招来了,天天晚上和你相会,你成功了。”   “对啊”李非衣说:“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呢。哥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搞笑啊,居然有个女生喜欢我,还给我写了情书。我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吗,我当然要跟男票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听她这个意思。假如没男鬼,她可能跟女生谈恋爱。天啊,这年头怎么了?别看我岁数不大,可是感觉到和年轻人之间已经有了巨大的鸿沟。   我看着李非衣,我不是不相信鬼,假如她说的所有事都是真的,事情真的很麻烦。   整个事情根源在她自己身上,我想了想说:“你知不知道中国古代有一句老话。”   “什么?”她看我。   “人鬼殊途。”我说:“人和鬼是不同的两种……生命体,如果硬要凑在一起,会出现很多问题。”   李非衣脸色不好看:“你懂什么,我们是真爱。”   我说:“据我了解,鬼属阴,都会吸收人的阳气,如果吸多了,你的身体和心理都会……”   “你怎么这么讨厌?!老古董,一点都不像男人。大叔,我不喜欢你了。”李非衣背着身坐,再不搭理我了。   我敲了两下桌子。觉得和她一个小女生说不着,还是私下里想办法。   我从她屋里出来,她妈妈一直守在外面,看到我就拉住胳膊:“小齐,怎么回事,衣衣她到底咋了。”   我做个手势。示意她到外面去谈。   我们来到门外,我犹豫一下,把她女儿认识男鬼的事说了一遍,但是隐瞒了他们发生关系的细节。一是这属于个人隐私,二是一旦告诉她说她女儿跟鬼发生过关系,估计她妈当场就能疯了。   就算如此,她妈妈也受不了,拉住我快哭了:“小齐,你想想办法,我们都是厚道人家,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怎么还闹开鬼了。”   我说:“这样吧。我帮你请一道符,能够驱邪避鬼。但是你不能让李非衣知道。”   “这个分寸我懂,先把鬼赶跑,我再慢慢教育她。”她妈妈说。   我想到两个人,老王大哥和他的傻活佛,从他们那里把驱邪的符请来,我也算仁至义尽,和这些小孩有代沟没法沟通。   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没想到的是,由此惹出了巨大的乱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间蒸发   抽出休息的时间,我去了一趟老王大哥那里,请了一道傻活佛亲自画的驱鬼符。老王大哥在家里开班授课,来了一堆市井坊间的中老年妇女,屋里放着佛教音乐,烟雾缭绕,我到的时候,老王大哥正在讲解地藏经。   等他下课后,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他告诉我这事好办,进屋从柜子里取出驱鬼符给我,说是这符咒极为霸道。百试百灵,肯定没有问题。   辞别了他,我马不停蹄回到李非衣的家。李非衣出去上课,正好不在家,按照老王大哥的说法,要把符咒贴在当事人卧室的东南方向。我和她妈妈一起,把符藏在柜子后面,除非把柜子搬开,要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我费劲搬开,又费劲搬回去,弄了一身的灰,对她妈妈说。这次放心好了,那只鬼肯定不会再来。   她妈妈感激涕零,这人还算懂事,包了一个几百块钱的红包给我,说如果她女儿由此好转,还另有一笔不菲的报酬送上。   我轻松拿到一笔钱,盘算一下这倒是个非常好的挣钱方法,在正常业务的前提下,给有需求的客户提供帮助,专门解决灵异问题,钱也不少拿。至于找什么人帮助,我想了想,轻月太孤傲,肯定不屑做这样的事,八家将那些人都有信仰和原则,也不会出来靠这个挣钱,唯一靠谱的就是老王大哥,我的业务领域加上他和傻活佛的神通,我们强强联手,以后做大了也说不定。   我非常高兴,觉得此事可为,接下来的几天,和执尸队出去干活,我长个心眼,看看丧户家有没有需求,我还印了一堆名片,看到目标客户就发。   这天下了班,简单冲了个澡正要走,忽然来了陌生的电话,我刚接通里面就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小齐,衣衣丢了!”   这一哭把我哭蒙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这是李非衣的妈妈。   “阿姨,你别哭啊,到底怎么回事?”   李非衣她妈在电话里哭的泣不成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眼皮子直跳,难道李非衣失踪了?不应该啊,驱鬼符我都贴上了。在电话里说也不说不清,我告诉她马上过去。   我没有耽搁,第一时间来到李非衣的家里,刚进去就发现不对。屋里坐着一堆大人。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我看到了李非衣的妈妈,几天不见,这女人完全变了样,满头白发,蓬蓬散散披下来,坐在那哭,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我赶紧过去:“阿姨,怎么回事?”   旁边站起一个男人,和我握手,自我介绍说:“我是衣衣的爸爸,你是齐翔?”   他憔悴无比,也是头发都白了,脸色发黑,眼袋很重。   我预感到事情真的不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桌子上拿起印刷好的纸给我,我拿起来看,上面是寻人启事,姓名李非衣。旁边印着小照片,后面是正文,说李非衣在某月某日走失,走失前穿着中学校服,黑色休闲鞋,身高一点五米,体重四十五公斤,后面还有其他细节描写,希望有发现者能与户主联系,必有重谢云云。   “衣衣走丢了?怎么回事?报警了吗?”我赶紧问。   她爸爸叹口气:“已经报警了,但是没什么用,现在光咱们城市一天就能丢十个八个,警察只负责登记,其余的事还得家属自己做。”然后他说起李非衣失踪时的情景。   李非衣在失踪那天,依然到学校正常下课,放学后,有同学看到她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当时追求她的那个女生想过去陪她。被李非衣拒绝。然后李非衣上了13路公交车。   13路车虽然离学校不远,却是一条非常冷门的路线。因为这一路车去的方向不是居民区,而是江边码头,越走越是荒凉,坐这辆车回家的学生寥寥无几。   李非衣上了公交车,这是目击者最后看到她的景象。然后这个人就下落不明,从此人间蒸发。   为了找到爱女,这几天两口子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沿着13路公交线,一站一站,一地一地的找,最后都快出江了,还是没有李非衣的下落。   这时候不应该再隐瞒什么了,我必须把李非衣的生活状态对他们说明白。我把老两口叫到内屋,关上门,毫无保留地把李非衣和男鬼发生关系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这两口子彻底傻了。她妈急了:“上次你怎么不说这些事?”   我暗暗叫苦,这下可摊上事了,爱女失踪,说不定精神上有些变态,别拉着我做背锅的。   我赶紧解释:“当时李非衣很信任我,再说这是一个女孩的秘密,我答应过她不往外说。”   她爸急得跺脚:“齐翔啊齐翔。你可耽误大事了。”   我暗骂一声,耽误个屁大事,就算你知道你女儿泡了个鬼当老公,可这对你找到她有什么帮助?想让我背锅,门都没有。   我说:“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些小细节,要赶紧想想李非衣会去哪。”   她妈妈忽然说道:“我听说有鬼拉人做交替,比如说淹死鬼吊死鬼什么的,它们诱惑人,让他们去死,然后它们就能投胎转世了。老头子,你说衣衣会不会被那个男鬼抓了交替?”   “有可能。”我说。不管怎么样,先把锅甩了再说。   “那个男鬼是什么来头?”她爸爸问我。   我暗暗叫苦,这件事我是择不出来了,只能一管到底。我摇摇头说不清楚,告诉他们这个男鬼是李非衣的闺蜜介绍来的,要找他的来历。必须去找那个闺蜜。   她妈妈说:“那个女孩我知道,叫宇幽,小名叫幽幽,是衣衣最好的朋友。她家的地址我也知道,咱们现在就过去。”   我咳嗽一声:“那什么,我……我……”我不想去。说这话也是试探。   她妈妈生气了:“小齐,我对你第一印象挺好的,你怎么是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人,衣衣失踪你不应该愧疚吗,她是我们的女儿,她跟男人有事你不想着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而是帮着隐瞒。我告诉你,齐翔,要是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不能饶了你。”   我被她说的汗如雨下,自己这不是倒霉催的,收人家钱,拿得太咬手了。我如果没拿钱。现在一走了之没话说,偏偏收了钱,这性质就变了。   她爸爸说:“小齐不是那么不负责的人,对吧小齐?小齐肯定会帮我们找到女儿的。”   我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行吧,阿姨叔叔,这样吧,我去找高人帮忙。我怕幽幽家里鬼太多,会有危险,等人到齐了咱们一起过去。”   “也行,你去联系吧。”两口子说。   我拿了钱,现在成他们孙子了,而且这钱还不能还回去。人家女儿丢了,找你帮忙,你把钱还了表示不帮忙,站在一旁看热闹,你还是个人吗?我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彻底下不来。再一个李非衣失踪了。我也想帮忙,这个女孩本性不坏,给我印象也挺好,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人间蒸发,也算是一幕悲剧。   我给老王大哥打电话,老王大哥听了这个事表示爱莫能助。他说的很直白,因为他和傻活佛腿脚都不利索,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真要想找他们帮忙,就让当事人去小雁楼找他,他是肯定不会出门的。   人家这么说也对。小儿麻痹带着傻子,坐长途客车到市里,来回奔波,确实有点不太合人情。   我拿着手机琢磨,还能找谁呢?要说找人和驱鬼,能同时擅长这两样的。我脑海里浮现出唯一的人选就是小雪。   我和她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了,一找她就是解决问题,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我还是给她打了过去。   时间不长,她接了,声音有些慵懒。我和她寒暄了几句。她主动说起解铃的事情,前些日子他们高人集体失踪,其实都在用各自的渠道去为解铃打通关节,想让他从苦界中出来,可解铃自己的意思很明白,不是谁把他关在那的,而是他自愿进入苦界为怨灵超度。   我们在电话里唏嘘了一阵,我引开话题,把李非衣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刚说完,小雪就急急的哎呀一声叫:“齐翔,你真是闯大祸了!那个女孩已经凶多吉少。” 第一百九十九章 鬼上身   我大吃一惊,赶忙问:“你什么意思?”   小雪在电话里没多说,告诉我她马上到。   我和这家人焦急等待着,小雪很是守诺,不到半个小时就来了。进门就风风火火:“齐翔,你拿来的驱鬼符呢?”   我赶紧领她进了李非衣的卧室,和她爸爸一起,用力把衣柜搬开,我侧着身子钻进缝隙,把那张符咒撕下来给小雪看。   李非衣的爸妈看着小雪,都不相信这么个风尘打扮的女子会有什么能耐。我也懒得解释,告诉他们。这个女孩非常厉害,她如果没办法,基本上就没希望了。   小雪反复看看驱鬼符,然后把我拉到一边,她低声说:“这个女孩失踪,根源就在驱鬼符上。”   “什么?”我冷汗下来了,这事可不能跟她父母说,要不然那两口子能把我活撕了。   “你把话说明白,难道这符咒有问题?”我脑子里胡思乱想,难道老王大哥学艺不精,拿来驱鬼符没能驱鬼,反而把鬼招来了?   “驱鬼符是没问题。但是没有对症下药。”小雪说:“这个符咒我不知道你是从哪请来的,道法太过猛烈,内含天罡雷,别说鬼了,就连一般阴物都很难靠近。”   “这是好事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说。   小雪道:“但是你想过没有,那只男鬼从此便很难接近李非衣,可李非衣又离开它活不了。李非衣不是傻子,她发现自己在家就接近不了男鬼,那她会怎么办?”   我倒吸一口冷气:“她会离开家去找男鬼?”   “对啊。”小雪说:“我猜测李非衣肯定是到了什么地方去招魂了,她想把男鬼重新招回来。”   我这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好心办错事,只想道法精奇,没考虑人情世故。   “那怎么办现在?”我问。   小雪说:“你找来我,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来做,你告诉李非衣的父母,全部都要听我的安排。”   “这个没问题。”我打了保票,来到里屋把小雪的要求说了,这两口子马上答应。   小雪说:“咱们先去幽幽家,我想确定男鬼的来历。”   两口子和屋里的亲戚朋友打过招呼,我们四人出了家门。这家人家境殷实,还买了车,她爸爸做司机,带着我们找到幽幽家。   我们四个人来到楼上,李非衣的爸爸哐哐用力砸门。也是,他女儿失踪有一大半责任在这个幽幽身上,搁谁谁不生气。   砸了一气,门开了,里面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娘们,满脸憔悴,说话歇斯底里:“你们干什么?”   李非衣的妈妈挤过去:“大妹子,你忘了我吗,我是衣衣的妈妈,以前送她来这里过夜。”   那老娘们看看她,勉强挤出笑:“我知道了,你是为衣衣失踪来的吧,和我们没关系。幽幽也不知道她在哪。”   “我们看看幽幽总行吧。”李非衣妈妈硬是挤开她,让我们进来。   我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屋子非常阴冷,朝向不好。现在夏天头上,白天阳光充足,温暖宜人。可这个家里却非常背光,阴阴森森的。提鼻子一闻,飘溢着淡淡的味道,是檀香味。   小雪忽然说道:“幽幽人呢?”   开门的女人是幽幽的婶子,幽幽是寄住在这里的。婶子哭了,擦着眼泪说:“幽幽疯了,成了这个鬼样子,如果让她爸爸妈妈知道,我该怎么办啊?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李非衣的妈妈问她,家里其他人呢?   婶子告诉我们,她丈夫带着女儿上外地去了,婆婆出去参加聚会,可能晚些回来,家里只有她和幽幽两个人。   小雪来到阳台推开门,屋里的味道更浓。我跟在她后面,阳台面积很大,最扎眼的是放着一尊巨大的红色神龛,一阶梯一阶梯分着格栏。上面摆满了供品,燃着香炉,陈放着很多红色的牌位。   这种东西现在非常少见了,就算老式祠堂里也看不到,没想到能出现普通民居中。   婶子走过来说:“这些都是我们的祖先,是我们家的保家仙。”   “你是东北人?”小雪问:“你没有口音。”   婶子说:“我老公是东北人,我也不信这些,都是他和婆婆弄的。”   “幽幽呢?”小雪问。   婶子指指里面的卧室:“她好几天不怎么吃喝了,也不上学,我们带她出门,她就歇斯底里的发疯,我和老公商量了,如果她总是这个样子,就要找医生和她的父母,把她带回上海。”   “我看看她。”小雪说。   我们来到卧室门前,小雪轻轻用手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不隆冬,大白天也没有光。幽幽的婶子正要进去,小雪一把拉住她,严肃地摇摇头。   我们几个人站在门前,把耳朵凑过去听,屋里隐隐有说话声。   是个女孩的声音,喃喃低语。似乎在和谁交谈,听起来有点渗人。   小雪严肃地说:“你们在外面等着,齐翔你跟我进去看看。”   她把门打开,没等其他人反对,我们两个便闪进门里。屋里黑森森的,拉着厚厚的窗帘,面积不大,布置得却非常温馨,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电脑和一些学生的工具书,此时有个少女正在床上睡觉,大热天的盖着厚被子,满头黑发披散下来,睡得非常熟。   我在屋里环视一圈,除了这个女孩没有第二个人,刚才说话声是怎么回事?   小雪来到床边坐下,女孩还没醒。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女孩的脸。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仔细端量,这女孩长得是真漂亮,五官精致,尤其皮肤吹可弹破,这还是高中生,要是过几年上了大学出了社会,绝对是尤物级别的妖精。   小雪做个手势示意让我不要动,也不要出声,我们两个人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女孩。   等了没半分钟,本来睡觉的女生,“噗嗤”一下笑了。揉揉眼坐起来:“你们是谁,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才恍然,原来她是装睡。也难怪,我们进来这么大动静,她一直没醒,这肯定有问题。   小雪看着她:“你叫幽幽?”   “对啊。怎么了?你们谁啊?”幽幽问。   “你被窝里藏着什么?”小雪说。   幽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什么啊,你们到底是谁,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小雪猛地一掀被子,幽幽穿着玲珑有致的睡衣,整个暴露出来。我看到女孩的身体,有些尴尬,正要转过头,小雪俯身从被子里抓出一样东西。   我非常好奇,仔细去看,拿出来的是面小镜子。小雪拿着镜子看看,里面出现我们两人的影像,她问幽幽:“你刚才对着镜子说话?”   “哪有?”幽幽慌张。   小雪敲了敲镜面,说道:“既然和镜子没关系,那我把它砸了。”   “不要!”幽幽真是小女孩,马上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把镜子抱在怀里。   小雪道:“不砸镜子也行。现在到中午了,你必须出去吃饭。”   幽幽好像特别怕小雪,没敢多说什么,随手披了一件衣服,里面是睡衣,哆哆嗦嗦下了床。小雪牵着她的手,我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卧室。   外屋的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尤其幽幽的婶子更是张着嘴惊讶不得了,低声和李非衣妈妈嘀咕,说幽幽怎么劝也不出屋,还是高人厉害,进去时间不长就把她领出来。   小雪道:“中午了,你们做点饭吧,我们一起吃,幽幽也饿了。”   几个大人都去到厨房,开始洗菜择菜,准备做饭开火。   小雪拉着幽幽的手。坐在沙发上,闭目不说话。幽幽很害怕小雪,任由她握着。我在旁边闲的无聊,又不敢开电视,就这么熬时间。   大概四十多分钟,一桌家常菜做好。摆满了桌子,幽幽的婶子又开了一瓶红酒,我们这些人团团围坐。本来是很好的家宴,可是气氛非常奇怪,谁也不说话,众人的目光都在幽幽和小雪的身上。   幽幽的婶子站起来。把一块鸡腿肉放在小碟里递给幽幽:“你最爱吃这个。”   幽幽抱着镜子,垂着头,就是不说话。   小雪笑了笑:“阿姨给你吃,你就吃啊。”   幽幽没有抬头,紧紧抱着镜子,全身颤栗。一开始我们没有察觉。等到后面她越颤越厉害,凳子都在哒哒响动。   她婶子害怕了:“幽幽,你没事吧?”   突然之间,放在汤碗里的瓷勺,没人动它,忽然自己从汤里跳了出来。落在桌子上像是陀螺一般开始飞速转动。   我们面面相觑,都有点毛骨悚然。勺子的自转肯定和幽幽的不正常表现有关系。   “啪”一声,勺子的把儿突然断裂,剩下的部分还在桌子上不停转,幽幽垂着头,头发披散挡住她的面容,一个男人声音从她的嗓子里发出:“为什么多管闲事。” 第二百章 抓鬼   饭桌上这一变故发生太快,除了小雪,所有人包括我都吓得一大跳。   幽幽低着头,发出的男人声音极是阴沉:“为什么多管闲事。”   小雪微微一笑:“你终于来了,我等的就是你!”她一闪身来到幽幽身后,掏出两张符咒,猛地往她的脑后一贴。   在符咒快要贴上去的时候,幽幽忽然往前一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碗碗碟碟盆盆罐罐,全都碰洒了一地,菜香四溢。   我在旁边手疾眼快。赶紧把幽幽扶起。她陷入昏迷之中,脸色纸一般的惨白,额头上是汗珠,头发粘在脸上。   “刚才鬼上了她的身,鬼现在遁走了。”小雪让我到厕所取杯自来水,她做法救幽幽。   我端着水杯进厕所。刚要扭水龙头,忽然觉得不对劲。厕所分成两部分,前面是盥洗台,后面拉着帘,隐约能看到喷头在,应该是冲澡的地方。   之所以感觉不对劲,厕所里特别阴,虽然开着灯,可光线不明,像是笼了层黑气,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让我不禁想起曾经去过中阴境界。厕所里还飘着一股很浓的尿骚味。我下意识冲了冲马桶,味道还是无法消散。   呆了一会儿我有点头晕,赶紧接水出来,交给小雪。小雪把一道符烧了,混在水里,然后捧着水杯,含了一大口水,“噗”喷在幽幽的脸上。   幽幽哆哆嗦嗦苏醒过来,身体像是受冷一般打摆子。婶子抱着她,着急地说:“现在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看到幽幽的裤子红了一片,开始没反应是怎么回事,等看仔细吓了一大跳,幽幽的下身居然开始出血,染红了睡裤。   我赶紧提醒小雪,小雪也愣了:“难道有鬼胎了?”她拿起幽幽的手臂,摸摸脉,严肃道:“她身体很差,赶紧送医院,有什么话再说。”   我把幽幽背在身后,众人护着我们出了家门,到外面坐上车,很快来到医院,把幽幽送进病房。   等了片刻,医生很严肃地出来:“谁是家属?”   幽幽的婶子赶紧过去说是我。   医生道:“病人有很严重的子宫肌瘤,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发生恶变,具体还需要切片做进一步化验。”   这句话还没说完,婶子眼睛一翻,直接昏迷过去。我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到通风的地方,好半天她缓过来,哇哇大哭:“我怎么跟幽幽的爸妈交代啊?!”   我把小雪拉到一边问,子宫肌瘤是怎么回事。   小雪看了我一眼,说:“这是妇科病,具体病症自己回家查,引起的原因有一条是长期接触有毒环境。幽幽和两个男鬼有染。人鬼殊途,阴阳混杂,毒素在她的身体越积越多。如果幽幽再痴迷下去,情况很难说,恐怕以后再也不能当妈妈了。”   幽幽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我愤愤说:“两个男鬼太缺德了。”   小雪道:“齐翔,我大概知道这两个男鬼的来历,今晚我要做法把它们逼出来。它们现在是所有事情的关键所在,要找到失踪的衣衣,也要落在它们身上。”   她问婶子要了钥匙,准备今天晚上去做法。幽幽的婶子现在把小雪当成了救命稻草,恳求她一定要把鬼抓住。   我和小雪从医院出来,坐车回到幽幽的家。开门之后,家里已经没有人,黑不隆冬,几个房间飘溢着异样的气息。   我问小雪,鬼的来历是什么?   小雪和我来到阳台,她指着外面的神龛说:“这就是罪魁祸首。玩弄幽幽的男鬼。其实是这家人的祖先。”   我吃惊不小:“祖先?”   “每一户人家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有传承,你我,有一个算一个,都有自己的祖先。祭拜祖先,尤其是在家里祭拜,如果处理不好,祖先阴魂会反噬家里人。”小雪说。   “那祖先也太坏了。”我愤愤不平地说:“怎么能祸害自己的子孙呢,连自己的孩子都折腾。”   小雪道:“人死如灯灭,鬼啊,阴魂啊,中阴身啊,它们已经不具备像人一样复杂的思维能力和情感,它们做事完全凭靠的是下意识。色狼死了之后还会变成色鬼,饿死的人死了以后会变成饿死鬼,生前的情绪完全会左右他们死后的状态,明白了吧?”   “那现在怎么办?把鬼收了?”我问。   小雪头疼:“找到他们不算问题,怎么解决才是大智慧。我想想吧。”   正说着。忽然大门锁响,有人开门进来。我和小雪对视一眼,来到玄关处。门开了,进来个老太太。这老太太别看岁数大,却精神矍铄,穿着套红色唐装。一看就是红歌会的主将,头发花白,腰板溜直。   看到我们,她愣了,嗓门特别大:“你们是谁?”   对于这样的老太太,我无法定义称呼。叫奶奶太老,叫阿姨太小,我犹豫一下还是叫阿姨吧,谁都喜欢自己岁数小点。我赶紧说:“阿姨,我们是幽幽的婶子请来的朋友,幽幽现在情况很糟糕。屋里可能会不太干净……”   一听这话,老太太不干了,眼珠子一瞪:“谁告诉你屋子不干净的?我们家最干净了。”   我耐着心说:“我说的不干净是,可能有鬼。”   “你放屁!”老太太中气十足:“都滚!再不走报警了。”   小雪说:“阿姨,在阳台上祭拜的那些祖先牌位不要再放了,你们不会搞,反而弄巧成拙。”   老太太更生气了:“赶紧走!媳妇儿也是,什么人都往家招,赶快滚。”   我和小雪互相看看,今晚本来想做法的,没想到横空冒出个老太太,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正想办法的时候,突然阳台“嘭”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倒了。   老太太顾不得我们,赶紧跑到阳台,我和小雪在后面跟过去。   原来是神龛上一个祖先牌位倒了,凌空翻下来,正砸在香炉上,里面的香灰四溢。   老太太怒了:“是不是你们干的?怎么回事?你们谁也别走,把话说清楚,为什么砸我们家的牌位。”   我正要解释,不是我们干的。忽然小雪一把拉住老太太:“小心!”只见那个牌位,突然飞起,冲我们就砸过来。   老太太蒙了。已经出乎了她的理解范畴。牌位又狠又快,冲着我就过来了,我下意识一蹲,牌位砸在后面的墙上。本来就是木头刻的,力道太快,砸的粉碎。木屑横飞。   老太太外强中干,吓哭了,抓住小雪:“闺女啊,咋回事啊这是?”   “啪”一声,屋里所有的灯都灭了,阴沉沉的房间里不知什么方位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多管闲事!”   小雪哼冷笑:“我就是多管闲事了。有本事你出来。”   男人声音不在响起,阳台窗户插销的开了,窗子啪啪来回扇动。外面天愈加黑暗,整个房间里黑气涌动。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阵仗,躲在小雪身后。   小雪把包放下,从里面取出一支大概成人手臂长短的桃木剑。她竖起剑尖,迈着天罡踏步在屋里缓缓前行,我拉着老太太,跟在她的身后。   寂静中,饭桌“哗啦”响动,像是有人狠命推了一把,上面杯杯碟碟全部飞了起来,朝我们砸过来。小雪当机立断,一脚踢翻茶几,把茶几竖起来当挡箭牌,让我和老太太藏在后面不让出来。黑灯瞎火的,东西不断砸在茶几表面。发出破裂声。   小雪一个人拿着桃木剑,屋里屋外转悠,躲着黑暗中飞来的各种暗器。   地上全是玻璃碴子,小雪转回来,疑惑地说:“我找不到阴魂所在,但能感觉到它。它就在屋里,可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我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所在。幽幽发病的时候,我到厕所接水,当时就感觉厕所的气场特别怪,非常阴森,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说:“小雪,厕所你看过没有?”   小雪冰雪聪明,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它藏在厕所里?!真有可能。厕所属阴,又非常潮湿,鬼本身就带着阴电,藏在厕所它的灵体能量会发挥到最大。齐翔,你跟我来,打个下手。”   老太太看我们要走,死活要跟着,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她。我们三人来到厕所前,小雪刚把厕所门打开,里面陡然吹出一股阴风。   厕所没有开灯。门里一片黑色,幽深无比。我们看过去,竟然有一种看见古井的感觉,犹如深渊,给我一种错觉,厕所里似乎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小雪说:“它一定在里面,我要进去抓它。”   我看看厕所的黑暗,深吸口气说:“小心!” 第二百零一章 放下屠刀   小雪冲我点点头,再转头看向卫生间,表情变得异常凝重。卫生间横向面是完全的黑暗,从里面透出滚滚寒气,小雪打开随身的包,拿出一尊黑色的雕像。   雕像是木头雕刻而成,居然是大神钟馗,一手持剑做金鸡独立状,胡子蓬蓬着,神态惟妙惟肖。   小雪把钟馗像放在卫生间门口。她默默沉吟着咒语,桃木剑一挺,义无反顾钻进了厕所。   黑暗如同深渊,把她一点点吞噬,小雪走了进去。   我紧紧盯着卫生间看。老太太躲在身后瑟瑟发抖。小雪进去时间不长,屋里像是起了一阵大风,刮得所有东西都飞了起来,就连固定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也在嘎吱嘎吱响。   我看情形不对,拉着老太太找到墙角,把破损不堪的茶几拖过来,挡在她的身前。   我也想藏在后面的,屋里风实在太大,东西乱飞,这时我看到摆在卫生间门口的钟馗像被吹得左摇右晃。我顶着风艰难地走过去蹲在地上,用身体把钟馗像挡住。   风越来越大,满堂乱窜,而且声音奇诡,不住盘旋,仿佛一个人在空中拉着长音哭泣。   不时有玻璃或是瓷器砸在墙上,发出不断的破裂声,遍地狼藉。   很多东西打在我的身上,我咬着牙坚持,怕这尊钟馗像被吹倒。我有直觉,这东西很可能关系到这次是否能抓到鬼的成败。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一幕奇景,厕所门口的横截黑暗面以螺旋形盘旋,渐渐形成旋涡,先小后大,速度越来越快。旋涡的中心也越来越深,几乎深不透底。   我盯着旋涡看,头脑开始迷糊,神智都被吸进旋涡里,不觉得头晕眼花。   我努力收回目光,就是收不回,晕得越来越厉害,像是明知道被鬼压床了,可就是醒不了。   我胃里泛着恶心,神经崩到了极致,现在就想吐。就在我摇摇欲坠,眼瞅着坚持不住的时候,旋涡忽然平复渐渐消失,一股阴风从厕所里猛地吹了出来。   风本来吹向我,忽然钟馗像在原地跳了两跳。这股风竟然从耳边掠过,像是一股强烈的气息,转瞬即逝。   这时,小雪从厕所里走出来。我一看就愣住了,她像刚洗过澡,全身几乎湿透了,都是香汗,不住大口喘着气,单手拄着桃木剑。   她没事就好。我刚想迎向她,小雪突然喊了一声:“小心。”   下一秒钟我脖子一凉,一只手在后面压住我的头,阴沉的男声响起:“别动。”   不用看我就知道,一把刀逼在脖子上。那男人在我身后嘿嘿笑:“起来。”   我被劫持了,我小心翼翼站起来。卫生间门口挂着一面落地镜,我从镜子里看到。劫持我的不是什么男人,而是那个老太太。   她面色阴沉,脸泛铁青,低着头。看人都是从下往上看,翻出重重的眼白。   我明白了,她被附身了。   刚才从厕所里刮出来的阴风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男鬼,他斗不过小雪,便出来找人附身,先是找到我,可我在钟馗像旁边,他只好找到那老太太。   现在我被老太太挟持住,刀架在脖子上,就连小雪也一时无策。   “为什么逼我这么紧?”老太太发出极为阴沉的男声。   “你知不知道你把人家姑娘祸害成什么样了。”小雪手持桃木剑,喝问他:“到医院检查,发现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病。很可能以后当不了妈妈!”   “我也不想!”老太太声嘶力竭:“可她每次入梦都要找我。”   “她的闺蜜也找了男鬼,那只鬼是你带去的吧?”小雪逼问他。   “是我。”老太太说。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孩已经下落不明,就因为你带来的鬼!你已落入因果,再不想挽救日后恐怕再难超脱。打算永生永世当孤魂野鬼吗?”小雪喝问,切中要害。   “那我该怎么办?”老太太声音颤抖。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雪一字一顿道。   老太太低下头,当啷一声,刀从我的脖子上落下来,掉在地上。   小雪走到我身边。把我拉到她的身后,她对老太太说:“不要久居他人之身,伤人元气也是因果。”   她张开手,手里多出一尊类似古曼童一般的娃娃。娃娃笑眯眯的,剃着光头。双手合十,站在小雪的手心。   冥冥中,我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男人的一声叹息,随即阴风吹起,小雪手中的娃娃跳动了几下,随后保持安静,一动不动。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软绵绵躺在地上。   这时,屋里的大风也停了,遍地狼藉,墙上是一块一块的水污,折腾的不像样子。我把沙发清理干净,把老太太扶到上面躺好。小雪让我拿来毛巾浸湿,搭在老太太的额头,然后捏住她的腮帮子给鼓起来,往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时间不长,老太太幽幽醒转,扶着太阳穴喊晕。   等她明白过事来,小雪告诉她,阳台上的神龛必须清理干净。所有的牌位都恭送到庙里,那地方自有专门人员进行接引,千万不要留在家里了,要不然后患无穷。   老太太看着破破烂烂的家,哭的心都有。   小雪做个手势。示意做法完毕,收拾收拾,我们一起离开。到了外面,小雪从包里取出一条红绸子,小心翼翼把娃娃包起来。我问她。那个鬼就在这里?   小雪点点头,严肃地说:“今天晚上我要开坛做法,让我的保家仙烟魂出来,我必须把整件事搞清楚。”   我问用不用我帮忙,本来很严肃的小雪忽然噗嗤一下笑了。温柔地看我:“齐翔,你太可爱了。”   我看着她,我们之间好像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说不清是什么,阻碍我们进一步的交流。   我经历这么多事,学的最明白的一样东西就是,人和人之间相处的分寸感。   我不想在这种气氛下说什么做什么,点到为止就好,我点点头:“好吧,明天听你消息。”   小雪带着男鬼走了。我也该回去了。走在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觉得不妙。   幽幽身边应该跟着两个男鬼,小雪才抓到一个。还有,我们第一次看到幽幽的时候,她手里捧着一面镜子,那是怎么回事。   我有心想提醒一下小雪,想想还是算了,小雪心细如发,我能想到的,她一定早就想到了。   第二天我正睡的朦朦胧胧,电话响了,接通之后是李非衣的妈妈打来的。这娘们现在有点神经了,在电话里连个称呼都没有,声嘶力竭地哭,质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李非衣找回来。   我吵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好跟她说,现在有点眉目,今天就能把你女儿找回来。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李非衣妈妈问我在哪。非要来,我装作信号不好,把电话挂了。   睡也不清净,我草草洗了把脸,在电话里和土哥打个招呼,告诉他今天暂时不到单位了。我马不停蹄去了小雪的家里。   小雪给我开门,我看到她眼圈都黑了,心疼地说:“你晚上熬夜了吧。”   小雪笑笑,告诉我没事,说事情基本上查清楚了。   她把我带到神龛前,桌子上放着那尊收了鬼的娃娃,外面披了一件大红的绸子衣服。小雪摸了摸娃娃光溜溜的脑袋说:“昨晚我请出了保家仙,我们三堂会审,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男鬼也是有苦衷的。”   我问怎么回事。   小雪说:“他为什么能找到幽幽呢,因为他不单单是幽幽的祖先,还是幽幽的前世恋人。”   “啊?”我大吃一惊。好在我经历的比较多,马上反应过来:“幽幽是转世来的?”   小雪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他们是八十年前的恋人,在大概三十年代,同是一所女校的老师,谈过朋友。后来爆发了抗日战争,女校沦陷,他们双双惨死。幽幽转世而来,而男鬼却一直未超脱,这是前世的因果今世的孽缘。”   “不对啊,我记得幽幽有两个男鬼做男票。”我说。   小雪道:“那个鬼一直藏在她的镜子里,据祖先说那个男鬼非常霸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友被男鬼凌辱。幽幽的祖先告诉我,他做了一件最大的错事,就是把那只霸道的男鬼推荐给了李非衣。”   我倒吸口冷气:“原来蛊惑李非衣失踪的罪魁祸首是他。”   小雪道:“我检查过那面镜子,并没有发现阴魂的存在,它已经遁走了。霸道男鬼道行很高,而且居心叵测,现在李非衣危在旦夕。” 第二百零二章 大江寻人   不管怎么说,总算解决了幽幽的问题。我把李非衣妈妈打电话痛哭流涕的事告诉小雪,小雪也无可奈何。   “既然知道了罪魁祸首,我们上哪去找那只霸道男鬼?”我问。   小雪道:“昨天晚上我起了一卦,占卜后大概知道了李非衣的去向,但她失踪的时间太长,只能知道方位。”   “知道方位也行啊,赶紧找到线索,先让她家人安安心。”   我和小雪商量了一下,然后给李非衣的父母打电话。他们一听有眉目了。高兴地差点没喊出来。我们约定好时间,在李非衣的学校门口见面。   等我和小雪到的时候,学校门口聚了一群人,都是李非衣家里亲属朋友。一大帮人看到我们,马上围了过去,叽叽喳喳问怎么办。   小雪从包里取出随身用的罗盘,告诉大家不要急,她马上开始定位。   小雪拿出三根香,点燃后靠在脑门上,朝天祭拜。然后把香火插在地上。香头冒出淡淡的烟雾,熏在罗盘,指针开始动了。   “这叫起乩寻人,”小雪和大家解释:“我已经用衣衣的八字验算过了,再配合现在的时辰。能找到她所在的方位。”   这时指针停在一个方向,我们顺着看过去,一辆公交车开进了站。看车牌,正是李非衣失踪前所乘坐的13路汽车。   小雪没有拔香,拿着罗盘径自往车站里走,众人虽然狐疑可也一起跟在后面。   小雪上了13路公交车,大家全跟着上。学校这一站是13路的起始站,平时很少有人坐这个车,车里空空的,司机看到一下上来这么多人,也有点蒙。   调度一声哨响,车子缓缓离站,向遥远的码头跑去。   13路车线特别长,唯一的好处是这条线上的车比较少,不压车,一路畅通。坐过十几站之后,一直盯着罗盘沉默无语的小雪突然站起来,来到车门,众人呼啦啦全起来跟着她。   车门打开,小雪下了车,大家跟在她屁股后面。这里是江边码头,汽笛声声,不远处晨雾中的长桥若隐若现,不少务工人员一大早要乘坐码头的船顺江开到对岸,那里是工业区的工厂。   李非衣的爸爸对小雪说:“这里我们已经找过了,当时警察还调出当日的购票记录和视频录像,并没有显示衣衣坐过船。”   “来码头,不一定要坐船。”小雪淡淡道。   她拿着罗盘顺着江边走,众人跟在后面。靠近大江修着安全阶梯,一直通向江水。江边阶梯上。坐着不少人,有晨练的有发呆的,江上一片黑色,云层压低,十分肃杀。   小雪忽然停下来,推开防护的栅栏门,顺着阶梯一步步往下走,再往下就是大江。   小雪站在最下面的一层阶梯上,我们居高临下看,她的身影有些模糊。这时,小雪忽然冲我们做个手势,示意下来。   众人赶紧跟下去,等到了小雪身旁,小雪指着阶梯下面的一角说:“你们看看吧。”   这层阶梯下面就是江水。水轻轻荡漾,冲在阶梯。缝隙处有样东西正随着波浪缓缓起伏。   一看到这东西,李非衣的妈妈“哇”一声哭了,拼命要冲过去,被别人死死抓住。此处靠近江边,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江边的水瞅着浅,其实是呈虚空的锅底形,下面全是烂泥,冒冒失失一脚下去踩空,人很有可能再也上不来。   李非衣的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挣扎,两只手要抓那东西:“女儿,我的女儿。”   那是粉红色的书包,不知在江里泡了多少日子,表面泛着老旧的尿黄。应该是李非衣的。书包留在这,她人呢?我不敢想了。   众人里有比较聪明的,从江边捡来一根粗粗的树枝,扶着阶梯,小心翼翼把树枝探进水里,费了好大工夫,把书包挑出来。   当妈的冲过去,也不嫌脏,把书包紧紧搂在怀里,哭的声泪俱下。   经常处理自杀的尸体,我比较有经验,便说道:“这书包应该是防水的,看看里面放着什么东西,或许有线索。”   大家的兴奋点调动起来,都觉得李非衣的下落马上就要水落石出。   李非衣的爸爸拿过书包,擦干外面的水。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几本书,还有一部关机的手机,最怪的是有个大塑料。   塑料袋里装着折叠起来的硬皮纸,还有小碗。其他人看不懂是什么,我和小雪一眼就知道,小雪解释给他们听:“这些都是碟仙的工具。李非衣很可能在江边自己请过碟仙。”   整件事愈来愈诡,李非衣失踪前曾经一个人在江边玩过碟仙,在此之后人间蒸发,从此下落不明。   “这是什么?”李非衣的爸爸拿起书本,无意中抖落了一下,从里面滑出一张叠得非常精致的纸片。   “像是封信。”小雪说。   李非衣的爸爸把纸展开,这张纸大概A4纸那么大,上面印着卡通形象,一看就是小女孩专用的信纸。上面扭扭写满了字,每个字写得都很大。力透纸背,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戾气。   第一行中间顶着两个大字:遗书。   一看到这俩字,不用往下细瞅,当妈的顿时翻了白眼,瘫软下去。   旁边人七手八脚把她抬起来。又是摁人中又是抚摸胸口,好半天才醒。醒了就大哭:“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轻生了,你快回来啊。你不回来妈跟你一起去!”   说着就要往江水里扎,众人苦苦拦下。李非衣的爸爸也傻了,手里捏着信纸,眼睛发直,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小雪把信接过来,铺平了,一字一字地看着。   “致一年后的自己。一年后的我,你好吗,你会在哪里,在天堂在人间还是在地狱?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今天我站在这里,要去找男票,他说只要跳进江里,我们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女同学给你写情书,你是不是没想到你最终会爱上一个鬼,甚至还要到地府里去陪他。一年前的我,假如你没有死,就要珍惜生命。”   在信的右下角,写了一行小字:“我们是黑夜中的光芒,照耀身边每一个人。他是我的光芒,开启了生命的旅程。”   后面又附了一排小字:再见了妈妈,再见了爸爸,女儿江边绝笔。   看完这封信,在场所有人都傻了。信里说的很明白,李非衣已经跳江自杀,为的是找她在阴曹地府的男朋友。   有人咳嗽一声:“报警吧。”   现在真相大白,可还不如就是个悬案呢,李非衣的爸爸妈妈傻了,尤其她妈,眼睛里的神采完全消失,问什么都不知道,傻呆呆地看着大江。   我们报了警,把找来的书包和遗书拿给警察看。警察调动江面上的巡逻队,从上游开始沿着江面寻找尸体。李非衣的爸爸也公布奖赏,不管是谁,只要发现他女儿的尸体,奖励两万元,能把尸体捞出来直接送过来的,奖十万!   江上有不少混饭吃的私人船只,听说这么件事,有个女孩跳江自杀,爸妈开出了巨额奖励,甚至不用打捞,光是能提供尸体位置的,就有钱拿。   这一片江面轰动了,大小船只纷纷出头。配合着巡逻队,在大江里过筛子。   可也怪,整个江面搜了一圈,根本找不到尸体,连桥墩子都用竹竿捅了个遍,愣是没发现李非衣的影子。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尸体沉了江底,可能被什么杂物缠住,无法浮出水面。再一个尸体顺流飘下太远,超出巡逻范围。这两个可能,都是目前技术条件无法弥补的,没有任何办法。   警察能做的事,就是通知沿江的各个派出所,把失踪人的照片和寻尸奖赏发过去,希望有人能看到。   这件事连晚报都进行了相关报道,李非衣家里拿出一笔不菲的钱,投到各个媒体的显要地方,最后还上了本地新闻栏目,这一来家喻户晓,顿时成为坊间热点话题。   很多人都在讨论,失踪的李非衣到底在哪,各种说法和版本层出不穷。   整个事停顿在此,无法进展。李非衣的妈妈成天在家哭,她的爸爸一夜白了头,两人那模样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生活的支柱都崩塌了。   四天后,毫无征兆中,事情突然来了转机。那天我正在班上,接到李非衣妈妈的电话。我问她什么事,李非衣的妈妈告诉我,有人发现了衣衣的下落!   我马上来了精神:“在哪?人怎么样了?”   李非衣的妈妈口气非常奇怪:“那个人并不是在现实中看到了衣衣……他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找到了衣衣。” 第二百零三章 阴兵   这起失踪案我不能置之不理,要不然良心上过不去。我们约好了时间,我下班过去。   晚上从单位出来,饭都来不及吃,直接去了她家。到的时候,那个据称在梦里发现李非衣的人已经到了。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李非衣的父母眼神都不善,包括我在内,觉得这个人一定是骗子,道德败坏,拿人家的不幸来骗钱花。   这是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工作服。一双线手套扔在茶几上。是个枣红脸,面相忠厚,一看就是出苦力的工人,我对他忽然生出几分好感,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挺实在的。   那人看着我们,很直率:“我来不是为了图你们家钱财,李非衣的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看的时候特别心疼。后来做梦梦到她,她在呼救,我觉得这个梦太真实,所以就通知了你们。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完对得起我的良心就行。”   这番话很实在,让人心里踏实,我们互相看了看。   “还没请教你贵姓?”李非衣的妈妈问。   那人说:“我姓程,在市自来水公司工作,是个工人。可别看咱工种贱,人品在这。你们不信可以去我的单位打听打听,问问他们我是不是撒谎的人。”   我咳嗽一声说:“程大哥,做梦很正常吧,你怎么能把一个梦当真呢?”   程工人看我,似乎动了气,平稳一下说:“等我说完你们就知道了,这个梦相当真实。”   他说了起来,他在自来水公司工作,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到市郊的水库去工作。前几天,他就到了天门水塘大水库去检查维修机器。   当天干的太晚,那里有值班室,就在里面休息。当地工作人员告诉他,晚上尽量不要出门,听见声音也不要好奇出去看,老老实实在屋里睡一宿就好。   他好奇问怎么回事。工作人员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水塘有点邪性,建国以前这里是一片坟场,后来引水成库。自打建水库起,这片就不安宁,晚上经常听到有东西在喊,还有女人哭,尤其是到了六七十年代,挨了批斗的,家破人亡的,想不开的,扎堆在这里自杀。以前看水库的老头见天拿着竹竿撑着小船,在里面捞尸首。这么多年过来了,水库周围进行了大开发,那种沉沉死气还有种种诡异现象都得到了改善,可有时候偶然还会冒出来。   这里形成了规矩,晚上不巡夜不出门,老实在值班室呆着。   把同事送走,程工人没当回事,他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鬼和神。不过他有一点好处,不信是不信,但绝对不会主动触霉头。   晚上他查了一遍机器,回到屋里休息,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喝了点小酒,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的正香,忽然听到外面有呼救声,好像一个女人在大雨里喊。   他一个激灵醒了,这里可是水库,是不是谁失足落水?他赶紧起来,透过窗子看,外面风大雨大,阴森呼啸,树枝子都被吹起来。   他没有拿伞,披了件雨衣出来,顺着河堤一路前行,一边走一边听。手电的光完全淹没在大雨中,根本看不到谁呼救。   就在这时,他看到远远的水坝上站着一个白影,这白影佝偻着身材,好像拄着一根拐棍,看上去应该是个人。   他心里纳闷,打算过去看个究竟。刚走过去,那白影忽然动了,拄着东西,弯着腰,一瘸一拐往大雨里跑。   这团白影动作又僵硬又怪异,饶是程工人胆子再大。这时候也有些犯嘀咕。他眼皮子直跳,总觉得今晚要出点什么事,转身想回去,还没走两步,忽然从远处又传来女人的呼救声,一声声急切,悲恸绝望到让人心都碎了。   他一咬牙,仗着胆子继续往前走,看到那白影站在大坝口,突然一纵身,人没了,看那架势好像是跳下去。   大坝下面是水库,跳进去就是个死,他吓了一身冷汗,这要在他当班时候死这么一口子,虽说上面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程工人心善,毕竟是条性命,能救就要救。   他赶忙来到大坝口,大雨滂沱,他扶着栏杆往下看,手电光斑照不到那么远,只见大雨落下,下面是白花花一大汪深水。别说是个人了,就算掉下去一辆卡车也不可能看到。   他暗骂一声晦气,正要走,忽然看到水库的深处,大雨之中亮起了一盏灯。   这盏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大概巴掌那么大,可要是估算距离和透视关系,这盏灯本身相当大了,而是夜深雨大,光亮却非常充沛,透过雨帘照过来。   由此推断,这盏灯很可能是某种探照灯。但又说不过去,下面是水库,再远点是隔岸的一些小岛,这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有探照灯呢?   程工人告诉我们,他当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有什么机密部门正在这里做任务。   他正犹豫时,女人的喊叫声愈发清晰。很明显就来自于那盏灯的方向。   程工人也是好奇,没听说上面跟他打招呼这里要进行什么任务,再说那女人哭的也太凄惨了,他不由得就想过去看看。   大坝是由混凝土修出来的,靠着边缘有一条铁梯子直通到最下面。他咬着手电,爬上梯子。一步步往下走。楼梯沾了水非常湿滑,爬了好半天才到水库底部。   那道光还在不停地闪动,一亮一灭有时间间隔,应该有特定的规律。程工人基本上可以判断出来,女人的喊叫声就是从个方向传出来的,应该和灯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要到那个地方。有两个办法,一是靠着水库有个小码头,里面停着舢板,能够划过去。第二个就是沿着水库边缘转,绕一大圈转到那个方向。   现在这个倒霉天气,他只能选第二种。他打着手电,围着边缘走,越走越远,渐渐靠近发光点。   他停下来,基本能确定,光源在水里,依现在的条件根本没法过去。   他站在边缘,使劲往那个地方看,发现事情不太对劲,远远的雨雾中,来了一队人。按说黑灯瞎火,风大雨大,根本看不清楚,但这队人的影子却很清晰。   程工人一看就吓一跳,这队人穿着黄色的军装,提着老式的枪,那模样不像是现代军队。他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碰到阴兵过道?   看眼前的场景还真有点这个意思,这一队士兵在黑夜中慢慢走,慢慢走,仿佛没个尽头。   程工人跟我们说,他不是没听说过阴兵过道这件事,好像科学上有解释,是什么特殊的地质情况,他也说不明白。他突然想起来,据说这片水库很久以前是一片坟场,专门处理在战争时期死于非命的人。   可能阴气太重,加上风大雨大引起磁场上的共鸣,才导致了这种情况。   程工人冒着大雨躲在栏杆后面,这队人愈来愈清晰,走进灯光里。他这次看清了,陡然一惊,原来那是一伙日本士兵。   这些人看不清相貌,在大雨中却气势惊人,有很强烈的阴气。最怪的是,他们居然还押着一群人,应该是平民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手全都反捆着。   日本士兵里有个当官的,挥了挥手,日本士兵把这些老百姓推到前面的地上,勒令下跪,所有人都要低着头,一动不能动。   就在这时,程工人看到了失踪的女孩李非衣。   李非衣被押在老百姓里,排在第一个,其他人都是模糊的,只有她从穿着到相貌却异常清晰。   她张着嘴不断呼喊,求救声穿破雨帘过来。   程工人认出她。这些日子电台网络报纸,上面全是失踪少女的消息,想不认出都难。   他揉揉自己的眼,不相信看到的这一切,如果说是阴兵过道,为什么李非衣会在里面?如果是真的,当然不可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会有古老的日本兵藏在这,还公开杀人。   他紧张地看着,长官做了个手势,所有的日本兵抬起枪,对着老百姓的后脑。   这时李非衣忽然转过头,虽然距离那么远,可程工人还是清清楚楚看到,李非衣脸上的表情是无比的绝望。时间仿佛在这个瞬间凝固。   下一秒钟是枪响,所有的老百姓全部立扑在地,包括李非衣,她死了。 第二百零四章 水库疑云   程工人说到李非衣被日本人枪毙,她妈妈不由自主惊叫,完全走进了他讲的故事里。   程工人告诉我们,当时的他完全吓懵了,躲在水库的栏杆后面。熬了很长时间,远处探照灯光没有了,风雨也停了,他偷偷趴在栏杆往外看。   只见那队日本阴兵正排着队走过来,像是走在水面上,来的方向正是他藏身所在。日本阴兵像是罩了一层黑色雾气,面目模糊,军服破烂。带着一股排山压顶的戾气。   程工人就算胆子再大,这时也崩溃了,直接吓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激灵醒了,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值班室里。   说到这,他抹了下脸:“你们知道吗,这个梦太真实了,我起来以后,坐在床上很长时间,一直沉在刚才的梦里出不来。”   “程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女儿被日本阴兵抓走了?”老两口互相握着手,紧张地问。   程工人道:“我没有说瞎话。见到了就是见到了。如果是普通的梦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梦太真实,像亲身经历的一样。而且……”他顿了顿:“你们继续听我说下去,事情没有完。”   他在值班室的床上醒来后,回味刚才的梦,过了好长时间,才注意到窗外的事。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瓢泼大雨,风借雨势,吹得窗玻璃啪啪乱响。值班室里本来就黑,此时冷意森森,程工人想起刚才的梦,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他仗着胆子下床,简单披了件衣服,打开大门,一股大雨借着风吹进来,他被吹得瑟瑟发抖。往远处看,天地像是颠倒乾坤,水库里的大水飞溅天上。再倾盖而下。   程工人吓坏了,正要关门时,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呼救声:“救命……救命啊……”   声音是女人发出来的,若隐若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浑身颤抖,怎么和刚才做的梦这么像,难道梦境照进现实,要再重复来一遍?   他把门关上,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早,有工作人员来接班,他哆哆嗦嗦出了值班室,没有急着回家,到水库的大坝上溜达一圈,用将近一天的时间,把所有地方都走到了,尤其是梦中自己看到日本阴兵时,所藏身的位置。   他有些恍惚,昨晚求救的女人到底存不存在。此时水面平静,不起涟漪,昨晚发生的一切似真似幻。   程工人说,也是巧合,他那天恰好看到了晚报。他回家的时候买了份报纸,恰好翻到广告版。看到了李非衣的家人所发出的寻人启事。   程工人每天最爱看的就是当地新闻,几乎天天不落,他早知道李非衣的事,此时看到这则启事,想起昨夜的梦,他觉得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便有种强烈冲动要找到李非衣的家人,所以他现在到了这里。   程工人说完之后,叹口气:“事情就是这样的。”   李非衣的爸爸看我:“小齐,你在社会上专门是干这样的工作,又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打交道,你谈谈你对这个梦的看法。”   经历过这么多事,又遇到那么多高人,我已经有了经验。我想想说:“程大哥的经历,像是梦中阴魂出游。”   他们看我。程工人有点紧张,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道:“有一种很特殊的情况,在天时地利人和都配合恰当的机缘,人在睡觉的时候。阴魂会脱离身体,到外面游荡。梦中所见,即是实境也是虚境,能看到平时很难看到的奇怪现象。”   我告诉他们,我曾经接到一个客户,她就是这样的情况,晚上在宾馆好好睡着觉,忽然感觉自己飘起来,一直飞一直飞,居然摸到了天花板。她向下看,看到另一个自己正在床上睡觉。她又飘到卫生间,感觉像是在太空舱。她玩了一阵害怕想回去,拼命想着回到身体里,越来越沉,一直到最后苏醒。   “这就叫梦中阴魂出窍。”我说:“程大哥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你晚上看到的,不是梦中的臆想,而是真实的中阴境界。”   程工人听得目不转睛,看着我问:“你的意思是,真的有日本阴兵?”   我点点头:“程大哥,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能到水库看看吗?”   李非衣的父母赶紧附和我,要一起到水库。   程工人说没问题,水库一般来说禁止闲人入内。怕有危险,但他可以带我们过去,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约好明天一大早到水库,李非衣的妈妈着急问我:“小齐,衣衣会不会已经……”   我打断她:“阿姨,你别多想,明天看看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李非衣真是凶多吉少了。日本阴兵是游荡在人间的中阴身,一般人很难和阴魂直接打交道。能被这些阴兵枪毙,进入它们的中阴境界,说明李非衣本身就是鬼身,早已遇难,很可能就是死在水库里。   问题来了,她从江边消失后,为什么会跑到那么远的水库,难道是那只男鬼附身蛊惑的?   那地方真要如此邪门,明天我不能自己过去。我和他们辞别后,赶紧联系小雪,把情况说了一遍。   小雪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我心有点凉,问她怎么办。   小雪说:“听你这么一说,水库怨气太大,恐怕我也搞不定。这样吧,明天你们约了几点?”   我把时间告诉她,小雪说她会找一些人一同过去。   这件事越扯越大,牵进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样也好,这么多高人和我绑在一条船上,天塌了还有大个顶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了李非衣家里,她爸爸开车拉着我们,先去自来水公司接了程工人,我们一起去往天门水塘。   天门水塘在市郊,离市区相当远,路上大家都没心情说话,大概中午时分到了水库。   这里号称天门。水库依山而建,三座大山相围,看上去就像是高高耸立,直入云端的天门。一大片汪洋之水,混凝土大坝修葺成的工事。我站在大坝上,向下远瞰,很难想象这么浩大的工程是一斧子一凿子造出来的。   小雪还没到,我在高处先观察一下地势。这些日子跟着高人,多少也学了点常识,看个大概,糊弄普通人没什么问题。   水库周围的林子繁密茂盛,阳光很难透入枝叶,阴气十分浓郁,即使是夏天,也能感觉周围冷飕飕的。   仔细观察,阳光照射下,整个水库表面隐隐蒸腾出一大片气。黑气浓结成雾,笼罩山体,形成一种很诡异的格局。   我虽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能感觉到其中浓浓的煞气。   我站在高处,看到程工人领着一个老师傅来到李非衣的父母面前,那老师傅应该是水库的负责人。我听不到他们说话声,只看到李非衣的妈妈哭了,可能是聊到女儿的事太过伤心。   我心里不好受,收了目光去看别处,正观察周围环境时,突然看到在大坝远远的那边,有一个人正顺着边缘的铁梯一步步往水库里下去。   这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非常突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一片红云借着铁梯,浮在半空。   可以判定,这不是工作人员,工人不可能穿这么一身,而且这里的工作人员常年守在水库,对于一些事情特别忌讳,绝对不会穿大红衣服。   这是谁?   我心里纳闷,水库远离人烟,周围几里根本看不到人影,这人是哪来的?   我正想着,水库的上方突然传来阵阵喇叭声,一个电子音滚动播放着通知:今天中午十二点,水库放水,各单位周知,检查设备,做好安全防护工作。再播送一遍……   我抬起手表,此时已经是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   水库里大水汪洋,那红衣人已经爬到了一半。就要下到水库里。这要是放水,雷霆万钧,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得粉身碎骨。   李非衣的父母和程工人说着话走过来,程工人现在对我高看一眼,主动和我打招呼:“小齐,你是不是没见过水库放水。相当壮观。很多游客都会在放水的季节,慕名过来看这一壮景。”   我打断他:“程大哥,是不是放水特别危险?”   程工人愣了一下:“你不要担心,我把你们带到最佳的观测位置,在大坝上方,那里有防护栏,非常安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那人。”我顺手指过去。他们两人都看到了,正在顺着梯子往水库里爬的红衣人。 第二百零五章 生死瞬间   程工人看到那红衣人,顿时火冒三丈:“这谁啊,这不找死呢?!马上水库要放水了。”   他叫过负责的老师傅,老师傅吹了哨子,值班工作的工人全出来了。老师傅拿着电喇叭冲着红衣人的方向爆粗口:“赶紧回来!你他妈找死呢?!”   红衣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往下爬,李非衣的爸爸赶忙说:“救人要紧,水库放水能不能停下来?”   “停?不可能的。”老师傅说:“水库放水的计划早半年就做好了,今天的天气情况也是反复测量得出来的,下游的各村各镇都得到了通知,这要是停了。产生的巨大损失谁负责?谁能负责?”   一大群工人七嘴八舌:“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把那人抓回来。”   程工人抽着烟告诉我们,水库因为不干净,特别招自杀者,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一遇到放水,下游河渠总能打捞出尸体。今天真是倒霉,让咱们赶上了,这个穿红衣的人肯定是自杀来的。   现在是十一点十分,离放水还有不到五十分钟。他们没工夫招呼我们,组织了几个人顺着大坝的楼梯往下爬。李非衣的妈妈非要拉我们过去看,众人来到红衣人刚才爬下去的地方,看到空地上停着一辆车。   几个工人趴在车玻璃上往里看,我过去凑热闹,车里什么也没有。这辆车应该是红衣自杀者开来的,真是难以想象,有人竟然不辞辛苦,专门开着车跑到荒郊野外的水库来自杀。   真有求死之心,随便找个楼跳下去不就得了。   我们来到大坝的上方,蹲在边缘处小心往下看,红衣人已经来到水库的下面,小如蚂蚁。   水库绕着大水一周修着水泥台阶,红衣人看到有工人爬下来,知道是为自己来的。他撒腿就跑,速度还挺快,瞅样子应该像是男人。   他跑的方向是远处一个巨大的隧道山洞。   工人爬在半空,拿着电喇叭朝下面喊:“跑什么,站住!”   红衣人跑得更厉害,步子迈得极大,嗖嗖的。   我正看着,程工人拍拍我:“小齐,那边的人是找你的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来了一辆大面包,车门拉开,小雪和一些人走了下来。   我站起来,领着李非衣的父母还有程工人,走了过去。   小雪看见我招手,她带来人里我比较熟悉的有解南华,二龙,还有圆通和尚,其他人以前有过一面之缘,都不太熟悉,应该是八家将的其他成员。   大家彼此寒暄。还有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我便把从李非衣失踪之后的事,以及程工人做梦看到阴兵借道的事说了一遍。   高人们议论纷纷,来到大坝上方,有人拿出罗盘勘测周边风水。   这时,解南华看到大坝下面几个工人正追着红衣人跑,颇有兴趣,问那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原委说了,解南华看圆通:“和尚你怎么看?”   圆通没有打哈哈,指着红衣人逃跑的方向,那处深邃的隧道说:“风水煞气十足,点睛之处就是那条隧道。”他摇摇头:“这个水库成形的年代早,修得也有点太乱了,伤了天和,破了风水。聚集煞气,截断水脉,这地方不乱才怪呢。”   听他说的这么专业,李非衣的妈妈赶紧说:“小师父,你说我女儿有没有危险?”   圆通看看她,没说话。他们这些高人心里都有数,我都能推断出李非衣已经凶多吉少,更别说他们了。   解南华忽然问:“水库几点放水?”   程工人赶紧说:“中午十二点。”   解南华朝水坝边缘的楼梯走去:“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刚刚够,我下去看看。”   圆通和二龙也道:“一起下去。”   八家将几个人来到楼梯边缘,解南华纵身跳到楼梯上。这条楼梯是靠在坝壁上的铁梯子。直上直下,有恐高症的人根本不敢走。   解南华戴上手套,双手抓住铁梯边缘,脚一松,整个人顺着梯子开始往下滑。我在上面看的目瞪口呆,真敢玩,这么高的大坝,一旦失手摔下去,那就是尸骨无存。   圆通和二龙让我们站在上面别动,他们两个也跟着下去。三人速度很快,像坐直上直下的电梯,很快来到大坝底。   他们三人顺着红衣人去的方向,一路飞奔,也跑向那处隧道。   一共三拨人,前前后后都进了隧道。这条隧道横截面特别高,极其深邃,远远看过去,像是从山中钻出来的一条巨蛇,横卧水上,张开大嘴,想要引水入腹。   那种气吞山河的感觉特别强烈,而且这条蛇似乎是从异世界钻出来,带着浓浓的煞气,果然像圆通所说,这片水库最煞之地,就是这条隧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叫过程工人:“程大哥,你还记得在梦里看到日本阴兵出现的地点是在什么方位?”   程工人想了想说:“当时我就藏在那里。”他用手一指,在隧道对面很远的地方,“按照方位估算,日本阴兵出现的位置,应该离隧道不远。”   我和小雪互相看了看,我们同时都想到,这条隧道太阴,有古怪,很可能阴兵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坝下的人都进了隧道,我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情形,都紧张起来。有工作人员用对讲机和手机向下面的人联系,可进了隧道,所有信号都屏蔽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瞅着到十一点五十分。众人待不住,想下去看看,被负责的老师傅拦住,他面色凝重:“十分钟根本不够下去再上来……唉,实在不行,我向上面打申请停止放水。”   他步履沉重,走向值班室,能想象出来,作为这里的总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肯定脱不了关系。   就在这时,程工人大喊一声:“出来了!”   有人陆续从隧道里出来,我看到了解南华二龙和圆通,他们正架着红衣人,其他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他们。   一行人一个不少来到铁梯前,开始往上爬。终于在十一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全部爬了上来。我们赶紧把他们都接上来,这些人一落地全瘫软在地上,大汗淋漓。   二龙和解南华押着那红衣人,把他往地上一推:“就是这小子。”   众人看过去,红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戴着眼镜,书香气很重,偏偏穿了一件女人的大红衣服,不伦不类,让人不舒服。   此时他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解南华道:“他不老实,我没办法,只好采取特别手段,要不然我们都要死在里面。”   话音未落,大坝上方响起一连串“嗡嗡嗡”刺耳的巨响,声音非常凄厉,在山间水头回响,形成非常独特的空洞回音。   一开始我感到莫名其妙,心说是什么声音,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凄厉的声音原来是警报声。   下一秒钟,如同万马奔腾的声音滚滚而来,轰轰而响,大地都在颤抖。山深处在回音,大坝开启开始放水,水势从高到低一泻而下,滚滚奔流以千钧之势向下游奔去。   水库周边的水泥台瞬间被大水淹没,众人面面相觑。就连解南华、二龙和圆通这样的高人脸都在变色。前后差几分钟,差点就葬身水底,大罗金仙也难救。   程工人是个粗人,一股火上来,揪起红衣男,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嘴巴。   别说,这两个嘴巴下去真把他打醒了。红衣男迷迷瞪瞪地看我们,捂着脸说:“你们是谁,干嘛打我?我在哪?”   “你装什么傻,你知道你差点干了什么吗?”程工人大骂,刚才营救的工人都缓过劲,他们刚才生死一瞬,出生入死,差点就回不去家了。   这个红衣始作俑者,居然还在问怎么了。   一群大汉把他围在当中来回推搡,有一个出手的,剩下人全上,把他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解南华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把人分开,喝了一声:“住手!”   那人打的鼻青脸肿,哭着说:“你们干嘛?我要报警。”   一听他要报警,工人们更是激愤,全都凑过来要揍他。解南华拦住他们,问红衣人:“你是谁,赶紧说实话,为什么到这里来?”   那人哭丧着脸:“我是大学里讲师,今天还有课,我怎么知道会到这里来。”   “你不知道?你开着车跑那么远你不知道?”有工人气笑了。   “我真不知道。”那人说:“我做了个长梦,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第二百零六章 前世今生   红衣人失魂落魄坐在大坝的台阶上,浑身颤抖,受到的惊吓不轻。面对凶神恶煞的一群汉子,他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看上去还算文质彬彬的解南华。   解南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忆半天,才说了起来。   他叫顾天,是交通大学一个普通小讲师,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性格比较内向,老实巴交混日子的那种,一辈子没干过出格的事。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知道,就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长梦,现在才醒,一睁眼自己就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挨了一顿揍。   程工人在旁边讥讽:“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穿上红衣服,还开着车跑这么远来这。”   顾天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   “那你做了什么梦?”解南华问。   顾天的梦境之离奇,令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梦里的时间背景有些奇怪,发生在抗日战争年代。那时日本入侵民不聊生,他在梦里的身份是当地一所女校的女音乐教员,人美声甜,属于那个年代的御妹。性格比较内向腼腆,跟出身有关,顾天记得自己在梦里出身书香门第。家庭教育非常传统。   当时社会大环境不好,能有一份在女校的工作,非常幸运。女校远离市区,能来上学的都是那个年代的白富美,不过这些学生一个个都知书达理,不像现在的女生趾高气扬横行跋扈的。顾天在学校里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后来有一天她恋爱了。和女校里的一位男老师。男老师是教国文的,善于写诗,人长得也书生气,戴着圆边眼镜,有点沈从文的意思。男老师向她发起热烈攻势,一天一封情书。每一篇情书都是满满的爱情诗。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哪能架得住这般狂轰滥炸,和男老师好上了。   注意一个细节,男老师有个特殊的癖好,约会的时候总喜欢她穿上红衣服,说穿上红色能够特别配她的羞涩和娇艳。   大概过了半年左右。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在学校里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校长和训导主任亲自做媒,时间定在下个月的黄道吉日,地点放在学校小礼堂,到时候要准备一场全校师生都要参加的盛大婚礼。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到了结婚的日子,突然发生了意外。城镇陷落,日本军队开了进来。到了结婚的前一夜,国文男老师跑来,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带她到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仓库,整个过程非常惊险,因为日本人开进了校园,到处是士兵和大狼狗,夜里还有巡逻执勤的,手电光四处乱照。   男老师摸着她的脸,告诉她千万不要出来。还没问清怎么回事,门关上了,男老师在外面反锁。   她在小仓库一呆就是三天,靠着里面一些食物勉强过活,后来实在待不住,女孩爆发出强大的能量,用破凳子腿把玻璃砸开。然后用凳子腿伸到外面,费劲工夫把锁头扳开。   等她出来的时候,校园一片死寂,人影都没有,却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阴森。   她一边走一边哭,大声喊着丈夫的名字,喊着每一个认识的人,可都没有回应。   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气味,把她引向小礼堂。小礼堂门是半掩的,走到门口时,就闻到刺鼻的味道。   顾天告诉我们,虽然在梦里,但是那股气味非常重,根本不像是梦,就算他醒了之后,那股味也萦绕在身边,经久不散。   他在梦里打开小礼堂的门。虽是白天,但是阳光难入,十分阴晦。   即便如此,他依然看清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他站在礼堂的门口,人已经傻了。   小礼堂里死尸遍地,血流成河,一层层的尸体互相压着,很多是女孩子,她们被扒光了衣服,死状极惨,有的还被四肢斩落,人的各种肢体扔得到处都是。他情不自禁往里踏了一步。一双鞋踩进血里,黏黏糊糊的。   他顺着小礼堂的过道往前看,目光落在主席台上。他看到了校长。   校长的脑袋被砍下来,用绳子高悬在台上,绳子还在颤悠悠的晃动,那颗脑袋像钟摆一般,前后颤动。校长死不瞑目,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外面戴着的圆边眼镜居然没有掉,一如他平时发表演讲抨击国事时激愤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只手。   主席台两侧有幕帘,那只手从左边幕帘伸出来。忽然动了动,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看到那只手,他的心砰动了,不知为什么,他认出那只手,就是梦里她的丈夫。国文男教师的。   当时不知道怎么了,面对尸山血海,她一个女孩子居然有了非凡的勇气,想找到自己的丈夫。   他走进小礼堂,一步一步往主席台走去,周围是群尸如山,肢体遍地,血腥刺鼻,死的这些人,并不是陌生人,每一个都是她的学生,她的同事,她最好的闺蜜。   走在其中,再冷静的人也会崩溃,何况一个女孩子。   后来他完全麻木了,大脑一片空白,上了主席台,那只手“刺溜”一声缩到幕帘后面。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丈夫没有死,要找到他。   她从幕帘后走进了小礼堂后台,那只手在地上拖着,像有一根绳拽着,每次靠近,那只手都会漂移走。   她脑子一片空白,就是跟着那只手走,场景不断变化,走过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印象,就想着走啊走,跟着那只手。   然后,他就醒了。   顾天看着我们:“一睁眼。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说话了:“你们相信他说的话吗?”   大家议论纷纷,这时负责的老师傅过来清场:“别看热闹了,各就各位,都去工作。”把工人打发走了。   老师傅对顾天说,你今天差点闯下大祸,我都有权报警抓你,扰乱公众治安。好赖没惹出什么大乱子,你赶紧走吧。   顾天哭丧着脸,趴在栏杆上,看下面的大坝放水说:“我怕再做噩梦,还会不知不觉到这里。师傅们,我谢谢你们能救我,可下次我再梦游怎么办?”   小雪问他,类似的梦经常做吗?   顾天说:“以前没有,可就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能梦见自己是女校的老师,我特别害怕。一旦再做怪梦来到这里,遇到放水,那我可就真完了。”   我忽然心念一动,记得小雪告诉我,女生幽幽和她的男鬼就是跨越几十年的前世恋人,好像也是什么女校的老师,背景也是在抗日战争,结局都差不多,女校沦陷,死于非命。   这段故事和顾天做的梦,竟然有一些契合的地方,这是巧合吗?   小雪问解南华:“你怎么看?”   解南华道:“刚才我下到水库。进了隧道,那里有一股非常强烈的阴煞之气,冤魂之多难以想象。顾老师梦游的时候,也是进了那个地方。要解开所有的迷,恐怕我们要进去实地考察一番。”   小雪又问:“南华,你觉得顾老师所做之梦,是否是真的?”   解南华凝神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顾老师,你在梦中出现的那所女校有没有什么特征,建筑方面的,人名也行,我们可以去查查。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所女校。历史也和你说的差不多,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顾天急急地问。   “你所做之梦并不是简单的梦境,而是真实的历史,你在梦中跨越时空。梦里你的音乐教员身份,很可能就是你的前世。”解南华认真地说。   顾天吃惊不小,磕磕巴巴说:“真的有前世今生?不会吧。”   解南华笑:“你不用紧张,还有一种可能,音乐教员并不是你的前世,你阴魂的电波在某种特殊的情况,穿越时空,和她恰好吻合,能够借助她来看当时的世界。这种可能性虽然有,但非常小,因为你不光是看到了那个世界,还进行了参与,你在追逐那只残手。这种参与延伸进你现在的生活,顾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天摇摇头。   解南华叫:“这就叫前生因今世果来世缘。今天如果没人救你,会出现什么情况?”   顾天神色晦暗:“我会死在下面。”   “都事关生死了,”解南华说:“可见你前世留下的孽缘真的不小。 第二百零七章 隧道暗影   “那怎么办啊?”顾天本来是无神论者,经过这件事之后,他现在彻底相信超自然的存在了。   小雪告诉他,我们来到这里,就是来寻找水库秘密的,或许能帮助到你。   顾天看出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气象不凡,现在让他走他也不走了,老老实实在人群中,把解南华当成了精神支柱。   中午我们水库上吃了顿便饭,这里的工人师傅十分好客,用当地出产的草鱼下锅做饭,热气腾腾的一大桌。他们都是直肠子。对顾天也不怨恨了,反而和他开着粗俗的玩笑。   能看出顾天这人很腼腆,不像大老爷们,说两句粗俗的话就脸红。   还没有趁饭上桌,小雪轻轻捅了我一下:“齐翔,你看顾老师的性格像不像女孩子?”   我没注意这个,仔细观察了一下,还真是。顾天这人心还特细,用自己车上带来的餐巾纸,细心给每个人擦着筷子和碗碟。有人告诉他,上桌前都洗过了,顾天说那样也不卫生,必须重新擦过。   要是一个女孩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顾天还是个大老爷们,这个举动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什么意思?”我低声问小雪。   小雪道:“我越来越相信,他梦中的身份音乐教员或许真是他的前世,他现在的习惯完全就是女性化的。”   我有些出神:“不知道我的前世是谁。”   “你希望有前世?”小雪看我。   “当然了,谁不希望。”我说:“前世今生来世,相当于另一种方式的长寿,把人的寿命延长了,谁都希望自己活的久一些。”   小雪有些发呆,盯着碗筷出神,点点头:“也对。”   帘子一挑。热气腾腾,香味滚滚,值班的大厨端着一口大铁锅出来:“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正宗的酸菜鱼。”   这一大锅鱼块熬得流油,里面还放了不少秘料,提鼻子闻。香味直往鼻孔钻。我是厨艺行家,光是闻闻味就知道这菜好到什么程度,这里的厨师手艺确实高。   我们在水库的小食堂里把几张大桌子拼在一起,十几号人团团围坐。老师傅把酒杯端起来,说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远来都是客,大家不要约束,然后又调侃了顾天几句。   顾天脸红耳赤,没有说话,低头嗤嗤笑。那做派和女人真是差不多。大家也不好再打趣他。   随即开动,圆通不食荤物,另给他弄了个小菜,单独享用。众人夹了鱼肉,工人们大快朵颐,而八家将几个人先是闻了闻鱼味,不约而同都皱起眉头。   二龙轻轻咬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咀嚼,他这个举动引起食堂大厨的注意,作为一个厨师特别敏感食客对于食物的反应,他有点不高兴,敲着筷子问:“不好吃吗?”   二龙放下鱼肉,八家将其他几个人也一同放下筷子。   这个举动就不礼貌了,饭桌气氛陡然紧张,其他人觉察不对。一起看过来。   “有什么不对吗?”大厨问。   “这些鱼是在哪打来的?”二龙问。   大厨有些不高兴:“就是水库里。怎么了?”   “以后别在吃这里的鱼了,不能吃。”二龙道:“把这一锅鱼都倒了。”   “我靠。”大厨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我们吃这里的鱼都多少年了,怎么到你这就吃不得。”   二龙道:“这里风水不好,生长的鱼身上都有股死气,而且里面能释放出一种迷幻的汁液,本来不好吃的肉,人在迷幻剂的影响下,也能闻到极香的香气。像是有些不良餐馆,在锅里下了大烟壳,靠特殊手段来改善味道。”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有的工人吃了一半,觉得恶心,把肉吐出来。   大厨还想说什么,让老师傅拦住,他严肃地说:“小哥,你说这话有没有根据?”   二龙站起来,推开窗户,外面是泄水之后的大坝。水库在阳光下湛湛生光,他说道:“这里的来历你们也都知道,乱坟岗,一直到现在断断续续死过很多人,这些人沉尸水底,怨气冲天,这里的鱼都是吃这种死气长起来的。我问一句话,你们这里工作人员身体怎么样?”   这句话看样子是问到点子上了,老师傅沉吟半晌说:“出了好几个得绝症的,我们觉得在这年月也算正常,谁家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没深想。”   解南华道:“鱼吞人魂。死气滋生,再循环进入人体,就会累积毒素。这里的鱼不要吃了。”   老师傅叹口气,告诉大厨把这一锅鱼汤都给倒了吧。   八家将几个人简单碰了碰头,解南华看着水库,有些忧心:“鱼吃死气,加上这里的风水凶险,恐怕时间长了,会生养精怪。我们来的时候,把事情想简单了,没想到水库的问题这么大。”   有人难以置信:“水库里有妖怪?”   解南华摇摇头:“无法确定。下午我们想下到水库,看看具体情况。”他问老师傅。水库有没有别的安排。   老师傅看出他们是高人,便主动请缨带着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中午大家简单下了点方便面凑合,休息了一会儿到了下午临近傍晚,日头不太足了,众人一起来到大坝边缘,准备下水库去看看。   这次下去除了八家将几个人。还有我,李非衣的爸爸,大学讲师顾天和水库负责人的老师傅。   我们顺着混凝土墙壁的梯子,慢慢往下爬。整个大坝高了下能有几十米,在空中风很大,这种落差让人脚软。有恐高症的肯定受不了。   等下到底,抬头上看,大坝上方的人小成蚂蚁。水面波光粼粼,万象寂静,四面是高耸的混凝土墙壁,这里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静谧。   大家没有说话。一起默默前行,所行的方向正是那处黑森森的隧道。   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到了隧道口,还没靠近,能感觉到气温陡然下降,现在本是严酷夏日,而在这处隧道口却能感受到阵阵凉意,刺骨的冷,冻得我直哆嗦。   八家将里有个女孩特别细心,背着大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些老旧的运动服。虽然单薄点,好歹也能抵挡冷意。她把衣服一一分给我们,这女孩长得挺有味道,介绍时她说自己叫赖樱。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居然也是八家将之一,不知道她有什么能耐。   赖樱性格温和,不显山露水。为人还仔细,比起小雪少了几分风尘气。   我们把衣服穿好,大家一起进入隧道。这条隧道又深又广,横截面宽有数米,中间是条暗河。我摸摸墙壁,触手冰凉。用的是某种大块石头堆砌而成,年头久了,石头中间生了苔藓。   二龙走在第一个,每隔几米,他就放下一样东西。这东西非常特别,是用黄表纸裹在一簇香的外面。形成襁褓状,他把这个扎成特殊形状的供品依在墙上,一边走一边放。我在最后,看着古怪,却也不敢问。   越往里隧道越黑,前面的人打上手电。众人一个跟着一个,默默走在黑暗中。   我前面是李非衣的爸爸,他忽然说:“咱们一共几个人?”   前面的队伍停下来,打着手电的几人一起回头,把光线照过来。   我身边陡然亮了,眼睛有些不适应,赶紧用手挡光。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不对劲,进隧道的时候,我在最后,前面是顾天,顾天的前面是李非衣的爸爸。此时此刻,在李非衣爸爸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影,既不是顾天,也不是其他人,而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   李非衣的爸爸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黑影暴露在光线下,看不清衣着,也看不清相貌,本来站着,突然就动了。   圆通就在旁边,和尚手疾眼快,僧鞋一蹬地。跳过来抓黑影。他快黑影更快,快速跑向暗河,身形一纵一起,有点像猴子。突然纵身跳了起来,像鱼一般钻进暗河。   众人赶紧用手电光去照,河面平静,没有涟漪没有水花,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   我们站在岸边,前后用手电扫着,近处还好说,往远处看一片深邃的黑暗,把光线全部吞没。   暗河静静流淌,看不出任何端倪,那黑影凭空消失了。   这时,小雪轻声说:“你们看地上。”   她用手电照着刚才的地面,地上是青石板,上面留着数个黑色脚印,湿漉漉的。一直通往暗河。这肯定是刚才那黑影留下来的。 第二百零八章 水鬼拜树   解南华蹲在地上,用手抹抹地上的黑脚印,闻闻上面的味道:“水气。阴气很重,应该是阴魂留下来的。”   我惊讶地说:“阴魂能留脚印?”   解南华告诉我,有一种阴魂怨气极大,困在煞局风水中时间久了,感召日月精华,渐渐凝成实体,非常邪门。   小雪道:“依我判断,水库里的一些阴魂已经变成了水鬼。刚才看到的。就是其中一只。”   “水鬼?”我们几个凡人互相看看。   “水塘本来就属阴,这里的风水又如此诡谲,容易聚集阴气。”小雪解释给我们听:“同时这些年又有很多人自杀和轻生,怨气越聚越多,阴气越来越重,让这些阴魂变成了水鬼,深藏水中,凝聚形体。水鬼怨气重,也最猛,它们平时很少上岸。狂风好似刀割,落雨好似万箭穿心,所以常年躲在水里。”   隧道深邃而空洞,黑森森的没有光,几道手电划过。每个人脸色苍白。   李非衣的爸爸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颤抖着问:“这里难道藏满了水鬼?”   二龙道:“大家不要怕,每隔几米我已经放下施食阴鬼的祭品,它们不会骚扰到我们。”   小雪也说:“我们来这里不是和它们作对的,而是要找到李非衣的下落。叔叔,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衣衣就算有了意外,也要找到她的亡魂进行超度。要不然困在这里久了,不得超脱,会变成恶鬼。”   李非衣的爸爸着急了:“为了女儿,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队伍重新安排,赖樱来到队伍最后压阵,二龙解南华他们在前面开路,小雪在旁边掩护,其他人走在中间。   这种阴森诡谲的地方,谁也没心思说话聊天,队伍默默前行。   隧道极长,解南华问老师傅还有多远,老师傅说这个地方他们公认也没怎么进来过,平时在隧道口张望一眼就回去了,走得这么深,还是第一次。   走着走着,前面停下来,二龙打着手电过来,一脸严肃说:“前面阴气太重,几乎寸步难行,撒纸钱吧。”   他把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纸钱,每个人分了些。这些纸钱和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长方形。黄表纸上用红色的朱砂画着很多图案和文字。正面是一个和尚骑着一头老虎,简笔风格,线条粗犷,别有一番恐怖意味。后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仔细去看,一个字都读不懂,又似曾相识,笔画架构都取自汉字,我大概知道,这种文字叫做异形字。   “这写的什么?”恰好赖樱在我身边,我开口问她,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赖樱声很柔,知书达理,她轻声说:“这是阴文,给死人看的。”   我吓得不敢说话。默默接过一沓纸钱。队伍往里走,周围越来越黑,手电的光亮几乎透不出去,只能照到眼前三四米的距离。   解南华嘱咐众人一个盯着一个,这么黑的环境里,千万不能走失,否则麻烦就大了。   一边走我们还要一边撒纸钱,纸钱漫天飞舞,纷纷落下,气氛阴森到让人窒息。   正走着前面队伍停下来。二龙道:“你们过来看。”   大家凑过去。黑暗前方,光亮隐约照到的地方,隐隐能看到有一群黑影。这些黑影或坐或站,密密麻麻不知凡几,背对着我们。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讲师顾天吓傻了,哆哆嗦嗦拉着解南华的胳膊:“小解,那些是什么,是鬼吗?”   解南华拿出罗盘,指针抖动特别厉害,能看出周围磁场非常紊乱。   “应该是水鬼。”解南华说。   他这一说,我们这些凡人都害怕了,躲在八家将后面。   “怎么会这么多?”我惊恐地问。   “它们好像在拜什么东西。”圆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说。   二龙道:“我这有爆竹,要不炸它们一下?”   “别。”解南华说:“做鬼不容易,这是它们的仪式,还是尊重一些为好。”   二龙道:“那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也没等我们做出反应,放下背包,关掉手电,身如猿猴,一下窜入前方的黑暗中。晃了几晃,没了踪影。   “他没事吧?”顾天老师担心地问。   顾天真是女人性格,在队伍里像小女人一样紧紧挨着解南华,不多说不多动,非常老实。现在又担心起他人。性格温柔的一塌糊涂。   他要是小女生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四十多岁汉子,让人恶寒。了解他的前世后,我多少可以理解了,可是不知道底细的人肯定对他敬而远之。难怪他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不得不佩服解南华,顾天这么个大老爷们粘着他,可解南华并没有丝毫厌恶之情,反而对他非常照顾。并不是说解南华有搞基的倾向,此人确实是大善,不管什么人需要帮助,他都会毫不犹豫施加援手。   小雪道:“二龙身手了得,神通又学自他的师父,专门对付这种阴鬼,大家不用担心。”   我们就地休息。这里太黑了,谁也不能走远,互相挤在一起。没有人交谈,黑暗中只能听到暗河涓涓的水流声。   等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实在呆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突然一道光亮射来,二龙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我们团团把他围住,二龙满头是汗极其疲惫,说道:“前面确实是水鬼在拜东西。”   “拜什么?”   “是一棵石榴树。”二龙说:“我没敢靠的太近。那棵树非常高大,长在隧道的尽头,周围阴气极盛,让我错以为到了阴曹地府。水鬼们都在膜拜此树,情景非常诡异。我看了一会儿怕被发觉就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李非衣的爸爸着急地问:“看没看到我女儿?”   二龙摇摇头:“我估计衣衣不会在那里,她被阴兵抓到这里时间尚短,无法修成水鬼。还有一件事,”他说:“我靠近这棵树的时候,感觉到一种很莫名的气息,似乎这棵树正在散发着什么。”   “气味?”赖樱问。   二龙摇摇头:“这棵树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散发出来的像是电磁波,我只能形容到这一步,具体是什么就说不好。”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不得其所,只好等水鬼拜完之后,进去看看那棵树,一探究竟。   又等了很长时间,黑影渐渐消失,为了安全起见,二龙和解南华给了我们一人一张符,把符卷起来掖在上衣里,可以避阴物骚扰。   我们小心翼翼,打着手电往前走,已经没有时间概念。终于来到隧道的尽头。这里十分空旷,没有风,却能感受到阵阵刺骨的凉意,就在这里,我看到了一棵树。   隧道的尽头是一道巨大的横截面墙壁,足有几层楼那么高,人在其中,显得特别渺小。墙壁用砖石堆砌,上面泛着潮湿的青色。墙壁截断暗河,暗河从墙壁下面流进去,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墙壁后面或许另有空间。   最吸引我们眼球的是在墙壁前面,竖着一根巨大的东西,因为光线不够看不清楚,勉强能看到是一棵树。这棵树的底部直直插入到地上的碎石里。应该是从那里长出来的,四面的石头都胀裂出许多条裂缝。   大树枝繁叶茂,直插地表,一直长到隧道的顶部。树上长满枝丫,每条枝丫上都挂着圆溜溜的果实,居然像一颗颗人头。   我心里发寒,这棵树太怪了,此地不见阳光,阴水浑浊,居然还能长成这么大一棵,简直太诡了。   众人在下面用手电照来照去,手电光亮有限,只能隐约看到树身,上面挂的果实因为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解南华道:“你们等着,我上去摘一枚果子下来看看。”   他走到树前,搓了搓手掌,正要顺着大树往上爬,忽然顾天老师喊了一声:“不要!”   解南华停下来。本来文文静静的顾老师,突然像疯了一样,蹲在地上不住干呕,脸色煞白如纸,他倒喘着气呻吟:“不要啊,我能感觉到他在上面。”   “谁?”解南华走过来,用手电照着他,问道。   “我的丈夫。”顾天抬起头,这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神色中竟有几分小女人的妩媚。 第二百零九章 人人成鬼   “你的丈夫?”我们面面相觑,小雪反应很快:“他说的是前世。”   解南华和二龙看向这棵大树,感觉很不可思议:“树上有你前世的丈夫?”   顾天老师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你们别说了,他就在树上,不光有他,很多人都在,他们在叫我,他们在叫我……”   他突然爬起来,转身往外跑。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顾天跑进黑暗里,身影消失。   小雪赶紧喊:“太危险了,不能让他一个人跑掉。”   二龙爆发力很强,一蹬地追出去,也消失在黑暗里。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我还是关注着他们两人逝去的方向。时间不长,二龙回来,手里拖着顾天。   顾天被打晕了,二龙擦擦汗:“他像疯了一样,我不得不下重手。”   赖樱掏出绳子。二龙真不客气,把顾天双手倒绑,扔在墙角。   “你们说是怎么回事?”赖樱说。   解南华看着这棵大树若有所思:“或许顾老师没有说错,他在前世经历的那些人,此时此刻就在树上。”   “我不明白。”赖樱说。   李非衣的爸爸挤过来。着急地说:“我说各位高人,就别想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能不能先把我的女儿找到。”   “你别急。”解南华说:“这条隧道是水库里阴气最盛的地方,而这棵树更是阴气煞气汇聚而成,可以说,是整个水库风水的核眼所在。要找到你的女儿,避不开这棵树,必须要知道它的秘密。”   我想起一件事,说道:“二龙,你刚才说你能感觉到这棵树正在向外散发着什么。”   “对啊,像是电磁波一样,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二龙说。   “刚才顾老师说,他能感觉到前世的丈夫在呼唤,是不是这棵树散发出来的某种信号?”我说。   八家将几个人把目光聚拢到我这里,他们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齐翔这个想法可以有。”二龙说。   解南华若有所思:“莫非这棵树感受风水精华,聚集阴气煞气,成精了?向外散发出能蛊惑人心的电波?我要上去看看。”   我们一起来到树下,这棵树实在粗,两人可以环抱,而且树面并不光滑,布满老皮。这些树皮不知长了多少年,鼓鼓凹凹,形成了一个个古怪图案,说不出像什么,十分恐怖。   解南华吹了吹手,把住树皮,他是练家子,双脚一蹬树,嗖嗖往上爬。爬起来不算太费劲,树皮老化。枝丫丛生,有很多借力的地方。我们在下面打着手电,眼看着解南华越爬越高,直到出了手电的照射范围。   等了片刻,解南华的身影又出现,他从树上爬了下来,我们看到,他的手里并不是空的,而是拿了一样东西。   他从树上跳下来,几道手电照射过去,这才看清,他居然摘了树上的一枚果实。   这枚石榴果大概成人拳头大小,鲜红欲滴,乍看上去有点像圆葱。   解南华做个手势让我们让开,他蹲在地上。手起掌落,一掌把石榴给劈成两半。   石榴一开,所有人都跳开,里面散发出一股极其刺鼻的血腥气。石榴里鲜红一片,一股红水流出来,就像是给一个人开了肠破了肚。   二龙拿出一张符咒点燃,嘴里默念几声,把符咒扔在石榴的上方,马上出现一幕奇景,燃烧的符咒竟然不下落。像是被无形的什么给托住,在空中颤巍巍烧着。   “怨气很大啊。”二龙说。   解南华小心翼翼拿起一瓣石榴,把里面的红色汁液倒干净,露出下面的皱皮。石榴里没有长籽,皱皱巴巴的表皮竟然形成了古怪的形状。   小雪用手电照着。光影作用下,表皮的形状愈加明显。   “你们看像什么?”她问。   所有人聚拢过来,我们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纹理确实诡异,但要说像什么,就有些勉强了,完全看不出来。   小雪对我们说:“你们退后三步再看。”   我、李非衣的爸爸和老师傅,我们三人退后三步,还是看不出来。小雪说:“再退后两步。”   我借着手电的光线,我终于看清石榴内皮上的轮廓形状,这一看清不要紧,顿时倒吸口冷气。李非衣的爸爸脱口而出:“这是一张人脸。”   石榴表皮皱褶丛生,高矮不平,光影中像极了一张脸。这张人脸面目历历可辨,有鼻子有眼的,似乎正在哀悼。表情近麻木又有些悲恸,而且能看出这是个男人。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看,全都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非衣的爸爸颤抖着声音问。   解南华叹口气:“这棵树我知道是怎么长起来的了。它长在最阴之地,饱吸人魂,受风水机缘。形成巨大树身,上面的每一颗果实,都是死在这里的人。”   小雪点头:“死在这里的人,有的成了水鬼,有的被这棵树吸入树身化成果实。”   李非衣的爸爸都快哭了:“我女儿在哪啊。不会是让这棵妖精树给吸到肚子里了吧。她如果变成石榴果,可怎么办啊?”   “算术老师。”顾天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他醒了,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算术老师?”小雪问。   顾天因为被捆了绳子,在地上趴着过来,一点点爬向那枚石榴果实。他一边爬,一边嘴里喃喃:“老师,他是学校的算术老师。”   解南华扶起他:“你认识这个人?”   顾天非常伤心,嘴里一直念叨,算术老师,是算术老师。   赖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前世。”   我们皆感觉匪夷所思。解南华问顾天:“这个人你认识?他是你们女校的算术老师?”   顾天已经精神不正常了。他陷入今生前世的记忆力,完全混杂。像个女人一般嘤嘤哭着:“对,就是他。算术老师对我可好了,他脑子非常聪明,教女生们西洋算术,大家对他非常尊敬。”   “他是怎么死的?也是死在小礼堂?”解南华问。   顾天哭的特别伤心:“是,我看到他肚子被刺刀剖开,死的时候还怒目圆睁,死不瞑目,他一定是在死前呵斥了侵略者。那些日本人才痛下杀手。可怜他死的这么惨,呜呜~”   我们尽皆骇然,陷入诡异的沉默里。   我道:“算术老师死的时候是被日本人剖腹,而现在南华打开它的石榴,那模样也挺像剖腹的。你们说这是不是巧合?”   解南华颇为古怪地看我:“你的意思是我前世是日本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两种死法如此相似。他的前世死于剖腹,现在他的石榴也是从中间劈开,”我说着说着,脑子灵光一闪:“莫不是,这石榴就是算术老师的今生?”   “能详细说说你的看法吗?”赖樱颇有兴趣地看我。   被美女这么注视,我有些得意,说道:“我的想法可能有些离奇,我在想,有的人死了之后转世,还会变成人,比如顾天老师。可有的人死了之后转世,会不会变成别的,比如说这颗石榴。眼前的石榴,其实是算术老师的今生。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前世和今生都死于同一种死法。”   “不对。”圆通说道:“草木不入六道众生,人死之后是不会变成植物的。”   我愕然,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圆通道:“你在推断上还错了一点,这些石榴是怎么长出来的,并不是人死后的转世轮回。而是这棵石榴树饱吸人魂,自发长出来的果实,而轮回没关系。”   我有点不服气:“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轮回的一种方式?”   解南华摆摆手:“搁置争议,这个不做讨论。关于轮回转世,你们两个讲一个月也辩不明白。”   这时,水库负责的老师傅说:“各位高人,这个地方如此邪门有没有办法解救?要不然,我们也不敢再到水库工作了。这里的水会提供给本市村镇各大小自来水公司,如果这里的水流到千家万户,被老百姓饮用,会不会引起大麻烦?”   “老师傅这个问题说到点子上了。”解南华说:“现在来看,要做的工作不少。第一,我们要找到失踪少女李非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我们要想办法化解此地怨煞,否则像老师傅说的,顺着水流入千家万户,怨气附水而生,水又进入人的身体,那么整个城市戾气会越来越重,人人成鬼,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百一十章 遇到了阴兵   老师傅出主意:“要不然我组织工人把这棵树砍了?”   解南华摆手:“千万别这么干,这棵树汇集阴煞,饱吸人魂,已经成精,为此地风水眼所在,冒然一动,就像当年洪太尉打开了伏魔殿,群魔入世,后果难以想象。再一个,砍倒此树需要承担极大的因果,这不是凡人能承受得起,从此家破人亡也说不定。”   老师傅吓了一跳:“那怎么办?”   解南华叹口气。看着这棵树,自语说:“要化解此地积攒多年的怨煞戾气,这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功德……我们想想办法吧。”   大家正说着,忽然赖樱发现不对劲:“你们看水面。”   隧道中间是暗河,此时此刻,暗河像是开了锅,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水泡,黑色的河水非常不平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河里钻出来。   大树发出奇怪的声音,所有的树枝和树杈都在瑟瑟作响,果实来回碰撞。我们面面相觑,连不懂道法的人也看出来,这是有事要发生。   解南华当机立断:“撤!”   我们组成队伍,一个盯一个,开手电往回走。那棵树甩在身后,浸在黑暗里看不到了。突然间,一道强光从树的方向射过来,像是有人在树后面打开探照灯。   整个隧道里回响着一种说不清的声音,嗡嗡嗡的,非常空洞,四面回响。   这时出现一幕奇景,有一队黑色影子,从隧道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那里可是隧道的尽头。就是一堵墙,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现在我们这支队伍解南华是头领,他确实有担当,当机立断,让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藏在黑暗的墙角,把手电全部关闭。   八家将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张符咒,低声嘱咐说这是驱邪符,可避让神鬼,让我们拿好了,不要出声。   暗河上的光越来越强,成一道笔直的光路,我们终于看清了那一队影子。这一看,众人吃惊非小。   来的这队人像是从幽冥境界走出来的,脚踏黑气,伴随着非常深沉的声音,有点像沉闷的号声,悠扬回响。这些人影幽幽黑色,随着号声踏水前行,出现在明亮的光中。   “阴兵!”小雪低声说。   二龙低头看罗盘,罗盘的指针高速旋转,做着无规律运动,针头颤抖厉害。   解南华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我紧紧握着符咒,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队人终于走近,他们两人一列,穿着黄色军服,和抗日剧里的日本人差不多。他们都扛着枪,步伐整齐威严,面目非常模糊。仅仅能看到身影的样子。   这些人走路特别像飘,如同腾云驾雾。   他们没有声音,只有贯穿隧道的那种奇怪回响,在嗡嗡不停。   这一队人好像无穷无尽,一直在向前行走,从我们的面前通过。二龙在我身旁,我看到他手里罗盘指针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整个罗盘都在剧烈的抖动。   前面一队人走过,后面又来了一队人。后面这队日本人中间押了一批老百姓,所有人都云里雾里的,像是纸糊的一般。   我们不敢说话,默默看着,我心跳剧烈,盼望着赶紧走过去。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我忙定睛去看,旁边是李非衣的爸爸,他面色潮红,像是喝了假酒。盯着队伍里的一人看。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被押解的老百姓里,有一个女孩非常显眼。其他人都穿着不明年代的旧衣服,而只有她穿着现代的校服,我心跳加速,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李非衣。   李非衣双手倒绑,头发散乱,小姑娘折磨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像怨妇一般。可以确定她现在已经死了,是中阴身,落在日本阴兵手里。折磨不成样子。   这里还有个问题,有人曾经见过日本阴兵枪毙老百姓的阴魂,李非衣就在里面,她已经被枪毙过一次,现在又出现了,说明什么。每次出现阴兵她都要被枪毙一次,她是中阴身,反反复复会重复这个举动。   我不寒而栗,让人反复枪毙,滋味恐怕比死都难受。   李非衣在队伍里缓慢前行,周围的阴魂皆模糊不清。只有她的五官神态非常清晰,脸上那绝望的表情让人不忍目卒。   忽然有人从我身边跑起来,冲向那队阴兵。我下意识去抓,没抓住,原来是李非衣的爸爸。他疯了一样从藏身地点跑出来,直奔阴兵,在看到女儿的这一刹那,他豁出去了。   解南华急促叫:“抓住他!”   离他最近的是赖樱,女孩柔柔弱弱的,身手却不差,一纵身跳过去,抓住他的衣角。   李非衣的爸爸拼命挣扎,“刺啦”一声,衣服拽碎。他不管不顾跑向阴兵队伍。   我们再追来不及了,他一边跑一边哭:“衣衣,爸爸救你来了。”   他刚来到暗河,阴兵突然停下来,黑气弥漫,怪声回响。   我们在后面也怔住了,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所有人被施了定身法。   过了一秒钟,所有阴兵齐刷刷转头来看我们,尤其那些日本兵。日本兵虽然五官模糊。但能感受到它们的目光。   我仅从电视上看到过二战时的日本士兵,基本上都是被丑化的角色,现在看到这些阴兵,冒出一种强烈感受,这才是真正的日本兵。   他们很沉静,骨子里却酝酿着一种癫狂的杀气,而且他们身上透出某种很奇怪的气质,无法形容。此时黑气弥漫,阴森可怖,这些日本士兵散发出来的气场给人的感觉极为可怕。   阴兵站在暗河,我们在岸边,双方对视。李非衣的爸爸人都傻了,刚才那股劲早就泄了。   毫无征兆中,忽然从隧道尽头射出来的强光熄灭。这里本来就黑,光一灭,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二龙马上打开手电,光线射过去。暗河上已经干干净净,一大队阴兵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李非衣爸爸站的地方,一片空白,他竟然也消失了。   我们来到暗河边,用手电来回扫着,河水幽黑,缓缓流淌,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事。   事情麻烦了,现在不光李非衣下落不明,就连她爸爸也失踪了。大家是一起进来的,他突然消失,所有人都要担责任。如果让李非衣的妈妈知道这件事。非疯了不可。   解南华打着手电照着隧道尽头,沉声道:“其他人在这里等着,小雪,二龙,你们跟我来。”   我们留在原处,他们三人走回隧道深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三人这一去,时间长了。我们焦急地等待,我等的闹心,问赖樱他们没事吧。赖樱轻声说:“这三个人本事很大的,没事,你别担心。”   女孩声音轻柔,性格温和,还善解人意呢,让人紧张的心情平缓。   又不知等了多久,众人把衣服或是包垫在屁股下面坐着,一个个疲乏不堪。   我看看表,凌晨四点多了。太阳差不多快出来了,这一夜终于过去。   这时,隧道深处晃动着手电光影,人影渐渐出现,我们全都站起来。二龙和解南华搀扶着一个人,小雪在前面打着手电照路。   到了近前。我才看到,他们搀扶的人正是李非衣爸爸。   李非衣的爸爸全身都是黑色,像是刚从地沟油里捞出来,似乎陷入昏迷了,双脚拖地,无法走路。   “他怎么了?”我们围上去去。   解南华道:“我们在暗河的深处找到了他。他被压在石头下面,发现的晚点人就没气了。这里太古怪,我们来的还是仓促,出去再说。”   只要没出人命就好,我们护着李非衣的爸爸出去,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隧道口,外面天光蒙蒙亮,能听到水库里哗哗的水流声。   走出隧道,看着天边浮云,阳光透过云层,我都快激动哭了。   我们是昨天进的隧道,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想到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早了。   “他的情况很不好。”解南华把李非衣的爸爸放在地上。   男人口吐白沫,说着胡话:“救救我的女儿,她被日本人枪毙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慈悲   二龙给李非衣的爸爸喂下一枚药丸,让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二龙背着他,我们其他人护送着,从水库下面顺着铁梯爬上来。   经过一晚上折腾,大家饥肠辘辘,极度困乏。李非衣的爸爸经过救治,已经恢复神智,洗了澡,安排去休息。   大家简单吃点饭,休息了片刻,李非衣的爸爸恢复了许多,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眼神直勾勾的发愣。   我们问他失踪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好半天他才苦笑一声说,当时他昏昏沉沉的,进了阴兵的队伍,被日本人抓走了。浑浑噩噩中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封闭的地方,那里像是小礼堂。前面有主席台,周围是一排排的长椅,他和一些老百姓被押在其中,蹲在地上,在这些人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李非衣。   李非衣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并没有认出自己的爸爸。她那么孤独无助。他正要上前相认,礼堂外面进来了一队日本兵,把所有人团团围住,然后端起了枪,枪口对着他们。   他当时惊恐万分,害怕极了。自己倒没什么,主要是怕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下一秒钟,枪响了,再以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直到自己被救起。   听完李非衣爸爸的描述。八家将众人面面相觑,小雪问解南华怎么看。解南华凝眉说:“因果之复杂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阴兵当道,水鬼横行,而且牵扯几世的因缘。要化解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他看向圆通:“和尚你说吧。”   圆通道:“找高僧在此地举行一场法事,名曰十方施食。”   我们问这是什么法事。   圆通说,施食是一种大功德,为布施给六道众生中的鬼道。鬼道众鬼本来就是五百劫难之中,怨气煞气难消,无法超脱升天,利用施食的功德,可以化解它们的怨气。但是此地的情况有些复杂,不但有恶鬼水鬼,还有日本阴兵,更有当年惨死在日本兵手下的无辜良民,真要化解,不但需要大念力大神通,更需要大智慧大勇气。   小雪问他,和尚你能不能做。   圆通摇头:“我做不了。如果有个人活着,他做这件事最合适。”   “谁?”众人问。   圆通道:“慈悲寺的主持和尚济慈。”   我一听就泄了气,济慈老和尚功德无量,是我见过最有高僧范的和尚,可惜前些日子因为佛理会事件,他为了救王思燕,逼出自己的元神,进入王思燕所怀的胎儿里,圆寂而去。   这样一位高僧已经不在,现在连做这种功德的人都没有。   水库的工人们害怕了,纷纷要求辞职。谁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水库问题很严重,现在不单单是李非衣的下落问题,这里藏阴纳煞,如果再不做相关法事处理,煞气融入水库之水,流播外界,所有人都会遭殃。   八家将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简单做个小型法阵,把此地的煞气逼住,然后他们一同上慈悲寺,求教高僧想办法。   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众人坐车回到市内。接下来的几天,我还是正常的工作。几天后,小雪来了电话,说经过这几天运作,明天早上将在水库举行十方施食的功德法会,邀请我参加。   我愣了一下说:“济慈长老不是已经圆寂了吗,谁还能主持这次法会。”   小雪沉默一下道:“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我满腹狐疑过了一天。第二天正好轮到我休息,一大早就到了约好的地点,等着他们开车过来一同过去。   等了片刻到了约定时间,一前一后开来两辆车,前面一辆是大面包,车停下,拉开车门,我看到里面除了八家将的人,还有整整一车的和尚。   这些和尚全都穿着深褐色的僧衣,一个个头皮铮亮,眼观鼻鼻观口的诵经。我正要上车,小雪指指后面的车说:“这次法会的主持人在后面。你跟着那辆车走吧。”   后面是一辆黑色奥迪,茶色玻璃,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我上前敲敲车门,后面车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我疑惑着进了门,后座坐着两个人。我一进去就愣住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怀孕的王思燕,一个是她的妈妈。王思燕的肚子相当大了,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孕妇衣,妈妈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现在的王思燕身上有种很难言的气质,沉稳平和,已经不再是那个机灵古怪一心想攀高枝的小女孩。   我真是有点不敢相认,我深吸口气,和她还有她的妈妈打了招呼。   王思燕大大方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温暖丰腴,真的有种母爱在里面。我沉默了一下,说:“快生了吧。”   王思燕看着自己的肚子,点点头,爱意充盈。   “这种情况你就不要出来了,太危险,好好在家安胎。”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雪说本次法事的主持人在这辆车里,难道就是王思燕?王思燕怀的孩子,里面有济慈长老的元神,难道……   我有点不敢想了,难道这次的法事主持人,就是王思燕肚里这个没出生的孩子?   “思燕……”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她,眼角有些湿润。   王思燕低头抚摸着肚子,轻轻说:“齐翔,这些日子以来,我总会做一个梦。在梦里,我站在杭州灵隐寺的门口。天气很好,看不到阳光,只有和缓的春风。庙口有个牧童骑着老黄牛,在声声吹笛。我走进寺里,看到济慈长老坐在大殿上,我心里特别安静。坐在他的旁边,听着他敲木鱼,听着他诵经。”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点点头:“好梦。”   她说:“济慈长老成了我的孩子,这是我的缘法,我想好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就要搬进庙里去住。”   我大吃一惊,她莫非想青灯古佛当一辈子尼姑?我赶紧说:“求佛也不用出家啊,在家体验也是一样的,你要真想入佛门,可以先当一个居士。”   王思燕看我,忽然甜甜笑了:“齐翔,你还是那么可爱。我不是要出家,而是入庙诵经,这是我怀孕时发下的心愿,如果孩子能顺利诞生,我将日诵地藏经一百遍,连续一百日。”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点点头。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挺可怜的,比起王思燕,比起八家将,他们有一种特别珍贵的财富是我没有的,那就是虔诚的信仰。有这个信仰在,他们做人就有原则。做事就有根骨,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微笑面对,举重若轻度过难关。   我们再没有交谈,任何语言都是虚无和灰白的。   我们一行人经过一上午的奔波,来到水库。这次水库方面派来了自来水公司的高层。上面对这件事特别重视,不但有公司的负责人还有个市里的领导。   没想到这大领导和解南华还颇为熟悉,解南华在市井间也有正规的身份,曾经帮助过这个领导解决过一些问题。   解南华和大领导到屋里,谈了很长时间,估计他把这里的情况作了最详细的汇报,再出来时,大领导脸色有些凝重。领导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定要解决此地的问题,需要其它帮助他会向上面报告申请。   十方施食的法事要在半夜进行,应和尚们的要求,水库上专门找来一间静室。八个和尚围坐一圈,王思燕挺着大肚子坐在中间。八个和尚垂目诵经,王思燕端坐其中,心态安详,微微闭眼,不停抚摸着肚子,似乎正在和和尚们的诵经声产生一种奇妙的互动。   我有些担心,问解南华今天晚上的法事,王思燕没有危险吧。   解南华叹口气说:“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让一个孕妇铤而走险。现在这场法事,只有济慈长老可以做,他的元神又寄托在王思燕的身体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了堕入鬼道的众鬼,为了无法超脱的阴魂,为了水库的阴煞之水不流入千家万户,王思燕挺身而出。就算济慈长老的元神在她的胎儿里,可她如果不想出头,也没人能勉强她。   王思燕真的变了。变得大智大勇,极具慈悲心。   很快入了夜,到了十一点多钟,我们一起来到大坝上方,因为王思燕怀着孩子,肯定不能走楼梯,为了方便她,水库的领导决定开放一个很久没用过的升降机。这个升降机是当初建造水坝时,专门用来运送大型机电零件的,一般在大坝测试修成之后就会拆掉,而当年保留了唯一一部,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打开这个升降机后,里面散发着浓浓的金属味,王思燕站在里面,我们在外面,她忽然招招手:“齐翔,你陪我一起下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熄的灯   水库方面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和我们一起,升降机门关上,徐徐下降。工作人员站在前面盯着工作台,我和王思燕站在后面,身后是铁皮气密的玻璃。   我看着外面暗波涌动的水库,有些失神,王思燕忽然悄悄握住我的手。我看她,她没有看我,嘴角却微微荡起一丝笑。   她马上要和那些和尚进入阴气最重的隧道进行很危险的法事,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我不能放开她的手,就算是一种佩服和鼓励吧。紧紧回握着。   升降机到了最下面,工作人员打开铁门,王思燕松开手,若无其事走出去,我赶紧在后面搀扶她。   其他人也到了,大家神色凝重,没有玩笑之心。圆通感慨,好久没做这么大的一场法事了,这里要超度的亡魂恶鬼何止成百上千。   小雪轻轻叹口气:“怎么能和解铃比。”   这句话让场面沉寂下来,解铃还困在中阴苦界,超度亡魂戾气。他要超度的亡魂,数量和等级之多更是无法想象。   大家进入隧道,隧道黑暗中的阴物好像知道大事不妙,阴风很盛,暗河水面起了阵阵涟漪,周围阴森冷意。和尚们走在前面,八个僧人按照阵法围成一圈,王思燕在中间。   王思燕并不是空着手,手里端着两盏莲花形状的长明灯。灯火幽幽,火苗乱闪,和尚们一边走一边诵经,一步是一步,重重踩在地上。   我们这一行人就靠着微弱的油灯照明,偏偏却能照透黑暗,放见光明。   走了很长时间,来到隧道尽头,看到了那棵妖异的石榴树。   和尚们打开行囊,从里面拿出蒲团,摆在树前,众僧坐成一圈。王思燕手捧灯火,坐在中间。   和尚敲动木鱼,众僧开始诵经。没有任何伴奏,经文声却极具节奏感,高高低低,嗡嗡而响,极具穿透力,四面墙都在回音。   王思燕抚着灯身,点手叫过一个和尚低语两声,那和尚走到我们面前,双手合十:“请各位退避,十方施食的法事就要开始了。”   解南华点点头,带着我们往外走,僧人忽然说道:“齐施主请留步。”   我疑惑地看他,僧人道:“十方施食的过程中,会招来堕入鬼道的众多恶鬼,不能让它们影响到法事,所以需要一个人为法事护法。”   “不会是要找我吧?”我愣了:“我没什么神通。”   “不用神通,有大勇气者则可。”僧人说。   解南华冲我笑笑,拍拍肩膀:“那你就留下来吧。”   他们都走了,隧道尽头只有我和这些和尚还有王思燕。和尚道:“齐施主,近前。”   我不知什么意思,还是走到他面前,和尚忽然点指。在我额头一碰,我全身打了个激灵。   和尚喃喃念道:“佛家神通,其中名曰鬼眼通,见六道众生生死苦乐之相,见世间一切种种形色,无有障碍。齐施主,刚才我点指暂时唤开你的鬼眼通,一会儿我们做法的时候,你要守护在法阵之外,不让阴崇靠近。”   我吓得哆嗦:“你的意思是我能见到鬼?”   和尚微微笑:“可以这么说,所以需要的是大勇气,我相信你有的。”   “那我该怎么办?”我说。   和尚进到圈里,端起地上一盏幽幽而燃的长明灯,放到我手里,说道:“齐施主,不管见到什么都要见怪不怪。不要让手里这盏灯熄灭。”   我点点头,深吸口气。   和尚又说了一句:“让这盏灯熄灭的只有你自己,秉持好己心。”   和尚没有多说话。回到圈子里坐在蒲团,众僧开始诵经。王思燕斜在蒲团上神色安详,没有看我。   我一手端着灯,一手掩着灯火。和尚们诵经声像是唱歌一样,时不时摇动铃铛,敲动木鱼,黑暗阴森的隧道尽头像是开辟出一块洁净的净地。   一个和尚站起来,围着众僧绕圈,其他人还在诵经,他绕过一圈,跪在自己的蒲团上,冲着圈里的王思燕磕了一个头。然后端坐在蒲团上继续诵经。   第二个和尚站起,和前面的动作一样,也围着众僧绕圈,给王思燕磕了头,然后坐回原处。   一个和尚接着一个和尚,做着这个举动。   其他僧人的诵经声变了。节奏变得更加悠扬,气场十足,在隧道中显得十分响亮,四面都隐隐传来回音。   黑暗中阴冷之意更甚,没有风却能听到风声,整棵石榴树都在瑟瑟发抖。上面悬挂的果实左右碰撞,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火苗,暗暗火光中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猛地抬头,倒吸一口冷气,暗河上密密麻麻站的全是人。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悬在黑雾中,五官模糊不可分辨,但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在冷冷注视着我。   一道光从大树的深处射出来,一队士兵驾着黑雾,在暗河上慢慢走了出来。我一看就惊住了,正是那队日本阴兵。   日本阴兵押着老百姓出来,其中就有李非衣,她在人群中惊慌失措。这队人和暗河上原本的男女老少混在一起,哪也没走,站在那里就盯着我死看。   我站在原处一动不敢动,静谧中无数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声音夹杂在阴风之中。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似乎成百上千的人在长声哭泣。长明灯的灯火摇了摇,左右快速摆动。   我全身骨节都在僵硬,不得不做出一个举动,伸手遮挡住了火光。   想着那位僧人告诉我的,见怪不怪。   我不再看眼前的鬼影,而是低下头,静心看着手里的灯火,幽幽火光照在脸上,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我手持光明。   隐约中,四周飘荡着千百条半透明的身影,身影分不清谁是谁,纠缠在一起,在我不远处飘来飘去。这些身影里煞气最重的就是那队日本阴兵,可能他们生前是士兵,气场盖压群鬼。   他们也在发出声音,只是太杂乱了,听上去竟然有些像日本民歌,飘飘渺渺的交织,如同盘旋不去的风声。   我身边阴气大盛,所有鬼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黑暗中若同狼眼,恍若要吃人一般。   我哆哆嗦嗦低下头不敢再看,突然全身发凉,像是踩进冰窟窿。有个什么东西逼在眼前,那东西就在紧紧盯着我看,我重重咽了下口水,缓缓抬起头。   这一抬头。正看到一个日本军官站在面前。他的面貌如生,脸色苍白,眼神里透出一种很怪的气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类似一种非人类的癫狂。   他站在我面前,一只手挎着军刀。另一只手掐着李非衣的脖子。李非衣一个姑娘,被掐的痛不欲生,想嚎又嚎不出来。   她一边痛苦着,一边又眼泪汪汪看着日本军官,眼神里竟然充满了爱慕。   我忽然明白了,那个霸占她的恶鬼男票,其实就是日本军官,难怪如此霸道,而且能把她引到这里。   日本军官拔出军刀,随手一挥,李非衣脖子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女孩脸色煞白,摔在地上,淹没在黑黑的浓雾中。   军官把刀尖对准我,我手里捧着灯,和他面面相对。   周围场景突然变了,我似乎出现在一间学校的小礼堂里,周围是瑟瑟发抖的学生和老师。日本军官举着军刀对着我。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说了句日语。   我正愕然,旁边冒出个翻译,说:“太君问你,灯是熄还是不熄?”   我低下头看到油灯,灯火幽幽。我忽然明白,这里或许是某种鬼神通的幻境,我并不是真正的在这个地方。既然是幻境,心不动则可,我没有做声。   日本军官收刀,对翻译说了句话,翻译道:“你如果不把灯熄了。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   我眼观鼻鼻观口,没有做声,任你怎么样,我就是巍然不动。   日本士兵抓过一个女学生,她穿着民国式的校服,留着刘海。小女孩很漂亮,因为害怕瑟瑟发抖。   日本军官说了句话,翻译趾高气扬对我说:“太君最后一遍问你,熄还是不熄?”   我没有说话。军官摆摆手,过来两个当兵的,当场撕扯起女学生的衣服。女孩一边挣扎一边哭,当兵的烦了,听她哭就用刺刀扎一下,时间不长,女孩衣服全是血,嗓子哭哑了。   她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被扒个精光。日本兵把她按在长椅上,小礼堂里寂静无声,女校的学生老师们吓得发抖,其他日本兵默不作声看着。   翻译拿眼睛瞪我:“还是不熄?好,太好了,你等着后悔吧。”他对日本军官说了几句日语。   日本兵把女学生的两只手伸开,用刺刀钉在椅子上,让她无法挣扎。两个当兵的,当着小礼堂所有人的面开始糟蹋起这个女孩。   女孩哭的嗓子都哑了,声音如嘶如吼。   我端着灯,表面不动心,却情不自禁泪如泉涌。   这时,忽然有人大吼一声:“畜生,住手!” 第二百一十三章 声闻智慧   人群里站出一个人来,我愣住了。这人正是算术老师,解南华曾经在树上摘下过石榴果实,劈开后,里面的皱褶纹理,正是这位算术老师的脸。   日本兵把他围起来,翻译上一眼下一眼看他:“谁裤子没提,把你漏出来了。”   算术老师义愤填膺:“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侵略者,放开我的学生!”   翻译还想讥讽两句,日本军官摆摆手,来到算术老师面前,把自己的白手套摘下来。翻译颠颠过来,接过手套。   日本军官说了一句日语,翻译对算术老师说:“只要你能说服他熄了灯,不但这位女同学不会受到伤害,所有人都会活下来。”   算术老师看向我,我没有说话,依然捧灯。   “你说话算话吗?”算术老师问。   日本军官说了句话,翻译道:“人家太君说了,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太君就是君子,说到做到。”   他话音一落,一大群女学生和老师围到我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你就把灯熄了吧,就是一盏小油灯,何必这么执着。”   我没有说话,内心在极大的动摇,同胞们热切目光看着我,各种哀求各种悲戚,我暗暗告诫自己,一切皆是幻。这是阴兵的幻象,我的任务就是守住施食仪式,守住这盏灯。   日本军官叹口气,那两个日本兵又开始来回撕扯侮辱那女学生。女学生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头发凌乱,眼睛没有了人的神采。   一个日本兵站起来提裤子,抄起刺刀,对着女学生的肚子捅下去,女学生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日本军官交代一句,又出来两个日本兵,进到人群薅住一个女老师的头发使劲往外拉。女老师穿着旧式旗袍。人有些微胖,颇有些烈性,被日本人拉住后,拼命挣扎,想用牙去咬。   日本兵那都是职业军人,能让个小娘们咬着,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用枪托子去砸女老师的嘴,三下两下,嘴里全是血,一口牙都给敲掉。   算术老师看到这一幕,热血上涌,脸都红了,想来抓我,却近不了我的身,他噗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哭着说:“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把灯熄了吧。”   我强咬牙关,不为所动。   算术老师膝盖当脚走,抱住日本兵的大腿,声音惨嚎:“你们放过她吧,放过她吧。”   日本兵把他踢翻,日本军官抽出军刀。刀尖对着他,随手一划。刀有多快吧,算术老师的肚子当场剖开,里面零碎全都亮了出来,血流成河,在身下蔓延。   算术老师挺了好长时间才死。   我看着他的死状,情不自禁眉毛动了动,据我所知,算术老师就是这么死的,被日本人剖腹。我不禁有些怀疑,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的历史。为什么一切细节都和真正的现实一样。   手里油灯的火苗不断颤抖,莹莹之光只剩下一豆之火。   日本士兵在继续杀人,他们并不是集体屠杀,而是考验我的神经。让一个又一个的同胞用极为凄惨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死的人越来越多,小礼堂里肢体遍地,血腥冲天。我不是金刚心,就是个凡人。被眼前的惨象吓呆了,心头如惊鹿狂奔。   血污满地,日本军官踩着满地的血来到我的面前,用不熟练的汉语柔和说:“你还不熄灯吗?”   我垂着头,手颤的不停,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此时的情感已经控制不住,我越哭越伤悲,泪流成河。   全校师生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女生。她年龄很小,估计只有十岁出头,青涩的小脸和孩子一样,两把刺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日本军官打个响指,手下人把小女孩送到他手里。他掏出随身配用的手枪,把枪口抵在小女孩的后脑。   小女孩已经吓傻了,不知道害怕,直愣愣地看着我,那麻木的目光让人心碎。   日本军官看着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成为压到我心中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他说:“你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救,连自己的心都跨越不过去,守着这么一盏孤灯又能有什么用?!”   我抬起头,泪眼摩挲地看着他。日本军官回望着我,他用枪口用力抵了抵小女孩的头。   我捧起灯,对着灯火吹了一口。灯灭了。   随着灯灭,周围顿时陷入黑暗,小礼堂,死人,鲜血,日本兵……一瞬间全部消失。四周非常阴冷。我恍惚过来,我又回来了,这里是隧道的尽头。   坏了,灯灭了,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我颤抖着去摸裤兜,那里有打火机,我想重新点燃油灯。耳边忽然传来如同千万人同时哭泣的悲鸣声,一股股阴风从身边穿过,直扑身后。   黑暗中,有僧人喊了一声:“施食法事功亏一篑,结阵!”   微微亮起了光,八个和尚把王思燕团团围在中间。无数的阴风。无数的惨嚎,向着他们涌过去。王思燕端着一盏小油灯坐在中间,面色柔和,无比坚定。阴风吹在外面和尚们的身上,他们左摇右摆,尽力支撑,都非常痛苦。   那一队日本阴兵从黑暗中走出来,刀枪在肩,他们从我的身边掠过,径直走向和尚结成的法阵。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阴兵现身,对抗现实中的法师。   阴兵裹挟着无数的冤魂,如狂风一般冲击着和尚们。和尚一个个垂首而坐,不视不闻,只是低头诵经,节奏时而短促时而高昂,如同狂风巨浪中无比颠簸的小船。   此时此刻的意象,大无畏精神对抗邪崇的场景,不知为什么,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哭的泣不成声,心头无比激动。   一个和尚抵挡不住,吐了一口血,血喷在僧衣上,他脸色煞白,还在勉力支撑。   王思燕在黑暗中说话:“齐翔,补位!”   我匆匆擦了一把眼泪,穿过阴风,快速跑到那和尚近前。和尚看我笑笑,站起来,走进圈内。把蒲团让给我。   我刚坐下,就觉得阴风扑面,像是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   王思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不要怕。”   我哭得不行,颤抖着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守住那盏灯,法事才会失败。”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心不过,何必留一盏灯。”   我回头去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思燕身前坐着一个老和尚,全身虚光,融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正是已经圆寂很久的济慈长老。   我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济慈长老,而是他的元神。最关键的时刻,济慈长老居然显出了元神。   王思燕一脸爱意地抚摸着肚子,济慈长老抬起手掌对准我。我们之间离了很远的距离,可能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到有股力量从后背传来。   我挺直腰板,鼓足勇气,面对扑面而来的阴风阴煞。   日本阴兵形如怪风,冲击到和尚面前顿时冲散,而后又凝聚成形体。继续冲击。他们冲击了一会儿,开始驱使那些老百姓的阴魂冲。   我在这些阴魂里看到了女孩李非衣,阴兵像是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专门驱她到了我的面前。李非衣痛苦至极,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她哭着说:“哥哥救我,哥哥让我过去吧,求求你了。”   经历过小礼堂事件,我忽然对人世人情有了一定的认识,既是外相的过眼云烟,又是内心拷问的映射。最应该的态度是,该怎么办就去怎么办。   此时此刻。我的职责就是守住这最后的法阵,李非衣不管是幻境,还是真实的她,我都不能放她过去。   济慈长老的元神在黑暗中诵着经文,经文阵阵,声音很低沉。甚至说并不大,像是喃喃自语,可声音却在黑暗中如海浪般滚滚传播,层层前行。这种经文有种非常奇怪的效应,不论懂不懂他在说什么,我能朦胧感受到经文想表达的意思,背后深层的义理。   他所诵的是地藏经,是化解万千怨气的经文,让鬼神宁静,让众生平等,无差别心,无执著心,是入轮回,是归寂灭,各有其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中国人是人,日本人也是人,人是智慧,鬼也是智慧。   经文传播之处,阴风停了,阴魂也静了,此时此刻,这里如同龙卷风或是海洋大漩涡的中心地带,没有风没有浪,极度宁静,却能感受到外沿无边的杀气和狂暴。   济慈长老忽然停下经文,说道:“可否点灯?”   “可。”一个声音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我定睛去看,惊讶地发现解铃不知何时从黑黑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轮回   解铃遍体鳞伤,从黑暗中走出来,手里提着那盏灯。这盏灯我曾在中阴苦界见过,解铃每次点燃灯就超度一个亡魂。此时,他从踏破虚空而来,提灯前行,他没有看我,从和尚们的法阵旁走过,融进阴魂恶鬼之中。   阴风又起,声音凄厉,一片黑暗,唯一能见的就是解铃手里那盏孤独的灯火。   济慈长老与和尚们一起诵读经文,助解铃一臂之力,解铃深入恶鬼的第一线。灯火不停地熄灭点燃,每一次亮起,就是超度走一个亡魂。   风势渐渐低下来,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李非衣走了,她被解铃超度走了。黑暗中,虽然声音嘈杂,但我依然听到有个女孩的声音,在微微低吟,像是欢快又像是放下,一瞬之间化为音波而去,遁入虚无。   我端坐在蒲团上,周围是浓浓的黑暗,耳边听着济慈和众僧的慈悲经文。前面是鬼哭狼嚎,看着孤灯在黑暗中漂泊游荡,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空间的概念,我微微合眼。曾经在慈悲寺学过入定,此时不由自主进入那般境界,我在声闻黑暗中进入禅定。无我无他无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大树裂纹。我猛地睁眼,从定境中出来,抬眼看,身后那棵大树,竟然左右晃动,树上的果实互相碰撞,发出奇怪的声响。   济慈的元神站起来,走到树前,抚摸着树身,吟吟开口念了一首诗,黑暗中传来解铃的声音,也在念这首诗。两个人的声音竟然重合在一起。发出共鸣。   诗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大树发出更加剧烈的声音,一些果实竟从高空坠落,砸在地上。   众僧站起来,护住王思燕,济慈长老的元神已经不在了。王思燕又恢复小女生的模样,非常惊恐,低声问僧人怎么了。   解铃满身血污从黑暗里走回来,他几乎成了血葫芦,看不清原貌。身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手里的灯上,他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对我们说:“大部分阴魂水鬼已经超度走了,只是日本阴兵戾气太重,他们已深入水中,寻找寄体,能否完成功德,还有最后一搏。”   他艰难抬起手,冲我摆了一摆,作为告别,和我们擦身而过。   众僧垂头,双手合十,一起恭送解铃远去。解铃从中阴苦界而来,现在忙完眼前这些事,他又要回去了。   嘎吱嘎吱树身响动,众僧把我和王思燕护在中间,一起往外走。黑暗中王思燕紧紧拉住我的手。我也回握着她。经过刚才那一番经历,我们也算生死与共,这种感情超越男女关系。   黑暗里几束手电光照过来,八家将几个人跑了过来,二龙惊喜:“成功了?!隧道里的阴气去了一大半。”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隧道都颤了两颤,我们回头去看,一道巨大的黑影倒了下来,重重砸在暗河上。   我的脑海里马上做出反应,那棵怪树倒了!   整个暗河如同开了锅,咕嘟咕嘟响着,要有大事发生。   八家将和众僧护送着我们一起往外走,王思燕挺着大肚子走不快,她紧紧拉住我的手,一点都不放松。   这时暗河波动,突然从里面飞出一道巨大的黑影。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带着扑鼻的腥气,破水而出,直直飞了过来。   整个过程也就电光火石的瞬间,从看到这黑影到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到了。   天空像是卷起了一蓬大雨,腥臭的水滴四溅,淋了我和王思燕一身一脸。   生死的瞬间,我在光亮中看清楚,原来是一条黑色的大鱼。这条鱼长着写字台般的大鱼头,嘴边满是须子,两只眼睛特别小。透着一股只有人类才有的狡诈。   因为速度太快,只看到鱼头没看到鱼身,它袭击的对象正是王思燕。   王思燕挺着大肚子,根本走不动,眼瞅着怪鱼飞了过来。情急之中,我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安危,迅速挡在王思燕近前,一把抱住鱼头,周围灯光闪烁,晃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我摸到滑溜溜的东西,像是一根棍子,来不及判断是什么,一把抓住。   一股大力传来,下一秒钟我就腾了空,整个人飞起来,像是坐过山车,晕头晕脑中,好像骑在什么东西上。   我居高临下,看到下面数道手电光线晃动,借助灯光才看清,原来已跨上鱼头。   怪鱼左摇右摆,剧烈翻滚,猛地往回一收,要落回水里。一道光亮射过来,我听到二龙焦急的声音:“齐翔,赶紧松手!”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身子一凉,骑在鱼头上进了水里。   暗河非常腥臭,水面上飘满了刚才倒下那棵大树上的石榴果实,果实全部裂开,鲜红的汁液溢出来,染红了整条河,场景像极了在幻境中所看到发生惨案的小礼堂,也是这般的血污满地,血腥冲天。   黑鱼扎进水里,我紧紧夹住它,周围水浪翻滚,它不停摇摆,想把我甩出去。鱼在水中快速前进,方向正是隧道外的水库。   我真有点害怕了。隧道里的暗河深度有限,比较狭窄。它腾挪不开,一旦游到外面的水库,天高水深的,只要往深水一扎,我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这条鱼估计是水库里食死气而生,饱吸人魂的精怪。   这个水库简直堪比西游记,不但有树精。还有鱼精。   隧道虽然长,可总有个限度,鱼在水面游动,速度极快,我夹着鱼头乘风破浪,像是在骑一艘快艇。   这时,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齐翔。莫慌,我来了。”我抱住鱼头,双手不知抠在它脸上什么部位,极为艰难地转头去看。   后面居然是解南华,他蹲在鱼身上,手里拿着一把刀,深深插在鱼的背鳍部位。我说这条鱼怎么跑的这么快,还摆个不停,原来是吃不住痛。   隧道出口越来越近,外面蒙蒙有光亮,一夜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能看到隧道外的水库,粼粼波光。   鱼的身体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嚎叫。鱼是不可能发声的,这股声音不知是它身体哪个部位摩擦出来的。   大鱼看到了外面的光,像是知道自己要逃出生天,摆动更加厉害,声音嗡嗡作响,加快了速度。   解南华蹲在鱼身上非常稳。微微垂眼,念念有词,忽然举起单掌,重重压在刀把上,把真力灌入其中。   就在这时,我们到了隧道口,鱼身发出长长一声怪鸣。整个飞了出去,竟然腾跃到空中。我和解南华如同腾云驾雾,随着它一起飞起来。   我看到了奇景,整个水面都在泛光,一阵和尚的诵经声透过隧道而出。碧天如洗,这条巨大的黑鱼终于看清了原貌,体长差不多能有两米多,全身如黑漆泼过,妖异非常,它在空中摆了一摆,然后沉沉落下,重重砸在水里。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使不上力,被掀了出去。幸好我水性比较好,虽然在水里摔的七荤八素,但迅速踩住水,双脚一蹬,浮出水面。   黑鱼已经死了,静静漂浮在水面上,这么折腾,解南华竟然全身没有一点湿的地方。他站在死鱼的背鳍处,孤然独立,泛起的阳光照在身上,带出一种很绝妙的境界。   他看到我,招招手,我游过去,他蹲在鱼身上把我拽上来。   “那些日本阴兵走了,已入轮回之中。”他说。   “啊。”我忽然明白,解铃曾经说过日本阴兵戾气太重,会寻找水中寄体,原来就是这条鱼。   解南华怅然看着整个水库:“都结束了。”   经过这么多折腾,看着一切都解决,我没有欣喜,反而觉得空虚。阳光沐浴下,我有些犯晕。   “你见到我哥哥了?”解南华问。   我把解铃提灯超度亡魂的事说了一遍,解南华看着远远的水面没有说话。   这时大队人马从隧道里出来,水库的负责人冲我们招手,示意不要着急,他到码头开船过来接我们。   “解铃曾经和济慈长老在推倒大树前一起念过首诗,那是什么意思?”我把“三生石上旧精魂”的诗念给他听。   解南华告诉我,这是历史上很著名的一个关于轮回的公案。圆泽禅师和儒生李源是好友,相约旅行,圆泽看到一个怀孕妇女在洗衣服,便告诉李源说,我要投胎去了,不能继续陪你,十三年后杭州天竺寺外见。过了十三年。李源果真去了天竺寺,在寺口看到了一位牧童。牧童看着他,吟念了一首诗,就是这首最著名的轮回诗。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木乃伊   这首诗的大意是轮回之后,我圆泽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文人墨客风雅之事就不要找我了。那既然不能相认,我还邀请你李源十三年后相见,这是我的过错,当初真不应该和你定下这来生之约。你且记住最后一句话,虽然轮回之后,色身不一样,但我依然是我,性情不变。   意思我是大概明白了,又问解南华,为什么济慈长老和解铃会对着这棵树念诵这首诗?   解南华说:“你没发现这棵树特别像诗里描述的三生石吗?”   “三生石?”我喃喃。   解南华解释给我听。三生石是传说中的一种石头,相传可以让人观照自己的三生,前世今生来世。我们在隧道尽头看到的那棵大树,上面结满了前世人魂所凝结的果实,有点轮回的意思,很像是三生石。济慈长老和解铃共用大法力大愿心,一起把那棵轮回树连根拔起。   我听得吸了口冷气:“你曾经说过,谁破坏了这棵树谁就要承担业力因果。济慈长老和解铃也要承担吗?”   解南华点点头,他的神色有些怅然:“谁都跑不了。我们所有人,即使神通再大,也要活在大象大道之中,自然规律是铁律。现在我还看不明白。更不能言语道断,只能一一发生一一验证。齐翔,”他忽然看我。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知道有话要说,码头的小船朝我们开了过来。   “现在八家将因为种种是由少了几个人,你是否愿意加入进来。”他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提这个。   “我能行吗?”我犹豫着说:“我没有什么神通,跟着你们也是累赘。”   “谁说你没神通,”解南华道:“你拜师古学良,学会天罡踏步,这就是入道的机缘。我听说你还在慈悲寺跟随济慈长老学过禅定,你有两位道中恩师,这就是缘分。”   我苦笑:“天罡踏步那是逃命用的。”   解南华摇头:“你现在唯一的问题不是神通,而是性情太差,看问题无法通透。所谓神通不过是一种工具,即是修行工具,工具本身没有褒贬之分,关键看拿工具的人怎么用。你想用天罡踏步逃命可以。当成降妖伏魔的手段也不错,看你想怎么用。”   他说的不错,可我还是犹豫,八家将名头确实是响,身份也不错,更大的好处是可以扩大交际圈,交接更多的人,累计人脉。但话说回来了,八家将不祥啊,他们出生入死,行走在危险的第一线,像解铃那样承担大业力至今未解脱的就不说了,二龙曾经遭过袭击差点残废,小辉至今为了三太子的誓愿,还在台湾苦行。   他们表面风光的背后,是伤痕累累。我只想当个普通人,不想这么早跨入成人世界。   我含糊地说:“我想想吧。”   解南华点点头,没有多说:“那你考虑考虑吧。”   这时码头的船只开到了,工人们用铁钩子勾住死鱼,我们上了船,小船拉着鱼回到岸边。   众人七手八脚把巨大的死鱼拖到岸边,这条鱼简直就像是工业辐射下的怪胎,头大身大尾巴小,极其丑陋。小眼睛就跟人似的,乍一看像是戏文里的狗头师爷,小眼一眯,腮边留着小胡子,一肚子坏水,专门算计老百姓的讼棍。   关于这条鱼怎么处理,所有人的意见一致,不能留。水库领导怕消息传出去,引起社会不好的影响,八家将说此鱼饱吸人魂,又被阴兵寄体,已成精怪,留之不祥,正好趁各路高人都在,一起超度焚烧。   我们把鱼晾在岸边暴晒,众人回到大坝顶上,吃了点饭,休息休息。到了下午。鱼晒的差不多,众僧和八家将的人回到水库下,进行超度焚烧。这条鱼太臭,一烧之下,空气里都是腐烂的臭味,我鼻子很灵。绝对是尸臭,经久不散。   这些事解决完毕,但根子未除,解南华和领导深谈,看市里能不能支持改变这座水库的一些风水格局,要不然还会再出事端。   这些事就和我们没关系了。我找个机会把发生的情况告诉了李非衣的爸爸,他没有追问具体细节,完全信任我,听到女儿已经超度而走,他情绪激动,在电话里哭了,随即告诉我,他会给我一笔酬劳。   这笔钱拿得我心里不安,刚要拒绝,李非衣的爸爸说,这笔钱不单单是给你的,还给八家将以及其他高人的。我想想也是,我只能替自己做主,替不了其他人,就算给慈悲寺一些香火钱吧,那些高僧也不容易,差点死在隧道里。   李非衣的爸爸确实讲究,几天后,把找女儿悬赏的二万元转到我的银行账户里。我没有独吞,找到小雪和解南华进行商量,这笔钱怎么用。   解南华说,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个问题,八家将现在该成立一个独立的资金账号,既然出入世间行事,就要遵从世间法,目前暂时可以把这个账号挂在他的公司名下。   这笔钱看着不多,但既然师出有名,就要慎重对待。大概分成四份,一份是慈悲寺的香火,一份给八家将,一份给我。还有一份机动。   我折腾这一圈,分了小几千,也还算不虚此行。解南华又提出邀请,让我参加八家将。我没答应,支支吾吾说考虑考虑。   解南华摇摇头,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茬。   从他们那回来。我一直在琢磨解南华的邀请,就算加入八家将现在也不是时候。我性子发懒,生性恬淡,打打杀杀的事暂时还是别找我。   刚到家,就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接起来一问。顿时愣住了,打电话过来的居然是义婶。   义婶陪着义叔去四川看病去了,中间发生了诸多波折,很久没有他们的音信,现在接到电话,觉得非常突然。   我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问问义叔的情况。义婶的口气很怪:“小齐,你能不能来家一趟?”   我没犹豫,赶忙说好。义叔义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入行的第一个老师就是义叔,做人不能忘恩。   晚上也没什么事,我直接去了他们家。以前来过一次。时间久远,再来到义叔家,我颇为唏嘘。   来时义婶在电话里告诉我,让我直接到车库。他们家住在二楼,又花钱买了一楼的车库,改造成民居。我来过,面积相当大,装修布置的也不错。   我敲敲门,义婶开的门,许久没见,义婶竟然像老了十岁。满头白发,神色憔悴。我看着有点泪湿,赶忙抓住她的手,哽咽:“婶子……”   义婶看我也有点激动,赶忙让进来:“小齐,谢谢你能来,还是你有良心。”   我擦擦眼:“婶子,我叔呢?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义婶叹口气:“你叔叔的情况非常不好,在南方高人访遍,已经无药可治。”   “啊?!”我大叫一声:“不至于吧,病情这么严重?”   义婶拉着我,进了车库,在里面按了一道简易门,她指指门里:“你先进去看看情况,我再详细和你说。”   我推开门走进去,这里是车库一角,划分出一块小区域,放了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蒙着厚厚的被子,躺在那里,乍看上去像是木乃伊,一动不动。   我颤着手走过去,靠近床铺时,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类似动物园的动物腥味,又像是中药的味道,淡淡的,不是很浓腻。   我看看门口的义婶,她点点头,示意我掀开被子。   我把住被子头,缓缓掀开。渐渐露出下面的东西,掀了一半,我手抖得几乎扯不住被角。   被子下面的物体我怀疑压根就不是个人,它并没有直接暴露出来,而是在外面缠着厚厚的白布,处理方式真像古老的木乃伊。   这个东西非常臃肿,乍看上去像人形,真要细看其实是直上直下的,怎么形容呢,就像在一个长长的圆筒外面裹上了纱布。   我轻轻用手捅了捅纱布,手感硬硬的,略带弹性。而且一摁之下,有液体渗出来,更诡异的,居然是青绿色,液体染绿了外面的纱布。   味道更加浓郁,我揉揉鼻子,退后一步。   义婶走过来:“你看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头皮一瞬间就炸了:“这……这是……义叔?”   义婶点点头:“是他。”   “他这是怎么了?”我两条腿都在发软。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夜二十年   义婶拿起桌上的一把刀,轻轻按着纱布,如果里面是义叔,她所按部位是肩膀处。义婶用快刀小心翼翼割开一块区域,她让我把手纸递过来,纱布一开,里面立即渗出浓绿色的汁液,像血一样往外淌,义婶赶忙用手纸堵住,就算这样,汁液还是有一些流到床上。   汁液一出,味道更加浓郁,特别像中药的味道,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我甚至恍惚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义叔不会是变成一截木头了吧。   义婶小心翼翼把纱布撕开,里面还是一层纱布,她继续用刀割着,最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我蹲在床边。往里看,纱布下面露出了深绿色的东西,像是动物的鳞片,一片结一片,绿色的体液从鳞片中间不断渗透出来。   看着这些鳞片,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想法。这不是人,绝对是一条蛇,只有蛇才会有这样的皮肤。   义婶用刀尖轻轻触碰鳞片,这些鳞片像是有知觉,被锐物触及后自动收缩,紧紧相连。我看得全身发麻,头皮都炸了起来。   义婶把纱布重新盖上:“你看到了吧?”   “这是义叔?”我艰难地问。   “是他。”   我擦擦眼:“他,他这是得了怪病吗?”   义婶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是一种皮肤病吧?”我沙哑着问。   义婶和我出了房间,轻轻把门关上,她对我说:“你叔的情况你看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他整个人的皮肤外面长了一层厚厚的鳞片,把他包裹起来。刚到南方的时候。情况还算好,可后来越来越严重,回到家就变成这样子。”   “他还有知觉吗?”我问。   义婶点点头,眼圈突然红了:“他能听到我说话声,也能做出反应,我相信他还活着,而且神智非常清醒,小齐,你帮帮我们。”   我挠头:“婶,帮可以,可问题是怎么帮,我完全没有头绪。”   义婶让我坐在沙发上,她和我说义叔到了南方后,曾在福建拜会过一名高人。义叔义婶本来就是道法中人,能让他们打心眼里佩服的高人那真到一定境界了,有真才实学。   他们拜会的这个高人据说一落生就天赋异禀,生有他心通和天眼通。这两种神通是佛门中六神通之一,他心通并不是能知道别人的想法,而是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比如高兴了,悲伤了,哀愁了,疑虑了等等,这也是一种境界,名曰共情。你知道别人的情绪和感受,才能更好的理解别人,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才能不执着。   再说天眼通,这个更牛了,可以观照因果。   现实并不是小说。小说脉络清晰,分为发展高chao和结束,什么事引发什么后果,导致最后什么结局,一切都清清楚楚。可现实生活就复杂多了,因果掺杂,人的认知毕竟有限,信息不对等,有时果来了还不知道因在哪。打个比方,烽火戏诸侯,那么大的后果,全国诸侯调兵遣将千里勤王,累个半死,到了京城才知道,整个事情的起因其实是国王的爱妃不爱笑。   世间很多矛盾很多故事,就因为人们在有限的认知内不了解果之因,凭空猜测,误会重重。天眼通就是干这个。一开神通,观照因果,什么果什么因清清楚楚。   能开天眼通,基本上就可以称佛了,福建的这位高人市井身份是小学老师,为人特别低调。其貌不扬,如果不是密友引荐,他根本不会给义叔看事。   他开天眼通看了义叔的因果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当年梦中誓还记得吗?   义叔一听这句话,立时不言语,叫义婶一同回家。从南方回来之后,义叔彻底变成这个样子,皮肤生鳞,把他层层包裹在里面。   义婶告诉我,义叔在彻底不能自理之前,曾经写过一样东西,并告诉义婶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如果还能机会获救,唯一能帮他的人就是我,齐翔。   我听得直发愣,义婶进了里屋取出一样东西。这是一本A4大小的记录本,翻开后,里面用铅笔乱七八糟涂鸦了很多字。我翻着每一页看,别看页面这么大,可每页只写了几个字。   “这是你义叔在不能自理前,用最后的意识写出来的。”义婶说:“写了当年他的一些事,你先看看。”   我坐在原位,没动地方,沉下心开始读起来。这一读时间长了。等读完后,我长舒口气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义婶要下厨做饭,我让她别麻烦,告诉义婶把儿子小虎一起带上,出去吃个便饭。就不要开火了。   义婶说,这也好。当着我的面拿了钱包,这思是出去这顿饭她来付账。然后打电话给朋友,现在小虎托付在朋友家,不能让孩子看到他爸爸变成这个样子,会对心理产生不好的影响。   找了一家不错的餐厅。大家凑在一起吃饭。小虎非常懂事,吃过饭,自己拿着课本在旁边安静地看。   义婶问我义叔的故事看完了?我点点头,心情略有些沉重。   义叔的经历离奇古怪,匪夷所思,但我相信是真的。这是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行,而留下来的真实遗言。看完这些经历,我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形容。   义叔写的时候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他所写的事,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秘密。   他写了关于自己神通和道法的来历。我以前曾听老爸说过,义叔最初的道法机缘是当兵的时候杀了一条蛇给战友们果腹,这条蛇号称自己是蛇娘娘。要感谢义叔,让他入山学道三年,出山之后,义叔遂成一代大神。   具体怎么个过程,义叔讳莫如深,老爸是他的生死交。也仅知道这么多。   我看了他写的笔记,才了解其中经历的复杂和难以想象。   义叔在那天杀了巨蛇之后,确实做了一个梦,梦到的并不是蛇娘娘这么简单。梦的开始,出现一个全身雪白的孩子,场景在深山之中。不日不夜,这个雪白的孩子拉着他的手,在山中奔跑,跑了很长时间,最后来到一处山涧。   山涧水花四溅,再看时。孩子已经不在了,正茫然的时候,义叔看到山涧深处有一处洞穴。   他渡过山涧,来到深穴口走进去。越走越深,到了尽头,这里是一间石室。室内摆着天然形成的石桌石凳,角落燃着孤灯,房间里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都是女孩,皆凤冠霞帔,穿的就跟老电影里娘娘似的。她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着像是主仆。   义叔那时候年轻。又是当兵的,天不怕地不怕,大大咧咧问她们这是什么地方。   两个女孩简直太漂亮了,义叔在记录里没怎么描述,就重重的用铅笔写了个“美”字,可想是美到了极点。   站着的像是丫鬟的女孩说。你最好在三天后进山,会有好事发生。   义叔哈哈笑,什么好事,难道让我和这个小娘子成婚吗?他顺手一指那个坐着的像是主人的女孩子。   丫鬟急了,一跺脚,呵斥他大胆,说这是我们家小姐,你放尊重点。   义叔年轻时候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性子,年轻气盛,恣意张扬,是能把天能捅个窟窿的主儿。他笑嘻嘻来到坐着的女孩面前,看着她说,小丫头你真漂亮,我要能娶到你少活十年也甘心。   那女孩抬起头看他,义叔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女孩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气质,双目狭长,眼睛非常媚。天生的桃花眼。按说这样的女孩应该风骚吧,可偏偏她端庄舒雅,气质贵如天人,不让人轻易起轻薄之心。   又骚又高贵,义叔看得心痒痒的,竟然生出占有欲。   这位小姐开口说话:“你愿意用阳寿换我一夜吗?”   义叔愣了,她说的很严肃,不像是玩笑。义叔那时候气盛,觉得自己能活到一百二十岁,根本不拿寿命当回事。他说,别说十年,二十年都行。   小姐点点头:“这是你说的。我可以让你用二十年阳寿换我一夜。你干不干?”   义叔冷笑说,你敢卖我就敢要。   这时那个丫鬟不客气了,过来拽他:“你赶紧走,不走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义叔大笑,我这一辈子不知道后悔俩字怎么写,干什么事都是干了不悔。   小姐冷冷看着他,站起身往后面的屏风走:“那你跟我来吧,今夜我伺候你。” 第二百一十七章 组团刷怪   义叔当时模模糊糊已梦中知梦,觉察出自己是在梦里。据我推测,他如此孟浪轻薄也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事都是假的,无所谓。   他跟着那个妖艳的女孩往后面走,石室立着四面屏风,上面是丹青水墨,义叔看到屏风上淋淋漓漓的墨汁,完全不知画的什么,他在笔记里用了一页反复提及屏风上的画作,这幅画对他的印象很深。   屏风上既不是人物,也没有山水,都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表达出很奇怪的意象,义叔当时居然想到了一个字,龙。   这个时候他有点后悔了,女孩走到屏风后面,他隐隐觉得自己跟上去不妥。就在犹豫的时候。女孩随身披的白纱扔了出来,轻飘飘落在义叔的身上。这件白纱带着女孩体香,一闻到这股味道,义叔理智没有了,心跳加速,当时就一个念头。如此神仙一般的女人,少活二十年也值了,来那么一晚上不虚此生。   他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屏风后面的云雨,义叔并没有写出来,以他记录这段往事的风格和心态,不写这段有两种可能,一是已经多年过去,义叔不再是愣头青,而是成熟中年男人,再去描写那些场面,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第二,也是最大的可能。和这个妖艳女孩的销魂一夜,是义叔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不想拿出来给别人看,认为这是对自己,对那个女孩的亵渎。   这本笔记义婶是读过的,作为义叔相濡以沫十几年的伴侣,不知道她看到这段会怎么想。   总而言之,义叔就和这个女孩有了关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义叔坐在床头,回味良久,一夜过去,大梦一场,在感慨惊叹之余,他也没多想,就当是春梦了。   过了一段日子,部队在山区下达命令,调集了一个班的战士作为先锋,到深山里驻扎。义叔莫名其妙就被临时抽调过去,战士们背着补给行囊,长途跋涉进入深山,到了一个地方搭建临时工棚准备休息。   就在大家整顿准备搭伙做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深山里,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同时杀了一万头猪,猪的惨嚎在山区内阵阵回响,甚至响到天空。   士兵们停下来,不由自主看过去,那是一片大山,声音来自于山坳。   当时人们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马上做出猜测,会不会是敌人在实验什么电台之类的东西。班长派两个人到声源发起的地方去侦查一番。   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义叔。   他和另一个战友进入深山,用指南针定位,他们常年在野外作业,对于山区侦查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两人翻过一座山,很快就来到声源的地方。   到了之后,两人看呆了,两座高山相对形成深邃的山坳,一条羊肠小道通向里面,这条道很多年没人走了,被杂草淹没。在山坳的入口处,有一块两人高的巨石,石头旁有山泉形成的小瀑布,涓涓而流。   这里的景色特别漂亮,完全的大自然生态,没有遭到一点破坏,空气清新。两人在泉水里洗了把脸,一同顺着羊肠小道进到山坳里。   小道曲曲弯弯向前延伸,走了很长时间。翻过小山岗,两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战友突然拉住义叔,提示他闻闻味道。   义叔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淡淡的,充盈在空气里。类似某种中药的植物味道,又略腥。   多年当兵的经验,让他们两个人觉察出周围的气场不对,两人保持战术队形,小心翼翼前行,树丛越来越密,就在这时义叔透过树杈缝隙,看到了前面的东西。   他拉住战友,两人藏在大树后面,往外偷窥。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他们看到了两条大蛇。大蛇形容不太准确,应该叫巨蛇,每一条都有两层楼那么高,按照当时的楼层高度估算,蛇身应该在4-6米之间。   这两条蛇曲盘在地上,上半身立起,像被挑逗要发出攻击的状态,上半身不停摇晃,前后摆动,时而中直,时而滚动,更古怪的是天象也在变化,阴云密布,不见闪电。却隐隐有雷声。   两个人眼睛都直了,突然一声闷雷,天空下起暴雨。战友嘴唇都白了,拉着义叔,低低叫了一声,跑!   两人撒腿往回跑。大雨倾盆,树林中升起一团烟雾,满眼生绿,他们也没心情欣赏山景,就一个念头,跑。   很快出了山坳。翻过山岗来到工棚。其他战友正在做饭,看他们落汤鸡一般问怎么回事,两人失魂落魄看看天空,根本没有下雨,万里无云,天好的不像话。   班长把他们叫到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讲述一遍,班长脸色非常难看,告诉他们,这件事就咱们三人知道,不能再往外传。如果传到上级的耳朵里,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要改写,很可能军中生涯到此结束。   两人这才知道厉害,其他战友问起,就瞎编了一套说辞。班长临时决定,改变侦查方向。禁止任何人再进那片山坳。这件事再无人提起。   本来应该到此结束,一晃几年,义叔复员后想做点买卖,经常到广州拿货,有一次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人。这人身份很特殊。表面是和和气气的小老板,真实身份其实是个道士。   道士一看义叔就大吃一惊,当时义叔住在卧铺,这个道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让卧铺的其他乘客换了车厢。整个卧铺只有他们两个人。   道士表明身份,义叔觉得无所谓。没搭理他。这时道士说了一句话,彻底把义叔震住了,他说,你丢了一魂,这个魂在山上。这座山的山名叫莲花……道士说出一个发音。义叔本来躺着看书,立马翻身坐起。瞪着眼看他。   莲花山就是当年义叔看到巨蛇的地方,此山在军事管辖区,山名有好几个,有原住民起的,也有后来标记在军事地图的官方叫法。这个道士所说出的山名发音,正是当地原住民的叫法。发音很土,也非常古老,知道的人特别少,除非像他们当兵的专门研究这个,才有可能知道。   这个来自南方的道士,从来没去过他们那里。居然一语说中,果然有几分玄妙。   义叔和他一番深聊,对这个人有些服了。道士不但神通广大,而且通达人情,给人非常信赖的感觉,三言两句就让义叔对他产生亲近感。义叔毫不保留,把当年在深山看到两条巨蛇以及天象巨变的事说了。   道士沉吟片刻,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带他去山里看看。   义叔犹豫,一是那里确实不太方便,他复员前,那里还在军事管辖区内,位置比较敏感,弄不好会惹出麻烦。二是那地方他有心理阴影,当年看见巨蛇弄天,回来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到现在心里还别扭。   道士开出两个条件,如果能带他到那座山上。义叔日后所做的买卖,所有货源他都包了,而且给的是最低价。二是能帮助义叔找到在山里所失的魂。道士明明白白告诉义叔,你现在看着身体健硕,没病没灾,其实魂丢之后,你的身体已经虚的非常厉害,死气入肌理而不自知,本来你能活八十岁,现在到四十岁头上就得挂。   义叔不吭声了,他的身体自己知道。最早发现不对劲,就是在做完和妖艳女子销魂一夜的梦之后。自那天醒来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仗着年轻勉强支撑,可许多衰竭的征兆还是或多或少表露出来。   义叔前思后想,一咬牙,决定带道士走一遭。他当时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这道士居心叵测,好像要针对巨蛇做什么。又转念一想,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巨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点清除别让其他人遭殃也不错。   两人约好时间,一个月后进山。这一个月里,道士果然没食言,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资金帮助义叔在南方打通了进货渠道,那段日子,义叔挣钱如喝白开水,轻松自在。   一个月后,道士来到义叔所在城市,找到了他。义叔原本以为只有道士一个人进山,等他到了后惊讶发现,道士居然带了十二个人来!   这十三个人个个都是道法中人,飘飘出尘,组团刷野怪副本来了。   道士告诉义叔,他们这些朋友一直在研究,觉得两条巨蛇道行深厚,恐怕一两个人难以对付,索性大家一起来降妖伏魔。 第二百一十八章 轻月的条件   道士有钱有能量,牛大了,开了三辆越野大吉普,那个年代拥有这样的车,不亚于现在开法拉利。加上义叔,一行十四人开着大吉普,自驾游穿市过镇来到那座山的区域。   义叔在这里当过兵,自然对军事管辖内的部署了如指掌,他带着这些高人绕过山的正面,来到山的侧后方,这里有一条山路可以进到山里。   进去之前,他们在附近的镇子上驻扎,义叔看到他们准备了很多的香火,装了满满一车。   万事妥当就在他们进山的那天出了一件意外,镇上有个叫红娥的女人深夜来访,这女人看出他们的目的,告诉他们不要进山,冲撞蛇娘娘是要倒霉的。   道士问她你是谁。红娥说了实话,她自称是世代守护蛇娘娘的守护者,任务就是保护巨蛇,护佑一方安宁。她说昨夜蛇娘娘托梦而来,严厉告诫众人不要进山,否则后果自负。   十三个道士皆是道法高手。一个人可能被吓住,但大家是一群人,个个都有大神通,才不怕什么巨蛇呢。这些人还算有绅士风度,没和这个女人表面起什么冲突,就在当天夜里,红娥所住的院子里飞进一个人,把她手脚捆住,然后那人无声无息又走了。事后谁也没有承认的,但义叔心里明白,就是他们其中一人所做,为的是不让这个女人捣乱。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开着越野吉普进了山,一路奔波,颠颠撞撞,到了临近傍晚时分,他们开到了那处山坳口,义叔又一次看到了涓涓如流的瀑布。   他眼皮子跳得飞快,想打退堂鼓,可那十三个人却非常亢奋,箭已在弦,不由不发了。再说义叔的买卖还要托他们的护佑,挣了钱不办事,也不是他的性格。   他帮着这些人把车里的纸钱搬下来,一起进了山坳。具体地点义叔并没有详细写,只说了山坳周围是悬崖和高山。他们进到山里,找了一圈没有巨蛇的影子。   这十三个人在地上用香火摆了一个什么阵,然后点燃供品,扔在阵法中,开始做法。   那时发生的事距今十多年了,义叔的记忆里只记得大致一些细节,具体影像已经淡忘了很多。   他在笔记里写,当时给他震动最大的,是这十三个道士的诵经声。不知道他们念的是哪门子经文,音调非常好听,高高低低,节奏错落,在山谷中形成回响,绵绵不绝。   供品烧纸的火苗越烧越大,黄表纸烧到后来如同孔明灯,竟然全飘了起来,飞到人的眉头高度。形成一片奇异的火海。   就在这时,忽然山谷内部传来一声嘶吼,如海浪一般滚滚而来,一波接一波。道士们停了下来,拽出桃木剑,紧皱眉头。   随着那声嘶吼余音拉长,所有的供品陡然在空中爆炸,成了一个个火球,最后化成黑灰而去。   义叔看到一个最为年长的道士冷笑说,真是给脸不要脸,我们随礼而来,不收也就罢了,竟然付之一炬,看来妖孽成形,不治不行了。   这十三个人结队前行,顺着声音发起的地方进发,和义叔熟悉的那道士嘱咐义叔留在原处不要动,等他们出来再说。   这是义叔最后见到这十三个人。   他们进入山坳深处后就失踪了。人间蒸发。据义叔后来调查,十三个人应该是死了十二个,还有一个幸存者,他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他还活着,但从此没有机会再遇到。   这十三个人消失之后,义叔等了很长时间。看着停着的几辆空车,他心一横,如果自己就这么回去,恐怕良心也过不去,还不如和那些道士同生同死。   他往深山的山坳进发,找到一处洞穴,他没有在笔记里详细描述洞穴的位置,做了说明,说这处洞穴关系重大,一旦位置泄露,被心存不良的人获取,会引起毁天灭地的大乱子。如果日后有人要去,到那地方凭机缘去找吧。   他称那个地方为桃花源。   义叔写到这里,后面的笔记就含糊不清了,一个是他的精神状态写到这个时候,已经面临崩溃,再一个他觉得自己已透漏太多天机,不想再说什么。   他在笔记最后草草写到。自己在洞穴中遇到了一生的机缘,在山上呆了三年,学习神通和道法,虽然是小道,但足以行走世间。他的老师是谁,这三年怎么度过的。他只字未提。   笔记最后一页写着,他当初出山的时候,已知今日之劫难,当初梦中许诺二十年阳寿并不是玩笑,但当时年轻气盛没觉怎么样,现在才知道厉害。他下山时,传授神通道法的老师给了他一个字,说如果日后应验梦中事,他要找到这个字代表的人,那人是他的救星,也是唯一的希望。   这个字是“齐”。   我的名字,齐翔的齐。多年过去。乩语应验,在义叔彻底丧失神智之前,忽然明白了,这个“齐”就是我齐翔。   我重重掩上笔记,如恍惚大梦一场,没想到事情古怪离奇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是小说,会非常精彩,可这是现实,义叔用生命在讲亲身经历。   经过水库的事,我对世间千奇百怪的理解又进了一步,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不相信不理解并不妨碍它的存在。   我沉思良久。义叔和我爸爸是生死之交,又是我入行的师傅,对我有知遇之恩,现在他们家遭遇这么大的劫难,应劫的救命之人又落在我身上,我再不出头就不像话了。   我对义婶说。我非常想帮忙,可现在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始。   义婶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义叔有交待,他希望你能去那座山里走一趟。”   我倒吸口冷气没有说话。   义婶叹口气:“小齐,不到万不得已,婶子是真不想开口求人。现在你叔,”她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出来了,旁边小虎看妈妈哭了,抽出纸巾给她说:“妈妈别哭。”   义婶抽了下鼻子,摸着小虎的头发:“小齐,婶不是自私,为了自己的男人让你深入险境。你叔要真没了。这个家彻底垮了,小虎还小……小齐,婶不是道德绑架你,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婶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   我笑笑:“婶,说这话咱们就外道了。我肯定义不容辞。现在主要问题是研究一下怎么救叔,我全无头绪。”   义婶说:“其实我也没主意,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你叔留下了详细的进山路线,咱们两个带着你叔,开辆车自驾过去。”   我考虑考虑,摇摇头:“咱们两个还是有点单薄,我看看能不能叫朋友帮忙。”   “当初十三个道士去,都没有好下场……”义婶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怕拖累别人。我知道义婶肯定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她也没指望我干成什么,去走这一遭无非是尽最后的努力,为一份心安。   她可以豁出去。可我不能飞蛾扑火。找谁帮忙呢?这个忙太大了,我没什么钱,得搭多少人情啊。   我想了一圈,还是先问问八家将吧。谁知不凑巧,八家将已经走了,集体去了青海。小雪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是事情非常棘手,不但他们,全中国数得上的高人可能都要出动,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他们是指望不上了,我只好给轻月打电话,但凡有别的人选,我都不找轻月。轻月有些孤傲,不太好说话。谁知我一张口,他没有犹豫,告诉我说,你齐翔张回口不容易。会帮我的。   有轻月在,我多少安心一些,我和义婶说了。义婶问我用不用给这个朋友钱,给多少合适。其实义婶问这话也在试探我,她想给我钱,但又张不开口。   我可以不要钱,但不知道轻月的意思,我不能乱替别人做主意。人家帮忙是人情,不帮也是本分。   我和轻月通过电话,轻月还不知道整件事怎么个概念,我在电话里说了半个多小时,把整件事来龙去脉归纳后告诉他。   轻月说:“这件事非常棘手,这么大的忙我不能空手给予你们,否则对事不祥。这样吧,你问问事主家里有几套房产。”   我没扣电话,义婶坐我旁边,我直接把问题抛给她。   义婶也没含糊:“这些年你叔挣了点钱,我们名下一共三套房产,现在住的一套,闲置一套,租出去一套。”   我把情况和轻月说了,轻月说:“让事主给我一套房子,地角要最好的,到房产部门和公证处办理了过户手续,我马上和你们走。”   我一听差点炸了,这小子也太他妈狠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寻找守护者   轻月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我把他的意思转达给义婶,义婶会不会有想法,觉得是我和轻月之间暗通曲款,利用他们家的悲惨现状发国难财。如果义婶产生这样的想法,我算是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表面你齐翔说的好听,不要酬金尽自己绵薄之力,回头就找了这么个朋友坑我们家产,真是卑鄙小人。   轻月这条件一出,我算是架在火上烤了,我一想,不能在中间转手表达,干脆让他们自己谈吧。   我在电话里说:“轻月,我不是事主,不能做主,你和事主直接谈吧。”   轻月在电话稍凝滞了一下。随即笑:“好,我和她谈。”   我把电话给义婶,做个手势。义婶马上明白,接过电话,和轻月先是寒暄了两句。   我在旁边仔细听着,轻月把条件和义婶说了。义婶并没有暴跳如雷的震惊,她看看我,我轻声说:“别考虑我,你们随意谈。”   义婶想了想,对电话说:“房产不是不可以商量,但我怎么知道,你的能力配的上这套房产。轻月老弟,你能不能说说你师出何处,有何能力,又有什么计划帮助到我们。”   轻月在电话里说:“这位大婶,修行界有不问的规矩,我的出身和经历比较复杂。涉及到大量的隐秘,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问的这几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最后一个。我现在还全无计划,到了那个地方以后,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做任何打算都是妄谈。”   轻月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我听的直嘬牙花子,令我想不到的是义婶的反应,她居然点头了:“好吧,明天公证处见,我带着房产证。”   挂了电话,我有点不可思议:“义婶,你答应了?”   义婶点点头:“我现在没有精力和时间一一甄别真伪,我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你介绍来的这个轻月,我能感觉到他确实有大能耐,值得托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是他了。”   我赶忙说:“义婶,他要房产的事我可事先不知道,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狠。”   义婶叹口气:“只要能换回你叔,别说一套房产,我就是全给他又能怎么样。”   这话说的太过沉重,压的我心里沉甸甸的。我把自己和轻月怎么认识的过程,又打过哪些交道的经历,全都告诉义婶,让她对这个人有清晰的概念。   义婶听得很仔细。   第二天我让他们自己约,去房产部门办手续,我就不跟着了,这种事太尴尬。再一个。让他们单独接触磨合一下也好,互相了解彼此的风格,以后打交道的日子长了。   晚上我接到义婶的电话,告诉我,轻月她见到了,不错的小伙子,就是太过阴郁,他一定是藏着什么大秘密。不过呢,这些和我们没关系,她完全相信轻月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我们商量了一下,前期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但又不能拖得太晚,定在两天后早上出发。   义叔出事的那座山在东北一个小城,靠近最著名的工业基地,三面环山,连绵起伏,最早的历史能追溯到晋朝,曾经被高句丽占据很长时间。现在这地方也是人员混杂。什么方言都有。到了八十年代,这里曾驻扎某导弹部队,据说把大山中间挖空,作为基地,种种传言外人不得而知。   义叔复员前就是这个部队的一员,他交待过义婶。说现在大部队已经撤走了,不过作为基地的大山还在,依然处于军事管辖状态,不过警戒度已经比不上他刚进部队那会儿了,我们如果再进山应该不算困难。   我在手机下了一份当地的电子地图,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准备了一些随身衣物。这次去不知多久,我和公司请假一个礼拜,上面很痛快就批了,反正我这个月的奖金是泡汤了。   都准备好,到了约定出发的时间,我先去义婶的家。她已经准备好了一辆越野吉普,面积很大,后面的部分正好可以放置义叔。义婶心很细,那部分区域已经清理出来。   我到的时候,看到还有一个小伙子在,义婶介绍说这是她的侄子,叫闫海明。闫海明是个胖子。看起来到是面善,很热情和我打招呼。我看看义婶,琢磨出她的意思,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叫个本家的侄子。至少放心。我和轻月再怎么,也比不上人家侄子的关系,义婶也算是留个后招。   我觉得这也挺好,闫海明看起来还算忠厚,而且身大力不亏,还真需要这么个人干体力活,不能光是孙悟空和唐僧,多少也得来个沙僧打打杂。   我和闫海明一起,把义叔从里面抬出来,搬到车上。义婶在后面照顾,闫海明做司机,拉着我们到约定地点去接轻月。   到了市区路口。果然轻月已经在了,他非常守时。我一看到他,就不太舒服,轻月竟然什么也没带,插着兜在路边招手。   谁让人家有能能耐呢,忍了。   在路边接了他,轻月没有上前面,而是拉开后门,到了后面,一上去就检查义叔的情况。   闫海明开着车,一路开向东北小城,如果路上顺利。大概一天时间就能到。   路上无事,我看着他们在后面。轻月简单查了一下义叔的情况,剪开部分纱布,检查下面的皮肤,他想了想问义婶:“他现在怎么进食?”   义婶摇摇头:“不能吃东西,就连嘴也全被鳞片覆盖。别说吃了,喝水都进不去。”   轻月盘膝坐在旁边深思:“他现在确实还活着,是靠什么汲取能量?”   义婶叹口气:“他现在这个样子,状态和蛇差不多。”   “他发病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轻月说:“是中了泰国巫师的暗算,可为什么症状却又和若干年前他在山中遇到巨蛇有关系。”   我在前面说:“泰国巫师的暗算或许只是个引子,真正的根源是义叔在梦里承诺的那件事,用二十年阳寿换取蛇娘娘的一夜。”   轻月没说话,轻轻用手按了按纱布,下面是义叔皮肤上的一块鳞片。用力一按,绿色的汁液流出来。   “这可能是一种蛊毒。”轻月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找到当年的两条巨蛇。”   车里的气氛非常沉闷。本来空气就不流通,又充斥着义叔散发出来的怪味,闻久了头疼。   我们还好说,闫海明受不了,开了一段就要停下来休息,他这人心性还挺好。并没有叽叽歪歪的烦躁,还是任劳任怨的开车。   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了,我们在夜里将近凌晨才到的那座小城。义婶在车里照顾义叔,她就睡在车里,打发我们到宾馆去住。   我们三人,我和闫海明一个房间,轻月自己一个房间。轻月身上有股傲意,让人难以接近,就算他同意,我也不会跟他一个房间,太拘束。   简单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们开着车继续出发。义叔出事的那座山不在城里。还要出城走一段时间,中午的时候到了附近的山镇。   我们饥肠辘辘,正要下车先找点吃的,轻月忽然道:“大家有什么计划,难道直接进山?”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问。   轻月道:“在义叔讲述的经历中,这个镇子上有个非常关键的人物。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谁?”我问。   轻月说:“那个自称是蛇娘娘守护者的女人,叫红娥。”   “上哪找,已经过了十多年了。”我说。   “如果真的是像她所说,守护者是世代传递,就算她有了意外,也还会有继承者继续留在这里,我们第一步,一定要找到这个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不然进山就是撞大运,不能有任何效果。”轻月思路很清晰。   我也佩服他的想法,可困难重重:“这么大的镇子。上万人,上哪找?”   轻月从车上下来,看着不远处一家餐馆,说:“婶子照顾叔叔,就不动了。咱们三个,一人负责一家,找这样的饭馆。”他用手指了指。   我看到餐馆的门头写着几个大字:农家乐蛇宴饭店。旁边还有一些小字广告,无非就是夸蛇肉是人间美味,不吃吃不尝尝相当于白活。   闫海明明白了:“找卖蛇肉的餐馆?”   轻月点点头。   我说:“就算我们去找,餐馆里的工作人员多了,怎么知道谁是守护者。”   轻月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明白一个道理,身份特殊的人自有特殊的气质,咱们三人进到餐馆,就去留意那种有特殊气质的人。好了,大家开始吧。”   他径直走向最近的农家乐蛇宴饭店。 第二百二十章 蛇馆的高人   我和闫海明简单商量了一下,我们顺着街一个东一个西,逢卖蛇的餐馆就进去。至于进去怎么做,该找谁,全都没谱,只能看临场发挥。   这么一走才发现,蛇肉买卖应该是本地特色,餐馆一家临着一家。我从第一家开始,门口放着架子,架子上挂着晒得邦邦硬的蛇皮,还有几个人在烤串。服务员看到我热情往里迎,这些餐馆都不大,里面顶多三四张桌子,充斥着说不出的香味。我看看价格表,蛇肉也不便宜,我不可能多吃,后面还有一堆馆子要进。   真要在这吃饱,人均消费怎么也得一百往上,我简单点了点东西,吃完之后掏钱都心疼,太宰客了,这顿饭算是白吃了,没看出有什么特殊人物。   我走出大门,又到下一家。两家饭馆紧挨着,刚才那家餐馆的老板娘看我又进了下一家,面色不善。我耳朵根子发热,可是为了大局,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   就这样,我一连吃了四五家。尽量点最便宜的东西,就这样也花出去一百多,什么也没发现。不知轻月和闫海明两个人有没有结果。   这条街走的差不多,这时我看到拐角处还有家小饭庄,门头不大,脏兮兮的。门口一个老娘们正在洗衣服,泼了一地的污水。到饭点了,其他的小饭店多少还有几个客人,这家店是一个食客都没有。   我正要离开,想了想还是进去看一眼吧,前面一百八十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   我来到门口,老娘们把衣服拧了拧看我:“吃饭啊?”   这不废话吗,我到饭馆不吃饭难道找你洗衣服来的。这里有股洗衣精味,冲鼻子。我皱着眉头说:“开不开火?”   老娘们喜笑颜开,撩开帘子:“开火。那个谁,慧儿啊,来客人了。”   我走到馆子里,屋里摆了三张桌子,光线特别晦暗。本来我精神挺好,一走进来,眼皮昏昏沉沉想睡觉。   后厨咕嘟咕嘟似乎煮着什么东西,屋里洋溢着一股暖暖的中药香,加上环境的阴暗,我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饭馆能弄成这样也算到了境界。   过来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可能就是叫慧儿的服务员,拿了菜单给我看:“你吃什么?”   我还没有吃饱,也没精神去找下一家,心想就在这吃踏实得了,然后找个地方睡觉,困得不行。   我点了最便宜的蛇肉套餐,再来碗汤,慧儿拿着菜单下去了。   我昏昏沉沉,实在扛不住。靠在椅子上打盹,正睡着被人推醒,我赶忙擦擦嘴角的口水,看到东西已经上齐了。   我从筷子笼里抽出筷子正要吃,忽然发现不对劲,上餐的人不是刚才的慧儿,而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白衣,挂着围裙,好像是后厨做饭的。   “客人,你尝尝,你是小店今天第一个客人,我给你加了一道餐,这是蛇骨炖汤。”   他指着一个碗说。   我端起来,还没喝,就闻到扑鼻的异香,肚子咕噜噜响。整个汤呈金黄色,加了点葱花。汤面上淡淡飘了一层油,我本身就是做饭的,看到如此美味,喉咙作响。   我轻轻喝了一口,一股香味从上颚飞窜到舌底,再到喉头。直接顺着嗓子飞到肚子里。我晕乎乎的困意未消,再加上如此醇厚腻人的蛇汤,整个人在无意识中似乎飞起来,轻飘飘的出了身体,在天际遨游。   我放下碗,竖起大拇指:“绝了!”   那厨子咧着嘴笑。   我问他:“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厨子姓周,说在这干了十多年了,专门处理蛇肉,刚才的蛇骨汤是他家祖传的秘制。   我疑惑地问:“我看到这里这么多蛇餐馆,好像开这样的饭店需要一定的资质吧?”   周厨子告诉我,办蛇餐馆相当麻烦,首先需要有合法的供货渠道。并能提供合法的供货证明,同时,还需办理《野生动物经营许可证》,手续多了。但是本地开蛇餐馆有传统,形成了一定的体系,手续比外面简单多。这里背靠莲花山,莲花山自古就有蛇神传说,现在靠着山又盖了很多养殖场,蛇肉不但在本地经销,还远销外地,这都有赖蛇神娘娘的庇佑。   谈到蛇娘娘,他无比虔诚。本来是个油滑的中年大叔,表情严肃起来,口吻里没有任何亵渎的意思。   我忽然发现一个细节,这位周厨子右手好像少了几节手指。我知道这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手指?”   周厨子大大方方把双手亮出来给我看,他的十个手指头有好多节手指都没有了。   “这是?”我吃惊不小。   周厨子说:“我很早就入了此行,早先在后面处理活蛇,有很多有毒的蛇,比如龟壳花,百步倒,当时药物跟不上,也没钱扎什么血清,虽然有些土办法。但对于剧毒的蛇还是没有用。一被蛇咬了,只能用最惨烈的办法,用菜刀把受伤的手指节剁掉,就成了现在的鬼样子。”   他说的轻松自在,丝毫不觉得难为情,这种谈笑风生的气度让人佩服。   我们越谈越投机。周厨子告诉我,他曾经死过一次,然后晾开右手大拇指给我看。在他的拇指肚上有两个小孔,让我摸摸。   拇指肚硬硬的,好像神经已经死了。周厨子告诉我,这是他年轻时候进山。被小眼镜蛇咬的,当时就连挥动柴刀砍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眼瞅着就要挂,这时来了一个人把他救了。   这个人就是他现在的媳妇。   他冲外面喊了一声:“老婆子,别洗了,进来和客人唠唠嗑。”   原来外面洗衣服那老娘们就是他老婆。女人在外面的晾衣杆上晒了衣服,撩开帘子进来,冲我笑笑:“客人觉得味道怎么样?”   我感叹:“你们家这个水平,应该进城到大城市去开,肯定生意特火爆,在这里屈才了。”   女人性格特别好,爽朗真诚,咯咯笑:“我们就守着自己的家,守着祖祖辈辈的大山,哪也不去。”   “刚才周大哥说嫂子你救了他的命,你还会治蛇毒?”我问。   女人说:“嗨,那都是老年间的事了,你别听你大哥夸大其词。没那么夸张。在这里住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怎么和蛇打交道,三岁的娃娃都能和蛇做朋友。”   这时,我看到女人的手上有纹身,不过年头太久,颜色退了很多。心想这个女人也是有故事的人。   我们越聊越热乎。两口子居然让慧儿一起搬了椅子围桌而坐,又添了几道硬菜,拿了酒,大家热热闹闹吃起来。   女人问我,你一个外乡人怎么来我们镇子,是旅游吗。   我觉得这两口子人品特好。特真诚,我心念一动,也不想隐瞒什么,直接就说道,我们来这里想拜会传说中的蛇娘娘,但首先要找到一个叫红娥的女人。   突然之间,饭桌上气氛冷了下来,明显能感觉到两口子对我的态度发生变化,有些冰冷。   “我们这里没什么红娥,我也没听说过这个人。”女人说。   周厨子冷笑:“我见过不少你们这样的外乡客,想打蛇娘娘的主意。我告诉你们,蛇娘娘是我们的山神,是我们乡里乡亲的庇佑之神,你们别想打她的主意,否则我第一个就不客气!慧儿,算算多少钱,一分不能少,让这位客人出去凉快凉快。”   慧儿真不客气,把满桌子饭钱算出来,连他们吃的都算到我头上。我没有二话,该多少钱付多少钱,我已经有数了,就冲这两口子的态度,他们一定知道什么。   不急这一时,我付钱出了门,给轻月和闫海明去了电话,问他们进展情况。两人都没什么发现,我说我刚才遇到一家餐馆,有点古怪,让他们来。   我在路旁等着。很快他们两个人就来了。   我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轻月想了想说:“他们值得注意。对这样的人,咱们首先要真诚,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们。”   我和他等着,闫海明先回去,把车开到这里,目的是把义叔带过来,让饭店的这两口子瞧瞧病人,打张感情牌。   车子很快开来,我把饭店的情况和义婶说了。义婶道:“这两口子肯定不是普通人,我去找他们谈。”   我们来到小饭庄的门口,那女人正从里面出来端着脏水倒,看到我,态度阴冷:“你们来干什么?”   “大妹子,来吃饭行不行?”义婶说。   女人看看她,态度和缓一些:“谈其他的无可奉告,吃饭我欢迎,进来吧。”   我们进了饭庄,女人拿过菜单递过来:“想吃什么?”   义婶站在门口没有进,忽然做出一个举动,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们大吃一惊,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   义婶重重磕了一个头,对女人说:“大妹子,请你救救我的男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蛇娘娘的传说   义婶这一下跪,屋里所有人都呆住了。女人赶忙过去,想要扶她:“你这是怎么话说的,姊妹,你这不是折我们寿吗?”   义婶没有起来,像是长在地上,对着女人砰砰磕了两个头。   女人扶不起她,喊自家男人让他出来。周厨子正在后厨忙活,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我脸色很差:“你还来干什么?!”   “别管他,先把大姐扶起来。”女人说。   两口子过去扶义婶,义婶这才站起来,她哭着说:“大妹子,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们跟我出来看看俺家老头,就看一眼,看完你们要是觉得没意思,不想救。我们没有二话转身就走,从此不来麻烦你们。”   周厨子和女人对视一眼,周厨子叹口气:“你跪都跪了,我们还能怎么办,那就看看吧。”   我们走出小饭庄,义婶把后车门打开。做个请的手势。周厨子和女人犹豫一下,进了车,义婶跟进去。   只有他们三人,义婶在给他们看义叔的情况,其他人默默在外面守着。三人在后面时间一呆时间就不短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从车里出来。   女人看着我们,叹口气:“大家都进来吧,我就是你们找的红娥。”   我们面面相觑,还是轻月的主意高,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她。   红娥和周厨子把我们让进屋里,告诉服务员慧儿关门打烊,今天不接待客人。   饭店里我们围着桌子坐好,红娥说:“你们的情况我也知道了,还记得十几年前,我还是姑娘的时候,那些道士上山找蛇娘娘。我百般劝阻,告诉他们后果自负。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还是上山了,结果死的死伤的伤。我是守护蛇娘娘的,不怕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可以和蛇娘娘通灵。守护者是蛇娘娘亲自选拔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传代,现在我是唯一的守护者。”   义婶哭了:“红娥妹妹,你赶紧和蛇娘娘商量商量,放过我男人吧,他遭了这么多罪,知道错了。”   红娥有些失神,呆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好长时间才道:“我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蛇娘娘的音信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众人都把眉头皱起来,轻月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无法和她通灵?”   红娥说:“我的通灵能力还在,但是我找不到蛇娘娘。打个比方,我向某地发射信号,以前每次都能得到那边传来的信号反馈,可是最近十年,我每每发出信号,都石沉大海,那边没有任何回复。”   “难道蛇娘娘已经……”最后一个字我没说。死了?   红娥有点歇斯底里:“不会的,蛇娘娘怎么会死?她是千年蛇精,眼瞅着就要突破成龙,道行这么高,怎么会死呢。她一定是在闭关,苦心修行,不能见客。”   “她这闭关能闭多长时间?”义婶问。   红娥摇头:“不知道,她的寿命已千年计,随便闭闭关恐怕就要几十年。我不是不帮你们,而是没法帮。第一,受伤的那汉子他落到这种下场,不怕你们生气,就是自找的,谁让他得罪了蛇娘娘。第二,连我都找不到蛇娘娘,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样,还怎么帮?你们还是回去吧。”   义婶凄然一笑:“我这次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蛇娘娘,只要能救我男人,哪怕一命换一命我也愿意。”   这话让全场人无不动容。   “大妹子,求求你帮帮我们,肯定会重谢你。”义婶说。   红娥有些不高兴:“我要想发财早就发了,何必守着这么一家小饭馆。我是蛇娘娘选拔出来的守护者。一生的命运已经决了,我要守护她老人家的安全。”   义婶哭着说:“那我说错了行不行,大妹子,求求你了,你帮帮我们吧。只要努力了,哪怕没什么好结果,也认了。”   红娥看看我们,叹口气:“好吧,我试试吧。当年我劝阻他们不要上山,他们执意不听,我就有了预感,这件事最后还要落到我的身上。十多年了。因果终有报,我就来给这件事画上个句号吧。”   一听她这么说,我们都高兴起来,事情跌跌撞撞总算往前走了一步,让人长舒口气。   轻月问红娥,蛇娘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红娥让周厨子到后面去拿东西,时间不长周厨子回来,手里拿了一份资料本。打开后,里面夹着一些老旧的资料,大部分是剪报,也有从不知名书籍上撕下来的页面。红娥翻开一页,递给我们看。这是一张特别老旧的黑白照片,非常模糊,场景是一座小庙,前面是神龛,供奉着一尊神,地上有一眼古井,井旁耷拉着笨重的锁链,一直延伸进井里。   “这是什么?”轻月问。   红娥指着图,告诉我们,据传说蛇娘娘最早是一条小蛟龙,生在唐朝初年,距今千年有余。那时候唐王征高丽,行至此处,被大山恶水所阻,因为天气过于恶劣,军队停下愣是前进不了一步。阵中有大巫师,占卜后告诉唐王,河里有个即将成气候的蛟龙。欲成造化要吞噬千人,它看好了咱们的士兵。唐王气笑了,说我是真龙天子,天下唯一的龙,一个小小的蛟,居然打算盘到我头上了。   唐王让巫师做法。他亲自出手,把这条小蛟龙抓住,并在当地的深山立了一口深井,锁链缠住小蛟,把它锁在井里。小蛟特别委屈,问唐王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唐王在井旁立了一根铁柱子,告诉它,什么时候铁柱开花你什么时候就能出来。   当然了,这些是传说,到底是不是真事,谁也不知道,听着玄,不过这是关于蛇娘娘最早出处的唯一说法。   千年过去,当年小蛟已经修行成精,能够在梦里化为人形,并托梦众生,到了解放前,这里香火极其鼎盛,还专门修了蛇娘娘庙。   后来沧海桑田,破除迷信破四旧,又遇到红色浪潮,小庙几经焚毁,蛇娘娘从此不再显灵人间。   红娥说:“蛇娘娘还会定期寻找守护者,作为她在人间的代言人,这种代言人都是女人。我是目前唯一的一个。我可以和蛇族通灵,当年我老公遇到蛇咬,就是这么救下来的。”   “大妹子,你有没有办法重新联络到蛇娘娘?”义婶问。   红娥想了想,叹口气:“我有好几年没去和蛇娘娘联络了。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看来这也是劫数。你们先把车里的汉子抬出来,跟我走,今天晚上我要起坛,和蛇娘娘通灵。”   周厨子担心地说:“红娥……”   红娥摆摆手:“老公,这是劫数。也是因果,逃不掉的,没事。”   按照她的嘱咐,我们回到车里,把义叔抬出来,到了他们家后院的一个客房里。红娥家前面是饭庄,后面有个小院子,三间房。他们并不住在这里,还有另外的房子,这三间房有一间是卧室客房,一间是仓库,还有一间锁着门。   我们把义叔抬到客房里。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不再说蛇娘娘的事。   红娥和周厨子这两口子就是实在,一看就是东北人,真诚爽朗,有什么说什么。我们聊的非常开心,什么事都聊。聊到位了关系也就好了。   到了晚上,两口子准备一桌家宴,吃过饭后天色黑下来,夜幕降临。   红娥让慧儿和周厨子陪着我们,她去沐浴更衣。我们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听到后面环珮叮咚,随即帘子一挑,红娥走了进来。   众人一看就愣了,眼睛紧紧落在她身上,难以转移视线。红娥换了一套少数民族的衣服,周身黑色,款款长袍。还是一件无袖衣,裸出双臂,能清楚的看到,一条带着花纹的长蛇纹身,从她的手背顺着胳膊一直蜿蜒到肩膀处,妖媚诡谲,极其震撼人心。   她头上挂着很多饰物,每一件都呈蛇形,或大或小。红娥穿着平常衣服时,就是中年妇女,毫无姿色的老娘们。可现在的她经过沐浴后,又换了这么一身衣服,简直妩媚异常,太有女人味了,我和闫海明看得喉头直窜。   就连周厨子眼睛也看直了,喃喃说:“媳妇,是你吗?”   红娥说:“老公,你去帮帮他们,把受伤的汉子抬到神室,一会儿我要做法通灵。”   我们答应一声,赶紧去另一个房间抬义叔,经过红娥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充盈着淡淡的植物香,闻之令人欲倒。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通灵   按照红娥的吩咐,我们把义叔抬出来,红娥拿钥匙打开了那扇挂着重锁的房间。   走进去,房间非常别致,布置成日式风格,进门是条小走廊,里面是一间屋子,地基并没有贴在地面,下面用横七竖八的木格把整个房间抬起半米,两道木门关闭,黑漆漆的。   红娥打开木门,里面透出一股久未有人居住的味道。她赤着脚先走进去,不多时,燃起了灯,招呼我们脱鞋一起进来。   我们踩着台阶上去,把鞋留在外面,屋里铺着类似榻榻米的东西,空空荡荡。靠着墙头放着一台神龛。   四面墙角放着老式的油灯,已经点燃,透过纱纸,亮着柔和的光,四面灯光映射在一起,整个房间透着神秘的气息。   神龛放着一尊神像。大概有一米高,穿着黄色衣服,戴着类似西藏风格的皮帽,脸上涂了白色粉末,惨白惨白的,两只眼睛又红的发亮。风格非常恐怖,让人不敢对视。   红娥指着神像说:“这就是蛇娘娘在人间的化身。”   我和义婶互相看了看,她一定和我有着一样的疑惑,义叔曾经在梦里见过蛇娘娘,据他描述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可眼前这个神像人不人鬼不鬼,谁见了都能吓一跳,哪来的美感。   可能蛇娘娘有好几个人间化身吧,事情愈发诡异莫名,已经不能用常理去度之。   红娥让我们把义叔放到神龛前,然后让我们一起下跪给蛇娘娘磕头,一定要虔诚。   一直沉默的轻月忽然说:“你们磕吧。我在外面等着。”   红娥有些不高兴,侧目去看他。轻月说:“我自有师承,上跪天地,下跪师父,其他异神恕不能屈膝。”   红娥盯着他看,轻月也在回望着她。红娥点点头:“你不想跪,我也不能勉强你,请你出去。”   轻月走到门外,他并没有离去,只是不在进来,在外面看着我们。   屋里几个人跟着红娥下跪,对着蛇娘娘的神像磕了三个头。   红娥跪在地上,膝盖当脚走,到神龛前拈起三根长香点燃,插在香炉中。她双手合十,微微垂眼,对着神像默默念着什么,非常虔诚。   时间不长,她睁开眼睛,轻轻说:“蛇娘娘虽为蛇身,可比人都慈悲,解放前我们这里出了天灾,狂风暴雨,有一队猎人被困山中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去。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看到远远天空风云翻卷,一条白色的东西在朝着东南方前行。他们感觉到了什么,跟着那白东西走,终于走出深山,得到解救,这时天空一条巨蛇穿越云层而去,这才知道是蛇娘娘显灵,来救大家的……这些猎人里就有我的爷爷,没有蛇娘娘就没有我的今天。蛇娘娘庇佑本地百姓的事情举不胜举,我们就认她是唯一的神。”   说着说着,红娥动了感情,擦擦眼角,对着神像重重磕了三个头。   她站起来对我们说:“一会儿我要尝试通灵蛇娘娘,你们不要出声。”   周厨子来到神龛旁,端坐在地上,俨然护法,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枚铃铛。轻轻摇晃。   铃声清脆,阵阵荡漾,红娥对着神龛开始翩翩起舞。她的舞蹈很有民族范儿,加上身材婀娜,非常好看,只是密室中气氛压抑。阵阵香火烟雾缥缈,神秘的气息很浓。   我们没有说话,轻月也在门外聚精会神地看着。   周厨子摇着铃铛,红娥跳舞,相得益彰,她的舞蹈越来越快,室内的迷雾越渐渐浓了起来,门外的轻月突然倒吸口冷气。   屋里本来没有其他声音,他这一吸气,显得很特别,我情不自禁看他。轻月表情严肃,凝眉看着。对着我轻轻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红娥跳舞的时候,一直背对着我们,跳着跳着转过了身。   这一转身把我们都吓一跳。   房间里唯一没有修行经历的就是闫海明,他惊吓也最大,本来坐着。一吓之下居然向后摔在地上,想叫不敢叫,转身要跑,被义婶一把拉住。   义婶严厉地看着他,不让他乱动,闫海明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义婶身后。   也难怪他这么怕,红娥完全变了模样,眼睛暴突全是眼白,舌头吐出来老长,像是吊死鬼一般。整个人好像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伴随着铃声。一边机械式跳舞,一边摇晃脑袋。   舌头和眼睛随着她脑袋的晃动不停摆动,那模样看上去还真像一条蛇。   我们谁也不敢说话,就算害怕也得硬挺着,看着她舞蹈。   跳了一阵,忽然密室中响起瑟瑟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摩擦地面,四角灯火忽明忽暗,四面墙上映出很多诡异的影子。这时,一个什么东西映在墙上,义婶碰了我一下,示意去看。   我看了一眼吓得全身汗毛倒竖。墙上的影子居然是条蛇,而且是眼镜蛇。它的本尊不知道在哪,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影子。蛇影不停晃动,做着各种姿态,或是攻击或是停滞或是爬行。   房间里响起阵阵摩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灯火幽幽,墙上渐渐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那是蛇娘娘神像投上去的。影子是黑色的,映出侧面,看过去似乎比神像好看多了,真就像一个妙龄少女,在孤独坐着,似乎守望什么。   蛇的影子渐渐爬上了神像的影子,盘在神像头上,合成一体。   红娥的舞蹈慢下来,又跳了一会儿,全身发软往前一扑,毫无征兆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默默等着,以为这是她舞蹈的一部分,等了片刻发现不对,周厨子赶紧放下铃铛,跑过来把红娥扶起。   红娥紧闭双眼,脸白如纸,头发粘在额头上。   周厨子没了主意,哭着摇晃:“红娥你怎么了,怎么了,赶紧叫救护车。”   “别动她。”门外的轻月说,他走了进来。手指放在红娥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她这是疲劳过度,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轻月的气场就让他出类拔萃,周厨子看他说的如此坚定,便有了主心骨,抱着红娥到墙角休息,不停擦拭头上冷汗。   轻月看着墙上的黑影出神,我们的目光也落在那上面,蛇娘娘的神像投影,上面盘踞着一条眼镜蛇的影子,最怪的是眼镜蛇嘴里叼着一样东西。   因为是影子,只能看出大概形状,大概一指来长。呈圆柱形,不知是什么玩意。   这时一盏灯忽忽悠悠熄灭,墙上的影子瞬间消失,又恢复普普通通一面墙,什么都没了。   红娥醒了,长长舒了口气。睁开眼看看我们,表情复杂,想哭又哭不出来,非常害怕,像是无助的小女孩到了陌生的环境。   周厨子紧紧抱着她:“红娥你怎么了?”   红娥从地上爬起来,嘴唇颤抖。来到神龛前,呆呆地看着上面的神像,忽然哭了:“蛇娘娘她……她不是蛇娘娘了!”   “到底怎么了?”我们急着问。   红娥哭着说:“我见到蛇娘娘了,可是,她,她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红娥说起来,她每次通灵都会到梦境里见到蛇娘娘的化身,蛇娘娘会告诉她将要发生什么灾祸,应该怎样避免,什么时候会有坏天气怎么规避等等。以前做蛇娘娘的守护者是非常风光的事。相当于十里八村的仙姑,是蛇娘娘的人间代言人。可自从上一代的守护者出事之后,情况就变了。   红娥的上一代守护者,恰好遇到重大的变革,赶上六十年代的红色浪潮,她作为封建迷信的典型被批判,大会批小会批,戴着铁牌子喷气式游街,戴高帽泼油漆梳阴阳头,被折磨半死,在一天雨夜,电闪雷鸣中,这个女人从楼上打碎窗户,跳出去摔死了。   据说她最后喊了一句话:蛇娘娘,你为什么不救我?!   自打她死了之后,中间隔了很多年,蛇娘娘没有再找守护者,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才有了红娥。红娥和蛇娘娘沟通很少,通灵的次数有限,随着时代发展,蛇娘娘现身也越来越少,红娥隐隐感觉到蛇娘娘应该在修炼,且对人间失了望,不想再参与到红尘事,专心突破境界。   时隔多年,如果没有今日的机缘,红娥打算尘封自己的通灵本事,不再沟通蛇娘娘,怕打扰她的修行。   今夜红娥破了例,终于见到蛇娘娘,一别多年重新见到,令她极为震惊的是,蛇娘娘变了,变得异常可怕。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十缺童子   红娥告诉我们,刚才通灵的时候,她感应到蛇娘娘藏身的地方,进了洞窟一直往里走,不知行了多远,她终于看到了蛇娘娘。   通灵境界接触蛇娘娘,看到并不是蛇娘娘蛇的原身,而是蛇娘娘化成人形的形象。红娥在洞窟深处看到蛇娘娘,和她记忆里那个略有些妩媚善良慈悲的形象完全不同,蛇娘娘变得特别邪恶。   “她全身泛着一股青灰色,尤其那张脸几乎没有血色,眼睛狭长。我说句大不敬的话,真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黑暗里。”红娥说。   我们面面相觑,轻月问,以前蛇娘娘不是这样?   “以前的她可慈悲了。每次我通灵去,她都拉着我的手请到石头房里嘘寒问暖,特别的慈悲,特别的善良。现在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红娥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擦起眼泪。   “你能确定你刚才看到的就是她?”轻月又问。   红娥哭了。越哭越厉害:“是蛇娘娘,我能感觉出来,她完全变了,变的陌生和邪恶,她怎么了嘛?这么长时间没去看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经常去照顾她的。”   “刚才你通灵的时候,和她有没有直接接触,没问问是怎么回事?”义婶忍不住问道。   红娥摇摇头:“看她变成这个样子,我吓的没敢靠近,通灵时我的预感会特别强,我能感觉到如果我过去,会有很大的危险。蛇娘娘会……六亲不认,我不敢。”   义婶看着躺在榻榻米上的义叔,颓然坐在地上,悲从中来:“我命怎么这么苦,本来以为找到蛇娘娘,好好商量就有希望,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爹啊,你要走了,剩我们娘俩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哭起来,眼泪止都止不住。   轻月摆摆手:“行了,别哭了,现在不是没有希望。”   义婶止住悲声,看他。   轻月道:“蛇娘娘发生了意外,在这里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必须找到她。红娥你担心蛇娘娘的现状,义婶为叔叔的情况担忧,我们的目标是一样,都是找到蛇娘娘,然后探个究竟。我不才。略通道法,知道的典籍隐秘也多一些,或许能帮助到蛇娘娘也未可知。”   红娥看他:“小伙子,你真能帮到蛇娘娘吗?”   轻月道:“试试看吧。全天下不排除另有高人能解决,但远水不解近渴,目前唯一能拯救蛇娘娘的人,恐怕只有我了。”   周厨子在旁边道:“你这么年轻,你会啥啊,为啥大言不惭说能救蛇娘娘。”   轻月对红娥说:“你不是会通灵吗,你来通通我的。”   没等红娥说话,轻月自顾自把上衣脱掉。天热,他外面就穿了一件颇有中国风的麻衫,脱掉之后露出极为健美的上半身。轻月一定经常健身,身材好的不像话,几乎没有一块赘肉。没有一块多余的脂肪,而且不是肌肉男,身材凹凸有致玲珑起伏,八块腹肌加人鱼线晃瞎了人眼。最吸引我们目光的,是他上半身从双臂到前胸。再到后背,纹满了大大小小的莲花。   摇曳生姿,香远亭亭。整个人的气度因为莲花纹身,陡然又提升一个境界。   红娥眼睛睁大了,她蹲在轻月面前,伸出指尖轻轻抚摸他皮肤上的莲花,她颤抖着说:“你,你是十缺童子……”   我好奇心上来了,在旁边问:“什么意思?”   轻月和红娥都没有搭理我,轻月对红娥说:“你通灵来试试。”   红娥微微闭眼。指尖还触摸着轻月胳膊上的莲花,迅速进入某种入定的状态。我们不敢出声说话,一起默默看着。   等了片刻,红娥忽然睁开眼,手松了。倒退了一步,脸色苍白:“你……”   “通到了?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去救蛇娘娘。”轻月说。   红娥没有说话,垂下眼帘,好半天道:“我带你们去。”   我一拍轻月裸露的肩膀:“你咋回事。”   轻月一瞬间像触电,往回一缩,口气有些不客气:“别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尴尬地伸着手,悻悻不已。   轻月把外衣套上:“既然如此,赶早不赶晚,明天早上我们出发进山。”   红娥没说话。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轻月看着墙壁,可能是回想着刚才浮现出的蛇娘娘和蛇的影子,若有所思。他问我:“齐翔,你记不记得墙上的蛇影,是不是嘴里还叼着一样东西。”   我还没从刚才的尴尬里出来,他到没事了,我悻悻地说:“是,是个圆柱形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玩意。”   轻月点点头:“各位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进山。”   他一个人自顾自先走了。我和闫海明抬着义叔到院子里的客房,义婶去照顾。我和闫海明回到宾馆休息。我始终想一件事不明白,轻月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对他的兴趣已经大过了蛇娘娘。   第二天一大早正睡得香,被闫海明叫起来,擦擦朦胧的眼,透过窗户看出去,红娥两口子已经到楼下了,正在和义婶说着什么。   我赶紧起来简单洗漱一番,和闫海明到了楼下,所有人都到了。红娥说家里来不及开火,带我们到早市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们开着车,出了城镇,向山里进发。   山路崎岖,不停地颠簸,说来也怪,离山区越近,义叔竟然渐渐有了反应。纱布下的他,发出阵阵类似呻吟的声音,身体也扭动起来。红娥来到后车厢,轻轻把手放在义叔的额头上,低低吟诵,义叔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红娥道:“他的这种情况确实是来自蛇娘娘的法咒,他应该是感应到了蛇娘娘的存在,蛇娘娘就在山里。”   红娥指路,路线和义叔笔记里留下的那条进山的密道一模一样。看来她没有骗我们。   闫海明车技还不错,加上这条路还算坦荡,我们颠颠撞撞行了大半天,终于来到那片山坳的外围,再往里车就开不进去了,有多处起伏的山岗,山深林密,车子行到这里,已经到了极限。   我们下车,我和闫海明抬着义叔的担架。其他人背着行囊,只有轻月什么也没拿,两只手插着裤兜跟在后面。   谁让他有能耐的。我们一行人在红娥的带领下,翻山越岭往里走。真是远路无轻担,抬着义叔这么个大活人。腿像是灌了铅。幸亏还有周厨子在,我们三人轮班倒,轻月看在眼里并不帮忙。我在想个问题,如果解铃或是解南华来了,他们会不会帮我们一起抬担子。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一片山坳,这里鸟语花香,满眼生绿,树林浓密,涓涓细流顺着小河流淌。简直就像是中土世界霍比特家园。   幸亏这里没有开发成旅游区,罕有人至,要不然还不知能糟蹋成什么样子。   红娥带着我们从山坳的小路进去,一路往里走,地上杂草很高。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草木香。越走越深,周围大山林立,出现道道悬崖,我们像是走在一线天里,地势也森严起来。   正走着轻月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你们看。”   不远处是一片空地,地上露出巨大的残骸,好像呈现出复杂的纹理图。我们放下义叔,爬上一块巨石,从上至下看。   地上的残骸应该是阵法,直径大概有六七米,呈圆形,里面烧的东一块西一块,乍看上去有点像太极鱼。这片阵法应该年头久了,除了烧秃的部位,其他地方杂草疯长,形成了极为神秘的意象。   我忽然明白,对轻月说:“这里应该是十几年前,那些道士做法留下来的,没想到一直保留到现在。”   轻月观察了一下说:“这个阵叫拜月阵。”   “有什么作用?”我问。   “拜月阵是道家中专门参拜灵物的阵法,比如精怪、僵尸等等。此阵通灵,一旦开启,能向精怪表达出敬意。看来这些道士并不是莽撞之辈,他们的原意就是先礼后兵。”轻月说。   “可是那时候蛇娘娘并不领情。”我说。   轻月从石头上跳下去,来到阵法中走了一圈,对红娥说:“蛇娘娘藏身之处怎么走?”   红娥犹豫一下,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条小路:“我只知道大概方向,具体在哪就不太清楚了。”   轻月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动,呆在原地,我先去看看。”   说完他头都不回,一个人径直走向那条小路。 第二百二十四章 唐王号   我们这些人除了红娥外,都是普通人,我其实也没什么能耐,和普通人差不多。众人看轻月一个人去了,都没有异议,一起等着。   这一等时间长了,太阳都快落山,义婶实在等不住,想让红娥带路进去看看。红娥看看表,也有些焦急,同意了。   义婶和红娥商量一下,让闫海明和周厨子看着义叔,我陪着她们进去。我们三人顺着小路往里走,山势愈加险峻,四面高崖。小路崎岖不平,悬崖挡住阳光,非常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偶尔能听到草里的虫鸣。   正走着,红娥忽然停下来,指了指前面。我们看到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有个人依石而卧,痴痴傻傻的,似乎在想什么。他缩在阴影里。周围草丛又茂密,看不清是谁。   我们小心翼翼走过去,这才看清楚,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这个人竟然是轻月。   轻月傻了一样,靠在石头上,眼神凝滞,盯着前面的空气死看。我们到了眼前,他竟然毫无察觉。   义婶蹲下来,用手在他的眼前晃晃,轻声说:“轻月,轻月。”   轻月没有任何反应,我看看崎岖蜿蜒的小路,直通山坳最深的地方,那里黑暗无比,生出一大团的雾气,非常神秘。   轻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应该是进去了,而且有过一番经历,为什么再出来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见到蛇娘娘了吗?   我拍拍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一只手臂。轻月对别人摸他的身体特别敏感,现在我抬起他的手臂,摸他皮肤上的莲花,他居然都毫无反应,依旧痴痴盯着前面看。   义婶当机立断:“先带他出去。”   红娥看看天:“天色已晚,今晚在山里过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蹲下来,把轻月背在身后,我们三人从小路里走出去。一到外面,闫海明和周厨子凑了过来,看到这幅情景也极是吃惊,猜不透轻月到底是怎么了。   山里天色黑的很快,我们找到山坳里一处避风的地方,打开行囊,撑起两个野外帐篷。还带了很多吃的,简单吃喝了一些东西,本来想喂给轻月吃,可他状态根本没法沟通,嘴闭得紧紧的,撬都撬不开。   而且他还有最怪的一点,始终睁着眼,连眼皮都很少眨,就是盯着虚无的前方看。面无表情,像戴了一副假面具。   我不禁担心起来,他如果一直是这个样子,我怎么和马丹龙交待。马丹龙要是知道唯一的徒弟变成这样,会不会发疯?   简单吃过东西,山里开始转凉,一时没有睡意,我们三三两两在月下聊天。虽然诸事压身,又毫无头绪,急也急不来,莫不如享受当下的时光。   大概九点多钟,大家钻进帐篷睡觉。我这一天真是乏得厉害,虽有心事,还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骚动惊醒,揉揉眼,模模糊糊看到轻月居然醒了,他小心翼翼从帐篷里出去。   我虽然困意十足。还是咬着牙坐起来,简单披了件衣服,跟着出了帐篷。   轻月背着手站在月光下,周围群山黑森森的,这一片空地则月光如水,泛着异样的白色。轻月似在沉思。皱着眉头,面有忧色。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轻声说:“你没事吧?”   轻月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我,沉吟片刻,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感受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我摸不着头脑,问他怎么回事。   轻月说:“我找到了蛇娘娘藏身的洞窟,也进去了,不过没有进去太远,也没有看到蛇娘娘的行迹,但是我却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感受到了什么?”我问。   “一种很奇怪的气场。”轻月说:“在洞窟深处涌动。”   “是蛇娘娘的?”我问。   轻月摇摇头:“不是蛇气,我能感觉到蛇娘娘和这种奇怪的气场融合在一起。或许。这就是红娥所说的,蛇娘娘变邪恶的原因。”   我听得不是太懂,想了想说:“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表现很反常……”   轻月点点头:“我感受到了这股气场,感觉不太妙,就赶紧退出来。气场很怪。我竟然不自觉中入了定,在定境中思考它所延伸出来的种种意象,非常奇妙。我有点明白了,蛇娘娘在干什么。”   “哦?她在干什么?”我问。   “蛇娘娘毕竟是精怪,她一直在找机会突破境界化形而去,可始终没有进展。这种奇怪的气场出现后。她一定在借助修行,恐已走火入魔。”   我吃惊不小:“蛇娘娘变坏了?那我们岂不是更没有机会治疗义叔。”   “如此时局,连我也看不透,看看再说吧。”他说道。   我们正说着,突然不远处的山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号声,声音幽幽,在山中回响。   “是牛角号。”背后有声音传来。   我回头看,帐篷里睡觉的几个人全都醒了,都走了出来,说话的正是红娥。   “你知道这个号声?”轻月问。   众人看到轻月都长舒了口气,义婶问他没事了?轻月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问红娥知不知道号声是怎么回事。   红娥面向深山号声响起之处。有些失神。停了一会儿,号声渐渐逝去,不再响起。   “有件事没和你们说。”她说道:“在后山有一处关于蛇娘娘的古迹。”   我们看她。   红娥道:“还记得我给你们看的那份资料吗,有一座古庙,里面有一口古井。据传说,蛇娘娘的本尊就被唐王用锁链锁在井里。那里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六十年代以后就荒废了,但是里面的规矩和禁忌我都知道。”   她顿了顿说:“一旦古井有异动,庙里供奉着一尊唐王行军的牛角号,就会响起。据我所知,这个号声已经数百年没响过了。”   闫海明挠头疑惑:“自己响吗?还是有人吹的?”   轻月笑:“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肯定是有人吹响,红娥,你知道那座古庙在哪吧。”   红娥点点头,面色忧虑:“蛇娘娘是不是要走了?她如果化龙而去,就这么走了,我会非常担心的,她现在变得特别陌生,真要变成龙,会不会……”   她后面的话没说,我们已经猜到了,蛇娘娘真要变成一条恶龙,真有可能为祸乡里,怕不得安宁。   红娥是蛇娘娘的守护者。对于蛇的崇拜已经深入骨髓,比起蛇娘娘遭遇意外,更让她痛心的是,蛇娘娘变成邪恶的东西。   就好像你拼命追随的导师、领袖,你为他付出一生的信仰,可到头来,这个人变得邪恶,六亲不认,无恶不作。你失望的不单单是这个人,更是对自己深入骨髓的信仰的质疑,这种疑惑足以摧垮一个人的精神。   轻月感觉到有一种很神秘很奇怪的气场正在影响着蛇娘娘。   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整件事诡异莫名,根本无从猜度,现在只能明天到那座废弃的古庙去看看,或许能发现一些端倪。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发,义叔躺在那里需要人照顾,义婶和闫海明留下来。我,轻月和红娥两口子到那座古庙去。   红娥开路,我们出了山坳,顺着崎岖的山路行进,山林渐密。在这里爬山相当费劲,几乎都没有现成的路,盘绕在灌木和岩石表面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非常滑。有的地方不知从哪横出一根树枝,粗壮如榕树,根须一条条混着其他更小的植物。   我们四人论走山路没有孬的,红娥两口子就是山里人,行走如飞,轻月更是体术高手,我虽然最差,好歹练过天罡踏步,跟着古学良狂练过体能,走山路也不在话下。   我们之间也不聊天说话,就是匆匆赶路,翻过几条山岗。林子越来越密,红娥忽然停下来,指着下面说,就是那。   我们拨开树枝看下去,远远的下面,丛林之中露出建筑一角。飞檐斗拱确实是一座古庙,不过规模应该不大,孤零零的在山林中。   红娥开路,我们跟在后面,顺着山路下去。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这座庙。小庙不大,坐落在山林的空地之中,遍地落叶,门口还竖着两个等大的人物雕像,黑森森的颇有古意,不知道雕的是谁。   庙门大开,里面隐约能看到有神像和供桌,四周静谧无声。气氛沉静得让人害怕。 第二百二十五章 法海与白素贞   我们小心翼翼来到庙前,周厨子做个手势,示意我们退后,他先来一步到了庙门口,往里看了看。我们在后面,看到他的身体忽然僵住,像是看到了什么。   我们赶紧过去,红娥轻轻问他怎么了,周厨子往里指了指。   庙里的面积不大,靠近门口的地方居然坐着两个人,这两个都是大活人,正直眉瞪眼地看着我们。   两人造型很怪,一把老式的太师椅旁边是蒲团坐垫,其中年轻点的坐在太师椅上,还有个一脸山羊胡特别显老的坐在蒲团上。他们一高一矮,皆神色阴沉,盯着我们看。   红娥走进庙里,看着坐在蒲团上的老人:“我认识你。”   老人的山羊胡都白了。满脸皱纹,脸部狭长,表情特别阴森。他点点头:“红娥,我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晚,十二年了。”   我和轻月走进去,轻月低声问:“这是谁?”   红娥紧紧盯着老人。缓缓说道:“他就是当年十三个道士里唯一的幸存者。”   “啊?!”我们大吃一惊。   我上下打量这个老人,看到他的下半身,倒吸口冷气。这个老人膝盖以下已经没有了,两条腿光秃秃的,他用一种很诡异的方式盘在蒲团上,双手撑着地面。他说他在这里等了十年,一个没有双腿的人是怎么在荒山野岭活下来的。   红娥对老人说:“当年我劝阻你们上山,夜里来了人进到我家院子,把我的双腿双手捆住,那人就是你吧。”   老道士摸着发白的胡子:“因果报应果然不爽,天道无亲。当时捆你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不妥。果然一饮一啄皆有天报,我的两条腿都没了。”   “你还好,可那十二个人连命都丢了。”红娥说。   轻月问:“昨夜的牛角号是你吹响的?”   老道士看看旁边太师椅上的年轻人:“是我徒弟吹的。”   年轻人站起来,他的装扮竟然和轻月有几分相似,都是中国风的麻衣,身材瘦削,玉树临风,只是相貌神情过于阴鸷,让人不舒服。   他抱了抱拳:“在下陈超,追随恩师铁算子在此时等待十二年。十二年为一轮回,如今天象巨变,妖蛇蠢蠢欲动,想要化形为龙,破风而去,天下劫难将至,无奈中吹响唐王号,引众位来此相聚,共商大计。”   我没轻没重地说:“蛇变龙就变呗,有那么严重吗?”   陈超看我,说:“这条蛇的修炼已经走偏,已为妖蛇,如果让它突破境界,化龙大成,是为妖龙,兴风作雨不在话下,更可能天下巨变,妖孽人间,从此战事一起,四方烽烟,亿万人头落地。我们修行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迫在眉睫,希望大家放下成见,精诚合作。”   轻月问:“你怎么知道它要突破境界?”   陈超看看师父铁算子,老道士叹口气:“他们是红娥领来的,红娥是谨慎之人,断不能接触恶人,你就直说给他们听吧。”   陈超带我们往里走了两步,这座小庙的格局和我们在资料本上看到的差不多。庙里非常简陋,靠着墙是供桌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尊破破烂烂的神像,儒生打扮,手里还捧着书,如果对这里不了解的话,根本就猜不出是谁。这尊神像就是唐王李世民。   小庙几经焚毁,现在这个格局是八十年代初搭起来的,距今三十多年了,神像早已千疮百孔。上面全是蜘蛛网。   供桌前面的地面上,开了一口老井。这口井的井沿是用白理石砌成的,刻着复杂而古怪的纹理,在井边耷拉着一条大大的锁链。   锁链一头拴在井边一根铁柱子上,另一头伸在井里,不知多深。   我们来到井边。往里看看,井里散发出股股寒气,黑森森的不见底。轻月趴在井口,侧耳往下听,然后示意我们来听。   我学着他的姿势仔细去听。似乎,好像。能听到在极深极深的地方,隐隐有水流声,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个声音,还是我心理作用。   老道铁算子撑着地,划着蒲团过来,说道:“这几日夜中,我守庙的时候,都能听到井下波涛声响,哗啦哗啦的,妖气弥漫而出。这条蛇的原身在井下极为不安分,它似乎觉悟出了时机。”   我疑惑道:“道长,我不太明白,这个原身和蛇精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条蛇精不是在深山里修行吗?”   铁算子看我:“小伙子,你眉清目朗,眉宇间却凝聚愁思,看上去是有大经历的人,但道行太低,你有意思。”   我有些汗颜。赶紧说:“道长,我们都不是坏人,也是机缘来到这里。”我做了自我介绍,又把义叔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铁算子点点头:“他的事我都知道,就是因为他,我们当年才会来到此处,有了种种劫难。现在你们又因为他而来,这就是缘法。”   铁算子细细讲解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之外,还有一种智慧的存在,世俗管它们叫妖精。本是动物出身,却因种种机缘能够感悟天地生机变化。有了启悟,开始在自然中修炼。有一类动物特别容易成精,比如蛇猫黄鼠狼狐狸等等,因为它们的灵感特别强。   这个“灵感”不是画家作家创作的那个灵感,而是对于世间“灵”的感悟力,所谓通灵。好比地震前夕,狗和鸟就能先有反应,它们的生理特征能让它们提前感知到大灾难。   事有反常必为妖,“妖”这个词本身没有褒贬义,只是对异于平常状态的一种定义。妖物修行,人类修行者不知也不问,铁算子告诉我们,自古结交妖物是修行界大忌,严重到天下修行者可以共讨之,这就是当年为什么法海非要置白素贞于死地。白素贞为妖物,化形入人间这就罢了,居然还在红尘闹市中现原形妖惑人间,没她许仙也不能死,死而复生那是后话,最起码前面恶因她是种下了。   关于妖物如何修行,人类修行界讳莫如深,结交都不让结交,更别说研究了。对于我刚才的问题,铁算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能这么告诉我们,井下锁着的是蛇精的原身,也是元神,它现在的道行早已可以脱离原身,化形另外修行,但是有一条,如果想境界大成化龙而去,必须要元身归一。   就是说而今在山里的蛇娘娘,想成龙,必须让困在井里被锁住的元神冲出古井。   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可以说为了这一步,妖物甚至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和因果。血洗人间都可以。   铁算子带着徒弟陈超,在这里守护十二年。一直到前几天,忽然井下出现异响,水流湍急,妖物秽气冲天,铁算子掐指一算。竟然什么都算不出来,天象遁于混沌之中,这是风云突变,天下劫难的征兆啊。   他赶紧吹响唐王号,这一声号也传不了多远,只能凭机缘凑集同道中人。我们就来了。   我笑了:“我说各位高人,这位老道长,你们都多虑了。”   “怎么?”铁算子看我。   “记得唐王当年锁蛟龙的时候,立了这根铁柱子。”我拍拍身旁的柱子:“明明白白说的很清楚,铁柱子开花,蛟龙才能出水。铁柱子怎么可能开花呢?”   铁算子眯着眼看我:“你以为铁柱开不了花?”   我怔住:“怎么可能?”   红娥叹口气。在旁边说:“我听上一代守护者说过,这根铁柱曾经开过花。”   “啊?”我大吃一惊。   红娥道:“那是清朝乾隆爷的时候,当地一位知县来过庙里,当时有人跟他说井里锁着一条蛟龙,他特别好奇,趴在井边看。当时这位大老爷穿着官袍。戴着官帽,他怕低头看井,帽子掉进井里,就摘下来,顺手挂在这根柱子上。”   说到这,她摸了摸铁柱子,我们的目光落在柱子上。   “清朝官员那叫顶戴花翎,帽子一挂上去,相当于开了花。当时蛟龙看到柱子开花,马上有了反应,井水搅动,天象变化,给那个大老爷吓得啊,赶紧摘了帽子跑了,异象渐渐消停。”红娥说。   一直沉默的周厨子忽然说道:“你们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中心思想吗,蛇娘娘变坏了。”   陈超嘴角咧开,一脸讥讽:“愚民当它是娘娘,我们可没有,那只不过是一条蛟精而已。我师父的双腿就是让它弄断的,我十二个师叔全部葬身洞里。你们还拿它当娘娘供着?!”   “你闭嘴!”周厨子大吼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周厨子脾气够大的,他也不看看骂的人是谁。陈超和铁算子那一看就是高人,收拾你个小老百姓还不是绰绰有余,周厨子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依然敢于捍卫蛇娘娘,够有胆色的。   陈超也火了,极力克制自己:“愚民!”   周厨子看着自己的老婆,颤抖着说:“红娥你告诉他们,蛇娘娘是好娘娘,是庇佑我们这里的神,是永远的娘娘!”   红娥哀伤地看着丈夫:“老周,我在前夜通灵你也看到了,我见到蛇娘娘,它变了,它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你醒悟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斗蛇精   周厨子表情极其痛苦,几乎要哭出来:“通灵的事我知道,是不是我们误会了?蛇娘娘不会变坏的,我不相信。”   红娥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会这样,她温柔地说:“老公,我就是蛇娘娘的守护者,她变成什么样我会不知道吗,她真的变了。”   周厨子摆摆手,特别痛苦,能看出对蛇娘娘的崇拜就是他一生信仰。他退出庙口,双手合十,对我们所有人拜了一拜,然后说:“我回去了。”   他看都不看红娥,转身就走。红娥想追出去,轻月拉住她的胳膊:“算了。让周大哥一个人冷静冷静吧。他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红娥失神了片刻,说道:“蛇娘娘曾经救过他老爹的命。”   红娥说起来,那是周厨子和红娥刚结婚的时候,周厨子的老爹得了重病,连夜拉到镇医院。检查之后,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根本无法抢救。   就在这天夜里,红娥做了一个梦,梦到蛇娘娘化身为一个白衣女子来到医院,在床头留下药丸,然后翩然而去。第二天她把这个梦和周厨子说了,两人检查病床的床头,果然在抽屉里找到一枚黑色丹药,当时周厨子还犹豫,红娥告诉他这是蛇娘娘留下来的,要相信蛇娘娘。他们把这莫名其妙的丹药给老爹吃了,说来也怪,老爹的病情逐渐和缓,竟然从死亡线上活了回来。又硬硬朗朗活了好几年,最后睡着觉在梦里过去的,一点罪都没遭。   周厨子是个大孝子,从这件事之后,他对蛇娘娘五体投地,比红娥还要痴迷,无比虔诚,听不得一点别人说蛇娘娘的坏话,这些年他不知赶走了多少想进山对蛇娘娘居心叵测的外乡人,得罪了很多人,还挨过打,这些他都忍下来了。   “那你呢?”轻月看红娥。   红娥凄然一笑:“我只信对和不对,蛇娘娘对,我就拼命守护她,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妖……”   后面的话她没说。   铁算子看她点点头:“红娥,你的心性比你的丈夫通透的多。当年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流的心性,还记得那天夜里,我偷入院子对你说的话吗?”   红娥道:“你当时说。想收我为徒,我还以为你是想轻薄我。”   铁算子叹口气:“我是看中了你的性情和你的悟性。算了,多少年了,不提也罢。今天这事,各位都是同道中人,大家商量个对策吧。”   我心中有疑惑,实在憋不住问:“道长,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   “当年,你们十三个人到底遭遇到了什么?”我问。   铁算子有些失神:“我们当时进入洞窟,看到了两条巨蛇,有一条就是蛇娘娘,还有一条是它的从蛇。本来想和它们谈判,好说好商量,不能任由它们修行,很容易修偏。想给它们某个好出路,可谁知道话不投机就斗了起来。本来我们十三人结阵,足以克制两条大蛇,可谁知,突然从洞窟的深处迸发出一股神秘的法力。巨蛇如有神助,我们全军覆没,只剩下我这么一个残废,侥幸活到了今天。”   听到这里,轻月眉角一挑:“这股法力是从何而来?”   铁算子摇摇头:“不知道。我怀疑在洞窟深处另有法阵。或是,”他顿了顿:“另有高人。”   我们面面相觑。   “现在就怕这个,”铁算子说:“就怕有高人看中了两条巨蛇,以高超道法驯化它们,两条巨蛇一旦化龙,为别有用心者所驱,那天下将永无宁日。”   红娥担忧地说:“我们几个人能行吗?”   现在能使上力的就是庙里这五个人,我属于半吊子;陈超太年轻,不知道学了几成功力;铁算子是个废人;红娥仅会通灵,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目前仅能依靠的就是轻月。   可轻月功力有多高。连我都没数。听铁算子说,洞里不但有巨蛇,还另藏高人,强强联手,估计马丹龙解铃来了也得喝一壶。   想到这,我看看轻月,轻月回看一下我,他面无表情,轻轻摇头,似乎在示意我什么都不要说,眼神有些深意。   红娥道:“道长,你是什么意见?”   铁算子道:“你我几人此时此刻相聚蛇神庙,这就是缘法。小齐,”他对我说:“马义现在得此怪病,和蛇精的变化不无关系。他在梦中相会蛇精。又开口押上了二十年阳寿,他从此就和蛇精血脉相连,如今他出现这般情况,和蛇精的自身变化离不开。要解决他的问题,就必须解决蛇精的问题。”   他咳嗽一声说:“精怪异动。天象骤变,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出手。”   “就我们几个?”我心跳的厉害。   铁算子点头:“我自从残废之后,一直留守山中,各位实不相瞒,我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陈超早已知道师父的心意,没有劝阻,脸色更加阴晦。   “何时动手?”轻月道。   铁算子在地上趴着,拖动蒲团来到庙外,他看看天色:“既然风云际会众位已经到齐。就不要再等了,今夜动手,夜长梦多。”   我们商量之后,定下初步计划,今天夜里,陈超和铁算子准备好东西,到山坳口大家一起集合,一举捣毁蛇精老巢。   我们离开蛇神庙。一路回来,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交谈,红娥半道告别,要回去看看丈夫,临走前告诉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今晚她肯定会回来。   最后的路程只剩下我和轻月,我实在忍不住说:“轻月,你看出什么来了。”   轻月沉思片刻说:“我曾经深入洞窟,感受到了一股深层的力量。这个力量和铁算子说的一模一样,开始我也怀疑洞里另藏高人,但后来觉得不对。”   “为什么?”我问。   轻月说:“纯粹是感觉,这股力量如果来自一个自由意志的人,就不会恒定不变,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纯粹是修行者的感悟,你也不用尝试去理解。铁算子另一个推断提醒我了,洞窟深处不是藏着人,而很可能藏着什么法阵。”   “法阵?”我越听越迷糊。   “问题来了。”轻月说:“蛇娘娘的变化是最近这些年才有的,这个法阵难道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它为什么能影响到蛇娘娘,能让修行千年的老妖心性变得如此之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也想不明白,今晚看看就知道了。”我说。   轻月看着我,缓缓点点头。凝思的神情一直没变。   我们回到山坳,义婶和闫海明还在照顾义叔,看只有我们两个特别惊讶,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瞒她,把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义婶特别震惊,没想到这里这么复杂,她做出一个决定,跟我说:“小齐,今晚我跟你们进洞。”   “不行。”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义婶你留下来,这次进山凶多吉少。一旦有什么意外,你让小虎怎么办?”   义婶不说话,盯着担架上的义叔,眼圈渐渐红了。   轻月道:“婶子,说句不好听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们这些人如果办不了,谁来也没用。你留下来好好照顾义叔吧,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闫海明比较懂事。一直劝慰她。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渐渐入了夜,月上树头,义婶和闫海明在帐篷里,我和轻月在山坳口等候。大约一个小时,山下渐渐走来一人,正是红娥。   红娥像是哭过,气色非常不好,看到我们勉强笑笑。   “周大哥呢?”我问。   红娥摇摇头:“他不知道哪去了,不过给我留下口信,他说他不相信蛇娘娘会变坏,他会想办法证明给我们看。”   轻月脸色有些变化:“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你们想哪了?”红娥不高兴:“我的男人我知道,他是好人,怎么会做傻事。”   我和轻月对视一眼,不说话,现在也不是照顾周厨子的时候,谅他一个凡人也折腾不起浪花。   又等了会儿,铁算子师徒来了。陈超背着师父铁算子,铁算子又背着一个大行囊,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陈超别看瘦,可背着这么多东西举重若轻,走山路如履平地,看样是有真功夫在身。   铁算子拍拍陈超:“徒弟就是我的腿。”   他伸手像是变魔术一般,从行囊里拽出一根桃木剑,在月下挽了个剑花。铁算子本来是个瘦老头,剑花一挽,整个人的气场全变了,老骥伏枥,虎虎生风。   他挥剑一指大山深处:“今晚就要和蛇精斗个高低。”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造化   我们几人结伴同行,气氛非常压抑,大家都知道这次要见真章了,很有可能和蛇娘娘拼个你死我活。如果是其他灵异事件,哪怕是一群恶鬼呢,我也不是没对付过,多少心里有点底气,可面对的是蛟成精,一点概念都没有。   我曾经问过红娥,蛟到底是什么东西,蛇娘娘是蛟还是蛇。她告诉我,蛟是蛇中异类,蛟就是蛇。平时说蛟龙蛟龙的,其实是误传,蛟只是形态似龙,可并未脱离蛇族,它只是比普通的蛇更接近龙的境界而已。   现如今蛇娘娘已经修炼千年有余,很可能突破就在这几天。我们顺着山坳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到一种躁动的气息。大早上阳光明媚,光线照在山坳里,形成诡异的波动,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电波正从大山深处射出来。   我们不急不缓,越走越深,四周光线更加晦暗。气压也非常低,周围的树木植物全都是向下生长,形成一大片自然的冠盖,挡住阳光,遮住了气体的流动,沉闷的像是进了蒸汽浴室。   他们几个都是有道行的人,就我能差一些,额头出了虚汗,累的气喘吁吁,可我不敢让大家停下来休息,只好咬着牙在后面跟着。   道路崎岖,岔路很多,四面高崖遮天蔽日,形如迷宫。如果不是没人领着,在这里行走很容易迷失方向。   走着走着,轻月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说:“我上次就是进了这个洞。”   路的尽头是一处郁郁葱葱的悬崖,石壁上出现一个接近两层楼高的山洞。周边树木高大粗壮。地下还生有灌木,一根巨大的横倒枯木拦在洞口,很多植物的根部生出来,挡在洞口的外面。   这里乍看上去像是废弃了百年以上的溶洞,阳光斜斜照过来,映在洞壁和洞口上,光线在里面辉映,深处是黑暗,泛起很瑰丽的视觉效果,显得深邃而神秘。   “就是这里。”铁算子喃喃地说,他盯着洞口,几乎痴迷了。   “这十几年你没来过?”红娥问。   陈超道:“我和师父从来没踏足过这里,师父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再一个时机未到,有句老话叫打草惊蛇。我师父等的就是今天。”   “对!”铁算子表情近乎狂热:“等的就是今天!我要毕其功于一役。”   红娥越过灌木,翻过巨大的枯木,来到洞口前。我们赶紧跟了过去,红娥说:“这里就是蛇娘娘修行的洞窟,进了这个洞,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自求多福吧。”   我们进入山洞,里面太黑,我这才明白进来有多仓促,居然连手电都没拿。这时。铁算子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盏老式的马灯,打着火,幽幽燃起来。   这点光对于漆黑的山洞来说无异于萤火虫,我也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只好跟着这盏小灯走。   我低声问轻月,你上次没有手电,是怎么进来的。   轻月笑:“修行人讲究修炼神识,你可以理解为第六感,神识算是人的又一种器官触觉,在黑暗中神识到了,我的人自然就会走到。”   我听得迷迷糊糊,问我怎么没有神识。   这话让铁算子听到了,他提着灯转身说:“小齐,我徒弟跟我修了十年,才出了神识,你这才哪到哪。”   我不说话了,心内腹诽不已,你徒弟天赋不行。我比他聪明多了,看样子回去我的请教一下高人,怎么修出神识,这玩意相当黑暗中又打开一双眼,太管用了。   我们顺着洞窟一直往里走,地上崎岖不平。正走着,前面忽然竖起一道巨大的石崖,如同一道高高的墙壁挡住了去路。要想前行就得从这道墙和洞壁之间仅有一人宽窄的狭缝之间穿过去。   红娥来到缝隙前,郑重说道:“里面是蛇娘娘藏身的门户,从这里进去,就真正进入她的领地。”   铁算子做了一个手势。带路。   红娥轻叹一声,第一个从缝隙前闪过去。大家一个接一个过去,我在最后,这条狭缝真要换个胖子,够呛能过去。   我扶住洞壁钻了进去。缝隙相当狭长,仅能让人侧着身子往里挤,两面都是高崖,一走进去呼吸立时不畅,要是前后两处洞壁突然合拢,非把人挤成馅饼不可。   终于出来,里面还是深洞,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感觉这个洞的气息和外面不太一样,似乎有滚滚生机从深处散发出来。   他们几人站在一处洞壁前仔细看着,我赶忙过去,洞壁太高,只见最上面不知被什么人题了两个大字。这两个字比人都高,刻在壁上,用朱砂涂红,写得龙飞凤舞,飘飘欲仙。   这两个字是“造化”。   一看到这两个字,我像被什么刺激到了,感觉这两个字包含了无数的信息,静静看着它,似乎能穿越进去,感受到里面的世界。   我正痴痴看着,轻月打了我一下,低声说:“不要再看,这两个字不是写给人的,是写给精怪的。”   “啊?”我愣了一下。   “这位小哥说的没错。”铁算子说:“这两个字不知成形于什么年代。不知出于什么人之手,本是写给精怪启悟天机的。写这个的人,一定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已经可以容纳天地造化于文字之中。”   轻月说:“这两条小蛇是唐王之后被锁在此处的,可以算算唐以后到现在有多少个修道的大宗师,不多但也不少。不知是哪位高人留下来的墨宝。这两条小蛇能熬到今天,也算是造化不小。”   陈超冷冷说:“可惜今天它们道行将一朝被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经过那么多事,我现在考虑问题也开始加入因果的概念了,我想到的是,两条蛇已经修行千年,这一旦死在谁手里,这个人得背负多大的因果和业力啊!不说蛇精,就算平时杀两个人,业力也承担不起。   铁算子在黑暗中冷笑:“我和徒弟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你们不要和我们抢。”   我心说话谁跟你们抢了,脑子让门夹了跟你抢这个。   我们继续往里走。洞里开始出现气味,没多远众人停下来。铁算子举灯,前面竟然照出一大片区域,能看到洞里飘荡着能见的气体。   “这是什么?”我问。   铁算子道:“这是蛇精修行,吐纳而出的瘴气。时间久了一层接着一层,一片接着一片,想进入其中,没有闭气的功力,普通人闻到就会死。”   行到这里算是个节点,我没有能力再往里走,现在能进去的只有轻月、铁算子和陈超师徒,就连红娥都进不去。不过红娥有个特殊的本事,能够通灵出阴神进去,阴神就是中阴身,阴神就可以无视地理环境的变化。用这种法术太过凶险,必须有人守护她出窍后的肉身。   我正好进不去,就留在这里守护红娥的身体。   红娥出阴神后,我们都看不见她,这几个高人要想看当然能看见,开阴阳眼就可以,但那样太耗功力,也没必要。轻月从兜里掏出一朵小小的莲花,不知这东西他是怎么随身携带的,居然还那么水灵鲜活,像是刚采下来。   他把莲花放在手心,莲叶闭合。   红娥端坐在地上,鼻观口口观心,缓缓垂下眼帘,时间不长,进入定境。等了会儿,轻月手心的莲花,竟然无征兆中轻轻绽开。   轻月道:“她已经出阴神,只要不离我三步之外,我的莲花都能感应到她。好了,我们要进去了,齐翔。你记住。”   我马上严肃起来,轻月道:“我们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你看着表,在这里等24小时一天一夜,如果我们没有消息,你把红娥的肉身带出去,从此封洞,永远永远也不要再进来。我们出不来,说明蛇精成了气候,日后天下骤变,山河破碎,你自求多福吧。”   “不错。”铁算子道:“一切都是劫数。”   他把马灯放在地上。给我留下,说他们进去不用灯火。   这几个人没再多说什么,走向前面的毒瘴。轻月手持莲花,第一个走了进去,后面是陈超背着师父铁算子,也跟了进去。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瘴气深处。   我蹲在地上。紧张的全身颤抖,不自觉的痉挛。旁边是红娥出了中阴身之后的肉身,一动不动,形如木雕。   我守着地上的灯火,心跳剧烈,看着迷迷雾雾的洞窟深处。紧张的都快尿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人道的轮回   这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盏孤灯。   我在原地走来走去,又是焦急又是自卑。如果平时多用用功,多学点东西,也不至于留在外面,最起码能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巨蛇成精,化形变龙,不说别的,这需要多少年的机缘,有几个人能见着?   这要看一眼,够回去吹半年牛的,在女孩面前还能当备胎?   等了好长时间,我看看表,刚到此处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不知不觉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两个小时就是一个时辰,如白马过隙,很快就过去了。   我没拿什么吃的东西。此时也不知道饿,靠在洞壁无聊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下午两点,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瘴气弥漫,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异常,他们几个人进去,仿佛石沉大海,没有踪迹。   我知道着急也没用,索性调心静气,静下心等待。我睡了一觉,正迷迷糊糊,忽然听到瘴气深处传来一声咆哮。   整个山洞都在摇晃。我猛然惊醒,立即站起来。洞窟深处传来类似婴儿哭泣一般的叫声,“哇~~哇~~~”声音细细拉长,听着柔弱,可里面充满着尖锐的戾气和暴力,似乎要横扫一切。   瘴气里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前行。我赶忙挑起灯走了两步,不敢离得太近,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从里面走出来,我一看就愣了。   居然是轻月。   轻月衣服都破了,满身血污。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扶住他,焦急地问:“你没事吧,他们呢?里面怎么了?”   轻月摆摆手,胸口剧烈起伏:“我们见到了蛇娘娘,和她斗法起来,她本身不厉害,但后面隐藏的神秘法阵太凶恶,我们几个人联手布阵才勉强应付,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顿了顿。   我急得快挠墙:“咋了?”   “蛇娘娘忽然巨变,引来天雷,在洞外震响。这是境界突破,要化形为龙的征兆,她要变龙了。”轻月说。   “啊?这么巧,怎么会这样?”   轻月勉强站起来:“有人……有人在蛇神庙捣乱,要把井里蛇娘娘本尊的蛟龙放出来。还记得那个乩语嘛,铁柱开花,就是蛟出井化成龙的时刻,有人现在正在蛇神庙搞鬼,必须阻止他!”   我大吃一惊:“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轻月摆摆手:“不行。那里太重要了,汇聚灵气,蛟精已经压上所有筹码,它在殊死一搏,你去了也是往里填。没有任何作用,还是我去吧。”   “你没事吧。”我急得都快哭了。   轻月焦急地看看迷雾深处:“现在铁算子师徒和红娥正在勉强支撑,时间紧迫,你守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了。”   他拍拍我,提了口气,身形迅速钻进黑暗中,没了踪影。   我更是坐不住,来回溜达,心急如焚。洞的深处仿佛炸开锅,瘴气不断翻涌,剧烈的婴儿哭声不断从深处传来,如滚滚波涛撞击洞壁,发出可怕的回音。   声音越来越凄厉,我看着里面巨大的深洞,吓得两条腿都软了,感觉自己简直是太渺小了。   铁算子也是,当初你们十三个人都斗不过人家。现在你一个人,再带个徒弟,顶个毛用啊。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炸雷,紧跟着又是一声,雷在洞窟深处回响,幽幽不绝。掺杂了婴儿般的哭声,简直比鬼哭都狼嚎,听得我心都快碎了。   我想起刚才轻月说,蛇要成龙,会遇到天劫。各种小说里不是也写了吗,引来天雷轰顶。难道真的是这样?   雷声如此密集,会不会是这条蛇真的要变龙了。   正寻思着,突然出现异象,不远处的瘴气竟然如潮水一般涨涌,向前推进,向着我所在的方向过来。   这些瘴气剧毒,闻了就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瘴气如波涛般汹涌而来。   我当机立断,把红娥的肉身背到身后往外跑。瘴气如潮起,一波一波涌动,我退后十几米。再看去,只见瘴气深处,隐隐有一条巨大的黑影,身形极其硕大。   我曾经在市博物馆看到过展览的恐龙标本,占据了整整一个展览大厅,人在下面小如蝼蚁。此时此刻就有这种感觉。   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影倒不是大到不行,它从黑暗中飞腾而出的气势,让人觉得自己就像是蝼蚁像刍狗。   幸亏我性情坚定,换一般人早就跪了,此时此刻出现的黑暗美学意象,确实能引发人最心底的宗教情怀。   随着那黑影在瘴气中若隐若现,天雷声加上婴儿的哭泣声,更是充盈着整个洞窟。   我已经傻了,背着红娥,两条腿都在发软,痴痴地看着洞窟里面的奇景,思考能力都丧失了。人已经没魂了。   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齐,它要化形了。”   我陡然回头,吓了一大跳,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尊木乃伊。全身包括四肢都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只有头部的拿掉了,露出一张极为惨烈的脸。   我擦擦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义叔,他醒了!   义叔的脸上遍布深绿色的鳞片,眼睛的位置鳞片张开,勉强能看到下面黑漆漆的眼球。整个头部如同蜥蜴一般。   义婶和闫海明从黑暗中出来,义婶的表情难以形容:“小齐,你叔叔刚才醒了,说有东西在召唤他,他一定要来,我们就陪着他来了。”   现在的义叔比鬼还吓人,环境本来就黑森森的,他脸上的鳞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五官在下面微微隆起,能吓死人。   “是我的师父在叫我。”义叔说。   义叔曾经说过,他在洞里学道三年,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师父是谁,他也不说。此时此刻,他从昏迷中苏醒,居然说师父在洞窟深处召唤他。   “是蛇娘娘吗?”我问。   义叔盯着瘴气深处,抬起腿,一步一步走过去。我仗着胆子要拉他,义婶拽住我,摇摇头,轻声说:“让他去。”   义叔渐渐走进瘴气,身影模糊,能看到他正在走向那深处的巨大黑影。   我看的手心全是汗,额头的冷汗流下来迷住眼睛,闫海明早就吓傻了,躲在义婶的后面瑟瑟发抖,义婶和我并肩而立,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我偷看了她一眼,义婶几乎双目泣血,眼睛里布满血丝,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   我焦急,轻月哪去了。山路可能很远,从这片山坳要走很长时间才能到蛇神庙,可轻月不是普通人啊,他的体术就连解南华都极为佩服。   此时时间概念全部模糊了,我懒得看手表,判断不出轻月到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洞窟深处传来一声惊雷,这雷声有多大吧,几乎就是刚才所有雷声的总和,震耳欲聋已经无法形容了,就觉得这雷声从耳朵直接窜进脑子,像是在大脑深处引爆一颗核弹头,把大脑里那些记忆、感知、触觉全部炸得粉碎,一片空白,魂儿都炸没了,直接寂灭。   我无知无觉中,朝后面一躺,人就晕了过去,临晕前的一瞬间,还想坚持不要倒下。下一秒钟,我的意识直接入了无边无际的“空”里。   我意识到自己晕了,也明白自己进了“空”,这个空不是不存在,它是确实存在的一种境界。里面却空空如也,无色无物无质,就是空。   我的意识像是凝固在果冻中,有知有觉又无知无觉,没有时间的概念,瞬间就是永远。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声音:“齐翔,醒醒。”   我打了个激灵,猛然从那境界里遁出,一瞬间所有感觉都回来了。睁开眼,看到是轻月。   他疲惫不堪,像是老了十岁。衣服都烂了,他把我扶起来,靠在洞壁上。   我看到沿着洞壁躺了一溜,红娥,义婶,闫海明,他们都在昏迷状态中,红娥还保持着肉身的姿势,像是雕塑一动不动。   我想动动,可全身骨头都在疼,没有一丝力气:“刚才是怎么回事?”   轻月坐在我的旁边,擦了一把脸:“刚才一响雷,是最后的天劫,你们的蛇娘娘没有熬过这最后一下,被雷劈死了。”   我惊了:“她死了?”   “也不算死。她是从天人道而来,而今神识已入轮回,天人轮回不可问,不知道去向何方,下一世她可能还是蛇,也可能是人,更有可能变成小猫小狗,甚至一只蝴蝶。”轻月说。   我动了一下,疼的呲牙,看着义婶他们:“他们没事吧?”   轻月看我:“齐翔,我没有急着让他们苏醒,而是先让你醒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他,摇摇头。   “有些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和第三个人说起。” 第二百二十九章 总觉得不对劲   “首先,你做好思想准备。铁算子师徒还有红娥已经都死在里面了。”轻月说。   其实我有思想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震惊,我看了一眼红娥的肉身,她现在神识寂灭,只留下身子,用老百姓话说就是植物人。   铁算子师徒本来就是道法中人,在深山里藏了十几年,说句不好听的,我和他们也没什么感情,没了就没了。关键是红娥怎么办,她有老公,我们唠嗑的时候还听说她还有个孩子,现在在城里上学,住在她妹妹家。又当妻子又当妈妈。莫名其妙就死在深山里,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沉闷地说:“红娥怎么办?”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个事,”轻月说:“你知道是谁在蛇神庙捣乱,准备放出蛟精元神的?”   我疑惑地问:“谁?”   “周大哥,就是红娥的丈夫。”轻月说:“我到的时候。他把已经准备好的花环套在铁柱子上,当时情况非常危急。”   我明白了:“蛇娘娘成龙渡劫失败,是不是你在蛇神庙阻止了他?”   轻月点点头:“他没想到我会来,惊慌失措,我也没难为他,告诉他这么做后果很严重,把他打发走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封了那口井,然后一把火把庙烧了。”   “什么?!”我震惊之余叹口气,轻月这么做也好。一了百了,现在蛇娘娘也死了。   轻月道:“我的意见是红娥就留在这里吧,把她的肉身带出去没法处理。说句天道无亲的话,她有今日的下场和她丈夫胡作非为也离不开,一饮一啄离不开因果。”   我看着他,轻月回看着我,他这个意见可以说是比较合理的,却不近人情,到符合轻月一贯的做事风格。   我指着毒瘴深处:“义叔还在里面。”   轻月点点头:“我一会儿进去找他,能不能找的到,找到了又是什么结果,你都要做个思想准备。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可以说两败俱伤,什么结果都要接受。”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不是说蛇穴深处藏着一个法阵吗,那是什么法阵?”   轻月说:“确实有这么个东西,但具体是什么说不清,蛇娘娘渡劫失败以后,那法阵的波动也消失了,可能随着她的陨灭一起损毁了。”   我疲乏至极,靠在洞壁上犯迷糊。轻月来到闫海明和义婶前,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右手呈剑指点在他们的额头,稍微一用力,两个人悠悠喘了口气,都苏醒了过来。   轻月道:“你把事情说给他们听。我去里面救义叔。”   他身影很快,迅速钻进毒瘴中,三晃两晃不见了。   义婶捂着头,一个劲地叫难受。闫海明更夸张,醒了之后,直接跪在地上哇哇干呕。等他们和缓过来,我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他们听。   义婶着急:“我不管什么蛇娘娘,我只要你叔,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我们三人在外面等着,时间没有太长,毒瘴中隐隐有黑影走了出来。我赶紧提起马灯,灯火很弱,什么都看不清。   影子透过毒瘴而出,朝我们走过来,愈加清晰。原来是轻月。肩膀上还扛了个人。   义婶提着灯跑过去,来到轻月的身边,轻月一脸疲倦和沧桑,扛着那人走过来,把他轻轻放在地上。   义婶颤抖着手用灯光去照。轻月带出来的正是义叔。他身上依然缠满了纱布绷带,不过从脸上来看,情况好了很多。层层的鳞片已经脱落,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义叔闭着眼睛。微微还有呼吸。   “他怎么样了?”义婶捂着嘴,悲恸地问。   “蛇娘娘死了,他的诅咒也解开了。”轻月说:“但是,婶子你有个思想准备。”   “什么?”义婶颤着声问。   “义叔梦中私会蛇娘娘,用二十年阳寿换的一夜风流,这是业力也是因果,不会随着蛇娘娘的陨灭而解决,他目前只是能解开蛇的蛊毒,像正常人那样活着。”   “那你叔叔还有几年阳寿?”义婶问。   轻月苦笑了一下:“婶子,自古连仙人都不断人生死。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叔今年多大?”   义婶说:“四十五周岁。”   轻月道:“折损二十阳寿,你就当他现在是六十五岁,只不过他还保持着中年男人的体魄和身体机能。”   义婶掉泪了:“都六十五岁了,还能活几年啊。”   轻月俯身把昏迷中的义叔扛起来,招呼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我们几个人跌跌撞撞从洞的深处出来。来到外面的时候天光大亮,时间模糊了,完全不知在洞里呆了多久,感觉再世为人。   一路回来,这次的经历,我们虽然是几人去几人回,义叔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但其中过程的惨烈外人无法想象,几条人命搭了进去,一想到蛇娘娘最后时刻的陨落。我还有些愧疚,修行千载,一朝梦空,现在细想想,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义婶还有些担心。后悔不应该把红娥的肉身留在洞里,至少带出来给他们家人,也算个念想。   轻月很坚持这件事,说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整件事无声无息过去最好。   我们开着车。带着义叔返程。   回家的时候,路上下了瓢泼大雨,天空昏暗,电闪雷鸣,云层压得特别低。我在车里压抑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窗外是黑夜一般的风飘雨。   按说事情到这里,不说皆大欢喜,也算是达到了来时的目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沉得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什么地方有问题,可又说不清。这种感觉太难受,我揉着胸口,憋闷得厉害。   我们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医院,把义叔送进医院观察情况。我和轻月与义婶他们在医院门口分别。   外面下着大雨,我和轻月都没有雨具,也没有车,我们站在街口,路上空无人烟。   轻月轻轻用手遮了遮前额,叹了一声:“好大的雨。”   我看到他手上戴了一副手套,在印象里,一路经历中他并没有手套,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指了指他的手:“怎么买了手套?”   轻月笑:“进山的时候,手划破了。没事,戴个手套怕感染。”   我伸出手,主动想和他握握手:“就此分别吧。”   “就此分别,再见。”轻月无视了我的握手,转身就走。身形很快消失在大雨之中。   我打了辆车回到家,老爸看我落汤鸡一样的模样,赶紧放热水洗澡,又拿来干净衣服。   洗了澡,我脑子昏昏沉沉的。想睡觉又睡不下,心里难受得要命,便拉着老爸,把这一路的经历都说给他听。   这些事本来就关于义叔的,老爸和他交情这么深。我这也不算透漏他人隐私。   老爸听完整个过程,凝眉不说话,他在思考。   “爸,我回来这一路上,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我说。   老爸想了想说:“小翔,我记得有个很经典的电影叫《罗生门》。”   “知道啊,看过很多遍了。”我说。《罗生门》是大导演黑泽明的作品,大概意思就是同一件事由不同的人描述,会呈现不同的状态。外人只是听当事人的口述,根本无法判断事情的真实情况。   老爸说:“你自己想想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我真纳闷了,老爸这什么意思,跟《罗生门》又有什么关系。   我困意上来,脑子已经麻木了,无从去思考,躺着就睡了。   我和单位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假期还有几天,我也懒得上班。去医院看了一次义叔,他的情况好了很多,已经苏醒过来,义婶没有告诉他关于阳寿的事,这也对,义叔现在就像是得了绝症病入膏肓的病人,保养好了多说也就能活个十来年,何必给他添堵呢。   说起他进入毒瘴之后的事,义叔也记不太清楚。自从他得了鳞片的怪病,一直到现在苏醒,整个过程里他都懵懵懂懂的,感觉自己做了一场长梦,梦的内容也记不住。   义婶不想让他太伤神,能活着回来就好,好好过剩下的日子,以前的事就过去吧。   剩下的假期,我白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打游戏到晚上,有时候朋友叫着,出去吃吃饭喝喝酒。   不管怎么玩,我心头的雾霾就是驱散不开,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压抑,觉得蛇娘娘的事还没完。   这天晚上,执尸队哥几个叫上我,一起在外面撸串。他们看我闷闷不乐,王庸和我说了一件奇闻,他们前两天接了一个抬尸的业务。死的这人真叫怪,死因可以排进我们执尸队最怪排行榜的前三位。 第二百三十章 遗失查克拉   死者是一个孤寡老太太,自己住了套房子,老伴几年前过世,还有个儿子,儿子在外地已经成家,人情淡薄很少回来,平时也就打电话问候一下。老人用退休金雇了一个家政服务员照顾自己起居,无非就是收拾收拾家,做做饭什么的。   出事那天,家政服务员中午过来做饭,先是敲敲门没有反应,然后用钥匙打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坐在客厅的藤椅上,面向窗户,一动不动。   家政服务员经验丰富,伺候多少老头老太太了,当即就察觉不对劲。赶紧过去看,果不其然,老人死在藤椅上。她马上报警。   警察来了勘验现场,找来法医检查,案子按说没什么稀奇,密闭空间,没有小偷,屋内整齐没有翻动的迹象,老人垂垂老矣属于自然死亡,通知家属,拉到殡仪馆火化完事。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老黄。   说到这里,老黄把酒杯放下说:“我不算第一个发现不对劲,法医比我有发言权,可是人家什么话也没说,估计警察内部不想麻烦,把这件事当普通事件处理。所以,我发现不对劲后也没说话,就和咱们哥几个聊聊。”   “怎么个不对劲?”我来了兴趣。   老黄说:“咱们就是干这个,抬过的尸体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尸体一拿到手,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死的那老太太,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她大概七十多岁,死时状态老菊你没看着,跟九十多岁似的。”   “什么意思?”我问。   “特别苍老,老的不像话,脸上的皮都皱了,皱纹深的能种地,脸缩成核桃,头发半秃,剩下的全部都白了。那种白不是普通的白,是毫无生命力的灰白。拉向殡仪馆的路上,在后车厢,我,嘿嘿嘿……”   老黄突然一阵荡笑。   我听得心痒痒:“怎么了,赶紧说。”   王庸说:“老黄这个变态,当时和我在后车厢,他把人老太太的衣服解开了。”   我正端着酒杯喝酒,差点一口没喷到对面麻杆身上。   “你丫真是个变态。”我骂。   老黄争辩:“一个破老太太我稀得看她啊,多少小姑娘倒贴,我都没动心。我是觉得这老太太死的蹊跷,想看看她的身体和脸部特征是不是一样。”   “然后呢?”   老黄道:“她的身体果然也是极度衰老,皮肤一点光滑度都没有,皱皱巴巴如同晒干了的老皮,全身佝偻,像是血突然被抽干了。”   王庸说:“血不准确,这么说吧,应该是生命力。生命力被突然抽走了。”   “对。对,就这个词。”老黄道。   我笑笑:“这都是你们的误解,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老死在自己家,这不很正常嘛。人老了都一个样,管你九十岁还是七十岁,都是行将就木,老态龙钟,有什么奇怪的。”   “嗨,你要看看那具尸体就知道了。”老黄不甘心。   我气笑了:“我没事去看一老太太的尸体,那么多女孩的胴体我还看不过来呢。”   “你可拉倒吧,还出胴体了,就你会拽词,喝酒喝酒。”土哥端起酒杯。   我们又谈别的,他们问我什么时候上班,我算算时间,正好后天。我还真挺想这份工作的,细说起来。工作还真不错。没事的时候和哥们瞎侃,出去接单无非就是胆大,卖卖力气,也没什么太高的技术含量。月底连奖金带提成也不少挣,挺满意。   至于什么前途,对象。我心灰意懒,什么也不想了,混一天算一天吧。   两天很快过去,我懒懒散散上班。到办公室泡了杯茶,刚趁热喝一口,那边来业务了。土哥拿着单子过来,招呼我们出发。   案发地点在城南小区,到的时候,发现楼门前人头攒动,黑压压挤满了围观群众,边上停了几辆警车和救护车,警察出来进去忙活不停。   门口拉着警戒线,我们抬着担架下了车,和门口的警察打了招呼,走进楼道。   事发地点在二楼中间那个门,门开着,警察正忙活。土哥拿了证件给他们看,打过招呼,警察让我们进去。   里面普通的二室一厅,警察指路说死者在客厅,我们进到客厅,看到发生的一幕。都吓了一大跳。   客厅不算大,靠墙挂着液晶电视,电视已经关上。电视对面相隔几米是沙发,在沙发上一溜坐着三个死人。   为什么我们能吓一跳,这三个人像是刚从墓里刨出来的木乃伊。说木乃伊有点夸张,最起码一百岁是有了。我没见过百岁老人是什么样。所谓一百岁就是虚词,沙发上三个死人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已经到达了我能想象人类苍老的终点。   脸上的皮肤发黑,那已经不算是皮肤了,更像是晾干水分的黑纸。前额半秃,白中透灰的头发。三人死的时候是死不瞑目,眼睛开着,盯着前面的电视,眼球里毫无光彩,像是把假的玻璃球塞在眼眶里。   死成这样也就罢了,三人还一字排开。坐在沙发上,好像是看着电视无知无觉中就死了。   场景诡异,让人起鸡皮疙瘩。   老黄低声说:“你们看这三个人的死状和不和那老太太一样?”   王庸道:“还真是。”   老黄捅捅我:“你不是对我们说的话不相信吗,还鄙视我,你看看这三个死人,和之前死的那老太太一模一样。”   我疑惑:“这咋回事?”   “生命力让人抽走了呗。”王庸洋洋得意地说。   土哥皱眉:“都闭嘴。这是现场。少说两句。想讨论,回去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说的。”   我们互相看看,都噤声不语。   法医检查过后,和警察们交待了两句。我们在旁边听着,大概意思是,法医鉴定是非自然死亡,很可能是某种突发性的早衰症。   但问题是,怎么就那么巧合,三人同时得了早衰症,同时死了。   警方在勘察现场,怀疑是不是中毒,一通忙活。   “屁早衰症。”王庸低骂了一声,翘着下巴示意我们去看。   沙发前面是茶几,上面放着一张家庭合影,里面是老父老母带着儿子,儿子二十多岁,照片背景是春天的公园,一家三口幸福融融。照片下面有时间,2015年字样。   再看看三个死者,就知道王庸为什么让我们看这个了。死的这三个人,虽然面貌极度苍老,但从五官上勉强能看出来,正是照片上一家三口。   照片是去年才照的。并没有过多长时间,三个死者是二十多岁的儿子,五十多岁的父母,正是身强力壮的好年纪。   一家三口晚上看着看着电视,同时发生衰老,同时死在沙发上……警方给出的解答是。三个人可能因为中毒引发某种突发性早衰。   对于这个诡异的案件,这种说法勉勉强强也算是推测,不能说警察不对。   警察们检查了死者的家里,没有财物丢失的情况,东西也没被翻动,除了夏天开着纱窗。其他窗门紧闭,不像有外人进来。   很快就结案了,没必要再做进一步尸检,三具尸体拉到殡仪馆,然后通知家属朋友。   我们抬着尸体出来,一到外面,像是油锅里滴了水,老百姓都沸腾了,挤挤挨挨往前面凑。有片警维持秩序,幸亏我们都戴着口罩,要不然身份就露了。   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把尸体抬进后车厢。土哥开车,招呼赶紧走人。   我和王庸在后车厢守尸,他们三人在前车厢,车子从人群里出来直奔火葬场。   天也热,我们穿着长袖的工作服,戴着口罩,热的冒汗,可不敢脱下来。这是工作环节,二是我们都知道尸体脏,冒然接触别出什么事,热点就热点吧,总比惹不必要的麻烦强。   王庸轻轻撩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床单。露出死者,正是一家三口里那二十多岁的儿子,此时的他和一百岁的老头没啥两样。   “你怎么看?”王庸问我。   我想了想说:“先假定他们是非自然死亡。”   “废话。”王庸说。   我没搭理他的态度,继续说:“有果必有因,假定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真的能抽走你们说的‘生命力’,生命力一没,人就早衰而亡。”   “还用你说,能不能说点臭氧层之外的。”王庸呲我。   我想了想说:“你知不知道宇宙中有个法则。”   “什么?”   “能量守恒啊,你这个连高中都没上过的文盲肯定不知道。”我嘲讽他。   “你上过高中?我记得你不也是职高毕业的。”王庸回击。   “但是我平时注意学习。这个法则是什么意思呢,假如说生命力是一种能量,相当于人的查克拉。现在生命力被抽走了,那么它哪去了?能量守恒啊,它不能消灭,只能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说。   王庸忽然眨眨眼,一拍大腿:“我靠,牛啊,我知道谁干的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到底是谁干的   “谁干的?”我饶有兴趣地问。   “老头啊。”王庸洋洋得意地说:“老头快死了,把别人生命力抽出来,给自己用,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什么玩意。”我冷笑:“老太太行不行?得了重病要死的人行不行?我也不跟你扯淡,太累了,休息一会儿,什么‘生命力’,都是狗屁。”我陪着他磨牙才说这么多的,打心里根本就不认为有什么‘生命力’这回事,都是这帮人闲的无聊想出来的。   而且人家一家三口尸体就躺在这,虽没说什么不敬的话,但讨论他们的死亡问题让人心里不舒服,堵得慌。   我没搭理他,闭眼靠着车壁。随着车的颠簸一下下打瞌睡。忽然王庸说了句话:“不对。”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不对。”   王庸来到车厢内壁前,敲了敲。这辆车是公司的公车,下了大本钱经过改造,前车厢和后车厢之间竖了金属挡板。以前在义叔那工作的时候,也有这么一辆车,但和现在比起来简陋的多,金属挡板上还有小窗户,非常结实。   前面的老黄把窗户拉开,探出脸问我们:“干什么?”   王庸道:“车是不是改道了?”   老黄惊诧:“你怎么知道?”   王庸得意:“你们一抬屁股我就能闻着味。”   “忘了你是属狗的。”老黄说。   “赶紧的,别废话,怎么着,又不去殡仪馆了?”王庸问。   老黄道:“刚才土哥接到电话,说公安局那边动用了什么关系请来一个高手,让他看看尸体,先不去殡仪馆了,把死者大体拉到局里的解剖室。”   王庸点点头,小窗户拉上,尸体去哪都无所谓,跟我们也没关系,送到了就拿钱。   我迷迷糊糊正打盹,被人推醒,后车厢门打开,到地方了。他们几个上来抬着尸体下了车,我从车上下来,看看周围的环境,到了公安局的解剖室。   我们五个人分两次,把三具尸体搬进去,我和麻杆一组正往里抬,看到解剖室外面匆匆进来一人。   一看是熟人,因为我戴着口罩,他没认出我,行色匆匆,凝眉严肃,径直往里走。   我把口罩摘了,赶紧喊一声:“轻月。”   他停下来,看到是我,把我拉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在执尸队上班,死的这一家三口就是我们收的尸,我给送过来,你怎么来了?”我突然打了个激灵:“难道公安局找来的高手就是你?”   轻月点点头:“死者情况你都看到了。警方觉得有玄机,通过关系找到师父,我师父正在青海那里处理事情,让我先过来看看。”   “你怎么想?”我问他。轻月是专业人士,他给出的意见肯定一针见血,我拿出去卖弄卖弄,把王庸的狗屁想法驳倒。   轻月摇摇头:“我没看到尸体,具体的说不来。不过从卷宗的情况来看,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早衰症,很可能是高手所为。”   我倒吸口冷气,王庸的想法或许真的贴近事实:“什么高手?”   轻月还是摇头:“如果真的是高手所做,此人能耐大到通天,能让人早衰而亡,这不仅仅是取其性命这么简单。真有这么个高人的话,他的神通道行已经超过我的师父了。”   我听得直咽口水。想起一件事:“轻月,你说那个人会不会……还会用这种方法杀人?”   轻月摇头:“说不好。我要先看看尸体,实在不行,只能把师父请回来。最好是没这么个人,是超自然的某种现象。小概率事件。不说了,我去了。”   他匆匆进了解剖室。   我们从里面退出来,王庸好奇地问我那人认识?我点头告诉他,那可是一等一的高人,高手高手高高手。   接完这单活闲下来。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就是犯困。回到单位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衣服,还没到下班时间,我们几个坐着唠嗑摆龙门阵。   单位还不错,上面领导给执尸队的办公室新装了台电脑,配置不算高,但液晶屏挺大,为了让我们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电影电视剧打发时间。   土哥点开最近的一个都市爱情片放起来,他们几个搬了椅子捧着茶水津津有味地看。我坐在最后,抱着肩膀,越看越迷糊,眼皮子重似千斤,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做了个梦。我穿着白大褂是个医生,要去诊室看病,那里有病人等着我。我推开门,办公室里背对着大门,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长头发披下来,看不清脸。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问她,小姐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那女人一直垂着头,长发落着。显得非常阴森,有点像日本电影里的贞子。我瘆得慌,气氛很压抑,我知道这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好像遇到梦魇。   我呻吟了一声,那女人忽然抬起头,一看到她的脸我吓得魂飞魄散。   她根本没有脸,整个脸部像是切开的西瓜里面的瓤给掏空了。女人没有嘴,也不知从哪说了一句话:“TA在哪。我要TA死,TA害死我们了。”   我吓得双腿抖了抖,从梦里醒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土哥他们听到动静,都回头看我,麻杆嘻嘻笑:“老菊睡毛楞了。”   我扶着椅子站起来,头晕眼花,眼前直冒金星,跌跌撞撞进了卫生间。土哥叼着烟在外面喊:“你没事吧?”   我用凉水洗了把脸,振奋一下精神,心越来越慌。自从蛇洞一行回来,我就全身不得劲,总是冒虚汗做噩梦,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等哪天有时间我去拜访一下解南华,解铃不在只能问他要个护身符。不戴上护身符心里不踏实。   其后几天一直昏沉沉的,没事在单位呆着,有活出去拉尸体,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干什么都没兴趣。就想躺着睡觉。   这天跟着他们一起拉尸体到殡仪馆,送到停尸房正要走,就听到一阵阵悲凄哭声传来,喇叭声咽,这个闹心。   我看过去。顺着道上来一支送葬队伍,为首三个人捧着三个遗像,旁边是招魂幡,还有人撒纸钱,哭声一片。我来殡仪馆多少次了。送葬队伍也看过不少,一部分是假哭,还有一部分是没打算哭,但情绪感染到了,就情不自禁地哭。而这只队伍能听出来,每个人都在发自内心的哭,声音凄惨。   我们没有上车,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站在车前痴痴地看着这只送葬队伍。   队伍越走越近,王庸眼尖。忽然说道:“你们看遗像。”   我眯着眼看仔细,倒吸口冷气,死的这三个人正是上次我们收尸的那一家三口,老爸老妈儿子,早衰成了木乃伊,并排死在沙发上。   原来这只送葬队伍是他们的亲戚朋友,来送他们最后一程。说来是够惨的,这叫灭门。   王庸和麻杆觉得腻歪,招呼我们上车走,我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些事和自己好像冥冥之中有关系,我摆摆手说:“你们先走,我去看看。”   王庸朝地上吐了口痰:“槽,有什么可看的,你也不嫌晦气。”   我心慌得厉害,说:“不行不行,我真的去看看,好歹烧点纸,送送他们。”   土哥看看表:“反正也没业务,回去也是呆着,陪陪老菊吧,咱们一起去。”   我们几个跟着送葬队伍一路来到殡仪馆的告别厅,三具遗体被推了出来,并排躺在大厅中间,旁边是鲜花。殡仪馆还算不错,三具尸体都整了形,不至于像木乃伊,不过还是不好看,看上去又怪异又狰狞,能让人做一个礼拜噩梦。   家属朋友围成一圈,做着最后的遗体告别。我们没有进去,站在大厅外面看着。土哥道:“尸体要火化下葬了,说明公安局那边对案子已经有了定论。”   “你问问你那个朋友,看看他怎么说的。”王庸对我说。   我点点头,这事回头还真的问问轻月。   遗体告别快完事的时候,忽然从外面来了一个和尚,行色匆匆进了告别厅。王庸低声说:“够骚包的,居然还请了和尚做法。”   一看这和尚我愣住了,居然也是熟人,正是八家将之一的圆通和尚。   圆通也不知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他举止太轻浮,经常开一些不深不浅的玩笑,像个损友不像和尚。可如果他是假和尚,也不可能被选拔进八家将,还是有能耐。   我最看不上他的一点,就是仗着和尚的身份经常到殡仪馆诵经超度,大把大把地赚钱,光我就看见他好几次,今天他这是又来骗钱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祭天   圆通应该是看到我了,这和尚鬼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过没有理我,他径直走进告别厅,围绕人群开始诵经,法相庄严,有模有样。   遗体告别后,众人陆续出了大厅,三三两两往火化间去,火化之后就可以下葬。告别厅空空如也,只剩下圆通和几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要推着三具尸体出去,这时外面走进一人,说:“让小师父先看看死者。”   这人我也认识,是殡仪馆的馆长王泽涵。王馆长亲自发话,工作人员也就没急着推尸体。圆通和尚开始挨个查看。他的检查很奇怪,先观察尸体的面相和身体,然后握住尸体的一只手,微微闭上眼,似乎通过手的力量来感知死亡。   我们几个人在外面看着都愣了。麻杆说:“这和尚有门道。”   圆通和尚放下死者的手,慢慢走出来,对王馆长摇摇头。王馆长叹口气,招呼工作人员:“尸体推到火化间吧。”   圆通和尚要走,我手疾眼快拉住他:“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圆通和尚朝我双手合十:“原来是齐施主,和你无关的事不要打听,小僧有事先走一步。”   “不能说和我无关。”我说道:“发现这三具尸体的第一现场,我当时就在。尸体还是我拉到公安局的。”   圆通本来抬脚了,来了兴趣:“你说说第一现场什么样,每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那你也说说这里是怎么回事,咱们互换情报,来个信息共享。”我说。   圆通看看我们,点点头:“好吧,这不是讲话之所,跟我来。”   土哥他们面面相觑,没想到我认识这个和尚,觉得非常好玩。我们几人跟着圆通出了告别大厅,他把我们领到楼后一个僻静地方,靠着墙根放着一溜长椅。   不远处就是火化室的高炉,往外喷着浓烟,天空雾沉沉的。   坐好后,我把发现三具尸体的情况一五一十和圆通说了。圆通听得非常仔细,遇到不明白的就刨根问底,他注意细节的能力很强,反复问询我细节问题,答不上来的土哥他们进行补充。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圆通的问题并没有集中在尸体上,而是反复问询事现场的门和窗。我疑惑:“你怀疑这件事是某个人做的?他悄无声息进来,偷走了一家三口的生命,又悄悄遁走?”   圆通捻动佛珠,没有说话。   “你的见解到是和轻月挺像的。”我说。   圆通抬起眉眼:“哦?他也在调查这件事?”   我点点头,伸个懒腰:“有你们这些高人,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对了,王馆长怎么和你认识的?”   圆通告诉我们,八家将几个人还在青海。听说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圆通先回来调查。殡仪馆的王泽涵馆长结交广泛,认识很多奇人异士,和八家将打过交道,这次圆通回来调查,就和王馆长打了招呼。   我疑惑,直言问道:“和尚,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   “但讲无妨。”   “八家将为什么让你先回来调查?”我说这话确实不礼貌,在质疑圆通的能力。这话如果换成解南华他们,我是肯定不会这么问的,圆通和尚平时也没个正行,说话轻重了他也不会介意。   圆通一笑:“小僧还是有点本事的。”   “什么本事?”我好奇地问。   圆通诡秘一笑,没有答话,飘然而去。   老黄看着他的背影,啧啧两声:“这和尚有点意思。”   土哥挥挥手。招呼我们热闹看完了,该回去了。   其后几天风平浪静,早衰案件再没有发生,这件事影响也不大,我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我正要下班。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接通后出现女孩的声音:“齐翔吗?”听起来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语音绵软,特别温柔。   谁呢这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你是?”我疑问。   “我是赖樱。”她说。   我一惊。心跳猛地加速。上次水库一行,我见过赖樱,和她聊过,姑娘真不错,温柔贤淑。漂亮文静,和小雪完全是两股劲。因为她是八家将的人,我一直犹豫没私下联系她,没想到她现在主动联系我。   难道桃花运来了?   我赶忙说:“是你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赖樱在电话里没有说话,小姑娘还害羞呢,我美滋滋地想。等了片刻她说:“你能来轻月这里一趟吗?”   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意思?轻月?你认识他?”   赖樱在电话低低地说:“他是我的男朋友,他现在情况很不好,你能来一趟吗?”   我擦了个擦,像是挨了一顿重拳。脑子嗡嗡的,没反应过来。   轻月啥时候和赖樱勾搭上的?简直太违和了吧,打死我都不信,怎么回事这是?   他们两个确实见过一面,那还是抄了佛理会老巢的时候,解铃在家办了一个小型法会,当时轻月做了不速之客。那是他第一次和八家将众人见面。   那天我也在场,因为辈分太低,又有些自卑,当时就没太注意八家将的成员。赖樱当时也在。但我的心思没在那上面,没有留下印象,过去就过去了。   没想到轻月私下玩的真好,竟然借这么个机会就勾搭上了赖樱?!   我嫉妒的鼻子都快窜血了,我对赖樱是有好感。谈不上怎么喜欢,可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抓心挠肝。轻月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也是个不声不响的闷骚,赖樱怎么能让他追上?   我酸溜溜不知说什么好。赖樱道:“齐翔,你能来他工作室一趟吗,轻月情况不太好,他一直叫你的名字。”   我叹口气说:“好,我去吧。”   下了班。我打辆车到了办公楼,坐电梯来到轻月的工作室前,深吸口气敲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开门的正是赖樱。   赖樱憔悴了一些,更加楚楚动人,看我温婉一笑,带我进了门。   进到里面,看到轻月正喝茶,办公桌摆着茶具,看他的气色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赖樱说:“你们聊吧,齐翔来了我也该走了。”   轻月表情很平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赶忙说:“出门注意安全。”   赖樱冲我笑笑,背着包走了。她打扮非常家居,T恤牛仔背着小包,看不出是有道行的人,看着她的背影我怅然若失。   轻月把茶壶放到小电炉上烧着开水:“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来一趟。”   我急忙问:“你和赖樱怎么交上男女朋友了?”   轻月没说话。端起烧开的水壶,给我倒了杯茶。   他说道:“齐翔,我想正式委托你一件事。”   “你说。”我赶紧道。   “其他人我信不过,只相信你。”他说。   我没说话,默默听着。   “如果日后有人对赖樱不利。你要尽全力保护她。”轻月说。   我左想右想没想到轻月说这个话,我惊异看着他,他的思维和行为简直不能用常理来度之。赖樱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这么说什么意思。   或许可能就因为他这种天马行空的特质,才招女孩喜欢吧。像我这样中规中矩只有当备胎的份儿。   “我不懂。”我说。   “茶先喝了。”轻月说。   我无奈只好喝了口茶。轻月咳嗽一声:“你重复一遍我刚才告诉你的话。”   我真是败给他了:“如果日后有人对赖樱不利,我要全力保护她。”   轻月点点头。   “那你呢,你才是她的男朋友。”我说。   轻月面色忧郁,轻轻摩挲着瓷器茶杯,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境界。   看着他的忧郁,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会不会是在托孤?   轻月端起茶杯,他穿着短衫,露出下面的手臂,朵朵莲花纹身绽开。   全身都透着一股极其神秘的色彩。   他说:“齐翔。我朋友不多,甚至说没朋友。只认识了你们两个,你是我的朋友,赖樱是我一生最爱的女孩。我相信你能保护她。”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轻月盯着墙发呆:“我是不是从来没说过我的家事。”   “是啊。”我说。   轻月说:“告诉你吧,我一身的莲花是怎么来的。我出生在一个修行者的家庭。我父母都是修行教派的成员,对外他们称为教会,私下里跟随教主修炼。这个教会里有个非常残酷的传统,每隔数年就要成员奉献出自己的孩子,对神献祭。那一年轮到了我们家。那时候我五岁也不是六岁记不清了。要被父母献出去,在聚会当场,当着所有教会成员的面,杀了我,取出我的血来祭天。” 第二百三十三章 蜀江春水拍江流   我听愣了:“这么残忍,然后呢?”   轻月随手拿起桌子上一把白扇,轻轻一晃打开,慢慢摇着说:“还记得那是教会的聚会日子,具体在哪我忘了,当时太小,只记得来了很多人,好像是靠着江边的度假村。在一个改造的地下室里,我恍恍惚惚记得空气沉闷,亮着昏暗的灯,我被架上一个特殊的架子上,架子闭合后会把我固定住,用刀割开动脉,血就流出来。”   时隔多年,轻月说起来口吻平淡。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事。   “我被固定好之后,教主做法,他用一种红彤彤的颜料,在我的脸上,后背。前胸画满了符咒,行进到最后一步,由我父亲动手,杀我取血祭天。”   “他动手了?”我听的提心吊胆。   “动手了。”轻月点点头:“不过他没有动手杀我,在对我行刑的最后一刻,”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父亲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   “啊?”我没想到会这样,听愣了。   “当时他狂性大发,怎么杀的过程我全记不起来了,眼前一片血红,最后他把教主逼到了墙角,一边用刀疯狂地捅着,一边大声吼为什么逼我,为什么逼我杀儿子。我害怕极了,坐在那里呜呜哭。”他闭上眼睛,鼻子嗅了一下:“至今我还记得那股强烈的血腥气。”   我咽了下口水:“到底是什么教会?”   “这个教会已经覆灭,现在早已不存在,你不要过深的询问。”轻月说。   我叹了一声:“你父亲够有种的。”   “是吗?呵呵,”他笑了一下:“你知道当时还有谁在场也被他杀了吗?”   “谁?”   “我妈妈。”轻月平淡地说。   我倒吸口冷气,整件事简直匪夷所思,说不出话来。   轻月道:“我父亲当时已经癫狂,狂性大发,除了我之外,满满一地下室的人没一个活着的。我还记得妈妈躺在那里,没有闭眼,眼睛一直看着我。父亲后来清醒过来,把我抱住哭,而我昏迷了过去,以后的事非常模糊。不是我不记,很可能是我的记忆有意识把很多可怕的细节屏蔽掉了。”   “后来呢?”我小心翼翼问。   轻月道:“后来我被父亲送到一个高人那里疗伤。”   “你受伤了?”我疑问。   “教主用法力在我身上画了符咒,那些符咒十分阴毒,能夺我生机。我父亲虽然把我救下来,但情况非常不好。他带我求见他的一个老朋友,那位老朋友说我活不大,很可能只有一两年的寿命。我父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朋友勉强答应,让父亲把我留在那里,他花费很大的工夫为我逆天改命。父亲把我留在那,自己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自杀了。”轻月道:“我没有见到尸体,很多人不让我见,觉得我太小,其实我这人很早熟的,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出来。后来,我有一段时间跟着那位高人,他在我的身上纹满莲花。”   他拉开袖子给我看。   轻月别看二十来岁,这一生是真够坎坷的。   轻月道:“也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赖樱。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泄了,原来轻月和赖樱早就认识。   轻月道:“还记得那天是盛夏时节,屋里很炎热,高人为我纹了一朵莲花。让我休息,还买了些西瓜给我吃。我正迷迷糊糊睡觉,忽然听到后院深处有奇怪的音乐声。这种声音乍听起来很粗糙,并不是乐器发出来的,可细细一品。如萌化在空气中,节奏曲调腻人,极其悦耳。我那时候太小,懵懵懂懂跟着声音走,来到后院。然后我看到了她。”   “赖樱?”我说。   轻月点点头:“其实也不算看到她,声音来自院子里的一个厢房,夏天嘛,拉着纱窗,只能隐隐看到里面有人影在动,声音飘了起来。我站在院子里很长时间,听的几乎傻了,只觉得全天下最美的声音就在这里。这时,纱窗里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声音:站在太阳下,你不热吗?齐翔。你知道吗,当时很长时间里,我都没听过如此温柔的问候,当时都快哭了。纱窗颤动,里面的人显然要把窗子打开。我当时吓得飞奔而去,逃离了院子。”   “为什么?”我疑问。   “我当时人不人鬼不鬼,父母都死了,身上又被纹了很多莲花,皮肤都是红肿的,像个丑八怪,我不想让纱窗里的小女孩看到我,非常自卑吧,就跑了。”   我沉默了片刻,原来轻月和赖樱还有如此渊源。看来两人在一起还真不是巧合。   “后来我才知道,给我改命为我纹莲花的那位高人就是赖樱的师父,可惜我没有在那里呆多长时间,高人为我纹莲花后,就带着我找到了现在的师父。”   “马丹龙?”我说。   “对,师父的名讳我就不方便说出来了。师父能穿行阴阳两界,断人生死,赖樱的师父功力不足以让我完全逆天改命,只能求助我的师父。他老人家一看到我就说,这孩子是十缺童子。又听了我的经历,便把我留下来做徒弟。”   “什么是十缺童子?”我尝试着问,这个问题曾经问过,当时轻月并没有回答我。   轻月说:“世间不管是什么人,除非生下来就夭折。他活在世间不管遭遇到什么,有过怎样的痛苦,相对来说他都曾拥有快乐和幸福,哪怕时间特别短暂。富贵,权力。亲情,友情,爱情,健康……等等,每个人都会经历过其中的一样或是多样。而十缺童子。你简单理解,就是所有的美好和正能量全部缺失。”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轻月道:“不是命运不给我这些,我也经历过家庭的幸福,又有师父的关照和教诲,还有赖樱的男女之情。我拥有的这些,会迅速逝去,只要我一动心,我就会马上失去这些爱。十缺童子是被命运诅咒的人,不能拥有爱。也不能拥有常人之心,我跟随师父入门学的便是白骨观,观世间一切人皆为白骨,断绝七欲七情,动心则天伤则物伤则己伤。我爸爸和妈妈就是这样遭遇不测的。我爱他们,他们则死无葬身之地。”   他握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深深吸口气:“齐翔,我想知道爱是什么滋味,今天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敢爱也没法爱别人,包括我的师父,包括赖樱。我形神俱灭不要紧,不能拖累了他们。”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口喘着气。全身都在抖动。   我叹口气:“你有此念,就已经是动心了,就已经在爱了。”   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全身大震,盯着我好久才说:“齐翔。你是我的朋友,我怕对你产生深深的友情。”   我苦笑:“我说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原来是你在爱我。”   轻月长声大笑,笑的不能自已,我也不知道他笑什么,默默看着他。   轻月笑着笑着,把手里的扇子扔给我:“如果我料到没错,赖樱应该没走,在外面等着你。你把扇子还给她,这是她赠给我的,上面有她的题笔作画,你和她说……算了,你什么都不要说,把扇子还给她就好。”   这是下了逐客令,轻月还在笑,不再理我。我默默站起来,拿起扇子走出他的工作室。   来到外面的走廊,我展开扇面,上面用淡淡的丹青画了一幅山花烂漫图,笔墨晕染的黑山,上面点点粉红桃花纷飞,留白的天空中远远飞着几只大雁,下面是平静的水面,直流入远黛大山的深处。空白处题着一首诗: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江流。   字写得娟娟精致,又不乏神气风骨。   我看的有些失神,赖樱赠给轻月的扇子,别说,高人玩的东西也雅致。现在社会上的人互赠东西,无非就是送送花,有钱的能下血本再送送车。人家是送扇子,扇子上还配着丹青画作和诗歌,玩出情调来了。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我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这是来自刘禹锡的《竹枝词》。赖樱只写了前两句,后两句是: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第二百三十四章 飞天要知我 铁算拨心音   我展开扇面,看着上面的画作和题诗,心里酸溜溜的。不忍再看,索性收了扇子,坐着电梯下去,刚来到一楼大厅,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定睛去看,赖樱背着包坐在大厅的咖啡屋里冲我招手。轻月果然预料对了,他太了解赖樱,我轻轻叹口气走了过去。   赖樱打扮非常清纯,落落大方问我要喝什么,我说白水就行。赖樱叫过服务生要了水,这时她看到我手里的扇子,脸色顿时一变:“他给你的?”   我把扇子放在桌子上,推给她:“是。轻月让我还给你。”   赖樱拿起扇子,轻轻捏在手里,有些失神。   她轻轻叹口气:“齐翔,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吗。你没来的时候。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对我说了很多绝情的话,后来他缓和下来,让我把你叫来。”   “他有自己的原因。”我犹豫一下:“他是天生的十缺童子,他不敢去爱。”   赖樱眼圈红了:“我都知道,师父也告诉过我,但我就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他。”   我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前些日子他犯了病,他的师父背着他来找到我的师父,他的病情很严重,十缺童子的寿命即将行到尽头。那天正好我也在,并不知道他来,我正在院里拨铁算盘。”赖樱说。   “铁算盘?”   赖樱道:“齐翔。你是他的朋友,我们也打过很多交道,我听小雪姐说过你,你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就把师承告诉你吧。我是铁板神数的传人,铁板神数是一门非常神奇的批命方法,创自清朝康熙年间,由两仪派创始祖师爷铁板道人所创,他也是我们这个门派的鼻祖,可以推衍天道,查知因果,和佛教里的天眼通差不多。我的推衍法器就是铁算盘。”   赖樱说起来,她有个小时候的童子功,拨动铁算盘可按照门内的秘传心法打出音律。那天轻月命在旦夕,被马丹龙背到了她师父家里,两人合力,让轻月又闯过生死关。   那时赖樱不知外面的事,正在院子的厢房里练习铁算盘。天气稍有些炎热,她窗户上挂着纱窗。   正拨动的时候,忽然她心念一动,珠子拨错,破了音的节奏。心有所感抬起头,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有纱窗挡着,看不清全貌,大概只能看出这个人在痴痴地站着,似乎在遥望她所在的房间。赖樱忽然想起一件事,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小姑娘,也是在这么一个炎热的夏日,她正在练习师父教给的铁算盘口诀,窗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男生。   烈日当空小男生茫然地站着,身影孤单,她情不自禁说了一声站在太阳下,你不热吗。   小男生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跑,出了院子。人的命运说来也怪,仅仅这么一个擦肩而过。却深深印在赖樱的记忆里,一直到如今。现在她又一次看到院子里的这个人,猛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不必动用神通,她就知道,那个小男生又回来了。   赖樱推开门走到外面,看到了轻月,轻月也在回看着她。第一感觉里,赖樱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觉得轻月这人有点傲,冷冷的,不近人情。   轻月冲她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要走。   赖樱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你是哪个门派的,师承是谁,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轻月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我是学生死道的。   生死道顾名思义,就是用一生的时间去领悟勘透生和死,极少有人修炼这个,赖樱也仅仅听过师父偶尔谈起过。   赖樱说,那你会不会飞天?   两个人的对话从古怪开始。赖樱居然问轻月会不会飞。   轻月道,看你想怎么飞,是阴神出游,还是想带着色身一起飞。   带着色身飞。赖樱说,人的生理结构不适合飞天,我正在查阅典籍。想办法能重组人的身体。   轻月说了一句话,让赖樱震惊不已。   轻月说,如果你的身体分解后再重组,那这个你还是不是你?   之所以让赖樱震惊,是因为赖樱正在修行丹道境界,其中有一关名为“胎动”。这一关的境界要求,让修行者反思“我是谁”。这个反思不是口头禅,也不是拿脑子想,是真正悟透了,然后再在行动上体现出来。   赖樱始终过不去这关,“我是谁”。她查阅很多道家典籍,甚至看了很多西方哲学家的书籍,对于“我是谁”还是没有想透彻想明白。她请教过师父,师父告诉她,丫头,你去谈场恋爱吧,爱过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可赖樱是什么人,那也是女神,眼光不说高吧,最起码没有看合适的。此时此刻,她和轻月的这番无意对话,轻月无意中点中了她的心结。   轻月继续说,你想带着色身一起飞,你这个诉求就变成:你央求自己能飞的阴神,带着“你”飞,此时你认定的自己,就是色身。我不会飞,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克服重力。但依我的构想,如果人真要想飞起来,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对“我是谁”的思辨,想明白阴神和肉身是什么关系,哪个才是“我”或者“我”是哪一个,真正想明白了并做到了。或许就能飞起来了。   这一番话说的赖樱萌然心动,她看着轻月,莫名地产生了情愫。   其后两人又接触了几次,渐渐就在一起,轻月表现的很平淡,没有主动追求搞什么浪漫。赖樱也不是矫情的女孩,心性豁达,喜欢就表达,她画了这幅扇子送给轻月。   听明白这些我长叹一声,揉着额头半晌不语。   赖樱说:“齐翔,你是我知道的轻月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如果他日后有什么问题,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苦笑:“你们两个真是怪,轻月告诉我,让我照顾好你,不让你受任何人的伤害,而你又让我照顾他。”   赖樱淡淡一笑:“谁让我喜欢上了他,这就是宿命吧。”   “轻月是十缺童子。他告诉我,他不能动心,一旦动心就是伤天伤物伤己,我看他对你已经动心了。”我说。   赖樱笑了:“他若真对我动心,我伤了又有何妨。”   听了这句话我眼泪都快掉下来,赖樱真是个敢爱敢恨的好女孩。   她没有多说什么,付了钱径直走了。我坐在那里感慨良多,我怎么就遇不到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好姑娘呢,真有这么个女孩,我肯定捧在手心里那么宠她。   这个世界就这么怪,有心栽花花不成,人家无心插柳柳就能成荫。   还是命。   我正感慨,电话响了,接通后居然是小贾总来的电话。小贾总就是贾佩佩的小哥,当初我和贾佩佩谈恋爱的时候,就这小子在中间摆了我一道,毁了姻缘,一提起这茬,我恨的牙根痒痒。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直到现在再没有联系,没想到他能打电话过来。   我懒洋洋和他寒暄两句,问他有什么事。   能听到电话那头风很大,小贾总好像站在甲板上,在电话里跟我说。今天晚上他一大堆朋友要在游艇上搞个趴体,邀我参加,到时美女如云,嗨到极点。   这小子就是个纨绔子弟,一肚子花花肠肠,我没敢轻易答应。   小贾总跟我说。可以带朋友过来。我心一动,去玩玩也不错,把执尸队哥几个都叫着,我这也算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   正要答应,忽然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说话:“贾哥,你说的那个抬尸的今晚能过来吗,我还没见过干这行的人,是不是一身尸臭味,太刺激了。”   小贾总好像把电话捂上,然后跟那群人说着什么。我听着一股火上来了。我说这小子这么好心呢,原来是让我去当猴子耍给他的那些朋友看。我虽然是矮穷矬,可也有自尊,他姥姥的。   小贾总放下手,对着话筒说:“齐翔,你来吧,我妹妹今晚也过来。上次的事不好意思了,我再给你创造机会,别说我没想着你。”   我冷笑,嘴上还是客气,告诉他晚上我还有其他安排,下次再说吧。小贾总也没坚持。支吾了两句就过去了。   看看赖樱,回头再想想我和贾佩佩,就觉得差点意思了。贾佩佩真想让我过去,就应该直接打电话找我,备胎也是有尊严的。   我没当回事,盘算一下第二天周末休息,上哪玩玩。一天天太压抑,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第二天我正朦朦胧胧睡觉,突然来了电话,是土哥打来的,他严肃地告诉我,今天休息取消,需要马上工作,来了个大活。   “什么?”我问。   “昨天夜里,江心一艘游艇出了状况,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土哥说。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事件升级   我从床上坐起来,大吼:“什么?!船上的人都死了?”   “喊什么,我耳朵震得嗡嗡响,你赶紧出门,不用到单位报道,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们开车去接你。”土哥说。   “能不能告我,是谁死了?”我问。   土哥道:“我哪知道,单位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让咱们执尸队赶紧去干活,具体情况到那再说。据说死的人太多,咱们一家干不过来,又紧急调了另外一家殡葬公司的人力。你别废话了,赶紧出门,车马上到小区外面。”   我简单洗漱,饭都来不及吃,和老爸打了招呼,匆匆跑到小区外面。心跳加速。眼皮子也跳得厉害,不会这么巧吧,昨天小贾总邀我上船开趴体,今天他们就全死了?   应该不是小贾总的船吧。我胡思乱想,我和这小子是不太对付,但没到除之而后快的地步,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嘛。一想到他可能挂了,我心里还真难受。   时间不长,单位运尸车到了,麻杆拉开车门招呼我上来。我赶紧钻进车里,火都没熄,直接发动就走。   土哥坐在副驾驶告诉我。赶紧先把工作服换上,一会儿到那直接干活。   王庸和麻杆摩拳擦掌,王庸说可算来了大活,听说了吗你们,死的是老贾家的小少爷。   我脑子嗡了一声,一把抓住他:“你肯定?”   土哥从前面转过头:“刚才来电话了,警察上了船,已经开到码头,听说一共死了二十多口子,老贾家小儿子昨晚在江里开趴体,狐朋狗友都去了,听说还有很多小妹。”   麻杆口水都下来了,愤愤地说:“嘚瑟,就是嘚瑟的。”   王庸说:“这下可好了,咱们单位又要大发一笔横财,能上那条船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二十多单业务排着队干,咱们哥几个能跟着喝口汤喽。”   我眼皮子狂跳,燥得厉害,不满的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就会说风凉话。”   王庸一拍腿:“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和老贾家那个姑娘谈过对象?死的那人是你舅哥吧,难怪你反应这么大。”   麻杆损我:“可拉倒吧,那叫谈对象吗,拉过手吗接过吻吗,我还不知道老菊,屌丝一个。”   我没心思和他们打嘴仗,任由他们损我,现在恨不得马上飞到码头。   老黄是司机,经历过几次重大创伤,他性子沉稳很多,车子开得又快又稳,时间不长到了码头。   远远就看见码头那里拉着警戒线,停着很多警车和救护车,警察们忙来忙去。我们开到那里,土哥把工作证拿给警察看。放我们通行。   一进去就发现不对劲,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腥味,应该是尸臭。并不强烈,可能死的时间还短,没达到腐烂的程度,不过很奇怪,依我们的经验,死亡时间还没超过一天,不应该散发出这样的尸臭。   大家没人说话胡侃,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到了现场能马上进入状态。继续往里走,快到江边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让我们都极为震惊。   地上一溜放着十来具尸体,身上盖着白单,江边浪涛声远去,风不大,太阳惨白,黑色的云层压低。这一幕景象惨烈到让人心碎。   警察们走来走去。法医在挨个尸体登记。   我看到了公司大老总林亦辰,她带着霍行,正和几个人说话,有警察,还有老贾家的哥几个,我看到了贾佩佩。   贾佩佩哭的梨花带雨。眼睛都肿了,几个人正在激烈地商讨什么,谁也没心思管贾佩佩,任由女孩在那垂泪。   我忽然明白了,昨晚小贾总打电话邀请我,说他妹妹也会上船。这就是胡说八道了。贾佩佩根本就没上那条船。这小子满嘴跑火车,也该有此劫。   我想过去安慰安慰贾佩佩,这种场合不是我能过去说上话的。我穿着工作服,邋里邋遢,埋埋汰汰,往人家那堆里凑就是不识趣。   我掏出手机。给贾佩佩发了个信息,安慰她节哀顺变,不要哭了,看着心疼云云。   贾佩佩拿手机看看,她擦擦眼泪,给我回了信息:你在哪?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回信息给她。抬头往前看。   贾佩佩抬起头,我正走向江边,冲她招了招手,然后做了个鼓励的手势。我看到贾佩佩没控制住,又哭了。她给我回了一条信息,谢谢。   我看了看,叹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干活吧。   我们怎么干,要听警察和法医的安排,让你动了才能动。   现在他们正在检查,我们只好站在一边等待。   王庸忽然碰碰我:“他们两个怎么来了?老菊,快看,是不是你的朋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看到外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是轻月,一个是圆通。领他们进来的是个警司,职位很高。我心念一动,轻声问:“船上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谁也没注意,我这么一提醒,他们都醒悟过来。尸体身上盖着白布,法医正在检查其中一具。把白布掀开,我们清清楚楚看到这具尸体的死状,简直太可怕了。   这具尸体和我们收过那一家三口的死法差不多,形似木乃伊,极度衰老,没有人模样。这具尸体更惨。手脚蜷缩,像是遭遇到了一场大火,焚烧成了这个样子,惨不忍睹。   轻月和圆通以前见过面,现在再一次碰到一起,两人点点头表示寒暄,多余的话一概没有,直奔主题。   他们打开白布开始检查尸体,两个都是高人,各有各的办法。   大部分人的目光被他们吸引住,尤其是圆通。和尚出现在这种场合显得比较怪异,可谁也没说什么。大家都看出他是由大领导请来的。   码头忽然一阵混乱,有人抬着担架从船上下来,大声喊:“这里还有个活的。”   老贾家的人全跑过去,轻月和圆通也暂时收手,走过去看。   王庸轻轻手:“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警察做着手势,让无关人员退后,我们凑在外围往里看,我顿时愣住了。抬下来的人正是小贾总。   他的模样就像六七十岁老头,头发灰白,满脸皱纹,大大的眼袋,一张嘴满口牙都掉了,眼珠子浑浊不堪,像是假的。   不过还好有口气,他不住地咳嗽,声音颤抖。   他看看围观的人群,哆哆嗦嗦伸出手,似乎想抓什么,在空中捞了几捞,忽然眼睛失神,手落在地上,人再也不动了。   警察声嘶力竭:“医生呢护士呢,赶紧抢救!”   救护人员早就等候多时。一声令下,挤过来一通忙活。老贾家的人在外面看的直搓手,他们急警察更急,小贾总是唯一的幸存者,整个过程的见证人,只有他才能揭开船上发生的秘密。   在抢救时候。我们听到警察说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贾总真是鬼机灵,躲在一个仓库间,警察检查游艇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就在刚才,他用尽全力撞了一下门。才让人发觉,赶紧打开门救他出来。   从小贾总这个举动可以推断,船上发生的事应该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力所为,小贾总很可能看到了凶手,才会躲起来。现在要揭开这起重大案件的关键。就在小贾总身上。   医生检查了一通,跟警察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电击心脏,二是扎肾上腺素,不过这两个办法都是涸泽而渔,透支病人的生命力,而且无法保证他能维持多久的清醒状态,可能仅仅只有一秒。   警察也在两难,一起等大领导决断。   这时圆通和尚口打唉声:“各位,莫不如让小僧试试?”   众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圆通,医生皱眉说:“现在情况紧急。争分夺秒,不要让这样的神棍在这里胡闹。”   大领导没搭理他,转头问圆通:“和尚,你有几分把握?”   圆通说:“生死有命,我也不敢说有多大把握,但至少比这些郎中强。”   医生火了:“胡闹!”   大领导犹豫一下:“所有人都撤出去,让和尚看看。”   圆通双手合十,低眉垂眼,退到一旁。这个医生看样也是大腕,脾气相当臭,一听领导说这话,马上撂挑子不干,白大褂脱了往地上一扔,径直进了救护车。   我想起在殡仪馆见到圆通,我问他有什么本事,和尚还玩神秘,今天终于要看到他出手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灭口   圆通来到担架前,蹲在地上,握住小贾总一只手,默默诵经。   一开始经文和缓,后来越来越快,圆通额头出现汗珠。周围那么多人鸦雀无声,都能看出圆通正在运用某种法力,似乎能刺激到死者的生命。   时间不长,圆通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小贾总突然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贾老大带着贾佩佩不顾阻拦,冲了进去。贾佩佩快要趴在小贾总身上哭了:“哥!”   小贾总双眼无神,茫然左右转头:“是小妹吗?”   “还有我,我是大哥。”贾老大这么大的集团老总,也哭得泣不成声。   两个警察把他们劝出去,大领导蹲在担架前说:“小贾,你听我说。”   “你是谁?”小贾总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时间不多了。”圆通和尚紧紧握住小贾总的手没有松开,轻声提醒领导。   大领导赶紧道:“小贾,你能不能记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他杀了所有的人……他是魔鬼……”小贾总惊恐万分。   众人面面相觑,大领导问:“他是谁?你告诉我们,我们替你伸冤,替死者报仇。”   “他无声无息地来,上了船,碰到谁,谁就老了死了,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妹子变成了老太太,然后又变成木乃伊……”小贾总语无伦次。   大领导耐着心问:“凶手是谁,男人女人?有什么体貌特征?”   “男人,是个很可怕的男人,我还记得他戴着……”一语未了,忽然小贾总的声音断了,他身体不受控制往后翻,重重摔在担架上。   谁都看出他死了,所有人大哗。圆通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赶紧把小贾总扶起来,众人清清楚楚看到,小贾总的嗓子钉了个黑色的东西。   圆通松开他的手,把那黑东西拽下来,原来是一枚短短的铁钉,不知从哪飞出来的,正扎在小贾总的要害,一钉毙命。   大领导阴沉着脸环顾所有人:“谁干的?”   这话属于屁话了,谁干的能告诉你吗,所有人面面相觑,皆都感觉不可思议。   麻杆轻声说:“这不是杀人灭口吗?”   王庸有些哆嗦:“难道那个可怕的男人就在现场?”   土哥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人不说话了。我心跳加速,下意识看看在场的这些人,连警察带护士,能有二三十号,黑钉来的诡异突然,这里又靠近江边没有摄像头可查,到底是谁干的,难道昨晚的凶手真藏在我们中间?   小贾总在所有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死了。   老贾家悲凄一片,本来以为这小子能侥幸活下来,谁知道就在他要吐露秘密的当口,被谋杀了。   这下麻烦大了,大领导火大当场咆哮,把手下警察骂得狗血淋头,所有人都要过筛子排嫌疑,我们也不例外,现场乱的一塌糊涂。   圆通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他摇摇头,叹口气,剩下的尸体也不查看。跟谁都没打招呼,径直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心有所动,这和尚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反正我能联系到他,此时现场太乱,倒也不忙这一时。   警察折腾一大圈,也没找到打飞钉的人。这也正常,先不说飞钉这手功夫多厉害,能在关键时候杀人,这人不是嫌犯就一定和嫌犯有关系,一定不是平常人,怎么可能会让警察发现。   我们在现场折腾了一天,到晚上时候才忙活完,尸体运到殡仪馆暂存。公安局的解剖室实在放不开这些尸体,殡仪馆的冰柜数量也有限,勉勉强强都装上。王馆长让员工挨个通知死者家属,让他们到殡仪馆交纳冰柜使用押金,反正都是有钱的主。不差钱。   估计王馆长偷着乐,希望这案子查的时间越长越好,尸体在冰柜里拖一天就交一天钱,比住汽车旅馆还贵,殡仪馆又能小挣一笔。   我们哥几个累得跟死狗似的,在警局录口供。出来时候都晚上八点多了。土哥接到单位领导电话,说这几天大家辛苦辛苦,单位已经和死者家属签订了殡葬协议,最近业务是不愁了,估计天天还要加班。   老黄开着车把我们挨个送回家,他还要把车开回单位。我回到家快要累瘫了。洗了澡,匆匆就睡了。   累了之后睡觉既香且沉,中途起来上了个厕所继续睡,这次觉轻了,睡着睡着做了一个颇为诡异的梦。   梦见自己在陌生的大山跋涉,走到天黑。累的不行,忽然看到树丛中有古香古色的大宅院。风格从来没有见过,不是东方也不是西方,仿佛来自异世界。我在梦里还想拼命记住这宅子的样式,下意识以为自己醒了以后,把这个宅子画出来。肯定能得建筑大奖。   我观察了一阵,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很黑,逛了一圈,发现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门口落着厚帘。我一挑走了进去。屋里很暖,墙角烧着火炭,四面挂着山水画。我看到在屋子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头发很长,又低着头,头发差不多过了膝盖,看不清脸。她的手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仔细看才知道怎么回事,她手里拿着指甲剪,正在用心剪着指甲。   我走过去鞠了一躬,双手抱拳说,这位姑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走出去。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那女人说。   我疑惑,姑娘但讲无妨,我知无不言。   这个问题我问过你。女人说。你一直在逃避。   我不耐烦道,你问吧,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吧。请你告诉我,TA在哪。女人缓缓抬起头。   我吓得差点没坐地上,这个女人根本没有脸,脸部像是掏空了瓤的大西瓜,是个血淋淋的红坑。   我吓得动不了地方,站在原地两条腿发软,这个女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TA害死了我们,TA在哪,我要报仇。女人“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我曾经做过一个噩梦,自己是医生,这女人是病人,也是没有脸,直不楞登问我,TA在哪。她说的这个TA我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大姐不带你这么玩的,多少给个提示啊。   我吓得一激灵醒了,擦了擦脸,心有余悸,看看表凌晨五点多钟,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发呆。   越琢磨越不对劲,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喝凉水都塞牙。赶紧找到解南华要个护身符。   前些日子给解南华打过电话,他们八家将正在青海,也不知现在回没回来。   现在太早,打电话过去也不礼貌,我不敢再睡,靠在床头熬时间发呆。   好不容易到七点多钟。本来应该上班,可我觉得护身符没挂上,以后还要倒霉,上班的事先放放,把护身符拿到手再说。   我看时间差不多,尝试着给解南华打了电话。没想到他真接了。和解南华用不着兜圈子,有事直接说,我把自己想请个护身符的事情和他说了,解南华让我到解铃的房子去,他已经从青海回来了,正在和朋友谈事。正好时间方便。   我打了电话跟土哥请了半天假,然后马不停蹄赶紧去解铃那里。   解铃家我去过,他现在不在,暂时归了解南华。我到的时候,解南华正和一人聊天,我一看乐了,正是圆通和尚。   他们看我到了,没有避讳我,继续谈论,我听了才知道,原来圆通正在和解南华讲码头上的事。   解南华能看出刚从外地回来,没有休息。风尘仆仆的样子,虽然疲惫神色却还不错,听着圆通的描绘,正凝眉沉思。   圆通把当时情况讲完,下面应该是他个人看法,谈谈谁的嫌疑最大。可他突然话题一转,不再说这件事,反而问解南华这次青海之行是否顺利。   解南华叹口气:“无功而返,已经找到了踪影,没想到却是假冢,又中了圈套。”   我忍不住问:“你们在青海干什么啊。为什么那么多高人都去了?”   解南华把我当成八家将的后备干部,自然也没瞒我,他说道:“我们在找一个人的下落,他失踪了近千年,最近有出现的迹象,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谁啊?出现在青海?”   解南华道:“整件事的起因是一伙盗墓贼。他们在青海挖出一个古墓,墓里没发现什么,等到他们回去之后,怪事出现了。盗墓的四个人全都死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递给我,我打开图片库,看到里面有几张照片,都是用手机翻拍的。   最上面是一具尸体,死在宾馆的床上,面容极度苍老,像是百岁老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慈悲   看到这张照片,我像是被火燎了屁股:“又是早衰症。”   继续往下看照片,是几个人惨死的景象,都是早衰而亡,没有人模样了。   我有点糊涂,青海也发生了和这里一样的早衰事件,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我们根据这个线索,去了青海,寻找那个失踪近千年的人。”解南华说。   我脑子一片混乱,线索实在太多。一时无法捏合在一起,只能先听解南华说。   解南华道:“根据古籍记载,此人有个极大的神通,能颠倒阴阳,抽取人的生命为己所用。金庸的小说《天龙八部》看过吧,里面有个吸星大法,可以抽取人的内力。我们要找到这个人,可以抽取他人的生命。”   我说:“我明白了,你们要找的这个人并不在青海,而是到了本市,这些日子出现的早衰杀人事件都是他干的!”   解南华苦笑:“如果真有这么简单还好了。”   圆通道:“南华你别兜圈子了,有什么直说好了,你要顾及到齐翔的智商。”   解南华说:“好吧。齐翔,你去过中阴境界,可并没去过阴间吧。”   我听得眨巴眼,我又没死,去什么阴间?继续听他说。   解南华说:“你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安排一场观落阴的仪式,让你走阴。我说这个什么意思呢,阴间和阳间一样,是独立的空间世界,也有很大的体系存在。阴间和阳间是怎么个关系,这个就不能说了,我也没法说。重点来了,阴间除了十殿阎罗,判官小鬼之外,还有鬼差的存在。”   “鬼差?”我倒吸口冷气。   “对。他们的神通各有不同,可以说有的鬼差,能耐已经不低于阎罗王。我哥哥解铃,在阴间有个师父,就是鬼差之一的黑无常。”   我冷汗都下来了:“解铃的师父是黑无常?”   解南华道:“鬼差一共有十名,分别是日游、夜游、黄蜂、豹尾、鱼鳃、乌嘴、牛头、马面、鬼王、黑无常。他们十个本来在阴间分工各不相同,各管一摊,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其中叫夜游的的鬼差,因为机缘,得到一样至宝。”   “你说的这个是真事,还是神话故事?”我疑惑地问。解南华讲的煞有介事,可我怎么听怎么不是味,这都是真事吗,他跑我这讲童话故事来了。   圆通在旁边笑:“齐翔,你不要太执着于真假,真假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好像给一个从来没出过大山的中国山民讲美国纽约的都市繁华,不管你怎么描述,在他听来都是假的。因为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理解范畴,甚至什么是汽车都要和他解释半天,车是什么,为什么烧油能跑起来。”   解南华点头:“齐翔,你经历的还太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你现在听就好,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让他们损个一溜够,我只好闭上嘴默默听着。   听解南华说,这个叫夜游的鬼差得到一样至宝,这宝贝来历相当大,据说是创造阴间的第一位阴王所留下的。   阴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话题太大了,解南华没有细讲,他也讲不出来,这件事只有老天爷才能解答。首先可以确定一件事,阴间并不是随着天地诞生而产生的。至少在恐龙时代就没有阴间的存在。那么在人猿时代呢,有没有阴间?人猿死了以后,会不会到全是人猿的阴间?好像也没这种说法。   解南华认知的体系里,阴间是有了正式人类之后才出现的空间。第一个创造阴间的人已经不可考了,或许是某个部落里的大巫师。他是人类第一个先知,领悟天地玄机,得到了无上神通,遂创建了阴间体系。   暂管这个人叫阴王。   阴王在万年之前就已经寂灭,他留下一枚真身舍利。此舍利有大神通,据说能毁天灭地,探知生命的奥秘。这个舍利是一根手指头。   俗称也叫阴王指。   这枚手指头流落世间,失踪很久,演化为传说。就在数千年前。鬼差夜游因为某种机缘,得到了阴王指。   得到阴王指的夜游一夜成神,号称夜游神。他蠢蠢欲动,看不上已经存在的阴间,居然萌发了一个超大的计划。他要在原有的阴阳空间之外另造第三方空间,非阴非阳,和原来的阴间叫叫板,自己为那处空间的主宰和上帝。   他的野心极度膨胀,反出阴间。参与到人世间的争斗,据说秦王扫六合就是他的功劳。秦始皇统一天下铸十二金人,就是夜游神的授意。还有种更夸张的说法,夜游神和秦始皇达成协议,我帮你取得天下,你帮我开创第三方阴间。   怎么开创呢,秦始皇召集奴隶数十万人建造秦始皇陵。秦始皇当时已经到达人类所能认知的巅峰,下一步就是长生不老永坐江山,这些东西只有夜游神才能赐给他,秦始皇陵建造的真正用意,一是帮助夜游神开创阴间获得更大的力量,二是夜游神能够反过来帮助秦始皇达到长生的目的。   可没想到的是,秦始皇陵还没建完,天下爆发起义,先是陈胜吴广。而后全国烽烟四起,楚汉相争,赤地千里,亿万人头落地,白骨成山。夜游神能耐再大,也大不过天,大不过道,大不过因果规律,连年鏖战,无数生灵涂炭,其中因果错综,绝对少不了夜游神的助推波澜。   夜游神创阴间目的没有达到,他也从此失踪。   阴间发了通缉令,到处找他,关于他的信息一直不断,有的说他落入轮回重新为人,有的说他遁出轮回,神识不衰。   渐渐的夜游神成为一个传说,阴王指也下落不明。   最后一次关于他的记载是在唐末,当时黄巢起义。攻陷长安,这是个杀人魔王,据说有杀人指标,杀了八百万人,有句成语叫在数难逃。就是说上了黄巢的死亡名单。你就跑不了。   当时在黄巢的行进路线上,发生了一场战斗,敌方的唐朝军队全军覆没,而且死状极惨,所有人都早衰而亡。全部衰老成木乃伊,生命力几乎是在一瞬间汽化而去。最诡的是,人死后都会有中阴身,有魂灵,而这些死去的人灵魂全部消失。   阴差前来调查。发现了重大线索,这些人的死亡极有可能和阴王指有关系。他们的推断是,阴王指受到了损坏,需要吸收炼化大量的灵魂,夜游神迫不得已现身了。   阴差继续调查,怀疑的重点落在黄巢的身上。   阴间和阳间是两个独立体系的空间,阴间有原则,不能用神通强行干预阳间之事,夜游神当年帮助秦始皇,就是犯了大忌。才会落到通缉的下场,等于是天条。   现在黄巢杀人如麻,死尸堆积如山,这是阳间因果,阴间是没法插手的。可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黄巢极有可能是夜游神轮回再生,他杀了这么多人就想用死人的魂灵来修补阴王指,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血洗人间。   黄巢集团后来覆灭,他也下落不明。阴差居然都找不到他。据说二十年以后,他出现在天津桥上,还随口吟了一首诗:二十年前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栏看落晖。   随后失踪,历史再无记载。   悠悠千载,白云空空,恍惚一千多年过去了。就在现在,又出了早衰事件。事件本身不算什么,可后面波澜壮阔上下五千年的背景故事,却让人唏嘘感叹。   国内能数得上的高人齐聚青海,调查那座古墓,寻找夜游神和阴王指下落。   没想到那座古墓是座假冢,解南华推测是夜游神故布疑云,他本人很可能并不在青海。   就在这个时候,本市发生离奇的早衰事件,和青海的事竟然在同一时间前后呼应。八家将最先得到消息,马上派圆通回来调查。   说到这里,圆通喝了口茶:“齐翔,你不是一直想问小僧,我的神通到底是什么吗?现在就告诉你。”   我颇有兴趣听着。   圆通告诉我,他的神通和阴王指恰恰相反。阴王指至邪至阴,能够炼化人的灵魂,夺取生命力。而圆通的能耐是,他能够把自己的生命像血液一样灌输给其他人,小贾总就是这样苏醒过来的。   这个神通是圆通的天赋,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慈悲。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回蛇山   听到圆通这个神通,我肃然起敬:“你把生命力灌输给了别人,那你呢?”   圆通笑:“生命力是恒定的,我给别人一分,自己自然就减少一分。”   把自己的生命无回报地度给他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功德。   我沉默半晌,竖起大拇指:“我佩服你。”   解南华道:“和尚,早衰案件查的怎么样了,有什么线索吗?”   “差不多吧,有点线索了。大概知道是谁。”圆通平淡地说。   我听得瞪大了眼,赶忙问:“是谁干的?”   圆通道:“还仅仅是推测,没有实在的证据。”   “说吧。”解南华道:“屋里没外人,就咱们仨,说轻说重不出这个门。证据是需要搜集的,起码先要有个目标。”   圆通捻动佛珠,半晌道:“应该是轻月干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圆通道:“你那个朋友,和我一样来调查早衰案件的人,马丹龙的徒弟。”   “他做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而一股火窜上来:“你的意思是,轻月是夜游神?这不可笑吗?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轻月是夜游神轮回再世?”   “轻月不是夜游神。夜游神不管怎么转世为人,他有特殊的体貌特征。”圆通平淡地说。   他说的话我没听进去,我在想一个问题,轻月来历确实特殊,乃十缺童子,据说这是胎里带来的宿命,真要往前追溯,是有前世因果的,难道……轻月真是夜游神轮回来的?   我沉默片刻:“先别管轻月是不是夜游神,你有什么证据说凶手是他?”   圆通道:“一个很小的细节。那天码头收尸,你也在场,当时现场这么多人,有神通法力在身的修行者却只有我和他两个。”   “然后呢?”我问。   圆通道:“我给老贾家的小儿子灌输生命力。短暂活了过来,正在叙述前夜发生的事,突然被莫名飞来的黑钉扎死。我就在旁边,第一时间查验伤口,能打出这种暗器的人很少见,手上有很强的暗劲功夫。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现场可能另藏高手。”   我疑惑问:“这种暗劲是法力吗?”   “不是法力,是功夫,应该是形意拳。形意拳霸道,讲究半步崩拳打天下,内藏暗劲。这种功夫不是藏能藏得住的,一旦出手就会带出来。”圆通说:“我当时就想到打飞钉的人有外家功夫,是体术高手。”   “然后你就怀疑到了轻月?”我说。   “我第一时间并没有怀疑是他。当我离开,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圆通道。   “什么?”   “如果真的是轻月所为,他是修行者,为什么不无声无息用法力致人性命,偏偏用暴露目标,如此扎眼的外家功夫加暗器,落下把柄呢?”圆通说。   “对啊。为什么?”我说。   圆通道:“他知道我是八家将之一,也有神通在身,他不想暴露自己。法力波动会引起我的注意,所以他用了暗器。他不怕警察,怕的是我。”   我摇摇头:“你这个推断虽合情合理,却过于牵强,不能因为这个就定了人家轻月的罪。”   解南华道:“至少他现在是个重要的嫌疑对象。”   我看着他们,假如轻月真是罪魁祸首,是夜游神再世,他现在抽取别人的生命力,会不会是在吸收他人灵魂来修补阴王指?   我问道:“阴王指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说到夜游神转世的体貌特征。”圆通说:“夜游神取得阴王指后,甭管他怎么轮回,躲在什么地方,他有一个很特殊的特征掩藏不了。”   “什么?”我问。   “他是六指。”圆通道:“他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又生出一根无名指。这第六根指头就是阴王指。轻月有这个特质吗?没有。他并不是夜游神。不过。早衰案件如果和他有关系,就可以知道他和夜游神、阴王指之间的关系。”   圆通说到这,我“腾”一下站起来,屁股像被针扎了一样,我想到一件事。   “你怎么了?”解南华看我情形不对。问道。   从蛇洞回来之后,轻月忽然多了双手套,当时并没有太在意,会不会他在隐藏什么?   我急忙问:“夜游神如果转世,是生下来就长着六指。还是后天长出来的?”   圆通和解南华面面相觑,没想到我能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解南华皱眉:“应该是先天的吧。夜游神把阴王指和自己融合在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当然是生下来就有了。”   那就不对了。我坐回椅子,记得很清楚。和轻月打交道的时候没注意过他有六指,夜游神就不是他,可是戴着手套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我太敏感了?   解南华给我倒上茶水:“你想到了什么,大家一起参详。”   我犹豫一下,把我们去蛇洞阻止蛇娘娘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重点说了轻月突然戴上手套这个奇怪的行为。   “你怎么看?”解南华问我。   “这件事结束后,我回到家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老爸。老爸让我好好看看《罗生门》,当时我没明白怎么回事,现在把你们说的串在一起想了想。好像真的是一出罗生门。”   “怎么讲?”解南华喝了口茶。   “从始至终我都被隔离在毒瘴之外,里面发生的事并没有亲眼目睹,一切都是轻月告诉我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太相信他了。”我说。   圆通道:“不知真假就不能妄谈他人对错。要证明很简单,南华。你陪着齐翔再到蛇洞走一遭亲眼看看不就行了。”   解南华看我:“怎么样?跟我再去一次,调查个明白。”   轻月的事压在心头,呼吸不畅,走一遭也好,轻月是我的朋友。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要过。   他们的意思是事不宜迟,第二天出发。我有点迟疑,跟他们说单位现在正忙,假不太好请。   解南华道:“我帮你请假,林亦辰我知道。和她打过交道,有几分交情。”他也没征得我同意,拿起电话直接拨给林总。解南华和林亦辰确实认识,在电话简单说了两句,就把我假请下来。   我开玩笑和他们说。我这个月奖金又泡汤了。   解南华很严肃:“齐翔你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加入八家将。最起码能把自己的生活境界再提升提升,走万里路看万卷书阅万样人,到时候你的眼界自然不一样,或许日后可以开个独立的公司。不受人节制呢。”   一聊到这个话题我就没心气,咳嗽一声:“再议再议。”   解南华不再说什么,我们商定好时间,明天早上出发,我到解南华的公司。他开车一起过去。   离开他们那里回到家,开始收拾远行的东西,正收拾着来了电话,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轻月打来的。   我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轻月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他有些事想和我说。我支支吾吾说明天很忙,就不过去了。   轻月在电话里迟疑一下。   我汗颜,内心无比愧疚,明天我要和另一个人背地里去调查他,他现在还把我当成好朋友去商谈事情。   挂了电话。心里堵得厉害,索性也不收拾了,坐着抽闷烟。我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整件事弄明白。要不然过不去这个心坎。轻月如果是冤枉的,我要为他洗冤,如果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从内心来说,我绝不相信轻月是什么狗屁夜游神。他就是他,哪怕他行恶杀人放火,他也就是轻月,不是其他任何人。   第二天一大早醒了,睡不着,心思太重。我发现自己真是修炼不到家,有点事就失眠。坐在床头抽了好一会儿烟,看时间要到了,背包出发。   来到解南华的公司楼下,他已经到了,我们没有寒暄,坐上车直接就走。   由我指路,我们一路奔波,去的时间比上一次要短很多,临近黄昏时到了镇上。   本来第一站要找个酒店的,解南华却提了个建议。先去看看红娥的蛇餐馆。   我们把车开到路口停下,我和他顺着街道往里走。走了没多远,解南华停下脚步,提醒我看墙上。   墙上贴着很多寻人启事,我凑过去看,大吃一惊,上面居然贴着红娥的照片,寻人启事写得非常悲惨,说此人走丢,如有发现者和家属联系。这人是妈妈,孩子刚上小学,天天喊着找妈妈,眼睛都哭肿了,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我看得心下戚戚,低头不言语。   解南华道:“你再看这个。”他指指旁边的寻人启事。   我一看就愣,这张寻人启事找的人并不是红娥,而是她的丈夫周厨子。   周厨子也失踪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调查蛇神庙   整整一条街都是红娥和她老公周厨子的寻人启事,我看的心惊肉跳。顺着街道,我们来到红娥开的蛇肉馆,大门紧闭,上面贴着条子,写着本店出兑,有意者联系电话云云。   我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店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桌子椅子一片狼藉,冷锅冷灶的。透着一股萧瑟。   “我不明白,”我喃喃地说:“红娥失踪我知道,可为什么周厨子也失踪了,他去哪了?”   解南华把门上的联系电话记下来,随手拨过去,响了没两声,电话接通了。他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挂电话对我说:“我联系到这家店主,一会儿就过来,你以前来过这里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我来问。”   我先回到车里等着,时间不长,就看到从胡同拐角来了个女人,五官面貌和红娥有几分相似之处。我忽然想起红娥曾经说过,她还有个妹妹,孩子寄居在妹妹家生活,这个可能就是她妹妹。   解南华和那个女人在路口聊了很长时间,不知谈了什么,那女人还哭了,抽泣了几声,两人告别,那女人顺着原路回去。解南华来到车前,打开车门钻进来。   “怎么样?”我赶紧问。   解南华沉思道:“他们家已经报警了,可是没有用,到现在两人毫无下落。我探听到一个消息。周厨子和红娥是同一天失踪的,他们两个都没有回家。”   “不对啊。”我仔细回忆那天的事,周厨子去蛇神庙搞破坏,让轻月制止了。轻月说没难为他,把他打发走了,为什么周厨子没有回家?他又出了什么事?   “时间还早,咱们去山里蛇神庙看看,你还记得路吧?”解南华问我。   “应该记得。”   我们先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来,等手续办利索了,开着车进山。我来过,熟门熟路,指挥解南华绕着弯把车开到山林的后面。今天开的是商务车,不能进山,我们下了车徒步往里走。   走走停停,我在辨认方向,走了很多冤枉路,终于找到了拐进蛇神庙的山路。看看表,临近黄昏,我们到了那片山区,拨开树林出来。我指着前面的小庙说:“就是那。”   等走近看清这座庙的时候,我和解南华面面相觑。整个庙成了一片瓦砾,很明显给人焚烧过,所有的部分都有黑色灼烧的痕迹,一看就是发生过大火灾。   我们走过去,踩着遍地的狼藉,解南华蹲在地上捡起瓦块和木头看看,然后扔在地上。整座庙唯一站立的就是四面承重柱,早已熏成黑色,事隔那么多天,似乎依然还能闻到淡淡的火星气。   “轻月和我说过,他放了一把大火,把这里烧了,一了百了。”我说。   解南华低着头,用脚拨弄瓦片。在寻找什么。他很专注,我没有打扰他,找了片刻,他招呼我过去。   他蹲在地上,用手去拨弄地上的杂物。我在旁边帮他,我们很快清理出一块区域,地上出现一口井,看位置正是蛇娘娘本尊的蛟精被锁之处。   这口井已经废了,杂物不断掉进去。周边井沿损毁很严重。   解南华捡起一块石头往里扔,石头进去没有几秒发出很沉闷的声音,里面好像没有水,全是沙土。   解南华想了想,忽然说道:“我下去看看。”   我一把拉住他:“太危险了。里面据说深不可测,还有蛟精。”   “蛇娘娘已经死了,它的本尊也会一起死去。再说下面没水了,我去看看,或许能有所发现。”解南华说。   他招呼我把井边清理出来。一堆瓦块下面压着一根粗粗的锁链,一直延伸进井里,这就是锁蛟精用的。   解南华拽了拽,感觉还算结实,他让我在上面等着。他把住锁链。一纵身跳进了井里,这人真是果敢,说做就做,一点不带含糊的。   解南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井里的黑暗中,我小心翼翼扶着井沿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黑森森一片。   从声音上判断,解南华越下越深,再到后来就没有了声音。我在上面等得心焦,呼吸困难。我站起来走来走去,时不时往井里看看。   这一等时间就长了,看看表二十分钟,解南华还没有上来。   我守在井口,往里喊:“南华。南华,你还在吗?”   回音在井壁间回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又等了五六分钟,实在等不及。干脆我也下去看看得了。   我拽了拽锁链,犹豫半天,心一狠,得嘞,我也下。我站在井沿处。正要往下出溜,隐隐有声音传上来:“我回来了。”   我赶忙守在井口往下看,一个身影渐渐出现,正是解南华。他手里好像还捧着什么东西,相当费劲的样子。   时间不长。他来到井口,把那东西往外一递,意思是让我接出去。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铁柱子,又粗又长。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下意识去接出去。   一接到手里发现非常沉重,丹田一较劲,抱住了往外拽,把它拿出井口。天已经黑了。月光高挂,我看清这是什么。这根铁柱原本竖在井旁的,它应着千年的乩语:一旦铁柱开花,锁住的蛟精就会冲出井去。   解南华从井里爬上来,全身都是土。拍打了拍打,说:“你猜我在井下发现什么了?”   “这根柱子?”我说。   “还有。”解南华说:“我看到了一具尸体。”   “啊?”我大吃一惊。   解南华继续说:“尸体已经腐烂,看不清面貌,不过有个很显著的体貌特征,他双手的手指少了很多的指节。如果判断不错的话,尸体就是周厨子。”   听他说的时候,我心跳剧烈加速,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可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大哥……死了?”   解南华点头:“我检查过尸体,致命伤应该在心脏。几乎是一拳毙命。这一拳太狠了,胸口周围的骨头全部裂纹。这是典型的形意拳风格,藏着暗劲,如地震余波。凶手是个外家高手。”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你是说轻月?”我说。   解南华没继续这个话题,蹲在地上,把这根铁柱子扶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小手帕上上下下把柱子擦干净。柱子脏兮兮的,表面有很多尘土,非常埋汰。   我疑惑:“井里没水了吗?柱子居然没沉进里面。”   “井下已经没水了。干枯了,下面都是杂物。”解南华道:“井下应该有一条地下河,在蛇娘娘渡劫失败后,影响了这里的地气,水一泄而空。如果周厨子真是轻月杀的,扔进井里本想毁尸灭迹,沉入水底,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井水泄空,尸体一直留在下面,证据确凿。”   他把柱子擦干净。盯着柱子看。   我凑过去,此时光线暗了,柱子上有花纹浮现,但看不清楚。解南华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别看个头小,功率到挺大,一束光落在柱子上,这次看清了。   柱子表面不知用什么颜料涂着繁复的花纹,这些花纹从柱子头开始画起,绕着柱子螺旋变化,向下画了大概能有三分米的距离,然后戛然而止。   能看出花纹还有延续,但画的人不知什么原因收了笔。   “齐翔,这根柱子有个乩语,怎么说来着。”解南华问我。   “有朝一日铁柱开花,锁住的蛟精就会冲出井去。”我说。   “看,有人想让铁柱开花。”解南华指着柱子上的花纹说。   “我明白了。”我一拍大腿:“这花纹是周厨子画的,想要放出水中蛟龙。轻月来了,想要阻止他,两人发生了纠纷,然后轻月失手打死了周厨子。”   解南华笑:“你还真能给你那个朋友洗地。”   “那你什么意思?”我问。   解南华道:“你知道这些花纹是怎么画出来的吗?”   我疑惑地看他。   解南华道:“柱子在这里立了千年,会遭遇这个那个的意外,肯定有那手贱的,在柱子上画画,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蛟龙飞出井。”   “一千年的时间里,肯定有这样的人。”我说。   “可是为什么千年了,蛟精还能老老实实锁在井里?说明不是单单在柱子上画画,就能把它放出来的。”解南华说。   他用手抹了一下柱子上的花纹,没看出他用了什么法术,这些花纹突然像是通了电,亮了一下,瞬间又冥灭回灰暗。   “这些花纹灌注了法力。”解南华说:“不是普通人能画出来的。”   他看我:“你觉得周厨子有这个能力吗?” 第二百四十章 白云千载空悠悠   我摇摇头:“周大哥是个凡人,他如果有法力也不会被蛇咬后剁掉那么多手指了。可是……你是说柱子上的花纹是轻月画的?”   解南华点点头。   我苦笑:“难道他想把蛇娘娘的元神蛟精放出去吗?他到底什么意思?”   解南华道:“咱们可以推断一下发生的经过。你在毒瘴外等待的时候,轻月从里面出来,说是蛇娘娘突然功力暴增,有异动,很可能是有人在蛇神庙搞鬼想放出蛟精。然后轻月和你打了招呼,他离开蛇洞,来到了蛇神庙。”   “对,是这样的。”   解南华继续说:“他来到蛇神庙后,周厨子并不在,轻月开始灌注法力在铁柱子上纹花,他要干什么呢。当然是为了放出蛟精,让蛇娘娘渡劫成功化龙而去。”   “不对。”我说。   解南华摆手:“等我说完,就在他画一半的时候,周厨子来了。看到这种行为马上知道他要做什么,两人起了争执,轻月就把周厨子给杀了。”   “又不对。”我说。   “稍安勿躁,等我说完。”解南华道:“轻月对付周厨子易如反掌,现在难点出现了,为什么轻月没有继续把花纹画下去,让蛟精脱井而出?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没有画完,导致最后蛇娘娘渡劫失败?轻月烧毁庙宇,把周厨子的尸体扔进深井,又连根拔起铁柱子一起扔进井里,算是毁尸灭迹吧,他要毁什么灭什么呢,他这么干是为了什么?”   我有点毛骨悚然,不知为什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里浮现出轻月形象,我实在不敢相信,做出这些事的人会是风轻云淡的他。   解南华说:“你刚才两次打断我,有什么意见?”   我整理一下思路,说道:“第一,轻月和我们的出发点一样,他的本意是为了阻止蛇娘娘渡劫化龙,为什么他会反过头帮蛇娘娘呢?这是第一个疑问的地方。第二,周大哥的目的恰恰和我们相反,他对蛇娘娘极度崇拜,恨不得马上让蛇娘娘化龙而去,他来到庙里看到轻月在纹花,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可能起争执,甚至周厨子还要帮轻月。”   解南华点头:“有道理。其实这两个问题都面临一个关键的关口,这个关口解不开,所有问题都不会有答案。”   “什么?”我问。   解南华道:“为什么轻月会在铁柱纹花,他为什么要帮助蛇娘娘。”   “你怎么这么肯定铁柱上的花纹就是轻月描绘的?”我不服气地说。   “那你告诉我还有谁,轻月当时从庙里回来,到了蛇洞,关于这段经历他是怎么说的?”解南华问我。   他说:“他说他到了蛇神庙。看到周厨子在搞鬼,他没有难为周厨子,把他赶走了。轻月怕这座庙还会添乱,索性一把火烧了。”   解南华道:“好,他描述的这件事里没有第三方吧,只有他和周厨子。”   我点点头:“对。”   “就是说铁柱描花这件事不是他干的,就是周厨子干的?对吧?”解南华问。   “对……吧。”我点头。   “咱们暂时先别考虑存不存在第三人,就说他俩,这是整件事探讨的前提条件。”解南华说:“铁柱花纹,没有大法力的灌注是不可能画成的,这两个人里排除法,把周厨子拿掉,唯一的人选就是轻月。”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结论。   解南华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轻月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摇摇头,糊涂了:“你是什么意见?”   解南华道:“在你们入蛇洞前发生过什么,轻月有什么异常?”   我摇头:“没有啊很正常,唉,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们第一次到山坳的时候,轻月曾经单独闯过一次蛇洞。他告诉我们,洞里藏着非常古怪的法阵,蛇娘娘和法阵融合一起,非常强大。”   解南华道:“轻月出山后戴上手套,假如说他得到了阴王指。可不可以大胆推测,蛇洞深处的法阵就是封印阴王指的?轻月第二次和你们进洞的时候,他利用红娥和铁算子师徒牵制住蛇娘娘,然后他进入法阵,盗走了阴王指。”   我已经佩服于他的逻辑思维,点点头:“有可能。”   “轻月拿到了阴王指,为什么还要帮助蛇娘娘呢?”解南华问。   我眨眨眼说:“他会不会和蛇娘娘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可以助蛇娘娘渡劫。蛇娘娘把法阵的秘密告诉他。”   “有点意思了。”解南华看我:“可为什么花纹画到一半不画了?”   “他又不想帮了?”我疑惑。   解南华站起来,扛起铁柱子扔进井里,招呼我过来把砖头瓦砾还有破木头都扔进井里,把里面的东西掩埋住,看来解南华不想这里的事暴露出去。   夜深了,山里起了风,月光如水,我们站在井边看着黑漆漆的井。   解南华捧起土。缓缓洒了进去,默默念着:“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等他念完,我轻声问这是干什么。   解南华叹口气:“井里有人冤死,我们却无能为力,只能让他早日升天。早入轮回。我们在世者,都要警醒,超越心内欲海,才能获得解救。”   他说:“你刚才疑惑为什么轻月帮蛇娘娘帮了一半就不帮了。我猜测,他对蛇娘娘或许和周厨子是一个态度。”   “什么?”我问。   “灭口。”解南华淡淡说:“我甚至怀疑红娥和铁算子师徒的死,都和他有关系。”   “不会吧。”我艰难咽了口吐沫:“你怎么把轻月想的这么坏,我和他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他是有些傲,但本质纯良,大面上还是好的。”   “假如一切真的都是他做的,或许和阴王指有关系。”解南华说。   “怎么?”   “夜游没得到阴王指前。在阴间也是勤勤恳恳的鬼差,能有他那样修为的人,已经修到境界通透。可是得到阴王指后,你看看他都干了什么。为一己之私祸乱天下,杀人如麻,又追求欲念极致,妄重开天地,再立宗界,一念成帝。前后性格和行为相差这么大,是什么造成的呢。”解南华看我。   “阴王指。”我说。   解南华点点头:“我没见过阴王指,想来是至邪至阴之物,它能蛊惑人的内心。”   “让好人变成坏人?”我问。   解南华苦笑:“夜游得到阴王指前。和得到阴王指后,他还是他,好人是不会‘变坏’的,所有的性格特质都属于这个人。比如说你上网。用不同的马甲说不同的话,现实中温文尔雅的人上了网用马甲就污言秽语,满嘴喷粪,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所有马甲都是你,所有的话都是你说的,看似矛盾却完完全全都是自己。”   我点点头:“我有点明白了。”   “在修行中有两门很重要的境界玄关,闯不过去,境界不到,修行也就止于此。第一个是‘胎动’,明辨我是谁。之后就是破妄,知道我是谁后,下一步就是我要怎么做。阴王指看似阴毒,其实也是对修行人心境的一种考验。夜游神获得无上能力,便以真为妄,现实世界成了他的跑马场,他做了以前不敢做不能做之事,他变坏了吗?不,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做不等于不说不想,有能力做了,他就会摘下面具。这样的人如果无法堪悟,境界永远就止于世间法,哪怕他真做了皇帝,真的成为阴间之王,但他永远也迈不过自己的心。”解南华说。   “那你呢?”我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阴王指。”   解南华大笑:“世事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自有因果在其中,不可妄想。我如果现在说阴王指到了我手里,我依然不会改变现在的本质,那我说的就是话头禅,说说而已。因为真得到了阴王指会怎么样,我自己也说不清。咱们说夜游神说轻月,不是在贬斥他们,也不是在谴责他们的凶残行为,虽然他们的行为确实应该谴责。我的本意是在客观论述此种修行现象。见仁见智,还是要依本心来明辨是非。”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啊。”我说。   解南华大笑,我从来没见过他笑的如此爽朗开怀,声音在山谷中传出很远。他笑了笑,转身往回走:“回去休息,明天进山入洞。”   看着他的背影,我纳闷:“你是不是生气了?”   解南华笑的这个开心:“世间事都是说了等于没说。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悠悠”二字在山林里悠远缥缈,引起阵阵回音。 第二百四十一章 蛇洞里的秘密   休息了一晚,我们两人一大早出发进山,蛇洞山坳我来过很多次,走起来也算轻车熟路,不到中午就到了那片山地。   “果然是风水佳穴。”解南华看看周围地势说。   我们进入山坳,我追随着记忆往深处走,周围大山高崖林立,光线越来越晦暗,我们走到了一块大石头前。   轻月第一次从蛇洞出来,曾经靠着这块石头发呆了很长时间。我站在石头前,轻轻抚摸着粗糙的颗粒,想着那天的情景,不胜唏嘘,有些痴了。   短短数天,发生很多事,这些事都是不可逆转的,发生就发生了,让人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想什么呢?”解南华看我表情古怪。问道。   我把那天的情景说给他听,解南华笑:“世间人都爱幻想时间机器,出了什么事就想拨动表针回到过去,修行者很重要的心境就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坦然面对,警醒未来。为什么说君子一日当三省吾身呢。”   “如果一切都是轻月做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说。   “这个难题的关键不是你怎么面对他,而是他怎么面对你,又不是你的过错。”解南华道。   我点点头,心下凄然,不好多说什么。我凭着那天的记忆,带着解南华在岔路间行进。走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蛇洞。   我们进入洞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电,一前一后往里进发。   走了没多远,一股难闻的气味从洞深处传来。闻到这股味,我就一激灵,相当敏感于这个味道,应该是尸体腐臭散发出来的,不过和人尸不太相同,可能是来自什么动物。   解南华也闻到了,他抹了抹鼻子,表情有些严肃。   我们继续往里走,走到了高高的山壁处,钻进这里面,就是蛇娘娘的老巢了。我简单说明了一下,解南华第一个钻了进去,我跟在后面。   到了里面,腐臭味道更加浓郁,我们打着手电深处照,浓浓的瘴气依然没有散去,像是凝成实质的水面,阻挡住了前路。   解南华对我做个手势,告诉我这个毒瘴我过不去,他先进去看看。   我告诉他先别急着进,红娥的肉身还留在这里,我想先祭拜一下。解南华点点头。   上次离的匆忙,我也忘了红娥的肉身放在什么地方,我们打着手电在外面找了一圈,空空如也,红娥不见了。   找不到也只能作罢。解南华让我留下来等候,他屏息凝神,调整了好半天的呼吸,然后慢慢走近毒瘴,没有丝毫犹豫走了进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洞深处。   我用手电照着,看着他缓缓没入毒瘴里,顿时心跳加快。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不会像红娥和铁算子师徒那样就此失踪在里面吧。   一静下来我就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毒瘴把我屏蔽在外面,里面的情况只有解南华一人知道,他会不会像轻月那样也来个罗生门。   解南华应该不至于吧?   我靠着石壁瞎想着,解南华这一进去时间就不短了,怎么了这是?看着表盘上秒针一格一格动着,真是心急如焚。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里面忽然有声音,我赶紧打开手电照过去,身影渐渐清晰出来。正是解南华。   解南华形容有些疲惫,他走到我面前,我赶紧道:“怎么了?里面什么样,发现什么了?”   解南华看看我,忽然说道:“齐翔,你和我一起进去一趟。”   “怎么了?”我一惊:“我也进不去啊。”   解南华道:“里面什么样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进到里面,发现了那处神秘的法阵,本来想好好观察一下,法阵外有护阵的妖物,我进不去想到了你。”   我目瞪口呆:“你都进不去,我怎么可能进去。”   “那妖物很怪,反复向我传达一个信息,说我不是他,只有他才能帮它找到TA。”解南华说:“我不愿动粗伤它,就想到了你,咱们是两个人来的,既然‘我不是他’,已经被排除了,你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我都听愣了:“你说的啥啊,乱七八糟的,我怎么糊涂了。”   “护阵妖物在找一个人,你跟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解南华说。   “我也想进去,可是毒瘴这一关过不去。”   解南华看我,一字一顿说:“红娥怎么进去的,你就怎么进。”   我眨眨眼:“你不会是让我阴神出离吧?”   “正是,你坐好。”解南华随手指着旁边一块还算平坦的大石头说。   我看着石头咽了下口水,这块石头是上一次红娥出阴神的时候所坐着的,也太巧了吧,这种巧合让我害怕。我想了想,没有坐在这块石头上,而是找了另外一块,也是避忌晦气。   “有没有危险?”我担心地问。   解南华说:“睡觉上厕所弄不好都有危险,别说灵魂出肉身了,不过有我在你放心。”   他从来不说大话,说到就能做到,给人的感觉非常踏实。   我看他叹口气。反正里面早晚都得进,心也痒痒,想进去看看究竟。   我坐在石头上,按照解南华的指示,闭目凝神,心无旁骛,进入定境。冥冥中,感觉有人拍了我脑门一下,一个声音传来:“请神,开眼!”   我陡然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解南华旁边。竟然比他高出一头。我和解南华个头差不多,怎么突然就高了,我往下看了一眼,吓了大跳,自己竟然双脚浮于空中。   再一回头,我看到了自己。   那个“我”端坐在石头上,正垂目入定,一动不动。   我一下就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又是中阴身的状态,从肉身里出来。这种感觉很奇妙,我现在是我,那么端坐在石头上入定的肉身又是谁?也是我吗?难道世间可以同时存在两个我?   “凝神。不要多想,你只有两炷香的时间。”解南华看我。   我想张口说话,可什么也说不出来。解南华道:“你不用开口,我能感你心中所想,你现在为中阴状态,有他心共通之能。”   我看着他,心里默默想,为什么你能知道我的想法,我却读不到你的。   解南华看我笑:“若是能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这些年的修行就白练了,走吧,时间紧迫。”   我轻飘飘跟在他的身后。我们走到毒瘴前,解南华走了进去,我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毒瘴是灰色的,我现在是中阴身,接触上感觉像是碰到水面。有很大阻力。我一边走,一边作势像游泳一样划水,解南华在我旁边,走的聚精会神。   时间不长,我看到毒瘴深处,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还没靠近。就感觉全身一震,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解南华停下来道:“那就是蛇娘娘渡劫失败后的遗体,刚才我查看过了,已经腐烂,咱们闻到的味道,就是它散发出来的。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尸骨腐烂。它虽然死了,但千年蛇身依然具有灵性,你是中阴身不能靠近,我去去就来。”   解南华身影模糊起来,他穿透毒瘴走到蛇娘娘尸身前,似乎在低头默哀。   他忽然手起,灰色毒瘴中亮起一团火球,火光落下,点燃了那巨大的黑影。火苗迅速在黑影上蔓延穿梭,周围的毒瘴在波动,而我感觉不到热度。   黑影像是纸一样卷曲起来,在大火中渐渐枯萎,很快消失殆尽。时间很短,黑影已经不见了,似乎浓缩成了一团东西。   解南华俯下身捡起那东西,揣了起来。他从毒瘴深处走回来,我在心里说,你把蛇娘娘烧了?   解南华道:“我只是放了个火引子。这样的千年灵物就算死了也不是我的法力能够湮灭的,我引的是它的千年业火,能烧毁它的只能是它自己。”   我心里说,你捡起的是什么。   解南华拿出来给我看,这是一枚黑乎乎的类似蛋一样的东西,大概乒乓球大小。   “这是舍利。由蛇胆凝结而成,拿回去找高人炼化,可做非常厉害的法器,现在暂时还用不到。”他解释给我听。   我们继续往里走,时间不长,走出了毒瘴,里面是一条深邃的洞窟,非常矮,只有一人来高,曲曲弯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乍看上去像是一条人的肠子。   解南华在前,我跟在后面,钻入洞窟,刚拐过一个弯,洞窟前面站着一个女人。   我愣住,那女人忽然抬起头,一张脸像是被掏空了的西瓜瓤,血淋淋的坑。   她不知从哪发出声音:“你终于来了,你帮我找到TA了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是谁   “鬼啊!”我退后一步。   解南华喝了一声,我稳住心神,他说道:“你就是鬼,你还怕什么鬼?!”   我指着前面洞窟的女人,瑟瑟发抖:“你看不到这有个人吗?”   “你不用害怕,她就是护阵妖物的元神。你认识它?这就好办了,看来它找的人还真是你。”解南华说。   我们继续往里走,洞窟出现的女人消失了。洞里走的时间不长,听到涓涓水流声,眼前陡然开阔,是一片巨大的洞窟,像是顺着肠道走进了内脏。这片洞窟有多大吧。虽然我是中阴身,感知范围比肉身要大,但依然不知道这里有多深多广,犹如一处浩大的深渊。   洞窟中是不平整的山岩,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的骨头,还有一些干化的粪便,我闻不到味道,可想这里的味儿一定很浓。   我忽然察觉黑暗的深处传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赶忙躲到解南华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洞壁上方探出来。我一看倒吸口冷气。   这是一只巨大的蛇头,大概有重型卡车的车头那么大,身子不知多长多粗,隐藏在黑暗的洞壁里,只有头露出来。   令人震惊的不单单是蛇头,诡异的是蛇长着人的脸,五官俱在,眉目清晰,看上去非常恐怖,而且面无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诞感。   这条蛇散发出来的气息让我感觉害怕,我现在是中阴身,很可能在它的冲击下就会魂飞魄散。   解南华轻声道:“你不用害怕,它不会伤害你。这就是守护法阵的妖物,如果我料想不错,它就是蛇娘娘的从蛇。”   我陡然一惊。猛然醒悟。巨蛇一共有两条,蛇娘娘渡劫失败而死,可还有一条蛇却从来无人谈起,它就是蛇娘娘的从蛇,没想到还活着。   解南华走前一步,对着上方巨大的蛇头一抱拳:“你看看,是不是我身后的人?”   一股烈风袭来,蛇头以极快的速度从上面俯冲下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浑身瑟瑟发抖,不敢看它,恐惧到了极点。   它给我的感觉,正是一直出现在梦里没有脸的女人。   蛇头围绕我转了一圈,猛然飞起,又遁入黑暗之中。解南华对着黑暗说:“如果可以,请让我进法阵一观。”   我在心里对他说,我也进去吗?   解南华看我:“你不能进。法阵虽然崩塌,却妖异莫名,你现在是中阴身,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小心为好。”   他让我呆在原地,不要乱动,他走进黑暗中,那只蛇头也遁入黑暗里。很长时间,他没出来,我焦急之余苦笑,在外面我也是等,没想到进来了还是要等。   这时解南华走出黑暗,对我说:“我和从蛇谈判了一下,它允许我进入法阵,但是有个条件。我们要帮它抓到TA。”   TA是谁?我在心里问。   “轻月。”解南华说。   啊?我大吃一惊。   解南华道:“情况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是轻月杀了红娥和铁算子师徒,利用他们对付蛇娘娘无法分心,在背后痛下杀手。蛇娘娘更是死的冤枉,蛇娘娘本来是护阵的妖物,轻月和她达成协议,助她渡劫化龙,而她则放开法阵让他进去。轻月到了蛇神庙,用法力在铁柱上绘花,助蛇娘娘成龙,可画了一半,他收手没再画下去。违背誓言,蛇娘娘没有准备,遭遇天劫,渡劫失败,神识已入轮回再生。”   我默默听着,这次轻月的罪名是确凿落实了,有整个过程的见证者,从蛇一直都在。   “从蛇发了天人誓,哪怕一生法力和功德陨落,也要让轻月受到应有的惩罚。它的意思是我们如果能让轻月付出代价,它愿打开法阵让我们进入。”解南华说。   我叹口气,在心里说,轻月现在的能耐,咱们很难把他绳之以法。   解南华对我说:“轻月已经得到了阴王指。”   我惊了,轻月真得到阴王指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听从蛇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从蛇和蛇娘娘修行千年,修成独门法术,此法名曰化梦,它们能够随意走入人的梦境。从蛇说,可以让我们进入梦境感知当日轻月得到阴王指时发生的一切。”解南华说。   那太好了。我在心里说,我正想知道轻月到底是为什么做出那样的恶事。   解南华对我说:“从蛇会对你做法,我来为你守护。你是中阴身,容易入梦,出来也方便,放心吧,有我在,不要担心。”   这些高人也真是的,遇到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全让我们打头阵。行啊。谁让我想知道轻月发生了什么呢。   解南华领我往深里走,周围越来越黑,居然连我这个中阴身都看不到东西,没有光,是绝对的黑暗。   解南华停下来,说道:“我一会儿带你出去。”   他猛地打了个口哨,哨音悠长,刺破黑暗,随即戛然而止。我正纳闷,眼前忽然有了光,竟然出现了几个人影。我使劲擦擦眼,不敢相信眼睛。   我看到了轻月。   还是这片洞窟,依然没有光,可是我却能看清这里的人。   我看到了铁算子师徒,他们全身伤口,好像血葫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轻月坐在他们的尸体旁边,不住喘息。极度疲惫的样子,脸色发白。   黑暗中走出一个狐媚女子,我还以为是红娥,仔细看过应该不是。这女人眉眼狭长,媚丝横生,只是面无表情。像是假偶。   她来到轻月面前,眉角一挑,万种的风情。   轻月看看她,却神色冷淡,不以为意。   那女人转身走,轻月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进入到黑暗中。   我没有动,眼前的场景在自动更换,像是有一台360度全方位的摄像机在跟随他们。我醒悟,现在的我恐怕已经入梦,在从蛇给我制造的幻境之中,看到的是当日发生的事。   这个女人是谁?怎么感觉这么熟悉,我心头浮出一个惊人的想法,难道是蛇娘娘?   她和义叔描绘的梦中女神相似。不过从我的审美来考量,用二十年的代价和她一夜风流简直就是浪费,性价比太低,可能义叔年轻那时候,没怎么见过女人,有个稍微姿色好点的,就当成貂蝉。   轻月随着蛇娘娘走进洞窟深处,不知过了多久,进了一处巨大石室,四根满是浮雕的廊柱立在石室的角落,里面空空荡荡。地中间有一个石头莲花状的高台。   莲花上端坐着一具尸体。   尸体不知死了多少年,几乎风化成了石头,表面是橘子皮一般的皱褶,低眉垂眼,不清面目。   轻月来到尸体前。此时此刻,我在幻境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发生的一切。   轻月凝神打量尸体,犹豫一下,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尸体的手。   他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尸体散发出来的信息,旁边蛇娘娘冷眼相看。   好一会儿,轻月睁开眼睛。我大吃一惊,他的双眼竟然变成一片血红。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我清清楚楚看到,已经变成了六根手指。   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又生出了一根无名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翻来覆去端详着自己的手。   那具尸体毫无征兆中,突然轰然倒塌。变成一堆碎末。轻月缓缓抬起头,眼睛慢慢闭上,做了个深呼吸,眼角溢出了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他在无声的悲恸,这一幕让千年老妖的蛇娘娘也有些动容。   在我印象里轻月从来没流过泪。他连笑都很少,一直孤傲和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他终于哭了,等睁开眼时,双眼泛红如泣血。   他对着第六根手指,喃喃了一句话,我记住了口型。突然眼前一抖,一切消失了,恢复黑暗。   “走吧。”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解南华。   解南华招呼我往回走,他说:“从蛇已经走了,化梦结束,洞壁封闭。法阵只有把轻月绳之于法才能进去。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我还没从那股情绪里出来,好一会儿才在心里告诉他,出去再说。   我们再无交谈,从洞窟出来,穿过毒瘴,来到我的肉身前。   看到“自己”端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我忽然心中有所感。   我的中阴身和我的肉身分裂的这段时间,中阴身经历的记忆和肉身所经历的是不同的。中阴身进了蛇洞,而肉身留在这里打坐,我们一旦重合,变回原来的我。   那记忆是中阴身的,还是肉身的?   我猛然醒悟,想起赖樱和解南华所说的,关于“胎动”中我是谁这个主题的辩思。   解南华看我,疑惑问:“你想到什么了?你好像在境界上有突破的征兆。”   此时此刻,我想起轻月最后所做的口型,他说了一句话:我是谁,到底什么才是爱? 第二百四十三章 生死相斗   解南华施法让我的中阴身重新回到肉身。   我轻轻睁开眼睛,回想起蛇穴里发生的一幕幕犹如大梦一场,恍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像是睡了一觉才醒。   解南华看我目光呆滞,蹲在面前用手晃着,好半天那股劲才缓和过来,长舒口气跟他说,我没事。   解南华问我在刚才从蛇的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我把境中看到轻月的事说了一遍。   解南华叹口气:“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那具崩塌的尸体就是夜游神。轻月正是从他的尸体上得到了阴王指。”   我愣了:“夜游神死了?”   “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解南华说:“夜游神葬身于此,阴王指自成法阵,最先被蛇娘娘占据,可惜它虽为千年灵物,但毕竟不是人身,无法参略阴王指的妙处。只能得到阴气蛊惑。轻月感知到了阴王指的存在,和蛇娘娘达成协议,他取得阴王指,助蛇娘娘化龙渡劫。”   “蛇娘娘怎么这么相信他?”我疑惑。   解南华道:“其中过程已不可知,蛇娘娘经历千年红尘。想必什么人什么事都经历过,偏偏栽在轻月手上,还是在渡劫的关键时刻,不得不说是命数,也是业力。它如果正常修行,恐怕已经化龙了,偏偏心智不坚被阴王指所惑,算是劫数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说。   解南华摇摇头:“轻月之能已经大到无法想象……现在对他唯一有一线胜机的人……”   “马丹龙?”我疑问。   解南华苦笑:“马丹龙也够呛,我说的是圆通。”   我倒吸口冷气。   “圆通的天赋和阴王指恰是阴阳相对,或许有办法,回去再说。”解南华道。   我们从蛇洞出来,一路下山,事情虽然搞清楚了,可心头的阴霾却没有驱散。一想到好友轻月变成了这么可怕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在山洞的时候,感觉你的中阴身好像悟到了什么东西。”解南华说。   我点点头:“我想到的是……”我正要说,解南华摆摆手:“机缘起,一念生,别急着总结,先缓缓,事毕再说。”   我们从山上下来,休息一晚,第二天坐车回到住处。   解南华下了江湖令,把八家将请来,本来我以为他会避讳赖樱,没想到他把赖樱也请到了。   我也列席参加,解南华把去蛇洞的过程以及轻月的事细细讲解了一遍,八家将这几个人沉默不语。赖樱忽然站起来:“我先走了。”   解南华点点头,没说什么。   看着赖樱的背影,我觉得怪怪的,一方面我相信赖樱的人品,肯定会大局为重,不会给轻月通风报信。可就这么一句话不说走了,总觉得好像会出什么事。   我咳嗽一下,轻声说:“本来不该我说话。轻月和赖樱的关系,这个……”   解南华打断我:“齐翔,本就不该你说话,你列席听着就好。”   我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坐在那不言语。   解南华道:“召集各位同道,就是想研究一下怎么对付轻月。”   小雪说:“这不是八家将一家的事,找阴王指时天下高人齐聚,现在出了问题也不能我们自己扛。”   解南华道:“恐怕轻月之能,已经不是凑足多少人就可以对付的问题。必须攻其弱点,一击拿下。人再多。也无非是徒遭杀业。”   圆通摸着自己的光头说:“说来说去无非是让小僧出手,也罢,谁让我的神通就是用来对付阴王指呢,我就豁出去一回。”   解南华道:“正有此意。天下能克轻月克阴王指之人,非你莫属,你打算怎么弄?”   圆通沉默片刻,忽然吟诵一首诗:“苦海无边天作岸,业火有情渡众生。”   “什么时候出手?”解南华问。   “现在吧。”圆通站起来,摸着光头,忽然哈哈大笑:“我做事从来不看黄道吉日。”   他一边笑一边往外走,不和我们打招呼,径自开门而去。   解南华招呼我们都去,助圆通一臂之力。他拉住我走在后面,低声道:“今天圆通和轻月交手,不管谁胜谁负都会引起大波澜,你已牵入生死局中,有个心理准备。”   事情来的太快,一波一波的,我内心百爪挠心,说不出什么滋味。   等我们来到轻月工作室的写字楼下时,看到楼下聚了很多人,正抬头仰望,议论不停。   我们顺势抬头去看,高高写字楼顶,隐约有两个人的身影晃动。太高看不清,只看到其中一个穿着土黄色的衣服,应该圆通的僧衣。   另一个人必然是轻月了,两人已经到了天台。   解南华招呼我们一起上去,八家将要在天台外布阵,这里毕竟是闹市中心,不能让无辜人受到伤害波及,甚至那两人的相斗不能波及到一草一木,性命有伤皆是业力,谁也承受不起。   圆通和轻月都是当世高人,尤其轻月还有了阴王指,修为通玄。他们一旦动手,会引发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赶往天台的路上,解南华动用了社会人脉和能量,不多时下面警车响动。把人群驱散,整座大厦都被惊动,在写字楼里办公上班的人全部迁出大楼,上面给出的解释是安全演习。   到了天台外面,解南华接到电话。来电话的人来头不小,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解南华没有隐瞒,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那边先是沉默,而后告诉解南华必然全力配合。   我真是有点佩服他。解南华不但修为高,而且在社会上玩的也明白,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关键时候真有力度。   我们到了天台外,解南华把门推开往里看。天台面积很大,充斥着很多通风口和空调机,把空间几乎占满了,可腾挪的地方显得特别狭窄。   地上铺着沥青,上面是一层层石子和沙子。我看到圆通和轻月面对面而站。两人相距大概在两米左右,谁也没有动。两人神态都差不多,微微垂目。只是轻月背着手,而圆通双手合十。   轻月抬起头,看到门口的我们,他看着我开口说道:“你和他们混到一起了?”   他随眼一看,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简单动作竟然让我感到有些吃力,呼吸困难。轻月没有再说什么,不言不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环绕在周围,给人一种威压。   圆通往前跨了一步:“轻月,你我何不携手到山野一游,此地闹市,人群中心,恐有不妥。”   轻月笑:“要来就来,要战就战,别在我这玩假慈悲,没用。”   圆通道:“我不想伤人。”   “不想伤人者,必然会伤己,而我不想伤害自己。”轻月一边说。一边亮出双手,脱下手套,我们明明白白看到,在他的左手上长着六根手指。   “阴王指果然在你手里,你想干什么?想当上帝还是想当佛祖。亦或是在人间称帝?”圆通质问他。   “我心中所想之事,你们理解不了,你更理解不了。”轻月的嘴角轻轻扬起:“你是和尚,遁入空门,无七情六欲。连肉都不敢吃,何知世间之情。”   “谁告诉你我不吃肉的,我还喝酒呢。”圆通变魔术一样,从衣服里掏出壶酒,对着壶嘴啧啧喝了起来。   轻月不耐烦:“既然怕斗法影响业力波及。我们就来个文斗,不要把场面扩大。”   圆通把酒壶放下:“说说看。”   轻月伸出手:“咱俩握握手。你若挺过一炷香,我切断阴王指,甘愿受罚。”   圆通叹口气:“你咋说咱就咋办,都听你的。”   他抬起脚往前走。而轻月站在原地没动。八家将已经在门口结界,解南华等人盘膝坐在地上,每个人都入了定境,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每个人都是法阵的一部分,用自己来抵挡法力的波及。   现在八家将只有四人,解铃入苦界修行,小辉到台湾不归,圆通在生死相斗,赖樱避嫌不在。八家将剩余四人,解南华、二龙、小雪,还有一个叫何天真的小姑娘。   人才凋敝,现在是八家将最困难的时刻,他们四人却义无反顾,团团围坐,以身为阵。   我扶住天台大门看着里面,圆通每一步重似千斤,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地上的石子沙子上印上重重的脚印。   忽然起了风,天空阴云密布,隆隆震响,似乎要下雨了。   我抬头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天空黑云压顶,似乎伸手就能摸到,云雾盘旋竟然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的边缘正在从四面八方抽来黑色的细云,凝结在一起。   好像天空是一个倒悬的水面,四面水流汇聚,形成巨大的涡坑。   这漩涡不知多深多广,笼罩天台上,正对着圆通。   圆通面无表情,我从来没见过这和尚这么严肃过,他每踏出一步,风更强更硬。   “你已经死了。”轻月淡淡地说。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业火有情渡众生   “死就死呗,人人皆有一死,你我都不例外。地藏菩萨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圆通已经走到了轻月面前,伸出手。   轻月伸出了自己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   就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什么我心情烦躁,周边气压在急速降低,我回头看八家将,他们正在静心入定,根本不知发生的事。   我情不自禁大吼一声:“你们停下来,不要性命相搏。”   圆通面容苦楚,沉眉不语,轻月倒有闲心一笑,他看我:“齐翔,你是我的朋友,你背叛了我,我本来心有怨恨。刚才和和尚握手的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   我心惊肉跳:“你明白什么?”   轻月紧紧捏着圆通的手,没有说话,能看出两人确实在用性命相斗,这次握手惊天动地,恐怕不死不休。   我略犹豫。一咬牙走进天台大门。门里门外简直是两重天,天台阴风大作,像小刀子割在皮肤上,阴冷无比,而且风声凄苦,从天空的黑云中吹来。像是无数人在惨嚎。   轻月看着圆通道:“你用了什么神通,居然引发天象巨变,有用吗?”   我再一看圆通,吓了一大跳。圆通的面容在快速衰老,他本来是小和尚模样,二十岁出头。现在竟然看上去像是四十岁开外,面相虽然相差不大,但那种岁月的沧桑难以掩饰。   我陡然明白了,轻月在快速吸收圆通的生命力,圆通的青春和生命像血液一样输给了轻月。圆通全身颤抖,痛苦至极。想松开手又不能,像是有一台时钟在他身边,快速拨动,他的时间在飞快流逝。   轻月笑:“我原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如此而已,以卵击石。既然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和来历,那就索性公开吧,我不是夜游神第二,我有自己的追求,斗法失败你们以后不要再来纠缠。”   我忍着阴风扶着墙,艰难往前走,迎着风喊:“轻月,你住手吧。”   圆通的面相年龄已经过了五十岁,皱纹遍布,下巴长起了胡子,而且根根发白,面皮紧皱,和年轻时候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   我心惊肉跳,生出无法抑制的悲凄之心,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看到一个年轻人迅速苍老,时间如白马过隙。   轻月看着无比苍老的圆通:“和尚,我留你一条命,松手吧。”   圆通此时的面相足有七十岁。下巴生出长长的白色山羊胡,脑门上是深深的皱纹,他看着轻月:“玩爽了没,是不是该我了?”   轻月一怔:“我留你一条命是慈悲,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的生命已经枯萎,行将就木。”他看了看自己的第六根阴王指,阴王指变成了艳红色。   “你老的不冤,”轻月说:“你的生命滋养了阴王指,夜游神穷尽一生都在寻找你这样的奇人,没想到让我碰到了。我留你一命吧,松手吧。”   圆通摇摇头:“这个手不是你想松开就能松的。”   说着,他忽然挺直腰板默默诵经。吼了一声:“齐翔,你赶紧回去~~~”   最后一个“去”字犹如刮起一阵狂风,刺耳的响,我情不自禁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一阵大风吹来,我跌跌撞撞竟被风吹得向后倒退,一直退到大门口,站立不稳摔了进去,随即天台大门“砰”一声关上。   我赶忙趴在门上往里看,上面还有扇小窗户,多少年没擦了,全是灰,勉强看到里面的情景。   天台上就像是拍电影一般,天象巨变,阴风狂嚎,黑色云层里无数的黑云犹如游蛇一般,从天空飞窜而下,从圆通的头顶和后背窜入他的身体里。   圆通身上的衣服鼓胀起来,他背对着大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能看到站在他对面的轻月。   轻月居然出现了一丝惶恐,想挣手却挣不开,一股股黑气顺着圆通的身体流进轻月的身体。   轻月面色渐渐发黑,他很帅气,更是白净,可那些黑气窜上他的脸,如同黑色的纹身一般,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无数繁复的黑花纹,诡异非凡。   “这是什么?”轻月话音刚落,他的脸上身上燃起大火。燃烧起来。   这是一种黑色的半透明火焰,奇怪的是它不烧衣服,只烧皮肤,轻月渐渐被这团黑色的大火包围,他嘶嘶倒吸冷气,又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天空黑云渐渐飘散。风停了,白云出来,光线又重新落在天台上。   圆通松开手,他的面容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背有些驼,双手合十:“此乃人间苦海业火。”   黑色大火中隐约只能看到轻月的身影,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什么是业火?”   “世间万般苦念凝聚。人间婆娑,业力随身,阴王指的本意不在于夺他人的生机,而在于以苦业创天地,再化人间。夜游迷之,轻月惑之。只观其相而未解其意。”圆通垂手说:“我神通没那么大,调不来人间的苦业,只是助推波澜。天象骤变,黑云密布,那都是随身苦业。轻月,愿你能在业火中堪悟。没有燃己之心,怎见人间之苦。”   轻月在大火中,叹口气:“我还是着了你的道。和尚,你损失了六十年的光阴,未必就比我好受。”   圆通看着眼前的火人说:“我自入佛门,先修生死而后又忘生死。生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状态。”   “说得好听。”轻语吸着冷气,疼得全身都在颤抖。   圆通道:“我知道你是十缺童子,想爱却不能爱,如今有阴王指神通,便想逆天改命。可你想过没有,你杀的这些人,这些无辜者,他们的爱怎么办?你以已身之苦加于天下人,已入魔道,再不回头便万劫不复!”   轻月已经说不出话,火并不向外蔓延,只在他身上熊熊燃烧。他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解南华睁开眼,其余三人也从定境中苏醒,他们推开门,我跟着他们走到天台。   一看到圆通这个模样,小雪到底是女孩,眼圈顿时红了,要哭:“和尚,你……”   圆通现在已经不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而是八十岁的老人。他一笑,颇为豁达:“小雪,不必为和尚忧,不必为和尚恼。别忘了我修的是什么,白骨观啊。观美人如白骨,如果只是观他人而不是观自己,那还修的什么,成话头禅了。”   我心下凄然,众人沉默,二龙指轻月:“他怎么处理?”   解南华道:“刚才入定境时,马丹龙的神识鬼遁而来,他知道轻月发生的事。轻月是他唯一的徒弟,如今犯下大恶,他已经禀告阴间冥王,他要亲自处置。阴王指也要重归阴间,封于地狱。轻月要押到阴间去审判。”   “啊,这怎么去?”我疑惑。   “阴间自会派鬼差来押。它们没来之前,暂时把轻月封印在天台。和尚,还得麻烦你守在这里。”解南华说。   圆通盘膝坐在轻月旁:“我会为阴王指所夺之生机诵经超度。”   我有些愤恨:“阴间怎么早不派人来,等我们打完他们来捡便宜了。”   “不要这么说。”解南华道:“如今天下能克制轻月和阴王指的,只有圆通,也只有苦海业力这一个法子。”   我想起圆通当初走的时候,吟诵的偈语:苦海无边天作岸,业火有情渡众生。   “在我押送到地狱前,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沉默的轻月忽然说道。   “赖樱吗?”解南华说。   “对。让我见她。”轻月在大火中,轻轻说。   “我们不是赖樱,不能替她做主,可以把你的心愿告诉她。”解南华道。   轻月不再说话,微微垂头。黑色的火苗越烧越大,他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圆通留在天台看护轻月,我们从里面出来。解南华反手把门锁上。   “这就算完事了?”我问。   解南华愁眉没开,叹口气:“未来事谁也看不清,阴王指流落人间千年,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们从楼上下来,看到大堂上贴着通知,说这两天大厦要检修,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云云。看来在送走轻月之前,大厦都会关闭不对外开放。   我的心情非常压抑,轻月的变化太让人摸不到头脑,难道阴王指真的这么邪恶?   我一夜没睡,熬到天亮的时候才有些犯困,正要打个盹。忽然来了电话,是解南华打来的。   他在电话里说:“齐翔,你做好准备,轻月要押往阴间地狱,他只提出一个要求,押送的途中你必须跟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就等你了   我一听解南华这么说就炸了:“不是吧,怎么……要我去。”嘴都结巴了。   解南华道:“这是轻月提出来的唯一要求,他说他还认你是朋友。你不用害怕,到阴间去不单单有你,还有鬼差,自会保你安全。”   我嗓子冒火,这是去阴曹地府啊,说的这么轻松。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想到轻月说的那句话,我是他的朋友,沉重的道义沉甸甸压在心头,我又不能拒绝。   解南华没容我多想,说道:“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今天晚上你到码头,我给你的微信发个地址。”   “干什么?”我问。   “今夜晚间,鬼差带轻月走阴,到阴间审判。你要到场。”解南华把电话挂了。   我心砰砰跳,去阴间这是。白天无事,每一分每一秒倍感煎熬,好不容易擦黑入了夜,我没敢和老爸说怎么回事,偷摸出了家门。打车按照解南华发的地址往码头去。   码头在郊外,离市区相当远,出租车走了将近四十多分钟才到,付了钱我心疼的要命。这一片码头靠近山区,黑灯瞎火的,出租车司机眼神都不对了。以为我是要打劫的,一踩油门撒丫子就跑。   看他走了,我心里也有点胆突,解南华在哪呢?我拿出手机看看,信号全无,别说网络了。正常的电话都打不出去。   我摸着黑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道铁丝网。透过铁丝网,里面是废弃的码头,后面靠着山,一大片一大片黑暗的山林,我怎么就忘了拿手电呢。四周死寂。山风吹过,冰冷刺骨。   我正没主意呢,忽然铁丝网里面闪过一道刺眼的光,我把眼睛一眯,紧接着是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   我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是谁,这是个驼背的老人,表情很严肃,穿着一身工作服,拿着老式手电,正紧紧盯着我。   “大爷,有人找我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姓齐,叫齐翔。”我道:“解南华你认识吗,是他找我来的。”   老头没说话,用手电向右侧照照,一道强光顺着铁丝网照过去,能看到那里有一道上锁的铁门。   我明白了,他是让我过去。不知为什么,我头皮有些发麻,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   老头到了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把外面的铁锁打开。铁门开了道缝隙,招招手。让我进去。   我侧着身子从铁门缝隙挤了进去,老头像是怕什么似的,赶紧把锁重新锁死。   我刚要说什么,他理都不理我,转身打着手电往里走。我硬着头皮跟着他往里走。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心跳加速,解南华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吓死人不偿命。   后山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我抬起头,看到天边的月亮今夜格外奇怪,红彤彤一个圆,黑云飘在上面。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词,妖月。   走了没多远,前面有个废弃的房子,面积还挺大,应该是仓库,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隐约透出火光。   我跟着老头走了进去,仓库里空荡荡的,中间燃着一蓬大火,忽起忽落,烧的嘎吱嘎吱响。靠着墙壁,放满了纸扎的小人,还有金童玉女别墅骏马之类的东西,居然还有一辆马拉车,样式很像兵马俑里的战车。   我看到解南华戴着金丝眼镜,正蹲在大火前,双手张开烤火,火光映着他的脸很亮,他目不转睛,似乎在沉思什么。   “南华。”我说。   解南华回过神,看看我,没有惊讶:“你来了。”   他又对驼背老头点点头,驼背老头道:“你们整吧,我去守夜。”他慢慢退出房门,走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大门关上,随即外面响起锁链声,他居然把大门上了锁。   我全身发麻,颤抖着说:“就是在这里?”   解南华站起来:“对。鬼差来过,带走了轻月,他们已经到了黄泉路边。现在就等你了。”   我嘴里发苦:“不是真让我入阴吧。”   “这是难得的机缘,”解南华说:“办阴间公事,相当于出公差,是大功德。阎王爷会在你的生死薄上加上一笔的。”   仓库里燃着大火,热气滚滚,可我还是禁不住发冷一般的颤抖。   解南华走到我面前。面色忧郁:“你别害怕,去去就回来。”   他到墙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火前,让我坐好。又从纸人里取来一套纸做的衣服,上面还刷着红红绿绿的油漆,看起来怪怪的,像是古代人的衣服。   他小心翼翼帮我穿好,又给我戴上一顶高高的纸帽子。   他站在身后,按住我的肩膀,轻声说:“齐翔,你是阳间人走阴,和正常的死亡是两回事,如果就这么下去会非常危险。你必须有阴间的身份。现在无法给你阴间官碟,只能让你冒充一把阴差。你所戴的帽子是阴间黑无常所戴,我们已经和黑无常沟通好了,你这次下去就顶他的身份。”   我磕磕巴巴说:“真有黑无常?”   “到了阴间你就知道了。”解南华道:“你记住,到阴间后不要乱说乱动,跟着鬼差们把轻月押送进地狱。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再一个……”   他顿了顿:“不管轻月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听,切勿被他蛊惑,阴间毕竟不是阳间,非你我所能滞留之地,一旦出现危险你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看着大火,墙边那些栩栩如生的纸人,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要哭了:“真的去?”   “箭在弦上。”解南华说:“冷静,不要害怕,你越害怕灵性就会越弱。”   他的声音缥缈,似乎越来越远,我精神紧张,越来越没胆气,想叫又叫不出来。想回头看看,解南华在身后似乎很远的地方,呵斥了一句:“别回头。”   我全身僵硬,坐在椅子上。不敢挪动一分。   身后响起解南华的声音,他似乎在清唱一首歌,歌词难懂,曲调也很古怪,幽幽的像是念经,飘飘不断,浮在空中,犹如一丝细线。   大半夜的,场景这么诡异,我越听越害怕,眼皮子渐渐沉重起来。努力想保持清醒,可在这歌声的催眠下。眼皮重似千斤,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头一下下点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这间仓库里,火已经熄灭了,夜深沉,周围没有声音。   我发了几秒钟的呆,猛然想起前面的事,从椅子上站起,仓库里空空荡荡。所有的纸人纸马还有纸别墅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也没有大火烧过的痕迹,连解南华也消失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屁股下面的这张椅子,我简直怀疑自己是梦游到了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   我摸了下脸,走到门口握住把手。犹豫片刻使劲一拉,门开了。   外面是黑森森的夜晚,没有月亮,可也没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我看到在铁丝网附近的铁门那里,停着一辆古怪的老式马车,像是兵马俑里的战车,我心念一动,聚精会神看过去,车上应该有人,人影在晃。   最关键的是,我看到了这样一个人。   此人全身浴火,夜晚燃着火应该很清晰吧。可他身上的火是一团黑火,颜色甚至比这夜色还要浓稠。   我一看到他,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已经有了预判,不是旁人,肯定是轻月。   我低头看看自己,那身纸衣服居然变成了真衣服,用手摸摸,还有布的质感。我突然觉得脑袋嗡嗡响,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竖了起来,难道我……到了阴间?   黑雾弥漫,马车停在铁门前就是不走。似乎真的在等我。   我深吸口气,慢慢走过去,来到马车前。   马车前面两支长长的辕子伸出去,可是没有马,辕子中间黑气弥漫,似乎是空的,也不知这车能不能跑起来。   马车里是面面相对的两排座,右手边的座上坐着两个人,看不清貌相和衣着,像是两团雾气凝结成的,他们手里各持一根长长的幡子,静静坐着。   在他们对面,左手边的座上就是轻月。我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认,轻月沐浴在黑色的大火里,隐约能看到火下的他已经烧成黑色的人干。   可他身材依然挺拔,桀骜不驯,虽有大火焚身,依然不动如山。   他的旁边空着一个座位,看样是留给我的。   这三个人彼此没有交谈,死寂般静悄悄,连风声都没有,山风如同猝死一般。   我扶住马车的把手,一使劲爬了上去,坐在轻月的身旁。   刚坐稳当,马车忽然动了,以极快的速度冲出铁门,驾进黑暗的深处。 第二百四十六章 彼岸花香处   马车在黑暗中奔驰,四周的场景飞掠而逝,什么也看不清。周围浓浓的迷雾,整辆车好像行驶在不平的泥路上,略有点颠簸。   车上的四个人,包括我,都没有说话的。轻月如果不是偶尔能动一动,我还以为他已经是被大火焚烧的火柴棍了。   对面的两个鬼差我怎么看都看不清,他们好像自带黑暗属性,把自己缩在浓浓的黑色里。   我心跳得很快,现在已经到阴间了,可是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想象,整个阴间似乎就是这么一辆在黑暗中飞奔的马车。   气氛阴森也很压抑,坐在车上简直度日如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轻月。他斜靠在侧座上,没怎么动过,似乎能听到他轻轻倒抽冷气的嘶嘶声。被大火焚烧,实在太疼了。   我无法想象轻月是怎么到阴间的的,是肉身一起跟着来?还是仅仅把他的灵魂带下来?如果现在这种状态是他的灵魂。那业火实在邪门,不但烧肉身,还焚烧魂灵,从里到外都遭罪。   正想着,忽然对面一个鬼差站起来,我陡然一惊,马车还在急速地奔驰,他做了一个难以想象的举动。   他举起手里的招魂幡,猛地一扇,我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幡身忽然变大,如同黑色的大篷子笼罩在我们座位的外面。   马车座位是敞篷的,现在让他用幡全部笼住,我正惊疑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身旁传来“啪”一声脆响。现在的我已在幡篷里。顺声扭头去看,在篷外出现一张老人的脸。这老人满脸是血,脸色发青,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这篷子还带着小窗户,这张脸露在外面,乍看上去,像是挂在墙上的招贴画。   大晚上的本来我就紧张,突然看到血脸,头皮都炸了,吓得一声尖叫……没想到我能叫这么响。   身旁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齐翔,别给我丢脸好吗?”   我脖子都僵了,缓缓回头去看,燃烧的轻月已经坐起来,大火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轻松而戏谑的口吻。   “你……你没死?”我颤抖着问。   轻月哼哼了两声:“当然死了,要不然怎么跟你下的阴间。现在我是中阴身,业火随身,离我远点,别烧着你。”   “我……我也是中阴身。轻月。这里是怎么回事,你看这张脸。”我指着外面,那张老人的脸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别大惊小怪,我们现在过了鬼门关,正走在黄泉路。黄泉路上恶鬼多,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个。”轻月轻描淡写说。   我趴在小窗户上偷偷往外看,怎么形容呢,外面像是夜晚透过飞机的窗户去看夜空,雾气昭昭,云起云灭。大雾里似乎还藏着若隐若现的人影。   此刻马车就是飞机,快速穿越这片迷离地带,不时的颠簸,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对面的两个鬼差并没有阻止我们说话,他们的任务似乎就是坐在那里,守护着我们的安全。   我正透过窗户看,忽然从雾中走出一队人,这些人全光着身子,有男有女,一个个骨瘦如柴,驼着背弓着腰,像刚从黑煤窑里钻出来一样,脖子上还拴着狗链子。   我们的马车飞驰而来,要和他们擦肩而过,这些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挣着链子拼命往马车涌动,链子拉得溜直,他们还不罢休,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着,似乎要抓住马车爬上来。   这一幕看得我全身冰凉。不停咽着口水,恐怖到在其次,关键是这场景太惨烈,像是饱经战火的难民登不上最后一列远去的火车,那种绝望简直让人心都碎了。   “这些人活着时候不珍惜福报,死了以后堕入无边苦海,受尽折磨。他们能感觉到我们的马车是从阳间来的,所以都凑过来。”轻月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回头看他,大火烧得他都快成火柴棍了,他脸色漆黑,口吻还算轻松。   我不忍看他,继续盯着外面看,这些光着身子的恶鬼看马车要过去,一个个急眼了,脸上呈现出歇斯底里的表情。五官狰狞,手像爪子一样拼命要抓车,可脖子上的锁链紧紧拽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向前一分。   “痴儿不悟。”轻月笑:“死到这份上还不知醒悟,以为没登上马车是马车之罪,没有好好反思自己。”   我实在忍不住道:“你什么都明白,那你呢,怎么做的?”   轻月笑:“我取阴王指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天下,为了你眼前这些痴迷不悟的死鬼。我若能自创阴间。肯定会用我的办法来教化这些恶鬼,比在这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教育方式强多了。”   我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轻月这番话也引起我的反思,阴间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显然不会那么无聊,为了折磨而折磨,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度人过河,脱离苦海。那么通过什么方式呢?就是通过业力和报应,说白了就是以牙还牙,你在阳间干了什么坏事。受此影响的业力,到了阴间就会用别的残酷方式还加你身。你在阳间踢了一条狗,狗疼的呲牙,到了阴间小鬼就拿小刀剌你最敏感的痒痒肉,疼痛还诸彼身。   这种方法好用吗?这是阴王当初创立阴间的宗旨吗?没有定论。谁也不知道,从五千年人类文明史看起来,效果似乎不是太好。   我正想着,轻月道:“这个阴间合理吗?我说一下我的阴间理念吧。我更倾向于阴间是一个无意识状态的系统,没有自由意志的智慧体为你计量罪行。一切都是自然的果报。人是聪明的,但又是最糊涂的,有时候还赶不上小猫小狗懂事,用果报来报应,让他们形成条件反射一样的反应,吃一百个豆总会知道豆腥味。”   我叹口气:“轻月,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吧,先别想那虚无缥缈的假阴间,你现在马上要接受真阴间的审罚。”   轻月靠在后座,大火焚身中,竟然翘起二郎腿:“那就来吧。”   马车在迷雾中飞奔,忽然颠簸一下,停了下来。   鬼差收了外面的篷子,他们举着幡从马上跳下去。其中一个鬼差扯了扯锁链,我这才注意,轻月的脖子上拴着一条链子,极细极长,难怪刚才我没有察觉。   轻月拍拍手,站起来,冲着鬼差嚷嚷:“轻点。”   我有一些不好的感觉。说句心里话,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像轻月,轻月性子刚硬骄傲,就算受到胁迫,也会默默忍受不吭一声。他绝对不会说“轻点”这样的字眼,哪怕是调侃式的。   “是你吗?”我轻声说。   轻月回头看我。笑:“不是我,难道是你?”   一路行来,他已经笑过很多次了。我忽然明白,他还是他,但不是以前的轻月了。   我们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条山坳般的窄路,周围盛开了妖艳的花,提鼻子闻闻,没有任何味道。这里没有风,花朵都在静静地生长,看上去犹如一大片假花的花海。   我轻声说:“这些是……”   “是彼岸花。”轻月道。   两个鬼差在前面走,随手拉着锁链,轻月跟在后面,我在最后。这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没有什么恶鬼,只有妖异又死气沉沉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彼岸花。   我们顺着窄路进入山坳,轻月忽然慢下脚步,来到我的面前,低声说:“有八个字你要牢牢记住。”   我疑惑看他。   轻月莫名其妙说了八个字:“飞猫无头,彼岸花香。”   我正要问什么意思,他跌跌撞撞快走了几步。   我反复叨咕着这八个字,着实摸不着头脑。高崖林立,那些彼岸花竟然生在崖壁上,一丛一丛,妖艳无比,整个场景的色彩饱满犹如油画,满眼都是静谧的万花筒。   我看得头晕,勉强稳住心神。此时我们走进一条两边是高崖,中间是窄窄的一路的地方。抬头上看,灰蒙蒙的一线天。   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越走越深,前方越来越黑。我心跳加速,一会儿把轻月送到目的地,我该怎么回去呢?   低头赶路,不知走了什么时候,前方路到了尽头,悬崖旁边立着一块大石头,这石头高了下足有三米多,五颜六色的,表面生着暗黑色的苔藓。石头上刻了四个大字,红色的漆料涂染,字写的是龙飞凤舞,张扬无比。我仔细辨认,看出这四个字是:早日回头。   轻月不耐烦,对着鬼差嚷嚷:“到没到,还有多远?”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从此再不亏欠一人   我对阴间不熟悉,拼命回忆着走过彼岸花,下面应该到哪一站了。正想着,前面出现一片汪洋,海浪飞起,拍岸卷起浪花。连点过度都没有,我们从深山直接走到大海边。   海上停着一个破舢板,小小的乌篷船,鬼差带我们站在岸边的礁石上,挥动招魂幡。   阴风猎猎,那只小小的乌篷船从大海深处,一点一点摇过来。   轻月拴着锁链,周身大火,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朗声大笑:“你们也不怕我把船烧了,落入苦海,浇灭业火,这算谁的?告诉你们,一旦火灭。我可不负责任。”   没人理他,我站在后面哆哆嗦嗦。海水是黑色的,天空没有太阳和月亮,雾蒙蒙一片,沉沉压着铅块一般的黑云,眼见那艘小船越来越近。   忽然间。我想起一幅水墨画。这幅画题在庙里的墙上,正是我第一次遇见解铃时的情景。那还是慈悲寺的后院,解铃闭关的小庙里,我看到了水墨画,画面丹青淋漓,也是滃染的黑色大海,一叶扁舟,当时解铃告诉我,这是他的一个好友入地狱渡劫超度众生的情景。   我正胡思乱想着,小船到了岸边,鬼差拉动锁链,拖着轻月往下走。我赶紧跟在后面。   等到了船边,我吓了一跳,撑船的船夫竟然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红袄,扎着两个啾啾,双手放在比她还高两倍的船桨上。   我看了一眼这小女孩。感觉她阴森森的,不敢多看。轻月跌跌撞撞上了船,呵呵笑:“没想到啊,七爷也来了。”   小女孩看都不看他,我哆哆嗦嗦上了船,两条腿有点发软。我这人从小就晕船,一旦起了颠簸,就更是晕头,此时小船虽然还算平稳,可看着海水潮起潮落,真有点犯晕。   我坐在船尾,不敢动一分。等我们都上了船,小女孩撑动船桨,浪花飞卷,小船开始动了。   风更强,我全身起鸡皮疙瘩,轻月坐在我身边,回头看了看我,说:“你要实在是冷,就靠近我,用业火取暖。”   我摸索着过去,轻月大笑:“赶紧回去吧,业火岂是取暖用的。你坐好就行,都是心理作用。就当发生的是一场梦。”   小船离岸越来越远,海面荡漾在船帮下,海水是纯黑色的,乍看上去像是被石油污染后的大海,没有一丝生机。   我闭上眼睛,默默念叨,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岸边已经看不到了。不远处大海的中间,有一栋类似采油平台的高台,全部是用黑色的石头垒起来的。   轻月轻声说:“孙悟空大闹天宫后被抓入天庭天罚,看样子我和他差不多,我是被抓入阴曹地府。”   到了高台前。小船停下来。鬼差跳到岸边,一扯锁链,轻月也跟着下去,我在后面跟着。   我们顺着石头形成的自然阶梯上去,来到石台的上面,看到一处怪里怪气的房子。这座大房子墙上纹刻着极其繁复的花纹,因为它太大了,花纹之多之复杂,让人头皮发麻。   我们进到房子里,面积很大,非常空旷,没有灯,光线却柔和至极,能看到墙上装饰着很多石头莲花,密密麻麻,有大有小。   一走进这里,轻月忽然沉默下来,表情变得很严肃,他似乎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人。   这里空空荡荡,远处是高台,有一个巨大的架子在上面,还有黑色的人影在晃动。   轻月忽然说:“齐翔,我马上万劫不复了。”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轻月轻声道:“作为朋友。你背叛了我。”   我有些激动:“我没有背叛你,是你自己做了这么多恶事。”   “是是非非先不说了,”轻月道:“作为朋友,我想求你最后一件事。”   “你说吧。”我心情晦暗,隐约猜到前面那个架子是干什么用的了,一定是刑罚轻月的地方,他马上要万劫不复。   轻月略退后了几步,和我一起走,慢慢凑过来。我感觉到一股炙热,他身上的业火在熊熊燃烧,他轻轻地说:“最后一件事,我想借用你的一样东西,用完了就还给你。”   “什么?”我问。   “你的身体。”轻月说。   我看着他一愣,轻月加紧几步超过我,被鬼差越拖越远。   我心跳加速,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要借我的身体?怎么借,他想干什么?   正狐疑着。我们到了高台前,忽然一声悠扬钟声,原本空空的高台四周忽然人满为患。我瞪大了眼睛,冒出很多凭空出现的人,他们看不清貌相,一个个隐藏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露出的一些肢体。   高台阴森逼人,我吓得不由自主靠近鬼差和轻月。   这时,从高台两侧整齐地飞出两排白色灯笼,像是农村葬礼守夜时点燃的气死风灯,这些灯笼都是纸糊的,里面火光是绿色的。幽幽而燃。   最后出来一人,我擦擦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正是马丹龙。   马丹龙穿着土里土气的夹克,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袋锅,看起来就像城乡结合部开饭馆的小老板,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提不起精神。   此时他出现在这里,排场太大了,快赶上阎王爷了。   马丹龙来到轻月面前,他根本没看我,目光也没有落在别的上。只是紧紧盯着自己的徒弟。   周围白灯燃燃,缓缓升起,间或错落,犹如天边的鬼火之星。   “见师父都不跪了吗?”马丹龙把烟袋锅在脚底敲了敲。   轻月带着大火跪在他的面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说这话什么意思?”马丹龙道:“要和我决裂?要叛出师门?”   轻月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做了不该做之事。”   “是不该做还是不应做?”马丹龙逼问。   “不该做我做了,却是应做的。”轻月说。   “你仍执迷。”马丹龙叹口气,摆摆手:“开始吧。”   轻月被鬼差押上架子。地上放着一块类似人类臼齿一般的大石头,中间是凹槽。轻月也不用别人强迫,自己把左手放在凹槽上,他看看周围影影绰绰的鬼影,呵呵笑:“你们不就为了阴王指吗?来吧,给你们。拿去!”   马丹龙面色凝重,放下烟袋锅走到石头前,对着轻月吹了口气,轻月手臂蔓延的业火渐渐褪去,露出了他原本的胳膊。   胳膊烧成了黑色,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阴王指的第六根手指还在上面。   马丹龙凭空握刀,出现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他按住轻月的左手。   轻月看起来很平静,盯着自己的手,说:“师父,你可知这一刀的意义。”   马丹龙握刀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你想说一刀下去,师徒情分便尽。”   轻月没有说话。   马丹龙抽了口气:“希望你不要记恨师父……算了,轻月,咱爷俩有缘,你有天人之姿,可惜生而为童子身,如今走地狱到阴间,要万劫不复,这是你的劫数。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好修行吧。”   “师父说这么多干嘛,你自己不是一直以亦邪亦正标榜吗?”   “我是随心所欲而不逾距,你走得实在是太远,我拉不回来了。”   “动手吧。”轻月抬头看看他,目光大有深意。   马丹龙不忍再和他对视,猛地一挥刀,手起刀落。   轻月叫了一声,这般孤傲的人,能控制不住喊出惨声,可见疼痛入心。直钻骨髓。   轻月左手鲜血淋漓,变成了五根手指,可奇怪的是,石台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砍下来的第六根阴王指。   不但马丹龙愣了,连我都看愣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阴王指无形无质,一旦脱落,就化为乌有?   轻月嘴角裂了一下:“师父,你还是下了这一刀,我可以放心的去了。”   马丹龙惊疑:“你什么意思?”   轻月站起,周身的业火旺了一旺,突然开始消减,火势缓缓减小,最后化为一团小火苗落入轻月的手中,他张开嘴把这团火苗竟然吞进肚子里。   他又恢复成二十多岁帅小伙的模样,双眼阴冷,身上有一股傲然之气:“师父,本来我还对你存着一丝师门之情,你这一刀砍得好,砍得好!咱们情尽!”   他抓住脖子上的锁链,没看用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全部断裂。   “你……”马丹龙看着他,说不出话。   轻月抬起自己的右手,本来五根手指,突然又长出一根,他摆了摆手:“真正的阴王指在我的右手。如果阴王指无法遁其形,还称什么神通广大。师父,圆通小僧不过雕虫小技,苦海业火对我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你知道我装可怜来地狱是为了什么吗?”   马丹龙看着他。   “我是为了偿还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轻月说:“咱们师门之情已了,一会儿我不杀你,就是在偿还你对我的救命之情。此情一了,你我便是路人。从此天下我再不亏欠一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我在才能忘我情   轻月此时的气场如泰山压顶,高台四周群鬼夜行,白纸糊成的灯笼幽幽燃烧,这么可怕的环境里,轻月却如一叶出水莲花,在黑暗中的傲然独立。   业火尽消,他还是二十来岁帅小伙的模样,缓缓从高台下来。两个举着幡的鬼差如一阵阴风朝他冲过去,轻月轻轻抬手,一只手抓一个,使劲一捏,两个鬼差在空中挣扎两下。竟然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只黑色的小鸡,唧唧叫着,轻月随手一抛,落入灯笼的幽暗绿火中再也不见。   我听到群鬼嗡嗡,形成怪风在咆哮,可碍于轻月,不敢进入高台,只能在外面盘旋。此时高台上,只有轻月,马丹龙和我,我们三人。   轻月走到马丹龙前,在我印象里马丹龙是前辈高人,解铃都要让他三分,随意穿梭阴阳,可此时此刻的他,竟然有点打哆嗦,面对自己的徒弟,他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轻月看着马丹龙,说:“师父,我不杀你。我说过了,我会还你对儿时我的养育之情,一命抵一命,不过下次我不会收手了。”   马丹龙没有说话,缓缓垂下头,手里的烟袋锅落在地上。   轻月又来到我面前,我看着他,两条腿不由自主发软。我没见过皇帝什么样,如果真有皇帝估摸一定是轻月这个样子。他犹如人皇,地狱里的尊者,身上那股气势是装不出来的。   轻月道:“齐翔,你是我的朋友,但是你背叛我了,我取你一样东西也不算过分。”   “我的身体?”我说。   “对。”轻月说:“我来阴间时,阳世的肉身已毁,现在只是中阴鬼身,不过这也无所谓,可是我还有一个牵挂,非要用肉身不可,只能拿你的来用。”   “赖樱?”我脑子打了个闪,想到这个名字。   “都说我是十缺童子,不会爱也不敢爱,如今阴王指在手天下我有,更何况一个小女子。借你肉身,我要去爱了。”   这时候我说了句特没品的话:“那你啥时候还?”   轻月朗声大笑,伸出长着阴王指的右手,拍了拍我的肩:“不还了行不行?”   “我要说不行呢?”我看着他。   轻月指着我哈哈大笑:“齐翔,我就喜欢你这个劲。那我答应你,该还的时候就还你,在地狱好好呆着吧,慢慢享受,我先去了~~~~”   声音飘逝。   轻月身影很快。迅速下了高台,遁入黑暗再也不见。   “算了。”马丹龙忽然在身后说。   我着急地说:“马师傅,你想想办法,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在地狱里了……”说着,我自己都快哭了。   马丹龙道:“轻月之能恐怕已无人阻挡,我要赶紧回阳告诉他们一声,好做准备。”   “我的肉身如果要不回来怎么办?”我害怕地说。   马丹龙恨的牙根痒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你那个腌臜色身。”他也走下高台,融入黑暗不见。   我都快气哭了,我招谁惹谁了,好端端身子没有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轻月把赖樱给那个了。算我上的还是算他上的。你说我这命,好不容易上个女神,自己还不知道。   现在高台上也没人管我,鬼差变小鸡,马丹龙也走了,我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四周灯笼亮着绿光,再往远了看,鬼影重重。   我不能永远都这样了吧。   地狱中无日无月,没白天没黑夜,我也不渴不饿,坐在地上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到一股香气,眼前一亮似乎有宝珠开路,泛起莹莹之光,我看到一个大高个踩着前面的光路,慢慢走过来。   这大高个不知有多高,看上去几乎和高高的房顶平齐,他戴着一顶高高的尖帽,帽子犹如一栋石壁,上面似乎还刻着字。   一看到这个人,我马上站起来,他犹如一道黑影站在高台上。很近却看不清具体貌相,像是投影机投下的虚拟影像一般。   这人很怪异,又高大又阴森。有股迫人的压力。我颤抖着不敢说话,他就这么盯着我。   这时在这个怪人身后,又闪出一人,正是马丹龙。我虽然讨厌他,但毕竟是熟人,我若有一线生机回阳。只能靠他了。   我赶紧说:“马师傅,救我。”   马丹龙走过来道:“你要自救,没人能救你。”   我拉住他,不停地作揖,这时候就别要什么脸面了:“马师傅,我该怎么办啊?”   马丹龙苦笑:“我刚才遁出阳间,和八家将他们商量了商量,轻月这次出来,在做其他事前,必然先会解决一个心结。”   “赖樱?”我问。   马丹龙点头:“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轻月要从赖樱身上得到爱,我们必须抓住一击毙命的机会,那就是他领悟爱的瞬间,他必然会内心波动,门户大开。”   “好啊,那赶紧整吧。”   “现在还差点意思,”马丹龙说:“轻月不知爱,要他自悟何为爱恐怕比较困难,所以必须做出引导。轻月犯了个大错误。”   我听得眼都不眨:“什么错误?”   马丹龙道:“他用了你的身体。你现在的状态并不是死了,而是阴魂走阴,人有三魂七魄,阳世人走阴有一魂是寄在肉身里没走的,彼此有联系,他现在夺了你的舍,占了你的身,但是你并没有断了和自身的联系,我们就要利用这一点。”   我听得直愣神:“怎么用?”   马丹龙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停住,看着我说了两个字:“共情。”   “怎么讲?”   马丹龙道:“你们共有一个身体,他的所作所为你能感知到,你要用你的意念来感染他的心绪。”   他说的太含糊,但是我知道了大概的意思。我一咬牙,试试吧,要不然真没了身体困在阴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问他怎么做,马丹龙摇摇头:“我没那么大能耐,这件事还要拜托七爷。”   他指了指身后这个高大的影子,我轻声问:“这是谁?”   “七爷,白无常,你见过的。”马丹龙说:“苦海的撑桨人。”   我陡然想起押解轻月的途中,我们到了一片黑色汪洋大海,有一艘小乌篷船吱吱呀呀划过来,当时划船的是个小女孩,难道她就是白无常的化身?   我正想着,高大的白无常缓缓抬起一只手,一开口就是极度宏大的声音,震得高台嗡嗡作响:“恶人横行世间,是劫数也是重生,齐翔愿以身共情,善。”   他的手做剑指状,突然一道光射过来,像是陡然打开了一个大功率的手电。   马丹龙道:“盘膝坐在地上,什么都不要想。”   我赶紧按照他说的,在地上盘膝打坐。这道光沐浴在我的身上,反照落在身前的地上。光斑抖动渐渐融合,竟然形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卍。我认出来这是佛教的标志,也叫万字符。   正疑惑间,白无常嗡嗡的声音响彻大殿:“佛祖心印在,诸法空性真,幽冥不欺心,人心即地狱。”   我全身抖动,缓缓闭合眼睛,内心感觉到一股力量在萌发,蠢蠢欲动。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空腹吃了三斤油腻腻的大猪肉。吃完了腻歪,想吐还吐不出来的感觉。   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马丹龙的声音传来:“齐翔,我要告诉你共情的危险。你能影响到轻月,轻月也会影响到你,你们共用一身,共用一情,这是你的考验,也是你的堪悟,你要把持好本心。”   我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胎动”的修行里关于“我是谁”的思辨。此时此刻,我是轻月,还是轻月是我?或是我们都是我?这个问题搞不清,恐怕我心结难开,无法完成任务。   想到这,我脱口而出:“我是谁?”   巨大的声音嗡嗡传来,犹如大海浪潮鼓进我的耳膜,白无常在说话。   他说:“有相有形才是我,有我方可修与行,有行方能证我在,我在才能忘我情。”   我心念一动,虽然不太理解具体意思,可言语之中的意境和情绪已经体会到了。我内心刚起波澜,一股如浪潮般的感觉席卷全身。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高高的山上,晚风凛冽,下面是万家灯火。   明月当空,黑云飘散,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澎湃涌动。   我看到了自己的手,右手是六根手指。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了,此时此刻我已经和自己的肉身联系上了,我现在感知到的是轻月。   轻月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赖樱,我的爱人,我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解南华VS轻月   轻月在飞天而行,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真的以为自己在天上飞,又控制不了自己,如同上了公交车的乘客,车往哪开做不了主,只能坐在车上往外看景色。   我只有一魂与肉身相连,并不像平时那种灵与肉瓷实的感觉,如同做梦,如真如幻。   轻月轻飘飘落在一处宅院前,这是日本风格的小院子,前面是日式酒吧。挂着蓝色的垂帘,左右开的小门,能隐约看到里面灯光闪烁。   轻月往里走,他心中想什么我是感知不到的,只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我觉得他应该是认识这个地方,情绪上有所波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一个文词来形容,就是惆怅。   这个地方应该是他童年来过的,在记忆的最深层。   酒吧正在开张,里面是椭圆形的一圈柜台,一个人穿着类似午夜厨房的日本厨师衣服正在擦着高脚杯。   我一看到这人就傻了,正是二龙。二龙看看轻月,像是不认识:“客人,喝酒?”   我陡然清醒过来,轻月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是齐翔,按说二龙不应该不认识啊,我们两个以前还一起协作探过佛理会的老巢,这是怎么回事?   轻月走到柜台前:“来一杯吧,晚上生意不好?”   二龙熟练调酒,拿着一个小白杯浅浅倒了半杯。轻月拿起来看:“多来点,不差你钱。”   “不好意思客人,这个酒就得这么喝,此乃正宗日本烧酒,名曰小松带刀。初入口平平,而后劲绵长,香醇可口,酒气能从肚子里散发出来。”   轻月一口饮干,摇摇头:“日本酒太清。没滋没味,给我来鸡尾酒吧。不过小松带刀的名字到是好听,日本人取名字很雅,君麻,草稚,童子切。”   “不知火舞。”二龙说。   轻月笑。   我疑惑,按说这酒是喝到我肚子里的,可我没有身体传来的感觉。   二龙对轻月说:“小松带刀,是幕府末期小松家的家主,天资慧敏,可惜英年早逝。”   轻月摇着空空的酒杯:“可惜啊,天妒英才。”   二龙指着酒吧门:“小店要打烊了,客人可以走了,回头是岸。”   轻月抬起头看他:“你凭什么劝我回头。”   “你到酒吧,我是酒吧的服务生,我劝你回头离开酒吧,此为一凭。”二龙道。   轻月沉默片刻:“酒吧若以后是我的,我是此间主人,是否就不用离开了?”   “本无酒吧,何来酒吧的主人。”二龙说。   轻月摇摇头:“这一凭不好,酒吧主人千年轮换,何尝不能轮到我。你劝不动我,赖樱呢?”   二龙叹口气:“她在后面。”   轻月也没和二龙动手,两人只是禅机般说了几句话。轻月掏出一张百元钞压在酒杯下,摇摇晃晃往后面去:“小松带刀,现在有点劲了。”   二龙这番话确实没触动轻月,我感受不到他内心的波动,我跟随他来到后门,这里挂着帘子,掀开走了进去。   里面是中式房间,面积不大,墙角燃着糊成的灯,有两个女人正在茶道。一个是小雪,一个是何天真。这两个女人一大一小,可都穿着亵衣。就是贴身内衣。   小雪身材很好,洗净铅华,一张素面倒也风情万种。旁边是小姑娘何天真,也穿着内衣,小姑娘给小雪打下手,看起来像是小鹌鹑。   “喝杯茶吧。”小雪捧着一只茶杯放在面前。   轻月没有犹豫,盘膝坐在茶具前,这只茶杯釉白如脂,青花宛然,一看就是古董。   小雪端起茶壶,从壶嘴里倒出冒着热气的茶,一入茶杯,黑白分明,烟气弥漫。我现在只有视觉和听觉,其他的感觉一概没有,想来这茶应该是挺香的。   轻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黄山毛峰,好茶。”   小雪轻声说:“客人,此茶为天然毛峰,生长在黄山峭壁之间,万物受自然润泽,应顺天道,彼此无伤。”   轻月摸着茶杯,半晌没说话。沉默片刻道:“这是南宋的杯子?”   “好眼力。”小雪说。   “我说怎么这么败兴呢,”轻月忽而一笑:“破落王朝一股衰败气,可惜了这上好的毛峰。姑娘,你刚才说无伤,那我问问你,若无伤你又何必摘自然之物炒晾为茶。让它自己长着岂不是更好。”   “我没有伤它,它有用可入茶我才入茶。”小雪说。   “那天下人对我有用,我用天下人,又有何不对?”轻月反问。   “如果我们在世上只谈有用和没用,那又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小雪轻声说:“人和人之间,人和自然之间,不能为了取物而互相伤害。我摘树上的茶,却没有伤它的根本,在成长之初,并不会动它一分。等其长成,枝叶繁茂,我摘了对它无伤之叶,取回入茶,此为彼此两利。”   轻月一口喝干杯里的茶,问小雪:“你是茶吗?”   “我不是茶。”   “你不是茶,何谈茶之感,你不是自然,何谈自然中的无伤。”轻月亮了亮右手,那第六根的阴王指:“我要此指的目的就在于修为通天,感悟天心,替天行道。比你们这些口头禅,只知道坐而论道的人强多了。”   说完他起身站起,抱抱拳:“谢姑娘茶。”   “赖樱在后面。”小雪指指后门。   轻月抬脚就走,一直沉默的何天真忽然道:“你要入魔了,你知道吗?”   “我想建造一个真正充满爱的人间天堂,如果这样也能成魔,那我甘愿。我不成魔谁来成魔?”轻月哈哈大笑,推门而出,到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如水落下来,树影婆娑,地上落着花瓣。   有一人拿着教鞭一般的根子,背对我们,正轻轻敲动地面。   看着他的背影,我一阵激动,是解南华。   他转过身,看到轻月。解南华还是这么挺拔,戴着金丝的眼镜。我不知道自己在阴间度过了多长时间,看起来他沧桑了许多,耳边竟然生出一些白发。   他看着我说:“轻月,我们交过一次手。”   轻月点头:“不打不相识。”   那是在佛理会,轻月第一次见到我们,解南华突袭轻月,两人过了一招,都没沾到便宜,算是惺惺相惜。   “听说你是形意门高手?”解南华道。   “修为通玄,一通百通,在我眼里有无形意都不重要,不过就是出手伤人的工具。”轻月说。   “能否领教一下?”   轻月看解南华:“可以。高手过招,一招即可。”   他控制着我的身体缓缓走了几个步法,我自己都感觉气势不凡,心想这还是我吗。   轻月一边走着步,一边运气,能感觉他的情绪略有波澜。看来这套拳法对他影响很大。   “《一代宗师》看过没有。”轻月说:“形意奉岳飞为祖师,脱枪为拳。清朝郭云深发扬光大,有半步崩拳打天下之说。”   “你怎么会的?”解南华背着手拿着教鞭:“我们调查过你,你没学过形意。”   “有一年我到河南办事,在集市上买了一套形意拳谱,花了二块五,自己看着练的。”轻月说。   “你果然是外家高手,天人之姿。”解南华说这些话也不知是不是讽刺的意味。“就一招吧。”   两人缓缓靠近,轻月道:“我虽有阴王指,但敬你是个对手,我不会用神通修为,只用外家功夫。一招后。你若站在这里,我自会离开。”   解南华笑:“我小时候天赋异禀,曾入少林学习,看看咱们两个神童谁高谁低。”   “好。”轻月说。   两个人越走越近,解南华握着教鞭,屏息凝神。轻月脚下划着步,双手始终没有抬起。我和轻月共处一身,我用心去察觉他的情绪,令我吃惊的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没有情绪!   我像是在感知一潭老水,不起波澜,没有涟漪,甚至有没有这潭水我都不能确定。   我明白,轻月现在不但修为已经极高,而且心境也达到了一种境界。说快就快,说慢就慢,飞扬起指点江山,内敛处大海无波。   这样的人堪称世之枭雄。   两人离的极近,脚下没闲着,踩着碎步,互相绕圈,可两人的上半身都没有动,如同两棵枯树。   现在的我,看不到自己,也就是轻月,却能看到对面的解南华。月光有些亮,此时他的身上却不沾染一丝光,整个人犹如遁入黑暗的精灵。我能感觉到,解南华也到了和轻月一样的心境。   这两个绝世的外家高手,一招内见生死。谁都不敢轻易出手,谁先动谁就输了。 第二百五十章 生死相托   现在的气氛很微妙,两大高手相搏,周围空无人影,我却参与其中。我嗅到了一丝危险,来自解南华身上。   解南华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平和内敛,不像轻月那般咄咄逼人,而此时此刻,黑暗中的他散发出了犹如猎豹捕食的感觉,全身气场好似无数的蜘蛛丝向外蔓延。   我猛地察觉到轻月的情绪里出现一丝涟漪波动,他居然在紧张!   就在这时,轻月动了,他先出了手。   我明白了,轻月的定力这时不如解南华。两人在煎熬中对抗,他先动了心,可轻月太聪明了,他知道谁先动心谁就输,他要趁自己心起而未动之时出手,争取一击毙命。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已经看不清了,两人在黑暗中融合到一起,我没有任何触觉。不知轻月是如何出手的,也不知解南华是怎么反击的。   拿眼睛看,什么都看不到,动作隐秘,出招快到无形。   这一瞬间可能一秒,也可能一分钟,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我像坐着小船一样颠簸。下一瞬间,两人跳出圈外,背身而立。   我紧张得快窒息了。轻月回过头,解南华也回过头,两人对视。   轻月冷冷地说:“你输了。”   一语未了,解南华的脸色,变得血一样红。红的简直可以滴出血来。他想出声说什么,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南华也是个帅小伙,颜值和轻月旗鼓相当,可谓面白如玉,此时此刻他满脸血红,样子非常可怕,仿佛整个头一瞬间就要爆碎了一般。   他身体颤了颤,身影摇晃,摇摇欲坠,可还是尽力站得直直的,教鞭撑着地,就是不倒!   轻月道:“高手过招,一瞬间的分心都不能有。心无旁骛。刚才你有杂念,念一起你就输了,你在想什么呢?”   解南华抬起头看他,突然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惨嚎。随着这一声叫,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不但嘴,就连两个鼻孔都在向外狂喷鲜血,其状吓人至极。   血喷的满地都是,形成一大片血污,解南华手里的粗教鞭竟然“啪啪啪”数声,折成了数段,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嘴里鼻子里的血还在喷个不停。   他勉强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鲜血还是顺着指头缝往外涌。   “你说你这是何苦的?”轻月嘴角微微撅起:“你的心脉全断,就算治好了也是废人,从此功夫和法术都用不了,你和个残废有什么区别?我倒是有兴趣,想听听你那一瞬间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起了杂念。”   解南华抬起头看他,虽满脸血污,却依然做出一个笑容:“刚才动手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虽然是轻月,可你用的却是齐翔的身体。我一击之下,不但你会受伤。齐翔的肉身也会损坏。而他,是我的朋友。”   解南华这一句话,我听得心都快碎了,眼圈发红,想哭。   我心念刚一动,能感觉到轻月的情绪在微微波澜。我们共有身体,是共情的,我有所触动,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轻月。   轻月看着解南华,紧紧盯着他:“朋友,真的值得吗?”   解南华脸色苍白,身子软弱无力,可他嘴角依然漾起笑容:“朋友是什么,你不懂的。朋友就是生死相托。”   我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哭了。这时我感觉轻月也哭了,我的情绪强烈感染到了他。   轻月轻轻擦拭自己的眼角,奇怪:“咦,我怎么哭了?”   他走到解南华的身前,伸出一只手。解南华看看他,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轻月稍一用力把他拉起来。   “你至少是个可敬的对手。”轻月淡淡地说。   解南华什么也没有说,身上衣服全是血污,如同血葫芦一般,跌跌撞撞走出院子,洒下一路鲜血。   轻月和我站在院子里,微微风起,白月在天,血污满地,他颇为惆怅,慢慢走到树前,掐下一朵花。   他捻动花瓣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忽然后院的厢房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铁珠击打声,声音很慢,啪啪响动,犹如和风细雨,而后越来越快,形似暴风骤雨,忽然又舒缓下来,快慢相宜。   轻月轻轻一捻花瓣下的根,花瓣张开,像一朵小伞轻轻飞在空中。   他和我来到厢房前,这是日式的房间。屋檐很长,用来遮挡雨水,下面是一条长长的休息台。轻月脱了鞋,穿着白袜走上去,来到门前。   门里就是铁珠“啪啪”的声音,清脆悦耳。我能察觉到轻月激动了,他心跳得很快。这绝对不是一个高手应该有的。   我已经隐隐猜到,赖樱就在屋里。   轻月拉开门,屋里面积很大,足有上百平米,地上铺着榻榻米,没有电灯,墙角燃着日式的长灯笼。有一人多高,上面用毛笔写着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拜佛。   我虽然没有触觉,似乎仍能感觉到屋里很温暖,洋溢着暖色调。屋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头,正窝在墙角“啪啪”打着一个类似算盘一样的东西,特别大特别长,像是晋商做买卖用的。他把这个东西当古筝乐器那么来弹,即使轻月走进来,他也不抬头,音律节奏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清脆响个不停,音调连绵不绝。悦耳至极。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这是女孩。竟然裸着上身,能看到她白皙的后背,黑色长发飘下,散落在肩膀和后背上,她下半身穿着一条白裙,整个人纯洁无暇。   她让我想起有一幅很著名的油画,好像叫《泉》,一个少女斜举水瓶,往外倒水。让人一看,就清高绝俗。   轻月看都不看那个弹奏铁算盘的老人,当他为无物。   他慢慢走过去,来到女孩的身后。轻声说:“樱。”   女孩慢慢转过脸,果然是赖樱,她一头长发散下,遮挡在身前,虽然没穿衣服却胜似穿着衣服。   赖樱没有化妆,素颜裸面,清丽绝伦。轻月慢慢伸出手。   赖樱盯着他,却没有伸手回应,而是轻声地问:“是你吗?”   我明显能感觉到轻月心里一紧,猛地颤了颤,心情竟然有些灰暗:“樱,我原来的肉身已毁,只能暂借一副臭皮囊来找你。”   靠,我在心里骂,臭皮囊你别借啊。   轻月道:“如果你愿意,我重新打造一副身体,和以前的一模一样。”   赖樱拉住我的手,慢慢站起来,紧紧看着我。我心跳加速,赖樱是个很知性的美女,长得不说惊艳。但经得起端量,越看越美。尤其这姑娘,真要动起情来,眼睛水汪汪的带勾,看得人心里酥酥麻。   我活这么大还没被这样的姑娘如此看过,看的我都呻吟了,心想轻月有这么个红颜,真是不枉此生,难怪古代有为了美人一笑,又烧烽火又丢江山的。女孩真要风情万种起来,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轻月,外相皮囊不重要,我看重的是你的人。”赖樱轻轻说。   轻月忽然展怀,能感觉到他的心情霎时间开朗。我不禁暗叹。现在的轻月天上地下无所不能,阴间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他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孩的一句话,为了女孩的欢心,竟然情绪发生几次巨大变化。   赖樱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轻月。你看重的是我的皮囊吗?你是因为我好看才接近我的吗?”   轻月笑:“我是那样的人吗?世上好看的女人多了,可我只爱你一个。”   赖樱慢慢凑过来,我几乎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她靠在轻月的怀里:“你还挺会哄人的。”   轻月没有说话,紧紧抱着她,双臂环到她的胸前。   “我想和你跳只舞。”赖樱哈气如丝,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   轻月冲着墙角弹奏铁算盘的老头说:“会弹什么,来一支。”   老头看都没看他,算盘声停滞,随后曲风一换,弹了起来。他演奏的是一首古风之曲,我从来没听过,极是悠扬,意境虚无缥缈,犹如仙境云海风飘。   轻月搂着赖樱,赖樱懒洋洋斜靠在我的怀里,两人随着音乐节奏,开始轻轻起舞。   房间里春色浓浓,暖人心扉,最怪的是那老头,本来二人世界。他在中间坐着是电灯泡,却一点都不突兀,好像背景的一部分。   曲风和暖,无拘无束,犹如神仙漫游云端。白云飘散,仙风道骨者骑着白鹤穿梭云层,远远一栋巨大的神仙府邸。无数仙女翩翩起舞。   神仙从仙鹤上飘落而下,看着白云,仙女,那种畅通通达之感,那种无有所绊不在红尘的超脱感,简直没法用笔墨来形容。   轻月和赖樱在房间里赤脚跳舞,轻月帅,霸气十足,犹如项羽,赖樱婉约,楚楚动人,性子里却有着坚韧的一面,犹如虞姬。   墙角的灯火冉冉,房间里充满了无边的暖意。 第二百五十一章 爱   轻月极其温柔地搂着赖樱,两人翩翩起舞。本来悠扬的曲调,忽然变得忧伤起来,意蕴绵长,我不知道轻月怎样,我完全沉醉了。美人在怀,听着流曲之伤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诗,好诗啊。   两人的舞步和情绪,已经完全沉浸在这般境界里,随着那位老人的弹奏,不断变化,时而高昂,时而低吟,时而忧伤,时而惊怒。时而悲愤,时而喜悦。我听着这个曲子,抱着柔弱无骨的赖樱,竟然心潮澎湃,心意荡漾,真是控制不住。眼泪婆娑。   我看到轻月不断擦拭着自己的眼睛,他内心的情绪一直在波动,他一直喃喃自问,我怎么哭了,不可能啊。   轻月的心不断起着涟漪,忽然音乐停了。老人停下了手。铁算盘声消失。   赖樱本来背对我,她缓缓转过身,面向轻月,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抚摸着轻月的脸颊。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了,到底是我流泪,还是轻月在流泪,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赖樱轻声说:“你感觉到什么是爱了吗?”   轻月说:“感觉到了,我对你的就是爱。”   “那你感觉到痛了吗?”赖樱忽然说。   “痛?没有?我很快乐。”   “没有痛怎么能叫爱。”赖樱喃喃细语,她忽然手里多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精致绝伦的木梳子,齿儿很多。梳子表面还纹刻着女儿家闺房里的花纹。   轻月笑:“你是想让我给你梳头吗?”   “不。”赖樱说:“我想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痛,只有痛了才能爱。”   轻月淡淡说:“怎么痛?现在的我金刚不坏,小小梳子是没用的。”   赖樱轻轻说:“它对我有用。”   说完这句话,她毫无征兆地拿起梳子,对着自己的脸划了下去。轻月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竟然一时怔在那里。   我看到赖樱的脸上是一道血痕,她手上拿着木梳,梳子尖上染红了血。   她拿起梳子对着自己的脸又是一下,鲜血淋漓,轻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能感觉到他心神俱震,他厉声道:“你干什么?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你说!谁逼你的,我要杀光这里所有人!”   赖樱满脸是血,手轻轻一抖,梳子落在地上,白色的榻榻米上点了一排小小的血印。轻月大怒,几步来到弹铁算盘的老头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前心:“老鬼,是不是你逼自己徒弟这么干的?我打死你。”   我这才知道,这老头原来就是赖樱的师父。   老头缓缓抬起头,我吓了一大跳。老头的眼睛一片雪白,显然已经盲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呵呵笑,手里的算盘珠噼里啪啦往下掉,落了一地板。   轻月恨的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再转身时,赖樱已经摔在地上,像是无力飞天的白天鹅。   他走过去把赖樱抱起,哭的满脸是泪:“樱,樱……”   赖樱脸上都是血,眼睛却是亮的,她盯着轻月:“你现在感觉到痛了吗?”   “痛死了!”   “这就是爱。”赖樱轻轻用手抚摸他的脸颊:“轻月,你终于会爱了,知道什么是爱了。”   此时的我也泪流满面。我和轻月一起在哭,我们的情绪完全交缠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了,巨大的悲恸如大海一样淹没了我们。   就在这时,“噗”一声响,墙角的日式灯笼居然破裂,从里面飞出一人。原来还藏着人。   我用余光看了看,这是个极其年迈的老僧,光着头,满脸皱纹,下巴是白色的山羊胡。我一看就愣了,是圆通和尚。   这和尚一直没露面,原来躲在灯笼里,真难为他了。灯笼上那超大的“拜佛”二字,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圆通以极快的速度来到轻月身后,猛然抬起手,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掌。   轻月此时淹没在悲伤的大海里,根本无从回顾。这一掌下去,我先有了反应,就感觉胸口发闷,一股力量在体内排山倒海。   我踉跄了一下,居然从身体里出去了。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时看到自己仍然在阴间的高台上,四周鬼影重重。面前是白无常和马丹龙。   马丹龙惊疑地看着我,我再一晃神,高台场景消失,我又从阴间回到了阳世的身体里。   我大口喘着气,嘴角滴滴答答地流血,怀里抱着赖樱。   我竟然有了触觉。能感受到女孩温暖的身体,能清楚嗅到她脸上散发的血腥和香气,我回来了!   我猛然抬头,看到轻月站在对面,双脚漂浮在空中,他居然从我的身体里被打了出去。现在是中阴身状态。   轻月的中阴身十分晦暗,他飘在半空看我们,呵呵冷笑:“要阴王指就要,要杀我就杀,何必玩这些套路!”   他慢慢飘过来,抬起右手,费了极大的力把一根手指撅下来,整个过程中他没说一句话,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他忍着巨大的疼痛,把手指撅断扔在地上。   “八家将,好一个八家将!你们目的达成了。希望以后善待赖樱!”   圆通和尚抬起苍老的脸,看着他:“轻月,恐怕你今天走不了。”   “怎么?”轻月道:“你们还想斩草除根?”   “跟我回地狱受罚。”圆通静静地说。   轻月冷冷哼了一声。   圆通站起来,身似猿猴猛然窜了起来,直扑轻月的中阴身。轻月正要反抗,看到我怀里的赖樱,他已经抬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万念俱灰,等着圆通的雷霆一击。   就在圆通要飞到轻月面前的时候,赖樱忽然动了一动,睁开眼,她面色苍白。猛地一推我。   我没反应过来,被她推到一边,很是虚弱的赖樱快速爬过去,挡在轻月的身前。   圆通已经收不住手,大吼一声:“小师妹!”   赖樱最后是嫣然一笑,脸颊上鲜红的血流到洁白的地板上。圆通双掌正打在赖樱的身上,女孩像是纸糊一般飞出去,撞在后墙上,留下了人形的血印。   见此一幕,圆通肝胆俱裂,跪在地上。轻月大吼一声,我从来没见过中阴身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他整个人像是被大风席卷一样,迅速鼓胀起来,整个房间都发出嗡嗡声,伴着共响。   我被风刮得几乎抬不起头,趴在地上,人都快被吹起来。   赖樱的师父。那瞎眼老头勉强爬起来,拨动铁算盘,没发出几个音就破了,在这大风下竟然不堪一击。   我看到地上断裂的阴王指不住地动,看趋势好像要飞起来,而飞的方向正是轻月。   轻月正在召唤阴王指,重新要它回到身上。   圆通合身一击,误伤赖樱,已经完全萎靡了。铁算盘瞎老头也没有法力对抗,我更是个棒槌,眼看着阴王指就要飞回轻月那里。   轻月已经处于暴走状态,中阴身膨胀数倍。房间里大风不断,吹得遍体生寒。   “你现在感觉到痛了吗?”一个微弱的女孩声音响起。   风势渐小。   我们看向赖樱,她在说话。   轻月垂下头,风势停了,红色的阴王指落在地上,他叹口气:“痛死了!”   “你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赖樱凄婉笑了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轻月看着屋里的人,包括我,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身如一阵风,飘出门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了会儿,没了声音,我慢慢环顾,屋里一片狼藉。灯笼碎了,算盘珠子也破了,老头有气无力地靠着墙。   有人轻轻叹口气,圆通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赖樱,一俯身把赖樱抱起来。   女孩轻飘飘的,像是一叶纸,头垂在圆通的臂弯,长发落下。圆通双眼含泪。两条腿重似千斤,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她……她怎么样了?”我问。   圆通道:“经脉全断,五脏俱碎,人已经不行了,趁她还有一口气,我要送她转世重生。”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英雄战死,美人离世,是红尘中最残忍的两件事。   我看着地上圆溜溜的阴王指,说:“这东西怎么办?”   “不祥之物,滚回地狱!”圆通已经走到门口,抬起脚对着地面狠狠一跺,阴王指在地板上转溜溜,瞬间没了踪影,消失不见。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太邪了吧   圆通抱着赖樱往外走,我急着喊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救她,她非……死不可了吗?”   圆通出房间,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无法。生死是唯一不能逆转的,我若有法,为什么现在还是个老人。”   我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房间,瞎眼老人摸索着地板上的算盘珠,一枚一枚拾起来。我坐在破破烂烂的榻榻米上,简直恍若一场大梦。   现在还有些迷糊,自己到底是回到身体了,还是仍旧在地狱。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身帮着他捡地上的珠子。他是赖樱的师父,虽然不知道来历,可也够惨的了,徒弟身死,眼睛还看不见,帮帮是应该的。再一个。我也想动一动,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回阳了,总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老头应该知道我在帮他,可他没有言语。我帮他把地上的珠子一一捡起,递到他的手里。这老头垂着头,可怜兮兮的。像是个孤寡老人。我叹口气,蹒跚着往外走,老人忽然抬起头:“谢你拾珠之恩。”   我回头看看他:“举手之劳。”   “请你稍留步,我为你占一卦,以还此恩情。”   我愣了,犹豫一下说:“好吧。”   老头哆哆嗦嗦从手里摸出三颗算盘珠。朝着对面墙就是一扔。珠子又圆又滑,打在墙上,受到反弹力,滴溜溜顺着地板又滑了回来。老头从始至终低着头,看不都看,只是微微侧着耳朵。似乎在用耳朵来听珠子碰撞的声音。   时间不长,珠子停下来,老头缓缓说道:“小伙子,你重新占回自己的身体,可喜可贺。”   “可贺可贺。”我敷衍地说,看着外面黑黑的天恨不得马上出去。现在有太多的牵挂,八家将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   老头道:“轻月占据你的肉身,为你留下了一样异能。”   “嗯?!”我一听就愣了。   老头道:“你现在有共情之能,能感知阴物之情。”   我一听,这是好事啊,赶紧问:“我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老头摇摇头:“非也。你没听明白,你能感知阴物之情,非人之情。也就是说,你能感知到鬼的存在。”   我心里这个堵,问他,鬼之情是什么意思,鬼在想什么?   老头道:“你只是能感知到鬼的情绪。小伙子,此能力福祸相依,总体来说祸大于福,你虽回阳,可有了此能,你还如在地狱。”   这老头真不会说话,我没空搭理他,支支吾吾对付两句,走出房间进到院子里。   外面天很黑,院子空无人影,我还记得他们都在前面。我跌跌撞撞从院子出去,来到前面屋子,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把所有房间都转了一圈。来到外面的酒吧,根本没有八家将的影子,他们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摸了摸兜,从兜里掏出好几张银行卡和一摞百元钞,这些都是轻月留下来的。我眨眨眼,不太明白,他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还要揣着钱呢。这人真怪,有绝世神通,偏偏用世俗的方法行走红尘。   我把这些东西揣回兜里,反正也没人看见,就当我肉身的出租费了。这不算卖身吧。   我又摸出手机来,打开后居然还有电有信号,我赶紧给八家将他们打了电话,电话全都关机。我哆哆嗦嗦回到院子里,发现那老头也不见了。   整个宅院静悄悄的,似乎从来没有来过人,没有发生那么多惨烈的事情。   我不敢离开,随便找了个房间对付一宿,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闭眼就是乱七八糟一团景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太阳出来,蓝天白云,我晕头晕脑走在宅院中,他们还是没有踪影,所有的人像同时蒸发了。   我正不知所措时,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老爸来的。他问我这几天神秘兮兮的干嘛呢,昨晚怎么没回来。我不能细说,这几天都是轻月在占着我的身体,昨晚的事更没法和他说,简单应付两句,告诉他我有点事,办完马上回去。   还有个电话是土哥打来的,他提醒我放假时间结束了,明天要来上班。我告诉他知道了。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短短七天,发生这么多事,跌宕起伏,我太累了,真是有点挺不住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宅院,离开这里,打了辆车回到家。   回家后,老爸给我放了洗澡水,他说好几天没和我吃饭了,今天亲自下厨,然后提着篮子到菜市场采购去了。   我洗了澡,昏昏沉沉睡了。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起来的时候天都黑了,精神稍微有些恢复。   和老爸一起吃饭,老爸有这个优点。我不想说的事他从来不刨根问底打听,给我这个儿子极大的隐私空间。我几次张口想告诉他,可都说不出口,整个经历里我遭遇生死关头,说出来只能让他担心。   日子恢复了平静,我没事的时候就给八家将他们打电话。可都电话不通,后来我又去了一次酒吧。酒吧居然挂牌子要往外出兑,我在附近打听了打听,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八家将还有轻月像是一瞬间蒸发了,这个世上再无他们。   上班的这几天我闷闷不乐,心情压抑。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   那天出活,遇到了奇葩事,在市郊农村,有个村民包了个鱼塘,也是倒霉催的,可能是地质原因,鱼塘突然下陷,像地震似的,陷出个大坑。这老伙计晚上看守鱼塘,睡在水边的值班室里,地塌水陷的,把整个值班室都卷了进去,他睡睡觉人就闷死在里面。   我们到的时候,现场清理差不多了,我和王庸顺着大坑爬下去,把尸体挖出来,然后再背出去,这活就算完了。   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出了件事,我忽然听到一堆废墟后面,传来隐隐的悲凄之声。说不清是什么声音,三分像人不像人,好像是一杆老锯拉动破木头发出的声音。虽然无法确定它的声源,但直觉上能感觉到,声音非常凄惨,惨到让人不忍卒听。   我拉住正要往上爬的王庸,指指那个方向,低声问他听没听到声音。   我们所在地方,旁边是水塘,周围还有个塌陷的厕所,臭气熏天。王庸背着尸体,全身烦躁,不耐烦地说,你又怎么了,有个屁声音,赶紧出去,熏死我了。   他也不理我,背着尸体往外爬。我摇摇头,正要走,谁知那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灵性,知道我要走了。拼命地惨嚎吸引我的注意。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慢慢走过去。一片废墟,木头架子砖头瓦块一大堆,我戴上手套,费了好大力气,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往下一看,差点没吓的坐在地上。   这些杂物的最下面,蜷缩着一个女人,穿着农村衣服,土里土气的。人已经没气了,不知死了多长时间,凄惨的声音似乎就是从她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我都傻了,愣半天神,赶忙冲上面招手喊,这里还死了一个。   警察法医什么的都赶下来,仔细检查,这女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把女人背了上去。周围有一堆村民在看热闹,等这女人的尸体一露面,人群顿时鼎沸,互相议论纷纷。   警察叫出一个村民,问怎么回事,这女人是谁。   村民说。死的这个鱼塘主人叫阿满,而这个女人姓白,是个寡妇,在村里名声特别不好,属于腰别两副牌,谁来跟谁来的那种骚货,最近她和阿满勾搭上了,肯定是昨晚两人没干好事,老天爷看不过去,天塌地陷让他俩死在一起。   弄清前因后果,警察拍着我的肩,夸我不愧是做收尸这一行的,他们都没发现的尸体,让我发现了。   我支支吾吾谦虚了两句,内心却惊涛骇浪。我刚才听到的,那凄惨类似哭声的响声到底是什么声音?为什么顺着声音找,就能发现尸体?   这一天我都没什么精神,吃饭没胃口。一静下来,耳边似乎就回响着那凄惨无比的声音,心里像是小猫在挠爪一样。   我无意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天对付完轻月,我帮助瞎眼老头捡珠子,老头为了感谢我,为我起了一卦,算出我现在多了一样超能力。   这个超能力名曰阴物共情,就是说能感受到鬼的情绪。   当时我没当回事,现在过去那么多天,陡然想起来,吓一身冷汗。   我能听到那个怪声音,不会就是白寡妇的鬼魂发出来的吧。那鬼魂在提醒我,她的尸体就埋在下面。   不会这么邪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诡异声音   瞎眼老头告诉我,有了这个异能,祸大于福。我看也是这么回事,能听到鬼说话也就罢了,偏偏感受到的是鬼的情绪,鬼如果悲凄起来,那动静比人要凄惨万倍,在我听来简直是折磨。   我吓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就此要活在地狱里了?   轻月一身的神通没给我留下来,偏偏留了这么个倒霉异能,这不是要折磨死我了。我越想越腻歪,越想越害怕,一摸脖子,空空的。得,折腾这么大一圈,解南华答应给我的护身符也没后文了。   我正郁郁寡欢,土哥敲敲桌子,低声说:“霍总叫你去一趟。脸色不太好看。”   霍行现在牛大了,自从游艇事件后,死了一堆达官贵人的富二代,霍行承接了几个葬礼,办的风生水起,在业内名声越来越大。被公司提拔到业务副总。现在也是小西服大背头,和解南华一样,戴了个金丝边的眼镜,文质彬彬的。天天上下班开私家豪车,派头大了去了。   自从进单位工作,他就和我不对付。看我就别扭,处处找茬,我好不容易调到执尸队,清净两天,他怎么还这么多事。   我到了霍行的办公室,敲敲门进去。他正在批阅文件,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敲两下键盘,看见我像没看见一样,也没让我坐。我也无所谓,正闹心呢。他熬我也熬。   大概八九分钟,他才恍然:“哦,你来了。”   “霍总,啥事?”   霍行道:“小齐,我看了一下你的出勤,怎么这个月请假这么多,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没说话。   “你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总这么样,在公司里我也不好看。上面好几次都决议要把你给开了,是我在里面说话,觉得你是可挽救的同志。”   “那我谢谢你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霍行看我,非常不满意我的态度:“你出去工作吧。我告诉你,我能保你一次两次,保不了第三次,真要被炒鱿鱼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心内冷笑,走出办公室。轻月给我留下一笔钱,现钞能有一万多,卡里还不知道多少钱,一会儿去查查。真要银行卡里钱多,用不着你们撵,我自己走。   我一直有个心愿,攒够了钱自己弄个私房菜的小饭馆,和老爸一起干起来。凭我们两个的厨艺,开这样的饭馆像玩一样,估计也不少挣。   我才不在这干了,扛着死尸满街走不说,回来还的受你们的气。   想开了就无所谓,回去和哥几个瞎侃了一气,中午找机会跑了趟银行。我正要拿出卡试,忽然醒悟过来,我靠,没有密码啊。我连试了几个都不对,不敢试了,现在就算找轻月也不行了。谁知道他在哪呢。   如果轻月是顶我的身份办的银行卡呢,拿我身份证能不能找回密码?我到前台查询,谁知道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些银行卡都不是用我的身份证办的,至于是谁,他们不能告诉我。   我彻底懵了,握着一大笔钱愣是提不出来。   我垂头丧气回来,接下来好几天都不精神,上班像是行尸走肉。偶尔有活,我也往后躲,执尸队都是老朋友,看我精神萎靡,也不好意思让我多干,有时候他们四个去里面抬尸,我躲在车里打盹。   王庸拍着我的肩膀说:“老菊,你总这样不行啊,二十多岁人怎么一点朝气没有。”   我懒得搭理他,坐在车后面,蜷着身子睡觉。   下午又接到通知。去拉一个活,到了小区楼下,他们四个穿着工作服要去干活。我衣服都没换,靠着里座打瞌睡。   土哥皱眉:“老菊,一次两次你矫情一下就算了,咱们这是工作,你怎么总是这个态度。如果你觉得就是不舒服,那请假回家休息,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我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着他们四个,也觉得不太好意思。点点头把工作服换上,从车上跳下来。   谁知道刚进小区,好家伙,楼道口围满了人,周围拉着警戒线,里面几个警察在忙活,又是照相又是勘察现场。   我们都懂规矩,现在没轮到我们上去,别破坏现场,只能远远看着。死的好像是个孩子,多大看不清,两条小腿血迹斑斑的,裤子几乎被撕成布条,一只脚穿着运动鞋。另一只脚光着,身体下面是一大滩血,血已经凝固了,流成小河一样到路边的沟里。   “怎么了这是?”麻杆问旁边一个大嫂。   大嫂低声说:“摔死的,从八楼阳台摔下来。”   我们情不自禁抬头去看,楼层很高。太阳明晃晃的,也数不清多少楼,大约在八楼的位置,还真有个小阳台,沿着外延摆着花盆,有一些已经破了。像是老太太门牙一样,缺了一大块。   我们哥几个正看着,那边警察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装备都现成的,尸袋,担架。大家把手套和口罩都带好,挑开警戒线走了进去。   到了近前才看清,小孩大概不到十岁,长得虎头虎脑,此时脸像是假的一般,薄薄一层糊在摔碎的头骨上,身体整个扭曲了,鲜血淋漓。乍看上去,像是粘在地上,其状惨不忍睹。   我和麻杆撑开尸袋,土哥和王庸还有老黄他们把小孩从地上搬起来,然后挪到尸袋前,开始往里装。   两条小腿刚放进去。我突然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特别尖锐的声音,像是手指头划黑板,“刺啦”一声。   我猛地挺直腰板,四下里看着,周围一大群人,警察正在商量事,太阳明晃晃照着,对面不知谁家的窗户还泛着亮光,我突然脑子一阵眩晕。   麻杆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我:“老菊,咋了。”   这时,“刺啦”的声音又响了一声,我听清了,赶忙顺着声音去看,那里空荡荡的,似乎能感觉到好像有人正站在不远处,紧紧瞅着我们。   土哥道:“老菊,别分心,赶紧的。”   我答应一声,我们五个协作把小孩尸体放进尸袋,然后封上锁链。我和麻杆把尸体搬到担架上,要放进运尸车里,这时从楼洞里出来一个便衣,叼着烟说:“执尸队来了没有?”   土哥赶紧招手。过去把证件给他看。便衣说:“你们忙活完下面的事,赶紧到八楼,敞着门的就是案发现场,里面还有尸体要收。”   我们对视一眼,老黄赶紧问:“这孩子是不是从八楼掉下来的?八楼怎么了?”   便衣叹口气:“楼下死的这是孩子,楼上死的是妈妈,凶手你们猜不出来,是这家的爸爸。这小子不知犯什么精神病了,把孩子从楼上扔下来活活摔死,然后又分尸了自己的老婆。好了,赶紧上去吧。”   土哥道:“老菊,你和麻杆先把孩子尸体放到车里,然后抬着担架,再拿个新尸袋。我们三个先上去,你们两个快点。”   他招呼王庸和老黄,三人进了楼洞。我和麻杆抬着孩子的尸体来到后车厢,我就听那“刺啦刺啦”的声音一直不断,而且和我们保持着距离。似乎越来越近。   麻杆却充耳不闻,根本没有察觉,我们把尸体抬到后车厢。麻杆侧着身子到里面去拿新尸袋,我坐在车门口,忽然就听到“刺啦”声在耳边响起来,好像就在身旁。   我本来心就悬着。乍一听头发根都竖起来了,猛地站起来,正撞在车壁上。   麻杆回头看我:“你咋了?”   我一把拉住他:“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   我让他别说话,我们一起侧着耳朵听,“刺啦”声大概十来秒响一次,我仔细听着声音的位置规律,好像它能移动,先是离我很近,然后进到车厢里面,和那具小孩的尸体越来越近。   麻杆让我弄得也有点害怕:“老菊,你咋了,神经兮兮的,哪有动静,别自己吓唬自己。”   我看着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我能感知到鬼的情绪。上次挖白寡妇,就听到类似凄惨的锯树声,现在收小孩尸体,又听到这么个怪声,也就是说,我所感知到的鬼的情绪,是以一种声音的方式存在。   而这个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听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头没了   麻杆不想和我神经兮兮下去,拿了尸袋,和我一起抬了担架从车里出来。我们一路小跑进了楼道,事发地点在八楼,电梯还没有下来,只好等着。   楼道已经清场,拉着警戒线,几个警察正在讨论案情,查看了我们工作证,放我们进了电梯。   这楼不算新。看起来也就十来年的历史,电梯年久失修,坐上去嘎吱嘎吱电缆响。电梯里只有我和麻杆,我们戴着口罩,谁也没说话,空间狭窄,灯泡昏暗。   本来我就有点神经,沉寂中突然听到有一股风声在电梯上方似乎很远的地方盘旋。怎么形容呢,像是电梯在深深的洞窟里上升,风声就在洞窟上方吹响,这声音绝不是现代大厦应该有的。   我情不自禁抬起头,上面是电梯的天花板,角落挂着摄像头,还有几个灯泡,我一眨不眨盯着金属的板面看。其实是耳朵在用心听,真能听到上方有“呜呜”风的声响隔空传来。   麻杆回头看看我:“你怎么了?”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闭上眼,用心去听,风声越来越近,阵阵怪响,如同吹进了空旷的大山深处。   正听着,“叮”一声到了八楼,麻杆按动按键,门开了。我这才缓过神。和他抬着担架出来。   麻杆看看我:“老菊,你最近这个精神状态真是不好,等哪天没事,我领你去夜店溜达溜达。”   我没心思和他穷对付,摆摆手,示意快点走。出了电梯是小堂,拐过去是走廊,刚到走廊,就看到有一户门开着,门口站着王庸,正翘脚往里看。   我们过去,王庸看得目不转睛,麻杆一拍他的肩,这小子吓了一跳,双腿发软差点没跪地上。   他看我们就骂,低声说:“想吓死人啊,来了能不能打声招呼。”   “你看啥呢?”麻杆问。   王庸闪个身,露出里面:“自己看。”   我和麻杆探头进去,里面是二室一厅的大房子,门里是玄关。放着鞋架,再往里是客厅。为什么描述的这么琐碎呢,因为从玄关开始,一直到客厅延伸到里面卧室的门口,眼睛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   墙上一大片一大片血污,而且呈网点喷射状,可想其状之惨烈。我们曾经处理过一单业务,有个割腕的女孩,站在镜子前自杀。手腕里的血因为血压问题,一开始是喷出来的,那女孩趁着自己还有意识,把手腕的血全喷到对面的镜子上。那件事给我印象极深,镜面的血液就是现在这样呈喷射状,点点淋漓,惨不忍睹。   我和麻杆面面相觑。屋里有几个警察,正在勘察现场和取样,他们的鞋上包着塑料袋,走起来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丁点线索。   这时,我看见了一个人。   在客厅的角落里,有个男人被锁在椅子上,穿着米色的T恤,骨瘦如柴。垂着头一动不动,两条腿还非常女性化的岔开,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本身倒不稀奇,让我震惊的是,在电梯里隐隐听到的风声又出现了。   那股怪异的风声按照距离判断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发出来的,此时此刻我有一个强烈的错觉,这个男人似乎是充满孔窍的怪石,从石头深处不断往外刮着恶风。   “那是谁?”我问。   王庸一只手掩着嘴,低声说:“好像是凶手。这男人把孩子摔死,把老婆肢解了。”   麻杆难以置信:“看上去挺老实的啊。”   “草。蔫人出豹子,”王庸说:“看上去越老实的人,越能干出变态的事。”   这时土哥和老黄从楼道走廊那头的厕所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甩着湿漉漉的手。老黄说:“我就讨厌接这样的活,血刺呼啦的,腻歪。”   土哥道:“这是给咱们积德。被肢解的女人死得太惨,一会儿进去大家嘴上有个把门的,别有的没的胡说八道。”   王庸说:“老大,你放心吧,咱哥们都干多少年了。”   有两个刑警把杀人的那中年男人手腕上铐子解开,然后用衣服把头蒙上,押着往外走。我们赶紧闪到一旁,把门让开。   三个人出了大门,我离那男人极近,忽然就听到澎湃的风声,注意,我用了“澎湃”这个形容词,风声相当猛烈。   这风声还有极为细致的变化,空旷如山谷中的回音,“嗡嗡嗡”不停。突然加强,喇叭一样发出高亢的声音。   这声音之强烈之清晰,似乎这个中年男人是一个可移动的高音大喇叭。   我陡然喊道:“你们听。”   本来大家都没有说话,看着犯人押出来,气氛相当紧张。我来了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吓一跳。包括那两个刑警。   刑警看了我一眼,土哥皱眉低声呵斥:“听什么听,你别乱说话。”   这时,被押的中年男人停下脚步,居然缓缓转头看我。他的脸被蒙在厚厚的衣服下。应该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的神态和表情,我们就这么僵了能有两秒钟。   刑警推了他一把,那人转回头,被押解着顺走廊走远了。   和他对视的短短瞬间,我两条腿发软。按说我也是有过一些非凡经历的人,高人也见过几个,可哪一次也没有现在这么迫人心脏。虽然看不到那人的眼神,却能感受到他透过衣服射出来的一股深深恶意,这种恶意让人冷到骨头里。似乎被野兽盯上了。   王庸过来捶我:“你怎么了你,我发现你也有点不正常。”   我现在完全可以确定,声音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见。我看着他没搭理,突然脑海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这个想法让我毛骨悚然。   白寡妇的声音和小孩的怪声。证明了我能听到鬼的声音。而刚才那男人明明是个大活人,为什么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已经死了?   我不停咽着口水,汗毛根都竖起来,额头是浸出的冷汗。   他们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也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想法。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跟着他们进了房间。   警察已经勘察完现场,尸体要小心收敛,抬到解剖室还要做进一步的尸检。   我们在鞋外面套上塑料袋,跟着警察小心翼翼往里屋走。刚一进里屋。差点没被熏出来,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像恶魔一样张牙舞爪就扑出来,肆无忌惮侮辱我们的鼻子。   我们戴着口罩,还被熏得眼睛几乎睁不开,这股味粘稠到什么地步呢,像是一锅搅不动的猪大油,第一味是腥,而后是腻,让人想吐都不吐出来。   里屋是两口子的卧室,普通的民居,靠着墙是大衣柜,角落里塞着一辆破自行车,墙上还挂着三十来寸的液晶电视,正中放着一张大床。   床上全是血。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啊,床单都浸红彤彤的。上面躺着一具尸体,造型怪异,没有脑袋,只有身躯,能明显看出来胳膊和腿已经被卸下来,但还是按照人的模样又拼回一起。   麻杆入行晚,他咳嗽了几声,可能是想吐,拼命忍住。   我们几个算是资深人士,土哥对警察做个手势,低声问:“可以收了?”   “收吧。小心点。”   我们来到床边。把尸袋撑开,土哥和老黄小心翼翼搬着尸体的身躯放进袋子里,此时床上就剩下胳膊和腿的四肢,全部摊开,看起来有些怪异。   土哥招呼王庸和我搬大腿,麻杆对这个场面非常不适,让他撑着尸袋打下手。   我们刚把腿搬起来,我突然听到一股声音,声音不在卧室,而是发自里面的卫生间。   来的毫无征兆,像是有人发动了一台破摩托,发动机年久失修,尾气穿过管子,发出“呼隆呼隆”的声音,这也罢了,接着又出现另一个声音,像是经过计算机处理过电子版的牛“哞哞”声。   真是无从想象的诡异。   土哥问警察:“劳烦打听一下,死者脑袋哪去了。”   警察正在文件夹上写什么,好像没听清楚,头也没抬,“嗯”的疑问了一声。   我心念所动,说道:“难道死者的头在卫生间?”   警察停下笔,怪异地看我,点点头:“对,是在卫生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案件,凶犯把人肢解后,其他部位都拼接在床上,单单把头颅放进厕所里。”   屋里几个人一起看我,老黄眨眨眼:“老菊,你行啊,你怎么知道的,真能猜。”   我心跳加速,快的要从腔子里蹦出去。那声音……一定是女人惨死后,变成鬼所发出来的。她的鬼魂就在卫生间里。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地狱怪声   土哥道:“铁公鸡,你到卫生间把脑袋请出来。”   一向号称胆大包天的王庸居然也怂了:“别,别,再叫个人和我一起去。”   土哥道:“老菊,要不你和铁公鸡?”   我和王庸把大腿放进尸袋,我们一起走向卫生间,警察在后面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生间是拉门,完全拉开,刚走到门口,我听到吱吱啦啦的怪声从里面传出来,像是放了一台老式收音机。   卫生间里亮着灯,王庸在门口推我。让我先进。这小子粘上毛比猴都精,我扶住门边,探头往里看,卫生间面积还真不小,旁边是盥洗台,上面乱七八糟堆着洗漱用具,有些还落在地上。盥洗台旁边放了台迷你的小洗衣机,地上放着半盆水,洗衣机上全是血,水盆里的水也染成深红色,这还不算什么,我看到对面的墙上,有人用血在整整一面白墙上画了幅画。   画画的人,是用手蘸着血画的,笔画处能很清楚看到手指印。   笔法笔锋交错,刚劲有力,栩栩如生。这个人画的是一个巨大的烟囱。烟囱又粗又大,占据一面墙。乍看上去像是工厂里的排污烟囱。   烟囱口还往外冒着烟雾,烟也是用鲜血画出来的,靠近烟囱口浓,渐渐飘远渐渐飘淡,不知是血用尽了,还是画画的人故意造成这种效果。   整幅画竟然让我有种深入其境的感觉,真的好像走在东北老工业基地,周围是荒废的工厂,一根老烟囱疲惫地冒着废烟。那种资源枯竭,落后愚昧,荒无人烟的萧瑟感,简直让人死的心都有。   我正傻看着。王庸一拍我:“别愣神,发没发现脑袋在哪?”   我草草扫了一圈卫生间,没发现什么脑袋。这时奇怪的声音又响了,“哞哞”不停,声音响彻整个卫生间,对于我来说就是折磨。汗都下来了,看看王庸,他根本听不到,一个劲催促我进去找。   我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来源,走进卫生间,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一样东西上。就是那台迷你的洗衣机,走到洗衣机前,我看看王庸。王庸这小子站在门口,冲我做手势,示意我赶紧打开。   我犹豫一下,深吸口气,把洗衣机盖子打开。这一开,差点没把我吓死,里面是个毛绒绒的东西,好像是个球,黑色毛发里全是血污。   盖子一开,怪声铺天盖地冲出来,震得耳朵都发麻。   王庸翘着脚看看。我脸色苍白。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出来,让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我实在是没力气。   王庸看我病怏怏的样子,也是不忍心,让我退后,他钻进卫生间,戴着胶皮手套,缓缓伸进洗衣机,抱住那圆球小心翼翼拿出来。   这才看清楚,确实是个人头。这是个女人,死的时候还睁着眼。长头发让血泡得都黏了,表情似睡没睡,好像还活着一般。   我们这行有规矩,不能和死人对眼,我赶紧甩开头,让开路。王庸捧着死人头,像是捧着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从卫生间出来。   这一出来,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王庸咬着牙,一步一步把死人头抱到尸袋前。   我听到那股声音随着女人头一路远去。我扶着门,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想明白一件事,这种鬼的声音我能听见不假,但是它并不针对我。怎么说呢,就好像蝙蝠能听到超声波,有声源不断发出超声,其他生物听不到,而蝙蝠能听到。这个声源一直在自己发着声音,不管有没有蝙蝠。都不影响它发声。   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鬼的声音是自然出现的,并不是针对我,有没有我,它都有这个声音,一直在那响。   这是现在唯一还算值得安慰的好消息。   我们把尸袋封好,放到担架上,准备抬着出去。这时一个警察拿着手机过来,给另一个警察看:“这是刚才发现的。”   他滑动手机,调出里面什么文件。我们没当回事,抬着尸体往外走,就在我和警察擦肩而过的时候。手机里隐隐有风声传出来,和刚才那个杀人犯身上的声音一样。   我惊了一下,难道手机里也藏着鬼?!这怎么可能。   我情不自禁看了看,轻轻说:“这手机……”   “手机怎么了?”警察看我。   “是……谁的?”   警察狐疑看我,说道:“里面有几张照片,是凶手杀人时的自拍。这次证据确凿,到了法院他也翻不过身,死罪妥妥的。”   “好像不太对劲。”我说。   “怎么不对劲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居然是廖警官到了,以前我和他打过交道,彼此比较熟悉。   廖警官看看手机,对我说:“说说,怎么个不对劲。”   土哥在一旁咳嗽,提醒说:“老菊该走了,干活吧。”   土哥不想让我节外生枝,我心里痒痒着,不知道那凶手自拍会是什么样,又不敢多说话,只好和廖警官做个再见的手势,跟他们抬着尸体一起出了房门。   到了外面走廊,土哥脸色不好看,对我低声说:“出来干活少惹事。”   我答应一声。   我们抬着尸体往外走,这具女人的尸体不断发出“哞哞”怪声,我偷偷打开手机的录音键,想着能不能录下来。   坐电梯到了一楼。刚出楼道,外面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全都往前涌,有片警拉着警戒线维持秩序,让我们快点回车里。   等把尸体放进运尸车的后车厢,土哥让我到前面,他和麻杆在后面守尸。   我和王庸还有老黄在前车厢。我们把手套和口罩摘了。老黄打开空调,骂骂咧咧说热死了。   王庸拍着我的肩膀:“老菊啊,你这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嘛,单身就是不行,时间久了有点变态。”   我苦笑,没说话。   老黄发动车子。道:“可惜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让铁公鸡骗走了,要不然我就给老菊介绍了。”   王庸愤愤不平:“我咋了?我对老婆好。老菊这人看着老实,其实骨子里最花花。”   我没搭理他俩,靠着后座打盹,眼睛刚闭上,就听到后车厢隐隐传来那“哞哞”的怪声,看样子,女人的鬼魂一直跟在车上,并没有离去。   我也见怪不怪了,迷迷糊糊打盹,睡了过去。竟然不知不觉做了梦。   梦见自己好像在一个大广场上,白天艳阳当空,还挺热,人来人往都穿着短衣短袖,好像不是在国内,我还看见不少金发碧眼的姑娘。   我挺喜欢这异国情调。看看喷泉,看看大笨钟,看看人来人去。平平淡淡中,就在这时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嗡嗡嗡”怪声,像是大风吹过山洞孔窍的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一起抬头上看。广场上是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天蓝的就跟假的似的,没有一丝雾霾。   谁也不知道声源在哪,四周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这声音像是从天空最深处发出来的。   广场这么多人竟然连个咳嗽的都没有,落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抬着头,侧耳去听这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   声音响彻广场,先是风“呜呜”吹,而后越来越大,渐渐淡去,就在我以为停下来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一声破音,像是有人扯着喉头喊了一嗓子“啊~~~”   而后又出现了很多怪声,有一个声音最怪,像是深山洞窟里一个巨大的动物在打嗝,空旷,绵长,怪到无法形容。   我正傻愣愣听着,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从梦中惊醒,惊疑地四下看看,王庸道:“到地方了,别睡了,干活。”   我们从车上下来,到了后车厢,把尸体搬下来,往解剖室走。刚把解剖室门打开,里面突然就冒出一大堆怪声,牛叫,猪嚎,还有的声音像是有人趴在墙上,用牙去啃墙皮子。   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解剖室里尽是冤死的受害者,尸体成堆,我每次都来,没想到有这么多冤魂恶鬼。真怕走进去,自己非崩溃了不可。   我跟他们说就不进了,身上有些难受,哥几个没难为我,他们四个搬着尸体进去了。   等他们走远,我赶紧把手机掏出来,刚才整个过程中,我都在录音。我把录音暂停,点开文件,听听里面能不能录下声音。   等音频文件点开了,我顿时愣住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上了贼船   音频里只有我们搬动尸体过程的杂音,并没有只有我才能听到的那种奇怪声音。这说明,鬼发出的声音,手机这样的科技手段是侦查不到的。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很多人都羡慕别人有阴阳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现在才确定,这种能力其实是对人最大的一种折磨。光是听到鬼的声音,已经快把我折磨成神经衰弱了,如果再满大街见到鬼,这和生活在地狱里有什么区别。   以前如果出了这种事,我可以找八家将帮我想办法。实在不行可以找轻月,可自从这两伙人生死相斗之后,全部人间蒸发,找都没地找。   这单活送完,大家就散了,各回各家。我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难以释怀。   第二天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稳,就有人叫我到人事部办公室,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霍行、林亦辰这些老总都在,还有人事部的负责人,甚至土哥也在。   土哥在这种场合排不上号了,他满脸不高兴,好像刚争吵过,看我点点头。   霍行看我来了,说:“小齐,这次找你来,是通知你一件事,经过各位领导的决定……”   我说道:“想把我炒鱿鱼是吧,我知道了,我收拾收拾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转身要走,林亦辰非常严肃:“小齐!好好听。先别忙着走。”   霍行道:“还不到炒鱿鱼的地步,但是呢,你最近这个表现大家都看到了,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经过讨论,一致决定给你工资降级,具体什么时候升上来看你行动。除非你有重大贡献……”   我心灰意冷,还不如炒鱿鱼算了,这不是钝刀割肉吗,一瞬间我产生了离职的想法。   一直说不干了不干了,可真要做出这个决定还是非常艰难的。我叹口气,就这样吧,我辞职你总不能拦着吧,正要开口提的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一人,门都不敲直接走了进来,他听到了霍行的说话,笑着说:“小齐马上就要有重大贡献了,你们可不能这么对他。”   林亦辰看到这人,过来握手:“廖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廖警官,他的警衔我一直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职位挺高,在刑侦大队负责一些大案要案,此时出现救了场。   廖警官看来和林亦辰还挺熟悉,也是,我们公司是全市殡葬企业的龙头,林亦辰也算是著名企业家,加上工作性质,和社会三教九流都有交情。   廖警官穿着便衣。打量打量我说:“小林,我要借你们单位的这位齐翔同志办点事。”   林亦辰在廖警官面前简直如沐春风,小女人一样,笑着说:“廖大哥借人,小妹一定支持。”   霍行也是个人精,可能觉得就这么放过我于心不甘,在旁边问:“你是哪位?”   廖警官道:“不好意思,我是警察。今天没穿警服来,你们林总知道我的身份,我们经常打交道。小林,我手头有案子非常棘手,齐翔可能会帮助到我们。他为社会安定出力,算不算他的重大贡献?”   林亦辰颇有深意地看看我:“齐翔,你就去帮廖大哥的忙,真要做好了,以前的决议都作废。”   廖警官也不客气,招呼我:“咱俩可是老朋友了,别愣着,跟我走吧。”   土哥在角落里看得目瞪口呆。我颇为得意,朝他挤挤眼,又看看霍行,心想你小子行,咱俩这仇算是结下了。   我和廖警官走出办公室,廖警官换了一张面孔,颇为严肃:“咱们出去聊聊。”   我和他坐着电梯下去,到了一楼的咖啡厅,找了特别偏僻的位置,要了两杯水。廖警官什么话都没说,从兜里直接掏出一个手机。从桌面上推到我的面前。   我愣了,这正是杀妻摔子那个中年男人的手机。   廖警官道:“八家将的事,我或多或少听说一些,本来这事我可以找他们,但他们现在已经不方便出面了,有人推荐让我来找你。”   我心说话了,谁的嘴这么欠,把我推到前面来了。   “廖大哥,我没什么能力其实。”我说。   廖警官道:“当时在现场找到这个手机的时候,你可是说过一句话,说这手机有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不对劲了。说说看。”   我心里犹豫,说实话我是真不爱掺和这事,好像有人在把我往八家将那条道引。八家将的历历惨状我都看在眼里,他们行走红尘,承担非常大的社会责任,我一想到这个就不舒服。别人给我钱我还懒洋洋不爱干活呢,更何况付出那么多辛苦,最后图个什么?除了遍体鳞伤什么也没有,傻子才去呢。   帮廖警官也不是不可以,我没什么本事,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呗,但是这口子一开,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我连手机都没开,直接放下,咳嗽一声说:“廖大哥,感谢你今天为我解围。但是呢,我……我能力有限,别耽误你办案,就这样吧。我,我去买单。”   我低头不敢看他,一路跑到柜台前去结账。   廖警官抱着肩膀靠在沙发背上,面色冷酷。就这么盯着我,眼神中是深深的失望。   我没敢过去,远远的招招手算是打招呼了,然后低着头出了咖啡厅,火烧屁股一样回到单位。   我有点忐忑,一旦廖警官恼羞成怒,给林亦辰吹点风,我的处分还是免不了。算了,爱咋地咋地,反正不打算干了,开除正好,省心。   这一天没什么活。哥几个闲聊,互相开心,我没什么兴致,竖着耳朵等单位的处分通知。可怎么也等不来,我暗暗放下心,廖警官还挺讲究,并没有背后阴我。   麻杆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最近情绪不对头啊,哪天晚上跟我走,我安排你一道。”   “干嘛?”我问。   “你就跟我走吧。”麻杆说:“让你舒舒服服,把体内淤积的霉气全放出去。”   我也没当回事,有一搭无一搭聊着。   下班的时候,外面下了大雨,很多人没走,在单位等着雨停。我没什么兴致留在这,宁可冒着雨回家,从电梯出来,到了写字楼门口,屋檐下有一些人正在避雨。   这时,我看到了廖警官。   廖警官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屋檐外,一手揣着兜,神色很冷。看我出来,就这么盯着我。   我猜不出他的用意,被他盯得头都抬不起来,我硬着头皮过去和他打招呼:“廖大哥。”   廖警官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   “啊?”我大吃一惊,言不由衷地说:“你有事可以到我们单位找我。”   “我不能去,让林亦辰看到,又会给你凭添麻烦。”廖警官淡淡道:“三国刘备三顾茅庐等着诸葛亮,我也效法古人,以示虔诚之心。”   我头上冷汗出来了。刚要张口说什么,廖警官道:“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先跟我去见一个人。”   他也不和我商量,转身举着伞就走。我叹口气跟在后面,路边停着一辆黑漆漆的奥迪,廖警官上了车。我来到后门。打开钻了进去。   他不看我,直接发动车子,飞速驶入大雨之中。   路上我们没有交谈,车里的气氛非常压抑,外面大雨滂沱,透过车窗看出去。几乎成了水世界。   我全身湿漉漉的,微微有些哆嗦,廖警官转头看我:“座位后面有毛巾,你先擦一下。”   我找到毛巾擦了擦,心想谁要见我,到底带我到哪去?   等我看清外面的景物时。一下就愣了,这地方太熟悉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廖警官带我来的地方,应该是解铃的家。   我心跳骤然加快,难道解铃回来了?   这可太好了,八家将现在人才凋敝,廖警官连我都找到了,说明情况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解铃回来主持大局好,有什么事都找他去,别来麻烦我。   车子在楼前停下来,确实是解铃住的居民楼。廖警官和我走进楼里。到了五楼,看到门口贴着熟悉的倒“福”字,我眼睛有些发热。   廖警官看看我,敲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我愣了,这人谁啊,从来没见过。她长得很孱弱,梳着马尾辫,到是有几分姿色,只是看上去病怏怏的。   这女孩的眼神特别冷,拒人千里之外。廖警官说:“你们没见过吧,我介绍介绍,这是秦丹,解铃的师妹。”   秦丹对我点点头。   “这个是齐翔。”廖警官介绍。   我点头哈腰打招呼,秦丹看都不看,转身往里走。我顿时来一肚子气,傲什么傲。   “你让我见的就是她?”我问廖警官。   “不,你见的是我。”一个声音从里面出来。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人坐着轮椅出来,他戴着金丝眼镜,留着光头,面色苍白。   我一看就愣了,是解南华。 第二百五十七章 鬼附身   解南华和解铃虽然是哥俩,可在我印象里,两人长得并不像。一个光头娃娃脸笑模样,一个蓄发瘦脸有些冷酷。现在解南华虚弱了很多,脸稍有些浮肿,又剪了光头,除了金丝眼镜,乍看上去竟然有五六分和解铃相似。   他坐在轮椅上,冲我招手,神色到是很好,笑着让我进来。   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和轻月一战。武功和神通尽失,现在都没法走路了,完全就是个废人。   秦丹来到轮椅后面,推着轮椅往里走,他回头看我还站在门口,笑着招手:“进来啊。”   我隐约猜到了,让廖警官来找我的人应该解南华。八家将现在元气大伤,需要补充新鲜血液,他就是看好我了。我抹了下脸,这可怎么办,我是一万个不愿意进八家将,觉得现在这样生活挺好,可所有的事都逼到眼前,我该怎么办呢?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把门带上,我们到了客厅。   解南华让我们落座,秦丹坐在一边剥着花生,纤纤玉手把花生仁放到解南华面前。我看的纳闷,这女的是解南华的女朋友?   我们四个人没有说话,我咳嗽一声说:“那个……圆通他们怎么样了?”   解南华笑,招呼秦丹:“小丹,你把柜子上那张照片拿来。”   秦丹扑扑手,到柜台旁拿起一张照片。照片塞在精巧的镜框里,解南华道:“给齐翔看看。”   秦丹把照片塞到我手里。我拿起来看。照片略有些发黄,上面拍的是集体照。我眼睛就有些红了,照的是八家将的全家福。   解南华划着轮椅过来,指着照片背景说:“这是朝阳寺后山的老庙,里面供奉着中坛元帅和龙婆。中坛元帅知道是谁吧?”   “哪吒。”我说。   解南华点点头:“对,小辉就是中坛元帅的乩童。另外一尊大神叫龙婆。这个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八家将也叫龙婆班……”   解南华讲解起来,龙婆班八家将最早流传于唐朝。所谓龙婆班,不是门派也不是道法分支。最早第一代八家将的官将首是个女中豪杰,据说是东海龙王敖广的亲闺女龙婆转世,具大法力,除妖降魔,建立功德。八家将其余七人,都是她找来能辅佐一起做降魔事业的伙伴,八个人形成了团队,这就是八家将。   八家将风俗流传很多地方,包括港澳台都有八家将的传统,但龙婆班的八家将属于蝎子粑粑独一份。   平时八家将各有各的营生,各有各的江湖,并不凑在一起。八家将一代一代往下传,选择接班人的机制比较古怪,由上一代大将自寻传人,传人没有限制,可以是徒弟也可以是同道,甚至可以找自己的师父或者师叔,只有你找到传人后,才能离开这个团队。也就是说,一个萝卜一个坑。   解南华指着照片说:“你看,这是我们这一代八家将。”   上面是风华正茂的八个人。女生在前一排。何天真、小雪、赖樱,小辉也凑热闹,笑嘻嘻地站在小雪和赖樱中间,一手搂着一个。   后面中间是解铃,旁边是圆通和二龙,最边上是解南华,他显得有些落寞,和那七个人似乎格格不入。   照片上八个人正是风光好年华,个个风姿绰约,红光满面。一脸坏笑的圆通,温柔雅致的赖樱,娃娃脸笑盈盈的解铃。敦厚结实的二龙,天真烂漫的何天真,风尘打扮的小雪,猴子一样活泼的小辉,还有落寞孤傲的解南华。   如今他们散的散,走的走,美人离世,英雄落难,让人不胜唏嘘。   解南华道:“齐翔,你入不入八家将这是你的自由,我不能强迫你,只是你是我们的朋友,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还希望你施加援手。”   我欠解南华太多,他现在落难成这个样子,不能说没有我的责任。他和轻月交手,就因为顾及到我,才受了重伤。尤其他的那一句话“朋友,就是生死相托”,足以让我感动一生。   我看着解南华,解南华笑着看我。我叹口气,软刀子杀人,解南华,你行。   “可我能力有限。”我说。   解南华道:“猫能上房,狗能钻洞,你只是不会运用你的能力,别忘了咱们是朋友,是团队,我会指导你的。”   “我想问问圆通他们人呢?赖樱……怎么样了?”我说。   沉默的秦丹磕着花生仁说:“你是八家将吗?”   “我不是。”我说。   “那就少打听。”这丫头吃了枪药了。小嘴真厉害。   廖警官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自己慢慢捋顺,我今天来可是为了一件大事。”   他把凶手的手机掏出来,放在桌子上:“齐翔,你别谦虚也别矫情。这件事关系重大,涉及多起命案,你就算不是八家将,也是社会的公民吧,有责任帮助警方破案。”   我把手机拿来打开,廖警官说:“齐翔,当初找到这个手机的时候,查看里面凶手的自拍照,你说了句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法?”   “我能不能先看看那些照片。”我说。   廖警官拖着椅子坐到我的旁边,点开图片库,从里面调出一张照片给我。   照片充斥了手机的整个屏幕,我吓一跳,手抖得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照片主体是一个中年人的上半身,看到这张脸我就知道正是那个凶手。当时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被手铐拷在椅子上,骨瘦如柴,垂着头。一看就是老实巴交,家里家外都受欺负的那种男人。   后来他被警察押出来的时候,曾经蒙着衣服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心惊肉跳。   眼前手机照片上的这个人,正是他,但和我印象里那个窝囊老实的中年人完全两种风格。   照片上的人光着上半身,后面一堵血淋淋的墙,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沾满鲜血的刀,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看。   他如果做出什么凶狠残忍的表情倒也不奇怪,偏偏面无表情,而且最怪异的是。他整张脸泛着异样的红色。怎么说好呢,这个世界上如果有红种人,那就是照片里这个样子。似乎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肤色还均匀自然,像是刚从红染缸里捞出来一样。   最诡异的,是他的双眼。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一片黑色,黑的纯粹,如漆墨染。   大红脸膛,漆黑眼珠子,就这么直愣愣瞅着镜头,我竟然有种错觉,他似乎能望穿屏幕,把目光射出来。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最起码不是平时那个普通的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我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推测。   此人极有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强烈。   正看着,突然手机里隐隐传来风声,开始很轻,而后渐渐强烈起来,“呜呜呜”的,似乎从无数孔窍中出来。   我疑惑了一下,声音越拉越长,越来越高昂,如同一阵刺耳超声波。开始我还能忍受,声音愈发尖锐,不自觉中我完全进入这个声音造成的气场里,我下意识用意志力和它抗衡。就在这时,声音突然“滋”的锐了一声。音域瞬间提到高八度,像是一把利刀戳进了耳朵。   我实在忍受不住,手机掉在地上,我捂住耳朵从藤椅上摔下去。   解南华和廖警官赶紧过来扶,我两条腿发软,起都起不来。刚才那一声实在太锐利,刺激的我脑袋嗡嗡作响,想作呕。   “你怎么了?”解南华急切地问。   “声音,我在手机里听到了声音。”我颤抖着说。   解南华疑惑地看看秦丹,秦丹摇摇头:“我检查过手机,没发现什么问题。”   “你细说。”解南华关切地看我。   我把手机放在八仙桌上。揉揉太阳穴,把自己最近能听到鬼的声音这件事说给他们听。   解南华喃喃:“阴物共情,类似神通我倒是听说过,但像你这样非常少见。不过,手机里并没有阴物啊,你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我苦笑着摇摇头。廖警官皱眉:“这到能解释原因了。”   “什么?”解南华问。   廖警官道:“这个中年男人现在还没受审,关押在市看守所里,就在关他的头天晚上,夜里出现了一件怪事。和他同牢房的几个人,到了第二天早上全都昏迷不醒,口吐白沫。我们找医生检查过,查来查去查不出原因,并不是食物中毒,也没有身体上的外伤。”   解南华虽然没了神通,可是经验还在,头脑非常灵活,他转动轮椅说:“齐翔能听到鬼的声音。所以你想到的是那个凶手能发射出尖锐的异声,类似超声波,把同牢房的犯人都震晕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囚犯的诡异状态   “一个人能发出超声波?”廖警官不太相信这个结论,他想了想说:“齐翔如果真能听到鬼的声音,说明那个凶手已经变成鬼了?”   默默听着的秦丹插嘴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我们看她。   秦丹说:“这个男人被恶鬼附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在他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鬼。”   解南华点点头:“这也是我的结论。这个凶手本来是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为什么突然间变的这么残忍?再一个,你看他杀人时的自拍照片,典型的鬼上身。廖大哥,这个案件你们想怎么处理?”   廖警官苦笑:“你们说的鬼上身,根本不足以作为法院量刑的考虑。现在他被押在单间,不能再安排犯人和他同牢房,出点什么事,责任担不起。如果这只是孤例,我是不会来麻烦你们的,该怎么判怎么判,直接枪毙完事。现在又出了另外一个类似的案件。”   廖警官介绍起来,就在前几天,大台子庄出了一件恶性杀人案。婆婆和媳妇发生口角,结果媳妇把婆婆给杀了。这种事说起来也不算太稀奇,可能两人动了手,越吵越厉害,媳妇恶向胆边生,一时冲动杀了人。这个案子可怕在后面。媳妇杀了婆婆之后,没有惊慌失措,逃之夭夭,而是把尸体搬到柴房。那里放着铡刀,是给牲口铡草用的。媳妇把婆婆的尸体放到铡刀下。“噗嗤”“噗嗤”肢解了。   肢解还不算,用刀子把婆婆的心脏挖出来,切碎入菜,炒了一份鸡蛋羹。她老公,也就是婆婆的儿子务工回来,媳妇就用这份鸡蛋羹给男人吃。   男人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吃了自己妈妈的心。   晚上,男人在家焦躁不安,老娘出去怎么不回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出去找邻居亲戚什么打听,都没有妈的下落。他着急啊,想到柴房找手电筒再出去找找,等门开了,人傻在那。   柴房淋淋漓漓全是血,脚踩进去都打滑,他一眼就看见老娘的头被砍下来,扔在一边的桌子上,眼睛没闭上,半开半睁瞅着自己。那一瞬间,男人的魂都吓飞了。   他勉强镇定精神,还算机灵,谁也没告诉,跑到外面小卖店用公共电话报了警。警察一来,案件大白于天下。   这媳妇被抓的时候,一直没说话。脸上居然还带笑。是个愚昧无知还残忍的杀人犯。   就在押着她走的时候,媳妇的气场和神色忽然变了,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一片妖异的黑色,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刑警都不愿和她对视,十分邪门。   警局有专门记录案件的人员,把一幕拍了进去。   卷宗到了刑侦大队,廖警官查看之后,忽然想到杀妻扔子的案件,他把两个凶手的照片放在一起看。顿时倒吸口冷气。   这两个人呈现出一种状态,都是脸特别红,而眼睛发黑,神态几乎也差不多,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绝对不是正常人应该出现的,妖异的让人窒息。   廖警官想到,两个案件从作案手法,到凶手表现出来的状态,都极为相似,其中有没有联系呢?一个在市内,一个在偏远农村,凶手彼此间没有任何相通之处,这里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这两个凶犯都不是孤例呢?那么,会不会出现第三个凶手?再出现第四个?   廖警官越想越觉得诡异。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己看不清摸不着,只好来求教八家将,而解南华就把我引到了贼船上。   我们在这里讨论,就可以天马行空,不必像警察那样必须尊重科学,顾虑社会影响,我们只服从一样东西,那就是逻辑,只要符合逻辑链,什么结果都有可能。   “你们觉得呢?”廖警官把杀婆婆的媳妇照片摆在桌上。两张凶手的照片排在一起。   解南华问我:“齐翔,你怎么看?”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怪声有点缓不过神,勉强镇定下来说:“他们两个可能都是恶鬼附身。但我还要确定,想分别见见两个凶手。”   “我可以安排,你还有什么想法?”廖警官问。   我想了想说:“我其实在琢磨一件事。假如说这个案件是恶鬼附身,那么恶鬼找人是随机的呢,还是有一定的规律?”   秦丹说:“一般都是随机的,谁碰上谁倒霉。”   解南华沉吟片刻,摇摇头否定秦丹。他说:“齐翔的想法有意思,或许是整个案件的关键。以往鬼上身的事件很多,我们也经常处理,但每个上身的情况都略有不同,至少不会像眼前这两个案例相似度这么高。我估计应该是同一种类型的鬼,或者,”他顿了顿:“就是同一个鬼。”   秦丹放下花生,惊疑地说:“可能吗,一个鬼能同时附身两个人?”   “我也仅是猜测。”解南华道:“不管是多少个鬼,但我直觉上感觉。它们找人的话应该不是随机的,而是存在某种机制和规律,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廖大哥。”   廖警官一直摸着下巴在思索,听到叫自己,点点头:“你说。”   “我让小雪和齐翔去看看嫌犯。可以安排吗?”   廖警官点头:“可以。齐翔,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我知道自己上了船下不来了,索性办利索吧。我说:“廖大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到两个案发现场去看看。”   廖警官表示没有问题。商量妥当,他拿着电话去安排我见凶手的事宜。解南华又给小雪打了电话,让她过来。   趁着廖警官打电话的工夫,解南华说:“齐翔,你的能力和小雪有些类似,小雪天生阴阳眼,能和鬼物打交道,你们好好配合。现在的八家将就指着你们几个,我已经是废人了。”   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南华,你要振作起来,我相信你会有一天恢复正常的。”   解南华笑笑:“但愿吧。”   廖警官安排好了,说是明天早上到看守所,安排我们见面。解南华通知了小雪。   解南华对我说:“其他事你先不要管,把这件事做好,以后知道的会让你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了市局,小雪也到了,她神色很落寞,郁郁寡欢。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流,互相寒暄一下。发生了太多的事,她需要安静安静。   我们上了廖警官的车,一起开向郊外的看守所。不知为什么,气氛有些压抑,谁也没怎么说话。到了看守所。廖警官办完手续,把我们带进去。   看守所里有专门的审讯室,我和小雪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长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马甲囚服的人。   我一眼认出来,正是给自己家灭门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剃着光头,身上没有四两肉,骨瘦如柴,肋骨都能看见。脸颊消瘦,下巴胡子拉碴。像刚从集中营解救出来的犯人。   他的手拷在椅子上,痴痴傻傻盯着前面,我们进来,他都没有察觉,甚至眼皮都不撩一下。如同雕塑一般。   廖警官把我们引到桌子对面坐好,他打个手势,让警察把门关上。   小雪盯着这个男人看,在细细观察。   我眯眼侧着耳,使劲去听,不过从这个男人身上听不到任何声音,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廖警官看我,我轻轻摇摇头,很困惑地说:“我什么都听不到。”   小雪道:“我可以走近看看他吗?”   廖警官犹豫一下:“注意分寸,这里有摄像头。”   小雪走到男人面前,蹲在他的面前,用手在眼前晃了晃,那男人的眼皮不仔细观察还以为根本不眨呢,好半天才动一下。   “你好。”小雪说。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小雪慢慢探出手,在他的鼻子下试了试,想测测鼻息。   我有点紧张,这个男人曾经给我留下很可怕的印象,不知他为什么现在会是这种状态。   小雪探完鼻息站起来,踱步到男人的身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把他向后扳,那意思像是让他身体坐直。   那男人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人,怎么摆弄怎么是,坐直后,头抬起来一些。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轻声问。   “应该是昨天。我不在,听同事说的。”廖警官说:“睡一觉起来就这样了。对外界的刺激,不管是声音还是图像,几乎没有反应。今天医生会来全面体检,如果总是这样,只能申请保外就医。”   “他应该是死了。”小雪突然说了一句话。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黑猫   “什么意思?”廖警官愕然。   小雪把手放到中年男人的头顶,闭上眼凝神片刻说:“我感觉不到他的魂魄,只剩下躯壳,就是咱们常说的植物人。”   我忽然醒悟:“是不是附在他身体里的恶鬼已经走了?”   小雪点头:“有可能。”   廖警官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能不能知道他原来的魂儿去哪了?”   小雪看看中年男人:“应该可以。但是……”   我们看她。小雪犹豫一下说:“恶鬼抢占了他的身体,他原来魂魄的失踪必然和恶鬼有关系,我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没事,找找看。”廖警官轻轻说。   小雪道:“我能看看另一个嫌犯吗?”   廖警官走到门边,敲敲门,和看守的警察简单说了两句,然后带我们出去。在外面等着。时间不长,只听锁链声响,一个女人远远地从走廊那头推过来。   这女人挂着脚镣子,穿着一身红马甲,走廊光线阴暗,看不清长相。她打不开腿,只能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一瘸一瘸走过来,后面有两个女警察,紧紧盯着她,三人来到审讯室门口。   那女人看起来挺消瘦文静,扎着马尾巴。低着头,警察押着她进去。廖警带着我们进了审讯室,把门关上。   我们坐到桌子对面,那女人一直垂着头。廖警官拿着卷宗看看,问:“你叫万琼花?”   女人垂着头,置若罔闻。   廖警官又问了一遍。女人没有反应。小雪道:“我过去看看。”   她走到女人面前,轻轻地说:“你是不是叫万琼花?”   女人这次有了反应,慢慢抬起头,她这一抬头不要紧,我突然就听到从她身上传来了一股风声。   风声很微弱,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吹动。若有若无。   我低声对廖警官道:“她身上有声音。”   廖警官神色一凛,我对小雪做了个手势,小雪站起来,缓缓走到万琼花的身后,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   这不接触还好,刚一碰上,万琼花整个人变了,像是有一股血从身体里向上倒涌,顺着脖子一股脑涌进了脑袋。她脸色泛红,开始充血,两只眼睛渐渐泛黑。   我倒吸口冷气,她身上的那股风声似乎正从遥远的空旷地吹来,越来越响,“呜呜”的拉着长音,高昂尖锐,最后一个音偏又缓缓落下去,整个音调听起来如同恶魔发出来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雪双手颤抖,脸色难看,额头浸出冷汗,看起来很痛苦。可她咬着牙,尽力强忍,双手不离开万琼花的肩膀。   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一台重型卡车破风而来,低沉诡异,高昂多变,我听得冷入骨髓,一把抓住廖警官的胳膊。   廖警官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赶忙说道:“雪儿,停手。别弄了。”   能看出来,小雪想把手抬起来,可怎么也抬不起来,痛苦至极。   那女人万琼花忽然转过头看她,此时的万琼花已经变成杀人时的模样,脸色红如充血,两只眼睛是深深的墨黑颜色,表情似笑非笑,怪诞冷艳,直勾勾地盯着小雪。   小雪和她对视着。   万琼花嘴角轻轻咧开,说笑不像笑,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形容词能形容。那就是恶毒。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邪恶和恶毒同时融入进一个表情里,此时的万琼花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小雪猛然松手,倒退几步撞在墙上。   我听到风声开始远去,渐渐消散,万琼花转过头,脸上的红色开始褪去。我回过神,赶紧跑过去扶住小雪。   小雪擦擦汗,冲着廖警官摆摆手,指指外面。   我扶着她先出了审讯室,我们坐在外面的走廊里,小雪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很难受的样子。   好一会儿,廖警官拿着卷宗从里面出来,坐在我们旁边,低声询问小雪要不要紧。   小雪缓缓睁开眼,心情平复了一下,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好恶的鬼。”   “真的是鬼上身?”廖警官惊疑。低声问。   小雪点点头:“可以肯定,这个女人不是原来的本尊。上她身的这种恶鬼我从来没见过。这不是好兆头,是不祥之兆,是不祥之兆。”   她越说越快,身子打摆子,好像特别冷。   廖警官用手掐了掐她的脉搏,又用手背量了量她的额头,严肃地说:“不行,马上把她送医院,她的情况不好。”   我们两个扶着小雪出了看守所,廖警官开车拉着我们去医院。在路上,小雪靠在我的怀里。半睡半醒,嘴里反复念叨两个词,“恶鬼”和“不祥之兆”。   廖警官着急,开到市里就近找了一家医院,送进去后,我发现医院特别眼熟。猛然想起来,不久前曾经有个客户,就是贾佩佩和小贾总的爸爸,那老爷子,他就是死在这家医院里的。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不舒服。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给小雪挂了号,医生看过后没查出什么,说她太虚弱,开了葡萄糖点滴。这属于小毛病,用不着床位,我扶着小雪在休息厅里打点滴,廖警官业务繁忙,看小雪情况稳定之后,打了招呼就走了。   小雪坐在沙发上,昏沉沉睡着觉,我在一边捂着耳朵。   医院里充斥着各种各样鬼的声音,医院是死人最多的地方。天天都有死人,必然也就有不少冤魂停留在此,它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楼上楼下,走廊里走廊外。到处都有无法形容的怪声。   小雪这样,我也不能离她走,可是太痛苦了,我咬着牙忍着,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淌落。   突然一只冷冷的小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抬起头。小雪不知何时醒了,她一脸忧伤,轻声说:“来的时候南华和我说了,谈到了你,如果情况没法收拾,只有一个地方能帮到你。”   “哪里?”我现在宁愿用所有的东西去换一世安宁,再也听不着鬼发出来的声音。   “慈悲寺。”小雪轻声说:“和尚有办法。”   “好。你别多说话了,好好休息。”   小雪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和她说话,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厅里有些冷,怕小雪着凉,我找到护士,希望她把空调关小。   护士把空调关小,其他的病人不愿意,本来大热天的,温度升高,医院还一股味,谁也受不了,都在嚷嚷。   护士没办法只好重新调回去。我问护士借了一条毛毯,帮小雪盖上。   小雪睡得很沉,歪歪睡着,看着她苍白的脸,我心里有些难过。轻轻帮她把散乱的头发拂上去。   不知为什么,厅里越来越冷,我渐渐抱紧肩膀,可看到其他人都若无其事。   这怎么回事?我正迟疑着,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声音清晰。我猛然转头,大厅里人来人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亮亮堂堂的,四下里看不到怪异的地方。   我深吸口气,摇摇头,出现幻听了。   忽然又是一声猫叫,“喵~~~~”   不对。我慢慢在厅里走着,眯缝着眼观察,每隔几秒就会传来一声猫叫。我跟着声音到走廊上,从声源的位置上判断,应该来自走廊尽头的女厕所。   我跟着声音走过去,到厕所门口,果然一声一声的猫叫。从里面细细的传出来。   我看看走廊没人,探头往女厕所里看看,似乎也没人。猫声实在太怪,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就走进女厕所。   厕所里有股消毒水的味,地上湿漉漉的。可能才打扫过。所有的厕所门都关着,我轻轻推了一推,都能打开,里面没人。我细细思索,猫叫声到底在哪传出来的。   那只猫像是能读到我的想法,就在我心念一起的时候,它喵喵叫了一声。外面飘来乌云,遮挡住了阳光,厕所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我来到窗边往外看,窗外是外置空调机的平台,小平台上趴着一只猫。   看到这一景,我吓得一哆嗦,不好的记忆全来了。守护贾老爷子的那天晚上,我就在窗外看到这么一只猫。   当时那是一只虎皮猫,现在眼前的是一只黑猫。它身材很长,大概能有成人手臂的长短,正趴在那,蜷缩着尾巴。   我轻轻敲了敲窗户,那只猫腾一下站起来,全身毛都开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屏住呼吸,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只黑猫慢慢转过头,和我想的一样,它长着一张人的脸。 第二百六十章 杀人狂   看到这只猫,我的记忆突然复苏,想起贾老爷子事件的一幕又一幕。当时也出现了一只长着人脸的猫,来历特别古怪,是泰国法师的鬼魂附身在了这只猫上。这个泰国巫师非常邪门,他曾经被轻月逼入绝境,用出飞头降这样的大招,硬生生舍弃肉身,逃遁而去,谁成想他居然附身在一只猫上。而后这只猫又被我们抓住,这位泰国巫师再次用出飞头降遁走,至今没有音信。   没成想。时隔多日,我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类似的一只猫,难道它还是那泰国巫师的附体?   眼前的黑猫,扭转身体,喵喵叫着看我,双目狭长,眯缝成一条线,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胡子抖动着。完全就是人的脸,猫的表情,凑在一起别提多么古怪了。   我的头皮如炸开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两条腿僵了,真是一动都不敢动。   猫注视着我,我的视线也离不开它的眼睛,似乎这一瞬间突然进入一种无法形容的定境之中。世界全部消失,一切都不存在,只有我和猫。猫的眼睛蓝如宝石。深若大海,让我无法挣脱,无法回神,慢慢沉浸在其中,无知无觉。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把我从迷离的境界中叫醒。我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外面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娘们,穿着病人衣服,正扶着门大喊。   这娘们嗓门也高,走廊都在回响:“有流氓啊,有人偷进女厕所了!”   我再去看外面,黑猫已经消失不见。   情急中,先别考虑猫了,赶紧脱身,解决眼下的危局。   我几步来到厕所门口,趁现在没人来,赶紧走,我从老娘们身边出来。那娘们一把抓住我的袖子,怒气冲冲:“臭流氓,别走。”然后对着走廊那一头招呼:“我抓到臭流氓了,大家快来啊!”   我急眼了,一世英名要毁,这个时候逼我出大招。我照着她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老娘们疼的缩回手,趁这个机会,我赶紧使出天罡踏步,三晃两晃从后门消防通道钻出去。   刚走没多远,就看到走廊里全是人,都来抓流氓。   我满头冷汗,从后面胡同出来,在大街上转了两圈,本来想就这么走的,可小雪还在医院里打着点滴,我还放心不下她。   我到附近药房买了口罩。又到旁边的地摊集市上随便买了件暗色的短袖上衣,把原来的衣服换下,戴上口罩,像做贼一样重新回到医院。   等我来到休息厅,发现小雪坐的位置换成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哥。我左右环顾,扫了一圈,没发现小雪的踪影。   不对啊,我记得她的吊瓶还有很长时间,我去了厕所发生那些事,现在再回来,前前后后也就二十来分钟,她的吊瓶并没有打完。人怎么没了?   我眼皮子狂跳,胸口窝堵得像是塞了块石头,掏出手机给小雪打电话,到是能通,可就是没人接。   我渗出冷汗,我和小雪一起出来的,她要真有什么事,我脱不了责任和干系。   在大厅找了一大圈,又问了护士和其他病人,谁也没注意有这么个人,什么时候走的更是不知道。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给解南华打电话,把小雪失踪的事告诉他。解南华让我别着急,在医院等候,他马上让二龙和何天真过去接应我,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我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到二龙和何天真急匆匆过来。八家将里其他人都很熟,就是何天真这小姑娘没怎么打过交道。我始终看不出这么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有什么能耐,可出于礼貌又不好冒然去问。心里打个问号,这小姑娘能行吗?   等他们到了,我把情况说了一遍,不过没有提猫的事,一个是猫的事前因后果说起来太繁琐。二是我下意识觉得小雪和人脸猫没什么关系。   二龙果然比我有办法,我们三人直接找到医院办公室,说了情况,有个病人不告而别,想查一下摄像头的录像看看。   医院办公人员在那磨叽不答应,二龙直接把电话打到廖警官那里,把情况说明白,廖警官非常重视,辗转给医院领导打了电话。一来一去的折腾,十几分钟终于打通了沟通渠道,把录像调了出来。   录像是从我起身离开开始播放,我在旁边赶紧解释。说当时去了厕所。录像上只有小雪一个人,昏昏沉沉躺在沙发上挂着点滴。   时间一分一秒的跳动,小雪始终躺在那里,我们聚精会神看着。   等了会儿,忽然小雪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她怔怔坐起来,慢慢侧起头,像是在听什么声。   她站起来,一手端着吊瓶,慢慢往前走,走出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我们换了另外一份录像。从另一个角度拍摄她,她在人群中走动,没人注意她,她从楼梯下去。   我们就这样不停选择拍摄角度,一路跟随,看她走到医院的后门。   录像里,医院门口忙碌不堪,刚送进来一个重伤病人,全身血刺呼啦躺在病床上,护士家属伺候着,把他从后门推了进来。   小雪举着吊瓶站在旁边,垂着头看着。病床和她擦肩而过,顺着走廊推到手术室,小雪的目光一直在盯着看,随着病床的移动,她缓缓转头。   她的脸暴露在摄像头里,我正目不转睛看着,一刹那间汗毛齐刷刷竖起来。   录像是黑白的,没有颜色,但我能很清晰地看到,小雪像是变了个人,神态诡谲,尤其双眼。眼睛里黑乎乎一大片,嘴角缓缓咧起,像是化身在人间的一个恶魔。   何天真在旁边轻声道:“恶鬼附体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可能吗?小雪本事多大啊,怎么会被鬼附身?”   屏幕里的小雪重新低下头,举着吊瓶,走出后门。再也不见。   “她能去哪?”我颤抖着问。   二龙摸着下巴沉思,何天真像小大人一样说:“在这里瞎想没用,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我们三人离开医院办公室,下到一楼大堂,沿着小雪走过的路,从后门出去。外面是停车的小广场。根本没有小雪的踪迹,她已经消失快一个小时了。   我轻声说:“要不你们谁起个乩吧,占一下小雪能去什么地方。”   二龙苦笑:“起乩这个活我们八家将就四个人会,我和天真姐都不在此列。”   他说的话有意思,居然管这么个小丫头叫姐,这种场合我也不好刨根问底。问他们接下来怎么办,上哪找小雪。   何天真带着我们,从停车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盯着角落旮旯看,绕过停车场,她快走几步来到后面的垃圾箱前。往里看了看,然后探手进去。   垃圾箱里都是医学垃圾,我看了恶心,她居然伸手进去。   何天真从里面拿出一个打了一半的吊瓶,给我看:“这是不是小雪用过的?”   我认不出来,但从标签上看,写着葡萄糖,应该是。医生说小雪太虚弱了,当时打的就是葡萄糖。   何天真提着脏兮兮的吊瓶,四下里看看,没有人影。   停车场外面就是街道,车来车往。二龙道:“天真姐,小雪假如真的被恶鬼附身了,那个鬼能去什么地方?”   他们都知道恶鬼附身这件事。何天真说:“齐翔你想想,那些恶鬼附身后,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会做同样一件事。”   我疑惑了一下,猛然醒悟,说:“杀人?!”   “对,杀人!如果小雪变成了恶鬼,她会去杀谁?”何天真问。   二龙看我,他显然想到了答案。我挠挠头,好半天才道:“会去杀自己的亲人吧。”   何天真道:“小雪的爸爸是古学良。二龙。你给学良打个电话。”   我嘿嘿笑:“那是我师父,恶鬼真是瞎了狗眼,去找古老师那是自投罗网。”   何天真和二龙表情非常严肃,一起看我,我笑了几声非常尴尬,连个捧哏的都没有。   这时。我手机响了,看号码居然是解南华打来的。我接起来听,里面是“咚咚咚”砸东西的声音,非常嘈杂,我喂喂了几声,随即传来解南华的声音:“你们快回来!小雪在我这。”   我惊得差点下巴没掉了:“解铃的家里?”我赶紧摁免提,给二龙和何天真听。   电话里是解南华气喘吁吁的声音:“我现在藏在里面的卧室,小雪在外面的客厅,她非常反常,应该是被鬼附身了,她,她要杀了我……”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完全出乎意料,没想到小雪会到解铃那里去杀解南华。   解南华喘的非常厉害:“她拿着刀在外面踹门,你们赶紧来,我坚持不住了。”   电话没断,里面是东西拖地的声音,我一听就明白,解南华双腿不好用,一定摔在地上,没法走路,只能用双手拖着身体走。   恶鬼附身的小雪就在门外,不断踹门,声音之大,像是一列火车开过来。真不知解南华能不能撑到我们赶回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重大危机   二龙是开着车来医院的,有车就方便了,赶紧往解铃家去。我着急得不行,可二龙和何天真却面色镇定,二龙车开的不紧不慢,稳稳在车流中穿梭。   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看了我一眼:“齐翔,你别急,冷静一下,欲速则不达。”   “你不急吗?”我说。   二龙道:“以前师父告诉过我,越是十万火急的事越是要心平气和去做。咱们又飞不过去,现在只能靠南华哥自己了。”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到了解铃家楼下。我们三人来到五楼,刚到楼口。就看到大门敞开着。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屋里一片狼藉。   二龙脸色顿时不好看,解铃是他的师父,两人关系很深,二龙这人稳重,尊师重道,现在他师父家里糟践成这样,心里一定特别恼火。   二龙还算有修养,什么话也没说,阴着脸走进去,步伐沉重,那股劲全在脚上体现出来,重重踏上去,步步带响。   我和何天真在后面,跟着进去。走到客厅,解铃供奉的神龛,包括上面的七层莲灯都摔在地上,零零碎碎到处都是,墙上全是污点,泼洒的灯油散发出阵阵腻香的味道。   八仙桌倒了。腿儿也折了,遍地狼藉,一片杂乱。   我们互相看了看,从玄关到客厅都没有人,而且屋里没有声音,好像小雪和解南华都不在了,难道南华遇害了?   我们往里面走。客厅进去是两间屋和一个小厨房。解铃厨艺很好,平时没事就喜欢招朋唤友上他这喝茶吃饭,他有几道拿手菜,就连我这个专业人士吃了都叫好。   那两间屋,一间是他的卧室兼书房,还有一间从来没打开过,锁得紧紧的,我曾经问过他里面有什么,他笑着没说话,把那间屋子看的比命还重。   我们来到厨房,看到锅碗瓢盆摔在地上,酱油、料酒瓶子全都碎了,到处是油污,盐和糖洒的满地都是。   二龙的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穿过厨房,里面就是解铃的卧室,大门开着,门锁被踹坏,我们来到门口往里看,再也不敢前进一分。   屋里解南华满身血污捆在一张凳子上,垂着头,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在他的身后站着小雪,小雪面向白墙,用手蘸着解南华身上的血,正在墙上作画。   白墙为景,上面是一张用鲜血画成的人脸,人脸是简笔画风格,线条非常简单,只有眼睛鼻子和嘴,看上去却极是传神,尤其那双眼睛,呆滞迷茫。人脸周围是无数个错乱且刺眼的圆形小点,这些点都是用鲜血画成的,充斥在墙上,似乎时刻要把这张人脸吞没了一般。   画面非常干净,可看上去感觉内涵极其丰富。完全就是一幅艺术作品。   小雪手上全是血,正在画一个点,点的颜色由于血用尽,显得有些虚。她转过身,拿起窗台上的一把刀,把解南华的头抬起来。   解南华还活着,脸色苍白,闭着眼睛,时而咳嗽,从嘴角溅出血来。小雪拿着刀,放在解南华的喉咙处,就要顺手一划。   她看都不看我们,根本就不在意。她就仿佛一台编好程序的机器,就是要杀人。在墙上画画,出现什么事,就算天塌地陷跟她也没关系。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无法沟通。情急之中,何天真忽然挺起胸膛,小肚子鼓起来,随即一股尖锐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嗓子里而是从肚子直接发出来,尖锐至极,我耳膜鼓得都疼,胃里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二龙拉住我,在我的后脑下面按了一下,顿时脑子一片清明,居然抵住了何天真这一声尖叫。   里面的那个小雪却没挺住,往后倒退几步,正撞在墙上。墙上的血画未干,蹭花了一大片,形成一种极其恐怖的美学意象。   趁这功夫,二龙如箭般冲进了屋里,他快小雪更快。小雪从墙边起来,挥刀直刺解南华的后脑。   二龙情急之中,一步蹬地,人飞了起来,对着解南华的椅子就是一脚。解南华连人带椅子整个撞出去,落在一边。小雪持刀还想抓解南华,被二龙拦下。   此时的小雪完全变了模样。脸色涨红,双眼漆黑,嘴角使劲咧开,门牙露出来,面容极其狰狞,这是邪恶如魔鬼般的表情。   她拿刀不停地刺二龙,真是横的怕不要命的,小雪现在就是不要命,面对二龙的反击根本不躲,就是一个念头,杀了二龙。   二龙顾念这是小雪,束手束脚很多,渐渐落到下风。   趁这个时候,何天真推了我一把:“别傻愣着。赶紧救南华。”   我冲进房间,慌手慌脚把解南华身上的绳子解开,一把抱他起来。小雪看到我要救解南华,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嚎,顾也不顾,奔着我就过来了。   她亡命一冲,二龙也有些慌乱,动作一时凝滞,小雪刀子举了起来。这把刀血淋淋,明晃晃对着我,我的腿肚子顿时发软,想躲,可两条腿不听使唤。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风动还是旗动。说到底是你的心动。”   我定睛看,居然是古学良来了,他背着手戴着大墨镜站在门口看我。有他在,我顿时有了主心骨,忽然双腿有了力气,使出天罡踏步,将将躲过小雪的一刀。我有了信心,加紧脚步,三窜两跳抱着解南华从屋里出来。   古学良扶住解南华,把他平放在地上,摸了摸脉搏,又翻了翻眼皮,严肃地说:“赶紧送医院,失血有些严重。”   我答应一声。抱起解南华往外走。小雪疯了一样,发出非人的声音,举着刀直直冲过来。   古学良看着她,不怒反笑:“胆子可真大,我女儿的身体也敢上,你是想魂飞魄散了。”   这个被上身的小雪根本不认他是谁,拿刀就捅,古学良轻描淡写闪过,动作一花,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一把掐住小雪的脖子,脚下使绊,把小雪绊倒在地。   小雪拼命挣扎,可古学良不知掐在什么部位。她干折腾就是起不来。   古学良右手做出一个结印的手势。跟他们厮混这么长时间,多少我也认得一些,这个手形是道家里用来驱魔打鬼的。   手印压在小雪的额头,没看使什么劲,小雪的额头竟然压出深深的印子。   小雪疯了一样,手刨脚蹬,发出尖锐的吼声。这时。我突然听到从小雪的身体里出现一个特别恐怖的声音。   按说小雪被鬼上身,我应该马上能听出她身上有恶鬼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这鬼声一直没有出现,直到被古学良逼入绝境,魔鬼般的声音开始响了。   “孽畜,”古学良冷笑:“还想反抗。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他把左手食指放到嘴里,轻轻一咬,咬出一滴血,然后缓缓逼向小雪的眉心。   占据小雪的恶鬼似乎知道大难临头,声音越来越响,如同恶风席卷深深的洞窟,无数孔窍同时发出惨嚎。又汇集到一处。   这个声音一出现,我感觉心血翻涌,脑子“嗡”一声大了三圈。我本来抱着解南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他摔出去。   何天真看我脸色不对,拉着我蹲下,用手背贴了一下我的额头。惊疑道:“你怎么了?”   “声音~~~”我再也支持不住,把解南华放到地上。此刻烦躁得要命,全身难受,眼前冒出无数金花。我知道何天真是好意,可现在特别燥,看谁都烦,下意识把她手拨开,紧紧捂着自己的头:“不行了,我不行了……”   二龙过来:“天真姐,你看着齐翔,我带南华哥去医院。”   二龙抱着解南华走了。我摔在地上,不断吸着冷气,眼前发黑,耳边只有鬼的恶风不断。我喃喃地说:“难受,难受,太难受了……”   何天真好像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我恶心得要命,也顾不得是什么,反正她塞进来的没有坏处,我嚼都没嚼直接吞下去,一股中药味。   别说,这玩意下肚,难受似乎消解了一些。我正想起来,突然,那鬼的恶声强烈起来,形成的声音竟然在我的脑海里形象化了,狂风一般的声音似乎变成一张恶鬼的脸。带着铺天盖地的沙尘,席卷大地,朝我而来。   我被强烈的恶鬼风声完全摧毁了,看着眼前的何天真,胸口发闷,我“哇”一声,狂喷出一口血。淋在地上,触目惊心。 第二百六十二章 妖物重出人间   何天真扶起我,对我做个手势:“深呼吸,冷静一些,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小丫头看着不大,说话到是老气横秋的,我现在接近崩溃,她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何天真忽然停下来,嗅了嗅鼻子,疑惑地说:“这是什么味?”   我本来昏昏沉沉的,被她这么一提醒,果然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味道香而不腻,让人眼饧骨软飘飘欲仙。鬼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本来是狂风鬼脸的形态,而此时在香气作用下,竟然凝聚成一个妖艳的美女,穿着古波斯的丝纱裙,在无天无地无边无际中妖艳舞蹈。   何天真拉我走。我迈不动步,站在原处发呆。这个妖异的美女似乎从幻想中走到现实,一边舞蹈一边来到我的面前,周围香气更浓,凝若实质,飘溢在整个走廊。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和美女。   她带着面纱,穿着若隐若现的超短丝裙,一边舞一边款款而来,到了我的面前,口吐兰香。依附在我的胸前,喃喃说着情话。   我环抱过去,把她抱住,这时耳边隐隐传来何天真焦急的声音:“齐翔,你入了妄迷之境,赶紧回来!”   我心里也知道这是幻境,可美女当前确实控制不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女人味的女人,美女看着我,轻轻揭开脸上的面纱。   这一揭开,我吓了一大跳。美女面目狰狞,五官又粗又大。还遍布短短的黑毛,形似恶鬼,模样真像是还没开化的原始部落战士,属于不光狩猎,惹急了还吃活人的那种类型。   偏偏这美女身材却极棒,皮肤光滑细腻,只是有一张男人般粗犷的恶脸。   我僵在当场,一动不敢动,美女慢慢张开嘴,露出獠牙,一股腐臭的气味传来,闻到这股味我鼻中的鲜血如自来水一样流了下来,血流进嘴里,舌尖感到咸腥,陡然全身一震,我清醒过来。   我在脑子里大吼一声,猛然睁开眼,妖异的美女消失了,整个走廊飘散着淡黄色的烟雾,香味就是这烟雾散发出来的。   我顺手一摸,鼻子还在淌血,地上流了一滩。何天真推我一把:“这里太危险!你快离开这里,我去帮学良。”   我回头去看,古学良也受到了这股味的侵扰。他捂着鼻子,手指缝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   小雪躺在地上已经昏迷,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古学良从地上捡起一张纸,随便一撕,卷卷塞进自己两个鼻孔,然后一俯身把女儿抱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我们三人只有何天真似乎不受香气所扰,她跑到古学良身旁,帮着他一起抱住小雪。   我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两条腿都是软的,全身没有半分力气。这股香味实在邪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但能产生幻想,而且让人提不起气力。   我们几个人来到狼藉不堪的客厅,再有几步就可以出大门,什么事等离开险地再说。   突然寂静中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喵~~~”   古学良抱着小雪走在最前面,要到门口的玄关,猫声一起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停下脚步。   我捂住喷血的鼻子在后面,头脑昏昏涨涨,见他停下来,想不通为了什么。   猫叫声又起,古学良缓缓蹲下,把怀里的小雪放到地上,然后对何天真做了个手势。我们谁也没说话,全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房间里沉寂无声。   大概有几秒钟的死寂,忽然猫叫声又响起。细细拉成一条线,像是婴儿在打哈欠。就在这个瞬间,古学良突然动了,他身影一闪,如一道黑虹,整个人飞起来。集中身体所有的力量击向后面的一堵墙。   我勉强回头去看,墙上空空如也,也不知他打什么。   他人飞在半空,拳出如虹,电光火石间,拳头正砸在离地面大概一米多距离的墙面上。   墙先是没事。而后以拳为中心迅速开始裂蜘蛛丝一般的纹理,快速蔓延。   我不禁咋舌,这一拳力量有多大啊。   就在这时,墙上出现了一幕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白墙出现一只猫的印记。并不是真猫,像是用黑墨复印纸贴在墙上,留下来淡淡的画像。   这只黑猫的画像飞跃在空中,身体展平,极其舒展,像是在遭遇攻击时,一跃而起。   古学良击完这一拳,紧接着对着墙面又是一拳。这一拳在墙上又砸出一个猫的印记。猫的动作变了,四肢腾空黑毛乍竖,身体略有些蜷缩,那姿态应该是想从高处坠落逃生。   古学良真不客气,一拳又一拳,在墙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猫的黑色印记。我都看呆了,给人一种强烈错觉,墙面似乎是一个独立的二维世界,这只猫以黑墨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   猫印记的一系列动作,竟然像分帧动画一般在墙上串成一串,它从高处跳下,以下坠的速度来躲避古学良的硬拳。   印记一个接一个。到了窗台那里,“喵~~”的一声猫叫,窗台外面出现了一只真猫。   正是我在医院女厕所里看到的那只长着人脸的怪猫。   这只猫站在窗台上,脸正对着屋里的我们。它动了动眉毛,嘴角轻轻咧起,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一动一动的,又邪又恶,不只我傻了,连何天真也看愣了,谁也没见过有着如此生动人脸的猫。   古学良看到它,大喝一声:“孽畜!”   随即腾空而起,一拳砸向窗户。屋里香气更浓,古学良鼻眼里的纸已被鼻血浸红,血顺着纸一滴滴往下淌,洒满他的前胸。   可古学良这一拳威力不减,有惊天之势,一拳过去玻璃碎了。人脸猫“喵~~”锐叫一声,从窗台直接凌空往外跳。   古学良去势不减,冲出玻璃,跟着那只猫一起飞了出去。   我一看就傻了,这里可是五楼啊,人掉下去还不得活活摔死。   我和何天真一起冲到窗边,外面有风。吹淡了我们身旁的香气,头脑顿觉清明了许多。   我看着一人一猫飞在空中,开始下坠,古学良在半空里还做着动作,用手去抓猫,猫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尾巴伸的很长,四只爪子不停地刨蹬,怕被古学良抓住。   一人一猫快速下坠,古学良眼瞅着要抓住猫尾巴了,他低头看看离地面也近了,无奈缩手。整个人向后打了个空翻,身体一撅直直飞进公园一堆树丛里,再也不见。   那只猫也落到不远的地方,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我和何天真缩回头来,何天真拍我:“你马上把小雪带到安全地方,我去找学良。”   我看了看屋里,糟蹋的狼藉不堪,像是被大风吹过,心中升起萧瑟之感。来不及多想,赶紧抱起小雪。   我们出了房子,跌跌撞撞来到楼下。吹到外面的清风,鬼的声音也消失了,我像是获得了新生。   我把小雪放到空地上,和何天真一起进到树丛,看到古学良一瘸一拐扶着树站起来。他一条腿不敢落地,只能勉强瘸着腿走。   何天真赶忙过去:“学良,你没事吧?”   古学良苦笑一下:“人不服老不行,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闺女呢?”   我们出了林子,古学良颠着脚一瘸一瘸来到小雪面前,看着昏迷的女儿,他神色忧伤,眼圈微微发红。   他摸着小雪的头发:“雪儿。我的好闺女,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错了。爸爸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俯下身抱起小雪,我在旁边轻轻说:“古老师,我来吧。”   古学良不知冲谁发火,大吼一声:“我的闺女我自己照顾。谁也别插手!”   他瘸着腿抱着小雪,一瘸一瘸往小区外走,这么傲气的人身形竟然有些佝偻。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停下来,侧着脸说:“齐翔,我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我的学生?”   “是。”我说。   “答应我,找到那只猫的下落,它是所有事件的罪魁祸首。我要杀了它!”古学良冷冷说。   我答应一声。古学良再没说其他的话,低着头看着女儿,蹒跚前行。   我低声问何天真,那股香味是怎么回事。   古学良已经走远,可他听到我的问话,声音飘了过来:“那是彼岸香。妖孽之物已重出人间!” 第二百六十三章 彼岸花香   听到彼岸香这个名字我吓了一大跳,听很多人说过,这是一种致幻的毒品,据说是用阴间的彼岸花粉磨成的,相当诡异,吸食后能让人灵魂出窍,行通阴阳,可与鬼交。   以前总觉得这是扯淡,可刚才经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我狂流鼻血,幻觉中出现了魔鬼,差点把我陷进其中,这才知道厉害。   何天真回去收拾屋子,让我自己到医院就医。临走前她对我说,学良让你找到那只猫,解决恶鬼的问题,这不单单是你的事,也是八家将的事。有什么线索就和大家说,一起去做。   我根本没去医院,医院里鬼声音更多,不如回家自己处理呢。   其他的伤倒好说,就是吐了那口血让我胸口发闷,我和谁也没说。默默忍了。   现在可以肯定,这只猫应该就是泰国平头男人,这小子实在邪门,可以把自己灵魂寄生到动物身体里,看到形势不对,马上使用绝技飞头降。脱魂而去。   要解决他,必须一劳永逸,要不然他这么换身体谁也受不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刚认识解铃的时候,解铃曾经和另外一个生命体共通进修,那是一只白猫,解铃管它叫喵喵师父。都是猫,应该互相了解吧。   现在解铃不在,八家将也七零八落的,谁知道这喵喵师父在哪呢。我想了想给二龙挂电话,二龙正在医院照看解南华,解南华伤势很重。不过已经度过危险期,正在昏睡。二龙到走廊接的电话,我问他知不知道喵喵师父。   二龙道:“我师父出关之后,喵喵师父没有走,一直在慈悲寺修行,去了应该能找到他。”   我想了想,看来慈悲寺之行是避不开了。   正琢磨着,廖警官来了电话,问我找到小雪没有。调医院的摄像头,还是廖警官卖的人情,他应该知道来龙去脉,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尤其是解铃家遭袭击,出现怪猫,这些细节全都讲了。   廖警官沉默片刻,道:“你到警局来一趟,我给你看点东西。”   现在事情越来越严重,解南华躺在医院,小雪又被她爸爸带走,安危不知,实在让人闹心。要解决所有的扣子,必须把恶鬼附身的案件破获,找到罪魁祸首的那只黑猫。   我鼻子已经不流血了,换了身衣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无比憔悴。这段日子以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耗神耗心,太累了。   我赶到廖警官的办公室,廖警官招呼我:“有新线索了。”   “什么?”我问。   “前两天,中山公寓又发生一起谋杀案,是这个月第三起了,作案手法一样,一个男人把自己女朋友杀了,手段极其残忍,而且在墙上用血画了壁画。”   我倒吸口冷气。   廖警官表情极其严肃,手里捏着茶杯。嘎吱嘎吱响:“如果再不加以控制,事态会越来越严重,小齐。”他拍拍我:“你帮我,也是帮全市的老百姓,更是帮你自己。必须抓到罪魁祸首,不然会发生越来越多的人间惨案。”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说:“这是案发当时的摄像头视频,拍到了一些东西,如果不是你刚才告诉我那些事,我肯定会忽略过去。”   他点开视频,画面里是公寓楼的外景,人来人往。这时画面左面出现两个人,互相搂抱着向前走。廖警官道:“这就是凶手和死者,是情侣关系。”   男人搂着女人走进楼道,画面承接,播放着大厅里的图像,两个人走向电梯。   廖警官按下暂停键,指着一个角落:“看到没有?”   我仔细去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影子。不知是什么东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廖警官把画面放大,影子逐渐清晰起来,我倒吸口冷气,是一只猫。   一只黑猫,它在画面一掠而过。速度太快,就算定格也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影。   一看到它,我心就提起来,身影太熟悉了,正是在解铃家里袭击我们的人脸黑猫。   “我怀疑每起案件的凶杀现场,这只猫都会出现。”廖警官说。   “它去干什么?看凶手杀人?”我有些毛骨悚然。   廖警官道:“恶鬼附身的小雪去杀解南华。一旦她杀成了,是不是就是第四起案件了?”   我赶紧点头:“对。”   “那只猫就在现场,”廖警官说:“和其他案件不同的是,你们阻止了凶案的发生。小齐,你把整个经过好好回忆一下,那只猫出现的时候,有什么异状?”   “香味。”我打了个激灵,说道:“是彼岸香。在那只猫出现前,我们闻到了香气,我差点被迷惑。”   廖警官眉头紧锁:“经过严厉打击,彼岸香已绝迹很长时间,没想到又有人偷着炼制。这么邪门的东西。必须连根铲除。我提出一个假设,那只猫其实是去案发现场释放彼岸香的,有了香味,凶犯才会被恶鬼附身,然后蛊惑杀人。”   我想了想:“廖大哥,小雪是在医院被恶鬼附身的。她杀解南华在后,恶鬼附身在前,在医院的时候,并没有彼岸香,她怎么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你当时在医院看没看到那只猫?”廖警官问。   “看到了啊。”我咽了下口水:“你的意思是,那只猫的目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偶然发现它。它真正的目标是小雪?!”   廖警官在纸上不知写了什么,他思索片刻:“案件的发生和猫脱不开关系,凶犯被恶鬼附身又和彼岸香脱不开关系,所有的线索汇聚到一起。”   “小齐,咱俩兵分两路,你负责和八家将联系。在民间寻找线索。我这边利用警方的资源,好好调查一下彼岸香的踪迹。这种毒品如果真的出现,肯定会慢慢在夜场泛滥,这是一条线索。”   商定之后,我从警局出来,现在事情越来越清晰,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两个东西上,一个是黑猫,一个是彼岸香。   一想到彼岸香我就不镇定了,我不是第一次和这玩意打交道,以前曾经用过它通过灵,在一间凶宅里探寻女人慕容青的死因。   几次三番的体验,这种香味确实能让人上瘾,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痒痒着。在如梦如幻的情景里遇到恶鬼,惊恐香艳的复杂感觉掺和在一起,简直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控。   八家将现在没空搭理我,他们元气大伤,自顾不暇。我被廖警官借调出来。不愿再回单位干活。此时此刻竟然无处可去,重石头压在胸口窝,一刻都无法轻松。   正在街头踟躇的时候,没想到麻杆来了电话,约我晚上去洗澡。他电话里嘿嘿浪笑,我没多想。太累了,在热水池里泡泡放松放松也未尝不可,随口便答应了。   到了晚上,执尸队的哥几个一起到一家叫香香的洗浴中心。环境还不错,我们到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哥几个脱了衣服。一起到池子里泡澡。   我累了,靠在热气腾腾的池子边昏昏沉沉,王庸擦擦身上的水:“我先出去,你们好好玩。”   麻杆道:“不讲究啊,一块上去休息,你走什么。”   王庸说:“我都不应该跟你们来,要让对象知道了,非把我脸撕破不可。我可是好男人,走了走了。”   我还没搞懂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啥意思,洗个澡怎么还分成两伙人。”   麻杆拉我:“走,走,看你最近时间心情不好。带你去放松放松。铁公鸡不愿去就不去吧。”   我犯懒不想去,被他们几个死拉活拖拽到了二楼的休息室。里面黑漆漆的都是沙发床,我躺在角落里犯困,打盹时候,有人摸我的手,我一个激灵醒了,看到一个二十多岁颇有姿色的姑娘坐在旁边,黑灯瞎火还挺妩媚。   那姑娘说:“帅哥,走啊,带你放松放松。”   我猛然明白怎么回事,从床上坐起来,左右环顾。太黑了,看不到他们在哪。头上有些冒汗,对那小姐说:“我不需要,你找我朋友去吧。”   “玩玩呗,放松放松,别绷着自己。看你紧张的,吃不了你。”姑娘低声嘻嘻笑。   她一边说,一边用小手划着我的手心,我现在穿着浴池发的贴身衣服,休息室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我浑身燥热,在心里把那几个损友骂得狗血淋头。   这地方不能呆,赶紧走,我急忙站起。谁知那姑娘嗤嗤笑,眼睛盯着我的短裤,我红着脸赶紧说:“我不需要,你自己忙吧。”   忽然那姑娘说了一句话:“帅哥,你跟我来吧,我让你当皇帝,好好伺候伺候你,还能让你抽到一种烟,香死你。”   “什么烟?”我停下脚步,疑惑看她。   姑娘嗤嗤笑:“是用一种花粉磨成的,可香了,让你飘飘欲仙,叫彼岸香呢。” 第二百六十四章 花香处   我坐在她旁边,低声说:“你说的这种烟不会是……”   “不是毒品,不会上瘾的,看你想哪去了。”姑娘说:“我们都抽呢,这种烟是从云南缅甸那里过来的,人家南方都在抽,咱们这里太落伍了。帅哥,你想想,要是毒品的话,怎么在南方所有人都抽,人家警察怎么不抓?再说,是花粉磨成的。花多漂亮啊,怎么会是毒品呢。”   我说:“话不能这么讲,罂粟就是花,磨出来的汁还做成鸦片海洛因呢。”   “你是不是大学生啊,这么有学问,走吧,帅哥,我带你尝尝。”姑娘神秘兮兮地说:“这种东西特别特别少,一般人根本弄不到,就我有路子。看你是新来的,我才拿出来的,就抽一口啊,不另收你钱。”她拉着我的胳膊,纤细手指就在我的皮肤上来回滑动。   我想了想说:“走吧,你带路。”   姑娘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身材极好,走起来衣袂飘飘,如杨柳扶风。我左右环顾。没看到麻杆他们,心里说话,我可不是干别的事啊,我是为了协助廖警官破案。   我们顺着楼梯下去,绕过一楼,继续往下走,楼梯一直向下延伸。按距离估摸,应该到了地下。灯特别暗,就是莹莹一点红光,周围还放着几盆巨大的招财树,树叶繁茂,看不清怎么回事,那姑娘突然拉开一道玻璃暗门,闪了进去。   我在后面跟着,这里另有空间。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晦暗暧昧,顺着狭长走廊进去,是一个个包间,有几个风尘女子来来往往,包间虽然关着门,却不怎么隔音,里面传来阵阵声音,听的人面红耳跳。   那姑娘领着我进了包间,里面啥都没有,就是一张大床,让我躺到上面。我来可不是干那些事的,没听她的,只是坐在一边等着。   姑娘问清我的手牌号码,通过内部电话打给外面的前台,然后关上门,开始笑嘻嘻脱衣服。   我赶忙摆手:“你不是让我来抽烟的吗,我就要尝尝这烟什么味。”   姑娘嘻嘻笑:“烟不是这么个抽法。你躺着吧,我保准让你抽好。”   我没有办法,躺在床上,屋里也不知谁调的,温度特高。躺了一会儿开始冒汗,我没办法把前襟敞开,那姑娘看了我一眼,娇嗔地说,大哥你真坏。   她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套家不什,其他就不说了,其中有一盒烟,上面没有任何商标,就是白皮一张。打开烟盒,里面有一根白色的细细长烟。   姑娘熟练的用打火机点燃,她抽了一口。吐出烟圈,然后把烟递给我,媚媚地说:“大哥,你抽,就一口啊,多了收钱。”   我接过来,犹豫一下,这姑娘没什么口蹄疫之类的传染病吧。想了想,觉得自己别那么矫情,把烟塞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一到嘴里,我第一反应就判断出来,味道绝对是彼岸香。不过里面掺杂其他东西,味道又略有不同,我一惊,彼岸香居然变种了,有人在重新研究配置彼岸香的配方。   听廖警官介绍过,彼岸香刚出道时。各大夜店风靡,但推广并不大,就因为要充分享用它,需要一套特殊的工具,工具辅助下,才能让人完全体验到这种毒品之妙。   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工具了。直接加工成了香烟,拿起来点火就抽,方便快捷,还不易发现。   姑娘坐在我的身边,轻声问:“舒服吗?”   这支香烟里的味道,比在解铃家遇黑猫袭击时所闻到的气味要淡雅平和很多。可能在剂量上有所保留,不至于那么猛烈。   香气的味道恰好适中,说淡不淡,说浓不浓,烟雾在空腔和鼻腔里来回窜,像是绸缎一般流淌。我一张口。轻轻吐出去,姑娘搂住我的脖子,居然张开嘴来接我吐出的烟雾。   她像小猫一样,一口接一口,把白色的烟雾全都吸在嘴里,然后特别享受地咽进肚里。   我抱着她,眼前有点迷糊,出现很多星星,头晕。   这时,我隐约看到有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房间里。   我心里一惊,门是锁上的,能开这个门的姑娘现在就在我的怀里。这人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双手撑住床,使劲往后挪,姑娘已经完全迷离了,紧紧抱着我的脖子,拖着也一起动。   我想摆脱她,身上没有力气。我艰难地对出现的这个陌生人说:“你是谁?赶紧走!”   那人慢慢走过来,看身材极是苗条,完全是世界级名模的感觉,一米七多的大个,该凸凸该凹凹,风姿绰约。可往脸上看就让人害怕了。她居然长着一张狰狞泛青的男人脸。   我曾经在油画里看过元朝时期征战世界的蒙古战士画像,就是眼前这个人的类型,她带有鲜明的古蒙古人特征,圆盘大脸,眼睛特别小,散发着残忍的光芒。没想到这样的脸能长在如此妖娆的女人身上。像是世界名模和蒙古战士换了脑袋。   我无法定义这个人的性别,暂且叫她吧。她来到床边,赤着脚上了床。就在这时,我听到从她的身上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   像是录音机放在空旷的废弃大楼里录音,杂音和电流声很大,录到的风声发出一种空洞“嗡嗡”声,似乎还有女人在细语,不知说着什么。   这个陌生的女人已经上了床,来到我的身边。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左面是小姐,右面是诡异的陌生女人,她们一起朝着我吐气。我全身燥热,她们两个分别伸出一只手开始拉我的胸襟。   小姐的手白皙异常,而陌生女人的手留着特别长的红色指甲,形若鹰爪。   她在我的身边,那股声音越来越强,像是无线电被莫名的工业信号干扰,滋滋啦啦响个不停。有些刺耳。   我的上衣被拉开,陌生女人的红色指甲按到了我的心脏部位。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下一秒钟,她极有可能用手来挖我的心。   此时烟雾弥漫,我全身没有力气,软玉偎怀,耳边又是诡异的声音,这些东西充斥着我所有的感官,昏红房间里充满了香艳妖异的气氛。   我尽力咬牙挺着,脑子越来越沉,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充斥,一个是就这样吧,挺舒服的,别挺着了。还有一个是,冲过去,危险,加油。   我猛地大吼一声,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疼痛传来头脑清明。趁这么个瞬间,我猛地从床上跳下去,此时房间里烟雾腾腾,那个陌生女人不见了,声音也没了。   我赶忙吐掉嘴里的烟,再看那小姐躺在床上,娇喘吁吁,脸色潮红,看着我不停招手,喃喃地说,大哥你去哪,来啊。   我头重脚轻拉门,门上着锁,怎么也弄不开。我看到床头柜有一杯水,拿起来照着姑娘的脸泼过去,她满头满脸都是水,略有些清醒,惊疑地问。大哥你干嘛?   “带我出去!”我说。   “还没玩完呢。”她说。   “钱我照付,让我出去。”我气喘吁吁地说。   姑娘站起来,摇摇晃晃打开门,脚有些发软,我赶忙扶住她。她带着我从密室出来,一路顺着走廊向外走。来到外面的前台。她叫着我去登记。登记的时候,我记住了她的号码是95号。   等我从休息室出来,只有王庸一个人在更衣室,他正在翻手机。看到我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肯定是老菊你先出来。战斗力差远了。”   我脸色不好看:“别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去。”   “那你干嘛去了?和小姐谈人生谈理想?”王庸眨着眼看我。   我一股无名火起:“以后这样的事你们别叫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庸拉住我:“别啊,就算你战斗力差,也用不着恼羞成怒嘛。以后再出去吃饭,给你要点羊鞭驴鞭之类的东西补补身子。”   我现在心急火燎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廖警官,没空跟他贫嘴。我打开更衣箱开始换衣服,这时老黄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怎么这就走?”   王庸那张嘴真是吃大便了:“老菊时间太短,他挨不住面子,怕你们说他,想跑。”   老黄同情地说:“老菊,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该补补该吃药吃药。”   我说:“你别听铁公鸡胡说八道,我是真有事。”   我也不跟他们废话,穿上衣服就走,来到外面给廖警官打了个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廖警官道:“你赶紧回来,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我来办,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我给王庸打了电话,低声告诉他,让哥几个赶紧走,千万别声张,这个场子很可能要被警察清查。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传染病人   我在门口等着,把哥几个接出来,他们说穿了都是小老百姓,吓得脸都白了,问我消息可不可靠。我告诉他们是刑警蜀黍亲口告诉我的,要组织一次大型扫黄活动,走晚一点,哥几个全都得进去,不但声名狼藉,两个月工资也得扔里面。   他们几个都非常害怕,赶紧夹着尾巴全散了,回家当良民。   早上我正吃饭。廖警官来了电话,告诉我那个场子打掉了,95号小姐作为重点对象,押到审讯室反复问询,终于查清了彼岸香的来历。   这个彼岸香并不像小姐所说的来自南方,最起码她手里的货源是来自本地一个外号叫金刚的大混混。金刚在当地很有名,农村的老家曾经拆迁得了一笔相当不菲的拆迁款,其他人拿了钱不是到城里买房子住,就是开点小买卖。这小子可好,拿着钱吃喝嫖赌,养了一批小弟,成了大哥混混,后来钱花光了小弟散了,混的就惨了,据说江湖恩怨还被打断一条腿,许久没在江湖上走动,道上都传闻这小子让人捅死了,不知死在哪个臭水沟里。   95号小姐把金刚住在什么地方。怎么给她彼岸香的,金刚一般什么时候在家,所有细节一一全说了。   警方怕夜长梦多,马上就要打掉金刚藏身的窝点。廖警官给了我地址,让我自己到那里和他们会合,不要向任何人泄露此次行动的计划。   我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金刚藏身地。那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没发现异常,我给廖警官打了电话,廖警官让我到后面的胡同。我刚走到胡同口,就让人拉进去,里面停着两辆车,一辆车上都是武警,荷枪实弹,廖警官在另一辆车上。   我来到他的身边,腿有些发软:“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廖警官道:“金刚怎么说也是毒贩子,一旦藏着枪支弹药呢?对待敌人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早上九点多钟,筒子楼一片安静,上面用对讲机说了一句话:“开始行动。”   武警冲出车子,形成战斗小组,开始往筒子楼进发。廖警官没和我说话,全神贯注盯着楼上看。   金刚住在三楼拐角的那一家,还有条长长的走廊,我站在下面的隐蔽处,抬脖子看,楼洞很黑,栏杆又高,看不太真切,隐约看到大门撞开,警察蜂拥而进,并没有枪响,大概十几秒钟,一切战斗结束。   等了一会儿,对讲机响,说可以上去了。   我和廖警官上到三楼,刚来到金刚家门口,就闻到一股霉味。熏死人。这金刚真不讲究,平时不收拾卫生,窝吃窝拉,家里味道真重。   廖警官带着我进去,警察已经控制了局面,正在检查房间。在客厅蹲着两个人,抱着头,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大汉,估计能有二百斤,脑满肠肥,肚子都快耷拉到地板上了,胳膊纹了一条粗制滥造的青龙。他旁边是个女的。也有三四十岁,一身风尘气,简单披了条毯子,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估计警察闯进来的时候,这对狗男女没干好事。   警察在客厅扔出一堆东西,有人喝问:“金刚,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贩毒了。”   那大汉就是金刚,苦着脸说:“那是掉脑袋的生意,我就是再傻也不可能沾那玩意。”   廖警官走过来问:“你是不是给香香洗浴提供彼岸香了?”   金刚一看就是老油条:“哪有。不过那地方我倒是常去,就是洗澡啊,其他烂七八糟的根本不碰,我下个月就要结婚,要对得起自己的老婆。”   廖警官笑:“你真是不看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他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白烟扔到他面前:“人家都交待了,就是你向小姐提供彼岸香的香烟,做的还挺好。说明你背后有一条大链条。金刚,你这次跑不了,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一听这话,金刚急眼了:“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我是良民,好好居家过日子你们就闯进来,我要告你们。”   廖警官没搭理他。看那女的:“你也是同伙?”   女的赶紧摆手,吓得脸都白了:“不是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旁边有警察呵斥:“什么都不是你钻人家被窝?”   “我是他女朋友。”那女的期期艾艾地说。   廖警官道:“有什么话到法院说吧,你男朋友贩毒,你是从犯怎么也得大几年。”   女的吓哭了:“我真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察搜了一圈出来。互相对对眼神,廖警官道:“都押走,慢慢审。”   女的哭着说:“我不知道他是贩毒的,他说有钱就娶我,再说家里什么也没有,凭什么抓我们?养个人不犯法吧。”   警察们都怔住:“养什么人?”   金刚急眼了。一脚踹过去:“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警察同志,你别听她胡说,其实我有个爸爸,现在住在养老院,我媳妇刚才说的就是他,为了那老东西我月月都得给人家养老院打钱,嗨,谁让咱是儿子呢。”   “把他带走。”几个警察押着金刚出了门,金刚一路咆哮。   廖警官蹲在女人面前:“你老老实实说,如果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不难为你,到警局做个口供就能出来。前提是看你的态度。”   女的哭着说:“我真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一件事,金刚在里屋养了个人,他从来不让我看。有一次我和他在床上睡觉,听到隔壁屋一阵阵动,像是有人在喊什么。我把金刚推起来,金刚让我别理会。他自己去看,特别神秘,还关锁着门。”   廖警官把她拽起来领路。来到走廊最里面,果然有个小房间,锁已经让警察打开了,里面堆着一堆破烂。什么纸箱子烂衣服,还有些工具箱。小房间挂着昏黄的灯泡,幽幽冒着光,看不出任何端倪。   “就是这里?”警察疑惑地问。   “就是这。”女人擦着眼说。   “人呢?”   “我不知道,金刚从来不让我看。”   廖警官走进小房间,用手敲着三面的墙。仔细听着声音。有一面墙放着木头架子,廖警官很有经验,慢慢摸索着,抓住一处使劲一拉。木头架子竟然像扇门般打开,廖警官伸手摸了摸后面的墙,猛地一拽。   看着是水泥墙,让他这么一拽,竟然拽下一块大布。颜色特别像水泥,高高悬挂,加上光线晦暗,打眼一看谁都会觉得是一堵墙。   布后面露出一扇矮门,门上挂着老式的方形锁。   廖警官指指锁头,有专门的警察进来,拿着大号老虎钳子,对着锁头一夹,嘎巴一声,锁头应声落地。   廖警官把配枪拿出来,小心翼翼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推开门。   里面很黑,他身影一闪钻了进去,融入黑暗中再也不见。   时间不长,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把手电递进来。”   有人递了个大号手电,廖警官伸出一只手接了过来,随即里面亮起了光。光亮在黑暗中远去,听到廖警官惊疑的一声,随即他钻出头叫我:“小齐,你进来。”   警察们很有纪律,虽然不解为什么叫我进去,可谁也没有异议。我狐疑着来到暗门口,一俯身钻了进去。   光亮中能看到,门里还有个密室。这个密室特别狭长,没有窗户,空气不流通,空气里飘着一股怪味。   廖警官打着手电,能看到房间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弹簧单人床,上面躺着人。光亮扫过,是个男人,全身光着,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毛巾,骨瘦如柴,特别吓人。   “这是什么人?”我轻声说。   “过去看看。”廖警官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气氛有些紧张,让人全身发寒。   到了弹簧床前,廖警官打着手电去照,那人睁着眼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我轻声说:“死了?”   “没,你看他的胸口。”   那人胸前盖着毛巾,仔细去看,能看到毛巾在微微起伏,说明他还在喘气,仍然活着。   我探出手想去拉那人身上的毛巾,想看得更仔细点。   刚出手。就被廖警官拦住,他低声说:“别急着碰他,这个人可能有……梅毒。”   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像是被火燎了。   廖警官用手电照着那人裸出来的皮肤,这次我看清楚了。皮肤表面生满了暗红色的斑点,有一些部位还出现了溃疡,正在往外流着脓血。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三位一体   “他怎么会这样?”我惊骇地问廖警官。   廖警官摇摇头,带我出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房间里怪味更加浓烈。   真是难以想象,金刚在家里设置这么个暗室,养了一个全身溃疡的奇怪病人。   我们从暗室出来,其他警察进去,时间不长叫来了救护车,把那人抬出来。怪味随着这个怪人走,一出来飘得满房间都是,几乎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那人应该还活着,不会眨眼,躺在担架上戴着呼吸机,胸口略略起伏,喉头发出拉动风箱一般的声音。   廖警官和医生交待两句,说这人是重要的证人,千万不能让他死了,尽力保住他的生命。   警察继续搜查金刚的家里。没我什么事。廖警官让我先回去,说有线索再找我一起商量。   我满腹疑惑回到家,歇了还不到一天,廖警官来了电话,说那人的性命还是没保住,死了。我问怎么回事。   廖警官告诉我。在处理那人身上溃疡的时候,发现他伤口里长着东西。   “怎么回事?”我疑惑地问。   这个人抬到医院急救,护士对他的身体外伤进行紧急处理,发现全身的溃疡处非常奇怪,用镊子拨开其中一个伤口,里面发灰,似乎长着什么东西。用刀切开后,流出一大堆脓血,等清理干净了,这才发现伤口里长着一个小小的植物芽。   也就是说,这个植物芽是从这个人的肉里长出来的。在他情况稳定后,医生和护士开始清理此人身上的伤口,几乎是从头烂到脚,所有的溃疡伤口处理干净后,都发现了里面长着一根植物芽。   继续往里探究,这个植物芽真是从肉里出来的,想拿出来,就得把肉一起剜掉。经过简单的小手术。取出来三根植物芽样本,交给警方,拿到实验室做进一步化验。   化验结果刚刚出来,这三根植物芽可以确定,和毒品彼岸香的花粉是同一种成分。现在能确定金刚养这个人是为了什么,他要从这个人身上取得彼岸花的植物原始材料,搜集后,再交给加工人员,做成特殊的香烟,然后再倒手卖给夜店。   金刚已经押起来,警察们日夜审讯,要从他嘴里打开突破口,一举拿下这个还不算成熟的贩毒链条。   同时他们也和医院沟通,希望保住那人的性命。可惜的是,那人在昨天凌晨,呼吸停了,什么话也没留下,一命呜呼。   案情算是取得了进展,一旦撬开金刚的嘴,所有的秘密都会浮出水面。   廖警官让我等消息,他们还在强攻金刚这座山头。金刚真不愧是老混子,心理素质极好,百般耍赖,满口跑火车。跟警察打哑谜。警察也不是吃素的,现在局面僵在这里,只能耐心等待。   到了晚上的时候,廖警官来电话告诉我,说金刚招了。他让我有时间的话,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好好研究下一步的计划。   我打了车来到警局,到了他的办公室。   廖警官把卷宗给我看,我略翻了翻,他在旁边说,金刚供出了整个的彼岸香加工链条,警察已经出击挨个抄。该抓的抓,该审的审,这是另案再说。   “廖大哥,那个长着彼岸花粉的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彼岸花粉会长在人身上?”我问。   廖警官道:“我给你介绍一下毒品彼岸香是怎么回事吧。这个案子最早出现在本市的时候,就是我接手的。当时配合破案的是解铃,而现在是你。”   彼岸花据说是一个高人从阴间带回花粉,经过几番研究改良,让这种花可以在阳间开放,不过条件极为苛刻。首先这种花不能用土栽,不能用水浇,必须嫁接到人的身上。人还不是一般人,必须要用怀孕的妈妈。彼岸花开吸收的是怀孕妈妈肚子里孩子的精气,灌溉的时候不能用寻常的水,必须用人奶乳汁,这么说吧,这种花的培育就是要当成人类的孩子来养。   此花极是可贵,夺生机造化,通阴阳之能。最火的那一阵,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彼岸香主题会馆,类似旧社会的鸦片馆,出入往来的都是富商巨贾,当时最流行的一种玩法叫“三位一体”。是这样的,设一单间,找来一具刚死去不久的女孩子,让专人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得利利索索,放在床上。客户来了后,先伺候吸彼岸香,嗨了之后,开始和尸体那种事,彼岸香通阴阳,可以引来了死者阴魂,客户同时和鬼和尸体一起玩,所谓三位一体。   这种体验恐怕阎王爷都没有享受过,被誉为人间至乐。   我听廖警官介绍完。全身都是冷汗,这是谁设计的?简直太变态太没有人性了。阳间的东西已经玩够了,现在这帮人开始琢磨死人的东西,人类真是不断挑战自己的禁区和极限。   廖警官叹口气:“我们警方严厉打击,联合各方面的力量,展开多次专项行动,甚至还扳倒了大佬,算是连根铲除了这种毒品。没想到,时隔几年,这东西又出现了。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彼岸香应该是被改良过了,条件不需要那么苛刻。在普通人身上也能种植,不过它的本性没变,必须要吸收人的身体精华。金刚家里的那个病人,死的时候就是各个器官极度衰竭。”   “金刚怎么会种这种东西呢?”我疑问。   廖警官摇摇头:“彼岸香不是金刚种的,你看他那个无知样,怎么可能会种这种高级货。金刚交待说。死的这个人是他远方表哥。”   廖警官说起来,金刚有一次到乡下收葡萄,顺便到他姨家蹭饭,在里屋发现了他的表哥,当时情况还不算很严重,但溃疡面仍旧很多。金刚看一眼就恶心的不行,他多年混在夜店,一看就知道这位老兄得的差不多是花柳病,传染性极强,沾边烂。   恶心的他连饭都不想吃,夹包要走。   姨就在旁边呜呜哭。说儿子怎么这么倒霉,前些日子有煤厂来招工,说是当搬运工,活不累不说还不危险,兼有各种福利。表哥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就跟人家去了。去了没多久,有一天深夜下大雨,姨正要睡觉,听到外面砸门,打开门一看,表哥自己跑回来。全身湿透了。   姨帮表哥换了衣服,发现他身上长满了溃疡,问怎么回事。表哥傻了一样,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花,种花,彼岸花。   本来要走的金刚,听到这话猛然站住。彼岸香在夜店最流行的那段日子,恰是金刚最有钱小弟最多的时候,那时的他人莫予毒人生巅峰,彼岸香不但经常吸,还到会馆玩过三位一体,那滋味死去活来。玩过一次一辈子都值了,没白活。   他当时敏锐察觉到,表哥身上有事。他重新回到里面的房间,问了表哥几句话,表哥痴痴傻傻,嘴里流着涎液。就念叨着,花,彼岸花。   金刚问他姨借了一副手套,小心翼翼查看表哥身上的溃疡面,发现里面长着东西。他当然不会像医生那样细致,他瞅姨不注意。用小刀直接从表哥身上剜肉,表哥似乎不知道疼,流血了都不在乎。   金刚拿着样本,急匆匆走了。回去之后,他托夜店一个老炮看看是什么,老炮闻了闻,甚至还舔了舔,惊疑地告诉他,味道有点像彼岸香。他追问金刚是哪弄来的,金刚当然不会说了,老炮告诉他,如果你现在手头有这种货源。提供给他,他找人再加工,两人联手,买卖就能做起来。真要把彼岸香的生意做大,那就是日进斗金,很快就能成为本市的夜店之王。   金刚急匆匆回到他姨家。千哄万哄告诉他姨,带表哥进城看病。就这样,把表哥运到自己家里,他谁也不信任,专门找人设置了个小单间,用来藏表哥。   从此表哥就成了彼岸香的货源。金刚经常拿着刀去剜肉,然后把肉用清水洗净,再小心翼翼把里面的彼岸花根分离出来,晾干晒净,转给再加工的下线。现在改良的这种彼岸香短小精干,味道清雅,不似以前那么烈,效果也轻了不少,老少咸宜,据用过的人说,幻境中出现的已经不是恶鬼了,而是香艳的仙女,多大岁数都有,从小姑娘到老太太,果真如梦如幻,飘飘欲仙。 第二百六十七章 观音听   看来罪魁祸首就是招表哥去干活的煤厂,我问廖警官调查过没有。   廖警官道:“去调查了,招工的那家公司用的是假名,招工的时候来一辆破面包,只要答应去干活,卷铺盖当场拉走。他们不去大地方,专去偏远山村,根据调查走访,大概招了能有七八个工人,现在都下落不明。”   我分析着说:“金刚的表哥看样子是从那地方私跑出来的。”   “对,麻烦也在这。”廖警官说:“现在我们抄了市里很多夜场的场子,流在外面的彼岸香数量比较少,剂量也轻,从包装上看,都是金刚那条线散出来的。按说那地方收了这么多的人。应该大批量产生彼岸香,可现在悄无声息,根本没有外流出来。这说明这件事背后的人,很可能谋划一个大动作。”   “那我们怎么办?”   廖警官道:“这件事市局非常重视,在全市内严打。目前还没有线索,这伙人做的非常隐秘……”   刚说到这里我手机响了,我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接通电话。电话是二龙打来的,告诉我小雪有消息了。   我顿时一惊,赶紧问怎么样。   二龙在电话里没有细说,只是说情况很复杂,小雪被恶鬼夺舍后,古学良一直照顾她,并在想办法寻找她的本尊原魂,在昨天小雪的原魂突然传递来一个消息。二龙让我这两天如果有时间,到慈悲寺走一趟,古学良和小雪他们都在慈悲寺,可能要做一场大法事。   我把情况和廖警官说了,廖警官道:“你去吧。我负责官面的调查,你看着八家将那边。咱们随时沟通消息,齐头并进,我感觉离真像不远了。”   慈悲寺在山里,这次过去可能时间会很长,我回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上包就走,和老爸打了招呼,可能出去几天才会回来。   老爸看着我说:“儿子,如果有事就和我说,别自己硬扛,你还有个家。”   我感动点点头。   坐着专车从市里到了山区,然后进了山,来到慈悲寺院,看着这座庙感慨万千,上次我是闭关来的,认识了济慈长老和解铃两位高人,如今斯人已去,寺院依在,真是不胜唏嘘。   进了寺。和尚们都认识我,熟门熟路打招呼。有人把我引到后院的偏院一间僧房,我敲敲门,门没有关虚掩着,推门而进。   里面有两张床,靠窗一张桌子,小雪躺在其中一张床上。古学良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握着小雪的手,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他戴着大墨镜。鬓角头发竟然花白了。   “古老师。”我说。   古学良撩起眼看看我,没有意外,指着另一张床说:“坐吧。”   我坐好,看着小雪沉默一下:“她怎么样了?”   古学良道:“齐翔,你知不知道我闺女能耐有多大?”   他这么一说,我愣了,我喃喃说:“我知道小雪会扶乩,还能打鬼胎,好像还能和鬼沟通。”   古学良看着小雪:“我们家是祖传的烟魂为保家仙。小雪从小就和鬼打交道,能与鬼通灵。出了这件事我很奇怪。谁都能有可能被恶鬼附身夺舍,可我们雪儿应该不可能。”   古学良不是在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喃喃道:“我用尽了办法,包括扶乩请神,把烟魂老祖都请了下来。老祖告诉我,小雪之所以会被夺舍,是因为她在舍身取义。”   “啊。”我惊叫:“这是什么意思?”   “小雪发现恶鬼来夺自己舍的时候,本可以避开,但是她发觉恶鬼来的蹊跷,便放弃了抵抗,让恶鬼上自己的身,而她原魂则去了恶鬼所来的地方,她找到了恶鬼的老巢!”   我汗流浃背,八家将个个都是好样的,小雪这么柔弱的女生居然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恶鬼来自什么地方?”   古学良递给我一样东西,这是一片纸,上面草草的写着几个字。我低头一看就愣住了,笔画非常潦草,像是小孩涂鸦,三个字写着“慈悲寺”。   “这是?”我愣了。   “我扶乩请烟魂老祖。老祖是我们家族世代保家仙,有血脉相承,它能感应到小雪的存在,它说小雪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它只能感觉到她,却无法进一步交流。在尝试沟通的时候,它感应到小雪的原魂传递来一个信息,就是这三个字,慈悲寺。”古学良说。   我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小雪的魂儿在这座寺里?”   古学良摇摇头:“小雪的意思是。慈悲寺里有高人,能够用大神通感知到她的位置。”   我在脑海里盘算一圈,慈悲寺最有能耐的人就是济慈长老,他现在已经不在了,除此之外。再没什么高人,能是谁呢?   正想着,门敲响了,进来一位小和尚:“哪位是齐翔齐居士?”   “我是。”我赶紧道。   小和尚道:“本寺主持请居士过去一趟。”   我纳闷:“你们主持是谁?”   “主持长老说,你到了便知。”小和尚说。   我满腹狐疑。古学良道:“慈悲寺为千年古刹,你打起精神,解决整件事就要靠这些和尚了。”   我跟着小和尚出来,匆匆朝偏寺过去,许久没来。没想到寺院开辟出这么一个漂亮的地方,类似江南水乡的庭院,前有池塘垂柳,后有曲径通幽,四面隔墙纹刻着雕花。不大的地方内布置出别致的层层景观。每一步都有不同。   在一处池塘边,有两个人正在说话,是一僧一俗。那俗家人看上去像是大老板,气宇轩扬,手里掰着馒头渣。正在往水池里投掷,一群群的红鲤子蜂拥而上。旁边一个苍老的和尚,满目慈悲,正在说:“徐总高义,掰面为食,普度众生,是为功德。”   那位叫徐总的,满面春风,笑着说:“长老,寺里需要什么就和我说。为寺庙做功德,也是为我自己和家里人累积福缘。”   这个老和尚一脸的狡诈,拿腔作势地说:“徐总,真人也。”   徐总哈哈大笑。   小和尚引我过来,我看着这个老和尚。又是气又是可乐,还有丝丝的伤感。我双手合十,微微鞠躬:“圆通长老。”   老和尚正是圆通,他现在的貌相至少八十岁往上,倒也法相庄严。慈眉善目,下巴生着长长的白色胡须,双眼深邃,一身僧袍,飘飘然真像是出世高人。   可他刚才骗这个有钱的老总时候,本性还没变,眼珠子滴溜溜转。   他看到我,过来拉着我的手:“齐施主,你可算来了。”   我说:“长老,我到底是施主还是居士?”   圆通淡淡一笑:“一念之别。”   徐总来了精神。凑过来说:“这位是?”   圆通道:“齐施主,这位是徐施主。在我的庙里没有身份和地位区别,愿进我门槛者为居士,愿在外做观望有布施者为施主。”   我和徐总打过招呼。徐总说,这一大片院落全是他们的集团投资修建的。   我一听就明白。肯定是圆通忽悠的,以前济慈长老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长老,你找我来,是为了……”我说。   圆通做个手势。让我跟他来。徐总还想跟着,后面两个小和尚像保镖一样把他拦住,说里面是禅修密室,一般人不让进。   徐总还真听话,眼巴巴看着我们走了进去。等一进去关上门,我就说:“圆通,你有点不像话,人家花上千万给你修个院子,你连门都不让进。”   圆通淡淡说:“他掏钱修院子是为了他自己,不是为了我。这是我的禅房,他自然没有资格进来。”   禅房面积很小,布置到还雅致,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禅”字,在地上面对面放着两个黄色蒲团。我们一人坐在一个上。   圆通严肃地说:“小雪的情况你见到了。”   我明白过来:“古老师说寺里有高人能和小雪的原魂通灵,知道她在哪儿,原来这个人就是你啊!”   圆通摇头:“术业有专攻,我做不到这一点,高人另有旁人。”   “谁?”我问。   “你。”圆通看我。   我吓得差点没从蒲团上摔下去:“你开什么玩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圆通说:“你自己有大神通,竟然不自知。”   “我哪有什么神通?”我苦笑。   圆通拿过旁边一钵水,手指蘸着水,在我们面前的地上写了五个字:无语观音听。 第二百六十八章 耳神通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圆通。   “佛祖说,”圆通道:“世有六种超人间而自由无碍之力,名曰六神通。为眼神通,耳神通,他心通,神足通,宿命通,漏尽通。你现在的能力为耳神通中的至高境界,无语观音听。其中层层递进境界为谛听、声闻、妙趣、观音。想必西游记你看过,孙悟空和六耳猕猴之争,是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着的通灵神兽谛听辨听了真假,谛听之神通能遍听人鬼仙,而你的神通比它更高。”   我愣了:“我怎么不知道?”   圆通道:“你能闻听人间苦厄。”   “啥意思?”   圆通双手合十:“齐施主,你的无语观音听,如果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遍听世界上一切苦厄惨嚎之声……”   没等他说完,我赶紧摆手:“拉到吧,现在听到鬼声就已经让我要死要活的。要再能听见人世间其他的惨嚎,我还不如死了得了。”   “此乃大慈悲啊。”圆通叹道。   “再说了,”我道:“就算我能听见又有什么用,也帮不上忙,听到惨嚎人家遭罪我自己也不好受,莫不如耳不听为净吧。”   圆通道:“齐施主,你这话说的就落了下乘。听到世间苦厄之声,这是一种功德,也是一种慈悲,在于你如何善用之,可做的事情太多了。”   我摆摆手:“圆通长老,我来到慈悲寺有三件事。”   “说来听听。”   “第一个是。小雪在没出事之前曾经跟我说过,我如果想从鬼的声音里解脱,必须要到慈悲寺,和尚有办法。第二个事,小雪现在这个模样,我必须帮助她,义不容辞。”   圆通微微笑:“你说的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怎么讲?”我问。   圆通道:“要帮助小雪,必须让你的无语观音听发挥到至高境界,名曰耳通出神。当你耳通出神时,才能游刃有余控制自己的听力,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这两个是不是同一件事?第三件呢?”   我说:“我拜会喵喵师父。所有坏事的罪魁祸首是只黑猫。而喵喵师父也是猫,我想最了解猫的就是猫了,请喵喵师父帮忙应该没错。”   圆通道:“我可以给你引荐,不过能不能答应就是喵喵师父自己的选择了。现在还没到它出山的时候,首先我们要找到小雪的原魂所在,她的魂魄已经去了恶鬼的老巢,必须要找到那里所在。”   “怎么找?”我问。   圆通道:“不急。后天早上我会让人叫你,你好好休息两天。”   他这是下了逐客令,我从禅房出来,有小和尚领到偏院休息,我想再去看看小雪,门口有小和尚守着,说是主持发话下来,让我不能离开院子,好好修身养性,什么也不要想。   我郁闷不已,这还真符合圆通的行为风格,这小子机变百出,一会儿世故一会儿大有禅意,实在摸不清套路。   我在偏院休息了两天,心里有事也睡不踏实,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小和尚推醒。外面天刚刚擦亮,我揉揉眼起来。简单洗漱一番,跟着小和尚来到大殿。   刚踏进门里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大殿面积非常大,供奉着巨大的坐莲观音佛像,佛像下一群和尚大概能有十几个,团团坐在蒲团上。   和尚里有几个我看得挺眼熟,前些日子水库隧道日本阴兵作祟,慈悲寺出了八个和尚做布施法阵,那时候我和他们打过交道。   慈悲寺也算藏龙卧虎,是有不少高人。   群僧中间,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小雪躺在上面。女孩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似乎没有呼吸。古学良坐在旁边,紧紧握着女孩的手。   圆通端坐在一旁的莲花高台上,高台设计别具匠心,一朵莲花叶开着两朵莲花,圆通坐在一朵,另一朵还空着。看我来了,他顺手一指,示意我上去。   我深吸口气,爬上莲花座,盘膝坐好。我也是修过禅定的人,这种场合不算陌生。在莲花上坐定,顿觉周身气血流畅,和整个场景融在一起。   圆通手捻佛珠,沉沉吟诵:“耳通出神,大慈大悲,入人间苦厄,渡世上恶鬼。”   群僧开始念经,一片“嗡嗡”响,听不到具体的字词,全是象声词,“嗡,啊,哞”之类的,大概是梵语的六字真经。   开始没觉得怎么回事,后来声音连成一片,整座大殿都在钟鸣回音,我缓缓闭上眼睛,耳朵不由自主动了动。我现在有一些心得。我似乎能用耳朵把声音形象化一种影像,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我试过很多次,听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闭着眼用耳朵听,脑海中会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我觉得如果要画出来,肯定能准确传达音乐的内涵和情绪。   此时此刻,听着满殿经文,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勾勒出整座大殿的构造和诸多细节。众僧的诵经声如同一张金黄色的网铺天盖地,笼罩在寺庙周围,我从其中读出两个字:观音。   观音并不是世俗中那观音娘娘的形象。而是凝聚了很多神念,一言半语说不清楚,宏大的如同一本书。   这时听到圆通高声喊:“请菩萨!”   我没有睁眼,脑海中竟然隐隐浮现出景象,大殿后面移动过来一座高台,端坐一位披着袈裟的光头老人。   此时此刻脑海中的景象有些类似热成像的图像,影影绰绰的黑色中,这个光头老人身上发散着柔和的黄光,光芒随着他的移动还在不停蠕动,或浓或淡,情景之美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心念所动,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小和尚果然推着一个高台出来,高台外面是玻璃罩,里面端着一个老人,和我在脑海里观到的一模一样。   我暗暗吃惊,我的耳朵果然好神通。   我观察了片刻,这个老人应该不是活人。坐在那,垂眉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没有变,身体僵硬。   圆通道:“齐翔,你眼前的老僧乃慈悲寺镇寺之宝,唐朝时留下来的肉身菩萨。”   我咽下口水,好家伙,一千年啊,肉身菩萨居然没有损坏,够牛的。   圆通道:“此菩萨生前因机缘,和你一样得了无语观音听的至上神通,当时正赶上安史之乱,千里赤地,民不聊生,菩萨行走红尘,用无语观音听便查世间疾苦,救世济人,以佛法渡人间。而今千年已过。慈悲寺又出了你,此乃缘法。”   我想说,我差的太远,我也不想跟这个和尚学。   嘴刚张开,圆通一声暴喝,打断我:“而今妖孽再生。恶鬼行入人间!齐翔,只有你的神通能够找到它们所在。你现在境界还浅,无法用出神通,我等僧人助你一臂之力,入定!”   我咂咂嘴,算了。给他个面子。   我端坐莲花,闭上眼睛,心无旁骛,渐渐入定。一入定,周围僧人声音又起,脑海中又出现类似热成像的影像。诵经声形成一道道金黄色的细线。在空中凝结,渐渐成网状,所有细线的连接点全都落在那位肉身菩萨的身上。   我突然听到一股浑厚凝重的声音从肉身菩萨身上响起,我吓了一跳,难道老和尚没死?心念一动,要从定境中出去,耳旁传来圆通冥冥之外的声音:“见怪不怪,入定勿分神。”   我渐渐平复心情,感觉嘴角情不自禁咧开,不是我想笑,而是控制不住。   我知道自己现在到了禅悦境界,修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摸到门槛。没想到今天轻易突破玄关。   这种喜悦不是快乐也不是幸福,不是那些世俗的高兴,是嘴角自然咧开,体验到从没有过的境界的一种欣喜,无惊讶无意外无好奇,自然而然。随缘而至。   脑海中的景象愈发宏大,肉身菩萨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如电流一般在无数金黄的细线中穿行,飞越而来,交叉在我的周围。   冥冥中,我感觉从我的身体里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我的中阴身。更不是我的元神,但我知道,他就是我。怎么形容好呢,这个人是我耳朵听力的形象化,是我的“听”化成了人形。它所行之处,就是我听力延伸之处。   我忽然明白传说中的顺风耳是什么意思。   顺风耳的不是说一支愣耳朵,就能听千里之外的声音,而是耳朵的听力化成了某种形象化的东西,可能是人可能是别的什么动物,这个东西所行之处,就是耳朵听力延伸之处。无法形容,无法描绘,自己体会吧。   此时此刻,我的“听”所化成的人形,是一个沾满了黑色淤泥的小孩木偶,没有五官,只有简单的头、肚子和四肢,一步一停顿,从我的身体里出来,步步走下莲花高台,在僧人的诵经声中,向大殿外走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恶鬼老巢   现在我所有的感官都在它的身上,这个小人所到之处,就是我听力延及之处,而听力此时是我和外界唯一沟通的渠道。   借助它,我不但能听,还能观到一些景象,在脑海中勾勒浮现出来。这个“观”不是看到也不是幻想出来,是用耳朵来“看”。   走出大殿,外面黑蒙蒙一片,整个天地犹如照片底片的剪影,高光亮低光暗,泛着一种沧桑的黄。那个“我”慢慢向外走去,慈悲寺上空被一片金色笼罩,我知道这是和尚的法力和功德,给整个寺庙形成了一道保护网,妖孽外邪进不来,我要探知到小雪的所在,必须要走到庙外。   那个“我”一步步来到庙口。看上去像在原地踏步,其实天地在动,有点像跑步机上跑步的感觉。别看走得慢,地面移动却快,形成一种颇为诡异的反差效果。   “我”来到庙口,走出庙门,出现在金网之外。庙门外是一条修葺好的山路,能观到一些人从山路下来,还有些人正要登山去,来来往往的。在草里,在树上,我却观到了不一般的东西。   那是一团团黑影。略成人状,似乎有知觉,正藏在树丛草丛里,萌萌懂懂看着我。   我马上明白,这些都是没有投胎没有入阴间的鬼魂,说白了就是山里的孤魂野鬼,它们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也没有智慧,只是懵懂中感知到寺庙钟声,悠悠慈悲,慢慢聚过来。这些阴魂天天对着寺院里的香火,听着寺院里的诵经声。这是它们的福缘,也是它们再入轮回的契机。   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如同谛听或是菩萨一般,可以听遍红尘仙鬼人,感受到它们的心声,这种神通带来的,反而是我心境上的平和。   “我”没有打扰那些游魂野鬼,继续往上走。走得很慢,脚下的山路却移动很快,周围是人影和鬼影,影影绰绰还能看到猴子松鼠的跳动。   我心情平和,充满淡淡的禅悦,内心感受到两个字,众生。   正走着,我忽然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你终于来了,我在这。   我听出是小雪的声音,情不自禁抬起头看,一片片山岭,黑色的云朵和天空,她的声音冥冥灵动,像是从天空的海市蜃楼发出的。   我的耳神通小人开始翻山越岭,移大地于无形中。它乃我听力所化,听力顺风,可以无视地形。空气所到,便声音所到。   走着走着,“我”来到非常偏僻的山村。   大片村落,广阔的田野,群山峻岭,人影隐隐。   正走着,忽然脑海中“观”到有一尊泛着金光的人像在一栋庄稼院的平房里闪动。   我慢慢走过去,陡然一惊,居然看到了小辉!   小辉穿着一身金衣金甲,坐在供桌神龛上,右胳膊肘架在膝盖,正托着腮。似在沉思,一动不动。我马上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尊雕塑。现在所见,是雕塑开光后的灵气,并不是小辉。   我没有打扰到它,这股灵气温厚周正,我现在这种状态恐怕和它犯冲,没必要节外生枝。   我听着小雪的声音继续往里走,道路越来越黑,环境越来越迷离,在路边看到了另一个怪人。   这是个老人,穿着古代员外的衣服。手里拄着拐杖,站在路口,神色平和地看着我。   我现在能观到人仙鬼还有精灵,观是能观到,可并不认识他,不想和他发生什么交集,继续往里走。   周围密林遍布,暗河流淌,地上长满了藤蔓荆棘植物,我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了。   密林深处出现一栋栋简易木质房,我无法观其细节,从样式来看非常老旧,形成一大片营地。我纳闷,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正要穿行而过,忽然听到其中一个木房子里传来呻吟声。我心念一动,听力穿透房屋,到了里面。   屋里面积非常狭窄。没有光,黑黑的,我观到地上躺着一个人,骨瘦如柴,光着身子,似乎奄奄一息。   一看到他,我陡然一惊,此人的状态和金刚的大表哥太像了。   我的听力可以无视任何体积的碰撞,观不到细节,只能隐约看个大概。这男人身上有很多脓包和溃疡,他不停喃喃一句话,杀了我吧。弄死我吧,杀了我吧,弄死我吧……   我知道自己找对了,就是这里!我现在没法救他,只能从房间里出来,小雪的原魂在哪呢?   我听着小雪的声音,慢慢往前走,到了一处地下出口,出口是两道半圆形的金属门,又厚又重。此时虚掩着,开了一道缝隙。   “我”听到小雪的声音从里面发出来,正要往里面进,突然有些闹心,像是被猫挠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股不祥之兆如同潮水涌过来。   我紧紧盯着金属门的缝隙,里面没有光,深邃黑暗。隐隐还有风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缝隙前,往里观。   现在的“我”是听力所化,无视光亮,只要有声音,就能让我勾勒出场景,类似蝙蝠。细说起来有些复杂,比如风声在墙壁之间的回响,寻常人听不出来,而我就能听出风声的差异,然后根据这个声音,准确知道两堵墙之间的距离,以及墙的用料和构造,所有听来的信息在我的脑海中重组,形成直观图像,其神通奇妙非常。   我探头进金属门,感觉到有一股恶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徘徊。   恶声形成的形象,反馈到我的脑海里。竟然是一团生满了尖刺的情绪团,知道我联想到了什么吗,癌细胞。   这绝对是人间的癌细胞,非人非鬼非仙非灵。恶鬼就是从这个声源里出来的,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还观不出来。   正迟疑时。那东西突然有所异动,像察觉到了我的所在,它突然动了,从黑暗的深处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来。   我一惊,正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小雪的声音:“我在这里。你快走,危险!”   我稍一犹豫,那团东西就到了金属门前。我受到惊吓,陡然一震,缓缓睁开眼睛,已经从定境中回来了。还是高高的莲花台,我还坐在寺庙大殿中。   我揉揉眼,有些不太适应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众僧的诵经声也停了。   “你找到了?”古学良在下面看我。   我点点头:“那个地方……十分危险。”   古学良嘴角咧开:“不危险还要我们做什么。”   圆通道:“降妖伏魔就在于此,齐翔你不要推脱,带大家去吧。”   我按按太阳穴,从莲花台下来。这时,大殿空中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这样的好事怎么少了我。”   一道白影从横梁上飞下来,稳稳落在地上。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我一看就乐了,正是喵喵师父。这喵喵师父虽然不知什么来头,但和解铃平起平坐的,而且解铃对它特别尊敬。可想来历非凡,有它的助力肯定错不了。   我毕恭毕敬:“喵喵师父,你不是在闭关修行吗?”   “修行修行,目的是什么,关键时候不出手还谈什么修行。八家将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就看我老人家了。”喵喵师父在地上走来走去。胡子一颤一颤的。   古学良道:“去那个地方,咱们要好好谋划谋划,毕其功于一役。”   经过简单商量,这次去捣毁恶鬼老巢,由我带路为向导,成员有古学良、二龙和喵喵师父。小雪的肉身留在寺里。由圆通和众僧护佑,万无一失。   我们定在后天大早出发。   休息了两天,早上时候,二龙开了一辆越野吉普。八家将搞这么一辆车太轻松了,本来没有廖警官的,他昨天晚上就到寺里了。我把出耳神通看到的景象都和他说了,他非常重视,一定要过去看看。   他说那里非常危险,到了那地方要先与警方联系,以做后应。   我在副驾座上指挥,二龙开车。因为我出耳神通走的是直线距离,车不可能无视地形翻山越岭,要另外换路。我只好拿着地图一寸寸丈量,告诉二龙行进路线。   在路上走了一天,我们到了一个叫隆门石的偏远山村。   村子在山里,还要走盘山公路上去,据说这条公路最早建于解放前的抗日时期,还是日本人修的。村子周边大山里藏着一样重要的食品资源,家家养蜂,当地蜜蜂酿出的蜂蜜相当醇厚地道,远销各大城市,村里的人家都挺有钱。   我们没到的时候,廖警官已经联系当地的警察,上级派出一个姓陈的小伙子接应我们。这位小陈是本地通,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到了村口,小陈已经等候多时,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大家寒暄一气,廖警官让我把行进路线讲给小陈听。我正比量地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陌生人声音:“那地方不能去!那是万鬼洞,非常邪门,去的人全都要死!” 第二百七十章 葬在太子山   说话的人是个五十多岁汉子,面相很有些特色,颧骨高起,嘴唇翻卷,像是猪撞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脸色也极是阴沉。   “老哥怎么称呼?”廖警官问。   “我是谁不重要,就是劝你们不要去,那地方很邪的。”汉子扛着锄头,话说完转身就走。   “那是谁?”廖警官问警察小陈。   小陈悄声说:“是村里的一个仙儿,很有些威望,叫李善思。村里人都管他叫大老李。”   “他是干什么的?”二龙颇有兴趣地问。   小陈道:“平时算算命,给人看看事,都是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这人有点神叨,也有点道行。他说的话不全是胡说,廖哥,那地方我也劝你们不要去。”   “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廖警官疑惑。   小陈说具体他也不知道,带我们去了村委会。村委会是村里的老祠堂改建的。后面是祠堂天井,前面是办公室。村书记也来了,六十多岁挺朴实的老人,听我们想到那地方,头摇的像拨浪鼓:“各位领导,你们想去哪儿我都能安排人带你们去,就是那地方不可以。那里是万鬼洞,村里的禁地,谁也不能去。”   他的说法和那位大老李一样,廖警官问万鬼洞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书记带我们往后面走,进了祠堂。祠堂是一个大院子,中间一眼天井,四面房檐高高的,正堂供奉着一些牌位,还有香火。屋顶已经很多年了,星星点点都是破洞。   祠堂里正厅上挂着一圈黑白的照片,村书记带我们过来看。照片保存的还算好,记载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看到其中一张照片上还有日本兵。   村书记说:“我们这个村子在抗日战争的时候,曾经进驻过一支日本队伍,听我爷爷说,当时场面很大,开来好多辆大卡车,来了很多日本鬼子。个个舞刀动枪的,还带来很多劳工,用手铐脚镣栓着。这些日本人押着劳工进了深山,说是发现了金矿,这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大约在其后一年的时间里,我们这片村子全部戒严,上岗上哨,所有人都不准随意出入,村民们吃饭喝水什么的,全靠日本人运输进来,不过呢他们对村里老百姓还行,秋毫未犯,平时也不进村,反正把村民当牲口一样圈养。听我爷爷说,一年多的时间里,谁也没睡个囫囵觉,都觉得大难临头,保不齐哪天日本鬼子狂性大发,把村子给屠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问:“后来呢?”   村书记指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日本军官,黑白画面让他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这人非常年轻,看着镜头的目光有些发呆。   “这个就是当年日本这支队伍的军官。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大约过了一年多,那支日本队伍突然从深山里撤退,走的时候特别匆忙,像是丧家之犬,没管我们村民,仓皇而逃。”村书记说。   我们都来了兴趣。   村书记说:“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村里人觉得日本人应该不会回来了,男人们便结伙往深山去,想到日本人的驻地捡便宜,看看能不能弄点洋玩意,这些黑白照片就是从营地带回来的。当时我爷爷幸亏重感冒没去,要不然现在就没我了。”   我惊疑地说:“他们怎么了……”   “去的人基本上死了。”村书记说:“当时有一个幸存者活着回来。据说回来后挺了三天才死,嘴里反复念叨一个字,那就是‘鬼’。”   我们面面相觑,古学良喃喃:“难道真的有恶鬼?”   “又死了几伙人之后,那地方成了我们村的禁地,心头刺。再以后就解放了,赶上各种运动,一直到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村里年轻人自发组织一次破除迷信活动,老人们怎么劝也没用,几个小伙子拿着工具进了山,从此再没有出来过。”村书记叹口气:“其中就有我最好的一个发小。不清不楚死在里面。我们到现在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也别说,目前村里只有一个人到过那,还安然无事。”   “谁?”我们问。   “是一个叫李善思的村民,他是我们村的仙儿,胆子也大,全村就他一个人去过。”村书记说。   小陈在旁边劝:“廖哥,还有诸位,虽然说咱们不应该讲迷信,但有些事不信还真不行,那地方能不去还是不去吧。”   廖警官摇头:“那地方关系到杀人的大案,就算再危险也要过去看看。老哥,能不能安排我们和李善思见一面。”   村书记叹口气:“这人性格计较古怪,我试试吧。”   当天晚上,村书记在家里摆了一桌,当地人很有钱,家家都有二层小别墅,天热晚上开门开窗,大厅风风凉凉。一桌子的当地野味。书记派人去请李善思,这位大老李竟然连书记的面子都不给,根本没露面,说身体欠佳。   吃完饭,廖警官叫上我,带上两瓶好酒。由村书记领着,拜会大老李。既然他不来,我们只好表达诚意主动去拜访。   转过几条村路,村书记指着远处一个小院子说,那就是大老李的家。廖警官正要过去,我一把拉住他,他狐疑地看我。   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惊疑不定,当初在慈悲寺作法出耳神通的时候,我曾经来到过这里。   在一处庄稼院的平房里见到了长得特别像小辉的三太子神像,三太子当时在沉思,我的耳神通没敢打扰,悄悄避开。   按照地理位置来看,我们现在要去的大老李家,正是三太子神像所在。   廖警官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说什么,现在还搞不清怎么回事,看看再说。我们跟着村书记来到大老李的家。   大老李正在院口乘凉抽烟。端着铜管烟袋吧嗒吧嗒抽,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灭。我们到的时候,院里的老黄狗叫,大老李呵斥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村书记赶紧道:“老李,人家领导大老远来拜会你,你怎么不理人呢。”   “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要去万鬼洞。你告诉他们不要找死。”大老李声音冷冰冰的。   廖警官赶紧说:“老李同志,我是市里来的警察,正在查几个大案,怀疑案子很可能和万鬼洞有关系,我们想去看看,听说你是村里唯一去过那里的。对道路很熟,不知道能不能帮忙?”   “不能。”李善思进了屋子,直接把门“砰”关上。   “他就是这个脾气。”就连村书记也无可奈何:“我再劝劝他。不过领导,那地方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实在是邪门。”   廖警官不置可否,村书记叹口气领着我们回来。   我们晚上在村委会的祠堂里住的。第二天一大早,村书记带着廖警官又去拜会大老李,大老李一大早像是躲我们一样,牵着狗进山了。   一直到傍晚擦黑才回来。这个大老李没有成家,孤家寡人,真要往哪一躲,我们真不好找他。   到了晚上的时候,廖警官又去拜会,这次还是吃了闭门羹。古学良有点恼了,骂骂咧咧:“这人不识抬举,刘备也无非三顾茅庐,他居然次次都让我们吃瘪。把我惹火了,把他房子烧了。”   当然这都是气话,大家都没有办法。   我的耳神通去过深山万鬼洞,但那是声音的传播,无视地形阻碍,现在我们是真人要往里走。据说那地方丛林密布,还有小河和暗坑,不熟悉山里情况,先不说有多大危险吧,一进去就会迷路,绕来绕去都出不来。   我们想找其他村民带路。村民们听说我们要到万鬼洞,找谁都拨楞脑袋,说下大天也不去,谈到万鬼洞避之如虎。   警察小陈安排好我们,回到所里上班去了,我们现在整个被扔在荒山野岭,没人管。   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实在不行,只能凭借我对那地方的记忆硬闯一次,不能再这么等下去。有危险也没有办法。   正商议着,我说道:“我想再去拜会一次李善思。”   众人诧异看着我,谁也不相信我有办法。古学良劝我不要浪费时间。   我看着二龙说:“二龙。你跟我一起去。”   古学良又要说什么,喵喵师父“蹭”一下窜上桌子:“学良,就让齐翔去吧,或许他有办法呢。”   古学良一直瞧不上我,闷哼:“他能有什么办法?”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沉默一下说。   我带着二龙出来,向李善思的家走去。二龙对我很信任,没问我有什么办法,只是默默跟随。   到院子的时候,李善思正在收拾山货,看到我们,把簸箩一扔,过去对着院子里栓着的驴连声呵斥,完全就是指桑骂槐。   我和二龙来到他的身后,我对着李善思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话:“死在金帝殿,葬在太子山。”   这句话刚落地,李善思手停了,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圈居然红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实验   他擦擦眼,喝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二龙难以置信地看我,这首诗是三太子哪吒当年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时发下的宏愿。很久前,为了对付泰国巫师,三太子喝破天人五衰,造成罪孽,发誓不再入人间,拜托小辉拿着莲子去了台南,小辉也发下生死愿,不开莲花不归家。   三太子临走前,就吟诵了“死在金地殿,葬在太子山”这首诗。   李善思走到我们面前,上下打量我和二龙,他态度有所缓和:“有什么话进屋说。”   我和二龙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正堂,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被邀请进到他家里。正堂里非常朴素,一张吃饭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老旧的牡丹盛开的画。   李善思回身把屋门带上,让我们坐。他没给我们倒水,直接坐在对面,平心静气问:“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我还知道你是三太子的乩童。”我平静地说。   李善思神情大震,握住桌上的烟袋锅,厉声道:“你这个外乡人怎么知道的?你们打着万鬼洞什么主意?!想出歪门邪道,先过我这一关!”   他一个老农民站起来,身形高大,气势完全变了。   二龙到是不紧不慢,看看我不说话,似乎在等我拿主意。我心平气和地问:“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李善思皱眉。   我碰碰二龙,二龙这才道:“我们有个兄弟,也是三太子的乩童。现在三太子已经离人世而去,那位兄弟赶赴台湾新太子宫,供奉三太子人间化身一品莲。”   李善思手抖了一抖,烟袋锅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三太子……中坛元帅他……这不可能,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龙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隐瞒。”   李善思拉住我们:“跟我来。”   二龙似乎猜到什么,点点头看我,我们跟着李善思向后面走。穿过厨房是后院,后院有个屋子,门口挂着锁。   李善思用随身的钥匙把门锁打开,房梁有点矮,我们低着头进去,他拉开电灯,黑漆漆的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我和二龙惊呆了,屋里放着巨大的神龛,上面横出一根梁子,挂着块木匾,写着“哪吒三太子”五个字。木匾四周还用红绸包起来。   神龛主位上供奉着一尊神,正是我在耳神通境界中看到的三太子。三太子和小辉模样极其相似,穿着甲胄,坐在那里拄着膝盖,一手托腮,正在沉思。   二龙看到三太子像。失声说:“三太子已经不入人间了,为什么你这里还存有他的一丝灵气?”   李善思道:“看来两位小兄弟确实是此道中人,我把秘密说给你们听也没事,但你们必须告诉我,三太子发生了什么。”   李善思是天生的童子命。所谓的童子就是前世在天上有修行境界的人,专门伺候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什么的,总而言之颇有来历。带童子命的人一入轮回,生而为人,这辈子就要遭罪了,说白了他们就是下凡尘修炼来的。一生孤寡,必有五行八缺。   李善思前世更加离奇,他是三太子哪吒在天宫的一个化身,专门侍奉托塔李天王的。他这一生转世成人,还带着前世的一丝灵气,生下来就古古怪怪,稍大一些就能通灵,可以请三太子上身。他在村里混的特别好,就因为十里八村谁家有个病有个灾,如果不是生死这样的大事。他去看过后请三太子上身一般都能解决。   可是就在前段日子,他再请三太子居然请不来,虽说有一丝灵气存在,可他怎么也探不到三太子本尊在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李善思现在知道三太子下落,非常激动,拉着我们的手,口齿都不伶俐了,来回问三太子到底怎么了。   二龙把那天三太子伏魔,喝破天人五衰,而后自离人间,乩童小辉出走台南,所有的事讲了一遍。   李善思听得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对着中坛元帅的神像磕了三个头。嘴里不停念着:“三太子大慈大悲。”   二龙把他搀扶起来:“师兄,我们到万鬼洞,正是为了降妖伏魔,即是为民除害,也是为了三太子积累功德。愿他能早日回到人间。”   李善思擦擦眼泪,黯然说:“看来这就是我的劫数。”他从神龛的香炉下面取出一个密封的塑料袋,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颇有年头的黄表纸。   展开之后,里面有一句话:“生而有灵,死于万鬼。”   我和二龙不解其意,看着他。   李善思黯然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体质特别差,吃不下东西,饿得面黄肌瘦。听我妈说,那时村外来了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像是要饭的,说能算命化解劫难,算不准不要钱,算准了随便赏口饭就行。不少人在算。老妈抱着我去了让老道士算。老道士在纸上写下这么一段话,说是我一生的偈语。”   他继续说:“一开始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去了一次万鬼洞,忽然醒悟到,我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死去。”   我看着纸,喃喃地说:“……死于万鬼。”   “你也别怪我态度差,我有很强的预感,自己会死在那里。两位同道师弟,既然你们的目的是降妖伏魔,我也不能苟且偷生!不管是生还是死。我老李认了,这位二龙兄弟说的不错,这是在给三太子积德,为了三太子我万死不辞!”   李善思大义凛然,我和二龙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李善思让我们别有心理压力。这件事他管定了,让我们回去通知一声,收拾利索,明天早上来找他,他带我们进山去万鬼洞。   我和二龙回去把情况说明,众人皆都吃惊,没想到荒山僻壤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人物。在村书记的帮助下,我们准备了进发丛林的东西,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几个人出发。我的背包上加了个小小的行囊,是装喵喵师父的。山路崎岖漫漫,它毕竟只是一只猫,没法跟上人的脚步,一起穿越大片荆棘藤蔓。   我们来到院口。看到李善思准备好了,他背着大包,手里拄着一根桃木削成的登山拐,和我们打过招呼,众人开始进发。   在路边不知什么人搭建了破烂的小棚子。李善思停下来。他一个人进到小棚子里,我们在外面看着。   棚子里有个简易的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尊脏兮兮的土地公。李善思点燃香火,对着土地公拜了三拜,我陡然想起来,耳神通境界中,我曾经见过这个土地公的元神,看来行进的路线没有错。   进到山里才知道事先的预估都是小儿科,现在正是盛夏,丛林茂盛。大家都没敢穿短裤,草里是蚊蝇各种荆棘,可穿了长裤,又热得要死,腿里都是汗,格外消耗体力。   一路走一路流汗,衣服湿透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喵喵师父到是舒服,趴在我的行李上,正呼呼大睡。   走了一上午,完全迷失方向,要不是李善思领着,干脆就迷路了。就连李善思都要再三辨认方向才能走过去。   路上多出山泉涌出的小河,地面格外泥泞,大家要跳着走。好几次都无路了,又峰回路转。   走到下午三点多钟,虽然不说疲乏,但神倦不堪,就想找地方睡觉。   这时李善思扒开一处叶子,往里看看说:“到了。”   我们来了精神,赶紧凑过去,前面不远处露出一大片营地。营地都是老式的木质简易房,大部分已经被荒草淹没,不过能看出有几条主干路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此时正是阳光正毒的时候,照的整个营地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从杂草处理的情况来看,这里确实最近有人来过,而且住过一段时间。   我们走进营地,四周没有任何声音,营地周围竖着铁丝网,早已生锈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   “这里是日本人曾经用过的营地。”廖警官说:“我以前曾经借调到东北工作,算是以前的满洲里区域,那里的深山散布着很多这种日本人的营地。”   “日本人进深山干什么?”我问。   “东北有很多重要的矿物资源,日本侵占时期,一是加强周边的工事,怕俄国人打进来。二是抓来劳工对资源进行疯狂的掠夺,一车皮一车皮运回日本国内。”廖警官道。   “看来日本人在这里开金矿是真的了。”古学良说。   “不。”李善思说:“日本人不是在这里开金矿,那只是借口。当时进来的是一支很秘密的部队。”   “他们神神秘秘的想干什么?”古学良疑惑。   “日本人在这里做人体实验。”李善思道。 第二百七十二章 洗脑   人体实验?听到这个词,我们面面相觑。   “你的意思是,类似731部队那种的?”二龙问。   李善思认真地说:“我查过731部队的资料,他们是细菌部队,主要拿人做各种细菌实验。而这支日本部队的人体实验项目比较奇怪,我查了很多年,可能是住在这里过于闭塞,查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   “那是怎么回事?”我们问。   营地里静悄悄的,似乎连风也住了,阳光很毒,四面泛着光,偶尔草丛里有虫鸣的叫声。   我们找到其中一间木质简易房,推门进去,面积不大,一片狼藉。二龙蹲在地上擦了一把。看看手并没有沾染灰尘,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   我们挨个房间检查了一遍,那些人走的时候收拾很干净,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没有急着行动,众人席地而坐,喵喵师父窜到旁边,趴在地上,眯着眼李善思听。   李善思说:“很多年前山里的日本军队撤走时,村里一些男人结伙来这里打秋风,结果全都死在这里。后来又组织了两次进山,其中一个是我的爷爷,和他一起进来的人全死了,只有他活下来。他老的时候,经常把这段经历说给我们小辈人听,他说,他们这群人当时在地下通道里走散了,他特别害怕,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见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李善思的爷爷在黑暗的地下甬道里看到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奄奄一息,骨瘦如柴,而且身上长满了特别可怕的溃疡。   李善思的爷爷吓得要跑,这个囚犯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不要跑,还说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名字对于李善思的爷爷没有任何意义,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名字曾经是响彻中国的一个大人物,历史上赫赫有名。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无声无息死在深山日本人的一个秘密基地里。   那囚犯告诉他,这里是日本进行人体实验的地方,他们抓来很多中国人,从事惨无人道的实验。   听到这里,我颇有兴趣地问:“都做什么实验了?”   李善思道:“我爷爷复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头脑不怎么清醒,说的话颠三倒四,不过听他的讲述,好像是日本人给囚犯们服用了一种药物,据说是什么蘑菇,服用之后能让人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还能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最机密的隐私。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廖警官沉默一下道:“听上去有点像洗脑实验。”   “那是什么?”我问。   “这种想法最早是出自二战时的俄国,内部整风,排除异己,体系里研究出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让所谓的叛徒交待出自己的罪行。后来被西方国家研究去,他们认为俄国人用的是某种麻醉和镇定剂让犯人逼供,美国的科学家把研究的注意力放在这方面,通过某种方法对人进行非人类的精神控制,包括药物。实验的核心理念在二战时期扩散开来。谁都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控制人的心灵,达到侵略的目的。”廖警官道:“听老李这么一说,我感觉当时这里的日本秘密部队应该是在研究这个。”   廖警官果然是官方人员,这样的事了解特别清楚,他这么一说,就连喵喵师父也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听,一扫刚才懒洋洋的样子。   李善思咽了下口水:“廖警官,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在这里研究怎么给人洗脑?”   廖警官点头:“他们当时的人体实验战略应该是双管齐下,731部队是研究人的身体机能,而这里是研究人的心灵和头脑。”   李善思道:“为什么我爷爷看到的那个人,他会糟践成那样?如果只是研究心灵的话,不至于会沦落到那个样子吧。”   “你们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崩溃对于身体的摧残有多大。”廖警官神色忧郁,目光跳过我们,落在远处的虚无:“我是刑警,接触很多罪犯,其中很多人都是在精神不健全或是崩溃后,做出种种残忍的事。对于他们本身,心理的失常也会造成器质性病变。”   二龙说:“我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当年这支日本军队会匆匆从山里撤离。”   古学良道:“可能是上级有调命或是有别的安排。”   李善思听了这话,摇摇头:“不对。”   我们看他。   李善思道:“我记得爷爷和我说过,当时日本人的队伍走得特别匆忙,完全不是日本军队平时的作风,而且走的时候神色特别慌张,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你们想想,我们村的村民在那个时候被日本人封锁了一年多,谈之色变,就算日本人走了,他们也不敢造次。可为什么后来组织了几次进山行动,就因为日本人撤退的时候那股慌张害怕的劲,给村民们留下太深的印象。”   古学良微微笑:“那只能有一个可能。”   我们都看他。   “日本人的实验失控了。”古学良说。   二龙点头:“这就是这里成为万鬼洞,恶鬼老巢的原因。”   我听得有点害怕:“难道他们造出了……鬼?”   “不单单鬼这么简单。”古学良说:“鬼也分什么鬼,把人杀了,中阴身自然成鬼。我有直觉,日本人实验造出来的东西,已经不是鬼了。”   他看看表:“咱们这样,现在时间还早,大家分头搜搜营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众人简单分工了一下方向,散开行动,我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营地里,还真有些害怕。我查看了负责区域里的每栋木头房子,无一例外都空空如也,不过从痕迹来看,这里都住过人,不知为什么,会匆匆撤离。   等我从房间里出来,天色已经黑暗朦胧,不远处一声口哨声,是古学良打的,召我们回去集合。   我走回去,大家都在,互相说了说情况,整个营地都是空的。   现在还剩一个地方没有去搜查,就是我曾经找到的地下入口,里面的黑暗中藏着很恐怖的东西。   天色已晚,大家商定明天早上再进去。都累了,先休整一夜。   草草吃完饭,大家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休息。廖警官打着手电照着黑暗的前方,忽然说:“我刚才用办案的思维想了想,毒贩子骗了很多山里人。利用他们的身体来种植彼岸香,有的人不堪折磨已经死了,那么那些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看他。   廖警官道:“如果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是不会把这些人的尸体带出去,这里隐蔽安静。又在深山,无人能来,是天然最佳的埋尸场所。”   二龙道:“廖大哥说得对,找到这些尸体,就能找到那些毒贩子犯罪的证据。”   古学良道:“要找到这些尸体也容易。”   我们看他。   古学良指指我:“齐翔就可以,他有无语观音听的神通。”   喵喵师父舔舔爪子:“不错。齐翔你来找。”   我苦笑:“说来也怪,那天在寺里出耳神通之后,一直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里我都没听到怪异的声音。”   “那是因为你的境界提高了。”喵喵师父说:“初步到达收放自如的境界,你不想听自然听不到。现在你盘膝入定,用耳朵用心去听,想着上次出耳神通的经过,再用一次观音听,看看这个营地里藏着什么猫腻。”   我盘膝坐在地上,众人非常识趣。把手电关掉,周围陷入了黑暗。   我闭目冥神,进入定境状态,一个黑色的小人从我的身体里走出来。   它就是我的耳神通。   耳神通是很奇怪的存在。是定境观想中,听力所化成的人形。其他人见不到,只有我自己才能感觉。   小人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出木屋。   我坐在屋子里,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全部寄托在这个小人身上。   它一走出木屋,我马上感觉到了异常。   在营地边界,靠近树林的地方,隐隐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声音反常,黑夜中听来有些吓人。   小人顺着声音走过去,穿越营地来到那里。我大吃一惊,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景象。   此处靠近树林,枝叶繁茂,地上长着齐腰的杂草。杂草中有一片不易察觉的土堆,坐着几个人。   这几个人浑身黑黢黢的。又瘦又黑,月光泛白,他们则黑成一团人影。这些不是人,是中阴身,也就是鬼。之所以是这个样子,很可能生前被人焚烧过。   大火焚身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死亡,虽然变成鬼,可那股火烧的痛苦和戾气一直渗透在他们的情绪里,乃至影响形体,变成鬼,也是烧死鬼。   他们坐在土堆上,每个鬼相距不过两三米,彼此没有交谈,正在吃地上的土。 第二百七十三章 喵喵师父的道行   我的耳神通慢慢靠近它们,这些鬼不能觉察到我的存在,它们还在无意识吃着土。来到它们的身边,我感觉到它们的身上长满了植物的芽,这些植物芽侵蚀着它们的灵气和机能,让它们越来越枯萎,有些植物芽上居然开着粉嫩的小花,月光下妖艳的令人窒息。   我观不到再具体的细节,这些粉嫩小花属于阴物,靠鬼魂灵气供养。我没敢离得太近,直觉到有危险。   心念一动,我缓缓睁开眼,自己仍然在木屋里,他们都在,夜深了,屋外是寂静的虫鸣。   “你找到了?”古学良问。   我点点头,神色黯然,站起身往外走。他们跟在后面。一行人穿过营地,来到那片边界,我指着草丛深处说:“他们被埋在这里。”   我们的背包里有军工铲,古学良招呼二龙,两人拿着铲子进去,照我说的区域开挖,大概挖了一米多,泥土下面露出骸骨的手臂。   我和廖警官在外面打着手电照亮,时间不长,土坑越来越深,逐渐露出了七八具的尸体。   二龙戴上手套,把这些尸体从土里拽出来,月光下,排了一排。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尸体看过很多,可看到眼前这些死人时还是有些动容。   他们死的极惨,和我在耳神通境界中观到的一样。在临死前都经过大火焚烧,烧成一把黑色的骨头,人蜷缩成了一团。   “他们在毁尸灭迹。”廖警官冷冷地说。   “这些死者都是彼岸香的实验品,那些毒贩子在他们身上采集了足够的彼岸香,人不行了,器官衰竭,所以索性一把火烧了。”古学良说。   我把耳神通里的情景说了一遍,说这些死者身体虽然死了,可是灵魂依旧没有解脱,长满了彼岸花,还在继续受罪。   二龙叹道:“可惜圆通不在,要不然还可以为冤魂超度。”   “我来超度吧。”一个细细的声音说。   说话的是喵喵师父,我狐疑地看着它,喵喵师父看出来了,生气的胡子都撅起来:“我的前世是尼泊尔一位活佛。你们都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   众人回到木屋,隐隐听到喵喵师父细细的猫声在黑夜中回响。   我现在的耳神通到了这么一种境界,以前是不想听也得听,声音往耳朵里钻。现在是想听的话必须要在静处入定,出耳神通,探知外面的声音世界,比较麻烦。   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到了深夜,喵喵师父才回来,全身湿漉漉的,神色萎靡,没和我们打招呼躺在一边睡觉。   李善思也是道法中人,知道我们都有神通在身,他见怪不怪,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起大早。   我们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出发,穿过营地,来到地下入口前。刚一靠近,我就想起那天出耳神通的情景,曾经在这个地下入口的黑暗中,看到一些非常恐怖的东西。恶鬼就是从这些东西里散发出来的,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地下入口的两道金属门虚掩着,寒气从缝隙中散发出来,二龙小心翼翼趴在门缝前,打着手电往里照,光亮所到,里面存在着一处很大的空间。   二龙调转手电角度。我们带来的手电,别看体积小,可是专门在野外生存用的大功率手电。强光射过去,能穿透凝如实质般的黑暗。   我们看到这里应该是水泥加固过的地下建筑,两侧是甬道的墙壁,表面粗糙,还能看到墙上写着一些很潦草的日本字。   日本字里夹杂着少许汉字,看不明白什么意思,大概理解一下,好像是一种非常严厉的警告,可能是说这里是军事禁区,没有允许不准进入之类。   众人跃跃欲试,准备进去看看,古学良突然道:“齐翔你干脆别进了。咱们这些人里你的能力最差,进去也是拖后腿,你干脆就发挥自己的长处吧。”   古学良一直看我不顺眼,要不是看他是老师,确实传授过我一些真材实料,我早就和他翻脸了。   我忍着气,毕恭毕敬:“古老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龙也有点听不下去:“古前辈,齐翔现在能力不差,不会做拖油瓶的。我们是团队,要信任每个成员。”   古学良不耐烦:“这小子是我教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他什么货色吗?你们听我说完就知道我的道理了。齐翔。你的能力在于听力惊人,至于这个听力是你怎么踩狗屎运得来的,就不说了。正因为咱们是一个团队,所以才要发挥每个人的长处。齐翔,你就在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踏踏实实入定,出耳神通。让你的耳神通先进地下工事,给我们探路,其他人在后面跟着,这样不至于进去就抓瞎,这里地下建筑非常大,机构纵深,神秘莫测,咱们连地形图都没有,瞎走瞎撞,还藏着这么多危险,一旦进去有很大几率可能再也出不来了。齐翔留在外面出耳神通,比他真人进去,对咱们的团队贡献更大。”   还别说,古学良说的确实有道理。众人面面相觑,李善思和大家不熟悉,对于我们内部的权衡,他很识趣的闭上嘴没有发言。   廖警官是道法的槛外人,也没有发言。   二龙是古学良的晚辈,刚才已经让古学良驳斥了一回,这次也不好说什么。最终的意见其实就落在喵喵师父的身上。   我苦笑说:“我的耳神通非人非鬼,只是听力的象形,只有我自己能看到。就算进去探路,可怎么和你们联系呢?”   一直沉默的喵喵师父说:“学良说的有道理。我听说人间有音波探测器,齐翔就可以给我们当一回。至于和耳神通的联系,不需要担心,我就可以,别忘了我的前世是活佛。”   喵喵师父小孩一样的性情,骄傲地撅着屁股走来走去。   其实说心里话,我巴不得不进去呢,古学良看不起我就看不起吧,总比把命扔进去强。这地下工事里面黑森森的,我瞅着腿肚子都转筋。耳神通反正也不是我本人,只是我的听力,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迅速从定境中遁出来,怕个啥。   这些都是心里话,不能露出来,我表面还得装着义愤填膺,不服不忿,赌气嘟囔。二龙心眼太实在了,一个劲地宽慰我。说古前辈是为了团队着想,你的能力也很大,没有你的话,我们进到里面也是无头苍蝇。   在他的“劝说”下,我勉强答应,来到最近的一处木头简易房里。简单把地面清理干净,铺了一条净毯,盘膝坐在上面入定。   很快出了耳神通。耳神通的小人走出我的身体,来到外面,这个小人的观想中,天地都是黑蒙蒙的。那几个人也看不清具体貌相,是以热成像的图像存在,像是一团带颜色的火在燃烧。   我来到他们近前,他们果然没有察觉到耳神通。这时,我看到一个人影匍匐着窜了过来,动作非常诡异,像是只猴子。   一观到这个人我大吃一惊。他并不是热成像的图像,而是确确实实的一个人。这是个全身赤裸的老头,长得慈眉善目,就是动作太像猴子了,显得怪异绝伦。   他对我笑了笑:“我就是喵喵师父。”   我大吃一惊,差点从定境中出去,赶紧回转心神。他不是猫吗,怎么突然变成人了?这怎么回事?   在耳神通的境界中,我无法说话,只能看着他。   老头在我身边转了两圈,虽然是人,可动作确实像一只猫。毫无违和感。他趴在我的面前,颤颤胡子说:“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本性,既不是前世的我,也不是今生的猫,是我无论经过多少世轮回,都会保存的一丝性情。咱们两个。一个是耳朵的听力所化,一个是转世多少轮回都无法消减的本性,真是奇葩的一对,世上难寻。”   老头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像猫一样在地上打滚。   这时,我看到其他人热成像的图像齐聚过来,在我们周围。   他们看不到我,但能看到喵喵师父。   这个老头其实就存在于喵喵师父的身体里,他怎么动作,喵喵师父就怎么动作,像是喵喵师父的灵魂。   老头说:“我现在教你。怎么利用耳神通和外界沟通。口耳相连,你想想蝙蝠,蝙蝠能发出声音,利用声波传输和反馈,在黑暗中知道地形。你也试试,现在用嘴发声。”   我听他的。缓缓张开口想说话。嘴一张,心念便动,全身一震,竟然从耳神通境界中生生给逼了出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立体迷宫   我现在的能力做不到一心二用,听能听,可一张口功法就破了。外面传来喵喵师父细细的声音:“别想太多,别把口耳的功能强行分开,说即是听,听也即是说。”   我深吸口气,重新入定,再次出了耳神通的小人。它一步一步走到外面,来到众人的面前,喵喵师父的本尊,那慈祥的老头,鼓励地看看我。   我把说话也当成听力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非常难做到,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要依靠我,这种形势的逼迫下,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破了这层障碍,耳神通不能说太多的话,表达意思还是没问题的。   我的耳神通对喵喵师父说:“多、谢、指、点。”   “叫我活佛。”老头如猫一般坐在地上,用手背擦擦脸皮,伸出舌头舔了舔。   “可以进了吗?”我看向地下工事。   喵喵师父对其他人说:“进去之后都听我的,现在只有我才能和齐翔的耳神通沟通。”   我看到其中一个热成像的人影笑,听声音应该是古学良,他笑道:“齐翔这小子还是有点用的,当初带他来时我还有些后悔,现在看来,萤火之光也是光。”   这古学良要不是传授过我功夫,岁数比我大。能耐也比我大,说心里话我是真想抽他。   我的耳神通看着黑森森的地下入口,稳定心神,缓缓走了进去。喵喵师父的老头匍匐在地上,猫一样跟在后面。其他热成像的人影紧紧跟随。   耳神通所观想到的环境,和平时肉眼看到的不一样,脑海中所成的图像是声音反馈回来后,二次架构出来的。我可以无视地形和光亮,相对的也看不到颜色和具体细节。   看不到细节,也就无所谓环境阴不阴森,恐不恐怖,最让我害怕的,是这里的声音。   刚进入地下工事的这道门,能听出这里的声音十分不规则,黑暗的深处传来异响,在脑海中的成像如同一张巨大白纸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墨点。这些墨点并不大,却呈现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密密麻麻一大片,让人头皮发麻。   我正要往里走,一个热成像的人影说道:“大家先等等。”   说话的人是李善思。我看到他走到墙边,从包里掏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从声音上判断,好像是一个不规则的香炉。   他把香炉放在地上。然后燃起两根蜡烛。我看不到火苗,不过火在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的轻微声音,我可以根据这个声音在脑海中浮现出火苗燃烧时的轨迹,再形成火苗的形象。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太认同李善思的行为,大家毕竟都是同道中人,都表示理解,这里毕竟是万鬼洞,行进此洞前,进行祭祀也是应该的。   李善思叩拜之后。把背包背好。喵喵师父一马当前,跳到我的身边:“齐翔,看你的了,头前带路。”   我要起到向导的作用,就必须走在他们前面,打出相当多的提前量,不能一边探一边领着他们走,否则耳神通就没有意义。   耳神通往前走,进入长长的地下甬道,速度必须要快。我心念一动,加快脚步,地面在耳神通的脚下快速移动。虽然快,我也要小心翼翼,上次在这里差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袭击了。   我一边聆听着奇怪的声音,一边快速往前走,走了没多久,来到甬道的尽头。这里是一堵高高的墙,流通的空气形成风,吹在墙上。反馈出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叹息。   我听过很多风吹墙的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奇怪的,只能说明一点,这堵墙非常特别。没时间去品细节,还要找到继续往前的路。   我听到风声从脚下发出,地上有一口人工的地下井,里面很深,风声从最下面径直吹上来,在我脑海里竟然形成一条蛇的形象。盘旋粗长,还带着十分阴森的意象。   我犹豫没敢下,耳神通顺原路回去。喵喵师父领着众人走的很慢,看到我回来,问我发现了什么。   我现在的状态不能长篇大论说话,只能简单发音说几个字,还要辅助着比划井的状态。喵喵师父点点头:“那要有劳你下井探探,这是我们向前唯一的出路,不下也得下。”   我无奈只好重新回到井口,风声呼啸凶恶,我咬咬牙,让耳神通顺着地下井下去。耳神通不用爬梯子,顺着风以极快的速度向井底下落。越到下面风声越大,声音也愈发高亢,耳神通竟然像是一团烟雾般要被吹散,我本人也感觉到耳膜刺疼,全身烦躁。   就在忍无可忍的时候,耳神通落到了井底。   我长舒口气,抬头向前方看去,不由大吃了一惊。脑海里居然无法对眼前的场景进行有效成像!   这里的声音太杂乱了。而且彼此互相干扰,同波段的频率还有重合。脑海中浮现的场景主要就是靠声音回馈来架构,现在声音一乱,所形成的景象完全失真。最为诡异的是,此时此刻在我脑海里形成的景象,竟然像是噩梦。   眼前的景象像是精神病人用乱七八糟玩具堆成的巨大的立体迷宫,构成繁复,岔路重重,而且有许多地方竟然如梦境一般出现了空间扭曲,不可能的空间。   现在别说往里面走了,就是挪一步都难于上青天。我惊心动魄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一件超恐怖的事。   眼前的场景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如同魔方一般在动,稍不注意,再看时结构就发生了变化。我痴痴看着眼前这个立体迷宫,都傻了,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个玩意,这种东西只属于噩梦的产物,如今活生生就在眼前。   正看着,井口上面传来喵喵师父的声音:“面有没有危险?”   我这才惊醒过来,赶紧说:“下面……我也不确定……你们下来吧。”   井口声音响动,他们这些热成像的人影背着喵喵师父的老头,从井口顺着楼梯往下爬。   他们毕竟是人,爬这直上直下的楼梯,自然不如我耳神通顺风而下快。   趁着他们下来的工夫。我仔细打量这个立体迷宫,它的结构又发生了变化,成了另一个形状,无法形容的形状。我很久前看过一个科普栏目,介绍多维空间,我的空间想象能力很差,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啥样,现在看到眼前的杂乱迷宫,突然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如果真的有多维空间,那就应该是眼前这个迷宫的形象。   我全身发冷,不由自主地颤抖,当年日本人到底在这里搞什么鬼?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实验?他们的科技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吧。二战时候有这样的科学技术,别说亚洲了,全世界都能征服四五个来回。   正想着。热成像的人影们来到井底,走到我近前。喵喵师父的老头舔舔手背说:“齐翔,眼前三条路走哪一条?”   我猛然一惊,我看到的场景是繁复的立体迷宫,为什么在他们眼里只是简单的三条岔路?   仔细一想。明白了,现在我脑海里的成像并不是实际的场景,而是这里的怪声所形成的声音影像。   我不停咽着口水,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事。以前看过不少抗日电影,读过课本里的那段历史,印象里日本人一个个猥琐不堪,头脑简单,让嘎子这样的小孩都能耍的满地乱转,游击队员一个人能打一百个日本兵。今天看到这幅景象,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眼前的情景,宏大、变态、不知所以,又似乎透出最深层的人心潜意识里的东西。这种莫名其妙反人类的东西,完全符合二战时日本的所作所为。   “你愣着干什么,到底怎么走?”喵喵师父问。   以我耳神通的能力,无法用复杂的语言表达出现状,我刚要说不知道,突然怔住,觉得不能说这个话。   我之所以不用进这个危险的地方,就因为我能出耳神通探路,一旦这个作用消失,那我就不能在外面躲着不进来。这是一,二是我不想让古学良瞧不起。   我看着喵喵师父,沉默片刻,出口说:“应该走中间的这条路。”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全军覆没   说完我就后悔了,没有三条岔路,我看到的只是乱糟糟一大团,随意指路,真要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这些人非常信任我,一听我说中间的路,喵喵师父一马当先窜了过去,其他热成像的人影跟在后面。   我紧紧盯着他们,想看看这些人怎么进入到这个繁复构件的空间迷宫里。   他们走上迷宫的一条路,这条路并不是平直的,而是在空间扭曲,像奥古勒斯圈一样在空中卷曲螺旋,延伸进立体迷宫的深处。   喵喵师父在前,这些人在后,顺着这条诡异的路进入迷宫深处再也不见。   我忽然反应过来,应该跟着他们走的,耳神通赶紧向前冲去,谁知这时立体迷宫的结构又发生了变化。那条路不见了,换成七八条扭结在一起的路。我不知道往哪走。   这时迷宫深处传出声音:“齐翔的耳神通呢,怎么不跟上?”   是喵喵师父的声音,我想跟着它的声音走,可是眼前的路太复杂,卷曲缠结,不但无路,而且也观不到他们的具体位置。   我发出艰难的声音,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往外吐:“我、进、不、去。”   喵喵师父的老头从迷宫里出来,窜到我面前:“你为什么不往里面走?”   耳神通比划着:“进、不、去。”再具体的细节说不出来,要把这复杂的前因后果说明白,以耳神通的表达能力要细细讲上一个小时。   喵喵师父疑惑,看出我的为难,说道:“这样吧,既然耳神通进不来,那你的本尊进来吧,给我们当个接应……”   话还没说完,忽然迷宫深处发出一声惊呼。是廖警官发出来的。   现在进去的这几个人,都是沉稳有度的汉子,就算遇到天大的难事和怪事,都不会出现这种声音,而此时此刻,廖警官居然惊叫了这么一声。   喵喵师父急忙道:“我进去看看。你的本尊马上进来,做个接应。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它一个飞窜进了迷宫,立体迷宫的格局顿时又发生了变化,喵喵师父进入其中,没了踪影。   我知道坏了,他们陷入险地,都是我瞎指挥的原因。刚才的行为真是自私又不负责任,我头上冒汗,赶紧要从定境中出来,进入地下工事接应他们。   心思刚起,迷宫的格局突然又发生了剧烈变化,如同一个巨大的圆形魔方,快速扭动。像五彩缤纷的万花筒一般,竟然生出许多诡异绚丽的颜色。   我现在是耳神通在听声音,声音怎么会有颜色呢?简直太惊人了,今天进入这里的每一件事都在撼动原有的世界观。   我忽然醒悟,迷宫为什么会有如此剧烈的变化。迷宫是由声音形成的,也就是说,是这里的声音在变化。   我刚想明白这件事,从迷宫深处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开始很小,继而剧烈,瞬间又暴涨,似乎是高昂的噪音。特别尖锐。我正全神贯注听着,声音毫无征兆袭来,如同音波的怒涛海洋,瞬间就把耳神通淹没了,我的耳膜一阵刺痛。   我大吼一声,从定境中出来,缓缓睁开眼,自己还坐在木屋的地上,胸口发闷,喉咙发甜,张开嘴,“噗”喷出大口血。淋在对面的木屋墙上,淋淋漓漓一大片。   这是我这些日子喷的第二口血。这口血喷完,感觉整个人的力气抽光了一样,全身乏力,像是得了重感冒。   我趴在地上,全身动不了,稍一活动胸口就难受,血一个劲往嘴角涌。   缓了好一会儿,我在地上轻轻动着,背包在不远处,那里有水。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想拿出水涮涮嘴。这是现在最大的愿望,也是唯一能做到的。   动一步就喘的厉害,我躺在地上喘不上气,全身难受,像是被大石头压着。   再想提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回转,这次难受好多了,身上虽然虚弱,能自由活动了。我全身发冷,扶着墙站起来,透过破碎的窗户看。外面已经入夜了。   天很黑,没有一丝光亮,草丛中有各种虫鸣声,夜风很柔很轻。我来到背包前,掏出水,狠狠簌了嘴,又喝了一大口,缓和下来后脑袋嗡嗡响。看着外面黑森森的天,静谧的营地,竟然像做了一场无法形容的怪梦。   我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记忆涌了过来。一天过去了,难道所有人都陷在地下工事里没有回来?他们如果安全脱险的话。是不会把我扔在这里不管的。   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艰难地提起包,推开木门,摇摇晃晃从台阶上下来。   绕过几栋木屋,再向前走一段就是地下工事的入口,他们生死不明陷在里面,一大半的原因都因为我。   我要去救他们。   我走了没几步,头愈发昏沉,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可知道时间贵如油,已经耽误一天,如果再耽误一晚上,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料,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我拖着包勉强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月光下,从前面木屋的墙角拖出来一道影子。   影子细细狭长,不像是人的,我马上醒悟过来,是猫的,喵喵师父。正想迎上去,不知为什么,突然一股潮水般的压力涌来,让我无法呼吸,察觉到山一样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   我拖着背包闪到房子后面,小心翼翼往外看。房子后面出来一只猫。   它不是喵喵师父,是一只大黑猫。我屏息凝神,两条腿都软了,那正是泰国平头附身的人脸猫。   人脸猫走在白色的月光下,拖着长影子,显得格外阴森。在它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这种黑衣服很奇怪,款式有点像道袍,对襟纽扣,有些中国风,两个人穿着这样同样的衣服,有点制服的意思。   其中一个是女人,面相狰狞彪悍,脸上还有道刀疤。一看到这个人,我差点窒息,居然是佛理会的王大姐。   很久之前,我和二龙卧底进入佛理会的老巢凤凰居,在最里面的院子里曾经见过佛理会的一场内部法事。会长张四七用彼岸香蛊惑教友,其中有个教友特别虔诚,就是这位王大姐。说起来这位大姐算是传奇人物,得过绝症,后来参加佛理会,不知怎么弄的,绝症居然治好了,她也成了最虔诚的会员,看到张四七一口一个“亲爸爸”。   后来她在医院偷袭过我,一棒子把我砸晕。这娘们下手凶狠,为了佛理会她杀人都敢。我现在就怕这样的人,虔诚信仰着歪门邪道的老娘们,她们满口鬼话。凶狠残忍,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还执迷不悟。   这地方原来是佛理会的人在这参合。那么所有一切都讲通了,假冒煤矿公司骗人进来,大面积种植彼岸香,还和人脸黑猫有关系,组织如此严密,行为如此诡诈,也只能是佛理会了。   市里本来严厉打击过这个黑道门,首犯抓的抓,死的死,收拾差不多了,没想到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帮人又死灰复燃,跑这作妖来了。   人脸猫窜到我刚才藏身的木屋前,用头顶开屋门。我看到王大姐和另外一个佛理会教友,从衣服底下拿出两把明晃晃的菜刀,跟着人脸猫走进屋里。   我心里一惊。他们难道是冲我来的?   我趴在木屋后面的墙缝往里看,王大姐打着手电,把屋里照了一遍,光亮扫到我藏身的地方,我赶紧躲在一边不敢再看。   他们在屋里翻了一阵,王大姐恨恨道:“跑了一个。”   另一个人道:“副会长太厉害了。察觉到了什么耳神通,用音波来袭击,那人受了内伤,就算跑也跑不远。”   人脸猫怪叫着,屋里走来走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我藏身的地方不断看着。   他们就是冲我来的。看样子,我们进到地下工事的时候,引起了他们的察觉。   佛理会这些人都藏在地下,他们在那干什么?   现在来不及多想,我拖着背包一路小跑,幸好周围草丛深且密。顾不得许多,我一头钻进草丛里,在地上趴着走。   营地里闪着几束手电光,人不多,看样子都在找我。我在草里爬出营地的范围,来到铁丝网前,缩在地上不敢露头。   远远看到几个人站在木屋前说话,手电光四下乱照,月光晦暗,我看到其中一个人气度非凡,像是那些人的头儿。   我犹豫一下,再次入定,使出耳神通。耳神通的小人穿过草地,很快来到那些人近前。   那个疑似头目的人正在说话:“务必抓到逃跑的人,不能让他溜出去,我还有研究要在这里进行,一旦引来官方的人,所有计划都要泡汤。”   其他佛理会的人,全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一起毕恭毕敬:“是,副会长。” 第二百七十六章 彼岸香之父   这个副会长气度非凡,年纪不大,多说也就三十岁,看上去有些瘦,两侧腮帮子凹下去,下巴是淡淡胡茬子,特别帅气,有种形容不来的人格魅力,只是双眼的眼神颇为阴鸷。   我努力回忆着,参加过那次佛理会大会上,似乎没见过这个人,怎么突然多出个副会长。我的耳神通正要接近他,心里突然好像猫挠了一般,巨大的危险感如潮涌一般袭来。   副会长转头,盯着我的耳神通。   我大吃一惊,耳神通停在他的面前不敢靠近一分,目前为止,能看到耳神通的只有喵喵师父。难道这个人也能察觉到?   我慢慢让耳神通回来,副会长眼睛这么盯着看,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刚才佛理会那几个人说的话,他们说耳神通到地下之后,被副会长察觉到了,副会长用法力的音波攻击。这么说来,这个副会长确实能感知到耳神通的存在。   我不敢驱使耳神通径直回来,怕被副会长知道藏身之地。只好让耳神通绕过营地,向另一个方向的树林走去,打算瞒天过海。   副会长做了个动作,他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笛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恰有细细的夜风吹来,风过笛声,传来悠扬清越之声,婉转成音犹如天籁。   佛理会所有的人都静下来,谁也没说话,被这悠扬至极的声音征服了。就连我的耳神通也停下来,不由自主地出神,就在这时,副会长忽然曲风一转,本来婉转的笛声尖锐起来,音破了。如同高昂的哨子。   在场所有人都受不了,情不自禁捂着耳朵,我的耳神通本就是听力所化,对所有声音都极为敏感,尖声一出就感觉气血翻涌,情不自禁从定境中出来,耳神通瞬间回来。   我猛地睁开眼,胸口发闷,喉咙发甜,不好,是不是还要吐血。   我艰难抓住后面的铁丝网想站起来,双腿发软。我远远地看到木质简易房的门口,副会长抬起右手,朝着我的方向凌空一指。   随即几道极亮的手电光芒射过来,距离太远,他们不可能照到我,不过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藏身之处。   几束光芒不停晃动,佛理会的人过来搜查了。   我勉强背上背包,抓着铁丝网,矮着身子躲在草丛中,蹒跚前行。   刚离开十几米,佛理会的成员就到了,他们用手电光四下照着寻找。我哆哆嗦嗦靠着铁丝网坐在地上,全身俱疲。胸口发闷,手指头都难动一分。   “地上有脚印。”佛理会的王大姐用手电照着地面说。   他们顺着脚印过来。我强咬牙关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跑。在不远处,铁丝网剪断了一大截,大概露出两个成年人大小的缝隙,只要从那逃出去,外面是丛林,就有生的希望。   我这一起身,几道光射过来,有人尖叫:“在这,在这,抓住他。”   我豁出去了。拼命往前跑,身后的人在追。   他们跑的很快,我身上有伤,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冒出很多的星星。完全是凭着一口气,这口气要是泄了,我估计能躺地上昏三天。   这时到了缝隙前,我把背包拿下来先扔到外面,然后抓住铁丝网往外钻。   佛理会的人追到了,正是王大姐,她是教会的积极分子。打着手电照过来。我正侧头去看,她看我看得清清楚楚,惊疑道:“小齐?”   难为她还记得我,我来不及多想,钻出铁丝网。王大姐看我踉踉跄跄的样子,不急着追,一手拿手电,一手从腰里解下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不无忧伤地说:“小齐,你为什么一次次和我们佛理会作对,亲爸爸就是你出卖的吧,现在还关在牢里。小齐。你已经被邪神洗脑了,赶紧回来吧,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来吧,副会长和我们都会既往不咎的。”   我眼皮跳了跳,现在的王大姐满脸戾气,脸又瘦又长犹如鬣狗。我相信如果让她杀人。她会毫不犹豫下手。   我没说什么,和这样的人已经说不着了,她已经疯了。   我一头钻出铁丝网,刚出去,王大姐的菜刀就到了,正劈在我刚才的位置。铁丝网上擦出一溜火花,黑暗中极是耀目。   这么一耽误,其他佛理会的人也都到了,他们齐刷刷用手电照着我。黑夜中,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表情残忍而木讷,目光狠毒。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跳加速,头上都是冷汗。   他们都拿出菜刀,顺着铁丝网的缝隙钻出来。   我一阵恍惚,知道完了,反而踏实了。死就死吧,总比这么活着遭罪强。   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飘来:“飞猫无头,彼岸花香。”   我猛地惊住,四下里看,月光朦朦胧胧,卷起了阴风,吹得这些佛理会的成员都迷了眼。   “还不走?”那声音说。   我连滚带爬钻进旁边的树丛,不忘了拿着背包。在里面没头没脑跑了很长时间才停下。   我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地上潮湿非常,头上月光惨淡。就算这样,比起刚才生死一线那也是幸福了很多。   刚坐稳,发现前面浮空中站着一个黑色人影。一开始以为看错了,我擦擦眼仔细看,确实是人影。   我尝试着说:“轻月?”   刚才听到“飞猫无头,彼岸花香”的时候,我就想到他了,这算是我们之间的密语。是当初走阴的时候,轻月在彼岸花处悄悄对我说。   黑影站在树下,既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开,似人不是人,看着恐怖,也有些凄凉。   “你还记得我。”黑影说。   真是轻月?我苦笑:“我当然记得你,咱们是朋友。”   “赖樱怎么样了?”黑影问。   听到这话,我能确定这确实是轻月。应该是他的中阴身,不知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我记得当时他遁去的时候,中阴身非常强大,怎么这些日子过去了,连形体的细节都没有了。只化成一道黑影。   我勉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死了。”   这句话说完,明显感到黑影沉默了一下,似乎有无尽的哀恸而又无法表达出来。   我紧接着说:“你别担心,圆通长老在赖樱临死前作法,让她重入轮回,转世为人。赖樱现在可能已经去转世了。多少年之后还会长大成大姑娘,和以前一样。”   “那我呢?”黑影说。   我愣了:“你这么大能耐,也可以转世变成人,重新开始下一段人生。如果有缘,或许再过二十年,你们还能成情侣。结婚成家生子……”   “我有阴王指的时候,”黑影说:“神通感悟天地,能窥神鬼之机,遍知未来过去事。我给自己占了一卦,得出十六个字,重生为人,缘在齐翔,飞猫无头,彼岸花香。后面八个字我曾经念给你听,而今所预测的事就在眼前。”   “我不明白。”我愣愣地说。   黑影道:“齐翔,我现在气息极弱,生机已经涣散,如今非鬼非灵,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会魂飞魄散,神识寂灭。如想再入轮回,重生为人,机缘在你,你一定要帮我。”   我没说话,直直看着他。   “我沦落到此,你也有很大的责任。”黑影平心静气地说。   轻月落到这个下场,我心下恻然,觉得对不起他和赖樱。   “我要怎么做?”我问。   黑影抬起头,看穿丛林。看向远远的营地:“我知道我重生为人的机会就在里面,我也很早就知道你会来到这里,你要帮我进到里面,找到生命的秘密。可以告诉你,日本人已经研究发现出这个秘密,只有这个秘密才能帮我。”   “你进不去吗?”我疑惑。   黑影道:“这里是万鬼洞,藏着一些很可怕的东西。但是最可怕的永远是人,这片营地里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如果有阴王指我不会怕他,但现在我的气息很弱,面对这个人和一群恶鬼,我没有任何胜算。”   “你说的是那个副会长?”   “是的。我一靠近营地。他就能觉察到,他有很强大的神识。”   “那是谁?怎么能耐这么大?”   黑影说:“彼岸香就是他最早从阴间移植到阳间来的,也是他研究出了彼岸香这种毒品。他的名字叫李大民。”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透支生命   “李大民,那是什么人?”我疑惑地问。   “我也不熟悉,”黑影说:“我是在丧失阴王指后遇到的他,那时已经没能力去调查他的身世,总而言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我揉着胸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的朋友还陷在地下工事里,我要去救他们。”   黑影道:“我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刚才帮你逃生,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生机。我也无法靠近营地,里面极其危险,齐翔,目前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我问。   “咱们两个合作,你把我带进去!”黑影说。   “什么?”我吃惊不小:“怎么带你进去?”   “我曾经占据过你的肉身,”黑影说:“你现在的身体还和我存有相连的生机血脉,我可以进入你的身体,咱们共用一个。”   我嘴里发苦。轻月要什么我都能答应,可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居然要占据我的肉身。   黑影看出我的犹豫,说道:“我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力夺舍了,进入你的身体也无法控制你的行为,你只要带我进去,咱们互相合作,你找到日本人的秘密,送我轮回往生就行。”   我看看他,沉思片刻,叹口气说:“好,你进来吧。”   黑影在半空漂浮,渐渐靠近,我身体本来就差,感觉阴森之气扑面。   月光暗红,昏沉沉的天空似乎密布黑云,我打了个哆嗦,下一秒钟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正是轻月的,他说:“好了。我进来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问。   轻月传来痛苦的声音:“齐翔,你的身体怎么糟践成这样,千疮百孔的,体内还有内伤积血,这个样子就算进营地也走不了多远。这样吧,我暂时帮你封窍,你只有一天的时间,身体完好如初,体力更胜一筹,过了这一天就会变回老样子,到时候再找机会出去医治,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我问。   轻月道:“……要不然你会活不久的。你内伤太重,体内五脏六腑已经有损坏的迹象。”   “一天就一天。一天足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感觉体力恢复很多,背起背包从地上站起来。   我在轻月的指示下,在丛林中绕了很大一圈,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营地。营地此时静悄悄的,没有灯光,不知佛理会的人都去哪了,我看看表。已经深夜两点。   这里竖着高高的铁丝网,我把背包先扔进去,然后麻利地攀登上去,一翻身跳进里面。平时的我爬这么高的铁丝网也能进,只是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利索。我的体力确实激发出来了。   我捡起背包,快速在草丛中游走,来到木质简易房前。顺着破损的窗户往里看,里面没有人。   轻月的声音响起:“齐翔,你抓紧时间把所有的营地都检查一圈,发现佛理会的人我自有办法。先把这些小喽喽解决。”   我现在毫无困意,精神抖擞,心里明白这是轻月用了道法在透支生命力,现在开始倒计时,我只有24小时,一定要救出陷在地下建筑里的众人。   我按照东西南北方位绕圈的顺序,小心翼翼挨个房屋搜查,最后在西面靠近地下建筑入口的房屋里,发现四个佛理会的成员正在睡觉,其中就有王大姐。   他们四人都没有脱衣服。和衣而卧,没有枕头被子什么的,一个个面容凄苦,跟流浪汉差不多。   其他房屋都检查过了,都是空的,不排除地下工事或许还有佛理会的人,现在地表的建筑里只有他们四个。   轻月道:“对付这四个人,必须一击而中。一旦有一个走漏风声,咱们的计划满盘皆输。”   我用心念和他交流:“应该怎么办?”   轻月沉默片刻:“最好的办法是杀了他们,但你没有勇气去做。这样吧。你右手为刀,用力劈在他们后脑,你现在的力量和速度完全可以一下把他们打昏,小心。”   我深吸口气来到木屋前。木屋台阶和里面铺的都是地板,年久失修踩起来嘎吱嘎吱响。担心打草惊蛇。我把鞋脱了,赤脚悄悄进到屋里。   我慢慢走到一个人的面前,左手捂住他的嘴,这人很警醒,顿时睁开眼。   我右手抬起。手掌挂着风声就到了,正劈在他的后脑。那人全身颤一下,慢慢合上眼,昏了过去。   我出手重了还是轻了心里没数,想来这人死不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接着打昏了第二个和第三个,最后是王大姐,我刚摸到她身前,王大姐突然醒了,一把抓住旁边的菜刀,看都不看我,挥手就是一刀,这力道就是奔着一刀要砍死我的节奏。   我急忙避开,她砍在地板上,随即一咕噜爬起来。她看着我,又看看佛理会其他人,顿时急了:“小齐,你真是被邪神洗脑了,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误,你再这样,会进不去佛国的!”   她还惦记着佛国。想当年张四七给她画了一张大饼,到现在还没吃完。   王大姐一边焦急地和我交谈,一边挥舞着菜刀不停地砍我。现在的她就是一个被洗脑的禽兽,脑子里只有佛理会、佛国和亲爸爸,其他和这些概念想违背的东西。都要消灭掉。这样的人一旦掌握了大权,估计就要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抓住背包挡在胸前,和她不停地转来转去,就算我现在体力不错,可王大姐已经不要命了。完全不顾个人安危,以命搏命,我一时竟然处在下风。   轻月在我脑海里说:“齐翔,只能搏一把了。”   “怎么办?”我着急地问。   “让她的刀砍中你的背包,然后趁机夺刀。”轻月道。   这时。王大姐一刀劈来,我全身像电流穿过,就是现在!我举包去挡,王大姐的菜刀砍在包上。我趁机把包一卷,也是下了狠心。飞起一脚正踹在王大姐小腿的迎面骨上。   王大姐吃不住疼,摔在地上,我把菜刀踢到一边,骑在她的身上,挥手就要击她的后脑。   王大姐像是杀猪一样喊:“副会长!副会长!”声音在黑夜中传出很远。我真是急眼了,一拳打在她的后脑,力气用的大点,王大姐喉头像是堵了一下,随即没有声音。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坐了有五分钟才回过味,赶紧检查王大姐,怕她死了。探探鼻息还有,脉搏也在跳动,我擦擦汗,拽起地上的背包,摇摇晃晃正要出去,听到不远处的地下建筑里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轻月急速说道:“先别出去,藏好。”   我躲在窗户后面,冷眼偷窥,距离太远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出耳神通,快!”轻月说。   我盘膝打坐,有轻月辅助。以极快的速度出了耳神通。这次耳神通不是原来的小孩了,竟然稍微大了一点点,打个比方,以前是六七岁,现在是十岁左右,原来没有五官,此时的脸上竟然渐渐出现眼睛鼻子和嘴的雏形。   耳神通的孩子走出木屋,顺着声音穿过营地,来到地下建筑前,出现的场景我吓了一大跳。   我的脑海里竟然出现这样的景象。从入口处爬出一个人。   此人全身赤裸,长得又矮又小,皮肤布满了青黑色的纹身。我心里一惊,不可能啊,我的耳神通看人都是热成像的,怎么能清清楚楚看到这个人呢?   这个人匍匐前进,形似一只老猫,我观到了他的五官,吓得差点没从定境里出去。他竟然是泰国巫师小平头。   我明白了,这个小平头在现实中就是那只人脸黑猫。现在我看到的景象,是这只黑猫的人格化,和喵喵师父的老头差不多。   这个小平头显然没有李大民那么厉害,不能觉察耳神通的存在。   他匍匐向前,姿势特别诡异,且行为阴森,走着走着还抬起头四下乱看,表情诡谲到难以形容。   最怪的是,它的嘴里叼着一块东西。这东西乍看上去像是一个布满孔窍的怪石头。   石头在快速变化转动着,形状和表面孔窍的分布急速在变,看上去很像是耳神通在地下建筑里看到那个立体迷宫的缩影。   石头的孔窍无论怎么变化,都隐隐形成一张诡脸,脸的表情在不断变化。   石头像是一颗粗糙的人头。   “这是什么东西?”我经不住疑问。   “那就是恶鬼。”轻月说:“人脸怪猫带恶鬼出来重回人间。又有人要倒霉了,又有一个家庭要被血洗了。”   我的内心极为震动,耳神通在初级阶段时,只能听到恶鬼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吹过孔窍的风声。而现在随着耳神通的精进,恶鬼也具象化成了一颗长着鬼脸的石头。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全靠你了   人脸猫叼着恶鬼来到阴暗处,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好像挖出什么东西。我的耳神通进一步靠近,那东西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无法在脑中成像。人脸猫好像在跪拜这个东西,我正仔细看着,突然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从这个神秘的东西里如烟雾般出现一尊雕像的形象。   我还是不太适应,耳神通观到的场景和现实场景的区别。耳神通境界里很多成像都是由声音架构的,声音能形成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场景,是以前用眼睛来看世界无法想象的。   这尊雕像的出现就让我极为震惊。它大概有半米来高,周身黑色,双目狭长,最诡异的是姿势,一条腿曲盘在半空。靠着另一条腿金鸡独立,似乎在翩翩起舞。   我正看得入神,轻月在耳畔惊呼:“这是暹罗传说中的地狱邪神,一定要把它弄到手。”   这尊雕像如一缕烟雾般,飘飘在半空。黑暗中显得极为妖异。   人脸猫对着它在地上跪拜了两下,然后快速纵跃几步,猛然跳起飞在空中,把猫头一甩。   恶鬼的石头甩在半空,发出鬼哭狼嚎的风声。瞬间没了踪影,遁于黑色夜空里消失不见,它去了人间。   人脸猫从空中跳下,刨开地面,黑色雕像又消失在那神秘的东西里,猫把那东西埋起来,然后三纵两跃又回到地下建筑的大门缝隙前,钻了进去。   看它走了,我召回耳神通,缓缓睁开眼。轻月急声道:“把那东西挖出来。”   我背着包小心翼翼从房间出来,快速来到刚才人脸猫刨过的地方,不敢开手电,蹲在地上凭手的感觉摸土,果然有些松软。我使劲往下挖,时间不长,挖到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长长的东西,用红绸子包裹结结实实,不知是什么玩意。我把那东西拿到月光下,颤着手解开外面的红绸,里面露出一截黑色的干尸。   干尸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好像是常年经药酒泡过,看模样像是小孩的。   我第一个感觉就是这玩意太邪了。   轻月轻声说:“把它包起来拿走,这东西不能留在世间。我大约明白了,这个泰国人借助邪神在修炼!这里的恶鬼是他修炼的一部分,恶鬼混入世间,杀人越多,他的功法就越强,歪门邪道!”   我把背包打开,把这玩意扔进去。先拿着再说,找机会毁了它。   我来到地下建筑前往里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包里有手电,可是不敢打,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现在敌暗我暗,优势就在于谁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一开手电便会暴露目标。   “怎么办?”我问轻月。   轻月沉默一下,轻轻说:“双目不见物,无语观音听。”   “什么意思?”我着急问。   “观音曾有一代化身,生为盲人。不过耳力聪慧,她靠双耳来行走世间,最终修成观音听的无上妙法。齐翔,你现在就要练习观音听的这一层境界。”轻月说。   “我该怎么办?”我但心地说:“你不会是让我把眼弄瞎吧。”   “那倒不至于。”轻月道:“你从包里把毛巾拿出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照着他的吩咐,把毛巾拿出来。轻月让我把毛巾遮在双眼上,后面打了结。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轻月道:“现在你的耳朵就是你的眼睛。以前你使出观音听,必须在定境无干扰,现在你的境界要更上一层,随时随地出观音听。让耳神通在前面探路,你在后面跟随。蝙蝠知道吧,就那样。”   “我行吗?”我颤抖着说。   轻月声音很冷:“不行也得行!你只有24小时,你的朋友当然还有我,最后能不能脱困。所有的重担和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一步?”我一拳砸在金属门上,拳头深深刺疼:“轻月,我不想这样,我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我没那么大理想。”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轻月说:“每个人都在长大,你也不例外。什么是长大,你要学会责任和承担。不想也要面对,不会就要学,等你熬过这一关,会发现自己步入一个新的高度,回头再看过去的你,会觉得非常幼稚。修行者不但讲究神通,更要讲究境界和性情,你的能力要配得上你的心理状态。”   “要不然我把所有的神通能力都留给你吧,我不要了。”我疲倦地说:“我还当个普通人。”   “屁话!”轻月大骂:“齐翔,你就欠一个大嘴巴。如果我现在有身体,我非揍你不可。行了,别他妈废话,赶紧出耳神通。”   我深吸口气,站在金属门前入定。可能是轻月的话起作用了,也可能是现在身陷死地,逼到悬崖,不得不为之。我竟然很轻易就出了耳神通。   耳神通钻入金属门,然后我尝试着自己往前走。放在以往,肉身一动,我马上就会从定境中出来,而这次,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分神,冥冥中轻月还在盯着我,我不想再挨他的骂。   我走进了金属门。进了地下建筑。眼睛被毛巾蒙着,全靠耳神通在前面探路,我走在长长的甬道里,怪声不断,尽量不让它们干扰到耳神通,耳神通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前进,速度不敢太快。   那只人脸猫不知窜到哪了,甬道空无一人,我走得特别慢,抬起一只脚犹豫半天才落下。轻月道:“齐翔。你的防范心太重。你怎么连自己的耳神通都不信任?!大步走!”   他说的我全身一凛,我索性放开,跟着耳神通越走越快,甬道快速倒退。   行走过程中,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飘飘然般喜悦。自己似乎和耳神通融合在一起。   走着走着,来到甬道的尽头,这里有个地下井,要想继续前进,必须从那下去。   “解开毛巾。”轻月说:“从这里开始。要靠你自己了。”   我摘下毛巾放好,摸索着来到地下井旁,没敢用手电筒,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微微点燃。   四周安静得异样,一片深深的黑暗笼罩,除了我手里的萤火之光,再看不到其他光源。   打火机火苗微微燃烧,光亮中,看到了地下井。   井口非常厚实,是用军用水泥砌出来的,这种厚度的水泥我只有在关于核发射井的纪录片里见过。历史已经过去很多年,现在再看到这种井还是心里发憷。普通的军事工事,是不可能把防御做到这么强,这里到底在防着什么?   手电照照井里,沿着井口四个方向,是四条梯子,笔直向下,一直通到井的最深处。   我熄灭打火机,摸索到井口的梯子上,翻身到了上面,小心翼翼往下爬。   耳神通曾经来过,我本人还是第一次,心里惴惴不安,地下井风很强。可能因为井的结构,风在其中盘旋,发出很怪的声音。我想到在耳神通境界里,看到这里的风声像一条怪蛇。   下了十几分钟,不知有多深,我到了最下面,从梯子上跳下来。   这里就是最怪的地方了,耳神通的境界里,我曾经看到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立体迷宫,不知亲眼看看。会是什么样。   我在心里问轻月,能不能打开手电。   轻月也没主意,这里他根本没来过,而且我的耳神通在这个地方不起作用,风声太乱太杂,干扰了对地形的判断。   这么摸黑过去也不是那么回事,轻月说:“齐翔,你不要事事问我,我也要临时判断,走一步看一步。你拿主意吧。”   我摸出手电打开,一道光射过去,这里的工程相当震撼,长长的一条甬道,巨大而空旷,靠着墙边是铁丝网,还有岗哨,一面墙上刷着“……协作部队34……”的字样,可能是当时这支部队的代号。后面用红漆写了四个字“立入禁止”,虽然经过几十年,颜色沉淀,可看上去依然森森然。   我呼吸急促,这些标识在警告外来者不要随意进入,里面藏着无法预料的危险。   我拿着手电往里走了一段,甬道分出三条走廊,每一条都深邃黑暗,光亮照不到尽头。   我轻声说:“轻月,我进中间这一条了。”   轻月没有任何声音,像是消失了一般。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音,不知他是不愿说话,还是发生了别的意外。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生死袭击   现在没有时间和心情想轻月,我满头都是冷汗,擦了擦,深吸口气,打着手电走进中间这条甬道。   甬道两侧有不少关闭的铁门,我顺手拉了拉,有的能拉开,有的好像已经锈死。这时,手电落在下一道大门上,我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   这扇门半开,里面黑森森的,门边落着一团白色的毛。   我认了出来,这是喵喵师父的毛。   我蹲下来捡起这束毛。白毛夹在门上,我用力开了开这扇铁门,非常沉重。眼前的门缝很窄,喵喵师父的猫身别看灵活,其实说起来挺肥的。   我大概设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廖警官发生惊呼。喵喵师父赶紧回到这里,它看到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拼命想从这个缝隙里挤进去,身上的毛被蹭了下来。   我看看门里的黑暗,把手电放在地上,两只手使劲抓住门往外拉。声音很尖锐,嘎吱嘎吱终于拉开。我把手电捡起来,钻了进去。   地上有很多凌乱的脚印,空空荡荡的房子,前面是一扇暗绿色的木门,门敞开着。   我走过去。把门打开,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黑暗走廊,两侧是铁门房间。正要往里走,我忽然看到第一个房门是虚掩着,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应该是一间办公室,整个屋子都是灰的,摆设和装饰乱了一地,像是被贼打劫过,一件日本军装破烂不堪,上面都是脚印。   我看到巨大的档案柜躺在地上,不过里面没有文件,我踢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空空如也。   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从办公室出来,我顺着走廊继续往前走,两侧是空空的牢房,都锁着门,像是防空洞,里面大概能关押一到两个犯人。   牢房的铁门都有小窗户,我朝里看了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阴森。几十年前,有犯人被抓来关在这个鬼地方,不见天日,如果换成我,没一个礼拜就得疯了。   往前走着,有一道狱门是开的,我没敢进去,照例用手电照照,这一照可惊住了,牢房最里面趴着一个人。   这人的衣服有点眼熟,破破烂烂的。我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等来到那人面前,我认了出来,是二龙!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二龙脸上全是血,脸色煞白,昏迷不醒。我从包里拿出军用水壶,扭开盖子,浇在他脸上,又喂了几口,他咳嗽一声,睁开眼。   他没认出我,反而惊慌失措,像是见了鬼,拼命往后缩。   我大吃一惊,二龙那是什么人。八家将之一,降妖伏魔,不说胆大包天吧,也算一条好汉。当初围困佛理会的凤凰居,面对那么多狂徒,二龙大义凛然保护我,让我先走,那时候是什么劲头,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且其他人都哪去了?   轻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齐翔,你听我说。你抓住他,不要让他乱动,然后用你的手指甲。使劲摁住百会穴和神庭穴。”   “我不懂啊。”我说。   “我告诉你,赶紧的。”轻月催促。   我抓住二龙,二龙还在挣扎,可力气太弱,我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好了。好了,别害怕,我在这,别害怕。”   二龙动了几动不动了,似乎睡去,脸上的愁容和恐惧似乎解开了不少。   我摸着他的头顶,按照轻月的指示,使劲按了几个穴道。   别说,还真好用,二龙哆嗦了一下,发出叹气的声音,再次睁开眼。   我捧着他的头,对着他说:“你镇定一点,我是齐翔,我来了,我来救你们了。”   二龙看着我,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他嗓子发出哽咽的声音,忽然哭了:“齐翔,都死了,都死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大吃一惊。   “我们遭遇到了袭击……”二龙断断续续说了经过。   他们当时按着我指的中间这条路走进来。那时候,我的耳神通听到奇怪的声音被逼了出去,而他们并没有听到这股声音。耳神通不在,他们只能探索着往里走。   然后,他们到了我刚才经过的办公室,刚进到那里,就遭遇到了致命袭击。   廖警官是第一个被袭击到的人,他打着手电进到屋里,扫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二龙当时就站在旁边,在那个东西冲过来的瞬间,他竟然产生了极度绝望和极度恐惧的情绪。   要知道二龙是八家将的成员,平时做个法事,抓个小鬼,那是手到擒来。再恐怖的事情也经历过。可就在这个时刻,他真的害怕了。   听到这里,我疑惑问:“那是什么东西?”   二龙苦笑:“我也不知道。肯定不是人,也不是活着的任何野兽,不像是中阴身的鬼,更不是精灵。那诡秘莫测的东西直扑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廖大哥曾经发出过惊呼,我的耳神通和喵喵师父都听到了,喵喵师父当时赶了回去,这就是当初的经过。   “然后呢?”我急切地问。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东西,”二龙闭上眼,喉头不停动着:“当时场面非常混乱。手电光乱照,所有人里我的道行最低,什么也没看清楚,整个世界不停颠颠倒倒。我只知道那东西袭击了我们,可具体的场面,乱到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我听到古前辈喊了声快跑。我跌跌撞撞从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挨个门踹,没有光,声音很乱,什么都看不见,就在这时我听到脚步声。是那个东西的,它突然一撞,把我撞进了这个牢房,它想要进来,我紧紧关上门,它在不停地撞击着大门……”   二龙说着哭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问。   二龙摇摇头:“大概有人的形状吧,不知是什么。”   “说说你的感觉。”   二龙看着我,眼神变得很怪,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齐翔,你似乎……像是变了个人。”   我一惊,难道他看出我身体里藏着轻月?   二龙说:“你成熟多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师父来了。”   他继续说道:“那个东西像是一个扩大了千百万倍的癌细胞,它特别邪恶,充满了浓浓的负能量,一靠近它,就会情不自禁的毛骨悚然。齐翔,我不是胆小的人,但那种害怕是纯生理性的,根本控制不住,就像人对疾病对瘟疫对死亡天然的害怕。”   听他这么一说,我知道了那是什么。   我第一次出耳神通来到此处遭遇袭击,应该是和二龙他们遭遇到的是同一个东西。也是恶鬼的产生之源。   现在无法知道具体是什么,很可能是日本人研究出来的怪物,它就在这地下建筑里转悠。   除了它还有叫李大民的副会长和人脸怪猫。这三个东西堪称三巨头,它们藏在这里,想想都头疼。   我把二龙扶起来,说道:“没看到咱们人的尸体,不能说他们死了。我刚从外面进来,没发现尸体。”   二龙点点头。他擦擦血,身上都是皮外伤。我把水给他,我们坐在地上简单休息了会儿。   “我们要去找他们。”二龙说。   “你还有力气吗,要不我去吧,你在这里。”我说。   二龙看我笑笑,咬着牙站起来:“齐翔,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我也会为团队里任何一个人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说,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二龙就是这样的人。   我沉默片刻:“值得吗?”   “因为我是八家将。”二龙笑笑,拉开牢门。   我们来到外面,走廊幽长漆黑,我打开手电走在前面,二龙默默跟在旁边。我们顺着走廊往里走。   忽然轻月在脑海里说:“用耳神通探路。”   我赶忙对他说:“不行。这里声音太嘈杂,对耳神通影响太大,我在脑海里无法成像。”   轻月道:“你脑子是不是不转弯?不要把耳神通和肉身的感知强行分裂,耳神通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可以一边听一边看。耳神通只是获取外界信息的一种手段,不妨碍你用肉眼。”   我还是第一次在不入定的情况下,用出耳神通。   我让二龙不要打扰我,我站在原地,精神力集中,屏息凝神。   耳神通的小人从我的身体里走出来,他的个子好像高了一些,眉眼也更加清楚。   我让耳神通在前面走,我和二龙在后面跟着。这种感觉很玄妙,好像耳朵从身体里分离出来,但和身体还不切断联系。   “你的境界更高了。”二龙叹道。   我正要和他说话,忽然听到“喵喵”的一声细响,十分微弱。我心里一紧,是喵喵师父,听起来它奄奄一息。 第二百八十章 修行恶魔   “是喵喵师父。”我说。   二龙的听力明显没有我的好,他急切地问:“它在哪里?”   现在二龙对我的依赖很大,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时,是个高高在上的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而现在我们不但称兄道弟,他对我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我现在成了他的主心骨。刚才在监牢里抚慰受伤的他,是二龙改变对我态度很重要原因,不知不觉中我完成了角色的改变。   我正想的时候,轻月在我的脑海里说:“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齐翔,你过去太低估自己了,凭你的能力进入八家将,座次就算不排第一,也能排个第二第三,何必妄自菲薄呢。”   “进八家将要面对很多困难,都没有好下场。”我苦笑。   “人生在世如果只考虑这些得失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轻月说:“活的就是畅快淋漓,快意江湖。做事最高境界就是不悔,此生就算有憾,从头再来时却不必另做选择。”   “赖樱的事你悔不悔?”我问。   轻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悔。”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不语,似乎消失了。   现在不是和他探讨情感的时候,我驱使耳神通仔细去听,在走廊尽头有一间办公室半敞开着门,我招呼二龙一起过去。   把门推开,发现这个房间和前面过来看到的其他房间很不一样。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大概能有篮球场那么大,我和二龙面面相觑。极为震惊。   震惊的不是这里的陈设和布置,映入眼帘是犹如地狱般的支离破碎。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地上是破破烂烂的残肢,早已风化枯萎,有的已经化成白骨,血在墙上沉积了很多年,淋淋漓漓老照片一般的赭黄,连墙上巨大的平面图上都喷满了血,虽然过去很多年,可此时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可想而知,这里曾经发生过很恐怖的大屠杀事件,有一些人来过这里,不知遭遇到了什么,所有人全军覆没,被撕成碎片,肢体残离。我脚旁就是一具风化的尸骨,穿着老式的土黄色衣服,最惊心动魄的是,尸体张大了嘴,表情凄厉,看样子临死前受到了很大的折磨。   看这些尸骨的风化程度,死了几十年是有了。   “怎么看?”二龙问我。   “村里的老书记还有李善思说过,日本人撤退之后,村里的男人们曾经组织过几次探险,想打秋风。找到值钱的东西,结果很多人死在这里,死里逃生者寥寥无几。看衣服的样式,死在这里的人应该就是这些村民。”我说。   二龙点点头,我们踩着尸骨往里走。房间陈设着一排巨大仪器,上面是一些红红绿绿的指示灯,操作盘和电闸,铁皮已经锈迹斑斑。我顺手拉到一个电闸,已经锈死,用很大力气也难扳动一寸。   “这里应该是电站之类的地方。”二龙说。   墙上挂着巨大的平面图。从剖面的图示来看,充满着各色线条,还有一些日本字的注释。二龙拿出手机对着平面图拍了一张照。他回头问我:“喵喵师父是在这里吗?”   “我在这。”一个声音虚弱地从头顶发出。   我们抬头看,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灯,喵喵师父蜷缩在灯罩上,看起来神态萎靡。它看到我们,纵身一跃跳下来,正跳到我的身上。   它身上布满血迹,白色的猫毛肮脏不堪,它舔舔爪子。看我:“齐翔,你神通境界又升到一个境界,出耳神通和肉身一起行动,不错。不对!你的身体很怪,那是谁?”   喵喵师父本来很虚弱。它看着我全身白毛抖起来,爪子搭在我的肩膀,张大猫嘴,十分凶狠地咧开“喵”了一声。   轻月在我的脑海里急促道:“别让这只猫靠近你,它能看到我!”   “齐翔,你身体里有邪崇。二龙!帮忙,给齐翔驱邪。”喵喵师父尖利地说。   二龙凝眉看我。似乎真的想动手。   我赶紧道:“喵喵师父,在我身体里的中阴身是位老朋友,他是来帮助我们的。”   二龙疑惑:“是什么老朋友?咱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可没有,怎么现在突然蹦出个老朋友?”   “我答应过他,我要帮助他。”我说:“这片营地他进不来,这里有着他急需要的一些东西。他帮助我们,而我把他带进来,只能上了我的身。”   喵喵师父狐疑地看着我:“这里有什么是他需要的?”   我犹豫一下说:“他说日本人在这里找到了生命的秘密,他想重新轮回入世。他的恋人已经轮回走了,他要再世为人找到那个女孩。”   二龙看我,沉默一下:“你说的老朋友不会是轻月吧。”   我愕然,索性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他。”   二龙和喵喵师父对视一眼,喵喵师父道:“或许我可以帮助他。”   二龙岔开话题:“喵喵师父。你怎么躲在这里,其他人呢?”   喵喵师父叹口气:“那个东西实在太凶,我们走散了。学良为了掩护我和那个警察,他把那东西引开,进入到了建筑的最里面,现在生死不明。”   “廖大哥呢?”我疑惑问。   喵喵师父摇头:“我和他逃到这里,我到了灯罩上面,随后晕了过去,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追杀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疑惑地问。   喵喵师父是在世活佛,明显比二龙见多识广。它跳到桌子上,走来走去,凝眉说:“这个东西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好像见过。”   它想了想说:“那还是多少世之前。我在藏区雪山修行,认识了一个苦行僧。苦行僧从印度施迦族的秘籍中,得到一门修行法门,日夜不眠不睡觉,逼近人体的极限。当时他告诉我,自己要在雪山山腰的秘洞里修行,时间是一个月,要我每隔七天给他送一次食物和水。”   第一个星期,喵喵师父攀登雪山,送了食物上去,看到苦行僧还在痛苦的坚持,不过气色还好。苦行僧告诉他,不睡觉简直就是最大的酷刑,也是他苦修的契机。等到第二个星期,喵喵师父再去的时候。发现苦行僧正在呓语,神智有些不正常,地上的食物竟然没怎么用,也不知他靠什么活下来。   当时不像现在科技发达,认知面更广。当时的喵喵师父只是个朴素的雪山修行者,他对于苦行僧表现出来的状态不明白,但多少也能理解,他当时认为,这个苦行僧很可能通过不眠不休找到了一种通向内心精神世界的方式。他正在和自己内心的神对话。   很快七天又过去了,雪山的天气变化无常,来了风暴,下起漫天大雪。大雪封路,喵喵师父无法进山。不过他也不太担心,因为苦行僧在雪山修行,即使没有食物和水,也能通过辟谷和喝雪水维持很长的时间,他还记得以前送的食物,那位仁兄没怎么用过。所以不用担心。   大风暴持续了整整小半个月,等到天气晴朗,风住雪停的时候,喵喵师父重新进山。他再一次来到了山洞。   还没进洞,他就敏锐感觉到不太对劲,等他走进去的时候,那位苦行僧已经不在了,他看到山洞的墙壁上用鲜血写着一段梵文。   这段话翻译过来是:不要靠近,我已变成恶魔。   喵喵师父胆战心惊,不但对于文字的内容。他发现这行血字本身就非常诡异,并不是用布条什么写上去的,而是用手指写的,笔画淋漓,有些线条的血液还顺着往下淌,看起来阴森迫人。   在其中一个字上,喵喵师父发现一块碎肉。当时他做出一个很匪夷所思的推断,这位苦行僧正在自残,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说明这个人似乎已丧失理智。他用最后的清醒,在洞壁上写了这段话,是为了提醒喵喵师父不要靠近。   喵喵师父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落在洞窟的深处,他有很强烈的直觉,那个苦行僧就藏在洞里。   他犹豫很长时间,点亮了火把,扶着洞壁往里走,走了没多远,听到洞极深的深处,传来一声类似动物般的嘶吼,一股强大而危险的气息犹如沼泽一般淹没过来。   火把上的火苗扑扑乱闪,喵喵师父感到了危险,他没敢再进,站在原地心惊肉跳。 第二百八十一章 怨念   “那你后来进到洞里没有?”我问。   喵喵师父苦笑,抖了抖胡子:“我感觉到很危险的气息,没敢继续深入。这件事在后来历代转世中,深深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活了这么多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那是真正的恶魔。就在进入这座地下建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相似的气息,然后遇到了那怪东西的袭击。我相信,这个建筑里藏着的可怕东西,应该和苦行僧同出一源。”   我们正说着。忽然墙的东北角有声音,似乎在很深的里面发出来的。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走了过去,我打开手电筒照着,这里有一排电线,还有锈死的手拉闸门,闸门旁边是几个手腕粗细的铁板。铁板和闸门之间有明显的划痕,就在最近,有人动过闸门。   二龙碰碰我,努努嘴示意闸门,让我去拉。   我看看喵喵师父,喵喵师父点点头,我拉住闸门深吸口气,使劲往下一拉,“嘎吱嘎吱”两声,一道不起眼的铁门缓缓开启。闸门缓慢回弹到原位,这道铁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是墙上饰物的一部分。   “有人进去过。”二龙轻声说。   “难道是廖大哥?”我疑惑。   我们来到门前,我不敢太用力。把门往里推,开了一道一人多宽的缝隙,果然看到里面隐隐有光射出来。二龙扶住门,帮着我一起推,门越推越开,我们三人走了进去。   走进这道门,发现一个奇怪的房间。   房间很黑,正前方挂着一块近灰色的幕布,左右两侧有绸子一般的拉帘,可以想象平时是拉上的,只有看的时候才拉开,显得非常正规肃穆。幕布前面有一台奇怪的机器,此时这台机器正投射出影像,射在幕布上,里面播放着粗糙带有星点的黑白画面。   在幕布前,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正聚精会神看着幕布里的影像。他的打扮很怪异,身上披了一条不知从哪找来的铝箔毯子,紧紧裹住自己。   影像不断变化,里面乱糟糟的一团,我们也没仔细去看,投出来的光影映射在那人的身上,他似乎陷在某种境界里不可自拔,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喵喵师父疑惑:“是那个警官。”   “廖大哥?”我和二龙面面相觑。   二龙正想过去。喵喵师父道:“先别莽撞,有古怪。”   我想回去关门,喵喵师父反应很快:“不要关,逃生方便。”   我嘬嘬嘴,这哪像活佛的样,先想着逃跑。   我们观察了一会儿,那人如果真是廖大哥,情形真的是古怪了,他坐着一动不动,抬着头。目光紧紧落在屏幕上,似乎被里面的影片完全吸引住。   我情不自禁去看影片内容,演的什么,让人这么入迷。影片没有声音,只有黑白影像,里面的场景应该就是这片地下建筑,士兵陪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到监牢视察。   摄像机里的日本医生戴着大口罩,不知是不是黑白影片的缘故,感觉整个场景特别的荒凉阴森,让人产生极强的绝望感。我才看了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影片。就被里面透漏出的某种特质给感染了。   没有声音,场景和人都是阴冷的,没有感情。我甚至产生这样的念头,我如果是这个监牢里被关押的犯人,不如一头撞死得了。这样的环境里简直是度秒如年。   镜头抖动,有士兵打开了监牢的钥匙,镜头跟着医生和士兵走了进去。里面的监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暂且管它叫观察室,有桌子椅子,医生和拍摄者坐在桌子后面,看向对面。对面是这个监牢的另一部分,那是个类似关大型猛禽的大铁笼,笼子外面焊着粗粗的铁条,旁边有一扇门,门上挂着锁。   镜头对准了铁笼,焦距慢慢拉近。   令我意外的是,铁笼里居然布置成一个很温馨的房间,放着娃娃,所有的饰物都是粉红色。还有一些女孩用的玩具和化妆品。在铁笼的地上,坐着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孩,小孩不到十岁,头发剃没了,留着光头。显得非常清秀。   笼子外蹲着一个成年女性,应该是医生的助理,正在用带有鲜明女性化的动作让里面的小孩跟着学。   镜头拍摄了一会儿,场面比较简单,就是小女孩跟着女医生做着女性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却非常诡异。   第一为什么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小孩被关在笼子里?第二这是在做什么实验,为什么要对孩子这样。   画面突然消失,幕布出现密密麻麻的字,影像粗糙,布满杂点。   我看不懂。里面夹杂着一些汉字,多少能揣摩点意思。   标头写着“第58……”后面是一串,正文里出现最多的字是“男”“女”“性”这些字眼,我正看着,二龙在旁边道:“原来是这样。”   喵喵师父问:“你认得?写的什么?”   “以前在学校时候业余时间我报了个日语班。学的不多,勉强连蒙带猜,知道大概的意思。”二龙说:“上面的文字应该是刚才实验的总结,具体什么细节,我看不太懂,只能猜出大约的内容。”   “这是什么实验?”我问。   “这是个关于男女性别颠倒的实验,刚才出现的小孩应该是个男性,通过手术让他变成了女性。”   “那时候就有这样的手术了?”我吃惊地说。   二龙困惑地摇摇头:“应该不是彻底的手术,我大概猜测。”   我听的浑身发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二龙道:“文件里最多提到的就是‘男’和‘女’,还有置换和颠倒的词汇,应该在做这样的实验,让孩子性别模糊,然后重新竖立性别认同。让一个本来以为自己是男性的孩子,通过身体改变,再通过女性心理学家的引导。让他以为自己是女人。”   “他们要干什么?”就连喵喵师父都震惊。   “我以前在科学杂志上读过类似的东西,”二龙说:“大概他们在实验,性别认同到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我猜想,这只是当时这里所做的关于人体精神实验的其中一个。”   这时幕布里又出现了下一个实验,医生走到另外一处牢房。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升出:“齐翔。用出耳神通。”   说话的是轻月,不知他想干什么。我注意力集中,遁出耳神通。喵喵师父马上察觉,二龙还要说什么,它摆摆手。示意不要说,不要妨碍我运用神通。   耳神通一出来,轻月道:“你闭上眼睛,用耳神通去观想幕布。”   我闭上眼睛,用耳神通去“看”幕布,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差点没吓傻了。此时耳神通看不到现实中幕布电影里的内容,呈现在我脑海里的景象是这样的,灰色幕布上出现了很多鬼脸。这些鬼脸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不下数百个。只有眼睛和嘴,没有其他五官,嘴巴长得很大,凄厉至极,看上去如同地狱里的冤魂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疑地问轻月。   轻月和我感同身受,他也能看到这般景象,他沉默片刻说:“这是当时拍摄影片时,一同摄下来的被实验者的怨念痛苦和内心的黑暗。”   我的耳神通不敢靠近,幕布上的冤念挤挤挨挨,如同一片怨恨的海洋。   我一哆嗦。让耳神通回到身体里。   喵喵师父看我脸色煞白,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快速走到廖警官的身边,我有理由相信,刚才所看到的怨恨之念是存在的,它们0负能量太大了,让这段影片成为了不祥之物。我算是有定力修行的修行者,都有点受不了其中天魔之惑,更别说是廖警官这样的普通人了。   我在背后一拍他,廖警官的脖子像是干涩的木头,竟然动了,他左转转右转转,然后渐渐回过头看我。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廖警官脸色惨白如纸,而双眼血红,嘴上露着笑,非常邪,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第二百八十二章 黑暗化身   “廖大哥。”我叫了一声。   廖警官张大了嘴,咆哮着冲我扑过来。   他到之前,我已做好思想准备,看他过来,马上用出天罡踏步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闪身躲过廖警官的袭击。论搏击术,二龙比我不知高多少个级别,他看我闪开,反应很快,抢住攻位,一个擒拿把廖警官掀翻在地。   廖警官歇斯底里一样叫喊,身体不断抽搐,二龙骑在他身上,双手按住脖子,用指尖使劲摁着廖警官脸上的穴道。廖警官耳红脖子粗。整个脸肿胀鼓起,像是血液倒流。   喵喵师父窜到廖警官的身边,胡子抖了抖:“他身体里有恶鬼,你们控制住他,我来驱魔。”   我和二龙紧紧压着廖警官。廖警官像大风浪里的小船一般,上下颠簸,不断从嗓子里喊出声嘶力竭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疯狂到这种地步,二龙本来就受过伤,力气有些虚。大部分力气都要靠我,此时几乎把持不住。   喵喵师父窜到廖警官的脸上,盘腿坐下去,嘴快速动着,这只猫居然在诵经。   廖警官的脸色越来越红,像是身体里大量的血液全都往上面涌,双眼也是暴红。越是痛苦挣扎,脸上的表情越是在微笑,邪得厉害。   喵喵师父念到后来,猛然一声尖叫,“喵”的一声,恍惚中我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廖警官的身体里出去。喵喵师父站起来,全身的毛快速抖动,根根竖立,猛然腾空而起,直扑黑影。   那团黑影快速向幕布飞去。   幕布上的电影还在播放,出现的场景是地下室,阴森黑暗的地下室里,陈放着一排排的死尸。这些死尸很怪,每一具都用被子紧紧裹缠,弄成了一个圆筒形。一个面无表情的医生带着两个士兵,三人走在尸体中间。   画面不停抖动,线条上下跳跃,出现很多噪点,整个影像说不出来的那么让人难受。   我不用入定,耳神通由心而发自然出来。用耳神通去观整张幕布,情景又不一样,我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涌动着很多张狰狞凄厉的鬼脸,刚才从廖警官身体里出来的黑影,迅速融进这些鬼脸之中。   怎么形容呢。幕布上方像是有一片水域,鬼脸像是工业染料滴入了水里所形成的图案,它们互相挤压、融合、涌动,时而大时而小,表情多变,可无一不是凄惨的嚎叫。   廖大哥昏迷在地上,也不挣扎了,二龙推我:“齐翔,你怎么了?”   耳神通看着幕布上这些鬼脸,我竟然有些痴迷。像是关注着一片迷离的万花筒。   正看着,一个鬼脸忽然遁成黑影,如一阵风般向我飞过来。这时二龙又推了我一把,我从恍惚中惊醒,黑影又回去了。   就这短短的一瞬,我满头是汗,脑子嗡嗡响,中暑的感觉。   “你差点被附身了。”轻月在我的脑海里说。   “太邪了吧。”这是我的想法。   喵喵师父表情严峻,对二龙说:“把电影关了。”   二龙过去把放映机关掉,一瞬间屋里黑了下来。灰色幕布上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   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影像的热闹里,乍一下安静,浑身烦躁,有些受不了。   二龙把放映机上的胶卷盒拿下来,他扬了扬:“这个拿不拿?”   喵喵师父摇头:“算了。咱们带出去做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研究,而且这卷影像太邪门,拿出去只会祸害人间,就留在这里吧。或许若干年后会有人把它带出去的。”   二龙看了看胶卷盒,叹口气放到一边。我把包里的水壶拿出来,往廖警官脸上浇了浇水,又喂他喝了几口。   二龙给廖警官按摩头上的穴道,时间不长,廖警官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他看到是我们。表情如释重负,又闭上眼睛。   “廖哥,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二龙问。   我们把廖警官扶起来,他拿着水壶喝了几口水,擦擦嘴角。幽幽地说:“被袭击之后,我和喵喵师父逃到了这里。然后听到这个屋子有声音,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进来的门。也不知怎么了,就想进来看看。我看到这间屋子没有被糟践和洗劫过,还保持着原样,又看到了放映机,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安排就要我在这里看电影一样。我把放映机打开了,看着看着就人事不省,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头还晕。”   “你看到哪一段的时候,人事不省了?”喵喵师父问。   廖警官喝了口水,停了很长时间,才说道:“我知道袭击我们的怪物是怎么来的了。我就是看到他们如何制造这个怪物的时,失去了知觉。”   我们面面相觑,急忙问怪物是怎么来的?   廖警官盯着前面,咽了几下口水,缓缓说:“日本人做了一个实验。他们选了十个人进行不睡眠实验。”   喵喵师父一听,毛发都炸起来,窜过来看着廖警官。   我们想起喵喵师父讲过的故事,在他轮回多少世之前,曾经遇到一个苦行僧,这个僧人就是在山洞里苦修不眠术,最后成了个恶魔。   廖警官继续说:“他们把这十个人放到一个密室里,告诉他们。只要一个月不睡觉就能获得自由。”   “不睡觉,可能吗?”二龙疑惑:“就算是主观不想睡觉,身体也会控制不住。”   “日本人想了一个办法,”廖警官说:“把他们关在一个释放着可以让人兴奋的气体的密室里,研究者通过悬窗进行观察。我看到的影片。就是拍摄整个实验的过程,前五天十个人都没事,到了后面几天,他们开始出现反常,变得狂躁,断绝了彼此的交流,开始喃喃自语,说些什么影片没有喇叭听不到。到了第十天,有人尖叫,跑来跑去,其他人在失声的痛哭和悲泣,我是刑警,见惯了癫狂的犯人,但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变成这样。”   “然后呢?”我问。   廖警官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表现的越来越失常,甚至有人拉屎之后,把屎抹在墙上画画。等到第十五天的时候,里面的人都不动了,像是死了。医生打开门,他们进去看,拍摄到的影像让我不忍目睹。所有的人都在自残,最严重的是,有的人在吃自己的手指头,露出斑斑白骨,还有的人已经自残而死。当医生关掉兴奋气体时。犯人们突然发疯,开始互相攻击,甚至攻击医生和士兵,然后是血腥的场面,打死好几个。研究者把剩下的人送去救治。在情况稳定后,他们做出一个极为残忍的决定,把幸存者重新送回密室,做完这一个月不睡觉的实验。”   我们静静听着,被这个非人类的计划完全震惊了。   廖警官靠着墙,揉揉太阳穴说:“别说当事人了,时隔这么多年,就连看这段影像的我都受不了片子里所呈现出来的内容和氛围,令人窒息。到了一个月的时候,只有一个犯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死了。研究者打开密室的门,看到这个幸存者已经没有人模样了,全身赤裸,又瘦又小,皮肤发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团奇怪的影子。他们关掉兴奋气体,本来一动不动的犯人突然动了,动作极快,疯狂袭击进来的人。士兵们端枪就打,可所有的光都灭了,整个实验室变成人间地狱,很多人被那个犯人生生撕碎。在我失去知觉前,所看到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医生在和这个犯人对话。医生问了句话,我听不到声音,但是根据上下的延续,大概能猜到他问的是什么。他问犯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个犯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吧,他还会说话吗?”我疑惑地问。   廖警官闭上眼睛,脸上呈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他不但会说话,而且说的话让人心跳。这个犯人是中国人,我看到了他的口型,他对医生说,我就是你,我是你藏在体内的所有怒火,我就是你内心的黑暗,我就是你心中所有恶的化身。”   我和二龙面面相觑,我有疑惑,感觉这个话的语气不对劲。这句话的意思是清楚了,但是说话的方式特别现代,不像是几十年前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无法判断,看到这里时,廖警官是不是已经精神失常了。   他用自己的思维来替换影片里黑影所说的话。   不过有一点我们现在可以确定,当人一个月不睡觉的时候,就能变成恶魔。   这个恶魔非人非鬼,非精非灵,是人心中所有负能量所有黑暗的化身。 第二百八十三章 魔境劫   “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当初匆匆忙忙撤离,就是因为这个恶魔?”二龙说。   “他们在这里造出太多的负能量。”我想起刚才影片播放过程中,幕布上无数的鬼脸。那些东西并不是鬼,而是人心中各种负能量的释放,包括恐惧,怨恨,迷茫,绝望等等。没有人能承受的住这么多负能量的纠缠,就连士兵也受不了。   喵喵师父窜过来,突然说道:“这是魔天劫,也叫魔境劫。是修行中必然要突破的境界。”   “那是什么?”我疑问。   二龙道:“我没经过这种劫,只是听说过,八家将里圆通最先通过这道关口的考验,因为他最早修行的是不净观。所谓魔境劫,属于不净观的一道玄关,要突破它,就要在妄境或是现实中经历天魔的考验,考验过去。算是渡劫成功也算是历练人生。”   “天魔考验?”我问。   “简单来说,就是面对各种各样的负能量。”二龙说:“白骨骷髅化红粉佳人,鬼哭狼嚎化妙语天音。所谓不净观,不单单是观物不净,更是观人观世不净,经历魔心一般的考验。终有突破才成大道。”   喵喵师父严峻地看着我们:“我有感觉,齐翔,你和二龙的魔境劫就要来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过去则突破魔境,过不去则永远沉沦。止步不前。”   我想起影片幕布上无数的鬼脸,不禁苦笑,果然是魔境,刚刚窥其一斑,就让人快崩溃了。   我们正说着,忽然喵喵师父打了个激灵,窜到了桌子上,它表情从未有过的严峻:“不好,有邪崇靠近。”   它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猫叫,“喵”,细细长长,宛转多变,像是孩子在哭。   我全身汗毛都炸起来,是人脸猫。   喵喵师父急促喊道:“关门!”   二龙急忙跑过去,门关了一大半,还有一条缝隙的时候关不动了。二龙脸红脖子粗,用尽全力,他咬着牙说:“齐翔,过来帮忙。”   我赶紧冲过去和他一起推门,谁承想外面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也不知什么东西在那,我们咬着牙使劲抵住门。廖警官挣扎着起来,也想过来帮忙,这时“哐”一声响,大门整个推开,我和二龙抵挡不住,连退几步,摔在地上,气血都在翻涌。   大门外站着一影一猫,我一看这个黑影情不自禁往后缩。光线晦暗,勉强能看出这是个人,大概一米五的个头,身体佝偻,五官模糊,全身被一团黑雾笼罩。他的眼睛部位缠着肮脏褪色的布带,可能很久没拿下来过了。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我偏偏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危险,他犹如一团黑暗,走进来。   我们所有人都在倒退,包括喵喵师父。   黑影驼着背弯着腰,用奇怪的姿势一步一步走着。他身后是人脸怪猫,喵喵叫,深蓝色眼睛散发妖异的光芒。   喵喵师父沉声道:“一会儿我来引开这两个怪物,你们赶紧走。”   二龙苦笑:“恐怕咱们都走不了。”   人脸怪猫和黑影把大门口堵住,果真是没有了退路。   黑影走向我们,二龙第一个冲上去。没到近前,黑影一把抓住他的手。   二龙吃不住疼,头上冒着冷汗跪在地上,黑影对着他,竟然说了一句汉语:“我就是你心中的魔。”   二龙瞪大了眼睛看他,黑影缠着布条的眼睛紧紧和他对视,仿佛目光能射出布条一般。   我看到二龙的眼睛在发黑,脸色涨红,似乎血在倒涌。我急忙使出耳神通,想看看怎么回事,脑海中轻月突然叫道:“别出耳神通,快收回来!”   我迟疑一下。晚了,耳神通走出身体。黑影明显觉察到了,侧头似乎看到了耳神通。我看到黑影张开嘴,吐出无数的鬼脸,化成一道道气流全喷在二龙的脸上。   二龙表情狰狞扭曲,尽力去对抗。时刻面临崩溃。   黑影把二龙扔在一边,陡然跳过来,我急忙要收耳神通,可晚了,耳神通被黑影抓在手里。   现在已经确认,黑影是由人变成的魔,他不光有一把子蛮力,更重要的是他能制造出黑暗,制造出恶鬼,他能把握住每个人内心最软弱的东西。   黑影抓住耳神通,我感觉全身的感官都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只有耳神通在外面。黑影抱出耳神通,往它的身上喷鬼脸,耳神通就是我的听力,霎那间我就被如汪洋大海般的恶声包围。   这些声音并不尖锐,却形成一个又一个古怪形象,似鬼脸又似扭曲的长路。我什么都感知不到,整个人落在汪洋大海般的怨恨中无法自拔。   我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有的好像是我爸爸,有的好像是佛理会的王大姐,还有的好像解南华和解铃,各种古怪离奇,荒诞绝伦。   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是无数哀乐凝结的声音,我从事殡葬行业的,经常和丧户打交道,听了很多遍哀乐,现在这些哀乐凝成一首曲子,这首曲子极富层次感,能听出是由很多哀乐递进形成。   声音化成蹒跚前进的老巫婆,垂着头,拄着拐杖,朝我走来。我的心狠狠揪起来,堵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想走也走不了,我急速呼吸,感觉自己快要在恐惧中窒息了。   “齐翔,这是魔境劫。”轻月的声音似乎从天籁之处传来:“我在失去赖樱,丧失阴王指和肉身,变成中阴身的时候,曾经历过这个。世间所有的不平,所有的负能量,所有的黑暗,一股脑全涌来,这个时候你谁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硬扛。”   我颤抖着说:“我扛不住了。”   “二龙说的两句话。你一定要记住,白骨骷髅化红粉佳人,鬼哭狼嚎化妙语天音。所有的一切都是外相,包括你的心也是一种相,魔境劫重在攻心,你索性就让它攻。”   “我该怎么做?”我咬着牙问。   “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轻月说。   我知道,这叫四念处,是佛学中四个安顿心念的智慧方法。名字和意思我大概都知道,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怎么用。   轻月道:“观法无我。净与不净,都无我所在。”   我忽然醒悟,魔境劫在于攻心,所谓心魔。而无我则无心,它就攻不到了。七情六欲皆从无常心起。   我稳定心神,沉静入定,进入禅悦之境,想起千年前佛陀在菩提树下打坐,魔王就是用魔境催生出魔界大军,电光火石波涛汹涌,种种魔幻之相迷惑恐惧佛陀,而佛陀巍然不动。   如今我也到了这般境界。魔幻之声化为妙音,化为瓣瓣落飞的桃花,红粉变骷髅,少女变巫婆,种种心魔种种境界,如流水而过。   我在黑暗魔境中伸手拈住飞舞的一朵花瓣,微微一笑。   于过去事不追忆,于未来事不妄想,安于现下,观想无我的自己。   “你精进了。”轻月在我耳边轻声说:“恭喜你。”   我微微睁开眼,耳神通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已经不需要耳神通化形,它不在即在,在即不在。我已把耳神通和自己融合一体。   等我看清屋里的情景时大为震惊,二龙和廖警官在地上挣扎,血涌于脸,而人脸猫和喵喵师父则激战在一起,两只猫不断窜来窜去,发出尖锐叫声。爪子在空中相碰。   黑影转向我,慢慢走过来,他微微动动嘴,发出声音:“你很有意思,我不能让你活着。有你在,我会死去。”   我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执于黑暗?”   “那你为什么要执于无黑暗?”黑影说。   “小齐,你突破了魔境劫,我们现在可以杀他。”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起头看,李善思一身满身血污,蹒跚走进来。   “老李。”我说了一声。   李善思痛苦地咳嗽一声:“我刚才闭过气差点死过去,不过天不亡我。我是三太子的乩身,人生没有圆满,我怎么可能死?!”   他指着黑影:“我要杀了你,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黑影如一阵黑风窜到他面前,紧紧逼住他,嘴里的呼吸几乎都要喷到李善思的脸上:“同归于尽?好。”   李善思任由他抓着。像树叶一样左右摆动,他看着黑影,猛地咬破自己舌尖,把手指头塞到嘴里,抹了血抹在自己额头,他冲着我喊:“小齐,三太子不入人间,我要激最后的灵气,进入黑影的心境。你已突破魔境劫,联我神识,我们一起进去闯一趟!杀了这只恶魔!” 第二百八十四章 心魔无边   听到李善思的话,我没有多考虑,心神一定,就要出耳神通。   脑海中出现轻月的声音,口气很急促:“齐翔,不要和他联神识!”   “为什么?”我问。   此时的李善思正和这团黑影对抗,黑影把源源不断黑暗的怨念吐在李善思的脸上。   李善思在痛苦中煎熬,脖子上青筋暴起,五官扭曲,脸色泛着艳红,用最后的力气喊:“齐翔,快!要不然来不及了!”   轻月在我的脑海里说:“齐翔。这团黑影是魔,是黑暗,你现在魔境劫刚过,如果深入他的内心,会遇到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这样的恶魔,已经不是原来的他,而是天地的恶气所化,真要消灭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比死亡还要痛苦,你能承担的起吗?”   我平心静气地说:“轻月,你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现在我要有所为了。”   这句话说出,轻月没了声音,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一声:“我舍命陪君子吧。”   没想到他的这句话,一语成谶。   我稍一定神,让耳神通化神出现,它现在是我所有的神识所寄。经过前面一番历练,耳神通从有到无,再到现在重新出现,模样发生很大的变化,已经变成神色平和的小伙子,五官清秀,却又模糊如天边来客。   耳神通来到李善思近前,在我的观想中,李善思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三太子的模糊影子。   三太子周身泛着金光,正和那团黑影彼此僵持。黑影喷出无数的黑暗怨念,如黑色的流水般冲在三太子的金身上,三太子勉力摇晃,摇摇欲坠,依然站立很稳,屹立不倒。   耳神通走过去,三太子侧脸看到,伸手拉住耳神通,喊了一声:“走!”   下一秒钟,我像是坠入黑暗,无边无际,什么都看不见,如同外太空悬浮,没有重力。   耳边想起三太子的声音:“齐翔,佛陀说不能心外求法。要破这个恶魔,我们必须进入恶魔的心境,很危险,或许我们再也出不去了。在这里,要做好有死无生的准备。只有视死如归的精神,才能对抗黑暗中的黑暗。”   他刚说完,传来轻月懒洋洋的声音:“我们既然决定来了,就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就说怎么办吧。”   三太子知道这是在我和他之外的第三方存在,他似乎知道轻月是谁,没有意外,没有去追究轻月为什么也会进来的细节。三太子道:“恶魔的心中也有心魔。找到这个魔中之魔,消念解业。”   眼前的场景轻微抖动,我们落到实地。   我的左边是小辉模样的人,应该是三太子一丝灵气的化身,右边是轻月,我们三人站在一条胡同里。周围的场景怎么形容呢,非常不真切,像是罩了一层水蒸气,不断抖动,一切如梦如幻。   “这就是恶魔的内心?”我问。   三太子点点头:“走吧,去找找他心里的魔。”   我们从胡同走出来,眼前是巨大的城市。像是上个世纪的老中国,没有高楼大厦,全是老式的建筑,厚重灰沉古朴,街上多是人力车,还有一些行人,比如戴礼帽的先生,旗袍的女人,更多的是路边要饭的,满街跑的报童,所有的这些人动作缓慢而粘稠,如同播放机调慢了几倍的播放速度。   三太子道:“那。”他指了指一条胡同深处的学校。   我们快步走过去。进入校园。这里没有教学楼,都是低矮的教室,不过造型很漂亮,古朴结实。里面郎朗读书声,一些孩子手拿课本,上面是戴着圆边眼镜的先生。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我是中国人。   所有的孩子朗声念:我是中国人。   我们听不到声音,可能看到他们的口型。   虽然参差不齐,但从孩子们的眼神和表情中,自能看出一股朝气勃发的气势。   我们站在窗前,三太子指了指教室的中间。   座位是连体的一条长桌,坐着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眉眼相似,一看就是亲兄弟。哥哥和弟弟把胳膊搭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讲台前的先生,大声读着:我是中国人。   三太子道:“感觉到了吗?”   我点点头:“兄弟俩里有一个就是我们正在对抗的恶魔原型。”   轻月叹口气:“谁能想到若干年前的他,少年时代竟是如此清秀的孩子。”   “这里是什么年代?”我问。   轻月道:“看建筑风格,和说话的腔调,应该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奉天。”   “那是什么地方?”我疑惑。   “沈阳。”轻月说。   这里的时间很奇怪,呈跳跃式,正在念书的学生们,忽然下课钟声响动,一大群孩子在玩。我们站在孩子的旁边,默默注视。   我忽然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其实是那个变成恶魔的人的深层记忆。   我们到了他的心境,一个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碎片和模糊的,不可能拉成一条规规矩矩的时间线。   孩子中间起了冲突,弟弟被几个孩子欺负,摁在地上狂揍,还被喂着吃土。哥哥冲了进去,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弟弟,挨了很多打,兄弟俩一起联手,把那些坏小子打跑了。   办公室里,老师狠狠地教育两个人,兄弟俩浑身是土,狼狈不堪,弟弟的帽子也坏了。老师拿出教鞭,狠狠打了两个人的手心。   哥哥看着弟弟的破帽子。心下晦暗,眼圈红了。   吃午饭的时候,哥哥小心翼翼拿出小包,里面是一块没吃过的饼子。弟弟吃完自己那份,饿的咽口水,哥哥把自己的饼子递过去。   所有的场景都没有声音,还是能看出两人深深的兄弟情。   弟弟只咬了一口,满嘴都是饼子渣,然后递还给哥哥,两人对视而笑。   很多年过去,哥哥和弟弟都大了些。火车站旁,汽笛声声。许多人大包小卷要登车,哥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学生服,戴着一顶学生帽,嘴唇上生出一圈淡淡的小胡子,他背着行囊即将远行。火车旁,父母姊妹亲戚朋友一起送他。哥哥哭了,妈妈也哭了。哥哥站在火车门的踏板上,目光远眺,他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并不在送行的人群里。   我们三人看到,在火车站一根廊柱下。弟弟探出头,偷偷看着随着火车远行的哥哥,哭的极为悲伤。   我设身处地去感知那个年代那个场景,切真的感受是历史电视剧和电影里所不能给的。历史的厚重和沧桑,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深切感受到。   场景跳跃。一切如水雾般朦胧,应该是很多年之后,火车汽笛响,一辆黑色的火车开了进来。随着大多中国旅客,下来的还有一些日式打扮的人,女人穿着和服。男人穿着西服,留着仁丹胡,车站一角软塌塌挂着一面膏药旗。   一个青年英姿勃发走下火车,不远处跑来一个同样年轻的青年,两人长得很像,互相打量着,捶着肩膀,然后紧紧抱在一起。   哥哥远行求学一朝回归,弟弟兴高采烈,兄弟两个多年未见,都已长大,可是那股子青春勃发的气势却依然还在。   当天晚上家里热闹欢腾,兄弟姊妹一大家围坐在一起。   我,轻月和三太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家的欢笑,虽然知道这只是记忆,可还是感觉到这一切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   哥哥慷慨激昂,不知在讨论什么。他在父母面前拍着桌子,似乎在讲述自己的未来大志,在指点江山,评论时局。   大家都看着他,尤其弟弟,目光中充满了崇拜和仰慕。   哥哥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些洋玩意,奇奇怪怪造型奇特的小东西,都是西洋风格,他一一发给自己的兄弟姊妹。最爱的弟弟得到了一顶样式新奇的帽子。   弟弟戴着帽子,特别高兴,戴在头上走来走去。我们看到帽子标签上的文字,轻月道:“是德国产的,可能是那个时候欧洲年轻人最流行的款式。”   弟弟戴着帽子辞别家里人,要到街上溜达一圈,显摆显摆。   他戴着帽子出去了,家里人继续围着哥哥。说着什么,气氛很热闹。   一夜过去,弟弟没有回来。第二天全家人都慌了,都出去找,这时有人上门找到了父母和哥哥,把他们带到胡同里。   胡同外围着一群人,在胡同口的地上趴着一具尸体,脸朝下,身上盖着破草毡子。   哥哥一看到这个死人,顿时双眼模糊,那是自己的弟弟。   他被人打死了,脑后血肉模糊,趴在地上,睁着眼,死不瞑目,似乎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念成魔   在弟弟尸体旁,有人用歪歪扭扭的黑油写在墙上:戴日本帽就是汉奸,这就是汉奸的下场!   妈妈冲过去趴在弟弟的尸体上嚎啕大哭,爸爸站在那里,束着手一脸伤痛,独自垂泪。   这是大家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好几个,这些小孩子对着小哥哥的尸体哇哇哭。   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的,没一个上来帮忙,全在叽叽喳喳的议论,那口气像在说,汉奸。死了活该。   这时,远远过来一辆拉粪的车。拉车的是挑粪工,天见凉,可他依然穿着坎肩,露着黑黝黝的肩膀,戴着草帽,脚下是草鞋,拉着破车摇摇晃晃过来。   三太子轻声说:“来了。”   我和轻月对视一眼,心中一凛,三太子说的来了,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心魔。   难道心魔是这个挑粪工?   挑粪工挤开人群,来到尸体前,指着尸体说了句话,我们揣测大意是,弟弟尸体上的破草毡是他披上去的,不能让这个年轻人暴尸在外。爸爸和妈妈含泪向他道谢,挑粪工拍拍后面的拉粪车,指指尸体,可以用拉粪车把尸体拉回去。   现在没人帮忙,弟弟的尸体不可能总在这躺着,也不是那么回事。爸爸只好同意,挑粪工大大咧咧走过去,一把抱住弟弟的尸体,像丢口袋一样放到车上。车上有好几个粪桶,车子一摇晃,里面洒出许多粪水,淋在年轻人的身上。   弟弟崭新的帽子上全是血,脑后是致命伤,粪水流在他的脸上。   妈妈看到这一幕大哭不止,一直沉默的哥哥忽然像发疯一样冲过来,一把抓住挑粪工的胸襟,要揍他。挑粪工看着他,慢慢掀开自己的草帽,露出下面的脸。   我们三人在旁边看着陡然一惊,这个挑粪工没有五官,只是一团黑影,身上充满了无数的怨念。就是现实中袭击我们黑暗恶魔的模样。   黑影凑在哥哥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们本来是听不到声音,可此时此刻却听到了这个黑影说的什么,他在说,弟弟是死在你的手里,你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此时此刻,我才理解三太子的话,恶魔的心中还有一个心魔。   恶魔也同样会经历魔境劫。   区别在于修行人跨过魔境劫,明白真如常在的道理,自己就是自己。普通人在魔境劫前屈服逃避,过不去这道坎,成为内心永远的纠结。而恶魔则是把魔境做真,把现实做妄,完全混淆了真妄区别。   恶魔心中藏着心魔,所有的起因,在于他弟弟的无辜惨死。   这件事找不到具体的罪魁祸首,心魔蛊惑下。哥哥把所有责任都背在自己的身上,如果他不拿那顶帽子,弟弟就不会死。可我们都知道,那顶帽子不是什么日本帽,是欧洲青年们最流行的一种帽子,被愚民当成了日本帽。   其中因果,其中的是是非非,让人吞不下吐不出。   我们只是外人,哥哥是当事人,此时的悲恸之感我们能理解却无法体会到。   其后战火纷飞,哥哥投笔从戎,参加军队。背起了枪,在父母含泪的告别中远行,他到了第一线的战场。炮火隆隆,飞机轰炸,坦克铺路,城市变成废墟,双方军队在街头艰难攻坚,死尸成堆,白骨如山,哥哥一身硝烟,坐在沙袋后面,摸索着手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很多年前。他和弟弟在照相馆的合影。   照片纸面泛黄,弟弟是个半大的孩子,目光青春而炽热,哥哥站在旁边,一只手抚着他的肩膀。   哥哥满脸都是黑土,表情一动未动。而双眼中涌出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身边是死去的战友,都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没有一个活着。沙袋外不远,街道的那一头,日式坦克车隆隆开过来。日本士兵以战术队形前进。   哥哥拿起枪,看了一眼照片,把枪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我们三人站在沙袋上。三太子面色未动,而眼中尽是悲悯,轻月则微微垂下眼帘,他可能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赖樱,联系到如今的场面,感到一丝沧桑和凄凉。而我的心中,则和三太子一样,此时最多的不是对恶魔的怨恨,而是对恶魔的悲悯和慈悲。   人生而为人,又怎样一念成魔。   由嗔生怒,由怨生恨,一个怨字,道尽天下魔心。   哥哥扣动扳机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他。他抬起头,看到挑粪工站在他的面前,紧紧掐住他的手。挑粪工依然是一团黑影,五官不清,充满了负能量。   “他的记忆到这里,开始模糊了。”轻月说:“生与死之间,他逃避了很多东西,很可能用假记忆进行填充。”   “继续看吧。”三太子说。   下一秒钟,场景抖动,哥哥穿上囚服,被抓进了监牢。漫漫无期的监狱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换了身衣服,被押上闷罐卡车。我们所看到的场景只能是存在他记忆里的,他在闷罐卡车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们也就无法得知,他是怎么走过这段路。   这段记忆是模糊的,也是短暂的,还经历了火车,等他重见天日的时候,看到自己在深山老林,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片营地。   他马上要被押进地下建筑里做实验。   哥哥在外面看的最后一眼,是明亮的天空,是微风吹拂的树。   别说他了,就连我此时此刻都觉得,做一棵草也比做人幸福和快乐。   哥哥成为了无睡眠的实验对象。他比其他实验对象有个深深的执念,不管遭遇到了什么。遇到什么境地,他心中始终想着弟弟,而弟弟的旁边永远跟随着那个挑粪工,哥哥始终摆脱不了一幅画面,死去的弟弟脸上洒满了淡黄色的粪水。   他靠着这个执念,竟然撑过了无睡眠实验的头半个月。越到后来。他的自我意识越模糊,而心中的执念却逐步放大,死去的弟弟和心魔的黑影逐渐成为他的主要人格。   哥哥最后的良知消失,到了一个月的时候,黑影占据了他的全身。   此时我们三人站在密室的外面,旁边还有医生和士兵。医生敲敲密室的门,在封闭的窗户上往里看看,然后吩咐士兵打开门锁。   门开了,里面微弱的光线,极其阴森,我们看到在空空荡荡的密室墙角。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再是身形高大的哥哥,不再是面容沧桑又不失清秀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佝偻的,像是猴子一般的黑色东西。   心中的恶念、怨恨和愤怒,占据了身体,成为他的主人格。   士兵拉动枪栓。对着他,哥哥缓缓转过身,他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像猴子一样的恶魔。医生极为惊骇,说的话居然是汉语,他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恶魔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就是你,我是你藏在体内的所有怒火,我就是你内心的黑暗,我就是你心中所有恶的化身。”   室内的灯灭了,紧接着是惨叫声,黑暗中响起了枪声,子弹拖曳的亮光如一道道明亮隧道划过黑暗。   没有了声音。我们三人站在黑暗中,记忆到这里已经到了节点。我能感觉到,这个心境世界此时到了尽头。   黑暗中有另一个人的喘息声,非常轻,似乎有人站在背后。我猛然回头,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边轻声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一只手从我的脖子后绕过来,紧紧扣住脖子,我几乎窒息。声音就贴在我的耳边:“说啊,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呼吸不过来,拼命挣扎,身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黑暗中。传来三太子的声音:“稳住心神,心魔是在问我们,也是在问他自己。”   三太子的声音也特别难受,他也被人卡住了脖子。   “我就是我,”我拼命说着:“我是齐翔。”   “我是齐翔,齐翔是我。那齐翔又是谁?”黑影问。   这时传来黑影问轻月的声音:“我是轻月,轻月是我,那轻月又是谁?”   轻月拼命咳嗽着:“轻月是轻月他妈生的。”   “轻月他妈生轻月前,轻月又是谁?我未生时谁是我?”黑影又问。   轻月无从回答。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说道:“我们是从心外来的。在心外齐翔是我,入心内我是齐翔。”   “好!”三太子在黑暗中叫了一声。   黑影在微微摇动。手上的力气削弱了几分,声音极其没落:“那我又是谁?”   三太子马上说:“你要心外找你自己。齐翔,轻月,我们要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道念,以此化解恶。一个人的心中若是只有唯一的一念,即会入魔。”   “怎么留?”我赶紧问。   “我们三个人,要有一个,永远留在这里。”三太子说。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层层考验   “留在这里的人,会永远沉沦在这段痛苦记忆里,对抗恶魔心中的心魔,永远都会不停地和心魔对抗,永世不得超脱。”三太子说。   “咱们三个必须留一个?”轻月声音越来越嘶哑。   我几乎要窒息了,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心魔化成三个,分别对付我们三人,大家都在挣扎。心魔渐渐加了气力,我舌头都被勒的吐出来。   三太子说话嘶哑:“咱们三人谁留下来?赶紧决断!”   轻月拼着最后的力气说:“有什么可决断的,你留下来呗。你是大慈大悲的三太子,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三太子在极为痛苦的情况下居然笑了:“好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齐翔呢,你什么意见?”   我挣扎着说:“我留下。”   黑影又加了几分力气,我渐渐窒息,意识开始消散,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   冥冥中听到三太子问:“为什么是你?”   我模模糊糊地回答:“轻月有自己的愿望,他要重生轮回。去找一生的爱人;这座地下建筑里除了恶魔,还有一个厉害人物李大民,三太子你要留着去对付他。你们都有自己的愿,有自己的用处,而我是最没用的,所以我留下来。”   三太子哑着嗓子说:“人少服从人多吧。齐翔选自己。轻月选我。”   轻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选谁?不会是选我吧?那咱们可是罗圈架了。”   三太子笑:“你不用担心,我选我自己。我两票,齐翔一票,我留下。”   轻月哑着嗓子咳嗽:“不亏是三太子,敞亮!”   “轻月,世事难料,你未必会如愿。”三太子说。   “这就不该你操心了。”轻月大大咧咧地说。   三太子在黑暗中轻笑,下一秒钟,勒住我们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   我缓缓睁开眼,自己已出了恶魔心境,回到密室里。可是很奇怪,房间空空如也。二龙、廖警官,还有两只猫都无影无踪。放映机在兀自播放,老式胶卷盒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影像投在幕布上,竟然有声音传出。   我和轻月对视一眼,感觉不对劲。幕布上播放的,是很奇怪的一段影像。   黑白电影,场景不知,好像是古代的阁楼,里面空空荡荡,正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我们刚才在心境中看到的哥哥,还有一个是佝偻的黑影,正是那恶魔。   两人面面相对,一动不动,能听到背景里有隐隐的风声。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轻月疑惑。   我的双眼直盯盯看着幕布。   影片里黑影抬起手,哥哥也跟着抬起,动作相仿,像是提线木偶。   黑影把手指放到自己的嘴里,先是吸允,而后啃噬。哥哥也跟着学,啃着自己的手指,我们能听到咯咯的怪声,哥哥的手指鲜血淋漓,几乎露出白骨。   轻月凝眉:“齐翔,坏了。”   “怎么了?”我问。   “我们现在还在恶魔的心境里没有出去。”他说。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轻月道:“刚才我们经历的是记忆,现在恐怕又深了一层,到了他的潜意识。”   他话音刚落,房间一角有个不起眼的转椅。轻轻一转面向我们,上面坐着一个人。   这是个蒙面人,周身佝偻,身材矮小,虽然挡着脸,可我们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   “别藏头露尾。”轻月笑:“有什么招就使出来吧。”   蒙面人看着轻月说:“我是你。”   “呵呵,魔境劫,又来这套把戏?”轻月呵呵笑:“对我没用。”   “不知道她对你管不管用。”蒙面人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面具下露出一张娇美柔弱的脸,头发似乎突然长了,披在肩上。我和轻月同时窒息一下,不敢相信眼睛。   是赖樱。   轻月明显震动了。我能感觉他的激动。赖樱放下面具,缓缓走过来轻声说:“你能过了魔境劫,未必能过温柔乡。”   她轻轻拉住轻月的手,一转身靠在轻月的怀里,把轻月的双手揽到自己腰间。   放映机换了影像,放的正是那天赖樱逝去的场景,瞎眼老者在墙角弹弄铁算盘,发出铮铮古音,轻月拥着赖颖,两人翩翩起舞。   我看的全身燥热,心魔确实善于攻心,抓住轻月内心最柔软最致命的东西。   我一把抓住轻月的肩膀。沉声道:“冷静。”   轻月笑了,回头看看我说:“齐翔,”他顿了顿:“恐怕我要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我大声问:“以你的境界不会看不出眼前这个赖樱是假的!是你的魔!你要冷静。”   “我不是为了赖樱,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忽然明白,赖樱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是我的心障。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是我的劫,是我的考验。如果突破不了这层障,我就算回到现实的世界,还是无法释怀,无法放下。无放下处即为地狱。呆在外面和呆在这里又有没什么区别?”轻月轻轻叹气:“三太子不愧是仙人,一语成谶,真是不能让仙人开口啊。”   我眼圈红了,轻月看我:“齐翔,咱们每个人都要在这里接受考验。马上就要轮到你了,如果你真能出去这里到了外面,不要忘了,你要学会承担更多的责任,别再像个小孩子。”   “这是我的宿命,你去吧。”轻月猛地一推我,我心内一阵绞痛,眼前场景抖动。再睁开时,看到自己在一个空荡荡的病房里。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戴着面具,罩着黑雾,形如枯槁。我过去轻轻拍拍这个人。   面具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我心里一抽,正是妈妈。   妈妈看着我:“翔子,妈妈养病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这个场景这个对白,似曾相识。   佛理会的人有一次闯入到我们家,蛊惑我自杀,我在幻境中也是遇到这样的场景。   我大约知道了恶魔的攻心术,他制造的恐怖的魔境劫对我和轻月没用,它便开始制造我们心中最柔软的东西,最难以触及的记忆。   可惜我见识过,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再面对妈妈,我已心硬如铁。   妈妈看我的样子,莞尔一笑,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渐渐化成佝偻的一团黑影。   他向我走来,越走越近,竟然变成了解南华的模样,头上是浅浅的头发茬,瘦削的脸颊,戴着眼镜,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和果敢。   他走到我的面前:“齐翔。你还在拒绝八家将吗,你还害怕承担责任吗?你是胆小鬼!”   这话可有点伤人,到目前为止什么事都好说,就是这个不敢承担责任,是胆小鬼,最是我听不的。   “齐翔,你还没有长大,你还是个胆小鬼,我来教你成长。”解南华走到面前,捧住我的脑袋,他张开嘴,一股气流喷在我的脸上。我全身巨震,寒意逼迫而来,巨大的压力下几乎无法呼吸,内心似乎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   那是最让我纠结的东西,最害怕的东西,不是具体的事也不是人,而是一个有形有质的东西。   我感觉只要把这个东西排出体外,我就能获得新生,放下一切心障。   我情不自禁跟着眼前这个解南华的节奏走,全身舒畅,似乎要放下一切重担。   这时,突然耳边响起声音:“心魔,你就到这吧。”   是三太子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看到三太子不知何时站在解南华身后,飞出一掌,正按在他的后背。解南华惨叫一声,化成佝偻,黑影涌动。似乎又化成无数的怨念鬼脸。   一瞬间,所有的鬼脸消于无形。   我高兴地过去:“三太子,我们得救了。”   三太子苦笑摇摇头:“这只是恶魔的一念而已。我还要留在这里,他若动念,我必会追到,一念一念的解。一业一业的消。”   “要不然,我也留在这里吧。”我说。   “别说傻话,”三太子说:“你的责任很重。你要出去,好好地活着,去慈悲普渡更多的人,这是更大的智慧。更大的奉献,更大的勇气。”   他的一句话,我泪眼涟涟。三太子道:“我送你出去。”   他拉住我的肩膀,默默吟咒,喝一声:“出!”   我意识模糊,忽然冥冥中一声诡笑。笑声很贼,竟然和我的声音很像。   在黑暗中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三太子的惊呼:“好阴的手段,居然出了鬼眼精灵。”   下一秒钟,我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回到了放映室。二龙和廖警官坐了起来,神色萎靡,脸色苍白,李善思盘膝坐在地上,已经圆寂。旁边躺了一只没有头的黑猫,地上流了滩发黑的血,喵喵师父白毛上都是抓痕。它疲惫地看着我。   恶魔已经不在了,人脸猫也死了。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就在这时,那一声诡笑突然又响起。有一条黑影从我的身体里突然遁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百八十七章 风吹玉笛鬼唱歌   “那是什么?”廖警官目瞪口呆。   “鬼眼精灵。”我有些萎靡,经历了这么多,身心疲惫。我在心里喊了一声:“轻月。”   脑海中空空荡荡,我猛然醒悟,闭上眼睛用神识查遍全身,果然没有轻月的影子。   我瘫软在地上,全身疲惫,轻月沉沦在魔境中,再也回不来了。一同去的还有三太子,也就是李善思的灵,三太子在魔境陨落,李善思也圆寂而去。   喵喵师父看着我,我一步步走到二龙和廖警官中间,坐了下来。喵喵师父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把在恶魔心境中的经历说给他们听,说完之后。众人沉默。廖警官叹道:“没想到你们修行人遇到的考验会这么残酷。”   二龙苦笑:“齐翔,如果换做是我,我未必能从恶魔的心境中出来。”   我问喵喵师父,鬼眼精灵到底是什么东西?   喵喵师父看着我,好像很难讲的样子。欲言又止,它走了两圈,坐在我的面前,缓缓说道:“鬼眼精灵传说是产自南海的一种动物,形似狐狸,五彩斑斓。它靠掠夺人的灵魂为食。”   我惊讶:“刚才逃出去的黑影就是鬼眼精灵?它是恶魔放出来的?”   “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眼精灵,”喵喵师父看着我说:“它是你的心魔。”   “什么意思?”我愕然。   二龙和廖警官看向我,喵喵师父道:“你的经历中心魔的一念被三太子寂灭,在它湮灭的前一刻,它已经激活了你的心障。把你的心障化为精灵,隐藏在你的神识里。等着三太子把你送出来,鬼眼精灵也一起出来了,刚才逃走的就是。”   “那它对齐翔有影响吗?”二龙惊愕地问。   喵喵师父舔舔爪子,疲惫地说:“那是齐翔的心障,是心魔,可以说是另一个黑暗的齐翔,你说有没有影响。不过呢,现在不是抓它的时候,需要从长计议,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找到古学良和小雪,离开这里。”   喵喵师父看我:“齐翔,这次行动,你获益最多,接连突破神通上的玄关。现在我们都已经不行了,你就是主心骨。你赶紧出神通,听听小雪和古学良在哪里?”   我盘膝坐好,闭目凝神,耳神通化为无形,我的耳力瞬间传播极广,杂音也干扰不到我的判断。耳神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各个空间飞奔流逝而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刹那间耳神通走过的地方,在我脑海里形成一个极为立体清楚的平面图。   正听着呢,我忽然听到一阵笛声。   笛声很悠扬。一个音是一个音,不知吹的是什么曲子,颇有古风之意,淡淡然如风,听不出斧凿之意。   听到这个声音,我浑身暖洋洋的,耳朵生出一种特别尖锐的感觉,好像有尖针轻轻插进耳朵里不停颤抖,当作耳勺让你那么舒服,可尖尖的针在来回触碰耳膜。生怕稍一用力插进去,耳朵就废了。   我实在不敢冒险,迅速收回耳神通,缓缓睁开眼。   “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是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我说。   我们简单休整了一下。李善思的尸体只能先留在这里。大家都是一身伤,浑身疲惫,彼此搀扶着从放映室走出来,经过这么多的折磨,我们再走到地下建筑的走廊里,感觉恍若隔世。   我带着他们,一路蹒跚。顺着笛声的方向走去。这里岔路很多,到处能看到实验室和牢房,阴森黑暗,手电的光芒在走廊里闪动。这样的行走,非常消耗体力。喵喵师父也走的没精打采。不过,他们谁也没质疑我的判断力,也没有问我还有多远。   二龙和廖警官,包括喵喵师父,对我都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来到一扇铁门前。铁门虚掩着,上面喷着“绝密”字样的黑漆,里面黑森森的,似乎没有光。   我深吸口气,走到门前,笛声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我们几个人站在门前,二龙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开吧。”   我握住门栓,用力往里推,嘎吱嘎吱响动。一股阴冷的风吹出来,有些寒意。我们几个钻进门里,打开手电去看,我们没急着往里进,站在门口。感觉这里的风很强,应该是一处很大的空间。   实在是太黑了,前后左右都是一片虚无,手电照射过去,能看到黑暗中的远处似乎有大量白色的屑状斑点,也不知是什么,看过去犹如黑夜中的星光。   我们用手电照照彼此,就连喵喵师父也是一脸凝重,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日本人开掘地下建筑到此,为什么会停工,留下这么大一处空间,还有门封起来。   这里最可怕的是,黑暗犹如深渊,手电照不到任何的参照物,除了黑还是黑。   黑暗中,忽然远处传来笛音。   耳神通听过这个笛音,极为尖锐,如针一般。现在我没用耳神通,平常的耳朵去听,听不出那攻击性很强的尖锐,只是悠扬和婉转。   我们瞬间就被这笛声征服。   “真好听。”廖警官喃喃。   一束光从上面射下来。空间里开始出现光,我们这才看清,这是一大片深深的洞窟,在硕大宽广的空间里,我们显得极为渺小。洞窟上面,很高的地方,开了一个横截面,不知是什么,似乎能反射外面的光线。   光线沿着洞壁一路下来,照亮了那些斑斑点点的屑状斑点,我们倒吸口冷气,原来洞壁上镶满了尸骨,每一层每一块岩石后面都堆着风化的尸体。点点的屑状光亮正是尸骨上出现的磷光。   一大片洞壁下,有一大片黑森森的深潭水池,大约是由山泉和地下水积蓄而成。   水池上飘着一叶莲舟,舟身特别像莲叶,上面站着一个人,飘飘然有出尘之意,手里拿着一只笛子,正在吹奏。   手电的光线照不到那么远。上面洒落的阳光如瀑布般映在此人的脸上。我们都看清了,他正是副会长李大民。   李大民飘飘欲仙,莲花舟轻轻在旷阔的水池中飘动,他站在上面静心吹笛。阳光斜照,黑森森的水潭竟也波光粼粼。映着满洞死尸发出的磷光,有种妙幻无方的错觉。   “这人很邪门。”二龙说。   确实邪门,他能驱使佛理会的疯狂教徒,也能使唤住那只人脸猫,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和恶魔在这里共存,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李大民停下笛声,站在潭水远处,看着我们。他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而且传播极广,整个洞窟都在嗡嗡回音。   “一笛唤醒众生梦。”他郎朗吟诵。   二龙向前走了两步,大喝一声:“你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诸位远行至此,连闯数关,真是不容易。”李大民说:“我和你们八家将颇有渊源。何苦相斗与此。”   我走过去挡在二龙前面,对李大民说:“你们在这里产生恶鬼,恶鬼进入人间,造成很多惨剧。我们就是奔这个来的。”   “如今魔已消,我答应你们,不会再有恶鬼产生,你们走吧。”李大民飘在远处说。   我沉声说:“还有一件事,我们正在找一个人的阴魂,要把她请回去。”   李大民没有回答,重新拿起笛子。吹出一首悠扬的古风曲。曲子如怨如诉,洞窟中回响,四面洞壁似乎都在颤抖。喵喵师父抬起前爪,喵喵尖声叫:“不好!他在调集这里所有死人的怨念!”   我眯缝起眼,用出耳神通,这不用还好,被观到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洞壁上附着无数的怨念,这些怨念呈现的是变化多端的鬼脸模样,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它们如流水般汇集一起,集中流向对面那座巨大的洞壁。   这些怨念似乎在组成什么东西,像是一张人脸。   李大民放下笛子,音量不大,声音的穿透力却很强,他缓缓吟诵:“白雪娇娃谁家女,风吹玉笛鬼唱歌~~~~”   “歌”字余韵未断,墙上的怨念形成了人脸的模样。我用耳神通看到这个人,内心极为震撼。   这张人脸占据了整整一面洞壁,高大得犹如大厦的横截面,人脸鲜活而生动。   人脸目光平淡而哀怨,似乎悲伤地看着我们。   她正是小雪。 第二百八十八章 造神   洞壁上无数怨念所形成巨大的小雪容貌,悲恸而哀伤,双眼似乎泣泪。怨念不停流动,使得她的表情也无比生动,她径直看着前方,似乎在看着未来的憧憬,过去的悲伤。   四面山洞尸骨的磷光粼粼,阳光如瀑布般洒下,整幅场景如幻如梦,我们几乎看痴了。   李大民踩着莲舟,飘荡在深潭水面,拿起笛子吟吹,声音愈发奇幻,悠扬笛声中,墙壁上的怨念不断流动,小雪容貌竟然发生了改变,变成另一个人的相貌。   这是个陌生人,脸部特征应该是东亚人。目光呆滞麻木,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光芒,像是一只等待宰杀的猪狗。   “这是谁?”二龙问。   廖警官道:“看这个人的面貌,像是被关押很久的囚犯,意识麻木,这种眼神只有长期禁闭的人才有。”   我打了个激灵:“囚犯?会不会就是死在这座军营里的实验者?”我指着洞壁上的磷光:“他很可能是这些尸骨中的一具。”   怨念形成的巨脸又变了。变成一个老人模样,也是目光呆滞,里面又多了一份绝望。   我们屏息凝神看着,洞壁上的巨脸随着李大民的笛声变幻无方,像是过幻灯片一样,闪过无数的人脸。无一不是绝望,悲恸,麻木的,看的人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   喵喵师父窜过来,尖着嗓子,问远处的李大民:“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李大民停下笛声,站在幽暗的深潭远处,模模糊糊只有一个人影,不过他的声音很清晰:“我一直想研究一样东西,那就是‘念’。我了解人,了解鬼,也窥探过了仙门。但始终不清楚,何为‘念’。你们看看这里,这座洞窟经过日本人的改造,成了聚集怨念最多的地方。你们看到的巨脸,它们不是鬼,也不是魂,而是来自人们生前的念,无数念力脱离人身而存在,形成巨大的能量。在这些念里,有一个最特别的存在。”   他的口气哀伤起来,洞壁的人脸速度慢下来,渐渐凝固成一张脸,正是小雪。   “这个女孩的中阴身来到此处,被我捕获,我感到她身上强大的念力。她让我想起日本大红莲计划里的圣女。”李大民说。   我以前接触过大红莲计划的资料,二战时候日本启动了一个计划,名为大红莲。其中有一项实验,是测试人灵魂的强度,并把灵魂的强度给了个单位名叫“灵能”,灵能强大者,可超越肉体的桎梏,灵魂带着肉体飞升。当时大红莲计划做过很多人体实验,发现了一个灵能最强的人,那是个小女孩。日本人视若珍宝,把她送回日本,称为圣女。   李大民说,小雪的灵能之强,已堪比当年的圣女。   “人的念力可以造神。”李大民淡淡地说。   “你想成神?”喵喵师父瞪大了眼,细着嗓音说。   解铃曾和我说过,在世称神是人间大忌,活着时候被众人敬仰为神,那就离邪魔不远了。   “不,”李大民说:“成神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我想造出一个神!”   他转过头看洞壁上小雪的头像,声音低沉:“我要造一个女神。一个真正的神,一个受万人敬仰,改变历史的神!她会成为你们的上帝,而我也会成为她的信徒!”   我们几个互相看看,比起刚才的恶魔,李大民的胆魄和气度更大。恶魔只是纠缠个人的魔,套佛学的话说,属于小乘。而李大民胃口更大,敢为天下先,他想模仿当年耶和华造耶稣一样,造出一个新神,他属于大乘了。在谋略天下。   李大民若是普通人,那就是精神病院的下场,发神经病。可偏偏他有大神通和大手段,洞窟里无数的怨念,被他的笛声调动,幻化无方。诡异莫测。   这样的人有多大成,世间就有大毁。   “我来对付他。”一个声音冷冷在后面传来。   我们应声回头去看,进来的居然是古学良,他满身是血,衣服破烂不堪,一看就是经过一番血战。二龙急忙抓住他的手:“古前辈……”   古学良看看我们。神色冷漠:“你们把那个恶魔除掉了?”   我们没有说话,我说:“代价惨重,它应该不会为祸人间。”   古学良点点头:“我被这么一个东西追杀,刚才几乎死掉,可我有女儿,我不能死,硬撑了一口气。我不管敌人有多大能耐,如果对我的女儿不利,我这条命就扔在这。你们谁也不要插手,我倒要看看这人有多大能耐。”   古学良一步步往前走,我们只能看着。经历这么多事,我对古学良还是没有释怀。心里有一丝自私的想法,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老讽刺我吗,让你去碰碰南墙,帮我们探探李大民的手段,也不错。   二龙刚要说什么。我拉住他摇摇头,低声说:“古老师高傲倔强,你劝他等于骂他,再说他是为了自己女儿。”   二龙叹口气。我们在后面看着。古学良踏上石头台阶,一步步来到深水潭前,对着漂浮在远处的李大民说:“我怎么才能把女儿救出来。”   “她成神不好吗?”李大民没有生气。反而像邻家大哥哥一样,耐心劝导。   “成不成神我不管,但要遵从她的个人意志。你让她出来说话。”古学良说。   李大民似乎笑了,发出很轻微的笑声:“好吧,让她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洞壁上许多怨念忽然飞出。化成人形,卷着坚硬的石头如旋风般冲过来,乍看上去像是一个由石头块组成的人。这个石人冲着古学良就过来了,古学良伤痕累累,腰板却不塌,就地扎了个马步。大吼一声,挥拳直击石头人。   拳头多硬吧,一拳下去,石头四下乱飞,顿时打散,那些怨念竟然如一缕缕轻雾飘逝。   二龙倒吸口冷气。廖警官看不明白问怎么回事,二龙道:“刚才古前辈雷霆一击,竟然打的怨念神形俱散,直接灰飞烟灭了。”   听二龙这么说,我微微闭目,用出耳神通,看到古学良全身仿佛沐浴在金色的光芒里,尤其他的双拳,带着阴阳两气。这老小子果然有大能耐,他的拳不但能打人,也能打鬼,好似柚子叶不差桃木枝,自带破阴物的buff。   李大民轻笑:“你是女神的爸爸?”   “对。她是我的女儿。”古学良沉着声说。   “虎父无犬女啊。”李大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笛子,轻轻吹。   怨念在洞壁上涌动,速度极快,又飞出两道怨念流,卷着石头,形成石头人,踩着潭水的水面踏水而来。古学良抵腰收腿,深吸口气,等到石头人到了近前,连出两拳,势若天罚。“啪啪”两声,石头应声而碎,怨念化作黑色烟雾纷飞。   李大民笛声不断,怨念从洞壁涌出,卷着石头,这次不再形成人形。而是如狂风大浪,呼啸而至。古学良大吼一声:“来得好!”   他双臂撑起,挥拳就打,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石头扑面而至。犹如惊涛骇浪。古学良站在石头大海中间,劈风斩浪。   我的耳神通看到古学良身上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他头发散开,墨镜也掉了,他本来瘸了一条腿,有点支撑不住,每挥出一拳,手臂都在不自主地颤动。   李大民笛声不断,悠扬至极,绵绵不绝,怨念卷起的石头越来越多,噼里啪啦砸向古学良。   打到后来。古学良摇摇欲坠,拳头出不动了,完全就是用身体硬扛,石头打在身上崩碎,怨念如烟雾消散。   古学良满身是血,还在长声大笑:“来得好。来得好,再来,再来!”   一块石头飞过来,正砸在他的脸上,碎成一堆碎片,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看要从石头台阶上摔下去,还是挺足了身子,呵呵笑,看着李大民:“小伙子,你就这点能耐?”   我的耳神通忽然动了动,导致我的心念一激荡,喵喵师父尖叫一声:“学良,赶紧回来!危险!”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耳神通已能预报未来事,虽然不能准确预测,但能感觉到危机的到来。   我看着古学良,心里那点私恨已经没有了,就是在担心他。   古学良这样的汉子,此时被打成这样,他还在坚持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心愿,救出女儿,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李大民看着他,笛声曲风一变,陡然紧促,危险如排山倒海般奔袭而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死报师恩   古学良也是老江湖,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过多少,而且他就在阵中,对于危险的感知比我们都要强烈。他大吼一声,咬破舌尖,身上的金光陡然暴涨起来,如流龙般在身外涌动,他的拳头已经握好了,随时等待迎面的雷霆一击。   伴随着李大民尖锐的笛声,一道很弱的怨念流卷着些许石头,慢悠悠度水而来,既不猛烈,也看不出有什么气势。这些石头飞过来,渐渐组成人形,古学良凝眉看着,眼睛都不眨,拳头握紧,时刻等着这最后一下。   石头飞过潭水。来到他面前,怨念化成的人也渐渐成形。我们在后面愣住了,怨念配上石头居然变成了小雪的模样,石头是黑色的,块状粗粒,组合形成的小雪却栩栩如生。神态活灵活现,她来到古学良面前,忧伤地说:“爸爸。”   古学良的拳头已经飞出来,看到小雪站在面前,手软塌塌落了下来,身上的金光渐渐消散。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抚摸小雪的脸颊:“闺女,爸在这,爸对不起你。”古学良这样的硬汉居然哭了:“让你受这么多罪。爸对不起你。”   小雪又走近了一步,喃喃地说:“爸。”   古学良摸上了小雪的脸颊,泪眼婆娑,小雪缓缓伸出石头拳头。喵喵师父尖叫:“学良,快回来,这都是假象。”   我们也在后面喊,古学良听到了,但他依然不管不顾,抚摸着小雪的脸颊。眼泪流出来。   小雪忽然狰狞笑了一下,挥出一拳,她本来就是石头组成的,一拳打过去空气里都带着破音,正砸在古学良的前胸,古学良的身体像纸糊一样飘出去,吐出一大口血,喷洒的漫天都是,如下了一蓬血雨。   他在空中大叫一声:“打得好!我他妈就该打!”   他重重落在地上,这是深洞,地面凹凸不平,全是烂石子,古学良落在尘埃中,激荡尘雾,随后一动不动。   我和二龙赶紧跑过去,我一把抱起来他,古学良满脸血污,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也在流血。   喵喵师父窜过来,跳在他的身上,面色凝重:“他体力透支,受了极重的内伤,必须把他带出去。”   廖警官伏身把他扶起来,他对我们说:“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把老古带出去。”   喵喵师父盯着远处的李大民,嘴里说着:“到外面找个营房让学良好好休息,不用走远,我们很快就会出来。”   廖警官搀扶着古学良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外走。   李大民也不阻止,看他们走远,他神色淡然,看我们就像看一群低级爬虫,根本无所谓。他悠然自得吹着笛子,小雪的石头人早已消失,怨念重新附着在洞壁上,不断游动,变成一张又一张不同的脸。   喵喵师父走来走去。说道:“这个李大民用的不过都是障眼法,不能像老古那样以硬对硬,必须破除念力,才能除去病根。”   二龙道:“我来吧。我试试他的怨念,看看怎么厉害。”   我拍拍他的肩膀:“二龙,还是我来。”   二龙坚定地摇摇头:“齐翔,你是压阵主将,你比我能耐大。我可以败,甚至可以死,你必须要赢,否则我们就彻底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他伸出手掸掸我肩膀上的灰尘。给我一个拥抱,低声在耳边说:“一定要把小雪带回来!”   “二龙!”我看着他。   二龙点点头,义无反顾走了过去,踩着石头台阶来到水潭边。   李大民看他,吹动笛子,怨念流开始快速涌动。卷着石头飞奔二龙。二龙没有像古学良那样硬抗,而是盘膝坐在地上,我的耳神通看到二龙周身气息流转,他用破除魔境劫玄关的心念,来对抗蜂拥而至的怨念。   石头飞到他的近前,难进一分。喵喵师父脸色严峻坐在地上。我出耳神通观察着紧张的局势。   二龙的心念和李大民催出来的怨念此时隔空对峙,渐渐化成一境。   境中,二龙的心念就是二龙的本相,他坐在一处古代高楼上,四面临空,下面是黑雾雾的云。云还在涌动,不时从深处透出极为凄惨的哭声。   二龙端坐高台,身上不着一物,微微垂目,神色宁静。   这时,顺着楼梯走上来一群妖娆女孩,扮相各有不同。有的是水手装,有的是女仆装,有的邻家女孩状,还有的干脆就没穿,其中有个女孩长得极像小雪,她们围在二龙身边。叽叽喳喳说笑,高台上充满了青春和暧昧的气息。   二龙无有所动,任凭她们在身边晃来晃去,有些女孩翩翩起舞,有的干脆就搭在二龙的肩膀上,口吐香兰之气。轻轻吹着二龙的脸。   高台上飘荡着古老的歌谣,悠扬而婉转,场面活色生香。二龙从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下,表情似笑非笑,就当这些人不存在。   女孩们折腾了一阵看他没反应,一个个发了怒。黑气从高楼外涌进来,整个高台黑雾弥漫。这些女孩往下撕自己的外皮,扒得鲜血淋漓,在她们美丽的外貌下,露出青绿色的皮肤,继续往下扒。像脱衣服一样,把外面那层女人的皮都给脱下,露出里面的相貌。   一个个狰狞恐怖,獠牙外翻,大眼珠子蹬着,形似恶鬼,她们一边围着二龙转圈,一边不断吐着绿色雾气。二龙依然不喜不悲,任你美女还是野兽,他自巍然不动。   小雪来到他的面前,哭着说:“二龙,你看着你的雪姐被恶鬼侵犯吗?”那些恶鬼蜂拥上来,七手八脚抓住她,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用力撕拽。   小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龙,救救我!八家将凋零于此,只剩下咱们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二龙嘴角微微抽动。   我用耳神通看的仔细,二龙动心了。美女不能惑他,恶鬼不能惧他,当小雪哭泣的时候,他的心在动。我刚要上前,喵喵师父低叫了一声:“别动!这是二龙的境,如何面对只有他自己才能解决,你即使参合到里面,也要等适合的时机,否则会让他真妄不分。”   我和喵喵师父在后面远远看着。   二龙终于还是破了这个心障,面对小雪的哭诉,他依然安定在原地。小雪被恶鬼五马分尸,身体扯得零零碎碎。最后只剩下一颗头。   头颅在二龙面前的血泊里,微微扬起,她看着二龙哭说:“二龙,你好无情,我让你师父来教训你。”   楼梯声响,一个人走了上来。我看了大吃一惊。居然是解铃。   解铃的气色很不好,削瘦到让人心疼,愁眉凝思,步履沉重,一步步走上高台。他来到二龙的旁边,二龙睁开眼看到了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师父。”   解铃盘膝坐在对面的血里,伸手把地上小雪的头颅抱起来,叹口气:“二龙啊二龙,我走之后,看看八家将都成了什么样子。你有责任啊。”   一语未了,二龙潸然泪下。   “小辉走了,圆通老了,南华废了,赖樱死了,小雪丢了。你就是这么做八家将的?这么来守护同道的?!”解铃不无悲伤地看着二龙,语气渐重。   二龙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从眼角淌下。他规规矩矩跪在解铃的面前,一头磕到地上:“师父,徒弟知错了。”   “错哪了?”解铃问。   “徒弟自入八家将来,愧对此名号,未立大功,未能守护同道。苟且存活。至今思之,愧不敢当,心中如万针穿过,我愧对师父教诲,同道信任,愧对龙婆。愧对八家将,愧对天下人!”二龙重重磕了三个头:“赖樱死后,我彻夜难眠,每每想之,心中绞痛。我做不了其他的事,唯有性命还在,愿用一死以铭吾志,愿用一死以解心结,愿用一死,”他顿了顿:“报答师恩。”   解铃抱着小雪的头站起来,来到高台边缘,口气清淡:“那就死吧。”   二龙站起来,一步步来到解铃身边,看着下面如烟如雾的黑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着。   “要死就死,何必婆婆妈妈。”解铃淡淡道。   二龙双脚越走越前,大半个脚掌凌空,他张开双臂。 第二百九十章 香灭人亡   “你必须出手了。”喵喵师父严肃地对我说。   以前的我肯定会问喵喵师父我行吗,可是现在这个纠结,或者说做任何事前质疑自己的这个心障已经没有了,想做就做手起刀落。   我的耳神通以前只能听到声音,观想声音形成的场景,现在我要驱使它去干预别人的妄念之境。这还是第一次,我屏息凝神,出了耳神通,刹那间到了二龙的心境前。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去,便尝试着用耳神通去听心的声音。   心境本来就是人构想出来的,一念起本来是没有声的,可我的耳神通连番突破修行玄关,已经到了很高的境界,能够遍查人的内心所想,人的情绪。人的欲望。这种状态不能持久,相当耗神。   我也是豁出去了,用耳神通去观想二龙的心境,心境变化无常,我如果要进去,必须把握住它变化中的一个瞬间,这个瞬间是心境和耳神通最契合的一个点。   我注意力集中,所有的神识都放在心境变化上。   这种变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能理解成千分之一秒,因为变化时刻不停,在任何时间刻度上,一秒无论分多少份,前一份和后一份肯定都会起变化。   我这才深深理解佛教里所说的“须臾”和“刹那”的意思。   我的注意力集中到超越禅悦的阶段,直接去破解世间万象。   就是现在!我抓住前后变化的一瞬间,时间似乎都凝滞了。耳神通和二龙的心境契合上,我进入到里面。   二龙踩在高台边缘,手臂张开,四下里大风乱吹,他闭上眼睛,身体摇摇欲坠,要向前扑去。   这里所有的幻象都是由心而生,我无法阻止,只能高喊一声:“二龙,冷静。”   二龙停下来,回头看我,解铃也在看我。   解铃把小雪的脑袋放在一边,背着手笑眯眯问:“你又是哪位。”   二龙听到这句话是彻底冷静下来:“我师父不会不认识齐翔的。”   “原来你叫齐翔。”解铃温和地看我,目光深邃和幽远。   他的面容渐渐变化,变成了李大民。李大民轻笑一下,摇摇头,化成黑烟消散。这股烟有形有质,像是由一大群细小的蚊蝇组成,如云如雾在空中弥漫。   二龙一看到这东西,极为震惊,对我喊:“齐翔,快点出去,这是彼岸香!”   我大吃一惊,把这茬给忘了,李大民组织佛理会的人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生产彼岸香。实验者都死了,身上繁殖出的彼岸香被搜刮一空,我们当时就有疑问,那么多彼岸香都去哪了。后来发生很多事,谁也没记得这件事,没想到,彼岸香突然冒了出来。   二龙急着说:“你快出去。我入定排除彼岸香,如果它在我的心念里弥漫开,我永远都会困在这里。”   耳神通的目的已经达到,二龙在自杀的最后一刻心念坚定。剩下的事就是他自己调息入定。我耳神通刹那遁出他的心念,刚一出来,便发现情况变得非常糟糕。   整个洞窟遍布细小的颗粒微尘。光线不如刚才那般明亮,光从洞壁上各处细小的缝隙中透出来,微尘颗粒在光线中涌动,如同无数在阳光中漂浮的灰尘。   光线,屑状的磷光,细小的微尘,整个洞窟宛若仙境,李大民站在潭水深处的莲花舟上。抬起头,闭着眼,张开双臂,吸着这些微尘,表情极为陶醉。   在这些微尘的作用下。洞壁上的怨念人脸变化更快,从一张到另一张,过程就在一瞬间,无数的人脸一逝而过,犹如世间百态。   我从定境中回来。喵喵师父严肃地说:“李大民放出了彼岸香,这里全都是。”   “他想干什么?”我问。这个李大民就是活脱脱的狂人和疯子。   喵喵师父说:“他要造神,他要用大量的彼岸香去刺激怨念和小雪的中阴身,让她更加强大,也更加迷失自己……”   “我先去救二龙。”我说。   二龙坐在深水潭边。那里是彼岸香最浓的地方,一股股烟雾笼罩在他身上。二龙全身摇晃,在定境中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彼岸香这东西最是邪门,不但对人有用,而且还能迷惑和附在阴魂上。它本就是阴间之物,移植嫁接在阳间,可惑阴阳两间所有生灵。   我脑子也有点犯晕,眼前本来灰沉沉的洞窟开始出现颜色,五颜六色的,让人有点恶心。我强忍着冲到潭水边,拉住二龙。   二龙缓缓从定境中睁开眼,看到是我,两个鼻孔开始流血,嘴角也开始流。他颤抖着说:“彼岸香太多。有毒,人身受不了。”   我背着他,从台阶上下来,回到喵喵师父的身边。喵喵师父的情况也不好,猫嘴开始渗血。两只眼睛变得血红,如泣血一般。   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有战斗力,唯有我的状态还不错。洞窟里的彼岸香越来越多,几乎充斥着每一处空间,李大民仰首望天,双臂张开,如同沐浴在圣光里。   他身后巨大的洞壁上,人脸变化莫测。我看到在李大民的莲花舟旁边,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我调用耳神通去看,竟然是小雪。   小雪现在是中阴身,无数的怨念顺着洞壁游下来,附在阴森的水面,游到她的中阴身上,在彼岸香的作用下,像黏土一般粘在上面,竟然渐渐要凝成实质。   正看着,我忽然听到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钟声,声音低沉悠远,似乎在寺庙里的钟敲响。   我正迟疑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冥冥中响起:“齐翔。”   我猛然抬头,洞窟里空空,完全找不到这个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齐翔,我是圆通。”苍老的声音说。   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难道是彼岸香吸多了,出现的幻听?   喵喵师父看护着二龙,它看我神色不对,轻声问怎么了。我说我听到了圆通的声音。   喵喵师父眯缝着眼,侧着耳朵似乎也在听,它说道:“这不是幻听。是佛门绝学,声闻妙音。”   我仔细去聆听,圆通道:“齐翔,现在你听到我说话,不要回答,在心里知道就可以。我在慈悲寺,你本无法力可出耳神通,是寺中肉菩萨和众僧的功德,才让你自如用此神通,如此机缘才会让我能在千里外找到你的所在。进行声闻传达。你听好了,我们在看护小雪的肉身,就在刚才,突然发生变化,她的肉身本还有一魄在。可与中阴身联系,这一魄即将消散,肉身不会保留,跟着腐烂。我不知道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你们要尽力去救出小雪的中阴身。记住。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灭人亡。”   这句话说完,圆通声音消失,我的目光重新落在深水潭里。   小雪的中阴身静静飘荡在上面,怨念越附越多,她像是被厚土掩埋的少女尸体。   我把刚才圆通的话告诉喵喵师父,喵喵师父沉默一下道:“齐翔,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丧失战斗力了,只剩下你自己,这最后一关恐怕要你自己来闯,一定要救下小雪!”   彼岸香越来越浓,洞窟如梦如幻。   喵喵师父道:“现在是李大民作法最用神的时刻,也是他最弱的时候,就要选择这个时刻出手。”   “我应该怎么办?”我问。   喵喵师父观察着巨大洞壁上不断变化的人脸,轻声说:“你仔细看。”   这些人脸变化无方,男女老幼,一张张各种表情的脸一掠而过。   “就是这张。”喵喵师父轻轻尖叫。   一张脸以极快的速度划过,看到这张脸我极度愕然,居然是李大民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脸怎么也在洞壁上出现?”我问。   “此人果然疯狂,”喵喵师父说:“他把自己的念力混入无数的怨念中,他想把自己的念力也供给小雪,他要成为自己所造之神的信徒,他要诚心膜拜自己造的神!”   我听的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喵喵师父道:“你记住,出手只有一次,在李大民的人脸再次划过的时候,用你全部的念力和精神力去攻击他本尊。我观察过人脸划动的规律,一炷香的时间里,它还会循环最后一次,过了这个时间,香灭人亡,小雪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最后一拳   喵喵师父上窜下跳,它是猫,对于彼岸香的颗粒比人还要敏感。它的双眼越来越红,几近狂躁,我也有些受不了,幻象越来越多,头晕得不行,现在别说去对抗李大民,就连前进一步都难。   喵喵师父道:“不行,先出去,吸多了彼岸香,我们全要废在这。”   我把几近昏厥的二龙扶起来,喵喵师父在我身边窜动,我们来到铁门前,好不容易从缝隙中挤出去,来到外面。   外面的空气顿时清凉许多,彼岸香并没有顺着门缝飘出来。我和喵喵师父互相看了看,都挺骇然。彼岸香颗粒之所以没溢出来,完全是因为李大民的法力神通,他控了整个洞窟的场,不让彼岸香外泄。   我把二龙靠在墙边,轻声问喵喵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喵喵师父瞪我:“我们都不行了,只有你行,因为你完全可以人不进去,让耳神通进。耳神通非阴非阳,彼岸香对其无用。”   我苦笑:“耳神通可以用,但是李大民的法术高强,我完全无法靠近,像小小的飞船要接近太阳。”   喵喵师父走了两步,忽然道:“如果我看的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齐翔,你知道这是谁的名言?”   现在情况紧急,喵喵师父怎么还有心扯淡。   我焦急地说:“不知道。”   “是牛顿。”喵喵师父说:“看,我这段时间学习的效果如何。还知道牛顿。”   “喵喵师父,你有话就直说,到底怎么样。”我问。   “我说的就是方法。”喵喵师父道:“刚才圆通的声闻妙法,对你千里传音,你和他可以建立联系。你可以借助他的肩膀,让圆通做阵法,调集慈悲寺的高僧和尚,共同借神通给你,对抗李大民。”   “行吗?”我问。   “行不行不要问我,要看你自己。这是唯一的办法,一炷香已经烧一小半了,抓紧时间。”喵喵师父说。   我盘膝坐在地上,稳住心神,快速入定,用耳神通去感知慈悲寺,耳边响起圆通的声音:“需要老衲做什么?”   这圆通猴精猴精的,我主动联系到他,他马上就明白,我有求于他。现在时间紧迫,用不着客套,他直接就问我想干什么。   我们在神识中联系,用不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我直接把经历以神识之念传过去,圆通马上就明白我们的处境:“我马上调集寺内高僧结阵。”   观想境界中出现一支正在燃烧的香,香头渺渺,烧了已经一小半。我明白这是圆通用声闻法术,千里传音,在我神识中映出一支香火。这支香就是小雪的命香,香尽人亡。   香火燃烧快到一半的时候,圆通的声音响起:“阵已结好。寺内众僧神通。全部借助给你。齐翔,要善用之。声闻智慧,更高境界为妙语殊胜,妙语连珠,殊胜相续。”   冥冥观想中,先是听到一声佛号,随即是悠远钟声,五色光华大盛,光华中间出现一尊如顶天立地般的金佛影像,金佛周边发出耀眼金光,像是在冥冥空间中熔化的金液。金液舒展,首尾相连。顺意舞动,伸展出四爪胡须,摇头摆尾,竟然化成一条金龙。   金佛开口,缓缓吟诵经文,我在慈悲寺听过,乃是《般若波罗蜜多金刚经》,第一句话就是“如是我闻……”   宏大的声音震得整个神识空间似乎都在颤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明白了,圆通和众僧行法阵,并非把神佛之力借于我,而是我的耳神通在此境界中。突破玄关。   对抗李大民,还是要靠我自己的能力。   我的耳神通此时身高数丈,已经长成满嘴胡须的小伙子,此时怒目圆睁,如同金刚。金佛吟诵经文,声闻幻化甲胄。他披衣在身,遁出神识之境,走进铁门。   我的所有感知都在他的身上,耳神通行走彼岸香中间。彼岸香已经非常浓了,每一处空间都是颗粒飞舞,我看到李大民还在潭水中站着。他的旁边是渐渐成形的小雪中阴身。   香火燃烧到一半,耳神通冲破层层的彼岸香迷雾,来到潭水前。   李大民显然看到了耳神通,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疯狂吸食着彼岸香,洞壁上巨大的人脸变化莫测。奇幻无方,速度越来越快,几乎目不暇接。   “你何必如此。”李大民看向耳神通,目光灼灼,能穿透耳神通一直看到我的内心。   “我只要救出我的朋友。”我这边张口,耳神通也同样在说话。   “那你就试试吧。”李大民手一招。小雪的中阴身顿时立在水面。怨念疯狂的往她身上涌动。小雪闭着眼睛,神色恬然,长发垂下来,像是即将要被封在远古棺椁里的少女。   李大民的主要弱点就是洞壁上不断变化的人脸,我必须在他的脸闪过那一瞬间,攻击到他。   机会只有一次。   我没有出手,耳神通在观察人脸的变化,寻找其中的速度规律。还是觉得没有一击出手的把握。   这时,金佛的诵经声又起,眼前一切仿佛粘稠下来,都缓慢了。   人脸一张一张掠过,速度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快,可我在看来,它放满了速度,每一瞬间都像好久。   人脸表情的变化也是有规律的,先是喜,然后是怒哀乐惊忧悲。   我看着看着。竟被人脸所呈现的七情所动,表情出现了各种声音,先是喜,声音欢快,我闻声,情不自禁一笑。而后是怒,我皱眉咬牙,一股心火生出。渐渐到了悲,只感觉心中五味瓶打翻,一股东西在萌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落下泪。   观想境界中的金佛,忽然朗诵经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段经文把我从热火烹油的境界中拯救出来,如清凉境界,心中的浮躁,所引起的情绪波动,渐渐抚平。我忽然想起许久前解铃曾说过的一句话,太上忘情,不是无情。   不是不知世间情。也不是无视世间情,而是能看透情情动背后的东西。   这时一张悲脸划过,下一张脸欲出没出之际,我眉头一挑,知道机会来了。   耳神通在金佛的诵经中,飞跃而起划水而过,李大民从吸食彼岸香的迷乱中睁开眼,仰起的头渐渐平视,目光深邃,紧紧盯着耳神通。   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耳神通逼到了他的近前,与此同时。洞壁巨大的脸换到了下一张,正是李大民的脸。   耳神通猛然出手,我还是第一次在耳闻境界中出手伤人。   耳神通所披的经文甲胄陡然化成由无数金字形成的拳风,缠绕在耳神通的拳头上,一拳砸向李大民。   李大民的脸出现在巨大的洞壁上,表情宁静,眼神深远,这个表情和此时此刻他的本尊一模一样,两张脸呈现出同一个样子。   拳头就在似砸中没砸中之际,我突然气血翻涌,全身力气如流水般快速流失。   我陡然一惊,猛然明白过来。坏了。本来我已身受重伤,走路都困难,轻月在的时候,曾为我封窍暂闭伤势达到满状态,他告诉我只能维持24小时,一天一夜的时间。过了24小时,将会恢复原状。   就在我拳头打中李大民这个要命的啃节上,封窍的时间到了!   李大民嘴角轻轻荡起,露出微笑,他看出是怎么回事,我要功亏一篑!   就在这个时刻。我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继续凝神灌力,不顾伤势,透支所有的神通,透支所有的念力,透支自己的生命,换来这最后的雷霆一击!   耳神通大吼一声,这个小伙子这一瞬间,化成金色的拳头,在经文金字的缠绕下,重重击在李大民的胸口。   洞壁上李大民的脸顿时消散,所有的怨念像是失去了方向的蚂蚁乱成一团,它们所形成的怪脸变得扭曲狰狞,恐怖至极。   李大民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洞壁上,他朝天喷了一大口血,重重落在水里。   与此同时,我猛然睁开眼,喵喵师父窜过来看着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发闷,张开嘴,一大口鲜血吐出来,喷的喵喵师父白毛上全是淋淋血点。   “小雪……救出来了……”这是我最后说的一句话。   在昏迷的前一刻,我的神识境界空空荡荡,我意识到一件很可怕也很绝望的事,我的耳神通已经湮灭,神通不在,我和解南华一样,成了一个废人。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你快死了   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外面的营房,睁开眼时,正看到漫天夜空里的星光。挣扎着想起来,可是全身酸痛,软绵绵没有力气,手指头都难动一分。   扫了一眼,房间里没有人,只有我自己躺在简易的睡袋里。我闭上双眼,想要入定,可一进入那个状态,就觉得气血翻涌,说不出的恶心,进不去神通境界。   我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感觉。神识空空荡荡,耳神通湮灭,波波折折,历经千辛万苦修来的神通,就这么化为无有。   现在我的身体气血两败,内脏受伤,神通不在,没有力气,就是个废人,不过比解南华强点,至少没像他那样瘫在轮椅上。   我躺了一会儿,全身烦躁,实在睡不踏实,翻身坐起,强咬牙关拉过旁边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包烟。现在是在木头房子里,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来这么一根我能死。   我点燃香烟,靠着墙壁,回忆起进入地下建筑,连番经历。生死难关,最后一拳击垮李大民,然后辉煌落幕。可惜啊,我感叹,最后一招的时候我好像堪悟到了什么,可又说不清道不明,那一拳真是绚烂至极。把李大民这么吊的人都给干飞了,痛快是痛快,可惜没人看,最好来个网络直播,无数小姑娘看完以后给我点赞刷6。现在可好,打完就完了,我还落一身病。   对了。小雪怎么样了?   正瞎琢磨着,门开了,二龙走了进来。他端着一个军用缸,里面热气腾腾,递给我:“给你热点水。”   “小雪怎么样?”我小心翼翼捧过缸子,吹了吹热气。   “喵喵师父把她的中阴身收了,回到寺里重新附在原来的身体里就行。”   我喝了口热水,全身暖洋洋的:“李大民呢?”   二龙苦笑:“那个洞谁也进不去,里面充满了彼岸香的颗粒,这倒没什么,只是彼岸香是烈性的刺激物,不但刺激人,也能刺激鬼,更能刺激怨念。洞窟里所有怨念都处于暴走状态,整个洞已成人间炼狱,李大民被你打成重伤,他应该无力逃脱,在那样的地方会被无数怨念吞噬。”   他盘膝坐在我的对面:“这是他自找的,所有的机关都是他布置的,最后反噬其身,也算是因果不爽。”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我:“齐翔,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我放下热水,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大概知道,病入膏肓。”   二龙沉默一下道:“身体坏了,你还年轻可以调养。关键是,你的神识受损。神通没了,以后再想修炼难上加难。更为关键的是,”他顿了顿:“没了神通,恐怕你很难再入八家将。”   我苦笑,以前解南华苦口婆心拉我入伙,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现在经历这么多事情,我终于决定加入八家将,贡献自己的力量,结果一朝成了废人,人家还不要我了。世事奇妙,大抵如此。   二龙道:“齐翔,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明知道有现在的结果。最后一拳还会出吗?”   “会出。”我说:“明知道万劫不复,我也会打出那一拳。我现在做事的原则就俩字,不悔。”   “我要的就是这俩字。”一个尖尖的细声出现在窗台上,喵喵师父窜了上来。它舔了舔爪子说:“齐翔,有这两个字,你神通虽失,却境界突进。修行人神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处世,如何面对自己。有这两个字,什么都好办。”   它窜出屋外,二龙苦笑低声说:“刚才那番话是喵喵师父授意我说的,他想试试你境界如何,你通过考验了,可以加入八家将。”   我困意上来,摆摆手,示意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吃了点东西,恢复体力。我们几个人在营房里重新碰头,大家互相看看,苦笑不已,个个挂彩,遍体鳞伤。   廖警官把那几个佛理会的成员关在一个屋子里,李善思的尸体也搬了出来,放在另外一间空屋,出去之后,他要通知当地的公安部门,还要向上报告,至于上面怎么处理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了。   破了恶鬼,找到小雪的中阴身,按说一切都皆大欢喜,可我们谁也高兴不起来,这一次经历付出的代价太大,每个人都心头沉重,像是压了大石头。   我们用将近一天的时间,才从树林里出来,回到村子。整个村子都轰动了,能有人活着从万鬼洞出来。在村里休整一天,廖警官留下善后,我们几个提前回来。   古学良、二龙和喵喵师父不能休息,带着附有小雪中阴身的人偶回慈悲寺,众僧做法回魂。   临分别前,喵喵师父告诉我,这几天好好休息,他会想办法请高人为我调理身体。   我在外面洗了个澡,回到家里,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老爸看我背着包回来,赶紧问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一言难尽,现在我的肚子里心肝脾肺肾,没有一样完好的。我现在是吃饭不香,心率加快,拉屎不成形,呼吸急促,外加个尿频尿急,最关键的是脑袋还发涨。不能想问题,像老机器没上机油。老爸跟我说了半天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没精打采哼哼哈哈应付。   老爸看我精神太差,下厨给我煲营养汤。我躺在床上发呆,想睡又睡不着,回忆营地和地下建筑的种种经历。恍若隔梦,像是发生在上辈子。   在家睡了一天,二龙来了电话,说有辆车马上到我家小区外面,让我上车就走,去一个地方。   我和老爸打过招呼,老爸担心问我身体能行吗。我勉强说没问题,步履沉重从家里出来,一步步蹭到小区外面。   外面果然停了辆车,车窗拉下来,有个小伙子打量我,问我是不是齐翔,我说是,他让我上车,说是解总派他来的。   我知道解总是解南华,他在世俗中还开有大公司,是个堂堂正正的老总。   我坐着他的车,一路往外走,在车上睡了一觉,起来时看到路况很眼熟,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去的地方正是慈悲寺。   到了慈悲寺没有进正门,车头一拐,居然绕着外面的寺院高墙转到了后面,车停在两扇月牙形的木门前,小伙子告诉我,他的任务就是把我送到这。   我从车上下来,独自来到门前。我已经没精力好奇和惊讶,懒洋洋提不起劲头,顺手敲敲门。   时间不长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齐翔,他说主持已经等我半天了。   主持就是圆通,这老和尚又搞什么猫腻。   我从门进去,这里是寺里的别院,大树环荫,蝉鸣阵阵,不远处是精心布置的小桥流水,门口还有小池子,里面养着群群红鲤,小风一吹树叶轻拂。不亚于江南园林。   以前的慈悲寺,济慈长老在的时候,整个寺庙灰沉沉的,佛号声声,非常严肃,是个修行场所。而今圆通当了主持,寺庙风格全变。成了别具一格的旅游胜地。   我听说,现在寺里正在招收社会上的学员来这里进修,可以过短期的隐居生活,号称百日筑基。消息一出来,报名的人差点把寺庙网站挤瘫痪,圆通专门划出个院子,给这些人住。能有时间来休闲的。都是城里的有钱人,他们到这里新奇极了,还抱着极虔诚的态度,天天大早上天不亮就干活扫院子,比长工还积极。他们大把大把花钱,寺里现在一根长香就五百,一天限号就卖二十根。供不应求,来晚了对不起,明天请早吧。   慈悲寺还招商引资,墙上刻功德榜,前面是名字,后面是捐款钱数,大老板都是几百万往里砸,生怕落在人后,面子不好看。   现在的慈悲寺真是一天一个样,装修队常年在这里出没。我觉得住在这里是真不错,除了吃不上荤腥,娱乐少一些,其他的就跟在高级疗养院度假差不多。   我被小沙弥引到一间厢房,进去后。只有圆通一人。   他盘腿坐在床上,前面放着小巧的红木桌,上面摊放着一本穿线古经书,他一边舔手指头一边翻页,这哪是高僧,跟岛国爱情片里的怪爷爷一样。   看我来了,他挥挥手让小沙弥出去,屋里挺凉爽,我正想把窗户打开,只见圆通拿起遥控器,对着墙上的空调摁了几下,说:“换个风向吹你,有空调别开窗。”   我大大咧咧坐在真皮沙发上:“你找我来搞啥鬼。”   “你这个没良心的,”圆通看我:“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我被他这口气弄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我抚着肩膀,岔开话题:“八家将他们呢,小雪怎么样了?”   “现在谈谈你的事,你还有闲心说别人。”圆通摸着胡子说。   “我怎么了?”   “你快死了,你知道吗?”圆通看我。 第二百九十三章 表字废奇   我不以为然:“一身伤我承认,死就谈不上了吧。”   圆通从床上下来,手捻佛珠:“你的心还真是大。你本来受了内伤,被强行封窍,而后对李大民关键一战,神通湮灭,神识大损,透支生命,可以这么说,你没变成白痴就已经是走狗屎运了。”   “我不是没死嘛,就别说这些话了。”我懒洋洋地说。   “你真是想得开。”圆通说:“你死不打紧,但你不想你家里人。你的爸爸跟着你一起死吧。”   听到这话我坐起来,眼珠子一瞪:“你啥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鬼眼精灵?”圆通一手挡着袈裟下摆,一边倒了杯热茶端给我。   我倒吸口冷气,在地下建筑的时候,我曾经进入到恶魔的心境,出来的时候,恶魔做法诱出了我的心障,心障化成鬼眼精灵,跟着我一起来到人世间。当时喵喵师父还说,这个鬼眼精灵,就是黑暗的我。   我喝了口茶:“我该怎么办?”   “这就对了。”圆通说:“有事做事,别弄得懒洋洋的,就好像慈悲寺众僧曾经助你一臂之力,助了也就助了,问你要过香火钱吗?”   我一摊手:“你要我也没有。不过我兜里还有一百块钱,看给谁了,给你就算了,给佛祖嘛。还能考虑。”   “你给我我也不要。我双手不沾黄白物,”圆通说:“你要真有心,一会儿到前面大殿,塞到功德箱里。”   “赶紧说鬼眼精灵的事。”我着急。   “你急什么,喵喵师父说你境界突破,我看也还那样。馒头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办。”圆通说:“你先去前殿,交了香火钱再回来。”   他不再理我,坐回桌前,盘着腿翻着古经书,一边看一边捻动佛珠。   我算是小辫子攥他手里了。我无奈推门出去,由小沙弥领着来到前殿。大殿前人流如织,慈悲寺是挺火的,还有不少大巴车停在外面,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   一群人正在大殿的佛像前下跪,跪在蒲团上,非常虔诚。尤其女孩子,双手合十,看着观音大士的神像,喃喃有词。   我是由小沙弥领进来的,出场颇有不凡,大殿里大姑娘小伙子全瞅我。以前的我肯定面红耳赤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不知怎么,脸皮也厚了,可能经历生死场面多了,这些都是小儿科。   我掏出一百块钱,塞到功德箱里,旁边有个和尚还想给我登记,我摆摆手说算了,正要回去,有人叫住我:“你好,先生。”   我回头看,是两个女孩子。一个长发,穿着长裤。长得挺瘦削,五官精美,可是配在一起哪个都那么个性十足,不那么柔和,使得这女孩有种说不出的内敛和孤傲。另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露着两条白腿,留着短发,俏皮可爱。   我笑了:“叫啥先生,叫哥就行,有啥事?”   长发的高冷女孩说:“这是我朋友,她最近心神不宁,来寺里上上香。最好能让高僧给看看,你是不是认识这寺里的和尚?”   这个女孩说话的节奏很怪,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中间停顿很短的间隙,给人造成这么一种印象,她好像很不善于和人交流。说话有些障碍的口吃。   不过她说的话我明白了,刚才小沙弥毕恭毕敬把我请进来,使得我的身份超然。   这小沙弥唯圆通马首是瞻,他这么恭敬必然是圆通的交待。圆通之所以这么做,肯定不是出于我是客人的原因,他会不会已经算到有现在这一幕了?   我心理一凛,这圆通,现在的行事在无意和有意之间,看着乖张调皮,其实内藏玄机,这老东西有点玩意。   “哦,这样吧,”我说:“我和本寺主持还有些交情,可以跟他说一声。”   圆通你不能光玩我,我也玩玩你。   短发女孩激动地说:“太好了,我叫旋旋,你叫什么?哥。”   “然后再加个微信?”我呵呵笑:“算了吧,我就是凡夫俗子,相见何必曾相识,不用打听哥的名号。美女的因缘我可看不了,我带你们去见本寺主持就是。”   这个短发叫旋旋的女孩摆手:“我不看姻缘。”   “因缘,因果缘法,不是看你怎么谈恋爱的。”我背着手对小沙弥说:“走吧,头前带路,我带两位美女去见见主持。”   小沙弥愕然:“这不太方便吧,请两位女施主到偏殿稍歇,我去禀告一声。”   小沙弥叫过一个在这里帮忙的居士,让他带着我们到了偏殿,他急匆匆去找圆通。   我本来也想跟着去见圆通,可走了,两个女孩孤零零没人陪。既然这活是我接下的,离开她们也不是那么回事,索性就陪着吧,等圆通来了再说。   这一路上,我和两个女孩熟悉了,长发高冷的叫君君,短发活泼的叫旋旋,尤其这旋旋叽叽喳喳,围着我说个不停。要是搁在以前,有这样的美女围着我转,我非美出鼻涕泡不可,现在不知是心境变了。还是人老了,提不起劲头,和她有一搭没一搭闲侃。   我们到了偏殿,等了片刻,小沙弥匆匆进来,圆通没来。   小沙弥歉意地说:“两位女施主。不好意思,本寺主持正在闭关诵经,不见闲人。”   我有点不高兴,这圆通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君君和旋旋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尤其旋旋,开始对见主持还犯嘀咕。认为可能吗,觉得圆通高不可攀,等到消息真的传来,说主持不能见她,那种失望简直溢于言表,本来挺快活的脸色变得灰沉。   小沙弥说:“两位女施主也不必失望,主持说他来不来都是一个样子,他说两位女施主既然和小友有缘,他就写一份锦囊,里面自有化解苦恼的方法。”   他说的小友就是我,两个女孩同时看向我,我暗暗点头,圆通这波比装的实在可以,可以刷一波6。   小沙弥把锦囊给了君君,君君递给旋旋,旋旋刚要解开,小沙弥说:“主持吩咐了,在寺里拆看会不灵验的,回家再说。”   两个女孩千恩万谢,旋旋马上来了精气神。也难怪,这是千古名寺第一把手,主持长老亲自书写的锦囊妙计,这样拍成照片发到朋友圈,还不引来一大波赞。   两个女孩走了,我跟着小沙弥来到别院,圆通不看经书了,正手抄经文。   我进去就说:“你是不是算到外面会发生这些事,所以才叫我去奉香火钱。”   “一百块钱认识两个美女,买卖相当不错。”圆通笑眯眯继续写着字。   我问他给那两个女孩的锦囊里写着什么。   “佛曰,不可说。”圆通道:“你日后便知。这两个美女和你颇有缘法。先不说这个了。鬼眼精灵现在非常可怕,遁入人间,它就像你的克隆人,你所有的事,所有的坏,它全知道。而且它也要修行。靠吞噬无辜者的灵魂,最有可能出事的就是你的家里人。它真要干出什么来,你这一生都会活在痛苦里。”   我正襟危坐:“那我该怎么办?”   “对付鬼眼精灵,必须要你出头,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但你现在病入膏肓,神通不在。小孩都能扇你个嘴巴,要你出头,必须先暂时要恢复神通。”   我来了精神:“怎么恢复?”   圆通缓缓吟诵一首诗:“我有金刚指,化你耳神通,耳在眼不在,心在神不在。”   “什么意思?”我问。这老和尚又开始装神弄鬼了。我就烦他说这些江湖切口,云山雾罩,有啥事直说得了。   圆通道:“现在不能和你说,时机未到,你必须先做一件事,做好了,我就帮你恢复神通。”   “什么事?”我问。   “加入八家将,去找解南华。”   “这好办,不用找南华,我现在就可以加入。”我说。   圆通哑然失笑:“八家将这么随便进?你就算参加工作,也要在人事部登记,老板签字吧。赶紧去。你爸爸现在危在旦夕,他的命就掐在你手里。”   被他这么一说,我着急了,急忙给解南华打电话说明事由。解南华听到我声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齐翔,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感谢你做的这一切,只要加入八家将,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这八家将怎么加入?”我问。   解南华说:“加入八家将,最早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现在社会革新,一切从简,但有一个流程是必须要做的,八家将成员要在场,请出龙婆原尊,为你赐字。”   “啥?纹身?”我说。   “赏赐的赐。”解南华道:“以前中国人除了姓名之外还有表字,就是字,比如刘备刘玄德,孙权孙仲谋什么的。字代表了一个人的德行,代表社会对他的认可,姓名为父母所赐,表字为师长所赐。进八家将,必须要有龙婆赐字,表示正式入得此门。从此行走江湖便有了名号。”   我问:“那你的字是什么?”   解南华笑:“我的表字叫废奇。”他的口气忽而哀伤:“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龙婆赐字   解南华说加入八家将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不但需要龙婆赐字,还要有个简单的仪式,更重要的是要通报天下同道。我挠头发着牢骚说,至于这么复杂吗。   解南华告诉我,仪式流程代表其正规性和严肃性,由表及里,才能增加八家将成员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他说他要和同道商议日期,查找良辰吉日,让我随时等通知。   这一等就是三天,解南华来了电话,告诉我明天沐浴更衣。下午的时候会来车接我,一起到朝阳寺。   别说我还真有点紧张。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到下面美发店理了个发,然后到大众浴池洗了个澡,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踏踏实实等着。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来了电话,让我出小区,车已经到了。   我看到还是那辆带我去慈悲寺的车,解南华的司机朝我招手。我上了车,和他打过招呼,车子启动,一路奔向朝阳寺。   朝阳寺也是本市一座古刹,规格比慈悲寺要大了不少,不但在本地区,在省里也是赫赫有名,号称佛家圣地。我还是第一次去,夜幕降临的时候到了寺院区域。   此寺在很早的年代劈山而建。气魄雄浑,尤其近几年还造了一尊巨大的佛陀持轮的法像,足有十几米高,花多少钱不知道,站立山巅,身后是滚滚江水。这气势也是没谁了。   司机把车停在朝阳寺停车场,大晚上的车子几乎满了,远远台阶上的朝阳寺正殿灯火通明,香气渺渺。   我们下了车,要到朝阳寺还得走一百多级台阶,看着不高,也是相当累人,这是寺里的规矩,要上来烧香拜佛,首先就得一步一步迈过百级台阶,谁也不例外,没有任何捷径。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着夜幕下的黄砖红瓦,感觉安逸,似乎沉浸到了某种境界。巍峨的寺庙大门两旁还题着一副对联: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佛号经声唤回苦海梦中人。   司机把我引到门口,和我说他就不进去了,寺里他也不熟悉,回车里等着。   看他走了,我深吸口气,从大门进去。里面一重大院,香炉里插着数根长香,香烟飘散,四下是古式长廊,目光穿过大院,前面是正殿,里面隐隐可见高大观音的双脚,不少人正在跪拜。   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我,循声去看。廊下有几个人。最显眼的就是坐在轮椅上的解南华,他头上长出一些头发茬,瘦了很多,恢复些许以前的模样,乍看上去特像韩国范的男明星。在他身旁还有几个人,我熟悉的只有二龙和何天真,今天八家将只来了他们三个。   小辉远走他乡,赖樱死了,解铃苦界渡劫,小雪魂魄初定还很虚弱,只是不知道圆通为什么没来。   我走过去,看看他们。疑惑问圆通呢,不是说八家将到场吗。   二龙推着解南华的轮椅,解南华无奈地说:“圆通现在是慈悲寺主持,他不愿踏足别的寺庙,而且是以求助的心态,所以没到。今天这个仪式。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一些邀请来的同道。”   我冷笑:“圆通号称长老,门户之见这么深。”   我和几位同道寒暄了几句,解南华招呼大家一起往后面去,二龙推着轮椅,何天真走在旁边,其他人都很自觉,落后两个身位。   解南华道:“本来赖樱是龙婆的乩童,她走之后,就没人能请龙婆上身了,如今权宜之计,我暂找一个人代替。”   我们从偏门出去,有一条修葺的人工路,通到对面山坡的一座老庙。走了能有二十来分钟,到了庙前,这座庙不知建于何年何月,如今墙头生草,屋瓦老化。开着庙门,高处燃着几盏灯笼,摇摇晃晃的,里面冷冷清清。   透过昏暗的灯光,能看到里面供奉着神龛,端坐着一位黑髯面白的神像,长得儒雅俏皮,目光中却有悲悯众生的忧愁。   这尊神像我见过很多次,正是中坛元帅三太子哪吒。   二龙抬起解南华的轮椅,跨过门槛,我们其他人跟在后面进来,到了老庙大殿,这里实在太冷清。香炉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烟火。   这些人里有个年老者叹口气,感叹说,还记得当年八家将请龙婆,携手降妖伏魔,布法阵战妖女唐赛儿的情景。那时候多热闹。也是个晚上,灯火通明,三声哨入天,三通鼓响地,那是什么场面,简直就是盛会。   这话说的,众人沉默不语,尤其是现在八家将三人,解南华,二龙和何天真,脸上都出现了沧桑的感觉。   看来这老者讲的事可能是发生在八家将最鼎盛时期,能想象当时的浩大场面。可惜我没赶上,现在的八家将正是人才最凋零的时候。   这时神龛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这是个面貌普通的女孩子,穿着暗色的素衣,貌不惊人,属于看一眼就忘的普通人。   解南华道:“我介绍介绍。这位是我请来的外援,也是赖樱的师妹,叫林鸦。赖樱走了,无人能请龙婆,只好请她帮忙。”   这位叫林鸦的女孩过来,脸上没有表情。招呼都不打,直接说:“南华,现在开始了吗?”   解南华看看表,又看看外面的天,点点头说:“开始吧,请龙婆。”   二龙掏出一串长长的铜钥匙。特别古老的那种,来到侧门把锁打开。解南华道:“事急从权,而今八家将大多不在,不能过轿请神邀龙婆出来,还要麻烦林师妹自行到里面做法,自请龙婆。”   林鸦没说什么。推开门走进黑漆漆的门里。气氛有些凝重,谁也没说话,大殿里静悄悄的,我手脚发麻,眼皮子直跳。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侧门里出来一个人影。渐渐清晰,正是刚才的林鸦。令人奇怪的是,她的装扮和气场都发生了变化。她披着一条黄色大氅,面容阴沉,眼神深邃,一看就是变了个人。   她来到我们面前,看看众人,又看了看解南华,不禁有些动容:“其他人呢?”   她的嗓音变了,浑厚低沉,像是女中音,带着霸气。   解南华看着她。这条硬汉居然眼圈红了,二龙和何天真站在旁边,沉默不语,都有悲凄之色。   林鸦叹口气,摆摆手:“不要说了。南华,你的腿……”   解南华挤出笑,低声说:“没事。”   “说吧,什么事?”林鸦道。   解南华点手把我叫过来:“龙婆,这是要加入我八家将的新成员,还请龙婆赐字。”   林鸦看看我:“猴崽子,你叫什么。”   这个林鸦现在气场十足,看上去还挺渗人,我勉强镇定心神,说道:“龙婆,我叫齐翔。”   “齐翔……”林鸦点点头,她上下打量我,然后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摸我的头。   我下意识躲了一下。解南华在旁边不高兴:“齐翔,你躲什么,让龙婆看看。”   林鸦的手摸到我的头顶,从最顶端摩挲,一直摸到两只耳朵的鬓角旁边。   林鸦道:“南华,这就是你们选的新成员?身有恶疾,完无神通,资质平平,看起来是个比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八家将,呵呵,一代不如一代。”   我一听这话,一股火上来,这龙婆是个什么玩意,我本来就不想加入,想到圆通说过,除非我加入八家将,他才会想办法帮我抓到鬼眼精灵。算了,忍了吧。   解南华说:“龙婆,齐翔这人本质还是不错的,而且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我认为他是值得信赖的兄弟,八家将最适合的人选。”他简单说了一下我的经历,我如何透支身体湮灭神通,雷霆一击打败李大民。   林鸦看看我说:“好吧,既然你们决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来,取纸和笔。”   这边何天真已经准备好了,她从包里拿出泛黄颜色的宣纸,和一支毛笔。   林鸦看看我,拿起毛笔,念念有词:“齐翔,齐翔。”然后下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诗。她的字娟秀带风骨,规整又不失龙飞凤舞,写得相当漂亮。   “猴崽子,这是你的因果谶言。”林鸦把纸递给我看。   我看到上面写的诗是:鸷鸟高飞且收翼,身翔云空心在尘。   解南华一看就笑了:“好,有意思。”   林鸦道:“按规矩我得给你解解,鸷鸟为猛禽,捕猎时,会收紧羽翼,全身绷成直线。它虽然飞翔在天空,可心还要落在凡尘。此签最终解为四个字:脚踏实地。”   我一听这话,全身一凛,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的表字就暗含在这两句诗中。”林鸦说。 第二百九十五章 耳在眼不在   “是哪两个字?”我问。   林鸦道:“在尘,我赐你表字为在尘,齐翔齐在尘。再送你一号。”   我严肃地听着。   “号震三。”林鸦说:“震三为八卦中一卦,意为脚踏实地。”   我心悦诚服,跪在林鸦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谢龙婆赐字赐号。”   林鸦道:“齐翔现入八家将,成为其中一员,行走江湖表字在尘,号震三。”   说完这些,她一掠大氅,走回侧门的黑暗里。   二龙在旁边扶起我,拍拍我的肩膀:“在尘兄。以后咱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   我叹口气:“惭愧惭愧。我还是更喜欢震三的名号,说句不敬的话,齐在尘有点颓,震三更有匪气。”   “行吧,名字是你的,你想叫哪个就叫哪个。”解南华说,他对着前来的同道抱拳:“各位同道,各位高人,这位齐震三就是新加入八家将的成员,还请各位日后于江湖上多多帮助,多多提携。”   我赶紧给各位同道抱拳道礼,这些人都很好,虽然不知道什么身份,都跟我道喜。那老者说:“现在就是世风日下,往年八家将加入新成员都要请很多人,怎么也得摆几桌,除了赐字还要奉茶授礼,现在高人凋零。世间再无盟主领袖,礼仪崩坏,也必不讲究那么多。”   林鸦出来之后,龙婆已去,我们一起去吃饭,大家来捧场。怎么也得吃顿饭意思意思。林鸦性格挺古怪,说自己忙已经帮完了,就不去了,自顾自走了。   解南华没有勉强,我们众人离开朝阳寺,在外面找了一家野味饭馆,包了包间,众人不醉不归,讨论起现在时下的局面,江湖红尘,气氛一下就沉重起来了。   我大概听明白,如今时代变了,一天一个样,新思想新浪潮新一代的年轻人,三四年就换一茬,所有人都忙活自己那一摊,什么江湖道义,降妖伏魔,都成了笑话。我们算是道中人,都有世俗身份,活的也是越来越艰难,行走世间不能用神通惑人,这是天下同道的共识,活的再难也不能耍手段迷惑众生自己当教主。尤其在中国这个地方,属于一点就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许多人没有自己的主见,顺波逐流,一者呼声群者响应,没有个人思辨是非的能力。   大家在酒桌上也达成共识。如果日后有人想迷惑红尘,天下同道共伐之。   对于我拳打李大民,众人纷纷叫好,都说这是我的成名之作,能有这么一拳,也算是有资历了,相当于在五百强工作过,日后行走江湖报出名号,也有这么一号。   酒桌上那老者挺热心,看我身体不好,主动递来一张名片,让我去找一位老中医。那是不出世的奇人,善于治疗内伤。我拿到名片看看乐了,原来是老熟人,住在小雁楼的老王大哥。   老王大哥也算是奇人,天生小儿麻痹,养了一帮暗门子老娘们。还供奉着一个傻活佛。或许他真有办法治我的病。   吃过饭把大家送走,我们八家将四人坐着车,回到慈悲寺。   小沙弥已经等候多时,看到我之后直接喊恭喜,说主持已经在偏院等候。   我们到了偏院,圆通正在禅房,关上门后,八家将已凑齐五人。   圆通一看我就合十:“震三老弟。”   “你怎么知道这么快?”我惊讶。   圆通笑:“这点事再搞不明白,我也没资格在这千年古刹当主持了。”   “我已加入八家将,我们都是自己人,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怎么对付鬼眼精灵?”我问。   圆通道:“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想了想,缓缓念道:“我有金刚指,化你耳神通,耳在眼不在,心在神不在。”   圆通把右手从袈裟的袖子里伸出来,我吃了一惊,他右手的食指缠裹着一层一层白色绷带,后面打着小小的结。   “这是?”我疑惑问。   “此乃金刚指。”圆通一边说,一边用牙轻轻咬住绷带的结儿,然后把绷带解下来,露出一截普普通通的手指头,看不出什么稀奇。   他右手无名指从中指上过,食指又勾住无名指,指尖向下,几根手指前后盘结,形成一个极为复杂的手印。   “这是佛门神通之一,名曰金刚指。一指出佛意,有点化之能。点在你的眉心,”圆通说着来到我的面前。轻轻抬起右手,把结成手印的手指向我,食指尖对准我的眉心,轻点了一下。   “闭上眼睛。”他说。   我按照他的吩咐闭上眼睛,圆通缓缓道:“鬼眼精灵和你同出一心,如今我封你双眼。暂且失明,鬼眼精灵也会什么都看不见。”   他说这话,我吓了大跳,赶紧睁开眼,眼前一片黑色,一点光亮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下意识以为有什么蒙着眼睛,用手去摸,又摸不到,我第一感觉完全不相信自己已经瞎了。   我用力挥动双手,想驱散眼前深深的黑暗,可是丝毫没有用处。头皮一下就炸了。伸手去抓圆通,可根本看不到,我大喊:“你做了什么?”   圆通的声音似乎就在两步之外传来,他居然还同情说:“震三啊,你瞎了。”   我脑子里始终没有这个概念,发生太突然。我不相信这是事实,绝望简直是突如其来,就算对抗那些最恐怖的妖魔鬼怪,我也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   这圆通太可恨了,我恨不得咬他两口:“我瞎了吗?”   圆通叹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你瞎鬼眼精灵也瞎。它同样也什么都看不见。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气笑了,左右环顾,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感觉很奇怪,周围的声音都嘈杂起来。   “圆通,震三是咱们同道。也是兄弟,你就别吓他了。”解南华的声音响起。   圆通呵呵乐:“震三,我封你的双眼,一是为了屏蔽鬼眼精灵的视觉,第二其实是为了激发你的耳神通。你要尝试着用耳朵去‘看’世界,虽然神通湮灭。但你境界仍在,从头修起,事倍功半。我也不是永久封你,什么时候灭了鬼眼精灵,你的双眼自会恢复光明。”   我气极了:“你这是绑架,是勒索!”   谁知解南华也说:“这就算是你入八家将的投名状吧。”   有人递给我一样东西。我抓住用手摸摸,是一条长长的布条。二龙的声音响起:“这是黑布条,你蒙在自己的双眼。震三兄,你盲的这段时间,眼睛会非常娇弱,受不了强光,必须扎上布条保护。”   “能不能给我墨镜。”我说。好端端的人,眼睛部位扎上黑布条还怎么上街,戴个墨镜多方便。   圆通这老贼才坏呢:“震三,这是为了方便你放弃我执。你这么逛街,能做到心安理得,说明境界又高了。”   我对他一肚子气:“我干脆光腚得了。更没有我执。”   圆通笑眯眯:“警察不抓,老衲没什么意见。”   我这时才明白,那四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金刚指,化你耳神通,耳在眼不在,心在神不在。   潜台词可不就是,眼瞎了吗。   听呼吸像是二龙,他来到我身边,扶住我。解南华道:“二龙,让齐震三推着我的轮椅,他不但能自己走,而且还能帮助其他人。”   二龙口吻很轻松,笑着说:“好。”   解南华说:“震三,推我轮椅,我们走吧。在庙里,看着老和尚,看来看去都是这么个木头模样。”   圆通的声音好像屋里很远的地方响起。他在呵呵笑:“南华,你也别得意,你的人劫马上就要到了。”   “到就到吧。”解南华无所谓地说:“我历经的劫还少吗,来什么事做什么事,想也没用,走。”   “没事逛逛商场。”圆通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话。   我推着解南华的轮椅往外走,眼前黑不隆冬,什么都看不见。走了没两步好像轮椅推到什么硬东西上,解南华倒抽口冷气。   何天真说:“南华,震三现在神通不在,要修出来还得一段时间,你就别难为他了。”   解南华道:“人就得逼,尤其震三,由着他自己做,猴年马月能把神通修出来。”听声音,他似乎转过身,对我说:“齐震三,今天这个门槛,如果你过不去,咱们就留在圆通的禅房里。什么推过去什么时候算。”   我知道解南华从来不开玩笑,丁是丁卯是卯。周围没有了声音,我拼命入定,回想着以前出耳神通的感觉,可怎么都没有。越急越出汗,心神越是不定。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所有人像是消失了一样。我情不自禁说:“南华……”   “继续,我在,别停。”解南华说。   我集中注意力,重新心平气和,耳边渐渐有了声音,那是无法形容的声音,细细小小,好像禅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焕发了生命,我的脑海中勉勉强强浮现出一幅极为模糊,非常不清晰的画面。   我看到轮椅卡在一处浅浅的门槛上,这个画面稍纵即逝,就在逝去的瞬间,我猛地按住轮椅后面立点,同时翘起轮椅的前摆,越过门槛。   下一秒钟,脑海中画面逝去,我满头大汗,眼前又是黑暗。   “你过来了。”解南华的声音在黑暗中柔和至极。 第二百九十六章 保命锦囊   刚才的耳神通比起以前的耳神通差太远,如果给耳神通化等级,我现在的级别连婴儿都算不上,用尽全力,也只有一瞬间能用出耳神通,而且观想到的场景模模糊糊,稍纵即逝,用一次就得缓很长时间,相当耗费神力。   出了门槛,我扶住轮椅,不是我在推,而是解南华滑动轮椅在引导我。解南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齐翔。从今天开始你最好和我在一起,我帮你慢慢恢复以前的神通。”   我摸出上衣兜里老王大哥的名片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小雁楼找傻活佛,治疗身上的伤。”   解南华道:“我知道他,我打电话安排一下。”   二龙和何天真走了,解南华现在就像我的导盲犬,我扶着轮椅,他带着我往前走。人看不见确实是一件很糟心的事,对周围的感知全部都没有了,只能支愣耳朵去听,让人特别没有安全感,似乎四面八方都会随时飞来危险。   解南华引导我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好像是出了庙门。时间不长,我听到车声,有人下来和解南华说话,听声音我知道了,是那个司机。   我在原地等着,声音细细碎碎,他们在做什么事,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来,司机是把轮椅折叠起来,放到车的后备箱,抱着解南华放到后座,忙活完这一切,他来到我这:“齐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坐了他两次车,我们彼此还算熟悉,我苦笑一声:“出了点问题,暂时不能见光。”   这司机到是细心,怕说多了惹我不愉快,小心翼翼扶我上了车。他帮我拉好安全带,开着车驶了出去。   我什么都看不见,心情糟糕,圆通这倒霉和尚说抓到鬼眼精灵,才能重现光明,那得到什么时候,怎么才能抓住,心里完全没谱。   如果一个月抓不到我一个月这样,一年呢,十年呢?我越想越是心烦气躁,不由自主扭动身子。   这时有人打了一下我,我对于突如其来的危险更加敏感,大声说:“谁?”   “喊什么。”解南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打的,让你冷静一下,我瘫了都没抱怨什么,你瞎激动什么呢。都是修行。”   我苦笑,说的轻巧。不过,这话如果换成旁人说,我肯定听不进去,也不服气,但解南华说的,我得听。现在要说最有资格教育我,当我导师的也就是他了。   在黑暗中我失去了时间概念。昏沉沉也不想练耳神通,什么也看不见,恐惧之余便是穷极无聊,无聊才会心生烦躁。   我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正睡着被人推醒,司机告诉我到了。   他先是伺候解南华下了车,坐在轮椅上,然后把我扶出去,找到轮椅的把手。解南华让他在车里等着,不必进去。   我扶着解南华的轮椅往里进,应该是到了小雁楼。   一进去我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齐震三。”   正是老王大哥。我心里暗暗吃惊,江湖上传的太快了吧。我得此名号还不到一天,居然传到这里。   我听到老王大哥在和解南华寒暄,解南华说明来意,老王大哥道:“到这就算是对了,我师父以前就是老中医,虽然我也就学个皮毛。但调养内伤是没问题的,请进请进。”   我们走进屋子,一进去我就闻到满屋的檀香,不远处还放着大慈大悲咒的佛教音乐,屋子里细细碎碎,应该还有其他人。   我推着解南华的轮椅往里走,越往里越是闻到一股羊骚气,还有一股女人身上很厚的脂粉气。我心里一凛,明白了,这里是老王大哥手下那些暗娼做生意的地方。   我的鼻子现在也灵敏了,只觉得屋里晦气难散,闻之欲吐,似乎有很浓稠的气息溢在空气里。   我犹豫一下说:“老王大哥,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   “但讲无妨。”他的声音从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传来。   “你这里供奉佛祖,外面又做着这皮肉生意,算不算是一种亵渎。”我说。   老王大哥的声音呵呵笑:“佛祖也得让人吃饭不是。我收留的这些娘们,全都是家境艰难,上有老下有小,她们身无长技,不干这一行就得出去当清洁工,当家政服务员,出大力去卖命。我把她们收在这里,从来不压榨一分钱。她们如果不带着钱回去,老人就会停药。孩子就会上不起学。假如说真有一天佛祖找到我头上,因为这个向我责难,那我宁可不要这个佛祖。”   这番话说完,解南华说了一声:“好。”   帘子响动,我们应该是进了里屋。这个屋子空气清新了一些,只是和外屋比较而言,味道也挺怪。   我听到不远处传来嘿嘿嘿的怪笑,正是傻活佛的。   老王大哥说:“震三,你先让傻活佛看看,我再给你摸摸脉。”   他拉住我向前走了几步,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摸到了我,我全身一凛。这是谁?手真嫩,像是小姑娘一样。   随即我闻到一股怪味,还有嘿嘿嘿的傻笑,顿时倒胃口,原来是傻活佛的手。我脑海里浮现出她傻不拉几丑不拉几的面容,刚才的心猿意马顿时消散。   老王大哥让我蹲下,低下头,那只手摸到我的头顶。   傻活佛哎哎呀呀说了半天话,老王大哥道:“震三,傻活佛说,你可能会遇到很大的劫难,生死难关。现在给你三个保命锦囊,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用。”   “什么锦囊?”我疑惑。   老王大哥说:“你自己判断吧,如果到了困难的啃节上,你就拿出一个锦囊撕开,里面有一次救命的机会。谨之,慎之。只有三次。”   我站起来退到一旁,听到桌子上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时间不长有人把三个东西塞到我手里。我摸了摸,好像是丝织的小口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我疑惑:“哪个是第一个,遇到事我先抽哪个。”   老王大哥道:“随缘抽取。随机抽取。”   我呵呵笑了两声,把三个口袋放起来,不再问,遇到事再说吧。   老王大哥把我领到另外一个屋,扶我坐下,让我伸出右手,他开始掐脉,隔了很长时间,然后让我换手,继续掐脉。   掐脉完毕,老王大哥半晌无语,我急切地问怎么样。   老王大哥又让我伸出舌头看看舌苔。他说道:“震三,你身上不是普通伤势,是因情而伤,因神而伤,寻常的中药调理,只是治标不治本,必须要从根上解决。你的神识和神通暂时不要用了。”   他这么一说我急了:“老王大哥,我现在必须要把原来失去的神通练回来,因为我要对付一个很凶恶的东西。”   老王大哥沉默片刻道:“你现在的伤势就好像踢球拉伤了筋骨和韧带,没伤好前就急着再下去踢球,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可能以后连路都走不了。这样吧,神通你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的境界,才允许用上一次。”   我点点头:“好吧。”   老王大哥道:“今晚我就给你配药,你在我这暂住一天,明天我把药熬出来封袋,你再拿走。我给你配一个月的药量,吃完看看再说。”   老王大哥真热情,没提药钱的事,我和解南华就住了下来。老王大哥很体贴,为了方便休息,给我们安排到偏僻的厢房,怕受晚上那些娘们做生意的影响。   第二天早上,司机过来接我们,我和老王大哥道谢,带着一大口袋的药回去。解南华让我和家里说一声,这些日子哪都不要去了,就安心到解铃的家里住。   老爸到是没意见,我也是这么大的小伙子了。我最担心的就是鬼眼精灵会来找老爸的麻烦。解南华告诉我,我看不见,鬼眼精灵也看不见,而且这东西刚刚入世,也需要修炼,在火候未成之前是不会惹出大乱子。圆通当时吓唬我,有点危言耸听的意思。   圆通这老贼真是害苦我了。   我住到解铃的家,他家不算大。解南华在里屋,天热,我在厅里随便搭了个行军床。我们像基友一样过起了同居生活。一开始我还不习惯,住了两天感觉还不错。   解铃家不知怎么布置的,夏凉冬暖,尤其这夏天,外面是酷暑,屋里风凉的像是避暑圣地。解南华有时候还要到公司去,他走以前把饭和中药备好给我。   除了他,二龙和何天真也常来照顾我,有时候还有同道的一些朋友,各行各业都有。大家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倒也热闹。   这天我刚喝过中药,解南华道:“震三,你有多少日子没出门了?”   “大概有几天吧。”我说。   解南华道:“这样吧,今天咱们一起逛逛商场。”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人劫   “逛商场?”我问。   “盲人也要逛商场。”解南华说:“你多长时间没出去走走了,走吧,就当陪我,咱们散散心。”   我想起圆通曾经莫名其妙说过一句话,让我们逛商场。难道解南华是这个原因才想这么做的?   我推着解南华出了门,解南华把司机叫来了。这段时间他们单位的这个司机成了我们专职的生活秘书,带着我们到了市中心最大的一家商场。   算算时间,今天正是周末,我推着解南华的轮椅,司机在旁边照顾我们,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大商场。我什么都看不见,能听出整个空间嗡嗡响成一片。听不到具体说话声,感觉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飞机场里。   我推着解南华往里走,司机低声说:“领导,有许多人看咱们。”   解南华笑笑:“我和老齐都是不要脸的人,不怕看。你远远跟着我们就可以了。”   司机有些为难:“领导我不是怕丢脸……”   解南华道:“没事没事,我也想和老齐聊聊私事,你只要跟着我们就可以了。”   司机轻叹一声,慢慢走远了。我笑了:“我们这个装扮确实够奇怪的。”   我现在是盲人,没有戴墨镜,而是把一条黑布缠在眼睛上,造型跟夜魔侠似的,解南华虽然没什么奇装异服,可他长得帅,这么帅的小伙居然是瘫子坐轮椅,反差确实很大。   一个盲人推着一个瘫子,偏偏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这组合确实很怪。   我看不见也无所谓,不起念也就不会动心。   我隐隐理解了解南华让我到大商场的目的,我现在的感觉很奇妙,以前的我和整个闹市环境融为一体,是其中一员,浮浮躁躁的众生。现在虽然看不见,却感觉热热闹闹的大商场恍若静静流水,我走在其中,在即不在,不在又在,很奇妙。   我明白了一些圆通的本意,他说抓鬼眼精灵是我入八家将的投名状,或许这个任务做完,我才能真正从境界和神通上有所突进,有资格成为八家将一员。   这老和尚手段相当高明,深藏玄机。   我正想着,解南华的轮椅停下来,我听到了很广阔的音乐声,大喇叭放出来的,正是很流行的一部古装爱情片的主题曲。   “这里有一场走秀。”解南华轻声说。   我屏息凝神,耗费神力出现弱弱的耳神通,场景在脑海里一掠而过。   这里是大堂中心,人流如织,中间有巨大的屏幕,上面正放着古装爱情的MTV,背景音乐是抒情古风,一个女孩在屏幕前的T字台上,穿着一身雍容古装,正跳着婉转的舞蹈,缓慢前行。   T字台下,围满了游人观众,举着手机拍照摄像。   过了这一瞬间,我脑海里空空一片,再也没有景象。看个大概已经足够了,我发现跳舞的这个女孩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那跳舞的女孩顺着T字台应该快走过来了。   解南华没有声音,也不说话。我轻轻说:“走吧。”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走,而是说道:“再看看。”   也不知他看什么,我反正什么都看不见,等了一会儿,解南华让我坐到一边椅子上。我抱着肩膀听着古筝的音乐,昏昏欲睡,正迷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起了争执。   越吵越厉害,似乎还有人叫保安,我摸索着站起来,解南华也不知在哪。我什么都看不见。哆哆嗦嗦往前走,越走越是心惊,冒出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如果解南华把我撇下怎么办。   我是一个盲人,要是就这么孤独终老,那种感觉简直无法想象。   突然一股绝望袭来。就在我慌张的时候,解南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先生,你不要这么过分,这是大庭广众。”   我摸索着过去,一下碰到了人,感觉周围热气腾腾,挤了很多人。有人低声碎语地说:“……瞎子,来了个瞎子,快让让。”   我跌跌撞撞在人群中,顺着声音来到解南华的身边,问怎么了。   解南华道:“遇到流氓了,有人在耍流氓,调戏这里表演的女孩子。”   “你说谁是流氓?我们正常合影拍照怎么成流氓了?”好几个带着口音的男声凶神恶煞传过来。   “拍照是拍照,可你的手往哪摸呢?”解南华冷笑。   这时有人在中间和稀泥,可能是商场的工作人员:“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君君赶紧陪着几位大哥把照片照了。”   我陡然想起来,难怪跳舞的女孩这么眼熟,原来是那天寺里陪着闺蜜来上香的高冷女孩。   这女孩不算太漂亮,五官却非常有个性,自有一股气质,没想到她在这里还兼职模特,扮相古装美女,确实挺合这般意境。   谁知那君君说道:“我累了。不拍了。”   “妹儿,不给面子呗?哥肯定老老实实跟你拍。”男人说。   “我累了,就是不拍了。”君君的脚步声渐远,可能是走向后台。   解南华大笑,拍着巴掌:“好,好。”   “草。”那些男人对着我们说:“你们一个半身不遂,一个瞎子,你们两个等着。”   这时候一阵嘈杂,有对讲机响,好像是保安来了。解南华轻声说:“走吧。”   我推着他的轮椅从人群里出来,解南华叹道:“恐怕那个女孩会有麻烦。”   “你说那些流氓?”我问。   “不,刚才当和事老的是她的老板。没有出头也就算了,反而让一个小姑娘委曲求全。这样的人心眼窄小,肯定会去找那女孩的麻烦,她恐怕这一天都白干了。”   我说:“你还是考虑考虑我们吧,那些流氓要找我们麻烦。”   解南华笑笑,没说话。我们在商场逛了一大圈,解南华买了几件男装,说给我换换,现在是夏天,要常换衣服。   我们从商场出来,去停车场,好像要路过一个胡同。正走着,解南华忽然停下来。   我疑惑,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声音传过来:“就你想当英雄?”   声音正是刚才那伙流氓的,有一个对着我们说:“我看你们是残疾人,不爱动你们,下次嘴别那么贱。想装比等你会走道了再说。”   解南华笑:“看见不对的出言阻止,在世俗人眼里成了嘴贱装比,这就是现在的风气。以前的年月虽不敢出头却尚知善恶,而现在已善恶不分。”   “草,你说些什么玩意,我看你是该揍了。我替你爹你妈好好教训你。”   我听到脚步声杂乱,好像很多人凑过来。   司机哆哆嗦嗦地说:“你们再靠近我报警了。”   解南华道:“小王,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   司机小王还挺仗义:“解总,我是你的司机,你被人打了而我没事,以后我还有什么脸跟着你干。”   这时那伙人凑近了,我赶紧张开手:“别打别打,有什么话好好说。”   “说你玛格比。”有人重重扇了我嘴巴,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一巴掌快把我扇晕了,耳朵嗡嗡鸣叫。   “把这个嘴贱的从轮椅上拉出来。看他就来气。”   我听到有人把解南华从轮椅上拖下来,轮椅倒在地上,随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踹在沙包上,我能感觉出来,他们在围殴解南华。   司机小王带着哭音:“你们别打了,我跟你们拼了。”   “啪”一声好像是砖头砸在他的头上,小王后半截的声音没了。   脚步声杂乱,砰砰乱响,打了没有半分钟。有人说:“算了,打个残疾人没什么意思,走,走。”   脚步声渐远,我在地上摸索着,摸到解南华。解南华软软的,我再往上摸,摸到他的脸,湿湿的黏黏的全是血。   “南华。”我低声说。   “呵呵。”解南华无力地发出一声笑。   “这是何苦的。”我坐在地上。   解南华堂堂八家将,当年的外家高手,和轻月能巅峰一战,而今功法全失,成了废人,让市井这么一群小混子欺负。   我摸出电话:“报警吧。”   “算了。”解南华说:“警察来了也没用。扶我起来。”   我摸索着找到轮椅,推到他身边,把他扶着坐上轮椅。解南华说:“叫120吧,我没事,小王打昏了。”   我摸出电话给他,他打了120。我坐在一边苦笑:“南华,你说咱们挨这顿打,人家女孩也没看到,不是白挨了吗?”   解南华呵呵笑,没说话。   “你是不是看上那女孩了?”我问:“你要想认识,我倒可以帮帮忙,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随缘吧。”解南华居然没拒绝。   解南华这小伙,长得帅气,又有大本事。还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按说身边不乏美女,可我自从和他认识,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见过和什么女人有过暧昧。   可能是他太高冷了。没想到他居然会看上君君。   解南华出头有伸张正义的元素在,但也不能否认里面夹杂私情。白白的无妄之灾,挨了一顿臭揍。   如果我眼好的时候,未尝不能为他拉一拉线,可我现在这样,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还怎么当红娘。   我忽然想起圆通的一句话,他说解南华有人劫。难道马上就要来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诡异的鬼上身   救护车来了,把司机小王抬上担架,我和解南华全身是伤也被送进了车里,拉到医院。   我受伤最轻,简单包扎了一下,在外面等着。时间不长,听到轮椅声音,解南华也出来了。我看不到他,急忙问怎么样。   解南华说他没事,小王有点麻烦,这一砖头打的有点寸,司机小王脑震荡现在还昏迷不醒,要观察一段时间。   正说着手机响了,我摸索着拿出来接通,电话居然是土哥打来的。土哥问我怎么回事,一失踪就这么多天,人廖警官都回来了,我怎么还没动静。   我苦笑一下。才想起还有工作这一茬。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出点事,恐怕不能再继续工作,要辞职。   土哥大吃一惊,说执尸队干得好好的,下半年就要涨工资,这个当口为什么辞职。是不是攀了高枝?   我想了想,告诉他明天会到单位办离职手续,具体什么情形当面谈,看了就知道了。   土哥没有勉强我,叹口气把电话挂了。   我把缘由和解南华说了,解南华告诉我。他明早另外安排车送我过去。   我端出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问他,八家将是怎么维持生计的?   就算大罗金仙投胎凡人游走世间,也要挣钱买房买车结婚吧。超人那么有能耐,平时不也就是个报社的屌丝嘛,也要规规矩矩去挣钱。   解南华笑了,告诉我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到他的公司上班,每个月给我开工资,还不用我坐班。   我知道这就是说笑,他就算真让我去,我也不能去,算怎么回事。   唉。算了,再说吧,等眼睛恢复光明,再想办法。   解南华另外调配了司机,带我回家。他要留在医院照顾小王。   我摸索着回到解铃的住所,空空荡荡谁也不在,心中无比的凄凉。   我也没心情吃饭,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来了电话,司机到楼下,昨晚约好的,他今早要带我去单位。   我晚上衣服都没脱,摸索着到洗手间,简单洗了把脸,把黑布条缠在眼睛上。现在看不到自己,也无所谓仪容,爱咋咋滴吧。   出了家门,现在已经适应盲人的生活,下楼梯什么也挺顺溜,我摸索着走出楼洞,有好心人问我去哪,搀我一程。   我到了外面,那司机迎过来把我扶进车里,问清单位地址。   司机还真不错。不但把我送到大楼外面,还一路护送到了单位。我一进门就轰动了,几乎全公司的人都跑出来看我,议论纷纷,说齐翔眼睛怎么了,还有的直接说这人怎么瞎了。   我被林亦辰叫到办公室,她非常震惊,问我发生什么事,我说和廖警官出了这趟公差,遭遇到一些意外,眼睛暂时失明。   我其实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反复强调失明是暂时的。   林亦辰还真不错。她沉吟一下说:“小齐,你和廖大哥出去办事,是我允许的,这相当于出公差借调,既然你在工作期间发生意外,单位就要全权负责。”   她打电话叫来人事部门、财务部和执尸队的队长。也就是土哥,让他们到办公室来。   时间不长人都到了,土哥看我这样,赶紧问怎么回事。我简单说明了一下,他叹气连连,拉着我的手就不松开。   林亦辰说:“把大家叫到这里,是为了商议齐翔的事。他出公差的时候发生意外,暂时看不到东西,医生怎么说的?”   我赶紧接过去:“医生说是暂时性失明,什么神经压迫,短时期一两个月就能好。”   林亦辰说:“这样吧,我决定了,保留齐翔的职位,发基本工资,另外这个月再给他开一笔补偿款,一会儿财务算个数目,报到我这来。”   这林亦辰正经是个人物,做事就是大气,难怪现在我们这个公司能做到市里殡葬业的龙头。   众人正商议着,忽然门急促敲响,是林亦辰的秘书,我听到她着急地说:“林总不好了,人事部的小陈疯了。”   众人一听就愣了,林亦辰沉声说:“怎么回事。好好说。”   “刚才好端端的,小陈突然就疯了,把桌上的东西都摔在地上,现在办公室的人都跑出来。”秘书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走廊那头的办公室里。“啪”一声怪响,紧接着有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嚎叫,“啊~~~”高八度不住盘旋,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回想着人事部的小陈,这姑娘二十来岁,参加工作没几年,从小地方来的,人特别勤奋,也俏皮善良。以前经常和她开玩笑,她也不恼,挺好一姑娘,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有个财务部的老娘们说:“不行就报警吧。”   土哥忽然道:“先别报警。我们执尸队先看看。”   这话说得对,小陈这么乖巧的姑娘突然鬼哭狼嚎的,说不定是啥问题,我们执尸队见多识广,或许有办法。   我刚要起来,林亦辰道:“小齐,你不方便,先在办公室等着,等处理完这个事咱们再谈。”   我听到脚步声响,众人呼啦啦都走出办公室,门关上,突然就安静下来。我侧着耳朵听听,隐隐的旁边那间办公室闹得特凶。   我坐不住,摸索着站起来,现在真是废人了,走路都困难。   我根据记忆,摸着墙一步一步往外蹭。刚把门打开,就听到旁边办公室噼里啪啦直响,整个走廊散发着滚滚人气,估计是围了很多人在看热闹。   闹的太凶了,我听到王庸的声音从那个办公室里传来,嗓子赶上破锣了。喊着:“我去她妹妹的,这是鬼上身!”   我心里着急,往前挤,喊着“劳驾”。   我们执尸队在单位属于三等公民,干着脏活累活,冲在第一线,没几个人对我们有好印象。   我往前这一挤,身边人都在叽叽喳喳,低声嘟囔“什么都看不见,还凑热闹,真有意思。”   我没理会这些人的刻薄话,使劲往前挤。一个女孩尖叫:“臭瞎子,你手往哪乱摸,借机揩油啊。”   我也不知道摸谁了,更不知道摸哪了,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知谁在后面踹了我一脚,我踉跄了几步,一下扑倒了前面的女孩。那女孩对我一顿暴打,我抱头鼠窜,好不容易挤到前面。   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喷出的空调凉气,我找对了门的方向。   林亦辰的声音响起:“小齐,我让你在办公室呆着,你怎么出来了?”   我还没说话,我听到麻杆的声音:“林总啊,老菊是执尸队的老人,说不定有办法。”   身后一群人窃窃私语。说什么都有,都在嘲笑我。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问麻杆什么情况。办公室里杂声不断,麻杆气喘吁吁:“小陈吧,不知怎么了,突然发癔症像疯了一样。手里还拿一把裁纸刀,谁也不敢过去。”   林亦辰说:“实在没办法就得报警了。”   她这一句话,我听到身后一群人细细碎碎的,好像都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我心里一沉,小陈是个很好的女孩,善良。努力,真要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实在是可惜。   我想了想,一咬牙,进入定境,我现在弄不出耳神通的实相,只能用耳朵来“看”东西。   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门里的场景,整个办公室都是黑白的,王庸、土哥和老黄三人,正把一个东西围在墙角。   那东西是带有颜色的。   我之所以说是东西,因为第一眼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人。   琢磨了琢磨,才意识到是什么,那是一条彩色的类似蟒蛇一般的东西缠绕在黑白色的人身上,整体造型很诡异,有点像古希腊神话的妖女美杜莎。   突然脑海里的影像开始逝去,在彻底消失的瞬间,我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   里面黑白色的人正是小陈,她没穿衣服,害怕绝望,满眼是泪,在她身外,螺旋缠绕着巨大的五彩斑斓的东西,像是一条妖艳的蛇。   下一秒钟,脑海里空空,所有场景都消失了。我的耳神通只能用这么长时间。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现实中的小陈当然不可能不穿衣服,刚才脑海里所看到的景象应该是她的魂灵。   也就是说,小陈的魂魄现在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像蛇一样的彩带给缠上了,说鬼上身也不错。   这时,有人在后面邀功:“林总,报警了,110一会儿就来。”   “警察来了恐怕也没用。”我缓缓说。   “你有用?”那人鄙视一笑,讽刺说。   林亦辰对我也没什么信心,只是随口问:“你有办法?”   “可以试试。”我说。   我紧紧摸着兜里傻活佛给我三个锦囊中的一个。 第二百九十九章 驱魔   林亦辰还是不信任我:“小齐,你眼睛不好,这里太危险了,还是等警察来吧。”   身后不少人嘀咕,这小子装什么比。   我倒是不在乎这些人的议论,想法很单纯,刚才扫过小陈的时候,她的情况很不妙,又是绝望又是害怕,我只想把她救出来。   我做个手势,示意林总往后退,然后我叫过麻杆,让他把我带进出事的办公间。   林亦辰口气很严厉:“麻杆!你把小齐送回我的办公室!”   我赶紧说:“林总,你让我试试吧。小陈的问题很麻烦,警察来了也不管用,真要送到警局,恐怕后面很难收场。”   林亦辰的声音很坚决:“麻杆!赶紧送小齐回去,这里等警察处理!”   这时。麻杆说话了,他声音懒洋洋:“林总,对不起,我不能送老菊回去。”   沉默了一秒钟,谁也没说话,估计是林亦辰在瞪着麻杆。   麻杆道:“这件事上我信老菊的。我相信他有办法!所以,对不起,林总,我不能听你的。老菊,我领你进去。”   我心里一暖,这么多人的质疑。还有人能扛着这么大压力信任我,也就是执尸队的哥们了。   麻杆拉着我的手,领进办公室,他低声说:“老菊,为了你,我可豁出去了。给兄弟长脸啊。”刚才我扫了一遍这里,情况大概明了,我让他把我带到最里面。   这时,我听到土哥的声音,他愕然:“麻杆,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麻杆道:“老菊说他有办法。我信他的!”   麻杆说话掷地有声,我忽然心念一动,这麻杆平时就对小陈特别殷勤,嘘寒问暖的,他会不会是喜欢上人家姑娘了。   可惜人小陈就算眼光再差,也不可能看上他。我倒不是对麻杆有偏见,他现在有房没车,人长得像电线杆似的,说话粗鄙不堪,能找到姑娘才怪呢。   我真要在这件事帮到他,也算对得起他的信任。   “老菊,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麻杆问我。   我在兜里随便抓住一个锦囊,捏了捏,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玩意,就是它了。老王大哥曾经说过,遇到事了,随机摸锦囊。   我把锦囊拿出来,扯开袋口,把里面东西往手心里倒。   好像倒出一堆粉末,我问麻杆,我倒出的是什么。   麻杆愕然,说:“你倒出的是一堆白花花的,是什么?这个能治小陈的病?”   我把锦囊给他:“你看里面有没有字条?”   麻杆接过去,细细碎碎的声音。应该在翻来覆去地看,他说:“里面没字条,不过在锦囊下面有俩字。”   “什么?”我问。   “内服。”麻杆说。   我明白:“你随便找个杯子,打点水来。”   麻杆不知我要干什么,他只能听我的。时间不长,麻杆拿来一个杯子塞到我的手里。我晃了晃,里面有水,我把手心里的粉末全倒了进去,问麻杆粉末化开没有。   麻杆告诉我全化开了,水变成奶白色。   “你们想办法抓住她,我把水灌给她喝,喝了就好。”我说。   王庸插话说:“老菊。我们如果能抓住她,还要你干什么?!你真是说话不嫌腰疼。”   “你们就别废话了,我信老菊的。”麻杆说,他走向墙角,应该去抓小陈。   听声音,那三个人也冲了过去。我在外面端着水杯。听到里面乱成一锅粥,噼里啪啦直响,打的不亦乐乎。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随即是麻杆气喘吁吁的声音:“来俩片警管个蛋用。”   “你怎么说话的?”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应该是警察的。然后是皮鞋声响,走进来应该两个人。   “你们都让开。”警察说。   王庸喊:“已经抓到她了,不能让啊。”   “这里危险,你们都让开,如果你们受了伤,我们也不好交代。”警察说:“你们不要妨碍公务。”   土哥骂了一声:“扯这个犊子,咱们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走,走,咱们也走。”   麻杆居然带着哭音:“哥几个不能走啊,好不容易抓住她,我信老菊的,一定要治好小陈。”   他话音未落,我突然听到一声非人的嘶吼,是小陈发出来的,声音尖锐高亢,划遍整个办公室,就连窗户都被震得嗡嗡响。   警察在打电话:“中心大厦出现一个有攻击性的精神病,手持凶器给市民造成很大威胁,请增派援助。”   趁这个空当。我努力屏息凝神,再次入定,用耳朵去看,脑海里出现的一幕把我惊住了。   麻杆他们四个正抓着小陈,小陈魂灵上缠绕的那条五彩斑斓的蛇状东西更加粗壮,而小陈的魂灵变得更小。像是小女孩一般哆哆嗦嗦蜷缩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满眼都是绝望。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再晚一会儿,小陈的魂灵就会被这个东西所吞噬。   这一幕瞬间而过,脑子里又空空的。这时鼻子发痒,我用手一抹,鼻眼里居然流出血来,黏黏糊糊的。   老王大哥给我诊病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我现在的身体不能出耳神通,要不然对神识极大损坏。现在我仅仅勉强用了两次。鼻子就开始流血。   救人要紧,个人安危不在话下。我朗声说:“你们抓住了,我来救她。”   麻杆大叫:“快,老菊,我坚持不住了。”   我端着杯,顺着声音走过去。这时,后面有人拉我,警察道:“你是干什么的?赶紧退回去。”   “现在只有我能救她。”我说。   “我让你退回去!赶紧回去。”那警察使劲拉我,我们一拉扯,我手端不稳,水杯左摇右晃,荡出很多水。   这里可是泡着救命的东西。我一狠心。估摸了大概方位,照着警察的脚面狠狠跺了一脚。   那警察“啊”一声惨叫:“你袭警,倒霉了。”   趁这个工夫,我摸索着来到墙角里,刚一靠近,就感觉热气腾腾的异样。这是从小陈身上发出来的。   黑暗中,一声声非人的喊叫传来,正是小陈的声音,我厉声:“掰住她的嘴,张开!”   我摸索着过去,摸到一张滑嫩的姑娘脸。正是小陈,然后摸索到嘴的位置。   王庸突然嘿嘿笑:“老菊,你怎么把手指头塞人姑娘嘴里,有点猴急了,有啥事晚上再说。”   我大怒:“这是什么时候了,别扯淡!”   我抓住小陈的嘴,把杯子拿起来,对着她的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土哥说:“我来。”   有人接过我手里的杯,应该是继续往女孩的嘴里灌着水。女孩咳嗽了好几声。   “全下去了。”土哥说。   小陈忽然安静下来,我急切地问:“怎么样?”   有人突然推开我。   王庸喊:“不好,小陈要跳楼!”   紧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我心顿时悬起来。真要是因为我的东西,小陈跳楼死了,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有人过来抓我,狠狠扇了我后脑一下:“让你袭警,老实点!”   我听到窗台边,有人在“哇哇”大吐。这个时候不能等了,我再一次用出耳神通,脑海里出现这样的画面。   在窗台边,执尸队的四个人正围成圈惊讶地看着,圈子里是小陈,她打开窗把头探到外面,正哇哇大吐。缠绕在小陈魂灵上五彩斑斓的东西,正急速离开她的魂灵而去,这个怪东西没头没尾,如游蛇一般,顺着墙壁在爬,到了天花板。   我情不自禁头动了一下。跟着它爬的方向看,那东西顺着天花板往外爬,门外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单位同事,眼瞅着要爬进她们当中。   我大喊一声:“危险!赶紧走。”   那些人都直愣愣看着我,像看一个傻帽。没一个人听我的话。   那怪东西爬到门前,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它想往门外爬,可一出大门口就如同消失在空气里,消失不见的只是离开大门的那一部分,没来得及出去的身子成为一个横截面。它不停往外爬,一层层的身体横截面在叠压推进,大概十几秒钟才消失的干干净净。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傻愣愣观着,仿佛时间已经凝滞了,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我和那个怪东西,一直到它完全消失。   我缓过神,这次出耳神通时间太长了,一阵犯晕,我赶紧收回神通。在场景彻底在脑海里消失的瞬间,我突然看到在门外的人群中,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这人像是一团黑影,面目阴森,最诡异的是,他眼睛的部位缠绕着厚厚的黑布条,造型跟我一模一样。   他站在人群中间,左右两边是人力资源部的两个女同事,可她们都毫无察觉,还在抻着脖子看屋里的热闹。   就在我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我脑海里的景象彻底消失,又是空空一片。   鼻子一痒,我伸手摸了摸,流了很多血。 第三百章 凶宅   画面湮灭,景象消失,我呆呆站在那里,浑身冰凉。就在刚才的瞬间,我已经猜出这个神秘人是谁了。它应该就是鬼眼精灵,那个黑暗的我,没想到它这么快就找来了。   我眼前是黑暗,摸索着往前走,谁知被一个人牢牢抓住,原来是那警察,他猛呲我:“想走?袭警了想走?你倒霉了你,知道吗。别看是盲人。我照样收拾你。”   我着急着说:“警察大哥,外面有危险!你快让大家散开。”   “你废什么话你。”警察摁着我。   这时,脚步声杂乱,外面有不少人进到办公室里,我听到有人在关切地说:“小陈,你没事吧,刚才吓死人了。”   小陈的声音在莺莺燕燕之中,虚弱地说:“我没事,刚才好害怕,那条蛇跑了吗?”   “什么蛇?”不少人问。   有个女孩神经兮兮地说:“我知道了,咱们办公室风水不好,来了蛇精。”   这些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几个男的也凑在里面臭摆活。   警察看没事了,要收摊,骂骂咧咧还想把我带走,林亦辰把他们叫出去,应该是打点感谢了一番,把他们劝走了。   执尸队的哥几个孤独地坐在办公室最外面,最寂静的角落里,也没人理我们。   土哥道:“走吧,事情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麻杆把我扶起来,拍拍我:“老菊,谢了。”   我笑:“要谢也不是你谢,应该是当事人谢。算了,说这些没意思,咱们回去吧。”   麻杆扶着我,我们执尸队的哥几个都知道这地方不是我们呆的,默默从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往外走。   正要回自己的地方,前台的女孩叫住土哥,让他到林总的办公室。   我们回到办公区,麻杆给我倒了杯水,还没喝完,土哥回来了,兴奋地说:“大家这个月底能开出翻倍的奖金,这是林总赏赐咱们执尸队的,说刚才那事办的漂亮。最应该谢谢老菊。”   “今晚一块吃饭啊。”土哥招呼我。   我笑:“我这个样子能和你们吃饭吗?”   老黄在旁边道:“样子咋了,我们守着死尸还吃过饭呢,别说你了。你这段时间不能来单位了,咱哥几个凑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就少喽。”   我们正热热乎乎讨论上哪吃,这时就听到麻杆磕磕巴巴地说:“哟,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来,随即是女孩细细的声音:“谢谢几位大哥。”   我听出是小陈,这姑娘还不错,亲自过来道谢,不是糊涂人。   “谢谢你,齐哥。”女孩的声音靠近。   麻杆酸溜溜地说:“老菊,你怎么坐着这么瓷实,人家小陈向你鞠躬呢。”   我赶紧伸出手:“用不着,用不着。”   “齐哥,你的眼睛真……”小陈说。   我呵呵笑:“没事,暂时失明,还会恢复。”说完这话。我心里沉甸甸的,我有种预感,鬼眼精灵虽然离开公司,但就在附近,它一直在跟着我。   不过这也好,我看不见它也看不见,暂时它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小陈说:“几位哥哥,今天晚上我请客,你们要吃什么。”   土哥呵呵笑:“我们正商量上哪去吃呢,正好有美女愿意跟我们几个臭老爷们吃饭,一起一起。”   麻杆这个激动:“我来订饭店,谁也别跟我抢。陈儿啊,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的。”   我摸索着桌上的水杯,一个软软的小手把水杯放到我的手里,随即听到小陈温柔的声音:“齐哥,你想吃什么?”   我赶紧说:“随便。随便,看你们的。”   正说着,高跟鞋响,有女人说话:“今晚大家都晚点走,林总请大家吃饭。”   王庸咧着嘴乐,大声嚷嚷:“哈哈,有人买单了。”   随即高跟鞋咯咯响,这个女同事转身就走,根本没废话。   我们没计较她的态度,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小陈就呆在我们这里,她这样脸皮薄的女孩,能这样和我们执尸队的大老爷们在一起,不顾忌我们的身份,确实挺让人感动。   最起码这女孩知道感恩,现在知道感恩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   小陈一直跟我寒暄,叽叽喳喳的,问我给她当时吃的是什么。怎么吃完就好了,是不是驱鬼的符咒。   我虽然看不见,可依然能感觉到麻杆咄咄的目光,我对小陈确实也没什么心思,不想因为这个事和兄弟闹的不愉快,支支吾吾说没什么。   土哥估计看情形不对,岔开话题:“陈儿啊,你怎么突然就被鬼上身了,这几天是不是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了。”   一说到这,小陈神秘兮兮地说:“我怀疑我住的那个地方不干净。”   小陈讲了起来,她最近新搬到一个小区,那地方环境好,靠近地铁站,最关键的是房租便宜。她和另一个闺蜜一起住,开始还挺好,等过了几天,到了晚上总能听见怪声,而且三更半夜总是莫名醒过来。   小陈和闺蜜互相宽慰,觉得女孩嘛,总有些敏感,怕黑半夜害怕,正常。有些东西偶尔会响,可能是木头家具受潮或干燥或者被挤压,时常出点声音,正常。   她们心还挺宽。   最邪门的事是前些日子,她们在楼洞捡了一条流浪小狗,女孩嘛,都喜欢萌萌小动物,就捡回家养。谁知道,一到夜里小狗就叫,吵得人没法睡觉,两人商量把小狗送走,就在当天晚上,小狗再也没叫。   第二天看时,小狗居然七窍流血,死了。   两个人害怕了。   小陈对我们说,她一起住的闺蜜有个好朋友,是从东北来的,特别厉害,是自由职业者,主要工作是画偶。   所谓画偶,就是制作类似娃娃一类的人偶,那东北女孩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原来在广州深圳那边,后来不喜欢大城市的喧嚣和浮躁,就来到这里,做好人偶,直接在店铺一挂,买的人还真不少。   她做的人偶不但传神,漂亮,而且有一种功能,辟邪。   她们住的地方有点邪,小陈的闺蜜就找到那个东北女孩,人家直接送了她们一个人偶。可自从请回这个人偶后,事情忽然变得越来越严重,导致今天被鬼上身。   麻杆破口大骂:“这什么人,装什么大瓣蒜,不懂就是不懂,我看啊,你身上这鬼就是人偶招来的。你从哪认识这么个女的。”   小陈说:“是我闺蜜的朋友,我和她也不熟。”   “等我会会她。”麻杆鼻子喷气,气势汹汹地说。   他想了想说:“陈儿啊,这个房子不能住了,赶紧搬家。就是不干净。你要觉得方便,我去你那里看看,我会看风水。”   老黄在旁边骂:“你会看个屁。你去看,还不如让老菊去。”   麻杆嚷嚷:“他什么都看不见,去干什么。”   王庸和稀泥:“都去,都去。陈儿,就这个周末吧,我们几个都去你那,人多力量大,查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聊的热火朝天,一天很快过去,林亦辰邀请我们执尸队全体成员,外加小陈一起去吃饭。   酒桌上气氛很热烈,举杯换盏。大家都夸我豁达,潜台词我能听出来。眼睛都看不见了,还这么傻乐。   喝罢了酒,我给解南华的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我又给解南华打了电话,把今天的事告诉他,解南华吃惊非小:“你看到鬼眼精灵了?”   “应该是它。”我说:“已经找来了。”   “找来也好。”解南华沉吟:“早晚都要碰面,早点碰比晚点碰好。”   我告诉他,这个周末我可能要去看一处凶宅,希望他能一起去。解南华答应了。   我觉得我的见识还是浅薄,现在解南华虽然神通全无,可底子和见识还在,或许他能看出端倪。   从这天开始,我就算离职了,等到眼睛恢复视力再说。   过了两天到了周末,众人约好在公司楼下碰头见面,一起到小陈的租房去。   解南华带着我上了车,司机开着,把我们拉到公司。   麻杆把他舅舅的面包车开来了。他带着其他人坐面包,解南华让司机开着车在后面跟着。   我们一前一后顺着市区的大道,开到小陈的小区。这个小区靠近一所大学院校,地脚是真不错,小区里也安静。   当我和解南华从车里出来时,能感到所有人都在震惊。解南华长得很帅气。现在成了瘫子,而我是瞎子,这两个人怎么凑一起的。   土哥听说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请来的高人,自告奋勇要照顾解南华。麻杆扶着我,我们众人走进楼道,这里还有电梯,比较方便,我们坐着电梯来到小陈住的九楼。   小陈领着我们来到一户门前,她敲敲门,里面无人响应。小陈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开,无奈她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门一开,解南华忽然道:“属鸡,蛇,羊的人不要进。” 第三百零一章 恐怖房间   老黄愕然:“这怎么话说的,我就是属鸡的,难道进不去门?”   解南华道:“刚才我观察了一下整栋楼还有房间的朝向方位,房子向西北,背临孤山,前接立交桥,属于白虎卧居的格局,与属相鸡,蛇,羊犯冲。”   小陈心悦诚服:“解哥,你说这里会不会是凶宅?”   解南华道:“是不是凶宅,一是看房屋格局。再一个也得看是不是和居住者命卦相合。反正你们也是要搬走的,住的时间不长,这个倒也无所谓。”   王庸道:“老黄啊,要不你先下楼找个凉快地方呆着,真要进去出点什么事,别牵连我们。”   老黄愤愤,脚步声顺着楼道走廊渐远,骂骂咧咧走了。   小陈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她担心地说:“和我一起住的闺蜜在家啊,我还告诉她今天会领人来,怎么没动静呢,还在睡觉?”   我什么都看不见,麻杆做我的导盲犬,进到屋里,我问他家里什么样。   麻杆说:“家里收拾挺干净,两室一厅。现在进来的地方是客厅,窗户开着,挺风凉,一看就是女生住的地方,特干净。”   我虽然看不见,但闻到气味清新,小风扑面,确实挺舒服。   这些大老爷们要脱鞋,小陈让我们别客气,她让我们先坐,到里屋去看看闺蜜怎么回事。   麻杆把我扶到沙发上,屁股还没坐实,就听里面屋子传来一声尖叫,就跟踩着狗尾巴差不多。   我听到麻杆呼吸急促,他第一个跑了过去。那尖叫声正是小陈发出来的。   我摸索着要站起来,没人管我,他们都跑到里面屋子去看怎么回事。   等我顺着声音摸过去,他们又都从门口散开,我心里着急,问他们怎么了。   麻杆道:“小陈的那个闺蜜,在床上昏迷了,咳咳,还穿着内衣,我们不方便进去,你那个解哥正在里面急救,他咋啥都会。”   我笑:“那可是高人。”   正说着,解南华在里面说:“齐翔,你进来一下。”   他挺有分寸,没有喊我震三,行走世俗,就喊俗世之名。我摸索着往里走,麻杆真机灵,赶紧扶着我,想一起往里混。谁知道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拉住我,随即是小陈的声音:“麻杆,这是女孩的房间,你不方便进,我带齐哥进去。”   麻杆干笑:“没事。没事。”笑的比哭都难听。   随即是门关上的声音,小陈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闻到室内飘荡着女孩闺房特有的体香,走了进步,好像是来到床前。   解南华的声音响起:“你看看。”   小陈疑惑:“齐哥不是看不见了吗,他拿什么看?”   解南华显得神秘莫测:“用耳朵看。”   我屏息凝神,侧着头,迅速入定,恍惚中用耳神通扫了一圈屋子,脑海里出现了这般场景。这是一间很干净的居室,一张大床,旁边立着衣柜。后面放着梳妆台,床头柜上简单摞了几本书。在床上躺着一个女孩,披头散发,黑色长发遮挡着面容,似乎在沉睡。   突然我看到脑海中的景象里有些古怪,墙角好像有东西。   这种感觉很怪。只能用余光观察,因为我有种预感,一旦用耳神通扫过去,那东西很可能会迅速消失。   那是黄乎乎的东西,实在是无法形容其形状,模模糊糊,略有些阴森。我的耳神通到了极限,场景快速湮灭,我一咬牙,用最后残留的神通去扫向那个角落。   果然,黄东西迅速消失,像是一团衣服慢慢渗进墙里,再也不见。   下一秒钟,脑海中空空,所有场景都没有了。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解南华问。   我顾忌到小陈在场,没说什么,只是问床上这姑娘怎么样了。   “没什么。”解南华道:“就是普通的鬼压床。遇到梦魇了。陈儿,你去打一杯凉白开,家里有没有柠檬?”   小陈赶紧道:“有一些,夏天我们经常要和柠檬水。”   “用柠檬泡凉白开,端来喂她喝了,能解暑去毒。”   小陈答应一声,急匆匆开门出去办。外面传来麻杆的声音:“小陈,干什么,我来帮你。”   解南华滑动轮椅,到了门口,把门虚掩上,然后过来低声问我:“你刚才耳神通看到什么了?”   我把看到黄东西的事跟他说了一下。   解南华沉思:“小陈在办公室被鬼上身,是被一种类似彩带的东西缠上,现在屋里又多了黄色的东西,什么意思?这里难道以前是开染坊的?”   正说着,门开了,小陈端着水进来,坐在床边应该是把闺蜜扶起来,我听到喝水声,时间不长,那女孩呻吟一声,似乎要醒过来。   解南华道:“齐翔,咱们出去吧。”   我傻乎乎地问,好了吗。   解南华笑:“你真是不解风情,人家女孩要起床更衣,你就算看不见也不能这么占人便宜。”   我推着解南华的轮椅从里面出来,顺手把门关上。   麻杆凑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说:“这个房间确实有点问题……”还没说完,我突然觉得耳朵根有点发热,猛然侧头,迫不得已用出耳神通,粗粗一扫,发现隔着道墙的另一面出现一团红光,红光里裹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好像穿着很贴身的亵衣,正翘着脚坐在桌子上。   她的身材很矮小,粗略的印象可能都不到一米三,但身材极是匀称,给人感觉,她不是短小的侏儒,而是天生精致的精灵。   我脱口而出:“有鬼!”   厅里几个人全都蒙了,王庸嚷嚷:“在哪呢,我靠,大白天都闹鬼,明显不把咱哥们放在眼里。解大拿,你说咋办,搁我,我是不能忍。”   王庸这话有调侃的意思,他这个人小心眼,肯定是看解南华长得帅,刚才又进女孩的闺房,心里来气,开始调侃人家。   解南华这个气度,怎么可能跟他一般见识,他问:“齐翔,你看到什么了?”   这时,我感觉到鼻孔里痒痒的,有血流出来,我赶紧擦了一把,有人递过来手纸,是土哥,他担心地说:“老菊,上次你也是流鼻血,你到底怎么了?”   我擦擦血,心里黯然,知道自己又用力过猛了,老王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轻易动神通,我一天非得用个三四次,次数一多就留鼻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摆摆手说没事,这时拖鞋脚步声,小陈扶着那女孩出来了。执尸队的几个老爷们同时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想必这个女孩非常漂亮。刚才我用神通扫过的时候,她披头散发还看不清貌相。   小陈介绍说:“这是我闺蜜,我们一起住在这里,我介绍介绍,她叫罗旋。罗旋,这是解哥,这是齐哥。这是王哥,这是土哥……”   王庸嘿嘿傻笑:“小陈,你朋友真……真挺漂亮的。”   “我认识他。”我听到一个女孩声响起,声音靠近,来到我的面前:“你是不是在慈悲寺里的那个人。”   我听到声音知道了,在慈悲寺曾经有两个女孩想请圆通看事,可圆通这老家伙当时没有出头,而是写了一首诗给了她们。这两个女孩一个是君君,一个是旋旋。   这么一来就对上号了,原来小陈的闺蜜就是旋旋,本名叫罗旋,挺上嘴的名字,就是有点晕。   “是我,你还好吗?”我问。   客厅鸦雀无声,这帮人都傻了,我都能猜到这帮人的心理,旋旋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能认识我这么个屌丝,白菜都让猪拱了。   罗旋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那个破长老是骗人的。”   “他那首诗里写了什么?”我好奇地问。   罗旋说:“是四句话。我还记得是‘且行且止、何去何从、难分难解、无始无终’。”   解南华听我说过这段经历,一听就乐了,我也笑了。   这四句诗写了等于没写,含含糊糊,似是而非,到挺符合圆通一向的风格。他就善用这种怎么说都有道理的江湖切口糊弄香客,还弄得高深莫测。   解南华道:“先别说那些。小罗,你这是怎么了,突然晕过去了?”   一说到这个,罗旋大倒苦水,说了起来。   昨天小陈和她说了,今天会找几个人过来看房子。罗旋属于那种姑娘,有点事就心思重,晚上有点小失眠,想着想着事,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   这一睡坏菜了,她做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噩梦。   这个梦似真似幻,现在回忆起来,都不敢确定是梦还是真经历过什么。   她梦到在这间房子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极为惨烈的灭门事件。 第三百零二章 奇怪人偶   我们细问怎么回事。   罗旋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不过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在,她也不怎么害怕了,坐在沙发一边喝着水,一边说起来。   她刚才睡觉的时候,本来浅浅的睡不着,突然莫名其妙身子沉了一下,整个人像是掉入深水里,迷迷糊糊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房屋格局还是这个房子,但是家具布景什么的全都变了,屋子里放了一个款式很老旧的五斗橱,这种橱柜能绝迹有二三十年了。原来的大衣柜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着格子桌布的圆桌,上面摆着花瓶,花还是塑料的,好像到了一户很老式的人家。   她从床上起来,看到门开着,自然走到门口往外看。外面是一大家子,三个年龄不一样的男人正在桌前谈话,上面摆着茶水,说的什么听不清,他们的表情很严峻,似乎在讨论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最怪异的,是这三个男人的装扮,年轻的那个穿着绿色没有军阶肩标的军装,扎着武装带,戴着绿色的军帽,右臂上还有红色袖章,显得干练飒爽。另外两个男人都上了岁数。最老的居然还带着套袖。基本上都是这个小伙子在说,另外两个男人在听,不时点头。   里面的厨房,锅碗瓢盆都是很老的样式,没有煤气罩也没有瓦斯罐,用的是灶台。拉着风箱,一个老太太正在生活做饭,地上铺着干裂的玉米杆。   屋子边,有个穿着土黄色衣服的中年妇女在缝衣服,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扎着啾啾。非常安静的看着老式的语文课本。   罗旋整个印象是,她好像到了六七十年代那个特殊的红色年代,判断的依据就是穿着军装的小伙子,他的打扮太像那个年代的人了。   小伙子说完之后,站起身就走,好像谈什么没谈拢,气势汹汹。   等他走了,两个男人拿出烟丝,用白纸舔舔吐沫,卷了烟卷抽。   那个年老的说了一句话,在梦的环境里,罗旋听不到任何声音。年轻点的,听了年老的这句话,犹豫不绝。   过了片刻,他似乎想明白了,看看织衣服的女人,看看小女孩,又看了看在厨房里忙活的老太太。   他敲敲桌子,把这几个女人包括小女孩一起叫过来。两个男人在很严肃的对着她们说着什么,说完之后,年轻的女人低下头,似乎毫无主见,默认了他们的决定。老太太叹口气也没说话,只是把小女孩抱过来。给她重新扯下头绳,扎着啾啾。   年轻的男人站起来,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刀。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罗旋一生的噩梦了。那男人居然提着刀开始屠杀那些女人,刚开始下手还犹豫,可砍了两刀,年轻女人倒在血泊中,他就彻底疯狂,场面不忍目睹,他先杀了年轻女人,而后又杀了老太太。最后到小姑娘。   那小姑娘趴在血泊里,抱着死去的年轻女人,大哭大叫,从口型上判断应该是喊的“妈妈”。   罗旋躲在门后,看着客厅里的惨状,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身体不停战栗,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吓到了,又恐怖又悲凉,小女孩哭的似乎嗓子都哑了,男人高高举起刀,对着小女孩的后脑,犹豫很久,正要落刀,小女孩忽然转头看着他,那一瞬间的小眼神,罗旋差点崩溃了。   男人还是一狠心砍下去,小女孩立扑在血泊中不动了。   年老的老者一直坐在那里用破布擦着眼镜,死了这么多人,血肉模糊,他都无动于衷,表情木然。   男人看向老者,老者摆摆手,罗旋这才看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来,不用男人动手。   老者从桌膛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筷子。   他把眼镜放在一边,眼镜破布非常规整地叠好,放在眼镜下面,能看出他是个很有条理很细心的男人。   他正襟危坐,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惨像,然后把筷子竖起来,对准自己的鼻孔,头猛然往下一沉,以极大的力道砸向桌面,“噗”一声脆响。筷子从鼻眼戳进去,从老头后脑出来,筷子头都是淋漓的鲜血。   老头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下去,再也不动了。   罗旋看到这里轻叫了一声,发生的事出乎她的意料。她整个人三观都不好了。这一叫坏了,男人似乎听见了叫声,侧头来看,罗旋赶紧藏在门后面。   男人提着血淋淋的刀,一步一步走过来,罗旋被强大的恐惧感所笼罩,几乎窒息,双腿发软,怎么也动不了,紧紧抓住门框,如果不抓住,很可能就这么昏厥过去。   男人提刀往门里走。距离并不远,走快点,五六步就到了。可这个过程拉得极长,时间似乎凝固了,罗旋被永远定格在恐惧和时间的粘稠里。   这时,罗旋说:“就在我要昏过去的时候,被你们救起来了。”   众人听完一时无语。   麻杆磕磕巴巴道:“难道这里真是凶宅,发生过灭门案?”   “不太可能。”解南华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区,有个细节不知道你们注没注意,在小区花园的一角,立了块石头,上面有小区名字,旁边清清楚楚写着小区成立时间是2006年。而罗旋噩梦里的灭门案,距离现在最少有五十年的时间,那时候还没有这片小区呢。”   麻杆不服气,说:“有可能是以前的老房子发生过命案,后来拆迁扒了,重新盖小区,命案地点就在这个楼。”   解南华道:“倒也有可能,可问题是,这一栋楼住户也不少,不知道发生在这里的怪事,是楼里的孤例。还是都这样。”   王庸道:“谁有这闲心查这些玩意,这里甭管有没有人命案,反正我觉得阴森森的,赶紧搬走。小陈啊,新房子联没联系好?”   小陈带着哭音说:“找了几个,都太贵,还没有合适的。”   麻杆道:“妹儿别急啊,哥给你想办法。”   他们说着,我安静坐在一边,忽然感到黑暗中有股很特别的气息,好像在东北方,我不敢用耳神通了。用一次鼻子窜一次血,太吓人了,还是养养再说。   这股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我想了想大致方位,正是刚才看到那精灵般女孩的位置。   我道:“不对!你们屋里真有鬼。”   罗旋吓得一声尖叫,小陈说:“齐哥,你别吓我们。”   我指着东北方说:“那里是什么位置?”   麻杆说:“什么都没有,墙角,有蜘蛛网。”   我越来越感觉到一股气息在那边,是什么又说不好。我站起来,麻杆赶紧搀扶我,我摸摸索索过去,摸了摸,是墙皮。   我敲了敲墙问:“墙后是什么?”   小陈的声音传来:“墙后是我的卧室。”   “能进去看看吗?”我说。   麻杆一下甩开我:“老菊,你别打着驱魔的招牌耍流氓啊。”   王庸抚掌大笑:“这招儿好,我学会了,以后拿这个吓唬小姑娘去。”   解南华知道我在这件事上不是开玩笑的人,他说:“齐翔肯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小陈,如果方便,你带着他进去。”   一个软绵绵的小手拉住我,是小陈的,我跟着她走。麻杆赶紧说:“我也去。”   我在黑暗中,走得很慢,来到一扇门前,小陈的声音在旁边说:“齐哥,你小心点,地上有门槛。”   我跨过去,这一进去,径直奔着那个方位去了。   小陈说:“这里是我的写字桌,怎么了?”   我摸着桌子,指着靠墙的部位:“这里有什么?”   小陈说:“没什么啊,就有一个人偶,是罗旋的闺蜜给我的,说是能辟邪。”   我想起来了,她曾经说过,有这么个女孩是自由职业者,擅长制作人偶。   “能拿给我看看吗?”我说。   小陈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这玩意很温润,触手冰凉,好像是用某种特殊的木料雕刻而成。我大概摸了摸,应该是一个人的形状,是人偶,上面还穿着衣服。   我刚才感觉到的气息是从这个方位传过来的,是不是这个人偶还不好说,不过这东西一拿到手里,确实感觉到有一股灵意存在。   我虽然用耳神通比较困难,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对于超自然东西的敏感度要比普通人高了很多,能感觉到古怪的存在。   我心里纳闷,极力想把线索串在一起,这间房子里的种种灵异,噩梦里的灭门案,带有灵气的人偶……这些疑点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做人偶的是什么人?”我问。   “一女的,挺有气质。”小陈说。   “妈的,”麻杆在旁边骂:“这人偶就是脏东西!邪里邪气的,我看啊,就是那女的搞的鬼!”   我正拿着人偶,忽然被人粗鲁的抢出来,正疑惑着,忽然听到小陈惊叫:“麻杆,你去死,你怎么把我的东西扔出去了?!”   麻杆说:“这么邪的玩意还留着干什么。我看着就起鸡皮疙瘩。”   我这时才明白,麻杆把人偶顺窗户扔出去了。 第三百零三章 瘫痪   小陈真的是生气了:“我的东西你怎么乱扔,就算邪,也跟你没关系。你有没有礼貌,有没有教养,能不能先和我这个主人打招呼。”   麻杆这人就是太粗鲁了,做事虎了吧唧,他拼命争辩,说一切都是为了小陈好。   小陈气嘟嘟的生气,既然人偶都没了,我也没心思在这呆着,他俩吵吧,说不定还能吵出感情来。我摸着墙。一步步往外蹭,还没到客厅,外面的门突然敲响。   有人去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声,特别冷:“谁把我的人偶扔到楼下的?”   我对声音特别敏感,听到这个声音陡然一惊,特别熟悉,马上醒悟过来,这不就是那个高冷女孩君君吗。   整个关系我算是捋明白了,小陈和她的闺蜜住在这里,她的闺蜜是罗旋,而罗旋的朋友恰恰就是君君,是君君制作的人偶。   “怎么回事?”解南华问。   麻杆从里屋出来,他到是敢作敢当:“咋了,是我扔的。”   君君听声音是怒极了,口气还是非常阴冷:“你为什么扔我的人偶,我在楼下捡到的。你不知道我做的每个人偶都会和我通灵吗?她在哭,你知不知道。你就这么对待女孩子吗,你是男人吗?”   麻杆“嗤”了一声:“我看你脑子不太好,我扔的是个木头木偶,你还当活人了。你应该去南山医院治治。”   南山医院就是南山精神病院,我们当地人比较恶毒的人身攻击,就是讽刺对方是南山医院跑出来的。拐弯抹角骂神经病。   君君怒道:“你要给我的人偶道歉,然后鞠躬。”   “切。”麻杆不屑了一声,我虽然看不见,都能想象此时他的表情,一副欠揍样。   土哥出来打圆场:“姐妹儿,扔你的人偶确实不对。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偶又不是真人,就算了吧。麻杆,赶紧给这位大姐道个歉。”   “谁是他大姐,不是给我道歉,是给人偶道歉,还要认真地鞠躬。”君君说。   麻杆梗着脖子骂骂咧咧,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土哥和王庸在中间苦苦相劝。忽然解南华说道:“能不能把人偶给我看看?”   君君应该认出他来了,解南华毕竟为她出过头。细细碎碎声音中,君君把人偶给了解南华,屋里忽然沉默下来,应该是都在看解南华。   解南华道:“此物确实通灵,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   君君道:“我叫姚君君,这是我做的人偶。”   “能不能和我们说说,这个人偶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解南华问。   “不行。”姚君君一口拒绝。   麻杆冷笑:“你害我们家小陈中邪,还在这装好人。”   小陈恼了:“谁是你们家的,你说话注点意。”   姚君君怒极,在我印象里这个女孩太高冷,表达有些许障碍,她是个不太善动情感的人,今天麻杆这件事戳在她肺管子上了,从这一点可以判断,人偶可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你不道歉没什么。你就等着后悔吧,我走了。”姚君君转身就走。   麻杆哼哼唧唧:“你咬我啊。”   罗旋拉住她:“君君姐你别生气,他们不是坏人,刚才还救过我。”   姚君君说:“我的人偶有镇宅驱邪的作用,旋旋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了。”罗旋说。   姚君君好像是打开包的一条拉链,从里面取出什么,麻杆嚷嚷:“你干什么?”   姚君君道:“旋旋,这个人偶你放在自己屋里,搬家之前不用动,它能保佑你的。”   “好的。”罗旋接过来。   姚君君转身就走,咯噔咯噔脚步声渐远。   小陈说:“旋旋,你真要把这个放在自己屋里啊?”   “我信君君姐的。”罗旋说。   麻杆说着风凉话:“妹妹。不是我乌鸦嘴,这东西太邪,唉,我就不说什么了,别后悔就行。”   王庸说:“麻杆你也是,就道个歉能怎么了。你能掉块肉是咋的。”   “那女的我看着就来气,傲什么傲,长得跟假面舞会似的。”麻杆骂骂咧咧。   他这话一出来,一明一暗就得罪俩人,旋旋是君君闺蜜,她第一个生气了,转身回屋,把门关上。暗里他得罪了解南华,当然解南华没这么小心眼,但肯定心里有了芥蒂。   土哥打圆场,到中午了,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小陈好一顿劝,终于让罗旋出来,我们到小区找了个饭店要了包间,周末小型聚会。   罗旋坐在我的身边,问我眼睛怎么了,上次在寺里看我还好好的。我没法细说。只能告诉她最近出了点意外,受了点伤,没瞎,就是不能见强光,要养一段时间。   旋旋和小陈坐在我左右两边,不停照顾我,还给我夹菜。麻杆酸溜溜的胡说八道:“老菊,你真是因祸得福,让美女这么伺候,下次让我走不了路,瘫床上,让小陈好好伺候伺候我。”   小陈生气:“麻杆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麻杆嘿嘿笑。不以为意,谁成想这小子还真是乌鸦嘴,一语成谶。   吃完饭,小陈来了电话,是中介打来的,说有一处房子地角不错。租金也便宜,让她下午有时间去看看。小陈和罗旋就没有多吃,俩女孩手挽手去看房了。   剩我们几个臭老爷们在这磨磨唧唧喝酒聊天,一直喝到下午四五点,土哥又带我们去吃撸串。我本以为解南华能挺反感这些事的,没想到他现在性情改善了很多,能和这些粗鄙的汉子打成一片,说说笑笑。   解南华知识庞杂,学问深渊,可他聊天从来不掉书袋,也不炫耀那些学识,反而能把这些东西化成很幽默的言语调侃。聊起天来既不粗俗,还让人如沐春风,很快他就和我们执尸队的人打成一片,彼此称兄道弟。   吃完串都快十点了,大家各回各家,解南华叫来司机,带我们回家。   我一回去,简单洗把脸就睡了,正睡的香,突然来了电话。我看不见东西,也不知道几点了,摸索着把手机拿来,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麻杆的哭声:“老菊,坏菜了,救救我啊。”   “咋了?”我还没睡醒,咂咂嘴说。   麻杆哭着说:“今早睡着睡着,我寻思起来尿尿,怎么也没起来,这才发现下半身不好用了,腿控制不了,我……瘫了。”   我一下清醒:“咋回事?你瘫了?”   “我能跟你开这个玩笑吗?”麻杆哭的这个厉害,听声音还真不是玩笑。   我赶紧道:“你冷静点,很可能是酒喝多了,神经中枢酒精中毒。”我很久以前听说过类似的事。有个东北酒蒙子喝多了酒,第二天中风,嘴歪眼斜,两条腿不会走路。送到医院一检查,说是酒精中毒神经中枢破坏什么的,就是说大脑控制身体的管道遭到破坏了,命令下达不下去。   “那怎么办啊?”麻杆哭着说:“往常我自己都能喝两箱啤的,昨晚喝了还不到半箱,跟喝白开水似的,怎么就中毒了。”   “寸劲呗。”我说:“你这样,赶紧打120,叫救护车。先到医院查查再说。”   “行吧,我给土哥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带我去。你眼不方便就这样吧。”麻杆垂头丧气地说,这小子还行,还知道替我着想。   我这边刚挂电话,听到轮椅声音,解南华从里屋出来,问怎么了。   我把麻杆的事说了一遍,解南华沉吟片刻说:“我觉得这事跟君君有关系。”   我猛然醒悟,姚君君昨天气势汹汹离开,临走前说麻杆就等着倒霉吧。   真要是这个女孩干的,我对她的印象顿时一落千丈,麻杆扔你的人偶,又出言不逊,是不应该,你报复不要紧,选个适当的方式,好家伙上来就让他瘫痪。出手未免过于狠辣。   我撇撇嘴:“南华,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真要是她干的,这女人可不咋的,你以后要少沾她的边。”   解南华轻声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麻杆和小陈那边,你多盯着点吧,都是你的朋友。这两天我有时间去趟慈悲寺,和圆通商讨一下鬼眼精灵的事,毕竟它已经现身了。”   我心里郁闷,鬼眼精灵抓不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光明。   解南华简单做了些些小菜,热了热豆浆,他扶着我到桌前吃饭,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互相帮助。   正吃着,来了电话,是王庸来的,他气喘吁吁:“我们在医院呢现在,麻杆的事你知道了吧,他现在瘫了,到医院查了一圈,暂时还没查出问题,一会儿还要做脑部CT,我跟你打个招呼,这次可能麻烦大了。麻杆真要瘫了怎么办?”   我有种预感,解南华说的应该是对的,这事跟姚君君有关系。   我对这个女孩,真的有一种曹操当年对杨修的态度,愈来愈心恶之。 第三百零四章 人偶的灵   吃完饭我给小陈打了个电话,问她要出姚君君的联系方式,麻杆在医院躺着,紧要关头,就要去解决,不能拖拉。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小陈懒洋洋还没醒,看样子昨天看房子累的不轻。我先和她寒暄两句问房子找得怎么样了,她说房子看过,凑合吧。朝向比较阴,脏兮兮的也不干净,可她们两个女孩也不计较这些,只希望赶紧搬走,就定下那套房子。   我话锋一转,问她知不知道姚君君的电话。可能女孩都有种天性,她马上小狐狸一样警醒:“你要干嘛?”   我实话实说,说麻杆今天早上突然就瘫痪,身体动不了,现在送到医院。我们都怀疑跟姚君君有关,想找她问问。   一听是正经事,小陈在电话里说:“我没有她的电话,我问旋旋要,你先别挂。”   电话里传来她穿着拖鞋的声音,脚步声渐起,我构想着她的移动方向,她出了卧室,穿过客厅,来到旋旋的房间前。   她先敲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突然之间,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忽然心抽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秒钟,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咦?!”   “怎么了?”我赶紧问。   “旋旋不在卧室里。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小陈疑惑地说。   我随口说:“不在就算了吧,等她回来你和她说一声,想办法要出姚君君的电话。不管是不是她干的,都要通个气,麻杆招谁惹谁了,在医院躺着一天就得多少钱。”   小陈答应我,把电话挂了。   我呆着心烦气躁,觉得事事不顺,解南华说:“你在这乱想也没用,走吧,和我一起去慈悲寺,天气不错,当散心了。”   慈悲寺在郊外,虽说有车去一趟也不容易,我心情烦闷,不想过去,和解南华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今天是周末,懒洋洋让人提不起精神,许多事都没解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解南华索性也不去了。划着轮椅翻箱倒柜找茶盒,准备泡点茶喝。   我和他正说着话,突然来了电话,是小陈打过来的,我问怎么了。小陈的声音显得非常惊恐:“齐哥,不好了,旋旋不见了!”   “你别着急,是不是出去了。今天是周末,可能出去跑操,或是买早饭了。”我说。   “不是。不是,她出门的时候都会和我打招呼,再说昨晚她睡的很晚,也很疲惫,不可能起这么早。而且吧。”小陈说:“她的衣服搭在一边,根本没动过,化妆品也没动过的痕迹,她总不会穿着睡衣素颜出去吧。”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劝慰她不要着急,打个电话看看。   小陈真是慌了:“她没拿手机,手机在床头响。齐哥,你说会不会出事了,手机没拿,衣服没穿,化妆品也没动,人就这么没了。”   我问她昨天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小陈说:“没有啊,昨晚特别累,睡得特别死,什么都没听见。”   在一旁听着的解南华道:“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过去看看吧。”   我想起刚才那不好的感觉,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我让小陈别着急,说一会儿过去看看。小陈非常感动,说齐哥你眼睛不好,还麻烦你来回跑。   我和她客气两句把电话挂了。   我之所以没去医院看麻杆。而是去小陈家,并不是什么重色轻友,解决问题就要找到问题的根源。麻杆这件事我总觉得和君君有关,而旋旋突然不见了,会不会也和君君有关?我总觉得这些线索,似乎能套在一起,指向一个点。   我把想法和解南华说了。解南华比较认可我的说法,他不太相信君君是坏人,是心肠狠毒的女人,他看过君君的眼睛。那是很纯的眼神,不是坏人能有的。   解南华要了车,我们出门,坐车来到小陈的租房。到了之后,小陈看到我们两个特别信任,说个不停。   解南华就有这样的人格魅力,让人特别信服。   小陈把我们领进旋旋的卧室,我什么都看不见,坐在一边,屏息凝神入定,用出耳神通,脑海里出现卧室的全景,一片都是黑白的,就在这时,突然看到一样东西。   那是黄色的,正在往墙角里缩。   我侧过头,想仔细用神识去扫看,那黄东西遁入墙里再也不见。我的能力只能支撑这么长时间,脑海中的景象消失。   心中狐疑,上次在这里也是看到这么个黄东西往墙里钻,现在又看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站起来,摸索着想到墙那里查看,听到解南华说:“那个哪去了?”   “什么?”小陈问。   “你们记没记得昨天姚君君留下过一个人偶给罗旋,让她放在床头,是个挺漂亮的人偶,哪去了?”解南华说。   小陈疑惑的声音:“对啊,我亲眼看到旋旋把那人偶放在床头的,怎么没了。”   小陈应该是在翻找人偶,床头的柜子都在响动。   “没有啊。”她喃喃。   解南华道:“会不会是和罗旋一起消失了?”   我倒吸口冷气:“这个姚君君果然妖邪。怎么连自己的闺蜜都害。”   解南华不高兴:“老齐,现在事无定论,不要着急给别人贴标签。”   正说着,外面的门敲响了,我长舒口气:“看来咱们都神经过敏了。人家罗旋出去约会了,现在才回来。”   小陈出去开门,解南华划着轮椅过来说:“刚才看你神色有变化,是不是用耳神通了,察觉到了什么?”   我把看见黄东西的事说了一遍。   解南华没有说话。应该是在思考什么。   外面脚步声响,小陈领进一个人来。两人一到门前,我听到解南华轻轻抽了口气,我马上意识到这是谁了,应该是姚君君。   “君君姐过来了。”果然小陈说道。   “你知道罗旋消失的事?”解南华问。   姚君君“嗯”了一声:“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人偶和我通灵,一旦出事,我马上知道。”   我情不自禁扶住解南华的轮椅把手。   解南华道:“你的意思是,罗旋拿着你的人偶,现在你的人偶出了问题,所以你觉察出罗旋也出了问题?”   “对的。”姚君君一字一顿说:“人偶失踪了。我赶紧赶过来,果不其然,旋旋也不在。”   “既然通灵的话,你知道她们去哪了?”解南华问。   “不知道。”姚君君说:“不过我能察觉出人偶……”她顿顿说:“到了另外的世界。”   “什么意思?”我赶紧问。   “不知道。”姚君君道:“人偶和我有精神上的联系,非常微弱,如果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我都能知道她在哪,可我现在只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却始终找不到位置,她和旋旋肯定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咳嗽一声:“你的意思是罗旋和你的人偶都到了阴间,罗旋死了?”   小陈带着哭音:“不会吧。旋旋不会死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我没说她死了。”姚君君很冷静:“我只是说她失踪了,去哪不知道,如果死的话,为什么找不到她的尸体。”   她说的这个倒是大问题,罗旋真要去了阴间,她的尸体在哪呢。肉身赴灵,带着色身去阴间那是无上妙法,这种神通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如果真像姚君君说的,有另外的世界,难道是平行空间什么的?我赶紧摇摇头,觉得这说法特扯淡。   我想起麻杆。趁着姚君君在,干脆挑明了,我把麻杆瘫痪的事说了一遍。   姚君君道:“不是我弄的,是他得罪了人偶的灵。”   我不耐烦了,人偶就是她做的,人偶就算邪恶,也和她有关系,我极力压制怒火:“你想怎么办?现在麻杆还在医院躺着生不如死。”   “不是我要怎么办,是人偶要怎么办。”姚君君拉开拉链,好像从里面取出什么。   “那个男人昨天我的小沐从窗户扔下去了,他就该有此报,双腿不能行走。”姚君君说:“不是我惩罚他,是小沐在惩罚他。”   我凝神入定,再次用出耳神通。人偶浮现出的影像让我大吃一惊。   人偶的位置站着一个精灵般的女孩,垂头搭脑,显得没有精神,身上似乎没有力气,娇娇弱弱,全身都是伤痕。   她保持这样姿势一动不动,表情也是一成不变,但不能说她是个死物,她身上生机流转,如此生动,楚楚动人,比活生生的人还要真实。   如果这就是人偶的灵,我相信那她绝不是坏的,更不是邪恶的阴物。 第三百零五章 音波   看到这个精灵般的女孩,我心也软了,问道:“怎么才能让你的人偶原谅他?”   姚君君说:“不是我的人偶,每个人偶都是独立的精灵,她叫小沐。要取得谅解也容易,让摔她的那个男人诚心诚意来给小沐道歉,小沐能感觉到他的真心。”   我咂咂嘴,不知怎么办好,这时解南华说话:“老齐,给麻杆打电话吧。”   我一愣。   “让他来道歉。”解南华说。   我摸出电话。让解南华拨号,给麻杆打过去没人接,又给王庸打了电话,王庸声音没精打采的,我问他医院检查怎么样了,王庸道:“该检查都检查了,CT拍了,血也抽了,查来查去没发现原因。现在护士拿着一长串收费单正要麻杆交钱呢,哥几个还在凑。真是倒了血霉了。”   我说道:“赶紧出院吧。现在有办法解决他的事。”   王庸来了精神问怎么回事。   我没细说,让他们赶紧把麻杆带到小陈的家里,这件事和姚君君有关系。王庸挂了电话,忙活去了,麻杆的事情先放在这,现在紧急的是罗旋哪去了。   “你有办法找到罗旋吗?”解南华问姚君君。   “我可以试试。”姚君君说:“我和人偶之间是有精神联系的。不用你们催,我也要找到旋旋,我和她是好朋友,一起来到这里,她妈妈还让我照顾她,她出事了我比谁都着急。”   细细碎碎的声音,姚君君应该是把背包放下来,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取出来的时候,解南华轻叹一声,而小陈惊疑的“咦”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道。   “君君姐拿出一个很奇怪的乐器。像是二胡。”小陈说。   “这是三弦。”解南华道:“弹这个的人很少了。”   这时,姚君君说:“你们都安静,不要出声,我要联系和旋旋一起消失的人偶。”   随即耳边响起三弦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乐器发声,声音很难形容,有些清冽,自有一股清高之意,每一个发音都是独立存在的,而又绵绵不绝,伴随着悦耳的声音,姚君君发出带有节奏感的“a”和“ma”的吐字。   她声音的穿透力很强,在三弦声中响动,犹如一首动人的歌。   解南华低声对我说:“用耳神通。”   我凝神静气,进入定境,侧着头用耳朵来看,整个场景出现在脑海里。   脑海中勾勒出的场景让我顿时惊住,房间还是黑白色的,而在空中却布满了红色的线,好像无数条激光交叉射出。层层重合,形成一片巨大的网。   这道巨大的红网在半空中充斥了整个房间,我看到在任意两道线交叉的结点上,都有无数个金黄色的小东西,正在沿着每一道交叉点,缓缓向前移动,向外扩张。   就像是围棋棋盘上的棋子。   这幅奇景我看呆了,情不自禁用耳神通时间长一些,仔细观察,终于发现这一切是怎么出来的。   一道道红线所形成的大网。是由姚君君手里三弦发出的音波,声音在空中穿插重合,井井有条,层层清晰,而交叉点上向外扩张的金黄色小东西。是姚君君唱出来的音节“a”和“ma”。   我明白了,她是靠音波的传播,和人偶形成精神上的联系,靠这个来寻找她们的下落。   所有的音波充斥着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那些金黄色的小东西在不断的扩张,触碰到实体瞬间湮灭,后面的再源源不断而来。   这时,我看到一个赤红色的小东西,从大厅的橱柜里发出,沿着交叉点向姚君君飞去,一红一黄两个小东西在空中相遇,发出“啵”的一声响。   姚君君手里的三弦声停了下来,我也赶紧收了耳神通,这次时间出的长了点。鼻子又开始发痒,我用手蹭了蹭,只出了很少量的血,比前几次情况好了很多。   这时,姚君君说:“她们应该是进了橱柜。”   解南华道:“开橱柜看看。”   刚才在观想境界中。我看到了橱柜的模样,老式古朴,体积并不大,可以放衣服和杂物之类,难道罗旋在里面,她没事钻柜子干什么?   我推着解南华的轮椅,来到客厅,听到一扇门发出非常难听的声音“嘎吱”,应该是柜门被打开。   然后是杂乱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收拾柜子里的东西。小陈说:“什么也没有,柜子里都是衣服。”   姚君君的脚步声响,她到了柜子的附近,应该是在查看。   “不对啊,”她说:“我明明听到里面有人偶的回音。”   她说的没错,我也看到从里面传出一个音符出来,为什么柜子是空的?   解南华道:“你们退后一下,我来看看。”   他滑动轮椅过去,我在后面扶着,一起跟着。   到了柜子前,我闻到一股浓浓的木头味道,是一种很清新的香气,并不腻人。   我问:“小陈,这个柜子你常用吗?”   “是啊。”小陈说:“一开始看它太老了,我和旋旋都不爱用,后来旋旋说这个柜子能散发出香气,衣服放到里面,也香了好多。我们俩就把平时的衣服挂在里面。”   解南华道:“我行动不便,小陈,麻烦你一下,你过来,照着我说的做。”   小陈走过来:“解哥,你说吧,我该怎么弄。”   “你钻到柜子里,敲敲后面的柜壁,听听回音,是不是发空?”解南华说。   姚君君反应很快:“你怀疑后面有玄机?”   “嗯。”解南华说:“柜子后面是中空的情况,我也遇到过。”   “旋旋没事钻到柜子里干什么,再说她是怎么发现机关的?”小陈一边嘟囔一边钻进柜子里。   她按照解南华的吩咐,用手不断敲击后面的柜壁。   “解哥。好像这里的声音发空。”小陈说。   解南华道:“你摸摸周围,有没有凸起的东西,再使劲推一推。”   小陈在里面捣鼓,弄着弄着,她“咦”了一声。随即是一个剧烈的摩擦声,好像打开了什么。   “解哥,君君姐,这里有个暗门。”小陈兴奋地说。   解南华道:“你先出来吧,不要急着打开。齐翔你进去开。”   我知道解南华这是担心女孩的安危,我让小陈出来,小陈还不愿意,说齐哥眼睛不好,真要碰到危险,她心里过意不去。   “我来吧,你们都出去。”说话的是姚君君。   小陈还要说什么,解南华道:“你君君姐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小陈从柜子里出来了,姚君君钻进了柜子里,我听到柜壁嘎吱嘎吱响动,姚君君在推着。   我站在柜前,一股凉风从柜子里吹出来,吹得遍体生寒,随即就听到小陈一声尖叫,紧接着一个人投到我怀里,还在“啊啊”大叫。   “怎么了?”我着急问。   “里面有……有死人,有尸体。”小陈把头藏在我的怀里,她吓坏了。   我打了个激灵,赶紧问:“是罗旋吗?”   “不是,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姚君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能听出她非常镇定。   一般人看见尸体,尤其是这种场合,冷不丁有个死人冒出来,肯定都吓得不轻,可姚君君依然冷静非常。这女孩是有故事的,是个人物。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突然外面的大门被“砰砰砰”敲响,屋里沉默下来。   柜壁的暗门响动,姚君君把里面的暗门关上。她从柜子里出来说:“别把这里的事说出去,谁也不能知道。”   小陈想到还在我怀里,赶紧推开我,声音低低的:“我去开门。”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姚君君应该是抱着拿出来的衣服往柜子里扔。   门开了,从外面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上来就是麻杆的破锣嗓子:“那个臭娘们呢?出来!”   “你说我吗?”姚君君冷冷的声音。   “我说你还是轻的,我看你是欠揍,别给我惹火了,惹火了我连女的都打。”麻杆歇斯底里,扯着脖子喊。   姚君君声音还是冷的:“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快点!给我治腿!治好了,我再找你算账!”麻杆气势汹汹。   “到底怎么回事?”土哥的声音传来。   我简单把人偶的事说了一下,说姚君君制作的人偶里面有精灵,麻杆把人偶扔下去,遭了报应。   “什么狗屁精灵!”麻杆火了:“我一把火烧了它!”   “你冷静点。”土哥确实霸气,一句话麻杆气哼哼不说话了。   土哥心平气和地说:“妹子,你到底想怎么办,给咱们哥们画出道来,是杀是剐我们认栽。”   姚君君道:“和我没关系,他扔的是人偶小沐,小沐生气了,你们不应该找我,应该给小沐赔礼道歉。”   麻杆哼哼唧唧,呵呵冷笑。   “如果道了歉还不好呢?”土哥问。   “我不知道。”姚君君说:“那就要看他道歉之心诚不诚,小沐能不能原谅他了。” 第三百零六章 巨大的漏洞   麻杆哼哼唧唧还想说什么,土哥一声怒喝:“赶紧的,给精灵赔礼道歉,你还想不想好了?”   麻杆平时咋呼是咋呼,可他就听土哥的话,一直管土哥叫老大。   “好吧,精灵在哪呢?”麻杆说。   脚步声响起,姚君君进了里屋,不多时出来,估计是把叫小沐的人偶请了出来。   麻杆大大咧咧说:“对不住了啊。不该摔你,你大人有大量。”   说完之后,屋子里沉寂了片刻,麻杆怒道:“我的腿还是动不了。”   “你这是诚心吗?”姚君君问。   “好!老子豁出去了!”麻杆说:“铁公鸡,土哥你们两个帮帮忙。”   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我问:“你想干什么?”   随即是“噗通”一声,王庸道:“麻杆给这个人偶下跪了。”   我顿时明白过来,麻杆让王庸和土哥扶着他,他的双腿动不了,有人帮助就可以下跪。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王庸道:“麻杆正在给人偶磕头。”   这时麻杆怒道:“铁公鸡你用不着在旁边当解说。”   “老菊不是看不见吗。”王庸极力忍着笑说。   麻杆朗声说:“这位精灵大姐,我真心实意道歉,实在对不起,不该摔你,我错了。”   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他又说道:“我的腿怎么还动不了。”   他随即咬牙切齿:“精灵大姐,你还想咋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就原谅我吧。行吗?我给你当牛做马行不行,我把你娶回家当媳妇行不行?”   这话一说完,屋里的气氛陡然陷入沉默的诡异之中。   “这话可不敢乱说。”姚君君倒吸着冷气,轻轻说。   麻杆忽然兴奋地说:“哎呀妈呀,我能动了。我的腿能动了。”他激动万分,听声音应该是从地上爬起来。   “真是这位精灵大姐弄的。”他兴奋吹着小曲:“我得出去跑两圈,这一上午给我吓得不轻,以为再也动不了。那我这辈子不是毁了吗,哈哈。”   他笑着就要走。   姚君君说:“你落了东西。”   “什么?”麻杆问。   “你的老婆。”听声音,姚君君从地上把人偶捧起来,她走向麻杆:“你的话不能食言,地上三尺有神灵,屋里所有人都听着呢。拿着吧,这是你的老婆,她叫小沐。”   麻杆估计傻了,好半天才说:“真,真娶啊。”   他现在不敢造次,精灵能量太大,说让他瘫痪就瘫痪,一点不带含糊的。   “不用像世俗婚礼那么排场,”姚君君说:“但既然你答应娶小沐了,该有的流程一定要有,证婚人,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祝福。”   旁边有女孩笑声。是小陈的。   麻杆急了:“那以后我要娶老婆咋办。”   “以后该娶娶你的,但是,”姚君君说:“媳妇过门的时候,你一定要把小沐的情况和她说明白,另外,你娶的媳妇不能做大房,只能做小。大房是小沐。”   王庸笑的这个下贱:“麻杆行啊你,娶俩媳妇,还不犯重婚罪,一大一小你也算齐人之福。”   估计现在麻杆连哭的心都有了。可他声音却非常坚决:“得嘞,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吐口吐沫就是钉。告诉你们,以后小沐就是我老婆了,你们说话都注意点。叫大嫂。”   王庸嚷嚷着:“给弟妹道喜了。”   麻杆一句话没说,大门“哐”巨响,摔门而去。   这时,王庸才道:“咦,你们在家捣鼓什么呢,怎么把衣柜的衣服都拿出来了。”   小陈语气非常不自然:“没,没什么。哎呀,王庸你们快走吧,我们还有事办。”这个女孩还是很善良的,撒谎就磕巴。   王庸那是什么人,也是百炼成钢的老狐狸,他狐疑地说:“老菊,咋回事,你们两男两女,在这搞什么鬼。”   土哥有眼力见:“走吧。走吧,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人家肯定有事呗。”   王庸道:“老菊,我发现你现在变了,自从眼睛看不见。跟我们哥们离心离德,想脱离组织另立山头,我可告诉你,组织不允许,你自己掂量着办。”   王庸这话调侃归调侃。可也说明这小子眼力是真够毒的,鼻子一动就能闻着里面的味。   他被土哥拉走了,屋里重新静下来,姚君君过去把门插紧,说道:“看看里面的尸体。”   她打开柜子,把衣服重新拿出来,然后钻进去把暗门打开。   里面吹出来阴风,我情不自禁用出耳神通,扫过柜橱内部。后面柜壁处,开了一个黑森森大概有半人高的门洞。门内。有一双穿着老式解放裤的腿正在半空悬挂,轻轻摇晃。   因为门洞太矮,而这个吊死的人又悬在半空,所以从门洞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腿。   不过我发现一件事,在这具尸体上我看不到任何阴魂的存在,耳神通是能察觉到阴物的,可现在并没有,就是说这仅仅是一具尸体而已。   “怎么办?”姚君君说:“人偶小林就是从门后面发出信号的。要找到旋旋,必须要进去看看。”   “别急。”解南华说。他是处理这方面事务的专家。   “现在不能莽撞进入,我和老齐是残疾人行动不便,你们两个女孩也不方便干这个活,我请个人来。”解南华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拨出号码。   我在旁边听着。他找的是二龙。现在八家将里,能干脏活累活的,也只有二龙了。   解南华在电话里把地址告诉二龙,挂了电话,然后让我们等待,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沉默,我们谁也没说话,我和解南华是构想和推测整个事件,而姚君君和小陈估计是被突如其来的尸体给震住了。   等了片刻。解南华说道:“姚君君,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说说你的人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秘密。”姚君君说:“能说出来的时候,自然我会说出来。现在还不想说。”   解南华笑笑,没再说什么。等了会儿有敲门声。小陈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二龙:“南华哥,呦,震三,大家都在这呢。”   “震三,什么震三?”小陈好奇地问。   二龙改口笑:“没什么,齐翔也在呢。怎么回事,据说屋里发现藏尸了,我就爱干这活,在哪呢?”   “柜子里。”解南华说。   二龙和小陈还有姚君君寒暄认识了一下,他没有多余废话,扶着柜子,蹭一下钻了进去,在里面不知捣鼓什么。   好一会儿才出来,小陈尖叫一声:“你怎么把尸体搬出来了?”   这二龙可以啊,进去之后,居然把尸体解下来,然后从柜子里弄了出来。   听声音,二龙是把尸体平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样的尸体?”我问。   二龙道:“男性尸体。看上去大概五十出头,穿着现代的衣服,皮肤已经脱水成了橘皮状,可能是不见水又通风的关系,尸体只是脱水而没有腐烂。”   “看看他兜里有什么。”解南华说。   细细碎碎的声音。二龙估计在翻着尸体的兜,他忽然“咦”了一声:“真的有东西,塞着一张折叠的信纸。”   纸张掀动的声音,四周很寂静,没人说话。我心里着急。估计他们都在围着看。   我问道:“纸上有字吗?是不是遗书,写的什么?”   二龙道:“你还真猜对了,确实是遗书,可写的字有点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是汉语?”我疑惑。   “是汉语,只是看不太懂他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二龙道:“纸上写着:黑暗中最后的列车,一家人通向光明,离开这里,再也不回。”   他顿了顿说:“这倒也罢了,里面的语句可以理解为自杀前的暗喻。不过,这张纸后面还有一句话,这句话就难以理解了。”   “后面写着什么?”我问。   二龙应该是翻过这页信纸,看向背面,他说:“背面写着八个字,‘颠倒世界,世界颠倒’。”   姚君君在一旁说:“前后两处字体截然不一样,前面遗书用的是钢笔,而后面是圆珠笔,可能是有人后来另写上的。”   解南华问我:“齐翔,你怎么看?”   我沉吟一下说:“正面的遗书让我想起一件事。罗旋曾经做过的那个怪梦……灭门惨案。”   二龙来了兴趣:“什么灭门惨案,你们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我简单的把罗旋做过灭门的噩梦说给他听,二龙看着遗书道:“全家人都死了,遗书上也说,‘一家人通向光明’,难道这个死者就是罗旋噩梦里杀害全家的那个男人?”   姚君君道:“不对!这里有个很大的漏洞。” 第三百零七章 多年前的离奇案件   “什么漏洞?”二龙问。   “按照梦里的背景和人物服饰来看,当时灭门案的时间应该是那场红色浪潮的时期,到现在五十多年了吧。解南华,你不是也质疑过这点吗,说这里的小区建成的历史才十年。时间根本对不上啊。”姚君君说。   我说:“咱们分析过这个问题,很可能是原来发生过灭门的房子扒了,后来在这上面另起了这么个小区。”   “那也不对。”姚君君说:“咱们所在的楼房不过十年的历史,这具尸体死了五十年,那么是谁挂在柜壁后面的呢?还制作了这么个暗门?”   解南华道:“有可能是在这张纸背面写字的这个人所为了。”   他们在拿这张纸看,我想着这张纸的背面写着什么。颠倒世界,世界颠倒。这什么意思?   解南华道:“这样吧,我去和廖大哥联系一下,看他能不能查出来这片小区的历史。”   二龙说:“柜子后面的暗门怎么办,进不进?”   “先打听清楚再说。”解南华给廖警官打了电话,没说这里发现尸体,只是询问这片小区的历史。   廖警官答应给查查。现在快到中午了,我们几个人还在屋子里,除了二龙和解南华时不时低语几句,再就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地上还躺着这么一具死尸。   姚君君说:“你们谁饿了,我下去买点吃的。”   “我不吃,我害怕。”小陈哆哆嗦嗦地说。   “我们都不饿,你别忙活了。”二龙说。   又等了会儿,廖警官来了电话,解南华接了后和他说了很长时间。   我们问怎么回事,解南华说了廖警官对于这片小区的调查结果。   这片小区解放后是座桥,下面是条河,桥的名字叫友情桥。当时是为了纪念中苏之间的友谊,后来两国交恶,这地方渐渐荒废,改成了枪毙犯人的刑场。   那几年在这里不知杀了多少人,老百姓谈之色变。后来改造工程,大桥扒了,河给填上开始盖房子。盖好以后谁也不敢住,可不住不行,说你宣扬封建迷信,住了闹心,不住吧,直接打成各种分子,劳动改造戴高帽游街。   住的人多了,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怪事,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直到在红色浪潮爆发的时候,大约六十年代末期,这里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全家灭门案。   这起案件后来成了当时全市最著名的一起悬案,也是市井坊间谈论最多的怪事,渲染成了各个离奇的版本,哪怕在那个年代,都止不住这股邪风的传播,还有闲汉私下里根据这件事写了类似“一双绣花鞋”之类的手抄话本,一时风靡。洛阳纸贵。   这件案子奇就奇在,并不是全家灭门有多残忍,也不是查不到凶手,而是并没有找到死的这一家人的尸体。   廖警官查阅了当时的卷宗,才了解事情的经过。这家人的事主叫刘振江,他父亲解放前曾经在敌营效劳过,后来改换门庭,而他本人曾经有过到日本留洋的经历,到了那段特殊的时期,这些历史马上被检举揭发。大字报贴的满大街都是。有专案组来调查,情况确凿,刘振江和他父亲虽有百口,难以争辩,上面通知他们两个过些日子要开批斗大会。公开审判他们,说他们是叛徒。在家禁足,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写检查,深刻反思,反思不好就是一顿臭揍。   组织好批斗会,准备去家里抓父子俩的时候,发现这一家人不见了。   这倒不算什么,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家里到处都是血,地上,墙上,喷的鲜血淋漓。当时专案组一口咬定,这是阶级敌人搞的障眼法,鬼把戏。不知从哪弄来的动物血,泼的到处都是,掩护一家人出逃的事实。   有人觉得里面疑点重重,便动用关系到牛棚抓来一个老公安。这老公安打解放前就负责刑侦案件,经验极其丰富。到现场看了一圈,马上咬定说,这是人血,而且不是泼上去的,而是利器砍杀。血管崩裂,喷到墙上的,呈放射网点状。   也就是说,从种种线索来看,这家人已经身遭不测,可奇怪的是,尸体哪去了?   当时这个案子传的沸沸扬扬,专案组把整个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尸体在哪,空有一屋子的血。后来他们统一口径。就说是刘振江父子携全家叛逃,当时还煞有介事组织工人民兵,拿着冷兵器到处搜索,贴告示通缉,当然都是白忙活。后来运动越来越激烈,好几派抢了军火库,开着坦克在市中心来回轰,子弹乱飞,死伤无数,这件灭门案就渐渐被人淡忘。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时间翻到2006年,市里有个房地产集团,老总姓周,这位周老总通过拍卖,拿到了这块地的开发权。修建这片小区。建好后,周老总突然做出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抛妻弃子,甚至没有对整个集团作出一声交待,独自一人出国,从此下落不明。   解南华说完这些,众人都默不作声,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故事。   这时,解南华的手机有提示音,他打开手机看看说:“我刚才让廖大哥帮忙去找当年的照片。他答应找到后给我传过来。现在照片来了,你们看看吧。”解南华说。   他们凑过来,听声音应该是拿着解南华的手机看。   小陈,姚君君甚至二龙都倒吸一口气。   小陈声音带着哭腔:“整件事太吓人了,怎么这么恐怖啊。”   “怎么了?”我赶紧问。   二龙沉默一下道:“咱们在柜子里发现的这具男尸。就是当年那位姓周的房地产老总。”   “什么?”我大吃一惊:“他不是出国了吗?”   二龙道:“有两种推测。一个是他被人暗害了,被藏在这里。还有一个……”他还没说完,旁边姚君君接道:“他在这里自杀了。自杀前就做好安排,谎称自己出国。”   解南华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在他兜里发现的这封遗书就耐人寻味了。”   “怎么讲?”这是姚君君第一次主动和解南华说话。   解南华道:“一张纸的两面都有文字,那么哪一面是这位周总所写的呢?按常规分析,不可能是正面,因为正面的文字里有这么一句话,‘一家人通向光明’,周总只是自己死了,而他的家里人,老婆孩子都在平静的生活,显然两者并不符合。那么说,他写的就是纸张后面的这句话。”   “颠倒世界,世界颠倒。”我说。   “再做个假设怎么样,”姚君君说:“这封遗书是刘振江当时在灭门前留下来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落到周总手里。两个人,两件事,中间隔着这么多年,冥冥之中却有重合和交叉的。说不定……”她顿了顿。   “周总买下这片地产。修建了小区,其目的就是为了刘振江一家的灭门案?”二龙说。   解南华笑:“看样子,所有的秘密都在柜壁后面了。现在连罗旋也失踪在里面。”   “怎么办?我进去看看。”二龙说。   “可以。小心。”解南华说了这四个字。   “你们胆子太大了吧,赶紧报警吧。”小陈害怕地说。   解南华道:“如果报警了,警方一封。我们就不能自由地活动了。这件事诡异莫测,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警察再多也没用,只能靠我们自己。”   二龙在地上一窜,落到柜子里。他说:“你们稍等,我下去看看。”   解南华道:“我只等你两炷香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你还没回来,我就找别人。”   “妥了。”二龙道。   随即是细碎的声音,二龙声音远去,应该是钻进了柜壁后面的暗门,渐渐消失了。   屋里沉默了片刻,姚君君忽然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陈也说道:“对啊,齐哥,解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们这个气场真的不像是普通人。”   解南华笑:“你就把我们当成是法师、神棍吧。”   “你们是不是以前见过类似的事?”姚君君问。   “很多。”解南华说。   “真的啊,你们害不害怕?”小陈天真地问。   我笑着说:“下次有机会去鬼屋凶宅,让你当开路先锋。”   “齐哥,你别吓我。”小陈说,她顿了顿:“旋旋真的进了柜子后面吗?她怎么找到那里的?哎呀,不能说了,我心里毛毛的。”   这时,柜子后面传来脚步声,随即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正是二龙:“走了半截,下不去了,发现点东西。”   “怎么了?”小陈急着问。   二龙从柜子里钻出来,说道:“进去以后,是一条向下的水泥阶梯,下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在半空挂着东西。”   “什么?”解南华问。   “三面刻着人脸的铜镜。”二龙道。 第三百零八章 古老法阵   二龙说起来,他顺着水泥台阶下去,走到大约一半的时候,看到上面有绳子悬挂着三面铜镜。三面镜子从高处下垂,挡在必经之路上。   比较怪异的是,这三面镜子并不是在一条水平线,而是两高一低。   本来看到镜子,二龙心里就咯噔一下,再看到镜子的排列方式,像是倒写的“品”字。就更狐疑了。   我虽然有些神通,但对于江湖上这种方术见识很少,便想问是什么意思,小陈先我一步问:“二龙哥,那镜子是怎么回事?”   二龙道:“行走江湖,尤其是我们这个行当,有一些特别忌讳的东西,说不出理由,也说不出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就拿那三面镜子来说,人最忌三长两短,烧香最忌两短一长,同样的道理,如果看到有三样东西以‘两短一长’排列那就要小心了。三面铜镜不但排列古怪,而且在其表面,浮刻的图案也非常邪门。”   镜子上刻着人脸,做工比较粗糙,再加上当时的环境比较黑,二龙看了个模模糊糊,人脸的表情似是而非,非喜非怒。看不出男女。二龙又向镜子后面,那深邃黑暗的阶梯看了看,觉得不能莽撞行事,就赶紧回来了。   “南华哥,你怎么看?”二龙道。   解南华苦笑:“我没到实地去看。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据我的经验,这三面镜子可能是一种信号,也可能是一种地界界限的标识。”   “怎么讲呢?”姚君君疑惑地问。   “三面镜子很可能类似法老王墓门上警告的话语,”解南华说:“它又代表了一种界限的门户,越过这三面镜子,就到了另一个地界。”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姚君君问。   小陈也着急地说:“旋旋已经快失踪一上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二龙忽然道:“你们家有没有手电?”   小陈赶紧说了一声“有”,然后到屋里翻箱倒柜,时间不长,拿出一个女式用的小手电。二龙一看就乐了,他说:“这个不行,下面越走越黑,我来的时候,看到小区有五金商店,我去那问问。买来手电我就下去。”   小陈赶紧道:“二龙哥,我陪你。”   他们两个一起出了门。   没了小陈叽叽喳喳的润滑剂,场面一下沉寂下来,我们都觉得有些尴尬。   沉默中,姚君君忽然“咦”了一声:“小林的气息怎么变得这么怪?”   她说的小林。是和罗旋一起失踪的人偶。   我听到她拿起三弦,对着橱柜轻轻一拨,声音传播到里面,声音穿透力很强,进到柜壁后面的空间,还在不断回响深入,余韵未绝。   隔了一会儿,她放下三弦,焦急地说:“小林的气息越来越弱,真担心她们出事。”   “别急。”解南华道:“急也没用,等二龙回来。姚君君,能和我们说说人偶的来历吗?”   这是第三次问她了。   姚君君沉默片刻,说道:“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吧。我以前不是做人偶的。在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壁画。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没急着找工作,而是花了半年时间住在敦煌,专门去研究敦煌岩彩壁画。学习的过程对你们外行来说很枯燥,就不说了。有一天,一个导游推荐我到一处很冷僻的石窟里参观,说里面的壁画我肯定没见过。我进去之后,果然看到了不一般的东西。”   姚君君进到洞窟里,发现一大片石壁上,凿刻着是几十幅岩画。这些岩画没有上彩,线条简略,和其他的敦煌壁画完全是两个风格,像是不同属一个世界的艺术。   这些岩画有牛、羊、鸟、鹿、熊之类的动物图形,还刻有狩猎、祭祀的场面以及天空中的日月星辰。更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人脸。   姚君君马上激动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块非同一般的宝藏。从这天开始,她留在这个洞窟里研究,这里的岩画艺术成分并不高,甚至说简陋的像是小孩子涂鸦。可姚君君却在这里得到了特殊的感受。   当这里只有她自己,里里外外没有声音的时候,她静心凝气,看着洞壁上的岩画,忽然之间。她能感受到画面里人物的情绪。她进入某种状态,似乎能感受到洞壁上人脸中蕴藏的灵魂,她进入了虚无缥缈不知名的古代时期,跟随部落的人群,狩猎、分食、祭司、战斗。每次她从那境界中出来后,都恍若大梦一场。   姚君君在这里有了很独特的体验,她第一次意识到,艺术是可以深入到人的灵魂,并记载人的灵魂。不是只有其相。   她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再次出洞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和外界的灵,进行某种精神上的沟通。   这个“灵”,姚君君解释。并非是鬼,也不是什么死者的阴魂,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跳动在自然界里的灵体。草木之灵、山野之灵、大海之灵……后来,她从壁画的平面设计转向了立体设计,开始研究雕刻,她花费了很长时间,学会制作人偶,把能联系沟通到的灵体,附着其上。   这些灵体无善无恶,有自己的情绪,像婴儿一样单纯,可以说,和什么样人接触,她们就会变成什么样的灵。所以姚君君出售这些人偶的时候。不是说谁掏钱都能卖,还要考察购买者的品性,她一般只卖给女孩,很少和男人做交易。   听完这些,解南华长叹一声:“姚君君。你这是难得的大机缘。”   姚君君说:“我没想那么多,我觉得都是我应该做的,是命运赋予了我这个能力,我就要对得起它。”   解南华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目光不一般,那是有信仰的人才会有的。”   “有崇信原始灵体的宗教吗?”姚君君好奇地问。   “有。”解南华道:“萨满教。萨满教徒有非常复杂的一套灵魂观念,信奉万物有灵。姚君君,你的能力不应该只停留在做人偶上,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更大的舞台。”   我一听就愣了,不会吧。解南华居然想把姚君君拉入伙,进八家将?   那我还真有点误会了,以为解南华对这个女孩有意思,现在一看,解南华似乎更看重她的与灵沟通的这种能力。   姚君君没有说话。我心里着急。看不见就这一点不好,无法观察场面和每个人的反应,只能听他们说话。而往往人们交流的语言,都是言不由衷的。   谁也没说话,场面沉默。我正焦躁的时候门开了,二龙和小陈回来。二龙道:“我买了个大功率的手电,现在就进去看看。”   “小心。”解南华说。   二龙答应一声,也不做休息,窜进橱柜,进了后面的暗门,声音渐渐远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我们几个人都没有饿的感觉,心里担忧,如果罗旋真的就此失踪,想想就痛心。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渐渐有了声音,二龙回来了。他从橱柜里爬出来,气喘吁吁,他长舒口气说:“不行。下不去。”   “怎么了?”解南华问。   二龙说,他顺着阶梯一路下行,到了最下面,地上有一道打开的地洞。他用手电照照,看不出有什么,正想进去,他忽然观察到地洞的边缘打了一圈的钉子。   他仔细看看,这些钉子特别大,黝黑粗长,尤其是在钉子头上刻着极其复杂的图案,说不清是什么,有点像人脸,又像是异形文字。   二龙有常识,知道这些钉子打在这里非同寻常,他没敢动,而是掏出手机给钉子拍了照,然后顺原路回来。   他拿出手机给我们看,我看不到心里干着急,问什么样的。解南华道:“和二龙描述的差不多。二龙,你怎么看?”   “这些钉子,应该是棺材钉。”二龙说。   “别说这些了,怪吓人的。”小陈插嘴说:“我就想知道为啥我们家后面有条暗道。”   解南华说:“这个也是我感兴趣的。说明在造这栋楼的时候,已经布置好了这处密道。那位周总一定是知情者。”   “有神秘的地下入口在,那位房地产周总大可以用别的方式来掩盖啊,他为什么起了这么一座高楼,还在九楼设置了暗门?干嘛费这么大劲。”我疑惑。   “这可能是一座很古老的法阵。”解南华说。 第三百零九章 深深的黑暗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解南华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想了想说:“先别急着进,我问问廖大哥,先查查周老总的背景。”   解南华问小陈要了台笔记本,到里屋去联系了,我们几个在客厅里,这里还躺着一具尸体,真是别扭。   二龙蹲在地上检查尸体,姚君君眼不看心不烦,也到里屋和解南华、小陈他们去调研资料了。   “你怎么看?”我问二龙。   二龙摇头:“事发突然,我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三面铜镜和入口的一堆棺材钉,来的太诡异。”   “我在想一件事,”我说:“为什么掺和到这件事里的人都会死?周总上吊自杀了,那一家人也死在刘振江的刀下。其中有没有联系?”   二龙道:“你这么一说到提醒我了,会不会是牵扯到某种仪式,必须要死亡才能进行?”   我们做了一些猜测,都属于漫无天际,说来说去没有结果。   里屋里轮椅滑出来,解南华道:“廖大哥查出了一些资料。”   我和二龙问怎么说的。   解南华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这位周总叫周强,他有个叔叔非常厉害,叫周伯龄,生前是君天集团的老总。这位周伯龄可不是一般人物,原名周爱国,在几十年前的红色运动中曾担任本市一个委员会的头目,残害不少的人,破坏了很多家庭,其中有一户家庭就是刘振江。”   我陡然想起来:“会不会是罗旋在噩梦中看到那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是不是不好说,但把刘振江一家子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绝对是他。”解南华说:“当时去调查刘振江一家叛逃的专案组组长也是他。”   二龙道:“这么说。刘振江一家的下落如果有人知道,最应该的就是他。”   “对。”解南华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周伯龄极有可能是知道刘振江一家人尸体下落的,但他没有声张,甚至可能把相关的资料封存。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然后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侄子周强?”姚君君说。   “整个逻辑链条就串上了。”解南华道:“周强获得了这块地的开发权,根据他的想法,建造了这片小区,当时应该有高人辅佐他,布置一个古老的阵法,他们目的就是在直指这个秘密。”   二龙把遗书的那片纸翻开,应该是在仔细看,他喃喃念:“世界颠倒,颠倒世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恐怕要揭开这个秘密,必须要下到里面去看一看。”   二龙道:“刚才我和齐翔讨论了一下,发现一件事。掺和到这里的人都必须要死。想当初的刘振江一家,现在的周强,他们都自杀了。”   “刘振江一家不是自杀的。”我说。   “你仔细想想那个场景,”解南华道:“当时刘振江和他的父亲召集全家开会,肯定是宣告了这个决定,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而且老爷子是用筷子自杀的,没用刘振江动手。”   有人倒吸口冷气,是姚君君,她说道:“不会是进入那个地洞的前提条件是,必须要死吧?”   “现在有个怪事无法解释。”二龙说:“为什么周强要吊死在九楼,他完全可以死在下面的地洞里。”   我说:“其实你们忽略了一个人。”   “谁?”众人问。   “布置三面铜镜。在地洞上插棺材钉的人。”我说。   解南华说:“棺材钉驱邪,可以封住棺材里的煞气。有时候对付行尸的时候,就需要用棺材钉……”   “啊?还有行尸?”小陈害怕的说。   二龙道:“小陈姑娘,今天讨论的一切东西,你不要说出去,我们到无所谓,恐怕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小陈赶忙说:“我跟谁说啊,说了也没人信。”   解南华说:“有人在用棺材钉布阵,封住下面地洞里的煞气。”   我说:“咱们刚才说到一个人,大家都忽略了。就是那个帮助周强布置法阵的高人。”   “这个人把周强的尸体挂在这里,又布置了层层关卡,警告后来者……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把地洞给封了?”我说。   “这里玄机重重,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就连廖大哥也调查不到再具体的信息。”解南华道:“我们的目的不是对这个地洞做什么,而是找到失踪的罗旋。所以地洞必须的下,哪怕有警告也得去。”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二龙问。   “赶早不赶迟,不过我们必须准备一些东西。另外二龙你也不能就这么下去,齐翔,”解南华忽然点到我的名字:“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我服用了一段时间的中药,感觉还好,我告诉他可以。   解南华犹豫后说:“这次人命关天,必须需要你出头,希望你能耳神通先探索一下地洞里的情况。”   “我试试吧。”我说。   “事不宜迟,咱们两个现在就下。”二龙说:“就手机联络吧。我刚才查过。下面有信号。”   他搀扶着我,要进橱柜,忽然有人说:“我也跟你们下去。”   是姚君君,没人说话,应该都是在看她。   姚君君说:“我能感受到人偶的灵,离的近一些,能有更大的把握知道出什么事。”   “好吧,你们都小心,我在外面为你们保驾护航。”解南华摇着轮椅说。   “能不能把尸体带下去,别放在这里。”小陈可怜兮兮。   二龙从橱柜爬出去,稀碎的声音应该是他把地上的尸体扛起来,然后又钻了回来:“我先下,你们在后面。”   姚君君轻轻对我说:“你眼睛不好,我拉着你。”   我觉得看不见也不错,能得到平时得不到的待遇,感受到不一般的风景。   我们三人进了暗门,我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感觉里面空气还算清新,看样子虽然是暗道,但通风做的很好。   听脚步声,二龙走在前面,他慢慢下去。   我摸索着墙壁,一只细嫩的小手抓住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姚君君在身前说:“这里是台阶,小心些,跟着我走。”   我咽了下口水,任由她拉着手,缓缓顺着台阶往下走。   这里很阴冷。现在可是酷暑天气,这里却像是防空洞,气温不高,凉气阴森,开始觉得挺舒服,后来那阴气就开始往皮肤里钻,起鸡皮疙瘩。   我们这里是九楼,地洞是在最底下,应该是一楼的位置,就是说要往下走九层楼这么高。我一只手拉着姚君君。一只手摸着旁边的墙壁,墙壁是水泥的,摸上去非常粗糙。我心中惊骇,当时这个工程是怎么修建出来的,这个周强也不简单。   正走着,突然一股难言的阴冷从阶梯下面传出,滚滚而来,犹如实质,冷的让人不寒而栗。我打了个哆嗦,低声问:“怎么回事?”   “到了。”姚君君在黑暗中说。   她说:“我们现在到了那三面铜镜的地方。我看到有三面镜子从上面悬下来。挺吓人的。”   我凝气静神,进入定境,耳神通扫过,脑海中浮现出现在的场景。   二龙背着尸体在前面,在他和我们中间。悬垂下三个东西。我乍一看这东西,吓得几乎窒息,这哪是三面铜镜啊,而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三个人应该都是男性,脖子砍得很齐,三颗头颅没什么表情,微微眯缝着眼,似乎半睡半醒,绳子不知挂在脑袋什么位置,让这三颗头就这么在半空晃动。   排列的方式确实挺诡异。两颗在上,一颗在下,看起来邪气凛然,让人不寒而栗。   三颗脑袋散发着浓浓黑气,从砍断的脖子里渗出来。带着强烈的负能量。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心念一动,觉得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不是源自阶梯下面的黑暗,而是来自上面,我们进来时的橱柜外面。   下个瞬间。耳神通消失,我有点头疼。   “二龙。”我强忍着疼叫他。   前面不远是二龙的声音:“怎么了?”   “你把尸体放下,上去看看,看看南华他们怎么样了。”我说。   “怎么了?”他疑惑。   “我总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危险从咱们来的方向下来。”我担说。   现在外面一个是瘫痪的解南华,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陈,真要有什么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吧。”二龙觉得来回折腾没必要。   “不用,我试试就知道。”姚君君放开我的手,好像在解身上什么东西。   我屏住呼吸,她不会是想脱衣服吧。   姚君君说道:“房间里有我放的人偶,她们和我有联系,我用三弦拉一曲,和她们做个呼应就知道外面的情况了。”   原来她刚才解的是三弦,她把乐器也背下来了。   黑暗中无人说话,我听到一阵悠扬隽永的弦声,声波阵阵,在空旷的阶梯中,上下传播出去,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第三百一十章 369的房间   弹奏了片刻,姚君君道:“外面没事。我的弦声没有异样,只要有阴物的波动,我就会觉察的,没事。”   二龙走过来对我说:“是不是你太紧张了?”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这些算什么。”我呵呵笑。   “我有个要求。”姚君君说:“等出去了,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我想听。”   二龙笑得很沧桑:“那可刺激了。”   我拉住他:“先别忙着下,刚才我出耳神通观察了一下这三面铜镜……”   “怎么了?”二龙问。   我犹豫一下没说,顾忌姚君君。姚君君这女孩果然有灵气。很聪明,轻声说道:“没事说吧,我不是多事的人,而且我对于你们的行为和身份很感兴趣。”   二龙也道:“说吧,没事,既然我们一起下来了,就是团队,首先要互相信任。”   我抬起头,朝向挂在空中的三面铜镜说:“在耳神通中,我看到的这三面铜镜是三颗人头。”   我把在脑海中出现的景象细细描绘给他们两个听,他们没有说话,虽然看不到表情,可能想象到两个人的震惊。   黑暗中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有三颗人头拦在路前,任谁会有种恐惧感。   “二龙,你经验丰富,你怎么看?”我说。   “这三面铜镜明显开过光。”二龙说:“里面封着人的灵魂,而且用的是极为残忍的手段封存,你看到的很可能是里面魂灵的景象。”   “我试试。”姚君君说。   黑暗中传来三弦拨动的声音,姚君君在弹。我惊异于她控制乐器的手法,刚才她拨动琴弦是为了探知外面的情况,声音传播很远。而现在她拨动琴弦,声波只到三面铜镜处,并不往外传播,她用乐器来试探铜镜的底细。   冥冥中,只听“啵”一声,三面铜镜竟然同时发出声音,声音一致,重合一起,听起来像是铜磬的回响。   “你没事吧?”黑暗中二龙对姚君君说。   我用手摸索着:“姚君君,你怎么样?”   姚君君的声音传来:“我没事,这三面铜镜里确实有灵。”   “当年建造这片小区,有高人布阵,肯定是那人所为。”二龙说:“他在用这种方式警告后来者。这三面铜镜来历非凡,等这件事了解,我好好调查调查。”   我们休息片刻,继续往下走,二龙道:“现在走了一小半,估计在六楼左右。”   我们走得很慢,非常艰难,二龙在前面引路,姚君君拉着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下。   阶梯深不见底,而且有曲折,走着走着就会拐个弯。   我忽然停下:“二龙。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他在前面问。   “暗门的入口是在九楼,而三面铜镜所悬挂的位置在六楼。”我说。   “你的意思是三六九之数?”二龙道。   “那有什么讲究?”姚君君问。   二龙道:“古人造数字,起于一,极于九,道家的说法,三是数字的小终,九是最大的阳数,三六九配合一起,有数中帝王,九五之尊的意思。如果有法阵暗含这三个数字。说明他们要做的事很大,绝不是普通的小事。”   “可我们一路走下来,只有九和六,在三楼没有事情发生啊。”姚君君说。   我忽然道:“我们现在走到哪了?”   二龙停顿一下,半天才说:“按距离推算。应该到三楼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刚才我用手电扫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缺了‘三’这个数,是不是就构不成三六九了。”姚君君问。   二龙“嗯”了一声:“算了,别找了,直接下去吧。”   “嘘。”我轻轻地说:“我好像听到有风声。”   他们没有说话,我蹲在地上,没有使出耳神通,而是很仔细地侧着耳朵去听,下面很近的地方。隐隐有风声透出。   我伸出手,让二龙拉着我,来到风声传出的地方。我敲了敲墙面,触手的手感并不是水泥的,而是木头的,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用手在上面摩挲,感觉木头和木头之间的缝隙,有风徐徐吹出。   我使劲往外推,并没有推动,二龙在我旁边,他的手也摸了上去。我没有推动,他很聪明,而是往外拉,黑暗中只听“吱呀”一声酸倒牙床的声音,一整面木头发生倾斜,似乎是拉开一道暗门。   姚君君惊奇地说:“有暗门,原来三楼也有门通进来。”   这件事也出乎二龙的意料,他呵呵笑笑:“有点意思了,不知道这里通的是谁家。”   “进去看看?”我说。   “那必须的。我先进瞅瞅,一旦被人堵在屋里。我有办法脱身。”二龙说。   二龙说着,又推了推暗门,悉嗦的声音传来,他爬了进去。   我和姚君君在黑暗中等着,我侧着耳朵聚精会神去听。没有异声,可也没有二龙的声音。   又等了会儿,二龙还没有回来,我焦急万分,没想到这里还能出现岔子。   我凝气静神。用耳神通快速扫进暗门,耳神通顺着暗门往里进,里面好像是一条很黑的通道,刚要从通道出去,忽然觉察到了一股难以明说的危险。   耳神通扫过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成像。通道外面是间屋子,屋里有什么还没看清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形如蛛网的射线,这些射线彼此交叉重合,充斥在屋里的每一处。整个空间里全是。   耳神通不敢出去,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出去,这些射线带有强烈的危险,会瞬间让耳神通湮灭。   我到了极限。耳神通回归。   姚君君焦急地说:“二龙怎么还不回来,咱们进去吗?”   我想着刚才的情景没有说话,这时听到声音,姚君君应该是把三弦解下来,准备弹奏琴弦。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通过弦声的音波来探测里面情况。   姚君君这个乐器,可以称得上法器了,和我的耳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想到刚才的预感,一伸手摁在一只软绵绵的小手上,姚君君声音有些不好听:“干嘛?”   我赶忙松开手,说:“不能弹!”   “怎么了?”她问。   “里面有说不清的东西,形成了很怪异的阵法,能抵挡外物进去,包括阴物、灵体和神通,非常危险。”我说。   “你怎么知道?”姚君君反问。   “他说的没错,”二龙的声音从暗门里发出,随即是细碎声,他从暗门里爬出来:“里面被高人布置了法阵,我差点中招。普通人进去没事,如果使用哪怕很小的神通,有神识波动,马上就会中招。”   “里面是什么?”我着急地问。   二龙道:“里面是空屋子,荒了很多年,没有人住。一共一室一厅两间屋子,客厅里堆满了东西,是什么你们肯定想不到。”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我说。   “我能进去看看吗?”姚君君说。   “好,但注意收敛你的神通,不要有任何波动。”二龙道。   “我也进去。”我说。   “你留在这里吧。”二龙说:“在那屋子里,你没法使用耳神通,不用耳神通你就是个普通的盲人,进不进去意思不大,反正也看不见。我和君君进去,一会儿出来再描述给你听。”   我心痒难耐,又没有办法。他们两个要往里爬。我赶忙说:“你刚才说客厅堆满了东西,是什么?”   二龙已经爬了进去,声音从暗门里透出:“骨灰盒。”   我再想追问什么,他们已经爬到深处。我不敢用耳神通,心痒难耐,心里发狠,等日后我眼睛好的,一定要过来看看,翻个底朝天。   正想着呢,忽然黑暗中。身后的楼梯出现了陌生的脚步声。   声音来的突然,毫无征兆,一瞬间我头发根都炸起来了,猛然回头,才想起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全身发僵。仔细去听,脚步声有时听不到,有时忽然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会逼近我一些距离。   也就是说,有人顺着楼梯下来,正走向我。   我紧紧靠在后面,暗门现在还开着,我一咬牙顺着暗门倒着缩了进去。   刚进去,就听到脚步声已经和我平行,到达一条直线。   下一秒钟,脚步声消失。   我犹豫一下,咬牙使出耳神通,扫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人。   楼梯的影像在脑海中出现,顺着楼梯看,整个影像是黑白色,充满了杂点,像是老式黑白电视放出的老电影。   我看到在阶梯的正下方,有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耳神通扫过的时候,那个人影本来往下走的,忽然停下来。   似有所动,他似乎觉察了有人正在观察自己。   他猛然回头,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第三百一十一章 黄公九婴   这个瞬间我汗毛乍竖,觉察到了巨大危险。在耳神通没触到这个人之前,赶忙回撤。   耳神通能不能回来,其实就在我一念之间,只要没有意外,我让它消失,它就瞬间消失。   就在耳神通湮灭的瞬间,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有一个很奇怪的神识在跟随耳神通,一直追到我的身边,耳神通消散。那奇怪的神识也找到了我。   我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就感觉那神识从头到脚把我扫了个遍,然后迅速向后退去,消失。我不用看也知道,神识是那个人发出来的,他居然察觉到了我的耳神通,还一路跟随找到我,并用他的神识把我扫了个遍。   这是谁?   他已经发现我了,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再次用出耳神通追向他,那人走的很快,刚才还在下面一点点的距离,转眼间似乎已经下了一层,他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最下面的地洞。   我的耳神通扫过他,那人陡然停住,他好像非常不高兴,再次回过头看我。   他这一回头恰好被耳神通扫到,当我看清他是谁的时候,我吓得在原地都僵住了,脖子像没有滴油的老机器,生涩得难以转动。   这个人居然和我一样,眼睛部位缠着黑色布条,脸型也和我极为相似。只是神态更为阴森。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像看到了镜子。   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鬼眼精灵,那个黑暗的我。   刚才我觉察到上面有危险,姚君君抚弦却并没有发现,她确实也发现不了,因为这个鬼眼精灵是我的心障,只有我才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它也进来了。   它想干什么?   我拼命从暗门里动着,挣扎出来,这时后面有声音:“老齐,你干嘛呢?”   二龙和姚君君从里面爬出来。二龙仔细地把暗门关上:“老齐,我还是叫你震三吧,君君也是同道中人,不必瞒她。”   二龙道:“君君,你现在的身份其实是略有神通的散修,这个世界上有同样本事的人其实已经形成规模和体系。齐翔是俗名,他已经被龙婆赐字,号震三,现在行走江湖,都叫齐震三。”   “龙婆是谁?”姚君君好奇地问。   二龙简略讲了一下八家将。他看我:“震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紧紧盯着阶梯下去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觉察鬼眼精灵的存在。   我平息了好一阵,擦擦汗说:“里面的房子到底有什么?”   我怕先说鬼眼精灵的事,他们就没心思给我描述屋里的情景了。   二龙让姚君君说,姚君君别看高冷,逻辑条理性却很强,描绘起来也是非常生动。   姚君君说,进去之后是一栋荒废很久的房子。地上是一层层的厚灰,估计能有十年没人动过了。客厅里堆满了骨灰盒,二龙打开几个看了,里面都是空的。墙上贴满了黄蓝两色的道符。   那些道符连二龙也没见过,估计是出自道家一门很隐秘的流派。   房子最古怪的部分。是里面的内室。这处内室设置成了祭室。   内室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靠墙而立的祭坛,上面摆着牌位,这牌位多少年没动过了,上面落满灰尘。   我越听越是古怪:“祭的是什么人?”   “牌位上面写着,”二龙说:“道家南宗黄公九婴之牌位。”   “那是什么人?”我疑惑。   “我看到这个牌位,再看到祭坛,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赶紧叫君君出来。”二龙说:“这个黄九婴我略有耳闻,大约是明朝人。是个修行的道士,再具体就不太清楚了,等出去问问南华哥,估计他能知道。”   “那这间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古怪。”我问。   “肯定是修建这里的高人所布置的,这个高人极有可能是师承道家南宗,是黄九婴一门的。”   “我们还是别下去了吧。”我说。   “怎么了?”姚君君的口气还挺跃跃欲试。现在出现的种种情由,都让她大开眼界。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把刚才看到鬼眼精灵的事说了一遍,姚君君不知道鬼眼精灵的来历,我简单说了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鬼眼精灵对你有所不轨了?”二龙问。   我摇摇头:“那到没有,但是它知道我在。”   二龙想了想:“它其实就是你,它是一路跟踪你而来,明知道是你,但没有动你。我觉得现在还不用怕它,真要在下面狭路相逢。你未必能输给它,再说我们还有三个人。把它解决了,你眼睛就可以看到东西了。”   “可是。”我迟疑:“它如果是我,那我们现在商量的事,它会不会全都知道了呢?”   二龙反问:“那它现在想什么。你能知道吗?”   我摇头。   二龙点头:“这就对了。它就像你的克隆一样,你说克隆人和本体是不是一个人?显然不是。把你克隆出来时的瞬间,克隆人保留着以前的记忆,它还是你。但是过了这个瞬间,你们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用太复杂,你朝左看,克隆人朝右看,你们获取外界的信息就不一样,记忆就不一样。记忆都不一样,谈何同一个人格。”   他这个说法到是挺新鲜。   姚君君说:“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这么点差别,就能导致两个人格不一样?”   二龙笑:“人有多么精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过惯了现在的生活,才不会觉察到我们是多么精密的一台机器。对外界信息的获取。稍有差别,都能处理出不同的结果。”   二龙这番话说到我心坎里了,我感觉最近一段经历,过于沉迷于神通和超自然,而忘却了用科学的思维和方式来思考眼前事。   “二龙,我听你的。咱们下去吧。”我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二龙说:“你和鬼眼精灵迟早要面对。”   我们三人再次从这里出发,顺着阶梯一步步往下走。这次走的很快,时间不长,我们就到了下面,应该是地下室的位置。   周围无比的阴冷。阴森之意肌寒透骨,四周充斥着巨大的杂音,轰轰作响。因为执尸队的工作,经常在大楼的地下室搬运尸体,所以我对这个声音特别熟悉。   大公寓的下面都有一些比较机密的所在,有通风管道,有排水用的,有的地方甚至还配有机房。这些东西常年轰响。   “就在这。”二龙带我们到了一个地方。   我蹲在地上摸了摸,这个地洞大概有脸盆那么大,成人的话只要不是大胖子,都能顺利的进入,在地洞边缘是很多长钉。这些钉子扎进了地里,排列似乎有一定的顺序。   二龙道:“这些就是棺材钉。棺材钉封煞。”   “又是警告,”我说:“还不如把这个地洞用水泥封上踏实。”   “我估计,”二龙道:“那位高人之所以没有封存这里,是有自己想法的。”   “你们说的那个鬼眼精灵在哪?”姚君君问。   我屏息凝神,用出耳神通,把周围扫了一圈,并没有鬼眼精灵的踪影,最后看向地面。   “很有可能,”我说:“它进去了。”   二龙道:“你探一探下面是什么。”   我来到地洞前,里面冒出阵阵阴寒之气,我勉强镇定下来,再次用耳神通往里探。   里面就像冒着黑气的深渊,不知多深多浅,耳神通刚一进去,我就吓住了,里面密密麻麻左交右叉全是细长的“激光线”,把整个向下的入口全部封住。   这种“激光线”我在三楼的房间里遇到过,那并不是激光打出来的,而是很多符咒里神念形成的拦网,我根本下不去。对于耳神通来说,一旦触碰到任意一条线,都会有灾难性的后果,我不敢冒险。   耳神通回来之后。我摇摇头说:“下不去。”   把情形说了一遍。   “我下吧。”二龙说:“我下去把封锁的符全给撕掉。”   他也没和我们商量,一翻身跳了进去,听着声音渐渐下去,消失在黑暗中。   我和姚君君没什么可聊的,她心地还算不错。把我扶到一块地方坐下,然后坐在旁边。   尴尬的沉默中,我说:“你觉得罗旋是进到这里面了吗?”   姚君君说:“我有感觉,人偶和旋旋都在下面。”   “不知道里面通向什么地方。”我咳嗽一声说。   姚君君没有说话。我也停下话头,我们就这么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声音响动,姚君君道:“二龙出来了。”她拉着我的胳膊,我们来到深洞前。   我赶忙问:“二龙,里面是什么?”   二龙的声音传来,他的口气难以捉摸:“真是见鬼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奇的事。” 第三百一十二章 颠倒世界   我们问他怎么了,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二龙说,他顺着地洞一直往下爬,爬了大概能有六七米的距离,到了最下面。   古怪的是,下面并不是实地,而是又开了一个洞,也就是说,眼前的地洞是上下两面开口的,像是在一个固体里钻了个孔。   “洞里有什么。你爬进去了吗?”姚君君问。   二龙摇摇头:“没有。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算太稀奇,最怪的是,”他顿了顿:“我在下面的出口处发现了很多符咒,贴在井壁上,我仔细观察了,这些符咒和我刚才在这里撕掉的差不多,都是形成法阵,用来封锁神识的。我当时犹豫一下,还是把这些符咒都撕掉。正要从下面的洞出去的时候,又看到在洞口上插着很多的钉子。”   “钉子?”我疑惑。   “我拿上来了,君君你看看。”二龙说。   姚君君知道我看不见,轻轻地描述说:“二龙的手心里有一枚长长的黑钉子,钉帽很大。和咱们刚才发现的棺材钉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这个洞上下两头是一样的布置。都贴着符,钉着棺材钉。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我不知道,感觉有点古怪。”二龙说:“上下两面的布置一模一样,甚至连排列的顺序都一样。”   “你想多了。”我说:“还是讨论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二龙道:“我要从下面的洞口出去。看看那里到底通到什么地方。”   姚君君道:“我跟你去,到了那里,应该就能找到小沐。”   我苦笑:“我瞎了,去了也是累赘你们。出耳神通,我又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本来你去不去都行的。”二龙说:“但是鬼眼精灵可能已经进去了,只有你才能找到他,如果他在里面给我们捣乱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那怎么办?”我说。   “实在没办法,你就算看不见也要进,我来照顾你吧。”二龙说。   “或许,我有办法。”姚君君忽然说。   她的办法说起来匪夷所思,她所用的三弦能够“传神”。   姚君君制作人偶,人偶中的灵体,并不是她制造出来的,而是在自然界中获得的。她会到处采风,发现灵体,进行沟通,然后再把灵体带回来,灌输到人偶里。   那怎么带回来呢,这个过程需要一个很重要的法器,就是她的三弦。   灵体以音波的形式寄托在她的乐器上,整个过程奇妙无方,实在难以想象。   并不是说姚君君神通广大,而是她运用神通的方法非常巧妙。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的耳神通寄在你的三弦上。然后带进去?”   “对。”姚君君说:“可以试试。我在自然界里发现的那些灵体,本身是非常羸弱的,不加保护就会湮灭,三弦就像是一个保护皿,能使她们免收伤害。”   “那我试试吧。”我说。   姚君君说,她也不知道这里的原理是什么,她只会运用。她告诉我,一会儿弹一首曲子,我出耳神通,具体怎么附着上来。她也说不清,只能我自己体会。   她说弹就弹,弦音清冽,是一首古风描述竹林的曲子。我没办法,只好屏息凝神。出了耳神通。   耳神通一扫,场景浮现在脑海里,我顿时被这场景震住了。   大环境还是在这间地下室里,空旷的地方却生满了绿竹,竹林摇摆,竹叶飘洒,弦音以风的形式在竹林中穿行。   我看到竹林中间有一处蒲团,周围落满了竹叶。   我心念一动,耳神通走到蒲团前,静心坐在其上。   刚坐定。下一秒钟场景全变,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姚君君背在肩上。   我明白了,耳神通现在已经和三弦合体,我不需要肉身提供神识,也不用消耗我的能力,这把三弦本身就是很厉害的法器,里面音波流转,弦音余韵在滋养着耳神通。   “成功了吗?”二龙轻轻问。   姚君君解下三弦:“他在上面。”   “那怎么和他沟通?”二龙问。   我心念一动,说了一句“我在”。想法刚一出来,三弦竟然不弹自响,铮铮而鸣,发出极像是“我在”的声音。   二龙愕然,随即大笑:“妙哉。君君,你这三弦从何而得,能自成一方天地。神通之妙,令人拍案。”   姚君君笑笑:“来历我自会说,现在还不是细聊的时候,我们赶紧走吧。”   三弦背在姚君君的身上,她和二龙一起钻进地洞。   我以耳神通的形式存在。看到的景象和正常看过去不太一样,但不妨碍我判断外界的信息。   周围很黑,我们三人一路向下,很快来到地洞的最下面。下面有隐隐光亮,果然又是个洞。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他们两个来到洞口,二龙做了个手势,一扒洞口边缘,整个人飞出去。   他这一出去,我顿时看愣了。因为洞口是朝下。总有个引力作用,他是从洞跳出去的,应该向下落,可是在出去的瞬间,他却是向上飞,完全不符合重力的效果。   我迟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姚君君跟在后面也出去了,等她出去,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洞出去。确实不符合重力,人一出去就往上飞,好像地球引力不是在下面,而是在上面。   周围很黑,二龙打开手电。四下里照着。这一照,我们几个全傻了。   这是一间破旧的地下室,充斥着嘈杂的声音,轰轰作响,正是那些管道和机房发出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个地洞贯穿连接了两处地下室,上面一个,下面一个,而且这两个地下室彼此相对,似乎互成镜面。   二龙和姚君君对视一眼。二龙打着手电在这里转圈,招呼姚君君过去。   我们看到在手电的光亮里,出现一条缓缓向上的水泥阶梯,一直延伸进深深的黑暗里。   二龙用手电往上照,上面太黑,看不清楚。他用手摸了一下两侧的墙壁,应该是水泥墙。   我倒吸口冷气,我们下来的时候,触摸到的两侧墙壁就是水泥墙。   “有什么想法?”二龙问姚君君。   姚君君轻声说:“颠倒世界,世界颠倒。”   我一下就明白了。不禁拍案,姚君君脑子是聪明,马上能想到这句话。发现周强尸体的时候,我们还疑惑遗书上是怎么回事,现在一看。似乎答案就在眼前。   眼前的世界,难道就是我们原来世界的颠倒状态?   现在我寄生在琴弦里,没办法表达太复杂的思想,只能心存疑惑。二龙震惊了一下,他说道:“别急着做判断,看看再说。”   他们两个顺着阶梯往上走,我有种悠闲的感觉。三弦背在姚君君的肩上,我看着他们在黑暗中探险,我是相当安逸。   向上走了一段,二龙忽然停下来。姚君君轻声问怎么了。二龙站在那,半天没说话,而后说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说,如果这里真的是原来世界的颠倒状态,那么一切应该是镜像存在。也就是说我们在三楼发现过一个房间,那么相对应的,这个世界的三楼,也应该有这么个房间。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姚君君说。   二龙道:“从下面走上来已经有三层了,如果有房间。那么就应该在这里。”   他蹲在地上,用手摸索着墙面,这里非常黑,就算用手电去照,也有照不到的死角。   摸了半天,二龙站起来摇摇头:“没有。”   姚君君说:“那就不是镜像世界。”   “不对。”我说了句话,三弦发出颤音,他们两个都注意到了,一起看过来。   姚君君把三弦解下来,手指轻轻一划琴弦,我感觉音波动荡,借助大量的波动,我向外扩散了一段声音,正是想法表达。   “我们下来的时候,地洞是在地下室,那个怪房间在三楼,也就是说两者之间是差了四层,而不是三层。”   我的这段声音表达的语句比较复杂,二龙听不太明白。姚君君把我的意思说出来。   二龙怔了怔,显然他们两个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姚君君轻轻指着上面,也就是说,加上地下室的一层,其实我们现在才走到二楼,三楼在上面。   他们没有说话。二龙神色凝重,打手电走在前面,姚君君背着我跟在后面。   我们很快又上了一层,如果没算错,这里才是三楼。   二龙看了看姚君君,又看了看三弦,深吸口气蹲在地上,缓缓伸出手摸向墙面。   姚君君拿着手电,在旁边为他照亮。   找着找着,只听“嘎巴”一声脆响,一道暗门在黑暗里缓缓开启。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奇怪的房间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连我也极度震惊,果然是颠倒世界?   原来世界的三楼有个暗门,现在颠倒世界里也有这么一个,难道里面的景象和原来世界的一样,也是装满骨灰盒的祭室?   “怎么办?进不进去?”姚君君轻轻说。   二龙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   姚君君却不同意,女孩显得很执拗:“现在我们一起在这个未知的环境里,要进就一起进,互相还有个帮衬。”   二龙想了想。没有反对:“好吧,我先进,你小心。”   他看了看姚君君,一扭头,身子缩了缩,钻进暗门。姚君君把三弦解下来抱在怀里,跟在二龙的后面往里爬。里面很黑,不过我的注意力全在女孩的怀里,耳神通无惧光线,能感受到女孩怀抱的轮廓。姚君君表面冷冰冰的,没想到发育还真不错。   这条黑暗的甬道不长,爬了一会儿,二龙先跳了出去,然后把姚君君接出来。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处面积很小的空间,好像也是个橱柜。   二龙推开门,外面光线射进来,他没有立即出去,姚君君凑过去。一起往外看。   门外是不大的客厅,灰沉沉的,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有种闲置很长时间的沧桑感。客厅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骨灰盒。   二龙和姚君君互相看看,二龙道:“和去过的现实世界一样,连骨灰盒摆放的方式都一样。”   他正要出去,姚君君拉住他:“看看地上。”   我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什么,客厅地面散落着黄蓝两色的符咒,随处都是,墙上还有扯烂的痕迹,有的撕了一半,有的剩下一角粘在墙面上。   看扯动的痕迹,很像是最近才有人来过。   我看到二龙和姚君君表情极为惊骇,两个人都不是凡人,二龙更是见多识广,他看到满地的道符怎么会害怕成这样?   我心念一起,琴弦在寂静中波动了一声,二龙从恍惚中回过神。   “怎么了?”我问。   弦音颤抖,姚君君把我的话翻译出来,二龙看着满室的狼藉苦笑:“震三,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吃惊?这遍地的道符,你知道是谁扯下来的?”   我陡然震了一下,脱口而出:“你?”   二龙听了姚君君的翻译,点点头:“是我。但是这里,我肯定没来过。我扯烂的是现实世界房间里的道符。”   说着,他从柜子里钻出来,姚君君背着我跟在后面。我们站在客厅里。客厅灰蒙蒙的,形容不出来的异样,处处诡异,似乎飘动着看不到的恐怖。   二龙说,他扯烂的是现实世界里房间的道符,那些符散落在地上的分布情况,却和这个房间一模一样。   他走到墙前,指着墙上粘着的某张道符一角说:“我对这个残角印象最深。在现实世界我当时扯的时候,还注意了一下,因为这个角是不规则的三角形。”   我仔细去看,道符应该是用胶水粘在墙上的,扯下来的时候。大部分都能下来,但是有些四角比较牢靠,就留在墙上。   而这个残角果然呈三角形,相当不规则,如果这里真的和现实世界情况吻合,说明不是什么巧合。   姚君君看着二龙。   “你怎么想的?”二龙问。   姚君君道:“我有个想法,你不要见怪。”   “说吧。”二龙疑惑。   “会不会这个颠倒世界里,除了物质颠倒,我们其实也在颠倒。”姚君君说。   “你什么意思?”二龙皱眉。   “这里会不会存在一个你,存在一个我。存在一个齐震三,也存在一把三弦。”姚君君说:“这个房间里的道符其实是这个世界里的你干的。”   她这么一说,我和二龙都震住了,好半天二龙苦涩地笑:“如果真有一个我,他哪去了?”   姚君君说:“颠倒嘛,你来这里,他到了……我们原来的世界。”   二龙抚摸着墙面,喃喃:“像镜子一样,两人永远不可能见面?”   “对啊。”姚君君说。   二龙沉吟:“不对。”   “为什么呢?”姚君君说。   二龙道:“知道这里秘密的,除了我们,还有这么些人,当年刘振江一家人,死去的周总,还有在这里布置法阵的高人。就拿刘振江一家来说吧,他们如果进到这个颠倒世界里。那么相应的,在颠倒世界里他们的镜像人,就会回到我们的现实世界,可根据记载,这一家人失踪之后从此下落不明。并没有再出现过。”   二龙分析的确实有道理,他继续说:“物质颠倒镜像,这可以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人也镜像这个说法。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是个有自由意志的生物。就算这里有另外一个我,也不会因为我到了这里,他就会自动跑到我们的世界,像程序掐的那么准。”   “那这里的情况你怎么看?”姚君君问。   “这里没有另一个‘我’,只是个颠倒世界。咱们原来世界什么样,这里就会发生什么改变,像镜子一样。”二龙说。   我说:“假如咱们原来的世界多了一栋楼,这里就会突然冒出同样一栋楼?”   二龙道:“应该是这样。这个世界并不是自成体系,而是受我们世界的影响。”   他蹲在地上,捡起一张道符。   姚君君说:“那这里的变化会不会映射回现实世界呢?你拿起这张道符,现实世界的道符会不会也这么飞到半空。”   二龙笑:“脑洞太大了吧,应该不会,如果这么互相影响,那就乱了。我们到了这层楼里。如果我拿炸药把这栋楼炸了,现实世界中的楼也会莫名其妙爆炸?”   说着,他走到里面的屋子前顺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门刚开,就从里面飘出很多东西。二龙反应很快。迅速倒退,拉住姚君君,我们一起往后退。   门里飘出许多乳白色的絮状物,有点像柳絮,也有点像棉絮。刹那间飘出一大团,在空中如同白云。   二龙做个手势:“君君,你回去。”   姚君君惊恐不定,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二龙从兜里掏出一块口罩戴上,他准备的到是齐全。然后一猫腰钻进里屋。   “我们怎么办?”姚君君问我。   我发出弦音:“你可以弹我,发出音波,让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姚君君这才醒悟,这时整个客厅已经飘满了絮状物,本来就昏暗的光线此时更加阴晦,整个房间有种无法言说的缥缈感,像是用了蒙太奇效果的科幻电影。   姚君君退到柜子里,把柜门关上,她端坐在地上,盘起三弦。静心凝气,手指一划琴弦,音波颤动,开始向外传播。耳神通随着音波向外急速扩张,我迅速穿过满室白絮。来到里屋,传了进去。   我看到里屋有一座巨大的神龛祭坛,上面摆着香炉,还有几根残缺的红蜡,香炉上全是蜘蛛网,神龛桌子正中摆放着一块赤红色的木头牌位。   上面用小篆写着一行金字,我不太认识这种字体,但既然这里是现实世界的颠倒镜像,那么这行金字根据字形,我还是猜到了写着什么。   上面写着“道家南宗黄公九婴之牌位”。   满室飘满白絮。这种絮状物没有朝气,像大火焚烧后废墟在夕阳中飘散出来的白色烟灰,无边落木萧萧下。   我看到二龙站在无数的白絮中,面向神龛牌位,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不知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正疑惑间,这一波弦音的音韵将断,耳神通跟着音波急速回去,这个过程极快。声音传播有多快,我离开这个房间就有多快。   就在要出这间屋子的瞬间,我看到二龙从怀里掏出一本古书,他走向神龛,似乎要照着这本古书去寻找什么东西。   下一秒钟我退出房间,穿过客厅,回到橱柜里,附在姚君君的三弦上。   “怎么样,里面什么样,你看到了什么?”姚君君问。   我一时竟然不知怎么说好,二龙的举动有些意外。我犹豫一下,告诉她里屋有一座神龛,上面放着牌位,应该是现实世界里看到的那样。   姚君君“哦”了一声,没觉得意外。这时,二龙从里屋出来,穿过客厅来到橱柜前,打开门跳了进来。   姚君君随口问:“发现什么了?”   二龙道:“还是神龛牌位,上面写着‘道家南宗黄公九婴之牌位’,我没敢动,直接就出来了。”   我愣了,二龙明显在撒谎,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觉得姚君君现在还不值得信任? 第三百一十四章 笼子   我没拆穿二龙,二龙可能有自己的考量,他觉得和姚君君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不是说不相信她的人品,而是我们有些事确实无法跟不相关的人说明白。   我们蹲在橱柜里,隔着门缝往外看,客厅充满了乳白色的棉絮,纷纷扬扬,如同冬日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场景迷幻离奇至于极点。   “你们说。这些‘柳絮’是哪来的?”姚君君几乎看痴了。她是学美术的,对于这种迷幻的美学意象有种骨子里的痴迷。   二龙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姚君君道:“会不会是现实世界里这个房间突然飞来‘柳絮’,映射到这里了?”   二龙摇摇头:“不知道。我觉得不像,这里到底是不是现实世界的颠倒镜像,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就算是镜像,到底有多像,怎么个体系和规则,我们还不知道。”   我觉得气氛有点沉重,也有点诡异。在琴弦上发出声音,提示他们走。   二龙道:“对,赶紧离开这里,我们的目的是尽快到颠倒世界里,从九楼的暗门进去,找到失踪的罗旋。”   我们顺着甬道爬回去,重新回到阶梯的黑暗。这里是三楼,我们继续往上走,很快到了九楼。进入这里的暗门,就能进入一个新世界了,我能感受到他们两个人的紧张,尤其姚君君,她特别兴奋。   二龙蹲在黑暗中,用手摸索着,摸了一会儿。轻声道:“手电照亮。”   姚君君背着三弦,蹲在旁边,打手电照着。   这里是硬硬实实的水泥墙,根本没有暗门。二龙索性把手电拿过来,一边照一边检查,一寸寸地毯式搜索,找了半天,并没有暗门,一大片死硬死硬的水泥。   “我们是不是上错楼层了?”沉默中姚君君说。   “不应该啊。”二龙喃喃:“我掐着楼层上的,这里就是九楼。”   姚君君说:“别在这里瞎等着,要不再上一层看看。”   二龙忽然道:“这里一共多少层?”   姚君君道:“我以前经常来这里找旋旋玩,一共十五层。”   二龙指指下面:“为什么就一定是上一层,下一层或许也有可能。这样吧,我到上面,你到下面,咱们一会回来碰头。”   姚君君点点头,要顺楼梯下去,二龙叫住她,把手电给她。   姚君君有些愕然,马上明白过来。我们只有一把手电,二龙很有绅士风度的,先紧着女士用。他把手电交给姚君君,在黑暗中摸索,顺着楼梯上走,渐渐消失。   姚君君打着手电一路向下,来到下面一层。她用手电照照,入眼处是水泥墙,没有暗门。   姚君君还是比较负责的,在黑暗中一点点寻找。手电不放过一分一毫,照完了这面墙,又照对面的墙,不放过任何的可能。   找了一大圈,还是没发现。她问三弦上的我:“震三,你怎么看?”   我也没主意,心里隐隐觉得我们寻找的方向是没错的,但肯定有什么细节没有想到,导致一直在兜圈子,有很关键的地方遗漏了。   找了半天无功而回,姚君君带着我重新回到上面。到的时候,看到二龙已经在了。   姚君君用手电照他,二龙觉得晃眼,用手挡在眼前。姚君君问他发现了没有。二龙摇摇头:“毫无所获。”   这时我说道:“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你怎么想的?”二龙问。   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   二龙道:“这样吧。咱们下点死力气,不就十五层吗,一层一层找。”   我们稍事休息,重新出发,到了十层,确实如二龙所说,毫无发现。又上到十一层,找了一圈,上到十二层。   到了这一层,发现问题了。   大楼一共十五层。而这条阶梯暗道只通到第十二层,再往上就上不去了,压根没修。尽头是厚厚的水泥天花板,此路不通。   我们又摸又敲,折腾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暗门。   没办法,我们开始往回走,又从十二层搜到第九层。然后再往下走,九层,八层……一层一层找,最后又回到地下室。   这一折腾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二龙拿出手机看,手机自动关机,怎么也打不开,联络成了问题,时间更是无法得知。   “其实,”我说:“我们没必要一定要找九楼的暗门。”   姚君君把我的话翻译出来,二龙眨眨眼:“那你的意思是?”   “既然我们能进三楼的暗门,完全可以从三楼的房间到外面,从那里到九楼。或者干脆不去九楼了,直接出楼。”我说。   姚君君点头:“齐震三说的有道理,咱们陷入思维定式了。”   二龙神色有些说不清楚,他把脸隐藏在黑暗中,说道:“好吧,那就再回三楼。”   我们顺着楼梯上去。到了三楼。二龙打开暗门,我们顺着甬道爬进去,到了里面的橱柜。   我们没有急着推门出去,顺着门缝往外看,外面的絮状物已经不在了。空空荡荡,依然是装满骨灰盒的客厅。   二龙和姚君君对视一眼,他把柜门推开,两个人跳了出去。   房间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仿佛是隔离在茫茫宇宙之外。二龙目的很明确,没有再去里屋,而是直接奔向客厅的大门,只要从大门出去,就能到外面了。   姚君君也没多想。背着三弦带着我,跟在二龙的后面。   我倒是有点疑惑。二龙似乎不给姚君君任何思考的空间,他不想让姚君君进里屋。   两人来到大门口,二龙扭了扭门把手,原以为很难打开,谁知道一扭就开,“嘎巴”一声门开了条缝隙。   二龙深吸口气,缓缓打开门。   门里很黑,似乎空间很小,不是一点光没有,隐约还有些光线。在迷蒙的光亮中,我们看到半空中悬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无风自动,轻轻摇晃,应该是个女的,不知是被绳子拉的,还是本来身材就修长,乍看上去,吊死的女人身体很长,空中拉得笔直,似乎脚尖也在朝下。   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个场景,二龙一下怔住,手紧紧捏着门把手,而姚君君呆了片刻,突然一声尖叫,倒退两步摔在地上,大声叫着:“快关门!”   二龙赶紧把大门关上。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神色惶恐,像是刚才那一幕根本没发生过,是两人同时做的一场噩梦。   姚君君坐在地上,二龙站在门口,四目相对,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这时,里面的屋子突然又飞出乳白色的棉絮,不像上次那么多,淡淡的一些。漂浮在空中,氤氲于光线里,此时此景阴森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你看清了吗?”二龙嗓子如同沙哑一般说。   “没。”姚君君脸色惨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我看清了。”二龙轻轻说。   “怎么?”姚君君说的这两个字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她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生,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就是失踪的罗旋。”二龙道。   姚君君从地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会儿看看就知道是不是她了。”二龙道:“我没见过罗旋,只是直觉。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应该是我们不认识的外人。”   姚君君吸口气,拨开他,把门打开,黑暗中负能量滚滚而出。这次姚君君鼓足了勇气,她从二龙手里拿过手电筒,推到最亮,照里面。   光线扫过悬垂下来的女尸,停留在脸上,别说姚君君,连我都凝滞了,没错,确实就是罗旋!   她死了。   姚君君手里的手电,一直照着罗旋的脸。看样子,罗旋死了很长时间,脸比平时要长很多,面无血色,表情因为五官的变形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姚君君像是傻了一样,光线没挪开,她站在那里,直直盯着罗旋的面容。   我是不忍再看,一是伤感这么好的女孩死了,二是尸体这东西,带着很浓的黑暗能量,看的让人抓心挠肝。   姚君君看着二龙,她的口吻恢复了平静:“你刚才为什么判断尸体就是旋旋?”   二龙苦笑:“你没发现吗,自从咱们进到这里,所见所闻都是和我们息息相关,黑暗阶梯、三楼的暗室、满客厅的骨灰盒……好像这里的一切像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一样。所以看到这具尸体,我马上意识到会不会也是我们熟悉的人。果不其然,是罗旋。”   “你什么意思?”姚君君看他。   “我没意思。”二龙说:“我们很可能进了一个笼子里。”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我去了   “笼子?”姚君君疑惑。   “不像吗?”二龙说:“所有的事,都是从罗旋的租房开始。发现暗门,进入阶梯,一路向下穿过地洞,来到这里。我们从始至终都在这里打转转,好像走在一个映着无数镜子的迷宫里,这个迷宫并不大,我们却如同穿梭在里面的小白鼠。”   说完这番话,我忽然发现,他给我的感觉和以往不一样了。   以前的二龙。憨厚朴实,做事踏实,有些小手段小潇洒。但是,忽然之间,他似乎长大了,是从李大民给他制造妄境开始的,他在境界中看到解铃,被其蛊惑要自杀。度过那场劫难,他思考问题开始成熟起来,而且身上有股说不清的劲。   他说的“笼子”论。我比较认可。我觉得自从来到这栋楼开始,所有的事发生有些莫名,一步步把我们推到现在,像是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调控,我们像是某个小说里的人物,迷迷糊糊就入了蛊,按照情节编排向前发展。   姚君君摇头:“我不管你们这些虚无缥缈的假说,就说现在该怎么办。”   她再次打开大门,用手电照着罗旋的尸体。   她一开始那么害怕,现在却鼓足了勇气,带着哭音:“我不能让她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她妈妈把她托付给我,我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刚说了两句,已然泣不成声。   二龙拍拍她,姚君君蹲在地上。哭的非常伤心。   二龙拿过手电走进屋里,看看头上的尸体。这尸体死得非常邪门,屋里空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尸体脚下倒落的一把椅子。   也就是说,罗旋到了这里,先别管她是怎么来的,进了这道门,她看到这个房间什么也没有,仅仅在一根绳索下面放着一把椅子。   琢磨这个场景,别说她一个小姑娘了,我算是身经百战了吧,细想想冷不丁看到这一幕,那是什么感觉。   罗旋一个女孩,没着没落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无所依靠的,已经吓坏了,精神崩溃也有可能。她在极度恐惧中,穿过满是骨灰盒的客厅,可能也看到里面摆放着牌位的祭室,然后到了这里。她推门而进。房间里摆着一把椅子,上面是悬挂上吊的绳。   这一套设计简直精心至极,绝对是心理学大师的范儿。   细节想到这,问题又来了,这一切是谁设计的?   颠倒世界,到底真的是世界的颠倒,还是仅仅只是个另类的科学实验和骗局?   这时二龙把椅子扶好,上了椅子,站在尸体旁边。他没有急着做什么,而是细心地观察尸体。然后解开了绳子。   绳子一开,尸体软绵绵倒了下来,二龙一把扶住,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尸体放平。   姚君君哭着进来。蹲在罗旋尸体旁,哭的特别伤心。   我轻轻说:“看她的脸。”   琴弦响动,我的声音透过三弦发出,二龙道:“震三吗,他说什么。”   姚君君擦擦脸:“他说,让我们看她的脸。”   罗旋的脸没有悲凄之色,略带狰狞。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脸上带着笑。她笑得很浅,仅仅是嘴角咧起,说明她死的时候没有遭罪。   “对了。”姚君君忽然说道:“我的小林呢。”   “小林?”二龙疑惑。而我恍然:“小林是和罗旋一起失踪的人偶,那个人偶有灵!”   姚君君擦擦眼,拿着手电在屋里转圈,寻找人偶,找着找着,她忽然急促地说:“你们快过来!”   二龙捡起地上的三弦琴,带着我一起过去。   姚君君停在一面墙前,她用手电照着,在墙上有人用血写着娟秀的三个小字:我去了。   姚君君全身都在颤抖,眼睛里都是泪水。她哽咽着说:“这是旋旋的笔迹。”   “下面还有字。”二龙说。   我们继续往下照,在“我去了”三个字的下面还有一段话,写着:“且行且止,何去何从,难分难解。无始无终。我一开始以为是老和尚胡说,现在才知道这十六字说的就是人生。不断轮回,不断投生,不停地偿还因果业报,要脱离这一切,只有进入新的世界。”   这段话下面,又是好几个“我去了”的字迹。   姚君君和二龙面面相觑,姚君君嗓音沙哑:“旋旋说她去了,去哪了?”   “去了新世界。”二龙说:“真正的颠倒世界。去了刘振江一家、周强去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进不去?”姚君君问二龙,似乎也在自问。   二龙轻轻抚摸着墙上的字迹,他说:“罗旋是自杀的,她自动放弃了生的权力,她的目的是……”   巨大的黑暗事实摆在眼前,导致姚君君再次情不自禁流出眼泪:“她的目的是离开这个世界,到颠倒世界去。”   “其实,我们一直在外面打转转,”二龙说:“或许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入口的原因。”   二龙这么一说,我的震撼如此之甚,真是难以形容。   姚君君颤抖着说:“旋旋在心情平静的状态下,在极具信心的情形下。选择了自杀,选择了放弃了肉体……所以,她去了。”   “人偶小林呢?”二龙说。   “和她一起去了……”姚君君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罗旋的尸体。   二龙皱眉思考,他道:“你的人偶到底是什么?”   姚君君把人偶的来历说了一遍。二龙道:“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要到那个世界,不仅只限于人的灵魂,也可以是某种灵体。”   姚君君看他。   二龙道:“除了肉身,也就是有形有质的生物外,其他的生命体都可以进入那道门。进入颠倒世界里。”   “难道我们也要自杀吗?”姚君君说。   二龙道:“现在已经确定罗旋死了,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追究下去,把她的尸体带出去吧,我认识刑警,可以做死亡鉴定。罗旋的死没你的责任。”   姚君君似乎还有点心有不甘,二龙看着她皱眉:“你可别学罗旋做傻事。”   姚君君道:“我可以再来一次,带着我的人偶精灵,让她们进去那个世界看看。”   二龙道:“其实我们现在就有一个可以进入到颠倒世界的生命体。”   “啊,在哪呢?”姚君君疑惑。   二龙的目光盯在三弦琴上。我陡然一惊,耳神通差点湮灭。   我意识到,他说的是我。   二龙把三弦琴拿起来,对我说:“老齐,现在只有你能去试试了。”   “真的要去吗?”我说。   二龙道:“你可以不去,但据我推测,鬼眼精灵很可能已经找到入口进去了。”   我大吃一惊,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我不知道鬼眼精灵去那个地方干什么,但有一条可以肯定,”二龙说:“它要存在于世间,获得神通,像人一样。而一旦它目的达成了,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世界里是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你,鬼眼精灵会顶着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还会进一步威胁到你的家人。”   我苦笑,琴弦发出一阵古怪的弦音。   “那我怎么才能进去。”我说。   二龙和姚君君对视一眼,他们两个同时说道:“九楼!”   姚君君说:“其实这间屋子也可以,旋旋毕竟是死在这里。”   二龙摇摇头:“还是九楼吧。我感觉那里才是入口中枢所在。罗旋的魂魄很可能出了这里,从九楼的入口进去了。”   我们三人出了房间,罗旋的尸体还留在屋子里,走的时候再带吧。   他们爬出甬道,来到暗道阶梯,一路来到九楼。   姚君君盘膝坐在地上,轻声说:“齐震三,我会拨动琴弦把你弹出去。你如果发现了入口就直接进去,如果没发现就再回来。我没感觉到你回来,说明你进去了。”   “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吗?”我沉默一下问。   二龙蹲在姚君君旁边,从包里取出三根香,在地上排开:“我会依次点燃香火,一根接一根。三根烧完,你没有回来。我们就会回去。然后再想办法来。”   “好。”我说。   二龙拿起其中一根香,掏出打火机,黑暗中,火光幽幽,渐渐凑近香头。   他轻声说:“开始吧。”   姚君君屏息凝神,对着九楼的一面水泥墙,轻轻拨动,弦音一响,二龙那边随即点燃了香火。   香烟袅袅,我随着音波弹出琴弦。烟雾缭绕,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我现在的速度和空气传播一样快。在我看来,二龙、姚君君、燃烧的香头,所有的东西速度慢得犹如凝固在时间里,一切如梦如幻。我随着声波快速向对面墙体飞过去。   在到达墙面的瞬间,我陡然发现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随即心念一动钻了进去。   里面是长长的甬道,我不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自己的肉体还在很远的地方端坐,而全部的神识凝结成这么个玩意,进入到不知名的地域。   一旦出现什么事,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朝帝王梦   我穿过长长的甬道,到了外面。等脚踏实地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密室里,也就公共厕所单间这么大,什么都没有。我在惊疑中,突然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距离不过也就一米。   这一变故过于突然,这一刹那我完全僵住。因为太过紧张,我一时无法看清这是谁,长什么相貌。我渐渐回过神来,双脚还是僵硬的,呆在原地如同钉在地上无法移动。   无法判断这是什么。我慢慢伸出手,就在这时,对面那人也相应的伸出手,和我做一样的动作。   我迟疑了一下,晃了晃脑袋,那个人也晃了晃脑袋。我抹了把汗,那人也抹了把汗,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映出来的只是影子,这应该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真是吓死宝宝了。我走近一步,镜子里的那人也走近一步,我仔细观察,这应该不是现代工艺的镜子,而是一块表面极其光滑的石头,能照出人影,却无法细节五官,影子似是而非,混混沌沌,看久了让人不舒服。   还有一个原因,很长时间以来我是盲人,就算有耳神通,脑海中观到的景象和用眼看绝对是两回事,我已经忘了用眼睛是什么滋味,再加上长时间附着在琴弦上。我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的形态。   现在陡然用眼睛看到石头里映出的自己,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既欣悦又沧桑,万般感触。   我缓缓伸出手,抚摸着石头表面,里面的自己也同样伸出手贴在石头上,和我手掌相对。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是类似镜子的石头,不过此时的意象和感觉极其玄妙。   我向前走了一步,推开门,自己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不是耳神通,可以自由行动。   推门出来,我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这是普通的民居,老式的橱柜、八仙桌什么的,柜子上放着收音机,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人头像,环境像是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八仙桌旁,有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翻看报纸。   这个男人和墙上的人头像是同一个人。这人够自恋的,把自己的形象伟人一样挂在墙上。   他认真地阅读报纸,看着看着还拿笔在报纸上划线,摘抄到一个红色的小本本上。   这时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竟然不觉得意外,反而说道:“你来了。”   “你……”   他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到我面前,冲我伸出手,我愣了愣。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他的手心宽厚,很热,像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介绍一下,我叫刘振江。”他说。   我愣了:“你……”   刘振江?!   在罗旋的梦里,她看到刘振江杀了一家人,自己也下落不明。我们猜测他可能到了这里,就算如此,乍一下看到他,我还是极其震惊。   “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对整件事有了大概的了解。”刘振江说:“这些年一共不过十个人来过,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其中之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问。   “你自我介绍一下吧。”刘振江侃侃而谈。   “我叫齐翔。因为机缘巧合来到这里,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你不是已经……”我没说下去。   刘振江上下打量我,把我带到窗前,他推开窗户让我往外面看。   我们站在九楼,凭空下望,下面是巨大的城市。城里大街小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队队穿着军装和工人服装的队伍在漫卷飞天的红旗中走过,路边还有一个个老百姓自发围成的圈子,里面正在表演各种小节目。   我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女,婀娜多姿,正应着喇叭声,如同绿色的天鹅一般飞起落下,跳着类似芭蕾一般的舞蹈,动作刚劲,展现出无穷的活力和力量。   另一个圈子里,是几个年轻人在跳舞,他们动作一致。周围所有人都在鼓掌叫好。   一个年轻人停下来。举着小红本,朗声高喊:“伟大的刘振江教育我们……”   他口号一出来,其他所有人都在跟着喊,声音振奋,带着极其磅礴的力量。   我全身冒寒气,冷风刺骨。回头看了一眼刘振江。   他咪咪笑:“你知道吗,你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组织的。”   他把窗户关上,外面的浪潮顿时阻隔在窗外。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齐翔,我告诉你,这里是颠倒世界。”刘振江说:“所有一切都跟咱们原来的世界反着来,我来这里是来对了,虽然付出极大的代价,但一旦到这里,会觉得真值。”   “你的家人呢?”我问。   刘振江呵呵笑,并不答话,拉着我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一场戏。”   我感觉所有一切都来的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让我无法找到线索好好思考。   来就来吧,跟他看看怎么回事。   刘振江出门前,换了一身军装,戴上军帽,他这人长得有点阴霾,是鹰钩鼻,这一戴上军帽,阴影压在他的脸上,显得极为深邃阴森。   他在前面走,我没有说话,跟在后面。   我们刚推门出去。楼洞里就有一大群人围过来,把我们簇拥其中,一边喊着口号,一边谄媚汇报。   刘振江完全变了个样子,背着手,雷霆岳滞,气度如山,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我紧紧跟随。   进电梯下楼,楼口停着一辆黑色加长车,上面有天窗,可以把上半身露出来。   刘振江来到车前,有人拿过一件黄澄澄的衣服,迎风展开,披在刘振江的身上。我差点窒息,居然是一件龙袍!   龙袍上用金线绣着龙,张牙舞爪,双目圆睁。   龙袍披在刘振江的身上,他钻进车里,做个手势,招呼我一起进去。   我上了车,车里的面积特别大,两侧窗户挂着小窗帘。   我刚坐好,车子开始发动。沿着街道徐徐往外开。刘振江把上半身从天窗露出去,外面声音嘈杂,我就感觉车子像是开进沸腾的油锅里。   我悄悄拉开窗帘往外看,外面是人山人海,大街上全是人,道路两旁高楼的窗户也开了。钻出很多人扒着窗花往外看。各种大旗子从高空展落下来,随风如波浪般浮动。也不知从高处什么地方,竟然洋洋洒洒飘下无数桃红色的花瓣,小风一吹,漫天都是,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外面铺天盖地喊着:“刘振江万岁!”   鼓乐齐鸣,一些少女们在路边跳起了充满力量的婀娜舞蹈,如同芭蕾中的天鹅飞舞。男女老少们一看到刘振江,便哭的泣不成声,往前涌动,如潮水一般。   一群军人做路障拦住他们,刘振江摆摆手,用浑厚的男中音说:“你们好啊。”   有人突然下跪,像传染病一样,几个人先跪下,同时带动了一大片,密密压压全部都跪下,激动地喊着:“皇上万岁!”   少女们还在跳着舞。在跪倒的人群中极为显眼。   这浩大的场景,说实话,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哭了,被感染的哭了。   看来,不管什么东西,就算毫无道理。狗屎一堆,只要一壮丽壮观宏大起来,就有种难以名状的震撼感,让人情不自禁在群体癫狂中迷失了方向。   车子停在一座巨大礼堂的门口,刘振江从天窗退回来,笑眯眯看着我。我看到他居然也哭了,他擦擦眼睛欣慰地说:“民心可用。”   他打开车门,我跟着他下来。车子前铺了一条红地毯直接通到礼堂门口。   礼堂是我从没见过的建筑风格,古意盎然,又不失现代建筑宏伟规整的风骨。此刻,大门口人山人海。如同过节一般喜庆喧嚣。   我彻底糊涂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年代,又是现代又是古代的,刘振江怎么还披着龙袍成皇帝了。   礼堂上方有无数的大喇叭,艳阳高照,喇叭里放着激昂的音乐,一个女中音用极其兴奋的声音说:“今天在十万人礼堂,我们迎到伟大的皇上刘振江,他今天要在这里发表演讲,鼓舞我们年轻人,同时我们还要擦亮眼睛,要在敌人的胸膛插上一柄尖锐的刀……”   刘振江披着龙袍一边往前走,一边向两侧挥手致意。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所有人都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这时我听到有两个年轻人在小声说话,一个对另一个感慨说:“大丈夫,当如是也!”   我挺纳闷,现场这么嘈杂,怎么这两个人低声说话声能被我听见。正琢磨着,远处的刘振江挥手叫我:“来啊,别磨蹭。”   我们从礼堂侧门进去,到了后台,刘振江把龙袍解下来,坐在一面镜子前,拿起粉团子小心翼翼在脸上擦着白粉,像是一个即将要登上舞台的演员。   我心里一惊,突然冒出极为诡异的想法,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仅是一场戏?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宏大的闹剧   “你不化妆吗?”刘振江回头问我。   我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用了,今天的主角是你。”   这句话说得他心满意足。刚和他接触的时候,我觉得这还算是个和善的中年人,可经历了刚才如山如海的场面,我对这个人突然敬畏起来,他身上笼罩的光环太过耀眼,让我无法识别哪个是真的他。   “皇上,外面准备好了。”有人说。   刘振江人变了,脸上擦着白白的粉底,嘴唇涂红,还抿了抿。变得特别妖艳,像是在村边唱大戏的模样。   他拉着我的手,我虽然腻歪却不敢违抗,和他一起从侧面登上礼堂的主席台。刚上去,我就差点吓尿,下面乌压压全是人,一眼望不到边,所有的光线都照在舞台上,刘振江松开我的手,自己走在光芒里,我颇为识趣跟在后面,走在阴影中。   一看到刘振江,整个礼堂就像爆发了浪潮,所有人站起来,举着右手狂喊:“刘振江!刘振江!”“万岁!万岁!”   场面浩瀚壮观犹如云山雾海,数万人一起喊名字,而且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狂热和信仰,刘振江满脸是泪,把白脸蛋冲刷出两条小沟。他站在主席台中间,拿着麦克风说:“你们也好。”   这句话更是一滴水落进油锅里,下面人群不但喊,而且还有激动的哭声,数万人像大浪一样要往主席台这边涌,有军人做成人墙。拼命挡着。   刘振江擦擦眼,看我笑笑:“见笑了啊,一看到我的百姓,我就情不自已的激动。”   我震惊的已经一句话说不出来,勉强道:“好说,好说。”   主席台后面有一排座位,我被安排坐在那里,前面有个发表演讲的高台,刘振江站在上面,用手弹弹麦克风:“大家好。”   “你好。”铺天盖地的喊声。   “今天来到这里,看到了我的子民,非常高兴,也非常振奋。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了蓬勃的朝气,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刘振江的演讲澎湃激情,内容却比较空洞,都是些口号。可他说的跌宕起伏,高昂猛烈,下面的人像是嗑药了一般,拼命摇手,狂喊万岁。   刘振江本来还算镇定,后来也被这情绪感染,主席台上下整个气氛融成一体,所有人就像参加某种宗教仪式一样,有高喊的,有掉泪的,有拥抱的。   我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主席台后面,看着像大型秀场一般的现场。   开始我还错愕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玄妙,可是这一切过于猛烈。一下就把我冲垮了。就像莫名其妙中水坝决堤,还没琢磨出什么原因呢,大水瞬间就把村庄淹没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刘振江停下来,怒喝一声:“带敌人。”   两个雄赳赳的军人到后台,不多时,推个人上来。这人戴着报纸糊成的高帽,脖子上挂着大牌子,这牌子能有几十斤重,就靠两根细细的铁丝拴在脖子上,牌子写着几个字:罪大恶极周爱国。   我陡然一惊,周爱国?也就是周伯龄。不对啊。据我所知,这人根本没进颠倒世界,他是君天集团的大老板,中晚年的时候改了名字,创建庞大的商业帝国。就算他死了以后进到这个世界里,那他也应该是老人。而不是现在这么年轻。   这是怎么回事?不对劲,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迟疑着没动,坐在那里看。   刘振江看着他,周爱国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你可知罪?”刘振江问。   “我错了。”周爱国哭的特别伤心:“皇上,你饶了我吧,我是曾经迫害过你,但那是情势所逼。”   我看得纳闷,现实世界中周爱国把刘振江一家逼入绝境,而在颠倒世界,所有一切都反过来了。周爱国成了阶下囚,而刘振江高高在上,成了一国之君。   “你还是没有认真反省。”刘振江恨的牙根痒痒:“你何苦为难我们,我爸爸,我老妈,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因为你死了,你知道吗?!”   下面人群激愤,大声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刘振江深吸口气:“周爱国,今天我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周爱国哆哆嗦嗦,一句话也不吭。   有个军人低声问刘振江:“今天换什么死法?”   刘振江道:“凌迟、砍头都用过了,今天换个有点气势的,烧死吧。”   几个人到台子下面准备,我看得手心都是汗,不停咽着口水。   时间不长,主席台上堆着木头,还有一根大大的十字架。几个大汉过来,把周爱国脖子上的牌子拿掉,衣服扒光,周爱国挺帅一小伙,此时像小鹌鹑,哆哆嗦嗦吓瘫了。   大汉们把周爱国绑在十字架上,淋上汽油,浇得他满身都是,刘振江看看他,划了根火柴扔到木头堆里,“呼”一声大火苗子窜出来,主席台上映的满堂红光。火苗在周爱国身上快速游走。周爱国也不哭也不喊,整个人被大火吞没,隐隐还能看到一张脸。他脸上的表情,木然害怕沧桑绝望,光这个表情就能写一本书,简直代表了人类的黑暗史。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礼堂寂静的犹如坟墓。   刘振江揣着手,站在大火前,盯着里面的人,似乎在沉思。   刘振江慢慢向后台走去,一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居然都有些佝偻,他冲我招招手,我赶紧起身跟过去。   他看着我疲惫地说:“走吧,回去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我们从礼堂出来,外面还是山呼海啸的人群,刘振江显得兴趣缺缺,他强打精神跟周围的人挥手,在我看来他这种懒散散的神态实在有点装,就像一个大款在老同学的面前说,天天喝燕窝真没意思。   我们换了辆敞篷车。我坐在后面,他站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手扶着车窗,一手朝着周围的人挥舞。   我们开进一条大道。阳光柔和,绿木成荫,所有的建筑都在阳光中氤氲金色,刘振江看着这些,长叹:“这就是江山,这就是天下!”   车子走着。周围致敬的人群已经不是狂热的普通人了,现在这些人举止有度,温文尔雅,有很多青春漂亮的少女穿着超短的白色连衣裙,举着盛开的鲜花,来迎接我们。   我完全沉浸在这个气氛中,这才叫人生呢。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突然“砰”一声,好像在哪开了瓶香槟,下一秒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振江整个人向后倒,速度极慢,他的胸口爆裂出一朵鲜血之花。   一面巨大的旗子不知从哪飞下来,缓缓而落,所有的一切像是电影里的蒙太奇,都在慢动作,车子慢了。刘振江倒的慢了,旗子飞下来也慢了。   他倒在我的怀里,旗子恰好落到车里,铺在他的身上,车子戛然一停。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哭着一起伸出手:“皇上。”   “抓刺客。”一大群军人朝枪声发出的地方跑去。一个人从高楼跳下来。随即被军人们包围,这人摔得满身是血,颤抖着说:“快……快救刘振江,布哈林是叛徒。”   我抱着刘振江的尸体,感觉这一切简直就是宏大的闹剧。怎么回事,那人的台词怎么这么耳熟?   刘振江突然睁开眼。冲我极为狡黠的一笑,随即又闭上眼。   我一惊,他没死,正要去查看伤口,他低声说:“别动,演完。”   我抱着他。车子继续往前走,开到大楼下面。我背着他进了楼洞,其他人像是害怕一样,不敢进来。等没人了,我把他放在地上,刘振江忽然睁开眼,爬起来呵呵笑。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振江和我一起进了电梯,往九楼走。电梯里只有我和他,灯泡昏暗。刘振江摘下帽子,用袖子擦擦脸:“真累。”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问。   “到家再说吧。”   我们下了电梯,走进他的家。刘振江让我坐,他从里屋拿出一本穿线古书,薄薄的没有几页,封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   “这是什么?”我疑惑。   刘振江道:“齐翔,既然你来到这里,我就不能瞒你,咱们都是有缘人。你知道这里的世界是什么吗?”   “什么?”   “可以让人心想事成。”刘振江神秘地说。   我看着他。   刘振江把穿线古书扔到我面前:“我没死以前,在原来的世界曾经到过日本留学,接触很多欧美的先进思想,所以发生什么事都能接受。回国后有一天,我无聊到友情桥的附近溜达,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秘洞,洞里就有这本书。” 第三百一十八章 此为天机   刘振江跟我说起他生前的事,那时候他刚从日本回来,面对国内过于严肃的气氛,觉得十分压抑。他的很多朋友因为其经历或是平时出言不慎,已经被打翻在地,在社会中无法立足,众叛亲离,连最亲密的亲人都划清界限,简直生不如死。   刘振江的老同学,也是他的发小,一起读书考学的玩伴,前些时候被认定为敌人,一个堂堂大学老师,先是下放到图书馆,而后又进了锅炉房。文弱书生被流氓欺负,谈婚论嫁的女友写了绝情信,家里人没个好脸。   就在那天清晨,老同学一个人爬上市里最高的塔楼。从上面跳下来摔死了。   那年头自杀的人太多,清洁工见怪不怪,用草席子一卷扔在路边,等民警处理。等到刘振江赶到的时候,老同学死得都招苍蝇了,那一瞬间……他跟我说。真的是万念俱灰。   刘振江感觉自己没有任何前途,虽然社会运动还没波及自己,但谁又能说得好呢,说不定大祸就要临头。   他一个人从江边走到河边,来到了友情桥,据说这里刚解放的时候是枪毙犯人的地方,死的都是敌人,恶霸,特务,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大恶人。刘振江站在桥头,看着下面一片片污地,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被押到这里。跪在地上,后面站着十八九岁留着毛绒绒胡子的小年轻,拿着小手枪,开玩笑一样对着自己的后脑一枪。   就在这个时候,刘振江告诉我,他萌发了离开这离的念头。这个想法一坐实。如同星星之火,他百爪挠心,强烈的渴望要离开这里。   他顺着河堤来到下面,想象着处决犯人的场景,走着走着忽然周围黑下来,他发现自己走进了深深的桥洞。这个地方,在当地人的传说中是最阴的所在,据说所有犯人死后,阴魂不散,全都在积攒着。   因为老同学的意外自杀,刘振江受到的打击太大,他懵懵懂懂走了进去。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处所在。   桥洞的深处生长着厚厚的藤蔓,这里果然至阴之极,没有阳光射进来,水面阴森,藤蔓浮动。他也算福至心灵吧,慢慢走过去不知怎么想的,顺手撩起藤蔓。   这一撩起来,他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另有空间。   这是一间自然形成的小小密室,藤蔓是挂帘,左右墙壁是桥洞的水泥墙。地上放着蒲团,墙角摆着香炉,香炉堆满香灰。里面是冷的,不过可以确定最近有人来过。   刘振江精神大振,他钻了进去,这里非常狭窄,只能供两个成年人盘膝而坐。   他坐在蒲团上,左右动动,这意外的所在让他的心情非常激动。   他觉得只有大隐隐于市的高人,才会躲在这里修行,而且这个高人不惧阴魂不怕妖邪,或许这样的人才能带自己离开。   他在里面枯坐了一天,也没有人来。   第二天他又去了,这次还带着食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等到高人,然后拜师学艺,最好是能像崂山道士那样,学个钻墙术啥的,那就牛了。   他就这样天天做白日梦,一直在里面连续呆了一个月。班都不怎么上了,有空就来。有时候还带香,把三根香插上,徐徐燃烧,也算是给高人留个口信。   一个月之后,他没见到任何人,他不是没动过写信的念头,但是觉得有些孟浪,这时候他实在等不住,拿着纸和笔写了一大篇口信,开始还尊尊敬敬的,后来写着写着。联想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苦闷,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在这篇文字里,洋洋洒洒一大篇。   写好后重新看看,他都快哭了,擦擦眼圈。把信压在香炉下面,期待高人能看到它。   可又是一连数日,这封信原封未动。不知是不是神经过敏,刘振江总觉得有人来过,而且看过他的信。他留个心眼,走的时候把蒲团歪个角度,一旦有人来了,只要一碰蒲团,他下次过来就能知道。   第二天他来的时候,蒲团角度未变,他趴在地上,仔细看蒲团擦过的痕迹。越看越觉得有人来过,但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要细心要聪明,可能挪动蒲团后,又照原来的角度挪回到那个位置。   刘振江那段时间所有的精力完全放在这个桥洞里,他和那个看不见的高人做着“你露痕迹我找茬”的怪游戏,而且乐此不彼。   后来有一天,刘振江所在的工作单位举行了一次大活动,主题是揪出隐藏在内部的敌人。刘振江的资历和历史污点本来难逃其难,但就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好好工作,动不动就没了人影,连开会都不怎么去,居然莫名其妙中没人想起他。由此躲过一大劫。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刘振江暗自侥幸,他想通了一件事,不由拍大腿。自己能幸免于难的原因是什么?正是那高人和他玩捉迷藏,他每天乐此不彼,不问世事的结果嘛。   也就是说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看不见的高人。这高人简直太高了。刘振江心想,通过这么一种方法,潜移默化中化解自己的危难,手段之高明,行事之玄妙,简直拍案叫绝。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到底有没有这么个高人,还是你的幻想?”   “听我说下去。”刘振江道。   就在那天,他再去的时候,发现蒲团上多了一样东西。就是这本穿线古书。刘振江精神大震,他知道高人来过了,并留下点化之物。这本古书很显然是给他留的。   他坐在蒲团上细细翻看这本书。一开始还做梦以为是什么秘籍,可看了之后却发现,这是一个关于方位的密语。   就是说,整本书都在讲一个位置。但是关于这个位置在哪,书里没明着写,而是云山雾罩用各种古代的计算方法讲解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位置。   像是有人出了个谜语。谜底不告诉你,而是给你很多谜面,这些谜面各不相同,非常复杂,但它们都只有一个解释,都指向一个谜底。你可以互相参照,也可以只解其中一个,都无所谓。   刘振江学是高等数学,在日本的时候系统接触过二战时关于加密解密的方法和案例。他拿到这本书,又知道是高人留下的口信,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全身心都扑在这个上。找不到资料就拐弯抹角去图书馆,或是打听谁家有类似的古书讲解。   古书上很多对数字的标识和现代概念里的不一样,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整本书都在讲定位,差一个数就可能差到十万八千里。   书里有几个概念,刘振江始终搞不明白。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互联网,搜索引擎查不到,还能发个帖子召集各方好汉一起破解。那时候只能自己单干,而且资料有限,刘振江身份也比较敏感,他不可能肆无忌惮去调查一些隐秘的资料,让别人知道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这本书搁置了很长时间,运动也过去了,老百姓松口气,刘振江也娶了媳妇,从乡下接来了老爸老妈一起过日子。   刘振江他爸相当厉害,这老头解放前曾经念过书,后来参加敌营,一路高升,等看到天下局势不对,又带着机密情报投诚。建国之后,老头把职位一辞,所有待遇一概不要,临走前把儿子给安排明白,然后带着老伴回乡务农。   这天晚上。爷俩在密室里,刘振江把这件事告诉他爸。   老爸仔细翻看古书,也看不太明白,不过他人脉极广,别看不在朝,早年也认识不少高人。他告诉刘振江,他有个老朋友,是满族正红旗的,见过大世面,据说小时候就看过很多皇室的东西,知识渊博,说不定他有办法。   刘振江拿着老爸手书一封,坐着客车到了乡下去拜访这个老人。正红旗的老头也算是个人物,深藏功与名,住在破房子里,和老伴两个人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乍一看就是农村糟老头子。任谁也想不到,这老头出身皇室。早年在满洲国还跟皇上混过。老头脾气相当古怪,要不是刘振江拿着老爸的手书,他根本就不会给刘振江开门。   老头半夜接待刘振江,爷俩坐在柴房,点着油灯,坐在油哈哈的小方桌后面。老头拿着纸笔,开始换算古书上的数字。   老头用的是粗糙铅笔,却写了一手好字,验算了整整一晚上。   他们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老头看着书里最后一行字,说道:“孩儿,你知道这本书最后写的什么吗?”   这行字用的字体,刘振江从来没见过,便问写的是什么。   老头说:“书里写‘此为天机,破解者则瞑目哑言。’”   “什么意思?”刘振江心惊肉跳。   老头还没说话,突然油灯火苗爆了一下,一粒火苗飞出,不正不偏正落到老头右眼里,他惨叫一声,瞎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江山念   老头告诉刘振江,这本书非常邪门,可能牵扯到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除了天机的警告外,书中的位置方位关系到另一方世界,而且书里还郑重说明,这个世界不是活人能进去的。   老头一只眼瞎了,却并没有怪罪刘振江,说这本书涉及的东西太过隐秘太过离奇,你一定谨之慎之,最好是不要知道,否则会引起什么结果都不好说。   刘振江得到了古书的推衍结果,非常兴奋也有点害怕,他说不出是怎么回事,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座形如迷宫的大山里,而大山的核心。是一座幽深恐怖的古洞。   回去之后,他没有照实告诉老爸发生了什么,自己拿着结果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做出决定,还是放弃吧。老头突然瞎眼的一幕。深深印在脑海里,他真是害怕了。   过了几年,桥拆了,拆之前刘振江又去了一次桥洞,还是没有那位高人的音信,他怕别人知道,只好把这里的东西,包括蒲团香炉等物都打包带走了。   桥没了,改成简易房,刘振江放不下这个地方。主动打报告带着全家老小迁到这里来住。那时候很荒凉,而且友情桥的古怪传说太多,没人敢住,刘振江没费什么力气就住了进来。   其后几年,一直很平静。然后有一天,红色浪潮的运动开始了。   刘振江这些年躲过很多运动,而这一年的这一天,他实在躲不过去了。   首先学校的一张大字报,彻底把他的历史暴露出来,口口声声要找他清算。然后各路小将开始抄家,开始还比较温柔,到后来直接押着他去礼堂开会,戴高帽站板凳脖子上挂痰盂,仿佛前些年他躲过去的惩罚一股脑全都报在身上。   小将完了是专案组,周爱国领的专案组专门调查大案要案,看谁都像敌特份子,运动中揪出不少平常看似老实,实则一身污点隐藏极深的敌人。   艰难中熬过一年,这天专案组组长周爱国来到刘振江的家里,下了通牒。刘振江的父亲要押送到盐水农场进行改造,刘振江本人留在市里跟着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接受批判,而后法院还要定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准备烂死在狱里吧。   刘振江的老婆如果不接受离婚。也会陪绑一起审判。这个家就算是破了。   就在那天,刘振江做出决定,他找出藏得很久的那本古书。他知道,决绝的时刻到了。   当天晚上,刘振江下半夜偷偷出门,其实关于书里的位置他早已探究明白,那地方离他家不远,以前也是友情桥的一部分。他在那里发现改造后的下水道,偷着进去一路行进,按照书里描写的方位。终于找到了。   他发现了颠倒世界的入口。刘振江告诉我,当时他发现入口的时候,和我进来时经历的完全不一样,入口附近有几具尸体,他仔细检查过。那些尸体都是自杀的。   他从入口进去,走了一圈,就是破烂的废弃水道,其他什么也没有。书里标记的位置就是这儿,应该没错。刘振江疑惑,难道古书的记载是错误的?   他忽然想起老头跟他说过,要进入这一方世界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死,不能活!   刘振江看着这些自杀的尸体,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顺原路回去到家里,和老爸商量了一宿。   要说服别人相信这么荒诞的东西,是很难的,但当时情况是,刘振江一家已经逼入绝境。左右都是个死。现实情况是,如果不死苟活下来,也是无穷无尽的遭罪。   刘振江父子开了个家庭会议,刘振江豁出去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家里人已经被这场运动折磨的有气无力,刘振江的妈妈先发表意见,说自己这一辈子就跟着自己老头,老头去哪她去哪,老头活她活,老头死她死。   除了孩子太小。全家人达成共识,抱团一起死吧,然后共同奔赴那另一方世界,在那里再成一家人,再重新生活。就算没有那个世界,死就死了吧,进入阴间,无非是从这个地狱到那个地狱。   然后就有了刘振江屠杀家里人的一幕。   那你的家里人都顺利的到这里了吗?我问。   情况很明显,刘振江成功地来了,但我没看到他的家里人。   刘振江告诉我。他杀人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人是死了,可是怎么到另一个世界呢?是死了就过去呢,还是需要什么仪式。准备什么东西?   他赶紧翻开古书,这些日子几乎能倒背如流,现在又从头到尾翻了个稀烂,没找到死了以后该怎么去的方法,书里根本就没记载!   一股凉气窜遍刘振江全身。他坐在血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觉得一定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   最后没有办法他搬着全家尸体,用了将近一晚上的时间,来到那个入口。他把尸体摆放在入口旁边。他看着老爸老妈老婆女儿的尸体,欲哭无泪。   他坐在入口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毒鼠强,全部吃了下去。   “然后。”刘振江说:“我就来到这里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摸索,才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心想事成。”   “想什么来什么?”我问。   “没那么简单。”他说:“我做过很多实验,甚至想象着从天上掉下一座金山,可是并没有发生。我一点点摸索。终于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律。”   “怎么?”我好奇地问。   “第一,发生的事必须要切合物理定律,不能凭空出现什么东西,人也不能飞。第二你的心想事成只能对人类社会有影响,你不能隔空取物,也不能让墙上自动出现一行标语,但是你可以让美女乖乖的脱衣服伺候你。第三,对于要发生的事,你必须有强烈执着,有强烈的执愿,没有这种虔诚的心是不好用的。”刘振江笑。   “所以,你在这里过了帝王瘾。”我说。   “因为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执念!”刘振江说:“我就是从那个疯狂的时代过来的,你不会理解我们这一代人的心情。”   “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家里人?”我说。   “你真的当了帝王之后,”刘振江说:“就会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孤家寡人。我发现执念只能影响其他人,但不能凭空造人,我不可能凭空造出我的女儿。虽然我能让一大群小女孩认我做爸爸,可我不喜欢那样,我只是让她们当我是爸爸,而不是她们发自内心的爱我。亲情,”他顿了顿:“是勉强不来的。”   “那你为什么又安排自己被打死?”   “反正我也死不了。”刘振江呵呵笑:“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当皇帝其实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演戏,演给子民看演给臣子看演给敌人看。我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从执着起,是我安排的,是我幻想的,但我还是沉迷在其中。看着周爱国跪地乞怜,我就过瘾,我就高兴,每天我都要让他死一次。”   “那是真的周爱国本人?”我问。   “呵呵,当然不是。”刘振江说:“我抓了一大批特别像周爱国的年轻人。把他们关进监狱,每天用不同的手法杀死一个,杀完为止,我就过瘾了。”   我心下愕然,说不出的滋味哽在喉头,吐不出去。   “你既然来到这里,就是大机缘,我来教你。”刘振江拉着我的手站在窗前,他推开窗户。   我和他暴露在外面,街上是浩荡的人群,红旗漫卷,花瓣纷飞,所有人一起高喊万岁。   刘振江伸出手,轻轻挥了挥,下面的人流浪潮更盛。呼啦啦全往我们这边涌。   “拿出你的执念,对着下面人想,他们就能膜拜你。”刘振江拍着我的肩。   “我不想别人膜拜我。”我说。   刘振江笑:“你是一个男人,你心里就没有帝王梦?”   “当然有梦,但也仅仅是梦。”我说:“我只想做我自己。要控制自己的执念,而不是让它驾驭了你。”   “呵呵,”刘振江笑:“你真是说的简单又俏皮,你经历过好友死亡吗?你经历过家人惨死吗?你经历过你本来是天之骄子却成为臭狗屎的感觉吗?你一个毛孩子,毛还没长全,才经历多少事,就敢妄称执念。等你五十岁的时候再过来跟我卖嘴皮子吧。”   “我想知道一件事,”我没在这个问题上和他打转转,和三观不同的人辩论,只能越辩越乱。   “什么事?”他说。   “一个世界里可不可以有两个帝王?”我说。   刘振江眯着眼看我,眼部的阴影更深,显得极是阴森:“你什么意思?”   “如果咱们同时生出执念,同时来控制这些人,”我指了指下面:“他们听谁的?”   刘振江本来严肃的表情,忽而一笑,他拍拍我:“小伙子,那的看咱们谁对江山的执念更强!你比不过我的。”   “我是比不过你,因为我志不在此。”我说。   “那你志在哪里?”他看我。   我看向窗户外面,那浪潮一般的人海:“我要找到另一个我,然后消灭它。” 第三百二十章 青花笔锋浓转淡   刘振江没有细问其中缘由,只是说道:“我怎么才能帮你?”   我说:“让我离开这。”   “离开这里?你要回去?”刘振江笑:“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你已经死了,死人的魂灵才会来到这里。只听说人能死的,没听说死而复生的。”   “我的意思不是离开这个世界,而是离开你的地盘。”我艰难的措辞。   现在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是刘振江执念所演化的,其中玄妙虽不可解,隐隐约约却能勘透一些。我不是要离开颠倒世界,而是要到刘振江的执念之外。   鬼眼精灵是不可能在这里的,他和我一样,不可能受刘振江的执念摆布,也不可能混迹在疯狂的人群里,他有自己的目的。   刘振江看我:“好吧。我知道有个出口,不过那是明令禁止谁也不准出去的,连我都不敢进去,因为我知道进了那里。我就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或许,那个地方就是你要找的。跟我走吧。”   我们从他家出来,一路下行,从九楼来到三楼。我愕然,指着三楼说不出话。   我已经糊涂了,这里的三楼和当初我们找到,是不是同一个房间?此刻,三楼大门上贴着封条,上面挂着牌子“禁止入内”。牌子上的字艳红艳红,非常刺眼。   大门口还有士兵把守,端着枪。   刘振江从兜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扔给我,我和他站在走廊里开着窗抽。刘振江沉默了一下说:“这个房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进去过?”   “为什么?”我问。   刘振江道:“很可能房间里藏着关于整个世界的秘密,我还不想触摸到。我不想探究世界的本源,只想享受现在的一切。”   “你觉得,”我顿了顿:“当皇帝有意思吗?”   刘振江笑了:“等我当腻了再说吧。你去吧,以后就算知道世界的本质。也不要告诉我,我不感兴趣。”他喷出一口烟雾,把脸深深埋在其中。   我们抽完烟,他和士兵打了招呼,士兵撕开封条,把门开启了一道缝隙。   我和刘振江珍重道别。我对这个人并没有恶感,他没有什么大才能,也没什么大罪恶,只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那一种稍微聪明的人,恰逢时会遇到了那段历史,遇到了种种不平,他在这个世界里释放自己的情绪和执念,虽然残酷,却也无可厚非。   就当是他做了一场逼真的梦吧。   我看着这扇门,鼓足勇气,拉开门走了进去,大门随即在身后关闭。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对面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我心里一惊,忽然想起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大石头,我缓缓举起手,那团人影也举起手。我迈一步,他也向我迈近一步。   我走到近前,看到这果然是一块大石头,光滑无比,和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我又回来了?前面有扇门,轻轻推开,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古香古色至极,摆着红木桌椅。窗有窗棂,纸糊的窗纸,氤氲阳光从外面透窗而进,不刺眼也不热,柔和得像是母亲的手。   最显眼的是靠着窗户,放着一张大理石的案面,一角垒放着各种名人贴,旁边是文房四宝,各色笔筒,里面插着如树林一般大小不一的毛笔,案子上铺着巨大的白色宣纸,我看到有两个人正在案前作画。   这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民国时书香门第小姐的衣服,粉红绸缎袖筒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提着毛笔正在细细绘花。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糟老头子,看岁数怎么也得六七十,一把胡子也不嫌难看,正从后面紧紧挤着小姐。手从后面环过来,盖在小姐拿笔的嫩手上,两人正在聚集会神一起绘画。   阳光从窗户透进,如同一道长长的黄色光晕,照在宣纸一边,整个场景除了老头有点煞风景,其他的东西组合一起,就像是艺术大师描绘的民国梦。   纸窗,阳光,长案,山水笔筒,十几岁的才女明媚动人。真是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少女忽然停下来,她看到了我,轻轻侧头对后面的老头说:“至如,你有朋友到了。”   老头也停了下来,看看我竟然没有意外。他松开小姐道:“你去外面烹茶,来了个新朋友。”   小姐对我轻轻一笑,道了个福,款款而出,如同一阵粉红的香风。   我看得都傻了,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有味道的女孩。套句文词那叫温柔如顺,似桂如兰。   这老头是干嘛的?这艳福。小姐也是,太不开眼了,帅小伙不要,找个老棺材秧子。   既然这老头把我当朋友,没有什么恶意。我也得礼尚往来,过去抱拳:“老先生。”   “能来这里的人很少,既然来了就是朋友,跟我来。”老头也没说啥,带着我从门出去。一出去我就愣了,好像置身在江南水乡,外面是庭院,生着满池荷花,曲曲弯弯的曲廊延伸进深池,在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凉亭,四面有窗,此时全部大开,荷风细细,满园飘香。   老头拉着我的手,顺着曲廊走进凉亭,我们坐在红桌后面,吹着小风,看着满庭芬芳,我都快醉了。   那小姐款款而来,端着一套茶具,帮我们摆好,然后开始茶艺,动作优雅舒展,一杯热茶好了。端在我面前。   我忽然察觉到一件事,这么大的庭院,这么多的房子,除了老头和小姐,竟然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寂静。无人走动。   等察觉到这件事,外面虽有阳光,不知为什么我全身有点发冷,有种难以名状的诡异感。   老头敬一杯茶,我们干了之后,老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老朽俗名刘河,字至如。因生我的时候,家母是在黄河的一条船上,历经痛苦,在风中生了我,遂起这个名字。老朽一生果然人如其名。漂泊动荡,大起大落,幸好在这里能和挚爱长相厮守。”   我赶紧说:“我叫齐翔,因为某种机缘来到这里,还没搞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河摆摆手:“世间事事玄妙,自有定法,何必搞明白?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齐翔小友,人生苦楚,不过百年,幸福弹指挥间,朝朝夕夕如云雾飘散,追究镜花水月背后的东西。莫不如就停留在花月之中吧。你看我,生前我遭过很多的罪,最后自杀而死……”   “啊。”我大吃一惊:“你生前?”   “你不是吗?”他疑惑:“你不死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可是自杀以后才来的。极度痛苦的死亡换得和娇妻一生相守,值了!”   那小姐柔情蜜蜜看着老头,浅浅一笑,为他斟满了茶。   “我能问一句。你和刘振江是什么关系?”我问。   “哦?”他疑惑看我:“那是老朽前世的犬子,如今如何已不得知,你怎么知道他的,你见过他?”   我忽然明白了,这位刘河是刘振江的爸爸,也就是用筷子捅鼻孔眼自杀的那老头。   他也来到了颠倒世界。但他并不知道刘振江的存在,就像刘振江不知道他一样。他们各有各的世界,如果刘振江的皇帝世界是因为强烈的执念,那么这里呢,会不会也是这位刘河老先生执念所生的幻境?   我竟然一时不知怎么说好了,看着那位小姐。刘振江说他只能靠执念影响别人。而无法造人,那么眼前的小姐很可能并不喜欢这个老头,但是刘河的执念改变了她。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说。   “我的爱巢。”刘河说:“前生年轻的时候,我去过一次江南,那是家父为我定的一门亲事。我一眼就看好了那位小姐,我们朝夕相处一个月。眼瞅着定亲,因为时局变化,不得不分隔两地,一晃数年,直到死也没有再见。我死前曾有强烈的执着,如有来生。便和她长生厮守。看样子老天爷眷顾于我,这里偌大的地方,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白日赏花喝茶作画,夜里点烛欢度良宵。”   “果然是神仙眷侣。”我沉吟喃喃。   刘河拉住小姐的手长叹:“人啊,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的为了什么。”   我沉默。   刘河和刘振江有过错吗,我觉得没过错,可是其中的道理又说不明白。我说:“刘老先生,你觉得你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会不会过于偏执?”   “说说你来这里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问反我。   “刘老先生,是这样的,还有一个‘我’跑了进来,我想找到他。”我满怀期望地看他。   刘河看我:“齐老弟,你说我的生活偏执,那我反问你一句,你执着地想找到另一个自己,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执念?”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枕黄粱梦有尽   我一时愣住,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长久以来,我一直有这么个观念,鬼眼精灵是我的死敌,有它没我,有我没它。我的眼睛就因为它失明的,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它,消灭它!   刘河这么一问,我无言以对,看不惯刘振江的皇帝梦,刘河的江南梦,那一定要杀死另一个自己的梦呢?本质上,我们是不是都一样呢?   我陷入沉思。   “你如果不想走,就留在这里。”刘河说。   我愕然,刘河和刘振江这爷俩还算不错,看我是外来的,并不怎么防着我,反而还大气的留我在他们的世界里。   我猜想。可能是他们太心想事成了,有绝对的自信,也可能是觉得我没有危险。   我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找到另一个自己,不找到他,我不踏实。”   “也罢。”刘河一笑:“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你去找你的执念吧,不要去想这执念是善还是恶。”   他对小姐道:“准备纸笔墨砚,我赐小友一幅字。”   小姐把茶具收拾下去,在桌子上铺了白宣纸,磨好墨。刘河提着笔,略一思忖,刷刷在纸上写了一副对联。   我站在旁边看,刘河的书法一看就是童子功,潇洒飘逸,我对这个没研究,但看他的字就是觉得舒服,如龙飞凤舞。   他写的对联是:“一枕黄粱梦有尽。半盏清茶意无穷”。   写完之后,他提笔左右欣赏,啧啧感慨:“老弟,我活到现在,写了数不清的字帖,唯有今天这幅字酣畅淋漓。直抒心意,笔断意不断,绵绵不绝而成。都想自己留着了。”   我在旁边看着字,说道:“刘老先生,你在这里想没想过你的儿子,你的妻子,你的儿媳妇,你的小孙女呢?”   刘河正欣赏着字,听我这么一说,陡然愣住。那小姐非常善解人意,款款而去,没再参与我们的对话。   刘河抬头看我,老头手一哆嗦,笔尖浓浓的一滴墨落在纸上,染黑了第二句的“无穷”二字。   我心中发寒,有执念不要紧,有自己的欲望也不要紧,可怎么能把自己的家人全部都忘了呢?   刘河勉强笑笑:“小友,我已经死了,那些事都是前世因果业报。死则死尔,我现在算是新生。我有选择自己新生活的权力吧。”   “当然有。”我默然。   刘河放下笔,叹口气,把写好的这幅字卷卷皱成一团,扔在一边。   “你的问题我会好好想想的。你去吧。顺着回廊往外走,出了月亮门,那里是我能走到的界限。出了那道门就到了另外的世界。”刘河说。   我顺着回廊走出水榭,然后沿着寂静无声的走廊向月亮门走去。春风阵阵,荷花飘香,沙沙的叶子声,四周寂静无人,这是多么美的江南水乡生活。   我回头去看,小姐在回廊前行,走进水榭,坐在刘河的怀里。刘河抱着她,后撑栏杆。看着满目荷花,神色茫然而忧伤。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生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刘振江、刘河所在的世界就像是巨大的笼子,他们如同关在里面的小白鼠,心安理得。略有疑虑,却无法通透笼子的存在。   我来到月亮门前,刚要抬手去推门,忽然想到刘河的那幅对联,心下恻然。   既知在梦中,又何必挂怀忧伤,举起这半杯清茶吧,回味它的茗香,何必去计较这是不是黄粱一梦。   一枕黄粱梦有尽,半盏清茶意无穷。   刘河还是悟到了一些东西。   我顺手推开月亮门,走了进去。里面不出所料,我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我自己的影子。我抬起手,影子也抬起手。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光滑石头的表面,里面的自己也在回摸着。   打开后面的门,我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户普通民居的客厅,中央摆着饭桌。应该是过节吧,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桌子上摆放的都是家常时令菜,无非大鱼大肉,开着啤酒和香槟,我看到几个小孩满地跑,疯玩着咯咯乐。   这一大家子的欢乐气氛深深感染了我。我所在的家族并没有多少人,这一支除了老爸就是我,过年也是我们爷俩。   我特别向往如此的家庭聚会,爷爷奶奶端坐主位置,大伯老爸二叔的,依次坐席。女人们抱着孩子,喂着剥出来的肉,大人们聊着家常,孩子们吃饱了满室乱窜,狗懒洋洋的看了看,又趴下睡觉。   我竟然被如此场景感动的掉泪。   这时,桌旁站起一个中年妇女招呼我:“小伙子,来,入席,是不是才来的?”   她让出座位,我坐在旁边,中年妇女说:“别客气啊,都是一家人。”她挑了一块鱼尾巴放在我前面的碟子里。   “大嫂。你认识刘振江吗?”我直接说道。   中年妇女看我:“这不就是老刘吗?”她顺手一指旁边的男人。   我大吃一惊,刘振江也来这里了?顺势去看,这是个很厚道的中年男人,眉眼有点像刘振江,但绝对不是他。他憨厚地朝着中年妇女一笑。   中年妇女说:“这就是俺家老刘,我是她媳妇。”   我看着她,她回看着我,脸上是甜蜜的笑容,感觉非常幸福。   我没有说话,中年妇女站起来说:“小伙子,叫什么?”   “我叫齐翔。”我说。   中年妇女道:“我给你介绍介绍,我比你先来一步到了这里。这里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没有运动啊,工作组啊这些东西来破坏我们的家庭。我叫桂枝,王桂枝。这是老刘,刘振江。这位爷爷叫刘河。是俺公爹。这是妈妈。这是我小女儿,”她拉过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大概六七岁模样,扎着啾啾:“玲玲,快叫叔叔。”   小女孩非常有礼貌:“叔叔好。”   我看着满桌人,尤其是刘振江和刘河,已经没了刚才那幸福甜蜜的感觉,浑身不寒而栗,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现在基本能确认,这个中年妇女就是死去的刘振江媳妇,这里是她的执念世界!她的执念就是相夫教子,做个好媳妇。她不可能和真正的刘振江还有刘河一起,所以她的执念控制了这里的一些人,做她的老公,做她的爸爸和妈妈,做她的女儿。   我不禁想起一个很著名的事件,一个失去爱子受到重大打击的妈妈,把一个洋娃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成天抱着,形影不离,又是喂奶又是说话,情景惨烈而诡异,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沉默无语。   “小伙子。我的愿望满足了,我们这一家子多幸福啊。”中年妇女说。   我看着她,眼圈红了,是可怜她吗,我也说不好,感觉心里像是很多小猫在抓挠。如鲠在喉,眼泪就在眼圈打转。   刘振江的帝王梦里没有家人,刘河的江南梦里也没有家人,而这个朴素的中年妇女,她死后的执念仍然是当一个好媳妇一个好妈妈。   我是应该跟她说放下执念的道理呢,还是应该让她继续自己的幸福?   我第一次深深质疑自己修行以来一直秉承的观念。佛家总说不执,总说放下,“放下”二字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喝了口酒,擦擦嘴:“大嫂,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中年妇女看我。   “我要去找另一个自己。”我说。   “小伙子,出了这道门就是外面。我从来没去过,也不想去,现在的我很满足。”中年妇女抱着女儿,她拉起女儿的小手:“跟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   我实在控制不住,眼泪流出来,哽咽点点头:“好。再见。”   我离开饭桌,来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一大家子,中年妇女在厨房里忙活,准备一道小菜,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门里还是那么一块光滑的石头,里面有我的人影,我太累了,坐在石头旁,抚摸着石面:“石头君,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鬼眼精灵在哪吗。你能告诉我,我还能不能离开这里?”   石头没有任何回答,里面映出的人影,也在轻轻抚摸墙面,诉说着我刚才的话。   我有种预感,鬼眼精灵就在附近,我离它越来越近。可到了这时,我却有种害怕和恐惧,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怎么面对自己。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世界的本源   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我来到户外的一片草地,这里绿树茵茵,阳光很好,一个小女孩正坐在草地上玩着玩具,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她抬头看看我,这女孩长得很清秀,扎着两只小啾啾,我忽然就明白她是谁了。   她是刘振江的女儿。她来到这里,这是她的执念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安宁。有的只是温暖的阳光和花草树木,小女孩一个人玩着,我没有打扰她,站起身穿过她继续往前走。   我发现一样规律,从刘振江开始,到刘河,王桂枝,再到这个小女孩,他们的执念世界范围越来越小。小女孩的世界,也仅仅是方圆几十平米的小院子。   我忽然有些明白执念的意义,不管是控制的范围是整个世界,还是方寸之间,都是心之向往的,是一个人最无法释怀的体现。   我来到院子的门前,推门而进,里面还是那面大石头,我没有再看它,径直穿过,打开下一道门。   这道门一开,眼前出现的场景吓了我一跳。   这里竟然是黑色的山洞,虽然看不到光源,这里还是有光的,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女孩子,正坐在地上,拿着一块石头用力在洞壁上刻着字。   这个女孩我从来没见过,她穿着日式的校服衣裙,长发落肩,人长得特别精致,就是看上去有点怪,眼睛比平常人大,而嘴又是樱桃小口,五官都有种极致的夸张美。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刘振江一家,周强和罗旋他们,好像再没听说过有人进来,这个女孩是谁呢?   我走到她的身后,看到她写在洞壁上的字,整整一面墙壁上,写满了“罗旋”足有几百个,密密麻麻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个女孩不管是谁,她肯定是认识罗旋的。我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她就是罗旋本人?难道来到这个世界,连原有的相貌都改变了?   “罗旋?”我尝试着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我,没说话。   我和罗旋打过几次交道,她活泼开朗,还有些天真,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女孩的气质。   “我认识罗旋。”我说。   这个女孩再一次转头看我,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使了两次力气也没有站起,她的双腿特别细,像是得了小儿麻痹。   我心念一动,一俯身把她来了个公主抱。这个女孩实在太惹人怜爱了,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让人情不自禁就想保护她。   女孩在我的怀里没有反抗,而是眨着大眼睛说:“我见过你。”   我一颤抖:“咱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你是谁?你怎么认识罗旋的?”   “我叫小林。”她低声说。   我愣了,随即浑身颤抖,这是小林,是姚君君的人偶!我们发现罗旋的尸体,却没有发现人偶,当时在猜测罗旋的灵魂和人偶一定是进到这里来了。   我赶忙说:“我叫齐翔,我和姚君君是朋友,请相信我。罗旋在哪呢?她认识我的。”   “我没有见到她。”小林低声说。   我愕然,问她什么意思。   小林看着我,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我没有看到她。也没有感觉到她,我进来了而她没有。”   小林说话的节奏一停一顿的,听起来确实像木偶在发音。   我站在那里发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罗旋白死了?   “你刚才说,曾经见过我。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还有一个你。”小林磕磕巴巴地说:“我见过他,他已经去找蜘神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我有一大堆问题,憋得快爆炸了,恨不得让小林赶紧把一切都说出来。   小林偏偏说话特别慢,她说:“我带你去找他。但是你要告诉我罗旋去哪里了。”   “行啊。”我赶紧答应她。罗旋的灵魂如果没有来这,那只有一个可能,去了阴曹地府,到时候让小雪他们来个观落阴应该就能找到,这件事好办。   小林告诉我,有一条路可以找到蛛神,那个特别像我的人已经出发很久了。   蛛神到底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蛛神是这个世界的神。”小林说:“它能满足任何人的愿望,你找到它就知道了。”   我心里起急,鬼眼精灵肯定快找到那个神了,它想干什么,屁股都能想明白。鬼眼精灵一直想独立存在于世间,它不想做我的影子,如果它成了真正的人,我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我抱着小林走进深洞,这条洞很深,岔路很多。我又问她关于蛛神的一些信息,小林回答的很怪,她告诉我蛛神每天都趴在大石头上结网。   我继续追问,小林的词汇量特别贫乏,只是反复说结网,再问就说蛛神是大蜘蛛,所以要结网,其他的一概都问不出来。   穿过山洞甬道,我们到了一个更加黑暗的地方。这里不用手电,也不用光源,自然就有光,面前是一处洞穴水潭,我们站在边缘。   这处水潭非常奇怪,是倒葫芦的形状。在中间的部分,从水下隆出一道怪石,露在水面上。水下是隐隐绰绰是石头的巨大黑影,可以判断出来,这块石头非常大,水面上不过是它很小的一部分。   我看到水面上的石头部分,露出一个字。这个字不是雕的也不是刻,似乎是自然侵蚀而成,那是一个“三”字。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应该怎么办。”我说。   小林道:“进入水里。”   我疑惑:“什么?”   “进水里。”她不断重复着。   我没有办法,抱着她踩进水里,水温很舒服,不凉不热。越走越深,等我要走到石头的时候,水已经没了脖子。   小林完全被浸入在水里,水很清,我能看到女孩在水下,睁着眼懵懂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小林为什么会对这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呢?   刚想着,手不知怎么一松,小林从我手里脱落,她不会走路,但游泳到是挺麻利,双手划动,人很快往下游,游过石头,被阴影遮挡,再也不见。   我犹豫了一下,咬牙豁出去了,随着石头也向水里游去。一下水才看清,石头上一共有三个字,第一个字露出水面,还有两个字藏在水下。   连在一起读,石头上的三个字是“三生石”。   三生石?!这名字怎么会这么熟悉,我心念一动,这时到了水底。这里混混沌沌,无数水泡涌起。我游过石头,发现下面有一条秘洞。   这时呼吸已经快到极限,我犹豫一下,双脚一蹬,重新游回水面,深吸口气,重新又扎了回去,再次来到水底。   看着秘洞,我不再犹豫,双脚打水,双臂划动游了进去。这条洞仅能容纳三个成年人并排前行,对我来说还算阔绰,岩壁不知是什么石料堆积成的,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蜂窝一般的细细小孔。   我一边游,一边轻轻用手触摸,水在这些小孔中穿来穿去,十分奇妙。   难道我游进了三生石的内部?   我想起是在哪听说过三生石的。早些时候,我们曾经到一处水库处理过日本人的阴魂阴兵,当时在水库大坝的最里面,长着一棵怪树,这棵树能凝结死气,是所有怪事的罪魁祸首。   为了推倒这棵树,王思燕把自己胎儿里的神念,也就是济慈长老请了出来。济慈和解铃配合,一起念着古老的诗,推倒了这棵大树。   这首诗就是关于三生石的: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当时解南华说,三生石是传说中的一种石头,相传可以让人观照自己的三生,前世今生来世。隧道尽头看到的那棵树,上面结满了人魂所凝结的果实,有点轮回的意思,很像是三生石。济慈长老和解铃共用大法力大愿心,一起把那棵轮回树连根拔起。   没想到我在这里会见到三生石。   虽然还无法判断这是不是真的三生石。不过从心里已经认定它就是,三生石很可能就是这个颠倒世界的本源。这里的世界实在太古怪,三生石又玄妙莫测,两者非常搭调。   正想着,突然猝不及防,这条秘洞一个急转弯垂直向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就随着水流冲进甬道,快速向下面急落。   我吓得大叫,这条垂直的甬道又黑又直,整个人都失重了,什么也看不见。周围是冲击不断的水花,许多水灌进了嘴里,连呼吸都不能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蛛神   就在这时,我身子一重,从甬道里飞了出去,下面是一片浩大的黑色深渊,我在黑暗中快速坠落,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落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   我抹了把脸,赶紧爬起来看,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在这黑暗中有一大片白色的丝状物。面积极大,在这个空间里不断延伸,直至视界之外。   我就落在这丝状物上,黏黏的,韧性很强。   按照我的理解,这一片空间应该是水下形成的大型洞穴。   这个穴和刘振江那些人的执念世界是怎么个关系,现在无法去考证。   我站在白色的丝线上,向四周看去,脚下一片漆黑,好似进入一片黑色的虚无。   我扫了一圈,没看到小林的踪迹,难道我来错了?   我走了几步,脚下软绵绵的,撑不住平衡,只好跪在白丝线上。手和脚一起往前爬。   爬了一段距离,再站起来四下望望,不禁有些骇然。这个地方太黑了,上下左右全黑,而且没有任何标志物。也就是说不管怎么爬,爬多少距离,感觉就像在原地打转转。   我抬头往上看,刚才落下来的甬道已经看不见了。我回忆一下,自己下坠掉落的时间。乘以重力的turbo,得出一个万念俱灰的结论,我回不去了。   现在只能在这里想办法,我又往前走了一段,心理压力骤增,感觉怎么走都是绝望。   这时前方不远,隐约有个人影,速度极快的爬动。我仔细观察,太黑,而且距离不近,竟然无从判断这个人影是爬向我,还是越爬越远。   不管是敌是友,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站起来,挥着手拼命喊。   那个人影移动速度是恒定的,非常快,我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看出来,是在爬向我。   我心跳剧烈,紧紧盯着,时间不长越来越近。我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情不自禁摸摸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那个人爬得越来越近,等看清了,我才稍稍松口气。   爬过来的是小林。在这个世界里她是女孩子,比较可怕的是,长得和人偶差不多,不像真人。这么诡异的环境,本来我就揪着心,看到她的姿势,放松的心情又莫名紧张起来。   这个女孩双腿无法正常走路。但是到了这片白丝线上却行动如飞。她的姿势很怪异,两只手在前面,两只软软的脚拖在后面,竟然像尾巴一样掌握平衡。   她的身体随着爬动,关节不停地上下起伏。看上去极其诡异,像是一只人形的大蜘蛛。   我情不自禁回退了几步,知道自己就算转身跑,也跑不过她。小林看起来吓人,不至于害我吧。   正想着。她已经爬到了近前,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抬起头看我:“跟我来,你要找的人在前面。”   我犹豫一下,反正现在也没有太好的选择,跟她过去看看吧。   小林看我:“请告诉我,罗旋在哪里?”   我说道:“罗旋已经死了,她如果没有和你进到这里,那她一定去了阴间。”   “阴间?”她看我。   小林没有细问,转过身,嗖嗖往前爬。在白色丝线上没法正常行走,只能学着她的样子也往前爬。   我爬的没她快,小林没回头,好像知道我是多少速度,她也没快,一直在前面不远的距离。   爬着爬着,我看到在前面一大团白色丝线上,似乎裹着什么东西。   小林迅速从那东西旁边爬过去,根本没有停留,我心存疑惑。也跟着爬过去。到了近前,等看仔细,倒吸口冷气。   这是一个被白色丝线缠绕的人状物体,一层一层裹着,如同木乃伊。从外面体型来判断。好像是个孩子,并不大。我疑惑着停下来,看着远去的小林,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呢,一定要搞清楚。   我拉动缠在这个人外面的丝线,非常有韧性,而且很黏。我用力往下扯,手指甲都快劈了,也只是扒开一小部分。   我没有停下来,越扒越是心惊,随着白丝线越来越薄,下面渐渐露出了这个人的脸。   扒到最后,我手指已经完全不能动了,终于看清这个人的相貌。   厚厚的白丝线里是一张小姑娘的脸,脸色极度苍白。没有血色,而嘴唇和眼窝却是深黑泛紫,看模样好像中了剧毒。   我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面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是刘振江的女儿。我曾经历过她的执念世界,小女孩非常安静,一个人在草地里玩耍,她对幸福的理解,就是这么一方安宁的院子。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被白色丝线缠绕裹在这里呢。   我想把她救出来,她身上缠绕的白色丝线要比面部覆盖的坚硬一百倍,撕扯半天,也没有动一分。   这时,小林在远远的地方停下来,回头看我。   黑暗如同虚无的天穹笼盖在周围,我几乎窒息了,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小林这个人偶一定有古怪,她是不是来过这里,怎么路怎么熟悉,而且好像很知情的样子。   我继续往前爬。小林看我来了,她也动了,也在往前爬。   爬着爬着,我发现前面的白色丝线上又出现一个包裹住的人形状物。   我爬过去,用力扒着这个人外面的丝状物,扒了半天,终于露出了一张脸。一看到这张脸,我吓得两条腿发软。   这是个女人,紧闭双眼,神色宁静。面容和小女孩一样,都是脸色苍白无血,而嘴唇和眼窝深黑,如同中毒了一样。   这个女人我认识,她就是王桂枝,也就是刘振江的媳妇。   我疯了一样朝着小林爬去,而小林在前面爬得极快,速度比我稍快,距离一直没有缩短。   就在这时,我停下来。因为看到了极为震惊的一幕!   不远处的白丝网上,密密麻麻缠绕着不下数百具人状物,一个又一个像是丝网上凸起生出的瘤子。我全身发寒,强烈的预感似乎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   小林如同蜘蛛一般在这些“人瘤子”中间趴着,神色宁静。远远地看着我。   我的手指已经动不了,强咬着牙,硬扒开其中一个人面部的白色丝线。下面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我一屁股坐在旁边,头发根都吓得竖起来了。   这是刘振江。   他也是面色苍白无血。嘴唇深黑,表情在微笑,似乎正在长睡中做着一个无比绚烂的美梦。   我拍着他的脸,喊着他的名字,刘振江根本醒不过来,皮肤冷的像是冰块。   我忽然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了,会不会所有到过这个世界的灵体,全被困在这里,被白丝线层层包裹,然后他们就在丝线里做着春秋大梦。   我所到的刘振江的世界,刘河的世界,乃至小女孩的世界,都是执念所引起的心境之梦。   我毛骨悚然,朝着小林爬过去,小林嗖嗖后退,在被包裹住的灵体中间穿梭。   她的动作很快,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步伐。   她突然改变方向朝我爬过来,我愣了一下,深吸口气,总觉得她有古怪,来就来吧,不能怕她。   小林从我的旁边很远处爬过去,径直来到刘振江面前。她做了一件令我匪夷所思的事,她俯下脸,对着刘振江的脸,从嘴里忽然吐出无数的白色丝线,丝线又密又长,如同云雾般绽开,铺在刘振江的脸上。   这些丝线似乎是有生命的,能自由延伸扩展,和刘振江身上其他的丝线混合在一起。时间不长,刘振江整张脸又被埋在这些丝线里,再也看不见。   我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冒出一个想法。   小林刚才总在说蛛神,难道……她就是蛛神?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第三百二十四章 鬼眼精灵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问小林。   “我是小林,我是人偶。”小林机械一般地回答,说话的节奏和吐字特别像机器人。   她在这些灵魂尸体中爬行,看到裹在谁身上的白丝线薄了,就停在旁边,从嘴里吐出大量的丝线,把那人重新缠绕。   我大概猜到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了,不想继续探究下去,便问道:“我怎么才能出去?”   小林抬头看看我,没说话,像蜘蛛一般快速在白丝线上爬行,穿梭于灵魂的尸体中间。这一大片白丝线如同蜘蛛网,网住了所有的灵体,它们似乎都是小林的食物。   “你永远也出不去了。”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有些耳熟。   顺着声音看,丝线网的那边有人慢慢走过来,人影有些模糊,走在丝线上蹒跚费劲。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影,我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跳得特别厉害。   我没有动,站在丝线上,丝线似乎随着那人走近。不断地颤动,我尽力保持平衡。   他走到视线内便停住了,我们中间隔着数千具的灵魂尸体,蜘蛛小林在尸体中爬行。   我和那个人面面对峙,谁也没动,互相看着。   我尽力保持镇定,其实内心已经炸锅了。那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连站立的姿势都一样,他正是另一个我,另一个黑暗的我,鬼眼精灵!   “我们终于见面了。”我说。   “其实我们很多次擦肩而过,”他说:“时机未成熟前,你我还是不要正面冲突的好。”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问。   我提高警惕,心里隐隐有预感,今天我和他是无法善了,很有可能谁赢谁活,谁输谁就得就此湮灭。   我和另一个我,只能活一个。   “什么地方?”我问。   鬼眼精灵喊了一声:“小林。让齐翔看看吧,就像你给我看的那样。”   丝线下面的黑色深渊中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涟漪波动,如同石子激起一处深潭,我情不自禁往下看,不由得屏住呼吸。   涟漪中泛着光,似乎是一片巨大的水面,仔细看才明白,这块虚空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多长多宽无法计量,似乎横扫整个虚无。石头表面非常光滑,如镜子面一般,映出我们的倒影。   石头面离我们很远,但反射出来的影像却非常清晰,下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倒立世界,我看到石头面里自己的倒影,正大头朝下站在丝线上,我只能看到自己的脚面。   “这是三生石。”鬼眼精灵说:“这里是三生石营造的虚妄之境。”   我没说话,屏息凝神听他说。   鬼眼精灵道:“从古至今,三生石是历代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试炼之地,它以虚无之境映照三生,修行者如果能在这里勘透妄念,知道‘此身虽异性长存’的道理,便能堪悟境界,逼近大成。可如果堪悟不透。就会变成他们这样。”   他双腿一弹,跳在半空中,再次落下时,整个丝线网都在颤动,波浪从他的震源开始,向四面八方传递。   所有的灵魂尸体随着丝线上下颤动。   我沉默片刻:“变成他们这样也未必不好。”   “冲你这句话,就知道你的境界也不过如此。”鬼眼精灵道:“我生而为你,已是迫不得已。齐翔,你就在这里沉迷到执念妄境吧,而我要破境而出回到现实世界,还得顶着你的身份,你的身体。真是麻烦。不过也好,我让你看看,咱俩都是同样一个人,你窝窝囊囊,而我是怎么活出精彩的。”   我看着他,说:“到了现实世界。你就能摆脱执念的考验了?说不定我们的现实世界本身又是一层虚假的妄境呢。”   “脱得一层是一层。”鬼眼精灵道:“事来做事而已。像你这样对未来事做妄测,这才是最大的妄心。”   我叹服:“你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这番话我是说不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   “我也要回去。”鬼眼精灵说:“看来,我们两个只能回去一个。”   “我记得刘振江说过一句话,”我盯着他说:“我问他。一个世界如果有两个皇帝,子民会听谁的。他告诉我,谁的执念强,他们就听谁的。所以,要论离开这里回到原来世界的这个执念,我比你强烈的多,你争不过我。”   鬼眼精灵背着手,顺着丝线往我走来:“你还秉着执心,真是无可救药。”   “有执心未必是错,”我说:“你也有很强的执心。”   “我没有执心。”鬼眼精灵说。   “你的执心就是不执心。”我说:“你过于执着于不执,这本身就是执着。”   “文字游戏?”鬼眼精灵呵呵笑:“任何境界都是实证实修,而不是空口道禅。咱们两个不是比谁的嘴皮子利索,而是要看真正的实力。”   我没有逃避,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沿着丝线向他走去。   我和他越走越近,终于在中间汇合,面对面距离不过二米。我们周围布满了尸体,小林在不远处趴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鬼眼精灵,鬼眼精灵看着我。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真有种看镜子的错觉,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火升起。我情不自禁回忆起自参加工作以来的波波折折,一直到现在,压得我喘不上气,像是有块大石头在心里。   回忆到一些事,我为自己的懦弱而惭愧,和自己很像的鬼眼精灵就站在对面,我像是看到了猥琐的自己。我火气越来越大,恨自己卑劣的一面,再也控制不住,大吼一声冲过去,鬼眼精灵眉角一挑,也大叫一声冲过来。   我不知道怎么消灭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先把它揍了再说,打一顿先出出气。   我们跌跌撞撞碰在一起,没有丝毫的废话,我出手就一拳,而鬼眼精灵的一拳也到了。我们同时中拳,我就觉得鼻子一热,手去摸,满手的血。   我退后一步,看着鬼眼精灵,它的鼻子也中了我一拳。鲜血长流。我们像镜面一样互相打量着,出手力道和出手角度的选择一模一样。   我和他停滞一下,然后又冲到一起。我发现我们的力气和思维简直一模一样,我想使个怪招,没想到鬼眼精灵也用出这一招。   我本来想用天罡踏步,但觉得鬼眼精灵也会用,两个人躲来躲去打不着也够气闷的,还不如这么拳拳到肉。现在就是拼意志力,我们一拳一脚全都打在身上,根本躲不了,谁能坚持住不躺下,谁就赢。   我们厮打在一起,打的天翻地覆,我鼻子出血,眼角也肿了,好不容易撕扯开,我们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我两只手全是血,颤个不停。连拳都握不住。   鬼眼精灵盘膝坐在对面,头肿得像个猪头,满头都是血。   忽然之间,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打的是谁啊,打的是我自己啊!   眼泪就在眼圈里转,正要擦眼泪,丝线下面的三生石亮起来。石面不在是映射我们的倒影,而是变化莫测,似乎许多人脸在其中变幻,下一瞬间,从石面射出一张巨大的投影。穿过丝线,浮空于我们的头上。   我和鬼眼精灵一起抬头去看。投影如3D影像,栩栩如生,如同海市蜃楼。里面的情景灯红酒绿,好像是在夜店。我屏息凝神去看,这一看顿时愣住。我看到了自己。   影像里我坐在夜店的沙发上,一个美女把手搭在我的膝盖上。这时,出现了小贾总,他在招手,似乎在喊什么人,影像里听不到声音。但我知道他在喊什么。   他在喊“妹子”。   他的妹子没有别人,正是贾佩佩。这一幕情景,很久之前是我所经历的,那个时候我和贾佩佩如胶似漆,我从来没遇到一个女孩对我这么好过,我也想好好和她处下去,就在这个时刻,小贾总把我引到夜店,他又约了贾佩佩来。   我肌肉抽了抽,紧紧盯着影像。   贾佩佩出现了,她在问哥哥,什么十万块钱。小贾总嘴皮子乱飞,说我拿了他的十万块钱,害死了他的老爸。贾佩佩盯着我,然后起身就走。   我追了出去,夜店外大雨滂沱,我拉住贾佩佩的手,贾佩佩脸色阴冷。看着我,说了句你松开手。   我站在大雨里,像个落汤鸡,那模样可笑又可怜。   三生石映出的影像忽然又变了,我看到自己在路边吃包子,贾佩佩给我买了水。然后上了一个帅哥的豪车。   我看到影像里吃包子的我,满脸可怜相,满脸的猥琐,难怪没有他妈的女人跟,还算不算个男人?!   一股火烧的眼睛发热,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齐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视线平移,我看到对面的鬼眼精灵。   鬼眼精灵笑的极其猥琐,真像是卑贱的我,他冲我招手:“再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天使   我大吼一声冲过去,再次和鬼眼精灵冲到一起。我们打的不可开交,我一拳他一拳,我一脚他一脚,我们在白丝线上来回滚。丝线颤颤悠悠,裹封住的尸体不停颤动。   人偶小林也不阻止,远远在那看着。   我和鬼眼精灵打的无比惨烈,通过这件事发现一个真理,打得最惨烈的,往往是实力相同的两个人。我们不玩什么花招了,彼此心知肚明,打的就是拳拳到肉。   打来打去,我已经没劲了,全身都是汗,可鬼眼精灵体力一波一波的,他的意志力和体力完全在我之上。他骑在我的身上,对着我的脸来回揍。   我双眼充血,喉咙肿的像要喷火。一咳嗽就喷血星子。   “这就不行了?”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旁边说话。   我缓缓抬起头,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心里一颤,他……他是轻月。   轻月如一团黑影,在不远的地方哀愁地看着我:“齐翔,你这就不行了?”   我挣扎着伸出手去摸。可鬼眼精灵骑在我的身上,不停挥拳,打得我一阵阵昏迷,眼前全是金星。   我挣扎着说:“轻月,你怎么回来了。”   轻月如一缕黑烟,缥缈不见。   这时三生石投射出来的影像变了。   我躺在丝线上,满脸是血,痴痴地看着黑暗天空里的影像。   我看到了轻月和解南华,他们正在庭院中,转圈对峙。   我这才知道,刚才看到的轻月是三生石投出来的影子,是幻化而成的黑烟。   我轻声说着:“南华,轻月……”   那个时候,轻月得到阴王指,反出阴间,带着阴王指直入后院,他要带走自己的挚爱,赖樱。当时他用我的身体。所以我的感官和他连在一起。   解南华和轻月对峙,两个外家高手交手,彼此只用一招。解南华因为怕伤害我的身体,关键时刻留情,被轻月重伤。   此时我看到影像里的轻月变了,那不是轻月,而是我的形象。   我打败解南华,推门进内庭,我看到赖樱长发披肩,站起来迎接我。合着瞎眼老头的铁珠声,我和她翩翩起舞。我对赖樱无比的依恋,赖樱靠在我的怀里。   下一秒钟,圆通破灯而出,给了我一掌,接下来和那天场景一样,赖樱为我挡了致命一击,而我化成阴魂而去。   看完三生石幻化出来的影像,我忽然发现一个非常悲凉的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轻月,轻月是我,我们共体共情。失去爱人,失去力量,化成阴魂。这一瞬间的悲壮和绝望,彻底淹没了我。   我大吼一声,一拳砸了出去,正打在骑在我身上的鬼眼精灵鼻子上。   他仰面躺下去,顺着丝线滚了两滚,然后爬起来冲我笑:“再来!”   我们继续打在一起,我已经透支了,身体发虚,拳出去轻飘飘的,打在鬼眼精灵的身上根本没有力量。   鬼眼精灵到是余力绵绵不绝,他一拳过来我就倒了,他再一次骑在我身上。和蔼地说:“齐翔,我决定结束你的生命,玩也玩够了,现在该干点正事了。”   他活动活动双手的手指,掐在我的脖子上。   我呼吸不畅,左右扭动。两只脚不停甩动。鬼眼精灵坐的特别稳,笑眯眯手上加了力气,越来越足。我胸口憋炸了,眼前越来越模糊,开始是窒息的痛苦,后来有种轻松的解脱。意识渐渐远去。   这时不知是昏迷还是幻象,我睁开眼睛,眼前并没有什么鬼眼精灵,而是厚厚的一层白色薄膜。再一晃神,眼前情景又恢复正常,鬼眼精灵骑在我身上,不停掐着脖子。   我迷迷糊糊地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三生石的幻境又变了,我看到李大民站在深水潭上,手持玉笛,风吹衣角摆动,飘飘若仙。他的身后是巨大的洞壁,上面不停幻化着人脸。   我看到了耳神通,耳神通身披金甲,小伙子大步踏前,冲过层层彼岸香颗粒,来到深水潭前,纵身而起直击李大民。   整个过程拉得极长。耳神通在空中飞行时,我全身热血沸腾,我这一生也是做过牺牲的,并不是无用之人。耳神通幻化成一只金色的手臂,重重击在李大民的胸口,那么能的李大民凌空飞了出去。   我看着骑在身上的鬼眼精灵,突然间福至心灵,心下通透,我何必强行消灭自己的心障呢?自己刚才说得好听,不执也是执,那现在何必和他争个你死我活呢?   说到就要证到。我对着鬼眼精灵微微一笑,双臂张开,任由他掐着脖子。   既然他就是我,我释然了,他就释然了。   三生石幻化出的巨大影像在空中湮灭,如同黑夜中灿烂的烟花。鬼眼精灵骑在我的身上,停下手,它缓缓看着自己双掌,整个人如同黑烟在空中做颗粒状消散。   我对他说:“我是你,你是我,你又何必走呢。我不执于障,也不执于不障,当来则来。人要学会和自己相处。”   鬼眼精灵点点头,下个瞬间。变成无数黑色颗粒,化到空中再也不见。   我一提气,还是觉得掐脖似的窒息,再眨眨眼,发现自己眼前是一层白色薄膜。   我使劲动了动,发现身体都被粘住。被白色东西裹住。我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拼命撕着眼前的薄膜,撕来撕去,终于给扒开。   全身还是被黏住,但可以抬起头,我拼命把脸冲出薄膜,看到了外面的情景。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洞窟,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白色的丝线,随着山洞里的风,轻轻飘荡,在这些丝线上裹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状物。   看到这一幕我遍体生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和鬼眼精灵对抗都是做梦?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挤动身体,拼了老命终于从层层裹缚的白丝线里挣扎出来。全身都是黏的。   这里寂静无声,时间都凝滞了,能感受到从哪吹来的阵阵风。   我坐在这里很长时间,没看到什么人影,仿佛这里只有我一个活人。我擦了下脸,站起来。走到一个白丝线裹着的人状物前,拼命撕扯外面的丝线。   丝线很柔没什么韧性,一拉就开,我终于看到里面的人。   等看清这个人,我顿时手脚冰凉,僵在当场。   他是刘振江,脸色苍白无血,眼窝和嘴唇深紫,脸上荡漾起淡淡的笑,显得非常幸福。   我像疯了一样,把他身上的丝线都给扯开,刘振江露了出来。我扇着他的脸,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可刘振江毫无反应。   我坐在地上,看着他,一时悲从心来。就在这时,从他的身体里突然长出很多的白丝线。这些丝线从他的胳膊大腿,从身体各个部位像是草一般往外疯长,最后一层一层把他重新裹住。   我愣了片刻,再次过去把丝线扒开,把他拽出来。   可等了不一会儿,他的身体里再次生出白丝线。又把他重重裹在里面。   我走到另一个人状物前,把外面的丝线扒掉,里面露出了刘河。   我仔细打量所在的洞窟,少说有几百个人状物。   我一边擦着脸,一边走到另一个人状物前,使劲扯着,里面露出王桂枝。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流泪,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太诡异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对面有一个站立的人状物,被白丝线粘在洞壁上,他双臂张开,像是一个张开翅膀的天使。   我心念所动,连滚带爬过去,使劲扯开他脸上的丝线,一层一层剥去,露出下面的脸。   看到这张脸。我打了个哆嗦,如同一道闪电掠过眼前,一下子整个人愣在那里。   我看到的这个人,正是我自己!   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和眼窝都是黑色的。我几乎又要哭出来。悲戚之感袭遍全身。   我轻轻走过去,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这个“我”突然无征兆地睁开眼睛,我吓得倒退一步。   “别害怕,我就是你。”他平静地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急着问:“你又是谁。”   “这么快就忘了?”他笑:“我就是你们说的鬼眼精灵。”   “你……你是鬼眼精灵……”我磕磕巴巴地说:“刚才……”   “我不知道你刚才遇到了什么,”他平静地说:“但是我们是一体的,是同一个人,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状态,你已经堪破执念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只有堪破执念的人,才能从昏迷的状态中醒来。”他脸色平和:“所以,你醒来了,我也就醒来了。”   “我不明白。”我说。   “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你梦到了什么?”他问我。   我顿时明白了!全身一股电流穿过。   刚才在白丝网上和鬼眼精灵惨烈的一战,那不是真的发生,而是我做的一个梦,是我的执念之境!   这个境和刘振江的帝王梦,刘河的江南梦,王桂枝的家庭梦一样,都是生发于我们的执念中。   在梦中面对生死一刻,我堪破执念,从梦中醒来,这个洞窟才是真正的颠倒世界! 第三百二十六章 转世   我忽然对眼前的鬼眼精灵同情起来,我稍一犹豫,竟然说道:“用不用我救你出去?”   鬼眼精灵看我:“齐翔,齐震三,你真的堪破执念了,不在以‘我’为执。你堪破了,我也就堪破了,但是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我问。   鬼眼精灵:“你的执念是我,我的执念是你。在我的执念之境,你已经死了,那个世界里只有我,既然这个目的达到了,我为什么还要出去?”   我一愣,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在这里封存,可以进入自己的梦里。既然梦无比绚烂夺目,何必要出去回到残酷现实的世界呢?   鬼眼精灵说:“我们以前总有个奇怪的观念,认为真的才是好的,虚妄的才是坏的,这根本没有道理。真妄无所谓善恶,如何生活看的是你自己内心的感受。我觉得在这里挺好,何必要出去面对你这个真人,咱们再挑起事端呢?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这么一说,我到无言可对。   鬼眼精灵道:“好了,你该走了,既然你无心于梦境,那就回到你现实世界里好了,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他重新合起眼,似乎进入沉睡之中。随着睡过去,他的脸上分泌出很多白丝,白丝如同从身体里长出来一般,飞快延伸,铺平盖住了整个一张脸,鬼眼精灵渐渐埋在白色丝线里,再也不见。   看着这一幕我忽然明白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蛛神,所有的白丝都是灵体在进入梦境后,自发生长出的一种分泌物。   他们是被自己封存起来的,灵体永远活在美丽的梦中。   我觉得这么其实也不错,人死了以后要下地狱去阴间受苦,莫不如来这么个地方享清福,像刘河那样永远和心爱的人活在那一亩三分地的江南水乡里。   我要把这里的位置记下来,等哪天自己老的不行了,眼瞅着快挂的时候,让儿孙给抬到这里,相比较去阴间,我更喜欢这里。   我在洞中艰难跋涉,走了一圈发现了出口,从洞窟出去,到了一个很小的密闭空间,这里有一块大石头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二的面积,上面侵蚀出三个字“三生石”。   现在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三生石这种奇妙石头幻化出的世界。因为是石头的幻境。所以有形肉身进不来,只有灵体才能进来。   我心念一动,从甬道出去,穿过黑黑的长廊,再睁眼时,到了外面,我终于出来了!   我看到了二龙和姚君君。二龙手里拿着一根香,已经燃到根部,香火奄奄一息,眼瞅着就要熄灭。   我心念一动。想起二龙的话,他说他会依次燃烧三根香,第三根烧完我没有回来的话,他们就会离开。   这根香亮了几亮,终于灭了。   就在这个瞬间。我进入到姚君君的琴弦里,发出“铮”的一声怪鸣。   姚君君轻轻说道:“齐震三,他回来了。”   二龙知道这时候不是询问情况的时候,没有多问,我们一起顺原路回去。到了地下室,爬进地洞,再从另一头出来。   再回去找到我的肉身,耳神通终于回归本尊。我缓缓解开遮挡在眼睛上的黑布,二龙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你把鬼眼精灵杀了?”   我没有说话,睁开眼睛,眼前先是一阵模糊,我心情极其平静,看着眼前缓缓清晰起来。   我看到了二龙,看到了姚君君。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   “恭喜你。”姚君君说。   看样子,二龙已经对她说了我和鬼眼精灵之间的恩怨情仇。   “你找到小林和罗旋了吗?”她问。   我一时沉吟,竟然无法答她。我曾经见到小林,没有见到罗旋,小林的情况非常古怪,我是在自己的执念之境中看到她的,我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的她在这个世界里。   说不清。   我们顺着原路来到九楼,从橱柜后面出来。我第一眼就看到解南华,解南华神色宁静,看着我。我走过重重锤了他一下,解南华笑:“我就知道你能平安回来,也知道你的眼睛会好。”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鬼眼精灵虽然搞定了,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做。碍于小陈这个凡人在场,我没法讲述三生石的世界。对他们示意暂时不方便讲。   解南华开始善后。   我们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解南华让我和二龙进去了一趟,把罗旋的尸体带出来。解南华办事速度极快,他和小陈商量,帮她重新找了市区的好房子,让她尽快搬走。而这里的房子,解南华直接和房东联系,直接砸大钱买了下来。这里的秘密只限于小部分人知道。   他们又找来廖警官,给罗旋报了死亡,检查确定死因。确实是自杀窒息而死。后来姚君君通知了罗旋的父母,又是一场人间悲剧,还有罗旋的葬礼要办,一大堆乱事。   等处理差不多,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了。这个礼拜里,关于三生石的故事,我和谁也没说。   房子重新装修,成了我们八家将秘密活动的场所。这一天解南华把现有的八家将众人都叫来,来了一次英雄会。列席参加的还有姚君君,看样子解南华把她当成八家将的预备干部了。   橱柜已经换了,换成带密码的铁笼子,想从这里进去必须知道密码,而密码则在我们八家将手里。   我们围绕八仙桌围了一圈,现有的八家将有我,解南华,圆通,二龙,小雪,何天真。解铃在中阴苦界修行,小辉到了海峡另一边。至今音信全无,赖樱已经往生而去。   我和小雪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她现在情况不错,只是脸色发白,身体发虚。一直没恢复元气,听说天天喝鸡汤鱼汤,她爸古学良向傻活佛和老王大哥要了中药,给女儿熬制。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把进入三生石幻境,以及鬼眼精灵自封其中,种种玄妙种种思辨,都讲给大家听。   等我说完,很长时间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思,想其中的道理。   在座的都是身经百战的高人,他们对于经历看得比较轻,更注重的是里面所体现出的境界思辨。   这整件事里,对于我来说有个最大的疑点,就是二龙在颠倒世界的三楼房间里究竟干了什么。不过我没有提出来,也没有私下问二龙,只是心存疑虑,过去就过去了。   解南华郑重地说:“三生石之境诡秘莫测,可以作为我们修行者的心境修炼之地,同时那里也危险重重。如果堪不破此境,便会永远自封在里面出不来。玄机奥妙,在没有理顺头绪之前,还是先封存为好。”   众人都赞同,二龙道:“其实我觉得咱们封不住。”   “为什么?”解南华问。   二龙道:“三生石在通过种种手段来勾引人上钩。”   “这话怎么说。”何天真问。   二龙道:“你们好好想想,先从小陈被鬼附身开始,齐震三的耳神通看到了一条类似蛇的长形体,而后是罗旋被蛊惑进入地洞,齐震三还看到她的房间里有黄色的东西。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现在无定论,不过可以知道它们是和三生石之境有关系。再一个,你们想想刘振江是怎么得到入口位置的,是因为他曾经在桥洞密室里发现过一本古书,这本古书到底是哪来的,刘振江也不清楚。他始终坚持高人点化。这个高人是谁呢?”   我们互相看看,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所有这些线索连在一起,我倒有个想法,”二龙慢悠悠地说:“三生石很可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种种点化之法,来勾引人上钩,进入它的幻境之中。”   “它的目的是什么呢?”我问。   二龙一摊手:“三生石不是生物,也不是灵体,更不是生命,它只是客观存在的这么一个物质,它能有什么目的?打个比方,宇宙中有黑洞,凡是靠近黑洞之物都会被吞噬,那你们说黑洞有什么目的?它的物理属性决定了它的功能。”   解南华笑:“二龙,感觉你这段时间来好像开窍一样,聪明多了。”   “怎么,我以前笨?”二龙蛮有兴趣地问。   “那倒不是,以前你没有表现出聪明的特质。”解南华说:“三生石的事,咱们没有捋好其中的妙处之前,还是不动为好。”   “三生石的事情先放放,现在手头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们办。”一直沉默的圆通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事?”众人问。   圆通道:“下个月就是王思燕的临产期。”   听他一说,我陡然一惊,王思燕要生了?!   圆通道:“王思燕肚子里的孩子,大家都知道什么来历,是再世的济慈长老。这个孩子来历非凡,临盆时定有妖孽鬼魅窥测,要夺取其灵童之体,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苦海常作度人舟   听圆通说了王思燕最近的情况,我心思活了,想去看看她,圆通告诉我先不要打扰她,目前王思燕没有住在家里也没有去医院,而是住进了慈悲寺的偏院。   现在慈悲寺雇了月嫂,雇了一整套医疗班子,随时保证王思燕的安全。主要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济慈长老是得佛法的高僧,前世为救人圆寂而去,这一世眼瞅着就要出生。这一世的济慈长老是什么灵童,听圆通说不但炉鼎难寻,而且魂灵极容易被邪魅所窥,制成绝世阴毒的小鬼。   所以王思燕一旦分娩生下孩子,在婴儿落地时,这个时间段非常危险,各路阴魂邪派高人,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感天象变化。风云而至。   这件事还不能过分扩大,守护这风雨一夜的只能是我们八家将和慈悲寺的高僧们。   圆通说,在分娩前夕,希望现在的同道兄弟姊妹,能一起到慈悲寺,为灵童降世进行守卫。   这当然是义不容辞。姚君君现在也是列席人之一,她主动要求也去。姚君君显得很兴奋,她有自己的想法,想让能力有更大的舞台发挥。   商定之后,我和解南华先回家把我的东西从解铃家里收拾出来。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不用遭罪了,时隔多日我终于回到了家。   我没和老爸说最近发生的事,怕他担心,好好在家休息了几天,便想到公司报道,可算算王思燕临盆的时间,没有几天了。想着等把这件事解决,再回去工作。   我认为圆通在危言耸听,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哪有这么邪乎的事。再说就算它们来了,敢硬闯慈悲寺这座千年古刹?那么多高僧呢,就算真打起来也轮不到我们。   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到了这天晚上我接到解南华的电话,明天一早车会停在小区外面,让我带着贴身的衣物,到慈悲寺住。根据时间推断,王思燕临盆可能就这一两天。   我告诉老爸又要远行,老爸有些纳闷,不过也没多问,叹口气:“你长大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东西,跟着来车到了慈悲寺,我们这些人集体在偏院住下,我只知道王思燕也住在这里,可她临盆在即不便于打扰。   安顿下来后,听圆通说预产期已经出来了,应该就在明天晚间的亥时,也就是十点来钟,临近午夜,阴气逼人啊。   我们没有乱走动,大家都在休息,养精蓄锐,为了明晚积攒力量。   我算是第一次正式参加八家将的集体活动,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却也被他们这种紧张兮兮的气氛弄得非常不自在。   吃了一天的斋饭,到了第二天,气氛更加紧张。我看到偏院的大殿里来了很多和尚。一整天都在敲木鱼。偏院属于寺院禁地,没有允许外人不能进来,院当中有一个大香炉,从早上开始就冒着火,四五个小沙弥不停地往里扔着度牒和纸钱,还烧着香火。   我看到二龙在廊下抱着肩膀看,便问他这是在干什么。二龙告诉我,今晚这个院子会风雨飘摇,现在正在做法事,进行阴魂的超度,也算是做功德,防止夜里增加危险系数。   回去睡个午觉都不踏实。整个院子都是木鱼声声。   时间过得很快,夜渐渐深了,这些和尚一天都没歇着,大殿里灯火通明,他们还在吟唱经文。   院子里有一间穿堂的大屋,照顾王思燕的医疗组在里面。关着门。我们其他人在外屋。这里是面积很大的禅房,众人盘膝而坐,一人一个蒲团。有三个人不得不说一下,一个是解南华,他现在全无功力,而且瘫痪。只能坐轮椅。一个是小雪,今天并没有参加,她身上一直不舒服,夜里群魔乱舞,肯定会抵挡不住,也没参加。第三个就是姚君君,她属于列席参加,义务帮忙,女孩显得非常兴奋。   还有一个特殊人物,就是圆通,他并不在,正在众僧中主持事物。   解南华滑动轮椅。告诉大家时间快到了,一定要打起精神。   今天晚上,众位高僧会诵经功德,神念笼罩院子上方,形成第一道防护,可以过滤大部分的妖孽。我的耳神通和姚君君的三弦互相配合,做为预警的第二道防护。现在论体术最高者,还得是二龙,二龙那两下子比解南华和轻月是差远了,可蜀中无大将,只能让他作为机动巡逻。   一旦王思燕临盆,窥测这里的不单单是阴魂灵体,可能还有高人亲自而来,论打斗只能二龙上了。   何天真有什么能力我至今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看着岁数不大,可特别世故,说话老成,就连古学良那么骄横的刺头在她跟前都毕恭毕敬。平时也就圆通开开她玩笑。   做好安排。这时就到了亥时。   解南华在禅房门口摆放了两个小小的香炉,里面各插三根长香,袅袅而燃,烟雾腾起。   这些香火不是没来由摆的,而是能提醒我们,妖孽阴物是不是到了门口。   他刚燃好,就听到院子里响了一声木鱼。木鱼声音不大,可穿透力极强,传遍整个院子,就在我们的耳边。   而且这木鱼声声余韵不绝,我旁边是姚君君,居然拿起三弦。情不自禁就要拨。我伸出手一把摁住,低声说:“不到时候。”   姚君君似乎快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这木鱼声,就情不自禁想哭,想和它合音。”   解南华滑动轮椅到她的身边:“这木鱼声是高僧敲来超度阴物的,现在高僧们已经在做法,阴物冲向了我们的院子。木鱼声应慈悲而生,应功德而生,阴物能力越强,木鱼声就越神韵无穷。”   “要来了吗?”我说。   解南华没有答话,脸色严肃,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深邃。   忽然外面刮起了大风。风很大,像是要有一场大的暴风骤雨要来。偏院的禅房都是木质结构,门窗全是木格的,让大风一吹,嘎吱嘎吱作响。   “出耳神通。”解南华道。   “铮”一声,比我先出的竟然是姚君君。她早已按捺不住,三弦一拨,一道神念透门而出,我赶紧也出了耳神通。   现在我的耳神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是人形态的,现在的情况怎么形容呢,像是扫描仪,迅速能扫过我要听的区域。   耳神通伴随着三弦一起冲出大门。刚一出去,我就大吃一惊。外面整个院子此时已经被黑暗笼罩,无天无地,大风起兮,院子里所有的禅房门板都在“嘎吱嘎吱”乱响,似乎有极大的力量倾天动地而来。像是一张巨口要把我们这里都吞噬掉。   我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至于嘛,不就是转世灵童吗,怎么这么大动静。   这时有哭声从天而来,仔细上看,差点没把我吓趴下。天空中出现很多鬼魅的哭脸,无数的悲恸和痛楚都体现在这些脸上,所有的脸都挤挤挨挨在一起,如同被污染的工业废水,天空已经看不到星空了,全是一张张极为痛苦的人脸。   人脸发着哭声,声声不绝,这嚎叫声其实并不强烈,只是听是悲惨,这种声音是悲惨和痛苦的自然爆发,是人最内心的挣扎。   我在这声声波中摇摇欲坠,根本支撑不住,赶紧收了耳神通,这时看到姚君君,发现她的情形不对。   姚君君脸色潮红,双手抚在三弦上,人像是喝醉了酒,闭着眼睛身体轻微左右晃动,如同微醺状态下的古代小姐。姿态曼妙却又有些诡异。   何天真起身来到她的身前,她严肃地说:“南华,你太冒险了,这个小姑娘神通未稳,境界未到,提前感受到这么大的魔境考验,她很可能过不去。现在有阴魂正在引她入六道。”   我大吃一惊,进了六道进了轮回,姚君君就相当于死了一样。   何天真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抹在姚君君的头上,轻喝:“回来回来,快回来。”   姚君君左摇右摆,就是不睁眼,嘴里竟然出阵阵呻吟声。   “她要入魔境天劫了。”何天真皱眉:“没学会爬,就开始想飞。”   “她还能不能回来?”我赶紧问。   何天真说:“凭她自己很难回来。”   刚说完,只听外面的院子里响起一阵佛号,随即是一个僧人不大的声音:“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三十二应遍尘刹,百千万劫化阎浮。瓶中甘露常时洒,手内杨柳不计秋,千处祈求千处现,苦海常作度人舟。”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奇门借尸   我听出来了,吟诵这经文的人正是圆通。圆通这境界真是可以了,经文出口,带着声闻智慧。我再次使出耳神通,透过门窗,扫过院子,看到空中有一轮金佛幻象,正在驱散空中阴霾,无数冤魂厉鬼所成的鬼脸,如同日出云开,渐渐飘散。   这时“啊”的一声,姚君君苏醒过来,她娇喘着:“我……”   “你现在心境不稳,别多说话,南华,带她进去休息吧。”何天真说。   解南华拍拍姚君君,带着她去里屋,刚把门打开。所有人听到里面传来“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哭泣声,众人精神大震,这一世的济慈长老出生了!   里面出来一个穿着无菌服的妇女,她是雇来的月嫂,笑嘻嘻道喜:“孩子生了,是个带把的男孩。六斤六两。”   我们把这口气舒完,紧接着又打起精神,妖魔鬼怪齐聚慈悲寺,为的就是婴儿诞生这一刻。还没出生时,已经搞出这么大动静,这一落地,那还了得。   “孩子怎么样?”何天真问。   “挺健康的,在里面呢,我还得进去帮帮他们。”月嫂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就在这时,头上天花板的位置突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上面走动。   我赶紧使出耳神通。耳神通是好,跟小雷达似的,多远多危险的地方,用出神通扫一扫,大概就知道什么情况。   外面的天已经入了深夜,天空乌云漫卷,看样子要下雨了。禅房屋顶上有两个人影正在来来往往的纠缠,其中一个是二龙,再看另一个,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是个女人,穿着很古老的衣服首饰,一身大红,头发极长,披头散发。一双红袖上下飞舞,从袖子里时不时伸出五指。这五个指头前面的指甲又黑又长,尖锐无比,舞起来呼呼带风,二龙这两下子确实不够看,被女人逼得步步倒退。   哪来这么个小娘们?看身材还真不错,穿着古代结婚的大红礼服,怎么跑到这儿撒野来了。   我正要看个仔细,这女人和二龙二马一错蹬,贴身过了一招,二龙好像从她身上摘下什么东西。就这一招实在太险,女人一爪盖在二龙的肩膀,手指头竟然插了进去,二龙惨叫一声,从禅房屋顶摔倒,咕噜噜往下滚。   那女人也不追,疾走几步来到屋顶上,突然凌空跳起。她跳的姿势颇为诡异,膝盖不打弯。直上直下,下坠力道极大,“哗啦”一声巨响,屋顶整个踩踏出一个大洞。   我赶紧收回耳神通,抬头去看,砖瓦木梁土灰“哗啦啦”往下落。一个人影从上面跳下来,落下的位置正好是我头顶。   幸亏我练过天罡踏步,危机关头,下意识一个就地十八滚,难看是难看点,将将躲过。   那女人一落地,屋里人都看清了。众人都愣住了。   女人面无血色,脸白的像石头,眼睛晦暗无光,最古怪的就是这身衣服,带着岁月沉淀的黄色,像是厚重的老照片。她全身散发着一股气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肯定不是活人。但我又没看到有灵体的存在,要我判断,这就是一具女尸。   可为什么尸体会动?   没等我想明白,女人一纵一跃,真的跟僵尸一样蹦蹦跳跳往里屋去。里面是王思燕分娩的产房,她身边都是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的医生护士。   我想都没想。一个天罡踏步过去,伸手去抓这女人的肩膀。这女人反应真是神速,我快她比我更快,回身就是一手。   她用的手法非常奇特,五指并拢,平平伸过来,中指前端的尖指甲直取我的喉咙。   我吓得倒退,看到距离不够,再一个倒退,勉强躲过这一指。   这个瞬间,我和女人打了个照面,电光火石中看个仔细。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不是人。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我经常搬运尸体,对尸体特别敏感,这女人的皮肤根本就没有弹性了,勉强没有起皱。这个人应该死的时间不长。   我心中惊骇,难道世界上还真有僵尸?或者说真的有一种法术,能让人变成活死人?   女人不恋战,把我逼走,转身进了里屋。   何天真急眼了:“拦住她!”   这几间房子都打通了,里面面积非常大,那女人破门进去后。并没有进到产房,还要路过一座大厅。解南华送完姚君君出来,正滑着轮椅,和那女人走了个面对面。   女人根本就不理会解南华,蹦蹦跳跳往里面进。解南华经验极其丰富,大惊:“行尸?!”   我在后面跟进来。着急地说:“这个东西把二龙打成重伤,她要盗走婴儿。”   解南华滑动轮椅拦在女人身前,严肃地说:“这是行尸。操纵尸体这么邪门歪道的事居然又在江湖出现了,拦住她。”   女尸看着解南华,突然倒向他。女人倒的姿势特别诡,双脚未动,全身像不倒翁一样砸向解南华,她的十指伸开,直取解南华的咽喉。   我在后面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女尸砸向解南华,指尖眼瞅着就要扎进去。   就在这生死一瞬,解南华双手撑在轮椅上,突然身体腾空,向后做了个后滚翻,像杂技演员一样,从轮椅上飞起,打了个空翻落在后面。女尸的指甲就到了,全部戳进轮椅的后背。   我看到解南华双腿无碍。站在地上,大吃一惊:“你?!”   解南华冲我笑笑,突然双腿一软,打了个跌趔。我几步过去,一把扶住他:“你的腿?”   解南华道:“先别管这些,赶紧把这具尸体抓住。”   女尸拼命动着。想把指甲从轮椅背拽出来,因为扎的太深,一时半会拽不出来。我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挨得近了闻出来,刺鼻都是臭味,熏的我脑仁疼。   解南华还不能走路。一手扶着墙,大声喊:“老何,拿绳子。”   何天真从外面进来:“不行,这是行尸,普通绳子捆不住,必须用墨斗和糯米。”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东西。”解南华说:“奇门借尸。已经绝迹很多年了。”   “现在怎么办?”我问。   女尸暂时是困住了,左右扭动,手指甲还是深嵌在轮椅背里拿不出来。   “借尸有五法,无非金木水火土。”解南华道:“得找到她的法源。”   何天真来到女尸前,挤了挤中指,又挤出一滴血:“我来吧。”   她抹了这滴血,按在女尸的脑门处。女尸哆嗦几下,全身栗抖,其状非常恐怖。   我们没有说话,默默看着。   时间不长,女尸已经不能动了,趴在轮椅上,时不时还癫痫一下,像是触了电。   “查查吧,”何天真道:“看看是哪来的。”   我关心二龙,他怎么样了?我叫着二龙的名字往外走,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大厅深处的房间突然一声巨响。那里是产房!我扭头去看,产房的门开了。   跑出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惊慌失措:“你们快去看看,有人砸窗进来了。”   我反应很快,先不管其他人,使出天罡踏步。几个纵跃来到门口,顺势往里看。   产房面积相当大,用屏风隔开成两部分,屏风上能看到一个黑影,手里抱着婴儿,正要从窗户出去。床上坐着一个女人,伸着手声嘶力竭地哭:“孩子!我的孩子!还给我孩子!”   我几步过去,一脚踹翻屏风,巨大的声音使得屋里暂时一静。我看清了盗走婴儿的人是谁,这人戴着鸭舌帽,应该岁数不大,身体修长。窗户打破了。满地都是玻璃碴,他要从窗户溜出去。   王思燕坐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哭着喊:“还我的儿子!”她看到我大喊:“齐翔,赶紧拦住他,孩子在他手里!”   “你放下孩子。”我瞪着那个人。   那人一笑。缓缓把孩子举起来,刚出生的婴儿哪受得了这么折腾,小腿不断蹬着,哇哇哭。   我不敢过去,大叫:“你放下孩子!”   这时何天真也走了进来。那人看看我们,转身从窗户跳出去,身形极其利落,腾跃如兔起鹘落。   我着急:“快,快拦住他。”   我心里暗骂,慈悲寺怎么跟纸糊似的,这帮和尚表面功夫做的挺足,烧了一天的香火,又念经又敲木鱼的,但正经事一点不干,这里可是产房重地,至少应该在外面派几个武僧巡逻吧,要不然哪能让这贼人如此轻易得手。   我正要追出去,忽然外面大厅“哗啦啦”一阵乱响,我们急忙跑出去看,窗户破了个大洞,那具女尸也不见了。   我和何天真,以及赶过来的解南华面面相觑,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失踪的女尸   我们折腾了一晚上,鸡飞蛋打。里面王思燕哭天嚎地,解南华让何天真进去安慰安慰,孕妇生产后过于悲伤对身体康复也不好。我扶着解南华,他还没完全恢复,勉强能走两步,这小子也够腹黑的,不到生死一刻还在那装瘫痪。   我扶着他坐回轮椅。大厅里满地狼藉,窗户碎玻璃散了一地。   “你怎么看?”我问解南华。   二龙从外面走进来,肩膀全是血,左手已经动不了,全身冷汗直冒。我推着解南华过去,解南华给二龙掐了掐脉,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中了尸毒。”   “没事,药有的是。把毒逼出来就好了。”二龙勉强说道:“孩子怎么样?”   解南华摇摇头:“用的是声东击西连环计。盗走婴儿的人和这具女尸有关系,用女尸吸引我们注意力,然后他偷走了孩子。”   “那我们怎么办,追出去吗?”二龙说。   解南华看着他,叹口气:“你回去疗伤吧。这件事有点古怪。震三。你推我,咱们去见圆通。”   我推着轮椅,我和解南华两个人从禅房出来,他的神色比较平静,似乎在沉思,并没有失去婴儿的焦急。   “你怎么这么平静?”我问。   解南华道:“看看圆通怎么说吧,那个窃贼进来的太容易,走的也轻松,圆通那么仔细的人,不至于犯这么样的错误。现在圆通的路数,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们穿过院子,来到大殿,众僧还在敲木鱼诵经,没看到圆通的影子。我问一个和尚,你们主持哪去了。和尚毕恭毕敬双手合十:“两位施主,主持说现在不方便会客,他临走前说,万事随缘。”   我急了:“这圆通玩什么呢,我们不是什么施主,我们和他是兄弟,都是八家将的。把我们召集来守护济慈长老的是他,现在放走贼人的也是他,他想干什么。”   解南华道:“震三,算了,圆通现在已经退出八家将,他就是慈悲寺的主持。既然他心里有数,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走吧。”   我们出了寺院,折腾那么一会儿,天空乌云重重,一声霹雷,下起了瓢泼大雨。   二龙敷好药出来,脸色很不好,我们几个站在长廊下,看着漫天大雨。   “我们怎么办?”我说。   解南华道:“不要管圆通说什么。人是在咱们眼皮子下失去的,我们就要积极去找。”   “会不会来不及了?”生出来的婴儿特别虚弱,稍一折腾可能就会断气,我特别担心。   解南华道:“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不简单啊。”他划着轮椅回到房间去了。   “二龙你怎么样?”我问。   二龙摸了摸肩膀苦笑:“很不好。明天我要去一趟医院,把伤口处理干净再说吧。”   我们过了很奇怪的一夜。第二天早上,来了好几辆车。解南华留在寺里没有走,我和二龙坐着其中一辆车回去,王思燕也被她父母接走了。   路上有司机,我没和二龙交谈。因为一些事涉及到隐秘,还是私下问为好。   到了市内,车子直接把我们拉到医院。我本来想陪二龙进去,二龙态度很坚决,不用我陪。他自己去看。   看着他蹒跚的背影进入医院,我心里挺不好受,说不出的滋味。   昨天那一晚上的守护可以说全面失败,孩子也丢了,心情特别压抑。又什么都做不了。我打了个车回到家里。   在家混了一天,和老爸吃完饭,我窝在沙发里心事重重,正迷迷糊糊打瞌睡,来了电话。   接通之后居然是王庸来的,我们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客套的寒暄了几句,他问我眼怎么样,我说已经好了,就是现在懒得上班。   等正事说完。他开始嘿嘿荡笑,鬼头鬼脑跟我说,今天他们执尸队接了个活,在桥洞拉走一具女尸,他问我你猜猜那女尸啥样。   我现在事这么多,哪有心情猜这玩意,看他这个猥琐的笑就不是什么好事,说你爱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你现在怎么脾气这么大?”王庸说:“真没意思,告诉你吧。那女尸没穿衣服。让一个老流浪汉收在桥洞里,早上有别的流浪汉去串门,看见那老头正在和女尸,嘿嘿嘿嘿……”   我听得这个无聊啊,心里烦得要死。真想骂他一声。王庸这小子就是这么粗俗,有对象了还改不了猥琐的本质,我打个哈欠:“你没跟老头一起玩啊?”   “去你妹的。你听我说,这事奇就奇在,警察来了之后,调查女尸死因,说这女尸死了一个多月了。老头还在那瞎嚷嚷,说这女尸不是他捡回来的,而是自己拱进他被窝的,当时黑灯瞎火,他正在睡觉,冷不丁进来个大姑娘,天上掉下林妹妹。他说当时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尸体,人大姑娘还跟他聊天,说特仰慕他。两个人是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结合在一起的……”   王庸还在那絮絮叨叨。我一下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的那具女尸。我赶忙说道:“女尸现在在哪?”   “拉到殡仪馆了。”王庸说:“这老头才可乐呢,可能一辈子没媳妇,看什么都是母的。不知从哪捡回一具尸体,就以为自己谈恋爱。这人啊,不找对象是不行,容易变态。我一下就想起你来了,你说你也没个对象……”   他开始胡说八道了。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在殡仪馆烧没烧?”   “你问这个干什么?”王庸愣了:“莫非你也想……”   “你在单位吗?马上开单位车出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我有急事。”我说。   王庸愣了,没想到我这么认真,他也有点犯迷糊,告诉我出车得跟公司打个招呼。干脆就让土哥出面得了,哥几个好长时间没见了,今天也没什么事,凑一块见见。   我在家等了四十多分钟,来电话让我下去。到了小区外面,看到单位的运尸车停在那,我直接拉门上去。   其他人都不在,就王庸自己,吹着空调小风,我去摸抽屉里的烟,王庸捂鼻子:“别抽!关门关窗的,想熏死几个。”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也抽烟吗?”我纳闷。   “对象不让,俺已经戒了。”他嘿嘿笑。   我把烟扔回去,伸个懒腰:“其他人呢?”   “土哥参加老乡聚会去了,老黄和麻杆都谈对象。单约去了。”王庸说。   “我去,他俩也能找到对象?”我愣了:“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庸发动车子:“你这话让他俩听见,能把你塞茅坑里。麻杆和老黄的对象都是小陈介绍的,咱们帮她那么大忙。她介绍几个闺蜜老乡也是应该的。”   我们一路闲扯,时间混的很快,夜色刚刚降临就到了殡仪馆。   我和王庸从车上下来,一股热浪袭来,浑身汗流浃背。我用手扇着风:“在哪呢,带我去看看。”   王庸瞅我:“到底咋回事,你和我说明白了。你为啥对那具女尸这么感兴趣。”   我说:“我说了你别害怕。”   “嘿嘿,”王庸鄙视:“我铁公鸡自打入行就没怕过,尸体脑袋掉我怀里,我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我没好意思拆穿他。照实说道:“那老流浪汉说的可能没错,真有可能是这具女尸主动钻他被窝的。”   “咋回事?”王庸瞪大了眼。   这时有人从门口路过,我压低声音:“这具女尸很可能是行尸。”   “行尸?”王庸眨眨眼:“行尸走肉?电视剧啊。”   “就是僵尸。”我说:“我也分不清这俩名称有啥区别,反正就是活死人。人死了,尸体会动。”   “真的假的?”王庸一脸狐疑地看我。   “所以我要看看确定一下。”我说:“你爱信不信。”   我们两个进了殡仪馆。殡仪馆灯火通明,不时有车往里进。我们这里的风俗,火化送葬都要选择白天,最晚不能超过中午十二点,能提前就赶早。白天是殡仪馆最忙的时候,人满为患,每个员工都忙得团团转,等过了十二点到下午,就清闲多了,殡仪厅没人用,火化炉也封了,但是停尸间还照常开放。这么热的天,尸体必须要保存。   一辆辆车都是其他殡葬公司的运尸车,一波一波的,全市好几百万人,哪天都得死几口子。   一路没风,热的全身是汗,王庸嘴就没闲着,说大老远过来陪我遭罪,一定回去要我请宵夜。我没搭理他,我们走到停尸间门口。   看停尸间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叫胡丰,听说是动了关系进来的。小伙子胖乎乎的,挺会来事,看我们主动打招呼。王庸给他上了根烟:“小胡,今早我们送来的女尸还在吗?”   胡丰神秘兮兮说:“铁哥,那具尸体现在不在这。”   我们都愣了,王庸问:“咋了,烧了?”   “没。”胡丰犹豫一下说:“让馆长拉走了。” 第三百三十章 屏风阵   殡仪馆的馆长叫王泽涵,是义叔的老战友。义叔不在这一行做了,我和王馆长打过几次交道,感觉人还挺实在,看着我是义叔培养的子侄,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挺照顾我。   我和王庸一路进到办公主楼,王泽涵是个老光棍,晚上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听下面员工说,有时候他不回家,就住在殡仪馆,老头一个人也挺孤独。   我们在楼外找到他的办公室。果然还亮着灯,王庸道:“这老头不亏是劳模,大晚上不回家,还在工作,也太拼命了吧。”   主楼一共两层,我们来到第二层,找到馆长办公室敲了敲,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我和王庸推门而进,王馆长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抬头看我们:“哦,是小齐小王啊,有事?”   王庸快人快语:“王馆长,我们执尸队今早送来的女尸在哪呢?刚才听你们人说,你把它拉到你这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馆长稍稍低头,眼神从老花镜上方投射出来,看我们:“尸体我是单独处理了,已经烧了。”   “啊,为什么?”王庸纳闷。   “你是女尸的家属吗?”王馆长问。   “那倒不是。”   “女尸的归属已经是殡仪馆了,你们执尸队送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签字了?”王馆长继续问。   “签了。”王庸气焰矮了三分。   “既然如此,女尸如何处理是不是和你们没关系了?”王馆长一连三问,咄咄逼人。   “话是那么说,可是……”王庸“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真想调查,就去找警察,我这不负责这些事。”王馆长打个哈欠,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间:“没事了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这是下逐客令,我和王庸悻悻从办公室出来。王庸道:“得。白跑一趟,走回去吧。这鬼地方天天来真是腻歪,回去你请我吃……”他话还没说完,我便道:“你自己先回去吧。”   王庸瞪着眼看我:“你什么意思?”   “再磨蹭一会儿就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把车送单位,然后回家。这顿饭寄在我头上,得空肯定请你。”我说。   “那你呢?”王庸问。   “我晚上吃多了,在这溜达溜达消化消化食。”我说。   “嘿,你小子现在也油嘴滑舌的,没听说过有谁晚上吃多了到火葬场消化食的。”王庸看我。   “要么说你们这些土鳖不懂呢,火葬场殡仪馆吓不吓人?它一吓人,肯定大量消耗卡路里,食物必然消化就快。”我说。   王庸看了我半天:“行啊,甭管你搞什么鬼,跟我也没关系。我发现你小子越来越不实在,得嘞,我也别跟着瞎操心了,走喽,你自己玩吧。”   王庸说走就走,顺着大路扬长而去,我招呼他“晚上开车小心”,王庸在夜色中模糊的身影伸出手,在空中挥了挥。意思是知道了。   看他没影了,我重新回到楼里,看到馆长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我拉了拉门,门也锁上,人已经走了。   王馆长当然不会在职工宿舍休息,我知道在办公室不远的地方,有一套小公寓,就是给他预备过夜的,里面还有一些客房,以方便招待一些需要过夜的朋友。   我从楼里出来,溜溜达达。往后面小公寓去。一路无人,偶尔能听到深夜的远处有狗叫声,大晚上山风一吹,还真有点冷。   我抱着肩膀来到小公寓前,看到二楼窗户亮着灯,王馆长应该在里面。   公寓门前是个小门脸。四周无人,显得非常清冷,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照着门口。   我来到门前刚要敲门,忽然多个心眼,轻轻扭动门把手,锁得紧紧的。   我从门脸退出来。看看上面,大概在一楼高的位置开了扇天窗,可能是透气用的。我仔细打量一下大门附近的墙皮,深吸口气,一个加速跑到了墙边,快速蹬了几步,手抓着凸起的地方,渐渐爬高,爬到一楼的高度,我纵身一跃跳到门脸上方的小阳台上。   阳台非常小,难以腾挪,我勉强低下身子。透过天窗往里看。   天窗里是大厅,里面没有灯,暗森森的。不过今晚月光很亮,透窗而进,亮白如水,能看到大部分的场景。   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还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情景。公寓大厅是木结构的,古香古色,有些窗户竟然是类似明清时期老宅用的花窗,最为古怪的是,大厅里摆放着一圈古代风格的屏风。   屏风画的好像是山水,浓黛轻描。在月光下看不清细节。   古怪在哪呢,这些屏风的摆设应该是有规律的,里三层外两层,围绕大厅环绕一周,乍一看,好像有人在大厅里用屏风摆放出一个简易的迷宫。   我看了会儿觉得无聊。三岁孩子都能走出来,摆成这样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   屏风围出的地面上,有个图案,暗红色,应该是用朱砂画在地上。面积很大。图案一共有两部分组成,右面是上下结构似乎写着几个字,字体潦草看不清楚,左面的更古怪,像是小孩在地上来回画圈涂鸦,看上去有点像拐了很多弯经过变异的“弗”字。   我心里一惊。明白是怎么回事。要是不认识这个图案,真是白混八家将了。这是有人在地上画了一道符。   这道符的具体功能目前还看不出来,就此推论,厅里的屏风摆设应该是配合这道符咒的。   现在只有王馆长住,他摆成这个鬼样子,是想干什么?   我想了想。轻轻推窗,窗户并没有上锁,一推就开。   我没敢大开,探头进去,里面寂静无声。窗户里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方,我蹲在窗台上。看了看距离,一层楼高还可以接受。   我没在犹豫,纵身一跳,从上面跳了下来。在空中用了天罡踏步的心法,卸去一些冲击,落在地上就势打了个滚。   我把钥匙链上的小手电摘下来。这个手电是解南华推荐给我的,体积不大,平时悬在裤腰带上,有急事拿出来用,亮度没说的,还能自由调节光亮。   我没敢开到最大,勉强能看清身前一米的距离就可以了,我走在这些屏风中间仔细观察。   这一看暗暗吃惊,居然没看出来屏风画的到底是什么,像是现代派的抽象画,用古老的山水丹青形式表现出来。   纸上是晕染的一层层如山如海的色彩,这些色彩里间或飞腾出一道弧形。像是日珥,也有点像云层里的龙。   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我走进屏风里,这一进去顿时觉得不对劲。   在上面观察的时候,看到屏风组成的迷宫,孩子都能轻松搞定。可当我一走进去。就有点犯晕,哪哪都是路,手电一照,全是连成片的晕染丹青,像是走进一片无天无地的冥冥世界。   观察了一会儿,我头上有点见汗。看看表竟然已经九点多了,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得这里藏着大秘密。   我想到个招儿,一拍自己大腿,这个笨。出耳神通啊!   用耳神通扫描迷宫,在脑海中成像,这不就能走出去了。   我屏息凝神,刚要出耳神通,忽然外面大门被轻轻敲响。本来就气氛紧张,提心吊胆的,我一哆嗦,差点没吓得背过气。   顺着门缝有人轻轻喊:“老菊。老菊,别装啊,我知道你进来了。”   听声音,我气的差点没放连环屁,是王庸。这小子从来没干过一件让人叫好的事,总是在关键时候捣乱。   “老菊。老菊。”   我要不给他开门,他能在外面喊一晚上。   我实在没办法,退出屏风阵,来到门口,把公寓的门打开。王庸在外面鬼头鬼脑,往里看:“你身手可以啊,蹭蹭蹭就爬上来了,你在这里搞什么鬼?是不是王馆长在这藏了小三,你过来抓奸的。”   我挥挥手:“你不是走了吗?”   “嘿嘿。”王庸自鸣得意:“你小子想在我跟前玩心眼,还差点意思。我这老狐狸能让你这小猎手给骗了?我刚才一直跟着你。”   “我发现你怎么那么烦人。”我骂:“走,走,回家睡觉吧。”   “别价啊。来都来了,咋回事咋回事。”王庸推开我进到公寓的里面,回手把门关上。   他看到厅里的屏风阵大吃一惊:“这是什么玩意?”   他直不愣登往里走,我本来想阻止,想了想没有拦他,既然他愿意趟雷,我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殡仪馆馆长的秘密   王庸这小子插上毛比猴都精,他走了两步要进屏风阵,觉得不对味,回头看到我:“你怎么不来?”   我笑着说:“你聪明绝顶,你先上,我还没看明白。”   我们这么大动静,可能人家已经知道了。索性就这样吧,我倒要看看事态是怎么发展的。   王庸溜回来拉住我的胳膊:“别,别,咱兄弟之间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一起走一起走。”   他拉着我,我跟着他。我们进了屏风阵。我用手电照着,我们进到里面,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始终没走明白,就在屏风间打转。   “怎么样,有点意思吧。”我说。   王庸骂:“有个屁意思,咱们两个也是脑子少根弦,何必这么绕,我有办法。”他飞出一脚,直接把一扇屏风踢到。   这扇屏风长了下也有个两米多,应声而倒,砸在地上。   我骂他:“你是不是专门来害我的。咱俩是什么,是贼!”   王庸道:“贼什么贼,姓王的老东西藏在这指不定搞什么鬼,看他平时道貌岸然的,戴着老花镜,戴着套袖,装的跟个人似的,我早瞧他一肚子男盗女娼。”   王庸抬起一脚又踹倒一处屏风,这动静可就大了,我想想也没拦着他,看看情况再说。   我们来到中间,地上是巨大的符咒图案。王庸蹲在地上用手抹了一下,凑在鼻子上闻闻。说道:“朱砂。”   “哎呦呵,你可以啊。”我说。   王庸诡笑:“你当我真傻啊,我在这行混了多少年了,什么情况没处理过,什么人没见过。这大厅我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现在又用朱砂描道符。这里有高人。”   “那你还骂人家王馆长。”我说。   “我说有高人,没说他是高人,你看他那个样,一辈子没结婚的老玻璃,他要是高人,我‘王’字倒过来写。”   王庸站起来,把我手里的手电抢过去,照着道符,骚着头:“这是什么符呢。”   现在我看才看清道符上写的什么,左边还是那个类似“弗”的涂鸦图案,而右边的字,这时也看清了,最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尸”字,那一撇从上一直划到最下面。这一撇里,从上至下还写着这么几个字,三个“毛”字呈品形状叠在一起,下面是“玄如电闪”这几个字,看不懂什么意思。   这个图案大半夜的看起来,还真挺有点渗人。   我没说话,王庸道:“老菊,我分析给你听,你今天来找女尸,女尸让王玻璃给拉走了,你偷着钻进王玻璃的公寓。王玻璃的公寓大厅地板上有个带‘尸’字的符咒。什么事就怕穿串,互相一联系就能看出猫腻。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小脑瓜可以。”我说:“只是我说了,怕你不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你先说。”   我们边说边往楼梯口去,想穿过大厅,从楼梯到二楼。刚到楼梯口,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地上弹起,“嗖”一下直奔我们而来。我反应极快,倒退几步,躲个结实。可王庸就不行了,他反应没我快。那东西一下就到了,好像是一道细细的黑影正抽在他的脸上。   王庸吭都没吭一声,原地抽起来,倒退了一米多,摔在地上,当时就不动了。   黑影力道尽消。软绵绵拖在地上,我用手电照了照,居然是一条黑漆漆的长线。   这道线应该是有机关控制的,隐藏在楼梯口,我们很有可能无意踩中机关激发了它,它像一道鞭子抽出来。正打中了王庸。   我一看王庸,差点没乐出鼻涕泡。王庸肥肥的大脸上,从眼角到下巴,抽出一道黑线,模样又怪异又可笑。   我刚把他扶起来,就听满室响起铜铃声,我心想完了,躲也躲不了,指定是让人知道了。   大厅灯亮了,二楼楼梯口出来一个人,顺着楼梯走下来。我顺着声音去看,正是王馆长。这老头戴着眼镜,双臂戴着套袖,一脸严肃。   他走到楼梯口,看看软绵绵的黑线,叹口气。他跨过黑线,来到我们近前,看看王庸:“怎么样他,没事吧?”   “昏过去了。”我说。   王馆长蹲下来,摸了摸王庸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是没事。不过让我的墨斗线弹一下,也够受的。”   “王馆长,你这里是怎么回事?”我问。   王馆长严肃看我。忽然笑了:“齐震三,我给你做的手势你没看到?”   我愣了:“你知道我的号?”   王馆长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破:“我也是同道中人,八家将入了新人这件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刚才来办公室找我的时候,碍于这小子在场,我没有明说。”他指了指昏迷的王庸。道:“但是我做了手势,让你今夜晚间子时来我这里。”   我苦笑:“我说王馆长,你这手势太晦涩了,谁能看出来。你真把我当孙悟空,自己当菩提老祖了。”   王馆长站起来说,把这小子带上来。二楼有客房,睡一觉就好了。   我背着王庸,这小子和死猪差不多,死沉死沉的。我背着他,跟着王馆长到了二楼,找了客房放下。   我们轻轻关上门出来。我说:“王馆长,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馆长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跟他来。   我们在走廊走着,来到一个房间,进去后。里面面积很小,像是书房。王馆长打开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不过柜子靠墙那面的挡板已经拿掉,露出柜子遮挡住的墙面。那里竟然有一个黑森森的门洞。往里看,隐约有光亮,似乎通到下面。   我狐疑地看着他。   王馆长轻声说:“跟我来。”   我们走了进去,里面有楼梯,顺着一路向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个结构,看来这个王馆长也不简单啊。肯定是个人物,阶梯下面又是什么地方呢?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我估算一下高度,应该是来到地下室,走了起码三层楼的高度。面前是一条细长的走廊,头上有昏黄的灯光。我们走过去,走廊尽头是个房间,关着门。   王馆长把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房间,像是仓库的模样。   不过没有放太多的东西,当中有一张床。上面没有被子褥子,光溜溜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人,我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一动不动,一头黑发从床头洒下来,直垂落地,看上去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是一具尸体。   我看着王馆长,心想难道王庸这个乌鸦嘴真说对了,这老东西是个变态?   王馆长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我心里纳闷,不过也不怕他。真有什么猫腻,我天罡踏步逃之夭夭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来到床前,这才看仔细,我倒吸口凉气,这女人还真是昨晚我们遇到的女尸。她被王馆长偷着拉回来了。   女尸的额头上贴着一道蓝色的符,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尸”等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是……”我疑惑。   “这具女尸不简单。”王馆长说:“她刚送来的时候,我就看出这是一具尸变之尸。”   “你怎么知道?”我问。   王馆长走上前,拂开女尸的头发,露出一只耳朵:“此为玄耳。”   我看到女尸的耳朵里面的内纹一圈一圈呈螺旋状。   王馆长又伸出手抚动女尸的眼皮。昨晚所有事发生的都太突然,我根本没注意女尸的眼睛是什么样。此时女尸紧闭双眼,被王馆长这么一弄。突然睁开,跟活人差不多。   我心里有点胆突,这时候不能露出来,毕竟我是八家将,装也得装成高人。   王馆长道:“这叫獐鼠眼。”   他的手继续向下,来到女尸的嘴部。用手一捏女尸的腮帮子,女尸咧开嘴。   “齐震三,你看,”王馆长说:“黑色尖牙,三宫呈深紫色。还有她的十个手指,指尖如钢,这些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我心惊肉跳。   “这是绝迹已久的行尸,也叫活尸,叫僵尸也不错。”王馆长道:“知道我为什么贴这么个符吗?”   “为啥?”我都听傻了。   王馆长撕下女尸额头的符咒,刚撕下,女尸突然毫无征兆中“腾”一下坐起来。   我情不自禁倒退一步:“我的妈啊。”   王馆长看我,没说话。忽然伸出手在女尸面前打了个响指。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专门研究尸体的大家族   女尸在床上坐起来,似乎看不着东西,鼻子一动一动的,闻着什么。   我经历不算少了,可活尸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突然活了,像人一样,怎么看怎么恐怖。王馆长一边打着响指,女尸一边动着,纵身从床上跳下来。王馆长一边后退,一边打着响指,女尸似乎跟着他的声音走。我站在旁边看得不停咽口水,毛骨悚然。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头上昏暗的灯泡发出“嘶嘶”的杂音,王馆长打着响指,来引导她前行。   “看到了吧。”王馆长说。   我没说话,已经看呆了。   “我刚才贴的是‘白乙大将军到此’的镇尸符,是出自茅山一派。”他说。   “你是茅山派的?”我问。   王馆长没有答,停下响指。他走到女尸前,伸手在女尸的额头抹了一下。那里有一滴的血迹,等到血抹掉了,女尸忽然全身栗抖,鼻子不断动着,侧着头。好像在听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王馆长道:“刚才我用自己的血抹在她的头上,这样就能操控活尸。现在把血抹掉,尸体不受我控制,她在寻找原来的控制源。”   “什么意思?”我听的心惊肉跳。   “这具尸体行事是有目的,”王馆长说:“她的一举一动受到外界的控制,这在江湖上称为奇门借尸。所谓‘借尸’,就是借尸体用一用的意思。”   “谁在控制她?”我赶紧问。   “不知道。”王馆长紧紧盯着女尸:“奇门借尸有五法,金木水火土。不管什么形态的尸体,都脱离不了这五种。现在还无法确定,对方是用哪一种来控制尸体。”   女尸突然转过头,面向我。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倒退。   王馆长道:“活尸能嗅人气。它在闻你的气味。”   我做出天罡踏步的架势,随时准备跑路,谁知道女尸闻了几闻,开始蹦蹦跳跳往外走。王馆长道:“看见没有,控制的那个人已经感知到了女尸,他在控制女尸回去。”   他三步两步跑到女尸前。把那滴血重新抹在女尸的额头,然后打着响指,指引女尸回去,到床前重新躺下,他把那道符咒重新贴在女尸的头上。   女尸闭上眼睛,再也不动了。   刚才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我神晕目眩,几乎窒息,心想这王馆长看着糟老头子一个,没想到还真是奇人。   我赶紧抱拳:“王馆长,还没请教你道上怎么称呼?”   王馆长摆手:“齐震三,我已经不是道中人,早已退隐江湖,这次若不是看情形这么古怪,也不会掺和这件事。我告诉你,奇门借尸是谓邪术,建国初期五十年代还略有耳闻,此后就销声匿迹,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不能不重视啊。”   “对了,”他说:“你怎么会追寻这具女尸在此,莫非和八家将有关?”   王馆长是高人,又是知情人,我不能隐瞒他。便把那天晚上风雨一夜,有人用女尸声东击西盗走婴儿的事说了一遍。   王馆长听得眉头紧锁:“看来唯一的线索就在这女尸的身上。”   “王馆长,你说为什么昨晚女尸会去找一个老流浪汉?”我问。   王馆长道:“你换个思路来想,咱们人,包括动物,也包括眼前的活尸,你把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想象成机器,想成一台车,机器要动,车要开,必须需要汽油需要电力需要资源,这是宇宙的法则。普通的活尸靠吸取人的生气来维持活动。更高级的僵尸会吸收日月精华,真要到那个时候,就成了精喽。对了,僵尸拜月你听过没有?”   “好像有这么一说。”我说。   “僵尸是集聚阴煞而成,阴气积累多了,就会情不自禁吸收外面阴气的精华。而月光是阴气最多的地方,所以僵尸一旦成了气候,就会拜月来吸收能量。”   我听得心悦诚服:“王馆长,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专门研究僵尸的?”   王馆长笑笑,非常苦涩:“好吧。不说说我的来历,恐怕也不能让你信服。你听没听说过道家有一门法术,叫太阴炼形。”   我摇摇头:“我孤陋寡闻。”   王馆长摆摆手:“也不赖你,这种法术奇诡无方,修炼的典籍已不可考,在江湖上已成传闻。但是可以告诉你。我就是出自这一门,小时候是在尸体堆里长大的。”   王馆长说他还模模糊糊记得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们家是个大家族,住在宁夏,离银川不远的小城市里。那个年代没有现在交通这么便利发达,他就记得小城非常荒凉,都是老街,房子也破破烂烂。他们家很多族人住在一起,房屋鳞次栉比,关系盘根错节。他小时候就记得,每家院子里都有放着棺材,有的暴晒在院子当中,有的藏在阴森的柴房里。   他们那群孩子白天上学,晚上回家还的练胆。爸爸大爷,叔叔堂舅的,会把小孩子绑在院子中间的杆子上,周围没有光,只有一个个阴森的老棺。孩子不能叫不能哭,哭一声多绑一天。也不知这种粗暴的教育方法能教出什么孩子来,反正王馆长说,他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有时候他们孩子和大人凑在一起,让大人讲故事,大人们讲的也是鬼故事,鬼神什么的。吓死人不偿命。有个故事是关于他们老王家先祖的,讲的是先祖如何得机缘追随神仙,得到太阴炼形的法术秘籍。   这个故事发生在大概清朝康熙年间,具体年份不可考,老王家这位先祖叫王子美,是雁门人。也就是现在大概山西代县一带,乃是倒腾皮货的小商人,日子过得还算将就,就是做买卖辛苦点,押着货风里来雨里去的。   有一天他走到一处郊外,正赶上黑天,下着大雨,当时他没有雨具,就带了头驴,淋的狼狈不堪,带的嚼谷和衣裳全都湿透了。看到路边有个小客栈,不大。二层小楼,里面燃着灯。   他过去敲门,里面传来个妇道人家的声音,问谁。   他赶忙说打尖住店的,那妇女说,大哥赶紧走吧,今晚不能留人。   这个王子美当时就火人了,脾气大着呢,这么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人上哪住去。他就哐哐砸门。   砸了半天,门开了,王子美把驴拴在门口。抖落着身上的雨进屋。屋里面积不大,木桌上燃着油灯,满屋就俩人,一个病怏怏的女人,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   这男人看不出多大岁数,为什么呢。因为脸上盖了块毛巾,纹丝不动。   王子美觉得气氛有点诡,就问妇女,你家掌柜的怎么了这是。   这女人行为更是古怪,竟然打开柜子门往里钻,一边钻一边说,我家掌柜的发烧了,躺着发发汗。   王子美虽然买卖不大,也算走南闯北,狐疑着问你钻柜子里干什么。   那女人嘿嘿笑不说话,进到柜子后,把柜门从里面关紧。   王子美看着床上的男人。觉得放不下心,走到桌边拿起油灯过去仔细照,这下看明白了,这人已经死了。   荒郊野外,暴雨倾盆,这么个鬼地方,看见死了这么一口子,他心里这个腻歪,可走又走不了。   他想到二楼去,刚到楼梯口,看到二楼整个封着门,上不去。   外面雨越下越大。他坐在楼梯口打瞌睡,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突然“咔嚓”一声惊雷,他猛地醒过来,外面雷声不断,窗户不断映着闪电光。雨下的更大了。   这时,他忽然看到令人胆寒的一幕。躺在床上的男尸,头上本来盖着毛巾,毛巾“噗”一声飞了起来,像是有人吹了好大一口气。   王子美头皮都炸了,知道坏了。遇到诈尸了。他去推门,根本推不开,也不知这门是怎么的,好像反锁上了。   他过去敲柜子,那女人就藏在里面,里面传来她的声音,大哥,你还是快跑吧。   他急眼了,看着窗户,一个跃步跨到床上,迈过那具死尸,要把窗户打开。刚迈过去,一只脚让死尸抓住,跟钳子似的,根本难动一分。   王子美顿时觉得脚无力,他想起一个传闻,说是让僵尸抱住就得死,为什么呢,僵尸吸人气。自己脚没力气了,很可能脚上的生气已经被吸走了,这时候他也是豁出去了,用出吃奶的劲头朝着窗户拼命一扎,整个窗框都顶了下来,他扛着窗框从屋里翻到外面,落在地上。   外面简直无天无地,大雨倾盆,到处都是迷蒙蒙的黑烟。他顾不得了,扛着窗框,一瘸一拐往外跑,冷不丁回头一看,僵尸已经从窗户爬出来,不停动着鼻子,闻着他的气味,一路追了过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南宗北派   王子美也是急眼了,天降暴雨,他深一脚浅一脚跑进树林,看到眼前有一棵苍天大树,拼了命往上爬。刚爬到半截,那僵尸就到了。僵尸膝盖不打弯,没法跳上去,只能在树下不断蹦蹦跳跳干着急。   王子美站在树杈上,头上是大雨不断,雷声阵阵,下面是僵尸绕树。   他哆哆嗦嗦抱着树,忽然看到树上的枝叶在枯萎。他低头去看,僵尸抱住大树,似乎正在吸收生气。这么大一棵树,生机流转狂泄而出。树叶在快速枯萎,往下耷拉。王子美吓得心惊肉跳。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神仙出现了。大雨滂沱的树林里走出一个道士,全身竟然没沾水点,并没有湿。头上扎着发髻,手拿拂尘,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飘飘欲仙而来。   僵尸看到道士冲了过去,道士举手投足玩弄僵尸如老叟戏顽童,具体过程已经无从可考,好几百年了出现很多版本,说法很多,大概意思就是道士拂尘一扫。僵尸就僵硬住了,径直朝后一倒。   道士疾步上前,手垫在僵尸后脑,引他下坠之势,把僵尸平放在地上。   这时雨停了。淅淅沥沥的,道士招手让王子美从树上下来。   王子美前来相认,就这么着,一来二去,他成了这个道士入门弟子,因机缘之故,开始修习道士的太阴炼形。   道士告诉他,太阴炼形是一种久视长生的神仙道,非大机缘不可修行,你资质尚佳可是心性太差,于尘世间有太多眷恋,莫不如就把这一秘籍和心法随着家族往下传,让他们家里男孩女孩都来修习,只要有一个成的,那也是百年幸事。   听到这里,我实在纳闷,便问:“王馆长,这个太阴炼形到底是个什么法术?”   “说实话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王馆长说:“传到我们这一代,家族已经不行了,我也没听说谁练成过。不过这种法术大概意思我知道。人总会死吧,死了以后魂魄就消散了吧。”   我点头,认真听着。   王馆长道:“太阴炼形的核心理念就是人虽然死了,但用其法术捆住要走的魂魄,尸体彻底腐烂,腐烂之后再重新生长,通过这个死而复生的过程,进行前世消业,这样再生而为人,就会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我倒抽口冷气:“邪门。”我想起一件事便问:“救你们祖先的那个神仙道士是什么人?”   王馆长道:“此人的牌位还在老家祠堂里供奉,几百年了已经。我记得很清楚,此人姓黄,叫黄九婴。”   一听这个名字,我大吃一惊。赶忙道:“道家南宗?”   “呦,你也知道。”王馆长说。   我咽了下口水,没细说:“这个名字只是很久前听说过。王馆长,道家还分南北宗?”   王馆长摘下眼镜擦了擦说:“最早的道家大致分南宗北派,两派核心的区别在于对成仙和长生的理解。北派讲究弃壳成仙。不用肉身,以灵体飞入天界。至于这天界啊,成仙啊,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无法解答。代表性的修行方法是尸解。而南宗讲究的是追求肉身的长生,也分不同等级。比如说太阴炼形吧,修炼之人死后神魂不散,乃至尸体腐烂之后继续依附于骸骨修炼。如此在地下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可以在已朽的骸骨上再生长出一副身体,所谓长生不死,即成仙。”   我听得如痴如醉:“那么这个黄九婴就是南宗的?”   “对。”王馆长说:“后来我读过很多道家的经典,再印合我们家祖先的这个故事,我发现整个事件里有两处特别大的疑点,如果这件事确实发生过的话。”   “什么?”   “第一,客栈老板娘藏到柜子里,很显然她知道自己男人已经死了,而且知道男人会在那个时刻诈尸。第二,黄九婴为什么那个时刻正好赶到,他是不是也提前知道?道家南宗开始还算正常,后来经典虽传,心法流失,很多人拿着典籍都练偏了,他们行事越来越邪,结合这一点。我想到黄九婴是道家南宗的高手,也是主观猜测,这死去的僵尸会不会就是黄九婴炼制的?”   “什么意思?”我愕然。   王馆长说:“他把活人弄死,再制成僵尸。”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我们曾经去过颠倒世界里的三楼,那里有一间密室,有祭司黄九婴的牌位。   我忽然察觉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时间,赶忙说:“不对不对。”   “怎么?”王馆长问。   “黄九婴我得到的资料说他是明朝人,怎么会在清朝康熙年间出现呢?”   “道家南宗修的是什么?”王馆长看我:“修的就是长生久视。他能活到那时候也不算稀奇。黄九婴生于1461年,也就是明朝天顺五年,师从道家南宗的杨海幽,根据南宗辈分九字排序:西道通,大江东。海九空。他排‘九’字辈。”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尸说:“奇门借尸,各有奥法不同,中国有,东洋扶桑也有,听说海地那里也有这种秘术,不管怎么样吧,都缺不了金木水火土这五个最基本的元素。道家南宗的太阴炼形术,也牵扯到操纵尸体,属于奇门借尸的一种,所以我做过很深的研究。”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   王馆长道:“要追根溯源。找到谁在操控尸体,找到这个人就能找到转世的济慈长老。”   “那怎么找?”我问。   王馆长道:“见到这具女尸的时候,我本想做研究后一把火烧了它,留下来只能是祸害。可现在一看,不能烧。烧了就断了线索。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对方用了什么法术来控尸。”   “那你想怎么办?”我问。   “我仔细检查过尸体,没发现身上有金属物,也没有水,火也不可能,只能是木或是土。小齐,你帮帮我,把尸体抬起来。”   我帮着王馆长让尸体坐起来,我在后面顶着,王馆长坐在女尸前面。用镊子拨开女尸的嘴。我在后面看不见细节,就看到他把镊子插进去拨弄。   时间不长,从里面夹出一样东西。我探头过去看,愣住了。   他从女尸的嘴里夹出一片叶子,这叶子大概成人手掌一半大小,已经枯黄,上面还有很多黑色的小虫,小如针眼,挤挤挨挨的爬着,让人头皮发麻。   王馆长只拽出来一半。大概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这是什么?”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塞回去后把镊子拿出来,镊子尖头有些小黑虫在爬动,他用打火机燎了一燎。把那些小虫都烧死。   “明白了。”他说:“原来用的是木。”   我马上醒悟:“你说的是那片叶子?”   “借尸的灵引是木,好奇怪啊,从来没听说过。”王馆长沉思:“用的是榕树叶。咱们市里好像没听说哪块有榕树。”   “我知道。”我说:“市区公园有榕树。”   王馆长摇摇头:“不对。如果要做活尸的灵引,树木的种植必须是有讲究的,肯定不会是公园那种观赏木。咱们分头查查。看看谁家私宅里种着榕树。”   “那现在呢?”   王馆长沉吟:“还有个办法比较冒险。”   我问他什么。   “放虎归山。”他说了四个字。   王馆长的计划是,他在女尸身上反下灵引,解开封印,让女尸自由行动,对方肯定会让她回去,这样我们就能找到源头是谁了。   可这么一来,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一旦对方法术高深,能很轻易觉察到尸体上不同的灵引,一旦被觉察,王馆长也就暴露了。   这是他迟迟没做出决定的原因。王馆长决定退隐江湖,从此不问江湖事。这要一插手,暴露的话,他会永无宁日。   我不能强迫他做出任何决定,更不想用道德绑架别人,只能等王馆长自己决定。他似乎有很为难的事,犹豫了半天,说道:“小齐,这件事赖我手贱,我真不应该一时技痒把女尸弄来。请你们八家将多多包涵,我不想再牵扯进去,就这样吧。”   “尸体怎么办?”我问。   “不能烧,这是重要的线索,”他沉吟:“这样吧,我批出一个冰柜,专门陈放这具尸体,什么时候查明白了什么时候烧。”   我们说着,从地下室走出来。在下面一晃都两个小时了,我们刚到走廊上,就看到在走廊尽头有个人影。   “铁公鸡醒了,我和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说着正要踏出去。王馆长忽然出手一把拉住我。   我惊疑看着他,问怎么了?   “很不对劲。”王馆长严肃地说:“这不是铁公鸡。” 第三百三十四章 伏尸   我一听就愣了,不是王庸,那这个人是谁?走廊没有开灯,而且朝阴没有窗,月光照不进来,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走廊这个人身材比较瘦弱,好像真不是王庸。   王馆长扭开旁边的门,轻声说:“你先进去。”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铜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极悦耳的声音,走廊那头的人应该是听到了,缓缓转过身。   那个人身材佝偻。如同一只大虾,突然动了,速度极快,踩着走廊的地板嘎吱嘎吱作响,像风一样跑过来。   王馆长看我:“进去!”   我赶忙缩到屋子里,留了条缝隙,正想细细来看,谁知道王馆长飞起一脚,把这扇门踹上,差点没撞破我的鼻子。   我往后倒退一步,听到外面走廊脚步声杂乱,也不知发生什么,正要开门出去,后面懒洋洋有声音传来:“老菊,你干嘛呢?”   我回头看,王庸刚才正在休息,现在迷迷糊糊醒了。脸上的疼传来,他嘶嘶倒吸冷气。用手指抚摸墨斗弹出的伤痕,龇牙咧嘴:“我的脸怎么了,是不是破相了?”   我做个安静的手势:“别说话,你没事,外面打起来了。”   王庸从床上跳下来,蹬上鞋来到门口。趴在我身上:“怎么了?”   我烦得要死,推开他:“别烦我。”   王庸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握住门把手,没等我反应过来,陡然把门打开。这时,我看到王馆长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身上,而那人飞来的方向,正是我们的房间。   这个人被踹的飞了进来,正砸在我们身上,我和王庸还趴在一起,这一下冲击力,让我们翻了好几个滚。   我摔得脑子发晕,想爬起来,王庸压在身上。我大吼:“快给我起来!”   王庸“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这不是那个老流浪汉吗?”   我赶紧爬起来,屋里除了我们两个,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这是个老头,驼背很厉害,穿的土里土气,跟捡破烂的差不多。   这老头侧对着我们,脸色极为苍白,面无表情,似乎眼睛看不见,鼻子一动一动的,在闻什么。   “他是谁?”我低声问。   王庸道:“那具女尸就是在他的窝棚里发现的,这老小子是流浪汉,平时住在桥洞,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抄起桌子上烟灰缸,砸向那老头:“嘿。老头,是我,认不认识了?”   老头缓缓转过头,我们都吓了一跳。老头表情木然,眼睛微睁,脸色惨白如纸,尤其我看到他的手指,十个手指甲生出很长的一截,呈墨紫色。   我和王庸常年抬尸,对于尸体有着比常人强很多的敏感性,王庸反应很快:“他是不是死了?这是一具尸体。”   王馆长走进来,急声叫:“屏住呼吸。”   那老头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直扑我们,我用出天罡踏步,巧妙地踩了几个方位,从老头身边滑过去,王庸就惨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直接被逼入墙角。   我在外面喊了一声:“不要呼吸。”   他赶紧蹲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胖脸憋得发紫。   老头一时没了目标,鼻子不停动着,在寻找着人气。   “把他引出来。”王馆长一边说一边拿起铃铛,轻轻摇动。   老头听到声音果然转过头。一步步走过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恐惧心理,别看我经历了那么多怪事,可看到眼前这具活尸还是觉得害怕,纯生理性的害怕,自己控制不住。   我慢慢挪向墙角,屏住呼吸。看着老头被铃铛引出了房间。   王庸可算长舒口气,蹲在原地不敢动,看着老头走了出去。他赶忙爬过来,拉着我低声说:“怎么回事这是。”   “告诉过你了,有僵尸,你还不信。”我说。   我们探头出去看,王馆长在前,一边走一边晃着铃铛,老头跟在后面,鼻子不停动着,两人缓缓朝一楼大厅走去。我陡然想起,那里有一个奇怪的屏风阵法。   我和王庸探头探脑看着。远远的王馆长喊道:“别看热闹,把你们破坏的屏风都扶起来。”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从屋里出来,我来到二楼边缘的栏杆,直接翻过去,纵身跳到一楼。王庸跨在栏杆上。比划了一下距离,没敢跳,只好跟在老头身后,从楼梯下来。   我先跳下来,看着他们还在楼梯上,赶紧把地上的屏风抬起来,每道屏风在地上都有印子,安放在这些印子上,就能恢复原位。   我刚摆好,他们几个人从楼上下来,王馆长一边摇铃一边往屏风阵里引。我心跳加速,看着老头一步步走近。   我来到王馆长身边,低声说:“至于这么谨慎吗?”   王馆长道:“这具尸体不一般,他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很可能我们已经暴露了!”   王庸站在楼梯上没敢下来,远远喊着:“不用我做什么吧?”   我们都没搭理他,我低声问王馆长该怎么办。   王馆长道:“你引他进镇尸阵,我去取镇尸符,坚持住。”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突然把铃铛塞到我手里,别看岁数大,他腿脚到是非常灵便,三跃两跳来到楼梯口,几步登上了二楼。   没了铃响,老头像是无头苍蝇,在那里转圈,鼻子不停动着,在闻着什么。   王庸哈哈笑:“老菊,你行啊,现在都能操纵老头了。”   我看着他心里有气,也是恶作剧,使出天罡踏步,绕到楼梯口,突然摇动铃铛。老头听到声音,没有走向阵法,而是朝着我们走过来。   王庸大惊失色:“老菊别闹。赶紧干正经事。”   我看着他,把铃铛塞到他的手里:“你先顶着,我去帮王馆长。”   铃铛一传手,叮叮当当作响,老头鼻子越动越快,朝着我们跑过来。   王庸吓得“我的妈”喊了一声。撒手就把铃铛扔了,我急了:“铁公鸡,你大爷的。”   我踩着楼梯把手,一个空中腾跃接到铃铛,翻身落地,看着老头要爬上楼梯,赶紧摇动铃铛。   老头停下来,动着鼻子,朝我跑过来。我现在对于天罡踏步有着无比的信心,动起来也是随心所欲,几个方位的跳动,直接到阵法里。老头追了进来,我用耳神通扫过屏风阵,再从其他入口出去,老头彻底困在里面。   屏风阵别看简单,奥妙无穷,走进去像是鬼打墙,别说活尸了,就算活人进去都出不来。   我来到楼梯上面,向下俯视,老头困在阵法中间,地上是朱砂写成的巨大符咒,他一碰就发出一声怪叫,屏风出还出不去,像是困在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王馆长走过来,看看下面:“齐翔,活儿干的不错啊。”   王馆长很有分寸,有王庸这个外人在场,他没有喊我的别号。他手里拿着符,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狼毫毛笔。笔尖是红的,不像是朱砂之类的染料。   他走进阵中,打了声口哨,老头听到了,怪叫着冲过来。王馆长看他近前的瞬间,一个闪身躲过。   王馆长这么大岁数,长得邋里邋遢,可一旦动起来,身体轻盈如烟,而且最诡异的是,竟然特别曼妙,糟老头子乍看上去竟然让我联想起古舞中的美女甩水袖。   “呦呵,这老头有两下子。”王庸都看痴了。   “出去之后别乱说,这里发生的事传出去影响不好。”我说。   “说能咋的。”王庸没搭理我。   我气得恨不得给他一巴掌:“那尸体为什么会找来,你不想想吗?尸体不是无缘无故能动的,背后有人操纵,我们很可能都暴露了。你如果出去乱说,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王庸不是笨蛋。他比什么人都精明,利益计算的相当厉害,他苦笑:“不至于吧。”   这时王馆长已经把老头压在地上,他用右腿的膝盖顶住老头的脖子,老头干挣扎起不来,拼命用十个手指头抓着王馆长。   王馆长挺起毛笔,在老头的额头上画红色的圆点,然后把符咒贴在上面。老头挣扎了两下,手缓缓落下,再也不动了。   王馆长轻轻起身,舒了口气。我和王庸走下来,王庸鼓掌:“馆长,你简直英明神武,连僵尸都能对付,我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老菊,你看看咱馆长,像不像香港那个什么英。”   王馆长理都没理他,直接叫我:“齐翔,帮我把这具尸体上半身抬起来。”   我蹲在地上,抱起老头的上半身,一上手我就知道这老头死透了,完全没有气息,皮肤都是冷的。死的时间不长,没有尸斑,天热也没有腐烂的迹象。今天早上,王庸他们还见过这老头,那时候他还是活人,可见死亡时间不超过12个小时。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危险出现   王庸扶着膝盖在旁边看着,惊疑地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馆长道:“被僵尸吸了生气。”   “啊,我明白了,”王庸说:“我们送来的女尸还真是僵尸,这老头和女僵尸玩了一晚上,生气被吸光了,所以死了。可……为什么他能找到这里,莫非他在找相好的那具女僵尸?”   王馆长让我扶好老头的尸体,他从兜里掏出小镊子,捏住尸体的嘴使劲张开。然后把镊子探进去,时间不长夹出一样东西。   我和王庸看愣了,那东西是一片叶子,正是榕树叶。叶子上遍布黑色的小虫,密密麻麻爬着。   我说道:“和女尸一样。”   “什么和女尸一样?”王庸瞪大眼睛问:“你见到女尸了?”   该怎么说怎么说,这小子确实聪明,闻着味就能推测出事情大概,可惜心眼没怎么放在正地方。   王馆长脸色严峻:“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位置了。我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拼命想躲,没有躲开。”   “怎么办?”我问。   王馆长看看外面的天:“你们先走吧,齐翔,你明天早上过来。”   “那我呢?”王庸问。   “你不是要上班吗?”我看他一眼。   “别,别,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我请一天假也没事。你们整的神秘叨叨的,搞不清楚我睡不着觉。”   王馆长道:“你要想来也一起来吧。齐翔,这是铁公鸡自己的选择,再说他已经牵扯到事中,恐怕不能独善其身。现在不知道对方的路数,大家抱团取暖,还安全些。”   “行吧。走吧。”我拍拍王庸。   我们两个往外走,王馆长还在用镊子夹着那片叶子,沉思不已。   外面已经很晚了,我们溜溜达达到了火葬场外面,开了车走。王庸一路嘴就没闲着,不停问我怎么回事,问王馆长来历。   我支支吾吾没怎么说,王庸恼了,把车停在路边:“老菊,你咋回事,跟哥们玩心眼。馆长怎么说的,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你左藏右藏的,一旦我遇到了危险怎么办,反应都来不及。”   他说也有道理,我想了想说:“我不跟你说,主要是你嘴不好,没个把门的。”   “那的分什么事,我是那样没轻没重的人吗。赶紧说得了,磨叽。”王庸掏出包烟,自己叼一根,甩给我一根。   我斟酌了一下,只是把女尸的事说了说。没讲八家将的事。也没讲王馆长的道中来历,还有太阴炼形什么的,这些信息对于一个平凡人来说,太过离奇,他如果继续刨根问底,反而不美。   王庸沉默下来,没有像往常那样没正行,他一句话也没说话,直接发动车子。   他不说,我也不说。我们一路开到市内。王庸严肃地说:“这件事我需要回去消化一下,明天早上九点我来小区找你。”   我回去之后,通过电话把发生的事和解南华说了。解南华沉吟:“殡仪馆的王馆长,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不过宁夏王家倒是非常有名。”   我赶忙问怎么回事。   解南华告诉我。宁夏王家以尸见长,专门研究尸体,在江湖上相当有名。他们家族对于尸体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家族分支还很多,从事行业也各有不同。有干法医的,有专门倒卖木乃伊的,甚至还有盗墓的。王家的来历很多人不清楚,江湖传言是茅山上清宗传下来的。   茅山上清宗在明清一代起便是治僵尸的圣手,这一派没别的本事。就是抓僵尸,据说清朝以后,尤其到了民国,战乱频生,军阀混战,张大帅打王大帅的,随便一个小城山村僵尸都满街走。上清宗趁机发扬光大,靠这个行走江湖。香港那些老的僵尸片还真不是胡说,有些事确实发生过。   后来建国破四旧打击封建迷信,这一派算是消停了。据说建国后枪毙了一批黑道门的,里面就有上清宗一个师傅,他死了以后,这一派彻底销声匿迹,哪去了。不知道。   宁夏王家碰上这样的时局也要低调,道上的人都知道他们跟上清宗有过交集,因为死去的上清宗师傅临死前曾经到宁夏拜会过王家的长老,这么多年越传越邪乎,都说王家是茅山派的传承。   解南华说,现在才知道原来王家的先祖拜在道家南宗门下,学的是太阴炼形。   “这个王馆长你怎么看,是好人吗,能不能值得信任?”我说。   解南华沉吟道:“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据我的江湖经验,这位王馆长如此低调不爱惹事,他很可能和王家有过矛盾,闹得很不愉快,不想再和家族有关联。他到现在也没结婚,很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你们就听他的吧,应该不是坏人,有这样专业的高手在,我们能很快找到盗走婴儿的人。”   我问他,看没看到圆通,圆通对于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解南华道:“圆通的态度很含糊,也有些暧昧,我倒觉得……”后面的话他犹豫一下没说:“你们去找吧,现在还不方便说。”   放下电话时,我灵机一动,冒出一个极为古怪的想法,贼人盗走婴儿,会不会是圆通故意为之?   这么一想就没有边了,我做了几个假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和王庸在小区外汇合。我看到王庸精神不振,便问怎么了,王庸说:“昨晚我几乎没怎么睡,在网上把那些僵尸片看了一遍。”   我笑了:“那些都是编的。”   我们坐上公交车,王庸说真不是编的。僵尸吸活人气,这个细节电影里就经常提到。他说等有时间到旧货市场买个墨斗,再淘个黑驴蹄子,僵尸也叫粽子,听说黑驴蹄子能治得住。   这些都是扯淡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昨晚也是没睡好,昏昏欲睡。殡仪馆在郊外,现在不是清明,这趟车上没几个人。   我和王庸坐在后面,我闭着眼打盹,他还在那喋喋不休,这时车子停了,上来几个乘客。   王庸说话声很大,每句话都带出僵尸,我呼噜都打上了,忽然听到有人在近前说:“两位,遇到僵尸了?”   我打了个激灵,抬起眼,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一个圆脸一个长脸,穿着T恤,都是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主儿,非常平凡,没有任何特色。   “你们是?”我疑惑。   圆脸男人坐在我们前面。呵呵笑:“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遇到僵尸的?”   “你们是谁,没头没脑的干什么。”王庸说:“我们讲昨晚看的鬼片。”   “不对吧。”瘦脸男人坐在另一边:“我们听了一路了,你们大声嚷嚷,说见到僵尸应该怎么处理。说说吧,或许我们能帮上忙。”   王庸刚要说什么。   我眉头跳了跳,轻轻踹了他一下,说道:“不是我们遇到僵尸,是我的一个表哥。他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有个老流浪汉晚上遇到艳遇,谁知道钻他被窝的是个女尸,反正传的挺邪乎的。”   “你们这是到殡仪馆?”圆脸男人问。   王庸反应是快,说道:“我们单位领导她爹死了,明天要办葬礼,领导派我们两个先过来看看,帮帮忙什么的。”   圆脸男人和长脸男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再说话。王庸从兜里掏出烟盒,凑过去递给他们两个:“两位老哥,也是去火葬场?”   两个人明显对我们不感兴趣,勉强接过烟,王庸掏出打火机一一给他们点上:“两位去火葬场,也是给领导的爹送葬?”   圆脸男人呛了一下,喷出一鼻子的烟:“我们去找个人。”   “谁啊?”王庸说:“殡仪馆我熟。”   “你熟?”长脸男人不苟言笑:“具体找谁我也不知道,应该是那里的工作人员。”   王庸笑:“嘿嘿,可能吗,找谁都不知道?殡仪馆大了,干活的能有几十口子,你们慢慢找吧。”   长脸和圆脸不在理我们。天热,他们穿的少,我看到他们脖子上一人挂着一根项链,项坠比较特别,是一个类似古铜钱的圆盘,上面刻着古文,看不懂是什么,虽然古旧不起眼,但想来不是凡品。   我碰碰王庸,示意他看。王庸真是厚脸皮,凑过去伸手去抓长脸男人胸前的项坠。   他一出手,长脸男人反应极快,手什么时候抬起来的都没看清,一把叼住了王庸的手脖子,我看到这个手法相当专业,他的拇指正若轻若重地掐在王庸的脉搏上。   “你干什么?”他问。   “我看你胸前挂的这牌牌挺好,是咸丰通宝吗,我也玩古董。”王庸瞎话张嘴就来。   “咸丰通宝。呵呵。”旁边圆脸男人笑,一脸鄙夷:“咸丰是个什么东西。”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扶乩定位   我和王庸面面相觑,这小伙子口气也太大了吧,咸丰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皇上,一国之君。在他嘴里连个东西都不如。   长脸男人把项坠塞到衣服里面:“这是我们家祖传之物,不能与外人看。”   他们两个站起来,到前面坐下,我和王庸互相看看,不再说话。   时间不长到了殡仪馆,我们故意磨磨蹭蹭最后下车,看那两个人走远了,我赶紧拿出电话给王馆长打了过去。王馆长正在办公室,我把车上的事说了一遍。   王馆长沉吟:“小齐,你看到他们脖子上挂的项坠是什么吗?”   我大概描述一下,类似古铜钱。上面还有古字,具体的就看不清了。   王馆长道:“你们到殡仪馆的东后门等我。”   我和王庸没有从正门进去,顺着墙往后面去。殡仪馆相当大,门也多,不是在这里工作的资深人士,根本分不清哪个门是哪个门。我和王庸常年在这里泡着,殡仪馆任何方位都了如指掌,王馆长一说我们就知道,溜溜达达过去。   东后区靠近大山,墙上开了脏兮兮的小月亮门。这月亮门平时都是挂着重锁的。今天开了,我们看到王馆长已经等候在那里,显得心事重重。   我们赶紧过去,王馆长忧心忡忡:“我很可能暴露了,他们是来找我的。这件事没法善终。躲不过去了。”   “那两个人你认识?”王庸问。   王馆长没答话,不停唉声叹气。王庸道:“王馆长,你大小也是个领导,至于嘛,吓成这样。”   “你们不懂。”王馆长说:“来。跟我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背着手往里走,我和王庸满腹狐疑跟在后面。我们现在行走在殡仪馆的后面,能看到远处巨大的焚烧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一大早火化区就开始忙活,焚烧死者,骨灰顺着浓烟到了天空。   王馆长带我们到了一处类似传达室这么个地方,里面没有人,房间不大,被褥到是齐全。他让我们坐,倒了白水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王馆长道:“那两个人很可能是冲我来的,昨晚我做了一件事。”   我们看他。   “放虎归山了。”他说。   我马上明白什么意思,王馆长把僵尸放走了。他和我说过,他会在僵尸身上下一道灵引,僵尸到哪他都会知道,只是这种方法风险太大,所下灵引很可能被高人反侦察到。   我小心翼翼问:“你的意思是,今天来的这两个人……”   王馆长看着窗外,发了会愣,回过神来:“现在还不好确定他们的身份。不过他们既然已经来了。躲是躲不过去了,只能鱼死网破……”   这王馆长平时非常严肃沉稳的老头,现在竟然乱了方寸,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   我隐隐有种感觉,王馆长是知道车上那两个人身份的,他曾经反复问询过我关于两个人脖子上项坠的事,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王馆长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加上王庸这个外人在场,我也不好问什么,只能说道:“下一步怎么办。”   王馆长从桌子下面翻出一个褡裢。打开后,往桌子一倒,零零碎碎倒了一桌子。   有罗盘,香炉,捆成捆儿的长香。铜铃铛等物,都是道中人做法用的东西。   王馆长又从褡裢里拿出一个小口袋,他往桌子上一倒,竟然是一袋子白沙。他用手把沙子铺平均匀,然后说道:“我现在用扶乩定位的方法。找到那只僵尸的位置,找到之后该怎么办,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王馆长,你不和我们降妖伏魔去?”王庸道。   王馆长凄然一笑,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不再理我们。他拆开香,拿出三根点燃,然后站起来拿着香在屋里走动。   这三根香燃烧的很奇怪,香烟袅袅,久经不散。随着王馆长走动,在空中拉成直线。   王馆长抄起罗盘,念念有词,一边走一边看着罗盘,走走停停。香头飘渺的烟雾,在空中来回纠缠重叠,迷迷重重,竟然犹如微缩的云山雾海一般。   我和王庸都看呆了,我还好说,王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西洋景。眼睛瞪得眨都不眨。   王馆长在屋子中间停下来,跺了跺脚说:“就是这个地方。”   我们都看糊涂了,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馆长把罗盘轻轻放在脚下,作为这个位置的标记,然后他吹灭香火。从桌膛里翻出纸和笔,一边看着罗盘,一边进行计算。   他计算的方法非常古怪,并不是用我们常见的阿拉伯数字作为计算单位,而是用很古老的天干地支作为标记。“辰亥戊戌”什么的,后面用东南西北的方向辅以方位。   王庸看的直挠头,可我却内心惊骇,喉头不断动着,后脊背在隐隐发凉。   因为不久前我曾经见过这种古老的计算方法。三生石幻化的颠倒世界里。刘振江曾经给我看过一本古书,他告诉我这本书隐藏一个大密码,内容是关于颠倒世界方位的定位。   我当时翻了翻,看不懂,里面的计算方法和用到的数量词用的都是极古老的天干地支阴阳八卦。   虽然看不懂,可里面的内容多多少少还是有印象的,今天看到王馆长的计算方法,我不停咽着口水,因为他正是用了那本书里记载的内容。   我心中疑惑,没有说出来,难道这种古老的计算方法已经成体系运用了?王馆长会这种方法,是巧合吗?   王馆长停下笔,抬头看我们:“方位定了,铁公鸡,你到外面桌子里把本市地图拿过来。”   王庸答应一声出去了。他刚走,王馆长迅速伸出右手的食指在桌面白沙上写了几个字,他写的是:勿带铁公鸡。   这时王庸拿着大地图走了进来,王馆长顺势一抹,把字抹掉。   王庸到了近前:“王馆长你看看。是这个地图吗?”   这张地图有日子没用了,上面落了一层灰,王馆长吹了吹,把地图铺平,他没着急做什么,而是看了我一眼。   我轻轻点点头,知道他什么意思。王馆长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事不想让王庸继续掺和。可现在我又不好撵王庸走,先默默看着,一会儿再想办法。   王馆长铺平地图,按照刚才计算的方位。用手做尺在地图上比量着,比量来比量去,指尖点在一个位置:“僵尸就在这里。”   我和王庸探头过去看,标记的位置在南中路和华福路的交叉路口上。   这张地图已经有几年了,现在城市建设一天一个样,地图上只能看出大概方位,至于这个方位现在是什么样,只能实地看看才知道。   王庸着急:“那我们赶紧走吧。”   我犹豫着走不走,王馆长说:“那你们赶紧去吧。”   “那你怎么办?那两个人还在找你。要不然,铁公鸡你去跟踪那两个人,看看他们什么来头。”我说。   王馆长摆摆手:“别,我自会处理,你们不要乱打草惊蛇。”   我和王庸出了门,没有走后面的月亮门,而是大大方方往前面大厅去。想去看看那两个人还在不在。   刚才王馆长留下来的字,不能带着王庸,我心里沉甸甸的,琢磨着办法,怎么才能甩掉他。   我们到殡仪馆大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影子,王庸看到工作人员胡丰正在大堂忙活,过去扔给他一根烟,向他打听那两个人。胡丰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两个人,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问我们最近收没收什么奇怪的尸体,还问我同事中觉得谁最特别。这些东西别说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他们,都是商业机密。”   “行。”王庸拍拍他的肩:“你成熟了。”   “你们是不是知道那两个人找的是谁。”胡丰疑惑地问。   我和王庸互相看看。在殡仪馆干活的都是人精,我们稍微一撅屁股。他们就能闻到骚味。   “跟你没关系。那两个人呢?”王庸问。   “不知道,我这忙的脚打后脑勺,谁有空跟着他们。”胡丰吞云吐雾说,这时那边来了活,他帮忙走了。   我和王庸出来,王庸一边走一边分析,说王馆长一定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这两个人的身份和脖子上的项坠有关,到底是干啥的呢?   他絮絮叨叨,磨叽个没完。   我们坐着车往市区走,王庸还在那嘴不停地说,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是王馆长发来一条信息。   “我告诉你们的是错误位置,想办法甩掉铁公鸡,再给你发正确的地址。”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养生主   我们来到南中路和华福路的交叉路口,这里刚拆迁了一大片房子,正在建大型商场,地基打好了,上面在盖房子。工地四周拉着三合板的围墙,我和王庸装模作样考察了一圈,王庸还在分析,会不会是工地里的承包商把尸体藏起来了。   他分析了半天我也没搭腔。在附近转了一圈,到了中午,我们两个在路边摊喝了两碗羊汤,我主动把账付了,跟他说:“老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也看了,咱们这么找,根本找不到。”   王庸吃的满头大汗,桌子上扔了一堆面巾纸,他扇着风:“行,行,我得回去了。耽误一天工,出来遭这个罪。还不如吹空调呢。”   等他走了,我慢条斯理掏出一根烟,慢慢悠悠抽完,估计王庸就算耍回马枪也不可能了,我给王馆长发了信息。   很快王馆长回了信息,上面就几个字:民乐养生会馆。   我愣了,那地方我知道,市区一个很有名的养生会所,据说里面非常高档,一杯茶就好几十,我是没去过,听麻杆说里面有特别服务,小姐都是跪在地上伺候客人。   当然是种种传闻,没想到王馆长会把矛头指向那里。   我想了想。要进那种会所,没钱不行。我心眼一时活泛了,要不去看看?我可不是为了买春啊,是正儿八经的调查僵尸。   我抠着牙,没急着过去,顺着建筑工地转了两圈,然后钻进一条胡同。又拐了好几个弯,确定没人跟踪,打了车直奔民乐养生会馆。   去以前,我在附近的银行取了点钱。溜溜达达到了会馆门口,门口站着两个高挑的女孩,穿着会所的土黄色制服,看上去端庄大方。见我来了把门拉开,道一声欢迎。   一进去,就感觉和外面两个世界,大堂里打着空调,不冷不热的,而且空气里飘着淡淡香气,舒服的我几乎要呻吟了。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这里的环境,感觉自己和土鳖一样。满室的墙上全是古风的黄色壁画,上面的侍女丹青细描,穿着贴身的亵衣,一点没露,还让人浮想联翩。   这时来了个小伙子,笑容满面:“哥,第一次来啊,是按脚还是全身。”   “按脚,按脚就行。”我赶忙说。   这会所太大了,而且设计的格局很特别,回廊重重,走廊狭小,却没有气闷的感觉,墙上的镜面用的非常合理,拓展了有限的空间。地上陈设仿古的灯笼,天花板也挂着红灯,暧昧淡红。   不知从哪的喇叭里放出轻柔的音乐,不是普通的音乐,听曲调像是低吟的佛教音乐。我疑惑:“怎么,你们老板信佛?”   那小伙子笑:“哥。这不是佛教音乐,这是道教的。你看墙上的壁画。”   走廊的光线很暗,壁画的颜色也是深黄,不凑近了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他这么一说,我就不客气了,走上前仔细观察。壁画上有的画着浪卷般的云海,有的是题着一些繁体的古字,看不懂写的什么,不过整体效果非常有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处千年古观。   “你们老板信道?”我问。   小伙子点头:“是啊,他以前就是个道长,非常厉害。后来退隐江湖,在这里办了一家养生会馆,也是为了普度众生。道家藏了不少对于养生的偏方呢,哥,一会儿给你试试?对男人特别好。”   他笑得意味深长。   我没继续追问,这小伙子看样知道的也不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不过有一条可以肯定,这里的背景不简单。   我被请进宽阔的房间,里面一排好几个沙发椅。他让我坐下,换身衣服。我把衣服脱下来,换上一次性的便服。躺在那里闻着香气,昏昏沉沉的时候,有个女孩端着大木盆进来,拿起我的脚放到水里。   我正要说什么,那女孩嫣然一笑:“哥。先泡着。”   她也就二十出头,我心里纳闷,人长得挺漂亮怎么干这个活,我倒不是歧视洗脚,觉得这个女孩这样的风姿,干这个真是可惜了。   女孩拿着一张塑封的单子递给我:“哥,你看着。我给你揉着,上面都是我们会馆的服务项目。”   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吓了一跳,普通VIP就3888,高级的更没边了,上面用的词汇也看不明白,服务项目有龙井茶。有五行葫芦灸,有驭经术,有香薰庄园,琳琅满目,看名字就犯晕。   这时,我看到高级VIP有个服务项目叫养生主,后面没有任何标价。   我便问:“妹子,这是干什么的?”   那女孩笑笑:“哥,那是高级养生项目,是我们老板亲自安排的,专门服务高级会员。”   “对啊,干啥的啊?具体内容是什么?”我问。   “你要选这个,是一条龙的服务项目,包括采气。阴阳房中术,熏香长生等等,哥你要感兴趣就来一次呗。”   我讪讪笑:“我哪有那个钱。”   “没事,哥,你第一次来,让你感受感受。觉得好了,再办个会员也来得及。”   “你说的那个房中术是什么东东?”我问。   女孩把我的脚拿出来。放在自己软软的膝盖上,细嫩的小手一点点揉着,看着我嘻嘻笑:“哥,一看你就是知识分子,还用我说吗,嘻嘻。”   我被她捏的全身冒火,咳嗽一声:“安全吗?”   女孩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乐个不停:“哥,你太有意思了,能不安全吗。俺们这里啊,”她神秘兮兮地眨眼:“上面大领导都来过呢。我们老板还是市里啥委员呢,谁敢查啊,再说高级会员都在后面的院子里活动,没有我们内部人领路。牵着大警犬都找不到。”   这家会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道家的元素太浓了,让我不舒服。   我说:“妹子,我说句话你别见怪。”   “哥你说。”   “你们这样弄,全是道教的东西,什么音乐壁画啦,客人们什么态度?”   女孩笑:“我们这的老客户就是冲这个来的,不少人都是高级会员,为了养生,身体都越来越好。”   我现在有强烈的直觉,女尸的幕后操纵者很可能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对养生主的服务项目也特别感兴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琢磨不透。   “我要做一次养生主多少钱?”我问。   女孩告诉我,我是第一次来,给个体验价。我和她又来回讨价还价,她又请示经理,最后定在1288。   真是够吓人的,来回砍价还这么多,反正我是豁出去了,今天不查出点东西都对不起我的消费。   按完了脚,我实在顶不住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擦擦黑了。   我正迷糊着不知干什么好。门开了,那女孩提着一盏微微亮的红灯笼进来,身形飘飘,穿着贴身的仿古小衣,我都看傻了。   她嫣然一笑,极其妩媚:“哥,你跟我来。”   我站起来跟着她。穿过走廊,绕着楼梯从后面下去,出了门是后院。这里有环绕的门廊,进去后全都要赤着脚,地板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音。   后院面积不大,精心种着花草树木,夏日夜晚,这里凉风习习,非常舒服。看样子,这家老板真是用心了。   她把我引到一个大房间,房间面向院子,敞开大拉门,里面有几张小小的紫檀桌子,几个客人正盘膝坐在地板上。就着小桌子吃饭。   有肉有酒的,闻着就香。   女孩让我坐在一个小桌子后,翩翩然走了,时间不长她端来饭菜,装在很精巧的瓷碗里,有酱鸭子,咸鸭蛋,还有豆干末子伴的凉菜,最香的是一碗莹白的米粥,喝了一口,差点没把我香出眼泪。   看着不多,吃完了真是解饿,我正擦嘴,女孩把东西收拾下去,让我跟着她走。   我们来到后面,这里还有一片院子,小巧精致,层层回廊,藏着很多暗室空间。把我引到一处浴室门口,女孩就不进了,指着门牌的“男”字。抿着嘴一笑,走了。   我进到里面,脱了衣服,是个热气腾腾的大池子,我以为这就是主要节目,谁知刚泡了一会儿,看到池子里的其他客人说说笑笑。爬出池子擦干身子顺着后门出去,很长时间再不出来。   我心里纳闷,心想反正也花了钱了,我也去看看。   推门进去,是一条走廊,没有人。我犹豫一下,自己刚从池子里出来。除了毛巾再什么也没有了,光溜溜的走过去,一旦走廊外面是什么大庭广众的,我这脸往哪搁。   犹豫好半天,也没见个人影,一咬牙,把毛巾围在腰上。赤着脚小心翼翼顺着走廊来到尽头。这里有一扇古风大门,两扇门对开,上面还有铜环把手,两扇门的中间画了个类太极鱼的圆圈,中间用毛笔写着四个字:清风,明月。   我正要推门,忽然看到最上面的门牌有三个古体字,写着“采气室”。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尸气冲天   我没有犹豫,推门而进。灯光陡然暗了,光源在墙角放着绿莹莹的暗光,我正要仔细打量这里是什么地方,听到有人说:“先生,请换上衣服。”   我看到有个服务生拿了一套贴身衣服过来,这件衣服的样式特别像灰色的道袍,我犹豫一下还是穿上了,低声说:“我第一次来,为什么叫采气室?”   “请跟我来。”服务生和蔼可亲。   我把衣服穿上,软绵绵的舒服,跟着他往里走。前面是厚重的玻璃门。推开后,里面一片暗绿色,气温陡然升起来,烟雾缭绕。   服务生告诉我到了,让我慢慢享受,我还没问怎么回事,他就退出去把门关上。   这里温度比外面都要高,烟雾中汗流浃背,我有点明白了,搞的这么神秘,这么大的噱头,闹了半天不就是桑拿室嘛。   我摸着烟雾往里走。靠着墙放着长长的木头台阶,有几个客人正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烟雾蒸的他们满头是汗,可动也不动,看样子还挺享受这种蒸汽的感觉。   我坐在一个人的旁边,学着他的样子,靠着墙闭目。时间不长,就热的不行,脑子迷迷糊糊的,我用鼻子吸了吸气,烟雾带着淡淡的水蒸热气。我猛然睁开双眼,在这股烟雾中,我闻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我坐起来,看到旁边这些人闭着眼不动,似乎昏了过去。我赶忙推了推身边那人,一推就醒了,他神智似乎有些不清,迷迷糊糊说:“干嘛?”   “这里温度太高了,你受不了,赶紧出去。”我说。   “别捣乱。”那人说:“我是高级会员,这里来过很多次,要的就是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你不懂,好好享受吧。”   他不听我劝,重新闭上眼睛。   我心中极为骇然,心跳加快,倒不是因为温度高,而是我在水蒸气里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就是尸臭。   我在执尸队工作的时候曾经处理过这么一个案子,一处住宅公寓自来水有异味,工作人员排查源头,最后发现在地下室的蓄水池里死了一个人,都泡成猪头了。我们执尸队过来搬运,当时这具尸体又沉又潮,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想从蓄水池下面上来,只能爬铁梯子。我在下面扛的时候,装尸体的尸袋突然泄露,里面尸水淋了一身,其后好几天我身上的尸臭都不散,走哪都成过街老鼠。   自打这件事之后,我也算因祸得福,鼻子比以前灵敏多了。稍微带出一点异味,都能闻到。今天在这个蒸汽室,我这么一闻,马上闻出不对劲,肯定是尸臭。   这股臭味特别淡,稍有些发腥,混在浓浓郁郁让人昏沉的水蒸气里,平常人根本不易察觉,也只有我这样的资深人士才能闻出来。   一想到有尸臭,我浑身不得劲,劝不动其他人,他们是自己找死。我是一刻也不想呆。赶紧从桑拿房出来,看到工作人员在门口守候。   “先生蒸好了吗?”他和蔼地问。   我不敢说什么,支支吾吾:“好,好了。”   他带我往里走,到了一处推拿室,让我进去。里面有一排四个躺床。我纳闷,也不好问什么,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时间不长,又进来三个客人,我们一溜躺齐。   我以为要进来技师进行按摩,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我躺不住了,翻来覆去。旁边那个客人正是刚才蒸气室和我搭腔的,他看我说:“兄弟,第一次来吧,稍安勿躁。人家咋安排你咋弄就行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口还是算了。这里说不定藏着摄像头,我说的话如果被这里的人听到,打草惊蛇不说,我恐怕也出不去了。   这时门一开,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孩子,穿着贴身的古代仕女内衣。手里端着盘子,里面是四碗茶。分别给我们四人,一人一碗。   那三个人想都不想,咕嘟咕嘟全喝了。   我端起茶,看了看,这里光线非常晦暗。看不清茶的颜色,觉得浑浊不堪,不知放了什么。看我犹豫,旁边那哥们盘起腿坐在床上问:“你咋不喝。”   我对女孩说:“你们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浑?”   女孩咯咯笑:“这是我们老板亲自配的养生茶,喝了延年益寿。哥你放心吧。绝对绿色健康,不会给你下毒的。”   那哥们着急:“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我来这会所都两年了,一点事没有,身体是越来越好。你放心喝吧,花了那么多钱就是来享受的。”   我端起茶,浅浅饮酌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发腥,居然和刚才桑拿房的尸臭一个味。   我心中无比骇然,这里的老板到底是干什么的。既然茶是他调制出来,他必然知道尸臭这么回事,难道是有意为之?   “我让你磨叽完了,你不喝我喝。”那哥们从床上下来,把茶端过来,三口两口喝完,把茶杯扔到我手里。   我低头去看,在茶杯最下面,有一些喝过后的残渣。细细密密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女孩嘻嘻笑,倒也不恼,对我说:“哥,你就放心吧,喝不死你啊。要不然我再给你端一杯。”   我点点头说行。   那女孩出去端了,她一走,我背过身,轻轻用手指在茶杯底撅了一下,手指尖都是那些残渣,我凑到鼻子前仔细闻,尸臭无疑。   我突然冒出个很恐怖的想法。这些残渣莫非是从尸体上刮下来的?!   尸体,养生,这两个概念不搭调啊,我越想越奇。   这时,女孩推门进来,端来另外一盏茶。   我不能再推辞了。心想就算是尸体残渣,喝这么一碗也不会死人,豁出去了。   我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喝下去,旁边几个人笑,那哥们说:“这个费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中药呢。”   我心中苦笑,你们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吗,这要是知道了,估计连黄疸水都要吐出来。   喝完之后,人忽然发沉,那几个人也昏昏欲睡。我们躺在床上。女孩走到墙角,那里有一个鹤嘴形状的香薰铜炉,她揭开盖子,我看到她打开一个粉红色的纸包,用镊子把里面的粉末放在铜炉里,然后喂上火。室内顿时飘荡着淡淡的味道,说香不香说臭不臭。   我越闻越是可疑,这就是尸味。   我大概猜到了,这里的老板肯定是掌握着某种利用尸体的方法,他在用尸体进行养生。刚才那哥们也说了,他来这里两年,身体越来越好。这是不争的事实。花这么多钱办高级会员的都是人精,糊弄一次两次可以,长年累月下来还是靠着良好的效果和口碑。   也就是说,这里的老板掌握了某种秘术,能把尸体和养生联系起来的方法。   这就怪了,打死我也不相信,人的身体康健能和尸体有什么关系。尸体本身是腐烂的肉,且不说邪不邪,肉易腐烂能滋生各种细菌,是文盲都知道的常识。腐肉烂尸被这些人服用进肚子里,竟然会越来越好,真是无法想象。   随着香薰飘散。我坚持不住,躺在那呼呼大睡,浑浑噩噩中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按摩,这个舒服啊。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女技师正熟练的摁着胳膊上的穴位,进行推拿。   我刚想说什么。头一沉又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陡然醒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自己还躺在那张床,其他人已经不在了。   我有点汗颜,睡得也太沉了吧,不会在熟睡中被人那个了吧?我赶忙从床上跳下来,蹦了两下,检查了一遍,感觉身体没有异样。   我来到门口,推门走出去,走廊也没有人。静悄悄的。   我正要出去,从拐角过来个工作人员,冲我笑:“哥,你醒了,我领你去包间。今晚有人服侍你,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大头的服务来了,赶忙说:“我,我不需要。”   那工作人员笑:“来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出事。再说你钱花到了,而没有享受到应有的服务,我们会馆也于心不安,传出去也是砸我们的招牌。你就踏踏实实的,真没事。”   我赶忙道:“那我先去个厕所。”   “顺着走廊往右拐就是,一会儿你想去包间,就按铃,我们随时服务。”他走了。   我溜溜达达找到厕所,洗了个手,出来后没急着回去,顺着走廊往前走。灯光晦暗,走廊狭窄,所行之处没有任何可以记住的特点,转着转着就会在这里迷失。   走了一段,前面好像有个开放的大厅,我拐过去,看到大厅里的情景。   面积不大,像是KTV的包房大小,四面都是镜子,中间放着长沙发。刚才和我同屋的几个客人坐在沙发上,有几个颇有姿色的女人穿着短裙站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   我心里一惊,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在挑选今晚的对象。 第三百三十九章 白棺   我几乎不到夜场,也不喜好这些东西,宁可钱白花了也不扯这个淡。这时,那几个客户可能是觉得这批女的不好,告诉服务生再换一批,就这么换了三四批,每人都选了心怡的女人。   我以为接下来他们要带着女人去包房,谁知这些男人先去了,而选中的女人则留下来,窃窃私语,兴奋异常,不知在干什么。   我藏在走廊拐角。屏息凝神看着。   这些女人坐在厅里的长沙发上交头接耳,聊的都是吃喝玩乐的内容。等了一会儿,她们还在这聊,我心里纳闷,现在还不进包房,这是要等什么呢?   镜子墙毫无征兆中突然开了一道门,我吓了一跳,谁能想到镜子上还有门。   镜子门里走出一人,一看这装扮就更纳闷了。出来的竟然是名女道士,穿着灰色道袍,下面是白色绑腿,头发拢起来扎成了发髻。   这个女道士长得一般。表情更是木然,看见这群女人没有丝毫笑容,也没有什么鄙视,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她说道:“都进来吧。”   转身往镜子的暗门里走,那些女人说说笑笑跟在后面,一起走了进去。最后进去的女人,不知是粗心还是懒得动,门只是半虚掩上,并没有关闭。   我咽了下口水,犹豫半天不敢进去,倒不是怕别的,我怕这里暗藏摄像头,这道暗门明显不是给客人准备的,乱走乱闯会不会出问题呢。   我想到了耳神通,一拍大腿还真是笨,可以让耳神通进去探测。   四周无人,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出了耳神通。耳神通来到镜子门前,刚一进去,我忽然感受到黑暗中有一股巨大的危险,如同排山倒海般倾泻而来。耳神通中看到面前是一条走廊,空中横七竖八全是激光,布满整条走廊。   这种拦截激光我见过,曾经在颠倒世界的第三层神秘房间,也是我的耳神通,看到那个房间里都是类似激光的拦截线。   这是有高人布符阵,形成的法阵,人进去没事,专门用来拦截各种阴物灵体,一碰就完,特别霸道。   此时走廊里全是这东西,我的耳神通不敢再进赶紧退回来。   回来之后我心中狐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诡。为什么颠倒世界的第三层房间里有这种符咒,这里也有呢,会不会两者同根同源呢,这里的老板会不会也是道家南宗的传承?   这些仅仅是猜测,我越想越乱,干脆不想了。耳神通进不去,人能进去吧。我看周围没人,三步两步跑过去,轻轻开暗门,钻了进去。   里面果然是一条走廊。空荡无人,我仔细观察两侧墙壁,并没有发现符咒。我摸了摸墙,有点明白了,有人把符咒埋在墙里。如果要破坏这里的法阵,必须把墙给刨开,才能把里面的符拿出来。   我贴着墙,小心翼翼往里走,走了没多久来到尽头。这里有道门,轻轻推并没有插,等看到里面的情景我愣了,擦擦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里面是个房间,面积大概能有七八十平,四面都是古旧壁画,上面雕刻着很多道家的符咒和古老文字。这些字排列的顺序非常古怪,呈螺旋状,内小外大。看上去应该是从哪个很古老的碑文上拓片下来的。   墙高处落下垂幔,一直拖在地上,不知哪来的风,吹得幔布轻轻飘动。   这里空无一人,那女道士和一群小姐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慢慢往里走,走了没多远。看到屋中央围着一圈屏风,每扇屏风都有三四米高,上面描绘的都是非常古老的道家符号,中间是太极鱼,还有道士在莲花上的打坐图,我几乎屏住呼吸。   我很少进道观。我们这座城市道教也不怎么盛行,我对道家的理解一直是清淡无为。现在看到这四五扇大屏风,上面描绘的是特别浓艳的道教符号,这对心灵的冲击力不是一般大。   此处到底是谁设计的?道家在这里成了一门真正的宗教,带有强烈的美学意象。   我看着看着,几乎痴迷了。围着屏风转,就在这时一扇门响动,里面传来几个小姐嘻嘻的笑声。   我吓了一大跳,看周围没地方多藏,没办法,顺着两道大屏风中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地上落着一道巨大的黑影,横倒在地,非常的怪异,也就是说头上有什么东西投影下来。   我抬头去看,这一看人就僵在那。在我的头上,由几条锁链紧紧拴住了一只巨大的纯白色古棺材。   我没有精神准备。昏暗的光线下,被陡然出现的这只棺材吓了一跳。   看来我猜的没错,这里的老板肯定不简单,有棺材就有尸,他真的是在用尸体来做养生。   这口棺材高悬在离地面大概接近两米的空中,锁链拽得很紧,纹丝未动。不过令我纳闷的是,活这么大没见过白棺,谁会用白色棺材来装殓尸体,真是闻所未闻。   我正抬着脖子看,屏风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小姐们嬉嬉笑笑进来。我趴在屏风后面往外看,一道道垂幔后面是床,这些小姐全都躺在床上,互相说笑。   女道士在床头走动,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极为小巧的装置,一个平衡架,下面挂着两只非常精巧的小桶。旁边还有平衡锤,一只水桶里的水流正缓缓流进另一个,这边轻了就在上升,那边沉了就在下降。我一看就明白,这应该是一种计时工具,类似于沙漏。   古香古色的,设计的还真是精巧。   女道士走到第一个小姐前,伸出右形成一个复杂的手印,中指和无名指在下面,食指小指和拇指翘起,印在小姐的额头上。   那小姐脸上还保持着笑嘻嘻的表情,忽然眼睛一闭。头耷拉在一边,昏了过去,像突然被割喉一般。   我看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静悄悄看着。   女道士走到第二个小姐面前,还是那个手印。印在第二个人的头上,也昏了过去。   前面昏倒两个,第三个小姐竟然也不害怕,反而有种期待的感觉。   女道士把手印按在她的额头上,第三个小姐也昏了过去。   所有的小姐都昏迷了,女道士看看计时的那个水漏,从桌子上拿起一盏黑色的油灯,轻轻点燃,空气飘出很腻的香气。   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室内非常安静,能清楚听到她念的每个字。   女道士估计没出家以前是在京剧里唱旦角的。吐字清晰圆润,字正腔圆,不但如此,还带有一种戏曲式的腔调。   我仔细听,她唱的应该是:“……黄金满月相,三界独称尊,降伏一切魔,诸天皆钦仰……尸光遍布于虚空,瑞气登临于宝座,黄师祖,道家宗,师门似水清。太阴炼我形……”   刚念完,油灯的火苗突然窜了几窜,本来红的火苗变成了绿油油的颜色。   我咽了下口水,不知为什么头皮发麻,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就在这紧张到窒息的时刻,忽然头上方“嘎吱”“嘎吱”传来声音。   我一下就炸了,脖子像是没上油的机器,艰难抬起来。头上的白棺,正在缓缓开启棺盖,两下摩擦发出巨大的声音。   我的妈啊,会不会是诈尸了?   外面的女道士盘膝在地,嘴里越念越快。油灯火苗左右摇摆,变成翠绿翠绿的。   上面的棺材盖越开越大,几乎到了一大半,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我看到一只枯黑的手从棺材里探了出来。   僵尸?!   如果真是僵尸,我在这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这可怎么办?女道士正在沉心诵经文,我灵机一动,倒退几步,快速跑到屏风前,连刨带蹬顺着屏风爬上去,在空中一个转体,陡然飞起来,落下的瞬间,我一把抓住拴着棺材的锁链。   两只手紧紧抓住,两只脚悬在空中。   别说,这几条锁链还真是结实,这么大一口棺材加个僵尸。再加上我这么个大活人,愣是严严实实,连动都没动。   这时棺材里有异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类似叹气的声音“嗨~~”。我毛骨悚然,头皮都炸了,紧紧抓住锁链,两只脚使劲悠荡起来,挂在另一边的锁链上。   我整个人像蝙蝠一样,紧紧贴在棺底,一动也不敢动。   又听到“嗨~~”一声,巨棺轻轻晃了晃,似乎里面的东西坐了起来,眼瞅着就要出棺。 第三百四十章 奇人斗尸   屋里灯光十分昏暗,女道士身旁油灯的火苗抖动厉害。我紧紧贴在棺材底部大气都不敢喘,似乎时间都凝固住了。   可能过了一秒,棺材突然抖了一下,随即是风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棺材里飞出,在空中如同张开了一道黑色的翅膀,直直落到地上。   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此时的气氛太紧张了,会不会是僵尸?我想起王馆长说的,僵尸会吸人气,需要赶紧屏住呼吸。   我手脚紧紧攀在锁链上。控制自己不要呼吸。换做平常,憋气跟玩一样,可现在要困难百倍,屏住呼吸的同时,还要运用全身的力气挂在锁链上,体力像大坝放水一般狂泻而去。   黑影从空中落到地上,正在屏风围着的区域里。我贴在棺材底,居高临下看。昏暗灯光中,这是个身材极为魁梧高大的人,全身罩着黑袍。这种黑袍俗名一口钟,上面还有个头罩,可以把头套在里面,不见容貌。   黑影看上去特别瘦,不过腰板溜直,身形如山,有种雷霆岳峙的气魄。他站在屏风里,头罩下面不断发出怪声,“嗨~~嗨~~”的,像野兽寻食。   我憋气憋的都快炸了,双手紧紧抓住锁链,黑影就在身下,我的腹部距离他的脑袋大概还不到半米。他僵硬在那里,不动也不走,只是脑袋左右转动。似乎在嗅什么东西。   我紧张得都快哭了,大哥啊,你到底想干什么,是走是打,来个痛快的,别站在着不动啊。   就在我坚持不住,情不自禁要呼吸的时候,屏风外面突然飞进来两条红丝线,栓在黑影的两只手腕上,随即又响起了铜铃声。   屏风像是通了电一般缓缓开启,黑影被红绳所拉,一纵一跳出了屏风。   他出去的瞬间,我不禁长舒口气,刚才差点没憋死。手脚已经没了力气,我一纵身从棺材底跳了下来,藏在屏风后面偷看。   这个穿着黑袍的人可以确定就是僵尸,他不会正常走路,只是一蹦一跳,高高跃起重重落下,房间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他“砰砰”落地的脚步声。   他手腕上两道红绳掐在女道士的手里,女道士一手捏红绳,一手摇铃铛,声音悦耳。我心里一惊,王馆长对付僵尸的时候也用到了铃铛。   女道士把僵尸引过去,到了第一个小姐躺的床前。   女道士把铃铛放在小姐的脸上轻轻摇动,僵尸站在那里缓缓弯腰,把藏在头罩里的脑袋对准小姐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在屏风后面看的眼都直了。乖乖,这是干什么?记得大话西游里好像就有类似的情节,黑山老妖吸人气!   我看的眼都不眨,僵尸的脑袋已经覆盖在小姐的脸上。因为头罩很大,看不清两人脸部相交后的情景。女道士轻轻诵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僵尸重新抬起身体。再看那小姐已面无人色,惨白如纸,看上去像是姚君君制作出来的人偶。   女道士牵着红绳,摇动铃铛,引着僵尸来到第二个小姐前。   她把铃铛放在小姐的脸上不停摇动,如法炮制,僵尸缓缓低下头,对准了小姐的脸。   好半天,僵尸抬起头,那小姐的脸色和第一个一样,也是没有血色,极其惨白。我满头大汗,不知该怎么办好了,说实话我是真想伸张正义救下这些女孩,掂量掂量又觉得自己分量不够。   女道士摇动铃铛引着僵尸来到第三个小姐。   可什么都不做我良心不安啊,愧对八家将的称号,日后行走江湖好说不好听。我正琢磨招儿,突然听到头顶有轻微的摩擦声。我抬头去看,天花板上有通风排气的管道,此时管道的挡网开了,从里面爬出一个黑衣人。   这人带着鬼脸面具,看不到面容,身形极其利落,像玩杂技一样从狭窄的管道里遁出,下面就是棺材,他在空中一个纵跃,跳进了棺材里。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的一两秒,我都看傻了。这时,突然从管道里又爬出另一个黑衣人,也带着面具,爬出来后并没有入棺,而是来了个蝎子倒爬墙,整个人攀在天花板上,如同蝎子一般,顺着墙面的管道,径直爬到僵尸和女道士的头顶。   此时僵尸正伏在第三个小姐的脸上。女道士在旁边摇铃,油灯燃烧的绿火光不停乱闪,墙壁上鬼影重重。   我不停咽着口水,手心全是汗,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天花板上的黑衣人动了,突然从高处落下。   他这一落下,地上顿时投出黑影,带动的风吹着油灯火苗左右摆动。女道士极其警觉,本来正专心诵经,察觉有异,猛地一拉红线,僵尸吸了一半抬起身体。   空中的黑衣人跳了下来,手里多了一把刀,挥刀就砍。他砍的不是别处,正是女道士和僵尸之间联结的两条红线。   女道士猛地一扯红线,僵尸发着怪声,抓起昏迷的小姐朝黑衣人就扔了过去。这招相当阴损,逼着你收刀,不但要收刀,还要抛刀去接那小姐,不接的话随便一躲,后面就是厚厚的墙壁,小姐去势极猛,这要砸在墙上,能活生生砸死。   这个瞬间黑衣人迅速做出决策,他把刀叼在面具下的嘴里,腾出双手抱住飞在空中的小姐,因为惯性太大,他抱着小姐向后退了四五步,撞在后面桌子上。   这一撞,桌上的水漏计时器摇晃,摔在桌子上,平衡杆断了,满桌子都是水。   计时器一坏,就听那两个小姐轻轻呻吟一声,似乎要从昏睡中醒来。   女道士站在原地,一边摇铃一边牵动红绳,像控制傀儡一般控制着僵尸,僵尸几个起落来到黑衣人前,伸手去抓。僵尸的手臂枯黑,十个指尖坚硬如钢。而且也不是随便乱插,一出手就封住黑衣人的退路,直奔死穴。   黑衣人手里还抱着小姐,这个瞬间简直是两难之地。我生怕这关键时刻他拿那小姐当挡箭牌,挡住僵尸雷霆一击。   黑衣人后面是桌子,左右是墙角。前面是僵尸,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在我看来这是死地了,换我在这种处境,我是没招,只能干瞪眼等死。   谁知道这黑衣人真是绝了。他用了一招极为匪夷所思的脱身之计。突然把小姐抛在空中,越过僵尸头顶向后面扔去。小姐一出手,他马上蹲下身子,整个身体贴在地面,双手一撑地来了个滑行,从僵尸的双腿间那么小的缝隙中滑了出去。   僵尸毕竟是僵尸。不会像人那么灵活,十个手指插出去,来不及变招,眼睁睁瞅着黑衣人从自己裤裆中间穿过去。   黑衣人避过这一击,双膝跪地滑行,正好接住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姐。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我看得目眩神迷,几乎拍案喊好。   那小姐迷迷糊糊要醒,伸出两只白藕一样的手臂环住黑衣人的脖子,轻声说:“宝宝,宝宝爱你……”   黑衣人放下女人,把嘴里叼住的刀重新拿在手里。看着空中拉直的红线,从下至上,挥手就是一刀。   女道士没想到他能用这么离奇的方式脱身,再想控制僵尸回来已然不及,一刀过去,红线斩断。   僵尸没了红线控制,发出的怪声更甚,这时一个小姐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头说:“怎么了,天亮了吗?”   那女人正在僵尸的旁边,僵尸没了控制,狂性大发。一把抓住那女人,十个手指掐进女人雪白的肩膀里,顿时鲜血咕嘟咕嘟往外冒。   女人惨叫一声,顿时又晕了过去。   女道士拼命摇铃,黑衣人在地上轱辘了一圈,到了僵尸面前。不知从哪掏出一只毛笔,笔尖血红,他飞出一笔,伸进头罩,应该是点在僵尸的额头。   我看的眼角直跳,他用的招数竟然和王馆长一模一样。   僵尸左右摇动,扔开那可怜的女人,纵身一跃,三跳两跳朝着屏风过来。我看得差点尿了,你去哪不好,往这走。我忽然明白怎么回事,它会不会是想回自己的棺材里?   屏风空空荡荡,僵尸马上要到了,我赶紧溜到另一边,从屏风的缝隙钻出去,趴在后面仔细看着。   僵尸进了屏风,纵身一跃,跳起来能有两米,十个手指正抓在棺材下面的锁链上。它的双脚不能弯曲,使不上力,只能靠双手的抓力引导自己往上走。   它的两只手不断互相攀爬,身体越升越高,眼瞅着就到了棺材口。   这时,从棺材里钻出另一个黑衣人,他早已在棺材里等候多时。   这人手里拿了一个大的羊皮囊,敞开了口,居高临下对着僵尸倒下去。囊里涓涓流出鲜红的血,全都倒在僵尸的头上。 第三百四十一章 怪物   这两个黑衣人配合极好,一个干扰女道士和僵尸,迫使僵尸回巢,另一个守株待兔,在僵尸最无抵抗力的时候,把血倒在僵尸身上。   僵尸浑身冒青烟。不知道是什么血,有这么大的功效,僵尸双手脱落锁链,从空中掉下,重重摔在地上。   戴着的头罩落了,露出里面的脸,我躲在屏风后面看个仔细。不由倒吸冷气。   这僵尸整个头颅像是用老木雕刻成的盆栽,上面全是黑色皱皱的老皮,横纹丛生,尤其眼睛深陷在老皮中间,形如獐鼠,这些特点和王馆长告诉我的僵尸貌相,非常吻合。   僵尸冒着青烟,“嗨嗨”怪叫,像疯了一样四处乱跳,不停击打着屏风。   在棺材里的黑衣人喊了声:“师弟,就是现在,灭了它!”   “不行。”外面的黑衣人回绝一声。我仔细去看,原来他已经和女道士战在一起,你来我往,带动衣袂飘动,灯火闪耀,根本无暇分身。   棺材里的黑衣人翻身从棺材中落下,冲着僵尸打了声口哨,僵尸似乎看不到东西,听声音转向他,怪叫着冲过来。黑衣人扬起手,在空中洒了一片豆雨,这片豆子颗颗发红,不知道原本就是红豆。还是用红色染料染成的。   这些豆子打在僵尸身上,僵尸怪叫着步步后退,我一看,坏了。它退后的方向正是我藏身的地方,这里特别狭窄,只要我一动肯定会暴露。   这可怎么办?正想着,僵尸已经到了,撞在屏风上。   屏风表面糊着纱,其实里面是硬邦邦的木板,被僵尸一撞虽然不至于马上就倒,可晃晃悠悠吱吱作响,我一时情急,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   黑衣人完全没料到这里还藏着外人,大吃一惊,等看清我:“是你?”   我听声音有些熟,他还认识我,可实在想不出这会是谁,行事风格完全不像我认识的人。   这时僵尸随手乱抓,眼瞅着要抓到我,黑衣人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我,把我拖过去。其实我用天罡踏步有信心躲开,但看他这么好心,应该不是坏人,索性成全他一个人情。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黑衣人照着我屁股一脚:“赶紧走!离开这里!”   他这一脚来的突然,我吃不住力,踉踉跄跄从屏风里出来。外面的女道士和另一个黑衣人正打的热闹,我突然出来,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女道士脸上没表情,可眼色发狠。目露凶光。她一把抓住我,猛地推向对手,然后一转身,进了屏风。   里面的黑衣人从屏风里出来,两个黑衣人兵合一处,他们装束一样。带着的面具一样,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怎么是你?!”一个黑衣人问我。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不管你是谁,”另一个黑衣人说:“赶紧离开这里,等会儿这里的主人就会回来,我们可以脱身,你绝对走不了。”   这里的信息我也探的差不多了,还是赶紧撤吧,太邪门了。那三个小姐搂在一起呜呜哭,我过去拍拍她们:“都跟我走吧。”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说道:“你人还不错,危难之时还记得解救无辜。”   我扶起那个肩膀受了伤的女孩,带着另外两个女孩往外走,这里垂幔条条,光线又暗,实在不知路在哪。其中有个女孩指了指路,示意往那里走。   我们几个人向前走了没几步,屏风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嚎,像是母狼在叫,几个女孩吓得腿都软了,紧紧搂着我。   两个黑衣人把我们挡在身后,所有人屏息凝神去看。那么高的屏风,突然像是被风吹起来,四分五裂碎木破渣乱飞。   我把几个女孩压低身子,掩住她们,那两个黑衣人一动不动,任凭残木砸在身上,他们直直盯着屏风里面,都看傻了。   我觉察有异,赶紧去看,废墟中站着一个怪物。   这怪物身形高大,身披黑袍,紧闭双眼,正是僵尸。和刚才不同的是,在它的前面紧紧贴着一个人。   这个人后背贴在僵尸的前面,头部抵在僵尸的下巴上。双脚踩在僵尸的脚面上,一人一尸如同连体婴儿一般合体在一起。我仔细去看,头皮都炸了,这个人正是女道士。   女道士居然和僵尸合二为一。   女道士闭着眼睛,轻轻挥动手臂,她的手臂紧紧贴在僵尸的胳膊上,居然可以同步。她一边动,僵尸也在动,一人一尸组成了个超级诡异的怪物,正一步步走过来。   两个黑衣人互相看看,说道“哥哥”,“兄弟”,“上!”   他们一个抄着刀,一个拿着羊皮囊冲过去,僵尸跳了几跳,也冲了过来。   顿时战在一起,拿羊皮囊的黑衣人把里面的血洒在僵尸身上,这次没用了,一点作用不起,反而被僵尸的利爪逼得连退数步。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一人一尸的怪物,中枢核心是女道士,僵尸相当于她的傀儡。不把她弄明白,这仗根本没法打。   僵尸不但身体硬,速度快,而且兼顾了女道士的灵活和机动。两个黑衣人虽然也厉害,可比起刀枪不入,灵活腾跃的僵尸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了。   我一看形势不好,就算加上我也是白给,赶紧护送这些女孩出去吧,以免我们都当了炮灰。   我护着这些女孩进了一条暗道走廊,那两个黑衣人也在边打边往这里退。   有个女孩把门打开,外面又是一条曲里拐弯的走廊,我都看晕了,这里没人领着,真是能迷路。她们先出去,我刚要跟出去,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男人的笑声。   这人笑的很邪,像是女人声,发音很空灵。两个黑衣人脸色骤变,出脚逼退僵尸,一起顺着走廊往我们这里跑。   发出邪恶笑声的男人。轻轻说道:“来了还想走?”   从走廊的上空,突然“嘎吱吱”一阵怪响,落下一道大闸。   两个黑衣人没有停下,一起冲着大闸跑过来。这大闸落得太快,眼瞅着就要把走廊封住,两个人越跑身子越低。到了大闸这里干脆贴地滑行,一个黑衣人冲了过来,另一个稍慢点。   这时从房间里飞奔出一个人,身形快如闪电,时不时蹬着两边的墙壁来到近前,一把抓住稍慢的那个黑衣人的右手。   大闸落了下来。   静寂的瞬间。大闸一落到地,黑衣人惨叫一声,右臂的上半截完全斩断,留在了里面。我和另一个黑衣人把他拖起来,这人断了一只手,血流如注。全身都染红了。   大闸上面带着隔栏,我们两帮人能互相看见。我看到大闸的那边站着一个穿着西服革履的人,这人估计也就三十出头,长成笑模样,是个甜兮兮的帅哥,笑容很有杀伤力。最怪的是他的发型,头发扎成发髻,高高竖起,像是穿着便衣的道士。   “藤善,悟真,你们两个隐藏的够深。要不是今天我杀了个回马枪,始终想不到内鬼是你们两个。”便衣道士笑嘻嘻的,可眼神特别阴冷。   没有受伤的黑衣人,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我愣住了,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原来他就是在公交车上追问我和王庸僵尸的圆脸汉子,那另一个受伤断手的想必是那长脸汉子。   “是我们学艺不精。今日决裂,后会有期。”圆脸汉子说。   他回头对我使个眼色,带着长脸汉子要跑。   “走?呵呵。”便衣道士笑:“至少把我们王家的家徽留下吧。”   圆脸汉子低头,从衣服里拿出那枚像是古铜钱一般的项坠:“对不起,这个不能给你留下。我决裂的是你。不是你们王家。”   “那你们就走不了。”便衣道士说,大闸徐徐升起。   圆脸汉子看着我大吼一声:“快走!”   我扶着长脸汉子,他的血把自己都染红了,我们跑到外面的走廊,看哪都像路,走廊两侧全是玻璃。映着人影憧憧,别说情况这么危急了,就算让我心平气和地走,估计都走不出去。   身后大闸正在上升,僵尸怪声连连,我看到僵尸一步一步跳到便衣道士的身旁。   圆脸汉子拿着刀掩护着我们,对那道士说:“把你家的老祖看好吧,真要跳出去闹出人命,你也不好收场。”   便衣道士笑:“老祖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你们伤着?这样的尸体我要多少有多少。你们卧底了这么长时间,连这点秘密都没看出来?”   这时大闸上升到一个人的高度,便衣道士居然抓住僵尸的肩膀,把它像扔小鸡一样从大闸下方直接向我们甩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危难之际   刚才两个黑衣人用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对付的僵尸,在这个便衣道士手里竟然像小鸡一样。   圆脸汉子大喊:“走,走。”   他扶着受伤的长脸汉子,我跟在他们的身后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这里层层走廊,深黄色的墙壁、满庭镜子,形似迷宫,跑两步就晕。没个方向了,我们几个人跌跌撞撞前行,后面能听到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僵尸不急不慢跟在后面。   这时我们来到一扇窗户前,圆脸汉子对我说:“不管你什么来头,我信任你一次。你带着悟真赶紧走。”   我这才知道受伤的长脸汉子叫悟真,这个圆脸的就是藤善了。   藤善把窗户推开,外面是阔绰的庭院,庭院样式正是刚才来的那院子,只要顺着院子往外跑就能回到前面。   我为难的说:“我不是不能帮你们,可我的衣服还在前面衣箱,总不能让我光着屁股救人吧。”   正说着,和女道士连体的怪物僵尸在后面到了。这僵尸的功力真是强了不少,纵深一跃就是一米多,那模样和电影里的僵尸一样,双臂平展,一步一行带着煞风,让人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没有办法了。”藤善说:“老弟,你自求多福吧。”   他抓住受伤的悟真,两人倒退一步,一起往前跑,纵身破窗而出一起飞了出去。我招手:“唉……你们等等我啊……”   别看悟真受伤了,功夫底子还在,两人在空中像跳台跳水一般,还打了个空翻,落地缓冲一下站起来,那么高的地方下来毫发未伤。   藤善冲着还在窗户里的我抱了抱拳,扶着悟真,跌跌撞撞往院墙跑。   我比量一下高度,跳下去应该也没问题,硬着头皮刚爬上窗户,后面僵尸就到了。我打了个激灵,这是经历沙场锻炼出来的应急反应,顺势旁边一躲,僵尸一爪击在我刚才所在的窗台上。木屑乱飞。   僵尸怪叫着不停向我发动攻击,我在方寸之间用出天罡踏步,每次都将将躲过。   我像泥鳅一样,在僵尸的手脚之间不断游动,躲着躲着我发现一件事,僵尸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僵尸胸前的女道士脸色极差,可以说形如枯槁,比刚才好像老了能有二十多岁。   这种人尸的法术,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机理是什么,看目前的情形,这种法术应该是能反噬作法者,女道士似乎在耗尽自己的生命元气。   我正躲着,突然空气中发出“铮”的一声鸣响。一瞬间我耳朵发热,隐隐就感觉有巨大的危险迫近,赶紧用出天罡踏步,谁知就在我踏出的方位上突然飞出一物,正打在我的小腿迎面骨上。   我疼的差点背过气去,以为自己腿折了,定睛一看,从走廊的拐角处慢慢悠悠走出一人,正是那便衣道士。他发髻散开,满头黑发披散而下。这人长得极是俊美,带着阴气。此时披散着头发,状若女子,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妖邪之气。   看着他的身形,我忽然认出来了,王思燕生产的那天晚上,盗走婴儿的贼人应该就是他!虽然那天蒙着面。但身形体态,透露出的气场,实在是太像了。   刚才打中我的是一枚头簪。这枚簪子是木头的,大概一指来长,形似双鱼交尾,我内心无比骇然。从走廊那头到窗户这里,少说也有十来米,这个道士多大的劲啊,木簪那么轻的东西,他能激射出来,差点没把我的腿打折。   最让我胆寒的是,他居然知道天罡踏步,刚才木簪所飞之处正好封住了我的走位,提前预判到我能踏到那个方位。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手劲,这么准的预判,相当于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路寒冰盲射上路开大疯跑的剑圣。   我一迟疑,僵尸到了。我狼狈不堪,用了一招就地十八滚,滚到窗台下面,也不管那些了,想往窗外跳。这时便衣道士一抬手,一个东西朝我激射而来。   我傻愣在窗台上,危急时刻耳神通竟然不用自出,迅速扫过那东西,那是一枚类似铜钱的古牌,我见过这东西,正是藤善和悟真脖子上挂的项坠。   此刻这枚古牌已经成了绝顶暗器,比子弹都快,我的耳神通能扫过它,但身体却反应不过来,明明知道它奔着自己来了,就是躲不开。   这枚古牌直奔我的哽嗓咽喉。   我靠着窗户上,眼睁睁瞅着它如光如电就到了。实在是避不开了,完了。我一闭眼。   就在这时,突然“叮”一声脆响,我陡然睁开眼睛,看到古牌打在一面破锣上。锣面居然打了个瘪,身后窗台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等看仔细我差点哭了,是王馆长!他应该是从后面墙壁爬上来的,此刻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拿着铜制的锣面,挡在我的面前。   “王馆长……”我说了一声。   王馆长面色阴沉,没有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盯着对面缓缓走近的道士。   他急速说道:“快走!离开这里,外面汇合。”   我赶紧爬起来。僵尸又来抓我,王馆长从窗台上跳下来,一手抓住僵尸的腕子,僵尸竟然难动一分,来回跳着,不停怪叫。   王馆长看着它胸前的女道士。眉头一挑:“邪术。”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女道士的额头。女道士呻吟一声,竟然要醒来,王馆长架住僵尸的双臂,往它的怀里一滑,顺势拉住女道士。叫了一声:“破法!出来!”   女道士活生生从僵尸的胸前拽出来,她踉踉跄跄跑了几步,全身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王馆长去扶她,僵尸没了人的控制,狂性未收,还要攻击王馆长。王馆长看都不看,一个后踹,正踹在僵尸的前胸,僵尸“嗖”一下飞出去,飞的方向正是徐徐而近的便衣道士。   便衣道士随手一抓,在空中拦住僵尸,僵尸反过身还要攻击他,便衣道士淡淡一笑,右手呈剑指点在僵尸的额头,僵尸软绵绵落在地上,不断抽搐,已经站不起来了。   王馆长把半昏迷状态的女道士靠着墙坐着,他挡在我的前面,我们一同面对不远处的便衣道士。   便衣道士看着王馆长,一抱拳:“堂兄,一别几十年,终于看到你了。”   王馆长盯着他没有答话,稍稍侧脸,急促对我喊:“快走!”   我知道情形危急,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我爬上窗台,朝外纵身一跳,在空中使出天罡踏步,落地一个打滚站起。   两个黑衣汉子藤善和悟真已经跑没影了,我回头看看窗户,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窗户里王馆长略有些佝偻的苍老背影。   我跌跌撞撞跑着,心跳加速,赶紧把衣服换回来,脱离这个魔窟。   前面人开始多了,那便衣道士还没有在会所里布局抓我。趁现在他和王馆长对掐,赶紧走人。倒不是说我不仗义,我这段位比两个人差的太远,保住自己就是帮大忙。今天的目的也算达到了,知道了盗走婴儿的这个贼人底细,我这边有的是高人,群起攻之,就不信他不尿,现在赶紧回去报信是正理。   我装成没事人来到前面,怕太狼狈引起怀疑,还装模作样冲了个澡,拿着手牌来到更衣室。   会所的手牌规矩特怪。客人拿着手牌是打不开柜门的,必须喊来服务生,用你的手牌和他拿的官方手牌一起按在柜门上,才能打开。整的就跟发射核弹一样谨慎。   我喊来服务生,他问清我的柜门号码,我们一起过去把手牌按在柜子上。“嘎吱”一声,柜门开了。我看着里面自己的衣服,暗暗长舒口气,赶紧七手八脚地换起来。   换上裤子要穿衣服的时候,服务生肩膀上的对讲机响了,他像香港便衣警察一样,按了下按钮,说:“更衣室,更衣室,有什么问题。Over。”   里面沙沙响:“有个客人偷了东西,老大要封锁更衣室,不准任何人出入。Over。”   “更衣室明白。Over。”服务生关掉对讲机。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他说道:“先生,现在出了点事,你……”   话还没说完,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考虑都没考虑,突然出手,抓住他的脑袋往柜门上一撞,“哐”一声,那人软绵绵的躺下,晕了过去。   我擦了擦脸,额头全是冷汗,赶紧把里面衣服拿出来换上,摸了摸东西,一样没少。我把昏迷的服务生拖到柜子后面,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刚出更衣室,就看到整个会所的保安都出动了,全都往里面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家族秘辛   我强自镇定来到前台,那里有些客人闹着要走,前台不停地用对讲机和里面对话。客人们不管那个,拍着桌子要结账走人,玻璃门关得紧紧的,谁也出不去。   前台实在没办法开始办理结账,我混在人堆里把钱付完,在保安的监督下从大门出去,吹着外面的夜风,后背都湿透了,这一趟会所之行简直惊心动魄。   我找个没人地方,给解南华打了电话。嘴角生沫把整件事说了一遍,解南华道:“我马上通知廖警官,看能不能安排临时安检,让警察查了这个场子。”   这个方法好,王馆长身陷会所,生死不知,与其我们组织人进去,还不如让警察借个由头来查查。   我没敢走太远,蹲在会所对面的胡同里一根接一根抽烟。解南华办事效率确实很高,大概十五分钟后,警车开来,停在会所前。我看到廖警官和当地的一个片警从车里下来,进到会所。   怎么只有他们两个?我赶紧给解南华打了电话,告诉他看到警察到了。解南华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会所背景很深,上面轻易不能动,廖警官只能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一次普通的安检。有没有用,先打一竿子再说。   两个警察进去后,我蹲在胡同口一根接一根抽烟,不知不觉看看表过了一个小时,地上一堆烟头。这时手机响了,赶紧拿起来看,居然是王馆长发来一条信息,让我马上到盐田小区的住宅楼,后面是门牌号。   王馆长脱身了?!我赶紧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到盐田小区。这片小区非常破旧,大部分都是墩子楼,我按图索骥找到那栋楼,敲了敲一楼的门。时间不长,门开了。王馆长脸色苍白在里面,招招手示意我进去。   刚一走进去,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地上扔着一团团沾血的棉花球。王馆长脱了外衣,里面是背心,他这么大岁数,居然藏着一身腱子肉,我看到他的左臂鲜血淋漓,似乎被什么野兽抓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他坐在椅子上,不断倒吸着冷气,招呼我过来帮忙。   他让我拿起刀,把伤口周围的烂肉都刮掉,我手颤得很厉害:“馆长,你这是让我刮骨疗毒啊。”   “没那么邪乎。”他说:“你用刀捅一捅就知道了。”   我拿着刀在他的伤口处戳了一下,那烂肉硬硬的,里面挤出血水。他满头冷汗,靠在椅子上,闭着眼说:“来吧,没事,这些肉已经中了尸毒,坏死了,不会有痛感。如果不及时处理,烂肉会越来越多。”   “我送你上医院吧?”我牙齿咯咯响。   “不去。”王馆长昏昏沉沉似乎要睡觉:“我太困了,你就动手吧。希望在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处理完了。”   他真的耷拉着脑袋,睡了起来。我没有办法,蹲在跟前,拿着刀一狠心,开始挖伤口的腐肉。这肉很硬。一刀下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割掉一块,血咕嘟咕嘟往外冒。   我一边拿着棉花球堵住,一边擦冷汗。耐着性子,咬着牙,一点点往下割,割到最后眼都花了,分不清什么好肉烂肉。一刀下去,王馆长在睡梦中痛的呻吟一声,他慢慢醒转,看看胳膊苦笑:“我半只胳膊的肉都让你挖空了,行了,知道疼了。”   他把药拿来,在伤口喷了喷,混着血水往下流,老头疼的强咬牙关。然后让我拿绷带把胳膊缠上。   “王馆长,要不你休息休息?”我说。   王馆长神色晦暗,有点萎靡不振:“我现在不想休息,咱们说说话吧,找你来就是说话的,要不然我心里疼的厉害。”   “那个道士是谁?我听他管你叫堂兄。”我说。   “那是我以前没有叛出家族时,最宠爱的弟弟。”王馆长苦笑。他咳嗽一声,让我到柜子下面翻出一个铁盒子。   这铁盒子真是有年头了,小时候用来装饼干的那种盒子,上面还有那个时代的宣传画。他让我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沓泛黄的老照片。   王馆长让我把照片拿出来,我一一看着,这些照片很老了,大概照于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大部分是黑白的,布满了岁月沉淀的痕迹。   老照片是在老宅里拍摄的,背景或是透光的窗棂,或是阴沉沉的屏风,因为放的时间太长,照片发白,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不过拍摄主体的人还是能看到的。   我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年轻人就是王馆长。那时候他可能就十几二十岁,长得很瘦,穿着一套不合时宜的绿军装。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面容俊朗,依稀有几分便衣道士的影子。   我又翻了翻其他照片,大部分照片里都有他们两个人,看样子他们的关系相当亲密。   “馆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轻轻问道。   王馆长闭着眼靠着椅子,眉头不时跳动,那是疼的抽气。我看到,他的眼角流出眼泪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馆长。”我说。   他换了个坐姿,颤着手拿起一张照片:“我这个堂弟叫王时玮。是我们家族新一代里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不但长得帅气,小时候就是神童,看报纸背唐诗几乎过目不忘。他小时候就爱粘着我,我们哥俩特别亲。”他呵呵笑,一脸苦涩。   “你的伤……就是他弄出来的?”我轻轻问。   王馆长点点头:“震三,你记得这个道理。最亲密的人如果反目,那将成为最仇恨的仇人!现在的王时玮恨不得杀我于后快。”   “为什么,你们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   王馆长靠在椅子上,很长时间沉默着,我没有催促,这中间肯定牵扯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半天。他抹了下脸,说道:“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他的爸爸妈妈手里。”   “啊。”我大吃一惊,老王家的这哥俩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仇恨。   “那一年,应该是八十年代初,我刚考上大学。大一的假期,回到老家,那时候没有电话,联络也不方便,等我进门的时候,发现家里灵堂都摆好了。院子里摆着我父母的遗照,旁边是挽联和花圈,当时是个下午,我记得,”王馆长凝神看着窗外:“阳光很好,氤氲出金光,照在父母的照片上。当时我根本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相信父母突然离世。”   王馆长说,他看到父母的遗照,整个人蒙了,脑袋像被打了一棍子,耳鸣嗡嗡响。他当即就晕在院子里。   “那时候我的体质相当差,”王馆长说:“家族里有规定,每个成员小时候开始就要勤习五禽戏,还要站桩马步,压腿开筋什么的,我是同龄人里最差的那个,时常感冒,来阵风就能发烧。听家里老人说,娘怀我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怀孕,还跟着前辈一起下墓摸尸,结果吸了尸毒,我身子发虚都是胎里带来的。”   王馆长在院子里晕了之后,很长时间才醒,一咕噜爬起来直进灵堂。那时候还没有必须火葬这一说,灵堂里摆着两口棺材。他一眼就看到老爹和老娘的尸体躺在里面。   王馆长说那一刻,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当娘的在大雪纷飞中给他邮了亲自织的毛衣,这才多长时间,娘俩已天人相隔。   王馆长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嚎,眼泪自己往下流。旁边家族的长辈过来劝,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还让他放心,上大学的费用和开销家族全出。   王馆长肯定要追问父母的死因,老两口岁数并不算大。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就双双离世了。   这么一问,有人告诉他说,前些日子家族里安排了一个任务,为老祖宗下次大迁棺做准备,需要到墓里做前期勘察。结果就在墓里发生了意外,本来沉睡的老祖宗突然尸变,在墓里的其他人阻拦不及,场面很混乱,老两口和老祖宗缠斗起来,就这么死了。   王馆长内心极其悲愤,可又说不出什么,这是家族定下百年规矩,如果家里有事,每个成员都要责无旁贷,分配的任务必须完成。几百年下来,家族里死的人数不胜数,赶上乱世的时候,几乎见天都有葬礼。   这种为家族服务的信仰,已经贯彻在每个成员的成长和教育里,王馆长就是这么长大的,他对于家族的安排以及现在出现的后果虽然悲恸,但也不得不接受。他小时候就经常参加因为任务失败而意外死去的长辈的葬礼。   听到这里我疑惑:“老祖宗到底是谁?会所的时候,我就听到王时玮提到过这个老祖宗。”   王馆长说:“老祖宗,就是我们老王家第一个得到仙缘的先祖,道家南宗黄九婴的徒弟,王子美。他还一直活着。”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死者的信息   王子美?不是清朝康熙年间的人吗,都好几百年了,怎么还活着呢?   难道?他是僵尸?   我把疑问告诉王馆长,王馆长道:“老祖的情况不是僵尸那么简单了,他是我们老王家真正修行‘太阴炼形’最有大成的人。”   王馆长以前给我解释过何为太阴炼形,此种功法颇为诡异,人要先腐烂然后再生,获得重生后能够保持青春,长生不老。   “王子美已经练到长生不老了?”我惊讶地说。   王馆长点点头:“修炼这个功法一个人是不行的,秘籍里要求每十六年就要开棺迁移一次,保证不为阴物所犯。所以,修炼这种功法的人都要依托一个大家族。或是大门派,散修即使知道方法也修不了,需要很多人一代代传承进行协作。”   “所以你父母意外的发生……是在给王子美迁棺的时候?”我迟疑一下说。   王馆长苦笑一声:“逻辑都是顺理成章下来的,当时很多人,包括叔叔大爷的前辈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也就信以为真。那天晚上我守灵堂,一个人都没有,守到下半夜时,忽然父母棺木前的长明灯闪了几次。”   深夜无风,灵堂里只有年轻的王馆长一个人。他哭了一天,此时悲痛欲绝,身体却架不住疲劳,脑子已经麻木了,双手机械地往火盆里投着烧纸。   两尊棺材后面摆放着供桌,上面有七碟八碗的供品,墙上挂着两个死者的遗像,挽联落地,四周寂静无声。   王馆长轻轻念叨父母的名字,脸上满是泪痕,眼皮子却不自觉地打架,一开一合。   这时忽然冥冥之中,他听到有个声音喊自己“泽涵”。   他打了个激灵,听出是妈妈的声音。他振奋精神,四下里看着,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难道妈妈没死?不可能啊。他们老王家是干什么的,玩尸体玩多少年了,绝对不会连人死没死都看不出来。他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双膝在地上跪行,一路来到妈妈的棺材前,往里看。   母亲脸色发青,死的有点不太正常。   关于这点,前辈们已经做出解释,老祖虽是太阴炼形,可目前的状态就是僵尸。尸体腐烂双手带有尸毒,父母受了伤必然也会沾染尸毒,脸色这样也正常。   这时供桌上摆放的长明灯无风自动,闪了两闪。   王馆长愣了愣,赶紧拿起桌上的铁钎子挑动灯芯。   看护灵堂为什么叫守夜呢,一方面是寄托哀思,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个很古老的说法,这一宿不能让长明灯熄灭。长明灯一灭,人死后的魂灵就失去了走阴间的灯火照明,恐怕以后会变成孤魂野鬼。   王馆长赶紧挑亮长明灯火,火苗还是乱闪,他左右看看,灵堂静悄悄的,空无人影。   他用手掩住火苗,一点作用也不起,还是闪动得很厉害。他喃喃地说,妈妈,是你吗?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那火苗似乎有所感,竟然渐渐平复下来,颤了几颤。王馆长热泪盈眶:“妈妈,你要和我说什么?”   一滴热油从灯尖流下来。缓缓下淌,如同流下一滴眼泪。   “妈妈,是不是……”王馆长想起一件事,小时候参加长辈的葬礼,他问妈妈人死了会不会有魂,妈妈坚定地说有。还告诉他,人死了,会回到阳间传递自己的心意。如果看到灵堂上长明灯突然抖动,那就表明死者回来了,有话要说。   王馆长已经上了大学,接受最先进最科学的教育,可他毕竟从小在家族长大,对于神神鬼鬼之事见得太多了,自有自己的考量。   此时此刻他想起妈妈的话,赶紧来到棺材前,犹豫片刻,把妈妈的尸体扶着坐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前,仔细检查了门窗,院里空无一人,确定这里只有自己,他快步回到棺材前,把母亲的尸体从棺材里抱出来。   王馆长告诉我,他必须要这么谨慎,这算是亵渎尸体,如果被族内的人发现算是犯了大忌。   他们老王家研究尸体太多年了,居然衍生出一套关于看待尸体的价值观。研究不要紧,必须抱着一定的感恩态度,不准亵渎尸体,不准侮辱尸体,这是家族铁律!如果发现,按情节轻重进行内罚,三刀六洞驱逐家族还是轻的,严重的直接处以极刑。你怎么对待尸体,就用什么办法来对待你。   王馆长要检查母亲的尸体,就要解开母亲的寿衣。裸出里面的肌肤,这要被发现了,等着去刑堂吧,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说下大天也没用。   王馆长那时真是豁出去了,他凭直觉觉得父母死的太过蹊跷,对于死亡过程,很多人都含糊其辞,能看出他们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确实不知道内情细节。   死了两个家族成员,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调查清楚?   王馆长把母亲的寿衣全部脱掉,母亲尸体光溜溜躺在地上。   听到这里,我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如鲠在喉,王馆长还真是魄力十足,换我在那种情形,我是干不出这种事,需要极大的勇气。   王馆长从上到下检查尸体,不放过任何伤口,尸体上确实有致命抓痕,烂肉已经发硬,这是典型的尸毒症状。他心中疑惑,又找不出实在的证据。这时看看表。时间不知不觉过得飞快,已经四十多分钟了,他擦擦汗,干这种事心始终悬着,只要这当口有人进来,自己就百口莫辩,等着家族极刑吧。   他从上半身检查到下半身,正查着忽然愣住,他发现在自己母亲的膝盖内侧,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刀痕。   这个刀痕绝对是新伤,伤口很窄,但是极深。行刀的部位也很讲究,如果不是查的那么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刀痕所在的位置在母亲的支撑腿上,王馆长比量了一下,这一下刀痕绝对不是正面对抗所留下来的,更像是暗箭伤人。   结合到父母的死因,父母是在检查老祖宗棺椁,做迁棺准备时出的问题。母亲身上的尸毒之伤确实符合僵尸暴起伤人的情况,可这个刀伤呢,算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我心跳加速:“莫非……有人趁机暗害你父母?”   王馆长点头,时隔多年,他仍咬牙切齿:“当时我也得出这样的结论,父母是家族骨干,年青的时候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就算那时老祖暴起,情况危急,也不至于没有丝毫的自保之力吧。”   王馆长把母亲的寿衣穿回去,重新把她搬到棺材里。这一切做完,天快蒙蒙亮了。他呆坐了片刻,把门窗打开,面向院子,天空的远处泛起鱼肚白。   如果父母真是死的蹊跷,作为唯一的儿子。这是杀父之仇啊,不共戴天,不为父母伸张,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间。   王馆长因为从小力量就弱,别人也不重视他,他反而培养出一种内敛的气质。他没有气势汹汹暴起,而是坐在棺材前思考了很长时间,谋定一些策略。   白天的时候,他去找了家族里的大伯,除了爷爷奶奶辈儿,目前中生代里说话算数的就是这位大伯了。   他询问大伯,当时到底是谁和父母一起下墓去查看老祖。大伯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这两个人也是夫妻,论辈分是王馆长的二叔和二婶。   提到的二叔,正是堂弟王时玮的爸爸。   在王馆长印象里,自打他记事起,就没看过这个二叔笑过,感觉特别冷。他和堂弟王时玮交好,却很少去王时玮的家里玩,就因为这个冷冰冰像冰块一样的二叔。   王馆长不愿意去还有个原因,二叔家让他很不舒服,说不出什么原因,可能就是气场不合。   一听是二叔,王馆长打心眼里不愿打交道,可事关父母的死亡,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   到了二叔家,正赶上午饭当口,二婶在大锅里炒着鸡蛋,二叔面沉似水在看报纸,看王馆长来了就像没看着一样,根本不打招呼。王时玮那时还在上初中,在一旁做功课。   二婶挺热情招呼王馆长一起吃饭,王馆长哪有胃口,他那时虽说上了大学,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看见长辈天然矮三分,站在那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人家一家三口坐在灶台旁边,唏哩呼噜吃中午饭,他在旁边干站着。   王时玮那时候非常黏这个哥哥,拉着他的手要一起吃。王馆长嗫嚅坐下来,二婶给他盛了稀饭拿了馒头,他正要吃。二叔把筷子放下,冷着脸说,你不给爸妈守灵堂,来我们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馆长鼓起勇气:“二叔,我想知道爸妈跟着你们一起下地去查老祖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叔阴着脸看他,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二叔的大秘密   王馆长也是豁出去了,鼓起勇气说:“二叔,事关我父母的离世,作为儿子打听清楚不为过吧?”   二叔看他,淡淡说,那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老王家是家族亲戚群聚,后面临山的脚下有座祠堂。王馆长告诉我,老祖王子美的棺椁就存在这个祠堂的地下深处。   二叔轻描淡写把当时的过程说了一遍,下到墓穴做前期检查的一共四人,二叔两口子和王馆长父母两口子。四个人下到祠堂里面的地窖,开棺检查老祖时发生了意外,老祖暴起伤人。当时光线很差,地界又狭窄,整个过程灯影闪动,看不清谁是谁,等到他们联手把老祖重新镇住之后,才发现王馆长父母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听到这里,王馆长毕竟年轻,忍不住说:“二叔,那为什么你和二婶没受伤,偏偏我爸妈就死了呢?”   这话出口就落了下乘,一听就是孩子话,且不说你能不能从人家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这么一开口就有唐突之意,打草惊蛇。二叔似乎就在等他的这句话,马上“啪”一摔筷子,扔着脸:“你这孩子什么意思?”   二嫂也不给好脸,在旁边冷嘲热讽:“这孩子学坏了,到大城市读个破书,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二叔叫着王馆长的小名:“小涵,不是当叔的说你,你说这样的话自己品品,幼不幼稚?也就是看你父母刚离世,要不然就冲你这个臭嘴,我能扇你两个大嘴巴。赶紧走吧,过几天还要给你爸妈尸体下葬,然后是头七,有你忙的。这么大人了,不是小孩,去忙点正事。丧事办完,你还去念你的书,踏踏实实做个国家栋梁之才,别想那么多没用的。”   王馆长大怒,梗着脖子大声喊:“不对!我爸妈死的不对劲!”他刚要说尸体身上发现了刀伤,大脑突然一激灵,这句话马上咽下去没说,王馆长这一刻成熟起来,从一个少不更事的青年突然理解了人心不测这四个字。   二叔也火了:“你什么意思?小小孩学的这么坏,学会血口喷人了,你要觉得不对劲就去找爷爷奶奶他们,当堂对质,三堂会审,我走到哪都不怕!”   二婶也在旁边挤兑,王时玮哭着走过来:“哥,你怎么这么说我爸妈,你赶紧走吧。”   王馆长还想掰扯几句,看堂弟这么哭,他也心软了,狠狠摔下碗筷,掉头就走。   出了门,后面二婶还在那骂,说他是白眼狼。   转过天,父母尸体就要下葬,王馆长据理力争要求检查尸体。可没人听他的。他又找到大伯,说父母死的蹊跷,要求家族长老重新验尸。大伯明显不想多事,劝他消停点。后来大伯被王馆长逼急了,把门窗关上屋里没人,这才说:“你知不知道你二叔二婶的身份?”   王馆长不说话了。   他们老王家随着发展。逐渐分出一支很有势力的血缘传承。这一支不干别的,专门守护老祖宗王子美的尸体,负责全权打理。这一支在家族里自成一派,号称老祖宗的守护人。   二叔二婶为什么可以随时进祠堂检查老祖的尸体,原因就在这里。   王馆长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父母并不在这一支里的,也就是说并没有责任和义务进入祠堂近距离接触老祖,可为什么突然就分派了他们这么一个任务呢?   任务来的蹊跷,老祖暴起的突然,刀伤出现的莫名……这一切线索糅杂在一起,似乎指向一个很阴森的阴谋。   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王馆长有些窒息的感觉,他告诉我,那一刻他开始怀疑家族、道貌岸然的亲戚、自己的成长和教育、甚至怀疑起自己。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脏的,他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王馆长做出一个决定,暗中调查二叔二婶,找出整件事的根源。   家族里安排的葬礼他没有拒绝,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他在静心等待机会。那段时间他故意表现的很消沉,白天睡大觉,没个正形,谁看了都摇头,背后议论说这孩子完了。   可到了夜里,王馆长换上一套黑衣,潜伏出屋,一路来到二叔家的外墙,不敢打草惊蛇,藏在暗处监视。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干点什么,露出马脚的。   就这样,一连潜伏四五天,幸好天不冷。他用着极大的耐力守着。   王馆长告诉我,那个时候他心无杂念,只有一个纯粹的念头,为父母报仇!而且是堂堂正正的报仇,找到二叔的秘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晚上,他守护到下半夜两三点钟的时候,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蚊子很多,他穿着厚衣服,憋得全身是汗,这个罪糟大了。   这时,二叔家的门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影。借着月光去看,王馆长认出正是二叔。二叔穿着一套工作服,戴着标有工厂标志的布帽子,推着一辆自行车出来。   王馆长觉得不对劲,工作服和帽子他从来没见过二叔穿过,而且看样式好像是哪个工厂的,二叔又不是工人,也不在工厂做工,他哪来的衣服?再说了,大半夜不睡觉,穿着工作服干什么。   王馆长毕竟是从小锻炼,和家族里同龄人比不过。可出去和普通老百姓比那也算练家子。他悄悄跟在二叔的自行车后面追着跑。   二叔骑着不紧不慢,夜深人静,小城街道几乎没人,寂静无声。二叔车技很娴熟,走街串巷,专门扎胡同,要不就骑在阴影里,稍一疏忽人就没影了。   王馆长累的呼哧带喘,跟着二叔几乎跑了大半个城市,这时,到了一片职工楼外面。这是纺织厂盖建的职工宿舍,大部分都是平房。连成一片。夜深了,连狗都睡了,四周寂静无声。   二叔把自行车靠在院墙外面,后退几步,来到墙前,连抓带蹬,三步两步上了高墙,这利索劲不当飞贼都白瞎了。   二叔穿着一身工作服,压低帽檐,人蹲在墙上,天空月白如水。王馆长看得大气都不敢喘。   二叔在墙上大鹏展翅一般,飞身而下,跳进墙里,身影晃动再也不见。   王馆长觉得自己没这两下子,犹豫片刻没有跟进去,他蹲在墙角,顺着裂缝往里偷窥。里面是一大片平房的宿舍,夜深人静,正是上了一天班工人熟睡的时刻。   这时,突然一间房子的灯亮了,随即是叫喊声。声音一出,周围宿舍的灯依次点亮。王馆长看到二叔背着一个什么东西快速向这边墙跑过来。   他赶紧钻到旁边的草丛里,紧紧贴在地面,小心翼翼偷窥。   二叔背着这么个东西飞上了墙。王馆长一看就愣住了。   说到这里,他问我:“小齐,你能不能猜出二叔当时背着什么?”   我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说道:“人?”   他点点头:“对。我二叔当时进到女工宿舍,打晕了一个女工,直接背了出来。”   “他……”后面的话我没好意思说,难道二叔是采花贼?   王馆长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后面的发展绝对超出想象之外,你听我说就知道了。”   二叔背着大活人,从墙头跳下来。因为天热,这姑娘就穿着贴身的衣服,下身还是小裤衩。不知被二叔动了什么手脚,昏迷不醒。   墙里的院子一片嘈杂,还有狗叫声,有人尖着嗓子喊:“抓流氓啊!小蓉被流氓抓走了。”   月光下,二叔脑袋上半部分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带着淡淡不屑微笑的嘴。   他把抓来的这个女孩放在自行车后座,用绳子极其麻利捆上,看那熟练架势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环境如此嘈杂,二叔干的不紧不慢,这时场院大门开了,一群小伙子牵着狼狗,打着手电出来。   二叔嘴角永远都是嘲笑一般的笑容,片腿上自行车,蹬了就走,速度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自行车愣是蹬出了大公交的速度。   王馆长都看傻了,等到二叔的自行车走远了,厂里的工人大呼小叫越搜越近,他也不敢耽误,一俯身嗖嗖顺着墙角跑远。不用追二叔的自行车,肯定是回家了,没跑。   王馆长抄着近路,往家里赶,他估算过二叔自行车的速度。自行车蹬的再快,也不可能走崎岖难行的山路,王馆长用出吃奶的力气,进了山,走着抄近的山路,一夜飞奔。等回来的时候,站在山坡上。远远看见月光下,二叔蹬着自行车,后面拉着那姑娘,从远处徐徐而来。   自行车前端用手电筒绑住,打开光可以当车头灯照明。深夜中,小路寂静无人,自行车前方的光线穿破黑暗,月光下的二叔无比阴森。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太阴炼形录真经   二叔的自行车骑过了自家的门口,王馆长趴在山坡向下窥视,心里一紧,二叔居然过门而不入。幸亏自己早来一步,稍微迟一点,就抓不到二叔了,就会在家门口死等一宿。   二叔骑着自行车径直往后面的祠堂方向去。王馆长看的清楚,赶紧在山里快速穿行,走的全是荆棘小路,一身都是臭汗,等他赶到祠堂上方的山坡时,下面静悄悄的,祠堂大门也关闭,不像有人来的样子。   他想了想,偷偷顺着山路下来。到祠堂门口。祠堂红色大门紧锁,左右无人,他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开了一道缝隙,里面黑森森一片。   他趴在大门上使劲往里看。什么也没看到,清清冷冷,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就怪了,二叔哪去了?   就这么跟丢了?他心里有点不甘,四下打量,没有人影,看不到任何没有手电的光亮。他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一边走一边眺望寻找,走着走着离山越来越近。祠堂后面是一座不高的山丘,这座山整个让老王家承包了,是家族祖坟所在。   王馆长告诉我,这座山风水很奇,风水学里这座山作为阴宅并不合格,不但不合格还是大阴之兆,阴煞极重。可为什么这里还作为祖坟呢,别忘了老王家是干什么出身的,他们终日与尸为伍,干的都是不上台面的工作,家族阴宅的选择不能和平常人一样。据说家族世代能定居在这里,还是黄九婴当年看这里风水奇诡,恰合王家的运道,才定在这里的。   王馆长当时已经很多年没上过山了,大半夜一靠近山,全身都阴冷。他正到处看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林子深处有哭泣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过去,不敢走山路,一头扎进树林里,在荆棘中穿行。等来到树林边缘时,他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幕。   里面是一片空地,夜深人静的,一棵树上绑着一个女孩,正是刚才二叔盗来的那个纺织厂女工。此时她已经醒了,穿着一身睡觉时的贴身内衣,被五花大绑在树上。   王馆长看到女工身上的绳子,倒吸口冷气。绳子是暗红色的布带。一共有九条,分为上中下三段捆绑,交叉打结,非常讲究。这种捆绑方法大有来历,名叫“裹僵布”也叫“锁僵套”。顾名思义。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种捆绑并不是用在活人身上,而是家族里用来捆住僵尸的。   布带为什么暗红色呢,是用少女月事出的血染红的,然后在阳光下暴晒,血入绳带,经久不褪,可避邪崇。   王馆长看的直冒冷汗,这种家族秘传的捆尸方法居然被二叔用来绑活人,他想干什么呢?   女工已经醒了,大半夜莫名其妙绑在深山老林里,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算老爷们也能吓尿了。女工开始一声声哭泣,树林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二叔的影子。   王馆长握了握在腰里别的腰刀,这是老爸生前从藏区回来带给他的藏刀,锋利无比,是王馆长的贴身爱物。他左右犹豫,自己该不该出去救这个女孩。救吧,他怕这是陷阱圈套,二叔不知在哪匿着,自己一出来就暴露了。不救吧,无辜的女孩就在那声声低泣,听得于心不忍。   王馆长一咬牙,死就死吧。救下无辜再说。他拨动树枝钻了出去,女工看到有人拿着刀来了,更吓的大哭。   讲到这里,王馆长对我说,当时那种紧张感,终生难忘。   也许就在那一刻,经过这种考验,他从一个孩子蜕变成了一个成年人。   他来到女工面前低声说,我是来救你的。那女孩吓得肝胆俱裂,声嘶力竭。根本听不进去,就在那哇哇哭,一个劲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王馆长满头都是冷汗,衣服湿透了,他拿着刀去割女孩身上的绳子。   绳子非常坚韧,越急越割不开,女孩看出他是来救自己的,哭着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快救救我……   就在这时,树林那头的山路上突然传来说话声,同时有两束手电光透林而进。这一瞬间,王馆长吓得差点窒息了,那时的他毕竟还是学生,他下意识扔下这个女孩,跌跌撞撞钻进树林。   女孩在身后,用尽力气对着他喊了一声:“哥!”   王馆长回头去看,他看到的景象是,月光下女孩绝望的眼神。那种绝望和乞求的目光,让他全身震撼。但他并没有回头,还是钻进了树林。   讲到这里屋里静悄悄的,在王馆长的回忆中,我完全陷入在那个时代的那片深林中。王馆长则眼泪婆娑。拿着面巾纸擦了擦眼角。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王馆长终生未娶,是不是那一夜,那个女孩的眼神,给他留下了阴影?这种话没法问询。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他刚在林子里藏好,手电光就到了,王馆长看到了二叔和二婶,居然还带着还是初中生的王时玮,一家三口打着两柄手电走到树前。   二叔做个眼色,二婶把手电交给儿子,二叔冷声道:“时玮,从现在开始你要成为一个大人。你知道大人和孩子有什么区别吗?”   王时玮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他再是神童,说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二叔说:“小孩嘛,天真无邪,吃着糖喝着奶在课堂里坐着学习就行了。而大人,有自己大人的世界,可以说那个成人世界非常黑暗,而你必须要去承担和面对这些东西。技术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里。”   二叔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你要有一颗坚韧不拔不易摧毁的心,你要时刻面对最无法面对的黑暗。”   王时玮听的似懂非懂:“爸,我害怕,明天还要复习功课……”他声音越说越低,二叔大吼:“抬起头来!”   王时玮乖乖抬起头,二叔抄起手“啪”就是一个大嘴巴,打的王时玮一个跌趔。就连平时最疼儿子的二婶也面露寒光:“儿子,你必须要长大,今天就是你长大的第一课。”   王时玮捂着脸低着头呜呜哭。   二叔叹口气:“孩子,你生在这个家族,生在我们这个家庭,是你的幸事也是你的不幸。你必须要承担和传承一些秘密。而这些秘密必须要靠你强大的心脏来支撑。爸妈也不想你这样,但确实没办法。”   说到这里,二叔从怀里掏出一本古册子。   藏在树林里的王馆长看得眼睛都不眨,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二叔的秘密,很可能自己父母的死因会真相大白。   二叔把古册递给王时玮:“认不认识这上面的字。”   王时玮颤抖着拿过来,读着:“《太阴炼形录真经》。”   “这是咱们老王家流传下来唯一一本关于修炼太阴炼形的孤本,本来失传多年,这还是你太爷爷在给老祖迁棺时无意中发现的。一直秘传到我的手里。咱们老王家,目前能修成太阴炼形的只有老祖一人,后代不乏慧通天地的高人,可为什么都没有练成?就因为这孤本的缺失。现在家族长老们手里拿的是残缺不全的翻本,别说照着练了。读都读不溜。此物能传承到我们这一支血脉,实属不易,这就是仙缘!”二叔说。   王馆长在草里趴着,听得全身冒火,好你个二叔,这样的东西你们家竟然敢私藏!这要汇报上去,绝对是震撼整个老王家的大事,二叔二婶不弄个浸猪笼点天灯才怪呢。现在文明社会家族私刑少了,要是搁在清朝那会,这两口子绝对千刀万剐的下场。   王馆长当时就想去告密,可一转念觉得不妥。原因有二,一是那无辜的女孩还捆在这,看这架势,要是没人救她今晚是必死的,为啥呢,二叔当着她的面把家里最隐秘的秘密说出来,完全不顾忌,说明啥,只有当着死人才会肆无忌惮地说自己秘密。第二,自己这么赤手空拳回去报告,而且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搁谁都要慎重。人家好说了,你红口白牙上下嘴一碰说你二叔私藏典籍,证据何在?没有证据这不是血口喷人吗。如果真要闹到和二叔对薄公堂,自己未必就能占什么便宜,说不定打草惊蛇,二叔把秘籍一烧,你们爱谁谁。估计内容他都背下来了,完事之后回家再写呗,无非就是搭点工夫。   王馆长没动地方,趴在那里,静静看着,大脑却在快飞运转,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本书偷出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骤变的一夜   二叔道:“把书页翻开。”王时玮拿着书哆哆嗦嗦翻着。   “就是这页,上面怎么说的,读来听听。”二叔道。   王时玮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回响:“……非尸解,死经太阴,暂过三官者;肉脱脉散,血沉灰烂,而五脏自生,骨如玉,七魄营侍,三魂守宅者;或三十年、二十年、十年、三年,当血肉再生,复质成形,必胜于昔日未死之容者,此名炼形……”   “继续。”二叔眯着眼说。   “……而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未若太阴炼形之术,人神接对,手笔灿然,辞意深妙。自古无比……若学此道者,非处子之身,盖因未经男女阴阳之通事,血脉不成,孤阴阳不生,胎灵录气。无法数满……”   二叔拍拍手:“这一段你怎么理解的?”   “练太阴炼形,不能是处子之身。”王时玮轻声说。   二叔指着绑在树上的女孩:“看到了没有?”   王时玮低下头:“看到了。”   “爸爸教你成人第一课,你过去把她的衣服都脱了。”二叔冷冷地说。   被绑的女孩本来吓的都软了,听到要对自己不利,大声呼救:“救命啊,好心人,救救命啊。”   二叔二婶根本就不搭理她。   可藏在草丛里的王馆长内心极其惊骇,他开始强烈担心一件事,一旦这女孩喊破自己的所在,恐怕今天晚上自己也得交待在这。   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父母离世会不会和二叔的这个秘密有关系?   他心跳加速,双手不由自主抓住地面的草根,十根手指几乎深陷在泥土里。   二叔道:“这个女工今晚有两个用处,先说第一个,你去脱了衣服。”   王时玮低着头不敢违抗,哆哆嗦嗦来到女工前,轻轻扯动。二叔气恼,大步流星走过来,扳过他的肩膀,“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大吼一声:“扯!”   王时玮打激了,今晚如此诡异黑暗,他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女工身上,用力撕扯衣服。这女工颇有姿色,此时哭的声嘶力竭,拼命扭动。   二叔和二婶面色冷淡,站在后面,就看着儿子对一个女孩施暴。   扒了衣服,王时玮也知道接下来干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爸妈,二叔和二婶看着他,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过程无法让人目睹,王馆长把头都埋到草里了,耳边是女工凄惨的嚎叫声,王时玮整个过程中不出一声,作为一个孩子,他显出了与年龄不相配的冷静和残酷。   二叔和二婶站在不远处,犹如冷漠的旁观者。   女工哭的嗓子都哑了,喃喃地碎碎念叨:哥,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王馆长趴在草丛里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他承认那个时刻自己怂了,完全没有勇气站出来。他可以用斗不过二叔一家,出去也是白送死这个理由来宽慰自己,可良心处于煎熬之中,难受的他都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王时玮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少不更事的孩子。此时眼神像毒蛇一样。他退到一旁,观察整个局势,冷静异常。   二叔拿着古册走到已经被折磨得不堪的女工面前,咬破中指,把血点在女孩的额头和嘴角,然后用血在女工的脸上画了一道血符。   女工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脸上又被画了这么一道怪符,整个场景诡异到令人窒息。   画完这道符,二叔带着二婶和王时玮退到林子里,寂静中传来铃铛声,二叔在摇铃。   树林深处突然飞来数只乌鸦,狂叫之声凄厉刺耳。此时月黑风迷,阴风四起,让人全身汗毛都根根竖起。   王馆长预感到不妙,正想着,从林子深处蹦蹦跳跳出来一个人影。   等完全现身后,王馆长吓得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喘,这是一个穿着破烂的活尸。身上挂着很多树枝,长发披散,十指如钩,一张脸更是没法看了,张嘴露出里面尖尖的牙。   它一蹦一跳来到女工面前,女工本来接近昏厥,还有一丝感觉,抬起头看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用沙哑的嗓子拼命喊着:“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啊。”   王馆长趴在地上,嘴角不停抽动,他已经认出来这个僵尸是谁了。这具僵尸就是二叔的爸爸,他小时候见过这个老人,管他叫二伯伯。   二伯伯不像二叔那么生硬那么冷酷,是个挺和蔼的老人,还给过王馆长糖吃。这老人死的很早,那时候王馆长还小,对于这老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几乎没有印象。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就从生活里消失了。   真是没想到啊,他居然变成了僵尸。   王馆长告诉我,一个人变成僵尸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说人人死了都能变。   人死前一口怨气未曾吐出,或成僵尸;死前有心事未了者,或成僵尸;大怒而死者,或成僵尸。死后人还要埋入阴地,配合风水。当然,野成的僵尸也有,但需要天时地利,战乱大灾之年可能会多,但现在和平天下,怎么还会出僵尸呢。   现在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位老人过世之后,是二叔把自己的亲爸爸制成了僵尸。   二叔真要这么做,就不是个人了,是畜生。难怪他能对同泽下手,连老爸都坑,他还有啥可顾忌的。   这一晚上,二叔犯了三条死罪。一是私藏家族典籍,二是糟践无辜少女,三是亵渎老父尸体,这三条拿出来,哪条都能要他的命。   听到这里。我说道:“如果是现代就好了,你也不要费劲心机弄什么古册,只要用手机把这一切录下来就行。”   王馆长摇摇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面临的困难,现在确实有手机可以录像,但这件事如果放在现在,可能就会以另一种方式上演。到时候还是没办法,还是一筹莫展。”   那位可怜的女工在惨叫中,被僵尸活活啃噬而死。僵尸满嘴是血,在树林里蹦蹦跳跳,像个没头苍蝇。王馆长把呼吸频率压到最低,生怕这尸体狂性大发找到自己。   这时二叔从树林中出来。轻轻摇动铃铛,僵尸发现了目标,蹦蹦跳跳过去。   此时这个僵尸已经不是二叔的爸爸,可以理解为是尸精,是另外一种生物,总而言之不是人。   二叔一边摇铃一边引着僵尸往深山里走,不多时没影了。这时二婶和王时玮钻出来,二婶让王时玮先回家,她还要办点事。   王时玮长大了,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王馆长已经猜出来二婶要做什么,她是做善后工作。果然,她把女工的尸体从树上解下来,用极为娴熟的手法把女工重重捆缚,然后从行囊里拿出被药物浸染的布条,把女尸从头开始裹起来,一直裹到双脚。   裹完之后,二婶把女尸扛在肩头背起来就走,像是轻若无物。很快她也消失在树林深处。   王馆长趴在那里很长时间没有动地方,人都傻了,等明白过事来,天空已隐隐出现鱼肚白,天色微微亮。   他从地上爬起来,没走两步摔了一大跤,双腿发麻,血脉不通,他保持姿势呆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浑浑噩噩从树林里出来,回到家里,虽然困得要死,可就是睡不着,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这一夜的情景。   他在思考在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   作为一个正常人,他也知道,只凭借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跟二叔二婶抗衡,看王时玮那狼那蛇一般的眼神,自己恐怕连这个堂弟都不是对手。   只能求助,可是求助谁呢?   他想起了家里的大伯,大伯看着他长大的,又是父母生前好友,现在还是老王家主事人之一。找他没错。王馆长此时感觉到自己真是太年轻了,遇事之后一点方略和经验都没有,只能求助家族老人。   他怕自己精神不振,去大伯家说话颠三倒四,便简单睡了个觉。睡不踏实,都是噩梦。到中午时爬起来。吃了两个隔夜馒头,喝了个水饱,鼓起勇气到了大伯家。   大伯家盖了二层小别墅,在那个年代是相当了不得的事,大伯把他带到二楼客厅,问怎么回事。   王馆长觉得自己挺镇定了,可真要一说起来,控制不住的语无伦次。深夜中发生的事对他刺激太深,说的嘴角都起沫子了。   大伯打断他,沉默片刻道:“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王馆长愣了一下,赶忙说:“大伯,我对天发誓肯定有这么一回事。我听你的,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定要揭穿二叔的真面目。”   “那如果,”忽然从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大伯让你死呢,你死不死?”   王馆长头皮一下炸了,紧紧盯着屏风。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二叔。   大伯皱眉:“我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再不出来,”二叔看着王馆长说:“我恐怕会被人污蔑死。大侄子,你真是长了一张巧嘴,会倒打一耙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三堂会审   王馆长千想万想没想到二叔在现场,自己还刚讲完他的秘密。   他站起来直直瞪着二叔,二叔也在冷冷地看着他,两个人互相的仇视到达了顶点。   到底还是二叔比较有城府,收了目光,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倒着茶水:“老大,你是主事的,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大伯看向王馆长:“大侄子,你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王馆长知道这时刻骑虎难下,就算现在走了。二叔背地里也不能饶了自己,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必须据理力争。索性豁出去了,把事情闹大,家族里人人都知,反而对自己有好处。   王馆长大声喊:“我不走!大伯,昨晚的事千真万确,我真的看到二爷爷变成了僵尸,看到二叔掠夺了一个女工,对了,不信你们可以去纺织厂打听打听……”   “啪!”二叔当场就把茶碗砸烂:“你小子满嘴喷粪,血口喷人,有这么侮辱长辈的吗?老大,你听听是人话吗?我父亲过世的时候你就在现场,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   大伯晃动茶杯,沉默不语,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你们闹你们的,我就是不说话。   “大伯,你相信我一次。”王馆长急眼了:“我带你们去找,肯定会有线索和证据的,太阴炼形的孤本也在二叔的手里。”   二叔冷着脸,大步流星过来,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这一嘴巴劲头有多大吧,直接把王馆长干耳鸣了,半张脸没了知觉,眼前金星直冒。   “满嘴喷粪!我替你死去的老爹教训你。”二叔大骂。   这时大伯抬起头:“好了,你们别闹了。”   王馆长捂着脸站在一旁,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二叔冷着脸退到一边。   大伯喝了口茶说:“大侄子,你回去吧,今天收拾东西赶紧走。回去念你的大学。毕业以后在大城市找个好工作,这才是你的前途。”   “大伯,你这是什么意思?”王馆长瞪大眼睛问。   “以后不要回来了。”大伯淡淡地说:“你的未来不在这里,梨园虽好非久恋之家。赶紧走吧。”   “我不走!我要弄个是非曲直。”王馆长歇斯底里。   听到这里,我叹口气说:“王馆长,如果你那时走了,或许日后的命运就改变了吧。”   王馆长拿起毛巾擦擦头上的冷汗,伤口疼的直呲牙,他点点头:“对。我那时学习成绩很好,而且那时候的大学是真正的学府,毕业之后能分配到机关,或许我还会留在学校,这么多年下来可能就成了大官或是教授了,现在也娶妻生子,一大家子。我那时候走了,蛰伏数年,等羽翼成熟有了权力和金钱,再回家去报仇,可能结果更好一些,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选择了留下。”我说。   “换你在那种情况下,你能走吗?”王馆长反问我。   我苦笑摇摇头:“那种情况下能观清局势,隐忍不发,负血海深仇而走,这样的人不是软蛋就是枭雄。”   “你说得对。”王馆长靠在椅背上:“古有刘邦观其父入油锅。谈笑风生,乃枭雄本色。我不是软蛋,也不是枭雄,两头不沾,所以现在落到这么个下场。”   王馆长当时确实年轻,大伯这么劝他非但不听。还骂大伯和二叔是一丘之貉,他闹了个鸡犬不宁。   王馆长是有小心思的,就要这么闹,就要扩大事态影响面,人人皆知,无法收场。看你二叔怎么办。   后来事情果然是棘手了,家族里长老问询赶来,所谓长老就是王馆长的爷爷奶奶辈儿的几个老人,都在七八十岁左右,太老的已经糊涂的就没算。   来的一共四个老人,还有几个中生代,和大伯二叔年龄相仿的大爷叔叔,这些人在大厅里围坐,王馆长清清嗓子,当着所有人面要细细讲述昨晚发生的事。   还没等他开口,二叔忽然道:“各位,我本来不想为难大侄子,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觉得他本性不坏,是可以挽救的对象。但是现在他倒打一耙,血口喷我,我这当二叔的给他留面子也算仁至义尽,既然各位长老同泽都在,我只好这么办了。大侄子,”他语气诚恳:“二叔是真给你留面了,你自己不接着我也没办法。”   王馆长满腹狐疑,不知为什么头皮有点发麻,他知道二叔这老狐狸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必有后招,可他怎么对付自己呢?王馆长当时想。我行得正坐得端,还斗不过你?你有千般计,我有老主意,把你昨晚所行揭穿,你就完了。   王馆长确实太嫩了,说道:“二叔。你不用给我留面,有什么就说什么。”   “好,好,是条汉子。”二叔笑。   这时王馆长看到坐在一旁的大伯脸色不好看,轻轻叹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事情说到这份上已经挽回不了,你好自为之吧。   王馆长纳闷,这二叔到底能有什么鬼。   二叔从兜里掏出个信封,往桌子一扔:“大家都看看吧。”   信封还挺厚,有个爷爷拿起来,打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沓照片。那时候可是八十年代,照一张相都了不得,更别说冲洗这么多。可老王家那不是一般家,底子相当厚,整个家族有的是钱,二叔又是家族骨干,自己手里都有相机。   这些黑白照片在长老之间传递,每个人看得都面色凝重。王馆长心痒难耐,这上面是什么呢,跟自己有关?   有个爷爷抬起头:“小涵,照片你看没看过?”   王馆长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道:“没,没看啊。”   “看看吧。”   爷爷把照片归拢归拢扔到桌子上。照片顺着惯性往王馆长的方向滑动,一摞照片如同扑克牌般平滑散开,张张错落。   王馆长低头去看,只看了第一眼,脑子“嗡”炸了,差点没晕倒,手扶着桌子跌趔了一下。   二叔在旁边不屑地笑笑,满脸都是西伯利亚的嘲讽。   “那是什么照片?”我问。   “有绝对杀伤力的照片。”时隔多年,一想到当时的情景,王馆长脸上肌肉还在抽动。   那些照片上拍摄的是王馆长当夜守灵时,把母亲从棺材里搬出来。脱光衣服检查的情景。   拍摄人挑选的角度和掐选的时刻非常有讲究,看上去王馆长就像一个猥琐的偷窥狂,动作下流不堪,把尸体衣服解开,来回搬动。所谓检查,就要事无巨细,拍摄的时刻都是王馆长在检查尸体的特别部位,不堪忍睹,像在侮辱尸体一样。他侮辱的还是死去的母亲,更是大逆不道,罪加一等。   王馆长艰难地扭动头,去看二叔。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二叔已经藏在外面,还拍了这些照片。二叔确实够贼的,拿着照片隐忍不发,炸弹扔在那一直没有点燃,就等着关键时刻烧引线。   二叔叹口气:“小涵,你说你老老实实上你的大学多好,二叔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你。咱们老王家还是慈善之家,治病救人嘛,可你非得诬陷二叔,得寸进尺,二叔要是再忍让,就让你逼到悬崖边了。”   大伯叹口气,低下头。   二叔道:“对了,你刚才要说我什么呢,说我昨晚到小树林,怎么回事,给大伙讲讲。”   此时此刻王馆长像挨了一闷棍,哪还有心思讲二叔的事。脑袋嗡嗡响一片空白,他检查母亲尸体的照片就扔在桌子上,触目惊心。   他感觉到窒息,头晕眼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没人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冷的。   二叔突然一拍桌子:“你老实点!”   这一下如同惊堂木,直接把王馆长造崩溃了,他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柴房里,家族里的人还留了一丝香火情,没有把他捆上。柴房只有一扇小窗户,他顺着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不大的院子,门口拴着一只大狗,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拽动大门,门关得紧紧的。这边声音一响,狗马上听到了,拖动锁链跑到门前,冲着他狂吠。   这大狗站起来跟小牛犊差不多,唾液顺着尖牙往下淌,任谁看了都魂飞魄散。   王馆长吓得倒退一步,坐在地上,抱住肩膀。   他知道自己完了,和二叔的全面抗衡中溃不成军。现在的他就连那天晚上二叔一家人干了什么,都有点糊涂了,大部分细节缺失,回想起来像做了一场梦。就算不是现在这个处境,让他心平气和与长老们描述那天晚上的事,他恐怕都做不到了。   王馆长此时脑海里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自己搬运母亲尸体时的照片。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丧心病狂的二叔   王馆长整个人都垮了,精神萎靡,看着柴房窗外,万念俱灰。   到了晚上有人来送饭,隔着窗递进去,是本家一个叔叔,他赶忙爬过去,苦苦哀求。那叔叔做不了主,叹口气说孩子,明天你就要在家族前公审了。你说你,好好的大学不上,淌什么浑水呢。   王馆长据理力争。争辩说他那是怀疑父母的死因,在开棺验尸。   那叔叔从嘴角嗤嗤笑笑,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王馆长萎靡在地上,看着碗里的大馒头,想恨又恨不起来,像是脊梁骨被抽掉。二叔突然放出照片这个大招,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心理造成极大的阴影,无法缓和。不能闭眼,一闭眼心就疼得厉害。   到了夜里,他靠着柱子正打盹,忽听锁链响动,有人把柴房门打开。他揉揉眼抬起头,看到从外面进来个人,这人穿着一身工作服,手里拿着手电,带着深夜特有的寒气。   一看到这个人他就愣了,正是二叔。   二叔走进来,回手把房门关上,盘膝坐在对面,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是一只热腾腾的烧鸡,散发着肉香。   二叔把烧鸡放在地上,招着手:“大侄子,知道你一天没怎么吃饭,来,过来吃。”   王馆长看着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缩在柱子下没动。二叔笑。随手撕下烧鸡一块肉,放在嘴里嚼动:“大侄子,你以为我下毒,哈哈,我至于吗?就算杀你,我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方式。吃吧,今晚我特意来和你唠唠。”   他竟然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壶酒,放在烧鸡旁。   二叔吃着,看王馆长没动,嘴角是轻蔑的笑:“大侄子,你就这么点胆子了?”   王馆长全身没了力气,磨磨蹭蹭来到跟前,用手撕下一条鸡大腿,狼吞虎咽吃起来。   “这就对了。”二叔把酒壶推过去:“慢点吃,都是你的,把酒喝了。”   王馆长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二叔叹口气:“其实吧,咱们老王家以前有刑堂,新社会了,大家都文明了,渐渐的刑堂就消失了,老王家多少年都没公开审判过什么人。不是说不敢杀人,犯了家规弄死个把人,还是不在乎的。关键是咱们老王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他拿起钥匙晃了晃:“我为什么有钥匙能来你这里,是得到默许的。能私下解决问题就私下解决,家里老人们的意思也是不要公开化,闹来闹去好看吗?”   王馆长明白了,应该要私放他走,也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二叔啊二叔,你就算放虎归山了,等我学业有成的,日后咱俩再拉清单。   王馆长老实多了,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能力,段位差人家太远,有这么好的机会赶紧逃之夭夭,韬光养晦,啥事等日后再说。   他赶紧装孙子,把鸡腿放下:“二叔,我错了,等我回去上学之后,再也不回来了,你今日放我之恩……”   “哦?我什么时候说放你走了?”二叔看他。   王馆长愣了,刚才说话那口气不就是放他走吗。他紧着咀嚼了几下:“二叔,那你是什么意思?”   二叔叹口气,从裤兜里拿出一双白色的线织手套,缓缓戴上,然后解开工作服,腰上缠着好几圈的粗绳子:“大侄子,你亵渎母亲的尸体,作为一个大学生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家族里长辈怎么看,同辈怎么看,比你小的弟弟妹妹又怎么看。这道槛你是过不去的,夜深人静,你良心受到谴责,在柴房里找到绳子,栓在房梁上,一时想不开上吊自杀。可怜啊。这么好的大学生,就这么死了。”   王馆长看着二叔,心一直往下沉,全身如坠冰窟。   他站起来想跑,二叔一脚踹在胯骨上,王馆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又是悲愤交集,神疲力乏,哪是二叔的对手。   他趴在地上挣扎,二叔缓缓走到旁边,坐在他的身上,不急不缓把粗绳子抖落开,然后套在王馆长的脖子上。   二叔嘘了一声:“大侄子,死就死了,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相信二叔的手法,快,不遭罪。”   绳子勒在王馆长的脖子上,使劲一套,王馆长顿时呼吸不畅,觉得劲部勒得慌。   二叔把绳子那一头扔在房梁上,说道:“大侄子,我再教你最后一招。人勒死和上吊死,脖子的伤痕是不一样的。咱们老王家祖祖辈辈干过最多的行业就是仵作,别的不行,研究尸体那绝对是大拿。二叔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倒退两步,拉住绳子:“放心吧,过程很快就结束了,绝对不会让你窒息,你一挂上房梁,脖颈就断了,很快。”   二叔把绳子在手里缠了几道,猛地要往下拉,就在这时门开了,外面射进一束手电光。   大伯披着外衣,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二叔看着他,没有惊慌失措,笑笑没说话。   大伯用手电照着他,又照着被绳子套住的王馆长。   深夜的柴房里,情景阴森诡异至于极点。   大伯径直走过来,把王馆长脖子上的绳套解开。   王馆长差点没勒死,躺在地上不停咳嗽。大伯照着他屁股一脚:“滚!”   王馆长知道这是自己最后脱身的机会,咬着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出了门。谁知道院子的狗没栓,本来趴在那睡觉,突然一支愣耳朵站起来,狂奔过来就咬。   王馆长心知肚明,这是二叔的连环计,来的时候已经把狗链子放开了,就为了以防万一怕他跑。   其后整个过程不堪回首,王馆长被狗咬的遍体鳞伤,还是跑了出去,夜深人静,狗吠山庄,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他最心寒的不是二叔杀人灭口。而是对整个家族失望。他当时已经认定,二叔杀他绝对是得到了长老们的默许。   他先回了一趟家,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拿,带了一些钱。抛下这个家,他连夜走了。   “然后你回去上学了?”我问。   王馆长呵呵笑了一声,继续说起来。   养好伤后,他确实回到学校了,那时候刚开学,王馆长已经想好了对策,在学校苦读吧,以后念完书混到社会上再想办法报仇。   他有了目标踌躇满志,忽然接到通知,系里辅导员让他去一趟办公室。他刚到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二叔正坐在沙发上,顿时如五雷轰顶。   二叔笑容满面:“大侄子,这是我从家给你拿的土特产,也不知道你是哪个系,在哪住。只要求救校领导了。”   王馆长全身汗毛竖起来,看着二叔像看一条毒蛇。   辅导员还说:“老人家,你看你说的,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你们,为学生解决后顾之忧。小王,赶紧跟你叔叔说说话,大老远来的。”   二叔一呲牙:“大侄子,不带我参观参观你们学校?”   王馆长背着口袋,和二叔出来,两人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王馆长鼓起勇气:“二叔,你到底想干什么?”   二叔闻着花香,看着校园操场上踢球的学生们,叹口气说:“大侄子,你如果不死我晚上觉都睡不好,你说怎么办呢。”   王馆长停下来,咬着牙看他:“这里是学校!”   二叔哈哈大笑:“狗屁学校。我要想杀谁,还没有不死的。我给你的土特产回去好好吃吧,分给同学们一些,做人别那么自私。”他指着王馆长:“我可知道你住在哪个寝室楼。”   说罢大笑扬长而去。   王馆长把土特产抬到没人地方,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些红枣,下面铺着一条卷曲的粗绳子。他顿时明白二叔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置之死地的就是这根绳子,二叔这是传递信号过来。你不死我不休。   “然后呢?”我问。   王馆长叹口气,擦了一把脸:“我退学了。”   “啊?!你放弃了学业?”我大吃一惊。   那时候的大学生身份,可比现在值钱太多了,正儿八经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现在是只要过十八岁统称都叫大学生。   王馆长以身体不适放弃了学业,背着行囊到了南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他心里阴影太深,自己像通缉犯一样,感觉二叔似乎时刻都能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不停搬家,换工作,每天晚上都要关门关窗,哪怕是最热的天,生怕二叔找来。他已成惊弓之鸟,完全没有报仇雪恨的念头,对二叔有种天敌般的畏惧。只要二叔不找他麻烦就好,他哪敢主动去找人家。   几年后,王馆长在深圳当销售经理,混的相当不错,已经有女孩和他谈朋友,准备结婚买房子定居下来,小日子就好过了。就在那天,他在宴请客户时,无意中在饭店遇到了老王家的一个同龄人。   他本想装不认识,结果那人直接喊破他的姓名,热情的打招呼。   他冷汗下来了,知道自己行迹暴露,表面还要装模作样和人家热情寒暄。两人聊起往事,那人告诉他一件事,就在王馆长走后不久,大伯突然暴毙,原因是迁棺过程中被老祖抓伤,中了尸毒病死的。   王馆长知道,那不是病死的,大伯也被二叔给害了。 第三百五十章 上清宗卧底   在王馆长的感觉里,二叔已经丧心病狂到了极致,但凡对自己不利的,他都要除掉。   从心里,他越来越敬畏二叔,以至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就其后的一天,王馆长做出惊人决定,因为暴露了行踪,他放弃了自己在南方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辞去工作。离别了爱人,重新一个人上路。   其中经历辗转就不说了,后来机缘巧合,他不是作为正式军人,属于外聘人员在部队工作过一段时间,认识了义叔。又机缘中认识了殡仪馆的老馆长,那时老馆长膝下无子,待他又特别好,两人便以父子相称,等老馆长驾鹤西游之后,他入主了殡仪馆,当起了低调的馆长。   一晃几十年过去,他虽然关心家族,却从来不主动打听,生怕暴露行迹。又被二叔盯上。可以说一提起二叔,到现在还是王馆长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疼就别扭,多少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成了一生的阴影。   “可你还是出手了,你救了我。”我说。   “我犹豫过很长时间,”王馆长说:“小齐,家族的事情已经成了我的心障,我不想把这个障一直带到棺材里带到死的那一天。本来我挺怕的,现在想明白了。如今王时玮出现,或许正是老天爷安排来让我破障的最佳时机。”   “你和王时玮过招,感觉他目前的功力如何?”我问。   “一别多年,他已不是当日阿蒙,”王馆长咳嗽一声:“他现在的功力已经远远超过我记忆中的二叔,我的能力是不够的。”   我心里预估了一下,凭着现在八家将的能力,谁也不是王时玮的对手。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他说。   我提起精神:“什么?”   “回王家!”王馆长剧烈咳嗽,捂着胳膊的伤处:“虽然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家族变成什么样,但肯定有能人,必须要让家里知道王时玮的所作所为。他盗取圣婴,目的不那么简单,很可能正在谋划一个大阴谋。”   他拿出手机看看日期,闭上眼默默估算了一下,睁大眼睛说:“坏了!”   “怎么了?”我问。   王馆长道:“十六年一次迁棺,轮也轮到今年了。莫非他盗走婴儿,和老祖迁棺有关系?那可没几天了。”   “王子美?”我惊讶地说。   王馆长坐起来,艰难地说:“小齐,把我衣服拿来。事不宜迟,我要拿点钱出趟门。”   “你不会是去……”我忽然意识到了:“你要回宁夏?”   “对。”王馆长疼的呲牙:“这么多年了。我回去看看。必须要向族里长老汇报这里的情况,王时玮越走越深,已入邪道,必须要阻止他。”   我想劝他好好休息,可现在情势如火。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婴儿在王时玮的手上,按照王馆长的说法,老祖王子美出棺,那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会引发什么后果真不好说。   我扶着他刚站起来,王馆长的电话响了,他接通问怎么回事,电话是火葬场打来的,我在旁边听着,火葬场那边的员工说来了一个人,正在大闹办公室,说非要找到馆长不可。   我心里咯噔一下。王馆长问是什么人。   员工说,那人自称叫什么藤善,说有重要的事情找馆长。   我和王馆长对视一眼,我点点头,示意那应该是自己人。王馆长嘶嘶抽着冷气,告诉员工,转告那个藤善,一个小时后到火车站旁的麦当劳见面,然后他又告诉员工说自己要出几天差,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时间还有,我让他坐着休息,我把家简单打扫收拾了一遍。整理出背包,里面是换洗的衣物。王馆长到宁夏用的。我没去过宁夏,估计那里的天气肯定像烤炉一样,王馆长受了重伤,肯定遭罪。可这次宁夏行,非他莫属。其他人无法代替。   他拿了点钱,带着随身的证件,整理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出门,打了车到火车站。   甭管多冷多热的天,火车站永远是一个城市人群集散最集中的地方。到了火车站,正赶上一班火车到站,出台的人,进站的人,大包小卷携家带口。真是人山人海。   等我们找到麦当劳真是傻眼了,里面居然一个空座都没有。我去找座买点喝的,王馆长站在门口用手机订票。   好不容易有人离开,我赶紧占了座让王馆长过来。王馆长对我说:“两个小时以后的火车,要解决什么问题,两个小时的时间够了。”   我们坐着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门推开,从外面进来一人,我第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圆脸汉子藤善。   我赶忙招手,藤善看到我,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也不嫌弃,拿起我的冰可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好半天才喘口气。   “王泽涵前辈。”他看着王馆长。   一边说,他一边把脖子上的项坠拿下来,从桌面上推过去。   王馆长看了看没拿,说道:“那天你们在车上一亮出这东西,小齐描述给我听,我就知道你们是老王家的人了。只是。我对你毫无印象,你是哪一支血脉的?父亲是谁?”   藤善看看我们,把家徽名牌重新戴好,说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当年叛逃的王家叛徒,侮辱母亲尸体,大逆不道的坏小子。”   王馆长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他心里的痛,可表面没表现出来:“家里是这么给我定性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藤善道:“王前辈,我和悟真,哦,悟真你也见到过,断手的那个。其实我们都不是王家的人,而是在王家的,”他顿了顿:“卧底。”   我想起在会所的时候。王时玮曾经逼问过他们两个,说他们是内鬼。   “卧底?呵呵,老王家需要什么卧底。”王馆长笑。   藤善看看我们:“齐震三,你的名号我们也打听清楚了,你是八家将的成员。当着两位真人我就不说假话了。咱们必须结成同盟。”   王馆长看看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藤善道:“我和悟真其实是茅山上清宗的门人。”   我和王馆长同时眉头挑了一下,藤善继续道:“悟真和我是同一个师父,我们是师兄弟。当年师爷带着师父来到王家,师爷和王家大佬密谈一夜。大佬决定收下还年幼的师父。然后师父离开了师爷,被安排养在外戚家里……”   王馆长听到这里惊叫一声:“原来你们就是当年上清宗的后人。”   我恍惚听王馆长说过这事,在建国初期,打击过一批黑道门的人,杀的人头滚滚。茅山上清宗本是个大派。号称抓僵尸的圣手,就因为这次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因为在这次行动中,枪毙了一个上清宗的大师傅。   这个师傅可能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到了宁夏。找到王家,密会好友。具体说了什么,无人可知。因为年代发生的太早,时隔这么多年,参与者都已作古。那时候发生的事谁也说不清了。   真是没想到,藤善和悟真居然就是当年这位上清宗师傅留下来的传承后裔。   藤善说:“你们知道,我师爷和老王家这位大佬具体讲了什么吗?”   我们看他。   藤善道:“王家的大佬那时已经发现家族里出现不好的苗头,苗头的起源就在老祖王子美身上,太阴炼形一术有违天和。祸及子孙,危害天下。王子美是老祖宗,练就练了吧,老王家作为后代,也有责任保护老祖的功法圆满,但是家族里居然又有人重提选拔人才修炼太阴炼形,并要调动所有资源以配合。这股苗头蠢蠢欲动,家族里很多人动了歪心思,淘弄其他外门的典籍,然后配合手头的尸体资源修炼邪术。这股风越来越盛,家族主事人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终日与尸为伍,人0的心智会被其所扰,变得黑暗,再辅以邪术,恐怕日后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后果。”   说到这,他拿起可乐喝了一大口。   “王家的大佬想了很多措施制止此类事情发生,正好师爷带着师父去王家托孤,两人密探后一拍即合,留下上清宗的后裔传承,寄养在王家。当然也不能白养,我们上清宗的这些人,就成了家族里一条特殊的信息管道,类似明朝锦衣卫,可以直接上达天听,平时卧底在家族中,把藏在下面不好的苗头,不好的人和事直接告诉长老们。”藤善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说:“时代变革带来了观念的冲击,道德已经不值一提。”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内鬼   “这话怎么讲?”王馆长问藤善。   藤善道:“王家老一代人还恪守着操守和戒律,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和金钱至上的思想在家族里越来越蔓延,没有人再能沉下心研究什么,安贫乐道以君子自居。家族里中生代抢班夺权,开设自己的产业,千方百计找发财的机会,家族的戒律越来越没人管,越来越不值钱。”   他顿了顿说:“以前我和悟真发现了不好的苗头还可以直接向家族大佬们呈报,等到老人们一死。中生代成了主事人,我们的地位就越来越边缘化。可以这么说,我们现在已经无靠山可依,只能靠自己。”   王馆长愕然,拿着手机给他看:“我本来还想回宁夏一趟。”   藤善苦笑:“王前辈,没用,我劝你不要浪费这个时间。那个王家已经不是以前的王家了,乌烟瘴气,老一代人没死的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没有人会管咱们这些破事。其实,关于你的事,我们一直在暗地里调查。”   王馆长看着他。   “你逃亡之后,家里的大伯也莫名死了,家族几大长老震怒,所有矛头都指向王时玮的爸爸。那时候我们还小。是师父暗地里调查,搜集证据,事态逐渐清晰,不管做的多么隐秘总会留下线索。就在师父要查出事态原貌时,几个长老相继过世,结果家族里辈分最大的主事人,竟然成了王时玮的爸爸。师父当时就算搜集到了证据,又怎么样呢。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藤善说:“我和悟真懂事后,他背后说给我们听。我们在王时玮手下干活。也是师父布的局。前些年王时玮的爸爸去世了,王时玮来到这里发展,带了几个家族里的新生代跟着他一起混,我们就在其中。”   “二叔死了……”王馆长喃喃。   我看到他似乎卸了心头的千斤重担,整个人既轻松又空虚,软绵绵靠在椅子上。逃亡数十年,一朝闻到敌人的死讯,其中沧桑实难用语言来描述。   “王时玮大逆不道,你们想怎么办?”王馆长问。   藤善苦笑:“不是我想怎么办,是我们怎么办,我们要成为盟友。悟真在医院躺着,他断了一臂无法助力,我只好找到你。王前辈,你能不能把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王馆长看着他,沉默片刻,把当年二叔的所作所为,私藏秘籍,逼死无辜少女,柴房杀人灭口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藤善都听傻了:“师父当年的调查没这么细,很多细节没有搞不清楚。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馆长道:“没几天了,马上要到每十六年老祖王子美的迁棺日子,王时玮偷盗婴儿,就是为了这个日子。”   “我见过那个婴儿。”藤善说。   “啊。”听到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他在哪?”   “那天,王时玮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回来。”藤善说:“我和悟真都很纳闷。当时我秘密跟踪王时玮,跟着他到了一个地方,他把孩子送到了那里。”   “什么地方?”我赶紧问。   藤善道:“西郊森林公园,那里有一片仿古的别墅区,他开车进去的,门口有保安,没有门牌进不去,不知道他把孩子放到哪座别墅。”   “西郊森林公园?”王馆长喃喃:“我还真没去过,才修的吗?”   藤善道:“修了没几年,这座公园当初修建就是王时玮掏的大头钱,他还请了工程队参与到全程建设中,据说主要的设计方案也是他提供的。”   王馆长站起来说:“既然如此,现在时间还有,我们马上去看看。”   我们三个刚站起来,就听不远处一个服务生说:“先生,先生,别睡了。”   我侧脸扫了一眼,这么热的天,在麦当劳靠墙的座位上趴着一个人,这人居然穿着长裤长袖,戴着一顶棒球帽,什么吃的喝的也没要,就这么趴在桌上睡觉。   清洁工拿着笤帚要扫地,正好扫到他这里,这人趴的这个踏实。怎么喊就是不挪地方。   原本麦当劳里客人就算什么东西都不点,在这睡一天,服务生也不能催。可现在这个人太怪了,我们穿着短袖短裤都觉得热,他把自己捂个密不透风。这就反常了。   清洁工去叫前台,从里面出来两个男服务生来到男人跟前推着他。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门口,藤善催促我快走,不知为什么眼皮跳的厉害,我的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没有离开。   服务生一推,那人顺着桌子滑落,倒在地上。周围人站起一片,帽子掉了,下面露出这人极度惨白的脸,人群中有人尖叫:“死了!是个死人!”   呼啦啦一大群人也不吃东西了。全围过去,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服务生喊:“赶紧打电话报警。”   我擦擦冷汗,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感觉不舒服,原来是死了。我对于死人现在有特殊的敏感性,我感叹:“真是不幸啊,怎么会死在这里?咱们走吧。”   我正催促,看到藤善和王馆长脸色凝重,没动地方。   “怎么了?”我问。   他们两个几乎异口同声说:“不好,快走!”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发生惊呼,有人说:“什么死人,别乱说话,就是昏迷了,他醒了。”   有服务生在里面说:“先生,你没事,啊……”突然惨叫一声。   围观的人四散奔逃,整个麦当劳一片混乱,我们看到刚才那长衣长袖的人缓缓站起来,他没有帽子,露出下面惨白如纸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皮肤上还有尸斑。我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个死人。   死人怎么会动?我心一颤,不会吧,去他妹的,僵尸?   刚想到这,那人动了,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冲过来。我本来想躲,可看到他们两个没动,我心下狐疑也没动,他们是不是藏着什么后招?   这人速度极快,一路有许多路障,不少椅子杂乱的在我们中间。这个人就是一股劲往前冲,遇人撞人,遇椅子踢椅子,麦当劳这个乱劲就甭提了。   他很快来到我们面前。张开大嘴,发出非人一样的嚎叫。   “活尸,”王馆长看藤善:“是你引来的?”   藤善急了:“怎么可能是我,我还怀疑是你们呢,他明显是冲我们来的。我们中间有内鬼。”   还没等细说,僵尸就到了,我一个天罡踏步从左侧滑溜过去。藤善瞥了我一眼:“好功夫!”   他和王馆长同时一个往左闪一个往右闪,让出中间的路,藤善用脚下了个绊子。踢在僵尸的腿上。僵尸再牛也得遵循物理规律,顿时失去重心,加上惯性超大,居然撞碎了玻璃门,直接冲到外面。   一地的玻璃碴子。因为靠近火车站,警察来的很快,急匆匆跑来。僵尸满头都是玻璃,回头看我们,继续往里冲。   藤善喊了一声:“各自为战。两小时后西郊森林公园门口集合。”说完他钻入人群,三晃两晃不见了。   王馆长身上还有伤,刚才那一动看似没怎么费力气,其实已经牵动了伤口,疼的满头都是冷汗。   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扶着他,我们也往人群里钻。   那僵尸“嗨嗨~~~”怪叫,冲进人群堆里,往我们这边过来。这时警察到了,大声喊:“暴徒赶紧抱头蹲下。否则后果自负。”   火车站是安防重点中的重点,一个电话就能调来武警,武警来的特别快,疏散人群,封锁现场。   幸好在封锁前,我扶着王馆长出去了,看到那僵尸被团团围住,困在麦当劳里。此时麦当劳大厅一片狼藉,顾客和服务生全跑光了,四面大门都被警察把守,要他束手就擒。   僵尸还想往外冲,被警察堵在里面,好几个武警一冲而上把它擒下,打上背铐。   僵尸张着嘴还想咬人,后面发生什么,我和王馆长已经疏散远了,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办?”我一头冷汗。   “去西郊森林公园。”我们找了个出口出去,叫了一辆出租。司机问去哪,王馆长并没有直接让他去目的地,而是让司机把我们拉到市区一处写字楼前。   我们下了车,我满腹狐疑,问王馆长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去公园吗?   我们在小广场找了个椅子坐好,王馆长看我:“小齐,你把那天晚上婴儿失盗的经过再说一遍。”   我疑惑不解,看看表时间还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还是耐着性子细细说了一遍,当日在慈悲寺所发生的盗取婴儿的事。   王馆长咳嗽一声:“刚才藤善说了一句话,你听没听到。”   “什么?”   “他说我们之中有内鬼。僵尸明显是冲我们来的,也就是说,王时玮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他说。   “然后呢?”我问。   “我想来想去。”王馆长说:“这个内鬼怎么这么像你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黄泉   闻听此言,我吓了一大跳:“馆长,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我怎么可能是内鬼。”   王馆长忽然笑笑:“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之所以怀疑你,是因为慈悲寺婴儿失盗事件,你想想整个过程,先是女尸袭击,用的是声东击西。王时玮打了时间差盗走婴儿。最大的疑点在于,就在你们要去抓他的时候,女尸竟然莫名其妙也逃走了。我记得你说过,女尸当时已经被封印了,为什么还会掐在那个时间点正好逃走呢?”   “为什么?”我也觉察出不对劲。   “很明显,你们中间有人把它放走了。”王馆长说。   我赶紧道:“不是我。”迟疑一下又说:“也不可能是别人,当时在场的都是八家将的道友。”   “八家将怎么了,八家将就不能出坏蛋了出内鬼了?”王馆长斜着眼看我。   我觉得王馆长经历了少年时的风风雨雨,现在心里还有阴影,便没跟他抬杠,说道:“你放心吧,我不是卧底。也不是内鬼。”   王馆长看看我,站起来说:“走吧,绕过这栋楼再打车。咱们在火车站的行踪暴露了,很可能王时玮会追来,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去了他的老巢。”   王馆长最后还是选择了信任我,他说的话仔细琢磨琢磨确实是这么回事,那天晚上一切事情发生的都特别突然,出乎意料。而后圆通的态度又暧昧不清,难道这里真藏着什么隐情?   我把那天晚上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有解南华,二龙,姚君君,我,何天真……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当时还有月嫂还有医疗小组的那些人,说不定内鬼就出自他们中间,收买他们可容易的多。   不过现在再回头调查谁是内鬼意义不大,已经找到始作俑者就是王时玮,首要大事要把孩子救出来。刚出生的婴儿,抵抗力也弱,掉在王时玮手里,他不可能好好照顾。有个三长两短真不好收拾。   我们在偏僻的胡同打了车,直奔西郊森林公园。   西郊公园我没来过,听说是把老公园翻新,重新投入大钱修出来的原生态公园。   进入是免费的。今天天色不错,有不少游客来这里夏游拍照,我和王馆长没有站在门口,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喝着水等人。离两个小时还有些时间。   王馆长听从意见决定不去宁夏,他也知道去宁夏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何苦折腾。   我们等了片刻,看到藤善从大老远溜溜达达过来,他神色平和,不像是刚经历生死战的人。   我和王馆长走过去和他碰头,藤善看看我们,上上下下打量着。   我被他的目光弄得极为不舒服:“你是不是还怀疑我们是内鬼?”   “内鬼我已经找到了,我知道王时玮是怎么晓得咱们在火车站碰头的。”藤善说。   我和王馆长看他。   “说来简单,也有些可笑。”藤善对王馆长说:“是你们单位的员工告诉王时玮的。王时玮已经找到火葬场了,你们那里的员工都知道你一个小时后在火车站的麦当劳和我碰面。”   王馆长眉头还在锁着,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藤善办事效率挺高,这么短时间内,他就能调查出事情的原委。   他把我们拉到一块大牌子前。这块牌子是西郊森林公园的全景图。   他指着地图的中心位置说:“那里就是王时玮主持修建的区域。”   那地方一大片水池,水池上有座古香古色的建筑。地图上做出重点标记,写着观景词,古建筑取名黄鹤楼。仿建武汉的黄鹤楼,后面是一大篇洋洋洒洒介绍黄鹤楼历史的文字,还有几首脍炙人口的黄鹤楼诗词。   “你知道王时玮建这座楼有什么用意吗?”王馆长问藤善。   藤善摇摇头:“不知道。当初他积极参与西郊公园的建设,又出钱又出人。上面的领导还发给他奖状,说他是有良心的企业人。我跟在王时玮身边很多年,深知此人的品性,他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每件事都有目的,他能花这么多钱建造如此一处景观,必有其深意。”   我说:“王时玮把婴儿盗来,藏在这里。会不会和这座楼有什么关系?”   藤善看我:“你想到了什么?”   我摇摇头:“全无头绪。”   “别在这里猜了,进去看看。”王馆长说。   我们三人进了公园大门,今天人很多,有携家带口出来的。有男女情侣,还有公司组织的员工聚会,我们混在人群里往里走。   公园特别大,看样子设计者是下了工夫。树木荫荫,芳草宜人,时不时出现古亭,流水,断桥什么的,别有诗意。   我和藤善神色宁静,而王馆长则凝眉背手,他在小卖铺里买来纸和笔。带我们坐在一边的凉亭里。他伏案画着什么。   “怎么了?”我问。   王馆长抬起头,眉头凝重:“这里的风水有问题。”   藤善说:“你也觉察到了。”   “很高明。”王馆长说:“表面看生机盎然,草木繁育,其实所有的植物生长区域都被精心设计,整个公园形成了一个大的风水局。”   藤善特别感兴趣:“还的说王前辈,我来过很多次都看不透,能否指点一二。”   王馆长道:“我们老王家传承数百年,有很多精妙玄奇的真功夫。可惜啊。到我父亲这一辈渐渐衰落,传到我这一代有个皮毛就不错了,到了你们这一代,更是渣都不剩。你师父没传授过你上清宗的东西?”   “传了一些,”藤善脸色不太好看:“我师父死的早,到是留下不少古书典籍,可我和悟真缺少高人指点,又没有心法入门。拿到手里也形同天书,读都读不明白,不敢往深里研究。字里行间似是而非,真要照着练,非走火入魔不可。”   王馆长道:“我现在会的都是小时候学的童子功,其实我脑瓜挺聪明,要是在家族里没出事,一直坚持到现在,未必会没有一番成就。算了不说这些,我给你们解解这里的风水局。”   王馆长说,从刚才入大门走到这里,所行所闻他脑子里形成一个概念图,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对于这里地形的感知和测绘,和外面大牌子上画的全景图有很大不同。   不是说全景图画错了,是这张图和实际地形差的太多,比例尺对不上。王馆长说,他刚才仔细看全景图,发现上面没有标注比例尺,所谓比例尺就是图上的距离和实际距离的对比。没有比例尺也就罢了,而且全景图上有的路长。有的路短,这和实际上的地形完全不符合。   公园里没那么长的路,而在图上却故意画长了一些,大部分路都这样失真。   没有游客去较真一张公园的地形图。谁看图都大概扫一眼,只是看看景物的大致方位,没人逛公园还拿着尺一寸寸量地图的。   王馆长家族是研究这个的,他练的又是童子功,对于地图的敏感性比一般人强。   他和我们说,全景图并不是粗制滥造,而是有人在故意误导,使其他人看不出这里的地形有什么问题。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风水局?”我问。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处风水局名曰大黄泉。”王馆长说。   “怎么讲?”藤善饶有兴趣地问。   “这里的公园,外面是林木游览区,大概呈长方形,里面是各种水道,按照风水来说,呈的是上兑未下满寅的格局。各有四大凉亭在水中,分别区病、死、墓、堂的四关。你们看,”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脉:“能看出什么来吗?”   我是看不出来,藤善疑惑道:“好像炸过山。”   “对。”王馆长说:“炸山破脉,形成龙八煞。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继续往里走,会有三条水道汇集到中央,也就是王时玮修建的古楼那里。”   藤善一拍大腿:“太对了,我来过几次,确实是这么个格局,这有什么讲?”   王馆长道:“这叫三水夹正墓。左面为乾亥凶煞水,中间是壬子帝王水,右面是坤申绝命水,三水汇集其中……”   他迟疑一下说:“整个公园其实就是个巨大的坟墓。”   “啊?!”我和藤善面面相觑。   “外面是玄关。”王馆长说:“我们越往里走,里面的景物就像是墓室,核心的主墓室就在黄鹤楼,如果猜得不错的话,黄鹤楼里应该还藏着棺椁。”   “棺椁里有尸?”藤善说。   “你们说,”我咽了下口水,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王时玮是不是把王家老祖宗的棺迁到这里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巨棺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我的话明显触动了他们。   藤善道:“还真有这个可能,我和悟真是后来才到这个城市,在王时玮手下做事。听其他人说王时玮来的时候,曾经包了一辆大货车,用帆布盖着,里面装的什么谁也不知道,是王时玮亲自押车而来,当时有个跟车的是我一哥们,喝酒时无意谈起来。”   “你们的意思是。”王馆长沉思:“王时玮从宁夏老家把老祖的棺椁迁运出来,运到了这里?”   “我是说有可能。”藤善道:“一切迹象都指向这个。”   “看来预料的不错,”王馆长说:“算日子,再有几天就是老祖十六年再迁棺的日子。王时玮盗婴,又建造如此风水奇诡的古楼……”   我们没有说话,虽然不清楚要发生什么,但都隐隐感觉到有大事可能会降临。   我们三人跟着游客往里走,走了很远到了水池的区域,附近亭榭重重,非常漂亮。我们没有停留,来到最里面的中心位置,这里有一大片水泽,深水中央建着一栋三层的古楼。   我没去过武汉黄鹤楼,只是从照片上见过,从建筑风格来说。眼前这座仿古的古楼还真有几分黄鹤楼的神韵。楼里辐射出五条水上长桥到岸边,上面没有盖顶,沿途是仿古栏杆,水里生长着各色绿色植物,修着八仙的雕像,这一片风景古香古色,别具匠心。   这座楼并不收费,全面开放,游客如织,各层楼的栏杆后面都挤满了人。就跟挤公共汽车似的。我们没有赶这个时髦,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坡高处向下俯视。   王馆长蹲在地上,用膝盖当桌子,把白纸叠好铺平,拿着笔在上面画。   他的画功不敢恭维,画的四不像,我在旁边看着忍住笑。   他回过头说:“藤善,震三,你们过来看。这座建筑的样式你们见过吗?”   我咳嗽两声:“是不是仿建武汉黄鹤楼?”   王馆长摇摇头:“外行人看觉得差不多,内行人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眼前这座建筑的格局,名为明堂辟雍。”   “怎么讲呢?”藤善赶紧问。   “所谓明堂辟雍,是中国古代的皇家礼制建筑。辟雍指的是外面的水池,明堂是水池上的方形建筑。”   “皇家礼制?什么意思,难道……”藤善难以置信地说:“……王时玮想当皇帝?”   王馆长道:“他还没这个野心,这种建筑的功能你们知道吗,是古代天子和天和神交流的,用来祈祷、祭祀这些活动。你们看,”他指着山下这座古建筑说:“四面围墙,四向院门和四角曲形配房围成的方院,整个建筑形成环水方院的格局。咱们现在没进去。如果进去的话,能看到底座有十二堂。你们看,第二层和第三层外面四角各有一亭,象征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   藤善叹了一声:“非常讲究啊。”   “必须的。”王馆长说:“我从小就认识王时玮,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心思缜密。如今造了这么一座建筑作为大用,必然每一处细节都要仔细处理。”   “那是什么?”我看到建筑最高层的天台上,放着一个仿古的东西,类似于日冕。   这东西大概能有两米左右宽窄,有一个圆形的横截面,歪斜一定角度半面对天空,下面是个厚厚的底座。   在这个东西四周拉着栏杆,不少游客在这里合影。横截面光滑如镜,上面什么也没有,有游客靠近便会在表面映出影影绰绰的影子,咔咔拍照中,横截面便会闪一闪。   王馆长略愣了一愣,想起什么,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册子是用A4纸裁出来的,线织在一起,上面是油笔画的涂鸦,看笔体应该是王馆长自己画的。   他翻到其中一页,我和藤善在旁边看着,看的清清楚楚,上面的图案和楼顶的这个东西一模一样。   “这,这是什么?”藤善惊讶地问。   “这本册子,”王馆长摇了摇:“是我凭着记忆画下来的,都是儿时看过家族内典籍中的一些秘辛。此物名为炼阴仪,专门搜集月光和人的气息。”   “干什么用的?”我问。   藤善道:“太阴炼形,需要吐纳月华太阴之力。积累太阴之力入体。”   王馆长说:“不错,这种法器就是为了吸取月光精华,还有人的生气。”   我指着天台上这么多人,有些磕巴了:“这些游客在楼上,会不会……”   王馆长点点头:“这也是风水局的一部分。王时玮通过免费开放,让游人进入,通过特殊的风水格局来狂吸人气,输送到墓室核心。如果猜的没错,藏在这座古建筑里的墓室应该就在炼阴仪的下面。”   “我们怎么办?”我说。   藤善提议:“等人少的时候,咱们进去看看?”   “不能等到那时候。”王馆长道:“人越少越危险,最好的隐藏方法就是藏于人群之中,咱们现在就进去踩踩盘子。”   我们三人在路边买了三顶很普通的遮阳帽,压低帽檐,跟着人群往里走。走过水桥。来到古楼的门口。四面大门敞开,有一些人能看出是工作人员,正在巡逻。   打着的旗号是防火防盗,可这些人的眼睛贼亮,不像是普通保安。   “坏了。”藤善说:“我不能进去。好几个人我都认识。都是养生会所的。”   他示意自己先撤了,让我们到刚才的山坡集合。   我和王馆长背着手,跟着人群走了进去。古楼外面雄伟,走进去也超大,果然如王馆长所说。一楼一共分为十二室,也就是十二堂,有的房间放着古画,有的挂着诗词歌赋,有的挂着山水。现在的游客多少也有点素质了,没看到有乱涂乱画,满墙刻字,随地吐痰的。   我们一路盘旋,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和三楼,站在栏杆处凭栏而立。下面波光粼粼,水风习习,景色确实非常优美。我们又到了最高层的露台,王馆长和我正要到炼阴仪那里去,忽然他神色一凝:“我先下去,你再看看。”   “怎么了?”我疑惑。   他撅起嘴示意我看,我看到在炼阴仪旁有几个人像是防贼一样看着来回的游客。王馆长轻声说:“我认识他们,都是老王家的人,我离开王家的时候他们还是孩子,没想到现在这么大了干。我一出去就暴露了。你慢慢看。”   他急匆匆下楼,我跟着游客来到这个巨大的仪器旁边。游客很多,那些王家人并不认识我,用不着过于担心。   我躲在人群中,观察这尊法器,在巨大的圆形横截面上刻着很多古代的文字,非常浅,字形曲里拐弯,不知写着什么。   我心念一动,莫不如让耳神通去探探?   我没敢靠的太近。走到栏杆附近,装成向下俯瞰风景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用出耳神通。一出耳神通,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此时此刻的景象,顿时震惊住了。   人山人海的游客上方,每个人身体里都被抽出一丝生气,这团生气犹如一缕人形的青烟。   一个人的生气很淡,可许多人生气汇集在一起,天空中犹如被化学工厂污染的流水,飘满了人形的烟雾,拉的很长,有些变形,看上去非常恐怖。   这些生气不停流动,方向正是炼阴仪,这尊巨大的法器如同抽油烟机一般,把人的生气都吸了过去。我犹豫一下,驱动耳神通随着生气一起过去,很快靠近炼阴仪。   不知道这东西采集了人的精华传输到哪里,我真有些害怕。   耳神通如果受损,整个神识都废了,这滋味我尝过,就跟废人一样。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冒冒险,耳神通缓缓靠近炼阴仪,顿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吸力,我没做抵抗。耳神通附着在法器横截面的表面。   耳神通被扯动,如同水流一般顺着文字的纹理游动,渐渐向下渗透。   脑海中是黑暗,紧接着神识有了感觉,耳神通正在沿着一条管道飞速下降。我极为惊骇。因为耳神通是神识,神识可以不惧任何实体,可以随意穿越,而现在却被困在这么个管道里,稍微一腾挪便会撞壁。   这条管道看似不起眼,肯定是经过高人做法的,要不然不会出现这种效果。   耳神通周围是大量人形的生气,如烟如雾一同下沉。耳神通出现的景象让我不停咽着口水,管道的下方是一处巨大的房间,垒砌的都是大块青砖石,上面描绘着古老的壁画。   我看到在房间的中央,停了一口黑色的巨棺,棺材上布满了复杂诡异的纹理,巨棺如同强力的旋涡,把所有的生气包括我的耳神通,疯狂往棺材内部吸着。 第三百五十四章 深夜采阴   这口巨棺是纯粹的黑色,看上去应该是木棺,外面刷着黑漆。我从来没见过黑到如此之纯的东西,如同黑夜一般纯粹。   耳神通的观想境界里,世界是没有颜色的,只有黑白灰三色,此时这口巨棺就是深深的黑色,和墓室中其他的白色、灰白色形成极为鲜明对比。   它占据了墓室大概三分之一的面积,下面高高的基台,墓室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祭品。耳神通没敢靠近,先环顾左右,墓室四面墙体刻着古老的壁画,看不出画的什么,线条漫卷犹如云层。   此时此刻。上方管道里进入的人体精气被黑棺疯狂吞噬,精气在空中形成漩涡,犹如微缩版的雷电云层,在墓室中非常壮观。   看来我们的猜想没错,炼阴仪下面果然通着墓室。眼前这口巨棺里装殓的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王家老祖王子美。   我犹豫好半天,心一横,驱使耳神通靠近棺材。   刚一靠近就感觉巨大的吸力,我没有强加反抗,耳神通顺从吸力。附着在云层般的精气里,随着旋涡一起进入棺材。   刚一进去,我就心说坏了,棺材里居然遍布长线,纵横交错。如同一张网。把棺材内部的上方密密麻麻封锁起来。   我迟疑,不敢肯定这种线有什么作用,没敢让耳神通透线而入。   耳神通贴在棺盖的里面,小心翼翼往下扫,因为没有深入进去,所以看不到具体的东西。只看到在棺材里有个人形,也就是说棺材里躺着人。   这人具体什么样,耳神通看不出来。我觉得差不多了,确定墓室在这里,赶紧撤吧。我刚要驱使耳神通从棺材出去,忽然发现极其不对劲的细节。   里面这个人躺的位置有问题。外面目测这口巨棺大概有近两米的高度,而棺材里这个人躺着的位置距离棺盖很近,大概不到一米,也就是说在这个人和棺材底还有将近一米多的高度。   棺材内部为什么要多出这一米多高的空间?   我纳闷至极,此时不是细细研究的时候,赶紧调动耳神通出了棺材。我摇摇头,迅速从定境中苏醒,耳神通从管道中飞出,穿过炼阴仪,回到了身体里。   我睁开眼长舒口气,游人还是那么多。后背全是汗,我低头看看表,耳神通打了这么个来回的工夫,花了半个小时。   我不敢久留,在人群中晃悠了几圈。顺着楼梯往下走,穿过水榭栏杆,到了岸边。买了三瓶水,回到集合的山坡高处。   藤善和王馆长一边观察下面的古楼,一边做着互相商讨什么。画着草图。看我来了,他们招呼我过去,问有什么发现。   我把买来的水分给他们,我自己也喝了口水勉强稳定心神,把刚才用耳神通扫过墓室的事说了一遍。   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我还有这个能力。   “你怎么看?”王馆长问藤善。   藤善沉默一下道:“实在没想到王时玮居然做出如此逆天、有违天和的事,吸人的精气历来在道法中都是禁术,会遭天谴的!你们知道吗,我为什么和悟真冒着天大的风险去灭掉会所那只僵尸?”   “对啊,会所那只僵尸是怎么回事?”我好奇问:“它好像在吸那些女人的气息。”   藤善点点头:“王时玮建这个会所,养生所用的核心理念就是利用僵尸的尸气。”   我想起会所里的高级服务项目,养生主。从蒸汽到喝茶里面都有尸臭的味道。   “所谓养生主,”藤善说:“利用僵尸来过渡尸气给人,短时间内确实会让人的身体机能有很大改善,可是时间长了,人的尸气会加重,到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那一项服务,让客人选好心仪的小姐,再由内部人把小姐领到密室。弄晕她们,让老僵尸吸她们的生气,把尸气过渡给她们。”   我听得毛骨悚然:“然后再让她们和客人同房?”   “对。”藤善说:“这样,尸气会被女人们在身体里中和,不会那么强烈,小姐的身体相当于加工过滤尸气的一道流程。小姐们事先经过培训,都会一些简单的道家房中术。和客人同房时,把身体过滤好的尸气传递给这些客人,让他们的身体得到大补。”   王馆长叹口气:“逆天而行,王时玮竟然把邪术修到如此细致的程度。”   我疑惑:“我看那些小姐好像并不害怕,还乐此不彼。”   藤善道:“一是会所给的报酬高;二是我听小姐说过。做完仪式,再和客人同房的整个过程中,都会处于一种极嗨的状态,飘飘欲仙,真像是成仙到了天国一般。其实她们不知道。这么做在极大透支自己的生机,现在看不出来,十年后会老的特别快。三十岁人就跟四十岁似的,不夸张地说,王时玮利用邪术偷走了她们十年的光阴。”   他叹口气:“我和悟真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们不出手或许可以保全自己,可以用小不忍乱大谋来安慰自己,可我们过不去这道槛,视而不见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们出身上清宗,入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如何做人。当时我们忍无可忍,只能出手,没想到最后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王馆长沉默一下道:“罪魁祸首是王时玮,必须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问他们,为什么棺材内部会另有空间。   两个人都不知道,藤善告诉我们。王时玮确实有秘术在身,行踪诡秘,就连他和悟真都搞不清路数。古楼墓室里的棺材是如此重要,这里的秘密更不为外人所知。   我们三人商量了一下,晚上留在这里不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入墓室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进墓室这活,王馆长重伤在身没法去,只能我和藤善配合。   藤善挺信任我,他说我在火车站麦当劳躲避僵尸露出的功夫很是奇妙,他相信我也是个高手。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的本事现在只会用来逃跑。   藤善要回去取趁手的家伙。我和王馆长找了餐馆要了包间吃饭,到包间后他把衣服解开,血从绷带里渗出来。   我好劝歹劝他才答应去一趟医院。这样两个人都走了,我无聊在公园闲逛,瞅人不注意钻进山林里。山林禁止游客进入。越往里走人烟越是稀少,我找了没人的地上坐在树下打盹。   公园到了夜间是要清场的,那两个人都是高人,怎么进来用不着我劳心,我只要把自己弄明白就行。   这一觉睡得踏实。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头上都是露水,擦了擦,从林子里晃晃悠悠走出来。路上静悄悄,一个人影都没有,和白天的人山人海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晃晃悠悠来到老地方,古楼的高处山坡上,看到他们两个都已经来了。   藤善换了一身黑衣服,像是夜跑爱好者,身后斜背着一个类似动物皮的行囊,鼓鼓的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我们走了。”我和藤善对王馆长说。   王馆长点点头:“小心。”   藤善对我说:“你没有经验,一会儿进到墓室,听我指挥。”   我深吸口气,真有点紧张。藤善告诉我没事,他小时候就开始跟着师父下墓摸尸。多少年的经验了。   我们正要下山,王馆长突然道:“你们看!”   此时正值深夜,月光正浓,我们看到了一幕奇景。月光直直投射下来,如同一道光之通道,正照在古楼露台的炼阴仪上。炼阴仪像镜子一般亮起来,映射月光,疯狂地吸食。   “今天几号了?”王馆长问。   我把日期告诉他,王馆长闭着眼掐算一下,皱眉道:“不好。再过四天是月圆之夜,那时为一个月中最阴的时刻。”   藤善道:“老祖出棺应该就是那时。”   正说着,远处古楼空荡荡的露台上走上一人。   我们的视力都很好,月光也浓,在山上极目远眺。看到这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黄色道袍,扎着发髻,手拿木剑,围着炼阴仪不停地左右转圈,脚下似乎还踩有步法。   冷不丁一看。还以为哪个电视剧在拍诸葛亮借东风的场面。   我们屏息凝神看着,王馆长道:“是王时玮。”   “对,是他。”藤善满脸不可思议:“他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我从来不知道他会这等法术,我以前可是他的心腹,这小子藏得够深。”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我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此时的我脑袋嗡嗡响,内心犹如惊涛骇浪。   因为我看到王时玮踏出的步法极为眼熟,用的正是天罡踏步。 第三百五十五章 墓室   天罡踏步也叫天罡踏斗,我刚开始学时听古学良说过,这套步法是近代清末龙虎山元培道长根据八卦掌里的斗步所演化而来。步法精妙,我现在这水平也就将将领略其十分之三四的神采。   步法并不是古学良一脉的绝学,谁都可以练,不过我行走江湖也算有段时间,还从来没见过谁会。今天真是开了眼,王时玮此时此刻在古楼高台行此步法,我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比我高明多了,人家是世家子弟,从小的童子功,我这半路出家只学了个皮毛。王时玮越走越快,手里的剑配合着步法,月光如幕,他飘飘欲仙,真像是要随时飞起来的仙子。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把天罡踏步用到如此绝妙的境地,步法我都会,可连成一片就看不太明白了。我赶紧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天太黑,手机里模模糊糊没照下什么。我看看手机,又看看古楼的露台,赶紧说道:“怪了,这条从上而下的月光柱。为什么手机拍不下来呢?”   王馆长目不转睛看着:“正常,如果人人都能看到就出乱子了。月光柱是月亮的精华,只有我们这样的修行者才能察觉到,常人根本看不见。”   “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我问。   藤善盯着看:“别着急,现在王时玮正在做法,他不会想到我们潜伏在这里。等他完事的。”   我们坐在山坡上等着,王时玮且能折腾,又蹦又跳大概四十多分钟,天空出现乌云,隐隐有雷声,把月光遮住。这才停下来。古楼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人影,只有王时玮一人,背着手,倒提剑,站在露天栏杆前眺目远望。   大晚上四周漆黑如墨,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看了能有五六分钟,他收起剑,缓步从楼梯上下去,不见踪影。天空雷声滚滚,隐隐有闪电出现,时间不长,滴滴答答落起小雨。   我们看到王时玮换了一身便装从楼里出来,旁边有个道士打扮的小伙子撑着一把黑伞。王时玮走得很快,那小伙子在旁边紧捣腾小碎步才能勉强赶上,两人走过水榭长桥,消失在山路里。   藤善正在抽烟,把烟头拿下来在鞋底擦灭,说道:“就是现在,走!”   我和藤善顺着山坡下去,王馆长在后面道:“注意安全。”   我们两个从山上下来,天空的雨越下越大,巨大水池中的古楼缥缈在烟雨中,夜晚看起来如梦如幻。   我们很快来到岸边,我刚要沿着长桥过去,藤善忽然道:“别走桥。”   长桥从岸边直通水中心的古楼,每道栏杆上都镶着灯,夜晚所有的灯都打开,莹莹一片,如同《千与千寻》中的场景。美是很美。可这些水桥在黑暗中太过光亮,此时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一踏上这座桥,就会完全暴露行踪,无处躲无处藏。   我看了看古楼,纳闷道:“不走桥那怎么过去。总不至于飞过去吧。”   藤善摇摇头,脸上是无奈的神情,他指了指水,低声道:“游过去。”   我抹了下脸,这身衣服算是瞎了。藤善确实精明,估计他早算出要浮水进去,所以回家先换了套衣服。   他背的行囊就是防水的,浮力很大,他在黑夜中缓缓走进水里,越来越深开始游动起来,整个人藏在黑暗的桥下,周围没有浪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个人。   我把手机掏出来,全身上下就这玩意见不得水,跟在他的后面,慢慢走进水里。虽然是夏天,夜水够凉的了,我水性还算不错,只是拿着手机不方便,只好叼在嘴里,缓缓滑动水面,也游了起来。   藤善看看我没说话,径直往前游,我在他后面。   我们在桥的掩护下,渐渐靠近古楼,到了栏杆下面,藤善轻声说:“我先看看,然后叫你。”   他全身黑衣,借助夜色攀栏杆渐渐爬高,一伏身翻了过去。古楼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看到藤善行动极为麻利,低着身子专门钻阴影,几个滑步就到了古楼的大门前。   四面大门敞开,他靠着门往里看看,里面没有异动。   他回头冲着水里的我招了招手。我赶紧把着栏杆往上爬,然后翻过栏杆,一路小跑来到他的旁边。   藤善疑惑:“不对啊,这么重要的地方,大晚上的怎么没有人看守呢?”   这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几成瀑布。大雨落地成烟,整座古楼氤氲在浓浓的烟气之中,如同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进不进?”我问。   藤善摆摆手示意先不忙,他冲着里面“喵喵”叫了几声,确实术业有专攻,这小子猫叫得极像,拉着长音。   从十二堂里出来两个道士打扮的人,手里提着棍子,骂骂咧咧:“守着山区就是烦人,大晚上又开始闹猫,前些日子跑来好几只松鼠。守夜都没法守。”   两人打着哈欠,提着棒子在屋里巡视了几圈。又查了几道门,没有朝我们这里来,便睡眼惺忪回去睡觉了。   藤善摆摆手,示意我跟紧他,我们低着身子借助屋里摆设的掩护,一路小跑来到大厅中间,藏在八仙桌后面。   藤善坐在地上。拿出罗盘看看上面,他一边看罗盘,一边掐着手指。   “你在干嘛?”我低声问。   “算方位。”他说:“现在只知道墓室的大概位置,在炼阴仪的下面,但是这个墓室藏在哪,怎么进去,一无所知。我们先知道它的具体方位在哪,才能找到入口。”   他在大厅里不停游移变化位置,时而停下来再观察,我跟着他折腾一圈,最后我们来到十二堂中的一座,名曰春堂。里面挂着仿古的诗词,空无一人,并无人把守。   藤善来到春堂里,地上铺着青砖,他轻轻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声音。他让我在门口盯着,他跪在地上。打开行囊取出一个非常小巧的工具。这工具类似铲子,上面还带着摇把,可以通过这个让铲子头插进缝隙里越来越深。   藤善把这东西插在两块青砖的接缝处,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小心翼翼把铲子头插进去,然后开始摇动摇把。   他做做停停。花了很长时间,把青砖四面缝隙都插了一遍,轻轻一撬,青砖松动翘起。他把住青砖,一用力,把它抬起来,放在一边。   青砖面积并不大,拿掉之后地洞里往外吹着冷森森的寒气。藤善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看看四周无人,蹲着身子跑到他的身边。   藤善示意我看地洞,青砖拿起后下面露出一个洞。我往里看了一眼。黑森森一片,似乎有很大的空间。   藤善交给我一柄手电,点点头,示意让我照。   我趴在地上,打着手电往里看,光亮很强。下面的空间也很大,光进去就散了。看不太清有什么,就觉得是间大房子,地面中央有一个黑漆漆的长方形物体,巨大无比,放在那里,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我倒吸口冷气,看的眼皮子直跳,看形状正是装殓尸体的那口棺椁。   “怎么办?”我问。   藤善迟疑:“我感觉有点不太对。”   我看他,藤善道:“下面的墓室是整个建筑的核心所在,怎么会这么轻易让我们窥到,只要青砖一拿就能轻松下去?王时玮的个性我太了解了。心思如女人般缜密,这件事不太对。”   “那我们走?”   藤善摇摇头:“不管对不对,这都是我们必行的一步。刀山也得闯,火海也得进。”他让我一起帮忙,我们清理出四块青砖,露出的地洞足够一个成年人进入。   藤善从行囊里拿出一根绳子。一头通过前端的鹰爪形工具紧紧抓住旁边青砖的边缘,另一头扔了下去。他对我做了个手势,没有多余的废话,抓住绳子一纵身跳了进去。我用手电照着,他的身形下得很快,到了那长方形巨棺的上方。松开绳子纵身跳在棺盖上。   我看了看距离,心里有点胆寒,下去困难,上来就更别说了。我这两下子行吗。   我刚想下去,藤善做个手势,摆摆手。我明白过来。他不让我下去。也好,真要有什么事,他还得照顾我。我暗舒口气,看他在下面行事。   藤善从棺材盖上爬下来,围着四面走了一圈,从行囊里拿出撬棍,缓缓插在棺材盖的缝隙里。   他想要撬开巨棺,我看得目不转睛。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生死瞬间   棺材看着厚重,他居然一撬即开,黑暗中“嘎吱吱”声音很刺耳。等撬开一道缝隙,藤善从皮囊取出一个微型的千斤顶,慢慢挤进棺材盖缝隙里,一边撬一边用力压住千斤顶的翘杆,抬高一截就固定一截。   我看得目不转睛,别说藤善是专业,不愧茅山派出身,手底下是真有活。   棺材逐渐抬高,等到盖子和棺身大概有三十度倾角的时候,他停下不动。他把手电打开,光亮扭到最大,顺着棺材黑森森的缝隙往里照。   我在上面,从上往下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勉强能看到棺材所开缝隙里深不可测。藤善非常仔细,而我焦躁难耐,实在忍不住。趴在青砖往下喊:“里面有什么,是不是尸体?”   藤善极其认真,几乎快拱进棺材里,没空搭理我,伸出手对我挥挥,意思是先别烦他。   我心念一动,别在这傻等了,用耳神通出来看看也是一样的。我屏息凝神,调出耳神通,迅速来到下面的墓室,耳神通往棺材里进。   刚进去,和上次一样我又看到密密麻麻的红线。这些红线遍布在棺材的上方。下面躺着一具尸体。   藤善正在用手电观察,他没敢碰这些线,小心翼翼取出一根长长细细的铁钎子,透过红线伸进去,用钎子头捅躺在下面的尸体。   手电照过去,扫在尸体的脸上。我正要细看尸体什么样,忽然发现藤善迟疑一下,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反应很快,迅速把钎子收回去。   这根钎子是可以伸缩的,非常巧妙,迅速缩成十几厘米长短,藤善把它别在后腰,然后他操纵小千斤顶,棺材盖一点点降低。   我顿时明白他想做什么,他想把棺材重新盖回去,是不是刚才发现了什么,才导致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冲着下面轻声喊:“怎么了?”   藤善一边操作一边说:“开棺的时候,我看到里面遍布朱红线。这种线是用公鸡血浸过的,专克活尸。就在刚才突然发现不对劲,红线缺了一个口。”   “什么意思?”我在上面问。   “也就是说,并没有把里面的活尸完全封住,留了后门,不知道是为什么。按说王时玮这么仔细的人,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先不说了,我眼皮子跳的厉害,不祥之兆,赶紧走!”藤善口气确实有些着急。   话音刚落,我听到大雨中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迅速遁到门口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了大跳。王时玮不知怎么回来了,他背着手在前面,那个撑伞的小道士打着伞捣腾小碎步紧紧跟随。   到了正厅门口,王时玮没急着进来,站在那里眼睛四下扫了一圈。正扫到我这里。我赶紧缩头藏在门后,心跳加速,几乎窒息。   等了片刻,外面没有声音,我仗着胆子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王时玮没了影子。不知哪去了,门口空空荡荡,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坏了,眼皮开始狂跳。我赶紧回到青砖那里,往下看。藤善还在卖力地关着棺材盖,缝隙越来越小。我长舒口气,不敢对他说话,现在情况紧张到空气里都能拧出水来。   还剩一点缝隙了,藤善把住千斤顶,想把它撤回来,我从上面清清楚楚看到,棺材里突然喷出一股绿色的烟尘。   这股烟尘出现得很奇怪,如烟如雾,从缝隙中升腾而出。   “不好。”藤善叫:“是尸气。”他抓住千斤顶使劲往怀里拽,从棺材中突然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子。   确实是爪子,黑漆漆骨瘦如柴,绝对不是人手。   爪子前端生着倒钩一般尖锐的指甲,一把就扣住藤善的手背。   我大吃一惊,头上急得都是冷汗,抬头看看门外,没有动静,我对着下面喊:“用不用我下去帮你?”   藤善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爪子弄得没了分寸,他怎么挣也挣不开,烦躁异常,对我吼了一声:“别烦我!你下来只能添乱。”   这时我们同时听到一个声音,墓室的某个方位传来“嘎吱嘎吱”的金属声,这是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我顿时吓懵了,坏了,我说王时玮哪去了,他肯定走密道进了墓室。要从正门进来。   现在藤善的手还被紧紧扣住,钥匙在开门,情况紧急到令人窒息。   藤善看看我,又看看无法挣脱的手掌,他忽然做出一个决定,另一只手从后腰的皮带上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军刀。我吓了一跳。他不会要断手求生吧?我屏息凝神看着,藤善拿着刀对准了那只黑爪子,一刀砍下去。   我长舒口气,藤善还没傻到冒泡,没断自己的手而是去砍爪子。   他这一刀还没完全下去,黑暗的墙角里忽然走出一人。这人一身黑衣。戴着头套,走路蹑手蹑脚,如同一团黑色的影子。   藤善自从进到墓室,一直到开棺的整个过程,我们居然都没发现墓室里其实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藏的。根本就不知道,像是突然从黑暗中遁出的影子。   他来到藤善的身后,我在上面看的屏住呼吸。   藤善正在砍黑爪子,爪子坚硬无比,这么锋利的刀砍上去,溅出火星也没砍不动。   他正卖力砍,冷不丁有个人来到身后,他反应极快,想都不想回身就是一刀。   他快,身后那黑影更是迅如闪电,我在高处都没看清脚是怎么抬起来的,黑影忽然就改变方位。藤善一刀落空。   藤善举起刀又要砍,那人指了指响动的门锁,然后又指了指棺材里伸出的黑爪,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出“嘘”的手势,示意藤善不要说话也不要轻举妄动。   那人戴着头罩和口罩,看不清面目。缓缓垂头像是在默默诵经,而后出手,捏在黑爪的腕处,没看他怎么用力,黑爪突然松开五指,藤善赶紧把手抽出来。   我看的差点瘫坐在地上。   那人指了指头上我的位置。藤善一抱拳,来不及说什么,拽出千斤顶,棺盖放出一声闷响,重重扣上。他一个冲刺飞身上了棺材,纵身一跳抓住荡下来的绳子,嗖嗖爬了上来。   我把藤善拉上来。再看下面,那黑影已经不见了。藤善看我发愣,低声道:“快,青砖复位。”   我和他一起把搬开的青砖重新摆回去,放到最后一块砖时,下面门开了,我们两个停下动作,一起往下看。进来的是三个人,为首的正是王时玮,后面跟着两个道士。   三人都拿着手电,在墓室里照着。   “王哥,没有人啊。我们在外面埋伏着,没看到有人。”一个道士说。   王时玮没有说话,用手电照了一圈,冷笑:“就你们这悟性,什么时候能有点长进。要不是看在你们两个都是老王家人的份上,我早就让你们去厕所刷马桶了。”   两个道士没说话。互相看看,都不服气,可又不敢说什么。   王时玮道:“今天白天至少来了三拨高手,居然还有人出手试探炼阴仪。我如果是他们,今夜晚间必然会来探。”   我和藤善面面相觑,咽了下口水,王时玮太厉害了,探炼阴仪是我的耳神通,他居然已经知道了。   “王哥你将计就计,把封老祖的公鸡红线撤去一条,这样来多少人都会被抓住。”一个道士说:“这些贼人再厉害,也不及老祖的万分之一功力。”   “王哥。再过四天就是老祖出棺的日子,熬了几百年,或许这次会有所大成。老王家这么多人,我就佩服王哥,老祖是在你手里脱胎换骨修炼成形的。他若大成,我们就谁也不怕了。仙祖还必然会提拔你。这是王哥你的仙缘啊!王哥,如果你日后走上修仙一途,切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另一个道士说。   王时玮不屑地笑笑,对这样的恭维明显不太感冒。他走到棺材前,围着绕了一圈,用手摸摸棺材盖的缝隙。闭目凝神几秒,睁开眼说:“还是有人来了!还把棺材打开了。”   我提心吊胆看着,藤善低声说:“不好!快把最后一块青砖封上!”   我们赶紧七手八脚把青砖封好,刚封上,恰好王时玮抬起头来,手电光掠过。我和藤善坐在地上互相看着,面皆骇然。   我看到他的手背全是血,便问“没事吧?”   “没事!走!”藤善爬起来。我们两个收拾好东西,一路低身小跑来到外面。此时雨快停了,不像刚才那么大了。   手电光亮闪烁,几个道士打着伞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哈欠:“王哥就会拿我们出气,这大半夜的谁会进来偷东西,有什么可偷的。”   想来这几个道士都是外围看门的,不知道内情。   我们翻过栏杆来到水边,眼看着手电光越来越近,藤善叫了一声:“跳!” 第三百五十七章 棺材钉   此时古楼里一片混乱,我们潜伏在水里,看着这些人乱糟糟的到处巡逻。在阴影里潜伏了能有半个多小时,这才渐渐消停。我和藤善一路浮水出来,找了个角落的岸边爬上来。   到了岸上我正要走,藤善忽然倒吸冷气,摔在地上。我赶忙扶起他,问怎么了。   藤善缓缓伸出手,我看得心惊肉跳,刚才被黑爪抓过的手背高高肿起,手僵硬,几乎动不了。   他头上是冷汗:“不好,中了尸毒,这具太阴炼形的老祖尸体实在邪门。”他让我把行囊打开,从里面拿出小瓷瓶。他咬开瓶口,倒出一堆白色粉末在伤口上。伤口烧得滋滋响,竟然冒出一股绿烟。   “走!”他催促我。   我扶着他,我们好不容易离开古楼,顺着山坡上去,见到了王馆长。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馆长一时也分析不出什么,招呼我们赶紧走,远离这里的是非之地。   我们好不容易从公园出来,藤善问我会不会开车。然后把车钥匙扔给我。他是开车来的,我们坐着车回到市内。   王馆长直接让我把车开到他的住处,到的时候已经深夜。藤善情况还好点,手虽然不疼了,但还是麻麻的动不了。伺候他躺下先睡。   我和王馆长来到客厅,我问他怎么看。王馆长道:“我比较疑惑两件事,棺材这么大,只存了老祖一具尸体,非常不合情理。第二是救你们的那个黑衣人是谁?”   我想起那人出现的一幕,藤善砍了他一刀,而他的身形如鬼似魅,人不可能那么快,难道是鬼?不可能,他的行为动作明明就是人。   “既然他能帮咱们,应该是友非敌,多个朋友多一份胜算。你先休息吧,我好好合计合计,等藤善醒了,咱们一起商量。时间还有,四天后才是老祖出棺的日子。”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熬不住,随便在沙发凑合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晚上睡得不好,头有些发沉。藤善已经醒了,他光着上身,手背上缠着绷带,坐在椅子上正发呆。   王馆长提着早饭进来,招呼我们一起吃。气氛比较沉闷。吃过之后,我们坐在一起商量办法。   我说这里的事已经不单单是我们的事,出了王时玮这么个邪术高人,应该江湖同道共除之,我的意思是把这里的事告诉八家将。然后再通过八家将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高人一起讨伐王时玮。   我一说完,王馆长和藤善都摇头。王馆长说:“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年代了,如今人心不古,除了咱们几个,外人根本不可信。此事事关重大,几百年了,没听说有练成太阴炼形这门邪功的人,一旦王子美成功破关,会出现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那八家将总可以告诉吧。”我说:“多个力量多一份胜算。”   藤善笑:“齐震三,我说句话你别多心,你们八家将现在人才凋敝,还能指望谁?”   我刚要说什么,王馆长摆摆手:“藤善话糙理不糙,要是解铃在,或许还能求助一下,其他人泛泛而已。”   听他这个口气我就来气,可把眼下八家将这几个人细细一琢磨,能拿出手的确实没几个。伤的伤,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退出的退出。几个女将就别指望了,男的里面,还算有一战之力的,我算一个。二龙也算。解南华现在大病初愈,打仗不行,可脑瓜灵活或许能帮着出出主意。   我琢磨一圈,刚想给他们推荐,王馆长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用八家将。”   “什么?”我问。   王馆长道:“圣婴失盗,整个过程你给我讲完之后,我越琢磨里面漏洞越多。”   “我没撒谎。”我赶紧说。   “我没说你撒谎,”王馆长说:“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这里藏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许真有里应外合的内鬼。所以谨慎起见,这件事只能靠咱们三个。”   我苦笑,这不可笑吗,王时玮自己一个人就够我们三个忙活了,加上他一帮手下小弟。还有即将出棺的什么老祖,我一想就头疼。最关键是婴儿还在他手里掐着,随时可以当人质。   我越想越是扯淡,还是赶紧找机会告诉解南华,让他帮着出出主意。   王馆长看出我的不屑,说道:“其实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我看他。   王馆长道:“我还年轻的时候,听父亲说过关于老祖王子美的事情。老祖十六年一迁棺,目的是怕其肉身被阴物所扰。太阴炼形修仙本来就是逆天之事,修行的过程也是无比艰辛,所以到十六年迁棺时。尸体会经历一起一伏。”   “什么意思?”我问。   王馆长道:“‘一起’指的是老祖会尸兴大发一次,‘一伏’指的是尸性大发间隙,他会无比虚弱。此次迁棺非同寻常,听王时玮的口气,极有可能老祖会在这次修行有所大成。我们必须要在迁棺出棺的过程中找时机出手,一击毙命。”   “那该怎么办?”我问。   王馆长问藤善:“这时候就不要藏私了,你们上清宗如果遇到老僵尸,会怎么办?”   藤善道:“‘对付老僵尸,必有公鸡血,出手棺材钉。’这是师父传给我的口诀。用公鸡血泡过的棺材钉必须要有。对付王子美这样的数百年老僵,最起码要有七根钉子,打在七个关节。最麻烦的是……”他顿了顿。   “棺材钉浸泡在公鸡血里的时间要长,最少一年?”王馆长道。   “前辈,你也知道。”藤善愣了。   “这个我来想办法。”王馆长说:“你接着说,还要什么。”   “有了棺材钉就好办了。其他都是小意思,四天后出棺的当日,我要高起一坛,有人必须配合我的法术,携带七根钉入棺,把钉子打在尸体的关节上。制服僵尸后,要用火焚烧,一把火烧掉,这才能解决后顾之忧。”藤善说。   “谁拿着七根钉子去?”我问。   藤善一摊手:“我起坛没法分心。”王馆长咳嗽:“我受了重伤只能是拖累。”   “敢情你们说了半天,只能是我啊。”我说。   藤善道:“非你莫属。齐震三你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   我要以前听这话肯定飘飘然。现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早就看淡了。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也行,但我必须要找个帮手。”   “谁?”王馆长问。   “八家将里有一个同道,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叫二龙。他办事,我放心。”我说。   “二龙?”藤善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半路出家的吧,听说以前就是个学生。行吧,聊胜于无,就让他来。”   我们又商量了一下细节,藤善着急去找布坛的东西,先走了。剩下我和王馆长,王馆长语气深长:“小齐,你的任务艰巨。不但要制服老僵,还要救出圣婴。你知道为什么王时玮会费尽心机盗走圣婴?”   “为什么?”我问。   “老祖出棺,逆天而行,必然会劫难纷至沓来,到时候会有无数邪崇阴物窥测天机。圣婴出世的时候。就经历了这个过程,他天生就是顶着雷出来的。现在王时玮盗走他,就是为了那个关键时刻,用圣婴来为老僵消灾挡劫。未到时刻以前,婴儿是不会受到委屈的。王时玮要保证他的安全,一个小手指头也不会动的。我们也不必着急这一时,一旦现在夺婴,必会打草惊蛇,王时玮也会恼羞成怒,拼个鱼死网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说。   “等!”王馆长道:“王时玮做法助老祖出棺,有一时刻他全神贯注,无比虚弱。我们必须等到那个时候,夺婴灭僵。”   我听得汗都下来了:“馆长,这个任务难度系数太大了吧。”   “没事。”王馆长咳嗽一声:“太阴炼形,以僵修仙,如此逆天之事,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大成要么大毁。王子美若大成,那不必说了,是全天下所有人的劫难,谁也躲不过去。如果大毁,我们只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必然会有天助,也用不着担心。”   我苦笑:“馆长,你可真会安慰人。不过,我总是心里不踏实。王时玮现在已经有所警惕,到时候老祖出棺,他更会层层布防,恐怕什么手段都会用上,我们能成功吗?”   “事在人为,不要想那么多,做你该做之事。你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任务。”王馆长非常严肃。   “什么?”我问。   “我很早以前就在火葬场的停尸间里藏了十一根棺材钉,多年未动过,你夜里要把它们都取回来。”他严肃地看着我。 第三百五十八章 停尸房   王馆长告诉我,这十一根棺材钉是家里祖传之物,乃是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传下来的。棺材钉当初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说此物是从一口千年老棺上拔下来的,是僵尸的天敌,要想它更有效,必须常年浸泡在公鸡血里,而且要放在至阴之地。   他出走王家之后,十一根钉子随身携带,一是父母遗物,二是王馆长总有种预感。觉得这些钉子早晚有一天会用到。   他当了殡仪馆的馆长之后,利用职权方便,把这十一根钉子用家族秘术封存在停尸间。全市里最阴的地方当然就是火葬场,火葬场什么地方最阴呢,当然是停尸房。   王馆长告诉我,这十一根钉子在停尸间润养的时间超过十年。阴煞极重,真是非同小可。要开封此物,白天不行,棺材钉本就属阴物,再和白天的阳气冲撞,就像阴阳负离子的云层相撞,后果不堪设想,要拿只能等半夜拿。   他已经和停尸间的值班人员打好招呼,我去了他们自然放行。   我算是豁出去了,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等到时候搞砸了咱们再说。   其实我有些内疚,毕竟婴儿就是当着我的面被盗走的。王思燕的哭声至今还在耳边萦绕。要是不入险地做点什么,对不起良心。   有日子没回家了,我疲惫不堪回到家洗了个澡睡一觉,到了晚上十点来钟这才出门,打着车到了殡仪馆。   晚上很热,可殡仪馆这地方极怪。常年阴凉,一走进大门就感觉全身鸡皮疙瘩起来了,风不硬气温也不低,就是觉得渗渗的寒毛直竖。   我一路上行,来到停尸间门口,值班的是小伙子胡丰。晚上没什么活。他正在玩手机,看我来了也没惊讶,把签字本扔给我,继续低头玩。   我签好字,往里走,穿过一条走廊就是停尸间,开门后里面一股冷气喷出来,全身哆嗦,一瞬间我就觉得不舒服,像感冒了一样,关节都在疼。   我回身把门关上。停尸间面积很大,里面是一层层冰柜,日光灯常年开着,发着惨白的光,东南方向还摆着一尊地藏菩萨。停尸间寒气如霜,菩萨身上盖着一层白色的颗粒,此时看起来既好笑又有些诡异。   王馆长告诉我,这十一根棺材钉分别摆在四个角落,去了就能看见。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先到了东面的角落,打开小手电看着冰柜的后面,地上果然放着一个类似瓶子的东西。   我一咬牙,趴在冰柜上,手伸进去摸索半天,才把那东西勾出来。这是个美人形状的瓷瓶。大概一掌来长,在瓶塞处贴着黄色纸符。   这张符咒有年头了,脆的吹口气都是化成灰,我小心翼翼拿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打开瓶塞,顿时臭味散发出来。熏的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老公鸡的血,棺材钉就浸在里面。强忍着恶臭,我把瓶子倾斜角度,在日光灯下照,里面清清楚楚泡着三根黑色的长钉,应该就是这个了。   我把瓶塞按好,又来到西面的角落,在冰柜后面勾出了另一个瓷瓶。   我又搜索其他两个角落,把瓶子凑齐。一共四个瓶子,四道符咒。   我把瓶塞都打开,瓶子摆成一排,挨个往里仔细看,最后再核对一遍。   主要是棺材钉的数目,数了一遍,我皱了皱眉,四个瓶子里一共才有十根钉子。王馆长不是告诉我一共有十一根吗?   我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十根。王馆长这么多年是不是忘了具体数目了?算了,十根就十根吧,藤善说七根就够了,这还多三根呢。   我把瓶塞重新塞紧,瓶子放进包里,刚想走,忽然停尸间头上的日光灯闪了两下,忽亮忽灭,变故来得实在突然,我吓得一哆嗦。   前后看看,满腹狐疑,莫名其妙中灯光闪烁,会不会是棺材钉的缘故?王馆长说,此物在这里封存十年,本身就是阴煞极重之物。有超常规的反应也正常,此地不宜久留,快撤。   我来到大门口,想推门出去,一搭手就觉得坏了,门不知怎么竟然推不开。   停尸间铁大门上有玻璃小窗户。我透过玻璃窗户往外看,发现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黑森森的黑暗,如同浓墨般化散不开。   我咽了下口水,不会吧,真的这么邪?   我仔细看看门把手。没看出有什么端倪,可怎么扭就是扭不开。我又观察窗外外面,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黑暗其实是一股黑色的雾气,从远处正缓缓向门口蔓延过来。   佷难形容这团黑雾给人的感觉,到目前为止。我没见过哪一种雾气是这样的形态,那是一种极其沉重的黑色,类似固体,充斥在每一处空间,可偏偏又是飘动而来。   我拿出手机,上面没有信号。也就是说,我现在完全被封在停尸间里了。   停尸间死寂无声,眼前这扇门打不开也不敢开,外面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团团黑气。我踱步思考,包里几个瓷瓶轻轻碰撞,发出铛铛的声音,我忽然意识到目前的困境会不会是棺材钉造成的呢?   我把几个瓷瓶拿出来,重新贴上符咒,然后又放回四个角。放回去之后,我走回停尸间大门,顺着玻璃窗往外看,吓了一大跳,脑子真是有点蒙圈了。   外面根本没有黑色浓雾,那条本来已经消失的走廊又出现了。   我轻轻扭动停尸间的把手,这次也能扭动,“嘎巴”一声把门打开。我站在大门处,看着外面发愣。   我回身把门虚掩上,顺着走廊一路出来到了外面。胡丰今晚值班,没什么其他人,他把脚搭在桌子上,半斜靠着椅子,全神贯注的抢红包。   我走到他的身后,影子落在手机上,胡丰正聚精会神,冷不丁看个人影,吓得打了激灵,差点从椅子上翻出去。等他看清是我,过来捶我一拳:“齐翔,你想吓死几个。”   我满头都是冷汗,嘴上不饶人:“就你这小胆儿还在停尸房值班。”   “我胆子再大也架不住你这么吓唬。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怎么了,事办完了吗?”胡丰问。   我擦擦头上的汗,忽然想出个主意,摸出一包还没打开的香烟,心疼半天还是扔给他:“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胡丰接住烟,乐的眉开眼笑:“啥忙?这么客气。”   “你现在不是没活儿吗,你跟我到停尸间。”   胡丰一听这话,嘴里泛苦:“齐翔,不是我不帮你,我离不开啊,这里太忙了。一旦我走了,有任务来了怎么办?”   “就一会儿工夫。不复杂,你站在停尸房的门外看着我就行。顶多十分钟完事。”我说:“等有时间请你吃大餐。再说你忙个屁,忙着抢红包吧,一晚上能不能抢上两块钱?”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你到底干什么吧,神神秘秘的。”胡丰瞅我。   我们两个顺着走廊来到停尸间的门口,我进去他在外面,我们隔着一道铁门。   我告诉他一会儿我要出去的时候,他负责把门打开。   他挥挥手,示意我赶紧的。   我到四个角落把瓷瓶取出来,这东西不能让胡丰看见。他和王庸差不多,属大喇叭的,要是出去这么一宣传,说停尸间里放着奇怪的东西,那么整个单位都会人心浮动,谣言满天飞。   说来也怪,殡仪馆是八卦最盛行的地方,有两件事永远都是讨论的头条,一是男女关系。一个是撞邪见鬼。   我知道胡丰在窗外看着我,我尽量用冰柜做掩护,背着身把这四个瓷瓶一字排开,然后撑开包,把它们放进去。   刚放进去,头上的日光灯闪了两闪。停尸间瞬间黑暗,而后又亮了起来。我知道,异象又来了。   我挎着包走到门前,敲敲玻璃窗,胡丰正瞪眼看我。我赶忙说:“你看没看到刚才灯灭了?”   “什么,听不到。”胡丰支愣着耳朵。对着窗做着口型。   我去扭门把手,扭了几下如坠冰窟,发现根本扭不开,反锁上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只是把门虚掩上,就怕出不去,门根本没关牢。   我指了指门把手,示意给胡丰看。   胡丰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惊骇的场景。我头发发炸,难道身后有东西?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的后面?   我赶紧回头,停尸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等我再转头回来,顿时汗毛齐刷刷竖起来。外面一片黑暗,大团大团的黑色浓雾已经延伸到了大门口,别说走廊,就连胡丰也不见了,像是被黑色浓雾瞬间给吞噬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琢磨出其中的规律,眼前出现的应该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幻境。只要做出拿走棺材钉,把它带出停尸间的行为,立刻就会出现黑雾幻境把我困在这里。我把棺材钉送回原位时,一切幻境又都消失了。   我也算身经百战,经历过很多的怪事,如此玄妙之事还真是第一次。   我琢磨了一下,自己大可以不拿棺材钉就离开这里,可这样任务失败,以后在王馆长和藤善那里连腰板都挺不直。   怎么又能把棺材钉带出去,又能破解它产生的幻象呢。   我摸摸下巴暗暗盘算,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破解幻象的关键在第十一根棺材钉上?可是它在哪呢,停尸间这么大,少说上百个大冰柜,里面还躺着死人,这怎么找,根本没法找。   我猛地一拍脑袋怎么这么笨呢,用耳神通来找,扫过后没有死角,别说一根钉子,就是苍蝇也能找到。   这里是幻象,外面充满了黑色的浓雾,虽然看不见胡丰,但我知道现实中他现在肯定趴在窗上看我。等着吧,明天我就能上殡仪馆新闻的头条。   我藏在柜子后面,闭目凝神,出了耳神通。耳神通遁出柜子,我的脑海中顿时呈现出周围的场景,猛地打了个冷战。   耳神通所呈现的景象画面和眼睛看到的完全是两码事。能观想到平时看不见的各种阴物。   此时停尸间阔绰的大厅里,充满黑气。黑气凝成实体,好似一个穿着黑衣,留着一头黑发的女人坐在地上。   黑衣很长,类似长袍,把她的身体都盖住。这个女人完全就是黑气幻化而成,身体如烟如雾,似乎随时能飘散开来。四周阴气沉沉,阴森至极,光线比眼睛看到的要晦暗许多,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还时不时有一闪而逝的鬼影。   我看着这个黑雾形成的女人。她身上的黑雾是从上面流下来,我顺势往上找。   黑气的源起处在天花板的日光灯上面,好像是从灯罩上面下来的。   这个女人不像是阴魂,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邪物,难道?我心里有了猜想,咬咬牙从柜子后面转出来,一边用耳神通观想这个女人,一边走到她的后面。   停尸间大厅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尸床,我鼓足勇气爬上尸床。天花板的日光灯就在头上,我垫着脚尖伸手往上摸。   这动作刚出来,那一团黑雾形成的女人忽然动了,她腰以下化成蛇的形状,上身还是人形,如烟雾一般顺着尸床游动,缓缓游到我的脚边,顺着我的腿盘旋向上爬。   我感觉她爬过的地方带来的是一种刺入骨髓的寒气,两条腿冻僵,怎么也动不了。这个女人越爬越高,来到腰间,顺着上身要爬到头顶,我整个人都被她裹住。   她所爬之处,几乎瞬间就没了知觉,她游到了手臂,我的手麻酥酥抬不起来。   我强咬牙关。把手探到日光灯上面的灯罩,顺势一摸,果然在这里。最后一根棺材钉被王馆长藏在了日光灯顶。   我把这枚棺材钉拿下来,耳神通看到它散发出浓浓的黑气,形成的蛇状女人紧紧缠在我的身上。   我身体没了知觉,在尸床上失去平衡前。咬着牙跳下来,一个踉跄正撞在冰柜上,脑子嗡嗡响。我挣扎着来到冰柜后面,撑开包,拿出瓷瓶,用牙咬开瓶塞,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把这枚棺材钉放入其中。   一浸到公鸡血里,身上的黑雾女人顿时消散。我打了个激灵,把瓶塞给塞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   这时我抬起头,看到门外的黑雾也消散了,胡丰正贴在玻璃窗从外面看我,这小子脸色煞白,张着大嘴,像看见鬼一样。   头特别晕,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胡丰擦擦冷汗:“齐翔,你刚才在里面干嘛呢,吓不吓人,怎么还站在尸床上了。”   我没跟他细解释,哼哼哈哈往外走。胡丰说:“你这大半夜来停尸房我就开始怀疑,好家伙,现在又在这里跳大神,我看你快疯了。”   我说:“是王馆长叫我来办事的。”   胡丰这才不说话,摇摇头,眯着眼,估计是在那编段子。等明天好宣布新闻。   我没理他,出了停尸房赶紧回家,这一晚上折腾的心神疲乏。回到家我把瓷瓶小心安放,踏踏实实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给二龙挂了电话,约到地方见面。见到的时候。发现他有些神色萎靡,看样上次受伤,他还没恢复元气。   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二龙叹口气说,一直在养伤。看他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二龙倒是挺实在,让我但说无妨。我把过往经历,调查王时玮的事说了一遍。   二龙非常吃惊:“震三,你这工作能力真是可以。一段时间没看到,就折腾出这样的结果,不错。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说这个要看王馆长的安排。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到了王馆长的家里。藤善也在。他要起坛的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就等那天晚上。   我们四个见面,简单寒暄一下,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没那么多客套。   王馆长拿起四个瓷瓶,打开以后检查一遍里面的棺材钉。听我说了停尸间的经历,他笑笑:“真是难为你了。震三,后天关键一战的成败就在你和二龙兄弟身上。来,咱们商讨一下计划。”   具体计划由王馆长和藤善来定。后天我们一大早就要赶往西郊森林公园,藏好行踪。老祖要出棺只能等晚上。听藤善说,僵尸惧光。肯定不会在白天行动,那为什么抓僵尸不放在白天抓呢,因为僵尸藏在棺材里,尸气会附于棺木之上,紧紧吸附住棺盖,根本打不开。   到了晚上。藤善会在山坡上起一法坛,王馆长护法。而我和二龙则要深入险地,救回婴儿制服僵尸干趴敌人。   我听得嘴里发苦:“我说各位,你们说的也太简单了吧,我的任务分三步,打开冰箱。放入大象,关上冰箱门。”   藤善道:“确实没办法细化,我们对王时玮的法术一无所知,那天晚上能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现在定也是白定。而且吧,”他顿了顿:“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很不对劲的感觉。”   王馆长道:“不对劲也得上,那天晚上只能靠我们四个,成就成,不成的话,生灵涂炭!”   被他这么一说,我们面色都很凝重。   剩下的时间,王馆长打发我们回家,跟家里人见见面,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喝什么喝什么。到了后天,便是一战定分晓的日子,不成功就成仁。   我和二龙回去把这事和解南华说了,解南华沉吟:“那天晚上我可能会去,帮不上忙也为你们助阵。”   我犹豫一下说:“王馆长和藤善都猜测咱们之中有内鬼。”   “他们的理由是什么?”解南华问。   我看着他和二龙说道:“我把那天晚上婴儿失窃的事说了一遍,他们说可能有内鬼和王时玮里应外合,还言之凿凿说不相信咱们八家将。我能二龙帮忙,也是千说万说好不容易劝动他们。”   解南华看看我,又看看二龙。   我纳闷:“他们这么说八家将,你怎么不生气?”   解南华心平气和地说:“生什么气,八家将又不是圣人,真要有人动了歪心眼也不奇怪。八家将从唐朝流传下来,那也是近千年,一代又一代其中出了多少大神,也出了很多大魔。行道者或成或毁,皆在一念之间,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听得莫名其妙,解南华好像在劝说什么人,字里行间含沙射影,似有所指。   我也不想了,甭管是内鬼还是王时玮,所有的一切到后天皆是终结,都将有所了断。   这几天我什么也没干,好好休息,赶藤善说话了,到时候都是未知数,根本无从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战前夕,我莫名开始紧张,到了这一天,更是紧张到气都喘不上来。   天空阴暗,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   中午,我们四个人在外面吃了一顿饭。然后藤善开着车带我们到了西郊森林公园,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面翻进去。今天公园里人很少,不知是天气不好,还是怎么的,游客稀稀拉拉,有的山路根本就没有人影。   天空乌云翻卷,隐隐有雷声,这场雨一定不小。   我们四个在山林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刚藏好,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好好的白天看上去就和入了夜差不多。   空气中泛着深深凉意,夏天过去就要步入秋天了,真是一场风雨一场寒。   到了晚上,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藤善把抽着的烟狠狠踩灭:“不能等了,进山起坛!” 第三百六十章 高处起坛三丈三   我们四人背着行囊,冒着大雨一路进山,来到古楼对面的山坡。雨越下越大,这里几乎没有躲避的地方。隔着雨帘看过去,不远处的古楼灯火通明,水上五道长桥在黑夜中犹如缎带,可就是看不到人影,四面一片死寂。   我们没料到雨会这么大,谁也没带雨具,成了落汤鸡。藤善焦急万分:“不行啊,这么大的雨怎么起坛,符都画不上。”   “要不换个地方吧。”二龙说:“往山下走走。靠近古楼的附近有凉亭,咱们可以在那里起坛。”   “不行。”藤善摇摇头:“这叫高坛,离地必起三丈三。放在低处起坛不是说不能起,但功效必然打折扣。咱们现在恨不得功效加十倍都不算多,更何况打了这么多折扣。”   “那在这山坡上找找,看看有没有避雨的地方。”王馆长说。   藤善站在崖边看着对面的古楼,啧啧感叹:“可惜这大雨,在这里起坛是最好的,视角奇佳,开阔方便。难道真是天不随我愿?”   “别多想,一场雨而已。”王馆长说。   我们在山坡上转悠了一圈,哪有避雨的地方。空空荡荡一大面。我们四个合计,实在不行只能翻山越岭到旁边的山坡去。看看表,现在已经到十一点,远处古楼没有动静,但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骚动。我站在山坡眺望远处,全身紧张得痒痒。这是以前碰到其他强敌时所没有的感觉。   藤善说:“各位别怪我乌鸦嘴,咱们大晚上这么折腾,就算翻山越岭到了其他的山坡,还要起坛做法,估计时间会来不及。唉,天意如此。”   他仰起头,看着黑色的夜空。长叹一声。   这一声“天意如此”刚落下,忽然雨淅淅沥沥小了。二龙先发现不对劲,他探出手接了接雨,惊喜道:“雨小了。”   我们互相看看,王馆长激动地说:“天道,天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今天必然会成功!”   雨滴越落越少,乌云渐渐驱散,我有些狐疑雨来的莫名,去的更是突然,怎么回事?   这时天空中忽然隐隐有佛号传来,二龙道:“你们快听。”   我们四人侧耳去听,在天空很深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吟诵佛号,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我似乎能听到吟诵的是什么,仔细听,应该是“八方上下无极乐,诸生阿弥陀佛中,邪魔阴晦一朝散,七宝水池莲花生。”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我凝思片刻,正回忆时,二龙在旁边轻声提醒:“是圆通长老。”   对啊。我惊讶地看着天空,圆通现在法力这么高深?居然可以驱散大雨,还天下郎朗乾坤。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呢?来一招万佛朝宗直接把王时玮拍成软体动物,何苦我们还这么苦苦卖命。   “高僧诵经驱雨,今天之事必成。”王馆长信心十足。   “可为什么高僧不现身呢。帮帮我们多好。”我感叹。   王馆长道:“高僧行事高深莫测,自有因果机缘在,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摆坛!”藤善来了精神。   我们一块协作,从行囊里取出木板拼接成一张老式的木桌。在木桌摆上香炉,朱砂,黄符道纸等物。藤善从包里取出瓶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鸡血。把瓶子打开,鸡血混入朱砂,搅拌均匀。   藤善取出墨斗,拉开里面的线,用毛笔把鸡血和朱砂混合物均匀涂抹在墨斗线上,然后把墨斗郑重交给我。他告诉我和二龙,此物能克老僵,到时候只要捆在身上,僵尸就动不了。   藤善抄起桃木剑,来到坛前,先点燃左右两盏长明灯,然后挽了剑花,长啸一声开始做法。   他的身形很快,一柄剑在山风中耍的猎猎作响,耍着耍着,他喊了一声:“糯米!”   王馆长是助手,赶紧拿出一小碗糯米放在桌子上,藤善剑尖插进糯米里,轻轻一挑,剑头落了四五粒晶莹的大米。他把剑尖放在长明灯的火苗晃了一晃,糯米发黑,发出爆裂的声音,他随即一回剑,把米0放在一道符上。   又取来铜钱三枚。压在道符,默默念叨几声,咬破中指,血滴点在剑头,开始往符上写字。   雨虽然停了,可山风依旧强烈,符咒压在铜钱下纸角吹动,哗哗作响,更添了几分肃杀。   藤善放下桃木剑,拈起符咒看了看,点手让我过来:“齐震三,这是我们上清宗抓僵尸的压箱底手段,此符名曰‘白乙大将军’镇邪符。你拿着,香港老僵尸片看了吧,关键时候贴在僵尸额头,能封它尸气。”   藤善抄起桃木剑,剑尖朝桌子上一挑,挑起一枚玉牌,递给我:“此乃上清宗祖师爷所留牌符,若事态紧急,可含于口中,我以血祭作法,可让祖师爷神通上你的身。”   现在对付僵尸的东西就不少了,符咒一个,玉牌一个,墨斗一个,还有十一根棺材钉。   我拿不了那么多东西,棺材钉交给二龙。   我们看着远处的古楼,王馆长在烈风中抱拳:“二位兄弟,时辰将至,风云已变,期待两位功成之时!”   我和二龙向他们两个抱抱拳,转身就走。山风凛冽,风里还夹杂着湿润的雨点,真有点风萧萧兮的感觉。   从山上下来,我和二龙没有交谈。一路来到岸边。   古楼依旧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人影。我们的计划和上次一样,浮水而进,不能走桥。   我和他来到偏僻处刚要下水,看到楼里出来十几个道士,个个道袍在身,非常严肃,彼此没有交谈。这十几个人分成五队,分别走上五道水上长桥,来到桥头把守。   二龙低声说:“要开始了,这是戒严了。”   我们没有急着下水,在那里静悄悄地看着。古楼二层楼四面凉亭里各站着一名道士,全身红色道袍,对着夜空诵经。经文像唱歌,深夜中清晰可闻。   二龙碰碰我,低声说:“快看啊!”   顺着山路开过来一辆黑色奥迪,奥迪在岸边一座桥前停下。门开了,王时玮从里面走下来。他并不是空着手,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我一看就提起精神:“是济慈长老的婴儿!”   二龙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王时玮抱着婴儿,走上桥,缓步往古楼前行。我和二龙对视一眼,我焦急说:“怎么办?太严密了,我们就算通过水域,也到不了墓室。”   二龙也没了主意,我们蹲在岸边看着,王时玮抱着襁褓走进古楼,竟然没有下墓室,而是顺着楼梯缓缓向上。一直走到最高的天台。   夜空无云,山风凛冽。我们的目光投向天台,这一看吓了一大跳。   原本放在墓室的巨棺,不知什么时候被抬到了天台上。从下面向上看,角度所限,细节看不清楚,只看到黑色的巨棺静静矗立在天台中央,十分恐怖。   王时玮抱着婴儿,在围着巨棺转圈,身形时隐时现。   不能再等了,他随时都能开棺。我和二龙简单商议,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缓缓下水。朝着古楼游过去。   深夜无光,我们游得很慢,藏在桥下,上面那些守护的道士,个个盯着外面的山路,谁也没想到脚下会多出我们这样的偷入者。   我们来到古楼附近。围着水域转了一圈,古楼外侧的走廊也有人巡逻,不过松了很多。这些人可能有心理误区,如果有人来,肯定是走桥过来,既然桥上没有动静。那这里自可以放松警惕。   我和二龙盯着巡逻的道士,他刚走过去,我们悄悄顺着栏杆爬上来,伏低身子翻过栏杆。   巡逻的一共有三个道士,这三个人也没正经巡逻,溜达着凑到一起抽烟聊天。   我和二龙一路小跑来到古楼门口。隐藏在门外的阴影处。   三个道士都是道袍打扮,可聊天的内容都关于男女那些事。他们抽着烟,口吻无比猥琐。我曾经偷听王时玮说过,他用的基本都是王家的人。王家人虽然一代不如一代,王时玮却不敢用外人,因为他的秘密太多了。不过老王家的新一代个个都这么不着调。   人才凋敝。无人可用,枭雄也得叹气。   我们移动很快,我和二龙边走边藏,一路进了正厅,来到楼梯前。我们躲在楼梯下,二龙指指楼上。   在外面观察时。我们留意到二楼四处的凉亭里有道士在诵经,现在只能赌一把,赌他们太投入看不到我们。   我和二龙蹑手蹑脚顺着楼梯上去。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有声音,我们尽量高抬腿轻落足,小心翼翼一路攀高,到了二楼。 第三百六十一章 僵尸拜月   二楼正厅非常大,显得很空旷,并没有人把守。我们蹲在楼梯口,小心翼翼往四面看,二楼的格局像是四面开放的鼓楼,在四角各有一凉亭。   此时能看到凉亭内有道士正在焚香念经,每个人都非常专注。凉亭内烟雾缭绕,有风吹过,如云如烟,倒也有几分仙气。   我们没有停留。绕过二楼来到三楼,刚到楼梯口,就听到上面有说话的声音,几个人正在闲聊。   大声大气,时不时大笑。可能是我太过紧张,加上他们用的是方言,听不太懂这些人聊得什么。二龙做个手势,我们没敢上去,压低身子趴在楼梯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说了一句普通话:“到时间了,都上去吧。”   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这些人应该是往天台去了。脚步声一消失,我和二龙赶紧窜到三楼。他侧着耳朵听了听,指了指天台。   我深吸口气,上面就是老祖出棺的祭台了。一会儿便会短兵相接狭路相逢,不管发生什么,总会有个结果。我紧张到牙床子发痒,全身莫名其妙起了层鸡皮疙瘩。   二龙看我,低声说:“别紧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抬起右手给他看,右手是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咽口水:“也不知怎么了,今天晚上我格外紧张,眼皮子直跳。”   二龙拍拍我。示意放松。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小心翼翼往天台去。   顺着楼梯来到天台出口,我们趴在楼梯上,猫着头往外看。   天台上灯火通明,中央部位是那口黑色的巨棺,巨棺下面的地面上用红色颜料画着巨大的八卦图案。王时玮抱着婴儿,正缓缓围着太极鱼转圈,八卦图案外站着五六个道士,应该是刚才在三楼聊天的那些人。   “还有多长时间?”王时玮问道士。   有个道士来到炼阴仪前,看看上面的刻度说:“还有一刻钟。”   “焚香燃灯。”王时玮吩咐。   几个道士赶紧忙活,取来数盏长明灯,围着地上的八卦图案放了一圈,一一点燃。灯火摇晃着燃起,深夜中星星点点。   放好长明灯,他们每人都拿着类似笏模样的乐器,用小锤子敲打。这种乐器发出极为清越的声音,连成一片,煞是好听。一个道士唱起来,其他道士混着声一起唱。   唱的内容听不出来。好像用的是方言,咬字软糯,声声不绝。   王时玮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抄起木剑,剑头挑动地上的一摞符咒。符咒竟然无火自燃。夜风大了起来,吹得火苗子乱抖动。   王时玮一身道袍,衣袂飘飘,幽明的灯火下犹如鬼魅。他缓步来到巨棺前,朗声道:“焚香告召!”   其他道士敲得越来越急,唱经的节奏也越来越快。   王时玮舞动剑花,朗声道:“日精月华符使!”   那些道士敲击的速度和唱经的声音快到犹如紧密的鼓点,我和二龙互相对视一眼,尽皆骇然。现在还没到我们出头的时候,只能压低身子偷偷观瞧。   王时玮道:“天罡杀鬼将军!破秽仙官,荡邪力士!五方五斗,生旺道气君!天地八方威灵,发灯老祖出身!”   话音刚落,忽然起了大风,“呼”一声围着一圈的长明灯居然熄灭了数盏。   紧接着,我们听到“嘎吱吱”的剧烈摩擦声,明显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我似有所感刚要动,被二龙一把摁住,他低声道:“别急,看!”   棺材出了声音。那些道士竟然同时停下唱经,本来刚才很热闹,现在突然沉寂下来,谁也没有说话,整个天台只能听到夜风“呜呜”地吹动。   王时玮道:“老祖要出棺了,出棺必有‘一起’,‘一起’是要死人的。你们谁来死?”   所有的道士都默不作声。   王时玮道:“把叛徒带上来!”   有两个道士放下手里的乐器,进了天台的角落,时间不长推出一人出来。这人全身血污,五花大绑,脸部五官因为痛楚极为狰狞。   我一看差点叫出来,这人正是断手的悟真。   他不是被藤善送进医院疗伤了吗,没想到居然被抓到这里。   我实在待不住了,藤善肯定是不知道悟真被抓来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心安理得的起坛做法,早就心急如焚跟来。   我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二龙看出我的焦躁,低声说:“这人你认识?”   我焦急地说:“他就是藤善的好友,也是好人,叫悟真。”   二龙听过我在养生会所的经历,一提名字他就知道是谁了。他沉吟一下:“现在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静观事变,慢慢看吧。”   悟真被押上来,这小子倒有几分风骨。破口大骂,骂王时玮是王八蛋,是傻缺,是奸贼。   那两个道士在后面连推带打。王时玮被人骂,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这人城府相当深,抱着婴儿闪到一旁,挥挥手示意:“把他带到棺材前。”   悟真被推到棺材旁边,王时玮照着他的腿弯就是一脚,悟真站不住跪在棺前。   王时玮道:“悟真,你叛出王家,背叛于我,你以为这件事就完了?那个叛徒藤善呢?”   悟真朝地上吐了个痰,什么话也不说。   “你们两个我迟早都要收拾,一个一个来。今日老祖出棺,出棺必死人。与其无辜良善倒霉,不如就拿你祭旗,这也叫天理昭昭。”王时玮说。   悟真哈哈笑:“你也配讲天理昭昭。王时玮,咱俩无非一个五十步一个一百步,小哥我今天死了,在黄泉路上等你结伴同行。”   王时玮淡淡笑:“那你等吧,等一百年以后或许有可能。只是你能等,阴间鬼差未必能答应。”   他说了句冷笑话,旁边几个道士附和着嘿嘿笑。   悟真扫了一圈他们,叹息:“昔日王家堕落于斯。”   “王家怎么样用不着你关心。不过可以告诉你,从今天以后,王家的复兴就在我的手里,可惜你看不到了。”王时玮叹口气。   “嘎吱吱”棺材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开馆,剪线!”王时玮交待。   几个道士上来。一起抬动棺盖。这盖子多沉吧,五六个大汉费了牛劲才给抬起来。一起呼哧呼哧往外抬,棺材盖离开棺身,月光下,棺材里“噗噗”冒出极浓的绿色烟雾。   几个道士把棺材盖放在八卦图案外,赶紧躲得远远的,睁大眼睛看,没人敢过去。   月光如水,照在棺材上,绿烟渐浓。如云山雾罩,盘旋在夜空,形成非常诡异的美学意象。   悟真和王时玮不斗嘴了,都被景象所吸引。   此时此刻的场景真是如鬼似魅,让人看着透不过气。   王时玮喃喃:“十六年了,上次开棺我还是个孩子,没有资格加入,听家里长辈讲起老祖出棺,那真是盛景,没想到今天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他话音刚落,棺材里“砰”一声,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子。这爪子我见过,当时藤善曾经被困墓室,就是被这么一只爪子牢牢抓住,还是神秘人救了他。   爪子看上去像是大火焚烧后的尸体,黑漆漆的,一绺一绺的肉贴在骨头上,五指尖端的指甲锋利如钩。   在场谁也没有说话,全都屏息凝神,都看傻了。   爪子落下。紧紧抓在棺材边缘,紧接着“呼”一声,从里面坐起一人。   这人穿着一件对襟黑金色古衣,骨瘦如柴,光线比较暗,加上离得太远,我和二龙只能看到他的侧面背影。最吸引我目光的,是这人脑后居然还留着一条大辫子。   前额好像没头发,后面又梳着辫子,典型的清朝人,没跑。   我心里一抖,莫非这就是那位老王家的开宗老祖,当年因为机缘拜在道家南宗妖道黄九婴门下的王子美?   这人坐在棺材里,左右看看,棺材里一股股绿气蒸腾,他身上烟雾缭绕,形如怪物。   黑爪按动棺材边缘,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高高落下,跳在棺材旁边。   所有的道士都瑟瑟发抖,能看出这些人都吓得哆嗦了,要不是王时玮在这盯着,估计全都能跑了。   王时玮抱着婴儿,眼神迷离:“老祖出棺了!”   他这么一喊,那几个道士才回过味,一起喊着:“恭喜老祖出棺。”   此时情景太过惊悚,月光照在百年老僵尸的身上,尸体抬起头,对着月光不停耸动着鼻子,似乎在吸收月光精华。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心惊胆寒,那几个道士在极度恐惧中居然引发了宗教情怀,全部跪在地上,对着尸体磕头:“恭喜老祖出棺!” 第三百六十二章 重大失误   僵尸站在那里吸食在月光,好像怎么都吸不够。周围的道士围成一圈“砰砰”磕头。   心惊胆战看了一会儿,我惊疑地说:“这就算出棺了?”   二龙没说话,目不转睛看着。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说这次出棺说明王子美已经有了修仙的机缘。修仙啊,那是什么状况,天象大变,群魔乱舞,天劫即到,可现在这个场景里只有老僵吸月。没有其他的异常,实在是平静。   这动静也太小了吧。   僵尸吸够了月光,喷着尸气,蹦蹦跳跳过来。王时玮摇动铃铛,把它引向悟真。   悟真也算是条汉子,没有求饶,只是跪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他全身绑的结结实实,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僵尸跳过来。   僵尸一把抓住悟真,十根手指深深插在他的肩膀里,鲜血直冒。悟真疼得嘶嘶倒吸冷气,嘴里还硬气:“好!老子抓了一辈子鬼,打了一辈子僵尸,最后死在僵尸手里,果然因果不爽。妙哉妙哉!”   僵尸抓住悟真,像火箭一样腾空,跳起能有两米多高,陡然落下,正好落进棺材里。一人一尸就这么消失在棺材中。   在场所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道士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西洋景,张着大嘴半天合不拢。   夜风凛冽,四周沉寂无声,忽然从棺材里发出一声惨嚎,正是悟真的声音。   从棺材里陡然喷出一米多高的血柱。在空中成一蓬血雨飘散,溅得整个八卦圈里全是血。   悟真的惨嚎经久不衰,声音喊到后来都非人了。我从来没听过一个人能叫得如此凄惨。   我看看二龙,二龙看看我,我们脸色全都煞白。   我不知不觉还抓着二龙的胳膊,此时手指已经没有血色,泛着铁青。   道士们见到血腥的情景吓得连连磕头,王时玮挥手:“你们这些废物,赶紧走吧,我要作法了。”   这些道士早就吓得两股战战,闻听此言如蒙大赦。一个个只恨爹妈少生两只脚,撒腿就跑,往我们这边的楼梯来。   二龙拍拍我,我两条腿都麻了,强忍不适,跟他从楼梯上下来。我们躲在三楼的一个柜子后面。   脚步声渐近,那些人也下来了。他们真是害怕了,不敢在三楼待着,都往二楼去,不一会儿走得干干净净。   二龙对我做个手势。我们蹑手蹑脚从柜子后面出来,来到楼梯口。往上看了看,小心翼翼往又爬回去。   到了天台没敢出去,探出头看。   月光下,以棺材为中心。周围一圈都是淋淋漓漓的鲜血。巨大黑棺上鲜血都粘稠了,顺着边缘滴滴答答往下落。天台充斥着血腥之气,阴森到让人窒息。   “看天!”二龙提醒。   我抬头去看,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月光已经看不见了,漆黑如墨,风越来越强,风声鬼魅,吹过耳旁像是有鬼夜哭。   “天象变了。”二龙喃喃:“老祖恐怕真的要出棺了。”   我们的目光落在棺材旁的王时玮身上,王时玮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凝神,嘴里默默诵经,把孩子高高举起。婴儿哇哇哭,血腥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是现在!”我打了个激灵,就想冲出去。二龙突然出手一把拉住我:“再等等。”   我焦急万分,看着不远处的王时玮。   天象骤变,天空的乌云渐渐汇集成旋涡状,棺材里发出“嗨嗨”的怪叫,绿烟蒸腾。任谁都能看出来,要有大事发生。   我眼皮子剧烈跳动。握住二龙:“跟我上!”   二龙摇头:“现在刚开始作法,还要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真是有点不高兴了:“你不去我去,把棺材钉给我。”   二龙看我:“我告诉你时机未到就是时机未到,你现在这么莽撞行事,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抹了下脸,想说“我负责”,说了半天没说出来。这责还真不好负,真要出什么岔子,我死一百次也弥补不了。   二龙道:“你听我的吧。老祖逆天修行,还要遭遇天劫,这里有个很长的过程。现在刚刚开始作法,咱们必须要等到王时玮法术行至半途,收没法收,进没法进的时候再搞定他。”   “那你能负责吗?”我反问他。   二龙看我,忽然笑了,并不答话,转过头继续盯着王时玮。   天象变化越来越厉害,旋涡渐渐下沉,形成一道类似龙吸水一样的黑柱,从天空渐渐下落至天台。这道黑柱气魄惊人,带着强烈的风声,听上去如同鬼哭狼嚎。   王时玮唱经的声音越来越响,把怀里的孩子高高举起。婴儿哇哇哭,能看出小脚在襁褓里来回蹬,夜风强劲。吹着襁褓作响。   二龙闭目凝思了片刻,猛然睁开眼睛,把棺材钉给我,让我把符咒和墨斗交给他。   二龙道:“就是现在。一会儿我过去用这些东西镇住僵尸,你把棺材钉都打在它的身体关节里。”   “孩子怎么办?”我颤抖着说。   二龙道:“我负责孩子。你负责僵尸。”   我还想问问细节,二龙毫无征兆中突然从楼梯口窜出去,身形如电,“嗖嗖”到了王时玮近前。   王时玮本来凝神唱经,这小子警惕性极高,突然睁开眼,大吃一惊:“你们……”   二龙手出如电,好像把什么扎进他的胸膛。王时玮愣了愣,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二龙冲我招招手,示意过去。   我赶紧跑过去。王时玮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里还握着一柄刀把,刀子可能扎进了他的心脏。   二龙把孩子放到一边,我过去要抱孩子,二龙道:“先别管孩子,对付僵尸。”   这时,天空的黑柱越来越近,已经快到棺材了。   我看了一眼小孩,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孩子有点瘦,在我记忆里,我见过刚出生的济慈婴儿转世,是个胖小子。可能是这些日子没有见到妈妈,没有母乳喂养,孩子饿瘦了。   行啊,解决了这里的难局。我就带你回家见妈妈。   二龙站在棺材前着急地催促:“干嘛呢?赶紧啊。”   我走到棺材前,二龙打着手电往里照,棺材竟然像没有底一般,幽深无比。这和我原来的感觉不一样啊,我曾经两次用耳神通探过,里面并不深,此时手电光亮充足,应该能直接照到僵尸的位置才对。   可此时此刻棺材如同没有底部,一片漆黑,犹如深渊。   二龙道:“你打电话通知王馆长和藤善,让他们也来,王时玮已经死了,就剩下老僵尸,抓到之后,咱们就地焚烧。”   我心跳加速,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给王馆长打了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王馆长非常惊愕,他没想到王时玮已经死了。他告诉我,刚才他和藤善看到天象巨变,以为这件事无比棘手。没想到这么轻易解决,他们马上过来。   我放下电话问二龙怎么办。   二龙道:“我进去把僵尸弄出来,你往它身体里打钉子。”   我答应一声。二龙扶着棺材,一纵身,身形极其利落。跳到棺材边缘,深吸口气直接跳进棺材里。   棺材似乎下面通着九幽之境,人进去就没影了。   我把行囊打开,慌乱地从里面取出一堆钉子,没地方放,就用手握住。我发现我真不是干大事的人,两只手抖得啊,根本控制不住,就跟通了电似的。   一会儿僵尸如果出来,就我这个心理素质,怎么往里打钉子。   下面有了响动,从黑暗的棺材里突然浮上来一个人,我没有思想准备,吓得大叫一声。   月光下,看仔细了,这人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全身都是黑色,尤其一张脸面目全非,形容可怖,一条大辫子从脑后绕过来,平躺在胸前。   他十指如钩,一动不动。   紧接着二龙从下面站起,他用后背顶着这具尸体,使劲往外一拱,尸体从里面翻出来,落在地上。   二龙满身血污从里面爬出来,呼哧带喘:“悟真已经被僵尸撕成碎片了,惨不忍睹。还好这个老僵尸有‘一起一伏’,‘起’之后便是‘伏’。它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我把墨斗线和符咒全给贴上了。行了,你往里打钉子吧。”   最艰难的活已经让二龙干了,我也得干点什么。我把僵尸靠在棺材旁,僵尸身上缠着层层的墨斗线,头上贴着大将军符咒,果然死气沉沉。   我把钉子全扔在地上,随手抄起一根,对准僵尸的膝盖关节使劲往里一插。僵尸钢筋铁骨,没想到对棺材钉却没有任何抵抗能力,钉子像是扎豆腐一般扎了进去。   我又拿起一根,扎进另一个关节。   二龙蹲在旁边看着。他一根一根数着,时间不长,我把十根钉子打了进去,再摸地上已经没有了。   “不是还有一根吗?”二龙皱眉。   “坏了,丢了!”我脸色煞白。 第三百六十三章 都是套路   “赶紧找找那一根哪去了。”二龙说。   我挠着头,把周围找了一圈,光线太暗,加上心情激动紧张,用手电匆匆扫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我头上急出了白毛汗:“真没了,刚才记得握出一大把,一起扔在地上。太,太紧张了。”   二龙蹲在那里,打着手电来回看,这里血腥满地。僵尸虽然制服住了,可还没有消亡。身体抖个不停,嘴里不停发着怪声。   我说道:“算了吧,丢就丢了吧,藤善不是说七根就够了吗,咱们还多扎了三根。”   二龙叹口气说:“但愿吧。”   这时下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们来到栏杆处,凭栏下望。藤善和王馆长来了,他们两个没有走水路,而是大大方方从桥上过来。那些道士想阻拦他们,两个人就是硬闯。   藤善在前,王馆长在后,来一个打一个。藤善这身手我见识过。相当利落,对付僵尸都绰绰有余,更别说这些酒囊饭袋了。   这些道士看着咋咋呼呼,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其实守着养生会馆身体早就掏空了,他们都是老王家新一代的传人,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就会喝酒泡妞。   难怪藤善说老王家一代不如一代。   这两个人也没啥顾忌,王时玮都挂了,其他人都是炮灰。藤善一个人就能收拾,他手里拿着桃木剑,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他的手法极其高明,专打人的关节,这桃木剑也坚硬非常,一捅过去,对面的道士马上丧失反击能力。捂着腿躺在地上嗷嗷惨嚎。   两人就这么直不楞登往里走,其他人看不是对手,边退边打,四散奔跑,来一战之力都没有,转眼跑个精光。   藤善冷笑,而王馆长面有戚色,老王家这么脓包,他就是老王家人,脸上也不好看,想起相当昔日家族辉煌,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顺着楼梯来到天台,一进来藤善就兴奋地喊:“怎么着,王时玮死了?”   二龙招手:“连老祖僵尸也抓到了。”   王馆长和藤善来到棺材旁,借着阴晦的月光,他们看到满地都是血,皆愕然:“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死了?”   二龙看看我没有说话,他不知该怎么说。藤善和悟真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两个是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又同为老王家的卧底,其中艰辛,列强环伺。这是战友加同志加亲兄弟的节奏。   而今悟真惨死,藤善一怒之下失去理智会怎么办?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沉默一下说:“老祖出棺,有‘一起’尸兴大发,杀了一人,我们来晚了。”   藤善看着被绑缚的老祖道:“怎么办?”   二龙道:“还留什么。烧了吧。”   藤善从怀里取出一符,嘴里念念有词,也没看他动火,符咒竟无火自燃,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他对着这具老僵,随手把符咒扔了过去。   他刚扔出去,王馆长突然出手去拦,可还是晚了一步,符咒随风落在老祖王子美的身上,烧了起来。“呼”的一声,蓝红色火苗猛地窜起,飞快地在僵尸身上游走和蔓延开,不一会儿僵尸被大火吞噬,烧的滋滋响,火光冲天,空气中是浓重的腐臭。   “怎么了,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烧?”藤善问王馆长。   王馆长看着火光:“烧了就烧了吧。刚才我看这具僵尸,确是老祖无疑,可是他的状态似乎退回到一百年多年前的样子。”   “什么意思?”我问。   王馆长道:“家族里有族谱,老祖每次出棺,都会有人记录他的修行进度,早年没有素描和照相技术,就用丹青画出他的形象。那本书我见过,刚才看到老祖的模样。感觉像是一百多年前的他,似乎这一百多年非但没有修行进步,反而倒退了很多,越炼越回去了。”   二龙道:“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想修成太阴炼形哪有这么容易,逆天而行,出一点岔子便万劫不复。”   王馆长看着眼前的大火,瞳孔里是熊熊的火焰,他面无表情说:“但愿吧。”   大火烧着,藤善道:“行了,王时玮也挂了,老僵也烧了。对了,我看看王时玮的尸体在哪,这小子被一刀扎死算便宜他了。”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王时玮,他穿着宽大的道袍,趴在地上,已经死透了。   王馆长则道:“那孩子呢?”   我们这才想起孩子,孩子还睡在襁褓里,刚才又哭又闹,经过这么多事我们都把他给忘了,我用手电扫了一圈,发现放在天台的襁褓没了。   “孩子呢?”王馆长瞪我们。   我一头都是白毛汗,手电光圈落在角落那里,磕磕巴巴说:“不对啊,刚才那孩子就在这。谁也没动……怎么没了?这一忙活,全忘了。”   “你们啊,毛毛躁躁能干什么?!”王馆长骂,他抄着手电往婴儿的方向走。   而藤善吹着口哨,去看王时玮的尸体。大火还在燃烧,黑气滚滚,王子美的老僵已经烧到没形了。   这时我忽然发现很奇怪的现象,大火燃烧中,我们每个人都有影子,就在此时此刻,我们身后的影子在快速缩小。   这是怎么回事?我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厚厚的黑色云层遍布夜空,月光不在,风雨欲来,隐隐还有雷声。   “馆长,你看天。”我喊了一声。   王馆长已经来到刚才婴儿所在的地方,他正打着手电找。什么也没找到,听我这么一喊,他抬头去看。   此刻天空中的乌云,渐渐形成漏斗形的黑色旋涡,向外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远方,尖端尽头向下低垂,犹如浩瀚无边的龙吸水。   王馆长愣了:“怎么可能?这是天劫……尸体不是已经烧了吗?”   我们正惊疑间,一道闪电从天空中闪过,极为刺眼,在视网膜上留下深深一道痕迹,乌云的天空像是突然被裂开了一道巨大缝隙。   闪电一划而过,我们正愣着,只听“啵”的一声脆响,王子美的老僵崩裂开来,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炸得四分五裂。   我和二龙站在近前猝不及防,赶紧蹲下来抱头,僵尸的残骸炸得粉碎,犹如下了一场雨。   藤善来到王时玮的尸体前。哈哈笑:“好一个天劫!牛,太牛了。”   奇怪的是,僵尸都炸碎了,可天空异象还没有过去,依旧乌云压顶,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空气也极是压抑。让人喘不过气,像是要下雨可就是下不来,沉闷到窒息。   藤善用脚蹬了蹬王时玮,一使劲让尸体翻过身来。   王馆长在不远处突然喊了一声:“不好,危险!”   我们都愣了,不知他在说谁。王时玮的尸体刚翻过来,忽然就从尸体的手里激射出一道闪光,速度极快,藤善反应不过来,防无可防,闪光说着话就到了。正插在藤善的前胸,尖透后背而出。   藤善愣了一愣,随即整个人居然在激射力量的带动下倒退数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我们这才看清,插他的是一柄短剑,钢刃雪亮。此时深深扎进前胸。   藤善保持着跪姿,深深埋着头,双手握住剑柄,犹如一尊雕像。   王时玮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灰,脸上是不屑的笑。   他没死?   我们正惊愕间,从楼下跑上来十几个道士,把天台团团围住。敢情那些道士四散奔逃都是套路,现在重新杀了回来。   王时玮笑:“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了。想杀我,做梦,刚才我是假死的,你们居然蠢到没有查看尸体。”他看王馆长:“堂兄,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敢来找死!”   “这是你的计策?”王馆长问。   “那当然,要不然就凭你们这几个小爬虫想动我?堂兄,你脑子锈掉了,你不想想吗,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得手。不来这一招,你们这些渣滓还不会现身,只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我生来最烦这样的人。”   此时藤善生死未卜,估计是不行了。现在只有我,二龙和王馆长,我们三人在天台上显得特别单薄,毫无胜算。   王馆长看看乌云的天空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王子美不是已经魂飞烟灭了吗?”   王时玮笑:“王子美?那是什么东西。你们拿他当老祖,我看他就是狗屁!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这个人,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太阴炼形!”   他摇动铃铛,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脆悠远,随着夜空传出去很远。   这时棺材里传来诡异的声音,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下一秒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森森的棺材深处突然飞出一人。   这人一声清啸,陡然腾空,如同一蓬怪鸟。随即缓缓落下。   我们看呆了。灯光中这人面目如生,穿着一身中山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   看到这个人,王馆长颤抖着声音:“二……二叔……”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以我血溅轩辕   真是没想到,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道就是……   我仔细打量这个人,看上去并不算太老,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面目祥和,淡然没有表情,紧紧闭着双眼。   “他……他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我颤抖着说。   王馆长瑟瑟发抖,二叔是他一生的噩梦,他说是已经放下了心障,可突然看到自己的苦主,那种震惊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这是怎么回事?”王馆长看着二叔。问王时玮。   王时玮笑笑,对天台上的道士们说:“来,给真正的老祖下跪。”   除了我们,所有人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二楼的凉亭里传来道士的唱经声,夜风越来越大,天空阴森森乌云压顶,经文悠远诡异,深夜中听来如同鬼念经。   王时玮站起来,其他道士也都跟着起来,他对我们说:“今天呢,让你们死个明白。我们家很早就开始修炼太阴炼形,以父亲的资质最佳,家里根据太阴炼形的秘术,在他临终前开了老祖的棺材,把他放入其中。父亲以秘术偷取老祖的血脉生机,太阴炼形之能在棺内进行转化,恍恍惚数年过去,父亲今日终有大成!”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王时玮道:“感谢你们刚才伏尸的种种手段,也感谢这把大火焚烧了老祖,老祖是在替我父亲挡人劫,而今只剩天劫,这就好办了。老天爷是最好糊弄的。把圣婴请出来。”   只听一声细细的猫叫,天台上忽然多出一只老猫。   这只猫不知从哪出来的,又长又大,一身黑色,只有两只眼睛碧绿,妖异到非常。   它嘴里叼着一个襁褓,一个纵跃跳到王时玮身边。它放下襁褓,绿色猫眼闪了一闪。我看的失声:“人脸猫?”   二龙也看到了,沉声说:“是它。”   这只黑猫在月光下露出一张人脸,胡子耸动,表情挤眉弄眼,十分诡异。   我记得人脸猫死在万鬼洞,它和喵喵师父对拼,不是对手,被喵喵师父弄死了。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这个泰国小平头简直打不烂灭不掉,而且总是和八家将作对,这次又找上了王时玮。   王时玮抱起地上的襁褓,拍拍老猫的脑袋。老猫看了我们一眼,纵深一跃跳进黑暗中再也不见。   王时玮把襁褓打开,里面是个瘦瘦的婴儿,正在蹬腿。这次我认出来,正是济慈长老的转世灵婴。他被王时玮一直藏着,刚才用的假婴来骗我们。   婴儿的气色到是挺健康,不哭不闹,确定他没事,我多少能长舒口气。   天空乌云密布,漏斗状的旋涡还盘旋在夜空,风中充满了鬼哭狼嚎。我瑟瑟发抖,现在强敌环绕,我不敢出耳神通了。   感觉中无数阴物乘风而来。我们所在的古楼成了飘摇在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王时玮抱住婴儿,咬破自己的中指,把血点在孩子的额头,用血液开始在孩子的脸上画符。   这时,王馆长突然发动攻击,不和我们打招呼。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王时玮。   王馆长受过重伤,此时却看不出身形有凝滞的迹象,他拼尽全力,奋勇一击。还没来到王时玮近前,一直站立不动的二叔突然也动了,随手一掌打出,有惊天之势。   王馆长反应过来,不过速度差得太多,反应跟得上,而身体跟不上。   二叔出手速度极快,一掌拍在王馆长的身上,王馆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嗖一下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我赶忙过去扶起他,王馆长推开我,“哇”一口喷出血,溅得到处都是。   二叔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像是根本没有出过手的样子。   无法确认这个二叔到底是什么状态,会不会也是僵尸?   王时玮根本就不理会王馆长这些小动作,他还在婴儿的脸上画符,然后抱起婴儿对向天空,高声唱经。   他底气很足,在这么强的夜风中,声音幽幽不绝。余韵绵绵。   天空的异象更加惊人,巨大旋涡底部卷起狂风,一道道闪电划过其中,鬼哭狼嚎中古楼像是瞬间掉进了地狱的异世界里。   那些王家的道士们都捂着脸,风实在太大了。   我焦急地对二龙说:“想办法,一定要阻止他!”   二龙道:“我来对付二叔,你去夺婴。”   我点点头,我们两个一起冲过去。二叔动若鬼魅,双掌一出,二龙无奈硬生生和他对了一掌。二龙也太不禁揍了,一掌就被打飞,重重落在地上,到是没吐血,可模样也不好受,气血翻涌干呕了半天。   他这战力一没,就剩下我了。   二叔拦在我的面前,身形如鬼似魅,动作太快。我使出天罡踏步和他周旋,别说前进了,能勉勉强强不挨揍就已经使出我的全身解数。   和他盘旋的过程中,很难看出他现在什么状态。说他死了吧,他身上没有尸体特有的那股劲,也看不出尸斑,双手指甲平滑。面目如生,没有僵尸特有的一些特点。可你要说他是活人吧,也不像,他动作极其僵硬,形若木偶,而且从始至终闭着眼。嘴角微微翘起。像是一个人在昏睡之际突然被冷冻起来,保持着这种状态,直到有一天解冻,他还是在昏睡中。   我越战越是心惊,二叔出手就是死招,而且走位特别灵活,每次都卡住我的天罡踏步,饶我机灵多变才勉强躲过,好几次差点被抓成重伤。   他到底是怎么个状态?是死人还是活人。简直太诡异了。   此时天台的风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被吹得衣角飞起。   王时玮把婴儿举过头顶,狂风中婴儿哇哇啼哭,乌云渐渐压低。四周是鬼哭狼嚎。   他现在到了作法的关键时刻,我愣是近不了半分,被二叔逼得团团转。   这可怎么办?王馆长吐血了,二龙趴地上起不来,藤善生死一线,现在就剩我了。我别说反击。连人家的衣角都近不了。   大风中,婴儿清脆哭了一声,“哇~~”   天台上一切的声音像是在这瞬间全部猝死掉,竟然诡异到死寂无声。所有人一愣神的时候,藤善突然吼了一声:“齐震三,玉牌!”   我猛然想起来。藤善曾经给我几样东西,符咒,玉牌和墨斗。符咒和墨斗都在王子美老僵上用过了,只剩下玉牌。   我一摸兜才想起,当时为了对付王子美老僵尸,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了二龙。自己揣着棺材钉。此时此刻,玉牌正在二龙身上。   我看向二龙,二龙捂着胸口勉强坐在地上,颤着手伸进兜里拿出玉牌。   藤善缓缓抬起头,用力握着剑柄,从自己的前胸拔了出来。整个过程中他没吭一声。真是条硬汉。   拔出来时我才看清,这柄剑差点穿心脏而过,其实是插在肩膀靠里的位置,虽然躲过致命伤,不过这一下也相当重了。   他全身浴血,嘶嘶倒吸冷气。盘膝坐在地上。用手捂着伤口的血,然后把血全都抹在脸上,相当可怖。   “藤善,你……”我震惊地说不出话。   藤善咬着牙,充满仇恨地看着王时玮:“王时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的异象让王时玮停下唱经,他低下头,看到脚边黏黏稠稠的鲜血里有一个类似古铜钱的牌。他从血里捡起来:“这是我们王家的家徽。”   藤善几乎双眼泣血:“这是悟真的挂牌,为什么会在血里?!说!”   “他死了你不知道吗?”王时玮嘴角咧开,乐了:“他被老祖撕碎了,用他的血为我父亲祭坛。”   “好,好!很好!”藤善看了一眼天台上的人,他把自己的鲜血涂抹在脸上:“齐震三!”他喊着我的名号:“拿好玉牌,我要请茅山上清宗祖师爷上身那!”   我对二龙喊:“玉牌给我。”   二龙全身颤抖,几乎无法走一步,伸出手,玉牌就在他的手心。   我赶紧冲过去拿,那边藤善开始作法,他高声背诵秘经,一边念经一边往脸上抹着鲜血。   王时玮顿时急了:“你们还看什么眼,赶紧阻止他。”   那些道士顶着凛冽的夜风冲过来,要去抓藤善。藤善别看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拼出最后的力气,躲避这些人,一边躲一边念经,全身都是血,像是浸在血葫芦里一般。   他对着夜空狂喊:“我以我血溅轩辕!祖师爷,上身那!齐震三,玉牌含在嘴里,祖师爷的神通会上你的身,快!”   这时,我跑到二龙的面前,伸手抓他手心里的玉牌。   二龙看着我,忽然手一翻,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把玉牌含到自己的嘴里。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膨胀。烈风吹动衣角飘动,他笑了:“上清宗祖师爷的神通,果然玄妙通天!”他随手一拳,正打在我的胸口。   我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飞了出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妙妙妙   二龙这一拳哪有他平时病怏怏的样子,迅猛超凡,雷霆一击。我算是反应快的,在他打上我胸口的前一刻,我用手垫了一下,饶是这样也飞了出去,横在空中,撞在栏杆上。   这一瞬间,我真像是被卡车撞飞了一般。   藤善明显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刚才他用血祭请来老祖的神通。已经耗尽了体力和精力。他一迟钝,便被蜂拥而上的道士抓住,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我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前方,二龙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竟有宗师气象。气场很难形容,他还是他,但那股味道那股劲已经全然不同。   二龙站在远处,伸出舌头给藤善看,那枚薄薄的玉牌就在舌尖上。   这一举动彻底摧毁了藤善,他最后一丝精力消耗殆尽,耷拉着脑袋倒在地上的血泊里不动了。   “二龙,你……”我挣扎着站起来。   二龙站在王时玮的身旁,神色凝重:“你们猜的不错,那个内鬼就是我。当时圣婴出世,女尸来袭。是我放她进来的,也是我把她放走的。不过那时我还不认识时玮,我一路追踪女尸找到了他,我们也算因尸结缘吧,就像你和王馆长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咳嗽几声。刚才被打的这一下太重了。提不起气。   二龙沉吟:“为什么这么做你不必问,我自有我的理由。八家将……”他看向深沉沉的夜空:“是时候该离开了……震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该走了。”   王时玮抱拳:“多谢二龙师傅,祝早日修行大成。”   “咱们也算同门同宗,”二龙淡淡地说:“帮你这么多,我走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王时玮看他。   “不要难为这些人。尤其是齐震三,”二龙看着我:“他毕竟是我的兄弟。”   “二龙师傅,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就算有机缘得到无上大道的指引,也悟不透大道之境啊。”王时玮说。   二龙冷冷看着他:“愿闻赐教。”   “修大道者,需摒弃常人之情感。大道通玄,常人的机缘很难企及,这条路只有你一人独行。你总是这么瞻前顾后,会成为修行大成路上的人劫。”王时玮说。   二龙没说话,看着他。   “二龙兄弟,我劝你一句,莫不如留下来,你我联手。而今我父亲太阴炼形即将大成,一旦他突破关口,成就仙体,回头再帮帮我们,哪怕随口指点两句,足够我们受用一生。”王时玮抱着婴儿,诚恳无比地说:“留下来吧。你以前有机缘得到道家南宗的秘传。实属难得,说明你有仙缘。黄九婴黄老祖的东西那是随便让人得的吗?你的每一步发展其实都在大道的大象之中,或许很多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指派为黄老祖的接班人了。”   王时玮这么一说,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曾经在探索颠倒世界的时候。耳神通在一间密室中看到二龙面对黄九婴的牌位,手里拿着一本古册子,当时我没当回事,现在一想,果然有玄机。   这小册子难道是黄九婴的什么修行秘籍?当时我们三个人,除了我,还有姚君君和二龙。而那间密室,除了二龙,我们两人谁也没进去过。   现如今联系起王时玮说的话,其中的关联似乎呼之欲出。二龙果然得到了什么秘典,很有可能他已经照此修行,踏上另外一条修行路。   这条路让他与我们渐行渐远,今天或许就是岔路口。   其中种种细节无法猜测,现在只能知道王时玮和二龙应该早有沟通,早有默契,早有约定。   从我们决定今晚入古楼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了,有内鬼什么都藏不住。我们一开始就进入了套路,被王时玮层层利用,帮二叔渡劫大成。   二龙没有说话。背手站在栏杆前,夜风起兮吹动衣角。夜空下,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犹如一代宗师。   只看他的背影,还以为这人已经六十开外,那种岁月的厚重感无法言说。   黄九婴秘籍真的那么厉害?王子美成就仙缘,而今又轮到了二龙?   “二龙。”我喃喃,眼前越来越模糊。   天台上大风又起,王时玮再次把襁褓举过头顶,孩子哇哇大哭,风声中刺耳犀利。   我勉强看向天空,一道道闪电充盈,却听不到雷声。黑云密布,巨大的旋涡形成锥形下垂,越往下越细,一直落到天台。   二叔抬起头,疯狂吸着这股黑气,在全身萦绕。   天台上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聚精会神看着。   王时玮举着婴儿,嘴里快速唱经。经文通透,响彻四野,风中是凄厉的鬼哭狼嚎。   所有一切都预兆着二叔很有可能在今夜破关,修为大成,或许真的可以修行成仙。   “仙人”这个词汇对我来说非常遥远。理解这个词和当初少不更事时已经不一样了。在我的感觉里,“仙人”一词现在代表着逆天、破坏和黑暗,是魔鬼一般的存在。   二叔一脉,为了自己修仙,已经歇斯底里到了极致。杀人、藏私、最后居然疯狂到吸食老祖僵尸的生机,断了王子美的修行大道。   为了一己成道,可以偷取天下所有的资源。哪怕是亲情,友情和爱情。   “二龙……”我喊了一声,声音在嗓子里转悠。   我们几个伤的伤,残的残。谁也无法阻止王时玮。   大风中,王时玮的头发全飘了起来,婴儿哭声不绝,黑气充盈二叔,把他重重包裹。   二叔张着嘴。“嗨嗨”怪叫不停,不断吸食着天空中的乌云之气。   没有管我们的人了,道士们都跪在地上,见证这难得一见的景象。若二叔今日修行大成,将是在场每个人的缘法。日后谈起来都是资本。能吹一辈子。   王时玮停下唱经,呵呵笑:“我父亲要破天劫,需要一个人祭血。”   二龙本来背身而立,听到这话回过头,王时玮笑:“放心。我不会动你的兄弟,我要这个人死!”   他一手举着襁褓,一手指向了坐在地上的王馆长。   王馆长惊愕地看着他,王时玮拿出一个铃铛,轻轻摇晃。黑雾中二叔不断怪叫。   二叔猛地纵身一跃,落到王馆长的面前,俯下身一把抓住王馆长。   此时的王馆长就跟小鸡崽差不多,被一拎而起,毫无反抗的能力。看到了二叔,他也没有了反抗的心气。   二叔和王馆长时隔多年终于相逢,一个已经封棺修行成了不知所谓的怪物,一个寡居多年,隐姓埋名,毁了自己一生。   两人此时终于面对面,其中恩怨波折,就在这一视之中。   王馆长看着二叔,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二叔“嗨嗨”怪叫着,缓缓抬起手,手握成爪状,对准王馆长的心脏。   多年恩怨,两代人的沉浮,今日一瞬间之后,就要尘埃落定。   我悄悄把手摸向怀里,其实还有最后一道护身符,一直没用。   很久之前,傻活佛曾经交待给我三个锦囊,告诉我到了生死危难之际才能打开。在办公室救鬼上身的小陈时,我用了第一个。现在还剩下两个。   开哪个随缘,抓到哪个是哪个。   我深吸口气,从怀里随机掏出一个锦囊,借着阴暗的夜色悄悄打开,手伸进锦囊去摸,竟摸出一道黑色的符咒。   我愣了,这道符咒非常诡异,大概成人的一掌之长,周身漆黑如墨,上面用金线细细的描绘了很多图案。   一看图案我就傻眼了。画的竟然是地狱众生相。细细金线勾勒成简笔画,是尸山血海,一些小鬼正在折磨阴间的阴魂。又是刀割,又是火烧,还有的在用磨盘磨人,惨叫表情历历在目,似乎要透纸而出。   我翻到符咒后面,上面用很细的笔触龙飞凤舞写着一句话:妙妙妙,解铃到,长生没有不死药,血落无常全通晓,千流万脉归大道!   我心念一动,把符咒翻到正面,细细摩挲上面的金线图案。我想了想,拿出小刀把自己的中指割破,然后把指尖的血挤在黑色的符咒上。   符咒无火自燃,冒出青烟,我颤抖捏着一个角,看它的烟雾越冒越大。   这时有个道士发现了,喊:“这小子搞什么鬼?”   王时玮看着我,大吼:“快,阻止他。”   几个道士跑过来,我把符咒往天上一扔。符咒随风而起,如黑灯漂浮,在这个瞬间发生了很多事:二叔一掌伸了出来,直直插向王馆长的心脏;天空毫无征兆突然落了大雨;二龙和王时玮惊愕看向天空的黑符咒。   大雨中符咒周围的空气抖动,形成一个类似太极鱼的图案。   天空中隐隐有佛号传来。   伴随着佛号,抖动的空气中,凭空走出一人。他提着一盏古灯,留着光头,正是解铃。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无边火海火海无边   解铃,真的出现了?!   我大叫一声:“解铃。”   解铃回头看我,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穿着短袖的黑色古衣,露出的双臂上布满了金色细密的纹身,看不清是什么,密密麻麻一大片。不光胳膊上有,他的脸上也全是这种纹身,遍布整个脸颊、额头,甚至眼皮上都有。   看上去他现在竟然有了几分狰狞之气,像是从山里来的原始部落战士。   我颤抖着说:“解铃,你怎么了?”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缓缓走向王时玮。王时玮愕然在那:“哪来的这么一个怪物。来人啊,把他擒下!”   那些道士蜂拥而上想抓解铃。解铃看似走得很慢。高抬腿轻落足,可每一步落下去,就往前窜了一大截的距离。似乎他行走在另外一个时间体系里,和现实世界不一样。   最怪的是,他身上冒着浓浓的黑雾。向前每走一步,附着在身上的黑雾,便会在身后留下残影,看上去就像他自带着水墨画效果,活在另一个水墨画的世界里。   他手里的那盏古灯。微微放着绿光,光亮不大,可在黑雾中极为显眼。整个人带着绿色荧光,散发着迫人心肺的诡异。   道士们一拥而上,想去抓解铃,刚接触到黑雾,只听雾里传来千万人的惨嚎,像是有一个巨大的万人坑,把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埋葬。里面混杂着老人、孩童、妇女的声音,叫声之惨,让人不忍再听第二次。   那些道士一接触到这些声音,顿时崩溃,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往楼下跑,有的甚至哭了,迎风流泪,双眼血红。   解铃几个起落逼近王时玮,王时玮也有点害怕,拼命摇动铃铛,原本对付王馆长的二叔突然动了,把王馆长扔在一边,直直跳进解铃的黑雾里。雾气中隐约看到他出手如电,出手即是死招,直抓解铃的心脏。   解铃的黑雾如潮水般涌动,纠缠住二叔。可二叔攻势不减,丝毫没受到黑雾的影响。   “你不是人?”解铃惊疑。   “是僵尸啊。”我喊:“他已经死了。”   王时玮看着解铃愕然:“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旁边二龙淡淡道:“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师父。他一直在中阴苦界修行,今日终于现身。”   王时玮陡然醒悟过来,倒退一步做好防御姿态:“二龙兄弟,你不会也对付我吧……”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二龙道:“你怕什么。”   二龙现在这气场大了。倒背双手,矗立在风中,淡看解铃而来。   二叔缠住解铃,王时玮抓紧时间赶紧念咒,天空异象更加强烈。阴风大作,他取出一柄刀,把婴儿抱在怀里,举起刀:“孩子,谁让你是高人转世呢,出生就不平凡。我也不想这么对你,可你身在局中,生来就是受苦的。”   王时玮真不是人,居然要对一个吃奶的孩子下刀。   我大吼一声:“二龙,阻止他!”   二龙看看我,又看看王时玮,背着手没有动,眼神深邃如井。   “他还不是僵尸。”解铃一边对付二叔,一边冲我眨眨眼睛:“此人还残留一丝神识,没有死绝,只要不是彻底没了人性,我就有办法对付他。”   解铃把手里的灯冲着二叔晃动,绿光照在二叔的脸上,二叔侧了下头似有所觉,下意识躲避绿色灯光。   解铃身边所有的黑气都喷薄到二叔的身上。黑雾犹如黑蛇顺着他的四肢爬动,紧紧缠绕住。   困住了二叔,解铃也没了黑雾的保护层,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奔向王时玮。   王时玮已经进行到作法的关键时刻,他高高举刀对准了婴儿的心脏,就要扎下去。   这时解铃到了,王时玮大喊一声:“二龙兄弟,上!”   二龙看看他,又看看解铃,终于做出了选择。悠忽间他挡在王时玮的身前,拦住解铃,没有丝毫犹豫,遂出一掌打向解铃。   解铃双手合十,那盏古灯的灯杆架在他弯曲的手臂弯儿处。合十后。他也变掌,猛然出击。和二龙掌心相对,正击在一起。   一掌之后,两人分开,解铃看着他,欣慰一笑:“二龙,你变强了。”   二龙伸出舌头,上清宗的玉牌此时已成粉末。他缩回舌头,喉头动了动,居然把玉牌粉末都咽进肚子里:“师父,不好意思,我窃取了上清宗祖师爷的神通,还有道家南宗的秘典,如今江湖同道中无出左右。师父,请你理解我。八家将太小了,原来的二龙太小了,我想不当二龙,想换种活法。”   解铃并未答话,眼神飘过二龙。看向后面的王时玮:“你把孩子放下,一切都有回头的可能。”   王时玮举着刀笑:“你先过了你徒弟那关再说。”   “放下屠刀,此刻佛门仍开。过了这一念,你再想放下就晚了。一念间,立地成佛,一念间万劫不复。”解铃看着他说。   王时玮笑:“我对佛不感兴趣,我只对成仙感兴趣。我这一刀下去,圣婴便以身挡劫,父亲熬过最大的天劫便突破关口成仙在望,到时候你们全都得死!”   解铃走向他,王时玮大吼:“二龙挡住他!”   二龙拦在解铃身前:“师父,莫往前走了,再走一步我就要出手。”   解铃缓步向前没有停下的意思:“二龙,你就像孩子突然长大,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会思辨‘我是谁’。你现在已行至修行的关口,此关名为‘胎动’。你对原来的‘你’和以后的‘你’都感觉茫然,不知‘我是谁’,不知我该怎么办。修行,仅靠师父传法是不行的,弟子本人的机缘和悟性更重要。你行至此关,能过去便是修行大成。你可知道突破此关口的关键是什么吗?”   解铃向前走,二龙向后退,两人步履缓慢,气氛剑拔弩张。   这种紧张到的时刻里,解铃竟然一边走还一边为徒弟传法。   “关键是什么?”二龙问。   “每个人行至‘我是谁’的成长关口时。所面对的情况都不一样。你现在的情况如同小儿无意中拾得黄金万两。”解铃说。   二龙有所动,眉头挑了挑,他站住,把双掌立在胸前:“师父,你莫要往前走了,我要出招了。”   解铃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向前,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解铃边走边说:“世人常有这般机缘,突然暴富得万贯家财,突然暴名一朝大红,突然暴得美人青睐,和从来不敢想象的女神谈了恋爱。这时候你该怎么办?是秉持本心,还是向美人向钱财卑躬屈膝?”   二龙身体在发抖:“我只想做出成为符合我神通的身份,做出符合我神通的行为。”   “因为得到了枪,你就要杀人?二龙。枪,不是这么用的。”解铃道。   “至少先让我明白枪能干什么,再谈其他的用途。”二龙紧紧盯着解铃:“我以前的格局太小了,自从那次李大民用幻境惑我,我在迷幻之境经历种种,包括见到师父你,我忽然有所启悟,觉得自己应该换种活法。”   解铃看他:“这说明你现在仍在幻境中而不自知。”   “那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等我破幻出关的那一天。”二龙说。   “可惜这里不是幻境而是现实,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后悔药。如果你有回头那天,恐怕身后只剩下一片废墟。”解铃道。   “那我该怎么办?”二龙问。   解铃走到他的面前,两人离王时玮只有一步之遥。   王时玮举着刀没扎下去,他低头看着济慈转世的圣婴,此时婴儿没有哭没有闹,反而蹬着小腿瞅着王时玮咯咯乐。   王时玮手里的刀重似千斤。动了几动,始终没有捅下去。他不是犹豫的人,可这时候不知怎么了,全无平时的杀伐果决。   此刻天台上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这一刻犹如画卷般凝固。   冥冥之中,王时玮动了,他猛地朝着婴儿下了刀子。解铃几乎同时也动了,直扑王时玮。   解铃一动,二龙像是下意识一般双掌发出正打在解铃的身上。   就看到解铃的黑色古衣陡然膨胀起来,像是被大风鼓动,而后突然破碎,上衣在空中化成无数黑色蝴蝶般的碎片,随风飘舞。   我看到解铃的上半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身,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映着月光,我终于看清这些纹身是什么了。   他身上纹着地狱受难图。   能看到阎王殿,无数的刀山剑树,熊熊一片大火,天空中飞舞着卍字形墨点的黑烟和火花。无数的罪魂在地狱中受难,被卷在浓烟烈火中,受到鬼卒的虐待,种种惨绝人寰,种种痛苦嚎叫,都在解铃的身上。   解铃的胸前是清晰的双掌掌印,那是二龙的致命一击。这一掌,正印在地狱的纹身上,金色中鲜红一片,犹如火海无边。 第三百六十七章 随我修行   二龙这一掌虽然惊天霹雳,可也没有阻止解铃的前行。解铃到了王时玮的身前,伸手挡在婴儿的身上。   王时玮这一刀正扎在他的手背上,穿手而过,刀尖从手掌下方透出,离着婴儿的右眼不过一寸的距离。   王时玮一鼓作气使劲往下扎,解铃也在用尽全力抵挡。刀越扎越深,而解铃的手越抬越高,王时玮也算个狠人,可此时此刻他往下扎了几下,没有碰到下面的婴儿,居然胆寒了,从来没见过解铃这样比他还狠的狠角色。   他看向二龙:“你愣着干什么,再给你这个师父一掌啊!”   二龙站在解铃的身后,解铃全神贯注挡刀。把后背完全亮给他。可以说二龙打出多大的劲,解铃就要承受多大的劲道。   二龙没有出这一掌,也没有去帮解铃,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王时玮气急了。大声骂:“二龙,你个窝囊废!要么就死扛到底,要么一开始就认怂,你这算什么!”   二龙一句话没说,规规矩矩冲着解铃磕了三个头。   此时解铃无暇顾及背后的二龙。王时玮拼力往下扎,他在拼力用手掌阻挡,两人在生死绞力。   解铃手掌的血,一滴滴下落,落到婴儿的脸上。婴儿非常可爱,还在嘻嘻笑着,而满脸血污。   王时玮情急之中,手一抖铃铛落地,他用脚接住,轻轻晃了一晃,铃铛发出脆音,声音清脆,整个天台似乎都有回音。本来被黑雾纠缠的二叔,听到铃声,一声非人的吼叫,冲破黑雾,以极快速度冲向解铃。   解铃聚精会神对付王时玮,他侧了侧头应该是知道二叔过来了,可无暇分身。他吸了口气,把后背鼓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全力抵抗二叔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二叔很快杀了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跳起来,两只手成拳砸向解铃的后背。   王时玮看得仔细,此时此刻他血脉喷张,竟然笑了,笑的无比阴毒,看着解铃,轻声说:“怪物,你去死吧。”   二叔拳头打在解铃后背的瞬间,一直跪在地上的二龙突然动了。行若鬼魅,抓住二叔的双拳猛然一缠,把力量卸掉。他的双臂缠在二叔的胳膊上,把二叔紧紧缠住。   他这一动,我的眼皮跳了跳。认出来了,当日藤善被困墓室,有神秘人出手相救,这个人就是二龙!   我咽了下口水,现在的场面僵持住,解铃和王时玮僵持,二龙缠住了二叔。   天台竟然陷入诡异的平衡中。我深吸口气,知道打破平衡的时机到了。我站起来,快步走向他们。   王时玮对那些抱头鼠窜的道士狂喊:“拦住这小子!”   有几个道士跑过来想拦住我,我使用天罡踏步快速闪躲,他们全扑了个空,我很快来到二叔和二龙的近前。   我对二龙说:“你缠住他。”   二龙看着我,面无表情,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打开行囊,从里面掏出一根又黑又长的棺材钉,这就是当初藏在停尸间日光灯顶的第十一根棺材钉,也是我手里最后一根棺材钉。   二龙看我:“不是只有十根吗,那一根丢了吗?”   “其实是我藏下了。”我说:“就在咱们冲入天台,你作势杀死王时玮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那个内鬼是你。”   “哦?说说看,我哪里出了破绽?”二龙缠住二叔,二叔“嗨嗨”怪叫,要咬二龙。   “当时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凿,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最后一根棺材钉。之所以让我疑心,是因为王时玮看到你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我说。   二龙看我。   “当时我藏在楼梯里没有出来,你先冲到了王时玮的近前,他看到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然后就被你假装杀了。我马上起了疑心,他只看到你一个人,为什么开口就叫‘你们’呢。”说。   二龙笑笑:“好,好。我走之后,八家会继续发扬光大。”   我拍拍二叔的肩膀,二叔似有所感。猛然转过头。他双眼雪白,一张瘦脸全是横肉。   我深吸口气,猛然原地跳起,手里握着黑黑的棺材钉,对准二叔的脑袋狠狠插了下去。   王时玮看到这一幕大吼一声:“不要!”   天空风云突变,阴风怒号,黑云密布。我从高处落下,最后一根棺材钉深深插进二叔的脑袋里。棺材钉像是碰到豆腐一般,没有任何阻挡,一直插进最深。   二叔“嗨嗨”怪叫,全身冒烟,我退后一步惊疑地看着。   棺材钉插入的伤口处黑气弥漫,渐渐形成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游爬在二叔的身上。   二龙松开二叔,他退了几步。   二叔怪叫着。身上的浓烟越来越盛,棺材钉冒出的黑气女人紧紧缠缚着他。二叔挣扎之力越来越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所跪的方向正对着王馆长。   王馆长受了重伤,勉强爬起来。呆呆看着被黑色妖雾缠绕的二叔。   二叔抬起头,张开大嘴,黑雾形成的女人犹如细蛇一般从他的嘴里爬进去,而后又从他的胸口破洞而出。   二叔眼睛渐渐变成晦暗的黑色,脸上出现大量的尸斑,整个人开始快速枯萎,皮肤不再有弹性,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尸斑越来越多,表皮开始腐烂。   此时天空乌云渐渐飘散,风声渐停,一缕清凉的月光透过乌云照下来,天台柔和似水,一切泛光。   二叔跪在原地,已经成了一具风干的木乃伊,依旧保持着跪姿,脑袋成了骷髅状,能清楚看到在额头上高高耸起的棺材钉。   看到老爸变成这样,王时玮疯了。他不扎解铃了,猛地一推,把解铃推开,然后高高举起婴儿。他已经歇斯底里,能想象出他和他父亲经营了多少年,才盼到这最后一步,哪成想功败垂成。   “咱们都别好。摔死他,日后再见!”王时玮转过身,对着高高的栏杆外面,猛地把婴儿扔了出去。   婴儿在襁褓里还笑呢,咯咯乐,转眼间飞出栏杆,从三楼落下。   他这边一出手,二龙加速几步翻过栏杆,跳出三楼,想在空中抓住婴儿。一婴一人瞬间从高台落下不见。   解铃招招手,扔在地上的古灯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绿线,飞到他的手里。   解铃举起灯,用幽幽之光照着王时玮。   王时玮披头散发,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在月光下犹如魔鬼。灯光一照,能看出他经过刚才的打击已经崩溃了,此刻这个帅小伙弓着身子,老了似乎能有二十多岁,如同一个垂垂老者。   解铃抓住他的胳膊,叹口气说:“苦者,随我修行去罢。”   解铃一手提灯,一手拽着王时玮的手臂,向外使劲一拉。我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居然从王时玮的身体里拽了出来。   这团黑影和王时玮特别像,弓着身子,披头散发,黑夜中蹒跚前行,极其恐怖。   解铃牵着黑影往前走,他忽然转头看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金色的地狱纹身栩栩如生。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下一秒钟,他和黑影还有那一抹绿色的灯光遁入黑暗的虚无中,再也不见。   我愣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住了。这时王馆长咳嗽一声:“快扶我起来。”   我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我们两个互相搀扶着走过去,看到王时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   王馆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摸了摸鼻息,我们面面相觑,王馆长轻轻叹口气:“死了。”   我猜出大约发生了什么,刚才解铃肯定是把王时玮的魂儿牵走了。   解铃临走前说,一起去修行,那肯定是去了中阴苦界。   那地方比地狱阴间还惨,够王时玮受得了。   王馆长看看王时玮又看看二叔的干尸,一声苦笑,他疲惫地靠着棺材坐在地上,看着我:“有烟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时从楼梯口上来一人,正是二龙。他怀里抱着婴儿,走到我们近前,递到我的手里。   我低头看,婴儿一脸血污,正甜甜地睡觉。敢情我们忙活大半天,生生死死,而作为旋涡中心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又什么都知道呢……   天灾人祸,无情烦恼,生死恩怨,一切不过是婴儿无声睡眠里的一场梦。   “齐震三,你问我一句话。”二龙看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沉默一下问:“什么话?”   “你问我,我是什么人,快问。”   “好吧,你是什么人?”我说。   二龙看着我:“我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 高僧   二龙把孩子递给我,对我点点头,转身就走。   我抱住孩子,对他的背影喊:“你去哪?”   “我想去找我自己,确定自己的身份。”二龙没有回头。   “在八家将里不能找吗?”我问。   “不能。”二龙最后两个字遁入风中,随夜风飘散。   他走了。   “人各有志。”王馆长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赶紧把藤善扶起来。   藤善受了重伤,又作法请祖师爷的神通,此时奄奄一息。   我和王馆长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我们往楼下走。我最后扫了一眼充满血腥之气的天台,想到刚才种种经历。一时沧桑到无语凝咽。   “把他放下,他现在的情况出不了公园就会死。”一个声音从楼下传来。   楼梯口出现两个人,后面的是和尚,前面是一辆轮椅上的人。和尚推着轮椅从楼梯走上来。   看到这两个人,我震惊到几乎要哭泣,和尚是圆通,轮椅上坐着的是解南华。   “你们怎么来了?”我问。   解南华道:“我说过,我会来的。”他们两人看了看天台,其状之惨烈让两个人都不禁侧目。   圆通看着藤善说:“齐震三,你把这位施主放下,我来帮他诊诊。你给我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早就来了吗,还驱散了大雨。”我说。   圆通道:“出家人不入红尘,行施布雨已尽本分。”   我怒了:“圆通你不对啊,袖手旁观,为了一个不入红尘的屁话而自保。你这样还当什么和尚,你这样还谈什么慈悲!”   “所以,”圆通道:“我还要证,还要修,境界差得远了。”他双手合十:“多谢齐同道棒喝。”   他蹲在地上,用药物止住藤善身上的血。又不知喂他吃了什么。藤善咳嗽几声,大口喘着气,情况和缓了不少。   圆通看着满天台的惨像,又看看我们,长叹口气:“各位真是大功德。小僧所行皆是小术,各位以身赴死才是大道。”   “你们也不要怪圆通和尚,”解南华说:“济慈长老的灵婴转世,这一世在人世间将历尽苦厄磨难,他在生前就曾经发过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从婴儿出生开始,各种劫难会纷至沓来,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功德,也是他的慈悲。”   “你的意思是即使我们不来救他,他也会在这场磨难中化险为夷?”我低头看看襁褓里的孩子。   婴儿懂什么,我们在讨论他的身世。他可好,睡得十分香甜,小脸红扑扑。   圆通笑:“可你们还是来救了,对不对?这孩子长大后,会有所大成的,能成为一代影响历史格局的高僧。可惜啊……”他叹口气,眼神有些迷离。   “可惜什么?”我问。   “我年事已高,恐怕会错过他长大后步入世间改变红尘的种种事由。和高人生不逢时,不能为高人牵马坠镫。算是生而遗憾吧。”他叹口气。   “圆通,你想过这个思辨没有,”我说:“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当孝子和忠臣出现的时候,往往已经到了大厦将颓之时。这不是什么好征兆。我宁可享用没有任何高人的和平盛世,也不希望到一个英雄和枭雄辈出的乱世。”   圆通看着我:“好,说得好!老子云,绝圣去智。当为是也。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看我们每个人如何自处吧。”   我把藤善搀扶起来,对解南华说:“二龙走了。”   “我知道。”解南华道:“他和我说过自己的苦恼。走吧,他是个理智的人,也是本性纯良的人,一时修行有境界上的苦恼也正常,我相信他能度过这道关口。”   他顿顿说:“他走了,我们也该撤了。”   “这里怎么办?”我说:“明天早上开园,游客一拥而入,这里的秘密将会全部暴露出来。”   “放心吧,这些事不是你操心的。”解南华说:“自然会有人洗地。”   清白的月光下,我们一行人出了古楼。解南华刚刚才到,而圆通已经来了多时,估计发生的事他应该都知道,这老和尚不但心狠,而且现在行事乖张。这么大的神通居然干看着不帮忙,事后说风凉话,摸不透是怎么想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把发生的事跟大家说了一遍,前面悟真是怎么死的,藤善也没有看到。听我说完,藤善当即翻了白眼直接晕死过去,王馆长默不作声,而解南华则被这跌宕起伏的波折所震惊,他听说解铃最后破关而出,把王时玮的灵魂领走进入中阴苦界,很久没有说话,长长叹了口气。   我们先把藤善送到医院,他的情况还需要入院治疗。   其他人没有回去,一起到了解铃的住所。简单休息。众人几乎一夜没睡,我和王馆长都受了内伤,解南华为我们熬制了中药调理。而圆通进了里面的卧室,关门开始坐禅诵经,他说他要如此一个晚上,让我们不要打扰。   我们三人聊了几乎一夜,说的什么我后来也记不清了,主要是王馆长和解南华在说。两个人的交谈从事件本身,聊到如何确定自己在世间的身份,尤其是关于“我是谁”的哲学命题。反复讨论。   王馆长背负血海深仇,叛出家族,多年隐姓埋名。解南华本是英俊小生,如今变成伤残人士,经历了鼎盛时期的八家将。到现在人才凋敝,所剩无几。两人是有一些共同语言的,他们聊的非常深刻,我听也听不太懂,蜷缩在简易床上直瞌睡。   我旁边有个小小的摇篮,济慈转世的婴儿正甜甜睡在里面。   第二天,解南华让我打电话通知了王思燕。王思燕一听孩子找到了,而且完好无损,健康漂亮,在电话里都快乐疯了。对着电话筒猛亲我。   我和解南华去了一趟,把孩子送给她。虽然刚生下就分别,可母子连心这个天性还是在的,王思燕在家正坐月子,天天以泪洗面。脸色发黄,看到孩子送来了,顿时容光焕发。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儿子,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王思燕的妈妈一边让我们坐一边端茶倒水,絮絮叨叨说:“这孩子生来没爹,我都劝她,干脆把孩子捐给孤儿院算了。你一个大姑娘带着孩子,以后还怎么找对象,人老珠黄的。谁要你。”   王思燕瞪了一眼她妈,埋怨:“妈~~~”   我说:“阿姨,这孩子这么小就经历这般苦难,我们来的时候有个批八字的算命先生给看过,说这孩子以后会是要成大器的。注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载入史册。到时候立传的时候,你老也跟着提一笔,被后代永记,多美啊。”   她妈哈哈大笑:“我一个老婆子还进什么史册。”她的语气忽然慈祥起来:“什么送孤儿院,这都是气话。自己的孩子自己能不爱吗。我也不求他长大之后大富大贵,混什么一官半职,以后只要健健康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行了。”   解南华意味深长笑笑:“这还是没问题的。”   我看着襁褓里正咯咯笑的孩子,心下恻然,不知他长大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什么是高僧?没有一切度生的苦厄,没有一切受难的人群,就出不来高僧。   高僧是踩着尸山血海出来的。   我们临走前,王思燕悄悄告诉我。她现在身体不方便,等坐完月子找我。我无言以对,劝她好好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看我态度不积极,也就不说什么了。   让我跟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妈妈谈恋爱。我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再说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同情不等于爱情对不对,等她再找我的时候,干脆认她当妹妹得了,绝了她这个念想。   我看着镜子想。齐翔啊,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这一阶段经历的事对我影响很大,心太累。休息了几天,实在待不住,提前到单位报道。跟领导说自己眼睛已经好了,可以来上班。   我虽然有八家将的特殊身份,可世俗的生活和工作还是要的,高人也要吃饭。   经历过这么多生生死死的波折,再回到执尸队成天搬着尸体运来运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这边打着哈欠想着心事,那边就把尸体扛走了。   这些日子出工,我都冲在第一线,甭管人死的多惨,我扛着就走没有二话。就连土哥看我,都张大了嘴,竖着大拇指夸一声:牛。   这天开工资了,钱多钱少就那么个意思吧。他们几个商量下班以后上哪吃,王庸推荐有一家牛排店不错。   我们正说着呢,土哥从外面进来拿着单子:“走,走,又来活了。”   “怎么了?”我们问。   “医疗纠纷。”土哥说:“有个医生在医院被人咬死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中邪了   “咬死的?”王庸和麻杆都乐了:“活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有人被咬死。”   土哥也笑了:“他们都这么传,没有一个靠谱的。”   我泡了杯茶正吹着热气,听到这个消息也就是叹口气而已。也别怪他们冷血,笑着谈人生死,干我们这一行生离死别实在看得太多,忙的时候天天抬尸,听的都是家属亲人们的哀号,现在不说心硬如铁吧,至少对死亡不那么敏感了。   “走,走。干活喽。”几个人懒洋洋站起来。   我们正往外走,老黄在后面拉住我:“齐翔,下周我有几天假,你陪我出去一趟呗。”   我嘴里叼着牙签:“干啥啊。”   “闷。出去散散心,我和你有话说。”老黄道。   老黄最近失恋了,单位小陈给他介绍个对象,老黄也三十多了,说起男女炕上那些事他绝对是教授级别的,可真到谈恋爱就完犊子了。小陈给他介绍的女孩我见过两次,长的挺有味道,说话也老成,这样的女孩肯定是有故事的,见过男人不知多少,老黄别看岁数大,在可人家面前情商还真不够看。   吃过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再约人家就不出来了,老黄得了相思病,成天唉声叹气,天天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我们找他喝酒,他说他失恋了,没心情。没把王庸和麻杆大牙笑掉,王庸说,你和那女孩连手都没拉过还失恋呢,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镶钻,人家早把你忘了。   我们这个小团队,王庸和麻杆是糙人,喝酒聊脏他们没问题,谈正经的就不行了。土哥是老大,领导和员工天生就有代沟,要说谈心促膝长谈谆谆教导还就是我了。   我为难地说:“我休假这么长时间才工作一个月,现在又要请假不太好吧。”   “没事,就去几天。现在林总对你这么器重,拿你当宝贝,请几天假还不跟玩似的,串休就行了。”老黄哀求一样看我。   我看着他的眼神,心念一动:“老黄,你不会失恋了以后口味变了吧,看上我了吧。”   老黄啐了一口:“我就算出柜都看不上你。”   说着大摇大摆走远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这么说也有点太伤人了。”   我们坐着运尸车到了医院,警车在门口停着,外面是人山人海,医院大门口已经戒严。   土哥亮出工作证,警察让我们进去。我们全副武装。戴着手套,戴着口罩,抬着担架进到里面。有警察领我们坐电梯往上走。   事故发生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手术室,走廊已全部封闭,拉着警戒线。我们几个人互相看看。走廊的地上全是鲜血,淋淋漓漓,从走廊口一直到手术室。   这里一定发生了不可想象的惨剧,什么样的医疗纠纷能让人下死手,据说这个医生是让人咬死的,就冲出血的当量,凶手起码也得是狗熊级别。   我们过了警戒线往里走,越往里血腥气越重,到了门口,警察把门打开,里面又是条小长廊,遍地狼藉,医疗用具打翻一地。有警察在啪啪拍照。   我们看到廖警官正在和同事说话,他看到我们招招手:“现场处理差不多了,你们进去把死者抬走。”   我低声问:“凶手抓住了吗?太狠了吧,下死手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医疗纠纷?”   廖警官诧异地看我:“谁告诉你是医疗纠纷的。”   我愕然。   廖警官道:“凶手没抓到,情形很怪,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有时间我会找你们八家将的。”   我们进到手术室。刚进去就震住了,所有人面面相觑。   整个手术室像是遭到了暴徒的袭击,床也塌了,手术刀什么绷带止血钳的洒了一地,白被单上都是血污,墙上喷的都是鲜血,淋淋点点。地上趴着一个穿着无菌服的人,应该是医生,全身泡在血水里,早就没气了。   我们虽然戴着口罩,可血腥气刺鼻,辣得睁不开眼。土哥指着尸体做个手势,我们来之前已经抽签过了,这次主力是王庸和麻杆。他们两个皱着眉过去,把尸体翻过来。   还有警察在拍照。看了我们一眼。   尸体刚翻过来,我们这些人都傻了。经过我们手抬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样的死状都见过,可眼前这个医生死得实在太惨,甚至无法用惨字来形容。   肚子被剖开,不是刀的创伤,像是用爪子活生生扒开,皮肉翻卷,血肉模糊,肚子里那些零碎乱七八糟一大堆。因为他是趴在地上死的。肚子里的内脏因为血液关系还有黏性,粘在地上,一拖拉就一大坨,还蠕动呢,像怪异的外星虫子一般。   王庸一边辣眼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土哥用脚踢了踢他,做个“嘘”的手势,提醒他注意口德。   王庸都快哭了,和麻杆一起抬着尸体要塞到尸袋里。这个活可麻烦了,因为死者零碎太多。他们两个这发愁呢,廖警官戴着口罩进来,瓮声瓮气说:“先不用装袋,抬到局里还要尸检。”   两个人擦擦汗,如蒙大赦,直接把尸体搬到担架上。蒙上白单子。   大家从里面出来,一路往外走,外面看热闹的人挤挤挨挨,看我们出来,纷纷指指点点。我们受不了这种场合。土哥不断催促快装车。   尸体抬进后车厢,我和老黄在后面守尸,他们三个到前面。   等进了车厢,把门关上,天还是很热的,我没敢把口罩拿下来,血腥气太重。这股血腥气跟着尸体走,后车厢里像是被血海淹没了。   我再身经百战也是个人,也是个肉身子,正常人的五官触觉我全有。我被熏得迷迷糊糊的。忽然看到老黄把口罩摘了,正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掀开白单子往下看。   我用脚踢了他一下:“你干嘛呢?”   老黄站起来,摆摆手:“我在想这人怎么死的。死状太奇怪了,像是被狗熊撕碎了。”   “你操那个心,跟你有没有关系。”我说。   “话不能那么说,”老黄道:“这里边有事,老菊你琢磨琢磨。事故发生在手术室,这个医生又是全套的无菌服,这说明什么。”   “啥?”我被熏的迷迷糊糊。哪有心思跟着他破案。   老黄道:“笨,说明是在动手术的时候出的事故。”   “废话。”   “手术室一般人进不去,能在现场的无非就是医生和护士。”   “难道是护士干的?”我坐起来。   “还有个人你忘了。”老黄说。   “谁?”   “那个要动手术的病人。”老黄道。   “你的意思是,一个要动手术的病人突然大发神威,血洗手术室?”我挥挥手,疲惫地说:“你还是打起精神琢磨琢磨怎么泡妞吧,破案的活不归咱们管。”   老黄看我这态度也没了兴致,坐在另一面戴上口罩,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我被他这么一说。看着地上的尸体,心念一动,出了耳神通。我想用耳神通观察一下这具尸体什么样,刚出耳神通,整个车厢忽然掠过一阵极为焦躁的噪音。   耳神通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对声音太敏感。正常人耳朵能够接纳的噪音在耳神通听来就像毁天灭地的风暴一样。   现在耳神通就被这种噪音干扰,在观想境界中我什么也没看到。脑海中一片嘈杂,类似老式的黑白电视机收不到频道,屏幕上一片跳动的噪点。   我赶紧收了耳神通,全身汗出如浆。头上更是冷汗直冒。   我看向地上的死尸,心砰砰乱跳,这什么状况。是不是这人死的太惨了?阴魂能量居然大到这种程度。   老黄有顶破帽子,不知他在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一直扔在运尸车的后车厢。说这是他的幸运帽。此时他靠在车壁上,把帽子扣在脸上,随着车不停晃悠,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骂了一声,真是猪,傻吃傻睡到是没烦恼。   这时,车停下来,车厢门开了。麻杆和王庸窜上来:“到了,到了,别睡了,一起帮着抬。你们两个真行,这也能睡着,我算服了。”   老黄揉着眼:“一百来斤的死人都抬不动,你们两个吃屎长大的?”   我们之间就是这样,张口就骂,互相损。   王庸和麻杆骂着,一前一后抬担架,用了几次力气居然没有抬起。   他们招呼我和老黄过来帮忙,我帮着肩膀冷笑:“装,继续装,你们两个真是占便宜没够,看我和老黄闲着你们就难受。我就不信担架都抬不起来。”   王庸急眼了:“真抬不起来,骗你我孙子。”   老黄到了前面,让王庸抬另一边担架竿子,他抬这边的,后面是麻杆,三人一起用力。   老黄脸色变了,对我说:“老菊,真抬不起来,邪了嘿。” 第三百七十章 生死问答   真的有这么邪?我让王庸闪到一旁,和老黄一起往上抬,谁知我一抬居然就抬动了。车厢里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王庸难以置信看着我。   我心下狐疑,难道我现在这么厉害?不知不觉中成了大神?不会吧,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现在的我除了能出耳神通,再就是会点三脚猫的天罡踏步,其他的什么抓鬼圆梦跳大神,一概都不会。   他们几个纷纷叹服,说我厉害。我不好说什么,还要装,故意大大咧咧说:“你们还能干点什么?!没有我在,今天尸体都出不了车。”   “你厉害行了吧。”王庸嘟囔:“怪了,怎么你一上手就能把尸体抬起来。”   这时土哥在门岗办完手续过来,看我们:“怎么还不出来。磨叽什么呢。”   我们互相看看,不说什么,一起抬着担架出去。把尸体送到里面的尸检,我们从局子里出来坐车回去。   后面没有尸体,我们几个都在前面的车厢。我正要打盹。忽然闻到从后面传来浓浓的血腥气,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我以为只有我自己闻到,谁承想除了开车的土哥,其余几个人也一起回头,不约而同盯着后面的车厢。看来他们也闻到了血腥气。   土哥一边开车一边说:“别看了。回去刷刷车,再找个好天气暴晒一下午,什么味都能去掉。”   “这个人死得怨气太大了。”老黄叹口气。   回到单位报了单子,暂时就没什么活了,我收拾收拾正准备下班,解南华来了电话,让我下班之后到解铃家里来一次,廖警官也在。大家要探讨今天在医院发生的凶案,有些蹊跷和古怪,让我过去一起参谋。   作为八家将成员恐怕也就这一点好处了,能听到很多寻常人不知道的怪事,能认识很多不常见的怪人,五行八作三教九流。   我身子发懒,真不想去,可想到今天的种种怪象,有点好奇,也有点惴惴不安。   我现在经常能冒出一些预感,而且这预感特别缺德,好的预测不到,邪门的黑暗的倒霉的事一感觉一个准。   此时此刻,心头就泛起这种恶兆的感觉,极其不舒服。不过作为八家将的成员,无法逃避,这就是责任。   下班之后我直接到了解铃的家,敲开门,是解南华开的。走到里面发现除了廖警官,还有两个人在,一个是藤善,一个是姚君君。   我顿时明白了,解南华真是可以。不愧是有当领导的潜质,现在就开始培养后备干部。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八家将人才凋敝,确实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别到最后就剩下我和解南华两人。   他们几个正在喝茶闲聊。我看到藤善气色不错,和他打招呼。   藤善叹口气说:“你们那个反骨仔二龙,可把我坑苦了。”   我问他怎么了。   藤善说请祖师爷神通上身,那是相当危险的仪式,除了上清宗祖传的血祭秘术之外,还要有祖师爷的玉牌。这玉牌在他们上清宗传了多少年了,绝对是信物,而今二龙吃了玉牌,偷取祖师爷神通而去,藤善的身体一直没有康复,元气大伤,现在体质比普通人还差,十几岁的孩子都能给他个大嘴巴,更别提运用神通。现在只能慢慢调养。   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廖警官喝着茶水说:“震三来了,我和你说说上午的那起案子。”   这起案子并不是普通的凶杀案,其中种种怪异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可以列入本市近些年怪事排行榜前三。   在今天早上,救护车拉来一个病人。这是个女人,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白色睡衣。里面没有内衣,睡衣上有血迹。   据120救护车的值班护士说,120接到通知后,他们是在一户普通民居里找到这个女人的。当时门没有锁,这个女人穿着一件带血的睡袍趴在地上。看到现场的情况,有人要报警,这个女人当时还清醒,不让护士报警,说自己有很严重的低血压,刚才迷糊,眼前发黑,是自己摔的,和外人没有关系。   120的护士有处理经验,低血压好说,在家里打点滴休息休息就行。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120的值班司机却觉的不得劲,说还是拉到医院看看再说,真要出什么事,咱们承担不了责任。   就这样,120救护车把这个女人送到医院。果然如司机所说。在路上的时候女人就不行了,打着点滴突然昏厥过去,用了什么方法都没再醒过来。这要死在车上,所有人的麻烦都大了,司机踩着油门。拼命往最近的医院赶,到的时候还算及时,送到医院里女人还有心跳和呼吸。   这种情况非常危险,需要马上进手术室,当时也通知不到这女人家属,只能先抢救再说。   就在把女人送到手术室的走廊时,她突然醒了。   廖警官说,据当时目击的幸存者说,这个女人醒了以后,举止怪异。面无表情,好像整张脸是木头雕刻的,极其僵硬。给人最大的感觉是,她脸上所有的肉都死了,比面瘫还诡异。   最恐怖的是,这个女人是半张着嘴,这个表情一直凝固在她的脸上。嘴怎么也合不拢,医生护士没办法,只能把这样的她送到手术室。   刚一进去,女人开始歇斯底里的狂躁。拼命挣扎。护士软言相劝,可这个女人像是疯了一样,从半开半合的嘴里发出非人的吼叫声。   还是医生机敏,告诉护士先注射镇定剂,让她安静下来。   护士拿着针头过来。还没等往里扎,女人突然暴起,从病床上坐起来,然后扑在最近的男医生身上。   男医生吓得哇哇叫,可这个女人十分凶猛,骑在医生身上就不下来。其他人去拉她,女人一边坐在男医生身上,一边仰头狂笑。古怪的是,她笑的时候脸上表情依然是僵硬的,嘴半张。好像是一个木偶人,在肚子里藏了一部会发声的收音机。   其他人过去拉,就在这时,女人做出一个骇人听闻的举动。   她忽然俯下身在男医生的耳边说了什么,这个男医生惊恐地看着她,回应了一句话。   下一秒钟,这个女人略张大了嘴,对着男医生的喉咙就咬了下去,一股血喷出来,喉咙当即咬断。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傻了,谁也没想到情景会变成这样。   出了人命了,众人四散奔逃,出去报警。警察来了之后,那女人不知道哪去了,失踪了。手术室只空留男医生的尸体。   听到这里,姚君君问:“廖大哥,那女人是从哪跑的?”   廖警官一摊手:“问题就在这,通往手术室一共有三道门,每道门外面都有人,可谁也没看到这个女人出来,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藤善也来了兴趣:“廖大哥,这女人不是120拉来的吗。120去过她家,应该很容易调查出身份。即使她失踪了,也能顺藤摸瓜。”   廖警官喝了口茶:“我们去过她家。这个女人叫张涛。是外地人,三十多岁目前没有工作,一个人住在出租房里。没什么复杂的身世背景,也没有任何前科,就是很普通的人。不过,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件很耐人寻味的事情,她并没有低血压的病史。”   “那是什么意思?”藤善眨眨眼:“120来的时候发现她昏厥,她辩称自己有低血压,难道是撒谎?”   “不排除这个可能。”廖警官说:“按说她这样的弱女子,别说用嘴咬人的喉咙了,就是平时杀鸡都不敢看。所以说,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我对一件事比较感兴趣。”我说。   他们看我。   “廖大哥,你说那女人在杀人前曾经趴在男医生的耳边说了什么。具体内容是什么,有人听见吗?”   廖警官喝了口茶,半天道:“这是整件事里最怪的地方。”   我们聚精会神看他。   廖警官沉吟一下说,当时那个女人对男医生说了句话,旁边有个护士听到了。这个护士事后把这句话复述出来,告诉了警方。   那女人对男医生说的话是,你来问我,我是什么人。   男医生当时吓懵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赶紧问女人,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回答说,我是一个即将要杀人的人。   然后女人就把男医生的喉咙咬碎。   廖警官的话音刚落,我“啊”叫了一声,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脑子嗡嗡响,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数天前,我和二龙在古楼上的最后一面,他要出走,曾经让我问他一个问题,我是什么人。然后我问了。他的回答是,我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人。   我们的一问一答,和眼下这宗怪案子里女人和医生的生死问答,一模一样。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有鬼   廖警官把我扶起来,问我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我把二龙的事说了一遍,众人面面相觑。   藤善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和二龙有关系?”   我脑子一片混乱:“现在还无法确定这种对话模式是偶然出现的,还是有规律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廖警官苦笑:“事情越来越玄奥了,我办过这么多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齐震三说的有道理,对话模式类似,未必就能确定两人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吧。”一直沉默的解南华道:“还是要找到二龙,或许就能解开其中的谜团。”   廖警官站起身:“我局里还有点事先走了,案子先和你们打个招呼,你们人脉广,帮我在坊间多扫听扫听,看看有什么线索。”   把他送走之后,我们四个简单吃了点饭,能看出藤善对姚君君有点意思,有话没话总是拉着她聊天。   我看看解南华,解南华面色如常。看不出波动。也不知道他对姚君君是什么情况。   算了不八卦了,吃完饭我就撤了。在路上反复想着这两件事,二龙最后和我说的话,还有神秘凶杀案里女病人对医生说的话。   想的脑子发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其后几天,生活很平静。每天正常工作,回家有时候和老爸一起做做饭,他教我两手小厨艺,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我渐渐把凶杀案的事抛到脑后,说句心里话,八家将也是普通人。不可能遇到个麻烦事就主动往身上揽。案子确实离奇,可也没必要工作生活都不要了,就忙活这个去,说句不好听的,警察给我们多少钱。   平常我们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遇到线索支愣着耳朵帮警察打听打听,这就算尽了义务了。案子虽然离奇,可也算不得什么大案。现场封锁得很好,所有当事人都打过招呼不准谣传,所以市井坊间知道这个事的人很少,没什么影响力。   随后几天市里出了几件大事,一是反赌,清了一遍大小夜场。二是抓捕从湖南流窜来的杀人犯,这两件事闹的全城风风雨雨,医院发生的那档子事早就没人记了。   过了这个月,领了工资,老黄找到我,说后天和他一起出去休假,出去两三天就能回来。   他提前和我打过招呼,现在反悔不去不好,我和土哥打招呼,土哥听说我和老黄要出去旅游,眼睛瞪眼了,说你们俩不会有事吧。   麻杆在旁边贱笑,老菊和老黄要去过二人世界。   老黄脸皮也厚,和他们打岔。土哥看看我们,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菊,该找对象了,要不然容易变态。”   假还是请下来。我问老黄去什么地方,老黄信心满满:“你回去收拾东西吧,咱们这次进山,我报了个驴友的小团,他们专门去神秘的无人区。”   我无所谓,出去转转挺好,最近心累,去哪都行。   下了几场雨。天气转凉,考虑到进山,短袖穿不住了,我准备一套单薄的冲锋衣,拿了些吃的喝的,随身必备的用品。   到了这天。一大早就赶到市内的汽车站。老黄告诉我,这里有专车载我们过去。   到了之后,果然找到一辆面包车,旁边有人举着牌子,驴友团出发离境观。   老黄跟我说过,这次进山的目的地是离市区西北大概七十多里的深山,山里有座道观,名字不俗,名曰离境观。不知起于哪年哪月。   这道观极有特点,凿在悬崖峭壁上,下面腾空,险峻非常。早年没什么香火,更没有道士,十分破败。等到这二十来年,国人有钱也有兴致,到处旅游,这里渐渐有了烟火气,可并不旺盛。   一个原因是道观离市区太远,又在深山,进山里再出来,一进一出就得一天。再一个道观极其破败,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唯一噱头就是凌空修建。逛一圈顶多半个多小时完事,没有风景。逛无可逛。   早年还听说观里有道士在,这两年好像没人了,更加落败。后来这里不知怎么成了驴友们的圣地,经常有驴友组织过去,就在去年出了一档子事,驴友去的也少了。   有两个大学生驴友到道观去踏青游玩,一去就没回来,失踪了。   驴友组织、警察、失踪者亲朋好友,组成庞大的搜索队,进山好几趟,没发现两个人的影子,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找了半个月,毫无下落。别说人了,就连他们进山带的装备也没找到一件。大家都认定,这两个人已经遭遇不测,很可能摔进哪个不知名的悬崖底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事并不少见,大家惋惜哀恸唏嘘一声。生活里毕竟还有其他事要做,渐渐就淡忘了。   可随后发生的一件怪事,使整个失踪事件陷入到层层诡异的迷雾中。   驴友组织里有三个人在事发两个月后,他们居然宣称在市里见到了其中一个失踪者。   那失踪者当时正在拉面馆里吃拉面,身上穿着红色冲锋衣,和失踪时的装扮一模一样。三个驴友看到后非常惊讶。其中有个驴友还是失踪者的好朋友。三个驴友在街对面,他们要穿过马路去找那失踪者,等他们过了红绿灯来到对面的拉面馆时,失踪者已经离开,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这件事先是在群里发出来,而后又上了朋友圈。传的沸沸扬扬,后来衍生十几个版本,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经过这件事一闹,道观渲染上了不同寻常的色彩,去的人少了。不过呢,还是挡不住驴友中的发烧友,就有那年轻人找刺激,还渐渐的形成了一条路线,有专门的向导带着往里进。   老黄不知脑子哪根神经错乱,竟然报了这条驴友线。   行啊,去就去吧。我根本不怕鬼。大风大浪都见识了,真的有鬼对我来说都是幼儿园级的。   上了面包车,我们看到已经有两个人在了。一男一女。面包车比较狭窄,加上挡着窗帘,十分晦暗,这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面无表情,脸色发黑,我第一眼看过去心里就咯噔一下,非常不舒服。整个车厢因为这两个人的存在,充满了某种晦暗的阴霾气息。   我和老黄对视一眼,我们坐在倒数第二排。这时。导游上来,收了牌子,笑哈哈对我们说:“大家要一起进山,都是同伴,来互相认识认识,做个自我介绍。”   我们四个人全都沉着脸。一个回应他的都没有。   导游挠着头,可能没见过我们四个这么奇葩的。他还是笑着说:“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在驴友圈里叫老森,大家都可以这么叫。这么帅哥怎么称呼。”老森问老黄。   老森这人不错,挺热情的,遇到我们这几个奇葩,也表现的特有涵养,我对这人印象不错。   我说:“咱们都是老字辈的,我网名叫老菊,这位姓黄,叫老黄。”   “哈哈。行,咱哥仨挺投缘,老森,老菊,老黄。后面这位美女叫什么?”老森问坐在最后一排的女人。   我回头去看,离这么近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这女人第一眼就让人不舒服,不是丑,五官倒也端正,虽然谈不上漂亮,也算是稍有姿色。可长相不舒服,高颧、直眉、圆脸,看着就乖戾。加上她坐在阴影里,光线暗淡,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负能量。   女人用一口带着南方音的普通话说:“我网名叫雨佳,管我叫佳佳就行。”   “我叫大强。”最后一排那个男人开口说。他戴了一顶帽子,缩在窗角,把自己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这不就成朋友了。”老森坐在前面的座位,招呼司机开车。   车子启动。这一路不近,路程颇为颠簸。   老黄悄声对我说:“后面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太好相与啊。”   我困得不行,应付说:“你又不和他们谈对象,他们是什么人跟你我都没有关系。”   “话是这么说,这个叫佳佳的女人你看了没有,长得那样就不像省油的灯。”   我支支吾吾几声,睡了过去。中午时候,我们到了休息站,简单买了点吃的,我们几个人凑在一桌吃泡面。满桌子就听老森说话,他绞尽脑汁开话题,勾着我们聊天。   可我们四个全在吃闷饭。谁也不主动聊。   佳佳和大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互相看都不看,他们两人应该先前都不认识,和我们一样都是这次活动的新人。   吃完饭再次上车,晃晃悠悠,开了不知多长时间,天色渐黑的时候到了山脚下。今晚是不能上山了,我们找一家旅店住下。   我和老黄一个房间,到了晚上这小子脚都不洗,呼噜打的震天响。我被他折磨的没法睡,靠在床头看手机。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旁边屋传来一声尖叫,正是佳佳的声音。   我把老黄推醒,他揉着眼:“干嘛?”   我做个手势,示意他听,只听佳佳哭着喊:“救命啊,我屋里有鬼!” 第三百七十二章 胆寒   我推推老黄,我们两个赶紧披了衣服出来,整个一条走廊的灯都亮了。老板娘穿着睡衣睡裤睡眼朦胧趿拉着拖鞋,来到佳佳的门前敲门。   门开了,佳佳穿着小马甲哭得梨花带雨,头发都散下来。老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的眼神中全是厌恶。   按说女孩哭是挺让人伤感的事,可眼前这个佳佳本来长得就不舒服,现在这一哭。那个表情我不好形容,像是老鸦夜啼。毕竟是同伴,不关心一下不好,我也暗暗告诫自己,不要以个人好恶来影响自己对人对事的判断。   老森和大强也出来了,我们几个人进了佳佳的房间。   这个小旅馆非常破旧,就是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佳佳的房间算条件不错了,可也没有卫生间,里面只是一张大床,散发着浓浓的怪味,墙壁上尽是积累多少年的污渍。   在这里睡觉,是不能脱衣服的,看这床单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换洗过,什么人睡过谁知道,别惹一身虱子。   佳佳坐在床头哭,老森和老板娘问怎么回事。   佳佳断断续续说起来,说她坐了一天车累得不行,草草洗洗就睡下了。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发冷,好像从门外吹进来一股风。   她刚说到这,老板娘看到门口还有看热闹的,赶紧过去把人都赶走,关上门。也是,这要让人传出去她这家旅店闹鬼,以后别想做生意了。   佳佳继续说,当时她感觉特别冷。下意识就要拿着衣服盖在身上。担心着凉影响第二天进山的计划。就在这时,她朦朦胧胧看到屋里多了个人。   这人一团黑影,不知怎么进来的,站在床尾,似乎正盯着自己。   佳佳一下子冷汗冒出来,全身像是感冒了一样,她使劲想起来可就是起不来,好像遇到鬼压床。就在这个时候,黑影“嗖”一声来到床头,似乎俯下身子看她。   佳佳毛骨悚然,凄厉地叫了一声“有鬼啊”。   听到这里,我们面面相觑。   老板娘脸色不好看:“妮儿,你指定是看错了,我们这家旅馆开了能有十几年,住过多少拨客人,从来没听说闹过鬼。你是睡毛楞了。”   “没看错,你们家就是有鬼。”佳佳歇斯底里喊了一声,头发披散下来,眼神特别可怕。   我和老黄算是身经百战,还是被她这眼神弄得一哆嗦。老黄清晰地咽下一口吐沫。   房间里气氛沉寂下来。老森咳嗽一声:“这样吧,老菊和老黄两位帅哥,你们两个要不今晚就留在这里,陪着佳佳。”   他看向我和老黄。我们嘴里发苦,陪个千娇百媚的也就罢了。陪这么个女的,真是心底一百个不愿意。   还得说老黄岁数大机灵,为难地说:“我们留下到没什么,只是怕玷污了姑娘的清白。这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他这么一说,佳佳呜呜哭起来更厉害了。   老森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的,大大咧咧说:“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怎么脑子里还这么多封建思想。凑合过这一夜,明早咱们就进山,到时候在山里过夜还不是大家一起吗?我相信两位帅哥都是正人君子。”   老黄在嘴里嘟囔“你就放屁吧你”。我不好驳老森的面子,说道:“就这么定吧,佳佳也别在这睡了,收拾收拾东西上我们那个屋。老黄,咱俩凑合一宿,搬几把椅子搭个临时床。”   “不用,有行军床。”老板娘说:“一会儿你们到仓库去一趟,拿到房间里。”   大强在旁边冷笑:“装啥啊,睡一张床得了。”   老黄火了:“要不她跟你挤挤去?”   老森拍拍手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这么推来让去的,让佳佳怎么想。两位帅哥委屈委屈了,让她到你们房间吧。”   老板娘说:“妮儿。以后可不敢胡说这里闹鬼,是你没睡实,做噩梦了。”   “不对,就是闹鬼!”佳佳喊了一声,我们吓一跳,都默不作声看着她。   老板娘也不高兴:“你有什么证据?”   昏暗的房间里,佳佳瞪着大眼睛说:“那个鬼来到床头,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话?”我们都来了兴趣,赶忙问。   “它对我说,你来问我。我是什么人。”佳佳道。   其他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我听了如惊雷贯耳,脸色顿时煞白,半天说不出话。   老板娘在那喋喋不休的解释,我擦擦冷汗,问佳佳:“那你照它说的做了吗?”   佳佳哭着说:“我都吓死了,还做什么做,我又不是傻子。”   “幸亏你没问。”我喃喃。   这句话是不是遭过诅咒了?一开始是二龙问我,后来是病人问医生,现在山村的旅店莫名出来个鬼,鬼又问了佳佳。   这三个问题模式相似,来的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似乎都预示着不祥。   如果佳佳真照鬼说的问了,会有什么后果真不好说。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此中的玄奥,其他人都是听过就过去了,没拿当回事,认为佳佳吓糊涂了。   我们好说歹说劝佳佳冷静下来,我和老黄帮她收拾东西,提到我们的房间。   我们让她先睡下。我们跟着老板娘穿过走廊到仓库拿行军床。我低声对老黄说:“拿一个就行,你去睡大床,我相信你的为人。”   “你可拉倒吧。”老黄呲着牙说:“让我跟那女的睡一张床,还不如减寿十年,传出去我名声也臭了,以后怎么找对象。”   “你可太刻薄了。”我笑说。   “真的。”老黄眨着眼说:“我看过这女的面相,绝对克夫。”   “别胡说。”我皱眉,这样的判定基本上就是对一个女人宣布死刑了。   “嗨,咱俩就是私下里说说,出去我跟谁说去。再说了这样的女人我可不敢沾。看她长的那个样子,不丑,但绝对恶,这个恶不是说人坏,而是个丧门星。哪个男的要是把持不住碰了她。等着吧,能让她折磨死。”   我看他一眼,老黄不说了,我们到仓库把行军床拿出来。   回到房间,佳佳还没睡。靠在床头。我们把行军床支上,衣不解带,直接盖着冲锋衣躺下。   老黄对佳佳说:“休息吧。明天还要起大早,你放心睡,我们两个门神在。牛鬼蛇神不敢近前。”   他一伸手把灯关了,黑暗中老黄发出如牛一般的鼾声。   我正要入睡,听到床头佳佳在黑暗中轻轻喊了一声:“老菊。”   我刚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大半夜在床上喊我啥意思?我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能感觉出这女的想干什么。   半了夜不睡,跑到我的屋里,在床上喊我的名字。我想到刚才老黄说的话,他说哪个男的要是碰了这女的,算是倒了霉了。这话透着刻薄。可也在我心里长草了,干脆装睡觉吧。   我哼哼了两声,发出鼾声。   床头的佳佳发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是悉嗦声,她应该是也躺下了。   月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到对面行军床老黄的脸上,我看到这小子居然睁着眼没睡着,而嘴里却发着鼾声,他冲我促狭眨眨眼,然后翻过身去。   我脸上烧得慌,这些人都什么人啊,一个个都是小机灵鬼。   我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的月光如水,忽然冒出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压根就没有鬼?就是这佳佳耍了个花招。说害怕有鬼,其实为了借机会进我的屋子,调戏我来了。   我赶紧晃晃头,这想法实在中二。我又不是韩国明星,至于女孩这么心机婊的接近我吗。   还有一个问题,是最困扰我的。假如说,佳佳真的在玩心机,根本没有鬼,可那鬼和她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这段“问我是谁”的对话,这种模式的问答实在太诡异,似乎暗合什么深意,不是能凭空编出来的。   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一夜睡得非常不踏实,没有枕头,床也别扭,做的梦都似是而非。正咬牙切齿做噩梦呢,被人推醒,外面天光大亮。   我坐起来,揉着头,半天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房间没有卫生间,老黄趿拉着鞋披着毛巾,到公众卫生间去洗脸。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想叫他,他已经走远了,房间里就剩下我和佳佳。   我没说话,装着低头收拾包。   佳佳走过来,轻声说:“帅哥,谢谢你啊。”   我假装才听到,“嗯嗯”两声,继续低头收拾包。   “我是不是让你们特别讨厌?”佳佳忽然说。   我赶忙抬起头看她,她的脸色很委屈也有些阴冷,这女人可能天生就带着阴相。   “看你说的,没人讨厌你。”我应付两句。   “我遇到过很多坏蛋,”她说:“男人都是坏人,就想占便宜。老菊,我看你挺好,心地善良,进山之后你要多照顾照顾我。”   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昨晚见鬼就是她编的,目的是为了接近我。可那段对话,是怎么编出来的?我越看她越觉得有些胆寒。 第三百七十三章 鬼来了   我有一搭无一搭和她说着,这时老黄洗完脸走进来,装成一副无意的样子:“哎呦,你们两个聊得挺欢啊,我啥也没看见。”   我一股火冒出来,这小子开玩笑也不分个场合和心情。碍于佳佳在旁边,不便发作,我闷着头收拾东西。   我们打好包,退房出来,和老森一起到外面吃早饭。   同要进山的五个人之间谁也没交流,默默喝着豆浆。我观察到大强的眼神很诡魅,盯着我们和佳佳看。以为我们昨晚肯定有什么苟且之事。有的人天生心眼就脏,我懒得搭理他。   吃完饭,我们上了车,离着山脚还有段距离。车上没人说话,气氛沉闷,我闷头睡回笼觉,正迷糊着被人推醒。   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阳光很足,大树参天,车子停在一条平坦的山路尽头。   我们拿着东西从车上下来,司机冲我们摆摆手,调转车子往回开。   老森帮着佳佳拿东西,他对我们说:“接下来两天大家在山里就出不去了,咱们是团队,要互助互爱。两天之后还是这个时候,车子会来接我们。”   我们一起进山。   这条路能看出来以前走过的人很多,山路并不崎岖,草叶也不如夏天时茂盛,很好走。   太阳晒得草木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我们背着东西,排成一条线走在山里。老森心情好的不得了,在前面说:“我起个头,大家一起唱首歌好不好。”   我们四个低着头默不作声。   老森这个尴尬,我不忍驳他的面子,说道:“唱什么歌,你起个头。”   老森笑着对我点点头,他正要起头:“我们工人……”   大强在后面懒洋洋说:“唱什么歌,闲的。进山还要很长时间,省点体力吧。”   他这么一说,我们连最后的兴致也没有了。老森轻轻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正走着,天色暗下来,我们在地上的影子开始暗淡。老森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下来。   我们抬头看,上面大树枝繁叶茂,彼此相连,看不清天空什么样。隐隐听到很远的天上传来阵阵雷声,轰轰作响。   大强骂骂咧咧:“早上我才查过手机软件,没雨,怎么说下就下来了。什么破天气预报,回去我就卸了它,再刷屏投诉,好好喷喷他们。”   大强属于特没生活情调的那种人,干什么都说没劲,对什么都抱怨,专门给人泼冷水,典型的泼冷水专业户。   他说话没人接茬,大家默不作声。   老森清清嗓子说:“山中多雨季,很正常。大家把衣服拉紧,咱们继续进发。”   我们背的包,穿的冲锋衣都是防雨的,倒不用怕什么。冲锋衣还带着头罩,大家把头罩都戴好,继续往前走。   天空有雷声。地面晦暗许多,可就是不下雨,山林间的空气湿度和热度都很大,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正走着,忽然山下不远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都在摇晃。   老黄吓得面无人色:“我的妈啊。地震了吧,不会山崩吧。”   老森非常有经验,示意大家冷静,正好前面的山路有一片开阔地,可以看到下面发生了什么。   我们快走几步,来到开阔地。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天色晦暗不明,远处应该是城镇,可此时什么都看不清,好像黑云把这座山给隔离开来。   我们顺着声音往山下看,等看清了发生什么,众人都面无人色。   我们站在土坡前,往下看,只见刚才坐车来过的山路上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泥石流塌方。靠近山路的山体像是突然融化了一般,石块杂草泥流乱七八糟一大堆,从山上滑下来,瞬间冲垮了山路,一直滑到另一侧。   整个山路被堵得结结实实,地面一片狼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泥石流,光从电视里看了,泥石流非常可怕,今天算是见到真的了。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下面这条路就是我们来时的路,如果来的时候。车子开的慢点,或是早上我们耽误点别的事,说不定就赶上这场泥石流了,到时候连车带人都得埋里面。   荒郊野外的,这就是必死的节奏。   老黄对老森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司机打个电话。”   老森回过神,掏出手机正要拨号,拿给我们看:“没信号了。”   我们赶紧把手机都掏出来看,果然没了信号。   “这,这怎么办?”大强着急了:“就赖我妈,非说要锻炼锻炼我,给我报了这么个进山的团。这不是害我吗。有些事就是不能听老娘们的,祸害人这是。”   我和老黄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老森道:“你们都别着急,我还知道很多下山的路,这条路回不去,还可以走别的。”   “赶紧吧,带我们下山。”大强说。   老森看他:“道观不去了?”   “去个鸟啊去,你们心真大,都这时候还去什么道观,我是不去了。老森,他们愿去就去吧,你赶紧找路把我送下山。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呆。”大强说。   老森严肃地说:“这件事不能你一个人说的算,咱们是团体,听听大家的意见。”   老黄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悠哉悠哉点上:“既然还有别的下山路,那有什么可怕的?我请了几天假来这里就是为了进山散散心,现在回去有个鸟意思。看见破泥石流就把某人吓尿裤子了,我看啊,是该锻炼锻炼了。”   大强把包扔地上,指着老黄的鼻子骂:“你是不是找事?你这样的,我揍你八个,把嘴放干净点。”   大强口气不硬,一眼就能看出色厉内荏。   老森一拍手:“行了!打什么打,大家都是成年人,为这点破事打仗。你们还是小孩吗?老黄,把烟掐了!这是你抽烟的地方吗,这是山林!”   老黄也不动怒,把烟头掐灭:“听你的,老大,不抽就不抽。不过话先说清楚,我是要进山的,想让我现在打道回府,没门!”   老森看我:“帅哥你呢?”   我笑了:“我和老黄是一起来的,我们是兄弟,他上哪我上哪。”   老森“嗯”了一声,问佳佳:“美女。你的意见呢?”   佳佳低着头,小声说:“我也想进山。”   大强火了:“你昨晚都遇见鬼了,还想进山?!你是不是脑子让门夹了。”   我沉声道:“你说话注意点,发表意见是发表意见,别人身攻击。”   佳佳感激地看我一眼,我这个腻歪。心想刚才出头都多余。   大强看老森,老森面无表情:“三票对一票,进山!”   大强气笑了:“好,好,如果进山出点什么意外,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老森。你就等着回去接投诉吧。”   “那你能先出去再说。”老森不理他,转身顺着山路往深处走。   老黄伸个懒腰:“走喽。”   我们一起往山里走。大强在后面无奈,背起背包跟上来。   我和老森走在前面,老森低声说:“刚才你做的不错,老菊,你挺有担当。”   我说:“不值一提。就是说一句话而已。老森,你跟我说句实话,这次进山能不能有危险。”   “我要说一点危险没有,那就是撒谎了。咱们毕竟钻的是深山老林,不是去海南度假。但要说有大危险也不至于,这座山我走过多少遍了,道观也去了无数次,没什么问题。”   我点点头:“知道了。”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这场雨终于下来。因为树叶很繁茂,雨大多落在叶子上,形成天然的防护伞,并没有多少雨点落下来。   下了雨。空气能湿润一些,我们闷头走着。山林晦暗,雨点啪啪作响,整座山有种无法描绘的幽深宁静。   翻过几个山头,山林渐密,这时候到了中午。   我们找到一块避雨的地方休息,简单吃了点东西。大强坐在旁边像是赌气似的,吃了一堆食物,地上扔的都是包装纸。   老森道:“大强,杂物最好别往地上扔,山林环保靠的是我们大家。”   大强嗤了一声,骂了句什么,根本就不听。   我觉得这人不但素质不高,而且情商也不高,现在我们被困山林,老森是唯一能带我们走出去的人,这样的人你不说巴结吧,至少也应该虚与委蛇。他可好。主动挑战权威,有你好果子吃吗。   他这是在赌啊,赌老森的心胸和容忍底线,而赌注是他自己的安危。   “还有多远?”我问。   老森看看表:“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山路。”   我们坐在那里稍事休息,雨淅淅沥沥的停了。佳佳抱着肩膀,一个劲的喊冷。   大强坐在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该!让你逞强。”   “它,它来了!”佳佳突然喊了一声,用手去指老黄的身后。   老黄正拿着手机找信号,被她冷不丁这一指吓得毛骨悚然,一屁股坐地上:“谁,谁来了?”   佳佳看着幽深的山林,声音发僵:“昨晚那个鬼,跟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离境   此刻树林丰密,周围浓密的叶子把阳光挡住,周围沉寂无声。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老黄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他赶紧跑过来,和我们在一起。   大强也坐不住了,被这种气氛搞得神经兮兮,他厚着脸皮也坐了过来。   众人一起往佳佳手指的方向看,对面是一片高大的树木,再往深处看。一片黑色,环境幽深至极,虽然看不见鬼,可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充盈而来,确实让人不舒服。   佳佳紧紧抱着肩膀,靠着旁边的老森,语无伦次:“我……我真的看见了……它穿着一身黑衣服就站在树林的深处,看着我……”   老森对这个女人也不喜欢,碍于面子没办法,软语劝慰:“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真的,你们相信我。”佳佳快哭了:“昨晚我真的见到鬼了,而且现在,”她艰难咽下口水:“鬼就跟着我们,它一直跟着我们……我们都要死的……”   大家互相看看。四周山林幽谧,偶尔深处传来一两声的鸟叫,别说他们了,就连我都起鸡皮疙瘩。   老黄小心翼翼问:“那鬼长什么样?”   “不知道,它没有脸。”佳佳抱着肩膀,看着对面的树林深处:“穿着黑衣服,就站在那里,瞅着我们……没有脸,对,没有脸!”   “是男的是女的?”老黄问。   “不知道。”佳佳哭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看不清楚,就看到它穿着黑色的长袍,从脖子一直盖住脚,像是纸糊的一样,呜呜。”   老黄拉了拉我,低声说:“这女的真是扫把星,说不定真的能招来鬼。我有点后悔进山了。”   我捅了他一下,让他别胡说。   老森说:“大家别疑神疑鬼,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再说就算有鬼,也是大半夜出来,哪有朗朗乾坤就现身的道理呢?对不对,鬼都怕光嘛,三岁孩子都知道。雨佳,你别害怕,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看到幻觉了,你把药吃了。”   老森从包里翻出小瓶子,从里面倒出几片白色药片:“这是阿司匹林,先吃了。”   佳佳完全没了方寸,喂什么吃什么,估计这时候要把她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赶紧晃晃头。把这些不着调的念头驱散。   她哆哆嗦嗦接过药,用热水服下,擦擦头上的冷汗。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还有耳神通呢。耳神通能够遍觉阴物,扫荡过去没有死角。是不是真的有鬼,用耳神通一扫便知。   我微微垂目,凝神出耳神通,耳神通刚出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就感觉整个天地遍布暗黑色的噪点,一阵刺耳杂音略过,耳神通什么都没看见,直接又逼回到我的体内。   我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嗡嗡响,跟缺了氧似的。   他们愕然看着我,老黄把我扶起来:“你咋了?”   我摆摆手:“有点不舒服。”   老森把包背起来:“走吧,这里气场不对,咱们赶紧进山。”   连刺头大强也害怕,催促我们:“赶紧赶紧,别磨蹭。”   我提着包站起来,脚还有点发软,心里毛毛的。耳神通这种情况遇到过,从医院抬医生的尸体时,当时是在运尸车的后车厢。我用出耳神通,也是这么一种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是耳神通出了问题,还是有什么干扰一直在跟着我?   我心下狐疑,百思不得其解。这两次干扰发生的地点没有任何连续性,一个是在运尸车上,一个是在离市区几十里外的深山里。两次干扰中耳神通要探寻的对象,一个是死去的医生,一个是雨佳看到的鬼。   要硬说这两个东西有什么联系,那就是像咒语一般的生死问答了。医生临死前被凶杀者问了这个问题,而昨天晚上雨佳看到的鬼。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我毛骨悚然起来,因为二龙也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难道说这个问题有毒?谁问谁倒霉,是诅咒?   现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三个人里,我的耳神通无法用了,医生死了,雨佳现在情况也不好,神经兮兮的。说不定这个问题真是毒奶,谁喝谁中毒。   我们一行人,山路狭窄,众人排成一线。我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疑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无可琢磨,心口窝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雨佳的情况很不好,体力欠缺,我们走走就得停停。为了照顾她。能看出大强一肚子不满,可他不像前面那么张狂,不知是不是现在这种神秘恐怖的气氛给吓的。   我这时候才体会到深山老林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体力怎么样,行走在这里。精神上的压力更大。幸亏我们是一组人,如果是两个人或是自己登山,这种环境里非崩溃不可。   不知翻过几个山头,大家走的最后一点心气也没有了。众人低着头,累的不想交谈,大强和老黄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   “到了。”老森说了一声,我们站在山坡下,抬头仰望。   对面的山体峭壁上,有一座灰扑扑的古观。不知存在多少年了,建筑的颜色和山体几乎一样,上面遍布植物,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座建筑物。   老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此刻太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余韵落在道观的屋檐飞角。整座建筑散发着极其神秘的气息,透着无法言说的沧桑。   雨佳看着道观,眼神迷离,夕阳的红色余晖照影古观泛光。她的脸上竟然出现虔诚和痴迷:“太美了,这里太美了。”   她看着我们。脸色泛着病态的潮红:“这是我梦中的地方,这是我一生要寻找的地方!”   大强一边狂喝水一边说:“你赶紧歇菜吧。老森,咱们走不走,天色一黑,就不好走了。”   老森顿了顿背包。招招手:“出发,赶在太阳落山前进道观。今晚在那里休息。”   我们重振精神,现在目的地就在前方,把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都压榨出来。来到峭壁下,这里凌空凿了一节节的台阶。我们只要注意安全就可以了。   顺着台阶越登越高,风也大了,这里场景开阔,能一眼看到天边夕阳。天越来越黑,眼看着夕阳越来越小,越来越淡,隐藏在黑森森的天际后面。   老森来了兴致,告诉我们说,这里登高的台阶据说一共有666阶,传说666是道家秘典中很神奇的一个数字,暗合天数,能有成仙之望。   其他人听得有滋有味,我却觉得腻歪,现在最烦听什么成仙的事了。古楼一战,看到二叔成仙的鬼样子。我就对这个词汇非常反感。总觉得成仙这个词跟神秘的,见不得人的,黑暗的东西有勾当。   我们登上台阶顶层,这时天也全黑下来。老森打开手电照着,离近了才看出来,这座道观真是破败,台阶尽头是大门,门早就没了,就剩下门框子,里面黑森森没有光。   老黄有点发毛,往后退了退,后面的雨佳却挤到前面,打开自己的手电,要往道观里进。   老森站在门口喝住她,皱眉说:“听指挥。”   雨佳也不知着急什么,探着脖子往里看。   老森打着手电扫了扫周围的场景:“我有日子没来了,道观怎么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残破。古迹需要保护,要不然就会湮灭在时间的沙漠里。”   我们看到靠着峭壁一面的墙体坍塌了一部分,长满茅草。一阵阵山风从残破的墙体里吹进去,里面无光什么都看不到,却能听到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通过孔窍在道观里形成回响。   老黄害怕说:“其他都能凑合,只是这怪声在里面盘旋一夜,谁能睡着觉啊。”   老森面色严峻:“上次来的时候,墙还没塌,可能是天灾,也可能是哪个手欠的驴友干的。一会儿进去看看再说。今晚咱们委屈一宿,明天早上我领你们出山。地方也到了,看也看了,该回去了。”   大强说:“早就该走了。非要来这个鬼地方,看这么一眼能升官发财啊?!”   连老黄也不反对明早下山,大家都没想到这里环境会如此的艰苦。   众人走进道观大门,里面黑森森的,勉强能看出这是前殿。前殿面积不大,也就上百平左右,整体色调是暗灰的,没有多少灰尘,就是颜色沉淀得厉害,像是冷色的金属。   一张巨大的供桌放在前面,天花板上垂下来几个类似灯罩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这些“灯罩”随着外面吹来的风,轻轻摇摆,发着“嘎啦嘎啦”的声音。   我们看到供桌上并没有神佛,只是供奉着一尊牌位。   我一看就愣了,随即全身汗毛竖起来。这尊牌位是半镶在墙体里的铁牌,上面从上到下雕刻着一行字:道家南宗黄真人离境修仙处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迷宫   黑暗的大殿里光线晦暗,每个人都神色戚戚,并没有人看出我的异样。看着这块牌位,看着上面的“道家南宗黄真人”七个字,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现在还无法确定黄真人的身份,不过道家南宗在我心目中跟邪门歪道一个意思。   我们各打着手电,在大殿里四下照着,几道光柱晃动。我在老森的身边低声问:“这座道观的历史你知道吗?”   可能是受到阴森气氛的感染,老森也低了声:“圈里听说过,驴友圈什么人都有。有历史爱好者探索过这座道观的历史。”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乱走动了,来到他的身边听。   老森看着供桌上的牌位,用手电照着牌位上的字,光圈里能看到铁青色的牌位泛着异样的光:“道家南宗好像是道家的一个流派,具体怎么回事不清楚。这个黄真人本名叫黄九婴,应该是明朝时候的人,是道家修仙的一个代表人物,这座道观应该是他活着的时候主持修建的,你们看……”他用手电光照着牌位下面几个字,念道:“‘修仙处’。这里应该是他活着时候修行的地方。”   “你们说,”雨佳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老森呵呵笑:“你怎么会信这种鬼话,真有神仙早就世界和平了。”   我是修行人,老森对修行的理解很幼稚,可是也代表了大部分普通人的认知。我没有反驳。在这个问题上来回打口水仗没有意思。   修行讲究的是实修实证,并不是搞文化研究,而是真正的去修去证,到了一个境界说一个境界的话。老森理解不了也正常,因为境界未到,只能看其表面。   雨佳看着牌位,忽然说:“我们要不要给这个黄真人烧点纸?”   “不要。”我们几个人同时反驳。   大强怒道:“你是不是有病?烧什么纸,本来大晚上的就渗人。”   “你哪来的纸?”我疑惑。   雨佳说,因为昨晚遇到鬼,她问旅店老板娘要了一些。随身揣着,就在背包里。   大强一听,暴跳如雷:“你真是个扫把星,我说你怎么遇见鬼了,活该!那么晦气的东西,你怎么背上山了,真是倒霉催的,怎么跟你一队。啊,我知道了,泥石流是不是就是你带来的晦气?”   老森皱眉:“行了,大强,你别指责雨佳。雨佳,你把烧纸拿出来。虽然我不信什么鬼神的,但山里确实不安全也不干净,赶紧把这些东西扔了。”   我和老黄在旁边看着,没说话。   雨佳委委屈屈的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沓暗黄色的黄表纸。老森接过来,走到面向悬崖的墙边。这面墙破损了一块,夜里山风很大,从外面吹进来。他挡着脸,手里的黄表纸吹得噗啦噗啦作响。   我们在后面打着手电给他照亮,墙边散落着一堆暗灰色的古砖头。   老森顺着墙面破损处,把黄表纸全都扔出去。这些纸迎着风瞬间飘散,诸多黄色犹如蝴蝶消失在黑夜的风里。   老森看着满地的砖头。皱着眉:“这是谁干的,这么没公德心。”   大强用手电照照说:“这不是人为的,是风吹的。”   我们都看他,老森疑惑:“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大强说:“人为破坏的话,砖头是往外散,应该落到悬崖下面,而现在的情况是砖头往屋里落,掉在地上,劲儿是从外面来的。人为的话,谁也不会爬上悬崖干这么无聊的事,只能是风吹的呗。”   我们都笑了,道理很浅显,但因为进到道观气氛过于紧张,大家都没有沉下心分析。   老森笑笑:“有道理。”   大强道:“今晚要把破口堵住,倒不是怕风,风吹进来的呜呜声太恐怖了。不堵上咱们这一夜都会失眠。”   老森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一些,招呼我和老黄一起过来堵墙上破损的缺口。   我们四个大男人干活也快,砖头垒起来把缺口堵上。虽然砖头缝隙留得挺大,也有风吹进,但比刚才的情况好多了。   老森招呼我们把背包挡在砖头上。这样风再大也吹不落砖。   什么都收拾好,我们累的坐在地上。老森很有经验,让我们不要这样,劳累过度坐凉地方容易生病。   我们几个蹲在地上,把晚上饭吃了。吃完饭,又累又困又乏。把两个帐篷支起来,拿出睡袋。我边搭帐篷边说:“这就是花钱找罪受,好好在家睡不行吗,非要跑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体验生活。”   “你埋怨啥啊,今晚都听你的。行不?”老黄妩媚看了我一眼。   大强吐了痰:“你们两个是不是玻璃?要是玻璃别在我帐篷里搞事,找旮旯随便。”   我和老黄笑笑不说话,存着恶心他的意思。   大强阴着脸,直接钻帐篷里不出来了,也不知在里面干什么。我看看表,已经夜里八点。现在睡觉还早,可不睡吧,还困乏。   老黄忍不住想摸烟,老森警告他这里有一部分木质结构的,一旦引发山火,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老黄悻悻把烟放下。大晚上手机没信号,什么都干不了。老森道:“扑克拿来了,要不咱们四个打扑克,消磨时间最好。”   我们在地上铺了一层塑料袋,拆了三副扑克。团团围坐,开始玩起来。   玩了一会儿老黄和雨佳来了精神,他们两个一伙,赢了就大呼小叫。老森淡淡笑着,我则是没什么兴致。就是陪他们消磨时间。   打了能有一个小时,帐篷拉链开了,大强探出头,怒气冲冲:“你们还想不想让人睡觉了,我一直忍着,别当我好欺负。”   被他吼这一嗓子,大家没了兴致,老森收拾收拾扑克,招呼我们睡觉。一共两个帐篷,雨佳自己一个,我们四个男人凑合一个。   我们进了帐篷,还没十分钟,老黄爬起来:“我去尿尿,走,走。老菊陪我去。”   大强一脸厌恶:“你们两个真是玻璃。”   我和老黄出了帐篷,里面是老森的声音:“撒尿别在道观里,出去到外面撒。”   老黄不屑,低声说:“这小子还是个环保达人。”   我们出了道观,此时月上中空。黑云环绕,一片明亮。山风小了一些,周围山景非常开阔,让人心旷神怡。   我正好也有尿意,站在台阶上对着外面的悬崖解裤带。老黄顺着台阶往下走。我喊:“你干嘛去。”   老黄声音从拐角那边传过来:“有人看着我尿不出来。”   我撒完了尿,靠着山壁等他。等了半天也没个人影,我骂着:“你是不是前列腺犯了。”   我下到台阶绕过去,看到老黄站在台阶边缘,手搭凉棚往下看。   我过去一拍他:“你干嘛呢?”   老黄一哆嗦:“吓死我了。以后你能不能打个招呼再拍人。”   “怎么了?看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老黄道:“刚才我无意中看到山下来了两个人,黑影顺着台阶上来,就是奔咱们这座道观来的。”   “没看错吧?”我说。   老黄急了:“看错我一头撞死。”   我们正说着,果然下面台阶传来脚步声,因为悬崖是九曲十八折,走过数阶就要转过弯螺旋向上。我们只听到脚步声,未见到人影。   我和老黄面面相觑,同时倒退了几步,气氛莫名就紧张起来。   这时晃动两团影子,紧接着有两个人出现。他们也没料到上面有人,我们四个人两上两下,面面相对。   下面其中有个人打着手电照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他照得非常不礼貌,光线晃人的眼睛,这是一种挑衅行为。我忍住气说道:“我们是驴友,今天刚刚进山。在道观暂住一晚。你们是谁?”   “你们今天才进的山?”下面那人问。   “对,怎么了?”老黄不客气。   下面两个人也不动气,其中有个稍微年长的,叹口气说:“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是从哪条路进的山?”   “怎么?”我问。   “我们在山里迷路了。”那人说:“走了两天,就是走不出去,所有的山路都成了迷宫。你们今天进山说明还有路可通。”   我说道:“到观里说吧。具体怎么个山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跟着向导上来的。”   两个人走了上来,我们仔细打量,年长的大约三十五六,年轻的二十五六。   “怎么称呼?”我问。   年长的和年轻的互相看看,年长的说:“两位怎么称呼?”   我和老黄都有点不高兴,这两个小子心眼太多,自己不说,先反问我们。   我说:“我们都是驴友,在圈里我叫老菊,这位叫老黄。”   年长的说:“我网名叫弓砚冰,这位是我朋友,网名叫龙吉。你们管我叫弓子就行,不用叫全名这么麻烦。”   弓子和龙吉两人风尘仆仆,穿着冲锋衣背着背包,嘴唇干裂,气色很不好。   我们一边往上走,我一边问:“你们怎么出不去了?”   龙吉说:“这座山好像被诅咒了,所有的路都不通,走着走着就回到这座道观,真是邪门!” 第三百七十六章 走不出去了   我们回到道观大殿,看到老森已经醒了,他披着冲锋衣打着手电照我们,沉声说:“这两位是?”   老黄赶紧道:“我们刚才在外面方便,看到两个登山者。他们叫……嗨,我也不多这个嘴了,你们两个自己跟老大说吧。”   弓子和龙吉把背包放在墙角,过去和老森握握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这时,另一个帐篷的佳佳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头出来看怎么回事。   老森叫起佳佳,我们所有人都到一个帐篷里。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大强也起来了,惊愕地看到我们钻进帐篷里。   众人围坐一团,老森问弓子和龙吉什么情况。   弓子道:“我和龙吉是好朋友,马上要入秋了,我们商量登山踏青一次。这里我以前也来过,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是前天进山的。”   龙吉在旁边补充:“前天早上。”   “然后我们到了道观,休息片刻,下午开始出山。结果,没有走出去。”弓子说。   众人面面相觑。帐篷里有些黑,老森把手电打开,倒悬在帐篷顶,勉强当盏灯用。手电不停摇晃,光线晃来晃去,每个人的面目都有些阴森。   “走不出去?怎么回事?”老森问。   弓子一摊手:“就是出不去了。我们顺着下山的路走,明明是下山,走的是一条直线,可走着走着又回到这座道观。”   “这里山路有很多的。”老森说。   “我知道。”弓子说:“我们尝试了很多路,绕远的抄近的,甚至不走现成的路,从树林中间走,可就是出不去,走着走着又回到起点,就是这座道观。”   大强听的有点发毛:“老森,咱们不会也出不去了吧。”   “猎人径1号,你们走没走过?”老森问。   弓子愕然:“那是什么路?”   老森道:“我们就是从那条路进山的。在西南的山脚下。那条路是所有山路最远的,可比较平坦,靠近集镇,一般新来的驴友都走那条路。圈里管这条路线叫猎人径1号。”   弓子摇摇头:“没有走过。我们都不知道有这条路。”   老森看看众人,顿顿说:“实在不行,我们还按原路回去。”   “可那里发生过泥石流啊。”老黄说。   龙吉好奇,问泥石流是怎么回事。我们把来时遇到泥石流的事说了一遍。   弓子和龙吉互相看看,脸色都不好看。   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谁也没说话,只有头顶的手电晃来晃去。   老森道:“大家休息一晚吧,养足体力,明天一早下山。你们确定附近的山路都下不去吗?”   弓子沉默一下说:“我们是走不出去,或许有你们在,重新走一遍能打破这个怪圈。”   老森道:“这样,明天早上咱们先就近尝试,如果真的走不出去再想办法。”   弓子和龙吉只有睡袋没有帐篷,我们这几个大男人实在住不下一个帐篷,没办法。我和老黄还得和佳佳挤一个帐篷里。   此时帐篷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佳佳非常害怕,抱着肩膀:“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黄躺下,缩进睡袋里:“别多想了,明天走走看再说。”   佳佳看我:“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那啥了。”   “什么?”我看她。   “我听说山里经常出鬼打墙。在山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让鬼迷了眼。”佳佳悄悄说。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气氛有些紧张,我听了她说的话,竟然莫名起鸡皮疙瘩。   我咳嗽一声,没说话。   佳佳说:“你们相信我,我真的看到昨晚的鬼跟着咱们,真的!”   我有点害怕了,对这个人也越来越厌恶。就像有人总是跟你报忧不报喜,有的没的说一些噩兆,说的呢也对,可说多了就让人厌烦,不自觉的把她和厄运联系到一起。   佳佳现在就是这种感觉,给人一种强烈错觉,所有的厄运气似乎都是她带来的。   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对,可这个念头像乱草一样疯长,怎么看这个人怎么别扭。   我搭着脑袋说:“甭管有没有鬼,明天一早就回去了,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   我躺下之后,佳佳还絮絮叨叨说:“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说人要死的时候都有一些征兆。比如说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老菊,你说咱们遇到鬼了,是不是说明咱们也要……”   我真是怒了,吼了一声:“行了,睡觉!别有的没的乱猜。”   我还是善良,吼完了觉得有点后悔,可不想道歉,斜眼偷窥看着佳佳难为情地躺下,嘴里还嗫嚅不已,显得可怜。   我在心里叹口气。明天就走了,以后再也不相见,就这样吧。   我做了一宿噩梦,睡得不踏实,鼻子不通气,难受劲就别提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早,这些人还在睡觉。我轻轻披了件衣服出了帐篷,光线从外面照进来,整座大殿比昨夜亮堂了不少。我看到供桌是暗灰色。墙上镶嵌的铁牌泛着青光。   黄九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着牌位越看越害怕,转身刚要走,看到龙吉站在身后。   龙吉看着牌位,我咳嗽一声:“早啊。”   “或许传言是真的。”龙吉盯着牌位说。   “什么传言?”我问。   “你没听说过吗,”龙吉说:“去年有两个驴友登山来到这里。然后失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听说了,怎么了?”   “他们会不会和咱们一样,怎么下山都走不出去,在道观附近打圈圈,然后就……”龙吉说。   我笑笑:“别那么迷信,都是传言。”   龙吉摇摇头:“昨天我和弓子大哥,我们整整走了一天,所有的路都走了,走着走着又转回来。你不知道那种崩溃的感觉。”   “就算有脏东西。”我说:“咱们人多阳气重,不怕那个。”   “你手机有信号吗?”龙吉看我。   我掏出手机给他看,还是没信号。   “这座道观我以前来过,信号格满的,而现在没有信号,你说怎么回事。”龙吉说。   我苦笑:“我上哪知道去,我又不是移动公司的。”   龙吉叹口气:“今天走走看,如果出不去……”   “肯定能出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回头看,正是老森。   老森一边套外衣一边说:“放心,我肯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一个都不少。”   大家都起来了,吃了东西,必须保证体力。这一夜都没有睡好。可看起来气色还都不错。大家把东西收拾收拾,打好包,一起出发。   老森确实极富经验,他轻车熟路带我们走,来到一处山路下去。弓子说:“这条路我们走过,走不出去。”   老森在队伍前面,声音淡淡:“再走走看。”   时间不长,弓子指着一棵树说:“你们看。”   我们看到在树干上用刀划了个深深的痕迹,弓子说:“这是我和龙吉做的痕迹。这一路做了很多,可是没用,明明是顺着直线走,可最后还是绕到道观。”   老森面色凝重,看看他没说话。继续带领队伍往前走。   我们一路走得很快,彼此间没有交谈,大家一门心思赶路,想着早点从这里离开。   我,老黄。雨佳和大强都是新人,从来没走过这条路,蒙头转向,只看到一路的大树参天,密密深深的林子。路也是九曲十八弯,转来转去发晕。   前面老森停下来。   弓子站在他的旁边,两人一起往前看。我们看到两人的表情非常凝重,知道有事发生,赶紧都过去。   此时此刻我们站在山坡上。站高望远,对面是一面峭壁,此时晨光氤氲,正照射在峭壁上。离境观的屋檐亮起,泛着黄光。犹如沐浴在天国之中。   众人脸色煞白,面面相觑,真的走回来了。   雨佳盯着道观,眼神迷离,像是见到了上帝。   所有人没有说话的。沉寂了片刻,弓子轻轻道:“我们又走回来了。”   龙吉瑟瑟发抖:“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这会不会是鬼的旨意?”雨佳神经兮兮地说。   大强呵斥:“闭上你的鸟嘴,哪有鬼,胡说八道。”   雨佳还在那说:“我们撞鬼了,是鬼不让我们出去的。鬼要留我们在这里,我们或许全都得死。”   弓子皱眉:“这女的是哪来的神经病,你们队伍里怎么还有这样大脑不正常的人。”   大强道:“就是个神经病,说自己见鬼了。弓子哥你也别说,就这么个女神经病,还有男的追呢。是不是,老菊。”   我瞪了他一眼,没搭理,这小子满嘴喷粪。   弓子抱着肩膀看老森:“你说咋办吧,咱们得想办法。”   老森沉思片刻,下了决断:“走猎人径1号,从我们来时的路回去。”   “那里有泥石流啊。”老黄说。   “我们可以在路边等,只要下了山就有希望,总比困死在这个道观里强。”老森斩钉截铁。 第三百七十七章 新的发现   我们简单商议一下,都同意从原路走。原路可能是所有山路里最长的一条,一走就是一天,可只要能出山,大家都豁出去了。   众人歇了片刻,往回走。这条路不算崎岖,比刚才走过的捷径要好走很多。   好走的路一般都很长,众人心情晦暗,步履沉重,走了没一个小时。个个喊累。   就这么歇歇走走,始终是在林子里打转,走来走去,我觉得路两旁的景致都差不多,有时候觉得转回来了,眼前一亮又柳暗花明。   我是彻底晕了,这要没老森在,换我自己,干脆就困死在山里。   走了大概三个多小时,个个神疲力乏。大家坐在一起休息,弓子喝着水说:“老森,到底还有多远。”   老森面色凝重,看看表:“下午一点了。”   大强焦躁地说:“甭管今天走到几点,就是走到下半夜也一定要出山。”   谁也没说话,大家拿着水壶有一搭无一搭喝着水。   老森忽然道:“你们省省水吧。”   众人目光落在他身上,老森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抬起头说:“大家省省水,不渴的时候尽量不要喝,渴的时候也要尽量少喝。”   “你什么意思?”弓子问。   老森道:“一旦……”他沉默一下:“一旦我们出不去了,困在山里,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这么一说,像是油锅里落进了水,所有人都炸了。大强反应最强烈,一下冲过来,旁边龙吉手疾眼快把他拉住。   大强像个狂躁的暴徒,指着老森:“你把话说明白,什么意思,为什么困在山里出不去了?”   老森坐在石头上拿着树枝,像没看到这个人一样,不为所动。他缓缓说:“我们走了几个小时,还没走出以前半个小时的路程。”他抬起头看着我们:“我们在山里打转。”   龙吉死死拉住大强,大强那样子就像是要揍老森似的。老森人高马大,经常进山探险,那个野性的气质真不是盖的,偏偏他这人还温文尔雅。不过真要把他激怒,估计他一拳就能让大强失去战斗力。   雨佳哭丧着脸,像是要哭了一样,她哽咽着说:“要不然咱们还回道观里吧,是命运在安排。”   大强把怒气冲向她:“命运你妈……”   我打断他的话,冷冷看着他:“行了,别上脸啊。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大家要拿出主意,尽快离开这里。”   老森慢慢地说:“野外环境中生存,你们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吗?不是水,不是食物。而是意志力。”   大家静下来,一起看他。   “有意志力就有耐力就有体力,就能熬过危险和严冬!很多人就是在解救的前一刻功亏一篑。你们是把体力留着走出大山,还是留着互相内斗,自己决定。我把话放在这了。现在省一分力气就多一分求生的几率和希望。”老森掷地有声。   大强指了指我,做了个发狠的表情。他回到原位,气呼呼坐好。   我没理他,对老森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森你就是老大了现在,野外生存你最有经验,你说怎么办。”   老森看看天色,又看看时间:“大强刚才说的建议很好,也是我所决定的。咱们就沿着原路往回走,哪怕走到深夜也得走,走出去为止。”   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人少的时候可以互抒己见,可人一多,反而权威的力量体现出来了。老森作为领头人,决定的计划所有人都要执行,众人没什么异议。   我们跟着他再次出发,山林绕来绕去的,可时间还在正常流逝,眼见的从阳光明媚到天色暗灰,又到黑云压顶。光线越来越差,山风却越来越强。   我和老黄走在最后,老黄冻得哆嗦,嘟嘟囔囔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睡道观呢,最起码挡挡风。”   越走天色越黑,我们脑子已经麻木了,哪是哪根本认不清,就看见一棵棵树晃悠。   老森打着手电照着路面,我们行走在山间一条窄窄的山路上,众人排成一条线。场景晦暗。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这个队伍有点类似老电影里赶尸的场面。道士在前面作法扔纸钱提着灯笼,后面一堆僵尸蹦跳着跟随。   或许雨佳说的有道理,真的有鬼,我们让鬼迷了。要不然为什么会这样,根本说不通,这就是灵异现象。   走着走着,前面队伍停下来。老森招手:“都过来看。”   我们走过去,站在高处看,此时月悬高空。如一轮明镜。月光如水照在对面的峭壁上,道观屋檐飞角,映着月光,显出一种类似金属般暗色的灰。   老森笑了,盯着道观喃喃:“我们又回来了。”   气氛压抑。我们现在连惊讶和绝望的情绪都没有了。在山中行走一天,双腿灌铅,大脑空白,只想一头栽下去好好睡一觉。   这一天的行程,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彼此没有交流,在机械行走时,每个人估计脑子里都在做出各种各样的设想。走不出去绕迷宫一样又回到道观,其实大家都做过这样的预想,有了心理准备。   此时此刻,真的出现在眼前,我们一个个都麻木了。   老森带着我们登着台阶重回道观,哪怕对这里再厌恶,也要理智地看问题。道观是过夜的最佳场所,避风,温暖,和谁置气也不能和自己置气。   进了道观,个个无精打采,用最后的力气搭帐篷铺睡袋。   我们彼此看看,谁也没有心气说什么,钻进睡袋里睡觉。这一夜又香又沉。竟然没有做噩梦。   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我们从睡袋里出来,一个个睡眼惺忪头发蓬。   大家凑在一起吃早饭,老森说:“食物吃一点少一点,大家都节省一些。”   大强非常懊恼。刚上山的时候,他因为和我们吵架,赌气似的糟蹋了不少食物,现在他剩的是最少的。   他知道和我们关系不好,到时候要吃的恐怕要不出来。所以吃的特别节省,一袋饼干就吃了四五块,剩下的扎了口像宝贝一样放进包里。   吃完饭,我们凑在一起探讨下一步怎么办。   老森道:“吃的可以少,但喝的水是生命线。而且咱们还要洗脸,不能总这样邋邋遢遢。昨天夜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道观大约二里地外,有个很偏僻的山坳,我记得那里好像有清泉水。等一会儿都过去看看。但愿这条山溪还在。大家要牢记水的位置,如果真的出不去,那就是我们的生命保障。”   我们把一些不用拿的东西都扔在道观里,反正也没人偷。大家尽可能多带着盛水的工具,废瓶子。水壶,结实的包装袋之类。   出了道观,跟着老森走山路,二里地比起我们昨天出山的行程,确实算不得什么。很快就到了。绕过一道山梁,听到涓涓的流水声,众人精神大震。   水在人的意识里真的是生命的源泉,带着希望。听到水流声,让人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我们继续往里走。眼前陡然开阔,如同柳暗花明。这里有一片青青的池塘,水是从高处顺着石头缝流出来的,周围绿草茵茵。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如此清澈的水,连下面石头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我们来到水边。有的用水瓶打了水,还有的干脆凑在水边,把头探进去喝。   我也盛了一些,入口冰凉,带着独有的草木甘甜。脑子冰的爽的一激灵,如同三伏天吃了个大西瓜。   众人一开始还有顾忌,后来全都凑在水边,竭尽所能地打水。   老黄捧起一汪水洗了把脸,凉的起鸡皮疙瘩,长啸一声:“爽啊。”这时,他忽然碰碰我:“你看那是什么。”   我定睛去看,草丛深处有个黑色的东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们走进草丛,来到那东西前,捡了起来。   我和老黄面面相觑,这是一个日本牌子的黑色数码相机。我摁了摁开关,没有打开,应该是没电了。   我走出来,晃着这东西说:“你们都来看看。”   众人凑过来,看着相机啧啧称奇,讨论着是什么人留下来的。老森拿在手里看看:“应该没坏,回去有充电宝,可以充电,看看里面是什么。”   有了这东西,大家都非常好奇,水打的差不多了,众人打道回府。   回到道观,老森翻出充电宝,连接上相机。相机灯亮了,果然没坏,开始充电。   充了片刻,老森摁动开关,屏幕闪动一下,出来了一张照片。 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四次出现   我们找到的数码相机属于全自动数码相机,也叫傻瓜相机,并不是单反,小巧得很,适合远途携带。相机的使用上和遗失的地点来看,相机的主人应该也是驴友。   老森打开相机,出现的第一张照片是风景,照的相当有水平。   这种相机性能上肯定赶不上单反,这张风景照是临山观云海,光线和构图却都是顶级的。   我们所有人凑在一起看着。老森被簇拥在中间位置,他深吸口气,继续摁动播放键,看下一张。   下一张照片上有两个人在向着镜头打招呼,机位很高,其中有个人还伸出了手,一看便知是这两个人在自拍。因为没有自拍杆,只能人为的用手举着相机。   这两个人非常年轻,面白无须,青春阳光,看上去更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穿着冲锋衣,背着包,后面是悬崖,再远处是光芒四射的太阳,整张照片虽然是自拍,但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境味道。   “下一张,下一张。”大强催促。   老森拿着相机,紧紧盯着这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我看出不对劲:“你认识这两个人?”   老森点点头,深吸口气:“他们两个是表兄弟。左边的那个是哥哥,圈里管他叫大优,右边那个是弟弟,叫小优。”   我们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   老森道:“就在去年。大约也是这么个时候,这两个人进山之后就失踪了。”   我大吃一惊,赶忙说:“失踪的两个驴友就是这两个人?”   老森点点头:“这件事看来大家都知道了。我参加了当时的搜索工作。驴友群、警察、亲朋好友,还有一个叫灯盟的组织,很多很多人组成了自发的队伍,进山寻找两个失踪者,都无功而返。这一对兄弟像是凭空蒸发了。”   老黄说:“我听说这两个失踪者有一个后来在市区出现过,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老森说:“当时我就在现场,是我第一个发现了小优。”   众人都抽了口冷气。   老森说:“是中午我记得,街对面有家拉面馆,我正和朋友走过,也就是那么个瞬间,如果不回头的话可能就错过去了。我无意中侧过头,看到拉面馆门口有人正在吃面。那人穿着一身红色的冲锋衣……”   他指了指照片上的小优:“就是他。我一眼就认出是他。我和他们哥俩关系很好,一起组织过活动。看到小优的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距离他们失踪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一点都没有消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市区?他如果真的脱险回来,应该通知家里通知群里,可谁也不知道。我赶紧拉着朋友穿过街道。到拉面馆找他,座位已经空了。”   此刻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说,个个屏息凝神。   道观的大殿中回响着老森的声音,在这个环境讲述这种往事。让人心底发毛。   “他已经离开拉面馆了?”我问。   老森看我。   我赶紧说:“我听来的传闻是这样的,说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没有离开,当时的情况只有我知道,他还在拉面馆里。”老森说。   我倒吸了口冷气,支耳朵听着。   老森说,他们几个人追到拉面馆发现座位是空的,赶紧问服务员刚才坐在这里的人哪去了。服务员说那人上厕所去了,刚才还打听厕所的位置。   一家拉面馆能有大的厕所?厨房的旁边有个小小的破木门,里面就是厕所。厕所特别小,一次只能上一个人。   老森在外面守着,厕所门半天也没开。他问服务员人在里面吗?服务员过去敲敲木门,里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有人。”   老森当即觉得奇怪,这个声音并不是小优的,听起来像是老爷们。他伏在厕所木门上仔细听,忽然听到里面的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声音发沉,透过木门出来,听起来非常失真,但他还是听到了些许的内容。   “说的什么?”我们饶有兴趣地问。   老森说,里面那人像是在自问自答,喃喃自语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我是什么人。   老森当时没怎么听清,还以为里面的人在问他是什么人,他张口说我是老森。谁知里面那人在自问自答,他答给自己听,我是一个正在寻找自己的人。   老森一瞬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正待细听,这时过来一个酒蒙子。酒蒙子是东北话,可以理解为醉汉。这醉汉吃拉面也要配白酒,喝得醉醺醺的。推门就要上厕所。   老森赶忙说,里面有人。   酒蒙子不管那个,拉住门把手,使劲往外一拽,门竟然没锁。应声而开。   老森看着厕所里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厕所面积不大,就一个便池,旁边放着水桶,可能是冲水用的,里面遍布污渍,臭不可闻。   就这么个小破厕所,让他五雷轰顶,因为他看到厕所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酒蒙子上厕所不关门,站在便池前解开裤带方便。接下来是尿液飞溅的声音,老森已经可以肯定,厕所里确实没人。   “你听错了吧?”弓子忍不住说。   老森低头看着相机,苦笑着摇摇头:“听得真真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想想有些后怕。我在驴友群里把这段经历贴出来,没一个人信我的,甚至还有人喷我,说我哗众取宠。我当即没了心情,不想多说。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底。”   老黄听得津津有味,碰碰我:“你怎么看?”   我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头冷汗,又是这个问题!这是第四次出现了。先是二龙问我,然后凶杀者问医生。再就是雨佳遇到鬼,现在又是老森趴在厕所门上听到失踪者奇怪的自问自答。   我擦擦冷汗,觉得全身发冷,不由自主抬头看整座道观大殿,虽是白天。可大殿透着沉沉的阴森之气。   一直沉默的雨佳忽然说:“森哥,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小优在厕所里的自问自答。”   老森看看她,缓缓说:“他问,我是什么人。自己又回答,我是一个正在寻找自己的人。”   雨佳哆哆嗦嗦地说:“森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老森问。   “你还记得吗,我在旅店遇到鬼的时候,鬼也是这么问我的!”雨佳越说越怕,紧紧抱着肩膀。   她这么一说,老黄和大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老森更是脸色一刹那间变得煞白。   弓子和龙吉不知怎么回事,好奇地追问。   大强把我们来时雨佳晚上看到鬼的事说了一遍。弓子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这个问题现在出现了两次,老森去年在厕所听过一次,前两天雨佳在旅店遇到鬼。鬼也问了一次。”   “其实,”龙吉忽然道:“这个问题出现了三次。”   我们所有人都看他。   龙吉沉默一下说:“我也被人问过。”   我们全都看他。龙吉垂着头说:“这件事涉及到我的隐私,和我的爱人有关,你们就不要追问了,总而言之我也遇到过,有人问这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压抑,风从峭壁临墙吹进来,呜呜作响。供桌上方类似灯罩的物体互相碰撞,发出异声。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老黄轻轻嗓子说:“我忽然有个想法。”   “你说。”老森看他。   “我们这些人并不是偶然相聚在这里的。”   大强瞪大了眼睛看他:“你什么意思?”   老黄挠挠头:“咱们之间好像有很多共同点,比如说你们都听过同样一个问题。会不会是这个问题,把我们都聚在了一起?”   “那你听过这个问题吗?”大强问。   老黄摇摇头。   大强说:“说的还是呢,我也没听过,为啥我也来这了?别胡说八道扰乱军心了。”   老森突然回过头,盯着供桌上的牌位看。他喃喃说:“‘离境修仙处’,你们说离境修仙是怎么回事?怎么叫离境?”   弓子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我们走不出去,和这座道观有关系?”   “对,肯定和这里有关系。”大强说:“我一来就觉得道观邪门,喘不过气。”   “别打岔,”老黄说:“说那么多没用的,先看相机,看看那两个人都拍了什么照片,有过什么经历,或许能帮到咱们。”   我们往前凑了凑。一起凑过头去看老森手里的相机。   老森摁动播放键,继续往下播放。照片是白天阳光,能看出两个人正在愉快穿越山林,拍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明媚的光线。   等放到大约二十张的时候,场景变了,从树林变成了峭壁,光线氤氲,清晰地看到峭壁上的凌空建筑,正是我们所在的道观。   这种感觉极其奇妙,很难描绘,神秘的失踪者在失踪前拍下一座建筑,而这座建筑正是现在我们的栖身所在。 第三百七十九章 怪事   “按拍照的时间顺序来说,”老森道:“能看出来他们进山之后一路来到了道观。”   后面好几张照片都是道观的各种角度拍摄,看样子两个人当时心情还不错,有闲情逸致拍照片。   再往后看,照片没有确切的时间标记,显得非常混乱,有道观的内部景,有他们站在峭壁凌空台阶上向下拍摄悬崖的景色,还有几张聚焦在道观的廊柱和供桌上,也不讲究构图,看样子就是随手乱照的。   再后面的几张图,场景变了。是在深山里,近处远处都是密林,杂草丛生或是大块大块的山岩。如果按照逻辑往下推理,他们进了道观以后。这是往山外走了。   进展到这里是我们最关心的,虽然已经知道结局是两个人都失踪了,但我们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们能走出去。在照片上能提供些许线索。   照片里的天色黑了下来,拍摄的景物也开始模糊。这是因为天黑后进光量少,手稍微一抖,场景便会产生虚影。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后面几张照片是同一个场景,是在山岩上拍的,拍的是山岩前一片树丛。同一个角度同一个方向,连拍了数张,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照什么?”弓子疑惑。   “他们不是在照什么,”老森紧紧盯着屏幕说:“他们是在发信号。”   “发信号?”弓子越来越迷惑。   老森道:“这是驴友野外生存的小常识,夜里光线不足,相机为了补充光源会自动开启闪光灯模式。按动快门之后,便会频频闪光。在这种极度黑暗的山林中,光亮频闪离着很远就能看到。”   “这样啊,”弓子说:“那他们在给谁发信号,这大半夜的。”   “还有一种可能。”龙吉说。   龙吉一直默不作声,突然说话,所有人都看他。龙吉表情凝重:“他们不是在用闪光灯发信号,而是在用闪光灯照明。”   “他们不是有手电吗,照什么明。”大强嗤之以鼻。   龙吉道:“手电的光亮不足以照亮他们想看的区域,闪光灯的光亮在黑暗中会非常强烈。”   “那他们在照什么呢,请问。”大强问他。   老森摁动播放键,到了下一张。下一张的场景非常奇怪。   场景是深林里,密密丛丛的树木深处有一栋木屋。黑暗中木屋死气沉沉。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个轮廓。   “你知道这个木屋吗?”我问老森。   老森点点头:“驴友群里有人提到过,距离道观不远有个林间小屋,十分荒败。不知什么时候建造的。只是听说过,我认识的来过这里探过险的朋友都没有见过这个木屋。以前我总以为这是扯淡,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间房子。”   我们把目光聚在这张照片上,拍照人距离深林处的木屋大概能有十多米的距离,天太黑了,拍出来的木屋种种细节很不清晰。   老森继续摁动下一张,然后又一张,一连三四张都是同样的场景。可见当时的拍摄者站在同一位置连续拍下好几张照片。   “难道他在给木屋里的人发信号?”老森看得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老黄摇摇头:“都找到木屋了还发什么信号,干脆直接过去求助得了。”   “难道是照明?”龙吉自言自语。   “都不是,你们都猜错了。”忽然有人说话,是雨佳。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她是女孩,可谁对她都没兴趣,把她当中性来看。整个过程中她都没说话,现在突然说出来,声音略略颤抖。   “那拍照片干什么?”老森看她。   雨佳颤着手指向照片,那是木屋的一侧。非常黑。她几乎带着哭腔:“那里有……有一个鬼。”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寂下来,气氛紧张到能拧出水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强骂。   “你们看,这是个鬼。”雨佳细细的手指头苍白无血,点在照片的那块区域上。   数码相机可以扩大照片,老森滑动屏幕,让那一片区域尽可能的放大。   我们都看到,照片的木屋那一侧。深深黑影里,真的模模糊糊有一团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说是阴影也行,说是个人也勉强可以,反正似是而非。   “你凭什么判断那是鬼?”老森皱眉。他也开始深深厌恶雨佳了。   雨佳长得不算讨喜。加上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让人喘不过气的灵异事件,让人对这个女人不自觉就产生反感。像是一个人天天住在厕所,哪怕澡洗的再干净,人们看到她的第一感觉还是觉得很臭。   雨佳看我们,眼圈竟然红了,明显是吓得。她哆哆嗦嗦说:“这个鬼我见过,住旅馆的那天晚上,它来到我的房间,它缠着我们……是它缠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山的,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闭嘴!”大强一脚踢过去,正把她踢倒。雨佳摔在地上呜呜哭。   老森一把拉住大强。厉喝一声:“不准打人!”   “她满嘴喷粪!”大强梗着脖子喊。   “那也不准打人。”老森惊怒:“有矛盾都可以解决,就是不准打人!”   老森虎背熊腰,还是国字脸,这一发怒不得了,大强明显萎了,嘴里还硬:“她嘴再贱,我再打。”   “一边去。”老森把他推了一下,然后过去扶起雨佳。   我们几个男的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雨佳抱着膝盖呜呜哭,嘴里还在念叨:“我没撒谎,你们都认为我撒谎,我真的见到鬼了。”   “行了。你也别哭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老森非常不高兴。   老黄咳嗽一声:“那啥,继续看照片吧,看看都拍的什么。”   老森坐下来,继续往下播放。场景变了,镜头晃动很厉害,好像是跑的时候随手一拍。   我们勉强能看到照片上的木屋变得越来越远。也就是说,这个拍照人在远离木屋,而且跑的非常仓促。   这时的拍照并不是为了照到什么,好像在用闪光灯吓唬着什么东西,让这个东西不要跟着自己。   老森按到下一张,这张算是比较清晰的。木屋已经远去。小成了火柴盒的大小,周围是苍天古木。我们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照片上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团人影。   这个人影非常清晰,就是个人,绝对不会是其他东西。它站在那里,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服,脸发白,好像带着白色的面具。深夜中看来非常可怖。活生生的灵异照片。   我们面面相觑,喉头咯咯响,谁也没吭气,一片死寂。   拍照人发现了木屋,本来想过去,可突然发现在木屋的一侧站着怪人,这怪人脸白身黑,高高挑挑的,换谁都会害怕。拍照人狂奔逃跑,这个怪人在后面紧紧相随。拍照人不停打着闪光灯,来照这个怪人,目的是赶走它。可做的这些都是徒劳。   我看看雨佳,木屋出现的怪人或许真的是雨佳所说的“鬼”……   难道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在阻止我们出山?   好长时间,老森才按动下一张照片。这是最后一张了,我们看到照片上镜头歪斜。落在地上。整个场景是从下往上拍的。   也就是说,拍照人很可能已经遇害了,相机落在地上。   照片里是黑暗的草丛,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看什么,这人的双眼在黑暗中竟然发着诡异的红色。借着眼睛的两团红色,能清晰地看到这人穿着一身老式道袍,头上扎着发髻,好像是个道士,如鬼似魅。   因为太黑了,看不清这个人的具体长相,留在印象里就是那两只血色通红的眼睛。   “怎么又出个道士?”老黄颤着声说。   我下意识打量一下道观,四处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我知道了,道观里藏着道士,是这个道士把两个驴友杀了。”大强言之凿凿。   走不出山就够闹心的,怎么突然就多出一个诡异的道士来。   我们看着屏幕上的最后一张照片,道士应该挺老的样子,能有五六十岁,深夜里身着道袍,眼睛冒红光,恐怖的有点不像话。   “从现在开始。”老森看着我们每个人:“谁也不准单独行动,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抱成团。”   众人没说话,全都点点头。弓子和龙吉都有些后怕,他们这两天在树林里瞎闯,竟然没遇到这个道士,遇到的话很可能和失踪的两个驴友一样下场。   “我还想再去一趟山溪那里,”老森说:“相机是在那里发现的,说不定有别的线索。”   “你们没发觉一件怪事吗?”我说。   众人看我。 第三百八十章 林间小屋   “什么怪事?”老黄问我。   “从最后一张照片来看,”我说:“拍照人已经遭遇不测,相机就落在他的身边,可是咱俩在草丛捡到这个相机的时候,旁边并没有看到尸体或是其他东西。”   “你怎么想的?”老森问。   “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拍照人只是短暂昏厥,他醒了之后带着相机来到山溪旁,而后发生了某个意外,把相机遗失。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拍照人已经死了,是其他人拿着相机到了山溪旁。”我说。   “老菊的这番话有点提醒我了,”老黄说:“当时是两个驴友啊,一个大优一个小优,可为什么从照片来看,好像只有一个人在亡命,另外一个人哪去了?”   众人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做沉思状,这里有太多的不可琢磨。   老森说在这里琢磨也是瞎琢磨。莫不如到山溪旁是寻找寻找,或许有别的线索。   一听说还要再去水池边,大部分人都不爱动了,天天这么来回拉锯体力也受不了。老森站起来,戴上帽子,告诉我们好好休息。他去去就来。   老黄拉着我,做了个眼色,示意一起去。   我体力还好,毕竟是修行者,跟着古学良学过一些真功夫。我和老黄要跟老森一起去。   老黄低声说:“把包背上。”   包很沉,里面装着水和食物,就这么背走了,好像对其他同伴的不信任。老黄看我犹豫,低声急道:“你还愣什么,赶紧背着走啊。放在这里要是谁偷了你的食物,到时候你饿死我可不管。”   也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情况非常严峻。食物一旦吃完,会出现什么事都不好说,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我和老黄把背包背上,果然,大强看到之后说怪话:“呦呦,谁还能偷你们东西。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当贼了吗?弓子哥,这我可不能忍。”   弓子和龙吉对视一眼,弓子绝对是社会老油子,微微笑着,没发表任何意见。   老黄切了一声:“我就背怎么了,咬我蛋啊。”   老黄是真正的二皮脸,说黄笑话插科打诨,给人的印象本来就粗鲁,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不意外。而我一向以君子自居,如此防着同伴让我内心有些愧疚。   老森却没有拿背包,只是带了两个趁手的工具,我们三个出了道观。   一路山行,彼此没有交谈,很快来到山溪池塘旁。面对一大片密草高林,老森道:“我往东,老菊往西,老黄走中间,咱们分三个方向探索。”他看看表:“不能走远了,半个小时以后,不管有没有发现都要回来集合。”   我顺着西面的方向走下去,林子很深,草也高密,天气炎热,走了一会儿。我闷得受不了。   从草里走出来,把背包放下取出水壶,大口大口喝水。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已经远去,我索性也不走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昨晚可能没睡好,困意泛了上来。眼睛怎么睁都睁不开。我凭着最后的意识躲到一块石头后面,就算他们来找我,第一时间也发现不了我在偷懒。   我把背包靠在身后,手里抱着水壶,迷迷糊糊睡过去。   睡着睡着,一阵发冷,我揉揉眼起来,模模糊糊好像场景变了,我站在一家宾馆的门前,轻轻敲敲门,门开了。开门的竟然是贾佩佩和王思燕。   这两个女孩都穿着白色的睡衣,长发披散,贾佩佩明艳动人,王思燕鲜活可爱,完全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   我进了房间,里面热气蒸腾,洗手间的门开着,里面散发出暖暖的热气,一看便知,她们两个人刚洗过澡。   我喉头发痒,干咳了几声,刚要说什么,王思燕把水葱一样的手指放在我的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们两人也不说话。一左一右拉着我的手,坐到床边。我还没做出反应,就被她们两人推到在床上,两人左右依偎在我的身旁,如同小猫一般。   我深吸几口气,心想不对劲,不对劲,做梦,做梦。   我想扇自己嘴巴子,逼迫自己从梦中醒来,可她们两个人紧紧抱着我的胳膊不让动,王思燕更是过分。居然在我耳边吹气,吹的我骨软筋麻,心跳加速,就感觉全身那个血啊,一个劲往上涌。   我一边享受着软玉偎香,一边心里冷笑。虚境妄境我也经历过不少,弄俩美女就想糊弄我差点意思吧,当年刘振江让我当皇帝我都不干呢。   我虽然不知道此时这般幻象从何而来,但肯定是假的无疑。我闭上眼睛,心下清凉,爱谁谁。   就在兀自镇定之时。忽听到门响了,好像又有人走进来。我睁开眼,看到从门外进来两个人。   前面是个很有些姿色的女孩子,身材高挑,穿着明黄的蝙蝠衫,一脸笑模样,有些混血儿的味道。她后面跟着的那个人,就有点恐怖了。   这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戴着白色面具,站在门口犹如一团黑影,直愣愣看着我。   这一瞬间我血脉倒流,认出来了,这个黑袍怪人不就是雨佳半夜看到的鬼吗?   我想坐起来,而贾佩佩和王思燕像是两条蛇一样攀在胳膊上。那个陌生女孩来到床前,俯下身对着我的脸,张开嘴竟然吐出一口寒气。我全身发冷,冷到骨头里,情不自禁战栗。   鬼影站在门口看着我。   整个房间充满了黑暗的阴森之气,我全身动弹不得,脸上又被吹着冷风,一瞬间几乎崩溃。这个时候我也是豁出去了,猛咬舌尖,好像咬破了,我张开嘴“噗”一口血喷出去。刹那间眼前的宾馆房间再也不见。   我打了个哆嗦,猛然睁开眼,一翻身坐起来,满头都是冷汗。   乖乖隆的咚,难道做梦了?我从地上站起来,左右打量,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这里并不是我刚才睡觉的石头,而是一大片树林,前后左右都是树。此刻也不是白天,已经入夜,夜空明月高悬,地上一片惨白。   我看到树林深处有一栋破破烂烂的木屋。   一看到这木屋,我心跳猛然加速,这不就是相机的照片里出现过的吗?!   我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一步步走向木屋。屋子窗户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火苗,扑闪扑闪的,照的窗户鬼魅丛生。   我来到木屋前。头上是冷汗,犹豫片刻轻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犹豫了一下走进去,屋里充盈着一股很奇特的腥味,一闻就闻出来,是血腥气。   这让我紧张起来。周围一片黑暗,没有光线。我小心翼翼走到桌前,捧起那一盏油灯。   一只手掩着火苗,慢慢往前走。这是完全木质的房屋,由各类圆木搭建而起,结构极其精巧。木头表面刷着漆料的保护层,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可能是防潮防火。   我顺着血腥气走,抬眼发现对面的墙上挂着东西,血刺呼啦的。铺开了面积非常大,好像是一张皮。   正待细看。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细细碎碎透着阴森。   我赶忙把灯盏放到桌上,无处可藏,只好一猫腰钻进桌子底下。   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人,只能看到膝盖以下。   膝盖下是黑色的。看不到双腿,好像是黑袍。黑袍?我吓了一大跳,不会是那个鬼吧?   这里难道是鬼的老巢?   我心跳加速,抖成了一个。   那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趴在桌子底下看着,发现不同寻常的细节。这人走路并不是前后挪动双腿,而是平移平滑,也就是说,应该是悬浮的。   什么人能悬在半空,那只有鬼了。   我紧张满头都是冷汗,几乎迷糊了双眼。这时就看到这只鬼站在墙对面,似乎在盯着墙上一大张皮看,还在喃喃自语:你来问我,我是什么人。说啊,来问我,我是什么人。   我吓得喉头咯咯响,气氛实在太恐怖,干脆趁这个工夫溜之乎也吧。   我慢慢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回头看看它,那鬼还悬浮在墙前,没有察觉到我。   我一步一步爬到门口,看着外面黑森森的森林,站起来刚要跑,忽然就感觉到脖子后面一凉,好像有人在对着脖子吹冷气。   “来问我,我是什么人。”后面响起冷冷的话。   我惨叫一声撒腿就跑,没跑两步摔在地上,看到一团怪影黑压压浮了过来。   完了完了,我想使出天罡踏步,可全身沉重,手脚发僵,站都站不起来。   巨大的危险如同黑影一般笼罩过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道士   现在的我连转身都相当困难,黑影如云,越压越低,我心惊胆寒。   忽然只听“嗖”一声快响,空气似乎被什么刺破。我的压力顿消,回头去看,不知从哪飞来一只箭,正钉住地上的一个东西上。   那东西是黄色,好像是某种动物,正奋力挣扎,左右摇摆,却根本无法挣脱这只箭。   箭羽直接穿胸而过,牢牢把它钉在地上。   这动物吐出一股烟,烟雾弥漫,我打了个哆嗦。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缩在大石头的后面。这块石头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地方。   我这才恍神,刚才应该是做了两层梦境,宾馆一层,林间小屋一层。现在总算是醒了。   我擦擦口水,全身沉重,昏头昏脑从石头后面出来,看见周围林间雾气环绕,在草丛边缘趴着一只奇怪的动物,被一只箭钉在地上。   我赶紧揉揉眼,没有看错。那动物还没死,看上去像是大老鼠,唧唧叫着,地上抓的全是爪痕。   我正迟疑间。林子深处缓缓走出一人。这是个道士,大概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道袍,高束发髻,双眼炯炯有神。怪的是,在他左肩上背着一只小巧的黑弓,看上去像是女人用的,到是精致。可见刚才那只箭羽是他射的。   看到这道士我陡然倒吸口冷气,认出来了,这就是相机里最后一张照片上出现的人。   照片是在深夜,他双眼放红光,鬼魅至极。我们都在猜测,拍照人遭遇不测很可能和这个道士有关系。现在一看到他,我吓得汗毛都起来了,倒退几步,把背包护在前胸。这道士可背着弓,再给我一箭呢。   “你,你是什么人?”我看着道士问。   道士没回答我,走到钉在地上的动物前看了看,抬起脚踩住那动物,抓住箭羽的后部使劲往外一拽,一股血线从伤口喷出来,溅起来老高。   道士把沾血的箭在袍子上蹭了几下,然后塞到身后的箭筒里。   他从腰里取出一把快刀。把动物翻过来。那动物还在挣扎,绵软叫着,道士眼睛都不眨,一刀捅进脖子里,血呲呲往外冒。他熟练地给这只动物开膛破肚。   我在旁边看得浑身难受:“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道士抬头看我:“小伙子。幸亏我赶的及时,要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讲?”我哆哆嗦嗦问。   “此物名为皮子,也就是黄鼠狼,深山中专会寐人。当年有人在山中放了一百只老皮子,如今死的死,残的残,能活下来的已成妖物,人遇见必死。你们这些后生啊,不知天高地厚。”道士摇摇头。   我惊怒:“什么人干的这缺德事?往深山里放黄鼠狼,真缺德。”   道士自嘲一般笑笑:“你要找这个人可不容易,他在几百年前就失踪了。几年前曾现身过一次,而今又不知在何方。”他的口吻非常沧桑。   “什么人?”我疑惑问。   道士回过神:“跟你说你也不知道,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现在大概能判断出来,这道士应该是好人。他看我没动,疑惑道:“怎么了?”   “道长,实话跟你说吧,”我说:“我们还有几个人,已经困在山里两三天了,出不去了。”   道士迟疑一下没说话。手却没停,继续动着刀子。时间不长,从死去的皮子身体里取出一样东西。   他拿出来看看:“真是物老成精,这皮子吸取日月精华,已修出内丹。”他把这东西放进兜里:“领我去见见你们这些人。”   我来了精神:“道长,你是高人啊,你能带我们出去吧?”   道士面色凝重:“去了再说。”   我带着道士往回走,到的时候看到老黄和老森已经回来了,他们正站在树下一边等我一边唠嗑。   看我回来,老黄刚要打招呼。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又带回来一个?”   老森看到也皱眉,等看清我带来的人是道士时,两个人就像让油锅给烫了,同时倒退几步,做出防御姿态。对我吼:“你怎么把他领来了?”   我赶忙说:“这位道长是好人,刚才还救了我。”   这道士的扮相确实不太像好人,袍子不知多少年没洗了,又黑又亮。高高的发髻,下面头发散乱。面色阴晦,还背着弓箭和箭筒,其余什么都没拿,也不知在深山老林他是怎么靠什么活下来的。   “你是什么人?”老黄问。   道士淡然道:“我是能救你们的人。”   老黄突然怔住,他张开大嘴,看看我又看看老森,呼吸急促起来:“坏了,坏了。”   我疑惑:“怎么了?”   老黄着急地说:“刚才我问这个老道的问题,你们想想!这个问题!”   老黄问“你是什么人”,道士答“我是能救你们的人”。我和老森面面相觑,陡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这个模式的问题,现在又出现了。   按照先后时间来说,第一次出现是去年的老森,他在厕所听到失踪者的自问自答。第二次出现是二龙临行前在古楼问我。第三次是医生临死前被凶杀者所问。第四次是雨佳在深夜的旅店中遇鬼。第五次龙吉自称他也遇到过。   现在是第六次出现。   我,老森,雨佳,龙吉,现在又多出了老黄,我们都涉及到了这个问题。   老黄比什么都害怕,他激动而恐惧。胸口快速起伏:“我……我和你们一样了,我也要……死了。”   道士走前一步,老黄大吼:“别过来!”   老森到是镇定,对道士说:“我们见过你。”他把捡来的相机拿出来,翻到最后一张给道士看。   道士很尊重我们,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抬眼看看屏幕上的照片。   “上面的是你吗?”老森问。   道士点点头:“是我,去年的事了。”   “照片上是怎么回事?拍照者在哪里,是不是遇害了,是不是……”老森顿了顿:“你干的?”   道士摇摇头:“你们别激动,上面的人是我,眼睛发光那是闪光灯的红眼问题,和我没有关系。看问题不要看外相。”   这道士行,连拍照的红眼都知道。   “先别纠结这些小事,你们还有几个人?赶紧带我去。或许我有办法救你们。”道士说。   老森看着他,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个团队的向导,我现在无法信任你,也不可能把你领回我们的驻地。”   道士笑:“小伙子。这方圆数里唯一能扎根过夜的只有那座道观了,你们肯定住在那,不用藏着掖着。”   老森道:“道长如果你真的是诚心想帮助我们,就不要藏头露尾,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道士点点头:“去年那两个小伙子就是不信任我。自寻了死路。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我本是无根人,不想和红尘有瓜葛,救人只是出于慈悲,不想留下什么。但是信任是双方面的。我不想留下痕迹,人家也不会信任我。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吧,我姓鲍,你们管我叫老鲍就可以。”   他顿了顿:“道家协会的副会长张元天道长那是我师兄。这个身份行不行?我本是闲散人。没有任何红尘俗务,行走世间,只为了悟道解惑,顺手搭救良善。至于我的师承,你们就别打听了。”   我们面面相觑,老森试探着说:“鲍道长,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困了好几天在山里,就是出不去呢?”   老鲍道:“离境观你们去了吧?”   “我们确实在那里驻扎。”老森说。   老鲍道:“在几百年前,明朝天顺年间,出了个人物,名叫黄九婴。具体的身世你们就别打听了,只要知道此人入了道家南宗,修炼邪典,意图长生成仙,这座离境观就是他当时修仙的一处所在。”   “那块牌子。”老黄提醒老森:“写着黄真人修仙处。”   “黄真人就是黄九婴。”老森道。   老鲍道:“他在修仙的时候,在这座山里布置了一处聚灵的法阵。至于这法阵具体怎么回事,说了你们也不懂。聚灵阵虽然布在明朝,却为祸至今,道家南宗在阵法中以孩童为鼎器,造邪淫管器,谬三关为玄要,食污秽为秘宝,既伤天和又违人伦。”   我们三人听得面面相觑。   “现今留下两个祸害,一个是皮子,一个是画皮鬼。”老鲍说。   “能不能详细说说。”老森问。   “法阵要求在树林中放一百只老黄鼠狼,明朝至今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几只在林中守着道观又感日月精华,已成魅,专惑人心,然后吸人气。”他指了指相机:“拍照片的小伙子就是这么死的,我去晚了一步。”   “那画皮鬼是怎么回事?”我心惊胆战地问。 第三百八十二章 画皮   道士老鲍沉吟片刻道:“关于画皮鬼的来历,牵扯到一件很久以前的传说,具体细节已经无法辨认真假。据说当年黄九婴修仙的时候,需要人魂,用邪术抽剥了十个人的魂,其中九个人随着法阵灰飞烟灭,只有一条阴魂留了下来,困在山里游荡。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成了一个鬼,专门剥人皮的鬼。”   他说到这里,我想起刚才被黄皮子寐了之后遇到的幻象,曾经到过一个林间小屋,在屋子里我看到整整一面墙上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老鲍继续说:“这个画皮鬼几百年来困在山中,害死的都是进山的人。可就在这些年,随着残存的法阵不稳定,它开始挣脱法力混入人间。”   我。老森和老黄互相对视一眼,从他们两个人的眼神能看出,不怎么相信老道士说的话。可现场这个严肃的氛围,加上老道士深沉的嗓音,又让人不得不信。   我能判断出老道士没说假话,继续聚精会神听着。   道士老鲍说:“之所以管它叫画皮鬼,是因为它迷惑人后再杀掉,然后剥下人皮,披在自己的身上。《聊斋》看过吧,里面有个很著名的故事叫《画皮》,就是从这来的。画皮鬼窃取了人的皮肤之后,就会冒充这个人的形象行走世间。然后它再利用这张皮的身份魅惑其他人上钩,再继续杀人换皮,不停地切换身份。”   老森实在忍不住道:“它想干什么?”   道士老鲍摇摇头:“我为了抓这只鬼花了五年的时间,山里来过不知多少次,这只鬼越来越狡猾,我始终摸不到它的踪影。不过我发现了一个规律,这只鬼并不是自由行动的,残缺法阵时有时无,当法阵开启的时候,它必须回到山里,当法阵无的时候,它才能挣脱束缚行走世间。所以,这些年它就在干一件事,”他顿顿说:“让法阵永远湮灭,获得彻底的自由!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它必须凑足六条人命在法阵中祭坛。”   道士老鲍看看我们:“所以。我要去你们的驻地看看,一共有多少人……”   老黄吓得毛了:“不会吧道长,你的意思是画皮鬼要拿我们几个祭坛?”   道士老鲍:“你们是不是出不去山了?”   我们三个赶紧说:“对啊,出不去了。”   道士老鲍道:“出不去就对了。”   “道长。你这是什么话,别拿我们开心。”老黄说。   “我没开玩笑,你们知道为什么出不去了吗。”道士老鲍说:“因为法阵已经开启了,这是隔绝天地的大阵,二十里方圆一座山,道路断绝无法出去。”   “那你有什么办法?”老森问。   道士老鲍一摊手:“我和你们一样也被困山中。要想破阵而出,现如今只有两个办法。”   这么说还是有办法的,我们催促他赶紧说。   道士老鲍说:“第一个办法,因法阵残缺,时关时起,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失灵了,一旦失灵我们就可以走出这座山。”   “多久能失灵?”老森问。   道士老鲍道:“不知道。或许一天,或许一周,也或许一年。”   我和老黄连连叫苦:“道长,第二个办法呢?”   道士老鲍沉吟一下:“第二个办法恐怕你们不会选。”   我们催促他说说看。   道士老鲍道:“第二个办法是助画皮鬼祭坛成功,死六个人。法阵就没了。”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喉头都咯咯响。   好半天老森问:“画皮鬼在哪呢?”   道士老鲍再次摊手:“不知道。画皮鬼窃的人皮,能够伪装成那人的形象和身份,言谈举止处处都符合那人的做派,我虽然是修道之人,可也是肉眼凡胎没长着火眼金睛,根本看不出来。只能凭借我追猎此鬼的经验来进行判断。”   “所以你是故意进阵的?”老森问。   “对。”道士老鲍说:“我前后进过几次法阵,上一次就是去年搭救那两个驴友。”他指了指相机:“可惜我到的时候。两个驴友都已经死了。我和画皮鬼在阵中周旋了半天,也没抓到它的影子,后来法阵关闭,它离开山林消失在世间茫茫人海里。这次法阵再次开启。是抓到它一个绝佳的机会,我绝不会错过。”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老森,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在拉面馆见过小优!”   老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而后猛的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那小优是……”   我想到的结果让人不寒而栗,真正的小优已经死了。老森在拉面馆看到的那个小优,其实是画皮鬼。   画皮鬼剥了小优的皮,自己披上了,冒充小优的身份回到世间。   道士老鲍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让老森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老森已经认定这个道士是高人,赶紧把自己在拉面馆遇到失踪者小优,小优又在厕所神秘消失的事说了一遍。   道士老鲍让老森把他听到厕所里的那段对话重复了几遍。   我心跳加速,这个对话的模式实在是太恐怖了。队伍里几个人先后都听过。我想看看这个道士对此有没有解释。   道士老鲍良久不语,而后叹一声:“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我赶紧问:“这个对话有什么深意?”   “画皮鬼是在确定自己的身份。”道士老鲍说。   “什么意思?”我们问。   “画皮鬼是无主之魂,生不能为人,无法轮回,它无法确定自己是谁,所以不停地剥皮,不停地冒充他人身份。它靠这种自问自答,来确定自己的存在。”道士老鲍说。   “好深奥啊。”老黄张大了嘴。   “道长,”老森沉默一下:“你的意思是,画皮鬼极有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这个还不好说。”道士老鲍道:“所以你们必须我把带到驻地,我要看看你们每个成员,才能做出一定的判断。”   老黄道:“那行吧,赶紧走。道长,擦亮你的慧眼好好看看。我可不想死在这,当祭坛的六个人之一。”   我们正要走,老森忽然拦住:“等等。”   他看向道士:“道长。你说画皮鬼可以冒充各个人的身份?”   “对。”道士老鲍说:“它杀了这个人,剥下人皮,套在自己的外面。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   “那么,”老森看他:“有没有可能。画皮鬼就是你呢?”   我和老黄同时倒退一步,别说,还是老森考虑问题仔细全面,不漏死角。画皮鬼可以冒充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可能是眼前这个道士。   这道士说的头头是道,有点高人的意思,可这恰恰是最大的疑点,他怎么对画皮鬼这么了解呢?   道士老鲍笑了。拍拍手:“好!要的就是这种精神,这样才能挖出画皮鬼是谁。”   “怎么证明你不是画皮鬼呢?”老森问:“如果你证明不了,我还敢带你回驻地吗?”   “好吧,我挖的坑自己埋。”道士老鲍道:“拉面馆寻人事件。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忽然明白了,其实鉴定画皮鬼的身份说简单也不难,画皮鬼虽然剥皮冒充他人的身份,但是它一直在自我否定然后再自我认定中。它骨子里不想被新身份同化,它的目的只是找到自己的定位,确认‘我’的存在。那么问题来了,它怎么才能不被新身份给同化呢?”   “怎么?”我们三个同时问。   道士老鲍道:“确定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凭靠的是记忆。成长的往事,经历的种种,见到的人……对世界的看法、理解、经验,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你的记忆。记忆塑造了人。而画皮鬼不想被同化,它就会本能抗拒这个新身份带来的记忆。所以。鉴定画皮鬼的方法是,”他顿了顿:“让每个人都说出一件自己所经历过的最刻骨难忘的事件。”   老森笑着摇摇头:“这不对。画皮鬼就算不继承新身份的记忆,但可以编造啊。要编狗血的煽情往事,我能说上三天三夜。”   道士笑笑,指着自己的眼睛:“老朽虚活五六十岁,别的不敢说,辨人间真伪还是过得去的,谁撒谎我一眼就能看清,这也算俗世中的火眼金睛吧。”   老黄哈哈笑:“道长,我相信你人老成精,有一双慧眼。可现在的问题是谁来鉴定你这个鉴定师的真伪呢?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你刚才说的关于什么黄九婴成仙、画皮鬼剥皮杀人的事,说的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我是信了,问题就在这,你说的太是那么回事了,即使说假话我们这些小年轻也看不出来。”   道士老鲍点点头:“这样吧,先从我开始,我讲一件深埋在心底的秘辛往事,你们凭感觉判断真假。” 第三百八十三章 谁是卧底   我们三个表示同意。按说我们三人,我算是有些经历的,老黄也是三十大几的人,多年从事殡葬行业那也算慧光如炬,老森常年混迹驴友圈,带了不少团,有些阅历。我们三个人绑在一块,来判断对方是不是说假话,应该没啥大问题,都是小人精。   道士清清嗓子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见过黄九婴”。   老森狐疑道:“黄九婴不是明朝人吗,已经死多少年了,难道真的修成仙了?”   道士老鲍摇摇头:“他没有修成仙,他的状态很奇怪。”   老鲍说起来,前几年的时候,他接到一个邀请,这个邀请是一位亿万富翁发出来的。这个富翁从一口井里打捞出一具干尸。这具干尸就是黄九婴。   黄九婴的状态特别诡异,端坐在一把藤椅上。身着黑色道袍,脚穿云履鞋,双手搭在藤椅两层把手上。手居然用白布层层包裹。最奇的是,此人戴着金色面具,凤眼卧眉,脸盘大而圆润,慈眉善目的,看起来不像道家风格,倒非常像窟洞的佛陀雕像。   老鲍负责把外面衣服和面罩拿掉,以便露出黄九婴的真面目。   就在他动手的时候,发现黄九婴居然是个“胎里道”。所谓“胎里道”,就是对怀孕的女人施以法术,让她的孩子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黄九婴就是这样的,因为他身上有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胎中有胎,也就是说黄九婴肚子里怀了个“胎儿”。   这胎儿不是真胎儿,而是某种内丹。黄九婴死亡前。可以寻找新的人体进行夺舍寄生,滋养自己的神识魂魄,再生为人。   道士告诉我们说,黄九婴这种长生的法术,本质来说和画皮鬼剥人皮差不多,都属于夺舍的一种。   黄九婴的干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尸体,而是寄生他神识魂魄的寄生体。就在打捞出干尸之后,黄九婴找到了新的寄生体,占据了一个的肉身。后来发生一系列惨事,这个人烈火中从高楼坠下,双目失明,又被封了神识无法再找新的寄生体,变成了瞎子。   “那人呢?”老森问。   道士老鲍摇摇头:“当时我们在火堆里去找,他已经踪迹不见,跑了。”   老森一听就炸了:“你的意思是黄九婴现在还活着?”   道士老鲍微笑:“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那你们判断一下,上面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是撒谎还是事实?”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老鲍说的这些匪夷所思,尤其是黄九婴的生存状态,我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可也是闻所未闻,更别提老森和老黄这样的普通人了。   他们两个无语,好半天,老黄说:“按说你这些内容太不着调,可我又觉得你在说真话。”   老森摇摇头:“我也判断不出来。故事本身不可琢磨,可又偏偏符合逻辑。”   道士老鲍说:“你们判断不出真假,就算我过关了。现在走吧,带我去道观看看。说不定那里藏着画皮鬼,已经动手了,把你们的同伴都给杀了。”   我苦笑:“不能吧。”   老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长,你说画皮鬼是不是一次只能冒充一个人?”   这个问题竟然问住了老鲍,他眨眨眼想了好半天说:“应该吧。”   “也就是说,它不可能同时冒充两个人甚至更多。”老黄说:“这就好办了,只有一个卧底,没有同伙,难度要小了很多。”   老森苦笑:“我的哥哥啊,你以为这是玩游戏呢。咱们这是拿生命在赌。”   我们三个进小树林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应该把老鲍带回观里,这个道士应该没有撒谎,说的都是事实。   首先他说的这些在逻辑上算是比较严谨,能自圆其说,能够解释老森在拉面馆里的奇遇。再一个,这道士说得很熟练,他和我们萍水相逢。不可能把这套瞎话现场编的这么熟悉,要么是事实,要么就是早有准备。   说来说去,还是信任他一次,走一步看一步。赶老森说话了,现在就是死局,莫不如来点变数破破局,或许有转机。   我们三人带着道士往回走,二里路很好走,很快就来到离境观。道士老鲍看看这座修葺在峭壁上的道观。深吸口气,一脸的敬畏之色,感叹说:“黄九婴道号潜虚子,年少多智,聪慧无比。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炼金烧黄。号称几百年来一代修行的奇才。可惜步入邪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啊。”   我们顺着台阶进了道观,刚跨入大门,我的心猛跳了几下,生怕看到一堆鲜血和死尸。还好。到的时候看到他们都在。弓子正和龙吉说话,大强在旁边凑趣,谁也没有搭理雨佳的,雨佳自己坐在临靠悬崖的墙边,透过缝隙向外看。不知在沉思什么。   我们中间很可能藏着一个画皮鬼……我心思活泛了,看谁都像。大强乖戾,雨佳阴晦,而弓子和龙吉又来历不明,到底是谁呢。   他们正说着话。一抬头看到我们来了,又看到身后的道士,一起站了起来:“这是谁?”   大强猛地认出来:“你不就是杀人凶手吗,两个驴友就是被这个道士杀的。”   弓子抄起砖头叫着我们:“你们快过来,是不是被他挟持了。咱们一起上,不怕这个妖道。”   老森赶紧摆手:“大家稍安勿躁。我们是在林子里遇到了鲍道长。”   他让大家不要紧张,都凑过来坐好,道士老鲍坐到中间。老森把我们在林子里遇到老鲍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包括画皮鬼的来历和它剥皮顶替别人身份的事情。   弓子笑了:“你们还是小孩吗?这样的鬼话你们也信,多幼稚。哈哈,还画皮鬼呢。”   他笑了之后,其他人都没有笑,众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皱眉:“你们看我干什么?”   老黄悠悠地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相信道长说的话,要不然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我们怎么也出不去这座山。你能解释吗?”   他问弓子。   弓子满脸阴云,不说话。   “就算我们中间真的藏着画皮鬼,”龙吉说道:“不算道长,这里一共有七个人,不是说要死六个人祭坛吗,还多出一个……”   他刚说到这儿,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意识到了这一问题。   七个人要死六个,也就是说,剩下那一个就是画皮鬼。它不可能把自己杀了。   我们面面相觑,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陌生和警惕。   不算道士,我们现在七个人,我,老黄。老森,大强,雨佳,后来的弓子和龙吉。   也就是说假如画皮鬼如果真的存在,那我们中间的一个必然是鬼!   首先我肯定不是鬼,先排除七分之一,我左右扫了一圈,最大的嫌疑就是弓子和龙吉,这两个人不是和我们一起的,是后来加入的。谁知道藏什么猫腻。   我刚要说什么,老黄先道:“弓子,龙吉,你们两个进山之后始终都在一起?”   这两个人也是人精,话里听音。马上知道老黄的嫌疑对象放在他们身上。   弓子笑:“你啥意思,直说,是爷们就别拐弯抹角。”   老黄道:“说就说。我们五个人是一起进山的,从始至终大家都在一起,你们两个是后来的,说句不好听的,嫌疑最大。”   龙吉道:“你们真误会了,我和弓子绝对不是什么画皮鬼。我们是结伴从家出来,开着车过来的,然后拿了装备一路上山。其后迷路,又一起找了两天,接着遇到了你们。你们从始至终在一起,我们也一样。”   老黄问:“谁能给你们两个证明?”   “我们可以互相证明。”弓子瞪着眼说。   “哦,你给龙吉证明,龙吉给你证明。这不是一碗豆腐。豆腐一碗吗,换汤不换药。”老黄嗤之以鼻。   弓子火了:“那你说怎么办?”   老黄看向道士老鲍:“道长,用你说的法子?”   道士老鲍坐在我们中间,正盘膝打坐微微闭目,听到有人叫他,缓缓睁开眼:“你们就轮着说吧,我自会判断。”   大家都知道老鲍的主意是什么,每个人要讲述一段最刻骨难忘的回忆,凭这个找出撒谎的人,也就是画皮鬼。   弓子笑:“可笑,这个法子简直匪夷所思,凭借这个就能找到画皮鬼?”   老黄不耐烦:“你说不说吧,不说就是你,我就瞅你像。”   “好,我是画皮鬼,你们想怎么样?”弓子咬着牙。   “道长,你说咋办?”老黄问道士。   道士老鲍道:“好办,找绳子捆起来,扔墙角让它暂时害不了人。我再做法封它的七窍,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那如果是冤枉的呢?”老黄问。   “只能赖他自己倒霉了,谁让他不配合的。”道士老鲍淡淡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 败类   道士老鲍这么一吓唬,弓子有点认怂了,嘴里还在倔强:“你们说的那画皮鬼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我怎么觉得是扯淡呢,就算真的有这种鬼,咱们大家始终在一起,它还能怎么伤人?它披上人皮就是凡人吧?凡人怎么可能一对六?”   道士老鲍说:“你们想没想过这么个问题。”   众人一起看他。   他说道:“听了你们的经历我一直在思考,你们七个人能凑在一起,绝对是有意的,而不是偶然相聚。”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我疑惑:“道长请你说的明白一些。”   道士老鲍说:“一伙人是泥石流困山。一伙人是迷路不知归途,七个人相聚离境观,所发生之事看似无意实则有意。”   “你什么意思?”弓子问。   道士老鲍说:“你们都是画皮鬼选中的祭坛对象,七个人里有一个已经遇害了,被画皮鬼披皮在身,它的目的是杀掉另外六个人。也就是说,现在画皮鬼应该就在我们中间。”   此刻已经过了下午,太阳渐渐偏西落山,余晖从观外射进来,道观前殿呈一片暗红色,每个人都心藏戚戚,大殿里沉寂无声,气氛压抑。   “那就先从弓子开始吧,”老黄说:“说一件自己人生中最难忘的事情。”   道士老鲍微微垂目:“大家尽管说,我可以判定是不是真话。”   弓子张了张口。没有说,脸红脖子粗:“凭什么让你判定,我还怀疑你是画皮鬼呢。”   老森这时说话了:“要是这样怀疑,咱们就没法往下进行。鲍道长与我、老菊和老黄都交流过,我们一致认定他不是画皮鬼,而且他也有能力来判断我们的身份。这是辨别我们身份的前提条件,大家先假定这个条件成立吧,后面的事才好顺理成章。至于这个前提条件是不是靠谱,咱们最后来判断。”   别说老森脑子是不错,马上能看清局势。说得头头是道。   弓子低着头沉默半天,才说道:“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是打工挣钱,第一次买好衣服穿……”   说到这里时,像是睡着了的道士老鲍忽然睁开眼,缓缓站起来。   弓子停下话头,所有人都去看这道士。   道士老鲍快步走到大殿前面的供桌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到了供桌旁,跪在地上,探着手往桌子底下摸什么,好半天摸出一样东西。   是很多柳条枝绑在一起,细细长长的一大束。道士老鲍抄着这束树枝,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破空而响,呜呜声不绝。   他看看我们说:“这是我以前在山上采集到的树枝,路过道观的时候暂时寄放在这里,还好没有丢。”   老森奇道:“道长,你想做什么?”   道士老鲍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发现一件事,人呀都是贱种。心平气和说话,他当你好欺负。只有施以暴力。他才会畏惧。所以我想了想,你们这一圈人不能就这么说,永远也抓不到画皮鬼的。我加一个惩罚措施吧,谁如果撒谎,我就用这束树枝鞭抽他!”   他抄着这束鞭子来到弓子的身后。   众人沉默。   一开始吧。我们没拿这个当回事,就当成游戏。现在道士要动真格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立即严肃认真起来。   弓子梗着脖子:“你凭什么打人?”   老森沉默一下说:“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吧,我们大家都要说,别耽误时间。”   弓子擦擦脸,说道:“我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打工挣的第一笔工资,买了新衣服。”   道士老鲍站在他的身后问:“你为什么买新衣服?”   “你这不废话吗?”弓子冷笑:“买新衣服为了什么,为了好看呗。”   “嗖”只听破空一响,道士老鲍手里的鞭子就到了,猛地抽在弓子的肩膀上。这一下多大的力气吧,差点没把弓子给抽飞了。   他摔在地上,捂着肩膀猛骂:“我草……你要干什么?”   “你说假话了,我再给你机会重说,你买新衣服是为了什么。”道士老鲍不为所动,冷冷看他。   “我买新衣服是为了好看,为了找对象……”弓子还没说完,鞭子又到了,扫在他的脖子上,顿时出了鲜红的印子。   弓子真是急眼了。暴跳如雷,跳起来要和道士玩命。   龙吉一把拉住他:“弓子哥,冷静。”   弓子拼命撕扯:“草,谁也别拦我,我弄死他!”   “龙吉!”道士老鲍大喝一声:“放手!让他来弄我!”   龙吉一愣。松开手,弓子张牙舞爪冲着道士过来了。道士身手真是了得,穿着那么长的道袍,身体灵动却如灵巧的少女,在弓子抓到他的时候,他闪身躲过,飞出一脚正踹在弓子的膝盖上,弓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道士真狠,踩着弓子,让他动弹不得,然后抄起鞭子对着弓子左右猛抽,“啪啪”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所有人都面如土色,道士下手是真黑,能看出来他是玩真的,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弓子被抽的先是痛骂,而后鬼哭狼嚎,嗷嗷大哭:“不行了,不行了,饶了我吧。疼。”   道士老鲍不为所动,继续抽。抽的雨佳都不忍再看,把脸别过去,弓子嚎的嗓子都哑了。   这时老鲍停下手,抬起脚,弓子像是条死狗一样,被龙吉拉起来。一张脸都给抽毁容了,全是血道子,哆哆嗦嗦坐在原位,元气大伤。眼神近乎呆滞。   道士老鲍站在他的身后,冷冷说:“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免得受皮肉之苦。”   弓子垂着头如丧家之犬,什么也没说。   “你为什么买新衣服?”道士老鲍问。   好半天。弓子才低低地说道:“我想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也能挣钱了。”   “谁瞧不起你?”道士老鲍问。   “有个亲戚,从小就瞧不上我,我想混出点样子让他看看。”   “什么亲戚?”老鲍继续问。   弓子沉默一下:“我一个叔叔,他……”   话还没说完。“啪”一声鞭子就到了,把弓子抽翻在地。弓子嚎啕大哭:“不是叔叔,是我爸爸!是我爸爸瞧不起我,行了吧?!”   “你爸爸怎么了,为什么瞧不起你。继续说。”道士老鲍冷冷问。   弓子抽泣地说:“他从小就喜欢我哥,看不起我,我要做出个人样来给他看看,我想报复他。”   “你怎么报复的?”老鲍继续问。   “他老了,我和我哥一起赡养他。住在我的家里。我就虐待他,让他住阳台,给他吃剩饭,我还骂他,他那天擦地把我媳妇的鞋弄脏了。我还……我还扇了他一巴掌。他活的就跟一条狗差不多。我感觉解气,我感觉解气……”他嗫嚅着反复念叨这句话。   众人一片死寂,静到落根针都能听到。场面压抑到让人无法呼吸。   看上去老成淡然的弓子没想到背后藏着这么一副面孔,虐待老人,为子不孝。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觉有些冷意,全身起鸡皮疙瘩。   弓子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太大,好像每个人都藏着两副面孔,当撕下表面这层脸孔时,里面的真面目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道士老鲍道:“继续说。”   弓子捂着脸哭:“还说什么啊,我都说了。”   “看你的穿戴和装备现在有钱了,你对你爸爸怎么样?”道士老鲍问。   弓子哭着说:“我爸爸早死了。他在我这里住的时候,我威逼利用他做了财产公证,让他把房子留给了我。没有留给我哥。我哥现在下岗了,和嫂子在外面打工做清洁工,一家三口还租房子过,他有个小女儿上小学。我有时候就到小学门口去看,他女儿穿的特别寒酸,同学们都没有理她的,我就特高兴,觉得自己做的都值了。谁让我哥小时候得宠呢,现在该轮到他付出代价了,该!”   他说到后来越来越激动,不用老鲍催,自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说完之后,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嗨了假酒一样。   “你的钱都是怎么挣来的?”道士老鲍问。   弓子说:“我有个朋友在殡仪馆做,他偷着把死人穿过的衣服,还有一些殡葬垃圾都处理给我。我再把这些东西转手卖给下家。衣服回收,里面的棉花抽出来重新加工,做成棉被棉袄往外卖。这条线很多人都在做,我也跟着喝口汤……”   听到这里,我内心极其澎湃,我就是做殡葬这一行,和殡仪馆打交道特别多,可从来没听说有人提起过这事。王馆长很正直,他不可能自己去做这样的事,肯定是有人在瞒着领导,私下搞这样的勾当。   如果能出了这里,我要回去找王馆长,好好把事情查一下,把这个败类踢出殡葬队伍。 第三百八十五章 龙吉的秘密   弓子喘着气把自己的这些脏事全讲出来,胸口剧烈起伏,所有人沉默无声。   我们是鄙视弓子为人的,不但是个不孝子,还是没品的奸商,挣的都是黑心钱。但兔死狐悲,他说完了就要轮到我们其他人,一个跑的都没有,难道都要把压箱底的脏事全翻出来?   首先,这个世界上没有干净的人,没有君子。这是个多元化的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和世界观。你很难鉴定这人对不对,凭什么你就对了人家就错了。   弓子做的这些脏事,他肯定是错的,已经越了做人的底线,但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是天生的禽兽,很多事情都是事出有因,这叫情有可原罪不可恕。   虽然不太清楚很多细节,但可以肯定一点,弓子的父亲从小教育有问题,他没有处理好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现在老头落到这般下场,说句比较残酷的话,也算是因果不爽。   教育孩子就是种树,最后种出了恶果,也只能自己吞掉。   弓子这件事一出来,不知道旁人,反正是引发了我的思考。面临的问题是我从来没意识到的。在这个大时代大浪潮,各种世界观澎湃冲击的年代里,如何设置做人的底线,如何去看待善恶,如何去包容如何去严惩,这是很严肃很现实的问题。   弓子已经彻底萎了,垂头搭脑往那一坐,像条死狗差不多。   道士老鲍拍拍他的肩:“他不是画皮鬼。”   过程虽然残酷,结果倒还乐观,七个人里已经排除了我和弓子,画皮鬼藏在其他五个人里,五分之一的几率。   道士老鲍朝旁边跨了一步。来到龙吉的身后:“小伙子,该你了。”   龙吉表情很难形容,像是难过又像是难为情,他嗫嚅了半天:“不说行不行。”   老森叹口气,开口说:“必须说,每个人都得说。不说你嫌疑就最大。”   此时大殿越来越暗,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道余晖渐渐消失。   老森打开手电,放到我们一圈人的中间,四周黑暗,仅仅只有这团光亮。我发现每个人都尽量把自己往后缩,缩到黑暗的阴影里,不让其他人看到。   每个人都逃不过去,要讲述自己最难忘的事,而往往幸福和快乐都是白马过隙,瞬间而过,转眼就忘。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往往是伤害,是背叛,是失去,是锥心的痛。   讲述这样的事无异于扒光了自己给别人看。   龙吉的犹豫和彷徨也是可以理解的。   道士老鲍站在龙吉的身后:“必须讲,马上讲,而且你要不断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能迟疑。”   “如果迟疑呢?”龙吉问。   道士老鲍冷冷道:“我就抽你!讲吧。”   龙吉没弓子那么乖戾,他看上去比较随和。让说就说。   他叹口气:“我曾经跟大家说过,我也听过那个问题,就是有人让我问是什么人,然后那人再来回答。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我一个很大的隐私,所以当时没说,算得上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了。”   “说吧。”道士老鲍催促。   龙吉垂着头。闷了片刻,缓缓道:“我最爱的女朋友,被人当着我的面给强暴了。”   他这么一说,气氛顿时一片死寂,众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连个咳嗽的都没有。   道士老鲍在后面冷冷道:“讲述事情经过,别打马虎眼,道爷我可有一双慧眼。”   龙吉垂着头:“我和我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刚毕业那会儿,我们一起旅游,到哪儿就不说了,那里是一座大山,风景很好。我们都是学生,没有社会经验,不知道怎么进山,就包了一辆黑车。那个司机非常健谈,看着也不错,说自己是当地人,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路况相当熟悉。他挺亲切的,我们就跟他进了山。”   “继续。”道士老鲍说。   “进山之后,绕到山里,一个没人的偏僻地方,从石头后面出来三个人。加上司机是四个男人,手里都拿着刀。他们先是抢了我们带来的东西,然后当着我的面,扒我女朋友的衣服。”   “你女朋友挺漂亮的?”道士老鲍问。   我们一起看他,这个道士到底还是不是出家人,又猥琐又冷酷。一点没有慈悲为怀的样子,哪像个在世高人,就是老流氓。   龙吉低着头,说:“很漂亮,是班花。”   “继续,别像挤牙膏似的,自己说。”道士老鲍不耐烦。   龙吉道:“他们扒光了女朋友的衣服,四个人当着我的面……”   “你没反抗吗?”一直沉默的老森忽然问道。   龙吉深深低着头,都快把头垂进裤裆了,一句话也没有。   道士老鲍在后面猛地抽了一鞭子,龙吉一声惨叫,捂着肩膀子嘶嘶抽冷气。   “问你话呢,别装听不见,你反没反抗?”道士老鲍问。   他问完之后看我们:“我告诉你们,在说的过程中,其他人有不明白的都可以随时发问,问出的问题陈述者必须要回答,不能含糊。”   “太残酷了吧。”大强期期艾艾地说,马上就要轮到他了。   道士老鲍冷笑:“现在生死攸关,你们还有工夫在乎自己的脸面。知道画皮鬼找什么人下手吗,就找你们这样的!你们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吧,今天咱们就来个深层次交心,把肮脏的往事,脑子里的坏思想都暴露出来。拿出来晒晒,看看每个人的瓶瓶罐罐。平时装的人五人六,一肚子什么,男盗女娼!每个人都要有觉悟,在灵魂深处爆发一场革命。想获得新生,就得砸烂以前的旧世界。”   我咽了下口水:“道长,你年轻时候是不是搞过专案,怎么整人这一套这么熟悉。”   道士老鲍笑:“嘿嘿,那时候我还小,不过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东西。关于那段历史也别一棍子打翻,还有很多可取之处的。比如说现在就用上了。”   他踢了龙吉一脚:“赶紧说,有人问了,你当时反没反抗?”   龙吉垂着头说:“没,没反抗。”   “为什么没反抗?”道士老鲍问。   “害怕。”龙吉抬起头,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他满脸是泪:“我真的害怕了,他们四个大男人手里都有刀。”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老黄在黑暗中说:“有刀咋了,你怂了?”   龙吉看着他,半晌叹口气:“怂了,怕了。那时候我问过自己,爱这个女孩到没到付出自己生命的程度,恐怕是没有。她好看,也温柔,可我自问还没喜欢她到……”   “你这话不对。”老森打断他:“先别说是不是你女朋友,哪怕是个路人,陌生的女孩,那种场合你就不救了吗?”   大强咳嗽:“我说两句。你们也别当道德帝,龙吉这么做也不算错,可以理解。这年头谁管谁啊,谁跟谁过一辈子。好,我为这个女孩出头了,被凶徒扎成重伤。躺在床上动不了,跟个植物人似的,结果那女的活蹦乱跳又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冤不冤。这年头哪有女人值得信任?我也找过好几个女朋友,好的时候,哥哥长哥哥短叫的甜。结果怎么样,卷了我的钱跟别的男人跑了。更有甚者,有的女孩这边跟我谈,那边还同时谈三四个,敢情都是备胎。龙吉兄弟,哥哥挺你,保存自己就对了。”   老黄讥笑:“难怪你当一辈子屌丝。”   “草,你不是屌丝?你有对象吗?”大强瞪眼。   老黄不说话了,他也是个单身汪。   道士老鲍不耐烦:“别把话题岔开,龙吉你继续说。”   龙吉低着头,地上是一滩眼泪,他真哭了。   “他们四个男人当着我的面……完事之后,他们把钱、身份证还有其他东西都拿走了,临走前威胁我出去报警就杀我全家。我女朋友躺在地上的树叶里,一丝不挂,全身都是淤青,天还凉,她冻得蜷缩在一起。可我连件衣服都不敢给她披。一直等那些男人都走没影了,我才爬过去,把外衣盖在她的身上。”   龙吉讲述这段的时候,连大强也不说话了,大殿上一片死寂。   “我把她扶起来,她看着我没有哭,她的表情我能记住一辈子。她推开我,开始穿衣服,一件一件穿,特别仔细,慢吞吞的。我们没有说话,等她穿好衣服后,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大家都遇到的那个问题。我女朋友对我说,龙吉,你来问我,我是什么人。”   老森看他:“你问了?”   龙吉点点头:“我问她,你是什么人。她说,我是一个脏了的永远都无法干净的女人。说完这句话,她站起来往外走。我想过去搀她,她一把推开我,歇斯底里地冲我喊,咱们分手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雨佳的故事   龙吉的故事太过惨烈,深夜中听来格外震撼人心。我们想象着当时深山中的情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侮辱,却不敢反抗,那是什么滋味。   当然,说别人简单,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如果在那种情形下,又会怎么做呢?   众人默不作声,龙吉痛哭流涕,他是个非常内敛的人,不知道以前的性格就这样,还是遭遇到了那次重大打击后变成这样的。他哭都不肯大声去哭。双手捂着脸,肩头不住地颤抖。   这种无声的哭泣,让人看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道士老鲍拍拍龙吉的肩膀:“他不是。”然后,他站到下一个人的身后。   下一个人是雨佳,女孩抱着肩膀,尽力蜷缩成一团,显得非常害怕。   “说说你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件事。”道士老鲍说。   雨佳哆哆嗦嗦说:“我,我以前认识个男朋友,是别人介绍的,我上当受骗了,他把我骗了……”   “说清楚点,骗什么了。”道士老鲍不耐烦。   “我们见第一面。就到宾馆开房了……他说他喜欢我,然后我们就……发生关系了。”雨佳说。   老黄看看我,眼神里都是讥讽的笑,那意思是这样的女人居然也有人碰。   “继续。”道士老鲍催促。   “他是外地的,我们相处了几天他就回去了。回家之后,我跟他联系,可他的表现却越来越冷淡。”雨佳说。   “给他打电话,发微信,上QQ语聊。他非常不耐烦。”雨佳说。   大强道:“那他就是对你没意思了。”   “我知道。凭女人的直觉,我觉得他那边肯定有别的女人,我不甘心,想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就拼命找他,有时候凌晨也挂电话,微信一口气给他发一百条‘我想你’,可他特别不耐烦,说自己要睡觉,第二天要上班,”雨佳越说越快:“你们想想,他要是真爱我,工作算什么啊,少睡一会儿能怎么了,我就想要他的一句关怀。我知道,他肯定是外面有人了!”   “那你怎么做的?”道士老鲍问。   “他玩我了,还跟我说喜欢我,怎么能劈腿呢,这就是渣男!对付渣男就不能客气。”雨佳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瞅着前方,她的丑脸鼓胀起来,血液充满头部,像是一头暴怒的母牛。   在一路上山的过程中,雨佳一直以一个弱势女人的形象出现,被我们看不起,被大强欺负,她都默不作声。可现在她的感觉发生了巨大变化,近乎歇斯底里。   “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说有事,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我终于忍无可忍,都是他逼的!他是一个单位的小领导,我就打114查找他们单位的电话号码,查到之后。我给他们单位打电话,一天打十遍,每个电话都投诉他的所作所为,说他在外面玩女人,道德品质败坏,还脚踏两只船。哈哈,他终于被单位开除了,哈哈……”雨佳笑得歇斯底里,五官扭曲,两只眼睛瞪得极大,眼神森森然,像一只病态的毒蛇。   “这样的渣男就要好好对付,让他知道女人的厉害,让他以后不要惹女人。他没了工作,我也天天给他打电话,他给我拉黑,我就换手机打,换公用电话打,一天打十遍,二十遍!这样的人就得治!他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的想法很简单,你玩我了就要娶我,这不过分吧……”   雨佳看我们。   我们这些男人都被她吓住了,就连一直欺负她的大强都不敢吭气,此时此刻这女人表现出来的特质比鬼都要吓人。以前我总是听过一句话,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虽然经历过一些事,也见过一些坏人。但对这句话始终没有深刻的理解。鬼嘛,应该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还有比它还可怕的?现在一看雨佳这个状态,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而且她和弓子还不一样,弓子不孝顺老人,做黑心棉生意。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对,可雨佳的问题是,她觉得她做的这些顺理成章,从骨子里认为自己是对的,以自我为中心,我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人你都没法审判她,上帝来了也挠头。首先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杀人放火偷抢拐卖这么明显的犯罪行为,警察都没法抓她,男女之间打几个电话不犯法吧。给单位打骚扰电话,影响人家正常办公呢?对不起,目前中国还没有这个相关法律,“呼死你”满天飞都没人管,顶多让警察教育两句,她还振振有词,谁让渣男甩了我的,你们不教育他,教育我干什么。   雨佳“我执”这么重,我对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渣男也表示怀疑。那男人什么样。完全就是雨佳的一面之词,倒不是她说假话,因为她本身的心态和视角就特别狭隘,她虽然陈述她看到的事实,但说出来的样子和真实情况肯定大相径庭面目全非。   雨佳继续说:“他不同意,说我和他当时只是互相喜欢而已,还没到结婚那一步。不结婚我能跟你开房吗?不结婚我被你玩?碰了我就要娶我!娶我!不娶我,我就缠他一辈子,缠到死为止,哈哈,缠到死为止!”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强起身要走。   道士老鲍大吼一声:“坐下!事没完,谁也不许走。继续说。”   “后来那个男人怂了。他答应和我再见一面,把事情说清楚。他就来到咱们这个城市,我就见他了。他怂了,反复说不能娶我,我说不娶就没完,我知道你的电话,再说我还有杀手锏。”   我们面面相觑,我小心翼翼问:“你什么杀手锏?”   雨佳迟疑一下,说:“我和他在宾馆开房的时候,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还有小视频。”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看,就连弓子和龙吉也听得入了神。大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个想法,那男的真是自己作死。   龙吉轻轻说道:“雨佳,你这么做算是犯法,你这属于勒索了。”   雨佳看他:“我犯了什么法?我懂法律,勒索是用照片挟持要钱要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和他结婚,这怎么犯法了?”   龙吉不说话,低着头不吭气。   雨佳来了精神,继续说:“他一看这视频和照片老实了,让我删,我告诉他,他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发到他单位去。他虽然离职了,可原来单位还有同事朋友什么的,不行我就坐火车去一趟,把东西给他们领导看。搞臭他!”   “然后呢?”道士老鲍问。   雨佳道:“然后我就说软话,这叫恩威并施,他终于怂了,他说他害怕我,哈哈……然后我带着他又去开了一次房,又拍了一堆照片。”   “他傻啊。”老黄忍不住道:“他怎么那么听你的?”   “你们不懂,”雨佳说:“人还得要调教,再厉害的老虎遇到好的驯兽师也能训成小猫,我查过,这个东西在心理学上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每个人都有软肋,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弓子叹口气:“哪个男的遇到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怎么,就允许他是渣男吗?我们女的也要反抗。不能任人玩弄!”雨佳大声嚷嚷。   弓子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哪有心思和她争辩,摆摆手不耐烦:“行,行,你厉害。”   老黄冷笑:“那男人还是怂,换我试试。看我怎么治你。发照片?发视频?随便发。照片上又不是只有我自己,你臭我的同时也是在臭你自己。我无所谓,烂命一条,臭男人一个。咱们就好好玩玩,看谁不要脸。那男人之所以被你挟持,无非就是他太在乎自己的脸面,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摆摆手:“咱们啊,最好谁也别伤害谁。现在这世道快餐恋情比较多,看着诱惑人,但实际上危险也多,陷阱也多。看着香喷喷的吃下去就是毒药。甭管时代怎么发展,科技怎么进步,这‘因果’二字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   道士老鲍问雨佳:“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雨佳嘿嘿笑:“他答应娶我了,说要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然后就走了。我怕他后悔,我一天给他发一百条信息。而且我告诉他,他如果再敢拉黑我的电话,不接受我的微信,我就缠死他,到他单位闹!”   “然后呢,你们结婚了?”老黄问。   “没有,”雨佳眼睛发直,看着黑森森的大殿说:“回去之后,他就自杀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阁楼   雨佳说完之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片死寂。   好半天,沉默的老森缓缓道:“他死了?”   “对。跳楼了。”雨佳说:“他回去之后很久没有音信,我打电话,刷微信圈他都没有回,把我逼急了,我又打到他们单位,结果他们单位的一个同事告诉我,他死了。前几天死的,从家里阳台跳出去,五楼活活摔死。那同事反问我,他的自杀是不是和我有关系。当时我就害怕了,赶紧把电话挂掉,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晚上做梦都梦见他血淋淋站在床头。”   “你可真狠啊。”老黄说。   “其实,我没想把他逼死,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他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干嘛要死呢,跟我有什么关系?”雨佳说。   弓子看她:“真的,我他妈真想大嘴巴抽你。你这样的女人没落到我的手里,落我手里我能玩死你。”   “好了,好了。”道士老鲍摆摆手:“现在你们来判断一下,雨佳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黄眼睛瞪圆了:“道长不是你来判断吗?”   道士老鲍一摊手:“我对判断男人的谎话有经验,女的嘛,嘿嘿,女人心海底针……”   他刚说到这,忽然大殿深处传来“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声音出现的非常突兀,我们在这里住几天了,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道观的环境极其干燥,因为凿空在峭壁上,受尽大风鼓吹,风吹而干,根本没什么水分。   怎么就突然有滴水声。   本来我们要判断雨佳说的是谎话还是真话,道士老鲍做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他把背后的弓箭拿出来,端在手里小心翼翼往声音处走。   老森抄起地上的手电跟在后面。我们面面相觑,都站起来尾随在他们的后面。   只有两个人没动,就是雨佳和弓子。他们刚讲述了自己最刻骨难忘的经历,一时半会还缓不过劲来,雨佳眼睛发直,弓子捂着胸口,没心思跟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龙吉本来也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却跟了上来。可能他不想与这两个肮脏人为伍,虽然他自己做的也有点过分。   雨佳是我执加心肠恶毒,龙吉是懦弱,弓子是贪婪和报复心,论起来,龙吉还算好接受一些。   我们几个人跟着道士老鲍往声音处去,绕过供桌,到了后面,发现墙上有道不起眼的木门。   这门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几乎和墙一个颜色,奇怪的是,却没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可能是这座道观太过鬼魅压抑,来到这里的人都没胆气到处搜索,再加上这道门藏在阴暗处。和墙同色,也就谁也没发现。   道士老鲍看看我们,他端着弓子走到门前,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里面黑洞洞。   老森打着手电往里照,黑暗中出现一栋木头楼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多大损坏,这楼梯一直通到黑暗的深处,没想到上面还有二楼。   滴答水的声音,就在楼梯深处,现在还在滴答,声声不绝。   “道长,上去看看吗?”老森轻声问。   道士老鲍紧锁眉头,点点头:“都跟我走,谁也没别落下,这件事有古怪。”   我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龙吉回头叫弓子,弓子和雨佳都没动,他们两个现在死气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道士老鲍踩着台阶径直往上走。老森在后面给他照明,我们也赶紧亦步亦趋。那两个人在那坐着,也没人管他们。   楼梯相当陡峭,近乎七八十度,每一蹬的阶梯也高。站不稳真能摔个跟头。我们跟着老鲍往上走了十来个台阶,到了二楼。   二楼更是漆黑阴森,老森的手电光线照射中,能看到有一条细细窄窄的走廊。走廊灰沉沉的,像是尘封多年没人走过,我们互相看看。   道士老鲍先踩上去,只听“嘎吱嘎吱”脆响,他已经放轻了脚步,还是出现了异声。他非常紧张,走一步停一下,弓箭从始至终瞄准黑暗的深处。   我们跟在后面,被这种气氛折磨的提心吊胆。心一直在哆嗦,看恐怖片是一个感觉,等要真的走到这样的环境里,精神上的折磨是加倍的。   我们来到走廊的尽头。手电光亮中能看这里的墙壁都是石灰岩,上面布满密密细细的小孔,其实非常结实,墙壁上有道暗门,半开半虚。   刚才听到的滴答声正是从石灰岩墙壁的上面落下来的,老森抬起手电照上去,我们刚听到滴答声,却找不到声源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老黄眨眨眼:“咋回事这是?”   龙吉小声说:“是不是故意把咱们引来的?”   道士老鲍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龙吉藏在我们身后,轻轻说:“咱们坐一圈正在找内奸呢。突然出了这么个怪声,我不知道啊,反正觉得不太对劲。”   道士老鲍轻轻用脚踢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们躲在老鲍的身后,老森用手电照照。里面是个长条形的房间,像是阁楼暗室,好像有很多东西,满满的,环境是黑灰色的。显得沉沉死气。   里面有一股多年未开的陈腐气,但不是很强烈。   老鲍提醒我们小心,他第一个走了进去,我们赶紧跟在后面。因为房间的特殊格局,加上装满东西很是狭窄。我们只能排成一条线,甚至两人都无法并肩。   我在倒数第二个,龙吉在最后,都进入后他随手把门关上,顿时气息就有些憋闷,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我回头说:“你别关门,本来就吓人。”   龙吉小声说:“开着门的话我后脖子窜凉风,更吓人,还是关上好。”   我不再说什么,转回头时。看到鲍道长在最里面点燃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他让老森把手电关了。顿时屋里暗下来,道士老鲍举着灯,四下里看着,借着微弱的火光,我们看到在靠墙的两侧放着很多尊塑像。   这些塑像都是真人原大,穿着古老的对襟衣服,颜色发沉,估计能有个上百年的历史,脸上戴着暗金色的面具。有的靠着墙站立,有的盘膝坐在地上,什么姿势都有。   我们不由自主凑在一起,连老森都表情严峻,嘴唇哆嗦。场景实在太恐怖。   道士老鲍举着灯。蹲在地上查看,他没敢用手直接碰这些塑像,用弓箭的前端挑了挑衣服。   衣服落着一层厚厚的灰,轻轻一碰,激起一大片。   我们赶紧用袖子挡住口鼻,这里处处诡谲,一旦灰尘有毒呢。   道士老鲍咳嗽了一声,站起来,他也挠头。老黄捂着嘴问:“道长,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塑像是啥意思。”   道士老鲍摇摇头:“这座道观是黄九婴主持修建的,处处违背常理,我也弄不清楚。”   老森突然想起一件事:“道长,这里一共几尊雕像?”   老鲍说:“刚才数了数,十个。怎么了?”   “我想起一件事。”老森说:“你曾经说过黄九婴当初修仙。需要抽取十个人的人魂,现如今正好是十尊雕像。”   我们面面相觑,道士老鲍面色沉重,把弓箭递给老森,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用箭头去挑雕像的衣服。大家往后退,衣服很破旧一挑就碎,乱七八糟缠在一起。   道士老鲍耐着性子把衣服一点点清理干净,灰尘满屋,他咳嗽了几声:“你们都出去,呆在这里只能碍事。”   我催促后面的龙吉:“赶紧开门,走,走,大家都走。”   龙吉傻愣愣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看着屋子深处。   老黄骂:“你怎么了?傻了?让你开门,赶紧的。”   龙吉伸出手指着老黄的后面,说话磕巴:“你,你的身后。”   老黄被这种气氛搞得全身汗毛竖起来,缩着脖子轻轻回头去看。道士老鲍举着灯也照过去。   我们所有人都看见,在屋子深处的内角,隐隐黑黑站着一个人影。   乍一看像是塑像,再细看并不是,人影非常高挑,像是被绳子挂在半空。一身黑袍垂下,脸发白,好似京剧里的白脸。散发着浓浓的负能量,在黑暗处正一动不动盯着我们。   我一看就炸了,我被黄鼠狼魅惑的时候,在梦境的林中小屋里看到过这个鬼。   我相信这个鬼也是雨佳所见到的。难道它就是画皮鬼的真身?   会不会是这样,画皮鬼其实并没有窃取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皮,它其实就一直以鬼的形态藏在我们中间?   众人一看到鬼影炸了窝,老黄“嗷”一嗓子,比女高音都高。本来就紧张恐怖,这一嗓子喊出来,我头皮都发麻。现场顿时乱起来,道士老鲍手里的油灯不知被谁给撞翻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怀疑   现场陷入黑暗,耳边是嘈杂声,有杂乱的脚步,有人尖着嗓子喊“道爷”,还有杂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催促身后的龙吉开门,黑暗中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连滚带爬往外跑,喊了一嗓子:“快走啊!”   身后有人推我,我站立不稳摔在走廊上,木头地板“嘎吱嘎吱”乱响,有人从我的身上踩过。黑暗空间里,我全身发闷,燥热非常,猛地一抬头,看到走廊远处模模糊糊有个鬼影,正是刚才那黑袍白脸的鬼。   我情急之中,使出耳神通,耳神通刚出来。就听到刺耳的嘈杂。耳神通对于声音极为敏感,我抱头惨叫一声,没有办法耳神通又重新回来。   现在基本可以明确,这里存在着一种强烈干扰,始终在影响着我的耳神通,根本无法使出来。   他们踩着我的身子跑过去。一群人挤着要下楼。走廊本就狭窄,人多了之后顿时堵塞,他们在那里拥挤,影影绰绰。   我浑身酸痛,要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摸索着两边的墙面。就在这时。只听楼下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听到这个声音我头皮炸了,听出来是雨佳的叫声。楼下是道观的大殿,发生什么事了?   我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只听“嘎吱”一声,门关上了。正是刚才进过的阁楼密室,里面已经没人了,这里又没有风,怎么门自己就关上了?   我来不及多想,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就一个念头:赶紧跑出去,到大殿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跌跌撞撞到了楼梯口。他们已经全下去了。   我头脑发沉,刚才出耳神通被杂音所扰,一直没缓过劲,总觉得眼睛发花。   楼梯本来就陡,我走了没两步,一脚没踩稳,踏空了,从上面直接滚下来。幸好下面还有人,我扑在他的身上。我前面的人正是老黄,他前面也有人,被我这么一冲击,所有人全都往前趴。   骂声不断,黑暗中终于亮起光,老森打起手电。   我懵懵懂懂被人扶起来,我揉揉眼问怎么了。   老黄喘着粗气:“坏了!好像出人命了,赶紧去看看。”   他扶着我,我们一路往前殿走,绕过供桌,手电光线大亮,好几个人都拿出手电。   所有的光束照到一个人的身上,正是雨佳。雨佳趴在地上,披头散发,手指着靠近峭壁的墙体。   老森抬起手电照过去,光线照在墙上。先前补好的墙面此时残破出一个大洞,奇怪的是地上没有散落的砖头,可想而知,砖头是受到里面向外的冲击,掉到墙外的悬崖里了。   可这股冲击是从哪来的,雨佳为什么这么一副表情。   老森缓慢向墙体走去。所有人跟在后面。他来到墙前,小心翼翼扶着墙面的破洞边缘,探头往外看,月光如水,照在他的脸上,泛着青色的白,看上去有点吓人。   老森看了半天,表情形容不上来,他缩回头,像是得了重感冒,有气无力说:“你们都看看吧。”   道士老鲍狐疑着带我们一起到墙前,墙破个大洞,看上去有些不结实,谁也不敢趴在上面,只能小心扶着往外看。   道观距离地面相当高,靠着悬崖。高空俯瞰,月光很亮,能清楚看到下面的情况。   在悬崖最下面,落着一堆砖头,砖头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姿势很别扭,手脚打开,一动不动,月光照在脸上。看情形已经死了。   我们面面相觑,好半天龙吉颤抖着说:“是……是弓子哥。”   老森缓过神来:“所有人跟我走,下去看看。”   他提着手电,转身出了道观,我们赶紧跟在后面。雨佳已经吓傻了,趴在地上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老森走出门看到此情景。又折回来,他走到雨佳面前冷冷说:“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雨佳吓傻了,指着破墙喃喃说:“鬼,鬼杀了他,是鬼。”   老森弯下腰一把揪起她的脖领,使劲拽,女人在他的手里像小鸡似的。   老森道:“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和任何一个人讲仁义了。出了人命案,性质不一样了,我不分男女,只分好人和坏人。”   他对着雨佳说:“弓子死的时候,大殿只有你和他两个人。你的嫌疑最大。现在你听我说,我们所有人都要下去检查弓子的尸体。所有人,包括你。我不管你能走还是不能走,都必须和我们一起,听到没有?”   老森真是当老大的料,说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雨佳还在喃喃:“有鬼,不是我杀的,是鬼杀的,我看到鬼了……”   老森突然扬起巴掌,对着雨佳就是个大嘴巴。他还是留了情,可这样也够狠的,把雨佳抽的倒退几步,摔在帐篷上,“嘎巴”一声把帐篷一根支撑杆压断了。   雨佳躺在地上,头发散开,脸颊明显肿了,周围一片狼藉。   老森冷着脸:“起来,和我们一起走。”   好半天雨佳动了一下,慢慢爬起来。再起来时她的气场变了,像是一条黑暗中的毒蛇,她披散头发,眼神阴森,看着所有人,厉声说:“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在场所有人头皮都麻酥酥的。   老森站在她面前,冷静地说:“日后怎么报复是你的事,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不是画皮鬼。现在必须要和我们统一行动,如果你还一意孤行,我们只能采取特别手段了。”   “我要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雨佳像是得了精神病一样,反反复复就会说这一句话。   大强在后面道:“老森,我看画皮鬼就是她了。非常不正常。有没有绳子,按道爷说的,先把她捆起来算了。”   老森看着雨佳,一字一顿:“我最后再问一遍,和不和我们一起行动。”   雨佳捂着被扇红的脸,看着我们。眼神扫过每个人。   我们谁也不敢和她对眼神,太阴森了,雨佳忽然嘿嘿乐:“我要杀了你们所有的人,谁也别想活,我会好好报复你们的。”   老森把背包拿过来,打开后从里面翻出一截细细的登山绳。   他把雨佳推着转过身,让她倒背双手,用绳子捆住,打了个死结。然后又让雨佳坐在地上,背靠道观廊柱,绳子绕过柱子又打了几个结。   雨佳垂着头,动也动不了,黑色的头发散下来盖住面庞,嗫嚅说着:“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迟早杀了你们。”   大强道:“老森,她就是画皮鬼,没跑。道爷……”   道士老鲍正出神地看着老森捆雨佳。问怎么了。   大强说:“你刚才不是说找到画皮鬼就要作法什么的,封七窍无法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对,是说过。”道士老鲍说。   “那你赶紧给她整上吧,一条龙服务,省的她害人。”大强说。   道士老鲍迟疑:“还没确定她是不是吧。”   “我说道爷你怎么死心眼呢,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再说雨佳的嫌疑最大,弓子就是被她杀的,我早看这小娘们不地道。”大强说。   老森阴着脸走过来:“行了,闭嘴吧。什么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你是白色恐怖吗。雨佳的状态是不正常,我给她上手段也没办法。没确定谁是画皮鬼之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现在所有人一起下去看弓子的情况,道爷,也辛苦辛苦你,一起去。”   道士老鲍点点头:“好说,好说。”   我们一行人从道观出来,踩着台阶下去,时间不长到了悬崖下面。   老森打着手电照,弓子确实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摔成馅饼就算是积德了。砖头散落在周围。他的骨骼很明显能看出来,肯定是全断了,手和脚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这叫死不瞑目。   不知他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   我和老黄挤过去,老森用手电照我们,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老黄说:“老大你别紧张,是这样,我和老菊我们从事的是殡葬行业,和死人经常打交道,我们想看看尸体,能不能发现线索。”   老森皱眉:“殡葬行业?我记得弓子说过,他跟殡仪馆有业务联系,从里面倒腾殡葬垃圾,他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赶紧说:“没关系。我和老黄是殡葬一条龙的,弓子直接对口是殡仪馆,不是一个系统的。我们一个是军统一个是中统。”   老森上上下下打量我们,忽然问:“你们是不是和弓子很早就认识?” 第三百八十九章 最大嫌疑人   大强过来,上上下下看我们:“老森,我早看这两个小子不顺眼,从上山到现在一直阴阳怪气的。”   老黄破口大骂:“你少胡说八道。想给我们栽赃陷害,没门!等一会儿回去咱俩就各自说说最难忘的往事,看谁说不出来!”   大强尖嘴猴腮地笑:“我最难忘的事就是这一次进山,过程你们都知道了。”   “那你就是画皮鬼,没跑。”老黄道。   “我看你像画皮鬼,三十多岁没结婚没有对象,肯定有问题。”大强骂。   老黄也怒了,这是他心底的痛,他冲过来想打大强。被老森拦住。老森表情极为严峻:“两位有话说话,别动手,也别人身攻击。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谁如果再挑事谁就是画皮鬼。它想挑动我们内讧。”   老黄嚷嚷:“老大,这小子满嘴喷粪,我宁可背着画皮鬼这个锅也得揍他一顿,先打了出口气再说。”   “大强。以后你别乱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老森狠狠瞪了大强一眼。   他又对我们道:“你们两个之前见没见过弓子?”   “从来没见过。”我摇摇头。   老森看看我们,问道士:“道长,画皮鬼是在山里杀人剥皮吗,还是在山外就能干。”   道士老鲍说:“在山外就能干,它经常披着人皮行走红尘坊间,杀人剥皮,然后它再改换身份。”   老森说:“是不是可以这么假设。画皮鬼杀咱们第一个人的时候,不一定是在山里动的手,可能还没有组织这次活动,在山外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道士老鲍迟疑一下:“有道理。”   “也就是说,”老森看看我们这些人:“这个画皮鬼其实很早在山外就开始布局,把我们引进山里,正好凑足六个人祭坛。”   我们面面相觑,死寂一片。   老黄咳嗽一声:“就算画皮鬼很早就开始为今天布局,难道泥石流是它弄出来的?它没这么大本事吧?”   道士老鲍说:“画皮鬼是没这个本事,但是它会算。”他顿了顿:“我在山里曾经用罗盘查过风水,泥石流发生的方位正是法阵的青龙坎兑角,极有可能莫名出现的泥石流是法阵崩坏所催动的,而出现这个局面是画皮鬼早已算好的,所以它才选了这几天,让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那不对。”我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都是随机匹配在一起。并没有人强迫或是诱引,当初可以选择来也可以选择不来,画皮鬼怎么布局。”   “其实吧,我是这么想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龙吉说:“画皮鬼未必就是选定了我们。”   “你什么意思?”我问。   “它不在乎死的人是谁,只要凑足六个人就够了。它可以安排老黄来,也可以安排老红来老白来,谁来无所谓,只要来个人就够了。我们是偶然的随机的,是命运冥冥的安排。”龙吉说。   “你们还忘了一样东西。”他又说。   “什么?”我们看他。   “那个奇怪的问答模式。”龙吉说:“我们这几个人都遇到过这样的问答,是巧合吗?”   老黄道:“现在遇到这个问答的人有老森,我,雨佳和龙吉。没有遇到这个问答的是弓子,大强和老菊,现在弓子死了……”   其实我也遇到过这个模式的问答,只是我没法和他们说,古楼一战牵扯到太多的人和事,没法和普通人讲清楚。   大强瞪眼了眼:“你的意思是这个问答还成保护伞了,谁遇到谁能活,没遇到的就会死?”   老黄不耐烦:“那谁知道的。现在不是猜吗,各种可能性都要讨论讨论。”   道士老鲍摆摆手:“行了行了,讨论来讨论去天都亮了。你们两个不是会看尸体吗,看看尸体什么样。”   我和老黄来到弓子的尸体前。没想到已经放假了还能遇到尸体,走哪都在工作,天生就是这个命了。   我和老黄刚要蹲下来查看,大强在后面说:“如果画皮鬼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岂不是消灭证据了。”   老黄不耐烦:“那你想怎么办?”   “一起盯着,谁也别搞猫腻。”大强说。   我和老黄没动,他们几个凑过来,盯着我们看。我蹲下来。老黄给我打下手,我轻轻解开弓子的上衣拉链,里面已经让血黏住了,几乎撕不开,我没有强行往下拉。   先检查能检查的,我把他的手和脚摆正,弓子睁着眼死的,眼睛直愣愣看着夜空,表情非常吓人。我颤着手过去,把他双眼合上。   这时我看到他两只手握着拳。   我看看老黄,老黄也有些疑惑,冲我轻轻点点头。   我过去掰着弓子的右手,使劲掰开,死人的手已经僵在一起,非常难弄,好半天才掰开。   右手的手心里空空。我深吸口气。又去掰他的左手,掰开之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弓子的手心里攥着一枚纽扣。   众人面面相觑,一起回头去看。后面是道士老鲍,他倒提柳条枝正探头看着尸体,察觉到大家在看自己,他有些不高兴:“你们看我干什么?”   老森低下身捡起这枚纽扣:“道长。我们所有人都穿着冲锋衣,全是拉链和封口贴袋,没有人用纽扣,可是你的道袍……”   我们的目光落在道士老鲍脏兮兮的道袍上。这袍子都脏的看不出色了,不过能看到上面遍布纽扣,而且和弓子尸体上找到的很像。   “你们这么判断就太武断了吧。”道士老鲍一摊手:“光凭一个纽扣就确定我是凶手?你们想想,刚才发生混乱的时候,我可是在二楼,而且是最里面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穿越过那么多人,来到大殿,杀了人再回去。再说了,就算他手里有纽扣也说明不了什么,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拽的。或许就在我教训他,用鞭子抽他的时候。他趁乱拽下纽扣,然后现在跳崖自杀,对我栽赃陷害。”   “道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龙吉道:“谁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用自杀来陷害别人。”   道士老鲍说:“不管怎么说,紧紧凭着一枚纽扣就确定我的嫌疑人身份实在是可笑。对了,这很可能是画皮鬼的离间计,我是这里唯一能对付它的人。如果你们不信任我,就很可能让它趁虚而入。你们都看过《西游记》吧,唐僧不信任孙猴子,结果中了妖精的离间计,孙猴子赶走了,他也差点让妖怪给吃了,这都是历史教训啊我的同志们。”   大强说:“我觉得你有点不靠谱,说话油腔滑调的。我虽然没见过道士,但在我感觉里道士和和尚一样都是修行的人,不说彬彬有礼吧,最起码说话有点说话样。”   道士老鲍冷笑:“和尚和道士确实是修行人,但修行人不等同好好先生。就算天天当雷锋你也修不成大道。你一个毛孩子也妄度修行,你知道什么是修行?我告诉你,黄九婴就是修行者,他杀人放火,行邪术逆天,据说他本人是个帅小伙的模样,平时他就是绅士,彬彬有礼的杀人。他所修之偏,不在于修炼邪典,而在于表里不一,做君子状行苟且事。我比他强多了,能力虽然不如他,至少正直善良慈悲为怀。”   “那你是不是也表里不一呢?”龙吉反问。   道士老鲍瞪他。   “如果真像你说的,你正直善良,可偏偏做出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这也算是一种表里不一吧。”龙吉说。   “小毛孩子,‘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听没听说过。修佛和喝酒吃肉说脏话没有任何关系。”道士老鲍说。   我反驳:“饱口舌之欲,随意嗔怒,本来就是修行大忌。道长,你混淆了真性情和素质低的区别。做自己是对的,但不能说我脚痒痒就在酒席筵上当众抠脚吧。”   “呦呵,看样子你们几个把矛头都指向我了。”道士老鲍冷笑:“我告诉你们,这座山只有我才能领你们走出去,画皮鬼也只有我能对付,你们的命也只有我能救!你们如果不需要我,我转身就走,从此不再相见!”   我说:“道长,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一触即怒,哪有点修行者的胸怀。”   “可不咋地,跟市井流氓差不多。”老黄说。   “你想走可以。”一直没有说话的老森说:“把你的弓箭留下,我们还要搜身,你不能带走任何一样危险物品。”   “你们什么意思?”道士老鲍瞪着眼看我们。   “如果你不答应我们,”老森看他:“你就走不了。” 第三百九十章 疯了   “我不走了,以表示我的清白。”道士老鲍看着我们几个:“没想到遇到你们这一群人,我是真不想救你们。不过这次抓住画皮鬼的机会最大,我要一走,一旦它把你们都杀了,成功废除法阵,遁入人间就再也没人能抓住它了。”   我说道:“道长,画皮鬼我们都看到了,在道观的阁楼里,你去抓啊。”   道士老鲍摆手:“你们不懂,那只是画皮鬼造出来的幻象,用来混淆视听。”他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你们好好想想,这事相当古怪,为什么我们正在排查内奸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滴水声?”   “你的意思是画皮鬼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老黄说。   道士老鲍点点头:“大家还需要理智地思考问题。不能凭借死者手里的一枚纽扣就确定我有罪。只能说我有嫌疑。我也豁出去了,不把真正的画皮鬼找出来,恐怕这一身脏水难以洗净。”   他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我们互相看看,我说:“道长。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猜到画皮鬼是谁了吧。”   道士老鲍指了指上面的道观。   “雨佳?”老黄问。   道士老鲍点点头:“当时咱们围成一圈正在寻找内奸的时候,正轮到雨佳,还没作出判断呢,突然就出了阁楼鬼影的事。很明显,雨佳怕暴露自己身份,用迷惑之相,造成阁楼滴水声,转移我们的视线。你们想想,这座道观古老到几百年的历史,里面暗门密道阁楼都不为人所知,能利用这些来迷惑我们的人,必然是几百年前的知情者,只能是画皮鬼了。”   别说,道士老鲍别看这么大岁数,脑子到是挺灵光。分析得头头是道。   而且这道士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不管说什么都一本正经,令人信服。我们现在如此信任他,跟他身上散发出来这种特殊人格魅力也有关系,觉得这样的人不至于撒谎。   老森把尸体上找到的纽扣收在自己的兜里,然后问我和老黄,尸体还检查出了什么。   我告诉他,要做尸检相当麻烦,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时间,只能匆匆一看,发现不了其他的。   老森看看尸体,又抬头看看峭壁上的道观,说:“把尸体简单处理一下,咱们就回去。弓子做过坏事,但也罪不至死。我们做不了什么,至少不能让他曝尸。”   我和老黄把尸体抬到悬崖脚下,大家一起动手,搬着石块堆积在尸体上,简单垒成一座小坟。   我们站在坟前,龙吉哭得泣不成声。他和弓子是好朋友,又是一块出来玩的,现在人就这么不声不响不明不白的没了。   老森对坟头说道:“弓子兄弟,虽然你做事不怎么地道,不过咱们一起同甘共苦了几天。叫一声兄弟吧,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找到罪魁祸首,保佑大家平安。”   我们默哀几秒钟。   道士老鲍站在我们的后面,面色凝重看着这座坟。   默哀完毕,大家一起往道观走。老黄说:“如果雨佳真的是画皮鬼,现在恐怕已经逃之夭夭了吧,就留下一张雨佳的人皮靠在柱子上,这叫金蝉脱壳。”   他说着说着,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雨佳是什么时候让画皮鬼给杀了的。”   “什么时候?”我问。   “就在投宿小旅馆的那天夜里,雨佳说遇到了鬼,那就是画皮鬼,她喊救命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咱们后来才进她的房间,其实那个时候,雨佳已经死了,是画皮鬼。”老黄摇头晃脑地分析。   他说的算是一种推论,我觉得还真有点像。仔细回忆那天晚上的事,雨佳说遇到鬼,我们众人去安慰她。然后把她请到我和老黄的房间。我和老黄睡在行军床,让她睡大床。就在那天夜里,雨佳轻声喊我的名字,表面是害怕,其实还是存着勾引的意思。保不齐就是画皮鬼想来诱惑我。下个目标就是我。   可细想想又有疑点,大家围成圈讲经历的时候,雨佳说了自己的经历,整个过程咬牙切齿情真意切,看上去不像是现编的谎话。画皮鬼不会认同寄主的记忆,不可能说的那么逼真,从这点来看,雨佳似乎又不是画皮鬼。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跟着众人来到道观门口。老森打着手电照照里面,刚要往里进,忽然就听到大殿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一嗓子喊出来,能把人的魂儿吓掉。   老黄惊叫:“是雨佳的声音。”他要往里进,老森在门口一把拉住他,提醒不要莽撞。   我们侧着耳朵听,惨叫声在里面声声不断。高一声低一声,而且底气很足,有的喊声持续好几秒,嗓音又尖又锐,好似鬼哭狼嚎。   大家都听出来,这种声音并不是说雨佳处于危险之中,而是表明这个人似乎疯了,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会喊出这样的声音。   老森打着手电第一个走了进去,我们鱼贯而入。   刚才出道观时,并没有在前殿留下照明的东西,所以一片黑暗,雨佳就是被绑在黑暗中。我们下去这么长时间,她一动也不能动,换成我恐怕也得精神崩溃。   我们来到廊柱前,老森用手电去照,众人屏息凝神,谁也不知雨佳会变成什么样。   光束落过去,出现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倒吸口冷气。雨佳拴在廊柱上,披头散发,刚才一直在扭动,地上全是拖拉的痕迹。此时此刻她垂着头,黑色头发散下来盖住面庞,看不到五官,却能听到声嘶力竭的吼叫声正是从黑发下的嘴里发出来的。   老森轻轻走上前,蹲在雨佳的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   雨佳低着头,能看到额头,长发撩起时,她忽然抬起头。   就这一个照面,把老森惊得直接坐在地上,手电光束下我们看到一张极为恐怖的脸。   雨佳的五官几乎扭曲,双眉吊起,几乎拖曳到太阳穴,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直勾勾看着老森,脸上布满皱纹,几乎拧成一团,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   整张脸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无法形容她此时此刻的表情,无法定义这个表情传达出来的情绪。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有如此的表情,这不是人的表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负能量。仿佛人类所有的丑恶和恶毒都集中在这一张脸上。   老森坐在地上,被雨佳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吓得向后蹭了几步。别说他了,在场所有人尽皆骇然。   老森爬起来,对站在人群最后的道士老鲍:“道长。这咋回事?”   道士老鲍也有点蒙,他分开我们走到前面,蹲在雨佳的面前,轻声说:“你还认不认识我?”   雨佳发出笑声,“嘿嘿嘿”,嗫嚅说:“鬼,有鬼,你们不听……鬼杀了弓子,缠着我,它缠着我……你们不信,你们也要死……”   道士老鲍回头看我们:“现在可以肯定,雨佳就是画皮鬼。”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愕然。   道士老鲍说:“你们看她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嘛。她一直在喊有鬼,就算有鬼,可鬼为什么总缠着她?再说弓子死的蹊跷,当时只有她和弓子两个人在场,她无论如何也洗不清嫌疑。”   他刚说完,本来绑得紧紧的雨佳突然向前窜了窜,像脱了绳的狗。道士老鲍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后躲了一步,差点没摔跤。   雨佳紧紧盯着道士老鲍。咬牙切齿,嘴咧开像是在笑,表情非常恐怖。   道士老鲍说:“帮个忙,把她绑紧一些。甭管她是不是画皮鬼,现在都非常危险。”   老森赶紧过去,帮着道士用绳子又把雨佳缠了几道,牢牢缠在廊柱上。   雨佳哭了,声音一下低一下高:“别把我绑在这,我害怕,鬼要杀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绑好后,雨佳声音没停,时而抽泣时而干嚎,声音嘶哑,喊到后面几乎听不清了,更为惨烈。   现在一个死了一个疯了,阴森森的大殿上雨佳哭喊声不绝。众人没有说话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戚戚然的表情。   “下一步怎么办?”我问老森。   老森垂着头想想说:“熬到明天早上吧,继续找路出山,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我眼皮子跳得厉害。”   正说着,龙吉做出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他慢慢走向雨佳。 第三百九十一章 异常的共同点   龙吉的举动太过突兀,谁也没想到,再回过神时他已来到雨佳的身后。   我们看着他,龙吉隐在廊柱后面的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蹲在地上,看不到具体动作。   “他在干什么?”老黄惊恐地问。   经过这么多事,我们早已疲惫不堪,精神时刻都在紧张的状态,外面是漫漫长夜,大殿内只有老森的手电光亮。   他提起手电照过去,光束中清晰地看到龙吉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的军刀,掰开来,正在用刀刃割着雨佳身后的绳子。   我们互相看看,尽皆狐疑。龙吉自从到这个团队之后,没和雨佳有过任何交流。而且龙吉骨子里有些懦弱,他怎么突然会为雨佳出头。   老森冷声道:“龙吉,你干嘛呢?”   龙吉并不搭腔,用刀使劲割着绳子,我们看道士老鲍:“道长。你看怎么办。”   道士老鲍皱眉:“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赶紧阻止他,实在不行把他也捆起来。”   这个道士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我和老黄看向老森:“老森,你是老大,你决定吧。”   老森沉着脸用手电照着疯狂割绳子的龙吉,喊道:“龙吉,我数三个数,你如果还不停手,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龙吉低着头,置若罔闻,也不知听没听见。   “1……”老森向前走了几步,招招手示意我们跟上。   “2……”我们来到廊柱前。雨佳披头散发垂着头不叫了,可能是累过劲。她是人毕竟不是机器,那么干嚎。谁的嗓子也受不了。   “3。”我们来到龙吉旁边。老森把手电递给我,然后一招手,让老黄和道士老鲍一起上。   他们三个蜂拥而上抓住龙吉,使劲一拽,龙吉忽然抬起头。   众人大吃一惊,龙吉的双眼变得血色通红,瞳孔缩小成一针,整个人像是被恶鬼附体。   道士老鲍倒退一步,把身后的弓箭取下来,大吼:“原来他才是画皮鬼,你们都退开。”   我们赶紧后退,这时龙吉把绳子割断了,雨佳软绵绵倒在地上。龙吉刚站起来,老黄大吼一声:“放箭!”   “嗖”一声,道士老鲍松开手,弓弦一弹,箭羽如飞矢流火,瞬间就到,射在龙吉的肩膀上。   这一箭多大的劲头吧,一箭射穿。龙吉上半身居然被巨大的惯性带动着晃了一下。可他没有停下来,还慢慢走到雨佳的面前。   老黄喊:“再射一箭,道长你的准头太差了。”   道士老鲍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根箭,搭在箭弓上,慢慢拉动。对准了龙吉。   龙吉根本就不理我们,肩头挂着那只箭,蹲在雨佳面前,缓缓扶起女孩。   道士老鲍把箭弓拉了个半月,对准龙吉的脑袋射了出去。   他手刚松开,老森出手如电,猛地把弓往上抬了半寸,箭射出去,擦着龙吉的脑袋飞走,直飞进黑暗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你干什么?”老黄惊问。   老森道:“没弄清龙吉的身份之前,不要杀人。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我们提心吊胆看着,龙吉坐在地上,把雨佳扶了起来抱在怀里,轻轻用手抚摸着雨佳脸上的乱发,雨佳满头冷汗,头发都粘在一起了。   龙吉声音颤抖,看着雨佳深情地说:“我不会再放弃你。坏人再多,我也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凌辱。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的爱人,我的雯雯,赶紧把衣服穿上,咱们走吧,我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   一脸惊恐的大强咽下口水:“他说什么呢?怎么不对劲呢。难道他们两个早就有一腿?”   老森摇摇头:“雨佳报团的时候在我这里登记。我看过她的身份证,她叫李雨佳,不叫什么雯雯。”   “那雯雯是怎么回事?”大强问。   我眨眨眼忽然明白,轻声说:“这个雯雯会不会是龙吉以前的女朋友,就是深山里被好几个大汉强暴的那个。”   “那他现在是怎么回事?”老黄惊愕:“他也疯了?”   雨佳醒了,缓缓睁开眼,看到龙吉抱着她。   这娘们真行,只要是个男的就上,她居然回抱龙吉,和他贴着脸。嘴里喃喃:“宝宝。龙吉你就是我的宝宝,你这么喜欢我,咱俩结婚吧。”   龙吉回抱着她,颤抖着说:“雯雯,我再也不离开你。你再脏我也不会离开你。”   雨佳摸着他的脸颊:“我不是雯雯,我叫佳佳。行啊,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雯雯。”   龙吉紧紧贴着她:“雯雯,我不离开你了。”   这两个人鸡同鸭讲,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偏偏还能契合到一起。龙吉把雨佳当成前女友,而雨佳无所谓,她是个结婚狂,只要有男人喜欢她怎么都行,顺着龙吉说。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看,尽皆骇然,这场景谈不上恐怖,可看了以后特别堵心,想吐吐不出来。   老森道:“龙吉这个样子,应该不是鬼上身。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记忆里。”   “他迷失了。”我说。   “怎么办?”大强提心吊胆地问。   老森道:“傻愣着干什么,把龙吉的伤口处理一下。不及时包扎用药,一旦感染了,深山老林里更没法去救。”   我们上前,老森拍拍龙吉:“你冷静点,我帮你把箭取下来。”   话还没说完,龙吉无征兆中突然捡起地上的折叠刀,对着老森就是一刀。   老森没有任何防备,一刀扎进前胸,他低头看看,难以置信。   龙吉把刀拔出来,老森捂着胸口坐在地上,胸前殷红一大片。   龙吉紧紧抱着雨佳,双眼血红,扫视我们一眼颤着说:“滚!都滚!不准靠近我的女朋友,我把你们都杀了!”   我们赶紧拖着老森到了安全地方,老森坐在地上,靠着墙,紧紧捂着胸口。   我和老黄蹲下身,把老森的手挪开,撕开衣服前襟。里面的内衣几乎被血浸透了。   老森脸色发白,嘴唇更是没有血色,抬起头看着黑森森大殿的上方,轻轻喃喃:“冷……冷……”   第三个“冷”没说出来,人已经不动了。   老黄颤着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探探鼻息,他看我们艰难地说:“死了。”   老森死的真是不值当,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他坐在地上,眼睛还没有闭上。   道士老鲍伸出手在他的眼皮上抚了一下,让他闭上眼睛。   龙吉紧紧抱着雨佳。雨佳美滋滋地缩在他的怀里,极为满足地看着我们。龙吉疯了,拿刀不停比划:“你们谁也别过来,不准欺负我的女朋友。雯雯,我爱你。”   雨佳哑着嗓子听:“龙吉。我以后就是你的雯雯,你是我老公,咱俩结婚吧。”   大强脸色很难看:“这两个人都是疯子,干脆都射死得了。”   道士老鲍冷着脸:“大家说说,怎么办好。”   我纳闷:“龙吉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眼睛还血红血红的。”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想起我们捡来的相机,最后一张照片上出现了道士老鲍,他在深夜中双眼也是这般血红。他给我们的解释是,夜里相机打闪光灯照,肯定会出现红眼。这是红眼的效果。   如果不是红眼呢?   照片上的老鲍和眼前的龙吉状态非常像,都是双眼血红。   想到这,我蹲下来,从老森尸体的衣服兜里翻出那台数码相机,轻轻打开,出现的就是最后一张照片。   我把照片放大,重点看道士老鲍的眼睛。   他的双眼血红血红,而且最古怪的是,双眼的瞳孔极小。如针。当时我并没有发现这般怪异,现在结合龙吉的样子,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玄机。   道士老鲍看到我手里的相机,和相机屏幕上放大的脸。   他脸色很难看:“你在看什么?”   “道长,你说你姓鲍?”我问。   “怎么了?”他问。   我看看龙吉,又看看道士,突然一动,飞身抢老鲍手里的弓箭。   道士老鲍反应极快,飞起一脚踢我,我早就准备好天罡踏步,转身躲过,来到他的身旁,猛地抓住他手里的弓箭。   道士老鲍怒喝:“你想干什么?”   “我有些话问你,你最好放下弓箭,我不喜欢在问话的时候,有人拿这个对着我。”我看着他。   道士老鲍冷笑:“你们还是怀疑我。”   老黄和大强本来像仇人一样,现在生死关头,他们也统一了战线,一起站在我的身后。   道士老鲍看看我们,松开手放下弓箭:“好,我给你们。”   他这么轻易就缴械?我轻轻抬起弓箭从他的手臂处拿过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最后一张脸   没想到道士老鲍乖乖缴了械,他伸出双手摊开:“你们会明白的,我是无辜的。”   我说:“道长,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龙吉的眼睛会变得血红。”   “我怎么知道。”道士老鲍笑。   “数码相机的照片里你的眼睛也是这个样子,你的解释是红眼吧。”我说。   “对。”他的表情很坦诚。   “如果是红眼的话,为什么你的瞳孔会缩成针头大小?”我把相机的屏幕给他看。   “你想说什么?”道士老鲍皱眉。   “那时的你和现在的龙吉是一种状态,你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说。   道士老鲍微微笑起来,看着我,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可问题是。我不知道啊。”   他这个样子显得有点古怪,我浑身难受,握着手里的弓箭,想抬起来威胁他,可一双手重似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揉揉额头,嘶嘶倒吸冷气,好像有人扶住我。   我的神智有点模糊,听到有人在不断问我,你怎么了。   这时我隐约看到道士老鲍走过来,他搀扶住我的胳膊,好像对别人说老菊状态不好,让他好好休息。   我迷迷糊糊让人扶着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地上,有人往我身上披了件衣服。忽我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迷迷糊糊似乎周围的场景变了。   我猛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森森的树林里。我拨开树枝往外看,不远处是一栋木头屋子,静悄悄的,满地落叶,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微微燃着一盏豆大的孤灯。   我一惊,这不是画皮鬼的老巢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不对啊,我本来是坐在道观前殿的,为什么一晃神到了这个地方。   我左右打量树林,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树林静谧无声,连个鸟叫都没有。   不对,不对,我坐在树下仔细思忖,什么事都是有因有果,我能来到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我一直困在黄鼠狼的幻境中并没有离开,其后发生的诸多事其实全是幻境中的幻象。   我仔细回忆,当时困在幻境的时候,道士老鲍出场,一箭钉死黄鼠狼,我才从幻境中挣脱出来。然后我们回到了道观,每个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再然后弓子死亡,龙吉发疯,老森被捅死……难道这一切其实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我困在幻境中所经历的幻象?   我扶着树站起来,决定不去那木头小屋。尽量往外走,看看能不能走出这片树林。   我开始往外走,摸遍全身并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好在经过的每棵树上都扒下树皮作为标记。这一手还是我向老森学的,如何在山里进行方向辨识。   可以肯定。我在树林里是沿着直线走的,不断远离身后的木头小屋,走了大概几十分钟,忽然看到树丛的深处,亮着一盏灯火。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快走几步拨开眼前的树枝,等看清时,我彻底震惊住。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座木头小屋,周围一片落叶,窗户里燃着豆大般的灯火,微微而燃,深夜中看来格外可怖。   这就是刚才的林中小屋。我走不出去了!   我迅速恢复冷静,现在可以判断出来,我确实是在幻境中。不管是一直没有离开,还是再次又回来,最紧要的要想办法出去。   我琢磨了琢磨,离开幻境的关口应该就是这座木头屋子,看来甭管想不想进,这次都要进去看看了。   我小心翼翼来到木屋前,透过窗户往里看。窗户糊着厚纸。什么也看不到。我犹豫一下,轻轻推门,门没有锁,应声而开。   我走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能看到靠着窗户的桌子上,微微燃烧的油灯。   我摸黑过去拾起桌上灯,四下看着。灯的光亮微弱,能照亮的区域也不大,屋里似乎温度很低,也可能是我过于恐惧引起的反应。   我举着灯四下里走着,木头屋子从外面看面积不大,可真要在里面,四周黑暗中,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一片深邃的防空洞里。   我来到墙前。举起灯去看,墙上陡然出现一团人影。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极度害怕,两条腿僵了,等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墙上挂着的一面镜子。   我走到镜子前,颤巍巍看着镜子。上面的人影正是我自己。   镜里的自己也举着灯,一脸惊恐,看着镜外的我。   我轻轻摸索着镜子,心中纳闷,这里的幻境如果是画皮鬼的老巢。它为什么要挂镜子呢?   我陡然想明白了,画皮鬼要披人皮的,就像女人穿衣服,肯定对着镜子照,还要搔首弄姿一番。   我想象着这么一幅场景。此时此刻画皮鬼已经把我杀了,它穿着我的皮,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是不是就和当下的我一样?   我举着油灯,冒出这样的想法,全身汗毛竖起来了。   我轻轻伸出手抚摸镜面,艰难咽着口水。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此时此刻我真的已经死了呢?其实团队里我才是那个画皮鬼,画皮鬼在我的记忆里迷失了,它真的以为它是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砰砰乱跳。   脑子里一时稀奇古怪的念头层出不穷,最终归结到一个,那就是如何确定我是我。   每个人其实都是画皮鬼,只不过不能随意改变外皮。不过,每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和形象,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群中切换身份,这和画皮又有什么区别呢?   画皮鬼,你究竟是谁。如果我一直在幻境中根本没有出去,后面经历的事都是幻想,那么就不存在什么道士老鲍。没有了这个道士,也就没有道士所告知我们关于画皮鬼的一切。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画皮鬼。   所谓的画皮鬼,不过是我在幻境中的臆想而已。   这是一个极其黑色的悖论怪圈。   刚想到这,我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赶忙抬起油灯去照镜子。镜子里的我愈加清晰起来,我看到了一幕心惊胆寒的景象。   我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双眼一片血红,瞳孔缩小如针头。样子和照片里的道士老鲍、还有发疯了一般的龙吉一模一样。   我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想通这一点,脖子发酸。几乎难以转动,巨大的恐惧如汪洋之水一般紧紧覆盖着我,黑暗中难动一下。   双眼血红瞳孔缩小,正是人被蛊惑进入幻境的标志。   最开始引起我怀疑的就是龙吉,龙吉双眼血红时表现很怪。他把我们当成了暴徒,紧紧搂着雨佳,把她当成了前女友雯雯。   龙吉陷入迷失在只属于他的记忆幻境中,他回到了那个刻骨难忘的山中经历里。   我现在也在幻境中,也是这般的状态,这里的幻境是属于我的。我相信在这个小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除了制造幻境的鬼。   继续往下推理,假设说真的有道士老鲍这个人,我们后来的经历也都是真的,那么相机中老鲍的照片里他双眼血红的原因,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在那个时候也被蛊惑进了幻境。   我举着油灯,暗暗思忖,道士老鲍那时候进了幻境,他现在又是怎么出来的?   进入幻境。说明他和画皮鬼打过交道,每个人的幻境都是画皮鬼制造出来的。道士老鲍进入了画皮鬼的幻境,他又脱身而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一边走一边想,来到木屋的深处,正走着,一阵风吹得油灯火苗乱闪,我下意识抬头去看,对面墙上挂着一张硕大的人皮,整个摊开,半面墙几乎都是肉皮色,十分触目惊心。   我倒退了几步,不忍再看,可这张皮如同有魔力一般,紧紧吸引着目光。   这张皮从粗糙感来看,应该是男人的。不知道画皮鬼是怎么剥的皮,剥得那么细致,几乎没有刀口,非常完整。就连腿上的腿毛都能看清楚。   我把灯抬高,继续往上看,看到了胸口脖子,再往上就吓住了,头的部位贴着一张脸。   这张脸的正面贴在墙上,只露着后脑,看不到五官和长相。   我心惊肉跳,有隐隐约约的预感,我能走到这里,看到墙上的这张皮并不是偶然的。   我抹了下脸,咬咬牙,走到墙前。垫着脚伸出手摸到墙上的这张脸皮,使劲往下一拽,贴在墙面的脸皮落在地上,正面朝上。   我低下头,幽幽的火光中,看到了这张脸的长相。   居然是他。 第三百九十三章 画皮真身   我蹲在地上,用油灯轻轻照着,火苗微微扑动,这张脸拉了长长的黑影在地上,它的两只眼睛是空洞,嘴部细细开启,极是阴森。   我轻轻把这张面皮拿起来,触手细腻,柔柔滑滑的,觉得有些膈应。一松手,面皮落在地上。   光亮中清晰可见,这正是道士老鲍的脸。   我终于明白了,道士老鲍其实已经遇害,死在画皮鬼之手。画皮鬼把他的皮扒了下来,伪装成他,混入我们的队伍里。   想想老鲍接触到我们时的种种行为,他让我们讲述自己最难忘的经历,为什么要这样,现在已经想通了。   画皮鬼之所以能剥下人皮,冒充他人身份,就在于它先窥探了猎物的记忆和心思,然后利用猎物最难忘之事塑造迷离幻境,在意识崩溃中死亡。   道士老鲍在照片里眼睛血红,他死了。现在轮到龙吉。他的眼睛也是血红,他进入了自己深刻回忆里的幻境,他也要死了。   现在轮到我了。   刚才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我的双眼也是一片血红。我正沉迷在此幻境中,很可能会死在幻境里。   画皮鬼之所以会选中我,因为我已经怀疑到他了。我怀疑道士老鲍就是画皮鬼,而且有了确凿的证据。   它不得不下手,把我送进它的老巢里。   想通此节,我反而不慌了,坐在桌旁推开窗户,山林黑漆漆的,风很大,吹得火苗左右摆动。   我看到从黑暗的深处走出一团黑影,屏息凝神死死盯着。这团黑影像是穿着黑长的袍子,脸色发白,悬在半空缓缓而来。   我知道是和画皮鬼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到了。   我把灯留在桌子上,打开了门,黑影渐渐而近,风声渐消。黑影停在门口三米左右的距离,看着我,黑袍下似乎伸出手来比划了个动作。   它的动作类似刀滑动的轨迹,我陡然一惊,顿时明白它的意思。它的下个目标应该是我,它要剥了我的皮,然后冒充我的身份。   画皮鬼渐渐靠近,带着巨大的负能量,树叶随着它走动的痕迹掠起落下,我倒退一步,想关上门可怎么也推不动。   我回头看屋子,心揪了起来。后面哪有房间的样子,变成一处深邃的黑洞,浓重黑色犹如雾气涌动。   我现在是退无可退,前方又是画皮鬼,面临绝境。   画皮鬼越来越近。可形象非常模糊,离得再近也是影子,看不清五官,十分阴森。   它来到近前,黑色的手轻轻挥扬,我感觉到一阵眩晕,随即是跌趔。   它慢慢过来,把我抱在怀中,即使我们现在近距离接触,也看不清它的面目,似有似无,淡淡弱弱。   它把我放在地上,看不清它的手,就感觉一阵恶寒在抚摸我的脸庞,下一秒钟我忽然感觉到脸颊内侧一阵刺痛。   好像有什么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我的脸,深到肉里,开始轻轻划动,巨大的疼痛让我几乎窒息。   我知道画皮鬼正在剥我的皮,我如果死了,它就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继续深入我们同伴之中。所有人都得死。   唯一能救我的,最后一个护身的法宝,就是傻活佛留下来的三个锦囊。   已经用了两个,还有最后一个。这锦囊很奇怪,即使在幻境中也会跟着我一起进来。   刚才看到画皮鬼我之所以没慌。就因为有底气在。锦囊帮我解了两次围,第三个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我把手伸进锦囊,使劲撑开锦囊的袋口,手探了进去,摸到了一把黏黏糊糊的东西,也不知什么玩意,感觉特恶心。   这东西也没个说明书,不知怎么用的,我看着画皮鬼几乎透明的白脸,忽然心念所动。握着那一大团黏糊的玩意,猛然对着它的脸糊了过去。   画皮鬼正在专心割着我的肉,没想到我还会反抗,略一迟疑,一手的东西全都抹在它的脸上。   刹那间就感觉手心灼烧。画皮鬼嚎叫一声,像是杀了一头猪,它全身冒烟,全速后退,卷动了大风。   我所处的场景在抖动。眼前一阵阵模糊。先是来自鼻粘膜的痛感,好像流了鼻血,接着一阵阵麻木顺着脸颊往脑子里爬,身体的感觉渐渐消失。   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手心灼烧的痛感。那一坨坨黏黏糊糊的东西还在。   正迷糊着被人推醒,我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坐在大殿里。身后背靠廊柱,老黄和大强看着我。   我一咕噜爬起来,左右看看,惊奇道:“那个臭道士呢?”   大强说:“刚才那道士突然发了疯,捂着自己的脸跑了,我们都没拦住。你没事吧?你的眼睛好可怕,刚才和龙吉一样,都是血红血红的。”   我这才想起来:“龙吉呢?”   老黄把我搀扶起来。用手电照照不远处。灰色的道观墙壁旁躺着两个人,身下是黑黝黝的血,血流成河。一个是龙吉,一个是雨佳。   血是从头部流出来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不堪目睹。   老黄像是大病初愈,嘴唇发白,叹口气:“刚才龙吉突然发了疯,把肩膀上的箭拔了出来,捅进雨佳的喉咙里。然后他抱着雨佳的尸体撞墙死了。”   大强颤抖着说:“道长也跑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怎么办?他们……都死了。”   我叹口气说:“你们不知道,臭道士就是画皮鬼。”   大强和老黄面面相觑,我接着说:“道士引诱我们说出心底的秘密,就为了窃取记忆,然后制造幻象来让我们的意识崩溃。除了冤死的老森,咱们三个是唯一没有说出自己秘密的人,所以……”   老黄说:“所以我们能活到现在?”   我和他们细细说了龙吉和相片里道士老鲍红眼状态代表了什么。   大强听了疑惑:“那不对啊,咱们三个都没让画皮鬼窃取走心底的秘密,为什么你刚才会进入那个幻境里。”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终于想通了。”我说。   他们两个看我。   “画皮鬼其实是知道我的秘密的。”我说。   “没轮到你说啊。它怎么会知道?”大强疑惑。   我第一次进入幻境时,第一层幻境发生在宾馆里,我见到了王思燕和贾佩佩,两个女孩缠着我,一左一右躺在身边。   这个幻境虽然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却大有深意。   幻境并不是黄皮子弄出来的,而是画皮鬼造出来的。画皮鬼占据了道士的身体,给我塑造幻象,我快要不行的时候它没有继续下去,以道士的身份故意杀了一只黄皮子,博取我们的信任,我们把道士带回驻地,接下来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   问题在于,画皮鬼怎么知道王思燕和贾佩佩,它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解到我过往的经历和记忆的?   我看着他们两个,说:“画皮鬼之所以知道我的经历,能塑造出贴乎我记忆的幻境,是因为画皮鬼一直冒充着我的朋友。”   “谁?”大强迷惑地问。   我看向老黄。   大强顺着我的眼神,也看向身旁的老黄。老黄愣了:“你说我是画皮鬼?怎么可能。”   我看着老黄:“本来我可以阻止画皮鬼,我有一些法术的能力。可是每当我用出法术的时候,都会受到强烈的干扰。这些干扰一直跟着我,我仔细想了想,老黄,每次我遇到干扰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最早时咱们在一辆运尸车上运送尸体,到现在……”   我微微眯缝眼,猛地使出耳神通,嘈杂的杂音像电流一样划过。我咬紧牙关,耳神通和这种杂音对抗,鼻子一痒,流出很多鼻血,可还是忍住了。   耳神通里看到的大强还是大强,而老黄则变成了一堆由杂音组成的影子,形容不出样子,像是由一堆乱七八糟的模块堆积成的怪物。   我猛地收回耳神通,两个鼻孔热血长流,脸色发白,虚得不行。   老黄看着我,叹口气摇摇头:“你何必说出来呢,我只要再杀一个大强,就凑够人数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山。你还是你,齐翔,我还是我,老黄。不对,或许我还会再换一个身份。”   大强吓得两股战战,躲到我的身后。   “你觉得在这里你有胜算吗?”老黄抱着肩膀看我。   我摇摇头:“几乎没有。”   “就算你对我有胜算,现在法术封阵,大山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通到外面,你会活活困死在这里。老菊,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平安走出这座山。”老黄平静说。   “什么机会?”我看他。   老黄从地上捡起龙吉掉落的那把刀,倒转刀把递给我:“把大强杀了,凑够第六个人。我来作法废除法阵,到时我们就可以走出大山。”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追杀   老黄突然承认自己是画皮鬼,把大强吓得够呛,他赶紧躲在我的身后。看我要接刀,着急地说:“老菊,你别上当,这是鬼,怎么能和鬼谈条件呢。你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它在骗你!”   我看着刀,没有接。老黄又把刀往前递了递。对我点点头,那意思是赶紧的吧,我说到做到。   大强是真急了,带着哭音:“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求求你们了。”   我还是把刀接了过去,在手里掂掂说:“我有件事不明白,画皮鬼不是只能占据一个人的身体吗,怎么会同时又做道士又做老黄呢?”   老黄笑:“谁告诉你画皮鬼只能夺舍一个人?这个问题最开始是我当着你们问的,用意是在误导你们。我现在的功力可以同时控制两个人,还有余力再使出鬼的幻象。”   “在旅馆里雨佳看到鬼,是你搞出来的?”我惊愕地问。   “对。”老黄说:“你总算明白了。”   “其实我当时就已经在怀疑了,可模模糊糊又得不出结论。”我说:“我们刚进山的时候,雨佳也曾在树林中见到鬼,那也是你用出的幻象吧。我们在道观阁楼看到鬼,也是你搞出来的?”   “对。不过现在明白恐怕晚了。”老黄平静地看着我。   “你是什么时候杀掉老黄的?”我问。   “就在医院惨案发生后不久,其实我一直没有离开医院。”老黄说。   我们介入这件事最开始,是医院发生了一起惨案,一个叫张涛的女人在送往急救手术室的途中,突然暴起,把男医生给杀了。据说当时张涛的表现非常怪异,脸部肌肉全部僵死,疯狂至极,把医生的喉咙咬破。   老黄对我:“我还是第一次无法控制剥下来了皮。”   “什么意思?”我问。   老黄说:“我剥了张涛的皮,披在身上。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失控了,这个女人不知有什么古怪,竟然让我无法自控,直至迷失,当时我的情况非常危险。如果不自救,很可能会魂飞魄散在这张皮里,我藏在医院正看到他……”他摸摸自己的脸颊:“老黄上厕所,厕所没人,我就把他杀了,剥了他的皮。”   我看着他,慢慢捏紧刀把:“有件事我很奇怪,你剥完皮以后,剩下的尸体哪去了?”   “剥皮和你们理解的不一样,我剥的是魂魄之皮。”老黄说:“剥皮后,肉身也随之湮灭。”   我呼吸急促:“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   老黄道:“理由我都说过了。我曾用道士的嘴告诉你们,我是在寻找自己。虽然杀了很多人,夺了很多舍,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问。   “我现在的法力只能够控制两个分身。在你们面前,我是老黄和道士。随着这次祭坛成功,关闭法阵封印。我将会专注修行,重入世间后我就会从控制两个分身,到控制四个分身,八个分身,十六个分身……我会控制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人就是我。病毒式增长可以让我在很短时间内覆盖整个人类。”老黄笑:“那时候就是人类新纪元的到来。我改变了人的生命形式,我会打破生和死的界限!”   我和大强不禁面面相觑。   直到刚才我还觉得画皮鬼虽然诡异恐怖,但始终没有脱离鬼的概念,顶多杀人完事。没想到它的胃口这么大,想把全人类都变成它自己。   我轻轻握了握左手,手心里还有从锦囊里拿出来的那一坨东西。我留了一手,准备在关键时刻对付画皮鬼。   老黄看我:“老菊,希望到时你来辅佐我。黄九婴当年也有过类似的雄心壮志,可惜在那个年代,受困于当时的认知,他只是把这些当成修仙的结果。这是他的可悲之处,他再怎么修,也脱离不了时代认知的束缚。”   说这些时,老黄很平静,他的这种内敛态度却极为可怕。   我已经可以判断出来,站在面前的确实不是老黄,此人气场之强大,老黄根本模仿不出来。   同样是一张面皮,同样是一套服饰,有的人就猥琐不堪。有的人就枭雄之气,这玩意上哪说理去。   真正的颜值是什么,不是五官长相,而是一个人的气场。   老黄看看我,笑:“行了。该说都说了,赶紧把大强杀了吧,咱们一起奔赴伟大的生命。”   我回头看看大强,这小子以前横了吧唧,现在也怂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我和老黄磕头,嚎啕大哭:“别杀我,我害怕……我家里还有妈妈爸爸,别杀我。”   老黄向前走了一步:“我们不是在杀你,而是用你的生命来开启伟大的人类纪元。日后你会作为祭祀的六个人而名垂史册。”   “我不要什么史册,我就想活下去,求求你们了。”大强大哭。   我握着刀看着大强,又看看老黄,拿定了主意:“老黄,我再叫你一声老黄吧,你过来一下,我对这个法阵还是不太明白。”   老黄走过来。我起手没有征兆,速度很快,把手心的那坨东西朝着老黄抹过去。   林间小屋的幻境里,我曾用这玩意驱退过画皮鬼,有无比的信心。   谁知道老黄没躲没闪,正让这东西抹在脸上,像没事人一样冲我笑笑,然后把那东西从脸上抹掉。我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坨像是白色泥巴的玩意,黏黏糊糊的,老黄拿在手里看看:“你果然有些道行,这叫无色泥,里面注入过法力。这东西在古代是用来做面具模子的。老菊。其实我早就在防着你,也给过你机会。我早就知道你是修行人,你几次出神通试探都让我压回去。你知道吗,进山之后我想杀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你!你对我的威胁最大。我不应该把你留在最后。”   他把那坨无色泥甩在地上:“这东西只能用一次,我故意把你陷进我制造的幻境里,其目的就是逼你用出绝招,露出底牌。你现在已经无神可用,无法可凭。对不起。你输了。”   他看着我:“在我们这个游戏里,输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他说完这句话,我猛地一踢大强,大吼一声:“快跑!”   大强干别的不行。跑路比谁都机灵,撒丫子往道观大门口跑,我在后面紧紧跟随。   跑的时候回头看,老黄并没有追来,他背着手颇有兴致地看着我们。迈着四方步缓缓走着。   我和大强连滚带爬出了道观,峭壁的楼梯太陡峭,没敢跑的太快。跑到第一个拐角的时候,我叫住大强,我们贴着峭壁呼哧带喘,一起向身后的道观看去。   道观大门黑森森的,出现一个人影,正是老黄。此时正走到门口,居高临下看我们。   黑暗中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和表情,可能感觉到这个人雷霆岳峙。带着山一般重压,隐在道观大门后面。   大强已经吓破胆了,叫了一嗓子转身继续跑。我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我们两个好不容易从峭壁台阶上下来。   此时月上中天。月光照在悬崖的离境观上,斗角房檐如同抹了一层重金属的外漆,散发着浓浓的阴森之气。   大强拉着我,颤抖着说:“怎么办?”   山是出不去了,道观也没法回去。现在连吃喝都没有。大强已经指望不上,还不如一条狗好用,只能靠自己,我想想说:“咱们去山溪。”   老森曾经带我们到一处山坳,有池塘有山溪,他告诉我们,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处山坳的位置,日后是生命的保障。   我们现在哪也去不了,没水会活活渴死,干脆就到那地方。   大强没了主意,我说什么他听什么。我们在黑夜森林中穿梭,很快跑完二里地,来到了山坳。我和大强互相看看,他恢复了一些理智:“老菊,你说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我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一定能活着出去。今晚咱们就藏在这,明早喝足水饱,然后上路,往山下走。如果法阵关闭,我们就能走出去。”   “可如果法阵还开着呢?”大强问。   我气喘吁吁:“赌一把吧,总比坐以待毙强。”   我们从小路绕进山坳,这里青山绿水,小树林环绕,环境和氛围相当舒缓,我和大强都平静下来。   我们来到山溪旁,大强跪在地上,把头伸进水里使劲喝。   我理解他的用意,现在生死一线,死了那么多同伴,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能喝赶紧喝吧。   大强躺在岸边,全身湿漉漉,看着黑暗的天空。   我和他谁也没说话,四周沉寂。   这时山坳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即是老黄的声音:“我猜你们两个一定藏到这里喝水,我说的对不对?”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六十亿肉身   大强快哭了,紧紧拉着我的胳膊:“老菊,咱们怎么办?”   “镇定。”我劝他。确实是我失误了,大山被法阵封锁,唯一的补给点就是这片水池,只要老黄在这里守株待兔,我们必然会现身。   我低声对大强说:“跟我来,咱们先藏起来。”   我们两个沿岸边猫着腰快速飞奔,往西面下去,这里靠近悬崖。有许多嶙峋怪石,躲在其中可以藏身。   我和大强在大石头中穿行,本来我想躲到阴影里,大强却做了个手势,指指石头上面,他的意思是爬上去。   我觉得这也是个法子,往上攀高,一是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老黄的行踪,二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找遍整个山坳也许想不到,我们就藏在他的头顶。   石头上遍布凸起,还有凹下的坑,很容易爬上去。我们两个互相扶持,彼此拉拽,登上一块悬崖的高石。大强还想继续往上爬。我抬头看看,悬崖过于陡峭,真要上去,无法腾挪躲起来也困难。   我阻止他,我们在石头上小心翼翼爬,从这块石头爬到另一块石头,爬到前面。大强正要探头出去,我一把拉住他,做了个危险的手势,指指下面。   我看到在水池旁。老黄正心安理得坐在岸边。他并没有急着找我们,而是宽衣解带,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只留下里面的内衣。   他跪在岸边,捧起水洗了把脸,然后四仰八叉躺在那里,舒畅叹气,大声说着:“你们就别躲了,能躲哪去。老菊还记得吗,你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进入幻境的,当时你还以为是黄皮子造成的,其实是我弄的。我能弄你一次,也能弄你第二次。”   他盘腿坐起来,忽然发着“唧唧”的声音,月光下草丛颤动,跑出一堆黑乎乎类似老鼠的动物。   大强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低声惊恐地说:“那……那是什么玩意。”   我聚精会神看着,示意他不要害怕。   有几十只黑老鼠一般的动物,围在老黄身边“唧唧”乱叫,有的爬过他的膝盖。有的爬上他的肩头。   老黄回应着,也唧唧叫,那些小动物蜂拥到岸边,探头进水池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喝水。   大强觉得恶心。用手捂着嘴,苦着说:“咱们喝过的水,也被这些大老鼠喝过。”   我倒觉得没什么,这样到说明了水质没有问题,动物在某些方面可比人靠谱多了。   老黄对着夜空,唧唧叫了几声,那些大老鼠不喝水了,全都抬起头来,月光下我看清了,这哪是什么老鼠,全是黄鼠狼。   黄鼠狼像是很有灵性,侧耳听着老黄叫,然后四散奔跑,窜进草丛里不见了。   老黄笑:“老菊,我找不到你,可不代表我的小宠物找不到你,这些黄皮子能够搜遍整个山坳。你们别藏了。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大强低声说:“他说可以放我们生路。”   “这种鬼话你信吗?”我反问他。   我们躲在石头上面,深夜风很大,我们两人冻得哆哆嗦嗦。老黄就坐在不远处的岸边,盘着腿垂着眼。好像进入了某种定境。   “我们怎么办?”大强冻得嘴发白,全身僵硬,我也好不到哪去。在这里如果熬一晚上,不用老黄动手,我们自己先冻死了。   我坐起来靠着后面崖壁。掏出最后一个锦囊。里面的东西已经用过,但我总感觉还应该有别的法器在。这份锦囊的重量很沉,比前面两个要重多了。   我打开锦囊,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用。不应该这样,傻活佛特神。肯定还有后招。什么叫保命锦囊,现在已经生死一线,此刻不保命何时保命。   我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东西,一发狠把锦囊全给撕开,用手捏了捏,手感有点奇怪。   大强惊讶地看我,我冻的手指僵住,咬着牙把锦囊全撕扯开。这一开我顿时一喜,在锦囊的布袋里面,有亮光。仔细去看,这一面竟然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形成了镜子的效果。   我把锦囊布袋全部反转过来,里朝外外朝里,然后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面掌心盈盈可握的镜面。   镜子照人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奇怪的是,照月光到是很清楚。   “这是什么?”大强疑惑。   “能让我们活着走出去的东西。”我刚说完,石头忽然下面唧唧的叫声,黑暗中几个鼠头攒动,朝着我们叫着。   “完了。”大强心掉进深渊里。口气都是绝望。   不远处正在盘膝的老黄睁开眼,抬眼看过来。黑夜中没有光线,我们又躲在阴影里,可总觉得他已经看到我和大强了。老黄的眼神很有穿透力。   他站起来,不急不忙把外衣穿好。背着手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大强快哭了,一个劲问我怎么办。   我被他问得烦,说道:“不是他死就是咱们亡,一会儿真要落入画皮鬼的手里,咱们各求多福吧。”   大强着急了:“你手里拿着的这东西给我一份。”   我想了想。把锦囊的一块布袋给他。说实话,这玩意怎么用我都不知道,好不好用更不好说,他要就给他吧,别显得小气。   老黄来到石头下面。抬头仰望:“两位出来吧,大晚上的难为了,下面暖和暖和。”   我和大强对视一眼,已经暴露行踪,在上面干靠也没什么意思。画皮鬼有的是方法让我们下来。   我第一个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老黄,然后扶着石头表面的凹凸起,缓缓来到下面。   大强哆哆嗦嗦跟了下来,我们在上面几乎冻僵,现在让我撒欢跑恐怕也跑不了多远。   老黄看看我们。叹口气:“何苦呢。来,咱们到亮堂地方说话。”   我们三个来到岸边,月光映在水池上,山溪潺潺,流过凸石,水中倒影明月。   老黄蹲在岸边,用手拨动水面,轻轻说道:“水上月,天上月,哪个才是真月。皮中我。皮中你,哪个才是真人。”   我和大强都没说话,紧紧挤在一起。   “你们总说我是画皮鬼,”老黄看我们:“其实咱们都一样,无非我可以换皮。你们不能换而已。我可以是很多人,你们只能是一个人,区别就在这里。你们虽然不能换皮,却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性格、身份,脸不过是相。真正变化的是心。”   我强自镇定:“看样子这几百年你思考了很多。”   老黄笑笑:“如果你和我一样,能成为各式各样的人,去体验他们的生活,你会比我更加哲思。”   “那你找到自己了吗?”我问。   老黄道:“这是我步入人间后的第一个命题,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不在是问题。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什么叫我自己?我认为我是谁,谁就是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来定义我是什么人。这些年来我想明白了,我可以是任何人:帝王富贾大佬,走卒犯人贫民。所有的人也可以是我。今天你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关闭法阵后我便走向人间,我会让我自己覆盖整个地球。”   他甩甩手上的水:“几百年来我行走红尘,顶着各种身份学会很多东西,也见识到了很多的杀戮和人间惨剧。我得出一个结论,当一个种群只包含一个生命体的时候,才会彻底杜绝战争。”   “这就是你的理想。可是你想过没有。当地球上只有你自己时,你会觉得非常孤独。”我说。   “蚂蚁你们知道吗?一个窝里只有一个有头脑的蚁后,其他全是干活的工蚁。蚁后是孤独的吗?不是。”老黄摇摇头:“对于蚂蚁来说,交流不仅仅限于自身社会的内部,更多的是种群和大自然之间,人类也一样。为了发展的更有效率,在我统一全人类之后,便会发动分身向大自然对抗。死多少个体没关系,会源源不断的,因为我有六十亿个肉身资源,这股资源如果发挥到极致,人类将会突破地球,突破太阳系,甚至银河系。我是画皮鬼,可是胸怀天下,我能让人类步入新的纪元。”   “可是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我看着他:“如果只有一个生命体,他怎么学习和进步?人类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就在于认知的多元化,我向你学习,你向他学习,促进整个大系统的进步。当你扼杀了所有的个体,统一为你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个族群走到末日的时刻。你会永远困顿在地球上,族群行进末路,走无可走。”   “呵呵,你多虑了。”老黄笑:“我剥了六十亿人的皮,窃取六十亿人的记忆,建立庞大的数据库,这些记忆足够支撑我征服地球、征服太阳系,找到下一个智慧体,我再剥了它们的皮。我的发展不靠创造,而是靠回忆。” 第三百九十六章 苦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请讲。”老黄颇有兴趣看我。   “从明朝你有剥皮能力以来,一共杀了多少人?”我问。   “数不清了,过千是有了。”老黄淡淡说。   “这一千人的记忆,你都能消化吗?”我问。   “你什么意思?”他问。   “一个人的记忆有时就是一处地狱。”我喃喃:“龙吉,弓子,雨佳他们的记忆都非常悲惨,如果让你再去经历一次他们所经历的,你能承受的住吗?”   老黄笑笑没说话。   “你要占据所有的人类,六十亿人的记忆等同于六十亿个地狱。”我说:“你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你有情感的,你怎么能消化得了这些记忆呢?”   老黄道:“能不能消化,就先从你们两个入手吧。”   他活动活动手指,手里像变魔术一般突然多出一把刀:“此刀你见识过,名为剥魂刀,专剥灵魂外皮之刀。”   我沉默一下。说:“老黄,我还是叫你一声老黄吧,念在你我毕竟相处过这些日子,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他看我。   我说道:“我的记忆你只了解很少的一部分,等你真正占据我的头脑时。你会就知道记忆的可怕。”   “你到底想说什么?”老黄皱眉。   “你把大强放了吧,让他走,我留下。反正法阵封山,他暂时离开这里也出不了山。你先看看能不能消化了我的记忆,如果消化了再弄死他也不迟。”我说。   大强苦着脸,一个劲地哀求:“对啊,放了我吧,我狗屁不是,放了吧。”   老黄道:“我不需要占据你的记忆,我的目的是杀死六个人。彻底摧毁法阵。就像你说的,你的记忆很可怕,那我无需冒险。”   大强没想到老黄会这么说,吓傻了,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别杀我。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   我挡在他的身前,看着老黄的眼睛:“你的目的并不只是摧毁法阵,你的目标更加远大,你要占领全世界。摧毁法阵这次失败,你还有下次杀六个人的机会,可如果这次你害怕进入我记忆而躲避,这将会成为你日后征服全人类最大的心坎,会结成你的心魔,会影响你的修行!你如果连我都跨不过去,你将永远停封在这里。”   老黄点点头,表情凝重:“齐翔,你很厉害。”   他看着大强:“赶紧走,我给你三炷香时间,然后就来找你,能跑多远跑多远。”   大强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往外跑。黑暗中的黄鼠狼冲他唧唧乱叫,他跑了两步吓得脚下打滑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老黄看都不看他。紧紧盯着我:“来吧,我看看你的记忆可怕到什么程度。这几百年来,我窃取过很多人的记忆,悲恸的,哀伤的。甚至是绝望的。消化一个人的记忆,就如同轮回再生,做人一世。杀一千个人,就相当于轮回了一千次,杀六十亿人,我就相当于轮回六十亿次。齐翔,我才是真正的佛陀!我才最有资格被称之为佛!你的记忆不过人类沧海一粟,对于佛陀来说,不过是弹指挥间,你就算有些苦恼在汪洋之水面前也什么都不是。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记忆能够屈服我。”   他拿着刀走过来,我心跳加速,紧紧捏紧拳头。里面还有我最后翻盘的希望,锦囊的內瓤,反光亮的镜面。   我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但是我相信傻活佛,她给我的东西必有深意,一定是在最需要用的时候用。而现在,我感觉还没到用的时候。   老黄走到面前拍着我的肩膀,轻轻说:“如果你在邀请我到你的记忆里。那你就不应该反抗。”   我全身放松下来,看着他。   “看着我的眼睛。”老黄淡淡笑,他的眼神很有蛊惑力,我头脑一阵迷糊,然后犯恶心。这种感觉很熟悉。我知道,老黄在把我摄入他制造的幻境里。   下一秒钟我彻底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林间小屋的台阶上。   外面是黑森森的树林,深夜乌云密布,看不到月光。满地是落叶。   我强迫自己镇定,知道已经进来了。   树林里缓缓漂移出一团影子,黑色长袍白色脸庞,不见五官,黑暗中极其恐怖。我知道,这团影子就是画皮鬼原本的鬼样子。   我坐起来紧张看着它,画皮鬼站在不远处,手轻轻一挥冒出把寒气的快刀,正是他所说的剥魂刀。它要剥了我的皮。   我赶忙说:“先别动手。”   画皮鬼看着我。   “我是修行者,有能力邀请你进入我的记忆。不必剥皮这么麻烦,你进来就行。如果你觉得我的记忆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到时候再剥也不迟。”我说。   画皮鬼收了刀,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奔向我。   我感觉全身都僵了,寒气游遍全身,紧张喘不过气来。画皮鬼渐渐覆盖在身上,它没有实质的形体,如同一团琢磨不透的黑气。   它在我身上游走,气温急剧下降,我心砰砰乱跳。紧紧握住手心。凭着最后的意识,我告诉自己还有杀手锏没用,没用……   再恢复意识时,我看到了画皮鬼。它还以老黄的外貌,站在一处平原上。   远处黑云翻滚。平原草海涌动,周围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   老黄抬起头看着天空:“齐翔,怎么没有你呢?”   我现在无形无态,在天空中只有一个上帝视角,我通过神念对它说:“画皮鬼,你现在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在我的‘法’里。我已过魔境天劫,可以做到四念处中的观法无我。这里既是我的记忆,又不是我的记忆。有我也是无我,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自然生发的平行世界。”   “魔境天劫是什么东西?”他站在平原上,仰头看天问。   我说:“魔境劫是每个修行者都会遇到的,不管是人修,还是鬼修。或是仙修,这是修行路上必然的一道坎。画皮鬼,你此时能到我的记忆里,也是你修行的机缘,你的魔境天劫已经到了。能不能过去只能看你自己。”   老黄哈哈大笑:“放屁。我要征服全世界,占据全人类,我会在乎什么劫吗。心内无劫便不会遇到劫。”   “老黄,画皮鬼,在你征服全人类之前最好先征服自己。我期待你能突破魔境天劫。”   说完这句话我不再说什么。默默的观察他。   老黄闷哼一声,顺着平原往前走,忽然起了大风。这里一切自然现象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在这个境界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观察和体会画皮鬼的心境,它在经历其实也是我在修行,互相印证而已。   老黄挡着风步履艰难,平原的不远处亮起一盏小灯,好像有土屋在。老黄捂着脸,在狂风中艰难跋涉。来到土屋门前。   他到是有礼貌,敲敲门,门应声而开,他看都不看,大大咧咧走了进去。   屋子里非常暖和。只是很简陋,土炕,破桌,几根支撑柱。桌旁坐着两个人,桌子上摆着一套简单的茶具。他们正在饮茶。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佝偻的黑衣人正在伺候茶局,看谁喝干了,就端起热水壶倒了茶水进去。   三个人没有任何交谈,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做的事里,喝茶的喝茶。倒水的倒水。   床边柱上悬着一盏绿莹莹的孤灯,照的屋里鬼气森森。   其中喝茶的有个光头,抬眼看见老黄,竟然不觉得意外:“苦者,居然有幸到中阴苦界。来,来,相遇即是缘,一起喝杯茶。”   我紧紧盯着,认出来了,这里应该是中阴苦界,屋里喝茶的是解铃,另一个人我也认识,他叫刘洋。我和刘洋曾经在中阴界有过一面之缘,他还救过我。   后面倒茶的更是熟人,正是被解铃拉走进入中阴界的王时玮。此刻的王时玮就像是裘千仞,正随着解铃这个一灯大师修行。   我有点纳闷,这里本来是我的魔天之境,属于我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直通到中阴界呢?现在眼前出现的解铃、刘洋和王时玮,以及这栋土屋,究竟是我潜意识里的心像,还是真的是他们?   老黄不明所以,他哪知道这么复杂的弯弯绕,有人让他喝茶,他就坐下喝。王时玮拿过一个空杯子,给他倒了茶水。   老黄拿起来一饮而尽,摇摇头:“寡而无味。”   我心情稍微舒缓点,如果真的是解铃他们,那就妥了,画皮鬼再牛也牛不过这几个人。   解铃看着老黄笑:“中阴苦界,以苦为乐,我们都以苦者自居。”   老黄敲敲桌子,示意王时玮再给自己来一杯,听到这话闷哼一声:“我见过的人间凄苦比你们多多了,我没看出来这里哪苦。” 第三百九十七章 魔境   “哦?你真的见惯了人间疾苦?”解铃颇有兴趣地问。   老黄道:“那是自然,我从明朝活到现在,经历了多少战争,多少血流成河,多少家破人亡。我可以窃取别人的身份行走世间,我剥过最著名的一张皮,是近代史中的一个帝王。我剥过最下贱的一张皮,是一个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的老农。什么样的人生我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历史我没见过?”   “既然如此的话,你应当心硬如铁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洋缓缓道。   “不说心硬如铁吧,总而言之人生幻象不过是过眼云烟,就像杯中茶。”老黄端起苦茶随手一泼,落在地上,湿了一片。   王时玮佝偻着端起茶壶要给他添水,老黄用手遮住茶杯:“我来不是喝水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齐翔在哪呢。他让我来他的记忆里,说有魔境天劫的考验,在哪呢?”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你刚才也说过,我们还有这里的环境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你想体验一下魔境天劫。又号称心硬如铁,那就走出这道门吧。”解铃指着土屋的破门说:“外面就是中阴苦界,无数凄苦如狂风漫卷,不用多了,你能过三道苦关就算是堪破魔天劫。算你修行有成。”   老黄笑笑:“装神弄鬼,我玩幻境的行家,跟我玩这些?!”   他大摇大摆来到门前,推开门,外面是漫漫无际的黄沙。大风起兮吹动黄沙飞舞,漫天都是。   他再一回头,原来那小屋已经无影无踪,根本没有解铃刘洋他们的影子,这里就是一片浩瀚的沙漠。   老黄看看天:“齐翔,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我是没有形体的,只存在上帝视角,不但能看也能感知到他所感知的,可以这么说,就像是做梦。老黄即是梦中的我,我可以观察他,但他所经历的也是我体验到的。   虽然我现在已经过了魔境天劫,但很多东西还是没有领悟到,这次既是画皮鬼的修行,也是我的机缘,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做。   走在沙漠,画皮鬼和正常人一样,没什么法力,只能艰难跋涉。不过这里毕竟是我的意识境界,它并不会死在这里。   画皮鬼一步一步极艰难地往前走,阳光强,渴的他嗓子冒烟。   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画皮兄,你所经历的也是我经历的,咱俩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你以为我比你轻松?”   老黄笑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沙漠没有边界,好家伙,从早走到晚生生走了一天。除了不死之外,我们的感受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浑身疲乏,大脑空白,嗓子冒烟,就多余这一口气。   入了夜,老黄在沙漠的土坡下面,躺在沙子上休息。他摸摸脸,对着夜空说:“齐翔,我也是闲的,把大强杀了得了,非听你的来这鬼地方。”   我说道:“画皮兄,你连我都过不去,还谈什么六十亿的肉身。慢慢来吧,你不好受我也在遭罪,咱们是一体的。”   老黄不再和我说话,一转身睡过去。第二天我们又开始在沙漠里跋涉,走了一天,说实话连我都有点糊涂了。这里似真非幻,我没想到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有这么一方空间,纳闷至极。   我和老黄一连在沙漠里跋涉了四天,真的到了崩溃的边缘。画皮鬼的意志力也有些模糊。老黄坐在沙漠上,垂着头,没有什么气力。   我和他都快不行了,栽倒在沙漠上,眼前渐渐模糊。迷蒙中。隐约看到沙漠远处抖动的空气中缓缓走来一人,这个人披着厚厚的纱,好像是女人,手里端着什么东西,应该是盛水的容器。   老黄力气耗尽。疲惫挤出一丝讥讽的笑,我了解他的心意,他觉得眼前一切不过是幻象,此时此刻出来的这个人,肯定是来考验自己的。估计这个人的水不能白喝,让自己求饶下跪之类。   那人渐渐近前,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手里端着一碗水。   她把水小心翼翼放在旁边,然后跪在地上扶起老黄。老黄舔舔干裂的嘴唇:“你想要什么?”   姑娘奇怪地看他:“旅人,你在沙漠困了很长时间吧,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要喂你一碗水喝。”   “你要救我?”老黄看她。他已经快崩溃了,还在兀自支撑着。   “谈不上救。举手之劳,我有多余的水,而你又需要水。”姑娘说。   “这里是幻境,你不过是幻象而已。”老黄勉强挤出笑。   “旅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象,我从来不考虑这些事,只想把现下的每件事做好。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让你喝够了水。”姑娘把水递给他。   老黄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他接过土碗,咕嘟咕嘟往嘴里倒,我也感受到水的甘甜,如同蜜汁一般从喉头滑过。老黄放下土碗,递还过去:“一水之恩,谢了。”   姑娘微笑点点头,拿起水碗转身要走,忽然她怔住,呆呆看着不远处。老黄翻身而起,看了过去,这一看他也愣住。   不远处的土坡上站着一团黑影,在烈日下极为显眼,这团黑影好像是个人,穿着黑色的长袍。脸色惨白,身影如水一般在空气中抖动。   老黄大惊,我也吃惊,这不就是画皮鬼吗?老黄就是画皮鬼,怎么这里又多出一个,难道是我的潜意识造出来的幻象?   我和老黄看着,黑影如雾般在空气中飘动悬浮,从坡上下来,来到姑娘的面前。姑娘都吓傻了,黑影探出黑烟一般的手臂,抚摸姑娘的脸颊。   姑娘呆呆看着它,几乎走不了,手里的水碗应声落在沙漠里,被黄沙淹没。   黑影笼罩在姑娘的身上,姑娘摔在地上,渐渐失去了知觉。黑影像是根本看不到老黄,用黑烟般的手轻轻抚摸姑娘的脸颊,一股细细的血线顺着脸颊涌出来,这条血线越来越长,逐渐环绕脸部一周,黑影轻轻一揭,姑娘血淋淋的面皮摘了下来。   老黄坐在那里看着,淡淡笑:“活干的还算利索。”   “黑影是你?”我问。   “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杀了这姑娘。”老黄说:“不是说她给水,我便心生慈悲,而是没有必要。我比这团黑影强在不会滥杀无辜。”   我体会到老黄最心底起了一丝波澜,好像稍纵即逝的浪花。   那团黑影如庖丁解牛般把姑娘全身上下的皮肤剥了下来,剥成血淋淋的一大张。   黑影把姑娘的皮展开,然后披在自己的身上,整个过程我不忍目睹,不能再去看。   估摸差不多了,再看时,姑娘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眼前出现一个新的人,正是披了人皮的画皮鬼。完全没有姑娘质朴的感觉。极为妖娆,眼角带着媚态。捡起地上的土碗,扭动腰肢走远,消失在沙漠的土坡后面。   老黄站起来,伸个懒腰:“好了。走吧。”   他摇摇晃晃向着姑娘消失的方向走去,我惊疑:“你要干什么,为什么往那里走。”   老黄道:“有人的地方必然有集镇有人烟,跟着她走,我们就能走出沙漠。”   我们远远坠在姑娘的身后,能看到她倩丽的背影一直在远方的空气中抖动模糊,走了很长时间,沙漠尽头出现一座如海市蜃楼般的城市。   老黄已经疲惫不堪,还是鼓足最后的劲头走了进去。这里充满了异国风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老黄现在身无分文,破破烂烂,他摸摸裤兜,里面只有一把刀。   谁也不知道这把刀是什么时候在他口袋里的。   老黄来到没有人的脏胡同,把刀拿出来看看:“老菊,这是剥魂刀,我可以在在这里剥一个富翁的皮,然后变成他,让你跟着我吃香喝辣。”   我没说话,默默看着他。   老黄看着胡同上方狭窄的天空,闭上眼睛:“老菊,这里让我想起很久远的往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来过这么一处沙漠,感觉周围一切很熟悉。”   “什么时候来过?”我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我经历的人生太多,这几百年走过的地方也太多,很多经历都是过去就过去了。”   他睁开眼,喃喃说:“这里的魔境到底是出自你的记忆,还是我的记忆?” 第三百九十八章 画皮鬼的畏惧   我说道:“不要纠结那么多了,遇事做事吧。”   我和他正说着,从胡同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长得脑满肠肥,一看就是有钱人。   老黄舔舔嘴唇:“你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甭管是谁的记忆,我先把他弄死再说。”他抖擞精神跟了上去,在这里我无法阻止他。   此地虽然诡异,本质上还是一个境界的修炼场,我们所看到的每一件事,都是事出有因,必有缘法,默默看着吧。   那男人走到胡同深处,这里又脏又臭,尽头有道小门非常不起眼。上面挂着两盏红灯笼。老黄握着刀,快走几步,逼向那个男人。   黑暗的胡同里,老黄的脚步声很响,那男人似乎没有觉察。摇摇晃晃来到门前使劲敲了敲,时间不长,门开了,里面出来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老黄停下来没有过去,冷冷看着那男人被两个姑娘拉了进去。随后门关上。   “原来是暗门子。”老黄低声说。   我没有和他交谈,我知道关于他的试炼已经开始了,还是默默不做声为好。   老黄很有耐心,在胡同拐角找了个阴暗的地方坐下,紧紧盯着那扇门,手里不停把玩着那把刀。   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没有计时工具,无法准确计量时间,眼见得白天渐渐黑去,开始还能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后来影子融于黑暗中。   我和他没有任何交谈,老黄似乎满腹心事,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那中年男人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他换了一套比较华丽的衣服,喝得醉醺醺的,一副丑态。打着嗝渐渐向我们走来。   老黄在黑暗中蟾伏,他显得不急不躁,看样子这几百年他经常干这样的事,在黑暗中狩猎,看到目标然后下手剥皮。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还吧唧嘴,摇头晃脑不停地回味刚才的美事。他走过老黄时,根本没有发觉地上坐着一个人。老黄站起来,轻声说:“先生。”   那人停下来,并没有回过头,而是侧了侧脸:“哪位。”   “先生,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说说看。”   “请你问我一个问题,问我是什么人。”老黄说。   我心里一惊,画皮鬼终于让人问出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和它有什么关系呢?   那人沉默一下,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即将要顶替你身份的人。”老黄淡淡笑。   那人猛地回头,老黄快走几步,飞出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那人晃了两晃,身体已被酒色掏空。不堪一击,摔在臭水里。   老黄坐在他的身上,用刀子开始剥那人的脸皮。血顺着刀刃流出来,那人在胡同里发出惨叫,他颤抖着摸衣兜,掏出一个黑色的布口袋,递给老黄:“请,请不要杀我,这里有金币,都给你。”   老黄笑:“把你的皮剥了,我就是你,这点钱早晚也是我的。”   他下手很利索,时间不长一张脸沿着轮廓已经划出深深的血印。男人嗓子喊哑了,叫不出声来。   老黄手抓着面皮的边缘,小心翼翼往下生撕。我看得全身一阵恶寒,眼见的一张脸皮渐渐离开那男人的脸,男人疼得左右扭动,沙哑嗓子里是撕心裂肺的叫声。   老黄不为所动,慢慢把整张皮从脸上撕下来,男人的一张脸顿时血肉模糊。眼睛似乎还在转动,瞅着老黄。   老黄站起来,拿着血淋淋的面皮看看,然后在地上的脏水里涮了涮,冲了一下。他把面皮缓缓带在自己的脸上。   面皮和他的脸很快融合,相合一体,他变成了这个男人的模样。   他蹲下身把男人手里的钱袋拿起来晃了晃,转身就要走。走了没几步,地上那男人忽然说话了:“先……先别走。”   老黄停下来。来到他的面前:“怎么?还有遗言?”   这个没有脸的男人,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血滴滴答答往地上落,成了一片血水。   他靠墙坐着,用浑浊的眼神看看老黄。然后颤着手解自己衣服。   老黄没说话,默默盯着看。   那男人已经到了将死的阶段,每动一下都在消耗最后的生命力,他还是用最后的意志把外面的华衣脱下来,放在地上比较干净的地方。   “你这是做什么?”老黄皱眉问。   男人用血肉模糊的脸看他,虚弱地说:“我相信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做出这样的事,你虽然冒充我的样子,但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钱,别人很容易误会你是小偷或是抢劫犯。我最后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衣服给你,穿好一点出去吧。”   老黄眉头动了动,看着这个男人:“我剥了你的脸皮,杀了你,你还为我做这样的事?”   男人靠着墙壁,嘴动了动,应该是在笑:“希望能用我最后一点温暖来化解你身上的戾气,不要再杀人了,到我为止吧。”   老黄似有所动,蹲在他面前说:“我是为了改变身份。杀你是不得已。以后如果有需要,我还会杀人。”   那男人看着他,虚弱地说:“如果连一种身份一种人生都过不好,换多少个也是白费。”   这句话一出,我能感觉到老黄也就是画皮鬼明显的一震,凝神看着男人,不说话。   那男人不再看他,仰靠在墙前,看着胡同上方黑色的天空:“想活的明白,不在于换多少身份。而在于了解自己。你了解自己吗?我最后有个心愿。”   “你说吧。”老黄声音和缓。   “你问我,我是什么人。”男人说。   老黄的心猛跳了几跳,他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说:“我是一个享受了一生荣华富贵,可依然还会死去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胡同忽然刮起阴风。老黄用手挡着脸。我和他看到,在胡同的那一头,有一团黑影以极快速度冲过来。   这团黑影下面是黑色的长袍,脖子上是白色的脸,看起来阴森恐怖。老黄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刚要阻止,那黑影已经到了男人的面前,手起刀落,一刀插进男人的心脏。   男人合上眼,死了。   黑影带动阴风再一漫卷,一大张皮剥了下来,男人全身血肉模糊,不忍目睹。   老黄大怒,对着黑影喊:“谁让你杀了他?”   黑影如一阵阴风,蒸腾而来又蒸腾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黄看着躺在地上的死人,惊怒。   “那黑影是怎么回事?”老黄对着胡同大喊。   “那不就是你吗?”胡同里拐出一人,留着光头,提着绿莹莹的灯,正是解铃。   “你什么意思?这些都是你搞的鬼?”老黄看着他。   解铃指着自己的脑袋。对他说:“你仔细回忆回忆。”   老黄看着他,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你带我穿越到了过去,我确实在类似的沙漠城镇里杀过人剥过皮。”   解铃道:“那团黑影就是过去的你,那时你刚成为画皮鬼,戾气难消。杀人无度。而今的你心中有了稍许的慈悲。”   “呵呵,我没有慈悲。”老黄笑。   解铃也没和他辨,说道:“我说过你会过三关,这是第二关,第三关如果你还能做到现在的无动于衷。就将堪破魔境天劫。”   “赶紧吧,我还忙着呢。”老黄说。   解铃拿起灯,对着里面的绿色灯火轻轻一吹,周围顿时一片黑暗。再次有光时,他已经不在了。   我环顾左右。这里是一片深山,周围丛林密布,天很黑,月上中天,映着惨白的月光。   老黄站在林中的山路旁,插着腰四下看看,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我在哪,只有对着天空笑笑:“老菊,我出关之时就是你必死之日。”   我冷笑,解铃的手段那是一般人能抵抗的住吗?再说这里是魔境天劫,我和二龙都经历过,那滋味真是九死一生。就算你堪破而出,那时候的你也不再是现在的你。   他正洋洋得意时,忽然从山坡深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有木头轱辘在转动。   老黄一个疾步跳上土坡,藏在一棵树后面,冷眼看着。   山坡那头来了一辆马车,前面两匹马在山路疾驰后面拖着一个车厢。车辕后面坐着两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驾着马车,时不时吆喝两嗓子,用鞭子抽马。   我看得纳闷,这又是什么人。   马车跑着跑着,在路边停下来,我忽然看到老黄脸色惨白,几乎窒息。我从来没见过画皮鬼能害怕成这样,他在怕什么? 第三百九十九章 离境   “你怎么了?”我问。   老黄没说话,紧紧盯着这驾马车,能感觉到他现在紧张到了极点。这画皮鬼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是怎么了。   马车停在路边,里面帘子一挑,出来个高高的道士。这人大概二十多岁,面如冠玉,一身道袍,头戴观脚蹬履,手里还拿着拂尘,飘飘若仙的美男子。   “他……他……”老黄几乎要窒息了。   “谁这是?”我疑惑,反正我也没有实体,不用怕。   “他是,他是……”老黄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个道士放在现在也是一等一的帅哥,他从马车上下来,轻轻搭着拂尘,一步三摇来到土坡前,毕恭毕敬:“树后躲藏的朋友请现身吧。”   老黄面如土色。慢慢从树后出来。我急切地问:“这个人是谁?”   老黄苦笑:“这个道士就是黄九婴。”   我大吃一惊,仔细盯着黄九婴看。我最近几次的离奇经历都和这个古代人有关。   现在出现的黄九婴是什么人呢,这里可是我的意识世界,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黄九婴彬彬有礼,把手递给老黄:“来。道兄。”   老黄整个人都蒙了,把手递给他,黄九婴轻轻一拉,老黄从土坡上下来。黄九婴道:“道兄,何必躲藏呢,我的法阵需要你的帮助。”   老黄磕磕巴巴:“你认识我?”   黄九婴大笑:“施离境法阵前。我曾自占一卦,有贵人相助,位置正在坎兑方位。你是我命中贵人,何必过谦,走走,助小弟一臂之力。”   他们两个携手上了马车。   我心念一动,瞬间也钻进了马车。一进去我就愣了,马车的车厢内拉着黑帘捂得严严实实,有几个人被绳子捆住,嘴塞了东西,扔在地上,挣扎不能,呜呜叫着。   黄九婴盘腿坐在这些人中间,手里拿着一个小葫芦,递给老黄:“道兄,这是我自酿之丹酒,甘冽爽口,增益内力,你尝尝。”   老黄一脸疑惑,也是一脸的愁云,他不敢忤逆黄九婴,只好拿过小葫芦勉强喝了一口。   黄九婴笑笑,没有勉强他,指着地上绑缚的这些人说:“道兄,你看,这些人我是花了很大工夫才弄到手的,个个八字阴辰,正是离境法阵所需要的。”   看着这些人,我陡然一惊,我就是没有实体,有肉身估计能出一身的白毛汗。   我和老黄居然穿越到了明朝!正是黄九婴修炼离境法阵的这个时刻。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里不是魔境劫吗?怎么回事呢,我们到底是真回来了,还是一切都是幻象?   老黄嘴里发苦,说不出来。他是画皮鬼,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因为他当年是黄九婴法阵里要牺牲的十个人之一,现在他居然以道兄的身份又回来了,还要助黄九婴一臂之力,真是莫大的讽刺。   马车嘎啦啦在夜色中穿行,我在马车里不敢和老黄说话,总觉得这黄九婴一身妖气。很是危险。   黄九婴在举止上确实非常绅士,彬彬有礼,说话举动让人如沐春风。他一边拿着葫芦喝酒一边说:“道兄,离境修仙乃道家南宗秘典,轻易不能使用,今夜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会有无数阴物窥探阵法生机。”   老黄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黄九婴笑:“好比现在,咱们的马车上就有阴物在。”   这话一出,我吓了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吭。真见到黄九婴,才知道这人成为一代修行奇才真不是吹出来的,先不说有多大能耐,这一笑一动就透着风采和气场,而且心思内敛,杀机暗伏,让人看了心里害怕。   老黄勉强笑笑:“哪来的阴物?”   黄九婴抬起手,忽然指向我:“这不就是吗?”   这一指给我吓得差点没崩溃了,不敢在车里呆着,赶紧出了马车,混入夜空中。   我真是有点胆寒了,这个世界里我可是上帝视角,无形无质。黄九婴怎么知道我的存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真的历史,还是在我的梦里?   马车在夜色中奔驰,月光如水照在驾马车的两个小道士身上,他们应该是黄九婴的徒弟。   马车穿越山林,来到悬崖下停住。帘子一挑。黄九婴拉着老黄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黄九婴对着对面的悬崖一声清啸,我这才注意到悬崖上有座巍峨的大殿,正是离境观。   此时的离境观应该才修好不久,辉煌壮丽,还没有日后的阴森和破落。应着啸声。从道观里出来十几个小道士,匆匆下来,到了马车前。   他们进了马车,时间不长,把里面的人都给押出来。   这些人穿的很破,衣服褴褛的。身上绑着绳子,嘴里塞着破布。他们看到黄九婴比见着阎王爷还害怕,有几个居然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黄九婴摆摆手,示意把他们都拉走,问一个道士:“阵法如何?”   道士告诉他,已经布置完毕,今夜子时便可开阵。   黄九婴点点头:“此为修仙逆天之行,阴物窥探,天机莫测,到时候会怎么样不好说。布置好就来吧,自古修仙不讲究黄道吉日,全凭缘法。”   黄九婴让老黄到道观里等候。他要先去阵里看看,到时需要自会让人叫他。   黄九婴一走,我也轻松了不少,跟着老黄进了离境观。   离境观内部真是恢弘,供桌干干净净,前面放着几坛香炉,白烟渺渺,风从大门吹进来,供桌上方悬挂着类似灯罩的垂吊,轻轻碰撞发出类似铃铛一般的声音。   大殿上数名道士正在打坐,供桌旁是一位老道士在诵经,气氛相当森严。   老黄走到殿里。被道士引到廊柱旁的蒲团上坐下,我在他的身边。看到这根廊柱我不禁恻然,当初我们在这里时,雨佳就是绑在这根柱子上。   现在回想起这一幕,心头说不尽的沧桑,到底什么是历史,什么是未来。   老黄坐在那不说话,戚戚然的表情。他身为画皮鬼,没想到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变成鬼的那一刻。   我忽然觉得,不管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解铃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体验,某种角度来看这举动挺残忍的。   外面走进来一个小道士。摇着铃铛走到老黄面前,轻声说:“道兄,师父请。”   老黄盘腿坐着像是打瞌睡,被惊醒后,点点头跟着小道士走。   小道士带着我们绕过供桌,深入到后面的暗门。推门而进,里面是狭窄陡峭的楼梯。老黄深吸口气。我们曾经来过这里,当时还发生了骚乱。   我和老黄上了楼梯,前面是黑森森的走廊,小道士在前面走着,一边走一边摇铃,我和老黄跟在后面。我比老黄要担心的多,因为黄九婴似乎能够觉察到我,还喝破我的所在。   我提心吊胆和他们来到走廊最里面的阁楼前,小道士推开门。   走进去惊呆了,这处阁楼我来过,里面是狭长的房间。此时房间还是那个样子,只是里面竖着十根柱子,每根柱上都绑着一个人。   十个人头上罩着黑罩,目不能视物,身上不着一缕,最恐怖的是这十个人的琵琶骨上都穿了铁链子。   我记得古代是有这种刑罚,据说一穿琵琶骨,人不能使神力,鬼不能修法术,相当于废了。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被二郎神擒住,就被穿了琵琶骨,一身能耐不得施展,老老实实回天庭受罚。   这时。黑暗中走出一人,正是黄九婴。他光着身子,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极度苍白。他扫了眼老黄,可能是过度发虚,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他一步步走到香炉前。里面燃烧着火焰,飘着青烟,他站在香炉前默默颂词,而后朗朗道:“道法南宗玉京山,玉京山中来讲法,皈依元始大天尊。凌霄宝殿有我位……道兄。”   老黄一直沉默着,抬起头:“我在。”   “道兄,助我一臂之力,我需要这十个人的面皮,帮我剥下来。”黄九婴道。   有个小道士往老黄手里塞了一把锋利的刀。   “此为我南宗法器,名为剥魂刀。一刀剥魂皮。我即抽人魂,十条亡魂在,度我入昆仑。”黄九婴郎朗高喝。   老黄出了冷汗,他一步步走到第一个人前,摘了面罩,里面露出一张惊恐的脸,那人害怕到了极点,嘴里呜呜不知喊着什么。   老黄拿着刀,深吸口气,开始剥这个人的脸皮。那人喊又喊不出,叫又叫不出,一张脸活生生给剥了下来。   他在柱子上扭动着,几乎把绳子挣断,木头嘎吱嘎吱作响。老黄一手拿刀,一手拿着面皮来到黄九婴面前。   黄九婴看他笑:“道兄,把脸皮扔到火里。”   老黄听他的,把脸皮扔进香炉,顿时冒出一股黑烟,随即是刺鼻的味道,火焰变化,蒸腾多变,熊熊的大火居然幻化成一张脸,正是刚才被剥下的面皮。   黄九婴深深吸了口气,把这股火烟吸到肚子里,他看着老黄:“道兄,我成仙的成败都在你的身上,把这十个人的脸皮都剥下来吧。” 第四百章 做自己吧   老黄几乎捏不住手里的刀,他可是靠剥皮为生的,此时此刻一双手竟然重似千斤。黄九婴的话他又不得不听,慢慢走到第二个人前,拿掉头罩。   第二个是女孩,没有喊叫,一双眼睛包含热泪,惊恐地看着老黄,带着哀求之色。   老黄走上前,扶住她的脑袋。开始沿着脸颊下刀,一刀进去,女孩“呜呜”惨叫,因为嘴里有东西叫不出去,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落。老黄深吸着气,一点点往下剥。   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波澜起伏,几乎不能自已。我在旁边道:“画皮兄,你不是号称心硬如铁吗?”   老黄理都不理我,继续全神贯注剥皮,时间不长,女孩的面皮也被剥了下来。他拿着血淋淋的面皮给黄九婴,黄九婴随手一扔,进了香炉,顿时焚烧起一股黑色的浓烟。   烟火中幻化出一张脸,正是女孩的脸,黄九婴猛地一吸,把整张脸形成的烟雾吸进鼻子里,他的面色比刚才的惨白稍有些红润。转头看老黄:“道兄,赶紧的吧,还有八个人。别耽误了时辰。”   老黄走到第三个人面前继续剥,我不敢离的太近,黄九婴实在妖邪,我打心底害怕。   我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老黄剥了一个又一个,拿着面皮递给黄九婴,黄九婴投入火中,然后吸食蒸腾而出的烟雾。脸色越来越红润,气色越来越好,整个人像是焕发了新生。   黄九婴问小道士还有多久。   小道士在角落里看着三根香,起身告诉黄九婴,还有半只香的时间。黄九婴点点头:“道兄,还剩下最后一个,帮着做完这个,我就算功德圆满。”   老黄颤抖着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那人很瘦弱,比前面九个人都要小一圈,头上戴着黑色的头罩,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   我发现老黄真是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迈不开,他来到最后一个人前,凝视很久。   奇怪,难道画皮鬼认识这最后一个人?   老黄抓住头罩慢慢拿开,露出最后一个人。这是个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看上去是农家子,长得却很清秀,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   孩子环视一圈,看到其他九个人脸上血肉模糊死在柱子上,害怕得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带着苦苦的哀求,看着老黄。   老黄举着刀几乎难以下刀,他内心是惊涛骇浪。我很奇怪,至于吗,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的?   忽然之间我脑子里打了个闪,想到一种可能。这个可能让我震惊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画皮鬼是怎么来的,他就是黄九婴抓来祭天抽魂的十个人之一!难道说,老黄现在要面对的这个孩子,就是当年的他自己?!   虽然我没有形体,可依然感觉到毛骨悚然。到底是冥冥的命运,还是解铃的神通,亦或一切都是我的梦境?   画皮鬼在魔境天劫中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现在他要杀的人,正是当年的自己。   我凝神静气看着,老黄抬起刀,放在这个孩子的脸颊上。   孩子紧紧咬着嘴里的布,眼睛里全是泪水,鼻子不停抽动。   黄九婴站在香炉前,头也没回。声音阴冷:“道兄,还剩最后一个,为什么不动手?”   老黄颤抖着手,一刀过去,并没有插进孩子的肉里。而是挑断了他嘴里塞的布条。   布条掉落,孩子立时可以说话,可他什么也没说,吓的。干张嘴发不出音,就这么看着老黄。   老黄眼神凝重。和这个孩子对视。这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   角落里的小道士看着燃香催促:“还有一小截了,时间怕来不及。”   黄九婴转过头看老黄:“道兄,动手!”   老黄垂头丧气,把刀放到孩子的脸颊内侧。孩子小声说:“伯伯,不要杀我好吗?”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画皮鬼现在要杀的人是他自己。他号称心硬如铁,号称见惯人间万象,可此时此刻,小小的一把刀在他的手里重比千斤。   画皮鬼还是下了刀,刀尖深深扎进孩子的皮肤里。孩子不敢哭。咬着牙,看着画皮鬼不说话,只是一滴滴流着眼泪。   画皮鬼的刀顺着孩子的脸颊往下划,血从刀锋里渗出来,染红了孩子的脖子。   “伯伯,能轻点吗?我疼。”孩子小声说。   来这里一句话也没说过的老黄,终于开口,他嗓音沙哑,对孩子说:“很快就完事,不会让你受到过多的痛苦。你告诉伯伯。最后还有什么愿望,伯伯一定帮你满足。”   孩子睁着眼泪汪汪的眼睛,轻轻说:“伯伯,以后不要杀人了好吗?就让我做你杀的最后一个人吧。”   “当啷”一声,画皮鬼手里的剥魂刀落在地上,黄九婴转过头,厉声高喝:“道兄,你难道要毁我的修行吗?”   画皮鬼垂着头,手抖得不行。   黄九婴软声说:“道兄,我们修仙乃逆天之举,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历练心性的假象,不要把他当成真的,赶紧动手吧。我若渡劫成功,成仙而去,你必然也会突破这道修行关口,将有大成。快,把刀捡起来。”   画皮鬼嗫嚅自问了三个问题:“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长生?为什么要成仙?”   黄九婴道:“成仙之妙在于能体悟新的境界新的人生,能探知到新的天道。此境界妙不可言,不可多说。道兄你靠剥皮夺舍,能够长生行走人间,其中妙处自有体会,不需我多说。你如此来想,我黄九婴若成仙必会回来造福人间,牺牲小小一个农家孩子,换得天下河清海晏,又有何不可呢?”   画皮鬼看着绑在柱子上的自己,又看看黄九婴,喃喃道:“一人不过,谈何过天下。”   黄九婴厉喝:“你要毁我的修行吗?!我不会放过你的。”   画皮鬼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我于百年前战乱中,剥了一个军官的皮,冒充他的身份来到南方,恰有机缘进入杭州灵隐寺,闻听高僧谈法。此高僧是个傻子,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   黄九婴看他。眯起眼睛:“什么话?”   “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画皮鬼慢慢低下头。   他这句话刚出,眼前场景一阵波动,我眼睛都花了,想揉揉眼。突然想起自己无形无质。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眼前忽然亮起来,什么道观什么小男孩什么黄九婴,全都消失。这里依然是简陋的小土屋,正中放着破木桌,解铃和刘洋还在饮茶,拿着茶的手抬起后似乎还没有放下,后面的王时玮端着茶壶毕恭毕敬。   而老黄,也就是画皮鬼,正盘腿坐在两人面前的地上,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叨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解铃喝干了杯中最后一口茶,他把茶杯放下。我和老黄刚才经历的一番三次冒险,似乎不过就是解铃的一口茶而已。   他对老黄说:“画皮鬼。你刚才说人生幻象不过是过眼云烟,就像杯中茶。我不过是把这口茶喝干,你却好像顿悟了一般。”   “不敢称顿悟。”画皮鬼说:“只是明白了一些事。”   “既然如此,就别穿着别人的衣服了,露出自己看看。”一直没说话的刘洋开口说道。   画皮鬼站起来,双手抓住自己的外皮,猛地一扯,老黄的整张皮都扯掉,如衣服一般提在手里,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黑袍白脸的黑影,悬浮在半空。   “做自己多好,人就是人,鬼就是鬼。”解铃叹息:“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占据了张涛的皮后,差点魂飞魄散了吗?”   张涛就是在医院攻击医生的病人。画皮鬼说过,它占据张涛的皮后发生了失控,面部僵死控制不了自己,差点魂飞魄散,在快完蛋的时候恰好撞见老黄,这才剥了老黄的皮。   “为什么?”画皮鬼似乎知道答案,看着解铃。   解铃道:“张涛和雨佳是同一种人,她们都是‘我执’特别重的人,脑子里只有自己,这样的人过于执着‘我’,会产生一种向内的怨念,怨念之深犹如深渊。你夺这样人的舍,相当于自服毒药。我听说你还有雄心壮志,侵占六十亿人的肉身。”   画皮鬼垂下头:“幼稚之言,不足挂齿。”   “别看时代进步,科技发展,其实人对自我的执着自我的封闭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有难以言说的心理疾病。对你来说,这不是六十亿的肉身,而是六十亿份毒药。”刘洋笑。   画皮鬼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它有一种顿悟超脱的轻松。   “其实这是个很吊诡的逻辑,”解铃像唠嗑一样对刘洋说:“画皮鬼要占据人类不是不可能,但必须要先剔除人类的执、人类的恶,否则会反噬自身,所以要先花很大工夫来净化人间。那么问题来了,你到底是要救人类还是要灭人类。” 第四百零一章 巨大危机   画皮鬼笑:“确实如此,你们说的有道理。”   解铃端起茶,抿了一口:“画皮鬼,很不幸,苦界三关你困在最后一关没有过去,渡魔境天劫失败。”   画皮鬼默不作声,它倒在最后一关上。最后一关是,它要把自己的皮剥了,它实在下不去手,在这个过程中。它顿悟通达了很多的道理。   不过这种考验确实挺怪,我始终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如果下狠手把自己给剐了,反而能堪破境界,一时手软却只能踟蹰不前。   看样子,道法天心难测啊。   解铃看向刘洋:“老刘,你在中阴界没有帮手吧。”   刘洋笑:“那要啥帮手,不过普度众生确实挺累的。”   “既然这样,就让画皮鬼留在此处随你修行吧。”解铃道。   刘洋站起来,对画皮鬼点点头,推门而出,画皮鬼跟在后面,屋外是苦风大作,一人一鬼消失在茫茫的大风里。   我终于可以问了,尝试和解铃对话:“解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解铃懒洋洋道。   “你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我的意识境界,还真的是中阴苦界?”我问。   “看你手里。”解铃说。   我无形无质怎么看,顺势低头,自己居然在了。手里拿了样东西,正是傻活佛给的锦囊,翻过来是泛着光的镜面。   “傻活佛所留宝物,藏在锦囊内部的镜子能够反照阴阳,通达人心。你现在即是在自己的境界里,也是在真正的中阴苦界。”解铃说。   我点点头,原来这东西的用意在这。   “你什么时候能结束修行回去?八家将需要你。”我说。   解铃举着杯不知沉思什么,抬起头看我:“八家将真正需要的是每一个成员,我们只是整个版图的一部分。你回去之后,八家将会迎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也是所有天下修行人的最大危机。”   我大吃一惊,所有的天下修行人?那是什么概念,会是什么样的危机?谁能制造出这样的危机来?   “佛曰不可说啊。”解铃道:“未来之事我也看不清,希望八家将和诸多修行人的火种能够保留。”   他再没多说什么,手一挥:“走吧,阴阳相隔,时间长了不好。”   我渐渐遁入黑暗中,而那锦囊也不见了。傻活佛给我的三个救命锦囊全部用光,我心内恻恻然,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如果真的像解铃说的,天下修行同道会迎来一次巨大的危机,很可能亡人灭种,凭借我自身的微薄力量能挽救这一切吗?   我睁开眼时,还是在溪水旁,这里是山坳。清水潺潺,天空大亮。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   老黄已经不在了,这里空无一人,我看到草丛里悉悉索索,钻出很多小动物的脑袋。这是画皮鬼养的黄鼠狼。   它们左右摆动脑袋。灵性看着我,然后唧唧叫着。   我心念一动,走进草丛,这些黄鼠狼并没有四散奔逃,看着我不停叫着。它们往草丛深处跑动,似乎在给我领路。   我心中纳闷,跟着它们走,林子越来越深,走着走着停住了。前面是空地,空地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小木头房子,就像是小人国住的。在木头房子里,伸出一只黄鼠狼的脑袋,冲着我唧唧焦急地叫着。   看到这小木头房子我咯噔一下,这房子特别眼熟,认出来了,正是画皮鬼在幻境中的老巢,那林间小屋。   大概猜出怎么回事,我们进入的林间小屋其实是画皮鬼在借助黄鼠狼寐人释放出的幻觉,林间小屋真正的样子,就是眼前这个小木头房子。   看到这么多黄鼠狼。而且还有黄鼠狼在小屋的小门里来回穿梭,看得我麻酥酥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硬着头皮走到小房子门口,蹲下身往里看,小屋里的设施竟然和我在幻境中的林间小屋一模一样。圆木错落而成,小桌子上还有小油灯。这时,我看到在小屋的中间,堆着很多干草,上面趴着一只没有睁开眼粉嫩嫩的小耗子。   应该是黄鼠狼的幼崽。   一群黄鼠狼焦急地叫着。我犹豫一下,趴在小门前探手进去,拽住干草,一点点把那小幼崽拖出来。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一拿出来就惊住了。难怪这些黄鼠狼叫的这么急。这小崽子瞎了一只眼。左眼血肉模糊,稍有些呼吸,奄奄一息快不行了。   我把外衣脱下,把幼崽裹在里面,抱着它到前面的水池旁。一群黄鼠狼簇拥着我,我用手蘸着水放在小崽子的嘴边。它动着小鼻子嗅了嗅,然后舔了舔水,似乎有了一些活力。   我知道这些黄鼠狼是有灵性的,便和它们说:“这只小崽子放在这里就是个死,必须找兽医来处理伤口。要不然我就把它带出山?”   我指了指山外。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麻烦,可看到这小动物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有这些黄鼠狼焦急的动作,觉得能救就救吧,不过是举手之劳。等它伤好了。再把它送回山里。   那些黄鼠狼唧唧叫着,居然都在点头,像是听懂了我的话。   我站起来,用衣服裹住小崽子往外走,走了两步我想起什么,对这些黄鼠狼说:“你们以后不要再寐人了。”   黄鼠狼们眨着小眼睛看我。   我心内苦笑,它们毕竟是畜生,要真能听懂我的话,还成精了。行啊,寐不寐人自有天道因果,也用不着我说。   我抱着小崽子出了山坳,我没急着出山,而是大步流星顺着原路回到离境观。   进到大殿里,血腥充斥,老森、龙吉和雨佳三具尸体还在这摆着。闻到血腥气,我怀里的小崽子似乎闻到了,探出头,用小脑袋使劲嗅着,好像精神状况也好了一些。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胆寒,不敢确定这小东西能不能救,看这嗜血的样子如果真要长大了,不知还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那些黄鼠狼把小崽子当成宝一样养着,住在小房子的单间,可能这小东西有点来历。   我检查了一下背包,把吃的喝的能找到都拿上,打了个背包,抱着这小东西出了离境观,开始往山外走。   来的时候我们一大帮子人,现在走的时候只有我自己,内心不知是什么滋味。   回去的路已经走了几次,比较熟悉,就算不认识也有现成的山路。我走的很轻松,回头去看,所有的一切都留在这座大山里。   算起来,被困山中不过两三天。却恍如隔世,如同大梦一场。   正走着,我忽然看到前面的林间空地上躺着一个人,走过去看正是大强。他把外面冲锋衣脱掉,盖在身上。冻得缩成一团,嘴唇都紫了。   我用脚踢踢他,大强一哆嗦,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跪在地上磕头:“别杀我,别杀我。”   我咳嗽一声:“是我。”   大强抬起眼看我,好半天才缓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老菊啊,是你吗,不对,不是你。”   他像是神经病一样躲开:“你是画皮鬼,老菊一定让鬼杀了。”   我无奈笑:“我就是老菊,画皮鬼已经……不在了,走吧,咱们出山回家。”   大强看看我,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还是不敢看我。我也没理他,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   走了很长时间,周围的风景不同,大强乐的差点蹦起来:“出来了,出来了,法阵开了。”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来到空地前,站高望远看到下面有很多推土机还有其他的机械,正在清理路面,泥石流堵塞的道路已经恢复畅通。   “大强,你想没想过咱们出去怎么办?”我说。   他愣了:“什么怎么办?”   “咱们五个人上的山,还有两个人后来加入队伍,现在就剩下咱俩,到警察那里怎么说?”我说:“出去肯定是要报案的,这种事躲不了。”   大强也开始深思:“你说咋办吧。”   我和他研究出一套说辞。照实说什么画皮鬼,肯定没人相信,我们可能还会作为嫌疑人审查,送进精神病院。我和大强统一了说法,就说我们出去打水,等回来的时候,大殿里发生了火拼,人都死了,至于怎么个过程我们没看到。   我留了个心眼,离境观死的这些尸体我都没有动,尸体保持原状,受伤的创口还有凶器留在原位,我们不可能编一个特复杂的剧情,警察和尸检的法医不是瞎子,根据留下的线索就能反推出过程。我和大强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出去打水了,爱怎么地怎么地。   我们从山上下来,路边有很多人正在清理剩下的泥石流,看到我们特别诧异,一起围了过来。   我看看天空,阴云密布快要下雨了,解铃告诉我,巨大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第四百零二章 不知五   从山里回到城里,我们先和家里还有朋友们报了平安,我把黄鼠狼小崽子送到傻活佛那里,傻活佛应该有办法。紧接着下一件事就是报警。   进了警局我和大强被隔离审查,警察进山发现了几个人的尸体,老黄从此下落不明。   幸亏有廖警官在其中周旋,我和大强才得以准许可以回家,不过未洗脱嫌疑前不能远行,要随叫随到。   整件事在驴友圈乃至更大的朋友圈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许多人都在转发这样的消息,几个驴友上山之后发生神秘火拼,死了好几个人失踪一人。   死者里有老森,我才知道他在驴友圈里的影响力有多大,他也算是圈里的一个小领袖,自己还有私交甚好的小圈子,探险的小家族。   他死在深山,轰动效应持续发酵很长时间。我和大强虽然暂时没事。可走出警局,外面有很多人都在找我们。尤其驴友圈,诸多高手在人肉我和大强。他们一定要知道老森的死因,不能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我和大强惶惶不可终日,我虽然有点小能耐,可处理这种社会事务还是没有经验。   八家将都知道这里发生的真正原因。我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都和他们说了。姚君君算是后备干部也在听我的故事,她想想说:“现在你们只能低调了,什么事也不要做,也不要公开发表什么,等这件事自然平落就好了。网络就是有这个特点,什么事来的快,去的也快,故事传着传着就成了段子。”   八家将在其中斡旋,廖警官是知情者,也在帮忙。我把在山里发生的事都和他说了,他听后好长时间都没说出话,被山里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给惊住了。他答应我。既然我是无辜,他就要想办法帮我洗脱罪名。   期间我和大强又被传讯好几次,反复对口供,没有发现什么漏洞。而且我听廖警官说,法医验尸后,推理出了当时的情况,和我说的差不多。后来这件事越传越厉害,居然挂到了某门户网站的新闻首页上,号称深山版的“远洋渔船2682号”,据说还有人兴致勃勃想把这件事改编成网剧。   很多人抱着各种目的在寻找我和大强。我严厉警告大强,一定要藏好自己的行踪,低调再低调,否则真出什么事谁也兜不住。   执尸队的哥几个都知道我和老黄去玩,具体去哪他们也不知道,看我一个人回来,询问老黄的行踪。我实在没法说,只好胡乱编个理由说老黄不想回来了,想改变生活,借上山的引子直接走了。   据我所知,老黄三十来岁,父母都不在了,自己还没结婚,老哥一个,他如果失踪了不能有人找。   他还有个远房妹妹是王庸的女朋友,王庸私底下找过我几次,打听老黄的行踪,他总觉得我瞒着什么。王庸这人猴精猴精的,嘴不好,做事也不靠谱,真遇到啃节我确实不太信任他。我胡乱编了个理由把他打发走了。   这些日子过的特别混乱。一闭眼就回到深山古观,回到那血腥一夜,回到了明朝看黄九婴邪术修仙。   到了晚上几乎夜不能寐,我发现自己心理素质确实挺差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添了个毛病。服用安眠药。   单位的人都不知道我遇到什么事,我还要照常上班,整天浑浑噩噩丢了魂一样。执尸队也是空前的沉闷,在没有平时的欢声笑语。   土哥因为工作出色,已经提拔成中层干部,现在不和我们一个办公区,经常参加单位的业务学习和中层会议,上班也是职业装,西服革履小头铮亮,他现在明显不和我们一个阶层,除了有活叫我们便很少过来。   整个办公区就我和麻杆还有王庸,这两人每天就是斗斗嘴,耍嘴皮子,没活的时候看电影看美女直播,日子无聊得发霉。   时间过得很快,我抽空去了一趟傻活佛那里,借着看黄鼠狼小崽的借口,想问傻活佛多要点护身符锦囊啥的,别给三个那么小气,最后一口气给十几二十个,我也不用老来麻烦。   这段时间事情特多,一件接一件,让人喘不过气,而且件件都是生死战。我就算美国队长钢铁战士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谁知道到了之后才知道,老王大哥带着傻活佛回河南老家了,现在就剩下几个暗门子的娘们在做生意。   有个女的我们都管她叫霞姐,人挺不错,看我来了,把我领到里屋。地上放着纸壳。里面铺着干草和棉花,我看到黄鼠狼小崽子在里面,已经长成雏形,浑身遍布绒毛,看我来了唧唧叫着想往外爬。   我伸手进去把它抱出来,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知谁在它受伤的左眼上斜着遮了块布。看上去像是海盗一样。   它嗖一声顺着我的胳膊窜到肩头,唧唧叫着。   霞姐告诉我,傻活佛临走前有过交待,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只黄鼠狼带走,不要再拿来。以后是好是坏。全凭缘法。   我让霞姐转达我对傻活佛的谢意,霞姐说:“齐翔,你等等,傻活佛临走前还交代了一件事。”   我看她。   霞姐说:“傻活佛说,你在带走这只黄鼠狼之前,必须要赐名。”   “赐名?!”我喃喃。摸摸肩头黄鼠狼的脑袋,想了想说:“那就叫崽崽吧。行吗,崽崽?”   这只黄鼠狼果然通人性,居然点点头,窜到我的头顶,抓着我的头发。   我笑笑。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下来。   霞姐冲着我笑:“齐翔,都听说宠物有养猫养狗的,你这好,养了只黄皮子。”   崽崽居然能听懂,不高兴了,窜到我的肩头。坐在上面,抬起两个前爪合十,唧唧叫着表示抗议。   霞姐笑得前仰后合:“好,好,我不说了,毕竟这是黄大仙。”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小动物,从来不养猫逗狗的,觉得腻歪。不过养了崽崽也没办法,既然把它带回来就要对它负责。   我问霞姐要了个购物袋,示意崽崽进去,毕竟走市区人来人往的。有这么个东西不方便。   等出了门,我和它商量:“崽崽,你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要回去,我可以把你放生。”   崽崽躺在购物袋底部,四脚朝天,慵懒的摇着头。   我苦笑,行,请个活爹回来。   等回到家,和老爸一说,老爸到是挺喜欢它的,给它收拾个窝出来。还弄了牛奶喝。   等崽崽睡着了,他把我带到里屋,有点担心地说:“你弄个黄鼠狼回来,犯不犯忌讳?”   “我觉得问题不大。”我和他说。   “那行吧,我看这小东西挺通人性,你好好养吧。”   白天上班的时候,指定不能带它,把它留在家里。晚上回来,逗逗它也算个乐趣,我逐渐适应了有这么个宠物的生活节奏。   马上要过节了,我们这一行没有节假日这个概念,但为了体谅员工。上面安排了轮休值班表。   安不安排都无所谓,我现在浑浑噩噩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查查排表,假期几天都休息,单位招了两个执尸队新员工,正在考察期。脏活累活全他们干,我难得清静。   下班之后马上就是假期,正盘算着买点什么回家,突然来了电话,是解南华来的。   他的召唤我必须的到,赶紧去了解铃的家。到的时候,看到除了解南华,藤善也在,我和他们打了招呼,问什么事。解南华告诉我,一会儿要来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客人。   我问是谁。   解南华说出一个名字,这人不知道真名,在网上有个名字叫难得一静。一听这名字我就愣了,这人是著名的微博大V,粉丝超过几百万,直逼千万大关。我曾经关注过他的微博,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调侃调侃时事,小清新的笔法写写游记,他那些东西我用屁股都能写出来。可问题是他写了就有人看,随便一条微博都能转发过万,点评更是好几千,密密麻麻翻页。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找我们呢?   我疑惑看着解南华,解南华面色很凝重,看着我和藤善:“这件事我只放心交给你们两个。”   我和藤善对视一眼。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藤善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   “不知五,你们知道这个人吗?”解南华问。   我们摇摇头。   解南华道:“不知五是清末一个著名的风水师,有着很多传奇故事,最著名的是他曾经给伟人大佬们指点过风水,点过阴穴。那些人之所以能够后来一统江山,不能说里面没有不知五的功劳。”   “原来是帝师啊。”藤善说。   解南华道:“不知五就是当年八家将之一。” 第四百零三章 洪先生   解南华讲了几个当时的风水秘辛,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这时门敲响了,他滑动轮椅过去开门,外面走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这男人长得很瘦,穿着一套黑,看似貌不惊人,可腰板很直,脸上带着亲和力很强的微笑,进来就是自来熟,和我们一一握手。   解南华道:“大家可能都不熟悉,我来介绍下,这位就是微博大V难得一静。”   我和藤善赶紧又和他握手,我们是修行人不假,可也不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我们和普通的年轻人一样都喜欢潮流和时尚。听闻难得一静的名字是一回事。见到他真人是另一回事,我抱着崇拜敬仰的目光。   难得一静的微博头像是他骑行西藏时拍的背影,潇洒飘逸,成为许多少女心目中的情人,现在见到他这个人。感觉一点架子都没有,让人如沐春风。   藤善屁颠屁颠给他敬茶,难得一静这个客气,双手合十说谢谢。他喝口茶说:“咱们相见就是朋友,大家可以管我叫一静。我现在是居士,长老师傅给我起了法名,就叫一静。让我在纷纷扰扰的红尘诱惑前保持清醒的头脑,郑板桥是难得糊涂,我是难得一静。”   我和藤善感叹,大V就是大V。这气质这谈吐,三两句话就让人打心眼里折服。   解南华介绍我们:“齐震三是我们八家将的正式成员,藤善也在考察中,大家都是朋友,一静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难得一静看我们,喝口茶说:“我来之前已经调查过各位的身世和家族背景,希望你们不要见怪。兹事体大,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比泰山还要重。”   我和藤善面面相觑。也难怪,难得一静肯定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能笼络好几百万的粉丝,背后有推手或是工作室什么的,说不定还和上面有不可言说的联系。他能找到这里,必然是带着任务来的。   解南华笑:“一静兄你大可不必,我们这些人经历的事情随便拿出一件就能震天动地,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难得一静摆摆手:“我要说的事可太大了,甚至说大过天。出一点岔子,恐怕你我日后就不会在这里悠闲喝茶了。”   这胃口让他调的,藤善忍不住问:“到底啥事,这么神秘。”   难得一静说:“你们只知道我在微博上有名,其实我还有别的身份,是一家青年网的副主编。这家网站背后依托一家大公司,分别由几个大佬控股,其中占大股的是洪先生。”   “哪个洪先生?”我好奇地问。   藤善看我:“还有几个洪先生。”   我倒吸口冷气,洪先生简直如雷贯耳。他的爷爷最早跟着队伍打天下,虽没什么战功,但因为是一个大佬级人物的警卫员。建国后博了个极好的出身。家族不断发展,进入上层,洪先生现在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踩一脚城门楼子都乱颤颤。   我们知道来头不小,屏息凝神听着。难得一静道:“坦率跟大家说。我的身份呢,算是洪先生的黑手套,帮他鞍前马后的跑跑腿。现在有一件事,必须要找你们八家将来办,这也是洪先生的意思。谁也不要找,就找八家将。”   解南华笑:“你还是跟他们两个说吧。”   “南华,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说以前请三位先签个东西。”难得一静打开随身的皮包,从里面拿出透明文件夹。里面放着三份协议书,分别交到我们三人手里。   我看看封皮,上面写着“保密协议书”。   “这什么意思?”我有点不高兴。   “流程,流程。”难得一静特别客气。   我翻开大致看了看,上面是很严谨的法律文书,规定我们参与到这件事后不能往外透漏任何信息,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烂死在肚子里。只要透漏出一点信息,对不起,基本刑七年。   “真判啊?”藤善咽着口水说。   “真判。”难得一静笑着点点头:“两位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可以不签,不过要出这道大门不要再回来。”   我和藤善对视一眼。那就签吧。我们也不看了,既然决定要做,那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我们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难得一静说:“办这件事不是八家将的义务,事成之后我们会给八家将一定的酬劳,到时候你们内部自由分配。”   “多少钱?”藤善问。他现在也是个穷比。住在解南华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解南华还得给他疗伤治病做康复。藤善这人,人如其名,心善不得了。大老爷们受不了这般恩惠,急切想弄点钱,现在正好有这么个机会。   难得一静笑:“洪先生出手,那是少不了的。我估计上百万是有的。”   “那妥了,我干我干。”藤善说。   难得一静把协议书收起来。说:“流程走完了,咱们该说说正事。这件事为什么找你们八家将呢,因为当年八家将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风水师,几乎改变了整个国家的命运,就是不知五。”他沉默一下说:“不知五的传奇你们大概听说过。这位前辈指点过洪先生,帮着老人家点过一次阴穴,后来才有整个家族的蓬勃壮大。但是最近几年,”他顿了顿:“出了很大的问题。”   难得一静告诉我们,最近这些年洪氏家族败落。洪先生是掌舵人,其实年纪不算很大,不到六十岁。他是晚来得子,儿子今年才二十出头,典型的败家子。玩女人泡夜店开豪车一周去一次迪拜这就不必说了,最近发生一件事震动舆论,这小子把另外一个颇有能量的大佬孩子揍成重伤,两家从此交恶,过了不久。临检时警察发现这小子的后车厢藏着枪,一时舆论倒戈,洪家的生意像崩雪球一样失败,屡屡错失大合同,公司的信用危机。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中。   洪先生是整个家族的领头人,关键时候还得说他临危不惧,积极寻找问题的解决办法,找来找去,他发现很多事并不是人力能够逆转的。他想起一件往日的秘辛。   难得一静喝口茶说,距今四十多年前,正赶上红色浪潮时期,那时候洪先生的爷爷被调查出有历史问题,关押期间莫名死在审讯楼里。公开的说法是畏罪自杀。   洪先生的爸爸受到牵连,关进牛棚,天天劳动改造,剩余时间就写罪状书。好好一个家,家破人亡。   洪先生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也就是小洪,因为家里的原因,在学校被小将们关进学习班,好几个礼拜不让回家,天天挨斗。   有一天晚上。他实在受不了,伙同几个同伴把窗户撬开,逃出学习班。   这天的天色墨黑,下着瓢泼大雨,小洪没带任何雨具。全身湿透了,冒着大雨走着夜路,裤腿子全是泥巴,整个人成了落汤鸡。   他那时还发烧感冒,唯一支撑走下去的动力,就是想回去看看妈妈,喝一喝妈妈熬的热粥。   这么跌跌撞撞走了一夜,终于到家。他的家还住平房,里面亮着盏孤灯,敲门,是他妈妈开的门。他妈妈苍老的没法看,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妈妈,你不让我进来吗?小洪说。   妈妈把他让进屋里,小洪看到屋里的景象,整个人像挨了重重的一棒子。屋里一片狼藉,什么书本纸片,各种用品洒了一地,大晚上外面是大雨,屋里是昏暗的小灯,所有的一切无比触目惊心。   妈妈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小洪把湿漉漉的外衣脱了,诉苦说,学习班待不下去了,他们虐待人,天天还要写一大堆的认罪书,写不好就要挨罚。他想妈妈的热粥,就想喝一口,大晚上跑回来了。   这时他看到桌上摆着一摞稿纸,旁边有几张纸上写满了字。便问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沉默片刻,说道,孩子,我要和你爸爸离婚。这是我写的关于他的罪状,我要和他划清界线。   小洪懵了,他还是个孩子,接受不了父母离婚这么残酷的现实,而且还是妈妈主动要划清界线,并且揭发了爸爸的罪状。   他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任凭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妈妈递给他一块毛巾说,孩子,你今晚赶紧回学校吧,别犯错误,你还有自己的前程。   小洪当时就哭了,说妈妈让我待一宿吧,天上下着大雨,我怎么回去。最起码让我喝口热粥暖暖身子。   从进屋到现在,当妈的居然没给他倒过热水。   他妈妈叹口气,到厨房熬了一锅粥端出来给小洪喝。小洪勉强喝了一碗,擦干身子躺下了。一躺下就觉得浑身难受,发了高烧一样。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正迷迷糊糊,他被妈妈推醒。   妈妈的神色很古怪,站在大门口,对洪先生说:儿啊你别怪妈,我刚才出去向组织汇报你逃学的事了,过一会儿他们会过来人把你带走。 第四百零四章 埋葬   小洪万分没想到,最亲爱的妈妈会出卖自己。他还是小孩子,这一晚上所经历的事情足够颠覆他的世界,让他长大,让他成熟,让他看清世间百态。   妈妈。小洪看着妈妈说。   妈妈哭了,让开一条路,孩子,你快走,走晚了就走不了。   小洪最后看了妈妈一眼,随即冲出房门逃进茫茫的雨夜之中。   大雨瓢泼,他没有任何雨具,冷风刺骨,他又满怀悲伤,各种情绪集在一起。这么小的孩子几乎要崩溃了。   大雨中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能看到满墙的大字报在雨中冲刷,高高的城门楼上贴着巨大的标语,代表着各种派别的旗子在高处垂挂。小洪走在其中,一步一泪。哭的不能自已,摇摇晃晃至于极点。   人生就是这般奇怪,就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走到末路的时候,改变一生的奇遇就来了。   小洪跌跌撞撞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在地上不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醒了,眼前黑森森的,不知在什么地方,侧耳能听到远处铁轨的嘎嘎声,随即是列车长鸣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动。他知道自己可能在某处火车站的附近。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月光透进来,这才看清周围的场景。   这是一栋废弃的楼,周围是砖头墙,遍地狼藉,几根承重柱孤零零树立着。他来到窗前往外看。不远处果然是火车站点,外面雨已经停了,能看到火车站里有人打着灯,一辆辆黑色列车停靠在夜色里,应该是货车,不少人在往外卸东西。   “你醒了。”有人说话。   小洪回头看,在不远处廊柱的旁边蹲着一个像是乞丐一样的人,这人穿得破破烂烂,头发花白蓬乱,看上去年纪很大,正在用精致的小锅熬着什么东西。锅下面是垒的砖头,形成简陋的灶台,他不时打开盖子看看,用嘴吹吹热气。   小洪也没什么可害怕的,走过去问你是谁。   那人看看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死在雨里,是我救了你。”   小洪眨眨眼没说话。   那人说:“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连句谢谢都没有。”   “我让你救了吗?”小洪反问。   那人一怔,随即哈哈笑:“好,好。小小孩子无意中道破人心,有缘法,不错。”   “你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小洪说。   那人把小锅端下来,里面是熬的稀粥,他告诉小洪。他之所以选在这里做落脚点就是看中了火车站这个地方,时不时有运送粮食的货车过来,他现在和一帮乞丐就靠偷火车上的东西为生。   小洪第一次接触乞丐这样的人,在他脑海里,现在应该全国一片红,所有人都应该热火朝天的加入红色浪潮里,没想到在阳光下还有这么一片不为人知的阴影。   那人到是爽快,和小洪一起把稀粥分食,东西虽然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可大晚上的喝一顿热热乎乎的稀粥,也算是难得的宁静和享受。   吃完之后,那人和小洪并排坐在地上,看着外面火车站的光亮,他说:“我并不是什么人都去救的。我这一生饱经坎坷和传奇,有一特殊技能。会相人之面,所以只救该救之人。”   小洪马上说破四旧,你这是封建迷信。   那人别看穿的破烂,可人格魅力很强,说话字正腔圆。他呵呵笑了笑,没和小孩子计较意识形态。他连问两个问题:“你以后想不想翻身?想不想出人头地吧?”   “想啊。”小洪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自己在学校遭人歧视的日子,被人骂狗崽子头都抬不起来,是个人就能给他大嘴巴。   “那你听我的,”那人说:“你是亢龙相格,百年难求,你摸摸头顶。”   小洪摸摸脑袋,不明所以。   那人说:“你头顶扁乎,是上可顶天下可立地,为贵格之相,你日后有能力出将拜相,甚至弄好了可以登基坐殿,有能力担天下之大任。”   小洪那时候真是小孩,被这人几句话弄得心潮澎湃,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   那人说:“可惜,所谓亢龙,必然亢龙有悔。你需谨记一条,要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埋于一个地方,才会激起你的亢龙相格。”   小洪问什么地方。   那人摸出一个手指头粗细的炭笔,拿过张破纸,在上面画了草图,在一处方位做了标记。他告诉小洪:“别人家里有人过世,都是丧事。可如果你的家里有人过世,对于你对于你们整个家却是天大的喜事。记住,一定要把尸体葬在这个地方。”   小洪拿着草图来回比量看,他大概认出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叫铁椅山,具体方位在西南方向。   小洪又问,家里什么时候会死人。   那人诡秘一笑:“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洪磨磨蹭蹭还想和这个人多说话。那人道日后有缘还会相见,即使见不到我,也会见到我的后继传人。   小洪拿着草图正要走。那人说:“孩子你切记,人如果一下葬,四十七年内不可再动,过了四十七年必须刨坟取出骨殖重新安葬,否则你将会有灭顶之灾。”   小洪已经走到门口。回头问:“先生,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人抹了抹花白的头发,淡淡笑:“我叫不知五,身在八家将,堪兴觉地气,辅龙入青天。快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洪一路小跑回了家,他不知道不知五让他回家是什么意思,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终于借个机会可以又可以看见妈妈了,他要把遇到奇人这件事当趣谈讲给妈妈听,他急于和妈妈分享这一切。   来到家门前,他平缓一下呼吸,轻轻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开。稍微用点力,门居然没锁,应声而开。   他高兴地冲进去喊:“妈妈,我又回来了。”   屋里冷冷清清,并没有人答话,他看到地上有一片淡淡的阴影,缓缓抬起头去看,这一看脑子嗡一下就炸了。   他看到,自己的妈妈上吊自杀了。   凳子摔在地上,尸体高高悬在天花板上。还穿着暗黄色的工作装,眼睛灰蒙蒙没有任何神采,舌头吐了出来。   “妈,妈妈……”小洪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自己是震惊还是悲恸,好像突然来了一棍子把自己揍晕了。   他慢慢走过去,看到桌子上有一张摊开的稿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几行字,旁边摆着钢笔和墨水。他颤抖着手把稿纸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前半生做人无愧于心。后半生才知早已无心,死时才明白世道黑暗无边。   后面是一行小字:最对不起的是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希望这封遗书能到你的手里,母绝笔。   “妈妈!”小洪一声悲嚎喊出去,连跪带爬来到妈妈尸体的旁边,紧紧抱住母亲的双腿,嚎啕大哭。   小洪这才明白不知五让他赶紧回家是什么意思,如果自己真耽误这一晚上,明天有邻居发现,尸体就要被推到火葬场。   这年头自杀轻生的人太多。三天两头有人从工人文化宫顶楼往下跳,处理方法全是推到火葬场直接烧掉,骨灰撒到山里。   小洪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事,忽然成熟起来,他开始认真思索不知五说过的话。看了看手里的草图。   他做出一个决定。   他费了很大力气剪断了绳子,把妈妈的尸体放下来。   一个孩子艰难拖着妈妈的尸体到门口,然后把邻居仓房的门锁撬开,从里面推出一辆运煤的平板车,把妈妈的尸体拖上去,盖上草席子。   此时夜色即将过去,依稀的朦胧在天边亮起。   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把妈妈的尸体运到铁椅山。此地距离大山足有几十里的路程,他一个孩子拖着平板车,拉着妈妈的尸体,在大街上艰难前行。   走到清晨,晨练的、上班的、上学的、下夜班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这么一个孩子,他用瘦弱的肩膀拉着绳子,拖着车把手,后面平板车上躺着具尸体,虽然草席子盖着身体,可下面露出了苍白发青的双脚。   小洪勒的肩膀都是淤青,渴了就在路边喝一口撅尾巴管儿,饿了就问路摊讨要一口馒头一块饼子。那时候人都善,看到这种情况便问怎么回事。小洪告诉他们,妈妈死了,家里人都不在了,他要把妈妈拉回老家安葬。   一个孩子,拖着平板车,千里送母。这是什么精神。比一万句口号都感染人。   这时,一辆军车停在他的面前,下来两个军人,为首的看样是个大官,他看着小洪瘦弱的样子,肩膀的衣服磨破嘴唇干裂,眼睛潮湿了,对小洪说上车,我们来帮你。 第四百零五章 我本无心求富贵   两个军人下来,把洪先生妈妈的尸体抬到后车厢,军官亲自安排两个人守尸,让洪先生坐到前边,两人唠嗑。   小洪到底是个孩子,让人家一盘问,他把家事都说了。可他也不傻,隐瞒了不知五点穴的事,他倒不怕军官说他搞封建迷信,而是他直觉不知五是个高人,此阴穴恐怕天下少有,奇货可居,说出去保不齐会惹什么祸事。   军车飞快,嗖嗖的,几十里路跟玩一样。铁椅山脚下是一片挺大的村落。村口墙上刷着标语。军人一下来,一群光屁股小孩围过来叽叽喳喳看着,村里的革委会头头们屁颠屁颠都出来。   那年头最吃香最有身份的两大职业就是军人和工人,号称老大哥和子弟兵。农民们一看为首的军官气宇轩扬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人家一个照面就让村里这些人俯首贴耳。   军官拍着小洪的肩膀对这些人说。这位是我的战友孩子,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满足他落葬母亲的心愿。日后我会派人过来查看的。   农民们赶紧称是。   军官对小洪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这孩子我喜欢。有股韧劲,日后有缘咱爷俩再见。小洪赶紧问他是谁,叫什么。军官微微一笑说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藤善都傻了。这个名字不可说,是现今一个实权大佬,名字拿出来威震九州。   这洪先生的命太好了,咋地没咋地就能撞见贵人,他妈的尸体还没入土,就已经开始有了腾飞之兆。   小洪就在村民的帮助下,把妈妈的尸体秘密埋在山中的宝穴里。也怪了。自打这之后,小洪不说心想事成吧,反正一大堆烦心事没有了,学校没人找茬,专门针对他的那几个坏小子,在一次学校保卫战的武斗中让手榴弹的飞片炸死了。   小洪暗暗吃惊,这处阴穴还真是牛掰,霸道的厉害,挡我者死。   小洪慢慢长大,成了洪先生,这十年过去之后,他顺利考上大学,进了西南一家重点的理科大学就读。这所大学历史悠久,出了很多牛人,而且学校里有类似同盟会兄弟会一样的组织,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同气连枝。等到洪先生毕业的时候,他父亲平反,被老人家钦点进京,成了能决定一国命运的实权人物。   洪先生上有保护伞,中有师兄弟。自己手里还握着实打实的大学文凭,履历耀眼,人脉广博,他先是到小地方做了几年地方官,接着往上爬。到了改革浪潮开始的时候,他突然选择了弃仕从商,几十年变魔术般反复倒手,把数不清的资产神鬼难辨划到自己名下,逐渐成了一个庞大金钱帝国的太上皇。   洪先生几十年真是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他最人生巅峰的时候是五十五大寿,难得一静这小子也去拜寿了。那场面,咱这样的屌丝百姓想都没法想,简单提发生的一件小事就知道了。   寿宴上众人起哄让洪先生题一幅字,洪先生曾经拜全国书法协会的高人练过数年书法,号称得王羲之真传。洪先生那天也是高兴,看着这么大家族,济济一堂,宾客盈门。热火朝天的,顿时来了雅致。   有人在大桌子上铺了红色宣纸,上等的墨研好,大毛笔伺候上。洪先生依稀回忆起这些年的龙腾马跃,提起笔刷刷刷就写开了。   写完以后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几百人鸦雀无声。洪先生写的是一首比较冷门的诗,诗曰:我本无心求富贵,奈何富贵逼人来。   这首诗据说是隋炀帝写的,真是狂到没边了,敢说这话的全国也不超过三个人,但不得不承认,洪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全场静默了片刻,继而是雷鸣般的掌声,哗哗哗就跟下了暴雨差不多。   “从那天开始,”难得一静对我们说:“洪家开始走下坡路。”   一个家族的复兴需要很长时间,而败落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只不过最后的崩塌太过耀眼,没人注意前面的过程。   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洪家之所以没落,就在于洪先生太狂,所谓烈火烹油,《红楼梦》里怎么写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乐极生悲,树倒猢狲散。   洪先生也有点后悔自己写的那幅字。有时候在办公室看着自己写的这首诗,颇有些闹心。洪先生一直觉得自己这一生太过传奇,反而有点宿命的意思,难道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后来这些年,家里一直不太好,直到儿子闯了大祸,家族生意受了影响,资金和买卖有很多漏洞,他才想起当年不知五说过的事情。   他掐指一算,距离母亲落葬到现在可不就正好四十七年了,真是弹指挥间。洪先生让人打探八家将的事,寻找不知五的下落,查到最后,递上来的报告能有一沓厚。   毕竟八家将干的事都摆在明面上,他们又不是地下工作者。只要有资源再用心去查,一查就明白。   难得一静告诉我们,洪先生特别重视这件事,他已经知道全天下还有很多类似的修行者。洪先生特别成立了一个机构,专门研究这些修行人,建立庞大的数据库,针对的对象不仅仅在大陆,还包括港澳台日美,现在流落海外的高人也不在少数。   有一条信息让洪先生特别上火,不知五很可能在七十年代死在陕西。不过这老伙计有几个徒弟还散布在香港之类的地方,其中有一个还颇有名望,号称一代风水大家。   洪先生左右思忖,觉得这件事不能拖,必须马上找人启出母亲的骨殖,重新找良穴安葬。现在八家将人才凋敝。洪先生调查过,成员里一个会看风水的都没有,没办法他只好派人到香港请不知五的徒弟,可给多少钱这些徒弟都不来,什么原因也没说。反正讳莫如深。   洪先生一肚子气不好用强,只好另外请来一个风水大师。   风水师是有了,他怎么都不踏实,觉得这件事还是让八家将的成员加入比较好。当然这些杂事用不着他亲自干,他只要歪歪嘴,下面有的是人跑腿,保准办得妥妥帖帖。   难得一静算是他的心腹,专门操办这件事,行内名曰黑手套。   难得一静说完其中原委,我和藤善都听傻了。没想到这里面套头这么多。难得一静喝了口茶笑笑:“这还仅仅是能讲给你们听的,有一些事连我都没法讲,讲出来就是天大的责任。不过呢,事情就这么个事情,大家都了解了吧。”   “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呢?”藤善问。   难得一静说:“你们不用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跟我走,自有车接。咱们去铁椅山,那边香港的风水师已经到位,只要人齐了就进山迁坟。其实说出来也不用你们做什么,你们的任务就是辅助风水大师。把这单任务做好。”   藤善看我,又看看解南华:“按说这差事不难。”   整个过程中解南华没有说话,一直举杯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难得一静看看我们:“诸位还有没有异议?咱们可说好了,有什么话摆在桌面讲。你们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说,骂我祖宗都行。可一旦形成决议,就是铁律,背后不准犯嘀咕,坚决执行到底。”   藤善摇摇头:“我暂时是没问题了。”   我赶紧道:“我也没有。”   其实我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吃亏,风水用不着我们看,不用担心看错了的责任问题,我们就负责给风水师打下手,保驾护航呗。能有啥危险?进山挖坟。迁出尸骨,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天天干的就是这个活。   趁着放假捞点外快,分到手里怎么也的几十万,到时候房子钱就差不多了,看看有没有富裕,再买个车,找个媳妇,小日子过起来。   我现在也算高人,高人也得泡妞吃饭上炕生孩子不是。   难得一静看解南华:“南华兄,怎么这么阴郁,有什么就说,你可不是磨磨唧唧的人。”   解南华放下茶杯:“几天前,有人跟我说过,说是天下修行人的大劫难要到了。”   我一惊,这不是我告诉解南华的吗,这话还是解铃在中阴苦界跟我说的。   解南华喃喃说:“修行者涉足政事不是什么好兆头。”   难得一静不满意了:“南华兄,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修行人怎么了,修行人也得吃喝拉撒,以前住深山老林那叫什么修行,那叫自私!只是为了自己,他们只想为了自己开心。现在要与时俱进,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标准,不入世如何出世。你们看我,我就是个居士,而且高僧说我有缘法有慧根,难道我就得剃度?No,no,我觉得我更应该老百姓中间发光发热,利用我的身份便利去服务更多的人。”   解南华笑笑:“说的好。”   等把难得一静送走,解南华看着我们长叹一声:“恐怕这一大劫就要应了。” 第四百零六章 哀乐   我和藤善都觉得解南华在危言耸听,整件事怎么想都毫无风险,无非就是有背景的富豪寻找多年前母亲的尸体,挖出来另择佳地安葬,整件事像吃早餐一样轻松,哪来的大危机。   解南华没有多说什么,让我们去了之后多长心眼,有些事能不打听就别瞎打听,到了后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工作,把活干利索就回来。   明天一早出发,我回家跟老爸告别,这一去又得好几天。老爸到是挺欣慰,他觉得男儿就应该立志在四方,整天出去忙总比呆在家里宅强。   他问我要带什么东西,我说不用那边都负责。刚说完这句话,我盯在一个地方。那是黄鼠狼崽崽的窝,小家伙正趴在里面呼呼大睡,它现在已经长到成人一掌左右,说大也不算太大。特别机灵,而且能听懂简单的人话,灵气十足。   我想了想,过去把它抱出来,它还睡眼朦胧。蹬蹬小腿,歪着眼看我。我说道:“我明天要去干一件大事,你也别那么舒服,跟我一起去。”   它唧唧叫了两声,别过脸继续睡,那意思好像在说这么点小事不用叫醒我。   我乐了,对它说你可同意了,明天我就带你走。   老爸在后面说:“你带着它干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能有什么用,就是心念一动,觉得这小家伙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门了。外面穿了件宽大的外套,让崽崽藏在内兜里。我去解铃家找他们,到了之后,藤善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说着话,他逗弄着崽崽。   等了一会儿门敲响,解南华打开门,难得一静走进来,看我们都在,沉声说:“出发吧。”   外面准备好了越野车,彪悍得不像话,上面是茶色玻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我们被请上车,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车上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很干练很漂亮的女孩,扎着马尾辫,抱着肩膀靠在后面假寐。还有一个是外国人,大高个,估计能有一米九,全身都是肌肉,到是很和善。看我们来了点点头,还主动说“hello”。   车里阔绰舒服,这些人看到我带着黄鼠狼崽崽,只是扫了两眼,并不以为意。估计他们已经见惯了各种奇人异士。   车子飞速驶出去。我们这次目的地就是当年洪先生埋葬他母亲的铁椅山。   路程很长,要跨越省市,车上没有人交谈。我和藤善想说话,可是车里的气氛很肃穆,咳嗽一声都嫌多,我们自觉的闭上嘴。   路上走了两天,我们晚上也在车上休息,不能住店打尖。路程这么遥远,为什么不坐火车或是飞机,就因为不能暴露行踪,其他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要用身份证登记。   两天之后,我们到了铁椅山下的山村。这片大村落,鸡犬相闻,眼前是一大片土黄色的田野,里面长着庄稼。地头插着穿红衣戴草帽的稻草人。天空湛蓝,白云飘飘,远处群山连绵,还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车子停在路口,难得一静把我们几个人领进村里,不远处是一栋三层别墅,大铁门开着,里面大黄狗汪汪直叫。   几个娘们正在洗菜,看我们来了招呼屋里人。里屋出来一个大概六十多岁的小老头,穿着长袖T恤,下身黑色的西裤。西裤怎么看怎么别扭,裤腿高高挽起,下面穿着一双黄胶鞋。   这小老头估计是村里的实权人物,喝酒喝的肚子都起来了,像孕妇一样挺着大肚子。他过来和我们握手,难得一静很看重这个人,和他的手重重一握。我们也都和他握了,只是轮到马尾辫女孩时,女孩根本就不搭理他,用手扇着风。   老头悻悻。自我解嘲笑笑,把我们带进别墅。   刚进别墅我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风水大师陈玉珍。以前陈玉珍曾经帮王思燕的父亲找过墓穴,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老伙计名头太响,名片上的头衔挂了一大串,号称“世界风水联盟协会会长”,天知道有没有这么个机构。   这人长得特丑,黑脸膛疙瘩肉,有股子慑人的气场,他穿着一身国风长衫,手摇白纸扇,还真有点大师高人的味道。   陈玉珍正坐在大厅的桌子后面,一边斟茶一边摆龙门阵,讲的是三国故事,旁边一群人撑着下巴听着,有的听的都入迷了。   老陈有几分口才,口条真不是盖的,上至庙堂下到江湖,三教九流全都吃得开。   看到我们来了,他停下话头,纸扇一合大步流星过来握手。看到是我,愣了下,马上说道:“齐先生。”   难得一静温:“两位还是熟人?”   陈玉珍哈哈大笑:“以前见过,齐先生从事殡葬行业,也是风水大家,今日咱们算是群英会。”   难得一静皱眉,看我:“你会风水?怎么不早说?”   我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我哪懂什么风水,以前是王思燕介绍我的时候帮着抬高身份,没想到陈玉珍还当真了,不知是真傻还是抖机灵。   我赶忙说:“我不太明白,皮毛皮毛,让行家见笑。老陈才是真正的风水大师,有真功夫。”   陈玉珍腰板挺直,笑眯眯看着我。我忽然心里一凛,好你个老狐狸,他要的可能就是这个效果,用话挤兑我再让我反过来夸他。这老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   难得一静摘了手套,看看我们说:“大家基本到齐了,一起开个会吧。”   闲人赶走,众人围坐一堂。难得一静说:“咱们这次的任务是迁一座老坟,有各位高人坐堂,相信事情一定会顺利办妥。”   陈玉珍点头:“这件事手拿把掐,绝对没有问题。我查过黄历,后天早上是迁坟的良辰吉时,适宜动土。”   难得一静点点头:“好,就定在那个时候。咱们赶早不赶晚,事情办完了没麻烦,钱自然会汇到大家的账户。”   他回过头问那大肚子老头:“老程头。我让你找的村里壮劳力找到没有。”   “找了找了,你们开的价钱让这些人打破头,争着抢着来。”老程头嘿嘿笑。   “那行,选两三个诚实可靠的就行。”难得一静说。   简单商议,过程平淡如水。陈玉珍笑着说:“有我在,大家都放心吧,你们就踏踏实实过几天山里的日子,当休假了。”   难得一静道:“听闻陈大师会用易经占卦。”   陈玉珍呲牙笑:“小术而已,一般我不占,事来办事。早知吉凶未必是好事。”   “那就占一卦吧。”难得一静说。   “占一卦?行。”陈玉珍起身进里屋,很长时间没有出来,一开始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藤善低声说:“他进去占卦了,怕有外人气场的干扰。”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陈玉珍出来,脸色有些白,不过仍是哈哈笑:“吉卦吉卦,这次迁坟顺利的不得了。”   “我说陈大师,在座的都不是小孩,没必要撒谎,占出什么就说什么。”马尾辫女孩开口说话。   “还未请教你是?”陈玉珍看她。   难得一静介绍说:“这位美女叫黎礼,是南方一个大家族的后人。”难得一静介绍得虽然简单,却符合行走江湖的规矩。我们这些人都是有经历有身世的,除了组织者。互相之间谁也不认识,也没必要认识。   陈玉珍说道:“刚才我占了一卦,是二十九卦。”   “怎么讲?”黎礼问。   陈玉珍道:“此卦名为坎卦,坎水为险,乃是下下卦。”   他这一说,众人默不作声。难得一静脸色非常难看,用手指敲着桌子:“卦象怎么解?”   陈玉珍沉默一下:“卦象为八个字,危机重重,进退两难。”   难得一静笑了,我和藤善赶紧跟着笑。老外也哈哈大笑,陈玉珍淡淡笑,只有黎礼一脸严肃。   陈玉珍道:“我就是占着玩,谈不上多精通,大家该做事做事,不要被卦的名相所扰。”   晚上大家吃了顿农家饭,村里没什么夜生活,到了七八点钟外面就一团黑。老程头家里挺有实力,别墅大厅六十寸的大液晶电视放着大片,低音炮轰轰作响,外面狗汪汪叫。   程家一大群老小搬着小板凳看大片。   我和藤善受不了这种气氛,出来在小河边散步。藤善问我关于这次进山有什么想法,我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他看着映着月光的小河说:“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当初悟真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心特别疼,呼吸困难,恐怕咱们这次山中行凶多吉少。”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想。   就在这时,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哀乐,大晚上让人毛骨悚然,我们一起抬头去看。 第四百零七章 作法   我和藤善本来在河边走得好好的,忽然听到河对岸的哀乐,我们浑身一凛。我们都不是矫情的人,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觉得哀乐是晦气的。   我和他在河边驻足,朝向对岸去看。对面有一所农家院,此时黑着灯,伸手不见五指,在月光下影影绰绰能看到有人在院子中来往,哀乐就是从那黑森森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去看看。”藤善道。   我和他沿着河边走了十几米,有一条小桥通到对面,我们从桥过去,缓步来到那所农家大院子前。   不少人正在院子里忙活,奇怪的是为什么不开灯呢。我和藤善站在院外的墙边往里看,里面的人好像在布置灵堂,场面很大,甚至还有很多纸扎的祭品。   哀乐是从院子楼梯上一个共放里出来的。声音很大,半夜听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而且忙活的这些人,互相之间没有说话的,各忙各的。倒也有条不紊。   藤善低声说:“回去问问老程头,他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转身正要走,忽然手腕子被藤善抓住,他道:“你看院子那个人。”   我顺着院墙的缝隙看过去,在放哀乐的共放旁边蹲着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装,裤腿卷起来到膝盖,正蹲在地上抽烟。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灭。   “这人怎么了?”我低声问。   我这句话刚问完,院里的这个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抬起头,叼着烟转向我们所在的方位。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眼神和相貌,我们却有一种很强的直觉,他正透过黑暗在看着我们。   我和藤善藏在墙外,仅仅露出两只眼睛,这人隔着这么远居然能觉察到?!   那人冲着我们看了看,头竟然一直保持着侧转的姿势,动也不动。我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发慌,赶紧拉着藤善走。   我们顺着原路回去,藤善道:“这个人是谁呢,有点道行。”   “没想到小小山村竟然藏龙卧虎。”我说。   “这也正常。”藤善道:“如今风云际会,各种异动全出来了,希望那个人不是冲我们来的,这次行动一切顺利。”   我们回到别墅。电视已经关了,客厅里没什么人。难得一静正和美女黎礼,风水师陈玉珍还有老程头,四个人喝茶。唠着闲磕。   看我们进来,陈玉珍招手,让我们过来一起凑局聊天。   我和藤善坐下,把刚才看到那家放哀乐的事说了一遍。难得一静说:“我们都听到那声音了,刚才还讨论这个事。老程头,你说说那家是怎么回事。”   老程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家姓刘,以前包鱼塘发了家,大儿子在大城市做买卖,家里挺有钱的。老刘头前些日子死了,现在正筹备办丧事。”   我摇摇头:“有古怪。”   难得一静问我怎么了。   我说:“有两点。第一,他们家筹备丧事为什么晚上不开灯。第二。我和藤善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人的人。”   “怎么讲?”难得一静眉头挑了挑。   我把刚才在院子看到那人的情景说了一遍。   难得一静喝茶沉思,对老程头说:“给你个任务,明天把那人的身份,和他想干什么都调查明白。”   我们聊了会儿天就散了。我被安排在别墅临窗的房间里,透过窗户能看到不远处河对岸的黑森森宅院,哀乐传到这里已经很弱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发慌,晕头涨脑做了一宿的噩梦。   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吃了点早饭,正吃着,老程头急匆匆走过来,拉过难得一静,两个人在背地里嘀咕。   难得一静脸色不好看,让我们到他的房间里开会。所有人到齐了。难得一静说:“早上老程头到姓刘的那家,那家人告诉老程头他们要按照祖辈的规矩,今夜晚间办一场法事,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老程头在旁边插话说:“他们从别的屯子雇来很多人,在院子外站岗放哨,说是今晚的法事要超度死者亡魂,不容有大意。我觉得这事不对劲,赶紧回来汇报。”   难得一静看看我们,直接点将:“陈大师,你怎么看的?”   陈玉珍一副高人模样,说道:“确实不对劲,咱们明日进山,这么紧要的时刻任何异动都需要注意。突然冒出这么个事,有点不合时宜。”他问老程头,老刘头是怎么死的。   老程头说,老刘是本地一个老农民,经常出来干农活,身强力壮,可就在前几天突然暴毙在家里,据说是没病没灾自己就过去了,大家都说这老头估计是到寿命了,阎王爷大笔一勾,直接带走。   家里的孙男娣女全都回来操持丧事。老刘家有的是钱,家主过世这也算大事,不怕花钱,一定要到位。   难得一静道:“咱们昨天说的那个人,你查到是谁了吗?”   “据说是从省里请来的高人,家里人说老刘死的突然,希望找高人超度一下,以尽儿女孝道。”老程头说。   难得一静问陈玉珍:“陈大师,你怎么看。”   陈玉珍道:“现在还不确定这些人的用意,咱们光觉得不对劲不行,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这场丧事是冲着咱们来的。大家不用草木皆兵,等他们出手再说。”   难得一静摇头:“等他们出手就晚了。”   美女黎礼一直沉默着,忽然说:“一静,洪先生母亲落葬的地点都有谁知道?”   难得一静道:“目前只有我和陈大师两个人知道。这是绝密中的绝密,如果消息透露出去,恐怕会遭到人破坏。要知道,洪先生朋友很多,敌人也不少。”   “就是说。我们后天挖掘尸骨,必须要尽快完成,在葬入新的地方前,还要对尸骨进行保护,防止敌人破坏。”黎礼说。   “就是这个意思。”难得一静说。   “埋葬尸骨的地方距离村子远吗?”黎礼问。   “在山里,不近。”陈玉珍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原则就是速战速决。”黎礼说。   这小丫头说话斩钉截铁,有几分干练。   难得一静点点头。让我们出去,他要和老程头还有陈玉珍再继续商讨进山挖坟的部署。   难得一静办事极其谨慎,滴水不漏,对信息进行分级管理。有些事适合大家一起听。有些事他们核心小组才能讨论。不过这也好,职责分明有利于责任分担。   藤善看我有些阴郁,劝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做咱们该做的事,其他都不要管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入夜,别墅里没有放电视,气氛很严肃。过了今晚就要进山办大事。而且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几人未来的命运,谁也不敢怠慢。   我躺在屋里,正无聊看着手机,无意中看到窗外一阵明亮犹如烟火的东西突然腾空。   我一惊,赶紧站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从那家姓刘的宅院里升起几盏孔明灯,黑夜中犹如点点星火。   这些孔明灯到了高空居然像是线牵的一般,摇摇晃晃就是不飞走,高低错落好像形成了什么图案。   正迟疑间,忽然从那家院子里传来一个人高亮着嗓子唱戏的声音,“……昏惨惨风里灯,虚飘飘水中淹。”应该是某种地方戏,没有伴奏,只是清嗓高唱,嗓音之亮之高,曲风之惨之悲,让人头皮发麻。   难得一静他们站在二楼的小阳台上,看着对岸的情景没有说话,黑夜中面色凝重。   我从房间走出来,到了他们身边,老程头说:“他们居然在唱丧戏。”   难得一静看他。   “这是失传很久的传统,办丧事的时候找人高唱丧戏,有镇魂超度的意思。”老程头解释。   陈玉珍拿出罗盘,对准河对岸的方向,就看到罗盘的针快速颤动,不停地转动。   “怎么了?”难得一静问。   陈玉珍抬起头看看河对岸:“他们不是在超度。”   “那是在干什么?”我们问。   陈玉珍非常严肃:“他们是在招魂。”   “什么意思?”难得一静问。   “简单理解,超度是把亡魂送走送进往生。”陈玉珍说:“而他们现在所做的法事,是把亡魂从阴曹地府召回来。”   “召回来?他们招死者老刘的魂做什么?”难得一静疑惑。   陈玉珍摇摇头:“他们招没招老刘头的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同时招了非常多的亡魂过来。”   他抬起头看天上的孔明灯,仔细琢磨片刻,惊叫:“这是阴间才有的阴阵!” 第四百零八章 法师   难得一静皱眉:“这是什么法阵?”   陈玉珍道:“这叫阴阵,专门召集周围的孤魂野鬼,你们感觉到阴风森森了吧,今夜会在那里招魂。不过有点奇怪。”   难得一静问怎么奇怪。   陈玉珍说:“从法阵的布置来看,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传统手法,看不太明白。”   难得一静温老程头:“我们进村的消息村里人都知道了吗?”   老程头苦笑:“老板,就你们开来的那辆大黑车,那么霸气,停在村口,谁不知道啊。”   难得一静看向远方:“如果这些人真的冲我们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你是说我们的目的和行程,已经让人都知道了。”黎礼说。   难得一静叹口气:“恐怕从我离京那天起,就有人跟上了。在圈子里我是洪先生的黑手套这是路人皆知的秘密,我稍微有异动,敌人会像苍蝇一样聚过来。洪先生对母亲尸骨的迁移非常重视。甭管风水有没有用,都是他前程的一个节点,敌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藤善在后面低声嘀咕:“事情这么复杂为什么不早说清楚。”   难得一静看他:“藤善,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根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别发牢骚了。还是想想如何把这件事办妥办踏实了。”   众人都在看他,难得一静是我们的头儿,是决策人。   他想了想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跟我来。”   他转身出了阳台往楼下走,大步流星到了门口。我们几个人紧紧相随。老程头着急了,赶紧拦住他:“老板,你们不会是要去老刘家吧?”   “正是,我要拜访一下,看看底细。”难得一静说。   老程头苦着脸:“我和老刘打了一辈子。前些年为了争村主任,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两家基本上老死不相往来,我守着河这边,他家守着河那边。全村人都知道你们是我的客人,他家正在办丧事,你们突然打上门,以后你们办完事拍拍屁股走了,我和老刘家更没法处了。”   难得一静道:“你放心吧,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们是拜访,不是打上门,放心。”   他不再理老程头,带着我们众人穿过河上桥,来到刘家的宅院。   老刘家的大门口洒满了纸钱,这些纸钱洒得极有规律,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封锁带。在封锁带外站着一群人,有的人胳膊上扎着孝带,估计是老刘家的孝子贤孙们,他们居然没资格进院子,站在外面探头探脑往里看。   院子黑森森的,哀乐和丧戏从院子深处传出来,几乎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夜风很强,吹得树叶子哗啦哗啦响。   我们来到院前,这里看热闹的也有不少,大晚上黑灯瞎火,谁也没注意我们。   难得一静回头对我们说:“我带着陈大师和伊万进去。剩下人在外面等着。”   伊万就是那个壮如铁塔的外国男人,我们都知道他的底细,这小子是俄罗斯人,不知干哪行出身,看样子是个练家子。会说点简单的汉语。只是开会的时候从不说话,总是耷拉眼皮似睡非睡。   我和藤善私下聊过,他应该难得一静找来的保镖,类似雇佣兵那种的,就伊万这身材这肌肉,揍普通老百姓十个八个没有问题。   难得一静带着陈玉珍和伊万要往里闯,刚到院口就让人拦住,为首的是个小眼睛男人,三十多岁,扎着孝带横了吧唧:“你们干什么?”   老程头赶紧过来打圆场:“他大兄弟,这是我们家来的客人,想看看你们今晚的法事。”   “老程头,”那男人指着他鼻子骂:“你是不是想来找不自在,我家老爷子走了你高兴,对不对?找人砸场子来了。”   “大兄弟。真不是这么回事,这些客人都是城里人,只是想过来看看。”   难得一静问老程头这是谁。   老程头都快哭了:“这是老刘头的小儿子,叫大牛,以前当过兵。”   难得一静道:“大牛兄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找来的人在做法事,这个法事不太对劲,我们想和里面的法师聊聊。”   “你们怎么那么不长眼力见呢?没空!没看现在里面正忙活呢。走,走,别等着挨揍就晚了。”刘大牛指着老程头的鼻子:“我告诉你,别找事啊,小心半夜挨砖头。”   老程头苦着脸:“大兄弟,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毕竟一村住着,我还是你长辈。”   “我爹走了,我们请的人正在里面超度,这时候你们要是搞破坏,别说咱们俩家从此结上死仇。”刘大牛瞪眼珠看我们。   这时,院子里黑灯瞎火走出一个人,背着手出来。肩头披着件衣服,厉喝:“干什么?!里面大师正在做法,吵吵什么玩意。”   刘大牛说:“大哥,老程头找了一帮人砸场子来了。”   难得一静也叫大哥:“刘大哥,我们不是砸场子的。想过来拜会一下里面的法师。”   这位刘大哥估计就是在城里做大买卖的,气度比地痞大牛强多了,他说:“诸位请回吧,今晚大师要作法一整夜,连我都不能近身。等家父落葬正事办完,咱们再坐一块唠唠嗑喝喝酒都行。现在请回,恕不接待。”   老程头赶紧对我们说:“老板们,回去吧,别惹事了。”   难得一静想了想,没有硬闯,带我们往回走。院子里的哀乐声更响,阴风大作,门口这些人瑟瑟发抖,冻得缩脖子,谁也没心思管我们。   走到桥边,难得一静停下来叫住我和藤善:“我查过你们两个,也知道你们两个擅长何事。那座院子不能硬进,这件事就拜托在二位身上。”   藤善点上一根烟:“老板你想怎么做。”   “今夜晚间偷入刘家宅院,看看那个法师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做什么。”难得一静说。   我听到这个任务苦了脸,不过老板交待下来又不能不做。   我和藤善互相看看。藤善道:“行,就这么定了。”我转身想回刘家宅院,藤善一把拉住我:“现在不是时候。”   难得一静赞赏地点点头:“齐震三,你跟着藤善,好好听他的。藤善不错,心思缜密。”   我们跟在众人后面,当没事一样,说说笑笑回到别墅。   到了夜里十点来钟,藤善过来叫我,我们两个悄悄下楼梯出了别墅,趁着夜色一路过河过桥,来到刘家院子的外面。   院口的人少了很多,看热闹的回家睡觉了。剩下的就是老刘家这些人守夜。   他们在纸钱布置的警戒线之外,不敢进去,在夜风中跺着脚打哆嗦,不知是不是要熬一宿。   我和藤善来到后院的墙边,藤善指指围墙,他让我蹲下,双手相叠。他退后几步,一个冲刺踩着我的手登上墙头。双脚骑在上面,俯下身拽我。   我现在身手也可以了,登着墙拉住他的手,借力往上攀爬,他一使劲把我拽上来。   我们坐在墙头往下看,院子里黑森森的,没有人走动,连狗都藏起来了,一阵阵的哀乐和丧戏从院子后面传来。   我们纵身从墙头跳下来,进了院子,藤善做手势示意不要出声。我们猫着腰一路小跑到了后面。   老刘家确实有钱。这里仅仅只是他们产业中的一块宅院,没有别墅而是四五间大瓦房。西南角亮着灯,有人影晃动,门口还有几个人在抽烟,烟头一亮一灭的。   我们沿着墙根来到台阶下面。没敢轻举妄动,先仔细听着。   哀乐的声音正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   抽烟的那几个聊了会儿天,熄烟头进了房门。藤善一个纵跃跳上台阶,猫腰来到里屋的窗户下面探头往里看,只看了一眼就招手让我过去。   我深吸口气。学着他的样子猫腰前行来到窗户下,也探头探脑往里看。   房间是空出来的柴房,四面是红砖墙,其中一面墙上悬着三张大布,从最高处落到地面。三张布上分别画着三幅色彩极为艳丽的画。有点像唐卡。   三幅画都是佛教题材,每一幅画的主体都是一尊佛。只是这些佛极为妖娆,和平时寺庙里看到的不一样。它们脚下云雾缭绕,身披彩带,周围布满狰狞的小鬼。在云雾中找张牙舞爪。   屋里坐着几个人,有的正用毛笔在纸上画一些极为诡异的图案,有的正在扎纸糊的东西,还有的在调试共放,让哀乐的声音更大。   这时我们看到一个人。正在先前在院子里穿运动装的人。他面目阴沉,正蹲在地上抽烟,手里不停摇着一个铜铃铛。 第四百零九章 黑书   一看到这个人,我赶紧缩回脖子,靠在窗根下,心砰砰乱跳。   藤善也看见了,他也不敢再看,生怕那人看到我们。   屋里是各人忙活的声音,除了哀乐和丧戏,就是滴铃铃甩动铜铃,没有人说话的,似乎都在专心做自己的事。   我碰碰藤善,做了个手势。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我的手势他明白,我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藤善靠着墙根,伸出左手,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写了个字。我马上就明白过来,他写的是个“等”字。   我曾经和藤善深入过王时玮的老巢腹地去盗墓开棺,我对他的身手和临场判断非常信服,这是个很有经验的家伙。   他让等就等吧,我们坐在墙根下。阴风阵阵,黑暗漫无边际,今夜晚间格外的黑。   又黑又冷,又不敢弄出声响,特别遭罪。不知不觉等了一个小时。哀乐声渐渐淡去。屋里铜铃声渐起,有人开始说话。   仔细去听,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像是某种很偏僻的方言。   藤善让我别动,他一翻身趴在窗户下面。小心翼翼探头去看。看了半晌,也不知在看什么,又缩回身子。   我拍拍他,做了个“该怎么办”的手势。藤善没了主意,暗示我继续等下去。   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接近午夜。里面没了声音,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声音,那些人应该都走了,灯随即关闭。   我和藤善没有轻举妄动,又熬了十几分钟,屋里仍旧灭着灯,肯定是没人了。   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了看,轻轻一推窗,并没有插,应声而开。   “进!”他低声说,一纵身跳了进去。   我正要站起来爬窗户,突然眼皮子狂跳,不知是左眼还是右眼,心特别慌乱,像是掏空了一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深吸口气,晃晃头,提醒自己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站起来把住窗框,纵身翻进屋里。里面没有灯,黑漆漆一片。我和藤善不敢用手电。只能借助外面的月光朦朦胧胧去看。   对面墙上是那三块类似唐卡的画布,黑暗中浓艳的色彩使佛陀栩栩如生。靠着左面墙放着一尊巨大的神龛,左右两盏长明灯,都是熄灭的。神龛旁边摆放着两个纸糊的童男童女,大晚上看过去能吓出一身冷汗。   我们来到神龛前。看到上面贴着巨大的字“奠”。最里面的墙上挂着类似镜框的东西,应该是遗像,可看上去黑森森的,又不太像。   藤善胆子有多大吧,他看出了古怪,伸手进去想把这块疑似遗像的东西拿出来。   刚碰到镜框,外面忽然响起铜铃声,声音来的很快,到了门口。藤善急促对我说了一声:“关窗,藏!”   他掀开神龛下摆的布帘,缩身藏了进去,他到是机灵,可那里的空间只够藏一个人的。   我暗暗叫苦,使出天罡踏步来到窗前,再想爬出去已经晚了。门开了。   我看到角落有张桌子,赶紧藏在下面,趴在地上看着。   门外进来一个人,我这个角度看不太真切,只看到双脚。这人举着一盏蜡烛灯,走的很慢,火苗微弱,在黑暗中来回闪动。   也怪了,随着他走进来,像是跟进一股阴风,屋里气温迅速降低,我冻得瑟瑟发抖。   这种冷属于阴冷,冷气往骨头缝里钻。   我抱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人端着蜡烛灯来到神龛前,点燃左右的长明灯,屋里亮堂了一些。   我缓缓挪动身子,想探出头往外看。此刻屋里弥漫着黑雾,两盏长明灯像是飘在遥远的海外,我擦擦眼睛只能勉强看到神龛前站着人。   看到他,我顿时倒吸冷气。正是那穿着运动装的怪人。   他站在神龛的供桌前,默默有词,不知在说什么。探手进神龛里,捧出一个黑坛子,上面贴着黄色的封条。   他缓缓撕开上面的封条。屋里温度又下降了几分,黑雾更加浓重。   隐隐约约中,我听到屋里起了一阵奇怪的呜咽声,像是突然多了很多人。   我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声源就在他手里捧着的黑坛子里。声音低沉,开始我以为是耳鸣,后来听切实了,越来越响,男声女声,混杂在一片,竟然像是有上百人之多,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人把坛子放在地上,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句经文,然后拿着刀划开手心,一滴一滴往坛子里滴血。   我看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可以判断出这里肯定有事,正常的超度法事哪有这么繁琐邪门。   一大团雾气从坛子里散发开来,我朦朦胧胧看到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坛里钻出来,好像是一只四脚蜥蜴。   因为光线太暗,实在无法形容是个什么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未成年的鳄鱼。   这东西似乎是黑气之源,邪得无法描绘,它出坛子后满地乱爬。我紧张的快尿了,生怕这邪东西突然钻到桌子底下。   那人回到供桌前,举起先前的蜡烛灯,一步步往外走。四脚蜥蜴跟在后面爬,带动着屋里的黑气漫卷,所有凄惨的声音似乎就是这只蜥蜴发出来的,它爬到哪,男女老少的哭声就跟到哪。   那人推开门走了出去,蜥蜴也爬了出去,门重重关上。   等他们消失,我才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全身汗出如浆,稍微动一动,关节都僵硬得厉害。   这时神龛下面的布帘一动,藤善从里面钻出来,他跌跌撞撞站起,呼吸特别快。   我轻轻叫了一声:“我在这。”藤善过来拉住我,把我拖出桌子。   “刚才你看见了吗?”我问他。   藤善苦笑:“那是什么法术,那是什么鬼东西?”   此时此刻的情景也容不得我们过多的探讨,我们不想白走一趟,最起码把这里简单检查一遍。   藤善站在神龛前,手伸进去握住镜框,小心翼翼把遗像取了出来。   那人走的时候,长明灯并没有熄灭,借着微弱的火光,我们看到镜框里果然没有遗照。而是封着一本黑漆漆的书。   我和藤善对视一眼,感觉非常疑惑。他拿出小刀顺着镜框周围划了一圈,把外面的玻璃框取掉,露出里面的书籍。   他拿出来在手里颠了颠,这本书并不沉。更像是某种印刷本,用细细的线绳穿起来,大概只有十几页厚。   藤善想了想,翻开一页,我们看的吃惊。里面并不是印刷的文字,而是空白页,上面有寥寥草草的手写字,写得并不工整,类似涂鸦。也像是日记。   藤善举起一盏长明灯仔细照着看,上面的文字写得很随便,有的大有的小,很多字的笔画连在一起,写的时候应该特别匆忙。   藤善轻轻读到:“……丙子月。月在当中,恶魔伏地,放魔归世,则天下乱已……”   他停了下来,紧紧盯着书本上的字。   “怎么了?”我轻轻说。   藤善看我:“你知道丙子月是什么意思吗?”   “好像是天干地支吧。赶紧说,别墨迹。”我催促。   “这个月就是丙子月。”他说。   不知为什么,我浑身发冷,眨着眼看他。   藤善指点着本上的笔迹说:“看这句,‘月在当中’。今天几号?”   “14号啊。”我说。   “明天几号?”他问。   “你这不废话吗,今天14号明天当然15号了。”   藤善点点头:“你明白了吧。”   “什么?”我莫名其妙。   “上面写着,‘丙子月,月在当中’。啥意思?”藤善看我:“是不是指的是这个月,月中就是明天。”   我呼吸几乎都要停了:“那,那怎么了?”   这一页就写了这么多,藤善翻开下一页,没有字了,上面画着一个小人穿着唱戏的衣服,手里牵了条狗。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画非常简陋,寥寥几笔,像是小孩画的简笔画。藤善面色凝重,轻轻道:“你知道这孩子身上穿的是什么。”   “什么?”我问。   “龙袍。”他说:“一个孩子,穿着龙袍,手里牵了一条狗。”他手没停下,继续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也是一张简笔画,我看过去愣住了,继而全身发凉。   画上画的是一处巨大的城门楼子,四周烧着大火。在城门楼子的前面,用无数的人头堆起了一座金字塔。 第四百一十章 阴阳师   我看的心惊肉跳,问藤善画上是什么意思。   藤善翻动页面的手指也有些发青,轻轻颤抖,他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看样子不是随便画画的。”我说。   “当然不是了,”藤善道:“能被他们这么郑重藏在这个地方,这里可是法阵的中枢。”   “那你觉得这些是什么意思?”我问。   “好像是藏着某种信息的预言。”藤善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咽了下口水,画上是小孩穿龙袍,然后是城门楼子失火,尸骨堆积成山。这如果是预言的话,那未来的景象可太吓人了。   藤善没说话,继续往下翻,下一页没有字,画的还是一幅画。   这幅画太吓人了,几个小鬼张牙舞爪腾云驾雾,奔着远处一座山。山中隐隐藏着一只黑漆漆的东西,像是怪物又像巨石,诡异至极,狰狞无比。   这幅画还有最怪异的部分。这些小鬼所驾的飞云下面,站着一个穿着日本战国铠甲的武士,身后插着长条形的军旗。线条极为细致,能看出军旗似乎在风吹的情况下烈烈而动。   这武士腰悬长刀,手里拿着一把弓,正张弓搭箭指向天空中的小鬼。   这情景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日本武士想射下天上的鬼,因为这些鬼正在奔赴遥远的山中,奔向那个若隐若现的怪物。结合前面的几幅画,大约能猜出,山里藏着的应该就是前面提到的“恶魔”,这些小鬼是要放出这只恶魔的,一旦放出则天下大乱,城门失火,尸骨如山。   藤善继续往后翻,后面没有画,页面上写满了字,是“杀”字。用的是繁写体,字体暗红,好像是用血的。后面数页全是这个“杀”字,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每个字都写的用尽全力,笔划坚硬,能看出写这个字的人,发了多大的愿心,不成功便成仁。   翻到最后没有了,藤善把本合上,揣进兜里。   “你要干什么?”我轻声问。   “这东西不能留在这,拿回去给大伙看看。”他说。   “别,容易打草惊蛇。”我说。   藤善看我:“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院子里忽然亮起灯,然后是狗叫声,透过窗户隐隐能看到有人影过来。   藤善把镜框封好,重新挂在神龛里面。他拉着我,我们来到后窗前。小心翼翼推开窗要逃走。   刚要出去,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法师走了吗?”   “走了,没看屋里关着灯吗?”有人说:“吓死我了,刚才院子里全是阴风,鬼哭狼嚎的。幸亏没让孩子进来,要不然非吓坏不可。”   有人嘟囔:“咱们能信这个法师吗,还是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日本人给没给钱吧。”另外有人说。   “反正我心里不舒服。”那人说:“法师前两天可交代了,让咱们今晚谁也不准过河,谁也不准离开家,可能有大事发生,赶紧回去吧。这大晚上真吓人。”   “不进屋看看了?”   “你敢啊?我是不敢,法师大晚上招鬼,满院子都是阴森森的,我可要回家睡觉了。”   院里那些人都散了,不多时没有光亮,一片死寂。   我和藤善互相看一眼,藤善把那本书掏出来,翻到其中我们看过的一页。上面正是日本武士张弓搭箭要射天上小鬼的那一张。   我陡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日本武士和他们说的日本法师有关系?”   藤善合上书,摸了摸眼皮:“不好,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听刚才那些人说的,今晚不准出家门不准过河……难道那日本法师过河去了?”   “河对岸……就是咱们住的地方。”我口干舌燥。   “回去!”藤善惊道。   我们都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赶紧顺着后院的院墙跑,来到墙根下面,我双手相叠撑着藤善飞上墙头,他倒转下来把我一起拽了上去。   我们坐在墙头,此时月光朦胧,隐隐就看到一大团黑雾弥漫,似乎正在移动,朝着桥的另一边过去。   我们从墙头上跳下来。藤善一边跑,一边对我说:“手机拿没拿?赶紧挂电话。”   藤善是老牌江湖人,规矩都是师父留下来的,行动前他对我说,只要是行动他绝不会带手机,这规矩是师父交待下来的,而且这玩意关键时候只能碍事。   我和他不一样,手机随身携带,不过行动的时候关了机。我把手机打开。给难得一静打电话。   刚响了两声他就接了,大晚上听来他的声音很深沉,理性十足,似乎并没有睡觉。他知道这是我电话,开口就问怎么了。   我急忙说道:“你们做好准备。老刘家做法的法师要到别墅了,他是专门来杀我们的!”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难得一静思维真是滴水不漏。   “法师好像带了一只很怪的蜥蜴,又招了很多鬼,具体的法术我们不清楚。”我说。   “知道了,你们也要注意安全。”难得一静把电话挂上。   我和藤善跑到桥上的时候。就看到一大团黑气已经弥漫到了老程家的别墅大门前。   黑气刚到,院子里狗就察觉了,大黄狗跑出狗窝,对着大门汪汪狂叫。   我和藤善不敢离的太近,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别什么忙没帮上还做了炮灰。   我们到别墅外墙,探着头去看,别墅本来锁着的院门,嘎吱一声开了。   黑气弥漫进了院子里,狗本来在汪汪叫着,突然声音呜咽下来,想往狗窝里钻,这时黑气弥漫过来,轻轻飘走。我和藤善看到那条狗已经死了。侧躺在地上,狗头不知怎么从脖子上断了。血流了一地。   我们对视一眼,心砰砰跳。   别墅正屋的大门紧紧锁着,所有的窗户都关着灯。能觉察到极其不寻常的气息,别墅里本来有不少人的,除了我们还有老程头的家眷,可此时此刻没有一丝声音,静的让人抓狂。   我和藤善躲在墙外面,手心全是汗,黑气弥漫到了别墅正门,黑暗中就听到“嘎吱嘎吱”的乱响,门“砰”一声开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   黑气刚要进去,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没有前进一分,向后退了几米远。   黑气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正是那穿运动装的法师。如果不说,实在看不出这是个日本人。他面色阴沉,脚下匍匐着那只皮肤犹如老树的四脚蜥蜴。   黑气在一人一兽的身后弥漫不散,别墅院子如同落进了阴曹地府,风里隐隐都是鬼哭狼嚎。   “来者何人?”别墅里传出一嗓子。听声音是陈玉珍。   “在下阴阳师海斗。”院子里的法师说,他还真是日本人。   “深夜造访,杀气腾腾,所为何事?”陈玉珍不知躲在别墅的什么地方。   “我是来杀你们的。”这个海斗到是实在,有什么说什么:“今夜过后,无人能走出这里。”   “我们素未平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老刘头之死是怎么回事,就是为了让你来,所布的局?”听声音应该是难得一静。   海斗道:“我来此地不是和各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也不会向你们解释原委。我只想说一句。如果诸位不死则天下乱已,则民不聊生,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若有异动则一衣带水,我们也将不能保存。”   陈玉珍呵呵笑:“你们蕞尔小国最是诡诈。还能为我们考虑?”   “利害关系不是诸位想的这么简单。”海斗说:“今夜我已做好和诸位同归于尽的准备,你们请放心你们都死了以后我也不会独活。”   我和藤善头皮发麻,遇到了亡命徒。真是愣的怕横的,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这日本人是一根筋啊,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杀我们。不死不休。   “那你就试试。”陈玉珍在别墅里说。   黑气弥漫,再次向大门口冲击。   门口应该是被陈玉珍布置了防御的法阵,黑气到了门口愣是进不去,反复冲击。   海斗也不知从身体哪里缓缓抽出一柄樱花图的木质雨伞,缓缓撑开。月光下他穿着运动装打着花雨伞,满园阴森黑气,场景诡异得不像话。   他带来的黑蜥蜴凭空叫了一声,快速向大门口爬去。   黑气涌动,潮起潮落,海斗在伞下诵经,不停转动雨伞。蜥蜴怪叫,腾空而起,飞到大门口,张开大嘴猛地一咬。   我们看到,封在别墅门前是一层层的黑线,上面挂满符咒,让蜥蜴这么一咬,数条黑线应声而断。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小鬼   陈玉珍的声音从别墅里传出来:“我说咱们无冤无仇,你至于下死手吗。”   海斗撑着伞往里走,随着伞的转动,黑气弥漫。他的声音阴冷:“我与诸位并无恩怨,今日之事功在千秋,为了千万人的性命。我说过诸位若都死去,我愿共同赴死,为你们偿命。”   “少来这套,”陈玉珍骂:“和爷爷我玩这个。说的天花乱坠,一肚子男盗女娼。来,小日本,咱们较量较量。”   海斗撑伞走在后面。四脚蜥蜴嗖嗖往前爬,飞快进入别墅,里面黑灯瞎火一团黑。   我手心全是汗,低声问藤善怎么办,藤善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海斗驱使着浓浓黑雾一起进了别墅。   里面没开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时间不长就听有东西落在地上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乱七八糟的杂声,还有老头的哭声,那是老程头,哭着说:“我的电视啊,我的沙发啊……”   随即是难得一静的声音:“老程你赶紧回屋。找死吗,这些东西我都赔你,可人命只有一条。”   我和藤善对视一眼,赶紧进院子,猫着腰往里走,到了门前没敢上去,黑气重重,几乎把大门堵住。   我们正没主意的时候,突然黑气向外扩散,我们大吃一惊往后退了几步。   海斗撑着伞走出来,蜥蜴嘶嘶吐着舌头,嘴里喷出一股股绿烟,绿气混杂着黑气,往别墅里涌动。   陈玉珍声音非常恼怒:“里面还有孩子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下死手。”   海斗垂头,缓缓鞠躬:“我会以命赔罪的。”   “你赔个鸟,我跟你拼了。”陈玉珍在里面喊:“伊万,上,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海斗不再理会里面的事情,一边驱使着蜥蜴吐绿气,一边转动樱花伞,黑气弥漫,别墅里死寂无声。   藤善低声道:“这样不行。”他从脚踝处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这把匕首的刀把极为古老,上刻玄纹。   “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遗物,专破邪崇,看来不动真格的不行了。”他看着阴阳师海斗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就要钻过去。   我看着他:“小心,这人不简单。”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藤善说。   藤善要是生在古代,绝对是个可以托付性命的死士。他矮着身子,快速向院子中间跑去,目标就是海斗的后背。   此时海斗全神贯注诵经,花伞在手里转的飞快,黑气中鬼哭狼嚎,朝着别墅快速涌动。   藤善所有的注意力盯住海斗,他要发动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别墅里迎着黑暗走出一人,我一看愣了,正是美女黎礼。   她右手拿着一把小小的军刀,站在台阶上,从上至下冷冷看着海斗。   藤善迟疑片刻,停下脚步。打了个滚藏在一边。   黎礼和海斗互相对视,没有人说话,那只蜥蜴快跑了几步,突然腾空朝着黎礼咬了过来。   黎礼拿刀对着自己的手心划了下去,划出长长一道血口子,鲜血顺着刀痕往下淌。蜥蜴飞空到了。像是一截奇丑的木头树干。   黎礼对着蜥蜴猛一扬手,鲜血淋漓洒在空中,如同下了场血雨。蜥蜴像是遇到了天敌,在空中眼见血过来,拼命扭动身子,往旁边一窜,将将避开血液,由于惯性撞进花坛,花丛一阵抖动。   黎礼扬着鲜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阴阳师海斗面色凝重,站在那里没有动:“不知这位女士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你不用打听,海斗先生,你是不是今天要和我们鱼死网破?”黎礼问他。   海斗点点头:“不惜付出生命。”   “何至于此呢,”黎礼说:“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谈?”   “没法谈。”海斗说:“除非你们现在打道回府,从哪来回哪去。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哪怕你们现在走了,日后还会来,不如今朝一劳永逸。”   “我们来的目的。你已经知道了吧。”黎礼问。   海斗倒退一步:“知道了。”   “你如果想一劳永逸不应该对付我们,源头在洪先生,你应该去对付他。”黎礼说。   海斗沉默,没有说话。   黎礼猛然眉头一挑:“你们已经派人进京了?”   “天下风云变动,”海斗抬起头,声音居然有些动情,悲恸万分:“你们必须死,洪先生必须死,洪西必须死。”   来之前我做过功课,知道洪西是洪先生的儿子,也就是那个闯祸精。现在为了避风头,这小子被送到国外,不知去了哪个国家,没想到他也上了死亡名单。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杀了洪先生会引起什么后果?!”黎礼有些愤怒。   “我们是在替你们着想,”海斗说:“恶魔即将出世,洪家父子不死,天下遂乱矣。”   他猛地打了声唿哨,花丛抖动,蜥蜴突然跑了出来,没有奔向黎礼,而是顺着别墅的外墙嗖嗖往上爬,想从二楼的窗户进去。   黎礼怒喝一声,奔向外墙。想阻止蜥蜴。海斗动了,身影太快,在黑雾中穿梭,到了黎礼近前,花伞一横拦住她的去路:“姑娘,我看你必是名门之后。身有大神通,为何还要卷入这千古罪事,恐怕你们家从此无法翻身。”   黎礼大怒,把一双血手猛地抹向海斗,海斗好像特别怕她的血,急忙避让。   能看出黎礼身上带点功夫。应该是童子功,身形很利落,套路也有,就是速度和力道慢了些,看上去像是花拳绣腿。   海斗也不伤她,以伞作武器和她缠斗。眼见着蜥蜴越爬越高。到了二楼阳台,猛地拱开一扇窗,刺溜一声爬了进去。   藤善大喊:“震三,我来对付这个日本人,你进屋去。”   他应声而出,身如长龙,猛地窜进黑暗里,举着匕首就扎向海斗。   海斗似乎早知他在,不慌不忙,撑着一把伞驱动浓浓黑气,以一敌二,缠住藤善和黎礼。   我一看这情形。必须当机立断,按照藤善所说的吧,进了别墅。刚进别墅,整个大厅全是黑气,浓浓雾气中似乎有人影穿梭。我拿出手机照明,光亮照入黑暗中,就像被黑洞吸了似的,无影无踪。往里看,只能看见一片骇人的黑,到了黑的深处,隐隐传来的呜咽声让人头皮发麻。   我正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忽然听到二楼有孩子的哭声,还有什么打碎的声音。老程头焦急的嗓音喊着:“救命啊,我两个小孙子还在这,求求你们了,不要打了。”   难得一静到是很冷静:“陈大师赶紧想办法,要不然我们全都死在这。”   我根据声音的方向在黑暗中摸到了楼梯,抬头去看。楼梯也充斥着黑色的雾气,高处像是通进了十八层地狱。   我摸着楼梯扶手要往上走,还没走几步,脚腕似乎被什么抓住,低头去看,只见从黑气中伸出一只近乎骷髅的手。正抓在脚腕处。   海斗这个日本阴阳师有点能耐,要不然他也不敢独自一人来阻止我们。他不但有毒蜥蜴的帮助,还用法阵招鬼,估计这只手就是鬼手。   我左右挣脱,黑暗中又伸出一只手爪来抓住我的另一个脚踝。   我心说坏了,拼命扭动脚,可来不及,左右脚踝全让鬼手抓住。   鬼手拽住双脚把我往黑暗里拖,我紧紧把住楼梯栏杆,身体横了起来。脑子里不停想对策,天罡踏步用不了,只能用耳神通。   耳神通也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派上用场。用了再说吧。   我尽力让自己冷静,微微闭眼,用出耳神通。耳神通一出来,我吓了一大跳,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副景象。   别墅的大厅里全是挤挤挨挨的人,密密麻麻能有上百人。这些人有老有少,藏在黑气中看不太真切,好像穿着很破烂,像是荒年从乡下跑来的农民。它们披头散发,在无意识游走,鬼气森森。向外散发着浓浓的阴森之气。   耳神通看到抓住我双脚的是个小孩,没穿衣服,眼神阴冷,全身很瘦,两只手到手臂全都枯萎了,像是让大火烧了一般。   他紧紧抓住我的脚,看着我,惨白的脸上是黑色的大眼睛。   他开始向后退,我拼命扭动根本挣不开。此时此刻负能量太大,耳神通受不了,耳朵的耳膜在刺痛。   我实在吃不住力,松开手,被小鬼径直拖进了黑暗里。 第四百一十二章 谶言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日本的修行者,所行法术确实和所见所闻不一样。大陆这里也有驱鬼的法术,我曾经见过李大民使过一次,风格完全迥异。   我积极想着对策,双脚被小鬼所抓,拖进黑暗里。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冥冥中传来“唧唧”的声音,我赶紧朝着声音方向去看。浓浓黑雾中,突然窜出一道黄色影子,飞在空中。发着“唧唧”的声音,听上去极为愤怒。   这影子正射向抓我双腿的小鬼。   我擦擦眼睛仔细看去,竟然愣了,这道黄影竟然是黄鼠狼崽崽。崽崽扑到小鬼的近前,小鬼像是特别怕它,猛然松开手,身形渐渐消失,融进了黑暗里。   崽崽顺着我的身体跑到手心,冲着我不停叫着。   我拍拍它的小脑袋,满头冷汗。后怕说:“没想到你这么大能耐,幸亏有你,要不然今天哥们真栽了。”   崽崽站在我的手心,竟然像人一样后腿蹬地,伸出两只小前爪指指楼梯上面,不停地“唧唧”叫着,显得非常焦急。   我捧着它,重新回到楼梯这里,三步并两步,飞快来到二楼。   二楼这里也全是黑气。还弥漫着淡淡的绿烟。这股烟的味道,很像是什么东西烧霉了一样,熏的脑仁疼。崽崽顺着手爬到我的肩膀,不停唧唧叫着。   我勉强集中精神,步履蹒跚往前走。走了没多远,看到了一幕。不远处的走廊里躺了一地的人,昏迷不醒。   在这些昏迷的人前有两个人正在保护他们,一个是伊万,他手里拿着军刀。还有一个是陈玉珍,他盘膝打坐正在诵经。   所有人的前面,趴着一只形如老树干的四脚蜥蜴,正不停地喷着绿气。   看到我来了,伊万用粗糙的汉语喊了一声:“震三,帮忙。”   废话,不用他说我也得帮忙。伊万喊了这嗓子就是多余,蜥蜴极有灵性,回过头看我,呲呲吐着长舌头。   蜥蜴长得非常可怕,极富攻击性,看得我浑身寒毛直竖。我有点打退堂鼓,崽崽比我有血性,站在肩头不停叫着,竖着两只前爪对蜥蜴不停地做挑衅动作。   蜥蜴转过身,朝我这个方向爬了几步。我情急之中说:“伊万,我来吸引它注意,你负责弄死它。”   伊万也是直心眼,并没有异议,小心翼翼提着军刀。垫着脚轻轻向蜥蜴靠近。   蜥蜴根本没看他,而是把目光全罩在我的身上。我能觉察出它的眼神,并不是看我,而是对焦在崽崽的身上。   “怎么办?”我问道崽崽,它现在已经成我的主心骨了。   崽崽唧唧叫了两声,突然从肩头窜飞出去,直扑蜥蜴。   蜥蜴也不是好相与的,四脚蹬地,也窜了出去,正扑向崽崽。   两只兽的速度都是极快,一个粗大黑影,一个娇小黄影,在浓浓黑雾中就要相遇。   伊万停下脚步,我更是提心吊胆。随后的一瞬间拉得极长,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转眼间。崽崽和蜥蜴遇到了一起。蜥蜴张开大嘴喷出绿烟,崽崽唧唧叫了两声,在空中掉转身体,从屁股里喷出一股黄烟。   绿烟和黄烟顿时弥漫混合。我头皮发炸,直觉到巨大的危险,冲着伊万喊了一声:“后退!”   伊万稍一迟疑,迅速往后退,我也赶紧退到楼梯口。   黄和绿两股烟雾弥漫在一起,纠缠不开,浓浓厚厚的一大团,把崽崽和蜥蜴包裹在里面。   我趴在楼梯口,惊心动魄看着,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烟雾里不断传来动物的怪叫,有崽崽的唧唧声。也有一种极其沉闷形容不上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时间概念完全模糊。   黄绿的毒烟渐渐散去,里面的情景浮现出来。   蜥蜴直直地趴在地上,头抬起,身体斜着四十五度,像是一截傲立的树干,而崽崽在不远的地方竟然坐在地上,垂头搭脑,像是有气无力。   完了,崽崽输了?   我不敢动,伊万不愧是俄罗斯人,胆子比谁都大,静等片刻看两只动物都没动,他握着刀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他用战术军靴踢了踢蜥蜴,蜥蜴一动不动。他加强了力道,使劲一踢,蜥蜴应声而倒,竟然硬邦邦已经死了。   我们面面相觑。   我也走过去仔细查看,确实是死透了。我敬畏看着崽崽:“你好厉害啊。”   崽崽有气无力地看看我。唧唧轻叫了两声。我像捧宝贝一样把它抱起来,放在肩头。   伊万赞赏地说:“震三,你的宠物很厉害。”   “这可不是宠物。”我笑笑:“这是师父传过我的。”   伊万不明所以,张大嘴竖着大拇指:“厉害,厉害。”   我拍拍他,指指昏迷的那些人。我们走过去,陈玉珍睁开眼睛,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我打趣他:“陈大师,怎么搞的,一只蜥蜴都对付不了。”   陈玉珍苦笑:“赶紧救救这些人吧,他们全都中了毒。这只蜥蜴很邪门,阴阳师养的毒物,利用本门特有的法术沾染了重重死气,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幸亏你这只黄鼠狼了。”   崽崽不高兴了,唧唧叫了两声。陈玉珍真是个人物。居然给黄鼠狼抱拳:“黄大仙,我刚才说话失礼了。”   崽崽这才点点头,趴在我的肩膀,迷迷糊糊睡觉。   我们三人走过去看,老程头一家人还有难得一静。都昏迷在地,脸色发青。   陈玉珍有经验,让我们把这些昏迷的人先抬到房间,然后关上门打开窗透风。   其实在蜥蜴死了之后,死气渐消,黑雾散去,空气清新了不少。陈玉珍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用瓶口对着昏迷的这些人鼻子。他告诉我们这是独门的解毒药物。   中了这么深的毒,这些人就算一时解开也在昏迷中。一时半会且醒不了。   陈玉珍用小瓶子在难得一静的鼻子下晃了晃,难得一静身子略动,从衣兜里掉出个东西,是暗色的本本。   陈玉珍拿起来看看。我问是什么。他把本子合上说:“护照。”然后把本子揣进难得一静里面的兜里。   都闻过了一遍,陈玉珍指指外面。我们来到走廊到了窗口,凭栏下望,看到外面已经分出了胜负。   日本阴阳师海斗节节败退,黎礼和藤善步步紧逼,完全占据上风。   海斗面色阴沉,逼的不停倒退。他猛地撑开花伞,对准了黎礼和藤善。   藤善也算老江湖,拉住黎礼,大喝一声:“退!”   花伞在海斗身前不停转动,上面樱花飞舞,好似万花筒,转着转着,伞落在地上,而后面的海斗踪迹不见,居然遁走了。   我们众人面面相觑,今天算是开眼了,伊万轻声道:“这是日本国的忍术?”   陈玉珍恢复了高人风范,指挥我们:“走,下去看看。”   我们从别墅出来,黑气已经散尽。我们来到黎礼和藤善的身后。一起看向不远处的花伞。   黎礼想过去拿,藤善拉住她,抄起匕首对花伞扔了过去,两物相撞,“砰”一声。花伞竟然自爆,喷出一米高的花火,映的我们眼睛都花了。   火光落处,就剩下一柄黑漆漆的伞把。   “这小子可真阴。”藤善骂。   陈玉珍让黎礼回去包扎伤口,她的手划了很深的一道口子。等回到别墅,藤善问其他人怎么样了。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藤善看看崽崽,心悦诚服:“我要是有这么一只宠物就好了,关键时候相当给力。”   我们回到房间查看,那些人还在昏昏沉睡,估计到明天早上才会醒。   陈玉珍示意不要打扰他们,我们几个到了楼下的大厅,陈玉珍看我和藤善:“你们到姓刘的家里有什么发现?”   藤善把经过讲述一遍,然后拿出偷来的黑本给他们看。众人把本子摊开,看到上面的字,又看看后面的画。   我们面色凝重,陈玉珍问黎礼:“美女,你怎么看?”   黎礼道:“你们想想那日本人杀我们时说的话,他说‘今日之事,功在千秋,你们如果死了,可以救千万人的性命。’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有这么大的能耐吗,会对千万人的生命造成威胁?”   “你有什么想法?”陈玉珍问。   黎礼翻开黑本到其中一页,那一页上画着的图我和藤善看过,正是日本武士张弓搭箭要射天上流云里的小鬼。   “这会不会是一种谶言?一种预兆呢?画上的日本武士是刚才的海斗。”黎礼说。   “那我们就是小鬼?”我惊疑地说。 第四百一十三章 怪物   黎礼没说话,用手敲着桌面。   “假如说,”藤善道:“这本书的谶言是真的呢?”   “怎么讲?”陈玉珍问。   藤善摇摇头:“不知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关于这本黑书,”陈玉珍说:“还是不要和难得一静说了吧。”   我们看他。难得一静是我们的雇主,也是这次行动总指挥,按道理有事必须汇报,陈玉珍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们都感觉有些意外。   陈玉珍刚想说什么,楼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有什么不要和我说?”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难得一静。我们顿时沉默不说话。陈玉珍有些尴尬,想把书合起来。   难得一静揉着头从二楼走下来,脸色阴沉:“你们在干嘛呢?怎么有事还背着我。”   陈玉珍马上冲我们喊:“你们怎么回事,有事还背着组织呢?打算另立山头?”他拿着黑书走到难得一静的身前,把书递给他:“这是齐震三和藤善在老刘家的法师那里偷出来的。”   难得一静显然还没从昏迷中完全清醒过来,揉着脑袋发晕,嘶嘶倒吸冷气,他随手翻了翻也没仔细看,走到沙发前坐下,把黑书扔在茶几上。   他脸色惨白。靠着沙发不住的呻吟,陈玉珍冲我们眨眨眼。   大家没说话,我感觉这里的水开始深了,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总觉得修行人只要修出一身的绝世神通,那就是神的存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可自从最近的几段经历,我才明白为什么修行不单单要修神通,更要修境界。   所谓境界,正是世间法。是修行人如何面对红尘烦扰的心态和处事方式。滥用神通,一言不合就出手那不是修行者,是屠夫。   就拿现在的事情来说,有天大的神通用不上,水深莫测。人人诡诈,本来以为挺简单一个事情,突然多了个日本人,多出一本类似谶言的黑书,顿时复杂起来。   难得一静靠在沙发上昏昏睡过去,手还紧紧掐着黑书,手指几乎都抠进去。这人的意志力很强,众人没有说话,默默散去。   等了几个小时,天蒙蒙擦亮,那些昏迷的人都醒来了。老程头看到家里搞成一团糟,哭天喊地,难得一静什么话也没说,拿出支票簿嗖嗖写了一张给他。   我瞟了一眼,上面的数目足够老程头再盖一座新别墅了,老程头是典型那种小农意识的农民,为利害所驱,只要钱到位啥都不是事。   他让娘们把家里砸烂的东西重新收拾好。   难得一静虽然还有些虚弱,可这人意志力确实坚强,咬牙支撑着。他问陈玉珍:“今天什么时候上山?”   陈玉珍有些为难:“老板,昨夜那个日本人只是给吓唬走了,他今天还会捣乱。日本人都一根筋啊,他说了要和咱们不死不休,要不然计划再改改?”   难得一静不住地咳嗽。皱着眉:“不行,今天必须进山,必须找到洪母的尸骨。我已经向上面报备了我们的计划,洪先生知道的,他最迟要在后日凌晨看到母亲的骨殖回京。”   陈玉珍看看苍白的天空,今天天象不是太好,黄云密布,起了阴风。他抱着肩膀说:“恐怕今日不会善终啊。”   难得一静看我们:“所有人的酬劳翻倍,今天进山挖骨的计划必须完成!听到没有,必须!”   他是金主他嘴大,我们说白了都是打工的,众人默不作声。   我们并不是普通的打工者,既然因为机缘来到这里,半路撂挑子是不可能的。   陈玉珍说:“黑书的事,你怎么看?”他问难得一静。   难得一静从包里掏出那本黑书。又摸出打火机,擦亮火机,用火焰烧着书的一角,很快整本书燃烧起来,冒出黑烟。   这书是我和藤善出生入死盗出来的,他说烧就烧了。我们的辛苦不说,这本书里的文字和图画都代表着未来的预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化成一堆灰。   难得一静两根手指拎着书的一角,冷冷看着我们。   我们没有说话的,大家都是一脸高深莫测。难得一静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说了几个字:“妖言惑众,留不得。”   他把整本书扔在地上,很快烧成一把黑灰。   他问陈玉珍什么时候进山,陈玉珍沉默片刻道:“按照我测算的方位。如果要在吉时到达地点,现在就要出发了。”   难得一静让藤善进屋里把老程头叫出来,老程头道:“老板有什么吩咐。”   “组织那些挖坟的青壮劳力集合,我们马上进山。”难得一静说。   “齐震三,”他又吩咐我,我赶紧答应一声。他道:“今天你就别进山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安排我,愣了下说:“怎么呢?”   “你的任务是盯紧老刘家的动静,日本法师不知藏哪了,也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你就在村里盯住。有什么消息,赶紧给我打电话。”难得一静晃了晃手机。   其他人来看我,说不清眼神里包含了什么情绪。等难得一静和老程头出去安排人手的时候,藤善苦着嘴说:“老齐啊,我真想和你调个任务。”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痛快呢。”我心里不舒服,留在村里避开了最艰苦的任务应该庆幸,可想想难得一静为什么独独留我在这里,就因为他不信任我的能力,他认为进山之后我帮不上什么忙。   行,你小子行。我心里暗说,看不起我是吧,我还不伺候你了。   门口聚了六七个大小伙子,个个扛着铁锨拿着镐头,排成一排听指挥。   难得一静看看表,对陈玉珍点点头示意,他们准备好了东西浩浩荡荡开始出村,往山里去。   我束着手看着他们走远,消失在村路尽头,长舒了口气。扭扭脖领子,这两天压抑坏了,都走了才好呢。   我溜溜达达回到别墅,坐在八仙桌旁先消化消化食,喝了几碗茶水,消磨了能有一个小时。   背着手从别墅出来。过了桥,去老刘家看看,点个卯,别说咱不干事。   我到了老刘家,院子口满地的纸钱。院子里堆满了花圈和纸糊的别墅金童玉女什么的,几个小伙子正挥汗如雨垒着灶台。   我老家也是农村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农村最讲究红白事,结婚就不用说了,出殡送葬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到了这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到事主家里送上慰问一起聚餐。一来就好几百号人,光指着一个灶台肯定不够用,所以要临时在院子里搭灶,所谓埋锅做饭。到时候大锅饭一支,一锅就能出上百人的口粮。大咸大辣吃去吧。   我叼着烟,靠着院子大门,津津有味看着里面的人垒锅灶。   这时,大牛和刘大哥从里面出来,两人不知说着什么。来到门口并没有注意我。   昨晚难得一静曾经带着我们拜访过这里,我长相普通,不显山不漏水藏在人群后面,他们没怎么注意我。   现在看到我也只当个闲汉。他们经过我的时候,我听到大牛对刘大哥说:“大哥,咱爸以后在城里就不能回来了。”   刘大哥“嗯”了一声:“就当老头死了吧,以后我养咱爸,你还别说漏了。那些日本人给的钱你别乱花,这么大人了,在村里盖个好房子,赶紧找个好媳妇。”   大牛说:“给钱的是日本人,我心里不舒服。”   刘大哥“草”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个愤青,给你钱就老老实实拿着得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出一点篓子,咱哥俩这辈子就毁了。”   “昨晚法师出去就没回来,我看老程头请来的那些人都好像挺有来头。”大牛说。   “神仙打架的事咱们就别参与,把戏做足,明天出殡你给我哭响一点。”刘大哥说。   大牛嘿嘿笑:“放心吧。”   两人这个嘀咕,他们不知道我因为修行耳神通,耳朵比平常人要灵敏不少。只要我想听,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耳语也能听个大概。   我心里一紧,果然这里有猫腻。日本人借老刘头假死,弄了个假葬礼假超度,实则暗含玄机。   我看着远处的大山。心砰砰乱跳。如果日本人真想干什么,肯定不会布置海斗这么一颗棋子,必然还会有后招。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们,目的应该直指山里洪母的尸骸,宁可要我们死,也要阻止尸骸挖掘。   我突然想起被难得一静烧掉的那本黑书,上面画着云雾中的小鬼,正在奔向山中。大山的深处藏了一只怪物。 第四百一十四章 罪魁祸首   我觉得这件事太过重大,赶紧给难得一静打电话。他接了,信号特别差,说话时断时续,我好不容易把事情说清楚,难得一静也不知听没听懂,他说道:“以后有事赶紧通报给我。你在村里好好呆着,我们尽量快去快回……”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随即电话挂断,嘟嘟响。   我愣了愣,喉头发,赶紧拨号回去,没有信号,怎么也打不通。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事不对,如果他们在山中遇险全军覆没,我还怎么回家。现在我已经卷了进来,如果大家都死了,我以后肯定会麻烦不断。尤其难得一静背景深厚,背负大任,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估计洪先生能把地皮掀开,也要查出真相。   村子里鸡犬相闻,老刘家大院也很平和,干活的干活,吃饭的吃饭。   我不能再在这里磨时间。必须进山,哪怕什么都帮不了,也要去看看。   他们进山时间不算长,而且那么多人拖拖拉拉磨磨蹭蹭,我现在追过去应该不晚。   我回到别墅,把黄鼠狼崽崽带在身上。它勾住我的肩膀,呼呼大睡,也不管我怎么折腾。   我顺着他们走过的村路往外跑,脚程加快,时间不长出了村子。只有一条进山的路,我嗖嗖往前跑。   山路渐渐陡峭,走起来特别耗费体力,好在没有岔路,不能走迷路。   看看表出来已经四十多分钟了,虽然入秋,太阳还是很毒的,晒得出了一身的汗。   走了好半天,我爬到一处高高山岗,居高临下发现了他们。   看上去不远,似乎翻过山头就到了,葱葱郁郁树林的深处有条山路,他们这些人围成一圈,紧紧站立。   雇来的那些农村小伙子们把铁锨和镐头都竖了起来,全神贯注盯着树林深处。   在圈子中间,黎礼和伊万守护着难得一静。陈玉珍正在做法,一手持铃铛,一手拿着烧着的符咒,边念经边往天上扔。   我想站在高处喊他们,形势有些紧张想想还是算了。旁边有条小路特别陡峭。不过直通山岗下面,应该能快点。我不顾危险,来到小路前,扶着岩石就要下去。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事情不对劲。   外围的那些农村小伙子突然用镐头疯狂刨向空气。发了疯一般,铁锨到处抡着。此时此刻日头正足,晴天白日,他们做出这样的举动却让人全身发冷。   疯狂了一阵他们歇下来,隐隐的陈玉珍说了什么话,距离太远听不清。小伙子们缩小圈子,紧紧靠着里面的人,陈玉珍在中间一边摇铃一边烧符,这个圈子以他为中心缓慢向前,速度简直是龟速。   我从土坡上踩着乱石,好不容易下来,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到了路边,山路上静悄悄的,他们已经走得没影了。   我赶紧追过去,绕过山路。远远看到众人背影。   他们走得很慢,像是在黑暗中的大海里划船,散发出很难形容的诡异气氛。   我远远坠在后面不敢靠近,仔细观察。他们越走越慢,这时有个小伙子突然大吼一声,奔向对面的树林里,疯狂用镐头乱拍乱砸。   陈玉珍大声喊道:“所有人保持镇定,谁出圈子谁死。”   我情急之中掏出手机,竟然有信号了,赶紧打过去。   远远看到难得一静接了,他声音低沉:“怎么了?”   “我在你们后面。”我说。   远处的难得一静明显愣了一下,和陈玉珍耳语了几句。陈玉珍接过电话:“是齐震三吗?”   “是我。我跟上来了,在你们后面不远的地方,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了?”我问。   陈玉珍明显长舒口气:“有人做法把我们魇住,我们现在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我的道法是中原正统,和这种邪术格格不入。我怀疑是那个日本人又来了。”   “那怎么办?”我问。   “听我说,齐震三,”陈玉珍在电话里道:“我们深陷在这个魇术里,只有找到法师才能阻止他。你既然跟过来了,胜负手就在你的身上。”   “你说吧,我该怎么办。”   “做这个法术的法师不会离我们太远,或许就藏在密林中。你一定要找到他、缠住他,不能让他这么舒服的行法,就可以破这个阵法。”陈玉珍急促地说:“我顶不住多长时间。如果你不及时找出这个人,恐怕所有人全会死在这个阵里。”   我挂上电话藏在树后,太阳晒得额头全是汗,后背都湿透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的树叶。上哪找这个人去。   这时肩头传来唧唧的声音,我一侧头看到了崽崽,心念一动,把它从肩膀上抱下来,我对它说:“崽崽,现在到了你为组织作出贡献的时候了,看到那些人了吗?”我指了指山路远处的自己人,继续说:“他们被法术困住,你能不能找到作法的法师在哪。”   崽崽伸个懒腰唧唧叫着,一翻身从我的手掌心跑下来。顺着裤腿来到地面,三窜两窜进了草丛,杂草略动了动,踪迹不见。   我心跳加速,想的不是它能不能找到那个罪魁祸首,而是害怕它别就此跑掉了。   经过昨晚的生死大战,我发现崽崽的妙处,简直太有用了,相当于没费吹灰之力我又多出一项保命的神通。   让它找去,我小心翼翼跟在那群人后面。不敢靠近也不能跟丢。   如果作法人藏在暗处,我靠的太近必然会暴露自己的目标。   又往前走了十几分钟,电话响了,是陈玉珍打来的。老狐狸看样子是真着急了:“找没找到法师?”   我一边藏在树后一边低声说:“哪有那么容易。”   “赶紧的,我的符咒不多,一旦烧完就是死期。”陈玉珍厉声说。   电话让难得一静抢过去,能听出他在竭力让自己冷静:“齐震三,如果你能救了我们,日后我会考虑在报酬里给你多加一成。”   我听得不舒服,好像在发国难财一样。借他们落难的机会敲竹杠。   我把电话关掉,心里是心火如焚,崽崽到底能不能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焦急等了五六分钟,忽然不远处传来唧唧的声音。我抹了把脸顺着声音摸过去,走了没多远看到崽崽站在树后面,从草丛里露出小脑袋,用前爪指着不远处。   我来到它的身边,把它捧起来放在肩头,顺着它刚才指的方向使劲看,那里葱葱郁郁一大片。有树有绿叶,眼都花了,什么也没看着。   崽崽急得揪住我的耳朵,唧唧叫着。它用了一些力道,我缓缓抬起头,使劲去看这才看到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不黑不黄的衣服,站在大树的树梢,手里撑着近似花草颜色的伞,正从高处俯瞰,透过树枝的缝隙。盯着不远处山路上的众人。   树上的人衣服太有保护色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心砰砰跳,侧脸对崽崽说:“怎么办咱们?”   崽崽再厉害也是畜生,它哪知道怎么办,只会唧唧叫,我问它其实是在问自己。   以前遇到的难事大多都是和别人配合,有主心骨,现在可好就剩下我自己,而且敌人的能耐非常大。   我没敢轻举妄动,微微垂目凝神。出了耳神通。耳神通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草丛掠过树林,到了那人近前。   脑海成像,四周一片灰白色,只有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樱花粉。就在要靠近他的时候,我突然怔住。耳神通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敢动。   我看到在这个人的周围,树梢上和空中悬浮着六七个“鬼”。   实在形容不出来这些鬼是什么,它们身高有一米六多,身形佝偻,披头散发。此刻高高低低分布在不同的高度,赤着脚穿着破衣服,悬浮在半空,像是灾年惨死的难民。   “这是什么东西?”我有些紧张,喃喃自问。   正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树上撑伞的那人突然转过头,隔空看向耳神通。   我吓了一大跳。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上一次是明朝黄九婴能够隔空看到我,现在这个人又凭空觉察到了耳神通的存在。   这人一转头,我认出来了,正是昨夜晚间袭击过我们的阴阳师海斗。   他觉察到耳神通,悬浮在他周围的那些“鬼”也一起回头。   这些“鬼”形成了一种极为煞气的气场,周围地上的落叶纷纷飞起,阳光这一瞬间似乎都退让了。树林里冷风大作,满目阴森。   海斗撑开伞,对着耳神通猛地一转,那些悬浮的“鬼”迅行如流矢朝着我飞奔而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式神   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难道是阴阳师海斗召唤出来的鬼?   耳神通可不是作战用的,真要发生损耗,对我的修行绝对有害无利。   我赶紧收回耳神通,可耳神通一回来,我的肉眼凡胎无法再看到飞过来的那些“鬼”。   树林阴风大作,向我所在的地方呼呼吹来,满地落叶纷纷飞起。   我毛骨悚然,知道风无好风,这股邪风一定是那些鬼带过来的。   巨大的危险像是乌云一般笼罩过来,我牙床发痒,起身想跑,两条腿有点不给力,僵得厉害。崽崽到是充满了斗志,站在肩头唧唧叫着,两只小爪子不停挥舞。   我跌跌撞撞往前跑,往后看去,树林里阴得不像话,一片墨绿的深黑,树叶飞舞,冷气森森。右腿忽然麻了。我捂着大腿,像伤兵一样跌跌撞撞跑着。   跑着跑着突然天黑了,光线黯淡,几乎目不视物。   我伸手摸了摸,周围充斥着固态一般的黑色。无天无地无左无右,在这样的地方是无法辨别方向的,所有的方向感全部失灵。   我四下里看看,隐隐看到鬼影重重,在黑暗的深处隐隐而动,一闪即没。   我吓得满头是汗,这可怎么办好。这时崽崽突然窜到我的头顶,唧唧叫了两声,调转小屁股喷出一股黄烟。   这股烟又腥又臭,熏得我睁不开眼。可也别说,这股味道像是清凉油一样,顿时让我脑子清醒了一些。层层黑色在我眼前散去,眼前又恢复了树林的本色。   我忽然明白,崽崽确实有大能耐,它能破坏一切幻象!黄鼠狼成精后能够以妖术寐人,同样的,它们也可以解寐。   我心跳加速,重新冲回树林,向着树上藏身的海斗的方向跑过去。   身后是阴风重重,我一边跑一边用出耳神通,顿时吓了一大跳。身后是六七个佝偻的恶鬼,悬浮在不远处,紧紧跟随。   我加紧脚步,海斗忽然从树上撑着伞翩翩而下,拦在我的面前。他无征兆中出手,撑开伞转动起来,伞面犹如万花筒。   情急之中我使出天罡踏步,向左边一滑,避开扰人心神的伞面。就这一个动作。让海斗停下来,他凝视着我:“你们这些修行人真不该卷进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我不想与你们为敌的。”   “那就放过我们吧。”我说。   海斗忽然收伞跳起来,跳得非常高,继而下坠其势极猛。径直向我的天灵盖劈来。   海斗此时已突破常人力量的极限,一柄伞势大力沉,我手里没有趁手的家伙,眼见伞尖要劈中脑门。   我默念天罡踏步的心法,身体倾斜,双足点地,斜斜的滑着地面飞出去。   海斗击空,落地后马不停蹄又是一伞,直奔我的咽喉。   我身体始终是倾斜的,保持着平衡,靠着两只脚点地不断变化位置。   此时此刻大脑一片空灵,我有种和天罡踏步融为一体的美妙感觉。并不是我在用它,而是它在借着我的身体发挥出来。   我真是发挥出了毕生的绝学,海斗攻势太猛,一波紧着一波。而且出招诡异绝伦,一柄伞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捅过来。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扶桑来的高手套路就是和中原不一样。   可惜我学的招数只是天罡踏步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古学良总说我天资差也没教,只学了怎么逃命,没学反击。   我在海斗的强烈攻势下自保已属难得,连他衣服边都没碰到。   海斗越战越急,伞出如龙,周围阴风大作,打着打着,忽然恶风不善,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双腿被什么抓住。   低头一看,从厚厚的树叶中伸出两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脚踝。情急之中我用出耳神通。差点吓傻了,海斗招来的那些鬼已经在身后,抓住脚踝的正是其中的两个。   海斗凝视着我:“先从你第一个吧。”   他挺起伞尖,对着我的咽喉捅了过来。伞出手实在太快,我一哆嗦,完了。   这时头上唧唧了两声,崽崽站在我的头顶猛地往下一窜,它奔向的位置正是伞尖。   我心里一颤,这畜生还真是有情有义,为了保护我居然以身去挡攻击。   我要挣扎。身后的“鬼”又把住我的胳膊,实在难动一分。   眼看的崽崽飞蛾扑火一般挡向伞尖,海斗突然变招,伞面撑开往左侧一挡。我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铛”一声脆响。有东西正打到伞面上。   海斗把伞面缓缓收拢,我一看差点哭了,藤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手里拿着匕首。   他冲我眨眨眼睛。我看到他的身后,黎礼和伊万正不紧不慢走过来,对海斗形成合围之势。   藤善道:“齐震三你可以啊,真的拖住了这个法师,破了他对我们的法阵。”   崽崽重新爬上我的肩头,对着我的身后唧唧一阵乱叫。   我感觉手和脚都轻松了不少,耳神通境界中看到那些鬼离开了我。此时已悬浮环绕在海斗的身前。   黎礼走过来说:“齐震三,你这只黄鼠狼可是宝贝,好好养着吧,居然能够驱走式神。”   “式神是什么?”我疑惑。   黎礼说:“你可以理解为阴阳师所役使的恶鬼。如此邪术,海斗你的道法不低。”   海斗撑着伞道:“术不分正邪,人才分。”   这时难得一静和陈玉珍也走了过来,难道一静喝问:“你为什么总缠着我们?有什么不能谈的。”   现在我们的局面比较尴尬,海斗口口声声要和我们死斗,但打着打着就跑了,等我们要干正事的时候。他又出来捣乱。不战不和,就这么拖着你,闹不闹心。   海斗道:“诸位,还请听我一席言,早些下山打道回府。”   “这是不可能的。”难得一静说:“你昨晚不是说不死不休吗,怎么现在口气软了。”   海斗撑着伞不说话,紧紧盯着难得一静。难得一静也是很有气场的人,在回望着海斗。   两人对视了半天,难得一静缓缓抬手:“杀!”说罢,背着手往山林外面走。   我们几个人得到了他的指示。伊万拔出雪亮的军刀,像猛牛一样冲过来,挥刀就捅向海斗的心脏。   从伊万的出手能看出来,他和我们这些修行人不一样,他手上可能真的见过血。海斗猛地撑开伞来挡刀,那边藤善见势也出手,从左侧面攻击他,黎礼飞出一脚,从右侧面去踢他。   我和崽崽站在旁边都看傻了。这几个人配合得极好,都是练家子所谓心领神会。   海斗一时间进退两难。被逼入绝境。   他再想变招已经来不及了,伊万一刀居然捅破了伞面,藤善和黎礼也攻到了。   两把刀同时扎进了海斗的身体,海斗抖动了一下,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如光影一般粉碎,化成无数亮晶晶的碎末。   陈玉珍在后面喊了一声:“那是他的式神!大家别上当了。”   一阵阴风吹来,我急忙用出耳神通。看到阴森大风里几个佝偻的式神鬼,以极快的速度向树林深处飞走,转眼间进了黑暗再也不见。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伊万作为外国人根本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一个劲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黎礼跟他解释,斟字酌句告诉他,刚才那日本人会妖术,是个法师,能驱使灵体和鬼神。我们袭击他的时候,他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丢卒保车,牺牲了一个式神冒充自己,真身已经跑路了。   陈玉珍说:“跑了就跑了吧,穷寇莫追。这些阴阳师炼制式神。会是他修为成就的一部分,一旦有所损毁,对于他自己的修行也是致命打击。”   他招呼我们出了树林,来到外面的山路上,阳光明媚。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藤善对难得一静说:“老板,这次多亏了齐震三。”   难得一静看我面无表情:“我心里有数。耽误了不少时间,赶紧进山吧。”   他真是心硬如铁,出了这么多幺蛾子,目标不变,不把骨头挖出来不算完。   村里来那些小伙子一个个都害怕了,刚才海斗的寐惑法阵让他们吓破胆子,说什么也不敢往里进。   难得一静答应他们回去之后每个人的报酬再翻三倍,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人商量一下,咬牙答应继续进山。   后来的山路比较平静了,可我们都感觉到海斗那冤鬼缠身,肯定还会跟上来。   上午九点半,我们走到一座岩山西面,抬头上看,这座山石头兀秃,形状古怪,竟然没有什么绿色,只有一些石头缝里生出野草,极是荒凉。   “这就是当年洪先生埋骨的地方?”黎礼难以置信:“孤山受冷风,无生机无水脉,什么样吉穴会是这个鬼样子。”   “你不懂。”陈玉珍看看手里的罗盘说:“此山名为嫦娥奔月。”他的眼睛忽然直了,说话居然磕巴起来:“这……这是龙穴。” 第四百一十六章 黑蛇   “龙穴?那是什么意思?”难得一静问。  陈玉珍迟疑了一下,说了四个字:“真龙天子。”  众人面面相觑,屏住呼吸。难得一静面带笑容,说道:“陈大师,那你是失眼了,洪先生还称不上什么天子,现在仅仅只是富家翁罢了。”  陈玉珍看他,难得一静的口气表面是嘲讽,其实有点抬杠长学问的意思,故意说这样的话实则是逗引陈玉珍说下文。  陈玉珍没在乎他的小手段,苦笑说:“我的大老板啊,你以为真龙天子那么好当?先人尸骨埋进土里就能一飞冲天?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古语有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真龙天子不光看风水,还要看时运。观天意。天子为何称呼自己为孤家寡人,要做到那一步,所有的兄弟姊妹亲戚朋友都会远离而去,周围遍布明枪暗箭,看似一朝显贵实则凶险无比,不如做个富家翁来的实际。”  难得一静摇头:“陈大师,你风水术精通,可胸襟太小,男人就该争天下。”  陈玉珍严肃地看着他,忽而自嘲笑笑:“对。我老陈也就这么大出息。”  “陈大师,你看看咱们怎么动手挖,下面就听你的,你是专家。”难得一静道。  陈玉珍看看罗盘,又看看山势。摇摇头:“奇怪奇怪,玄妙玄妙。”  “又怎么了?”难得一静问。  “这座山的山势我实在是看不太懂,看似龙穴其中还有鬼气,之所以是秃山,因为夜夜晚间守月亮精华。得风水恩泽。不过尸骨在受恩泽的同时,鬼气也会得到滋养,现在无法猜测挖开之后会是什么情景。”陈玉珍叹息。  “我的陈大师,该不该挖都要挖了,一铲子下去就什么都知道。别磨叽了,你就吩咐怎么办吧。”难得一静比谁都着急。  陈玉珍拿着罗盘,带着所有人上山,山势开始还比较和缓,越到上面越是陡峭。众人爬到后来都是手脚俱用,往下一看,山势险峻无比,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陈玉珍拿出记事本,封皮的塑料夹缝里有一张草图,他拿出来抖开。山上风有点大,我站在旁边替他挡风,风吹的草图哗啦啦作响。  草图是翻印的,上面画着一些很简陋的线条,大概能看出是一座山的俯视图。看陈玉珍认真的样子,可以猜出来这张图应该是洪先生当年埋母的指示图。  陈玉珍看了看。把草图收起来,蹲在地上观察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抖动很厉害,他凝神静气,一动不动,等着指针自己平复。  我们没说话。不敢打扰他,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座山秃归秃,不过有一点好处,四周风景一览无余,海斗那阴阳师如果真的来捣乱,他只要一现身我们远远的就能看见,容不得他再出阴招。  陈玉珍这一蹲就没个完,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才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往东南方向走。  众人面面相觑,赶紧跟过去。向东南方向走了大约一里路,有一片陡坡,上面布满杂石。陈玉珍让我们不要动,他爬到半高处仔细看着罗盘,又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蓝天。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居然开始沉思。凝眉在那里想着,也不知想什么。  难得一静让我们都不要说话,不要打断陈大师的思路。  好半天,陈玉珍站起,从高处走下来说:“四十七年了,今日挖骨必动地气,此处月光龙穴,神鬼莫测,会导致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场每个人或许都是历史见证人。”  难得一静不耐烦:“你就说怎么干吧,给历史下定义的工作用不着你做,以后我会专门找史官为你立传的。”  陈玉珍看看他,抬起手对着陡坡说:“高上三尺三,下铲必见潮,土中藏阴气,谁解天中意。”  他爬上那个地方。朝地面跺跺脚,招呼一个小伙子把铁锨给他。  陈玉珍拿着铁锨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就是这里,挖!切记,向下四尺也就是一米多的位置,略停一停。我看看再说。”  藤善说:“陈大师,是不是得在挖掘的墓穴上面搭东西,以免尸体出来后被阳光直晒。”  “你说的有道理。”陈玉珍说:“尸骨被阳光直晒那叫暴尸,对尸体不敬对后代有影响。不过呢,咱们这个穴非比寻常,挖下去能挖到什么还不好说,看见尸骨再搭凉棚也来得及。”  那些农村的小伙子早已按捺不住,早干完早拿钱,他们蜂拥而上,对准陈玉珍标记的地方开始下铲子,埋头苦干起来。  时间不长,一个长宽大概一米多的土坑略见雏形。  众人围拢在土坑前焦急地看着。越往下挖越是费劲,石子太多,而且泥土太硬。这几个小伙子累的汗流浃背,大日头顶着相当不容易。  眼见到了中午。一米的深度也没挖到,难得一静频频看表,不时擦汗,急的不得了。  挖着挖着,突然“当啷”一声。有个小伙子叫了一声:“什么东西这么硬。”  他看着自己的虎口,竟然震出血。  旁边有人喊:“先别挖,好像挖出什么东西了。”众人停下手,难得一静焦急:“快下去看看。”  这些小伙子有为难之色,他们原本以为就是挖挖坑,没想到一路过来这么艰辛。  难得一静怒了:“谁第一个下去,我另给五千块钱奖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身壮如牛的大小伙子吼一声:“我来,谁也不能跟我抢。”  他纵身跳进坑里,用脚在地面来回拨弄泥土。难得一静看着他的笨样,气不打一处来:“用铁锨把土铲开。”  小伙子为难说:“老板,铁锨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那就用手!我给你加到一万。”难得一静脸红脖子粗,平时如此冷静一人,怎么眼见得要挖开墓穴了,变得如此激动。  小伙子听到这么多钱也红了眼,跪在地上用手捧着土往外端,难得一静看着其他几个人大吼:“都下去!谁用手清理出来,谁就能得到一万块钱的奖金。”  那几个人全都跳了进去,跪在地上用手抓土。  我们修行人没有说话。默默看着。  挖着挖着,我站在陈玉珍的身后,忽然肩头的崽崽唧唧叫了两声,我打了个激灵,看到陈玉珍手里的罗盘正在疯狂的乱转。  我碰碰他:“陈大师。你的罗盘……”  他低头看了看,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对着坑里的人说:“快出来!”  有几个人挺机灵,停下手疑惑不解。最先进去那小伙子还在闷头苦干,干着干着大叫:“我摸到东西了……”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手里的土全洒了,躺在地上打滚。  “把他弄出来。”难得一静喊。  其他人拽着他,抬胳膊抬腿弄出土坑。那人抱着手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个劲地喊疼。  陈玉珍对伊万说:“别让他挣扎。”  伊万看难得一静,难得一静轻轻点点头。伊万过去把那人从地上拽起来。从后面伸出手穿过其腋下,紧紧束住双手,让那人不能动弹一分。  那人虽然动不了,可疼的脸色煞白,不停挣扎。眼神都涣散了。  陈玉珍走到近前,拿起他的右手看。在那人右手小指的外侧,有黑漆漆的三个小窟窿,正在往外渗着血,情景非常吓人。  陈玉珍摸向自己的头顶。从发髻上挽下一条皮筋。用这条皮筋穿过小伙子的手,紧紧扎住手腕,不让手上的毒血倒流。  然后陈玉珍又从发髻上缓缓抽出一根银簪,簪子头稍稍一碰小伙子手背的伤处,顿时变成黑色。可见毒性之强。  小伙子脸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个劲往下滑,伊万紧紧抱着他。  陈玉珍捏住小伙子的小手指,看难得一静。难得一静明白他的意思:“陈大师你想怎么做就做。出事了我来善后。”  陈玉珍把银簪别在小伙子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突然用力,“嘎巴”一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道血箭飞出来,那小伙子的小手指生生切断。  他惨叫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陈玉珍从怀里掏出瓷瓶,咬开瓶口,把里面的白色粉末都倒在伤处。  他示意伊万把那小伙子平躺放在阳光晒到的平坦之处,用银簪撬开牙关,把刚才那药灌进去。  都处理完了,陈玉珍回到坑前,抄起铁锨蹲在坑边,小心翼翼把铁锨头伸进刚才那个地方,轻轻拨弄。  这时众人清清楚楚看到,从土里爬出一条黑色的小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坑道的秘密   黑蛇一爬出土坷垃,蹲在我肩头的崽崽“唧唧”拼命叫着,跃跃欲试要下去。我赶紧安抚住它,让它安静一些。  黑蛇大概有拇指粗细,多长看不清楚,钻出土的估计只是很小一部分。这个脑袋长得像蛇也不太像,更像是粗一号的大蚯蚓,和身体浑然一体,极为怪异。  我们都有经验,越是看上去怪的动物可能越是藏有剧毒。  陈玉珍小心翼翼用铁锨尖部碰了一下蛇的脑袋,这条黑蛇动作迅猛,猛地窜起一截咬住铁锨,感觉不对又松开嘴,迅速钻进土里不见。  如果它爬出来我们倒好对付,这一伏进土里不见踪影。谁也不敢轻易下去。  难得一静看看天色,着急万分,示意陈玉珍把铁锨给他,他要亲自弄土,把这只蛇给捣鼓出来。  藤善在旁边说:“老板。你小心点。”  “你们谁都看眼,我能怎么办?!只能我自己上了!”难得一静大吼。  藤善道:“老板,天热,小心肝火旺盛。”  难得一静狠狠瞪了他一眼。藤善这人就这个特点,有什么说什么谁都不在乎。说道:“我们不是不上,这不是先想办法吗,被这蛇咬一口谁也不想断手断脚的。”  “等你们想出办法,吉时早过了。”难得一静吼。  藤善笑:“老板,你也太拿鸡毛当令箭了。吉不吉时还不咱哥们说的算,回京之后你说它吉时挖的它就是吉时,洪先生远在千里之外,怕他个鸟毛啊。”  “你闭嘴,再多说一句你给我滚!”难得一静发怒。  藤善火了:“你再说一遍!上一个对我藤善说滚的人,现在还关在中阴界里受苦呢。”  我赶紧过去打圆场:“算了算了。少说两句,大家都是来做事的,都是跑腿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现在赶紧想办法,把这条蛇弄死才是,要不然谁敢下啊,大家都不是铁打的。”  难得一静看我:“对了,我怎么把你忘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懊恼,何苦出这个头,得,把自己弄里了。他不会是让我当炮灰吧。  难得一静说:“你的宠物这只黄鼠狼可是宝贝,让它进去抓蛇,快!”  我嘴里发苦:“一静兄,崽崽可是我的宝贝,蛇那么毒,崽崽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  难得一静着急:“个个推三阻四,你赶紧点行不行,我让你来干什么的?你什么力都不出,就白吃饱啊?你当洪先生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你能不能干。一句话!”  我一肚子都是火,难得一静怎么现在像疯狗似的,开始看他还挺不错,说活办事都靠谱,怎么一到山上。坟头挖开,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是白吃饭的吗?刚才你们被海斗折腾成个孙子样,谁救你们的?没有我,你们全军覆没。  我正想反驳他两句,肩膀上的崽崽突然站起来,唧唧叫着,两只前爪不停挥舞,看着坑里的土跃跃欲试。  难得一静指着我鼻子说:“齐震三,看你个怂样,你还不如个黄鼠狼。”  我一肚子气,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谁让他掏钱呢,而且背景深厚,等钱到手咱俩在秋后算账。  我把崽崽捧到手心里对它说:“怎么做你自己量力而行。”  崽崽冲着我唧唧了两声,我把崽崽放进坑道。它以极快的速度窜到蛇所在位置,用两只小前爪开始刨土,土花飞溅,爪子快到出了残影。  所有人围在坑前屏住呼吸看着,包括那些农村的小伙子,他们瞪大了眼睛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西洋景。  时间不长,崽崽越刨越深,居然整个身体都拱进了土里,渐渐隆起小土包。  我们不敢眨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土包渐小,说明崽崽已经很深了。  就在这时,土层表面突然开始翻滚,尘土飞扬,所有人情不自禁倒退一步。提心吊胆看着。虽然什么都看不着,但能感觉出此时里面翻江倒海,肯定是干起来了。  等了好半天,飞扬的尘土安静下来,土层恢复原状。又等了会儿。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不知怎么样。  难得一静抄起铁锨,伸进土里想拨拉,我一把抓住铁锨把手:“你干什么?”  “看看。”他说。  “还是让崽崽自己折腾吧,你这么乱弄会坏事的。”我说。  难得一静沉不住气,说道:“你们看看几点了,吉时不出尸骨,什么都晚了。”  “晚了就晚了呗。”藤善说风凉话。  难得一静指指他,那意思是等着瞧。  就在这时,土面突然拱起来。一个小土包出现,紧接着钻出一个黄黄的小脑袋,正是崽崽。  我长舒口气,后背都紧张的湿透了。  它甩了甩土,然后往外爬。爬的非常吃力,我们惊奇地看到它的两只爪子拖着一样黑色的东西。  等看清了,黎礼惊叫:“那条蛇死了。”  崽崽撅着屁股后退,两只小爪子抓住黑蛇,一边走一边拽,时间不长拖出了整条黑蛇。  这条蛇并不长,大概有手掌长短,死得僵硬,看上去像是一条很奇怪的黑色蚯蚓。  崽崽把它全都拖了出来,那条蛇一出土,所有人都看傻了。在蛇的尾巴处拴着一样东西,随着蛇身的出来,也一同出头。  崽崽把那条蛇拽出来之后,居然趴在蛇身上开始啃噬,嘴动的特别快,不多时就把蛇头咬烂。  陈玉珍撑住坑边跳进去,用刀小心翼翼把蛇尾割开,然后提起那奇怪的东西,放到坑边。  众人凑过去看,这是一根白色的角,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因为时间太久,很多字都缺失不见,模模糊糊一团。  字特别小,蝇头小楷,就算工工整整都辨识不清,更别说像现在这个样子。  陈玉珍把表摘下来,不知摁动了哪里,表蒙子居然弹起来。他拿起角,表蒙子放在上面像放大镜一样,把下面的字给放大了。  陈玉珍看得非常仔细,黎礼在旁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陈玉珍抬起头:“这是羊角。”  难得一静问:“谁放的?”  陈玉珍笑:“我怎么知道。我也觉得奇怪,洪先生当初交待挖墓的时候,没说里面有羊角。有蛇不奇怪,这里本来就是风水怪穴,滋养出奇怪的动物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这个东西上。”  “你有什么想法?”难得一静问。  “现在来看。这东西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落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陈玉珍一边用表蒙子辨识上面的文字,一边说。  我们看他。  “第一种可能是,有人曾经偷偷来过这里,把这东西埋了进去。”陈玉珍说。  “第二种可能呢?”黎礼问。  “是洪先生自己埋的。”陈玉珍说完后。所有人都愣了。  难得一静说:“洪先生没跟我说过。”  陈玉珍非常认真地看着羊角上面的字。看了半晌,他打开随身的褡裢,把羊角放进去。  “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难得一静着急问。  “不知道。”陈玉珍摇头:“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可能是某种很冷僻的文字,这东西太邪,放在墓里做什么用也不好说。我猜测是后来有人把它偷偷放在洪母的墓穴里。”  “那下一步怎么办?”难得一静问。  那些农村小伙子摆手:“老板你给多少钱我们也不下去了。”  陈玉珍看看我们:“藤善,你下去吧。”  藤善笑笑:“得嘞,我就知道炮灰这样的事能轮到我。下就下。”  他一纵身跳进坑道,拿着铁锨把四周的土清理一下,土下面露出一张青石板。  青石板是顺着坑道放进去的。细长一条,藤善把周围的土清理干净。然后把铁锨插进青石板缝隙里,脚踩上去用力,双手往下扳。  别看他瘦,可全是腱子肉,埋在土里那么重的石板竟然嘎吱嘎吱起来。  伊万在上面也跳了进来,双手抱住石板,两人一起用力,只能一声巨响,石板整个被扳动。  青石板非常厚,颜色分成明显的两层,上面还是原色,下面竟然是潮乎乎的黑色,中间有一条很明显的粗线界线。  石板一动,下面陡然升出一股气,说潮不潮说热不热,所有人都听到“嗤嗤”作响的声音,就像是高压锅开了一般。 第四百一十八章 鬼头蛙   坑里的气体喷出的莫名其妙,一股股黑气如同下水道沼气泄露一般从坑道里喷出来。   众人赶紧散开,这股气出来之后并不随风扩散,而是径直向上飘动,像是坑道上方四面有看不见的透明墙。黑气越升越高,直至融化在空气里再也不见。   “这是什么?”难得一静惊惧地问。   “地气。”陈玉珍不无遗憾地说:“咱们一挖,这里的龙穴地气泄露,也就完了。这处风水算是彻底报废。不信你们明年再来,山上肯定开始长草了,特殊的地势格局再也不在。”   “废了就废了,这也是天意。”难得一静说:“当年不知五推算地气,这里也就能保存四十七年,如今时辰已到。”   我感觉这里的逻辑有点吊诡,不知五说地穴只能保存四十七年,地气将泄。应尽早迁移出尸骨。然后我们来了,一挖这个土坑,导致地气泄露,地穴报废。   如果我们不来呢,地气会不会泄露?我看着漫山遍野的荒坡。忽然心有所感,觉得所做的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甚至在很早之前就定好的。   众人也是各有心思,大家静静等着坑里的黑气消散。   难得一静焦急万分,时不时看表,来回溜达。   藤善碰碰我低声说:“震三,难得一静怎么这么着急?”   “他怕错过吉时。”我说。   “那不对啊。”藤善说:“他就是个打工跑腿的,吉不吉时对他有什么影响?”   “他对洪先生忠心耿耿呗,加上这人敬业,事情没办妥当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调侃说。   “你可拉倒吧。”藤善摇头:“反正我觉得这里说不通,不对劲。”   “别操那个心了,赶紧把洪母的尸骨挖出来带走得了。这个活我干得够够的,尽量快点回去。”我说。   藤善叹口气,看看难得一静的背影:“恐怕不能善终。”   难得一静蹲在坑边兴奋招呼我们过去:“气散尽了,你们过来看。”   众人走过去,黑气果然散尽。陈玉珍让藤善和伊万再进坑道,把青石板拿掉,看看下面是什么。   他们两个跳进坑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青石板抬起,扔到坑外。   青石板一拿开,在场所有人都看愣了,露出一个黑森森的深洞,这洞面积并不大,最多也就能让一个成年人下去的。   伊万拿出狼眼手电,往里照照,洞里又深又黑什么都看不着。   “这是怎么回事?”藤善挠头:“这是当年洪先生挖的?”   难得一静苦笑:“怎么可能,那时候洪先生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们别告我,这洞是天然就有的。”藤善咽着口水说。   陈玉珍道:“很可能真让你说对了。龙穴的穴位奇诡,这个洞是在龙脉上点了一颗眉心瘤。瘤生龙的眉心,一旦点破,龙脉的地气尽消。”   “当年洪先生来到此地的时候,这个洞就存在?”藤善疑惑地问。   陈玉珍摇摇头:“应该没有。当时他把尸体埋在这个坑道里,眼前的地洞是在四十七年的时间里逐渐产生的,龙脉地气随着这个破洞往外消散。这才是不知五让洪先生迁坟的主要原因。咱们刚才这么一挖,只不过加快了其中的过程而已。”   藤善说:“那可不可以理解为,洪母的尸骨就在这个地洞下面?”   陈玉珍点点头:“一点不错。不过这个洞要挖开,光凭咱们这些人手是不够的,除非能调来挖掘机。”   “说点实际的。”难得一静不耐烦。   陈玉珍道:“除非咱们派出一个勇士。从这个洞进去,到最下面把尸骨背出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坑道里的藤善身上,仿佛他天生就是来干脏活的,有卖命的活儿全该他干。   藤善笑了,从兜里摸出烟,蹲在坑道里吧嗒吧嗒抽,不说话。   “你们安静。”伊万蹲在深洞前用手电观察,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让我们不要说话。   一旦静下来,能听到山上呼呼的风声,我全身燥得厉害,说不出难受,眼皮子直跳。   等了会儿,黎礼最先说话:“是青蛙声,呱呱的。”   我什么声音也没听到。用出耳神通。耳神通来到地洞前,如旋风一般进去。   洞里深邃黑暗,四周潮湿,耳神通一直往下,下着下着,耳朵突然尖锐的瘙痒起来。   这种痒不正常,像是有人用细细的尖针插进你的耳朵,轻轻触碰耳膜,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会刺穿。这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巨大危险,让人全身发麻。   我赶紧驱使耳神通回来,这时洞里果然传来“呱呱”两声,真是青蛙。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蹦一跳要浮出来。   我打了个哆嗦,耳神通飞出深洞回到身上,我对伊万喊:“赶紧离开。危险!”   伊万正愣着,洞里清脆的叫了两声“呱呱”,随即飞出一只动物。   伊万那么大的汉子,避之不及,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一只大概手掌大小的青蛙。遍体碧绿晶莹,不像是动物,更像是用翡翠雕出来的物件。最为怪异的是这个青蛙竟然背生双翅,呈半透明状,正在不停地扇动。使它悬在半空。   “这是什么东西?”众人在惊叫。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但我能感觉出这只青蛙散发出很强烈的危险。看它身上那个绿,非常不正常,应该有剧毒。   黄鼠狼崽崽正在一边啃噬那条黑蛇,忽然抬头看到青蛙,竟然把黑蛇扔下,呲溜一声窜过来,顺着我的裤腿爬到肩头,捂着小脑袋瑟瑟发抖,一看不敢看。   崽崽的反应所有人看在眼里。大家同时咽了下口水,崽崽连昨晚的蜥蜴,刚才的黑蛇都能对付,此时看到这种会飞的青蛙居然怂了,可见这青蛙邪到什么地步。   “那是什么东西?”难得一静问。   陈玉珍屏住呼吸。直直地看着青蛙说:“应该是传说中的鬼头蛙,我从来没见过,很早前曾在一本很古老的旧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风水秘穴中会自然产生一些奇怪的生物,这鬼头蛙就是其中之一,它的颜色越是翠绿说明其毒性越强。”   伊万别看人高马大的。可一看到这只青蛙,吓得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劲往后缩。   藤善也愣了,他本来蹲着抽烟,赶紧站起来。要顺着后面的坑边爬上去。   伊万坐在地上,几乎快哭了:“救救我。”   藤善这人确实太善,被伊万一央求,他停下脚步,猫腰小心翼翼走到伊万的身后,生怕引起那只鬼头蛙的注意。   他拍拍伊万的肩膀,伊万把手递给他,藤善一边后退一边拉着伊万。   伊万连滚带爬跟着他走,鬼头蛙飞在空中左右转圈,伊万这么一动它马上调转方向,盯住了两个人。   鬼头蛙背后的翅膀扇动越来越厉害,我们都看出来,它这是想发动进攻,做好了攻击的姿态。   鬼头蛙对准了伊万,“嗡”一声飞过去。伊万吓得坐在地上,四肢僵硬,任凭藤善怎么拽他,他都难动一分。   鬼头蛙很快到了,如绿色的箭矢一般飞向伊万,翅膀嗡嗡作响。嘴里吐着一股股黄烟,伊万无法躲避,眼睁睁看着它过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黑影破空过来,空气中发出“嗡”一声脆响。   正在空中飞舞的鬼头蛙遭到了重重撞击,陡然飞出去,落在坑外的地上。   我们循着黑影飞来的方向看,黎礼正做出一个甩的动作。她表情严峻,没有说话,缓缓走到坑的那边。看看地上的鬼头蛙。   刚才那道黑影是她甩出去的匕首,这姑娘心理素质真是太好了,生死瞬间,一击必杀。   鬼头蛙飞在空中,又是攻击状态,速度极快,可还是难逃一劫。   鬼头蛙被钉在地上,还没死正在挣扎,匕首正扎在它的脖子处,溅得满地是血。   “伊万。你这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怂。”藤善真是口无遮拦,把伊万拉起来。   伊万叹口气说:“四年前我在东南亚执行任务,和几个战友在丛林里,我们就遇到过这种东西,青蛙和毒蛇,他们几个中了剧毒,死在林子里,只有我自己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我们明白了,这是有心理阴影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们把目光落在地洞上。   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洞里还会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第四百一十九章 第一顺位继承人   陈玉珍走到洞前,掏出一张类似符咒的黄纸点燃,冒出很大很浓的黑烟。他扔进洞里,黑烟打着滚沉了进去。   他告诉我们,这是专门驱虫用的,洞里如果再有什么奇怪的动物都会被浓烟驱散出来。   等了一会儿,洞里寂静无声,应该是没有东西了。   “谁先下?”难得一静看我们,众人沉默,他也不等我们自告奋勇了,说道:“既然没人说话,我就点将了,点着谁谁下。”   那些农村的小伙子赶紧摆手,脸色煞白,一起说道“老板。你给多少钱我们也不进。”   “你们想进我也不让啊,”难得一静笑:“这需要专业人士来干。”   他扫了我们一圈:“陈大师,要不麻烦麻烦你先下去?”   陈玉珍愣了,表情错愕:“这个……”   “怎么?”难得一静说:“害怕了?”   我们都有些不理解,要说这里论炮灰怎么也轮不到陈玉珍。有藤善有我,实在不行还有伊万。陈玉珍在我们这里算是技术型人才,只有他懂风水秘术,他如果冲在第一线死了,以后再遇到难题就没人能解了。   难得一静这个点将透着不合常理,他不是糊涂人,非常精明,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不是害怕。”陈玉珍苦着脸说。   “陈大师,”难得一静掏出手机翻了翻,对着屏幕念:“陈玉珍,最早你不是大陆这边的人,在港澳台混迹多年,可以说早年劣迹斑斑,具体做过什么事我也不想说了。近些年你来大陆洗白上岸,颇得一些权高位重富豪商贾的赏识,算是高级门客……”   “老板,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陈玉珍道:“我干活拿钱,没有真本事也闯不了码头,能做到现在这一步是我自己的努力。以前的事,谁还没年轻过。”   “说这些没别的意思,”难得一静冲他笑:“陈大师久历红尘,眼睫毛都是空的,想必机灵非常,应对突发事件也比我们有经验的多。现在龙穴奇特,其他人都没见过,至少你还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你是最合适的。”   “我这一把老骨头……”陈玉珍喃喃说。   “陈大师,你在香港留下的那个子嗣……”难得一静说了一半话,我们听得莫名其妙,谁知这句话像是戳中陈玉珍的死穴,他叹口气:“行了行了,别说了,说多了没意思。不就是让我下吗,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吧。”难得一静看他。   两人对话特别奇怪,似乎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陈玉珍忽然把目光看向我:“我下去之后。你要齐震三带着他的那个宠物也一起下来。”   我赶紧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要的不是你,是你的宠物,可你的宠物不会听我的。”陈玉珍道。   难得一静看我,点点头:“好,齐震三。你在陈大师下去之后你再下。”   我还要说什么,陈玉珍皱眉:“齐震三,你还是爷们吗,我就拜托你这么一件事,你就推三阻四个没完。”   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既然已经点将了,我就必须要下。   陈玉珍来到深洞前,吸口气,双手扶住深洞边缘,一纵身跳了进去。   这老小子少说也快六十了,身体比小伙子还要矫健,身影一晃,很快没了踪影。   我跳到坑道里,来到深洞前。肩头的崽崽唧唧拼命叫着,显得非常焦急。   我退后几步,它叫的就轻,我只要靠近,它叫的就响,赶上报警器了。   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蹲在洞口打手电往里看,只觉得潮气森森,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着。   等了能有十几分钟,我朝里面喊了声:“陈大师,陈大师……”没有回音,一片死寂。   难得一静道:“齐震三,该你了,下去吧。”   我硬着头皮来到洞口。磨磨蹭蹭往里进,双手撑在洞壁,心想陈玉珍好歹也是个高手,他在我前面有什么危险至少还能挡挡枪。算了别多想了,生死由命吧。   我磨磨唧唧顺着洞壁往下爬。崽崽显得精神很萎靡,顺着我的胳膊爬进兜里,再也不出来。   我越爬越下,头顶的出口渐渐成了脸盆大小。手电筒挂在腰上,光线射下去什么也没看到。   我继续往下爬。满头都是汗,爬着爬着好像到了底,脚踩到实地。   我抄起腰里的手电筒正要照,黑暗中突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捂住我的嘴。   来得太突然,我吓得魂飞魄散刚想挣扎,身后传来陈玉珍低低的声音:“别说话。”   他在我的耳边耳语。   他想干什么?   他缓缓松开手,我转过身看他,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我把手电拿给他。   我疑惑把手电交给他。我们的装备都是难得一静提供的,是从京城拿来的,绝对一流。陈玉珍把手电后盖扭开,里面是弹簧。他把弹簧掰掉,最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他把那东西亮出来给我看。然后把盖子重新扭上。   他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含在嘴里,用手电光照亮,然后对洞壁刨了几下,刨出个深坑,把我带来的手电深深插进去。然后埋上土盖个严实。   他拿掉嘴里的小手电,长舒口气。我低声问怎么了。   “你没看明白?”陈玉珍看我。   “我明白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是窃听器。”陈玉珍说:“难得一静在我们每个人的装备里都装了窃听装置,他在窃听我们。窃听器不能轻易取出,否则打草惊蛇,只能暂时把它埋进土里。现在我们在地下,信号不好,他收不到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点恼火。   陈玉珍看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下来吗?”   “为啥?”我疑惑。   “这些人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咱们两个毕竟以前打过交道,剩下的人我一个都不信。”他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样。”   “开始难得一静找到我,其实我是不想来的。有朋友提醒过我,说洪先生的活儿不好接,水太深。我确实也拒绝了,可难得一静对我说,他找到我早年在香港遗失的一个子嗣。”陈玉珍说:“并给我看了照片。这孩子是我年轻时候犯过的错误,我现在老了,没精力生二胎,还想传承衣钵,难得一静这一招算是牢牢吃准我了。”   “然后呢?”我问。   “我接到任务的开始,没有什么疑问,只想着应该没难度,可到了山村后,连续遇到日本阴阳师的袭击,我觉得这里有问题了。你还记不记得把昏迷的难得一静抬进屋里的时候,从他兜里掉出一本护照。”陈玉珍说。   “是。记得,怎么了?”   “我看到了难得一静的名字。”他说。   不知为何,我心跳开始莫名加快:“怎么,他的名字有什么特别?”   “他本名叫洪东东。”陈玉珍说。   我开始没觉得这个名怎么样,陈玉珍直直地看着我,那意思就是让我自己悟。   我陡然明白过来,洪姓本来就少见,整件事的起源在于洪先生,现在又出个洪东东,难道难得一静和洪先生有关系。是他的亲戚?   我把疑问说出来,陈玉珍说:“洪先生有个败家儿子,现在送出国了,本名叫洪西,东西南北的西。洪东东是东西南北的东。”   我张着嘴大吃一惊:“你……你的意思是,按字面理解,洪东东应该是洪西的哥哥,也就是洪先生的……”   “儿子。”陈玉珍说:“难怪在挖坟的时候,他显得如此急躁,总是怕错过吉时。”   “我还是不明白。据我所知。洪先生就洪西一个孩子。”我说。   “这么跟你说吧,”陈玉珍说:“连我的信息网都不知道洪先生有两个儿子。当然,难得一静到底是不是洪先生的儿子目前来看只能说存疑,有很大的可能性。话说回来,如果难得一静真是洪先生的儿子,很多事都能解释清楚了。”   我听他说。   “齐震三,我问问你,洪先生想迁移他妈妈的尸骨为了什么?你千万别说他孝顺之类的话。”陈玉珍说。   我想了想道:“他还是为了家族的事业,为了自己的成就。这里龙穴已破,他想把先人骨殖换个更好的地方。”   “那你想想,难得一静这么着急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陈玉珍说:“洪先生的事业做大,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谁?”   我看着他,尝试着说:“洪东东?”   陈玉珍摇了摇头:“不,他不是第一顺位。你不懂豪门里面的事,洪东东身份太过诡秘,从来没公开曝过光,谁知道他是谁。家族内部也未必承认。对外来说,所有人都承认洪西的存在。可问题来了,既然洪东东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那为什么他会这么忙活?”   “不是第一顺位,第二顺位也不错。”我说。   “那是你,你也就这么大出息了。”陈玉珍看我:“凭我和洪东东接触这么长时间来看,这个人非常有野心。” 第四百二十章 尸变?   “你记不记得刚到此地,我说这座山是龙穴时,难得一静的那个眼神。”陈玉珍说。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难得一静听说是龙穴格外的激动,也就是从那个节点开始,后面他一系列的表现都极为激进和冲动。   “龙穴出真龙天子,如果洪先生是真龙天子,那洪东东作为长子,就有可能继承大宝,成为储君。”陈玉珍说。   我苦笑了两声摇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东西。”   “甭管什么年代,”陈玉珍说:“咱们毕竟二千多年的封建王朝走过来的,天地君亲师的思想一直传承。你听洪东东说的话。他说男人就该争天下。嗨,此人戾气太重,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就算我们知道这些,对于现在又有什么用呢?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说。   陈玉珍沉吟:“洪家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面他娘的不对劲,挖这座坟又出现了种种意想不到的情景,估计还藏着别的事,你我加着一万个小心吧。我有种预感,要走出这座山恐怕要死人。”   “陈大师,你别吓我。”这里是黑森森的地下,我有点害怕。   “洪东东把放我下来,是个失误。”陈玉珍呵呵笑:“咱们两个配合,先找到洪母的尸骨,然后我动点小手脚,断了其中的生脉,以后甭管再埋在什么地方。都对洪先生无益了。”   “这招好,釜底抽薪,对付野心家就得这样。”我说:“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先找找洪母的尸骨在哪。”   “先别急。”陈玉珍说。   他让我拿着手电,然后打开背着的褡裢,从里面取出那根刻满了红字的羊角。   “在上面我说不认识这东西。其实此物一出土,我一眼就认出是什么。”陈玉珍说。   “这是什么?”我捏着一把汗问。   “此物名为金乌风水角,传说中是鸟的一种角,其实就是羊角。为什么叫风水角,因为此物是由大风水师留下来的,留此物的意思是标记,意思是此处风水穴太危险,不可轻易落葬。”陈玉珍说。   “谁啊?”我问。   “唐朝时有个袁天罡你知道吗?”他看我。   我用手电照着这根角,黑暗里上面的字愈发暗红,看起来真像角一样。   “知道。”我说:“是不是写《推背图》的那个?”   陈玉珍把表蒙子打开,一边看着上面的字一边点头:“就是他。”   “陈大师。你可别告诉我这根羊角是唐朝留下来的。”我吃惊不小。   陈玉珍摇头:“风水角最早的出处是袁天罡留下的,他是风水一派的泰斗,定下规矩:天下奇穴不知凡几,选作阴宅引尸下葬。不要只看地势风水,还要看下葬人家族的德行,与此地穴配不配。他立下这个规矩,若发现奇穴,此穴又凶险极端不适合埋尸,风水师便有责任在此地埋入这么一根风水角以作警示,提醒后人。”   我点点头,明白了其中的渊源。   陈玉珍道:“刚才我在上面仔细观察这根羊角,发现这么一行字,你来看。”   他把表蒙子给我,我蹲在他的旁边,打着手电仔细去看。羊角的根部有一排小字。勉强可认,笔画结构似是而非,应该不是汉字。   我告诉陈玉珍看不懂。   陈玉珍道:“我们风水术自唐朝之后分为形势派和理气派,我是形势派的传人。在我们派别中,流传中一种秘密文字,专门用来记载风水的专有名词。这根羊角上的文字就是这个,所以我能看懂。”   “上面写的什么?”我问。   “这行字是风水师的留名,”陈玉珍说:“你知道留下这个风水角的风水师是谁吗?”   “谁?”我问。不知为何。突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知五。”他说。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艰难咽着口水:“这根羊角是不知五留下来的?这么说他当年来过这里?”   “对。”陈玉珍说:“他不但来过,而且还在此山中做出标记,严谨后人在此地落葬。”   “不对啊。”我擦擦头上的冷汗:“洪东东告诉我说,当年洪先生选择此地落葬其母,就是不知五指点的迷津。”   “所以说,”陈玉珍道:“这里有事,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几十年前的秘辛之事,很可能会牵扯出一桩迷案。”   “上面还写了什么?”我问。   陈玉珍看了看说:“我只能认出上面很少的内容,很多字都损毁看不清了。不知五警告后人,说此穴为嫦娥奔月,埋入此穴中后人会奔月而升,但是上升的速度无法掌控,如果太快,会撞到月亮,迷失方向,便会走火入魔,处处激进,样样求快。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此后人身居显赫之位。又这么激进,很可能会造成天下震动,遗祸江山。”   我听得心潮澎湃,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什么滋味。   陈玉珍把羊角翻到背面,继续看着上面的字说:“不知五还写到,这里是风水奇穴,深处很可能藏着一只……”他刚说到这里,忽然从上面落下尘土。   他和我对视一眼,赶紧把羊角收起来。这处地洞我们还没有出去探索,上面是直上直下的通道,此时尘土杂块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我抬起头打着手电去看。上面很高的地方隐隐有团黑影正在下来,不知道是谁。   陈玉珍非常机灵,他赶紧朝着洞壁刨了两下,把带有窃听器的手电挖出来交给我。做了个手势,让我保持镇定,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我们退到一边等着,上面那人下得速度极快。很快到了我们的头上,一纵身跳下来。   借着手电的光亮,我看到是伊万。伊万身形高大,像一只大狗熊,把这里阻得满满当当。   “你怎么下来了?”我问。   伊万指指头上,我用手电去照,上面隐隐又下来一人。伊万摸出烟,递给我和陈玉珍。陈玉珍笑呵呵抽出一根,我默不作声也拿出一根。   我们三个人在下面抽烟,尘土时不时掉落,一起静静等着上面那人下来。   大概十来分钟,那人也下来了,跳到我们身边。   下来的是难得一静,也就是洪东东。现在还不能叫破他的身份,我和陈玉珍要装糊涂。   陈玉珍道:“老板,你怎么亲自下来,有我们就行了。”   洪东东看我们,眼神很有深意,他莞尔一笑:“不放心你们。再一个,我要亲自盯着洪先生母亲的尸骨出来。不能耽误吉时。对了,你们下来也有段时间,都干什么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我,那意思是让我来回答。陈玉珍说:“齐震三,你告诉老板,我们刚才都做什么了。”   我心脏砰砰乱跳,说道:“我们把周围转了一圈,实在太黑,没敢走远。”   “你的手电还好用吧?”洪东东看看我手里的手电。这把手电里藏着他按好的窃听器。   我点点头:“挺好的,电相当充足。”   洪东东“嗯”了一声:“走走吧,看看你们刚才探索的结果。”   陈玉珍拿着手电在前,我跟在后面,伊万和洪东东在最后。   我们向着一个方向摸过去,这里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隐隐能听到呜呜的风声,也不知从哪吹来的,可见应该四面通达,好像是天然的洞体。   很奇怪,这里有件事我想不通。当初洪先生埋葬尸体的时候,尸体随着地洞的产生不断下降,它只能直上直下的,也就是说只能出现在我们刚才下坑道的地方。可是那里并没有发现尸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尸体会走路?又或是……   我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可能,会不会这里压根就没有尸体?一切都是洪东东编造出来的故事。   以前的事都是洪东东告诉我们的,这里就有个罗生门的问题,他说的有几分是假话?陈玉珍觉得洪东东还隐瞒了一些事,而我的看法是,会不会整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个故事。   洪东东召集这么多人手,跋山涉水搞这么多名堂做什么呢。   我这个想法其实也解释不通,日本阴阳师曾经两次阻挠我们上山挖尸,说明埋尸这件事本身还是存在的。   我忽然想起洪东东烧掉的那本黑书,上面有一篇关于预言的图画。一群小鬼腾云驾雾进深山,山里藏着一只若隐若现的怪物。   难道说,洪母的尸体已经变异,变成了一个怪物? 第四百二十一章 必须死   我们拿着手电在黑森森的地洞里摸黑前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照照地上。”洪东东说:“看看尸骨是不是在地上。”   陈玉珍打着手电四下里乱照,一束束光亮在黑暗中掠过,这里的空气很潮,地上遍布石子。我们走了一圈,能感觉到空间很大,只是太黑,推算不出面积的大小。   洪先生母亲的尸体本来是埋在上面的,可因为是风水奇穴,龙脉泄气,形成地洞,尸体随着洞不断下沉,便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自然形成的洞窟,面积大。而且极是空旷。尸体到了这里,莫名其妙就没有了。   “看看现在几点。”洪东东说。   伊万和陈玉珍同时抬手看表,他们两个报出同一个时间,下午13点10分。   “还有一个小时。必须要把尸骨请出去。”洪东东说。   “只要不出意外就好。”陈玉珍说。   “陈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洪东东问。   陈玉珍笑笑没说话。   “那是什么?”我的手电掠过很远的地方,黑暗中一闪即逝出现一样东西。黑色挺长。我心里一惊,不会是蛇吧。   众人结成队形小心翼翼过去。所谓的队形就是陈玉珍在前面,我和伊万分列左右,洪东东站在中间,不管出什么事都要先保护他。   走到那里,几束光亮照过去,这才看清楚,地上横陈着一根长长的树干。树皮黑乎乎的,不算太粗,蜿蜿蜒蜒两头都隐在黑暗里,乍看上去确实像蛇。   “顺着这根树走。”洪东东发了命令。   我们沿着一头向里走,不知有多远。这里的黑暗像是墨汁一样,除了地上这截树干没有任何的参照物,除了黑还是黑。这种环境给人的精神压力特别大,幸亏我们这些人都算身经百战。换成其他普通人早就崩溃了。   洪东东用手电以圈状挥动起来,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   陈玉珍从褡裢里拿出罗盘,一手端着一手照着,他面有难色:“老板,不能往前了,罗盘磁针动的很厉害,这里有怪异的磁场。”   “怕什么。”洪东东不满。   陈玉珍道:“罗盘现在这种情况名曰八煞黄泉,是有讲的。”   “什么讲?”洪东东在黑暗中问。   “罗盘出此形是噩兆,说明咱们这次地洞之行肯定要死人。”陈玉珍说。   “死人嘛,正常,此为龙穴,如果这么轻易就取出尸骸,我反而怀疑这里的风水了。”洪东东说。   我和陈玉珍互相看了看,洪东东果然是个人物,谈论生死就像说家常便饭。   看他的表现,好像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死人的准备,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洪东东催促陈玉珍继续走,陈玉珍端着罗盘步履维艰,走一步都困难,能把这个老狐狸吓成这样。可见这里的凶险程度了。   走了片刻,陈玉珍忽然一抬手电,一束光照在不远的前面,陡然出现一样东西,我们全都惊惧向后退了几步。   不远处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下面根子是长须。互相纠缠,往上看有多高就不知道了,黑暗中根本看不见顶。   如果仅仅是一棵大树,倒也不至于让我们惊讶,关键是刚才手电光亮照到了树上一样东西。   树上很多长须树干像绳子一样缠绕住一个人形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外面似乎是暗黄色的衣服,垂着头轻轻摇晃,高高吊着。   “是不是洪母?”洪东东惊叫。   其他人默不作声,此处情景如此诡异,谁也不敢轻易说什么。   “陈大师,快,过去看看。”洪东东催促。   陈玉珍咳嗽两声:“老板,我老了,身体不行了。自打入山到进这个洞里,折腾小半天,气都不够喘的。能不能让我歇会儿。”   “那你上。”洪东东看我:“你上。”   “要不然让伊万跟我一起去吧。”我说。   “伊万留下来保护我,你想都别想。”洪东东说。   这时,藏在兜里一直萎靡的黄鼠狼崽崽突然唧唧叫两声,有它在我心里多少有些底气。心想躲是躲不过去了,过去看看吧。   我打着手电往前走,不多时来到这棵大树前,没敢靠得太近,用手电往上照。   那人影挂在大约将近两米的地方。周围树须缠绕,阻碍了大部分的视线,光亮只能看到穿的衣服,具体相貌看不清。   从衣服风格来看,应该不是现代人,像是几十年前很老的那种工作服,那时的人大都穿这种衣服,连大姑娘小媳妇都不例外。   我暗暗盘算,如果从服饰上推理,这人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人,时间上和洪母吻合,会是她吗?   正看着,忽然身后陈玉珍发出惊吼:“干什么?!”而后提高嗓音:“齐震三,快走!他们要杀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声,来不及细看,慌不择路赶紧爬到树干上,没敢往高里爬,往大树的后面藏。   好家伙,这棵树相当粗壮,起码四五个壮汉才能抱过来,我连滚带爬到了后面,把手电关掉,藏在密密麻麻的树须里,偷偷往外看。   那里是一片黑暗,一丝光亮也没有。所有人都把手电关闭。   不仅没光亮,还没声音,死寂死寂的,连个吭气的都没有。   黑暗中响起洪东东的声音:“陈大师,你不是年老体衰走不动路吗。刚才逃的怎么这么快,像兔子一样”   陈玉珍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没有回音。   洪东东说完这句话,没有了下文。我趴在树干上,紧张全身冒汗,这时远处一个角落突然响起最炫民族风的铃声。   洪东东呵呵笑:“陈大师,手机忘关了。”他短促喊了一声:“伊万,上,杀了他。”   黑暗中陡然光束亮起,我看到伊万猎豹一样冲着刚才铃声响起的位置跑过去。   洪东东手里晃着手机。一脸诡诈地笑。他把手电灭掉,也消失在黑暗中。   我提心吊胆看着,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应该是伊万在抓捕。陈玉珍在逃跑。一前一后这个折腾,陈玉珍体力真是杠杠的,五六分钟过去了,伊万愣是没抓到他。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居然冲我藏身的这里来了。   我心里一凛。陈玉珍果然老奸巨猾,他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对付不了禽兽一般的伊万,所以索性把他给引到这里,让我施以援手。   黑暗中一束光射过来,我终于看到了陈玉珍。他确实上了年纪,呼哧带喘大声喊:“齐震三,帮忙!”   他的身后就是伊万,伊万战术动作相当漂亮,稍稍弓着腰,大腿一迈向前窜那么一下,相当于陈玉珍小短腿倒腾四五步的。   我情急之中,捧出崽崽:“快,去救他。”   崽崽没有动,站在我的手心,握着两只前爪,小眼睛炯炯有神。没有看前面,稍稍转头盯着大树后面一个方向看着。   “崽崽,去啊。”我催促。   崽崽唧唧叫了两声,右爪指指树后的黑暗。   我似乎明白它想表达什么,看着那片黑暗,里面应该藏着什么东西。崽崽在提醒我注意。   这时陈玉珍顺着树干往上爬,眼瞅着爬到我这里,突然动不了,脚踝被后面的伊万抓住。   陈玉珍回过头,对着伊万就是一脚:“去尼玛的。”   伊万用手一拨。就把他的脚打到一边,用力抓住脚踝使劲往下拖。   陈玉珍猛地提了口气,脚突然往后一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从伊万的手心里逃出来。   晃动的光影下,我看到伊万手里抓着一只空鞋,陈玉珍真行,关键时候把鞋蹬掉,来了个金蝉脱壳。   我过去拉住陈玉珍,他脸色苍白:“快,快走,洪东东动了杀念,咱们都要死在这里。”   伊万把鞋扔掉,缓缓从腰里掏出枪。   这把枪他从来没亮过,现在居然使了出来。洪东东走了过来,看着站在树干上的我和陈玉珍。   “你们可以啊,知道我的本名了。”他笑。   “你不是难得一静!”陈玉珍忽然说。   “对,我不是难得一静,真正的难得一静现在扣押软禁起来了。我什么时候完成任务回去,他什么时候放出来。如果我死在这里,”他顿了顿:“他也会立即死在京里。”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陈玉珍气喘吁吁。   洪东东笑:“陈大师,我没说杀其他人,我只想杀你,‘我’字后面不要加‘们’,你想祸水东引还差点意思。齐震三啊,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只要杀了陈玉珍,所有的难题和困局就都解开了。”   他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陈大师,如果你不死,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在这里。” 第四百二十二章 死祭   “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得罪你了。”陈玉珍问。   “我和你没有私冤私仇,一切都是公事公办。”洪东东说:“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取走这具骸骨。”他指指高悬在树干上的尸体:“而要取走这具骸骨,必须要一个修行人死祭在这里。”   “老板,这是听谁说的,”陈玉珍苦笑:“哪有这么一讲。”   “说这话的人是不知五。”洪东东笑:“为什么会找你来。我们并不需要风水师,我找几个苦力就能把尸体取出来,之所以让你来,就是要你死在这里。”   陈玉珍扶着树干,不停擦汗:“老板啊,我可不是什么修行人,我就是江湖骗子,啥都不会。你可别惦记我。你不是要修行人吗。”突然他一推我:“齐震三是。他是如假包换的修行人,杀他也一样。”   我气得七窍生烟,陈玉珍是个什么东西,我救了他,他反过来把我推火坑里。这老小子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我一瞪他。他低声说:“蒙这些孙子呢,你别说话,看我的。”   洪东东看看我们,转头对伊万轻飘飘地说:“两个人一块死吧,保险一些。”   伊万拿着枪对准我们,陈玉珍眉头一挑,对我大喊:“跳!”   我和他此时站在树干的上面,朝着大树后黑森森的暗处猛地一跳。刚跳下去,身后枪就响了,我吓得一头汗,他们是真开枪啊。   黑暗中崽崽从我的兜里溜出来,这小家伙两只眼珠在暗处闪闪发光,哧溜一下不知钻哪,没了踪影。我和陈玉珍摔到了底,感觉地上硬硬的。好像不是什么泥地。   正迟疑间,地面似乎在移动,我伸手一摸,感觉有硬硬的片状物颤抖变形。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地面,更像是某种巨大的鳞甲。   我下意识一把抱住,鳞甲带着我快速往前走,走的还不是直线,左摇右摆,像是上了一辆新手开的跑车。我迷迷糊糊中腾云驾雾,被鳞甲带动,整个人竖起来,原来它爬到了洞壁上。   我居高临下往下看,下面一团漆黑,隐隐能看到树前的伊万和洪东东的手电光,伊万正举着枪对着我,连开数枪。子弹打在鳞甲上,哐哐作响,火花四溅。   我头皮发麻,一是自己莫名其妙搭上这个古怪的车。二是伊万真是不讲理,说开枪就开枪,一点毛病不惯。   我听到细细碎碎作响,在洞壁的空中横移,方向是深邃的黑暗里。离大树越来越远。   这可不行,别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去。我看看下面,因为太黑,估算不出距离地面有多高,我一咬牙,去他妹的,猛地松开手。   耳边风声大作,我从空中落了下来,猛地摔在地上,差点没摔吐血了。   我艰难地在黑暗中爬着,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早就不知丢哪了。   我大约知道那棵树的方向,用尽全力向前爬着。这时,黑暗中忽然亮起光,我看到洪东东和伊万站在高处,他们爬上了树干。   我不敢过去。屏住呼吸藏好。   “老板,还有二十分钟。”伊万说。   洪东东忽然问:“上面那两个人你觉得谁好对付一些?”   伊万道:“男的不好对付,女的好一些。”   “让黎礼下来。”洪东东说。   我头皮一紧,这洪东东已经不屑和我们玩捉迷藏了,他的任务是必须要在二十分钟内杀一个修行者,换回洪母的尸骸。   现在我和陈玉珍都藏在黑暗的洞窟里。我们真要藏好了,他们两个人等同于大海捞针。洪东东决断力很强,马上放弃我们,诓黎礼下来送死。   伊万拿出对讲机递给洪东东,洪东东对着对讲机说:“黎礼。收到了吗,马上下来,这里有情况。”   关掉对讲机,他对伊万说:“黎礼下来后一枪毙命,不留活口。”   我凭空打了个激灵,黎礼刚才还救过伊万一命,伊万说杀就杀?   我刚要张嘴喊,突然有人凑过来低声说:“我在这。”   是陈玉珍,我急忙道:“陈大师,赶紧想办法提醒黎礼。”   “别急,我怀疑是诈。”陈玉珍说:“或许对讲机根本没开,洪东东玩了一手调虎离山,他想把我们钓出去。”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真的要死一个修行者吗?”我问。   “刚才我的话没说完,不知五在风水角上写着。这里的风水穴深处藏着怪物。”陈玉珍说。   我想起黑书上的谶言图画。日本人的谶言和不知五当年留下的风水角,上面都记载了这里藏着怪物的事实。   我问他什么怪物。   陈玉珍在黑暗里小声说:“现在还不知道。不知五用的是形势派文字里特有的名词。”   “刚才我好像爬上了一个鳞片。”我咽着口水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陈玉珍有些惊恐:“或许就是那东西。我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必须有尸体悬挂在树上,才能把原来的洪母尸体换出来,否则就要出大事。”   “你的意思是必须要死个人?”我咽了下口水。   “洪东东这次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陈玉珍道:“他要找一个人死祭在这里,换回他奶奶的尸体。”   洪先生的妈妈,可不就是洪东东的奶奶嘛。   “那怎么办?”我问。   “我怎么知道?”陈玉珍说:“最好谁也不死,尸体也别拿出去,保持现在的局面就最好。可是。洪东东一定不愿意。”   “他要保他们的家族,要保他的父亲,要保他自己。”我说。   陈玉珍说:“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这人已经红眼了,杀多少人都不为过。其实细想想这里就有猫腻,挖坟找个风水师也就够了,洪家可好,南北两派都找来修行者。黎礼是南派大家族的人,你和藤善还有我,咱们都属于长江以北。”   我心里发冷,洪家或许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   这时,远处黑暗里传来瑟瑟的泥土掉落声。我猛然醒悟:“不好!黎礼真下来了。”   陈玉珍咽了下口水:“失策了,他们是真敢杀人。”   我和陈玉珍从地上爬起来,摸着黑往前走,走了没多远。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是黎礼的,她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你们……”   最后几个字没吐出来,随即“噗”一声枪响,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坏了!”陈玉珍惊叫:“黎礼不会真让他们给杀了吧。”   我们摸黑又走了段距离,到了那棵大树前,刚要往上爬,那一面传来洪东东的声音:“陈大师,齐震三,你们就别藏猫猫了。黎礼已经死了。用她的尸体就可以换下洪母,办完了事赶紧撤吧,我马上还要回京。”   我和陈玉珍顺着盘根错节的树干爬上去,探头出去看。不远处亮着手电光,我清清楚楚看到黎礼真的死了。女孩躺在伊万的怀里,胸口一大片血污,脸色苍白如纸,紧紧闭着眼,头发都散了下来。   陈玉珍叹口气。低声说:“洪东东太激进了,咱们几个谁都可以死,就黎礼不能死。”   “为什么?”我问。   “黎礼出身南方豪门大族,我和她聊过,她家里非常有背景,传承数百年,能人辈出,曾经出过帝师。黎礼现在是家族里最受器重的年青一代,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哼哼等着看吧。这个乱子大了。”   他说完我正要出去,陈玉珍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   “洪东东刚才不是说,已经有替死鬼了吗?”我说。   “震三老弟,你真是天真的可以,他说什么你就信。”陈玉珍道:“咱们每个人都是洪东东到亲自去请的。黎礼什么背景他必然清楚。我如果是他,很可能会这么办,咱们出去后他再杀了我们,然后把黎礼的死栽赃给八家将和我的头上。”   “不会吧。”我浑身发冷。   “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陈玉珍道:“静观事变,不要动。”   洪东东看看表,表情严峻,应该是快到吉时了,他吩咐伊万抱着黎礼的尸体上了大树。   伊万掏出军刀,把洪母尸骸前的树枝砍断,也怪了,这些树枝一断,里面竟然冒出类似鲜血一般的红色汁液,触目惊心。   洪东东非常严肃,看着伊万一点点把树枝清理干净,洪母从高空落下,被伊万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递给树下的洪东东。   这具尸体刚一脱落,整棵大树都在晃动,发出瑟瑟的怪声,树叶抖动,红色汁液涓涓流出。   我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悉嗦的怪声,巨大的危险像潮水一样涌来。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排排巨大的鳞片在地上划过的影像。 第四百二十三章 重伤   “快!”洪东东催促。   整棵大树都在颤抖,有事要发生,身后悉嗦的声音越来越响。   伊万把黎礼的尸体抱起来,悬挂在树上,周围的树干如同有生命一般,居然动起来,缓慢延伸。我和陈玉珍本来趴着好好的,周围的树须大动,陈玉珍反应很快,拉着我赶紧离开这里。   大树在颤抖,树须随着树干蔓延,一层一层把黎礼的尸体缠绕起来。   伊万松开手,从树上下来。洪东东打着手电,照着黎礼的尸体,我和陈玉珍在侧后方偷窥。眼见着黎礼的尸体被树须越缠越紧,紧紧包裹在里面。   大树渐渐平息了颤动。   那细细碎碎的声音没了,巨大的鳞片也不再动了。看样子传言是真的,要取走一具尸体必须拿另一具尸体来顶上。   洪东东对着黑暗喊:“两位还藏着,有意思吗?还有五分钟。你们慢慢藏吧,我就不和你们二位玩了。伊万咱们走。”   我偷偷探头出去看,伊万带的装备特别齐全,他身后有个锁带,把洪母的尸骸背在身后。两人来到坑道前,洪东东先往上爬,爬了没两步,他又跳下来,对着黑暗说:“两位既然还藏猫猫,那就没办法了,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我忍不住要爬出去,陈玉珍一把拉住我:“你看伊万。”   伊万的枪始终悬在右手边,只要抬手就能拿到。   “如果我们出去,必死!”陈玉珍说。   “那怎么办?”我急躁。   “等。”陈玉珍说。   我和他趴在树后面煎熬,洪东东没理我们。不知和伊万说了什么,两人顺着坑道径直爬了上去。   等了片刻没有声音,我和陈玉珍从树后出来。我的手电丢了,陈玉珍的还在。他掏出来,手电光亮很弱,我们一前一后摸着黑来到坑道前。   抬头往上看,黑森森的看不到顶。   “怎么办?”我问。   陈玉珍沉吟片刻:“等吧,现在上去就是送死。”   我们蹲在坑道底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玉珍看看表:“洪家到底还是赶上了,现在正是吉时。”   “看来洪先生的宏图大业可以完成了。”我讽刺说。   这时,忽然头顶恶风不善,好像掉下来什么东西。我抬头去看,那东西落下速度极快,黑影笼罩,如同一块大石头。   我心里一紧,洪东东不会是想把我们活埋在里面吧。现在就开始往里扔石头了?   我正要躲开,陈玉珍叫了一声:“是个人。”   我一激灵,下意识伸出手去接,那人很快就到了,压在我的手臂上。我情急之中使出天罡踏步。向黑暗的空旷地疯跑了几步,围着一块区域绕圈子,把下坠之势圆滑融入步法里。   做出这样的举动,我是下意识的。跑到最后,控制不住平衡。抱着那个人一起摔了出去。   陈玉珍打着手电过来,用光亮照照我,一脸吃惊:“你刚才用的是天罡踏步?”   我摔得满手生疼,全是血,现在没有包扎的东西,只能简单在衣服上蹭了蹭。   我爬起来:“陈大师,你知道这种步法?”   “当然。我曾经看过一个高人用过,你的步法很精奇,学到哪一层境界了?”   我苦笑:“屁境界,就是皮毛,教我的那个人根本没打算多教。”   陈玉珍若有所思看着我。   我们走到刚才那人面前,陈玉珍用手电去照,一照我就愣了,居然是藤善。他满脸血,脸色惨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我过去把他抱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藤善死了?   我伸出手在他鼻子前摸了摸,还有微弱呼吸,我看向陈玉珍,对他点点头。   陈玉珍摸了摸他的脉搏,掏出一块布把藤善脸上的血擦了擦,我们看到在他头顶有一块巨大的硬性创伤,裂出道大血口子。   从位置来看。偏向后脑,也就是说袭击是从后面过来的,应该是偷袭。   可以推想当时的情景,洪东东和伊万上去之后,先是说了什么吸引住藤善的注意,另一人在后面偷袭,打晕藤善后,把他从上面扔下来。   队伍里四个被雇来的修行者,黎礼死了,藤善受到重伤,我和陈玉珍困在地下。   陈玉珍从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些简单的绷带,小心帮着藤善清理了伤口,然后包扎上。从始至终藤善都没有醒过来,他这是脑震荡,我们都有常识。什么时候能醒来真不好说。   把他留在原地,我和陈玉珍来到坑道前往上看看。   莫名中我眼皮子跳得厉害:“陈大师,洪东东做的太绝了。他这么做为了什么,我们这些人如果出去还不得找他算账啊。”   陈玉珍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说话,他低声说:“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刚才太过紧张,我什么都没听到,此刻静下心仔细去听,好像听到什么,那种声音像是机械表的齿轮。在轻轻扣着。   我用出耳神通,耳神通像雷达一样扫过坑壁的土面,快速向上,等来到坑道一半的高度时,耳神通发现了端倪。   坑壁上挂着一样东西,耳神通仔细一扫,等我看明白是什么,几乎要窒息了,心脏都快停了。   那居然是一枚遥控炸弹。   我察觉不好,赶紧收回耳神通,来不及了,突然之间炸弹爆炸。   黑黑的一块炸弹陡然四分五裂,强烈光芒和爆炸气流如同万千钢针穿刺而来。   耳神通最怕的就是尖锐和爆裂的声音,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些气流钢针全部插进耳神通。我就觉得胸口一闷,耳膜像是被无数针尖插过。   我哼都没哼一声,人飞出去,摔在地上。眼前发花,想坐起来全身无力。脑袋嗡嗡作响,神识完全断绝了和耳神通之间的联系。   耳朵似乎蒙上一层厚厚的纱布,气流过来发出嗡嗡沉闷的声音。以前听说过炮兵打仗,经常听震耳欲聋的大炮声,耳朵一般都有点问题。此时此刻,我就是这个感觉。像是刚从弹坑里爬出来,耳朵短暂失聪,大脑一片空白。   我眯着眼睛勉强看到无数的尘土飞扬,坑道成了一处巨大的沉灰场,什么都看不见。土块纷纷下落。   陈玉珍的手电光芒,此时已经看不到了。最后一缕光线被昏沉的尘沙淹没,四周陷入了绝对的黑暗里。   我嗓子眼一甜,张嘴吐了口血,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一阵清凉,我慢慢睁开眼,看到陈玉珍焦急地蹲在旁边,他把我扶起来,张开口说了几句话。   光看他在动嘴唇,什么也听不到。   我揉揉发晕的脑袋,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了什么,侧着耳朵去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哪怕连杂音都没有,一片死寂,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存在过声音一般。   我闭上眼想用出耳神通,神识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耳神通的影子。   经历过这么多事。此时此刻我是真正的害怕了。上次是看不见,难道这次会听不见?   我说:“陈大师,我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明明开口说话,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陈玉珍看我,他翻出手机,打开记事本软件,用输入法拼写了几个字: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我颤抖着接过手机,打字写:什么也听不见,没有声音。   他写道:刚才突然的爆炸,可能导致你短暂性失聪。没关系,不要惊慌,现在要赶紧逃出去。   我颤着手写:我刚才看到在坑壁上有遥控炸弹。   陈玉珍写:那一定是伊万按照洪东东的指示放的,他打算让我们全死在这里。   我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哭了起来,写着: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陈玉珍写:哭什么,现在最要紧是想办法出去。出去之后,你是求医还是拜佛,耳朵的事慢慢说。   这时他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收了电话,抄起手电走向不远处。   我看着他干着急,什么都听不到。   陈玉珍在地上扶起一个人,正是藤善。他已经醒了,也是迷迷糊糊的。   陈玉珍帮着他恢复神智,两人一起过来。藤善看到我,张口说了句话。   从口型能认出来,他说的是“你怎么了?”   我指指自己的耳朵,回应他说:“听不见了,聋了。”   藤善愕然,看看陈玉珍,陈玉珍点点头,做着口型对他说“聋了”。   我觉得藤善比我幸运多了,他顶多脑震荡,而我这么一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第四百二十四章 解救   藤善听说我聋了,不相信这是真的,愣愣看着我,而后叹气,扶着我从地上起来。   他做了手势,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明白过来,他是让我摸自己的耳朵。   我轻轻摸了摸,觉得湿乎乎的,拿下手一看,满手的血。这些血都是从耳朵里出来。看到一手血,我如坠冰窟。心一直往下沉。开始还以为是耳神通湮灭,神识受损,如果是这样,回去好好静心修炼,慢慢倒也能修过来,因为我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经验。   可如今残酷的现实摆在这里,耳朵不光光是耳神通的问题,最关键的是出现了硬性损伤,就是说器官本身受到了损坏,这样的话就不是修炼能补回来的。   我轻轻摁了摁耳朵下面,耳膜受到挤压,剧烈疼痛。我咽了下口水,真是麻烦,耳膜要是受损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上次失明看不见,多少还有点希望,知道自己只要完成任务就能恢复光明,可现在呢,完全没有希望。就算以后多少恢复一些听力,或许也不会像正常人那样了。   想起洪东东,我恨得牙根痒痒,这人真是人渣,坏到家了。为了这么一具破尸体,要把四条人命扔在坑道里,真是杀人不眨眼啊。   “现在怎么办?”我对着他们两个说。   陈玉珍和藤善怪异地看了我一眼,陈玉珍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给我看:你耳朵听不着,说话不用这么大声,跟着我们走就行。   藤善拿过手机,在下面打了几个字:震三,小心点,十聋九哑。   他是开玩笑的,可我心却抽了一抽,耳朵听不见以后会不会影响说话能力?这可麻烦了,不但成了聋子还成了哑巴,好好的大好青年变成伤残人士,人生就毁了。   洪东东,我糙你姥姥的,等着有朝一日我能出去,非把你小子扒皮抽筋不可。   他们两个来到刚才炸塌的坑道前,陈玉珍打手电往上看,上面黑森森的,什么都看不见。可以确定一点,这条路是指定回不去了。   我着急万分,想问他们,可又听不见,只能等着两人拿主意。   陈玉珍和藤善他们两个袖着手,倒也神色宁静,看不出慌张,好像心里有数。   两个人镇定的表现打消了我的些许疑虑,跟着他们走算了。   陈玉珍和藤善互相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用手电四下乱照,两个人肯定是在想办法。我心烦意乱,索性跟他们走吧。把性命完全托付给他们两个。   陈玉珍好像提议,藤善凝思摇摇头。然后藤善说出个提议,陈玉珍又摇摇头,两人始终打不成共识。   我感到口干舌燥,所有的背包都在地面上,这鬼地方不但没吃的。更没有水。四周死寂,一片黑暗,所有的路都封死,现在面临的是真正的死地。   他们两个讨论来讨论去,也不知什么结果,藤善做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们一起走。陈玉珍掏出罗盘,用手电照着,不断观察罗盘的形势,确定行走方向。   正要往前走,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示意他们先停停,我朝着黑暗打着口哨,黄鼠狼崽崽自从刚才跑丢之后一直没有出现,我不能扔下它不管。   我一边打着口哨一边叫着:“崽崽,崽崽。”   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有多大,就想早一点找到它。   陈玉珍来到旁边。做个手势。看我不明白,他又用手指指前面,随即用手电照过去,黑暗中快速窜来一条黄色影子,像闪电一般来到近前,顺着裤腿爬上来,跑到我的手心。   崽崽站在手心,端起两个前爪看着我,嘴不停地动着,可是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知道它在冲我唧唧叫。   陈玉珍拍拍我,拿着手机给我看。上面写着:你的宠物找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往前走了没多远,我又叫住他们,陈玉珍回头疑惑看我。   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件事,我看着他们两人说:“黎礼还在这,我们不能扔下她。”   陈玉珍有些疑惑,在手机上打字给我看:她已经死了,带着一具尸体我们没法出去。   藤善没有说话。   我说:“黎礼是我们的同伴,既然来是一起来的,走就应该一起走。”   陈玉珍脸更黑了,还是耐着性子在手机上写:事急从权。带着她我们出不去。   他转头去看藤善,应该是在征求藤善的意思。   藤善看看他,又看看我,沉默片刻,对着陈玉珍说了一句话。陈玉珍脸色变成了黑中黑,用手机快速打着字:不行,不能带她。   藤善站在我这一边,正在说服陈玉珍。   陈玉珍激烈地和他争吵,我把崽崽放到肩头,看着他们脸红脖子粗。   最后好像陈玉珍说了什么,居然说服了藤善,藤善冲我摇头,意思是陈玉珍说得对,不能带走黎礼的尸体。   我急了:“为什么?”   陈玉珍耐着性子用手机打字给我看:刚才取走洪母尸体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取走尸体就要拿另一条命来抵,这里就你我三个人,取走黎礼的尸体,谁留在这?   我沉默了一下。道:“两位,不从道义角度考虑,先不说黎礼是不是我们的同伴。如果我们真的能脱离险境离开这里,肯定要去黎礼家里通报她的死因。我们日后要找洪家算账,也要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包括黎家。这是一。再一个,让一个小姑娘死在这里,我心里不舒服,怎么也得把尸体带回她的老家下葬,否则我良心过不去。”   陈玉珍叹口气,在手机上写:行走江湖,你这种价值观会毁了自己。   我看着他,又看看藤善,说:“行走江湖靠的就是道义二字,虽然现在时代不同了,人心不古,可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坚持自己的理念。我若相信道义,”我顿了顿:“道义必与我同在。”   最后一句话说完,藤善看我,竖了大拇指。他没说什么话,大步流星向回走,走向那棵诡异的大树,态度很明显,要带回黎礼的尸体。   陈玉珍跺跺脚,叹口气跟在藤善的后面。   我长舒气,摸了摸肩头崽崽的小脑袋,也跟了上去。   我们三人来到大树前,陈玉珍抄着手电照照大树,树干上缠绕着黎礼的尸体。如果不看女孩前胸衣服上被鲜血染红了一片,还以为她此时此刻只是睡着了。   黎礼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很年轻,估计才二十三四岁,换成其他人可能刚刚毕业才进入社会的年龄。而跟她接触的这些日子,发现她行事老成,做人也很真诚,关键时候曾经两次出手相助,一次是对抗日本阴阳师,把自己的手心全部割破,一次是飞刀救伊万,真是帅极了。没想到现在已经斯人远去,阴阳相隔。   陈玉珍指指我,又指指上面的黎礼尸体,那意思是既然是你提议的,你想当英雄,那你就上去弄吧。   他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递给我。藤善也没主动揽这个活,主动让开,让我上。   人家这么做也对,我在这又是逞英雄又是装好汉,等真办事的时候缩在后面,也不是那么回事。   我拿着刀爬上树干,对肩头的崽崽说:“有危险提醒我啊。”   崽崽几乎趴在我的耳朵上,它的胡须搔我耳垂非常痒痒。我心里一凛,它是不是在唧唧叫提醒我呢,可惜我现在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我拍拍它的小脑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其实我要这么做也有点赌博的意思。反正耳朵也听不见了。人生灰暗,死也无所谓,真要临死前英雄一把,也算对得起这辈子。   我爬到树的高处,用刀砍那些树枝树须,须子应声而断,流了一地的鲜红汁液。这些汁液散发着浓浓的怪异味道,熏得辣眼睛,我强忍不适,把须子都砍断。   终于来到黎礼的面前,一根须子从树后伸过来,正缠在女孩脖子上。把她吊在半空。黎礼就算没被枪打死,也会被这根须子吊死。   我有点动气,冲过去顺着树干往上爬。   这棵大树表面长满了疤结,凹凸不平,像是好好一棵树上长了许多的肉瘤。我爬到高处,对着这根长须狠狠一刀,须子很脆,“啪”一声断了,黎礼的尸体从高空落下。   我正要舒口气,突然间大树摇晃,所有的须子都在颤动,缓缓蔓延,像是活了一般。   我正傻愣着,肩头的崽崽拼命撕扯耳朵,我打了个激灵明白过来,这是有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 第四百二十五章 滚地龙   崽崽从我的肩头爬下来,顺着袖子钻进衣服兜里再也不出来。能让它这么害怕,说明这个危险确实难以想象的可怕。   我一把抱住大树的树干,对着下面喊:“把尸体收好。”   黎礼的尸体顺着树须一直下滑,落到树丛外面。藤善俯身把她抱起来,随手一转背到身后,他冲了我一句话,我听不见,此时此刻世界都是静音的。   我指指自己耳朵,表示听不着。藤善拼命用手点着我的身后,忽然之间我感觉有一股热气涌动,喷到身上。随即是刺鼻的潮湿恶臭。   耳朵根子汗毛都起来了,我艰难转头去看,脖子生涩,嘎吱嘎吱像是机械没有了油。半转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后面是什么。   我看到一只放大了至少几百倍的大蚯蚓,全身黑不溜秋,一节节蛹动,遍布鳞甲,像是石油管道成了精。它的脸正对着我的脸,虽然光线黯淡,却依然看清了大概。   这只大蚯蚓脸上没有任何感知外界的器官,无鼻无眼无耳,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大嘴里喷出股股潮腥之气,顺着口腔边缘全是倒长的尖牙,密密麻麻看得我头皮都发凉。   它就在身后,张开嘴对着我。我吓得手脚发僵,大脑足足短路好几秒钟,想什么不知道,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   手一松,人从树干掉下来,在掉落的瞬间,大蚯蚓的血盆大口就到了,咔呲就是一口,把刚才的树干咬下去一截,树叶乱动,红汁飞溅,整个场景诡异至极,充满了妖艳的美学意象。   我顺着树干往下滑,这只大蚯蚓猛地往前一窜,整棵树都在瑟瑟发抖,树叶子乱飞。   我来个就地十八滚,滚到陈玉珍和藤善的面前,陈玉珍把我扶起来,脸色不善,对我说了几句话。藤善在一旁苦笑,又说了几句话。我懵懵懂懂,也不知他们说啥,现在心还在狂跳,没从刚才的恍惚中缓过来。   陈玉珍掏出手机,啪啪打了几个字给我看:都是你惹的祸!跟你说话费老劲了,你跟着我们跑就行了。   我啼笑皆非,忽然觉得这也不错,你们指责啥我都听不着。就是个听不见,爱谁谁。   大蚯蚓从树后爬过来,整个身体攀爬在洞壁上,像是很长一截油管在半空悬浮,朝着我们过来了。   陈玉珍用手机给我看:这是风水穴里的怪物,叫滚地龙,专门守护风水龙脉,咱们今天凶多吉少。这是给你看的最后一条信息,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他把手机揣起来,示意藤善赶紧走。藤善其实身上也有伤。背着黎礼的尸体没有二话,跟着陈玉珍往前跑。我紧紧跟在后面。   身后恶风不善,吹得汗毛直竖,回头去看,滚地龙的怪物已经游移到正上方,俯身向下。对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口。   恶风从上面吹下来,我也顾不得体面,赶紧趴下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击。   等爬起来的时候,前面一团黑暗,陈玉珍和藤善都消失了,一丝光都看不到。   我吓得两股战战,这可麻烦了。想凭记忆追寻他们消失的方向,可眼前黑森森一片,根本没有参照物,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   这时潮腥气又到了,我下意识抬头上看,什么都看不见,黑得一塌糊涂,伸手不见五指。   就知道有东西在上面,在哪,什么时候往下攻击,一概不知。   我现在又聋又瞎。跟个废人没啥区别了,能做的就是紧紧贴在地面,缩着头往回爬。   我唯一能用到的器官就是鼻子,提着鼻子来闻,闻着闻着好像臭气远去了,我舒了口气。这时,突然前面的黑暗里出现一束光,我看到陈玉珍狼狈地跑了过来,用手电照着我,好像说着什么。   我指指自己耳朵,他气急了,脸都大了好几圈。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打了字给我看:赶紧跟我过去,藤善危险!   我爬起来跟着他跑,陈玉珍比兔子都快,手电的光亮不停在晃动,这时前面出现惊人一幕。   藤善背着黎礼的尸体,他面前不到一米就是那巨大的滚地龙。滚地龙的大嘴喷出股股黑烟潮气,对着藤善。   一人一兽僵持在这,能看出滚地龙正蓄力发动致命一击,这么近的距离,藤善必死。   藤善不敢乱动,生怕惹怒这头巨兽。   陈玉珍用手电照着滚地龙。光亮在滚地龙的皮肤上画圈,应该是在吸引它的注意。   滚地龙别看没有眼睛,不知它是用什么东西来感知外部世界的,能觉察到光源,轻轻侧头,大嘴对准了我们。   陈玉珍缓缓往后走,一边走一边用手电转圈,滚地龙缓缓爬动,从藤善的身边掠过,相距还不到五步。   藤善站在那里背着尸体完全僵住,动都不敢动,能体会到他现在的感觉,估计冷汗在脸上已经凝成汗珠了。   陈玉珍真是胆大包天,像斗牛一样逗着滚地龙朝他过来。我看着他心生感慨,这老狐狸平时是老油条,关键时候真有担当啊,以身犯险把怪物引走,有胆色。   正感叹。陈玉珍退着退着突然停下来,突然把手电筒朝我一抛,我傻愣愣下意识接到手里。   光线正照到滚地龙的脸上,滚地龙已经到了近在咫尺,毫无征兆中突然朝我一扑,我脑子嗡的一吓。眼看着血盆大口逼近,臭气熏天。   在心里我给陈玉珍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这时不是计较的时候,得想办法赶紧脱身。   眼看着滚地龙逼了过来,我往前一纵,抓住它身上的鳞片,紧接着快蹬了几步,用出天罡踏步,翻到了它的身上。   滚地龙仰起头,张着大嘴,滚滚黑气从里面冒出来,我脑补了一下声音,它应该在仰头嘶吼。   我趴在它的鳞片上,按照位置来说,应该是脖子。滚地龙猛地往前一蹿,深入黑暗,我趴在它的身上,四周冷风直窜,吹得脸上毛孔张开。   它不停摇头摆尾,冲过那棵大树,搅动无数的树须浮动,划过我的身上。   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是紧紧抓住鳞片,至死也不能松开,爱咋滴咋滴。   滚地龙一会在地上飞爬,一会儿又攀上洞壁,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同墨染一般,什么都看不着,什么也听不见,像是在梦里腾云驾雾一般。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能感觉到滚地龙爬行的方向应该是往前的。我正浑浑噩噩,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盏孤灯。   滚地龙猛地停下来,巨大的惯性我抓不住鳞片,被甩了出去,天旋地转飞出老远摔在地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死那。   我勉强揉揉眼,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身边站着一人。   这人一手打着樱花图纹的花伞,伞把靠在肩头,一手提着盏古香古色的油灯,外面蒙着灯纱。幽幽光线透纱而出,亮出一片氤氲的红色。   滚地龙扬起脖子,猛然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这个人,这人猛地把灯提起来,光亮盈盈,滚地龙像被时间凝固在原地,距离这人不过半米,大嘴狂张,潮气喷薄。   这人站立如松,不为所动,一手打伞。一手提灯。   我躺在地上,半支起身子,看到这一幕都傻了,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   我认出这人是谁,正是阴阳师海斗。   此时此刻,滚地龙的怒气澎湃如海,而海斗站在这一片怒海惊涛之前,面对潮起潮涌,海天一色,镇静如常,嘴角微微翘起,犹如拈花微笑。   滚地龙缓缓后退。   不远处手电光亮摇晃。先是陈玉珍,后面是背着尸体的藤善,两人气喘吁吁跑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海斗把伞闭合,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给我。我眨眨眼看看他,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善意的信号。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看着我说了几句话。   我的耳朵听不见,指给他看,然后摆摆手,示意听不到了。   海斗有些意外,没有看我,点手招藤善和陈玉珍过来。他们两人磨磨蹭蹭走过来,三个人站在一起说话,也不知说什么,我看的稀里糊涂,像看哑剧一样。   好像是陈玉珍问海斗是怎么进来的。海斗也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用手指指藤善身后的尸体。   那只滚地龙极为焦躁,想冲过来可又不敢过来,在我们身前不断游走蜿蜒,感觉危险随时随刻都能到。   陈玉珍拿出手机打字给我看:日本人说可以带我们出去,但必须把尸体留在这里祭祀怪兽。如果没有人尸在这里祭着,怪兽始终都处于躁动中,恐怕会破山而出杀向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百二十六章 妖魔出山   我看向藤善,藤善背着黎礼的尸体,他无奈地摇摇头,那意思是劝我不要再固执己见。   我看看躁动游走的滚地龙,叹口气说:“如果是这样,黎礼的尸体就不要带了。”   陈玉珍一拍手,说了句话,我认出口型是“早该如此”。   我现在已经不是一根筋的二愣子,多少懂得变通。强行带走黎礼的尸体不是不行,可真要像这日本人说的,没有尸体在这里祭着,滚地龙很可能会破山而出遁入人间,到时候惹下更多更大的乱子。哪头轻哪头重,很容易衡量出来。我如果再固执己见,那就不是道义。是冒傻气了。   藤善做手势,指指远处的那棵树,随即他背着黎礼尸体,钻进黑暗里。滚地龙在我们身后蜿蜒了数秒,也消失在黑暗中。应该是回去了。   我们几个等着,我浑身烦躁,听不见看不见,像是大热天被捂在大厚被子里,左右无法腾挪。呼吸不畅。   陈玉珍沉不住气,看着罗盘左右踱步,他走的我直迷糊。   而阴阳师海斗则平淡如常,胳肢窝夹着收起的樱花伞,手里提灯,腰板溜直目光平视,用灯的荧荧之光来为远处黑暗中的藤善照明。   不知等了多久,藤善的身形终于从黑暗中出来,他面色疲惫走到我们近前,轻轻点点头,意思是黎礼的尸体已经挂回去了。   海斗提灯转身走,我们跟在后面,知道他要带我们出去。   有件事我搞不太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如何进来的,难道很早之前来过这里?   我们摸黑向前走了很长的距离。海斗停下来,高高抬起灯,指指上面。这是一处洞壁,最高顶看不到有多高,灯光太过晦暗。   陈玉珍打着手电去照,如此深邃的黑暗中也是烛火之光。   海斗把伞拿出来,伞头挑上灯,单手拿住,扛在肩膀。他来到洞壁前,用双脚和另一只手开始向上攀高。别看只用一只手,身形却非常灵活,嗖嗖嗖向上,转眼融入黑暗里,只有身后那一抹抹光亮还隐约可见。   我看着他的身形几乎看傻了,认出来他用的身形技法和天罡踏步极为相似,就算不是。也可能是踏步技法的一种衍变。这人的师门出处应该和古学良有些渊源。   我正傻看着,陈玉珍在后面拍了下我的肩膀,撅噘嘴示意我别愣着,赶紧跟上。   我虽然听不见耳朵聋了,身体还健康。在陈玉珍和藤善的眼里,身法依旧精奇。   藤善让人从坑道扔下来,我凭空接住他,用天罡踏步化解下坠之势,这个过程中我突然像是开窍了一样,对天罡踏步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看来上帝是公平的,剥夺了耳神通和听力,又机缘巧合让我的天罡踏步精进不少。   我紧紧盯着上面隐隐若失的那盏灯,仿佛世界里只剩下我和它。   洞壁倒也好爬,凹凸物很多,爬到后来我几乎不去盯着洞壁有什么,似乎到了这么一种境界,随手而出就能抓到东西,随脚一踏就能踩到支撑。   爬了相当高,忽然进入斜斜的通道。继续往上爬,眼前陡然一亮,从地洞里爬出来了。   我赶紧快爬几步,外面是夕阳的天空,满目的森林和大山。一刹那间,各种各样的颜色扑面而来,我蹲在洞边,看着远在天边的夕阳红,差点没哭出来。在黑暗中呆了这么长时间,又经历了生死一线。各种危险,我所接触到的只有黑暗和灯光的昏红,再次看到大自然的颜色,逃离出这片生天,我几乎有些醉氧,要昏过去了。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陈玉珍和藤善才从地洞里爬出来。两人的情况比我好不了多少,坐在地上显得极其疲倦。   我们三人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我拍拍藤善,说:“你跟这个日本人说说,他怎么知道有这条路可以进到下面。”   藤善无奈看我。他借用陈玉珍的手机,在上面打字给我看:你说话声音太大了,日本人都听到了,不用我来转述。   海斗看着我们,嘴快速动着,说了很多话,我是什么都听不见。   藤善还不错,海斗说的意思他理解后,在手机上打字给我看。   海斗说,他临行到中国前。老师曾经传授锦囊一副,说是只有危急关头,无法可想的时候才能打开。   他在树林中和我们争斗,式神湮灭,修为大损。无法和我们正面对抗,只能远远跟着找机会。当他看到我们陆续下到地洞时,心急如焚,师父派他远赴重洋,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的。眼看着任务要失败,回去没法跟师门交待。   这个时候他打开了锦囊,很奇怪的是,锦囊里有几行字,用的是阴阳派很古老的语言。海斗辨识之后。发现这几行字其实是在说一处方位。   最为怪异的是,这个方位凭空而来,并没有具体的参照物。比如说,只告诉你往东五里,向前一百步,而没有交待以什么为参照物来测算这个距离。   海斗站在这处荒山龙穴的后面,拿着锦囊茫然,突然灵机一动,他想到如果以这座山的山形为参照物,上面的方位会不会就是在这种山中。   他利用方位测算好位置,发现地面上有一处不知何年何月打下的深坑。   他顺着坑道爬进去到了最下面,发现了我们。   这时陈玉珍问这个日本人一个问题,为什么手里提着的灯可以克制那头滚地龙。   海斗告诉我们,这盏灯也是临行前老师所赠,恩师之玄机神鬼莫测,如今一一应验。   我耳朵听不见,说起话来不自觉大声:“你老师是谁?这么牛,赶上刘伯温了。”   海斗说,他老师是伊贺谷老人,名叫松叶。他告诉我们。许多人对阴阳师有误解,其实阴阳师最早的出处就是占卜师,给大将军占卜时局和战局的。伊贺谷更是其中佼佼者。   关于门派和师父,海斗只是简单说了一嘴,并没有说太多。我们可以理解。行走江湖师门出处是非常严肃的事,没人随便能挂在嘴上说。   陈玉珍向海斗问出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要救我们。   海斗说,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生死一线的争斗,但那些无关乎个人恩怨,而是为了天下大局。既然可以为天下争斗,那么也可以为天下而合作。   洪东东的所作所为,他大致也能猜出一些,我们被困地下,肯定是洪东东在杀人灭口。   你觉得这个日本人值不值得信任。藤善打字给我看。   这话不好说出口,我接过手机打字给他看。   我写的是:我觉得可以合作,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陈玉珍瞟了手机一眼,点点头,我们三人达成了共识。既然洪东东没把我们弄死在地里,那么对不起。我们这几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洪家倒霉了,肯定要找他的晦气。   我最恨的一件事,这么一搞本来洪家答应的几十万劳务费也泡汤了。这一趟山中行,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一分钱看不着不说,耳朵也聋了,看医治病还得自己掏钱,连医保都没有。   陈玉珍问海斗,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海斗纠正说。不是我想怎么办,而是我们怎么办。你们最好跟我进京。洪家取得尸骨,妖魔出山,迫在眉睫,大乱就在眼前。   我疑惑地问:“还有什么妖魔,滚地龙不是封在山里没出来吗?”   海斗说,妖魔并不是滚地龙,而是洪母的尸体。洪母尸体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妖魔,真正的妖魔是……他沉吟片刻说,真正的妖魔其实是争权夺利的野心。   野心人人都有,但要真正把它发挥出能量,需要一个契机,野心家自以为得到天运的契机。好比孙策得到传国玉玺,陈胜吴广听到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而今洪先生得到了他母亲的尸骸。   尸骸已经护送回京,他们的人还会在半路拦截,能不能成功就不好说了,现如今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回京,海斗的老师松叶也要来了,正所谓群英会聚京城。   关于海斗的提议,陈玉珍面有难色,藤善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想着同一件事。仇必须报,不过目前的形势有些诡异,我们真要跟着海斗进京,就彻底站到日本人那边了。不是说不行,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而且自古以来的教训,扶桑人历来包藏祸心。洪先生不是好人,他们也未必是什么善长仁翁。这事啊,必须从长计议。 第四百二十七章 决裂   海斗看着我们,这小子不知是直肠子一根筋,还是腹黑到深不可测,呆萌呆萌的,热切地瞅着我们三个。   我们三人这条命是人家救出来的,现在他提出这么个要求,一口回绝好像不太符合江湖道义。   我灵机一动,突然一指自己的喉咙。陈玉珍不愧是老狐狸,知道有情况,马上凑过来,做着手势比划问我怎么了。   我说道:“阿巴,阿巴阿巴……”,一边说,一边打手势。   藤善和陈玉珍面面相觑,藤善面有疑虑。而陈玉珍则关切地对我说什么,说了半天我也没认出口型,他用手机打字给我看:你怎么了?   我写道:突然发不出声,坏了,我哑巴了。   藤善着急了。想对我说什么,可又知道我听不见,拼命打着手势。我心里一暖,陈玉珍有做戏的成分,藤善是真热心。这人可交。   海斗蹲在我面前,突然伸出手,我吓了一跳躲了躲,没有躲开,他一只手按在我的喉咙处,又摸了摸我的耳朵,对那两人说了什么。   藤善用手机打字给我看: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我拿过手机,背着海斗打了字:日本人怎么办?   他说你的伤势要紧,先治伤,然后进京和他汇合。藤善写。   我没继续打字,愣愣看着海斗,嘴里还在“阿巴阿巴”不停。   海斗站起来,从行囊里拿出个瓷瓶放在我的面前,打着手势示意喝下去,然后他冲我们点点头,转身下山去了。   等他走没影了,我长舒一口气,拿起瓷瓶看看。陈玉珍一把夺过去,放进他的褡裢里。我气急了,这老东西怎么什么便宜都占,刚想讨要,陈玉珍打字给我看“日本人的东西你敢喝?我回去帮你试验试验再说,别不识好人心。”   他总有那么一套嗑让你无可奈何。   藤善把我扶起来,我们一起往山下走。陈玉珍追过来,好像问藤善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藤善说了什么,又反问他。   陈玉珍凝思片刻,说出一句话。他冲我们抱抱拳,大步流星而去,很快消失在荒山之外。   “他要去哪?”我问藤善。   藤善用脚在地上写了一个字“京”。我陡然一惊,陈玉珍真是要进京了。他想干什么?   “那咱们呢?”我问。   藤善在地上写了个字,“家”。我身心俱疲,终于要回家了。   我们的东西还在老程头的别墅,不回去拿了,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回去了反而打草惊蛇。一旦老程头是洪东东的内线,我们一出现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我们还是在劫难逃。   我和藤善直接出村,秘密买了两张车票来到最近的城市。我们先到医院去了一趟,藤善的伤口直接缝针包扎,他是硬汉,吭都没吭一声,一会儿处理好。我就麻烦了,我们去了耳鼻喉科,医生用专用的小镜子检查了我的耳朵内部,跟我们说耳膜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治起来相当麻烦,他建议我直接住院。   我哪有时间陪他在这玩,支吾了两声,我们就出来了。情况不容乐观。还是回家以后找解南华商量再说吧。   我们在这里住了一夜,晚上到夜市买了两身干净衣服换上。第二天早上乘坐火车,一路奔波回到本市。   下了火车,看到熟悉的火车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差点没哭出来。这次经历太悬了,差点命丧地底,回想起来还觉得不真切,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这个样子没法回家,老爸能担心死。我和藤善一商量先回解铃家里再说。他在路上给解南华打了电话,告诉我们马上就到。   坐着出租车很快到了地方,等走进屋门,看到熟悉的解南华,我脚一软,最后的力气也耗光了,好不容易撑到客厅坐在藤椅上,再也起不来。   解南华已经泡好茶水等我们,我们一边休息藤善一边把经过细说了一遍。其中波波折折,讲了大概能有半个多小时。   藤善把医院开的关于我耳朵的诊断书给解南华看。   解南华拿着这张纸单半天没有说话。他滑动轮椅出了屋,时间不长回来,手里竟然多了一块白板。   他拿着黑笔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然后给我们看: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洪东东骗了你们也骗了我,让你们去是我的不对。   藤善和解南华说了什么,解南华沉吟一下写:这件事你们就不要掺和了,水实在太深,不是我们能趟的。你们休息一晚,明天带你们去慈悲寺找主持圆通。他或许有办法让齐震三的耳神通恢复如初。   对啊。怎么把这个老和尚给忘了。我的耳神通怎么来的,就是这老和尚联合寺里的和尚们作法赐予我的,他一定有办法。   我心里有了底,休息一晚,第二天蒙蒙亮出来。解南华叫来公司的车。拉着我们出了市,一路进山到慈悲寺。   解南华应该已经和圆通沟通过了,我们走的是后门,自有小沙弥领进,一路穿门过院。到了后面的禅房。   圆通很难得站在月亮门口迎接我们。数日未见,他现在颇有些高僧的气度,披着袈裟,下巴一缕白色胡须,宝相庄严。极其严肃,和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两码事。   他看到我们双手合十,请进院子。   我们一同到了禅房,圆通让我们坐,他盘膝坐在床上的蒲团,轻轻敲打木鱼,说了起来。   藤善和解南华在和他交流,三人说的很快,而且情绪波动很大,不知在讨论什么。我现在就是个聋子,傻乎乎看他们说来说去,完全参与不到里面。   他们三人好像对某件事有分歧,圆通是一派,解南华和藤善是一派,三个人来回舌辩,甚至解南华都拍了桌子。   最后藤善不说话,袖着手看他们两个争辩。我问他,你们说的什么。   藤善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给我看。他写的是,圆通和尚让我们进京,联合日本人。解南华坚决反对。不想让我们再掺和到里面。   我看到这行字,对圆通恨的牙根痒痒。平时你耍臭无赖也就罢了,现在可是生死关头,一朝风云的时刻,如何站队如何做事。一举一动都会改变未来改变历史。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越想越后怕,幸亏当时没答应海斗。这件事坚决不能再掺和进去,已经不是江湖事了,事关时局变化,风云莫测,波橘云诡。洪东东的仇当然要报,这只是私仇,可公事是公事,就算最后日本人赢了,日后文人写史把我写进日本人的阵营,真要留千古骂名了。   想到这,我一拍桌子,大声说:“反正我是不玩了,你们爱找谁找谁。”   我来这么一下。禅房内瞬间没人说话,圆通看着我,他的眼神很有深意。看了一会儿,他抄起桌子上一张纸片,拿起毛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递给我。   我拿起来看,上面写着:齐震三,你的情况我已知晓,在我这里无药可医,我也没办法。你必须南下。入川找黎家。   后面是地址。   我疑惑:“黎家?”   圆通看我,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死在地底的同伴黎礼,就是黎家人。   看到这行字,我头皮快炸了,圆通故意给我设难题吧。如果把黎礼尸体带出来,那我们去了怎么都好说。现在空着两只手,去了嘚不嘚告诉人家,你们家里最有前途最漂亮的丫头死了,你们赶紧给我治伤吧。黎家人不大嘴巴子把我打出去才怪呢。   藤善过来看看纸条,做着手势告诉我,他陪我去,到黎家把情况说清楚。   这小子够意思。   圆通手捻佛珠,坐在蒲团上不再看我们,嘴唇微微颤动,开始诵经。   我们这一屋子客人,他在这诵经,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解南华看着他,脸色非常不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解南华能生气成这个样子。他自己被轻月打伤,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轮椅,遇到各种难事也没说气成这样。   我们出了禅房,藤善好像要说什么,解南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   解南华看看蓝色的天空,说了一句话。藤善听得愕然。   解南华划着轮椅出去了。我问藤善,他刚才说的什么,藤善拿出手机一字一顿地写道:解南华刚才说,天再也不是这个天,人也再不是这个人了。   他沉吟片刻又写道:我有种感觉,从今天开始,八家将会和慈悲寺,和圆通长老彻底决裂。 第四百二十八章 南派黎家   回来的路上,藤善通过手机的记事本软件,把刚才在禅房里他们讨论的情况写给我看。   圆通和尚希望我和藤善进京,想办法参入到一派阵营里。这些日子他感悟天地,感到风云变幻,很可能要出大事。我们进入里面,最起码有内线在,可以在关键时候出手,或许可以改变局面。危难当头才真正是需要修行者的时候,放弃个人荣辱,以天下为己任,这才是修行大道。   而解南华坚决反对,他认为天下大势沧海桑田必有它的历史规律,修行者应该置身事外。假如到三国时期,真有神仙降世。他是帮刘备呢,还是帮曹操?这些人都在角逐中原,剑指权力巅峰,无所谓善恶对错,本来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我们掺和其中,不但坏了自己的修行,也可能因为目光狭隘,又自持超凡能力,便侠以武犯禁,更坏了大事。   仔细想想。双方说的都有些道理,解南华和圆通和尚的争执,不是简单的口角了,真正上升到了世界观和行为理念的差别,这是两个人原则性的对抗。   他们争执归争执。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我和藤善。   解南华跟我们说,八家将的传统传承近千年,人才辈出,遇到过很多的和平盛世,也遇到过大乱之世。关于修行者如何在红尘自处的话题,在八家将内部有过很多的争论,每个人都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人各有志也没有办法。   他希望我和藤善,不要掺和进来,因为我们没有什么看透时局的眼光,只能看到眼目前的一亩三分地,同时又有超越平凡人的能力,这像是孩子拿着机关枪。孩子没危险,机关枪也没危险,可如果孩子配上机关枪,自持武力一言不合随意开枪,会成为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天真就意味着残忍。   真要有一天我们做下不可饶恕的行为,再回头时已成百年身,后悔都来不及。   解南华的建议是,事情先一桩桩来,先把我的耳朵治好再说。他希望我们即刻南下,不要在这里停留,马上入川找黎家,走一步看一步。   藤善在网上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我们简单收拾收拾,马上就要入川。   根据圆通留下的地址,要我们到离成都不远的一座小城去找黎家人。未出发前,我恶补了一下黎家的情况。   黎家是大家族,在整个南方都开枝散叶。家族内部还分为十二宫,每一个宫的子弟都要修习不同科目。比如说有人修习中医,有人修习风水,有人修习古文化以便进行古籍的整理。   黎家人在这座小城开了一家规模超大的中药堂,表面是卖药,其实内部是黎家的总部。对内方便黎家子弟到这里沟通,传递通告,对外算是可以和黎家高层对话的中转站,专职外交。   我们现在对黎家内部结构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只能到那中药堂找到管事的,再说下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藤善打车到机场,坐上飞机。经过一个上午到了成都的机场。落地后,我们马不停蹄。上了去那座小城的客车。   晃晃悠悠下午一点多才到。现在虽然已经入秋,天气还不错,不凉不热的,小城很恬静,到处能看到茶馆,不少闲人在摆龙门阵。   我们打听药堂的位置,药堂算是小城里标志性建筑,谁都知道,给我们指路。我和藤善没有坐车,那地方离车站不算太远。看看小城风光也不错。一路穿弄堂走胡同,大概四十多分钟到了市中心。   靠近中央大街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大门脸,上面高悬三个大字“太仁堂”,写的龙飞凤舞,气魄十足。一左一右的两根红柱子上各有四字联,左边写“大医精诚”,右边写“悬壶济世”。   真是气魄惊人。   这八个字谁敢这么说,同仁堂也不敢挂这样的牌子,黎家也有点太牛了。   我和藤善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所谓店大欺客。来时根本没想到黎家会这么大的气魄,我们两个人莽莽撞撞来到这里,看样子是不能顺利了。   我们硬着头皮走进中药堂。里面人来人往,顾客盈门,后面是一溜红木柜台。穿着白大褂的中药售货员正在卖中药,有的开票,有的称量药剂分量。在他们身后,是红木打造直达天花板的中药柜,古香古色至于极点。   满屋子飘满药香。让人精神一凛,旁边还有个问诊室,里面有两个仙风道骨的老中医坐堂,后面排了长长一队,都在等着老医生看病。   我听不见。交涉的事只能拜托藤善来。我们走到柜台前,一个年轻的售货员笑容可掬地过来,对着我们说话。   藤善和他交流,没说上两三句,售货员从后门进去到办公区。   藤善在手机打字给我看:我让他找这里的经理。   我们等了片刻。后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薄夹克非常干练的样子,看到我们毕恭毕敬递上两张名片。   我接过来看,上面写的很简单,太仁堂执行经理,后面是名字,此人叫黎德宽。   藤善和黎经理说着什么,黎德宽开始还满面笑意,这是他们店里的礼节。可等藤善说完之后,脸色马上变了。估计是藤善把黎礼的死讯传达到了。   黎德宽做个手势示意我们稍等,他从后门进去。这一进时间就长了,大概十多分钟后出来,对着藤善说着什么。   藤善点点头,拍拍我示意走。   我莫名其妙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他从中药堂出来。藤善用手机给我看:经理让我们明天早上十点,到旁边的茶楼三楼。   我疑惑地看看他。   藤善写道:这个经理不是管事的,他说了不算,明天估计要有黎家的大人物来。   我和藤善随便在街上吃了点东西,住在便宜小旅馆里,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不知为何,我心砰砰乱跳,总觉得明天要遇到大事。来到这里才感受到黎家的气魄和在当地的地位,黎礼死亡的事情如果不解释清楚,我们绝对会惹上大麻烦。   一夜都睡不踏实。第二天大早就醒了,我坐在床上发了半天的愣。等藤善起来后,我们简单吃了口饭,等着时间的到来。   约见时间十分讲究,迟到肯定是不行的,太早也不行,早去等着人家来,好像我们多么理亏。我们理亏什么呢,细想起来,黎家应该以礼相待才是。我们千里迢迢传递死讯,他们应该感恩。   我和藤善简单商议了一下,掐着点去,不早不晚,不卑不亢。   到了九点五十。我们两个进了茶楼。小城里的人永远都这么闲,大厅几乎爆满,不单单有喝茶的,还有吃早点的。早上一顿饭吃到十点还没吃完,三三两两围着茶座聊天摆龙门阵。   我们径直上到三楼。这里人就少了很多,一条走廊两边是包间,装饰的非常有特色,是南方特用的竹门,看着凉意爽爽。   有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过来,和藤善说着什么,然后把我们领到最里面的一间包间,推开竹门,女服务生非常懂规矩转身就走了。   我们进入包间,空间很大。陈放着七八张红木桌子,已经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正频频看表。还有一个是小伙子,大概二十刚出头的样子,清秀无比,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南方美少年,五官细致如画,像是唱戏的。   这个美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红椅上,一边翻着当地报纸,一边吃着精致的小蛋糕喝着黑咖啡,悠哉悠哉至极,不知是干嘛的。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美少年看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而中年男人则不时看着表,焦躁异常。   屋里飘荡着淡淡的香气,十分清爽。   我们刚进屋,屋里的两人都觉察到了,一起抬头看我们。中年男人站起来,到近前冲着我们说话。   藤善听得莫名其妙,用手机打字给我看:这个男人问我们是不是黎家的人。   中年男人非常精明,觉察到这个小细节,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摆手,示意听不见了。   中年男人显得极其多疑,疑惑地看我,对藤善又问了一遍话。藤善摇着头,估计是和他说我们不是黎家的。中年男人焦躁异常,气哼哼回到原位等着。   包间里的人都特别怪。我们自己找地方坐好。此刻屋里四个人,彼此没有交谈,现场气氛诡谲到无法琢磨。 第四百二十九章 有仇必报   藤善喜欢聊天,我自从耳聋之后,他这些日子闷出鸟来。现在在包间里干坐着,闷的他直挠头皮。看看表,已经过了约定的十点,到了十点十分。   他坐不住起来,开门探头出去看,看了会儿收回头又溜溜达达回来,对我摇摇头,表示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黎家怎么回事,忒不拿豆包当干粮了,说好十点见面,现在也没个人影。   藤善主动过去和那个看报纸的小伙搭讪。   小伙子笑眯眯的,看上去颇为和善,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热度始终没起来。小伙子虽然面善,却好像沟通上似乎存在鸿沟,笑呵呵拒人千里之外。   他们有一搭无一搭聊了会儿,小伙子忽然指指我。我疑惑地点点自己,小伙子点点头,示意让我过去。   我坐在他的旁边,小伙子指指耳朵然后摆摆手。我点点头,意思是听不见了。   小伙子看看我,放下报纸,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推给我们。   我和藤善面面相觑。哪有这么办事的,你喝够了让我们接着喝。   小伙子冲我们笑了笑,这个笑让我感觉不舒服,他散发出一种气场,说不清楚。似乎带有攻击性,像是随时都会攻击别人。硬要形容,他整个人的气场像是一只长满了尖刺的豪猪。   偏偏这小伙子还温文如玉,长得精致如旦角,看起来玉树临风。艳魅的表象加上尖刺一般的气场。使这个人有种无法形容的诡异。   小伙子伸手进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铃铛,可能是黄铜打造成的。   我和藤善看愣了,就连那个中年男人也吸引了目光,一起看过来。   小伙子右手捏起小铃铛,对着我轻轻摇晃起来。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铃铛响了几声,我突然全身一震,耳朵里竟然隐隐听见了声音。   像是很远很远的山谷里,传来的空谷笛声。声音很小,却非常清晰,铃铃作响,如同融化在风里,真是好听极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美的声音,可能很长时间什么也听不到,陡然出现个声儿就让我痛哭流涕。   我激动万分,情不自禁伸手想摸那个铃铛,谁知那小伙子忽然收手,把铃铛收回兜里。我像是饿极了的狗,陡然发现一块骨头。又被拿走了,真是抓心挠肝。   我知道这小伙子一定有办法治我的耳聋。   小伙子示意藤善把手机给他,他在上面打了几个字给我看。上面写着:你能听见铃声吗?   我赶紧点头,表示能听见。   他又写道:那你的耳聋还有救,黎家研究疑难杂症有数百年的历史。你是来求医的吗,真不是问题。   我看着他,忽然心头狂震,一把拿过手机,颤抖着写了几个字给他看:你是不是黎家的人?   藤善看到我写的字,难以置信地看着小伙子,有质问之色。很可能刚才两人交谈的时候,这小伙子否认了自己是黎家人。   小伙子笑眯眯的,用手指了指大门,我们几个人一起看向大门口。   突然之间,我听到从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还有一种颇有节奏的声音,应该是拐棍在点地。   我大吃一惊,今天来到这里真是几次三番颠覆认知,我的耳朵又能听见声音了。   仔细去听。却仅仅能听到脚步和拐杖声,其他声音还是听不到。   中年男人冲着小伙子说着什么,我一概听不见。   小伙子没和他反驳,自顾自喝着咖啡。这时大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这人一进来,所有人都坐回原位看着。   进来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穿着淡紫色唐装,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看起来精神极好,面色红润。一步一步走进来。   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看着,就连那小伙子也把咖啡杯放下。   老太太打量了一下我们,拄着拐,来到一张桌子后面。看这架势,老太太应该是黎家的大佬级人物。   小伙子过去,站在她的背后。我,藤善和那个中年男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伙子真是黎家人。   老太太正要开口说话,小伙子拍拍她的肩。和老太太耳语了几句,然后指了指我。   老太太看我,忽然说道:“耳朵听不见了?”   我大吃一惊,她说的话我居然能听见!我赶忙点头:“老人家,我的耳朵因为意外发生损伤。去医院查过,说是耳膜出了问题。你是黎家的长辈吧,一定医术高超,帮我看看耳朵呗。”   老太太做手势示意我先坐好。   我激动非常,对藤善说耳朵终于有救了。藤善抱着肩膀。面有疑虑,什么也没说。   中年男人站起来对着老太太说了什么,态度虽然恭敬,表情却有些咄咄逼人。他指指手表,意思是你们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   老太太说道:“众位且息雷霆之怒。为了照顾耳朵听不到的伤残人士,我只好用内力发声,诸位多多包涵。”   我,藤善,还有中年男人一起看她。   老太太把龙头拐放到一边。看着我和藤善说:“听说你们带来了我孙女黎礼的死讯?”   藤善刚要开口说话,老太太身后的小伙子道:“你把嘴闭上,让那个聋子说。”   这小伙子居然也有这等法力,能够让我听到声音。据我所知,连圆通和解南华都做不到。   不过这小伙子口气有点太硬了,没有礼貌,什么叫聋子。在人家地头上我只好忍着气说:“是。黎礼已经死了,当时我在现场,她是让洪东东打死的。”   “洪东东是谁?”老太太看我。   “应该是京城洪先生的长子。”我说:“到底是不是无从考证,我们推测应该是。”   中年男人刚要说什么。小伙子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对我说:“怎么死的,说经过。”   我咽了下口水,反问道:“两位不知是什么身份,能不能报个家门。”   老太太看我:“既然你不想说,那就闭嘴。”她顿了顿说:“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安排在一起见面吗?”   我和藤善看看那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看我们。   老太太说:“大家彼此都不熟悉,我先来介绍一下吧。两位怎么称呼?”   我说道:“我叫齐震三,这位叫藤善,我们都是江北八家将的。”   老太太又面向那中年男人:“先生,你怎么称呼?”   我现在只能听到她和小伙子的声音,其他人说话一概听不着。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道:“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姓李,刚从京城来。说来也巧,这位李先生也带来了一个讯息给我们。”她顿顿说:“这个讯息和你们一样。他也是来报我孙女黎礼的死讯。”   我和藤善大吃一惊,看着这个中年男人。   “李先生的说法很有意思,他说黎礼是被八家将和一个叫陈玉珍的风水师害死的。”老太太说。   我和藤善面面相觑,心一下悬了起来,没想到我们居然和洪家在这里狭路相逢。   老太太指了指我:“这位叫齐震三?”   我赶紧点头。   老太太说:“你刚才问的问题特别好,问我是什么人,是个什么身份。大家都还不认识我,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自从嫁入他们黎家,原来的名姓就不用了。现在的名字叫黎门赵氏。死去的黎礼是我的孙女,从小她爸妈忙,在国外,黎礼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和我亲。小时候看不见我这丫头就哭。我也是疼这个丫头疼的不得了,我们娘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呢,你们三位老兄突然造访我们黎家,带来我孙女死亡的噩耗,你们可真是不速之客啊。”   老太太说到后来。竟然有些哽咽,拿起拐杖,平稳了一下情绪。   小伙子站在她的身后,面冷如冰,不在是嘻嘻哈哈的样子。   老太太咳嗽一声:“我一个老婆子活了七十来年,见惯了生死,看透了无常。人嘛,总有一死,生在黎家就要做好意外的准备。但是,人虽然死了。却不能死的稀里糊涂。三位,知道我们黎家的祖训是什么吗?”   我们三人都被老太太的气势弄得紧张,不由自主咽着口水,喉头耸动。   老太太对小伙子说:“小云,你来说说黎家的祖训。”   这个叫小云的小伙子,抱着肩膀看我们,朗声说:“三位听好了,黎家的祖训是八个字,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老太太看我们:“听明白了没有?四个字,有仇必报!” 第四百三十章 黎家的功夫   老太太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等她说完“有仇必报”这几个字,包间里死寂无声。   叫小云的小伙子和这老太太耳语了几句,老太太点头说:“你们说法各有不同。一个说我孙女是让八家将害死的,一个说我孙女是让洪家害死的。我想了个办法,咱们来个三堂会审,今天把事情搞明白。老太太我呢,这么多年有个习惯,做事不过夜,今日事今日毕。如果今天弄不出结果,晚上觉都睡不好。你们各有各的说辞,那就一个个来吧。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李先生前两天就从京城赶来了,那你先说。”   这位李先生站起来。绘声绘色说了起来。他说的话我是一句都听不见,就看他在那侃。听着听着,藤善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反驳。   老太太阴着脸:“一个一个说,不要那么没礼貌。云啊。”她叫那小伙子。   叫小云的小伙子手伸进内兜。也没看出手,突然一道寒光射过去,正扎在我和藤善之间的八仙桌上。这是一把精致的飞刀,扎进桌面好几寸,刀把兀自震颤不停,嗡嗡作响。   李先生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小云露出的这一手把我们都震住了,这小伙子手劲也太大了吧。   想当时黎礼也是一把飞刀救下伊万,准头和发刀的决断力相当惊人。看样子这功夫是他们黎家世代传承的。   藤善气呼呼坐下,干瞪眼看着李先生胡说八道。我虽然听不见,也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因为真正的真相当时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我问藤善他说的什么,藤善拿出手机要打字给我看。这个动作被老太太看在眼里,她抄起拐杖在地上拄了拄,示意李先生先停下话头,她对藤善说:“你叫藤善是吧?”   藤善点头。   老太太道:“你不要把李先生说过的话告诉齐震三,要的就是他什么都听不见。等李先生说完再让齐震三讲讲他的经历,我要他原汁原味的叙述。”   这老太太够猴精的,我听不见反而成了她的隔离审查。   看样子她先让李先生讲也是大有深意的,并不是什么先来后到。李先生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听不见,然后我再讲,这样黎家就会得到更真实的说法。   藤善对这个问题也不争执,反正我们经历的都是真事,真金不怕火炼。   好半天等李先生叙述完了,老太太抬起拐杖用拐杖头指着我:“来,你说。”   我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大门忽然推开走进一个姑娘。这女孩刚进来,我差点叫出来,她太像黎礼了。等擦擦眼睛细看才觉得不对劲,这女孩比黎礼要小一圈,五官极其精致,气质如玉。让人看了就舒服,像是一件极其精美的瓷器。   黎家的孩子都怎么长的,男的是翩翩公子,女的是天生丽质。   进来的这丫头并不是空着手,还抱着一台古琴。古琴相当长。超过一米,不知用什么木头打造,看得就沉甸甸,在这女孩手里如若无物。   小云的小伙子看见这女孩皱眉:“你来干什么?”   女孩说了句什么话,小云非常不高兴,老太太却看得开,摆摆手示意这女孩按自己的想法去搞。   老太太看我说:“齐震三,我介绍介绍,这个丫头是黎礼的妹妹,她听说你们带来了姐姐的死讯,她要过来助助兴。”   我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可助兴,又不是喝酒。   这个女孩抱着古琴上了前面的小舞台,上面有两张椅子,她把古琴放在上面。然后取来一台香炉,点燃里面的熏香,整个包间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老太太对我做手势:“开始讲吧。”   我从难得一静到八家将找我们开始讲起,说到我们准备去铁椅山,我第一次在车里见到黎礼的情形。   刚说到这,忽然冥冥之中响起琴音,我大吃一惊顺着声音去看,正是舞台上那女孩在操琴而弹。   因为耳朵不好,琴音像是隔着好几重山缥缈过来,说有也有。说无也无,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小桔灯。   我看着这个女孩。   老太太道:“继续讲啊。”   我深吸口气,开始描述第一次见到黎礼的情景。此时舞台上那女孩的琴音清越,如涓涓流水,似乎带着我又回到了那个场景。   那天我和藤善上了车。看到她和伊万都在。黎礼当时很冷,一看就是女神范,对于这样的女孩咱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差着十万八千里,所以看看也就罢了。   此刻在琴声带动下,我描述黎礼时不自觉地口吻里动了情,对高冷女神范的仰慕。   这时我突然心里一凛,觉得不对劲。琴声绝对有问题。   我是经历过魔境劫的人,马上有了警醒。这女孩不得了,所弹琴声能够魅人心智,不自觉的入境。   我这么一迟疑,马上感觉到琴声发出了一丝凝滞,琴声停下来。   那女孩抬起头看我,说了一句话。   小云的小伙子说:“妹子,这人的耳朵受过创伤。你正常说话他听不到。”   女孩低头沉吟了一下,开口对我说:“为什么不继续讲下去?”她的声音特别好听,如黄莺一般。   我直言道:“你的琴声有问题。”   “你害怕了?”她反问。   我干笑两声:“我怕什么。”   “古人常说,古筝悦人,古琴悦己。”女孩说:“古筝确实多了一丝媚骨。而古琴却能让人彻底放松,进入音乐之境。我的琴声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的心。”   老太太看我:“怎么,你不敢说了?”   我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个茬我把崽崽带来好了。这次南下考虑到带着宠物来回奔波不方便,就把它留在解南华那里了。   女孩不再看我,手指轻轻抚琴,又弹了起来。我稳定心神,继续说。   我追忆我们一路进山,到了山村,遇到阴阳师海斗,那天晚上的生死一战。第二天早上入山,经历种种,终于找到洪母落葬的地方。   下面就是重点,洪东东杀人祭兽。我和陈玉珍藏起来,他让伊万骗下了黎礼,黑暗中只听一声枪响,女孩被打死了。   我说到这里,琴声本来舒缓突然激昂起来,抚琴的女孩手指拨动极快,琴弦阵阵,声声入心。我已经完全陷入到当时的情景,心神澎湃,想到黎礼死时的情景。大好女孩命丧地底,尸体还带不出来,被老树缠根悬吊在树梢上,简直太过悲惨。   我正说着,突然“嘣”一声,一根琴弦居然断了,琴声骤然停下来。   屋里静极了,叫小云的小伙子说:“齐震三,你说我妹妹是死于枪击?”   我点点头。   他道:“刚才这位李先生说,黎礼是在地底被八家将从身后袭击而死。”   我大声说:“李先生根本不是当事人,他凭什么这么说。”   那位李先生急了,冲过来对我狂吼,可惜我一个字都听不见。小云摆摆手:“关于我妹妹的死因两家说法不同,有个办法能搞清楚谁对谁错。”   他说道:“齐震三,藤善。李先生。你们三个跟我一起走,咱们即刻启程到铁椅山,进入地洞,我把妹妹的尸体取出来,一查便知。”   “不行啊。”我马上说:“地底下有滚地龙。必须有一具尸体镇在那里。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一旦取出你妹妹的尸体,那个怪物很可能会破山而出。”   小云看看我们,俊美的脸上莞尔一笑:“尸体简单,咱们四个进去查看真相。你们之中谁撒谎我就让谁永远留在那个地方,代替我妹妹。”   抚琴的女孩从台子上跳下来说:“哥,这法子好,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还不认识我吧,咱们马上要成同伴了,应该彼此坦诚。我叫黎菲,黎礼是我姐姐。这个是我哥,叫黎云。云哥,礼姐还有我,是从小长大的兄弟姊妹。可以告诉你们,为了我姐姐……死多少人我都不足惜。”   这小丫头不过二十岁出头,口吻这个戾气啊,像暴徒一样。   李先生说了句什么话。黎云颇有意味地看着他,说:“你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给我放下,这一趟铁椅山之行必须要走,谁如果想不去,那就哪也别去了!”   他信步走到桌子前,“腾”一下拔出飞刀,随手一甩。   远处廊柱上有个装饰灯,灯罩里面燃着蜡烛,古香古色还挺好看。这飞刀应声去了,“啪”击碎外面的灯罩,里面蜡烛应声而灭。   好家伙,黎云距离灯台能有十来米,真是指哪打哪。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兄妹   黎云露出的这一手彻底把我们震住,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谁如果心虚不敢去,现在就可以尝尝飞刀的厉害,我这把刀有日子没喝血了。”   我和藤善看着黎家老的老小的小,头上渗出冷汗。   李先生脸色非常不好看,对着黎云说了几句话,黎云道:“我知道你没有到现场,只是过来传达洪先生的信息,可是没有办法,我总不能上京城揪着洪先生去铁椅山找妹妹,只能麻烦你跟着走一趟。如果不是洪家做的,我自当负荆请罪,并给李先生一份厚礼,可如果是你们做的,”他的眼神瞬间阴冷。笑容也没了:“那就不光你死了,那个叫洪东东的也得死。”   李先生大怒,可在我看来,他有点色厉内荏,故意做出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他起身就走。大步流星往大门口去,估计是想趁这个乱乎劲赶紧脱身。   黎云嘴角咧开微微笑,黎菲在旁边缓缓从腰间掏出一把大概成人手指长短的飞刀。   老黎家是不是以前耍猴出身,怎么个个都会扔飞刀。我和藤善不动声色看着,黎菲不急不忙缓缓抬手,从我的角度看,她瞄准的竟然是李先生的后脑和脖子。   这小丫头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死招。   我刚要想说什么,藤善一把摁住我,摇摇头。   老太太明明看到孙女要杀人这一幕。只当没看见,坐得稳当,缓缓拿起桌上的一碗茶喝。   黎菲对准了李先生的脑袋猛地把飞刀甩出去,寒光瞬间就到。我看得满头冷汗,黎家也太狂妄了吧。一言不合就杀人,而且杀的人非常有背景,是京城洪先生的信使。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人,一把推开李先生,抬手居然空手抓刀,把飞刀在空中用两根手指头夹住。   飞刀去势还不减,刀把嗡嗡颤动不停。   李先生被推了一把坐在地上,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吓得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   接刀的那人把刀一扔,指着黎菲的鼻子,应该在破口大骂。   我看到黎菲红了脸,不知是害臊还是悲愤,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跳上台子抱起自己的古琴,从后幕出去。   那人对着黎菲的背影连吼了几声,黎菲我行我素理都不理,那人气急败坏又拿手指头指着黎云骂。   我看的迷迷糊糊。这是谁啊。   藤善轻轻拍拍我,拿着手机给我看,上面写着:这个人应该是黎云和黎菲的父亲,脾气挺大的。   我写道:他们为什么争吵。   藤善写:我也看个大概,京城的洪先生好像和这个黎父有关系。洪先生给他打来电话。他要放李先生回京。   我写着:谁来电话也不行啊,死的人是这个人的女儿吧,他不关心吗?   藤善摇摇头,表示这是人家的家事,就不好说了。   他们争吵的时候,老太太也加入战团,明显护着孙子,而来的这位黎云和黎菲的爸爸争吵起来。这位黎父非但不向着自己人,反而保护起了李先生。   他把李先生拉起来,指着黎云的鼻子,又对着老太太吼了两句,转身拉着李先生走。   李先生惊魂未定,一个劲的后怕,赶紧跟在屁股后面出来,大门关上。   我和藤善和他不一样。我们没有任何背景,现在掉在人家手里只能当软柿子捏。   黎云低声和老太太商量了几句,然后过来说:“两位,你们就不要在外面住了,我们黎家有度假村的产业,请两位这几日暂住这里。至于下一步怎么安排听我们的通知。”   藤善火了,好像说了什么。   黎云道:“你算说对了,我们就是欺软怕硬。如果你能找到比我硬,比老太太硬的背景,那是你的本事。如果找不到。对不起,我们怎么划道你们就怎么走。”   老太太拄着拐棍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说:“就这么软禁你们,如果真是你们杀的人倒还不冤,可如果你们是无辜的。黎家就亏欠八家将一个人情。这样吧,齐震三,你是不是听不见?”   我赶紧点头。   老太太道:“你们暂住的这些天,先帮你调理调理耳朵。”   我听了大喜过望。   老太太说:“听了你的描述,目前只能让你恢复听力,耳神通那就要费工夫了,现在也不可能帮你大修神识。等到黎礼的事情水落石出,我们黎家自然不会亏待二位。”   我一想也行吧,管怎么先让耳朵能听见声音再说,无声的世界简直是痛苦的折磨。   黎云带我们从茶楼后面出去,这里停了几辆车,他用钥匙打响其中一辆,让我们上来。   我和藤善上了车,黎云在前面发动,车子左绕右绕出了胡同。一路飞驰。渐渐出了市区,沿途大路能看到不远处的江水翻涌。   我用手机查了一下,此地靠近青衣江,大江奔流,黎云所说的度假村应该是在江边。   车子行驶了很长时间。车里无人交谈,我索性闭上眼假寐,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人家摆布。   江边有一处小镇,离着市区也不算太远,这小镇上有对外开放的旅游景点。我们顺着公路来到度假村大门口。一侧还挂着面铜牌──四川省餐饮旅游先进个体单位。   黎云通过门岗进到里面,这里草坪蓝天,环形公路,远处能看到浑浊的奔流大江,别有一番特色。   他带着我们到一处别墅前停下车,有服务员上来,黎云对他交待了几句,服务员领我们上去,黎云道:“齐震三,今天晚上我来接你治耳朵。”   说罢。开着车扬长而去。   我们被请进别墅,到二楼分配了房间,一人一套标准间。我想招呼藤善到我房间商量事,谁知道门口站着两个服务员彬彬有礼请走了藤善。   我们现在已经被软禁起来了。硬闯也不是不能闯,但没什么意思,更没必要,心底无私天地宽嘛,黎家应该是讲道理的。   我躺在床上摆弄手机,看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就睡了过去。   说来也怪。做了几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噩梦。   隐隐记得自己好像在黑暗的山里走,远处冥冥中是铃铃声和古琴声,我在梦里还琢磨,这两个声音特别像黎云摇动的铜铃,还有黎菲弹奏的古琴。   正琢磨着被人推醒,坐起来揉揉眼,外面已经天黑了。屋里亮着灯,服务员推着我,然后说着什么。   我对他做个手势,表示我什么都听不见。   服务员指了指门外,示意我跟着他走。我趿拉着拖鞋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披上衣服跟着他出来。   别墅里亮着昏暗的灯光,没有几个人在,藤善并没有和我在一起,我心里有点紧张。还是跟着服务员出了别墅。   门口停着一辆电动车,服务员示意我坐上去,他开着电动车,绕着公路往里,地势越来越高。好像是进山。   我正胡思乱想,车子停在一栋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前,他指了指里面示意我进去,然后开着电动车走了。   我推开门进去,门里是客厅,摆着檀木桌子,一套茶具,两个人正在饮茶。   正是黎云和黎菲兄妹两个。   黎云看我到了,做个手势,示意坐下。黎菲给我泡功夫茶,应该是上等金骏眉,闻着就香,我将近一天没吃饭,肚子咕咕响,一口喝干。   黎菲一边给我斟茶一边问:“你喜欢我姐姐?”   我喝了半截差点没喷出去,赶忙道:“别瞎说,我和黎礼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   黎菲和黎云互相看看,黎菲道:“我在抚琴时,能感觉到你谈起我姐姐的时候心意荡漾,非常不平静。”   这对兄妹古里古怪。黎云似笑非笑看我,我浑身不舒服。我赶忙辩解:“黎礼是非常漂亮的女孩,男人嘛都喜欢漂亮的,看到她这样的女孩,生出一定的爱慕之心很正常。”   黎云点点头:“齐震三,你不用害怕,其实让你来,为你治耳朵,说明我们已经相信你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其实我知道,黎礼就是死于洪东东之手。不过呢,要走个流程,我必须要亲眼见到妹妹的尸体,而且还要把尸体带回来。”   我沉默一下说:“要从龙穴里带出尸体,必须用另一具尸体来替换。”   “所以去铁椅山之前,我要先去办一件大事。”黎云说。   “什么事?”我看他。   黎云笑笑:“我要先进京抓到洪东东和那个外国人伊万,把他们带到铁椅山的地洞里,我要当着妹妹的面,把他们两个挖心剖肝!” 第四百三十二章 神识冲击   我是第一次见到黎云这样的人,大小伙子长得跟女人似的,肤白胜雪面净如玉,看着文文弱弱,却笑谈生死,聊起江湖恩怨举重若轻。   去京城找洪东东和伊万,还不是暗杀,而是把两个人从老窝抓出来,带到铁椅山,进入地洞,在他妹妹面前祭祀……难度系数之大想想就头疼,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此时黎云笑眯眯看着我,黎菲在旁边一边剥着小花生一边喝着茶,面色如常。   这兄妹俩都是豪杰。   “我走之前,先让小菲帮你调理耳朵。”黎云说。   黎菲放下茶杯,看着我说:“你的耳朵损伤很大,不单单是耳膜硬伤,更是伤到神识。普通的药物和治疗已经不管用了。要治你耳朵,必须用到我们黎家祖传的药膏,并配以音乐疗法。”   “什么意思?”我问。   黎菲道:“给你治耳的过程中,我会用内力弹奏古琴,以琴声之波催动神识。药膏是滋养你耳膜的外伤,琴声是治疗你神识的内伤,这叫双管齐下。”   黎云指着我:“齐震三,我查过你的资料,江北八家将,呵呵。”他的口气里带着稍许蔑视之意。我没和他计较,这人有点可怕,能看出来心高气傲,连八家将都不能入其法眼。   他继续说:“齐震三,你记住了,我们黎家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救人。这次为你治耳朵,你欠下我人情,日后必来讨要。”   我听了不舒服。没说话。   黎菲道:“哥,你快走吧,事情办完快去快回,我还要去看姐姐,把她的尸体请出来。”   黎云最后一口把茶喝干,对我做了个离别的手势,大步流星推门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说走就走,洒脱的像是去吃夜宵,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他是要进京去办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缓过神来,黎菲冷冷说:“跟我来。”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了,黎菲就是小一号的黎礼,长得比她姐姐精致乖巧多了。人不能貌相,谁能想到这样的丫头居然杀人不眨眼,她用飞刀甩李先生后脑的举动,让我印象极为深刻。   别看就剩我和她了,可我不敢造次,乖乖跟着她上到二楼,进到一处房间。   这房间很奇怪,屋子当中有一条白幔从上面直落地面,把整间屋子分成前后两部分。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家具,四面木墙,冰冰冷冷的。   黎菲让我脱鞋,赤脚走进屋里,示意我坐下。我盘膝坐在地上,她转身出屋,时间不长从外面拿来几样东西。   她腋下夹着长长的古琴,另一只手提着一袋药囊。我看她太辛苦,正要出手去接。这小丫头脾气还不小,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缩回手,这黎家兄妹脾气都是怪异绝伦,还是少惹为妙。   黎菲把古琴放到地上,然后打开药囊,从里面取出两个瓷瓶。   其中一个瓷瓶里装着黄色药末。她在手心里倒出一些,白皙的小手配上赤黄色的药粉,不知为什么,我看的心里有些荡漾。   黎菲的手长得很好看,肉肉乎乎,柔弱无骨,我看着她手心的药粉有些失神。   黎菲脾气很大,呵斥:“看什么,把头歪过来。”   她是让我把左耳翘起来。我按照她的吩咐,歪起头。她一只手扶住我的脸颊,另一只手握住手心的药粉开始往耳朵里倒。   她的小手太细腻了,摸着我的脸,我情不自禁面红耳赤。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反应,可黎菲却恼了:“你想什么呢,表情怎么这么猥琐。”   我苦笑:“姑娘,你就别逗我,赶紧治吧。这是你们家的地盘,我敢干什么啊。再说我是正人君子。”   黎菲本来恼火的表情忽然晴空万里,她噗嗤一笑:“就你还正人君子,一看就是猥琐男。”   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哪有心情跟她瞎贫,只能忍着气不去看她。   药粉落进耳朵里非常难受,顺着耳道一直滑,感觉整个耳朵都黏黏糊糊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黎菲拍拍我,示意换另外一个耳朵,右耳冲上,她把药末倒了进去。   她拍拍手,掸掉手心药粉的残渣。然后打开另一个瓷瓶。这个瓶里是黏糊的药膏,按照刚才的样子,她在我的每个耳朵里都倒了一些。   等上完药,我就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深水,耳朵里都是咕噜咕噜奇异的响声,而且能感觉到耳朵里压强很大。像是有什么东西使劲往里钻,似乎耳道中爬进了大毛毛虫子。   我难受的苦不堪言。黎菲冲我说了一些话,我有些听不到,嗡嗡的,像是隔着很厚的墙。   黎菲看我这个样子,指了指那条白幔里,示意让我进去。   我艰难地站起来,双脚一跌趔,脑子沉沉的发涨。黎菲叫住我,女孩很细心的拿出白纱布,把我耳朵下面流出的药膏擦了擦。我昏头昏脑正要进,黎菲对我大声说:“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我点点头。艰难地说:“有些费劲,嗡嗡响,但还是能听到。黎大夫,我好难受,头晕的厉害。”   黎菲说:“那是自然,耳鼻口眼都是脸上的五官。直通脑窍,很多时候五官受损的直接原因就在大脑。你耳朵的神识受损,接下来我要简单地修补神识,配合外药。你听仔细了,一定要记住。”   “什么?”我昏头涨脑地问。   “我会用内力调用古琴直冲你的神识内窍,你很可能会进入某种幻想里,不管你在其中遇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这是你的一大关口,如果无法做到冷静自处,很可能会神识失调,人就疯了。”黎菲严肃地看我。   我淡淡说:“来吧。”   黎菲难以置信地看我。我心里说话,神识冲击?我都度过魔境天劫了,那都是小意思。   我撩起白色布幔走了进去,里面什么也没有,地上放着一个蒲团。我坐在上面,头疼欲裂,耳朵里满满得像是塞满了沙子,看什么都是双影。迷糊想吐。   这些都是纯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住,现在能做的就是咬牙硬挺。   其实我的忍耐力和韧性都是相当的高,有什么问题不想麻烦别人,能自己咬牙就咬牙。   我刚坐好,外面传来黎菲嗡嗡的声音:“我开始了。”   “来吧。”我勉强说道。   幔布很厚。外面的女孩也仅仅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她坐在地上,古琴在面前,她双手搭在琴弦上迟疑了片刻,随即抚琴,声音渺渺,透幔而进,徐徐飘来。   意识有些模糊,全身不自觉发冷,下意识想是不是没有关窗?山里到了夜里是真够冷的。   我张开嘴想提醒黎菲关窗,可怎么也发不出声,困的不得了。   好像打了一秒钟的盹。马上一个激灵,眼前模糊,仅能看到幔布抖动。   周围的琴声已经融化在冷冷的空气中,我似乎坐在一片冷水中间。   冷到难以控制,嗓子像是着火了一样,我想站起来走出去,讨一口水喝,全身却动不了。   冷空气里似乎有了声音,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猛然睁开眼,发现周围场景变了。   我在一片河水里,抬头看天色。此刻应该正值下午接近黄昏,天空已不如白日那般明亮,天空浮动着尿黄色的流云。   我感觉呼吸困难,看到自己穿着厚厚的连体防水衣,行走在一条几乎要没过脖子的河水里。这条河很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周围还长满了水草。   我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是深深的淤泥。我有些惊恐,难以保持平衡,别看现在穿着这种古怪简陋的防水衣,真要滑到摔进水里,几乎是很难再站起来。   我开始往岸边走,周围水草浮动。我这么一走,搅动着下面沉渣泛滥,周围的水也被黑色的淤泥染黑。   “老王,”身边有人喊,凭感觉好像是喊我。   我回头去看,旁边走过来一个同样穿着防水衣的男人,一边冲着我招手一边说话。   我停下来等他,心知这是进入幻象了,既来之则安之。   男人过来说:“这么早就收工?”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男人从腰间提起一个密闭的大塑料袋,能看到里面装着半袋的水,在水里浮动着密密麻麻红色的虫子。我认出来,这种虫子叫红线虫,是作为鱼食用的,市场上卖也挺贵,五毛一块的也就能买一小袋。   我抬头看看周围的一大片水域,后背几乎都渗出冷汗。   这片水里少说也有十来个像我这样的人,正在淤泥中艰难跋涉,搅动浑水,用渔网筛着里面的虫子。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未来   捞鱼食是很艰苦的行当,寒风凛凛,一大群大老爷们,其中偶尔有几个上岁数的老娘们,大家穿着连体防水衣,在脏兮兮的河水里冒着滑到淹死的危险,淘弄淤泥,筛出那么一点点的红线虫。   挣的都是辛苦钱。我冷的实在受不了,冲着喊我的汉子指指河上。他点点头说:“一会儿我也上去,水真是太凉了。”   我艰难走到岸边,顺着铁梯子从河里爬到岸上,脱下外面的防水衣,一股风吹来冻得瑟瑟发抖。我看着昏黄的天空,浑浊的河水,心中纳闷不已。好好的我怎么就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这里到底是哪,我在黎菲的琴声幻境中竟然到了这么一个不明所以的地方。   我低头看看自己,手很粗,手指缝隙全是黑泥,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手。又摸摸脸上,一手的胡子茬。   我咳嗽了几声,蹲在岸边从兜里摸出包烟。烟都潮了,抽着辣嗓子,我陷入深深的思考。这里的幻象应该和治疗耳朵有关系。我侧头听了听,现在的耳朵很敏锐,能听到风声、河水流动的声音、还有河水里淘弄红线虫这些人的大呼小叫。   天色渐暗,岸边来了一些晚上遛弯的老百姓,他们站在岸边看着河中的人,津津有味讨论两句。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河里的人都爬了上来。脱掉防水衣,用塑料袋包裹好,众人互相都认识,一起大呼小叫要找个地方撸串喝酒。   今天收获颇丰,每个人都提着大大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红线虫。   众人一起先到花鸟鱼市,从腌臜的后门进去,里面是走廊,没有开灯,两边是黑森森的房子,有的锁着门,有的里面正有人在分拣观赏鱼。   我们到了一间房子前,门口摆着脏兮兮的电子秤,有个系着大围裙的娘们正在调试上面的数字。   众人挨个过秤,把红线虫卖出去,换了一堆脏兮兮的钱。大家拿了钱腰包鼓了,大说大笑称兄道弟一起出去,在街边找了家烧烤店。   外面风寒刺骨,屋里烧着小炭火,上来小烧酒,温暖如春。店口有面大镜子,我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镜子里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五十多岁男人,眼球浑浊,头发蓬乱。面色虚黄。   我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这个人。   我曾经有几次深入幻境的经历,其中因果错综,实在妙不可言。   落到这样的幻象,顶着这个人的身份生活。这不是谁能安排的,我安排不了,黎菲那小丫头更没这个能耐,她只管弹琴冲击我的神识,神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谁也不知道。或许,只能解释为,这一切是老天爷的安排。   我没有慌张,这种事遇到多少次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坐在人群里喝酒。这些人都是粗人,全都是五六十岁的老爷们老娘们,没有多少文化,单位下岗还没混到退休,只能打点零碎工养家。   吃完之后十点了,女人们先撤。几个老爷们一脸荡笑,勾肩搭背到歌厅去唱歌,要了几个女的作陪。鬼哭狼嚎了两个小时,陆续搂着女人神色诡秘到了后面。   我喝的醉醺醺的,忽然悲从中来,揉着眼睛,旁边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娘们,摸着我的手:“大哥,你咋了。”   我揉着眼睛,不由自主说道:“儿子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现在还靠我出去淘弄嚼谷。我上辈子欠他的。”   “大哥有啥烦心事别往心里去。走,上后面老妹儿帮你去去火。”女人说。   我本不想去,可身体不受控制,昏头涨脑任由她拉着到了后面。小歌厅后面有暗房。走廊曲径通幽,两边是很多的小房间。   进到一间房间,女人推了我一把,我头疼欲裂,胃里犯恶心。她好像对我说了什么,我迷迷糊糊没听仔细,耳朵里像是灌满了铅。   突然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前是白色幔布。   琴声阵阵。从后面传来。我惊醒,自己又回来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幕,我实在忍不住道:“我进入幻象了。”   “别说话。”幔布后面传来黎菲的声音:“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我正在修补你的神识。”   “我想知道一件事,幻象是怎么来的。和我现在有什么关系,我在幻象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说。   黎菲道:“能有这种想法表明你危险了。不要对幻象较真,这就是一场梦。”   她随即拨动琴弦,曲调忽然婉转起来,一下低一下高,我头脑昏昏,再次进入到幻象里。   风很凉,我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全身疲乏不堪,周围几个老伙计冲我摆手再见。   我明白了,刚才和那女人在后面暗房里干的事就这么跳过去了。   我迷迷糊糊往家走,这里离家不远,夜里很凉,我身体特别虚,像是掏空了一样。看样子这个老男人一直过着很不健康的生活。五十多岁就快行将就木了。我感觉全身都在疼,心情焦躁无比。   我住在筒子楼里,现在快午夜,楼里昏暗,又脏又破。一边走我一边犯嘀咕。心里总有种预感,这个幻象肯定和我的未来有些许关系。   会不会我老了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   我上到三楼,来到对着楼梯的住户门口,掏出钥匙手颤得厉害怎么也插不进去,酒喝多了又吹了冷风,还和女人瞎折腾一气,身体完全使不上力。   插了半天,突然门开了,我睡眼惺忪地看着里面的人。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很瘦。头发乱糟糟的。   我迷迷糊糊地说:“儿子。”   小伙子一脸厌恶把我扶进屋,把我扔在沙发上,我晕的厉害心想着等明天我清醒的,非把你揍一顿不可。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家里的情况,家里乱糟糟的,就像九十年代那种老家庭,满地的破烂还有啤酒瓶子,一张桌子上有一台很老的笔记本,正亮着屏幕。   我咳嗽一声:“你怎么还不睡?”   “正写东西。”小伙子说。   “写。写,成天尼玛的写,写出什么屁玩意了。”我骂:“我天天出去起早贪黑,就养活你这么个白吃饭的。”   小伙子没吭气,坐在屏幕后面,脸上面无表情,木然地敲着键盘。   我大口喘着气,哎呦哎呦叫着难受。家里没有女人是不行,我晕沉沉地想。   我艰难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扔在沙发上,那小伙子看我:“爸,我把你写到小说里了。”   “怎么?”我下意识问,脑子麻木。   “我是这么写的,”他木然地看着我:“我写到你明天能捡到宝贝。”   我笑笑说:“那敢情好。咱们家就有钱了。”   “不。”他说:“你捡到的宝贝,里面藏着妖怪。”   我陡然一激灵,好像想到了什么,想振奋精神,可怎么也提不起力气,脑袋像被谁揍了一棒子。   “你别瞎写。”我咳嗽几声勉强说。   “要写就写大的。”他说。后面他又说了什么,我一概没听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件毛毯。   我昏昏沉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昨晚发生过什么。客厅里还是这么乱,我起身到屋子,儿子正睡在床上。这张床上有一半都是书。   我叹口气,其他小伙子到他这个年龄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他可好,连正经工作都没有,成天窝在家里说是写东西。写成什么样且不说,你总的接触社会吧,要不然闭门造车,写出来的也是垃圾。   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和他谈谈,逼着他出去找工作,老这样不行,人就废了。   上午我到一家单位的门岗上班,就是看大门。到下午两点来钟,上夜班的来和我换岗。我提着东西到了公园的清水河,继续干副职,捞鱼食红线虫。   到了河边,已经有人在水里干上了。我赶忙换上防水衣,哆哆嗦嗦下了河。   一路淌着水来到河的中间,冰凉的河水刺激的浑身汗毛直竖。   我搅动浑水捞着烂泥,用网一点点淘弄,从里面分离出红线虫。   往往一大堆泥巴只能淘到小小的一撮。河水浮光,所有人都散开,各有各的区域,有条不紊地干着。   我用脚踢着下面的烂泥,搅动浑水。正走着,突然一脚踢在硬东西上,本来就冻硬的脚趾头瞬间没了知觉。   我疼的嘶嘶倒吸凉气,缓缓蹲下腰,用手在水里摸,摸来摸去摸到一个四方形的东西,好像是个盒子。   我心头狂跳,恍惚记起昨晚好像有人告诉我,说我今天能捞着宝贝,可以发财。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人头   我探进水里,矮了一截身子,看到周围没有人看我,艰难地用手摸着四方盒子。它深陷在泥沙里,我用尽全力把它掰出来,盒子似乎有些分量,并没有就势浮上来,一连串气泡从盒子下方出现。   这东西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一块捞鱼食的老哥们老姐们,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瞎玩瞎闹都没有问题,可有大事千万不能和他们掺和到一起。   这些五六十岁的社会底层,少年时期都是从那个红色浪潮年代过来的,自私狡诈,小肚鸡肠。如果我捡到宝贝的消息让他们知道,转过天基本上全市人就都知道了。所谓财不外漏,真要走到那一步,恐怕会引来天大的祸事。   我想了想,没有轻举妄动,用两只脚夹着这个盒子。以免它顺着水底的暗流冲到别处。我动不了位置,只能站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搅动浑水。   天色愈来愈暗,周围人陆续上岸,有人招呼我,我苦笑对他们说这两天收成不好,想多捞点。   人陆陆续续少了,越来越黑,远远的公园里华灯初上。   清水河里已经没有人了,我艰难地蹲在水里,抱着那个盒子,感觉双脚已经麻木了。我趟着水,好不容易走到岸边,偷偷上了岸。找没人地方把衣服脱下,把盒子匆匆一包,放进包里,瞅着没人注意,赶紧回家。   晚上我也没心思去玩,只想着快点回去打开盒子看看。我有种预感,盒子里一定装着宝贝。敲开家门,刚进去我就皱眉头,儿子还在客厅写东西。他写小说有个习惯,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只亮着屏幕那一抹光,绿色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大半夜跟鬼差不多。   我皱着眉:“你吃没吃饭?”   他看我:“吃了口方便面。”   我一股火上来,一时没了兴趣去开盒子,把包扔在沙发上。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咱爷俩谈谈来,爸爸跟你交交心。”   他看我:“等我写完这段吧,好不容易有点感觉。”   我摸出烟:“你成天写,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二十大几的人,工作没工作,老婆没老婆,你妈走了之后,你光指望我养你?就算我能养你,能养多大岁数?你走出家门。出去看看,现在的社会已经变成什么样了,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在钓金龟婿,你没钱没车没身份。连女人都找不到。你一辈子还不结婚了?”   儿子没说话,手指渐渐缓下来,可还是没有停下敲字。   我吐着烟圈,咳嗽了两声,走到墙边把客厅的灯打开。灯光刺眼,他呻吟了一声,挡住眼睛。   我坐在他对面:“老爸的身体动不了几年,等我不能动的时候我都能想象自己的下场,躺在床上干等死。就你这个废物,到时候我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上。”   他无动于衷,眼睛始终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我叼着烟站起来,心里叹气,哀莫大于心死。儿子二十多岁了,不是小孩,不能说打就打。现在他也有主心骨,光是口头这么劝也不解决问题。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不是上辈子造孽了,这一辈子老天爷派个催债的过来。   我提着包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儿子在身后突然说话:“爸,你今天捡到宝贝了吗?”   我愣了,随口说:“哪来的宝贝。”   儿子嘟囔了一句:“哪里出了问题。应该有宝贝的。”   我没理他,径直回到屋里,把门关上。赶紧从包里慌手慌脚把那盒子拿出来,把外面包裹的衣服扔了一地。看着黑漆漆的盒子,我心头狂跳。   我告诫自己冷静,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帘拉上,我坐在床上,仔细打量这个盒子。   说句不吉利的话。看上去有点像骨灰盒,略长方的形状,表面雕刻极其精细,刻着许多纹理状的花。我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一朵接一朵,繁复重叠,工艺相当精湛。   看到这朵花,我忽然恍恍惚惚冒出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关联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停下来思考,在屋里来回踱步徘徊,全身有一股凉气在游荡,感觉非常微妙。我似乎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却又无可琢磨,好像在很多年前我就经历了现在这一幕。   我没有急着开盒子,把它捧起来,对着光线使劲看。花瓣栩栩如生。看着越来越熟悉,无数朵花似乎要从盒子表面探出来。   就是这一恍惚,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画面。那是一把正在转动的伞,伞面是粉红色的,上面缀满了绽开的樱花。   伞转得飞快。樱花漫舞,看在眼里如同万花筒一般。   我陡然凭空打了个激灵,从想象中挣脱出来。   再看盒子表面,知道了,上面刻着的花正是樱花。花纹的图案纹理我绝对见过,只是想不起来,那一柄转动的伞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脑海里?   我绞尽脑汁,想不出半分,这种感觉实在太折磨人。   我盯着这个盒子,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涌动。盒子里的东西一定和我有莫大的关联。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数,我能看到这个盒子并不是偶然的,它关联到我的生活。   盒子上面挂着锁,我到阳台取来工具箱,翻出一把铁钳子,紧紧夹住锁头,使劲往下扭。现在我老了,以前在车间干活的时候,力气大得像头牛。   扭了几下,锁头耸动,我又拿出扳手,别在锁头相扣位置,使劲一用力。“嘎巴”一声,锁头掉了。   我颤抖着手抚在盒盖上,深吸了两口气,缓缓抬起盖子。   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暴露了出来,我往里看了一眼,血液几乎凝固。眼睛紧紧盯着,大脑一片空白。   昏黄的光影下。我看到盒子里装着一颗硕大的人头。   人头的脸朝上,双眼睁开,脖子处血肉模糊,正瞪着大眼看着盒子外的我。我想把盒子扔出去,可全身已经僵住。根本就动不了,人都傻了。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害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居然认识这颗人头是谁!   就在这一恍惚的工夫,我陡然心台清明,睁眼看到自己坐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前是轻轻浮动的白色帐幔。   我回来了,全身寒毛直竖,想起我是我。琴音在徐徐波动而来,我赶忙说道:“黎菲。”   外面古琴停了,传来女孩娇柔的声音:“怎么了?”   “你先别弹,能不能进来一下。”我说。   黎菲迟疑片刻,还是站起来,掀开白幔布缓缓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能不能提个比较过分的请求。”我诚恳地说。   “你说吧。”她看我。   “我想抱你一下。”我看着她说。   她怪有意思地看我:“你知道吗,就凭你说的这句话,你很可能就再也出不去我们黎家了。”   我双手捂着脸:“刚才我经历了一段人生,看到一样非常可怕的东西。”   黎菲跪在地上,用膝盖走路,来到我面前,竟然真的把我揽在怀里。   当然,女孩很有分寸,虽然搂着我,但就是那么个意思,并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她柔声说:“神识修补,琴音冲击是常人很难熬过去的,对于修行人也是极为艰难的门槛。你是不是在那个幻象里忘了自己了?”   我几乎哭出来,一把抱住她:“我几乎迷失了自己,我忘了我是我。”   “还有最后一曲了,坚持完好吗?”她看我。   我松开手,冷静下来,擦擦眼睛:“我想跟你说说我刚才的经历。”   “自古不问妄境。”黎菲说:“你不用和我说,经历了什么都不用说。”   “不,有个细节我必须要和你说。”我道:“因为关系到你。我不知道神识幻象和现实世界是什么关系,但既然关系到你,我就必须说!”   她跪坐在旁边,好奇地看我:“你说吧。”   我抹了把脸说:“我梦见我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白天看门岗,晚上捞鱼食。有一天晚上,在一条河里我捞出一样东西,是个古怪的盒子。回家后我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颗人头。”   “和我有关系吗?”黎菲看着我:“难道是我的人头?”   我摇摇头:“不是你的。”我顿了顿:“是你爸爸的。”   黎菲的表情陡然严肃起来,皱着眉看我。   “今天上午救下李先生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你爸爸?”我问。   黎菲摇摇头:“他是我姐姐黎礼的爸爸,也是我的叔叔。他有两个孩子,长子是黎云哥哥,女儿就是黎礼姐姐。我虽然不是他们两个的亲姊妹,可我们三人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跟手足没什么区别。我这个叔叔一直在国外,云哥和礼姐小时候几乎就没见过他几次,亲情相当淡薄。可是为什么他会死,我想不明白。” 第四百三十五章 宿命   我缓过神来:“他怎么就不能死?”   黎菲笑笑:“我们黎家很大,有很多产业,我叔叔是董事之一,也是我们家里的话事人,地位超然。他现在基本都在幕后,杀他没有必要,就算杀他也会遭到我们黎家的报复,得不偿失。再说了,我叔叔一身的功夫,就算在海外也没断了练习,一把飞刀用到出神入化,比子弹还快,能杀他的人有,可也不多,全国也不超过三个。”   “难道我的幻象就是一场梦?”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说。   黎菲站起来:“别多想了,就是一场怪梦。我曾经见过很多修行者在修补神识时,陷入神识之境,最后还有发疯的呢。你可别走这一步。”   我赶忙说:“不会的。”   “还有最后一曲。”黎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的神识现在还不能恢复原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给你打下个好底子,剩下的你要自己修。”   我点点头,深吸口气:“有劳。”   她看看我,冲我莞尔一笑,出了白幔布。我看到她曼妙的身材坐在古琴前。用手缓缓抚动琴弦,发出一阵舒缓的音律。紧接着一弹,一个声音出来,曲调陡然高昂。   一大波音波如同流动的凉水渗透幔布进到这里,在我身边涌动。耳朵特别难受,被药末堵塞的满满当当,头开始犯晕。   我太难受了,真不想进入幻象,进入到那个中年男人的生活里。现在生活就够累的,又要经历另一个人生,压力还如此之大,真是气都喘不上来。   我也是,就算是假的幻象,让我当一回富二代也行啊,偏偏是下岗工人,相当于打麻将刚上桌第一把就点炮,还有没有天理了。   音波袭来,我难难受受又进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里。   睁开眼睛时,外面天光大亮,我猛然从床上坐起,屋里是很久没有打扫过腐腐的味道,光线氤氲,透窗而进,无数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擦擦脸,看看表已经十点,拿起破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我赶紧回拨,通了之后对面是破口大骂。我心里发慌,今天本来早上八点到门岗接班的,结果迟到两个小时。   我赶紧披上外衣,脸都来不及洗,正要出门,忽然看到地上扔着的盒子。   盒子口朝下,扣在地上,捡起来看里面是空的,我隐约想起昨晚的一幕,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人头。   我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人头呢?我心惊胆战看了看屋子,根本没人头,又查看一下盒子的边缘,没有血迹,难道昨晚是做梦?   我来不及多想,把盒子盖好。胡乱用报纸包裹,然后塞到床下。   我披着衣服出来,到客厅看到儿子已经睡去,笔记本电脑没关,依然开着,荧幕亮着。   我正要顺手去关。发现屏幕上展示的是一个文档,密密麻麻写满小字。我停下手,上次就是这种情况,我怕浪费电随手关闭电脑,结果儿子告诉我文档没有保存,全都白写了。   我不敢碰电脑了,骂儿子归骂儿子,当爹的还是心疼他,点灯熬油挺了大半宿写出那么点东西也不容易。   我来不及坐大公交,一咬牙打了个出租到单位,刚进门岗就被领导劈头盖脸的批评。   我接班的那老伙计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领导告诉我再有一次就让我回家,有的是人抢着干。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满街都是,就现在这行情,没工作的五六十岁半大老头一抓一大把。   我不敢没了这工作,没了爷俩都得喝西北风。我忍气吞声坐在门岗里,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把那盒子脱手,有时间去古董店看看。或许有人识货。   今天是全天,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八点。下班之后,没办法去清水河捞鱼食,到街边简单吃了几个包子,灌了水饱,我心急火燎来到家里。   进门之后,发现儿子不在,几个屋子都灭着灯。我找了一圈,他确实不在家,这倒是个新鲜事,这个宅男终于有觉悟要出去了。   我本来想回屋,看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忽然萌发出一种冲动,想看看儿子这些日子到底在写什么。这是一种偷窥的快感,我坐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电脑。   电脑的基本操作我还是知道的,很快进入界面。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点开之后里面有一个文档,起的名字有些晦气,叫《我的殡葬灵异生涯》,后面还有两个字“存稿”。   我抹了一下脸,点开小说。已经写了一百多万字了,我从头看起来。   现在岁数大了,看屏幕就流泪,草草翻翻,写的什么玩意儿。我一直往下拉,拉到小说最后,忽然看到一个名字。   这名字很怪,叫齐震三。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跟我有很深的联系,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在哪看到的。   我看到上面写着,“齐震三陷进黑暗里,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他用手摸索着,只能摸到石头。随着地洞的塌陷。他被活活埋在石头下面。巧合的是,这些石头互相搭建,无意中用了一种借力的方式垒在齐震三的头顶,恰好没有继续坍塌,如果抽取其中一块,抽得不对的话。所有的石头泥土就会沉渣泛下,把人淹没。”   我继续往下看。   “齐震三无法腾挪,只有方寸之地。忽然黑暗中,在石头上面传来一个声音,他听出来,那正是黎云的声音。黎云说,‘齐震三,你还活着吗?’齐震三道,‘还活着。’黎云说,‘看样子还有我才能救你。’齐震三沉默一下,他听出黎云的语气很怪。‘我可以来救你……’黎云说,‘我也可以让你马上死在这。’”   看到这里。我心提起来,竟然被里面的人物命运所吸引。我不知道这段情节发生的前因后果,可仅仅这一处细节就吸引住了我。儿子还是有点文字功力的。   我继续看下去。   “‘你有什么条件?’齐震三问。‘你比我想的要聪明,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黎云说,‘我救你确实有条件的。’齐震三沉默着,空气非常浑浊,充满了泥土尘沙。齐震三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黎云的一念之间。黎云说道,‘我想要你为我杀个人’。齐震三迟疑,‘你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要用我?’黎云呵呵笑,说出了这个名字。齐震三表现的很平静,黎云反而疑惑,‘我要杀这个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齐震三道,‘很久之前,’他的口吻竟然像百岁老人‘我就知道你要杀他了。’‘那你答应吗?’黎云问。齐震三道,‘对不起,我不答应’。黎云叹口气,‘那你就去死吧。’随即,黎云抽取一堆石头中的一块,石头缝隙落下无数的尘土,落到齐震三的脸上。石头之间发出诡异的声音,嘎吱嘎吱作响,齐震三知道坍塌在即。而自己根本无法逃生……”   我正待细看,门锁响动,我像是做贼一样,赶紧把文档关上。这时门开了。   儿子摇摇晃晃进来,手里拎着一瓶酒。   “你怎么了?喝酒了?”我问。   “爸,我决定了。”他看着我:“明天起我就不写东西了。去找工作。”   我想着刚才看过的小说,觉得还不错,疑惑道:“写作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为什么要放弃?我看了你的小说,写的真不错。”   “没人要。”他坐在沙发上,把老白干的酒瓶子放在一边,呜呜哭起来:“爸爸,我觉得自己做人特别失败。”   我心疼得厉害,走到他面前说:“是爸不好。家里变成这个样子,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有很大的责任。”   儿子抬起婆娑泪眼,抽噎着说:“爸,你看了小说?”   “看了。不错!”我说:“爸有几个酒友,在酒桌上他们好像说过认识咱们市著名的作家郭纲纲。我可以拿着你的书稿联系他,让他看看,或许能推荐到出版社或是杂志社什么的。”   儿子哭着说:“爸,你不懂,我的小说永远也出版不了。”   “为什么?”我惊诧。   他什么也没说,走到桌前,看着上面的文件夹,晃动着鼠标点击了右键,鼠标落在“删除”上。   我急忙起身要拦住他,这时突然头疼欲裂。   我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眼前白幔浮动,黎菲背着手翘着脚站在我面前,窈窕可爱让人恨不得亲一口。   可是我现在却没有心情玩什么风花雪月,她怪有意思地看着我:“齐震三,曲子弹完了,你的耳朵也恢复了听力,不过神识需要你自己修炼。咦,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哥哥会杀了我。” 第四百三十六章 富二代   “我哥哥要杀你?”黎菲坐在我的面前:“这是你看到的幻象?”   “是的。”我一时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好。   “他要怎么杀你?”女孩好奇地问。   我想了想说:“其实我没有看到他杀我,我在幻象里无意中看到一个宅男写的小说书稿,上面的情节竟然出现了我和你哥哥,你哥哥要来杀我。”   “书里怎么写的,杀了吗,你死了?”黎菲问。   我嘴里泛着苦水:“不知道,那部书稿写到关键时刻,死没死我也不知道,没有后文。”   “哈哈。”黎菲竟然笑起来:“好有意思的神识之境,我还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等哥哥回来。我倒要问问他,不过他为什么要杀你,总的有点理由吧。”   “他要我杀一个人,我不答应,他就要害死我。”我说。   “那你就答应呗。你不敢杀人?”黎菲好奇地看我:“我可以帮你啊。”   我看着她很长时间,女孩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啊。”   我没说什么,抹了把脸:“美女,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   我咳嗽一声说:“今天的治疗就算是结束了?”   “是的。”黎菲说:“修补神识如同饮鸩止渴,这样的治疗方法太激进,只能适可而止,否则会引起神识错乱,轻则进入幻象再也回不来,重则会变成一个疯子。”   我沉默一下道:“我想求你的这件事就是,你能否现在为我再加一曲,我要重新回到幻象里。”   “我知道了……”黎菲说:“你想看看那部书稿后面是怎么写的,你到底死没死。”   “对!”我说:“要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我不会帮你这个忙。”黎菲说:“太危险了。你如果真害怕,等哥哥回来,我会告诉他不要杀你,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杀你。哥哥会听我的,你放心吧。”   我其实心里也犯嘀咕。毕竟我没有看到事情真的发生,只是一部宅男写的小说而已。小说嘛,做戏呗,想怎么写怎么写,又不是真的。   不过我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神识幻象中看到的一切,应该和我的命运有很深层的关联,并不是无意出现的。可怎么琢磨又琢磨不明白,觉得玄妙异常。   黎菲把我扶起来,女孩不像开始那么冷冰冰的,自从我们有过一抱之后,她开始和我叽叽喳喳说话了,她不停问我,姐姐黎礼活着时的那些经历。   我们喝着茶,我一一说给她听,光是黎礼对付阴阳师那一段,来来回回讲了不下四五遍。   黎菲这小丫头也不知是心狠还是良善,听她姐姐的风姿,竟然流眼泪了,哭得不行。   我又好一顿给她安慰,我们品着茶聊着天,不知不觉外面发白,竟然天亮了。   她打电话叫来服务员开着电瓶车送我回去休息,她告诉我三天之后再治一次耳朵,巩固巩固就差不多了。然后好好休息。   回去之后,黎家人放松了对我们的看守,应该是黎菲的交待。我基本上也能听到声音了,不妨碍交流,我把藤善叫到房间里。把昨晚在神识幻象中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跟他说了。   藤善听得凝眉不展,满地溜达,考虑能有五六分钟,然后说道:“老齐啊,你说到这个,我也毫无头绪。”   我依靠在床头,想着我在幻象中的经历,黑暗房间中那台幽幽而亮的笔记本电脑,上面密密麻麻的小说文字。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藤善忽然说道。   我看他。   “现在的你可能只是,另一个世界中某个写手笔下的主人公而已。”他说。   我笑了。他也笑了。   我倦怠地说:“怎么可能,我是个有自由意志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小说人物。”说着,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这个动作是我临时起意,想拿就拿了。难道那个写手连这个也能写到?”   “我就是那么一说,”藤善道:“我觉得你不必挂怀。就当做了一场梦。梦嘛,光怪陆离,出现什么都正常。”   “我别的到不担心,”我说:“我总觉得黎云这小子有点危险,他不会真要杀我吧。”   “你看看,说了一圈又回来了。”藤善道:“他也不是屠夫,看见人就杀。这小子是有点暴戾,看着跟大姑娘似的,其实心狠着呢。我始终想不明白。就算他要杀谁,为什么找你呢。就算他自己不方便出手,可他们黎家上上下下藏龙卧虎,随便招呼一嗓子,肯定有死士卖命。所以说。整件事不符合逻辑,你也别瞎想了,就是小说家言。”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都是车轱辘话,过了一天,这些话题也讨论腻了。我们就在度假村里闲逛。这些天的天气相当不错,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有许多新人选择在这个时间结婚,或是拍摄婚纱照。   我和藤善经常在婚庆队伍里混吃混喝。参加各种各样的婚礼,我的耳朵基本上恢复了听力,心情非常舒爽。   这几天恐怕是我这段时间以来过的最舒服的日子,真正无忧无虑,什么都抛在脑后。有时候和藤善参加完一场婚礼,喝得醉醺醺的,竟然对这种时光有了某些不切真实的幻象感,觉得实在是幸福,不像真的。   我躺在草地上,旁边是酒瓶子,小风吹着,看着天空的蓝天。会不会我们每个人都对应一个“上帝”呢,他在编排我们的生活。   三天过的很快,如白马过隙,幸福的时光总是这样匆匆。这天晚上。我正要休息,服务员告诉我黎小姐找我,要我马上去。   我磨磨蹭蹭出了屋,坐着电瓶车再次到了那栋二层木头小楼。进去之后,只有黎菲一个人。   她笑着看我:“这两天够嗨的吧。”   我嘿嘿笑:“还行。”   “你和你那个小伙伴在这混吃混喝。交了多少份子钱?”她看我。   “托你们黎家的福,托你大小姐的福,还交啥钱啊,说这话透着外道。”   “行。原本以为你挺正经的,现在也学的油嘴滑舌。”黎菲这么说着,脸上还是笑意:“今天最后一次上药,最后一次修补神识,剩下的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努力吧。”   “好说好说。”我抱拳:“先谢谢黎大小姐。”   “算你懂事。”她瞥了我一眼。   我们来到二楼那个房间,依旧是白色幔布落地。还像上次一样,黎菲把药末和药膏倒进我的耳朵里,闻着女孩身上的淡香,我突然心猿意马起来。   以前没这个感觉,今天晚上怎么看黎菲这么好看呢,心怦怦跳。   黎菲这丫头不错哦。虽然脾气无常,可看起来人本质还是好的,又出身名门,嫁妆就不能少了。人长得也带劲,小姑娘漂漂亮亮的。走哪都是大家闺范。   我正想着,有些失神,她拍了我一下:“你干嘛呢,换耳朵。”   我赶忙换上另一边,趁着她倒药的工夫。我说:“黎大小姐,能不能问个私人问题。”   “问吧。”她说:“你要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你的狗腿。”   “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身后有不少人追吧,指定不能单身,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说。   “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瞎操心。”黎菲板着脸说。   我这个没味啊,心想也是,跟我有个吊毛关系。她是什么人,名门之后。大家闺秀,我在社会上的身份就是抬尸的,说不好听叫碎催。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我正蔫头耷脑的,她忽然说道:“我没有男朋友,不过有个娃娃亲。我从小爹妈过世的早。我其实就算过继给了黎礼和黎云的爸爸。其实他也没怎么管过我,从小到大都是礼姐和云哥一直照顾我,对我可好了……”她越说声音越小:“后来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叔叔就把我定了亲事,许配出去。”   “谁啊?”我问。   “你不认识,一个钢铁生意大老板的儿子,富二代。家族联姻呗。”她说。   “那你就忍了?”我说。   “我想处处看,反正也没男朋友,闲着干嘛。我们黎家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霸道,对外人是一回事。自己家族内都是宽柔待下,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没有强迫这一说。我现在就算是有男朋友吧,正和那富二代谈着呢。”   我心里酸溜溜的:“富二代都没有好东西。”   “谁告诉你的,胡说。”黎菲呵斥我:“一百个富二代出了两个人渣,你们这些吊丝就说富二代没有好东西。富二代最起码生长环境和教育环境要比常人好很多,我就是富二代,怎么了?我见过很多的富二代都是彬彬有礼,做人良善,特别有教养。反而穷山恶水才出刁民呢。”   她这么一说,我哑口无言,倒不是没道理。   只是嘴里发苦,心里发酸,今晚月黑风高,我真要做点什么,她不会拒绝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未来过去式   当然,我对黎菲也只能想想。先别说耳朵还得靠她治,这小丫头腰里还别着飞刀呢,急眼了给我一下呢。先办大事要紧。   我有些期待,终于可以进到幻象里看那篇小说,我急切想看看关于我的结局如何。   上完药我掀开白幔布走到里面,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外面的黎菲轻轻抚琴,拨动琴弦,曼妙声音阵阵,透过幔布而进,如水一般在我的周围荡漾。我深吸口气。全身有些冷,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猛地一睁眼,我发现自己正靠在走廊里的长椅上,我一骨碌坐起来,使劲揉揉眼,看看电子表,睡的时间不长也就二十多分钟。   我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这是一家古董店,我带着从河里捞出来的盒子到这家店,希望能把它卖出去。   老板拿着我的盒子到里面找师傅鉴定,我在外面的走廊等着。   这里很冷,窗户没有关,我瑟瑟发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很是莫名的情绪,觉得以前好像经历过这么个场景,似曾相识,想说又说不出来。   正迟疑时,办公室门开了,一个穿着特潮的男人出来。这男人是这家古董店的老板,和我同龄,都是五十三岁,可人家特别年轻。看起来像四十岁,穿的比年轻人都潮。而我看看镜子,行将就木,更像是七十岁的老人。   在这个老板面前,我是深深的自卑,不敢和他对视。   “刚才我们店里的赫师傅掌了掌眼。看看你带来的盒子。”他把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摩挲了一番,有不好的感觉,估计是不值钱,卖不出去了。   老板摘下眼镜,用绒布擦了擦:“赫师傅的祖辈师父以前在清朝时候就是打鼓的,哦,就是当铺柜上收东西的。他眼力极好,不但国内的古董,外国的好玩意儿也见过不少。老王,你这东西拿到别处可能还真就当破烂处理了,幸亏是赫师傅掌眼道出了它的来历。”   我心跳加速:“怎么讲?”   “这样吧,你进来,和赫师傅面谈。谈完之后,关于这东西怎么处理,咱们再商量咱们的。”   老板把我请进里面,办公室是一处类似茶室的房间,红木红椅,古香古色,墙角还有熏香。我很少来这种地方,脚有些发软,怕自己露怯,有些面红耳赤。   不知为什么,这间茶室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好像以前经历过。我仔细思索,看着一张红木椅发呆,突然脑子里闪过这样一幅画面,很久之前我似乎见过有人在这样的椅子上喝着咖啡吃着小点心,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这人面白如玉,长得像是大姑娘。   我正待细细思索。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个记忆,古董店老板说道:“老王,这位就是赫师傅。”   我赶紧摇摇头,从幻想中挣脱出来,看到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花白胡子的精瘦老头。这老头看着像高人,可一点架子没有,看到我非常热情,拉着我的手坐下。   老头说:“你就是老王?”   “赫师傅。”我赶忙站起来。   他做个手势:“别这么客气,你要这么客气我浑身不得劲。老王,你是做哪一行的?在哪里混嚼谷?”   我支吾了两声,还是说道:“我现在给一个单位当门岗,晚上有时间就去清水河捞鱼食。家里孩子不争气,没工作,全靠我一个人养活。”   赫师傅道:“嗨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别为他们操心了。应该放他们出去单过,也尝尝社会的艰辛,老指望咱们老人能指望到什么时候。我那几个孩子都出去自己混。想从我这拿钱没门,等我死了全特么捐了,谁也别想拿一分。”   旁边老板咳嗽一声:“老王,赫师傅家里以前可是在旗的八旗子弟,大清不亡搁到现在,赫师傅最少也得是个贝勒,四阿哥什么的。赫师傅,闲嗑等会再唠,你给老王讲讲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赫师傅果然是高手范儿,拿起桌子上一块白毛巾擦擦脸,又擦擦手,然后招呼我把那盒子递给他。   他小心翼翼捧着盒子说:“这东西叫式鬼五行盒。”   我赶忙说:“什么意思?怎么写呢?”   赫师傅道:“式是‘开幕式’的‘式’。剩下几个字你都理解,‘鬼’,‘五行’。什么意思呢,这话说起来得往前走了。老王,这个世界上除了咱们普通人,还有一些奇特的人。他们通过自身的修炼,能够拥有一些超越普通人的能力,这些人叫做修行者。”   我赶忙说:“是不是就像现在什么网络小说里写的,修行修真成仙之类的。”   “差……不多吧。”赫师傅也没法再跟我深解释:“你还看网络小说?”   我讪讪笑:“我儿子就是窝在家里写这些东西的,我也跟着看看,了解了解。”   赫师傅不以为意:“小说嘛胡说八道。但事确实有这么个事。咱就说这盒子,它的出处并不是在咱们中国,说话也不远,漂洋过海到了东洋扶桑,此物出自扶桑。”   “日本啊?”我说。   “对了。”赫师傅说:“咱们中国有修行人,日本也有修行者。两国渊源可就深了,一衣带水。细究起来能写本书,咱也没那工夫细唠。单讲这物件,日本的修行者有一派名为阴阳师,阴阳师里又分一派,名为伊贺谷,此物就是伊贺谷的东西。”   我被这些名词绕晕了:“那有啥用呢?”   “阴阳师知道是干什么的吗,”赫师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专门占卜阴阳的,就是能占卜未来过去事。他们用的法术有些邪门,名曰式神,其实就是咱们中国人说的孤魂野鬼。这个盒子,”他端起来说:“就是伊贺谷的阴阳师们驱动鬼神占卜未来的一个法器。”   让他这么一说,我和古董老板面面相觑。我尝试着说:“赫师傅,我跟你说个事,你们可别透漏出去。”   “但讲无妨。”赫师傅道。   “刚弄到这盒子的时候,那天夜里,我刚一打开,好家伙。里面有颗人头,差点没把我吓死。等第二天起来再看,盒子里空空的,连血迹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我说。   “你这不是做梦,”赫师傅拿起盒子看看:“你看到的很可能是未来。”   我吓得一哆嗦:“未来我能看到人头?”   赫师傅摇摇头:“未来之事。咱们谁能揣测?这等奇幻法器所出来的征兆,玄妙非常,就算告召未来,我们也未必能破解,只有事情发生才能恍然大悟。可事情既已发生,又要此征兆又何用处呢,鸡肋鸡肋。”   他连呼两个“鸡肋”。   “跟你们说一件趣事吧,咱们只是关起门说说。”赫师傅道:“我为什么能认识此物呢,说这话远了,解放前吧,那时候有一位枭雄,传说为灵龟转世,代号龟先生。这位龟先生可是要争天下的主儿,极信天道,闻听扶桑伊贺谷流派的占卜术天下无双,便邀请那时候的谷主,名为松叶的阴阳师远赴重洋来到山城。当时龟先生包了一家大茶楼,整整一包间坐满了奇人异士。其中就有我师父。那时候的我还是小童子,跟在师父身边开眼界。”   赫师傅喝口茶说:“当时那些命相学家对于龟先生的转世相貌赞不绝口,说这是上天注定的真命天子之相。龟先生飘飘然,请松叶上座,让他占卜。松叶解开行囊,拿出这个盒子。”他拍了拍盒子。   “松叶在盒子上凝注法力。催动盒子发动,上面的樱花图案纷纷飞舞,煞是好看,当时我就在人群后面,都看呆了。松叶打开盒子,让店小二取来清水。缓缓倒进盒子里,慢慢的盒子里浮现出一幕景象。”   赫师傅说到这里,就连古董老板也吸引住了,侧着耳朵听。   “盒子里出现的景象是这样的,”赫师傅说:“显示的是京城的一处城门,这个城门讲究多了,但凡有新皇上登基坐殿都要来这昭告天下。城门前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好家伙密密麻麻全是人啊。出现这等景象,茶楼里所有人都知道,显示的一定是江山稳固,改朝换代。新世界到来的那一幕。只是不知道站在城门楼上的天子是谁。众人屏息凝神,等着看新皇是谁……”   “然后呢?”我着急地问。   “就在这时候,出了点小意外。”赫师傅说:“茶楼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是首打油诗,名曰‘昔日天罡推淳风,乃道天机不可露。如今鬼神演未来,颠倒本幻亦非真。’这人说完这首诗,盒子里的未来影像顿时湮灭,成了一汪清水。龟先生大怒,喝问是谁这么无礼,众人跑到茶楼窗口往下看,只见从茶楼里走远一人,背影像个叫花子。有看客大惊,说了声居然是他?!龟先生问,这人是谁。有人告诉他,这个叫花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乃是天下最厉害的风水大家。真名不详,有个江湖号,叫做不知五。” 第四百三十八章 赫师傅的惊恐   我听得心神往之,似乎真的回到了那个传奇的年代,急忙问赫师傅后面发生了什么。   赫师傅喝了口茶,拍拍手里的盒子:“现实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小说嘛,总是要有个高氵朝和结局。可现实生活大不同,没有什么你们所期待的传奇结果。后来的事情历史书上都写着,小孩都知道,龟先生自然是失败了,龟缩至岛,不过呢也算因祸得福,此岛形如龟壳,冥冥中和龟先生命相吻合,他倒也得了个善终。”   我迟疑一下说:“老板、赫师傅,这个盒子你们收吗?”   赫师傅和店老板对视一眼。赫师傅说:“此等器物,又有不可明说的历史,自然是可以收的。”   老板点点头:“价钱我和师傅商量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老王,等会出去跟我去财务室,我给你开支票。”   我看着这个盒子倒有些不舍,说道:“两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不知能否答应。”   “但讲无妨。”赫师傅示意我说。   “我曾经在盒子里见过一次未来,就是那颗人头,心里发慌。盒子马上卖出去了,能不能再让我看一次未来。”我说。   赫师傅道:“这盒子乃是法器,要用它见未来需催动鬼神之力。你上次开盒为什么能见人头,我认为是一次极为偶然的现象。现在这间屋里只有我们三个普通人,并无修行者。更无伊贺谷的高手,能否再看未来,要看天意了。”   他把盖子打开,把盒子推到我的面前,和老板耳语了几句。老板点点头出去,时间不长,端来一碗干干净净的清水。   老板看看赫师傅,赫师傅示意往里倒,他把这碗清水都倒了进去。我们同时凑过去看,水面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清清楚楚倒映出我们三个人的脸。   赫师傅摇摇头:“此等奇物,岂是我们想看就看的。未来之事,玄妙错综,莫不如不看。”   他话音刚落,忽然水面荡漾,我们三人的脸在水面里渐渐模糊。   水面出现了一幕景色,庭院深深,开满花树,粉嘟嘟的花瓣映衬树间,似乎是海棠花。院子周围站满了人,众人束手而立,穿什么的都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这些人从衣服的服饰来看,有的富有的穷。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站在一起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他们在聚精会神看着院子的中间。   在院子中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戴着鬼脸面具,衣服非常有特点,白色的长袍大褂,不像中国风格。我以前在电视里见过,好像是日本那边的。日本人在过年过节时,都要有祭祀活动,参与祭祀的人都穿着类似的古代服饰。   这两个人在粉红的海棠花下,一前一后站着,有节奏的动了起来。因为此时是水面浮现的影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这两人跳着某种非常古怪的舞蹈。   水面波纹抖动,影像愈发模糊,继而全部消失,再也不见。   我们三人抬起头面面相觑,我咽了下口水说:“赫师傅,这是我的未来吗?”   赫师傅面色严峻,轻轻抚摸着盒子,半晌不语。他对店老板耳语了两句。店老板抱着这个盒子。把里面的水泼到窗外,又到外面打了一壶清水来,重新灌进去。   “难道还能再看一次?”赫师傅喃喃。   清水再次抖动,出现了新的一幕,是俯瞰的场景。古董老板惊叫:“这不是京城吗。典型的田字格道路。”   此时我们的视角像是在直升飞机,从高空俯瞰,很清晰地呈现出田字格道路。场景是夜晚,最后停在两栋高大的建筑上。   两栋建筑分别列在中轴线一左一右,左边的建筑呈碧蓝色,如同水的颜色,令人在夜晚精神清凉。右边的建筑是赤红色的,里面亮着灯,如同一团烈火。   一左一右犹如一水一火。   我们都认出来这是什么建筑,我屏息凝神,心怦怦乱跳,为什么我的未来会出现这样的建筑?这两个建筑分量实在太大,天下皆知。   赫师傅忽然说了一句话。我和店老板都没听清,让他重说一遍。   赫师傅道:“这两座建筑的玄机,很久前我略有耳闻,但一直认为是圈内人闲谈的话题而没有深究,如今在高空俯视这么一看,确实符合古代风水学的一种说法。”   我们看他。   “这叫青龙白虎,左面为乾卦,为飞龙在天。可惜没龙,只有青凤,青凤从左边的水里飞到右边的巢中,此寓意名为凤还巢。”他正说着,场景有了新的变化,烟花漫天,左面似清水的建筑表面灯华幻影,缓缓变化,似乎真的水在流动。右面的建筑灯也大亮,似乎在等着凤凰飞下来入巢。   水面波动,出现新的场景,这是一座庙宇。庙大门口已经被把守,看护人员一个个都是棒小伙子,腰板挺得溜直,看模样真不像是普通保安。   景象往里推进,只见在庙宇最里面的场院里,摆满了供桌香烛,神器牌位,两边还有穿着古香古色的乐队。   廊下停放着几个大笼子,里面居然装着鳄鱼,老乌龟这样的动物。   我们三人看得眼睛都不眨,赫师傅倒吸口冷气:“乖乖,难道这是……”   他指着供桌说不出话,因为盒子太小,供桌又推得很远,上面的神位看不太清楚。   谁知赫师傅这么一指。盒子似乎了解他的心意,水面的画面如同镜头一般往前推进,一直推到了供桌前。   巨大的供桌像是一面墙放平在地上,摆满供品,竟然还有玉、帛之物。更醒目的是有一个大盘子里放着一只硕大的猪头。   而我们的注意力没有在供品上,直接看到了后面的神位。   神位上祭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表面古朴,呈鸡蛋状,上面遍布孔窍,看着让人迷惑眼晕。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赫师傅大叫一声,他做出一个举动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他抱住盒子,使劲往外一泼,把里面的水都泼出去,溅到后面的古董架子上,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里面的景象彻底消失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和古董店老板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住了。   好半天,老板才道:“老赫,你这是做什么。”   赫师傅愣了半晌,把盒子往我怀里一推,惊恐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的妖物!”   他说这句话,我陡然想起儿子,那天我醉醺醺回到家,儿子曾经说过,你会捡到一个宝贝。其实这不是宝贝,里面藏着妖怪。   我当时不以为意。而今赫师傅这么一说,直接把我吓住了。我头上浸出冷汗,低头看看怀里这个类似骨灰盒的东西,有些眩晕。   古董老板尝试着说:“咱们店收不收这个盒子……”   “不收,千万不能收!”赫师傅说:“你若不想家业败落,家破人亡,大可以收进来。”   古董老板也吓了一跳:“老赫,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你知道和氏璧的故事吗?”赫师傅看他。   古董老板沉默了,不说话。   我着急,捧着这个盒子像是捧着大火盆,烫手的不得了,还不舍得扔:“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啊。”   “古《韩非子》记载,最初和氏璧是由一个叫卞和的人发现的。他第一次献给国王,国王说此物是石头。砍去他的右脚。国王死了之后,第二次他又去献给新国王,新国王还认为是石头,砍去他的左脚。第三任国王登基之后,卞和抱着和氏璧嘤嘤哭,国王问你哭什么,是因为失去双脚吗。卞和说脚没了我不伤心,我伤心的是宝玉天下无人可识。”赫师傅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赫师傅缓和下来,情绪稳定:“这个故事是不是真实历史无从考证,其实这是一个很黑色的寓言。它说明一个道理,神物不是一般的珍宝,凡人留之不是福,反而是祸害。这物件真是只应天上有,不是人间能容得下的,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事情反常即为妖,我说它是妖怪,一点也不错。”   “那刚才看到的景象……究竟是什么?”古董老板问。   赫师傅道:“你们知道这盒子刚才显出的是什么场景吗,那座古庙正在举行一场已经绝迹很久的仪式,名为安龙大座。”   “什么意思?”古董老板问。   “未来的某一天,有人想登基坐殿,做九五之尊。”赫师傅一字一句说。 第四百三十九章 文本世界   现在自然是没有皇上的,封建王朝都垮了多少年,只是换个说法而已。赫师傅这么一说,我们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听着他的下文。   赫师傅对古董店老板道:“老板,如果盒子里显示的是其他未来,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不会有太大反应,哪怕是看见自己发生了意外。未来嘛,出现任何事都有可能。但盒子里显示的命运,并不是我们一人的命运,而是天下之命运。问题就严重得多。”   古董老板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眉头凝成大疙瘩:“怎么讲呢?”   “呵呵,”赫师傅苦笑:“此等天机,岂是你我这样升斗小民能看的。再说了看到又有什么用,除了能惹来杀身之祸,屁用没有。”   赫师傅对我说:“老王,咱们现在是关起门说话,出了这道门我什么都不承认,什么也不知道。盒子你拿走,好自为之吧。”   我急了:“赫师傅,你好好和老板说说,不能因为盒子里的景象,你出尔反尔不要了吧。”   “第一幅景象出现飞龙在天,火凤还巢,我就觉得奇怪,这样宏伟的气魄这么大的手笔,那不是普普通通出现的。第二幕景象是庙宇中举行安龙大座的仪式。一切未来景象明显指向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禁区,非你我所有窥测的。”赫师傅摇摇头。   “我有个问题。”古董老板说:“憋在心里快闷坏了。”   “你说。”赫师傅看他。   “为什么这个妖盒会把这样的景象给我们看?”古董老板说。   他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我脑子一激灵,对啊,赫师傅说的冠冕堂皇,又是大气魄又是天下命运的,既然和我们升斗小民没有关系,为什么这样的未来像会展示给我们看?!   我知道这是卖出盒子唯一的机会,赶紧道:“赫师傅,老板说的一点不错。为什么这样的未来景象会出现在这个盒子里?是不是说明,我们都要和这个未来发生关系呢?如果真的是未来,我们逃也逃不掉。”   赫师傅和店老板没有说话。   我说道:“你们收了盒子,如果将来真要出现什么事,还可以继续预测,提前知道总比两眼一抹黑强。最起码你们可以提前躲避危险。”   “既然是未来,还怎么躲避?”赫师傅苦笑:“真要能躲,那未来还有什么意义。”   古董老板看着盒子喉头动了动,他站起身来回踱步思考。我没和这行人接触过,但听酒友说过,他们这些搜集古董的商人,挣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大都有收藏癖,看见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心就痒痒,想占为己有,收藏在手慢慢把玩。   现如今这个盒子妖魅,来历非常。诡谲万分。勾引住古董老板,他是动了心了,和这样宝物交臂失之,可以称上莫大的遗憾。   赫师傅端着茶水咳嗽一声:“老板,你要收了这东西。我就递交辞呈。我岁数大了,不想再做事,正好借机会回老家看看。”   “你在躲避?”古董老板停下来看他。   赫师傅点点头:“不瞒二位说,确有此意。老板你刚才问了一个问题,说这个妖盒为什么会把这样的景象给我们看。你们想没想过这么一个事,现在是我们三个人在这里预测未来,而这盒子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把水面像电视那样分成三块,分别上演我们的未来,它只能演绎其中一个人的未来。问题来了,盒子里出现的这般未来到底是屋里咱们三个人谁的?”   赫师傅这么一说,我和古董老板张大了嘴,我们都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赫师傅道:“老板,你来决策吧,现在你我他咱们三人的命运很可能就站在十字路口。你的一动念即是未来。”   古董老板笑:“我责任这么重呢。”   “咱们决定不了天下,可是能决定自己。”赫师傅说:“未来不过就是人生十字路口的选择。”   古董老板看看赫师傅,又看看我。说道:“好吧,老王,盒子你带走。我不要了。”   这一句话我垂头丧气,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默默地把盖子盖好,然后用破报纸把盒子重新包起来。赫师傅和店老板低声耳语了几句,店老板点点头说:“老王,你也不用灰心丧气,你无非就是讨俩钱。一会儿我带你到柜上支点钱,我们不能白看一场神器的演示。还有,我得告诫你一句,这盒子不要再拿出去卖了,也不要给其他人看。此等妖物,还是无声无息的好。”   我苦笑:“你不是让我再送回清水河的淤泥里吧?”   赫师傅淡淡笑:“老王,你怎么不想想这个问题,盒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水河。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它的上一个主人同样抱着抛弃它的念头,把它扔在河水的淤泥里。”   我收拾好东西,步履沉重,跟着古董老板到财务室,支了三千元钱。老板还真是挺大方,三千元顶我忙活一个多月了。   我是个感恩的人,千恩万谢从店里出来,外面阳光氤氲,我有些犯晕,脚下一跌趔,想起盒子水面里映照的未来像,不禁头晕目眩。   我跌跌撞撞回到家,儿子不在家,他今天出去应聘工作,打了几个电话,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天他删除了稿件,我苦苦劝说,幸亏是删除到回收站,还能恢复,没有酿下大错。   我把盒子扔在沙发上,打开电脑,直奔小说。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存在着一个念头,我要看看小说后面怎么写的,要看看齐震三的结局。   我为什么会这么关心齐震三呢?说不清楚,就是心头涌动的一种莫名感觉。   等进文件夹我愣住了,那部叫《我的殡葬灵异生涯》的小说居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文档文件。这个文件没起名字,只是用原始名“新建文档”。随手打开,我以为是空的,没想到里面写满了东西。   我屏息凝神去看。   这一看有些失望,写的内容和原来的小说完全不搭调。儿子用的标题写着“我的梦”。   我叹口气。儿子竟然像孩子一样写着自己的梦想,我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等一细看我才知道,他说的梦是真的梦,文档的前面是一段非常冗长的表述,说他很久以来总是做梦。梦到乱七八糟的东西,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梦嘛,这种情况也算正常,可每次他醒来后,仔细回味这些梦,会发现其中很不寻常。   首先他做的梦可以预兆未来。   比如有这么一件小事,儿子梦见一幕场景,他出了小区,突然看到一只宠物狗横穿马路,这时来了一辆急速奔驰的私家车,正撞在狗身上,狗鲜血淋漓,当场毙命。   狗主人是个老娘们,和私家车的车主开始打仗,周围不多时聚了一批人,人山人海的看热闹。   做完这个梦,儿子觉得梦中的情景很有意思,便随手把这一段写在小说里,当成个小插曲。第二天,他真的出去吃午饭,当出了小区往饭店走的时候,忽然从后面来了一辆私家车,他心念一动,随即是急刹车的声音。   他回头去看,一只狗毙命在车前。流了一地的血。一个老娘们哭天抹泪跑出来,抱着狗的尸体嚎啕大哭。   这一幕真实的场景和自己的梦境有着极高的相似度,虽然有许多细节不一样,但整个事情的经过高度近似。   后来他又做过一些逼真的梦,可都没有发生在现实中。儿子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分析和探讨,他决定做一个实验。   当做到一个逼真的梦境时,他尝试着把这个梦写进小说。第二天,他发现梦境中的事情果真发生了。   也就是说,儿子做的梦有些可以预兆未来。至于哪些梦可以预兆,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来判断。   梦境要应未来,要真的发生,还必须要经过一道手续。   那就是,他必须把梦境形成文字。   儿子写道,这就是他写《我的殡葬灵异生涯》这部小说的初衷。他想通过这么一部小说,有机地把他很多的未来梦写出来。   写作过程中。他发现了很多奇妙的事,有些梦境已经形成文字,可并没有在他的现实生活里发生。   他努力探索这个现象,得出两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第一,这个梦到底是不是未来梦,他没有确切的评判标准,只能凭感觉。而感觉这东西有的准有的不准,那么即便梦境形成文字,也未必能在现实生活里发生。   第二,他推断很多梦境在经过写作后,可能确实是发生了,却没有发生在他身上。而是发在这个世界里不知名的一个角落,不知名的一个人身上。大海捞针,他根本无法知晓。   儿子有种隐隐的感觉,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殡葬灵异生涯的文本世界,真的存在一个齐震三。 第四百四十章 一切未来的开始   当儿子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他感觉到笔重千斤,竟然不敢轻易编排人物的命运。他害怕真有一个齐震三,那个人的命运受到自己的控制。坐在电脑前的无意之笔,很可能影响到齐震三的一生。   不过在持续不断的写作过程中,儿子对这个问题释然了。   首先他笔下的齐震三所经所历非比寻常,小说嘛,写的都是一些超越平凡人认知的事。这个齐震三跟着一批高人抓鬼圆梦跳大神。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齐震三有些经历明显是出于创造者的有意安排,充满戏剧性,这在现实生活里是非常少见的。   再一个,儿子写这部小说,初衷只是为了把自己所做的预兆梦进行有机联合,也就是说先有梦后有小说,梦他控制不了,更不知从何而来。自己只是被动记述,严格地说,齐震三的命运来源于自己的梦,并非来源于自己的笔。   或许真的是齐震三的未来不知什么原因转化成梦,进入自己的梦境。自己再被动记述,绕来绕去这一大圈子,写手也只是个搬运工。   归尘土归土,跟自己没啥关系,自己只是整个命运流水线上一个员工而已。   这些东西细说起来就属于玄学了,飘飘渺渺,想无可想。儿子在文章里写道,近些日子以来老爸的情绪越来越差,他进行自我反思,觉得不能啃老了,趁着年轻还有资本,应该出去闯荡一下,最起码为家里分忧。   他决定把《我的殡葬灵异生涯》这部小说做结局收尾,写完之后就出去找活干。   思考了几天,结局终于写好。他长舒口气,随即又长叹一声,他知道这部小说的结局恐怕难以皆大欢喜。   看到他写了这些,我更心急火燎想看看这部小说的结局,打开硬盘,挨个盘面找小说。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我随手接起来“喂喂”两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老张,他是和我一起捕捞鱼食的老伙计。电话里他的声音急促:“老王,你赶紧到小区门口来一下。”   “怎么了?”我一边翻动文件一边问。   “你有个心理准备。”他说。   我心思没在这,只是“嗯嗯”了两声。   “刚才小区门口发生车祸,撞死了个人,”他顿了顿:“好像是你儿子,你赶紧来吧。”   我正在敲击鼠标,手停下来,脑子嗡一下:“你说什么呢?”   “老王,你赶紧来吧,车祸可能是……是你儿子。”老张牙齿咯咯响。   我挂了电话站起来,没走出两步,脚下一个跌趔。我赶忙扶住墙。眼前金星乱冒,我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阵阵发黑。   儿子死了?怎么可能?不对,不对,不可能。   我忽然感觉到鼻子痒痒。随手去擦,抹了一手的血,出鼻血了。   我跌跌撞撞进了卫生间,撕下手纸,卷成卷儿胡乱塞到鼻眼里。   扶着墙出了门,刚出去就在楼道里看见了一起去捞鱼食的几个伙计。他们一起围过来,看我满身是血:“老王你没事吧?你一定要冷静,节哀啊。”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缓缓睁开眼睛,从昏迷中醒来。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眼前是白幔浮动,帘子一撩,黎菲走了进来。   她说:“齐震三,最后一次治疗结束。你可以走了。”   我坐在那里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她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她,她惊疑:“你哭了。”   “黎菲,我现在出不了这里,你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个地址。”   “你说吧。”   “那地方叫清水河。是一个公园的内河。那里盛产红线虫的鱼食,每到下午会有许多下岗工人在里面捞鱼食过活。他们中有一个姓王的师傅,刚刚丧子,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他。”   黎菲皱眉:“你说的太含糊了,这条河在哪个省哪个市?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中国有多大你知道吗,这样的大海捞针黎家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查到。”   “应该是在北方,我无法确定是不是在东北,说话的口音很杂,有东北话也有山东话,对了,好像是在山东。”我说。   “好吧,我帮你找找吧。”黎菲说:“治疗已经结束你可以走了,但你和你的小伙伴还不能离开这里,你们要等着我哥哥回来。”   我赶紧说道:“如果你哥哥回来,你一定要和他说,让他千万不要对我起杀心。”   黎菲看我:“放心吧,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回去的路上我心乱如麻,神识幻象中发生的事到最关键的节点戛然而止。老王的儿子到底死没死,关于我齐震三的那部小说到底后文和结局是什么,现在一概不知。   我生出强烈感觉,很可能我的一生,都写在那本书里,浮现在纸面上。   我抹了把脸,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那部书稿!   回去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和藤善见面,在房间里我把神识之境中发生的一切都转述给藤善听,他都听傻了,大嘴张开一直没有闭合。   等我说完。他作势扶墙:“你说的这些我要缓缓,脑洞太大了。”   “你帮着拿个主意啊。”我说。   藤善道:“我觉得吧,你不必过于较真。首先这是神识之境,就当做了一场梦呗,梦醒之后一切尘空,何必去追究梦里的细节。过去就过去了。”   “那不对。”我说:“我曾经在神识之境中看过一个盒子,那盒子是伊贺谷的神物,里面显示了未来。我总觉得盒子里的未来,并不是展示给神识之境里面人看的,而是显示给我看的。”   “《盗梦空间》啊。”藤善说:“你是第一层,神识之境第二层,境中看到未来的景象第三层。你在这闹呢?拍电影呢?”   “还有两层你忘了说。”我道:“第四层是那个儿子写的小说,第五层是儿子做的梦。”   藤善道:“这些线头搅合在一起,打破时间线,上天入地的。别说咱俩来分析了,就算来个数学教授都未必能整明白。我看啊,你就别费那个心思,还让黎菲帮着找,她能找个屁。你等着她能找的。她才不费那个劲呢。”   “黎菲好像对我有意思……”我说。   “你可拉倒吧。”藤善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人家是什么家世,大家闺秀,长得还带劲。你是什么地位,说穿了就是八家将普通一员,连我都算上。给人家拎包都没资格。老齐,不是我批评你,梦人人都会做,可要较真细究其中的缘由,把梦当成天书来破解,那可就入魔道了。”   我叹口气。藤善道:“等着吧,等黎云回来再说。你在神识中看到的那么多未来景象,所有的起源都是从黎云杀你开始。咱们就试试,看看他杀不杀你。”   “如果杀了呢?”我问。   藤善道:“杀了你,你就死了,一了百了,那些其他未来都跟你没关系。”   “如果没杀呢?”我又问。   “那就说明你在神识之境看到的未来都是假的,也就不用追究了。”他摇头晃脑地说。   我咽了下口水:“你玩我在这呢。”   “思辨就这么个思辨,”藤善打了个哈欠:“反正你死不死跟我也没啥关系,回去睡觉喽。”   我们在度假村又呆了三天,我连黎菲的面都见不着,这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想上哪玩随便,就是不能出度假村的大门。   这天风和日丽,我正和藤善顺着林间小道溜达,一辆电瓶车开过来,服务员探出头说:“两位请上车,我们黎经理回来了。”   “你们黎经理是谁?”藤善纳闷。   “黎云。他让我来接你们。”服务员说。   我和藤善面面相觑,藤善做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所有的一切就要开始发生了。   我心怦怦跳,心乱如麻,和他一起上了电瓶车。车子发动绕过山岗,很快到了后面的办公区,穿过办公区,停在半山坡的木制小屋前。   我们下了车。敲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还是茶室的布置,可水关着,茶具冰冷,并没有人喝茶。屋里只有一个人,他站在窗前正驻足外望,背影长身而立,正是黎云。   我正要打招呼,藤善一把拉住我,他噘着嘴示意我看看地上。   在屋子的空地上,放着一个怪东西,是黑色的大垃圾袋。垃圾袋里明显装着什么,竟然成人的形状,看上去人高马大的,脖子、手和脚的位置都用细绳子系着。   “黎先生。”我尝试着说。   黎云缓缓转过身,他一转过来,我和藤善都吓住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先下手为强   黎云带着一副墨镜,他缓缓摘下,露出了脸。   他本来是个漂亮小伙子,面白如玉,可现在白皙的脸上竟然有清晰的五指印。这嘴巴子打的太狠,在黎云的脸上打出淤青了。他也几乎因为这一巴掌而毁容,脸颊高耸,五官扭曲,几近狰狞。   黎云本来就是身上略带妖孽之气的美男子,如今这一巴掌打的更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气质,让人心里发寒,周身一凛。   我和藤善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喉头窜动。   黎云看着我们,然后重新戴上大墨镜,把脸部遮上。   他走到黑色大垃圾袋前,用脚踢了踢:“知道这是谁吗?”   我和藤善不敢说话。沉默着。按说我们都不算普通人,身经百战也经历过一些事,可现在居然被屋子里的气氛弄得说不出话来。   黎云道:“看你们吓的,没事,有什么说什么。”   藤善这才说道:“是,洪东东?”   黎云笑着摇摇头,蹲在地上从腰里拔出一柄刀,一刀扎在垃圾袋,使劲扯了扯,把上面的袋子豁开,再一扯露出下面一张脸。   我和藤善往前凑凑,看了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们看到了伊万血肉模糊的脸。   难怪看尸体人高马大的,伊万是西伯利亚那边的人,长得跟黑熊铁塔似的。如今他已经死了,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狰狞,死的很痛苦。   黎云对着尸体笑了笑,看我们:“把这具尸体搬进铁椅山的地洞,应该够用了吧。”   “够了够了,一具尸体就行。”我们说。   “你们不好奇吗?”他看着我们说:“为什么我脸上会被人打了一巴掌,为什么我没杀洪东东。”   我和藤善没吭气,知道这里面有事,而且黎云的口吻也不是什么心平气和,透着咬牙切齿。   黎云看着我们,突然声音提高八度:“哑巴了?!”   我和藤善大小也叫八家将,现在让黎云呼三喝四的,像骂手下人一样。藤善沉默片刻道:“猜不出。你说吧。”   黎云飞起一脚踢在伊万的身上,伊万尸体那么大一坨,应声而飞,顺着木质地板滑出去撞在墙上。发出极大的响声。   黎云把刀别进腰里说:“我本来已经抓住洪东东和伊万了,在我的酷刑下也都招供。本来呢,我要把他们弄晕都带走,一起带到铁椅山妹妹死的地洞里,出了点意外。”他顿了顿:“我爸爸找来了。”   “他本事可真大,我在京城藏身之地除了心腹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能找来。”黎云笑着说:“找到之后,他出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在我的脸上。”   黎云是个非常骄傲的年轻人,打他的脸比直接踩他的心还厉害。   我和藤善默默听着。   “这一巴掌扇得极狠,我鼻子和嘴都打出了血,耳朵嗡嗡响。出现耳鸣的情况。”他说:“爸爸对我说,洪东东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是洪先生的长子,以后很可能是太子。他说幸亏到的及时拦住我。这才没有生出大事。”   黎云狂放大笑:“太子,哈哈……我爸爸真是幼稚,比孩子都幼稚。”   “然后你就把洪东东放走了?”我尝试着说。   “他本来想两个人都带走的。”黎云说:“他解洪东东绳子的时候,我一刀捅进伊万的脖子里,就是动脉血管,然后搅了一搅,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我们知道这个过程肯定极为不一般。   黎云口吻里都是深深的恨意。   藤善咳嗽一声:“他毕竟是你爸爸。”   “对。”黎云点点头,看着我们:“毕竟是我爸爸,再不对也是我爸爸。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和爸爸都顶过嘴吗?”   藤善苦笑:“我从小就没见过爸爸啥样,我只有师父没有爸爸。”   黎云看我,我斟酌说:“我爸爸是当兵的,家里气氛还算自由,他并没有搞一言堂,我说的话他都会慎重考虑。我们爷俩遇到事都是商量来。”   黎云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疲惫,摆摆手:“你们回去吧,明天早上出发。早上五点,在度假村大门口见。不准迟到。我们的目的地是铁椅山,我要把妹妹带回来。”   我和藤善出来,天色擦黑,面面相觑。   我们沉默着往回走。度假村夜景宜人,远处是轻轻的江水波涛声。   “你感觉出来了吗?”藤善说。   “什么?”我看他。   “黎云谈起他爸爸,咬牙切齿的。”藤善说。   “黎云和黎礼是亲兄妹,他爸爸常年在国外,几乎不怎么关心他们。父子之间关系肯定特别淡薄。他们兄妹两个还有黎菲,那才是手足之情。”我说:“现如今这件事关系到黎云的妹妹,从他杀伊万的经过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确实动了杀心。”   藤善叹口气:“那个黎父也是,死的毕竟是他的女儿,他竟然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   “或许啊。我这么猜测。”我说:“黎父这个男人生性寡淡,作为黎家的顶梁柱。外面肯定还有别的女人,还有别的私生子,孩子一大堆。死了一个从小就没什么感情的女儿,或许对于他来说。真不算什么。”   藤善道:“你仔细想想这件事,颇有玄妙。黎云进京,藏在非常私密的地方,黎父就能知道。而黎父说的话也很有玩味。说洪东东是太子。是不是可以这么说,黎父现在已经站队到了洪家。”   “其实再往下细究,还有个问题。”我说:“咱们现在很多情况不知道,我也是大胆分析。”   “你说。”藤善看我。   “洪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陈玉珍曾经跟咱们说过,洪先生一旦过世,继承人会是个大问题。洪东东是长子,可谁也不认他。洪西是小儿子,虽说不着调,人又跑路在国外,可毕竟家族内外都认为他接洪先生的班顺理成章。”我说。   “你的意思是,”藤善倒吸口冷气:“洪家内部也可能分为两派?”   “别忘了历史上可有康熙的儿子九龙夺嫡这一说。权势面前,没有什么亲兄弟亲爷俩,越是关系亲近,下刀越狠。”我说。   藤善道:“黎父能在关键时刻救下洪东东,说明他已经站队在洪东东这一派了。”   我点点头:“他押宝了。如果我是洪西,肯定恨不得这个哥哥死,为自己扫清障碍。”   藤善看着江边夜色,喃喃念道:“吾本西方一纳子,为何流落帝王家。”   “这是谁的诗?”我问。   “传说是顺治写的。这老伙计有点意思,万里江山不要,脱下龙袍去当和尚。”藤善说:“……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有些时候,”我说:“身在局中。也是身不由己。可能这个位置并不是你想要的,可偏偏时局需要你坐上去。”   “放下,不单单需要勇气,更是大智慧。什么时候放下,如何放下,这些都是学问。”藤善说。   他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神识之梦。”   “怎么?”我疑惑地看他。   “你在神识之境里是个中年男人,捡到一个能预兆未来的盒子,打开盒子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藤善看我。   我倒吸口冷气:“是黎父的脑袋。”   我们两人同时停住脚,没有说话,互相看着。此处的林荫小路空无一人,远处江水作响,夜风轻轻吹拂。   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未来事是真的,那么黎父真的死了。”藤善说。   “站队押宝这种事本身就是凶险无比,再大的本事再高的能耐,进入局中也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我说。   “黎父如果死了,这么说来洪东东最后失败了?”藤善问我,也在自问。   “算了,别想那么远。”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先把铁椅山之行搞定。如果,”我顿了顿:“如果黎云找机会要杀我,你一定要阻止他。”   藤善看我,点点头:“应该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藤善忽然停下来看我:“要不然……”   “什么?”   “要不然去铁椅山的时候,咱们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把黎云……”他做了个刀子斩落的手势。   我眉角跳了跳,看他。   “怎么样?”藤善说:“依我们两人之力,同时携手,来个出其不意,拿下黎云还是有很大把握的。等着他动手就晚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屠狗辈   藤善提的这个建议让我怦然心动,这次去铁椅山黎云未必能带很多人,进山之后入地洞,那里阴森黑暗,我们如果下黑手也不是没有机会。   我正琢磨着,藤善忽然哈哈大笑:“我随口说的你不会当真了吧,黎云杀你只是神识之境的征兆而已,说穿了就是你做的梦。如果把这个作为伤害别人的理由,也未免牵强。你不是曹操,做不到梦中杀人。”   我被他雷住。半晌没说话,有气无力点头:“也对。”   晚上我定的手机闹钟,早上不到四点就醒了,实在睡不着,总觉得心口窝着一股火,抽了会儿烟磨蹭磨蹭到了快五点。黎云说一不二,说五点集合就五点集合,去晚了说不定要找晦气,何必触这个霉头。   我和藤善一起到了度假村大门口,一辆黑又亮的越野车已经停在路口。黎云和另外一个汉子正靠在车门前说话。那汉子人高马大。一脸阴沉,脸部线条如刀凿斧砍,极为乖戾,眼睛看人都不正经看,眼神如鹰,森森逼人。   藤善看了我一眼,面有忧色。我知道他的意思,这汉子肯定不是省油的灯,有他在,估计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黎云看看表。说道:“我介绍介绍,这是我发小,叫秦若宾,是我的好朋友,这次过来帮我的。”   汉子看我们,脸上连点笑模样都没有,只是点点头,表示认识了。   黎云又把我和藤善介绍给他,人家不置可否。   我们四人上场,刚把门打开,我陡然闻到一股味。我是干什么的,扛尸都扛了那么长时间,鼻子一闻就知道什么味。   我惊疑:“好重的尸臭。”   黎云淡淡道:“伊万的尸体要运送到铁椅山,现在天还热,尸体放不住,就臭了。我放在后备箱,这一路诸位多担待吧。”   我和藤善没办法,捏着鼻子上了车后座。黎云和秦若宾坐在前面,车子发动,轰鸣作响,开了出去。   我回头透过后玻璃看看渐渐远去的度假村,心里伤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黎菲。   路上黎云没有开空调,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透风,味道还是很浓。聊胜于无吧。   我们几个人彼此也没什么交谈,车里的气氛死寂一般。我和藤善蔫头耷脑,抱着肩膀,缩在车后面假寐。   我们第一站先到成都,休息一晚进行补给。黎家在南方势力很大。人脉特别广,黎云不管到哪都有落脚的地方,朋友一大堆。   能看出黎云做事特别有分寸,他是着急到铁椅山,但做事有缓有急颇有章法,开车都是匀速行驶,并不超车,车风谦逊,一点看不出是个暴戾的富家子弟。   川地离铁椅山距离说远也不远,在路上足足开了两天。车子算是走的挺慢了,基本上到一处大城市,黎云就会停下来,带着秦若宾去访友会客。而我和藤善留下来自由活动。   这一天终于进了村,黎云问我上一次在哪落脚,他直接开着车去找老程头。我们的车刚进村。就围过来一群小孩跟着跑,看热闹。田间地头抽烟聊天的农民们一起瞅着稀罕物。   黎云不管那些,径直开到老程头的别墅前。我们下了车,正看到老程头和他老婆在院子里摆着小桌子吃饭,手里拿了一根大葱。目瞪口呆看着我们。   黎云带着我们走进去,院口有个狗窝,拴着一只牛犊子大小的大黄狗,看见我们顿时链子绷直,站起来张着大嘴汪汪狂吼。   没等老程头叫住,黎云面向那只狗看了半晌,突然他冲着狗也汪汪叫了两声,那只狗竟然呜咽了一阵,垂头夹着尾巴像是遇见天敌一般,灰溜溜钻进狗洞竟然不敢出来。   秦若宾朝着狗洞吐了一口浓痰。   我和藤善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偷偷互相对视一眼,尽皆骇然。   老程头颠颠过来,说道:“几位,你们这是?”   黎云指着我:“认识他吗?”   “认识啊。”老程头说:“前些日子才来过,你们是不是回来拿东西的,那些登山的东西我都没碰,全帮着你们保管着。”   上次我和藤善是不告而别,还有些东西确实落在这里。   黎云看着他笑:“你姓程?”   老程头看出这人气势不凡,竟然不敢说半个不字,邀请我们上桌一块吃饭。还让他老婆去抓只鸡。   “饿了吧。”黎云问秦若宾。   “有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上山干活。”秦若宾道。   “想吃点什么?”黎云问。   秦若宾看看门口的狗窝说道:“就吃狗肉吧,解馋。”   黎云大大咧咧坐在小板凳上,对老程头说:“你去把那条狗杀了,中午来不及,等着晚上熬一锅狗肉汤。那是我这位朋友的最爱。”   秦若宾擦擦口水:“以前在南韩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和一帮棒子凑在窝棚里吃狗肉,八九个汉子吃那么一大锅,妈的,再喝上咱们的二锅头,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我心下恻然,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叫“南韩”。从称呼上就能看出这人是有来历和故事的。   老程头苦着脸:“各位领导,那狗跟了我们多少年了,上岁数了,肉也不好吃。我抓鸡给你们吃。你们放心,鸡钱肯定是最低的,我就收个成本……”   秦若宾从兜里摸出烟抽上,一边点火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大红的现钞,一共三大摞,堆在桌子一角,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老程头冲着他老婆骂:“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三小子叫回来,杀狗晚上炖汤喝。”   黎云伸个懒腰站起来:“有点累了,你安排房间吧。我们的身份你就别打听了。你不是认识这两个人吗。”他指了指我和藤善。继续对老程头说:“我是他们的领导,过来视察工作,有秘密任务,什么也别打听,两三天办完事我们就走,到时候再给你们一笔钱。要是你乱打听,给我们的工作捣乱,那就讲不了说不起了。”   秦若宾从腰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一摁蹦簧,刀刃弹出来又缩回去。就在那玩。   老程头苦着脸:“你们都是爹,说啥是啥,我也看出来了,各位气度不凡,肯定是城里来的大领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当然义不容辞。”   “哎,懂事就对了。安排房间吧。”黎云说。   我们在老程头的别墅住下,现在将近下午,也不好进山,今晚饱餐一顿,明早扛着尸首进山。   到了夜里七八点钟,老程头喊我们下来吃饭。他还真是用心,院子里搭着大灶台,放着一口黑锅,里面咕嘟咕嘟响,一揭盖子,院子里香气四溢。   秦若宾一只脚踩在灶台上,没等旁人伸手,他拿着铁笊篱先捞出一根大骨棒。这锅狗肉还是用当地的土菜一起熬炖。香而不腻,透着一股中药味。   他也不嫌烫,拿着热腾腾的大骨棒就开始狼吞虎咽,吃的嘴吧唧吧唧响。满院子人全都看他,可这小子脸皮也太厚。置若罔闻,就自己吃自己的,随地吐着骨头渣。   我和藤善站在一边看着,藤善暗地里冲我摇摇头,那意思是说这人不好相与。   吃完之后。他把大骨棒一扔,冲老程头打响指:“酒呢,酒来。”   老程头端着海碗过来:“领导,我们这没有什么二锅头,只有当地自酿的粮食酒,劲头比二锅头大,你尝尝。”   黎云咳嗽一声:“老秦,别耽误明天的事。”   秦若宾接过海碗哈哈大笑:“我的酒量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多,我今晚就喝一坛。”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舔舔嘴唇:“行吧,味道有点淡,还可以。”   老程头邀请我们入席,让他老婆和儿子把狗肉用大盆装了,端上来放在小饭桌上。   那么一只大狗,肉就不少了,满满一大锅。我和藤善都没有吃多少,闻着味就腻歪,挨着黎云又不好不吃。黎云的眼睛比蛇还毒,有一点细节就让他看在眼里,我们怕惹出是非,只好硬着头皮对付两块。   那么一大锅一大盆,基本上全让秦若宾给吃了,这小子赶上饭桶了,又吃又喝战斗力极强,不多时桌子上地上全是狗骨头。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除了老程头在这陪着,其他人都去睡觉了。老程头也迷迷糊糊打瞌睡。   黎云让他回屋睡觉去,我们几个私下说会儿话。   等他走了,秦若宾打着饱嗝说:“那个人你想怎么动?”   黎云摸着自己的脸:“正在物色。”   “我呢?”秦若宾说。   “你是我的人,太近了容易引起怀疑,打草惊蛇以后就没了机会。”黎云说。   “我到有人选。”秦若宾说。   “谁?”黎云问。   秦若宾拿着骨头棒指指我和藤善哈哈大笑:“这不是现成的人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 深山   黎云干笑了两声:“他们两个?废物一对。”   秦若宾突然把大骨棒扔向藤善,那么粗的狗骨头真要砸上比石头都硬,藤善反应极快往旁边一甩头,堪堪躲开。狗骨头径直飞到后面的鸡窝,一声脆响,鸡窝前面用铁丝修着网居然砸出一个瘪,这小子手劲有多大吧。   里面顿时鸡飞狗跳,一阵扑腾翅膀。老程头都躺下了,听动静赶紧出来,连连鞠躬:“各位领导。我们家小业小,扛不住折腾,大半夜大家喝点酒早点休息。”   秦若宾不耐烦,挥挥手:“知道你这坛坛罐罐精贵,赶紧进去吧,我们一会儿就散了。”   老程头不放心,蹲在阶梯上,抽着旱烟瞅着我们。   黎云烦躁,他还算有涵养,站起来伸个懒腰。对秦若宾说:“少喝点。”   他进屋了,我们也想回去,秦若宾一瞪眼:“你们两个走什么,我一个人喝闷酒?陪着我,我什么时候撤席,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走。”   我和藤善一肚子气,藤善憋的脸都红了,可我们有分寸,不说什么,坐在旁边看着秦若宾一个人大吃大喝。满桌狼藉。   这小子真是饭桶,一顿饭能吃到凌晨,整整一锅肉啊,一条大狗全让他干进去了,我们看着他的肚子,生怕挤爆了。   秦若宾醉醺醺的,摇头晃脑站起来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走了,回去睡觉,明天干活。”   院子里起风,他摇摇晃晃进去了。我和藤善面面相觑,藤善说:“这老秦让我想起个古人。”   “谁?”我问。   “樊哙。”藤善说:“都是玩狗出身的。”   “明天怎么办?”我说。   藤善摇摇头,面有凄凄然之色:“这次进山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会发生什么。以前咱们总说你的神识之境只是个梦,可现在一看,种种事由似乎已经起了预兆。咱们只能多加小心。”   “这次任务很简单吧,”我说:“无非就是进洞拿伊万的尸体换黎礼的尸体,换完就走呗。”   “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藤善看我:“一旦黎礼的尸体不在了呢?”   我干笑两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藤善摇头说:“我告诉你,我这人属乌鸦的,一旦有坏事临近,我眼皮子蹬蹬就跳。好事感觉不着,坏事一感觉一个准。我就觉得明天要有事发生。”   我全身烦躁,想起神识之境中看到的那篇小说,黎云要杀我,难道真的要发生。就要应在这里?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   我们进到屋里休息,老程头把原来落在这里的东西都准备好,我检查了一下,果然那些装备都在。我们这一路过来,没有机会买武器防身。正好包里都有,我翻出刀别在后腰。   黎云真要动手,讲不了说不起,咱们就拼了。提前知道未来事也不错,最起码加了小心,不能做了枉死鬼。   马马虎虎睡了一觉,根本睡不踏实,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等起来的时候,天擦擦亮,我看看表才五点钟,点了根烟看着外面的朝霞。   到了七点来钟,众人都起来,简单洗漱,一起到院子里吃饭。   秦若宾一个劲地喊饿,说昨晚就吃了个半饱。   老程头也是豁出去了。让他老婆烙了一锅鸡蛋大饼,还有苞米茬子粥。我们坐在院里稀里糊噜的吃饭。吃完我们准备出发。进山的话没法开车,尸体还要带着,这就麻烦了。   黎云让老程头到后面仓库找出个小木板床,去掉下面四条腿。简单处理一下,成了担架。秦若宾打开后车厢,对我和藤善瞪眼:“过来抬尸,没个眼力见。”   我和藤善硬着头皮过来,一起把伊万的尸体抬出来。都说尸体死沉死沉,伊万本来就人高马大,死了以后份量更是加重,比一头猪都沉。幸亏我和藤善都是练家子,没像普通人那样呼哧带喘。   尸体一出来,老程头都看傻眼了,这老头有点机灵劲,赶紧把老婆儿子的打发回屋,自己也装看不见,拿了把大扫把开始扫院子。   黎云看着他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   黎云和秦若宾在前面走,我和藤善在后面抬着简易担架,架子上是伊万的尸体。我们四个人大步流星往村外走。   眼瞅着要出村口了,黎云忽然停下来,郎朗道:“后面的朋友别跟了,多费劲。有什么事咱们直接面谈。”   我们几个回头去看,从墙角果然跑出个农民,撒腿就往回跑。秦若宾抹了下嘴,从腰里拽出飞刀。黎云道:“别弄出人命。”   秦若宾慢条斯理把刀别回去,从地上捡起一块厚重的大石头。对着那小子的背影猛地投掷出去。他投掷的非常讲究,并非直直扔出去,而是像投石机一样扔出一道弧线。   石头投的特别远,打的还准,还没看怎么回事,那农民就摔在地上。   他跑得又急,这一下摔的半天没爬起来。秦若宾大摇大摆过去,揪住脖领子把那小子提起来,拖死狗一样拖到我们近前,往地上一扔。   我看的仔细。这不是老刘家那个大牛嘛。他们老刘家诈称老爹过世,请来日本阴阳师深夜作法,无非就是想封龙穴之山,结果被我们一搅合,惹出后面的是是非非。   黎云蹲在大牛身边:“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哪有。我是下地干活。”大牛眼珠子瞪着,有点农民的狡黠。   秦若宾骑在他身上,大牛杀猪一样叫:“我是老刘家的人,我喊一嗓子全村人都会出来,你们谁也别想走。”   “行啊。你喊吧。”秦若宾说。他一边骑着,一边伸出右手食指。勾成勾形用尖端去按大牛脊椎上一处穴道,一使劲大牛便鬼哭狼嚎:“哎呀,疼死我了,你们弄死我得了,我不活啦。”   “这可是你说的。”秦若宾加强手劲,使劲往下按,大牛眼泪都出来了,想打滚可人家骑在他身上,他还动不了。   黎云道:“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你就赶紧说吧。你知道他按在你什么地方吗?脊椎懂吗?人身上最重要的骨节。他再使劲你下半辈子就坐轮椅吧,高位截瘫,生不生死不死。”   大牛大叫:“我说我说,你们外乡人一个比一个牛掰。”   秦若宾松开手,大牛满头都是黄豆大小的冷汗。他说:“是日本人交待给我们的,说如果村里来了外乡人,有人要去铁椅山,必须要汇报。我这才盯着你们的。”   黎云已经听我们说过以前的经过,估计他到京城之后了解的局势比我们知道的更多,自然知道那些日本人是谁。   他摆摆手,示意秦若宾下来,他叹口气:“你回去吧,这里水太深,不是你这样的人能玩的了。以后不要跟着日本人做事了。”   大牛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跑了没几步一下摔倒在地,他的腿都软了,走一步爬一步,吓得像惊弓之鸟。   “你这一下至少让这小子躺一个月。”黎云看着他的背影说。   秦若宾呲着牙笑:“还是公子你心善,要按我的意思。让他下半辈子坐轮椅算了。”   “何必作孽呢。”黎云笑。   我们重新上路,渐渐进了深山。我和藤善抬着担架在前面领路,藤善记忆力好,路线图早已牢牢记住。秦若宾和黎云在后面跟着我们,时不时嘀咕两句。两个人眼神一直看着我们,不知在说什么。   走到快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那座龙穴荒山。我和藤善也算练家子,抬着这么一只比死猪都沉的死人,还是一身汗。   我们一起上了山。藤善辨认地形,带着我们到了那处地穴旁边。   这里已经抹平,能看出洪东东走的时候做过很多工作。至少让这里看上去很不起眼。   秦若宾从背包里拿出折叠铲,打开后在地上铲了两铲,看看土色,摇摇头:“不行,已经塌平了,就凭咱们几个人干不出这个活。”   “那个日本人当时带你们走的另外一条路呢?”黎云问我们。   藤善领头指路,好不容易翻过一条山岗,来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这里杂草繁茂,隐隐能看到地上开了一个地洞,黑森森的。   “就是这。”藤善说。   黎云指着我:“你,背着尸体先下。” 第四百四十四章 睁眼   现在这种情况不下去是不行了,我和藤善简单商量了一下,我带着尸体先下,他在后面辅助。   看着黑森森的洞口,想着要再进一次地洞,那暗藏在黑暗中的滚地龙,还有妖树,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深吸口气来到洞前,双腿先进去,顺着洞里甬道的方向我使劲往里钻。   这里逼仄狭窄,一进去就呼吸不畅,强忍着不适,好不容易全身才钻了进去。外面藤善喊一声:“我把尸体递进去,你小心点。”   我从兜里摸出微型手电,含在嘴里。周围显出莹莹白光,艰难抬头往回看,黑色的垃圾袋也进来了。我又往下缩缩,双手抱住垃圾袋的双脚,一边往下出溜。一边拽着尸体走。   我像只毛毛虫一般在甬道里蠕动,全身都要趴在地上。心里愤愤不平,这都什么事。怎么开始卖苦力了。   这条甬道我记得不长,当时要从这里逃生,什么劲都用上了。爬的非常快。可现在这么一点点向下出溜,感觉甬道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   爬了不知多长时间,我脑子麻木了,双脚突然悬空没有着落,我知道甬道到了尽头。   下面的路程是一段高耸的悬崖。尸体人高马大怎么往下带呢。我一边想着,脚还不能停,小心翼翼从甬道出来,四下里看看,周围一片黑暗。   黑暗中能听到吹来非常空洞的风声。我踩着悬崖上的凹凸,全身直立起来,用右脚探索着往下踩,想找下一块支撑,这时上面的黑色垃圾袋伸了出来。   我赶忙说道:“小心,下面是悬崖。”   风声很强,喊这一嗓子也不知甬道里的人听没听见。黑色垃圾袋里的尸体还在往外送,我只好勉力伸出一只手在下面撑着。   伊万的尸体人高马大,死沉死沉,就算在平地用双手去抬都费老劲了,更别说现在贴在悬崖,最多只能腾出一只手。   上面又不知是什么情况,只是一个劲地往下推,我喊了几嗓子,根本听不见。   尸体眼瞅着已经凌空,我再想用一只手拽住已然不及,手里打滑,眼睁睁看着尸体从身边擦过,高空下坠转眼间没了踪影。   等了几秒钟,下面传来“砰”一声巨响,尸体摔到地上。我打了个激灵,冒出冷汗。   这时,上面下来人影,正是藤善。他爬到身边,嘴里也叼了手电。他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的脸色在手电光亮中显得无比煞白。   藤善空出一只手把手电拿下来,看着我问:“尸体呢?”   “你说呢?”我也把手电从嘴里拿出来,反问他。   藤善往下面瞅瞅:“掉下去了?”   我点点头。   “这可麻烦了。”他说。   我们都知道麻烦大了,尸体从这么高摔下去还不知摔成什么样。其实就算摔成肉饼和我们也没关系,问题是不知这样的尸体还能不能替换黎礼的尸体。   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藤善艰难从悬崖上往下爬,爬了没几步,藤善一把拉住我,凑在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在这里动手是最好的。”   “动什么手?”我疑惑。   他看看我,一字一顿道:“杀掉黎云和秦若宾。”   我倒吸口冷气,这个悬崖确实是最好的谋杀地点,下黑手极为方便,真要到了下面的平地,再动手就难上加难了。   我看着藤善。藤善关键时候很有决断力,该杀就杀,一点不客气。   倒是我真不是做大事的料,我想想说:“算了吧,办完这里的事早点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藤善点点头,不再坚持。暗杀这种事,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如果不成功那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黎云和秦若宾这两个人,哪一个都危险无比,杀人不眨眼,我可不想和这么两个畜生为敌。   我和藤善先爬到下面,等了一会儿,悬崖上有了声音,我们打着手电往上照,看到黎云和秦若宾的人影在上面晃动,眼瞅着就要下来。   趁这个时间,我们打着手电在周围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伊万的尸体。因为有垃圾袋封着,里面摔成什么样还真看不仔细。不过抬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袋子里粘粘糊糊直晃荡,我实在不敢想象什么样的尸体能变成这样。   我和藤善把尸体抬起来,抬到悬崖边。这时黎云和秦若宾也从上面跳下来。   黎云用手电照照我:“你们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我赶紧说:“上一次的经历太危险了,我们九死一生,有些后怕。”   黎云对我们说:“快去找我妹妹。”   藤善在前面抬,我在后面配合,凭着他的记忆,我们向着黑暗中的方向走去。在现在这个环境里。就连秦若宾也不敢造次,他眼睛瞪得溜圆,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军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黑暗中没人说话,一片死寂,只有我们带来的手电莹莹之光。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前面吹出一阵风,静谧中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那是树叶摩擦。   黎云快走几步,超越我们,第一个钻进前面的黑暗里,眼见得他的手电光亮渐渐黯淡而去。不多时他从黑暗中回转,他如此镇定的一个人竟然脸色潮红:“树!我看到了那棵大树。”   “你妹妹呢?”秦若宾问。   “还没看到。”黎云说:“不过我有强烈的感觉,她应该就在这里。她是我的亲妹妹。就算死了,我也能感觉到她。”   黎云走在前面,为我们开路,我们跟着后面,时间不长。手电光亮中出现一棵挺拔的树,正是我们先前看到挂着尸体的那一棵。   我们把伊万尸体放在树前,然后一起过去到了大树下,看着枝繁叶茂的怪树,谁都没有说话。   “我妹妹呢?”黎云问。   我打着手电照着以前的记忆找,树上纠纠缠缠都是树条,密密麻麻的树须缠绕在树干上,手电那一抹抹光亮根本找不见我们想找的东西。   秦若宾道:“上去找。”   我和藤善硬着头皮爬上大树,在盘根错节的树须中穿行。这树再大也不过只有一根主树干,我们围着绕,藤善忽然说道:“找到了。”   黎云要爬上来,秦若宾在后面拽他:“小心。”   黎云冷哼一声,没停下脚步,还是爬了上来,用手电照。在几个手电的光圈下。清晰看到一堆树须中间紧紧包裹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已经淹没在树里看不出是什么,不过在树须的最下面露出一只脚。   从脚型来看,小巧玲珑,还穿着女式的登山鞋。我和藤善都认出来,黎礼死的那天就是穿着这么一双鞋。   秦若宾用手电照着那只脚:“是她吗?”   “我看看她的脚型就知道了。”黎云像是中邪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只女人脚。   他走过去,把上面的鞋子脱掉,露出白色的登山袜,袜子上是白皙的脚腕,看上去并不像是死人的。   我们三人站在后面。屏住呼吸,用手电为黎云照亮。   黎云把白色袜子脱掉,露出了一只极美丽的女人脚。黎云一只手握住,眼睛直勾勾看着,轻轻说:“是她,是黎礼的。”   我说道:“既然是她,那就赶紧把尸体换下来……”   话还没说完,黎云做出一个举动,我和藤善目瞪口呆。黎云竟然极为温柔抚摸这只脚,指尖划过脚、脚心和白皙脚趾。   他这个举动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因为特别像情人之间的亲密动作,带着爱意带着温柔。   黎云把这只脚贴在自己的脸上,眼色迷离喃喃说:“黎礼,我来了,我来晚了。”   我和藤善正看着,秦若宾转过头喝我们:“看什么看,都滚,都下去!把伊万的尸体抬上来。我告诉你们两个鳖孙,这里的事谁要是说出去,我把谁满口牙给敲掉。”   他如果不说这话,我们也只是异样一下,可他现如今这么说了,那明显欲盖弥彰。   我和藤善不敢说什么,从树上下去,藤善低声说:“不会吧,黎云和自己的妹妹是情人关系?”   “我看像。”我说。   “那叫亲兄妹啊。”藤善说。   我挥挥手:“得了得了,咱们就别八卦了。这小子古里古怪的,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我们来到黑垃圾袋前,手电这么一照都惊住了,垃圾袋的脸部破了口子,隐隐露出下面一张脸。伊万的脸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两只眼睛居然睁开了,阴森森看着我们。 第四百四十五章 招魂   我和藤善尸体见多了,只是这种情形下突然看到伊万这么个状态,心里有点突突。   藤善蹲在尸体旁边帮着伊万把眼闭上,要不然这外国人直不楞登瞅着我们,就算胆子再大也犯膈应。   伊万本来是闭着眼睛的,怎么现在又把眼睁开了?我和藤善彼此心照不宣,什么也没说,我抬头他抬脚,抬着伊万的尸体上了树。   黎云已经顺着树干爬上去了,用飞刀慢条斯理砍着长长的树须,这些须子很长,而且韧性十足,你就算能耐再大,飞刀玩得再溜,也得耐着心一点点砍。   我和藤善正要上去帮忙。秦若宾在旁边正蹲着抽烟,把我们拦住,摇头说:“这活儿只能公子一个人干,其他人不能沾手。”   我们只好在旁边看着,这里的树须确实奇怪。砍断之后从岔口冒出红红浓浆,看起来像血一样,淋淋沥沥流下来,手电的光亮中非常醒目。   我们屏息凝神看着,随着树须慢慢脱落。露出里面包裹的人。   手电光圈中我们清清楚楚看到了黎礼。已经死这么长时间,黎礼的尸体还如此鲜活,女孩脸颊白皙,微微闭着眼睛,甚至不像是死人。而是在熟睡中。   从树须中出来,黎云小心翼翼抱住黎礼,把女孩背在身后,然后从树上下来,把女孩放平。   黎礼面目如生,天生丽质,一阵风吹过,眉毛似乎还动了动,跟没死一样。   黎云把她抱在怀里,不停摸着她的头发,贴在女孩尸体的耳朵旁,轻轻吸着味道。他竟然无声无息哭了,抚摸着女孩的脸颊。   哭了一阵,他对秦若宾说:“开始吧。”   秦若宾把烟屁股在脚底蹭了蹭,道:“公子,你想好了?”   “开始吧。”黎云如梦呓一般,喃喃说着。   秦若宾回头看我们,直眉瞪眼地说:“赶紧把外国人尸体挂上去,我们还有其他节目。”   我觉察出味道不对,赶紧说:“你们想干什么?”   黎云看我们,轻轻说了两个字:“招魂。”   “什么玩意?”藤善以为自己没听清。   秦若宾骂:“你耳朵塞狗毛了,公子要给妹妹招魂。”   我和藤善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带出忧色。本来以为尸体取完就完了,或许还能出点小差头,可我们千想万想。没想到黎云居然想干这件事。   我和藤善没有说话,用刀把伊万身上的黑色垃圾袋剖开,怕他们两人看到尸体被摔成这德性,我用身体挡着他们的视线。   其实他们两个心思没在这,黎云抱着黎礼的尸体就不撒手。一直摩挲。而秦若宾盯着自家的公子,生怕出点什么意外。   我们三下五除二把垃圾袋弄开,从里面捣腾出伊万的尸体。这一看,我们两个都吓了一大跳,伊万的尸体几乎摔黏糊了,勉强保证有这么个人的外形,全身血肉模糊,不忍目睹。   藤善示意我先上。我爬到树干上,他在下面抱起伊万的尸体往上送,我们一个拽头一个抬脚把伊万的尸体放到树干上。   我还留了个心眼,怕黎云看到伊万的正面形象发火,干脆让伊万转过身子,面朝里背朝外。刚把尸体贴上,那些树须竟然像有知觉一般,如蛇一样游走。顺着树干爬行,紧紧缠缚住伊万,开始包裹住尸体。   我看到这种情景头皮发麻,不敢多耽搁,赶紧从树上跳下来。   藤善对秦若宾说:“行了吧。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你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和老齐先撤。”   “想走?”秦若宾哼哼了两声:“着什么急。你们说黎礼之死是挨了一枪,先把枪伤验验。”   “那赶紧验验吧,大家都挺忙的。”我说。   秦若宾看看我,朝地上吐了口痰,一脸漠视。黎云还搂着尸体摩挲,沉浸在喃喃私语之中。   我和藤善焦急万分,我们都隐隐感觉到后面要出大事。在这个鬼地方招魂,还有一条隐藏在黑暗中始终不见踪影的滚地龙。他们爱玩就玩吧,玩出花也没事,别拉着我们一起下水。   黎云摩挲了一会儿,秦若宾淡淡道:“公子,做吧,等小姐回魂之后,你们又可以重聚了。”   “摆香案。”黎云在黑暗中说。   秦若宾背着一个大包下来。解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堆作法的东西,有铜香炉,三牲祭品是用真空袋装着,还有符咒、长香和长明灯等物,最为古怪的是居然还掏出一把红绳。   黎云让秦若宾燃香摆祭品,他取过红绳,把黎礼的尸体站起来,然后绳子缠绕在女孩尸体的手和脚上,甚至连十根手指头都要栓上。   我和藤善看的古怪。这很可能是黎家一种特殊的法事,从来没见过。藤善要过去帮忙,秦若宾一边点香一边说:“用你动手吗,你那脏手能碰大小姐吗。”   我们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藤善骂道:“这不让碰那不让看的,还留着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自己弄吧。”   秦若宾从背包里拽出一把雪亮的钢斧,掐着三根长香拦在我们面前:“公子没有发话,你们谁敢走一个试试。”   “老秦,”黎云忽然说道:“等我取出黎礼身体里的子弹,就让他们走吧。招魂仪式,黎礼复生,她的再世为人我不想让太多的人参与进来。”   秦若宾把钢斧别在屁股后面,冷冷看着我们。黎云做事有条不紊,大概二十多分钟,把这些红线栓满了黎礼的四肢。看上去像是逼真的人偶。   黎云拿着刀深吸口气,把黎礼胸前的衣服解开,然后下刀进去。这种隐私的事,我和藤善很自觉站在后面没有看,时间不长。黎云把尸体的衣服合上,走到我们近前,摊开手掌,在手心落着一颗子弹。   他把子弹放到衣兜里,秦若宾说:“公子,这子弹留着,留给洪东东。”   “跑不了他。”黎云说:“他是必死的。”   “我们……可以走了吧?”藤善说。   “走吧。”黎云让秦若宾闪开一条路。我和藤善赶紧走远,回头去看,黑暗中有手电的微光,还有长明灯的火光。   藤善长舒口气,随即骂骂咧咧:“黎云就是狗仗人势,要不是仗着他们黎家,他算个屁。我早大嘴巴子扇过去了。”   “就他那飞刀,你连近身三步都难。”我说:“我也得让他三分。”   藤善哈哈大笑:“行,你厉害。我看咱们赶紧撤吧。这俩小子不能轻折腾,指不定要出什么事。老齐,看样子你那个神识之境的未来景象不准确啊,咱们脱险了。”   我们来到悬崖边往上爬,爬了半截。忽然下面有人大吼一声:“站住!下来。”   我和藤善停下,藤善把手电从嘴里拿出来,往下照,模模糊糊能看到悬崖下面站着一个人,看眉眼像是秦若宾。   藤善说道:“别管他。继续爬!”   我和他加紧脚步,踩着悬崖的凸起使劲往上爬。下面的秦若宾急了:“你们两个鳖孙,再走一步我就投飞刀了。”   黎家的飞刀用的比子弹还出神入化,我们可看过秦若宾露过一手,村口飞石打大牛,那真是惊世骇俗。他真要搏命一样用出飞刀,真够我们喝一壶的。   再说了就算我们现在出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黎云日后再找到八家将呢,扯扯拉拉跟狗皮膏药似的没个完。还不如有什么事就地讲清楚好。   我们停下来。秦若宾大吼:“下来!全下来!”   我和藤善叹口气,从上面爬下来,重新跳回悬崖底部。秦若宾眼珠子都红了,抄着斧子,气势汹汹看着我们:“你们两个干的好事!”   “我们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我说。   秦若宾像是疯了一样,抄着斧子说:“跟我回去!”   怎么个意思这是。我和藤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他往回走,又看到那棵妖树,我们绕过树过去,长明灯还燃着,幽幽光亮中,我们看到了黎云。   他背对我们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面前不远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这人全身绑缚红线,如同人偶,我和藤善心里一咯噔,这不是黎礼吗。   黎礼本来是个尸体,尸体不可能自己站着,而此时此刻它像人一样直立。两臂展开,垂着头,红线丝张,整个人如同受难一般。   “你们用的是什么招魂法事?我们没见过,帮不上忙。”我说。   黎云转过头看我,我和藤善吓了一跳,他的双眼一片血红:“你们做的好事,我让你们死个明白。”   他猛地一拉扯手里的红线,原来红线的操控在他这里。   随着他的拉扯,我和藤善睁大了眼睛,黎礼的尸体竟然动起来,像木偶一样交替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查验尸体   我和藤善被眼前的奇景震住了,目不转睛看着黎礼的尸体越来越近。   操纵尸体的法术我不是没见过,再早之前王时玮事件时,我接触过僵尸和行尸的概念,当时殡仪馆的王馆长告诉我,这叫奇门借尸,各有奥法不同,缺不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说:“奇门借尸法?”   “这不是。”藤善在旁边说。   我愣了,转脸看他。   藤善眼睛直愣愣瞅着被红线牵引一步步逼近的女尸,说:“这不是奇门借尸,我能感觉到里面有阴灵在。所谓借尸,首先是尸,面对的是死物,不可能有灵性在。”   “呦呵。小子,挺懂啊。你是哪一门的?”秦若宾问。   黎云冷冷道:“藤善,王藤善,茅山上清宗传人。如今宗派凋零,只剩下你还有悟真两人,悟真如今已是废人,这一门严格地说就剩下你自己。”   藤善不说话,阴着脸看着。   黎礼已经走近,到了我们面前三两米的距离。秦若宾地上捧起一盏长明灯,火光幽幽。隐约照亮女尸的脖子以上。由于她是垂着头,黑色长发落下,挡着面容,什么都看不见。   女尸全身缠满红线,保持着僵立的姿势一动不动,看了让人全身发麻。   黎云紧紧握着一把红线,看着女尸轻柔地说:“小妹,抬起头,让他们两个看看,好让他们死得其所。”   我和藤善神经顿时绷起来。情不自禁靠在一起,紧紧盯着黎礼的尸体。   黎云抬起手,轻轻一抖红线,黎礼的尸体缓缓抬起头。她的头显得特别沉重,头发跟着头颅抖动,黑发掠到一边,缓缓露出下面的面容。   我和藤善等看到尸体的真面目,惊得目瞪口呆,嘴都合不拢。   黎礼的面容变得特别可怕,女孩已经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满脸是层层叠叠的皱纹,双眼灰白,毫无神采,只有死人才会这样。她脸上的肉皮发生了很可怕的变化,脸部的皱纹紧紧扭成了几个大疙瘩,上唇翻起来,露出了牙床,脸颊的肌肉几乎横过来,有一个词形容的特别准“横丝肉”。   黎礼变成了书里那种逝去青春而歇斯底里的老巫婆的形象,她显得无比阴毒丑陋。直直地瞅着我们。   我和藤善虽然身经百战,什么怪事都见过,可如此恐怖的人类表情,真是想都没法去想。   我牙齿格格响:“她,她怎么了?”   藤善在下面偷着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知道他有话说,稍稍侧头。藤善凑在近处,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两个字:“伊万。”   我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脑子下意识闪过伊万,突然怔住。我想到一件事,后背吓得冒出冷汗,脸白了回看藤善。   藤善知道我意识到了,轻轻点点头,他不停咽着口水,能观察到他的手都在抖。   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刚才要搬运伊万尸体上树时,包装他的黑色垃圾袋碎裂,里面露出伊万死不瞑目的双眼。   当时伊万尸体的脸部血肉模糊,肌肉外卷,尤其两个大眼珠子瞪着,看起来特别可怖。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现在黎礼的这张脸,竟然和伊万死不瞑目时的表情极像,尤其那死人一样的眼神,同样灰白和绝望。   真正让我感到害怕的是。我们刚发现黎礼的尸体时她还保持着漂亮女孩的形象,只是像睡着了一样,怎么突然短短的时间,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怕的老巫婆呢。   这种变化到底是黎云做招魂法事出现的后遗症,还是和伊万有什么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我害怕地问。   黎云转过头看我,嘴角咧着,看起来竟然像是在笑:“你问我?”   藤善说:“我们解下尸体的时候你们都检查过,黎礼姑娘完好无损,我们完完整整交到你们手里了。然后你们做法事,真要出什么事可不要粘包赖啊。”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谁赖你?”秦若宾挥着巴掌给藤善一个大嘴巴,藤善双脚一滑,堪堪躲过,沉着脸说:“我忍你一路了,真要动手咱们就来一仗。小爷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黎云,按说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的客人,我们大老远帮着你们来到这里寻尸。现在尸体也找到了,交接的时候也好好送到你手里。你不能因为现在出了这种状况就来埋怨我们吧。事不是这么办的。”   黎云收起刚才笑容的表情,看着我点点头:“齐震三,好,我让你死个明白。”   他从地上拾起另一盏长明灯,和秦若宾各捧一盏来到尸体前。两人同时抬起长明灯,用火光凑近黎礼的下巴。我和藤善看的目不转睛,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就在凑近尸体的时候,红色的火苗忽然无风闪了数下,竟然变成妖异的幽绿色,像是从冥界中升起的一团火。   黎礼的眼睛眨了两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擦擦眼,果然,眼皮子真的动了。   黎礼的眼珠在里面转动两下,死鱼一般的灰白,她的嘴唇动了几动。轻轻开启,嘴里发出一连串混浊不清的音节,也听不出什么,像是在病痛中苦苦挣扎的将死之人所发出来的。   此时气氛诡谲,黑暗中幽幽绿光。一个回转重生的尸体,让人头皮发麻。   忽然黎礼的嘴里说出一个音节,好像是汉语。她不断的重复,我和藤善仔细去听,她说的是:“我恨……”   “她怎么了?”我战战兢兢地问。   “尸体……不净……替换我……不净……替换我……让我死……”黎礼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字眼的意思是能听明白。可串成一串儿就有点让人不明所以。   “她说的什么意思?”藤善疑惑。   黎云抬起长明灯,灯火映着他的脸色发绿,黑暗中显得阴森,他说:“你们对伊万做什么了?伊万在替换我妹妹的时候,尸体不净,尸体的状态带到了黎礼的身上。”   我和藤善惊得眼睛都圆了,刚才从悬崖爬下时,我一时没抓住伊万,尸体从高空落下摔得都不忍目睹,难道就是这个失误,让黎礼的复活功亏一篑?好好的大姑娘变成了恐怖的老太太。   “老秦,带我们回树边,我看看伊万的尸体到底什么样?”   秦若宾一手端着长明灯,一手拿出钢斧,指着我们,让我们在前面开路向着妖树的方向去。   我和藤善战战兢兢走在前面,秦若宾在后面道:“我告诉你们两个,不要起歪脑筋,你们跑的再快也没有我手里的斧子快。只要查明事情真相和你们没关系,我们也不难为你们。不要自己讨不自在。”   我和藤善在前面走,我低声道:“怎么办?好像真跟咱们有关系。”   藤善道:“我现在真有点后悔,咱们一开始说先下手为强干掉黎云,或许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怎么办?”我说。   藤善想了想:“论武力值咱们两个比不上他们,如果换做是外面。咱们没有胜算,可你别忘了这里是多深的地洞啊,伸手不见五指。前些日子洪东东那么牛,还有枪,在这里照样抓瞎。”   我呲牙:“有没有可行性的计划,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啊。”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或许能成为咱们翻盘的胜算。”藤善说。   “什么?”我问。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树下,藤善刚要和我说什么,秦若宾提着斧子过来:“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说什么?”   我和藤善不放声,谁也不说话。   秦若宾用斧子指着藤善:“你。上去,把伊万的尸体解下来。”   藤善磨磨蹭蹭爬到树上,顺着树干上去,伊万的尸体就挂在旁边。这时,我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去看,黎云居然操纵着红线在前面走,黎礼的尸体跟在后面。   女尸走路的姿势特别诡异,全身骨节都在上上下下的动,像是人偶一般机械地向前。她的头僵硬地抬起来。头发披散,面容像极了老巫婆,一双浑浊的白色眼睛紧紧盯着我看。   秦若宾对着藤善喊:“你,把伊万的尸体解下来。”   藤善爬在高处居高临下没有动。   秦若宾把斧子横过来,斧刃搭在我的脖子喉咙处,稍稍一用力就能割喉。   他说道:“快点,如果伊万的尸体出了什么事,我就先拿齐震三祭旗。” 第四百四十七章 完全想不到   藤善在树上看到秦若宾是真敢杀人,开始去解缠绕在伊万尸体的树须。   树须还没有包裹的那么紧,伊万挂在树上摇摇晃晃,从上面掉下来,摔在树根下。   秦若宾嘴角颤了颤,提着斧子端着长明灯来到伊万尸体的前面,用脚拨了一下。伊万是趴在树根下,被他这么一拨拉,重重翻过身来,我们清清楚楚看到,伊万脸部血肉模糊,明显是外伤。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黎云声音阴沉:“怎么弄的?”   藤善道:“大丈夫敢作敢为,告诉你们又何妨。刚才从外面爬进来的时候,地洞下面是悬崖。尸体那么重我没有拿稳,摔到地上。”   “没有拿稳……”黎云喃喃,看着老巫婆一样的妹妹。   黎礼的尸体肌肉僵硬,面无表情,嘴里不断喃喃说着:“……让我死吧……替换我的尸体……是不净……”   黎云叹口气,看看我又看看藤善:“你们让我妹妹变成了一个怪物,她自己也不愿意回魂,可是我从阴间地府把她好不容易找回来,回是回不去了,你们说怎么办呢?”   藤善还在高处的树干上爬着。居高临下说:“老黎啊,我提条建议行不行,我们认识很多高人,都会超度作法,我豁出这张脸面去求求这些高人,为你妹妹做一场法事。”   黎云看着他笑:“我们黎家的招魂术,那是普通阿猫阿狗都可以超度的吗?”   他擦擦眼睛,看着自己的妹妹,轻轻探出手抚摸黎礼的面容。   黎礼这种状态太诡异了,到底是鬼还是个尸。应该有自我意识。   黎云摸着摸着,另一只手里突然多出把刀,猛地送出去,一刀从黎礼的下巴捅进去,并没有血出来。黎礼颤抖了一下,灰白的双眼再一次深深晦暗下去,似乎最后一丝活力也被榨干。   我知道,她死了,这次是真死了。   黎礼垂下头,满身的红线撑不住她僵硬的身体,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黎云跪在她的旁边,轻轻抬起她的头,把下巴里的匕首缓缓拽出来。   “那年在上海,你为我弹奏了最后一曲,你对我唱,波涛万里长江水送我下扬州。现如今我招你的魂回阳,又要亲手送你离开,万丈红尘涛涛万里,我们相信总有再相见的时候。只是恐怕那时,你不会再记得我了……”黎云把黎礼紧紧抱在怀里。眼圈红红的。   他看看我,又看藤善,高喝一声:“老秦!杀!”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秦若宾毫无征兆中突然抬手。他的动作特别小,钢斧脱手飞出。等我反应了。斧子已飞到眼前。   这要换做以前脑袋肯定没了,现在天罡踏步已经融入到下意识里,发射弧自发反应,生死瞬间天罡踏步使出来。我双脚一错,往左面挪了半寸。就这半寸堪堪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斧子擦着我的耳朵边飞过去,耳朵尖甚至感受到斧子钢面上深深的凉意。   其实这就是电光火石的生死一瞬,斧子飞进黑暗中,很久后才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秦若宾笑:“呦呵,有两下子,居然躲过了我的飞斧。你再尝尝这个。”   他放下长明灯,从怀里内兜掏出一把自制的牛皮弹弓。那是一根粗粗的柳木枝杈,上面绑着牛皮筋条。   他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三个泥丸,泥丸每个能有卫生球那么大,他取出一个别在弹弓上的牛皮筋条上。然后对准我。   我站在那里眼皮子蹬蹬跳,上面的藤善喊了一声:“老齐,快跑!别跑直线,跑S线。”   秦若宾拉开牛皮筋条,懒洋洋说道:“闭嘴。就你话多。”   他把弹弓竖起来,没有对着我,而是突然对准上面的藤善。藤善见事不好,纵身往树后面跳,身子刚动,秦若宾拉着牛皮的手松开。   泥丸太小,场面也太黑暗,看不到飞出去的轨道。只听藤善惨叫一声,随即他没入树后的黑暗里没了踪影。   秦若宾不慌不忙把另外两颗泥丸都别在筋条上,然后拉动牛皮,端起弹弓对着我。   我吓得赶紧往深邃的黑暗中跑,秦若宾在后面狂笑:“我老秦的弹弓从来没失过手,说打你左眼绝不换你右眼。往哪跑,还跑S形,哈哈。笑死我了。”   “嘎吱嘎吱”牛皮筋拉直,我虽然背朝他跑,可全神贯注,耳朵竟然前所未有的灵敏起来。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钟表秒针的针点在按着节奏响动。   就是现在!我猛地往前一扑,并没有跑S形。而是朝向地面趴过去。就在身子碰着地面的瞬间,耳朵边听到“嗖嗖”两声,泥丸擦着头皮飞过去。我一头冷汗,刚要庆幸,突然左臂一疼,低头看,一把飞刀正扎在胳膊上,进去多少寸。   黎云把衣服解开,裤腰带上居然别了一圈飞刀。他又摘下一把,慢慢走向我,对准了我的脖子。   我咬着牙把胳膊上的刀拔出来,就地打滚,往黑暗中藏。这里视线不明,越黑对我越有利,现在还不知道藤善怎么样了。   我不敢停歇。朝着最黑的地方又爬又滚,身后不断传来飞刀碰地“当啷”声,最近的一把飞刀就插在离我太阳穴一寸远的地方。   周围一团漆黑,我也不知道跑哪了,身后是高高的洞壁。我蹲在地上拼命喘气。心跳的都快从腔子里蹦出去了。   四周没有声音,一缓和下来就感觉胳膊疼得厉害,几乎抬不起来。我不敢出声,从兜里摸出一条擦汗的小毛巾,把伤口简单包扎一下。   等了片刻。没有任何的声音。我仗着胆子往原来的方向走回去。不知走了多远,周围还是一片黑暗,我几乎迷失方向。   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地面有细细碎碎的摩擦声,我愣了下神,分辨不清这是什么声音,正待细听,突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没等我反应过来,双手已被倒掰在身后。那人真不客气,恨不得把我的胳膊掰折。   我大叫一声,眼前陡然亮起来,我看到了秦若宾和黎云。   黎云手里拿着手电,冷冷看我,秦若宾正抓着我的双手,用细绳子把双手从后面捆住。   “你们想干什么?”我大叫。   我知道自己完了,但至少藤善还没有被他们抓住。我这么一喊也是在传递信号,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你叫什么,”秦若宾敲了我一下头:“那小子已经死了,你就别指望了。走!”   我怒目而视:“上哪?”   “到那棵树前,我要把你杀了扔在树上。用你来替换伊万。妹妹的尸体我要带出去。”黎云说。   我争不过他们,被秦若宾连呼带打一路押到树前。我看着高大的妖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怎么弄死他?”秦若宾问黎云。   黎云袖着手没说话。   “枭首得了,直接把脑袋砍掉。”秦若宾大大咧咧说。   “不,留个全尸。”黎云说:“不是可怜他。这棵树诡异莫名,还是不要破坏尸体为好。”   秦若宾一脚踹在我的膝盖弯处,双膝一软,我跪在地上。   秦若宾把斧子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的手略动了一动,斧子太快,脖子马上见血。我一闭眼完了,自己真的要死在这地方。   生死瞬间,我突然想起自己做的神识之境,觉得不对劲。按照儿子写的小说情节来看,就算死。我也应该死在乱石堆下吧,并不是在这里被割喉,哪里出了问题?   情急之中我说道:“黎云,我知道你想杀死自己的爸爸。”   秦若宾刚要下手,黎云道:“稍等。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你要杀自己的爸爸。”我说:“我可以帮你,真的,我可以帮你杀他!”   我也是急眼了,有的没的先说出来再说。   “我听小菲说过你的神识之境,你曾经在梦境里看到我爸爸的人头。我明白了。你又结合了我被爸爸扇了一嘴巴的事情,联想到我想弑父,是吧?”黎云笑:“你这小脑瓜真是够可以的,那是我爸爸,不是别人。我们黎家如果出现这样的事,那就是千刀万剐的罪过。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和黎家长辈作对。现在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在神识之境里看到的未来全部都是心生幻象,全是假的!你现在就要死在这里。你肯定想不到自己是这么死的。”   黎云看看秦若宾,轻轻点点头,示意可以杀了。   秦若宾拍拍我的脑袋:“小伙子走好啊,我给你来个痛快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高速列车   我在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过程一点都不按着剧本来。明明不是这样的,难道神识之境真的是一场乌七八糟的梦?   秦若宾握住斧头,把斧刃挨着我的咽喉。他拍了拍我的脑袋,我知道这个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了,把眼睛闭上,割喉是极为痛苦的。疼是一方面,关键是鲜血倒灌呛着割断的喉管,能活活窒息而死。   如果真的那么痛苦,我也别熬了,后腰还别着刀,到时候用最后的力气自我了断得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大声说:“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秦若宾正要动手,不耐烦:“你小子真是个娘们,死就死了。磨磨唧唧的,还号称修行者呢,真特么丢人。”   “你还有什么事?”黎云问。   “我曾经跟你妹妹黎菲说过,让她转告你不能杀我。我现在如果死了,你回去没法和黎菲交待。”我说。   “哦。”黎云道:“小菲确实跟我说过这事。不过现在杀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兄弟。他要杀你我就管不了。”   秦若宾哈哈大笑:“日后真要小菲追究起来,我负荆请罪。不过,小子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你死就死了。小菲怎么可能记得你。”   黎云口吻非常不耐烦:“杀了。找到另一个,一起扔树上。然后带着我妹妹的尸体走。”   秦若宾答应一声,握着斧头把手开始使劲,我一闭眼,完了。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本来四周一片死寂,冒出这么个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我们一起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看过去。   整棵大树似乎都在摇晃,树枝抖动,无数树须像蛇一样震震作响,左右蜿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大树后面出来。   他们迟疑这一秒钟的时间,大树像是遭遇地震一般,枝杈树须之间陡然钻出一样东西。一只放大了至少几百倍的大蚯蚓从树后出来,直直地朝着我们过来。   我反应极快,猛地缩脖,让开脖子上的钢斧,骨碌滚到一边。黎云见状也不和我计较,此刻事态严峻,大蚯蚓像卡车一样冲着我们直飞了过来。   他一把拉住秦若宾躲到另一边。我们像是在马路中间,对面开过一辆巨车,我朝左逃,他们两个朝右逃,把中间的路让给这辆车。   我两只手还在背后绑着,就着地面赶紧骨碌,连滚带爬藏到黑暗的深处。坐在地上还在后怕,身上湿透了。乖乖隆的咚,如果不是滚地龙突然出现,现在的我已经到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   我往后靠了靠。后面是洞壁,黑森森的分辨不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我用手在后面摸着,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凸起,便把双手绑缚的绳子放在其中,前后磨着。想把绳子磨断。   他们也不知怎么栓的,绳子特别紧,我一边看着前面的黑暗,一边加快速度。   弄了半天,绳子磨的松了。   我来回动手指,手都磨破,火辣辣的疼,终于从绳子里挣脱出来。我甩甩手,再去看前面,一片黑暗,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仿佛一瞬之间所有东西都被黑暗吞噬了。   我摸了摸脖子,已经割出刀口,幸好是不深,手上有血。   我猫着腰小心翼翼往树的方向一路小跑,我心想。如果耳神通还在,在这片黑暗中我就是王了。耳神通能像蝙蝠的声波一样在这里扫描,所有的东西都会成像。   这时脚下多出东西,我没留神绊了一跤。用手摸了摸,是粗粗的树须。应该是快到那棵妖树了。   奇怪的是。四下都没有声音,滚地龙也不知跑哪去了。   我趴在地上向前摸索,摸了没多远,果然来到树根,这里盘根错节都是密密的树须。   我顺着藤子爬上去,藏在黑暗里,心想滚地龙突然出现应该不是偶然的,我们把伊万的尸体拿下来,这么长时间不往上挂新的尸体,肯定是惊扰到它了。   我翻身躺在暗处。全身凉凉,这一系列的波折简直折磨死个人,我得休息休息先。喘了两口气,忽然想起藤善,他怎么样了。   我摸着黑往下找,行动迟缓,手上摸到的都是树干树须,想找到藤善简直大海捞针。   左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光亮。   我赶紧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看,亮灯的是秦若宾。   他一手抄着手电,一手提着钢斧。奇怪的是,只有他,而没有黎云的影子。   秦若宾小心翼翼端着手电往前走,他来的方向正是这棵妖树。我暗暗后悔,觉得自己失策了。这片黑暗的地底洞窟。唯一可辨识的标志性物件就是这棵树,他们在黑暗中摸索,肯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里。   我现在凑过来,纯粹是自投罗网。   我缩在树须下面,眼见得秦若宾的手电光从头顶扫过。他正在缓缓靠近。我往后缩,不敢太急,怕弄出声响。   缩着缩着,忽然手腕子被抓住,我陡然一惊:“谁?”   话音刚落。有人在暗处急急地低声喊了一声:“别叫,是我。”   是藤善的声音,我这颗心才放到肚子里。不远处的手电光照了过来,很明显秦若宾已经听到了我刚才的惊叫。   藤善在旁边低声说:“快走。”   “你没受伤吧?”我问他。   “挨了一弹弓,伤在胳膊上,反正也够受的了。”他说。   我们从树后退出来,看着秦若宾手里的光亮在我们刚才藏身的地方扫过,我暗暗舒了口气。   藤善低声道:“还记得我说过吗,我们要翻盘的唯一机会就是这只滚地龙。借助它咱们才能逃出生天。”   “话是这么说,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那棵树和这只兽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树上必须要挂尸体,现在树空了这么长的时间,滚地龙肯定会暴走,咱们静观时变。”藤善说。   他在地上摸着,摸到一块大石头。然后用尽全力扔到远处的对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我们看到光亮照了过去,光后面是人影,应该是秦若宾。   还是藤善经验丰富。用小手段就能让敌人在黑暗中现身。   我们靠在洞壁上,耐着性子等,看着那束光亮不断在黑暗中游移。这时藤善忽然低声道:“来了。”   随即我听到黑暗中是细细碎碎声,那是滚地龙外面罩着的鳞甲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怪树摇晃,光亮闪动,隐隐就看到一个巨大如油管的东西缓慢爬来。   “我们怎么办?”我问。   我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恶风不善,藤善反应极快猛地一推我,好像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逼到眼前,我还没做反应,就看到那东西正钉在我和藤善之间的石头缝上。   那是一把飞刀,刀尾还在颤动,要不是刚才藤善推一把,现在我就是死人一个了。   “不好,咱们暴露了,黎云来了。”藤善急叫。   黑暗中,有人呵呵笑,我们听出是黎云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他的位置。他一边笑一边说:“你们走到哪我都能找到。”   虽然看不到他的位置,我们却能明显感觉到巨大的危险正在迫近。黎云似乎就在眼前。   这时,细细碎碎的声音过来,藤善突然站起来,我惊叫:“你干嘛?”他说道:“爬!”   话音未落,他猛地往前一扑。飞跃出去。我来不及多想,跟着他一起飞出去。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就是凭感觉,似乎抓住了布满凹凸的什么东西。我马上明白,这是滚地龙的鳞甲,我和藤善一翻身骑了上去。   “趴下!”藤善大叫一声。   我赶紧趴在鳞甲上,耳边是恶风不善,一连飞过好几把飞刀。看这个意思,滚地龙不断地在朝着前方爬行,时而在地上,时而附着在洞壁,我和藤善一会坐稳一会又凌空,随着滚地龙的动作不断颠簸。   滚地龙的速度越来越快,游了一半又折回去。藤善急叫:“不好啊,有人上来了!”   黑暗中,滚地龙的鳞甲上亮起两团光,隐隐有两个黑影攀上了鳞甲,在高速行进的滚地龙上,朝着我们爬过来。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高速列车,我和藤善在前车厢上面趴着,而黎云和秦若宾从后车厢爬到车顶,正在朝着我们杀过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生命的节点   “怎么办?”我大声问藤善。   藤善在前面不远处,趴在鳞甲上,紧紧抓着缝隙,艰难地说:“我哪知道怎么办,拿筷子拌,你真把我当神了。”   我朝着后面看,隐隐光亮闪动,秦若宾和黎云离我们越来越近,这两个人果然有两把刷子,高速行进的滚地龙,不时变化角度,他们居然能保持着那么平稳,一点都没影响到杀过来的速度。   黑暗中地洞风声不断,呜呜从头皮上刮过。我心想实在没办法,就得瞅机会跳下去,能摔成什么样已经顾不得。那两个人比滚地龙还要吓人。   滚地龙的去势似乎更加猛烈,能感觉到它暴烈异常,树上久没有悬尸。很可能极大影响到它的情绪。   滚地龙上窜下游,似乎围着妖树转圈,也不知这棵妖树到底有什么神力,竟然让它如此躁动。它爬行窜出,我趴在上面犹如一只毫无重量的风筝,随着不断动着。脑子已经麻木。唯一知道的就是紧紧抓住鳞甲的缝隙不让自己掉下去。   我打消了从它身上跳下去的念头,这么快的速度,一放手跳下去落地就能摔个半残。反正我们不好受,黎云他们两个也不见得就轻松。滚地龙如此毫无规律的窜动,你能耐再大也判断不出它的行进路线。   我趴在上面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腾了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电光火石的一瞬,滚地龙似乎撞在什么东西上,它的飞进之势突然停滞,巨大的惯性把我整个人都颠了起来。   我的双手抓着鳞甲,人已经飞跃腾空,黑暗中传来藤善的惊呼。他也不好受。我的两只胳膊经受巨大的拉力,本来包扎的伤口又浸出了鲜血。幸亏练过,有点底子,换成普通人早就不知甩哪去了。   滚地龙一撞之下,停了片刻,我们从高空落下重重摔在鳞甲上,给我撞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   心怦怦跳,眼前阵阵发花,晕船一般恶心。我刚想对藤善说什么,滚地龙又动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射向前方,随即又是重重一撞。   我再次腾空,等这次再落下时,摔的三魂没了两魂,七魄飞了四魄,人都摔成了智障。脑子嗡嗡响,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刚缓和两秒钟,滚地龙又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方窜去,再次重重一撞,藤善大叫:“我考,我知道它要干什么了……”   话音未落,第三次撞上,我就感觉括约肌一紧,差点没拉裤兜子里。头晕眼花,恶心的要命。   藤善居然还能说出话来:“没有尸体挂在树上,滚地龙要暴走了,它要冲出山体到外面去!”   我打了个激灵,知道是怎么回事,藤善说对了。这条滚地龙真的是想冲破山体。这可麻烦了,它要真出去。外面不远就是山村,老百姓都的遭殃,到时候会死伤无数,影响巨大。   我大声喊:“要阻止它。”   藤善摔的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苦笑:“我的哥哥。你真是哥。现在不死就算命大了,还阻止呢,你真把自己当齐天大圣了。”   “那怎么办?”我问。   这时滚地龙缓和了几秒,又有向前窜动的意思,再来一次谁也受不了,绝对死的过的。   我看了看旁边的黑暗,心想跳下去得了,不能再在上面。刚动这个心思,突然胳膊一疼,侧头去看,一柄飞刀又扎在我胳膊的伤处,后面灯光晃动,黎云逼迫到了近前。   我咬着牙把飞刀拔出来,胳膊伤上加伤已经血肉模糊。我抓不住鳞甲,心想这回不跳也得跳了,我喊了一声给藤善打招呼:“黎云过来了,跳!”   我纵身往下一跳,就在这时候。滚地龙再次朝着前面窜去,要去撞大山,我翻着筋斗跌落出去,天旋地转,没明白怎么回事重重撞在地上。   紧接着滚地龙的鳞甲从身上掠过,幸好没在正下面。要不然非压黏糊不可。   我刚一动,全身疼得彻骨,脑袋里七荤八素的,全然不知天上地下。疼能忍,关键就是晕,不敢睁眼,一睁眼就想吐。   闭着双眼勉强还能支撑,这个罪受大了,感觉全身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动哪个都动不了,就这么躺在这。   这时候甭说黎云或是秦若宾了,随便来个孩子都能把我弄死。   我动也动不了。干躺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闭着眼就听着哐哐山响,整个地面似乎都在地震,尘土乱飞,石块掉落,身上不长时间就积了一层的泥土,半埋在土里,就露出个脑袋。   我不断呻吟着,难受得要死,到有点盼着秦若宾能给我来个痛快的,实在太遭罪。   一口气没提起来,昏昏沉沉晕了过去。这一晕其实也是有意识,感觉到地动山摇,灰石俱飞,甚至生出一种古怪的错觉,以为自己在哪个地震现场。   我这时候顾不得生死,哪种境界能让我解脱舒服,我就向往哪种境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动了动四肢,发现不对劲,身体已经能动了,可四面八方都是墙壁。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极狭窄的空间里,左右腾挪不动,只有方寸之地。   这是什么情况?我正要动一动,忽然头上不远的地方,透过层层的石头缝隙传来一个声音:“齐震三,你还活着吗?”   我刚要答应。觉察出这是黎云的声音,我们之间隔了好几层的石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渺渺如天外传来。   我没有说话,直接装死。   黎云似乎长长叹了口气:“都死了。都死了的好。”   我脑子里一片乱麻,闪过很多不知所谓的念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一意识让我不自觉动了一下,正碰到石头,那石头是承重的,周围发生“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无数尘土泛下,落了我一脸。   我想到的是,这一幕终于出现了——我在石头下面,黎云在石头上面,我们隔着石头对话,我危在旦夕……这一切的剧情不就是神识之境中那儿子写的小说吗。   我躲过秦若宾的斧刑,看似幸运,会不会只是现在的铺垫?小说的高氵朝就是我在石头下面的死亡。   正想着,石头上传来黎云的声音:“齐震三。你是吗?”   如果这真是命运的剧本,我躲不过去,反正左右都是一死,我倒想看看自己的命运结局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一下,答道:“是我。”   “你命很大,”黎云说:“老秦死了。你那个同伴藤善也下落不明,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你的情况也不是太乐观。”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说。   “我不会杀你,”黎云说:“我答应过小菲。但是你毁了黎礼,我也不会救你。”   “那你废什么话,你能走就赶紧走吧。”我说。   黎云叹口气,不知他在叹息什么,随即没了声音。周围一片黑暗,隐隐能听到石头缝隙中有轻轻的风声,我知道那是气流的声音。   我现在动不了,没水没吃的,全身剧痛,脑袋犯晕,很可能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我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老爸,如果我就此失踪,按他的脾性肯定会到处找我,下半生不干别的事,就是寻找我的踪迹,苦了他了。   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天马行空想一些不着调的东西。我回忆着在神识之境看的小说,我和黎云最后的对话不应该是这样,至少没有按照剧本走,小说写他卸了一块石头,我被压死在石头下,这也和现在的情况不符。   看样子小说里描述的许多细节都发生错位。不过大场景和大方向却没有错。   这里有个问题,很多时候,人生很多大的方向是由不经意的小细节所决定的。而我所遭受的种种细节却并没有影响到我的人生方向在朝着某种宿命发展。   这就显示出了斧凿的痕迹。   我越想越是心凉如水,尤其是刚才秦若宾用斧子杀我的时候,滚地龙恰时出现,怎么就那么正好?!   还有黎云的突变。谁会想到他和自己的妹妹有一腿,他和秦若宾像疯狗一样要杀我们,显得特别的突兀。   有句老话叫无巧不成书。难道人的命运真的是提前写好的?   神识之境中我没有看到自己的结局,我的死和生是不是全在创造者的一念之间呢。   我不应该死在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全身发热。   神识之境的小说里,齐震三落在石头下面,生死不知,这段情节是我第一次进神识之境时看到的。三天后,我再一次进神识之境,虽然没有看到那部小说,可得到的信息是,儿子已经想好了齐震三的结局。   这中间我所在的现实世界时间过了三天,神识之境不知过了几天,更深入的,儿子所创造的文本世界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三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是统一的。   如果小说中齐震三死在乱石里,那就没有这部小说的下文了。小说就结束了。   儿子也就谈不上什么构思结局的问题。   也就是说,我的命运如果真的是被创造出来的,那生命绝不会停在这个节点上。 第四百五十章 恶魔   现在所设想的都是理论,推论上我应该命不该绝,现实却无比残酷,如何脱身我根本没有主意。   石头坍塌形成逼仄狭窄的牢笼,我关在这里,动也动不了。说不定哪块石头就是承重石,一旦瞎碰,可能会引起所有石头的塌方。   就算神识之境中那个儿子是故事大师,他也不可能在人物已必死的情况下再给写活。   我劝告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一定能活下去,不会死在这里。   我躺在这里,能感觉到空气逐渐稀薄,呼吸有些困难,胸口涨得厉害。   最难忍的就是口渴,没有水,喉咙像是着火了一样。我不断呻吟,全身骨头嘎吱嘎吱响,也不知道有没有受重伤的地方。   我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渐渐醒来,可是愿意睁眼。鼓了很大的勇气缓缓睁开双眼,还是黑暗。我的心往下沉,看样子自己对于局势的估计实在太乐观,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死死困在石头下面,不会有人来救。   或许机缘巧合,很多年以后会有人来,发现的只是莫名其妙一具枯骨。   从未有过的绝望袭来,我想过死,却没想到这么痛苦。一迷糊我又晕过去。   忽然有东西瑟瑟落在脸上,我从昏迷状态中醒来,感觉脸上落下很多尘土,咳嗽一声,尘土被吹了起来。无数的尘沙顺着石头缝不断下落,我脑袋里忽然打了个闪,知道坏了。   这里乱石搭建。构成一个相对平衡的脆弱状态,突然有尘沙下落,说明这种平衡正在被打破。   我困在石头下面,稍有风吹草动,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   我左右挣扎,身体恢复了些许知觉,这是目前唯一值得欣慰的。手脚稍微展开,就会碰到一大堆石头,推又推不动,拉又拉不出。   这时,尘沙落得越来越多,浇了整整一脸。不好!有事要发生,我拼命扭动。我可不想被乱石活活压死。   这时石头上方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我赶忙说:“谁?是不是藤善?”   无人回答,我感觉这股声不对,猛然想起来,应该是滚地龙爬地的声音吧。   它身上遍布鳞甲,摩擦地面就是这种诡异的声音。也就是说,滚地龙和我此时就隔着几层石头。   滚地龙可以自由爬行,说明埋在头上的石头不算太厚,只要想办法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怎么办?怎么办?我一团乱麻,生机就在上面,耳朵都能听到自由的声音,身体却死死困在这里,难动一分。   我豁出去了,大声喊:“救命,救命,有没有人,我被压在石头下面了。”   无人回答。上面依旧是滚地龙爬行的摩擦声。时间似乎已经凝固,这时上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尘沙顺着石头缝哗哗往下落。   我心里一凉,坏了。滚地龙现在又开始撞山,它是不逃出去不罢休啊。它这么一撞,连带着我也跟着倒霉。头上的石头处于极为不稳定的状态,说塌就塌,我会被活活压死在里面。   我大声喊救命,嗓子本来就沙哑,声音透不过石头层,上面的尘沙越落越多。   我呼吸困难,不断咳嗽,不少沙子流进嘴里。由于呼吸不畅,喉咙不断使劲,弄得沙子又滚进喉管,咳又咳不出,咽又咽不下,气进不去,比死了都难受。   胸口都快憋炸了,我极度渴求空气,喉咙和鼻子塞满满的。最害怕的情况来临了。   死不可怕,怕的是等死和死前的折磨,所谓不得好死。   我回想自己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孽,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吧。一时间万念俱灰,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来临。   隔着石头层,能听到上面撞击山体的声音不断,大地摇晃。石头层崩塌,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大腿上,我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没等用手摸一摸,紧接着石头像下雨一样,砸在我身上。   我知道自己要挂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上面的石头在塌方,我下面躺着的地面居然也在坍塌。先是地在震动,背后感觉无所依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我从原地往下落,像是地板突然开了一道门。   落下的时候我的双手在黑暗中拼命抓着什么。这要掉下去。谁也不知道会掉多深,会落到什么鬼地方,到时候再想出去就更不可能。   地面坍塌,这种自然灾害不是我能阻止的。我刚抓到了什么,掉落的石头正砸在手背,我疼的几乎窒息,一缩手整个人失去重心,下面没了依托,重重落下去。   黑暗中尘沙翻滚,石头乱飞,我好几次都被砸的几乎窒息。关键是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一团黑。只知道不断往下落,最后能落到什么地方完全不知道。   整个过程似乎很短也就数秒,也可能很长,总而言之,时间概念完全混乱。   最后我重重落到一个地方,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   很久之后,我慢慢睁开眼睛,周围是深深黑暗,睁眼和不睁眼几乎没有区别,我头晕的厉害,索性又闭上眼睛,整个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只剩下天旋地转的脑袋。   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不远处有人在打电话。   开始我还迷糊,以为在自己家的床上睡觉,客厅有人正在压低声音打电话。等了好一会。我猛然怔住,这哪是自己家,这是在地底的最深处!   怎么会有人打电话呢,幻听了吧。我勉强睁开眼,这股劲没用好,脑子一阵眩晕迷糊。恶心的要命。我俯下身吐了几口酸水,嘴里全是沙子。   这里空间似乎大了许多,我可以坐起来,靠着后面的洞壁,不敢出声音,默默听了会儿。   刚开始以为是某种幻听。后来才听出来确实是有声音。这股声音离我不算太远,感觉大概能有十米开外,似乎有一个人,正在呢喃说话,听上去很像是在打电话。   说的什么一概听不清,用的好像也不是普通话。不知说的什么,听不到语气上的波动。之所以判断是打电话,是因为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而且说的时候时不时还会停下来。   如果不是打电话,而是精神分裂自己和自己说话,不可能是这样的节奏。   我深吸口气。犹豫了片刻,轻轻问:“谁在那里?”   黑暗中,我的声音刚传出去,那边的呢喃低语霎时间没有了。我尝试着动了动手脚,疼得厉害,可还算有知觉。我朝着声音的方向爬过去。   全身没有力气。我凭着巨大的毅力爬了一段,前方的黑暗里忽然幽幽燃起一团光。我没敢再动,屏息凝神看着。   光亮中出现一个人,这人身材很小,像是孩子,好像穿着红黑相间的衣服。再具体就看不清了。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石块,正在洞壁上刻着什么。   这个人刻得非常认真,一笔一划,最为怪异的是,明明那里有光,可我看不到光是从哪射出来的,也就是说,目所能及处见不到任何光源。   我抬起手,用尽全力叫了一声:“救,救我,救我……”   那人应该是听见了,轻轻转过头。他的头在动,像玩偶一样向我的方向转,发出一种干涩的类似于折纸的声音。他在身体完全没有动弹的前提下把脑袋结结实实地转了90度。   在看见他的脸后,我梦呓似的说了声:“你……”接着没了下文,我被吓傻了,大脑足足短路了有一分钟之久。   这个怪人的身材来看明明是孩子,却偏偏长着成人的面容,两道眉毛朝着太阳穴吊吊着,国字脸,下巴长满胡子,一双眼睛极其狡黠和邪恶,看上去像是城乡结合部出来的杀人犯。   最为诡异的是。它的头上长着两只角,平添几分诡谲妖异的气氛。   我仔细看,才看明白它身上的黑红两色是怎么回事,那不是穿的衣服,它是光着身子,皮肤就是这种颜色,暗红色,红到发黑。   怪人看着我,站起来朝向我走了两步,我看到他的身后居然拖着一条尾巴。   这个形象……我猛然想起,曾经很早之前,在解铃家里玩的时候,看过他书架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古代书籍,中国外国都有,还有一些是未经翻译的原文。   我曾经在一本古代的外国书上看到一张插图,那是矮矮的怪人,站在一片废墟上,面前是尸骨成山。这个怪人就是头上有两只角,身后拖着尾巴。   当时解南华告诉我,这个人是西方神话里来自地狱的恶魔。 第四百五十一章 隐居者   难道我已经死了,来到地狱了?不对啊,就算我挂了,去的也是咱们中国人的阴曹地府,怎么能看到西方传说里的恶魔呢?   恶魔站起来估计能有个一米五左右的个头,很矮,皮肤暗红如火,一张鬼脸在幽幽的光亮中显得极其可怖。它看着我,慢慢走过来。   此时四周一片黑暗,听不到声音,我的恐惧到达了极限,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眼前模糊,艰难张开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模模糊糊又听到有人打电话的声音,呢呢喃喃。   声音在黑暗中实在是渗人,我趴在那不敢睁眼。感觉四面八方似乎都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我仔细去听,那人的声音就在喉咙里乱转,浑浊不清,怎么听都听不出发音,不知说的什么。   这时眼皮一亮,似乎有什么亮起来。我眨了眨眼,偷偷眯缝眼去看。不远的地方深深黑暗中,亮起一盏灯火。   这盏灯看不清具体样子,是一团光源射出,此时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正是刚才我看到的西方恶魔,它提着灯,站在另一人的身后照亮。   这人盘膝坐在地上,穿着深灰色的衣服,手里正捧着一本打开的书,书放在膝盖上。   他在恶魔提灯的照亮下,聚精会神读书上的内容,一边读一边嘴里发出呢呢喃喃低语。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打电话的声音,而是这个人在读书。   我伸出手,艰难喊了一声:“救命。”   那人停下阅读,深埋着头缓缓抬起看我。他和恶魔此时此刻似乎远在黑暗孤岛上,我恍恍惚惚像看冥冥之外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应该是个中国人,脸部瘦削,面色阴冷,一丝笑意都没有。看上去好像雕刻在洞壁上的神像。   提灯的恶魔站在背后,呲牙冲我笑。   我被这个景象折磨的喘不过气来,随即光灭,两个人同时消失在黑暗里。   我艰难地往那里爬,爬了没两步,光重新亮起,地上多了一盏幽幽的古灯,而灰衣人和恶魔都不在了,像是从来就没出现过。   没有人帮我,我在地上一点点往光亮的地方蹭,不知爬了多久,全身酸痛,好几次差点力竭得背过气去。终于爬到灯亮的地方,我勉强坐起来,轻轻把古灯外面的灯罩取下来,里面是燃烧的油。   我把双手笼在上面,烤了烤火,身上多多少少有了些暖意。休息片刻,恢复了几分力气,便把灯罩盖回去。   这时我看到洞壁的墙上刻着字,我擦擦眼,提起灯去看。墙上刻着一张很大的图,因为太黑。光线照度有限,只能看到图的一部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它们相隔着同样的间距,每个人动作都不相同。我屏息凝神仔细看,越看越是毛骨悚然。   这些小人并不是普通的人类,奇形怪状。和人类近似,都是有头有脚有四肢,可形状十分古怪,有小人没有头发没有五官,头像个大肉瘤,还有个小人长着两只怪角,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   看到这里我愣住了,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恶魔吗?我贴在洞壁上,轻轻摸索着刻出来的画,看着看着忽然明白,这张图案极像一个古怪的法阵。   这法阵呈大大的椭圆形,所有的小人都站在每一处的节点上,看上去应该是辅助这个法阵运行的。   仔细看过去,法阵图下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我端灯仔细看,上面的字应该是汉字,刻的歪歪扭扭,很难辨识。   我心中疑惑。伸出手摸,勉强辨认,好像是一个人在发牢骚,他写着“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们都是宇宙一粒微尘。一切都是渣滓,一切都是渣滓……”   后面还有:“只有探索才让生命有意义。探索使我逼近临界,无善无恶,死即是生……”   再后面的文字看不清了,我不甘心,仔细用灯照着去辨识,还是认不出来,只好一行行扫看,继续往下。看到最后,终于艰难认出是什么字。   上面模模糊糊写着“……善男子,善女人,闻说世间佛。执持名号……若大难临头,世界毁灭,众佛乃聚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极乐国土……”   看完之后我靠在洞壁思索,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事太过玄妙。   现在的一切到底是我死之前看到的幻象,还是真真切切在发生?   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无可琢磨。   灯的光亮轻轻闪动,火苗渐渐微弱,不会要熄灭了吧?我有些害怕,赶忙抬起灯拍了拍。   铁椅山的山里果然诡异阴森,不但有滚地龙和妖树。地底深处死寂之地,居然还藏着莫名其妙的隐居者。   我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提起灯,火苗重新亮起来。我一转身,重新查验洞壁上的画。果然,在法阵图的最中间极为简略的线条画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棵大树。看上去虽然简单,倒也形态栩栩如生。古怪的是,这棵树内部似乎藏了一个人,这人没有任何形态,只是线条勾勒出的人形。乍看上去,整棵树就像是这个人的棺椁一般。   在这棵大树的下面,画着一片很大的圆形区域,一开始我以为这块区域可能是这棵树的庞大根须,现在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我后背发凉。   这片区域,按照我刚才的想法,所画的应该就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我现在就在这棵妖树的最下面!   这里应该是整个法阵的阵核,上面的妖树也必是法阵的一部分。   我忽然冒出毛骨悚然的想法。这里的法阵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的。铁椅山是龙穴所在,包括不知五和陈玉珍都看出这里风水的古怪,可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里的龙穴会不会是人工做出来的吧?   人工布置风水,一般都体现在家居办公上。这里添个花盆可以增加桃花运,那里放个鱼缸可以改善财运。很少听说有人凿山布阵制作阴穴。这和古代帝王开凿墓穴还不一样。   皇帝死以前有宫廷风水师勘察陵墓位置,选的是天然佳穴,落葬后顶多是细节的敲敲打打,墓室明宫的朝向和方位什么的。   而这座山原本一无所有,人为的硬布了一处法阵。法阵极其牛掰,改变了天道自然,让周围一大片的山势都跟着这个法阵走,从无到有硬生成了一个古怪的风水佳穴。   当然,这个想法也可能是我的臆想,我之所以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想法。就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一人一魔。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最可怕的不是恶魔,而是穿灰色衣服的人。墙上这些字如果是他刻上去的,这个人很可能夺造化之机,甚至毁灭世界。   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我现在要做的是,赶紧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端起灯。看看头上,如果能出去,唯一的生机就是这里。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我的头上就是妖树的根部。   灯光幽暗,看不清上面有多高,感觉非常空旷。似乎有风从那里吹来,我现在不像是在地洞里,倒像是站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   我全身疼,头上传来瑟瑟的声音,像是有蛇在爬动。   我忍着疼痛,努力端灯去看。黑暗的高空中渐渐出现一根长长的东西。   我没看清是什么,却全身发麻,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眼见这个古怪的玩意从空中盘旋而下。   我擦擦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妖树的树须。   树须似乎有生命一般,可以随意蜿蜒爬动,能感知到尸体,只要尸体一挂在树上,它就会自动缠绕。   此时树须盘旋下来,不知是什么意思,果真像蛇一般来到我的身边。我尝试着伸出手抓住它,没成想这根树须快速向上收缩,我没做出反应,身子就腾空了,手一松,古灯从高空坠落,落在地上迅速熄灭,我陷入黑暗里。   树须“嘶嘶”向上走,我忽然明白,难道这棵树要救我出去,怎么可能呢?难道树有灵性?可就算有灵性,我又有什么值得一救的呢?   前些时候我被秦若宾威胁,斧头架在脖子上危在旦夕之时。它不来救,偏偏这个时候我经历九死一生它出手了,这合理吗?   如果树没有灵性,只是个死物,那么是谁驱使它来救我?背后总有个意志存在吧,不可能毫无目的性。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刚才地洞里出现的那个穿灰衣服的隐居者。 第四百五十二章 神秘邮件   我承认我危险了。看过一些关于精神分裂的书籍,上面都在说精神病的初期就是对自己对世界产生了质疑,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有人在窥探自己的生活。   可是目前的情况不容我不去想,发生的种种事由,斧凿之痕很是明显,真的好像生命里存在了某种人为的秩序。   脑子里一团乱麻,全身疼痛彻骨,没力气去推想什么,甭管怎么样。赶紧逃出生天。   树须越升越高,到了最上面,那是一团乱麻形似老蛇一般的树须。我拼尽全力抓住根稍,钻进须子里往上拱。这里特别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手上的触觉。   爬了很长时间,终于透过气,把头伸出须子树丛,露了出去。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手忙脚乱从树须里爬出来。外面黑森森的没有光亮,我凭着感觉顺着树须爬到了树干下面。   摸摸身上,居然翻出一把小小的微型手电,刚才这么折腾居然没有丢失,也算是幸运至极。   我深吸口气,推亮手电。手电亮出莹莹的白光,我长时间在黑暗中,突然看到光线,眼睛开始流泪有些不适应。停了好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光芒。   我用手电光朝着树干上照,光照区域内突然出现一只脚。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吓得大叫,连退两步坐在地上。   脑子嗡嗡响,好半天才回过神。脚是悬在半空的,难道说谁又被挂在了树干上?   我爬起来,用手电仔细去照。死的这个人被树须层层缠绕,紧紧包裹,仅从最下面露出两只脚。   不过从鞋子尺码和样式上判断,这不是藤善,我脑子里猛然出现一个人的形象。我打着手电往上照,光束掠过身体照到了头上,果然,死的人是秦若宾。   被树须缠绕,他只露出半个脑袋,两只眼睛没有完全闭紧,眼球灰白,表情非常诡异,无法形容,灰暗地看着前方。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了几下,周围一片死寂,没有声音。秦若宾不可能无缘无故挂在树上,肯定是有人干的,不用问,必须是黎云。   秦若宾死了之后。黎云把尸体挂上去倒也无可厚非。可如果秦若宾还活着,黎云为了自己能逃出地洞,杀了秦若宾,用他的尸体替代黎礼,这黎云就有点太心狠手辣了。   我打着手电。光亮照着树上的秦若宾,看来这个谜是解不开了,唯一的知情者黎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应该是逃走了。   我反而不着急,树上挂了尸体,滚地龙也没了声音,不会出来构成威胁。   我坐在那里沉思良久,其实就是发愣,没什么确切的念头,黑暗的深洞之窟,时而有阴风吹过,四周寂静无声,这种环境简直太适合发怔和沉思了。   坐了很长时间,我站起来,用手电四下照着。光束照射的范围和区域有限,不过能看到这里像是经历过一场震天动地的地震,到处都是滚落的石头。滚地龙刚才发疯,拼命撞出山体,就在这个过程中。山洞内部遭受了重创。   我打着手电从树上下来,在黑暗中喊着藤善的名字,没有任何声音。如果他死了,在这种环境中要找到他的尸体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走了几圈,到处都是滚石,这个鬼地方不知多空多大,走着走着完全迷失方向。我现在又饿又渴浑身酸痛,力气正一丝丝耗光,叹口气,只好暂时放弃寻找藤善。   我凭着记忆顺着洞壁走到来时的悬崖。用最后力气爬上悬崖钻进甬道,一直往外爬,爬了不知多长时间,在力竭之时,终于爬到甬道口。   从地洞里钻出来。外面已是黑沉沉的深夜,远处山村有依稀灯火。吹着山里的冷风,我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我们是从早上进来的,现在已经深夜,就这一天的工夫里,几次在鬼门关前打转转。   我歇了一阵,有了些力气,哆哆嗦嗦站起来,浑身像是蚂蚁啃噬一样的疼。尤其是肋下,一呼吸就钻心痛,别的还好说,就怕骨折。   我捂着肚子,跌跌撞撞下山,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在地上死过去,凭着意志力终于从山里走出来,深夜进了村。我一步步来到老程头家的别墅,哐哐砸门。   他家院子新弄了条狗,从睡梦中惊醒,汪汪直叫。里面灯亮了,老程头披着衣服走出院子,把门打开看到是我。   “小齐,怎么你自己?那些领导呢?”他惊讶地看我。   我刚想说什么,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在丧失意识前,从老程头的话语里我推断出一件事,那就是黎云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昏暗的医院病房里。四面是暗绿色的墙,一束阳光从老旧的窗户里透进来。   我深吸口气,感觉肋下疼的难受,刚想动一动,那地方一扯拉,钻心得疼。   屋里还有其他几个病人,我咬着牙勉强坐起来,问旁边一个病人家属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告诉我这里是县医院。   我揉揉脑袋,心想这老程头真够可以的,居然把我送到县级的破医院。我想下床,全身疼,这时病房门推开,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他看我醒了,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照实说全身疼。脑袋还迷糊。医生点点头:“你真幸运,骨头没有骨折现象,只是发生了轻微的骨裂。晕是因为脑震荡,我建议你先不要动,好好休息。怎么也得养半个月。”   后面护士说:“三床你看看什么时候把今天的费用给交了?”   我愣愣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三床。我挣扎着问谁送我来的,问他去要。   护士生气说:“那是个老头,大半夜开着车给你送过来,就交了一笔押金,人就没了。你看看床底下是不是你的东西?”   我苦笑:“我身子都动不了怎么看。”   小护士从床底下像拎破烂一样拿出登山背包,这老程头真够可以的,把我扔在县医院就不管了。   我告诉护士联系方式都在包里,让我翻翻。我把包拿到床头,翻找一遍,还好,手机还在。我和藤善学的出去探险,不拿手机,耽误事。这次幸亏没有带在身上。要不在地洞里九死一生早就没影了。   我拿出手机,翻找了一下,找到了解南华的电话打过去。   很快就通了,听到老解的声音,我差点哭出来。在这里没法细说,我只告诉他出了点意外,让他马上到铁椅山的县医院来接我。   解南华没多说什么,让我好好在医院养病,他马上赶过去。   打完电话我告诉护士,住院费暂时先等两天。我大哥马上从江北赶过来。   我在医院住了两天,心急如麻,解南华怎么来的这么慢,就算开着车自驾游也应该到了。   医院食堂没有供给病人的饭,每天都要出去买,我包里又没有钱,只好舔着脸在病房里东借一口包子西蹭一口馒头,解南华再不来,真的要弹尽粮绝。   这天早上我又没吃饭,正浑浑噩噩的时候门开了,我惊讶地看到姚君君推着轮椅走进来,轮椅上端坐一人正是解南华。   “南华……”我差点掉下眼泪。   “你还好吧,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这么个样子。”解南华看我疑惑。   千言万语哽在嗓子里吐不出来,我喘了几口气,哽咽说:“我受了重伤,藤善下落不明,可能死了。”   姚君君脱口而出:“他死了?怎么可能?”   我知道藤善和姚君君比较要好,有点暧昧的意思,这个消息肯定会让姚君君陷入悲恸之中,她接受不了现实。   我叹口气:“说来话长,发生了意外,我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们。”   解南华和姚君君对视一眼,解南华皱着眉看我。   他的眼神很古怪,看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了?”   解南华看我:“你确定藤善死了?”   他这么问,我当然迟疑:“可能吧……他如果活着为什么没来找我?”   解南华沉默片刻,对姚君君说:“我记得手机里有邮箱的APP。”   姚君君点点头。   “把邮箱打开,给齐震三看看。”解南华说。   “什么意思?”我这脑震荡太影响大脑思维了,晕乎乎的,看不出他们想干什么。   解南华看我:“齐震三,就在昨天,姚君君的私人邮箱里接到一封邮件。”他顿了顿:“是藤善发来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风云棋盘一落子   我愣了,不对啊,藤善如果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的行踪不难打听,只要藤善找到老程头就能找到我,凭借藤善的江湖经验,绝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从我出山到现在已经三四天了,他渺无踪迹无从现身,甚至连个是否活着的信号也不给我,却莫名其妙给姚君君发了邮件。有点太重色轻友了吧,事不是那么办的。   解南华看我脸色不好看,说道:“其实我应该早过来,临出发的时候二龙突然现身来找我,事情错综复杂,才耽误到现在。”   许久没有二龙的消息,我懒洋洋提不起力气,靠着枕头躺在床头,看着窗外氤氲的阳光,心里不得劲,藤善怎么会这么办事呢,没道理。   解南华看出我的情绪,让姚君君把手机上的邮件给我看,看时间正是昨天,邮件的标头是“致姚君君转解南华”。   标头既然是这个,说明藤善发的是正事,而不是撩妹的无聊信件。   姚君君坐在我旁边,让我注意寄件人地址,按道理来说,上面应该是藤善发信的邮箱。可此时我却看到一串乱码,乱七八糟组合在一起。   我对电脑网络没什么研究,按道理说这样的邮件是不可能发过来的。姚君君轻声说:“昨天我接到邮件后,还以为是小广告,便想删除,可是看到标头写着让我转发给解南华。南华认识不少奇人,发来这样的邮件也不算稀奇,我就打开了。”   她把邮件打开给我看,里面是九磅小字的正文,看到这里我眼皮跳了跳,藤善确实有这个习惯,他在电脑上写东西,字体比平常小几号。 正文是写着:君君,我是藤善,发邮件的目的是让你转告大家,目前我还平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特别古怪,我在想办法离开,暂时没有危险。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顺利让你看到,勿念。   我看的莫名其妙,藤善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地方能上网,还能发邮件,看样子应该是文明社会,可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现身呢。   解南华看我发愣。便道:“你的经历稍等再说,我先给你讲讲二龙的事情。”   解南华接到我的电话后,知道我在医院非常着急,告诉姚君君一起过去。他让姚君君同行没别的意思,觉得我在医院需要照顾。去个女孩能细心一些。   就在要走的前一天深夜,解铃家的门敲响,开门之后,解南华看到二龙站在门外。   自从抓捕了王时玮,二龙与八家将算是决裂,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湖再无他的音信。   现在突然出现,又是这般深夜,实在是蹊跷。   解南华没有对他有什么成见之心,让他进屋,二龙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齐震三呢?他在不在。”   听到这里,我有些吃惊,二龙消失这么久出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我的下落,这里面肯定有事,我屏息凝神听着。   解南华对他说。你来晚了,齐震三已经到南方黎家了。   那时候解南华还不知道我去了铁椅山,以为我仍然在蜀地。   二龙怔了一怔,表情有些难以琢磨,好半天才叹气。八家将果然牵扯进来了。   二龙告诉解南华,他之所以再次登门,是因为一张乩图。   二龙现在已经入京,跟着鸟叔混,算是鸟叔的门客。鸟叔是绝对实权派人物,跺一脚京城的城门楼子都颤颤。鸟叔的父亲以前跟着队伍打天下,乃是肱骨,老人家的左膀右臂。老人家在世时,曾评价鸟叔的父亲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细说起来鸟叔家族和修行者有息息相关的关系。当年鸟叔的父亲曾经在东北工作,有一次深入险地,差点被敌人抓了去,幸亏是当时的一位修行者通风报信,他才幸免于难。   鸟叔的父亲也算出身草莽。有几分江湖气,入京后广招门客,和江湖三教九流都有关系。后来几十年波折不断,这个传统也传承下来,以鸟叔为核心,北方的修行者形成一个很大的圈子。   八家将位于江北,也算是北方的一份子,不过八家将历代高人似乎心照不宣,基本不怎么参与进去。有事办事,但绝不站队。听解南华说早些年有位八家将高人说了一句话,委婉拒绝了京城召唤,从此作为八家将内部的宗旨。   那位高人说了四个字“君子不党”。   很少参与不等于没参与,八家将历来人员混杂,干什么都有,偶尔也有入京做门客的。这些年并没有,二龙算是头一个。   二龙投奔鸟叔后,眼界开阔,结识更多的高人,也有机会接触到最前沿的信息。他告诉解南华,如今看似平静,其实已暗潮涌动,有一股很强的势力意图不轨,似在谋取天下。   这股势力正是以洪先生为首的洪家。   鸟叔麾下诸多高人纷纷占卜,都推测出近些日子要卷起一股巨大的浪潮,卦面诡谲万分,形如天书,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鸟叔听从高人之见,千里迢迢去日本国请来了伊贺谷的阴阳师高手。   说到这里,解南华看我:“你知道了吧。”   我愣了一愣,马上醒悟道:“海斗?!”   解南华点点头:“阴阳师海斗的背后势力并不是日本人,而是鸟叔。”   我全明白了,我们第一次和洪东东来到此地的时候,见识到了阴阳师海斗的法事,然后和他又苦战了几场。海斗其实是鸟叔请来的。   可见很久之前,我们还没出发时,甚至还没有认识洪东东之前,各大势力已经开始布局了。   上面定下战略,下面就开始动棋子,我们所有人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我们只能看到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完全想不到后面已是风云涌动。   海斗第一次入山算是失败了,因为洪母的尸体被洪东东顺利带入京城,据说洪先生要拿他母亲的骨殖做一场惊天法事,会扰乱天机。   海斗建议鸟叔到日本请出他的师父,伊贺谷如今的宗师松叶先生。   松叶先生到了京城。风尘仆仆没有停歇,筹备法事亲自做法,他感天时变幻,用伊贺谷所传神器,占得一图。   图上布满天机。就连松叶先生也无从完全解读,不过他从这张图里看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二龙告诉解南华,这个信息就是如今妖魔即将出世,天下震动在即,死伤无数,尸骨如山。而要阻止这一切,需要一名关键人物。   松叶先生解读出这个关键人物的名字,那就是,齐震三。   名字出现在占卜未来的乩图里,日本人认为这个名字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必然是个能影响局势的关键人物。   这就是二龙从京城赶过来寻找我的原因。   等解南华说完,我目瞪口呆,说道:“南华,我啥都不行啊,就会天罡踏步。怎么可能会成为关键人物呢?”   解南华道:“刚开始我也觉得疑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的能力离真正的修行者还差的很远,为什么这个关键人物会落在你的身上?现在见到了你,我忽然有些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怎么讲?”我看他。   解南华道:“围棋你玩过没有?”   “大概了解吧,你就说怎么回事。”我道。   “在围棋上每个棋子都是平等的,只有黑白两个阵营,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它们将出现的位置。我随手一抓,捻起一颗随机的黑子,把它放在眼位。可能它就是决定整盘棋局的关键子。”解南华说。   我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的能力虽然不够,但我可能出现在未来时局最关键的点上。”   解南华点头:“如今局势危急,你我不能再独善其身。现在回想一下,当初圆通这老和尚提议让你进京,他是对的。咱们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可为什么是我呢?我不明白。”我说。   “我也不明白。”解南华看我:“为什么未来的卦象里会出现你的名字。你和未来会有什么关系?”   他一说这话,我陡然倒吸口冷气,一说到“未来”这个词我眼皮子就跳,不禁想起神识之境。   我越想越是心惊,神识之境里我曾经在清水河摸到一个很古怪的盒子,这个盒子能够预兆未来。   当时神识之境有个古董店的老师傅告诉我,这个盒子就是伊贺谷留下来的法器。我们在盒子里看到了两个未来的场景。 第四百五十四章 身不由己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我问。   解南华沉吟片刻,说了四个字:“即刻进京。”   “我不想再参与进去。”我说:“你不知道我在铁椅山经历了什么,几乎九死一生,我太累了。这片水实在太混,我没有能力进去。”   解南华道:“鸟叔派二龙做特使,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尊重我们这些修行者,也不会用强。震三。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近些日子以来我眼皮跳得很厉害,能感觉到风云变化,狂风欲来,我找小雪和何天真占卜未来,可都看不清未来之象。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去有不去的理由,去有去的机缘,未来的历史恐怕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苦笑:“南华,你就别开我心了,你看我这样,半死不活的,像是能创造历史的人吗?”   解南华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我状态还好。约我出去走走。我知道他的意思,这里人多耳杂,有些事不好说。我推着轮椅,我们出了病房,在走廊溜达。   走到一僻静地方,解南华叫住我停下,让我把南下赴川找黎家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他听的。   我整理一下思绪,说了起来。这段经历如梦如幻,很多事细说起来匪夷所思,我一边说一边思索,事无巨细全部说给解南华听。   说完之后,竟然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小时,解南华从始至终居然没说一句话,听得极其入神。   听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齐震三,你可真是个奇人啊。”   “此话怎讲?”我问。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高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能力,有能力者必然经历坎坷,奇人必有奇遇。可目前为止。要论经历之奇,在我认识的人里你绝对能排到前五。”   我一听这话乐了:“南华,说了半天我才进前五。”   “目前是在前五,能不能做第一。就看你此时此刻的抉择了。历史的一念抉择,便决定了未来。”解南华看我。   “你还在劝我入京。”我有些不高兴。   “不是我劝你入京,是你的种种经历已经暗合未来之道,你在神识之境的伊贺谷法器里两次看到了未来像,一次是庭院深深,花树下的奇怪舞蹈。还有一次是一座寺庙中的安龙大座。”解南华说:“你知道安龙大座是什么意思吗?”   我沉思一下说:“神识之境中我认识一个古董店的老师傅,他告诉我安龙大座的法事是有人想登基坐殿成九五之尊。”   “现在来看,确有此等法事,而且做法事之人非是旁人,乃是洪先生。”解南华说:“洪先生一旦有所成就,你觉得是天下的幸事还是灾祸?”   我沉默片刻:“我判断不出来。”   解南华欣赏地看看我:“你确实明白了不少事。我们不知天下,却知你我。一旦洪先生大成,鸟叔作为直接竞争对手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从而北方所有的修行者修行门派都会遭到连根打击,恐怕日后香火不在。”   我大吃一惊:“不会吧。”   解南华道:“洪先生能行安龙大座的法事。背后必有高人,这个高人是谁?现在你我都知道了,南派黎家已经选择站队到了洪先生麾下。黎家乃南派修行者的代表,他们能代表很多人。”   我疑惑:“不会吧。黎云要杀洪东东,怎么可能还和洪家共事呢?”   “黎云在黎家算个什么?”解南华笑:“他不过是黎家一个后起之秀而已,他的行为不代表黎家立场,他如果一意孤行自然会有长辈收拾他。黎父不就是给了他一嘴巴吗。再说,就算没了洪东东还有洪西呢。”   他怔怔看着窗外。现在天渐渐冷了,树叶凋敝,风寒多衣,一片萧瑟的晚秋之景。   “说说你在铁椅山的深山洞窟里看的那个灰衣人。”他看我。   我把进入地洞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对灰衣人和红皮肤恶魔的描述,但我一直强调看到的这一景似梦非幻,到现在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些东西,我当时昏迷过度。后来回忆,似是而非。   说完后我发现解南华有些出神,好半天他说:“你描述的那个灰衣人的长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个熟人。”   我知道他认识的人多,赶忙问是谁。   解南华摇摇头,眼神迷茫:“只是感觉熟悉,具体是谁还咬不准。我相信你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确有其人。”   “那我们用不用回去再找他?”我说。   解南华摇头:“那个地方诡异万分,灰衣人又出现的莫名其妙,我不建议回去,这种隐居高人还是不要直接接触为妙。我总觉得他和你有关系。”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疑惑。   “你能在洞窟下脱离生天,真的是那棵树成精大发慈悲,伸出树须把你救出去的?”解南华说。   “当然不是,树就是树。”我说。   “这棵树是铁椅山地底法阵的核心。它如果是可控的,控制它的人必然也知道法阵的存在。目前为止,知道那个地方不是天然风水,而是法阵的也就只有灰衣人了。所以控制树须救人,他的可能性最大。”解南华说。   “可是他为什么救我,救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相信他是大发慈悲。”我说。   解南华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他沉吟道:“我有个匪夷所思的推断。”   我示意他说。   “你在地洞里看到的壁画和所刻文字,会不会是灰衣人有意让你看见的?”   我笑了:“怎么可能,我在地洞里经历九死一生,好几次差点就死了。如果真的死了也就后文了。”   “可你想过没有,”解南华说:“你死不了。你自己也说,你的命运不会在地洞里成为节点,创造者还需要你活下去。”   我怔怔看着他,忽然头皮麻了,像是电流穿过。   “我的命运真的已经写好了,而且有人提前知道?”我看着解南华。   解南华道:“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在父母受孕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好,只是不知道而已。我们通过种种手段见象起占。就为了预测未来。你最近经历的很多事,愈发让我感觉到宿命的存在。我相信你最后还是会入京的。”   “入京之后呢?”我问。   解南华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天:“不管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山风欲来,风雨即将飘摇。”   他说完这番话,我已经有了决断,这次真的要进京了。   “藤善的事情还要搞清楚。”我说。   除了这件事,我又委托解南华去山东打听那个儿子的下落,希望能找到关于我命运的小说。   我现在和黎云算是生死仇敌,连带着黎菲也不可能帮我,只能委托解南华。   我们办了手续马上出了院,我的情况不算严重,坐飞机回到本市。这次真的回家了。我在家呆了几天,而后定了去往北京的机票。   这次去,我吸取了上次到黎家的教训,带了黄鼠狼崽崽。这小东西带在身上确实麻烦,但关键时候是真给力,而且特别听话,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办了个宠物托运,让它先到北京。   过了一天,我才坐飞机过去,刚从机场出来,就看到二龙在外面,和他随行的还有几个人比较面生。二龙非常激动,走过来和我握手:“震三,你终于来了。”   我看着他,许久未见,二龙竟有些憔悴,鬓角生出些许白发。   “怎么搞的?”我指指他的白头发。   二龙笑笑没说什么,把我引荐过去,这些人都是京城的修行者,有什么武馆的师傅,太极拳的传人,还有在高科技公司写程序的码农,各行各业都有,这些人穿着普通,都非常热情,我们一一握手见过。   二龙邀我上车。   “去哪?”我问。   “鸟叔的临时公馆。”二龙道:“大家都在。有个人迫切地要见你。”   “谁?”我问。   二龙没说话,开着车走了。所有人组成了一条车队,打着双闪,形成一列混入京城茫茫的车海之中。   “我对这里不熟。”我说。   “不能把你卖了。”二龙笑。他聚精会神地开车,我们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最近你见过我师父了吗?”二龙忽然说。   一想起解铃,我的心抽搐了一下,画皮鬼一别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天下所有修行人的最大危机即将到来。 第四百五十五章 原木的支点   风尘仆仆,几乎没怎么睡,天又冷,我窝在车里紧紧裹着衣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渐黑,外面华灯初上。   我揉揉眼问:“到哪了?”   二龙道:“这里是鸟叔的临时公馆,在后海的老街上,刚才又去接了几个人。鸟叔的意思是今晚给你接风洗尘。”   鸟叔我可知道,经常上电视报纸,绝对的名人大人物。我突然有些紧张。二龙让我下车,眼前是三栋类似苏式建筑的水泥楼,方方正正,毫无美感,看起来非常不起眼。   二龙开着车进到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停好,招呼我坐电梯上去。   这里非常阴冷,我们没有说话,电梯一直通到二层。出了电梯,二龙和接待人员耳语了两句,他说:“鸟叔现在正在旁边的会所,咱们到那里找他。”   我眨眨眼:“不至于这么繁琐吧。”   这地方看着不起眼,陈式老旧,风格古朴,像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却能隐隐察觉其中的森严,这就是修行者的敏锐。我能感觉到似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我们坐着电梯下去,有一条玻璃走廊,透过窗玻璃能看到外面是庭院,老树横生。满地落叶,说不出的萧索。   在走廊里,二龙告诉我,这里的会所和公馆由这条玻璃走廊相连,一个是办公的,一个是休息的。   我没说话,莫名的紧张,我也算经历很多生死大事,可还是第一次和鸟叔这样的人接触,以前想都不敢想,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穿过走廊,走廊口有两个穿着便衣的普通人,个子都在一米七左右,看着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点,拦住我们。   二龙从内兜掏出一个红本本给他们看,两个人非常认真,对比照片,然后用什么装置扫了一下码。我没有通行证,他们还往里打了个电话,这才让我们进去。   “至于嘛,这么严格。”我说。   “幸亏你没把黄鼠狼带来,要不然就算通了电话也不能放你进入。”二龙说:“不但人要审,动物往里进也得查个清楚。”   此时走廊无人,我说:“你觉得在这里有意思吗?”   他停下来看我。半晌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有些事你不明白,一个境界有一个境界的眼界,或许日后你就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都是有目的。”   “二龙。这不像你。”我说。   “人都是要长大的。”二龙一边说,一边带着我穿过走廊,顺着楼梯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有个标准的游泳池。偌大的水面空无一人,里面透出盈盈的光芒,水面照的波光粼粼。   “鸟叔在那。”二龙指了一下。   在游泳池的东侧,有一把闲散的沙滩椅,上面坐着一个大约六十来岁的胖子。这胖子穿着睡衣,脚上拖拉着拖鞋,拿着一份报纸,优哉游哉地看着。   我一看就紧张起来,果然是鸟叔。   鸟叔看到我们,放下报纸打招呼:“二龙,来,来。听说你带来了新朋友。”   鸟叔本人是在京城长大的,应该说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可他偏偏学了一嘴老父亲的家乡方言。还不怎么地道,是带有方言味的普通话。   我恭恭敬敬打招呼:“鸟先生。”   “我岁数比你们大,叫鸟叔就行。不用这么见外,叫什么先生。”鸟叔说:“你是齐震三?”   我点点头。   “你们八家将我听二龙说过,不错,都是汉子,经历还很传奇。”鸟叔说。   我和人家根本对不上话,只能老老实实在旁边站着。   鸟叔道:“小齐,哪里人?北方人?”   我赶紧回答是。   鸟叔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说:“你到过黄河没有?”   我迟疑一下,心想高人果然天马行空,怎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我说:“我小时候长大的村子在黄河一条支流的边上。大黄河没怎么见过,只是有一些单薄的印象。”   鸟叔点点头:“很多年前,那时候还是红色浪潮时期,我辍学在家。闲着没事,跟着他们满世界去串联。有一次火车停在黄河边上,风景特别美,我中途下了车,一个人来到黄河边,看到一个老头正在往河里放木头。”   他顿了顿说:“我听这位老头说。解放前黄河上游是没有路的,伐木者只能利用黄河输送原木。黄河峡谷有些地方特窄,林立礁石,有时原木会被卡住,挡住后面漂下的木头,越堆越多,最后在峡谷中架成山一样的木垛,封住整个水道,使木材运输中断。为了打通水道,得请出最好的老把式。”   我和二龙听愣了,我情不自禁问道:“然后呢?”   “老把式要做的是从木垛错乱交织的千百根木头中找出一根关键的木头,整个木垛的‘支点’。有时要好久才能找到。但只要能找到那个‘支点’并把它砍断,整个木垛就会轰然倒塌,一泻千里,水道也就畅行无阻了。”鸟叔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齐震三。你知道我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沉默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这堆木头里的‘支点’。”   “你还算有悟性。”鸟叔说:“‘支点’木头和其他的木头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恰好所在的位置。”   鸟叔的这番理论和解南华的棋子说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叹口气:“鸟叔,既然我来到京里,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鸟叔点点头:“有许多事是你们不知道的。如今南北派修行者齐聚京城,各自站队,矛盾对立,情势一触即发。任何一派输了,可能面对的就是灭顶之灾。我知道你们八家将的宗旨,所谓‘君子不党’,只做普度众生的活儿,绝不参与进朝中事。但你们想过没有,庙堂也即是江湖,在这里的每个决策都会影响天下大势。什么是普度众生?扫扫大街擦擦窗户扶扶老奶奶过马路。那只是小道,真正的大道在于天下之势,一念之间便能拯救苍生。”   鸟叔说话铿锵,用的还是方言,听得我热血飞扬。   鸟叔叹口气:“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你还是选择了正确的位置。齐震三你记住,你帮的不是我,我也不需要你来帮。你帮的是黎民百姓,帮的是苍生!”   说完这些,他站起来:“二龙,带齐震三去休息休息,明天松叶先生会来做占卜未来的法事,到时候有什么话再说。”   他没有多余废话,径直走了。   等鸟叔不见了踪影,这里只有我和二龙。我抹了把汗:“鸟叔的气场真足啊。”   “那是。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要不然总是呆在一亩三分地,眼界永远也开阔不了。”二龙道。   “听鸟叔这番话,我怎么有种错觉,我觉得自己是古代的荆轲呢。”我说。   二龙倒是很严肃,他看着我:“齐震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有一天,你会不会为某种理念或是信仰而献身。”   我吓了一跳:“你不是说真的吧。”   二龙淡淡笑:“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你怕不怕死。”   “死嘛,谁都怕。”我说:“但人生自古谁无死呢,不是怕能躲过去的,最起码也要死的有价值。”   “你有这番话就很不错了。”二龙道:“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   他带着我出了地下一层的游泳池,领着我在会所转转。告诉我这里以前清代王府,三进的四合院,假山园林曲径通幽,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院门外即是后海,冬天来这里能看到冰面上覆盖的白雪。   他给我安排了房间,在这里住下。   这里非常安宁,取了个闹中有静的意境。在四合院里,推窗外面就是院子,除了我好像没有其他人。   半夜我被噩梦魇住了,做着离奇古怪的噩梦,正咬牙切齿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声音。   我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顺着玻璃往外看。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背身而立,身材很瘦如刀削斧砍,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大褂,又不像中国风格,极似日本古代祭祀的衣服。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神识之境中,我在伊贺谷盒子的法器里见过两个人跳着古怪的舞蹈,他们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我赶忙披了衣服下床,蹬上鞋推开门走到外面。   外面很冷,我抬头看天,居然黑到深邃,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猛然醒悟,难道还是在梦里。   这时,那人转过身看我。我吓了一大跳,全身像是感冒一样难受。他戴着一个红色的鬼脸,十分可怖,和神识之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未来之舞   我大吃一惊想退回去,可回头去看房门已经不见,甚至整个院子的房屋也都没有了。天空云层厚重如重峦叠嶂,让人感觉压抑无比,整个院子似乎被天地隔绝,阴风中只有我和这个戴鬼脸的人。   “你是谁?”我发出梦呓一般的呻吟。   他看着我,缓缓而动,左脚抬起,滑到右脚前,然后右脚滑动,落到左脚前,左右脚更替,上半身双臂展开,从左臂到右臂犹如蛇形游动。我一看就惊了,他应该是在跳舞。舞姿动作特别像我在神识之境里见过的。   他也不靠近我,只是在兀自跳动,舞姿诡异多变,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舞蹈。   天空越来越昏暗,薄雾渐浓,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周围一片死寂,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我和这个鬼脸人,我僵硬看着,鬼脸人跳着舞。我眼睛发热,几乎一眨不眨,整个人像是雕塑住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子又沉又重,再之后稀里糊涂睡过去。   “老齐,老齐。”有人叫我。把我推醒。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我看到二龙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抹了下脸,原来是一场怪梦,仔细回想。整个梦太过清晰和真实,以至于我靠在床头回味了半天。   “你怎么了?”二龙问:“没事吧。”   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简单洗了把脸,跟着二龙去吃早饭。早饭很简单,都是京城的特色小吃,我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   二龙看看表说:“松叶先生十点钟要在深院里做法,他需要你到场。”   我点点头,我倒想拜会一下这个松叶先生。吃过饭之后,二龙带着我穿过门厅,进了深院,这里的四合院一共三进,此时我们来到最后一进,二龙带我到最里面一个会客厅。   会客厅大门是雕花的大屏风门,门口有三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人站在那里,腰杆笔直,看着很像是当兵的。他们应该是认识二龙,看我们到了,闪退一旁。推开了大门。里面是个小会客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墙上也没什么装饰物,只是悬挂了几幅巨大的老人家照片,整体色调朴素厚重。   会客沙发上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水的便装,众人正在高谈阔论。我和二龙一进去,声音霎那间没有了。   二龙带着我走过去,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和打招呼,二龙和他们握着手或是拥个抱,这里的人我大都不认识,有几个比较有些面熟,昨天去机场接过我。   我和二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这多人一起看我,我被看得面红耳赤。   有个穿工作服像是工人的人翘着二郎腿,对我说:“你叫齐震三?”   我赶紧道:“你好,你好。”   “听说你是八家将的,看起来不像是有本事的样子。你都会什么?”他问。   这话问的相当粗鲁,我看看二龙,二龙道:“赵大哥,齐震三才加入八家将不长时间,现在还在修行。”   这位叫赵大哥的呵呵笑:“齐老弟。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觉得特别纳闷,鸟叔千里迢迢把你招来,说你是个关键人物,抱歉,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能耐。”   “赵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年刺杀秦王的荆轲也不过匹夫之勇,但做出的事情惊天动地。”二龙道:“能耐大小不是问题,关键是态度。”   就算二龙这么说,在座的这些人还是用极为挑剔的眼光看我。我坐立不安。手脚无措。现在基本可以猜出这些人的身份,他们都是北方的修行者们,如今齐聚在鸟叔这里。   我在八家将都属于末流角色,更别说在这里,完全的小字辈。   这时门开了。鸟叔一身正装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他和昨天那个穿着睡衣的胖子完全不一样,气场十足:“哟,大家都到了。”   那位赵大哥说:“鸟叔,我们这些人就在这等着日本人。他是不是谱太大了,到咱们的地盘还摆个臭架子。”   鸟叔坐在正位的沙发上:“老赵,松叶先生是日本阴阳师的代表人物,等一等不算为过。”   这时有个精瘦的白胡子老头咳嗽一声说:“鸟叔,不是我给你提意见。就算你瞧不上咱们北派的修行人,也不至于请个日本人来吧。”   “费老,这不是应该你说的话。”鸟叔笑:“还没怎样就先存了门户之见。在我这里,不谈历史渊源,只讲能力和忠心。当然了。忠不是对我忠,我善待大家并不是为自己养门客,这个忠是天下之忠,是江山之忠!先人打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奠定这份江山。我们不允许在任何人手里变了味道!日本人怎么了,日本韩国美国朝鲜不过就是个代号,哪怕是我的杀父仇人,此时他若能放下成见,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我也举双手欢迎。”   鸟叔这么说了,众人皆默不作声,谁要再纠缠这件事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大家正沉默着,外面传来奇怪的木屐声,声声作响。众人齐刷刷应声去看。门口走进两个人,前面的是老头,个头矮小,可能才一米六出头的样子,奇怪的是。屋里温度很高,而他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袄,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显得滑稽可笑。   后面那人我认识,正是阴阳师海斗。他手里拿了一把樱花伞。此时收拢夹在腋下。   两人皆穿日式传统木屐,走起来“嘎达嘎达”作响。   很多人听到这样的声音,都皱紧眉头。虽然说那段历史过去很长时间了,可看到日本人,还是下意识觉得心里有点别扭。我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一个个出身草莽,都有点情怀,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刻,实在不愿和日本人有太多瓜葛,日后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鸟叔则礼贤下士,站起来,扶着那老头。   老头眼神浑浊,跟着鸟叔来到主席位坐下。老头坐在沙发上,像是要陷进里面一般,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整个人形如枯骨,脸上皮肤又瘦又干。   “这位就是伊贺谷的宗师高手松叶先生。”鸟叔介绍。   众人冷漠地看着他,默不作声,没有说话的。   松叶先生看看众人,用沙哑的汉语说:“多年前。我来过中国。”他说话很慢,每个字隔了好几秒。不过汉语说的倒是字正腔圆,普通话很正。   鸟叔道:“你的那段历史我听说过了,给龟先生看相。”   我一听这话陡然一惊,难以置信看着松叶先生,难道神识之境中古董店里老师傅所讲的确有其事?龟先生早年在山城一家茶楼曾经开了一次群英会,召集各路高人占卜未来江山运,其中就有松叶先生。   我倒不是质疑那段历史的真伪,而是这里存在着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   龟先生山城占卜天下,那时候怎么也得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吧,到现在多少年了,八十年是有了。松叶活到现在能有多大,怎么也得过一百岁了吧。   松叶先生点点头:“几十年光阴荏苒,贵国有句老话。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们阴阳师以占卜未来为己任,这一生我占卜过很多人的未来象,渐渐明白了未来不可测的道理。”   “你就说自己占不准不就完了。”赵大哥气哼哼地说。   鸟叔没说话,他似乎也想借用这些人来敲打一下松叶。   松叶先生摇摇头:“未来之景象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准和不准的问题,是我们如何面对的问题。”   “我们来这里不是光听你说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费老道:“现在时局危急,需要赶紧想出万全之策。听说洪家已经准备法事,我们现在连对方做什么法事,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来,就是为了预知这些事。”   松叶先生也不动怒,缓缓站起:“既然诸位这么着急,那我就献丑了。”   他和鸟叔低语了几句,鸟叔拍拍手道:“诸位,请移步庭院,松叶先生和他的徒弟要进行伊贺谷的天道未来之舞。”   松叶先生不用人扶,老头背着手慢吞吞在警卫的引导下向后院走去,海斗夹着伞跟在后面,我们众人全部起身,紧紧相随。   穿过长廊,出了大门到了院子。这片院子相当大,四下有廊檐,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树,上面开满粉红的花瓣,风一吹,众粉轻轻抖动。   众人站在廊檐下,束手而立。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站了一大堆,他们聚精会神看着院子中间。   松叶先生和徒弟海斗还没有出来,据说是换衣服去了。此时此刻,这么多人鸦雀无声。   可我早已满头冷汗,几乎窒息,此时此景和我在神识之境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未来正在一步一步地应验。 第四百五十七章 式鬼五行   这时,院子门一开,缓缓走进两个怪人。   本来无声的院子此时更是寂静非常,一阵风吹过,树上海棠花瓣飘落而下,落在这两个人的黑帽子上。   进来的两个人皆是白色的长袍大褂,遮住手和脚。   大褂的前心从上至下画着三个图案,分别是太阳、月亮和星辰。   两个人头上戴着黑色的圆边斗笠,紧紧压着帽檐,看不清面目,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缓缓从院子外进来。   在场所有人基本都是修行中人,大家表情极其肃穆,都感受到一种来自修行本身最单纯的力量。   走在前面的矮子缓缓抬起头。用手支起斗笠的帽檐,我们都看到正是松叶先生。   后面的肯定就是海斗了。   松叶先生冲着院子里的众人抱拳,环视一周:“今日感应天时,当做有为法,我将用伊贺谷传承法阵调动阴阳占卜,预兆未来。”   他回头对徒弟海斗说:“戴上面具。”   他们两人从袍子下面不知什么地方,翻出两个面具,戴在脸上。这面具一戴上,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倒吸口冷气,我更是看得摇摇欲坠,几乎晕倒。   他们所戴的鬼脸正是昨夜我在梦中看到的。   鬼脸只有眼睛和嘴巴,脸颊细长,涂满红色,虽然是死物,可眼神却非常诡谲。   松叶先生戴着鬼面具说:“面具所画为伊贺谷所信之神。此神名曰祸神,乃是阴阳派里的最高神,未来之神。这次所做法事名曰‘式鬼五行’阵,到时候可能会生出种种异象,诸位要见怪不怪。”   他说完之后其他人还没怎么样。我则大吃一惊心脏狂跳。   神识之境里我曾经捡过一个盒子,当时古董店的老师傅告诉我这盒子是日本伊贺谷传承流落的法器,法器的名字叫“式鬼五行”盒。   现实生活里到底有没有这个盒子呢?刚才松叶先生说,他马上要做的法事叫做‘式鬼五行’阵,名字一样,和盒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正瞎琢磨,法事已经开始了。   廊下站着一个日本人,手里拿着面手鼓,模样怪形怪状,他轻轻摇动手鼓,用手拍了拍,发出极为沉闷的声音。鼓点的声音渐渐有了节奏,合着这个节奏,那人用日文高声唱了起来。   唱的什么没有人知道,音调拉得极长,听起来古色古韵,像是在山谷中隐士感怀日月星辰,拉着长音唱出的咏叹调。   伴随着清唱的古风音乐,松叶先生开始翩翩起舞,他的左脚和右脚竞相交替。缓步向前,两只手臂左右展开,如蛇一般上下抖动。   他身后的海斗也在跟随着他,动作几乎一样,他们跳着同样的舞蹈。   院子里吹着风。花瓣抖动,两个人穿白袍戴黑斗笠,跳着古老的舞蹈,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聚精会神看着。   清唱的那人嗓音很沉,高一声低一声,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可声音里透出的那股质朴的力量,却非常震撼人心。   松叶和海斗跳的舞姿也越来越变化多端,动作愈来愈快,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百岁老人在跳舞,动作极其富有力量。   那人一声高喝,松叶和海斗同时踢飞了自己脚上的鞋,露出纯白色的袜子,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大。时而高速转身,时而腾空跳起,院子里阴风骤起,竟有无数的粉红花瓣纷纷飘落。   陡然间那人的喊声停了下来,所有声音像是一瞬间消失。松叶和海斗从半空落下,双手扶在地面。   再站起时,他们手里多了一样红色的东西,像是微缩版的船桨。   两人面对面站着,风也似乎猝死一般,有的花瓣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正轻轻飘动。   松叶先生用苍老的声音说着什么,听起来应该是日语,声音穿透力很强,在院子里回荡。伴随着他的话语。天空阴暗下来,众人情不自禁抬头去看,天空像是笼罩一层黄沙,气氛阴气森森。   费老站在我前面,轻声说:“他在招鬼。”   这句话一落。我陡然感觉到周围传来一股很难形容的气息,现在我也算修行人,神识虽然受过重创,比普通人还是要敏感许多,我能觉察出这股气息来自什么地方。   气息来自于周围这些修行人。他们都在提高警惕,暗暗做出防御。   费老的这句话虽然压低了,可还是听的清清楚楚。鸟叔也听到了,去看费老。费老朗声道:“众位不要担心,既然这位阴阳派的高手提前和我们打好招呼。会生出异象,大家且看看他是怎么玩的。”   我感觉到那股气息瞬间淡了下来,可还是隐隐存在,看样子有些人仍然在防备着松叶。   院子里越来越暗,此时明明是白天。   此时此刻的氛围让我想到昨晚的怪梦。氛围特别像,我不禁屏住呼吸。   我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如同在惊涛骇浪之上,天空是未来,大海是现在,有时海天一色。有时又泾渭分明,我真有点精神分裂的倾向,未来景象时不时出现在生活里,和现实混杂在一起,有时候根本分不清。   这时。院子多出很多黑影,也说不出什么是东西,满满站了一院子。   松叶先生高声念着日本咒,周围的天色越来越黑,阴风大作。花瓣纷飞,吹得众人衣袂飘动。那些黑影渐渐融合在一起,渐渐幻化,院子中间竟然出现了一幕奇景。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一大团黑色雾气中飘飘渺渺出现一座微缩版的多进庙宇。我们如同在岸边遥望。这座庙宇好似隔着一片冥冥之海。   鸟叔眉头一挑:“这是未来景象。”   众人皆屏息凝神,看得仔细。日本人果然有一套,能招来恶鬼,幻化未来,这种法事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幻境庙宇最里面的内院,正升起渺渺香烟之气,摆着个大香炉,在燃烧。长长供桌上放着许多供品,几乎堆积如山。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硕大猪头,正放在大盘子里。最后的神位上供奉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看到这里,我脱口而出:“安龙大座!”   后背嗖嗖冒凉风,此时此刻出现的未来像和我在神识之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这话一脱口,在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全都转过头看我。费老的目光更是惊讶:“齐震三,你居然认得这是安龙法事?!”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紧紧盯着院子中间的幻境。   鸟叔疑惑:“这是什么法事?”   费老道:“所谓安龙,就是龙飞九天,九五之尊的意思。最早的时候,这种法事为黄帝祭天所用,后经方士演化,直到秦朝才最终成型。凡新皇登基都要择日祭天,祭天之余便是要举行盛大的安龙大座法事。鸟叔,古代人讲皇帝为天子。所得权力为天赋神权,做什么事要讲究一个天道。安龙大座就是让运势符合天道形成,上苍护佑之意。”   鸟叔大惊:“这……难道洪家要做这个法事?”   众人没说话,一起看着院子里的幻境,从庙外缓缓走进一群人,为首的人竟然穿着一身黄色龙袍,一步三摇,慢慢走向供桌。   这人非是旁人,正是洪先生。   费老叹息:“这要放在古代,洪先生如此作为必是一个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罪过。”   “他胆子也太大了!”鸟叔坐在茶桌旁,重重一拍,桌子上的茶碗都跳起来。   幻境中洪先生和随从人员走到供桌前,他双膝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极虔诚地面向神位上的怪石。   “那是什么石头?”鸟叔居然问我。   我红着脸说:“不知道。我就认识这是安龙大座的法事。”   还是费老见多识广,他说:“这是传说中的补天石。当年女蜗娘娘补天炼石,留下这么一块,传说其中孕育了华夏文明的力量。这块石头是安龙大座的必须用品,也不知洪先生从哪搞到手的。”   此时院子里黑雾渐浓,未来的幻象也是一时模糊一时清楚,鸟叔着急,竟想踏入院子去看。旁边的二龙拉住他,低声说:“小心!里面已结成鬼域结界,不可随意进入。”   鸟叔着急,问旁边人怎么才能看的清。   费老一脸沧桑,叹口气说:“鸟叔,那是未来之景,能窥测一斑已经不容易了,能看到多少全凭缘法。”   突然廊檐下很多人同时倒吸冷气,竟然一起回头看向我。   我莫名其妙。二龙脸色煞白,指着院子中间的未来景象说:“你看!”   我擦擦眼睛,清清楚楚看到,寺庙中洪先生身后的随从里,有一人正在不起眼的角落,露出了相貌,正是我齐震三。 第四百五十八章 套中人   我目瞪口呆看着未来景象中的自己,我穿着类似藏袍的衣服,完全的黑色,头上还有头罩,只是露出半场脸,一闪即逝。   我正待要细看,松叶先生发出沉闷的叫声,满院黑影浮动,未来景象如光影般湛碎,随即满空黑云飘散,太阳透过云层射下来,院子里渐渐恢复了白天的光亮。   黑影已经不在,院内海棠依旧。粉红花瓣轻轻抖动,像是从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松叶先生和海斗把面具摘下来,缓缓走过来。朝着鸟叔鞠躬,示意法事结束。   费老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会出现在洪先生的安龙大典上?”   那个姓赵的粗人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我知道了,你是叛徒,你是南派的卧底!”   “放了他。”一个不大的声音传来,是鸟叔。   鸟叔道:“未来景象只是预兆了齐震三会出现在安龙大座的典礼上。并没有说他一定是什么卧底。松叶先生,你怎么解读?”   松叶先生道:“天机不可透。”   鸟叔不满,正要说什么,松叶先生看着他,微微点点头。这个动作很微小。不易察觉,鸟叔说:“多谢两位来自扶桑的朋友了,这一次法事想必也劳累了许多,先下去休息。”   众人都在看我,眼光让人受不了,好像我真的是叛徒一样。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洪先生的安龙大座典礼上。我和人家完全搭不上话,就算有心当叛徒都找不到中间人递话。   二龙和我一起出了院子,我们正说话,来了工作人员。到我的身边低声说:“鸟叔有请。”   二龙看看我,点点头。我满腹狐疑,跟着这个工作人员往走廊深处走,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房间,推门进去。里面面积不大,应该是书房,摆着满满当当的书架。屋子中间有沙发,应该是会客用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人。   我看到鸟叔坐在主位,旁边沙发上坐着松叶先生和阴阳师海斗,还有一人正是费老。   工作人员把我送到即离开,悄悄把门关上。   鸟叔做了一个招手的姿势让我过去,我看着这四个人,疑惑之心难以释怀,战战兢兢走过去。   “坐。”鸟叔说。   我坐在他的对面,不敢坐实,悬空半个屁股。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心脏猛跳,我预感到我的命运将会在这一刻被决定。   “刚才你看到未来里出现了你。有什么感想?”鸟叔不像是生气,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苦着脸:“我真和他们没关系,我和黎云还有过节,他恨不得把我宰了呢。”   “哦?这是怎么回事?”鸟叔问。   我结巴了一下,斟字酌句把我和黎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神识之境未来之兆一点没敢提,怕节外生枝。   他们三人听得很仔细,我说完后,鸟叔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说道:“黎家现在已经站到洪先生那边,我一现身就会被他们发现。再说了,洪先生要进行安龙大座,肯定防范得特别严密,每个参加典礼的人会像过筛子一样检查身份。我就算想进也进不去。”   “有道理。”鸟叔点点头。   他和松叶先生对视一眼,然后说:“如果我能送你进去呢?”   “我不明白。”我说。   “费老,你给齐震三讲讲安龙大座。”鸟叔道。   费老道:“安龙大座的来历和历史我已经说过了,这次着重说说仪式的流程,安龙大座脱胎于黄帝祭天,前面要准备各种东西,有礼器,五牲。奇兽等物,中间祭祀等等繁文缛节,最后一项最为重要,名为启示。祭拜者会利用神石问天,若天命所归。则仪式大成。如果中间出了丝毫的岔子,那么祭拜者会万劫不复。”   鸟叔问道:“关键的东西就是那块神石?”   “对。”费老说:“在祭拜者问天时,必须有人破坏神石之力。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   “如果洪先生最后做成了,天下会怎样?”鸟叔问。   费老眼神苍茫。摇摇头:“不知。我只知我们这些人将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那怎么才能破坏呢?”鸟叔问。   “祭天的关键时刻,破坏者要使出法力,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和神石同归于尽。”费老说。   “世俗方法可不可用?”鸟叔问。   “普通人所说的物理破坏方法,甚至包括炸药爆破的化学方法,对于神石都没有作用。神石乃女娲炼天所留,早已经历洪水雷劈,各种天罚,其中蕴含的原始之力足以抵御人类的这些世俗手段。唯有一必死之人,抱着虔诚之心,以自己法力融入神石进行破坏,尚有一线作为。”费老说。   鸟叔点点头,不再问什么,转过头看我。   我本来津津有味听着,看到鸟叔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全身一震,脑子嗡嗡响。   敢情刚才鸟叔和费老这一唱一和跟说相声捧哏逗哏似的,原来都是说给我听的。   我眨眨眼看着他们四个人,尝试着说:“鸟叔,你的意思是。这个任务让我去做?”   “不是我让你去做,”鸟叔伸出手指,指了指天花板:“是天道让你去做。你出现在未来景象之中,出现在安龙大座的典礼上,这是天道所归。”   “那。或许我只是好奇去观摩观摩,不是去同归于尽呢……仅仅凭借我出现过,就说这任务落在我头上,有点草率吧。”我磕磕巴巴说。   鸟叔看我,目光如炬:“小齐,这样幼稚的话就不要说了,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我嘴里泛苦,面对松叶先生说:“松叶先生,你召唤出的未来景象,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松叶先生说了一句日语,海斗在旁边翻译道:“我老师说,我们看到的未来,都不是随机出现的,而是我们应该看到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愣了。   费老说:“齐震三你不必纠结字眼,这里有个思辨。我们看到你出现在未来的安龙大座的景象里。然后想办法让你去混进典礼,当你混进去应了未来之势,现在的我们才会在未来景象里看到你。”   鸟叔笑:“好绕嘴的思辨,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未来和现在,何必强行分裂呢,应该是一体的。”   我赶忙说:“不是我不想去,我前些日子受过重伤,神识之力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刚才费老说过,所去之人要用神识之力融入神石,才能摧毁它。我的法力不够啊。”   众人正无话可说的时候,松叶先生忽然用汉语说道:“我们伊贺谷有阴阳针,最早是在唐朝时由高僧传入,类似针灸,以针插穴位,可以逼活法力神识。”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人是不是一环一环都在这等着我呢。   “不过此针凶险,虽然可以短时间内逼出神识之能,但事后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这种法术若是平时我不会拿出来,而现在用出来正好……”松叶先生说了一半话,我听明白了,我反正这次是必死的,日后有没有损伤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个阴阳针就类似炸弹的引线,点燃之后我爆炸就可以了,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沉默不语。   鸟叔道:“齐震三,你是修行者,是江北八家将的一员。八家将,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修行门派,并不只是一个名号,这些名头不是世俗的工作和揽财的工具,它的背后代表着修行者的付出和慈悲。我虽然不是修行中人,可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安龙大座如果真的成功,我们所面临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其中利害关系不用我来多说。齐震三……”   鸟叔目光炯炯看着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因为你已经出现在未来里,我相信未来,相信你。”   我喉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发凉。却不像刚才那么害怕,只是深深的绝望,我真的要死了吗?   我最后说:“就算我想去,可没有办法接近安龙大座的现场,想进也进不去。”   “这个我来安排。”鸟叔深深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走了。   费老咳嗽一声也离席。   阴阳师海斗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他扶着老师也要走,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间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所有人好像都被封在一个巨大的圈套里,没有人能认出本相,大家都在圈套中忙活。   这个圈套就是未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离别   我的命运已经定了,安龙大座中赴死。在这生死之间,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   未来,有着自我圆满的趋势,它为了自我实现,可以调用一切资源,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大家都在未来的圈套里忙活而不自知,每个人都在付出自己的所有,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未来实现。   就算我明白这个道理,从这个局面里也择不出去。整个局非我自己,这其中还牵扯了很多人。棋盘落子既泾渭分明又混沌一片,而我则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看着松叶先生要走,我赶忙追过去:“松叶先生,我还有一事相问。”   松叶先生回头看我:“请讲。”   “贵派伊贺谷是否有一种法器。类似盒子,名曰式鬼五行盒?”我说。   松叶先生站定:“齐先生为什么如此一问?”   我迟疑一下:“很多年前我曾在一家古董店见过类似的盒子,古董店的老师傅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说此物是伊贺谷的法器。可以预见未来。”   松叶和海斗对视一眼,海斗道:“齐先生是否还记得那家古董店?”   我摇摇头:“很久远了,在山东。当时我也没留意,问完就走了,今天见到二位突然想了起来。”   海斗道:“那你是认错了,或许是奸商冒充也有可能。我们伊贺谷没有这种法器。”   我有些迷惑,似乎推想出了什么,乱七八糟一团。此时不是细细琢磨的时候,我只好说道:“好吧,打扰二位。”   我正要走,松叶先生叫住我:“齐先生,伊贺谷也不能说没有这种法器。”   我陡然一惊,回头看他,海斗也有些迷惑。   松叶先生道:“你可知刚才我和海斗在院子里所行法事的名字?”   “式鬼五行阵。”我说,我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   松叶先生点点头:“我和海斗都是伊贺谷传人,我们所行阵法能感召式鬼破解天道,在法阵中形成结界。院子是正方形的,我们的结界范围也扩展到院子的边缘,自然也是正方形的。整个院子其实就是大法器,若从上俯瞰那正是一个正方形的盒子,和齐先生在古董店所见之物并无差别。”   我的嘴张得老大,完全被松叶先生这番话说懵了,一身都是冷汗。   松叶先生道:“从这个意义来讲。如果硬说伊贺谷有这样的法器也没错。我和海斗在院内做法结界,形成法器,预兆未来,名字叫‘式鬼五行’。”   “老师。齐先生在古董店所见到的盒子又是怎么回事?”海斗问。   松叶先生大有深意地看着我:“齐先生乃是大机缘之人,所见所行非常人能够理解,他所见的这个盒子必然暗合了一些天机所在。”   我脸煞白,脑子嗡嗡响,已经完全懵掉,看松叶先生要走,我赶忙说:“我还有一事请教。”   松叶先生看我。   “多年前,你曾经给龟先生占卜一卦,当时是怎么占的?”我问。   神识之境里我听过古董店的赫师傅说过这段往事,当时松叶就是用式鬼五行盒占卜未来。   松叶看着我,眼神很沧桑,老人缓缓说:“当时是我和老师一起到的山城。那时他还健在,我们受到了礼遇更有质疑,和如今的遭遇极为相似。我和老师在一家茶楼的后院进行了式鬼五行的法阵,预测十年后的未来。”   “没有用盒子?”我问。   松叶先生笑笑:“没有盒子。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而已。”   “好吧。”我说:“我再问一句,当时现场有一个孩子,不知道松叶先生有没有印象?”   “什么孩子?”他问。   我说:“我也形容不上来,他姓赫。算了。当我没说过。”   “是不是满人孩子?”松叶先生忽然说道。   我大吃一惊:“对,对,是个满人。”   “我记得很清楚,”松叶先生说:“当时龟先生的门客里有很多是以前在旗的满人,还有是从满洲过来伺候过皇上的。其中有一个满人孩子我有印象,不知是不是你说的,他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当时之所以对他留意,是因为这个孩子眉清目秀,颇有根骨,是个很好的苗子。”   我回想着赫师傅的长相,他那时已经很老了,满脸皱纹,鸡皮鹤发,和松叶先生所说的眉清目秀完全搭不上边。可人家毕竟上岁数了,几十年的红尘经历,能让一个清秀的孩子变成垂垂老者。这也是有的。   我心中还是存了一线希望,假定赫师傅存在现实世界里,如此说来顺藤摸瓜便可以找到写我命运的儿子写手了。   但这里有个问题,赫师傅之所以能出现在我的神识之境。是因为境中的我,也就是捞鱼食的中年汉子去古董店卖伊贺谷的法器盒子。   式鬼五行盒是赫师傅和神识之境联系的桥梁,松叶先生却明明白白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个盒子,这根链条一旦动摇,赫师傅存在的可能也在坍塌。   我正思索着,松叶先生和海斗朝我微微点点头,出门走远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心里一团乱麻,未来之路不用我想,已经有很多人为我定好了,那条赴死之路是我必走的。   为什么这个角色会落到我的身上?除了我就没人去吗?   我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手指插在头发里,非常痛苦。为什么未来的命运会选中我,是不是神识之境中儿子写手写到了我的死?   他为什么要写我死呢?能不能再去创造个别人,让我远离所有是非,安安静静的生活?   这时门开了,一个人出现:“老齐。”   我抬起头看到是二龙,他坐在我的身边,轻轻说:“你决定好了?”   我看着他:“其实,这里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到了这一步。不过我想,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也改变不了即将赴死的命运。”   二龙拍拍我:“老齐。你信不信我?”   我看着他:“我如果不信你,就不会来了。”   “那就好。”他沉吟一下:“老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八家将那里你去解释和善后吧,我就不管了。”我说:“我只有一个人放不下。”   “你父亲。”二龙看我。   “对。我妈妈过世的早,我和我爸相依为命,他拉扯我这么大不容易,我知道他付出了什么。现如今我没结婚没生子没成家,就这么没有了,我得给他个交代。”   “以后你父亲就是我父亲,你走之后我会去的,他以后养老我全权负责。”二龙说。   我说道:“你带手机了吗?”   二龙道:“你现在不能往家打。”   我摇摇头:“我知道。我不是往家里打电话,我是让你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我想说两句话,我走之后麻烦你带到家里。”   二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放在桌子上,靠着茶杯支起来。我对着手机深吸口气:“爸爸。你看到录像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我浑浑噩噩一生,如今走到尽头,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奉养你到老。爸爸,我走之后你千万勿念。好好保重自己,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今日给你磕三个头,权当报答今生养育之恩。孩儿不孝,先走一步!”   说到最后我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三个头,再起来时,脑门已渗出血迹。   二龙没说话,慢慢走到桌前,把手机录像关掉,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刚才拍摄的影像。   我跪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到安龙大座的典礼现场去捣乱,不管有没有成功,都不会活着回来。这和荆轲刺秦王没什么区别。日后洪先生若大成,我会被历史列进奸臣传,如果他败了,我或许会被列入刺客传,又或者我压根就不会留下任何姓名,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历史长河中湮没。   我在会所住下,每天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人找我。二龙有时候会过来,大部分时间也看不到他的人影。   我在脑子里反复推衍未来安龙大座那天,我会怎么办,会发生什么,我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想了无数种可能,每天吃饭都味同嚼蜡。   这天我正在地下一层的游泳池游泳,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正游着,二龙从外面进来,蹲在水池边看我:“老齐,跟我走一趟,有个人想见你。”   “谁?”我问。   二龙道:“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人是和鸟叔单线联系的,他能让你混进安龙大座的现场。”   我愣了:“这人这么大能量?”   二龙把手伸过来,我犹豫片刻,抓住他的手湿淋淋出了水面。他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老齐,你是条好汉。” 第四百六十章 有情公子   我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和二龙走秘密通道从后门出去,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看不出牌子。车门开了,鸟叔在里面坐着,招手示意我进去。   二龙轻声叫住我,帮我把衣领抚平:“老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保重!”   “我的黄鼠狼呢?”我说:“没有它,我心里没底。”   “放心。”二龙说:“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鸟叔会让人捎给你的。”   我临上车时,看着二龙:“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二龙没有任何玩笑的表情,非常严肃拿起手机晃了晃:“放心。”   我深吸口气,上了车。车里很宽大,后座只有我和鸟叔。车子发动起来,窗户上落着灰色的窗帘,看不到是向哪开。其实我对京城并不熟,就算让我记。也记不住。   鸟叔看看我:“看你面色红润,刚才干什么了?”   “在游泳。”我说。   鸟叔轻轻撩起窗帘往外看:“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我没有答话。   “小齐,到过长沙没有?”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去的地方很少,学校毕业后几乎一直在家乡呆着。”   鸟叔喃喃像是自语:“应该出去走走。”   车里的气氛压抑又奇怪。鸟叔像是在和我唠家常,话题变得很快。我没有多说话,只是应付两句,能看出鸟叔的心理状态不算好,他在靠闲聊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心里有些凛然,刚才二龙说鸟叔要带我去见一个能量很大的人。难道这个人气场之大连鸟叔都有些胆寒?不至于吧,鸟叔是什么人,见多识广,三教九流哪里的人不认识,偏偏现在如此的不镇定。   正想着,车子停下来,鸟叔撩开窗帘看看,随即打开车门,示意我出去。   我狐疑着钻出车门,外面是胡同,空无一人,天空飘着小雨。有几分萧瑟。   在我们这辆车的旁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奥迪,能看出来奥迪车门略开,没有上锁。   “去吧。”鸟叔说:“要见你的人在车里。”   我深吸口气,下了车来到奥迪车门前,轻轻拉开,钻了进去。   刚一进去我就愣了,奥迪表面看着普普通通不甚起眼,里面的空间竟然改装过了,最大的特点是后车座是两排面对面的座位。   我的对面坐着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伙子,面相都是极好的,细皮嫩肉脸色红润,虽然不说是极品帅哥,可气度没的说,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富二代。   我仔细看了看,猛然屏住呼吸,其中有一个小伙子我居然认识,他叫汪想明,是现如今最高调的富二代,爸爸上了富豪排行榜,一出手就给他好几亿开公司练手,他的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投资的都是最前端产业,赚的钵满盆满。这小子还是网络红人,经常发发微博啥的,每一条都数千评论,转发更是无数,一举一动牵扯世人眼球。   难道他就是要见我之人,为什么鸟叔会那种反应。按说鸟叔不应该忌惮这么个后辈。   汪想明对于我们普通人那就是神的存在,可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他未必算得了什么。   我尝试着问:“你是汪想明?”   汪想明呵呵笑,转头对旁边的小伙子说:“行,还真是一眼就能认出我。”   那小伙子咳嗽了几声,好像身体有些发虚,有气无力地说:“老汪,你可是名人,认识你不算什么。”   这小伙子想必是汪想明的死党朋友之类。我忽然明白了,能把我带进安龙大座典礼现场的人就是汪想明。按说这也合乎逻辑,他是富豪之子,现在又站队到洪家,凭他的能力往里安插几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和鸟叔联手,意图破坏洪先生的典礼,难道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更深层的原因?   “我了解过你,”汪想明说:“江北八家将,很传奇的名号,据说出了很多的高人。有很多传奇。我告诉你,一会你要见的人特别爱听故事,你先想好几个段子。”   我眨眨眼:“我见的人不是你?”   汪想明哈哈大笑:“我哪够资格。咱们废话也不多说了,你来之前思想动员会已经开完了吧,你能登上这辆车说明已经下定决心,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藏着掖着。半个月后,在南顶娘子庙进行大典,你的任务就是进去破坏这一典礼,你要见的这个人会把你带进会场。”   “我知道。”一想到马上就要赴死,我也不客气了,用不着和他唯唯诺诺。   汪想明说:“咱们接触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这人就喜欢交朋友。”   我叹口气,也不那么拘谨了:“有烟吗?”   汪想明道:“我们都不抽烟,一会儿你要见的人也不抽烟,你先忍忍吧。等安排你住下,我拿特供的香烟给你抽。”   在车上我们天南海北聊了聊,汪想明别看是富豪,又是富二代,性格却极爽朗,大说大笑,大玩大闹,没有架子。   我也放开了,和他们说说笑笑。我感叹:“可惜啊,再有半个月我就要赴死了,很难得认识你们这些朋友。”   “不要这么说,”汪想明道:“老齐,你放心吧,你走之后每年清明我都会到坟头给你烧纸。”   我白了他一眼,这小子说的是人话吗。可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旁边那小伙道:“老齐还没女朋友吧。”   “啊,”我尴尬一下:“还没……黄了,黄了。”   “这样吧,”小伙道:“老汪,你能不能给咱老齐介绍个好姑娘,就这半个月好好陪陪。别让老齐带着遗憾上战场。”   汪想明大大咧咧说:“交给我了。我手头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是想要偶像组合啊,还是想要当红女主播,看好谁就告诉我。”   汪想明手里有钱,投资了一个网络直播平台,还签约了十几个重量级的网红,其中不乏宅男女神。   我嘿嘿笑:“这不好吧。”   “我说老齐,咱就别装正人君子了,一共就半个月时间,你放下心好好玩玩。说你是八家将,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别端着,入世才能出世。”汪想明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说:“行啊,全凭哥哥做主。只是,我只和人家相处半个月时间,然后就没下文了,她要爱上我怎么办?”   汪想明和那小伙子大笑,汪想明乐的眼泪都出来了:“我保证她爱不上你。现在这姑娘,你还当以前呢,这头你没了,那头她就跟别的小伙跑了。你纠结的问题在人家那里都不算事。”   我心内怅怅,有些莫名的忧郁,说不出话来。   汪想明还想说什么,小伙子拉拉他摇摇头。   车子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汪想明把门打开,我往外看,这是一片很安静的别墅区,看不到保安的影子,大道上空无人影。   我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什么地方。   我随着两个人下了车,他们一路说说笑笑,轻松自在来到一处二层小别墅前,上去叫门。我心狂跳,一会儿要见的可是大人物,会是什么人呢?   不多时门开了。开门的是个青春靓丽的姑娘,估计还不到二十,长头披肩,嫩的一掐一包水,她惊喜:“哥,你们来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我心里纳闷,这什么情况。还没等走进去,听到里面有人在唱卡拉OK,一群人大说大笑,热闹非常。我真是纳闷,哪个大人物住的地方能这么乱搞?   我进去后看到别墅客厅相当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音响,七八个年轻人正散落坐着,其中有个小伙子声嘶力竭地唱歌,唱的是好声音的歌曲,沙哑派,别说还挺有味道。   这七八个人。姑娘小伙子各占一半,一个个眉清目秀干干净净,一看就不是凡人。尤其这些姑娘,看着青春烂漫,骨子里却极是雅致,一笑一颦全是大家闺秀的范儿。绝对不是胡同妞。   我拉着汪想明低声说:“这怎么个情况。”   汪想明大笑:“你一会儿要见的主儿号称京城四公子之一,自己还起了个雅号,名曰有情公子。我们这些孩子都是跟他玩的,从小玩到大,绝对服他,他是我们老大。”   我有些拘谨。坐在一边看着。汪想明对唱歌的大男孩说:“酒桶你别唱了,来新朋友,我介绍介绍,他叫齐震三。大家呱唧呱唧,让震三唱一个。”   我赶忙推脱:“不会,不会。我真没唱过。”   有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我,把麦克塞到我手里:“来一个嘛,你不会唱我带你唱。”   我这个从来没享受过异性温暖的屌丝,听着她温柔可心的话语,眼泪差点没出来。冲她也得给面子。我和这个女孩合唱一首老歌《渡情》,博得满堂彩。   正唱的起劲,楼上下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哪位叫齐震三?”   我赶忙说我是。中年人道:“公子要见你。”   我深吸口气,终于要来了,我分开人群跟着中年人到了二楼。这里应该是加了隔音设备,一到二楼立刻没了声音,下面音响歌声瞬间屏蔽了一般。   走廊有些幽暗,我走在其中,非常不适应。   我们来到一扇门前,中年人敲敲门:“他到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声音。   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是书房,一张老式藤椅上坐着个人。一看到他我就愣了,没想到啊,居然是他!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有死无生   他看到我微微一笑:“很意外吗?”   我沉默一下:“早该想到了。”   他让我上座,亲手端着茶壶为我斟了杯茶,我赶忙说:“不敢,不敢。”   “让我倒吧,”他说:“你有资格。”   我受了他一杯茶,静静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面前的这个小伙子正是刚才在奥迪车里,坐在汪想明旁边的那人。在我看来,他和汪想明是好朋友,应该属于跟班之类,我们交谈的时候他很少发言,显得特别有规矩的样子。现在一看,他其实是不屑发言,一直在默默地观察我。   他放下茶壶,过来和我握手:“我姓洪名西,洪先生是我的爸爸。”   “啊?!”我大吃一惊。坐在椅子上,张着大嘴看他。   “你……你就是洪西?”我磕磕巴巴地问。   “怎么?”他呵呵笑:“我很吓人吗?”   洪西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这些日子耳朵都快磨出糨子来了。洪西是洪先生的小儿子,坊间传言这是个典型的坑爹货败家子,劣迹斑斑。挥霍无度,半夜飙车,车里藏毒,玩个小明星那简直太稀松平常。后来惹了大事,让他爹洪先生给运作到外国去了。外国多好。海阔天空,有钱人的天堂,玩去吧。   有时候私下里议论,大家都认为日后若洪先生逝去,第一继承人必是洪东东。洪东东精明强干,眼睫毛都是空的,又是长子,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至今无名,但比起败家子洪西来说那真是强了一万倍。   而现在大名鼎鼎的洪西就坐在我的面前,他谦逊低调平易近人。居然还自起雅号为有情公子,一帮孩子在跟着他玩,想来这些孩子也个个来历不凡。   他的出现完全颠覆了我的印象,我愣愣看着他:“原来你就是洪西。”   洪西起身又和我握手:“来,再握一次。你是不是听过很多关于我的负面新闻。”   我点点头:“确实,没想到真正的你是这样的人。我有点相信了,什么人会把我安插进安龙大座的盛典里,也只有你了,洪先生的亲儿子。”   他摆摆手:“不说这个,咱们今天只聊风月。齐先生,是否喜欢历史?”   “看过不多。不过朝代什么的还都记着。”我说。   “你是否相信天命所归?”他问。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相信。”   “你一定非常好奇,为什么我会安排你去破坏我父亲的典礼。”洪西说。   “有点。按说你应该支持的。”我说。   “谈到历史,我倒要和你讲讲一个人物,齐先生是否知道袁克定。”洪西说。   我赶忙摆手:“洪先生,你别老叫我先生,我担当不起,叫我老齐或是震三都行。”   “那就震三吧。”洪西说:“你也别叫我洪先生,直呼我名字或叫老洪都行。”   我点点头:“袁克定我知道,袁大总统的长子嘛。”   “袁克定当年鼓吹帝制。自编报纸蒙蔽他爹的眼睛,他在底下耍的所有计谋只是为了自己当皇储,有朝一日登基坐殿。可时代已经变了,清王朝都赶下台了,他要开历史的逆车。只会被历史所淘汰。后来袁大总统死的时候曾经说袁克定是欺父误国。你知道袁克定的下场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   “下场不好,晚年穷困潦倒,连个家都没有,死在朋友家里。这就是当年京城第一公子的下场。现如今,”他顿了顿说:“我哥哥洪东东要做袁克定了。”   这话题太大,我不敢接。   洪西起身到书架上翻找,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的背景是国外,不知在什么广场,我看到洪东东还是年少时,他穿着白衣,骑在一匹马上,神情飞扬,挥斥方遒。   “他是我父亲小老婆的儿子,当时我妈妈还没有生养我。他是偏房长子,也就是私生子。”洪西说:“他从小一直在香港生活。然后又去了国外,这些年才回来。他酷爱中国古代历史,有着浪漫主义的色彩,他自诩自己为白袍将,特别迷恋薛仁贵。他人在国外。可满脑子却是封建思想,天地君亲师。你说这样的人,一旦上位,会发生什么?”   他看我不说话,叹口气道:“洪东东蛊惑老爸。老爸也是被鬼蒙了眼,一意孤行。我能做的,就是破坏这场法事,给爸爸和洪东东提个醒,让他们脑子冷静冷静。再这么搞下去是要出大事的,我不想年纪轻轻就身败名裂。”   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无法说的原因,一旦洪东东得势,洪西作为竞争者面临的打击将比外人带来的残酷十倍。   洪东东我接触过,没感觉他有什么太强的上位者气质,是有些头脑和算计,可骨子里还是小心眼,睚眦必报。这样的人一旦掌握权柄,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我们是什么身份,现在走到一起了。这就是局。”洪西说:“震三,我敬重你是条汉子,若典礼那天你能做成这件事,我必不负你。”   我在心里叹口气,呆呆地看着洪西。真是没想到。鸟先生和洪西能联手。鸟先生和洪家势不两立,可偏偏暗地里还沟通有无,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人真是干大事的料。   “你先好好休息,具体事宜,等临行前再商议。”洪西说:“我现在已经被排除在典礼的决策层外,信息有些滞后,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出漏洞。”   他看看我,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忽然捧起茶。我赶紧也捧了起来,我们碰了碰杯,算是结盟了。   自这天开始我住在这栋别墅里,除了我还有其他的一些年轻人,他们经常来,洪西也偶尔参加其中的聚会,大家有时唱歌蹦迪狂欢,有时在游泳烧烤聚餐。汪想明还真是有心,真的找来一个直播平台的当红小旦,宅男女神。她的直播我有时候也看,小姑娘岁数不大,发育却是极成熟,每天玩玩游戏和粉丝连连麦,说话不像是有内涵的样子。现在一接触,我发现这女孩真是魅力十足,不但善解人意还见解深入。   我和女孩之间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不是我不想,是人家刻意保持距离,这小姑娘为人处事相当有分寸。   她也算我的红粉知己了,除了那件事,其他的时候她都会静静陪着我。跟我聊天跟我撒娇。   快乐的光阴总是过的如此之快,很快十多天过去了。这十来天里,我是醉生梦死,享尽荣华,喝酒喝的几乎见天断片。有时想想一身冷汗。我还是修行者吗,可转念又一想,反正马上就要死了,什么都见识见识也不枉为人一遭。   这天我正趴在沙发上睡觉,被人推醒。汪想明手里提着一个笼子:“这是你的东西?”   我擦擦口水坐起来,看到笼子里关着的黄鼠狼崽崽。这些日子我都忘了有这么个宠物了,崽崽神情很萎靡,看到我之后突然跃过来“唧唧”叫着。   我把笼子门打开,它猛然从里面窜出来。顺着胳膊爬到我的肩头。汪想明有些厌恶的神色,向后退了退说:“你准备带着它进大典?”   “嗯。”我点点头:“它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再也不会离开它。”   崽崽站在我的肩头,前爪搓着我的头发表达不满。我把它捧在手心里,轻轻爱抚。   “你有把握不能坏事吗?”汪想明说。   我有些不高兴:“我保证不了。你们如果不信任我大可换人。”   “小汪你下去。”洪西这时走进来,让汪想明离开。   洪西说:“后天就是安龙大座的盛典,地点是凤巢体育馆外的南顶娘子庙,到时会层层封锁,我提前带你进去。”   我疑惑:“你父亲搞这么大一件事。上面会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洪西面有忧色:“我爸爸现在已经鬼迷心窍,洪东东又在那里煽风点火。依我对上面的了解,他们不会不知道,很可能所有计划都在人家手里。可为什么人家不动手?”   “为什么?”我问。   “他们在等出手的机会。现在这个还构不成罪过,民间民俗活动祭天,没犯法吧。但这件事已经触动了很多人的眉头,我爸爸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知道已经落进包围圈。人家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我们家根本翻不过身来。震三,你其实也是在帮我们家。”洪西道。   “你已经有计划了。”我说。   “是。祭奉神石是大典最后一项,也是重中之重,到时候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旦出手,你将有死无生!” 第四百六十二章 权力的游戏   安龙大座是一场非常盛大的法典,过程相当繁琐,整个流程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是不可能完全保密的。洪西已经拿到了法典仪式的流程,他把纸铺开,和我细细研究每个环节。   最关键的一点是,我可以避开现场的安保进入典礼的中心地带,可如何在最后一关祭拜神石时靠近供桌呢?   洪西告诉我,他爸爸洪先生左右各有两个护法,已经许诺日后若有大成必为国师。这两个护法,一个是南派黎家的代表,还有一个姓李,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洪西也没见过这个人。据说这位李姓高人不会莅临现场,而是在京城内某个隐秘地方做法。以护佑这次典礼成功,所以说暂时先不用考虑这个人。   南派黎家的代表就是黎云的父亲,他是整个典礼的总策划,也是现场安保的头儿,他的任务就是保证现场典礼的顺利进行。所以。最后的关键,我如果想靠近神石乃至毁坏神石,必须要通过他这一关。   我摇摇头:“我连他儿子黎云都打不过,更别说他了。我在黎家的时候见识过此人的手段,空手抓飞刀。溜得不像话。我估计还没靠近供桌呢,就会被他的飞刀弄死。”   洪西笑了笑:“山中有虎,如何进山?”   我疑惑地看他。   他说道:“调虎离山。”   “怎么调?”我问。   洪西看着流程表说:“行走江湖的秘诀,就是不把所有的兄弟放在一起。”   我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现场除了我,你还安排了别的人?”   “这是必须的。”洪西说:“到时候会有死士配合你,震三,你记住,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这个机会是很多人用性命争取到的。”他点着纸,沉吟说:“一将功成万古枯。我的死士们会以身赴死为你创造机会。”   “炮灰……”我喃喃。   “不能这么说,”洪西说:“炮灰有炮灰的价值,考虑如何让每个人都死得其所,是一个真正的主帅所要做的,这才是最大的慈悲。”   “我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我抹了下脸,心跳加速,本来以为自己就是去死的。看样子,死也不是那么好死的,死之前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   洪西在典礼的决策层之外,他只知道大概的流程,很多细节都没有概念,也没法太细致的告诉我怎么办,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   到了最后一天,别墅里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我坐在客厅里,四周寂静无声,我端着一杯酒,盯着白色的墙皮猛看,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夜幕降临,明天就是安龙大座的盛典。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明天将是我的最后一天。我看不到明天夜间升起的月亮。   洪西来了,看我在喝酒皱了皱眉,把酒杯夺下。我们两人对坐,屋里空空荡荡的。   “你应该保持绝对的清醒。”洪西说。   我们两个躺在大沙发上,我一头他一头。屋里没有开灯,黑森森一片。我们聊了很多,他讲了他的童年,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苦恼,洪西看着是富二代,大富之家吃喝不愁,他母亲过世得早,自己很早就没了妈妈,爸爸对他也不怎么太关心,大家族烂事也多,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有意保护自己,上了一层保护色。   这层保护色就是当一个纨绔子弟,掩饰锋芒。洪西知道,时机没到只能蟾伏。   他告诉我,其实他和我一样。面对繁杂的危局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成则大成,毁则大毁。只不过我的任务比较直白,而他所面对的局面更加复杂罢了。   我们不知聊到什么时候,夜幕极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猛地打个激灵坐起来,洪西已经不在了。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我深吸口气走出去。看到大厅站着一个黑衣人,这是个小伙子,他微笑着说:“请齐先生换衣服。”   他打开箱子,我看到里面的衣服,那是一套类似藏袍的黑色衣服,上面还有头罩,和松叶先生所做的未来法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心跳加速,未来正在用坚定不移的态度昭示着自己的到来。   我把衣服换上,这身黑袍子里面有个深兜,正好可以藏匿崽崽。崽崽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唧唧叫个不停。   黑衣小伙子皱眉:“齐先生,到了现场可不能让它这么叫。”   我轻轻抚摸着崽崽,对它说:“崽崽,今天你我相伴算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缘分已尽。咱们两个再合作这最后一次,如果我死了你自己逃生去吧。”   崽崽站在我的手心里,不停挥动小爪子,小眼睛眨呀眨,不再叫了。   我把它放到里面兜里,对小伙子做个手势:“是不是该走了,头前带路。”   “稍等,还有两件东西需要和你交代。”   “讲。”我抱着肩膀。   小伙子把箱子的底层打开,从里面取出两个封口的小包,他解开其中一个,缓缓展开,里面竟然包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这是什么?”我疑惑。   他道:“这是松叶先生送过来的,他特意嘱咐此为阴阳针,用的时候把此针插于头顶百会穴,可以激发体内无穷神识。你知道百会穴在哪吗?”   我摸了摸头顶,找不到确切的地方。小伙子伸出手。在我的头顶摸了摸,然后在一处穴道上用力按按,他让我记牢位置。   我指着另一个包:“这是什么?”   小伙子打开小包,里面露出肉色的一坨东西,软软的堆积像是果冻。他把这东西抖落开。我顿时屏住呼吸。这居然是一副人皮面具,上面的眼睛和嘴巴是三个洞,看上去像是一个人在安详的睡觉,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味。   “戴上。”小伙子说:“现场有黎家人,可能会认出你,以防万一。”   我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轻轻贴在脸上。我拿起镜子照了照,面具戴上之后我的脸看上去像是面瘫,五官相貌确实是有了些许改变。我说:“有没有更逼真一点的,这面具谁要是有心仔细看,肯定会发现的。”   小伙子摇摇头:“没有了,这是我们能找到做工最好的面具。看出就看出来吧,你是公子送进去的人,他们就算看出来也不会过于为难。”   “如果我破坏了典礼,日后追查起来,追根溯源还是会找到洪西。”我说。   小伙子笑了:“这是一场权力的游戏,结局要么赢,要么死,没有折中的选择。你若成功,洪家便是公子的。无人再去追问其中细节。”   这小伙子不过二十来岁,小鲜肉一枚,说这话时所透出的寒意让我不寒而栗。   小伙子看着我非常严肃地说:“齐先生,今天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公子、我、你,还有很多很多人,生死存亡就在你的身上,拜托!”他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你是什么人?”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是一个能帮你的人。”小伙子呲着白牙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我深吸口气跟在后面,我们一前一后出了别墅,门口停着辆黑色的车,他做了手势示意我上车。   我穿着黑袍,戴着假脸,揣着阴阳针,最后回头看了看住了十几天的别墅。上了车。   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小伙子是司机,一言不发开着车往前走,很快混入车流。现在正是早上高峰时期,路上有些堵。看着京城里的车水马龙,我想象着车里人的悲欢离合,心内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们要到的地方是凤巢体育馆,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这是京城的标志性建筑。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到了体育馆附近,下车之后,这里人流川息不断,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小伙子带着我绕过体育场走小路时间不长,看到不远处的南顶娘子庙。   这些日子我做了很多功课,看了很多关于娘子庙的照片和介绍,还被洪西强逼着默画娘子庙的地形图,别看我第一次到这里的现场,可脑子里已经有非常成形的概念。   这座庙规模并不大,前后三重院落,远远的能看到庙前无人,这在京城是无法想象的,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这里已经被秘密封锁起来了。   我们走向庙宇,忽然从树后转出两个人,腰板溜直,穿着便衣,口气极其严厉:“干什么的,今天这里戒严。”   小伙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本递过去:“参加盛典。”   那两个人看看他,又看看我,我心跳加速,故作镇定。   他们把红本递还过来,小伙子道:“前面是不是还有一道安检?”   “是。”这两个人说:“那里是黎先生亲自检查,每个人都要过筛子。”   我顿时屏住呼吸,坏了,黎云他爸见过我!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大典   南顶娘子庙当年颇有传奇,据说修建凤巢时,需要大面积动迁。从我读到的资料来看,凤巢和水库恰在中轴线左右,正好应了神识之境中法器盒子所呈现的景象,当时赫师傅告诉我,左为乾卦,飞龙在天,现在没龙,只有青凤,青凤从左边的水库里飞到右边巢中,此寓意名为凤还巢。   按照最初的设计,左水右巢以中轴对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进行的动迁。可恰恰就在动迁的区域内,有一座庙宇颇为奇怪,这就是南顶娘子庙。施工队刚刚拆个庙门,突然起了一阵诡风。什么都没吹动,就单单把施工的器械还有外面围着的铁皮墙给刮跑了。   后来找了风水大师才知道,这南顶娘子庙相当讲究。何谓南顶,首先得有北顶,北顶在中轴线上,和天上北斗七星通气的那个点。这就像扎针灸。扎在位置上,全身的能量都会转动,北顶是一个点,同样的就有南顶一个点。拆庙相当于要在这个穴位上扎针,一碰自然能量就起来了,刮了怪异的阴风。   那为什么当初要在这里建庙。国内共有五顶,东西南北中,五个重要的点,建庙相当于镇住了这个风水点。   据说庙里最早供奉的是泰山诸神,帝王要封禅必须向泰山告知,可泰山离那么远,总不能见天跑一趟,便有大法力者把泰山之神迁移到这里。   所以说洪先生把安龙大座的典礼放在这个地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多少高人推荐的。   我和小伙子通过第一道安检,他没有急着进去,带着我躲在庙外后墙那里。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小伙子显得很沉稳,时而看表,却不和我说一句话。   大概十五分钟以后,远处走来两个人,穿着极为古怪,也是黑色长袍罩身,看起来像是喇嘛。   这两个人一过来,小伙子道:“你混进他们两个中间,他们带你进去。进去之后,就完全靠你自己。”   我心惊胆寒:“这两个人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快!”他催促。   我深吸口气,从后墙阴影走出来,快速来到两人身后。这两个人戴着厚厚的毡帽,我进了他们的队伍,他们连眼皮都没撩,似乎把我当成空气,看都不看我,依旧按照原有的行进速度向大门走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心跳加速,低头慢慢走着。   很快到了庙门,两个人停住,同时下跪。我眼皮子跳了跳,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也下跪。   两个人双手撑地。毕恭毕敬对着庙门磕了头,然后扫扫膝盖的灰尘站起来。我也学着磕了头站起来。   就这样,我们三人走一步磕一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庙口。接着要上台阶,这时从红门后面转出一人。我看了心狂跳,正是黎云的父亲。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我们三人:“通行证拿出来。”   为首的汉子掏出一个红本本递过去,黎父看了看,把红本递还给那人。他挨个打量我们三个,黎父眼睛很毒,就在那看着。幸亏有人皮面具挡着,我已经快撑不住了,脸上的肌肉噔噔直跳。   黎父道:“你们都是洪西带来的?”   “藏区塔级寺喇嘛,今天刚下的飞机。”为首的汉子用不娴熟的汉语说着。   黎父闪开身,让我们进去。   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慌张,跟着两个人走了进去。经过黎父的时候,耳朵根子瞬间发热,差点绊了一跤。我心想,待会要办大事的时候切勿如此慌张,这样的心态什么都干不成。   过了他这道关,后面就好说了。没什么人盘查我们。我们三人穿过两重院子,到了后面。最后一重大院,四面都是佛殿,红墙黄瓦,阳光很好,映照在瓦片上氤氲一片圣光。   能看到主殿里供奉着一尊高大的娘娘雕像。有几个和尚正在走动。院里已经摆好供桌,一尊超大的香炉,供品琳琅满目,准备都差不多了。   这时我看到了洪东东,他穿着一件古代袍子,打扮的不伦不类。正和几个人商量什么,时不时还对着一些杂工大呼大叫,让他们赶紧干活。   院子里还有一些奇怪的人,服饰怪异,有道士有和尚,还有女人和小孩。他们应该是参加观礼的修行人。解南华以前跟我说过,行走江湖有几类人是惹不起,其中包括女人,还有孩子。总而言之就是不能以貌取人。   我跟着两个喇嘛站在阴暗的廊下,我们三人从始至终没有交谈过。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头罩戴上,双手合十。我默念不出经文,只能站在那里假寐熬时间。   崽崽比较听话,时不时在兜里动动,没有发出声音。   我闭着眼睛正浑浑噩噩,忽然想到一件事觉得不对劲。未来的典礼现场确实出现了我,现在也实现了,可当时出现的我没有戴面具啊,现在我却戴了一副,这怎么回事?   一时间我的思绪天马行空,想到了什么又不确定,反复沉吟思考。   不知不觉中,庙里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钟响。钟鸣浑厚悠远,嗡嗡不绝,我心头一震,消除了很多的思虑。   我抬起头,吓了一大跳。   院子里不知何时聚了很多人,最起码好几百,人头攒动,说话声很吵闹。我和两个喇嘛竟然到了人群的最后面,我踮着脚透过人头缝隙往前瞅,看到宽大的供桌神位上放着一块东西,用红布盖住。   我认了出来,这正是最后祭天的神石。   这可麻烦了,我不能在这守着。这么多人呢,典礼如果进行到最后一步,我还没从人群里挤过去,乐子可就大了。   想到这,我看看两个喇嘛,他们根本就不搭理我。依旧垂头诵经,看不都看周围一眼。   我跟他们比不了,我是带着天大的任务来的。   想到这,我开始往前挤,动作不敢太明显,这一院子站的都是高人,说不定谁眼神毒盯上我就麻烦了。趁现在人少,还有空当赶紧过去。我尽量放缓脚步,慢慢往前走,时走时停,终于来到前排,没敢露头上第一排,藏在二三排后面看着。   这时我听到周围人议论吉时快到了,杂工往供桌上抬东西,有寓意日月星辰的牌位,有玉帛,最夸张的是,后面抬出了全羊全牛等三牲,最引人注意的是一颗硕大猪头,放在大盘子里,两个人抬着放到供桌上。   看到这颗猪头我深吸口气,未来的一切现在可都开始应验了。   我盯着猪头的两只小眼睛,心跳得要蹦出腔子一样,再过一会儿我就会死在这。   等死的节奏简直太折磨人。还不如谁一枪直接把我弄死得了。   人越来越多,热闹非凡,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扮相的都有。   妈的妈我的姥姥,一会儿真要去夺神石,这么多高人在场,一人一掌就能把我轰成渣。   我没戴表也没拿手机,身上除了一根针一只黄鼠狼什么也没有,临行前那小伙子也跟我说了,你一旦死了如果被有心人把尸体控制起来,任何东西都能成为不利的证据,索性什么也不拿。   这时听到三声鼓响,廊下编钟、铜磬什么的响个不停。黎父顺着红地毯走到供桌前朗盛高喝:“悬灯!”   大院的西南角缓缓升起三盏大灯笼,因为是白天,灯笼的火光并不明显,可气势在这摆着。   “上香!”黎父又喊道。   庙里出来四五个高僧,一水的袈裟和白胡子,每个人手持长香缓步上前,把香头递进一个烧着大火的铁桶里。拿出时香火全燃,烟云渺渺,颇有感觉。   他们跪在供桌前,手持长香跪拜三次,然后站起来再跪下,反复三次。所谓三拜九叩。   长香插进香炉,烟雾蒸腾。   这香估计是特制的,烧出的烟雾不易驱散,特别像云,整个院子里如仙云飘渺,如梦如幻。   “迎帝神!”黎父喊了一声。   院子里所有的人刹那间声音都静了下来。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外面。   从大门外缓步走进来一支队伍,前面的人正是洪先生,他穿着一身黄色的龙袍,走路一步三摇,还挺有派头,顺着红地毯走向供桌。   他身后是两个儿子,洪东东也是一身古代长袍,表情踌躇满志。旁边是洪西,洪西比较隔路,穿着便装,垂着头显得委靡不振,好像昨晚去狂欢现在还没醒过神。   我知道这是他的自我保护,洪西突然抬起头,那么多人他居然一眼就知道我在哪,目光炯炯而来。   我藏在人群后面,迎着他的目光,心潮澎拜。 第四百六十四章 同归于尽   红地毯走了一半,后面的人便不再跟随,洪先生带着两个儿子,三人来到供桌前。   院子里这么多人鸦雀无声,聚精会神看着。   洪先生带着儿子跪在供桌前,以三跪九拜大礼,燃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   “奠玉帛!”黎父喊了一声。   洪先生走到供桌旁,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白色玉帛,配合着这一动作,廊下有乐队敲动鼓乐,声调平缓磅礴,院里烟雾缭绕。鼓乐升平,倒还真有这般气势。   “献礼!”黎父喊着下一个仪式的名字。   洪先生穿着龙袍跪在地上,高高举起手里的玉帛,似在向上天供奉。   鼓乐声配合着古筝,进来几个穿着古装薄纱的少女,配合音乐翩翩起舞,跳的都是古舞,类似《霓裳羽衣曲》,水袖甩动,舞姿婀娜,烟云袅袅翻滚。   “送帝神!”黎父又喊。   洪先生站起来,把玉帛扔进冒着大火的铁桶里。然后在供桌上每样祭品拿了一些,往火桶里扔。这边洪先生扔着,那边黎父展开一卷长轴,类似宣读皇帝圣旨,念的都是极为拗口的古文,根本听不懂说的什么,不过大概意思多少能明白一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文治武功,护佑万民之类的词。   铁桶里的大火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越烧越旺,把投进去的供品全都烧个干净。   黎父把祝词念完,又喊道:“祝平之章!”   洪先生退回到供桌前,跪在地上,重新三跪九叩。   这些流程说着简单,三言两语就完了,其实相当繁琐,整个过程时间特别快。眨眼工夫快一个多小时了。   我看到洪西站在后面,他时不时用眼睛扫过我,表情很有深意。我明白他的意思,随着流程的进行,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祭拜神石。   我手心全是汗,探手进内兜,摸了摸崽崽的小脑袋瓜。   崽崽很通灵性,拱了拱我的手心。   我心说话,咱哥俩马上就要干活了,不知结果怎么样,估计是九死一生。   我紧紧盯着供桌后的石头,又把手摸向另一个兜里的阴阳针,行动前必须用这根针扎自己的百会穴,以激发无穷神识。松叶先生曾经告诉我,使用此针会短时间内激发出神识,但是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神识会透支损毁,留下后遗症,人就彻底废了。   阴阳针相当于点燃炸弹的引线,不过我今天是必死的,有没有后遗症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洪先生磕完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这时人群产生一阵骚乱。我心脏狂跳。几乎窒息,知道该行动了。   头上渗出汗,我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要往前面挤,忽听到黎父轻轻说道:“把这狂徒抓起来。”   我抹了把汗,藏在人群后面看。这一看就愣了。人群里出来一人,要走向红地毯中间的洪先生,被后面几个人死死抓住,摁在地上。   这属于小骚乱,那人离着红地毯还挺远,被人们摁在地上,倔犟挺起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是黎云!   黎云混进了人群,而且在大典进行到最高氵朝的时候,居然想走近洪先生。   我无法判断黎云的目的和身份,他也是洪西安排的棋子吗?如果是的话,他不应该走的这么慢,没走两步就被人制住,什么作用也没发挥出来。   我看向洪西,发现他的目光也有些疑惑,他正看到我,眯着眼轻轻摇头。   他的意思是这个人我不知道,也可以理解成现在还没到你出手的时机。   我长舒口气。满头都是汗,人皮面具都湿哒哒的,真是吓死爹了,再来这么一出,我都快拉裤子了。   黎云的表现很奇怪,他不像是来捣乱的。他紧紧盯着远处的父亲,似乎怀着满腔仇恨。洪先生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黎云就被拖进人群,再也不见。   “最后一项,”黎父高喊:“祭拜神石!”   他快步走到供桌前,伸手拿掉盖在神石上的红布。露出了下面的石头。   那是一块不算大的石头,估计还不到半米高,直径也很小,可看上去却气魄宏伟,犹如雪域雄山。石头上遍布孔窍,形似蜂窝,看得让人麻酥酥的,里面似乎蕴育着非常神秘的力量。   洪先生看着石头眼神发愣,深吸气缓步走到供桌前,“噗通”跪在地上,以膝盖当脚走,一步步走向神石。   全场人鸦雀无声。真是落根针都能听见。我紧紧盯着发生的这一幕,捏紧阴阳针,瞅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看着,我缓缓把针扣在手心,拿了出来。   我装成瘙痒,摸到自己的头顶。   我看着外面的洪西,想得到他的指示,洪西已经不看我了,他束着手面无表情,盯着父亲。   我的手轻轻立起来,摸到百会穴的位置。这一针扎下去,我将再没有回头路。不干也得干了。这一针下去我就算废了,日后就算活着也生不如死,不如临死前做点轰轰烈烈的事情。   洪西忽然转过头,看到我,轻轻点点头。   我最后一丝犹豫就在他的点头中烟消云散,我把阴阳针插进了百会穴。   针一下去。就感觉有股热流在丹田附近涌动,一股股热气从下面如狂风暴雨般涌上来。我呼吸开始急促,这股热度非常难受,先是丹田然后是胸腔,时间不长来到了脖子,继续往脸上窜。   我赶忙把针取下来。全身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每个细胞都在爆炸,脑子外面如同勒了根铁条,一颤一颤疼。   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脑袋似乎要爆炸了,血管跳动。有股气要从耳朵里出来。刚一动念,耳膜往外鼓动,我全身一震,几乎要跳起来,因为耳神通居然回来了。   耳神通不但复原了,而且更加的强大。   我闭着眼睛,耳神通如狂风一般席卷整个院子,所有的细节都毫发毕现,我似乎能感受到院子里有很多的神识元气,那都是修行人发出来的。   难受劲已经过去,接着就是懒洋洋的舒服,恨不得长啸一声。   忽然人群中一阵嘈杂。耳神通看到从人群里出来两个人,以极快的速度直扑供桌前伸手去摸神石的洪先生。   黎父大吼:“有刺客,抓人!”   在场这么多高人一拥而上,去抓那两个人。洪先生有些怔住,场面还不算混乱,属于可控的范围。我猛然睁开眼睛。头脑清晰无比,就跟用纯净水洗过一样,所有的疲乏麻木和恐惧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是现在!   那两个人被抓住,还在拼死挣扎,怒吼着要奔向洪先生。他们是洪西安排的真正死士,他们明知道自己难以靠近洪先生,还是要出来送死,这就是他们的价值,他们只是为我创造那不到十秒的出手时间。   我身上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双脚一蹬地,突然像利箭一样从人群里杀出来,直奔供桌。我和供桌的距离不到十米。一个冲刺也就是呼吸之间,有人惊呼:“还有一个。”   他们叫出来也晚了,我已经到了供桌前,洪先生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   我和他距离极近,我忽然动了念头,何必毁神石。直接一下弄死洪先生不就得了。   这个念头虽然强烈,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洪先生那是什么人,真要死在我手里,不但我完了,我爸爸我家里所有的人都完了,包括整个八家将都会毁于一旦,这样的蠢事我可不能做。   洪先生是没什么好下场,留给他的应该是公开的审判,而不是私下死于意外。   就在我这一迟疑,黎父已经来到洪先生面前,把他挡在身后。   现场一片混乱。声音嘈杂,而就在此刻短短一瞬间,供桌这一片小小的方寸之地竟然出奇的静谧。我和黎父面对面对峙,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秒。   我伸出手抱住供桌上的神石,黎父并没有动,眯着眼看我。他好像有些古怪。我没时间闲暇去考虑他是怎么回事,我抱住神石,迅速调动耳神通,侵入进这块石头。   就在这时,安保人员还有诸多高人一起围向供桌来抓我,洪先生已经被救回了人群中。   我打眼一看。围过来至少四五十号人,个个都龙精虎猛,放在平时我一个都对付不了。现在情势危急,我死是肯定死的,但死以前必须要毁灭神石,和它同归于尽。 第四百六十五章 死局的抉择   形势危急,我抱着石头跳上供桌,一脚把那颗大猪头踢进人群。   这猪头少说几十斤,我像踢皮球一样,在脚下轻若无物,猪头挂着风就飞进了人群。   这些人都不是普通老百姓,个个都是高人,就看人群里一只手飞出去,正击在硕大的猪头上,猪头竟然在空中被打爆,突然炸裂,碎末乱飞。溅了周围人一身。   人群里出来一个大汉,擦擦手上的油沫子,指着我声如霹雷:“胆大狂徒,破坏典礼,你今天出不去了!”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黎父的飞刀,不过还好,他的注意力都在洪先生那里。洪先生从惊吓中冷静过来,站在保安中间,脸色阴沉大声吆喝:“还等什么,把他给我抓过来!”   又凑过来十几号,供桌前围满了人,因为今天是特殊日子。进门要临检,不能带进武器,这反倒便宜我了,他们都没有趁手的家伙,纷纷拿起桌子上供品砸向我。   我抱着石头左避右闪,此刻耳聪目明,神识之感至于极点,他们还没出手,我的耳神通就已经察觉,带动着我的身体。我的天罡踏步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敏捷躲避。这时有识货的修行者大喊一声:“这人来历不一般,会天罡踏步!”   许多人爬上供桌,朝我过来。我抱着石头从另一头跳下桌子,形势所逼,四面八方都是人,我回头去看,后面是娘子庙的正殿,里面供奉着娘娘。   我顾不得那么多。掉头就往大殿里跑,后面一群人张牙舞爪追过来,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往我这扔,我跑着S形,尽量躲避,后背还是砸了很多下,终于跑到正殿门口。   大门前有个穿着袈裟的小和尚看得目瞪口呆,见我过来,双手合十垂首念经:“阿弥佗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我满头都是冷汗,哪有工夫跟他闲扯,一把拽住他:“你给我让开!”   小和尚不为所动,挡着庙门就是不让我进去,后面的人已经杀到了。我使劲又一拉,他一个跌迾,这时候下手已经没有轻重了,我抓住他的脖领子,使劲往后面人群里一甩。   后面的人猝不及防,小和尚和他们撞在一起,倒了一大片。   我快步走进大殿,把石头扔在地上,把大门关上。   刚关上。后面的人就到了,哐哐砸门,还有的用脚踢。我紧紧抵着门,全身已经湿透,头疼欲裂,像要爆炸一样。我心里有些惊慌。坏了,是不是阴阳针激发的神识之能要过去了。我头一阵阵发晕,真是急眼了,可别在这时候没啊。   我看到旁边有门杠子,这里的庙门还保留着修建时的样子,并没有现代的锁头,要封门就得用门栓给杠上。   我一边撅着屁股抵着门,一边抱过杠子放在门栓上。放好后,我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后面大门踹的山响。   门上是纸糊的窗户,此时全都撕碎,无数之手伸进来,抓我的衣服。   我一个骨碌滚到佛像前,坐在蒲团上,呆呆看着庙门的窗户上透过许多人的脸。这些人群情激奋,恨不得杀我而后快,个个咬牙切齿。   大门震动不停,门栓瑟瑟落灰。照这个趋势,时间不长庙门就得被破开。   我顾不得这些,看到神石落在地上,正要过去捡,忽然传来一阵木鱼声。   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在佛像前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和尚。这老和尚无声无息,披着袈裟,胡子全白了,佝偻着身体也不知多大岁数。如果不是他敲动木鱼,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我抱过神石,惊恐地看着他。他是不是娘子庙的高僧?谁能想到这里还藏着人,他要出手估计我就废了。   老和尚敲了两下,看都没看我,声音沉静如古井之水:“施主,既入正殿便是佛缘,给娘娘磕个头吧。”   这老和尚不知是何方高人,虽然我现在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和他起屁。他说啥是啥吧,我抱着石头跪在蒲团上就要下跪。   “石头放下吧,不累吗?”老和尚忽然说。   我把石头放在一旁,结结实实给上面的娘娘佛像磕了三个头。刚磕完,大门上的柱子已经四分五裂。嘎吱嘎吱作响,眼瞅着就要断开。   我抱着石头坐在蒲团上,顾不得擦汗,集中全部神识探索石头,耳神通如层薄膜笼罩在石头外,感觉石头已无影无踪,眼前是一方神奇的世界。   我看到的是一处飘飘渺渺的深山,这座大山表面怪石嶙峋,峭壁林立,从石头后面的深洞里渗出股股黑色烟气,虽谈不上云雾缭绕,整座大山却氤氲莫名。模模糊糊,黑气中看不清全貌。   我的耳神通继续往前靠拢,终于上了深山。现在的我无形无质,却好似站在悬崖峭壁上。   这里风很大,黑雾氤氲,黑到无法看清下面是实地还是深渊。我心里有数。这座大山就是神石,石头乃补天之石,其中蕴含洪荒之力,非人的认知能够理解的。   问题来了,这么大一座怪山,怎么才能摧毁呢?   我搜索了一圈。看到怪石之间露出一座黑森森的深洞。这应该是神石上的一处孔窍。   耳神通探索过去,到了洞口,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我犹豫一下,缓缓往里进,刚进洞就感觉黑色浓雾中好像有东西在。我陡然一惊,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山外冥冥传来一声巨响,类似炸雷。   我心念一动,耳神通留在深山,肉身睁开眼睛。娘子庙正殿的庙门正式告破,一大群人如狼似虎涌了进来。   这一瞬间似乎世界已没了声音,他们朝我扑过来,我耳边只有那老僧敲击不断的木鱼声。木鱼声声急促,哒哒哒哒像是鼓点一般。   我的肉身盯着这些人,耳神通已深入洞中,终于看清黑色浓雾中是什么。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娘娘像,雍容华贵,仪态万方。雕塑得栩栩如生,一手后摆一手拈花在胸前,正慈悲地看着前方。   我心下通明,忽然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女娲像。   神石本来就是她补天所剩,在这里出现她的雕像,虽然诡异。却也说得通。   肉身外,人群已经杀到,他们在蒲团前面一步的地方,许多手伸过来要抓我。神识里,洞的深处,耳神通轻轻摸向这尊女娲像。   耳神通比外面的人群快了一步,先触摸到女娲像。这尊女娲一触之下,陡然倒塌崩碎,化成无数黑色粉末飞舞。   就在女娲像破碎的一瞬,一股凄厉哭声从洞窟的最深处传出来,瞬间到了洞口。   耳神通察觉不妙,迅速退出深洞。随着声音出来的竟然是无数黑色的冤魂厉鬼。   这些鬼看不清具体貌相,隐在黑沉沉的浓雾里,我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带着凄厉哭声的恶鬼充满了整座神石之山。   肉身外已经有只手摸到了我的前胸,正是那个一拳打飞猪头的大汉,他到了我的近前。   他的手拽住我的前襟。刚想用力,我就感觉到神石里冤魂厉鬼竟然挣脱了神石束缚,顺着我的耳神通,从玄妙石头之境中冲进了现实世界!   那大汉果真了得,一看情形不对,手像是被火燎了一般,马上松手。他这样的好汉竟然也惊恐大叫:“大家退后!危险!”   有不明所以的后面人还想往前冲,大汉像是狂风暴浪里的一叶扁舟,极力挡着后面的冲击,他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非常吓人。   我看自己的手都在发黑,撸开袖子。胳膊上缠绕的全是黑气。无数的冤魂厉鬼攀爬在我的身体,它们如同流动的黑水一般在身体外游动。   突然肩膀一疼,我大叫一声侧头去看,一个老太太的冤魂,只有脑袋,脖子以下是蛇一般的黑气。她张开嘴正咬在我的肩膀肉里,眼神怨毒,狠狠咬着,嘴角却是笑意。   我面前要抓我的人都停下脚步,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圈子,把我堵在最里面。他们惊恐地看着我。谁也不敢靠近一步。   估计我现在的形象极为恐怖,全身都爬满了如黑气一般蛇身人头的冤魂恶鬼。除了肩膀以外,我感觉全身都在剧痛,很多恶鬼张开口咬住我的身体,撕扯皮肤,在吸允我身体里的精气。   我忍着剧痛,抱着石头缓缓站起来,周围的人不自觉往后倒退一步。   这时木鱼声响,老僧从后面分开人群走进来,他看着我叹口气,深深阖首:“施主,神石中封着自古无法超度的恶魂,它们吸食你的精气以作超生。你只要放下石头,便会脱离苦海,要不然你会被无数恶鬼啃食干净,永世堕落鬼道不得轮回。”   人群外进来一人,正是洪先生。他穿着龙袍冷着脸,身后是洪东东和洪西。   众人簇拥着他,洪先生看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天所作所为算是个人物了。我佩服你,我老洪就喜欢结交像你这样的好汉,放下石头,我保证你可以平安离开,谁也不会为难你,谁也不会跟踪你。” 第四百六十六章 南北对峙   我抱着石头向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倒退。这些高人居然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   附着在我身体外的冤魂厉鬼越来越多,我被层层覆盖,恶鬼张着大嘴啃食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肤,我全身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刺疼入骨。   我凭着巨大的毅力又向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随着我的步子齐齐倒退,以我为圈子中心,这个圈子不断向外移动。   我忽然明白了,如何毁掉神石。这块石头确实神力无边。它封印着洪荒以来无数冤魂厉鬼,要灭掉它不算什么,但必须另找一个法器作为封印冤魂的载体。   现在这个载体,就是我。   这时人群里响起木鱼声,老僧手端木鱼看着我:“施主,你太累了,放下石头吧。”   我颤抖着看他,眼前已经模糊,巨大的疼痛让我失去了思考问题的能力。我只能告诉自己,能撑一秒是一秒。   老僧道:“你现在放下石头还来得及,此处大法力者众多,可以重新封印冤魂回石,你不必如此痛苦。”   我用毅力开口道:“放下石头,我就能活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很厉害。   “对。”老僧说:“刚才洪施主也说,只要你放下石头便既往不咎。你可以平安走出寺门,老衲也可以向你保证,无人能找你麻烦。”   我的神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能感觉到阴阳针激发的神识之能到了临界点,所有的神识都会逝去。我将以一个普通人的身躯来遭受万鬼啃噬,那种感觉比现在要痛苦一万倍。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老僧道:“施主,你若执迷不悟,死在恶魂吞噬之下,死后也会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一念生一念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依旧努力跨出步子往前走,下意识里只觉得外面是阳光,应该能温暖一些。   我往前走,众人往后退,圈子渐渐往外移。   现在的我就好像得了恶性传染病的病人,谁碰我,附着的恶鬼就会跑到谁身上。我的惨状众人都看在眼里,在场都是高人,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半分。   我慢慢要走到庙口,洪先生大怒:“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这样我就杀不了你。老黎呢?”   黎父从后面挤过来:“洪先生。”   “你们黎家的飞刀呢?”洪先生大喊:“把这小子钉死在这,快!出了人命我负责。”   我知道这时必须要表态了,颤抖着说:“我可以放下石头。”   “条件呢?”洪先生压抑着怒气问。   “只要你答应我,停止安龙大座,不要再妄想去做什么,停止一切闹剧,我就放下。”我说。   洪先生怒极反笑,哈哈大笑。对两个儿子说:“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口气这么大,好笑死了。”他看着我:“你算个神马东西?!老黎,飞刀钉死他。”   黎父看着我,却迟迟未动手。   洪先生一字一顿道:“我。让,你,杀,了,他。”   黎父摇头:“杀不了,现在神石封印已开,恶鬼放虎出笼,这小子身为法器,还能暂时封住恶鬼只在他的身上。如果杀了他,恶鬼冤魂就会破笼而出,到时候咱们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洪先生,你还记得昔日洪太尉的教训吗?”   洪太尉本名洪信,宋仁宗时曾奉皇上旨意到江西龙虎山祈禳瘟疫。龙虎山那是什么地方,道家圣地,他办完事游玩山景。发现伏魔大殿,硬闯其中,看到有一碑上写“遇洪则开”。他推倒石碑挖开地下,一股黑气从万丈深坑里放出来,那都是天罡地煞鬼。恶鬼投胎妖魔转世。从此扰乱朝纲,天下无有宁日。   现在黎父这么一说,在场高人谁不知道这个典故,都哑言噤声,没有敢说话的。谁也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真要是攀附在我身上的恶鬼冤魂冲涌进红尘人世间,从此天下大乱,这罪过真是大了,永远钉在历史的罪人柱上。   我现在就是个摇摇晃晃的炸药桶,里面是将要爆炸的炸弹,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引起爆炸。   洪先生勃然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怎么办?!”   我还在一步步往前走,人群不自觉倒退,我终于跨出了庙门槛。到了院子。   外面阳光氤氲,我全身都是恶鬼,神识在渐渐衰弱,阴阳针的功效在流逝。   我盘膝坐在院子里,周围一层层挤满了人。我脑子已经糊涂了,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痛彻入骨,不再关注什么。   “看来你的能力已经这样了,老黎。你很让我失望。”洪先生对黎父说。   黎父没有说话。   “只能找老李来了。”洪先生问洪东东要来手机,打给了什么人。   我模模糊糊记得,洪先生一共有两个得力干将辅佐,一个是南派黎家,还有一个是藏在不知名地方的李姓高人。现在他估计是要找这个姓李的了。   我努力用最后的神识重新返回神石的境界里。一丝飘渺的耳神通来到神石之中。整块神石大山在震动,悬崖石块纷纷下落,整个大山的内部都在颤动,发出轰鸣的声音。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耳神通顺着深洞进去,在黑森森的洞里前行。   目前我的处境是,外面是必死的局面,里面被恶鬼缠身。即将死去的这一刻,我能做的就是像个孩子一样进入到永远没人发现的地方,蜷缩一团,静静享用这最后的时光。   神识越来越虚弱,耳神通也飘渺如一丝烟云,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我下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洞的最深处走。越深越好,再也不出洞。   正飘飘渺渺走着。忽然感觉到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把耳神通留在洞里,微微睁开双眼,看到院子里大乱,从外面闯进来很多人。   我居然看到了鸟叔。他身后是诸多北派高人,我看到二龙、费老、赵大哥等人。南派这些修行者也不围着我了,而是严阵以待,和北派对峙。   洪先生分开人群走到前面:“鸟爷,你什么意思?”   “据说你想当皇上,我来凑凑热闹。”鸟叔挥挥手,从外面进来许多士兵:“我们怀疑这里藏着不法歹徒,有犯罪行为,请大家走一趟,回去协助调查。”   洪先生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看着鸟叔忽然明白了。他有这么大的能量为什么不早来,非要安排我这么个人来夺石头。其实我夺神石也是整个局的一步棋而已,前面有死士为我吸引注意力,而现在我在为鸟叔的行动吸引注意力。   当我夺取了石头,院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鸟叔在外面已经布置了人,趁乱一举攻入庙院。闯入的时机非常重要,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现在正好。   他能出现在这里,还带着这么多当兵的,说明已经获得上面的默许,洪先生这次算是栽了。   “我有什么罪过?民间祭天的活动多了。”洪先生大怒:“我也可以说我们这是在拍电影。”   “好,好,好一个拍电影。”鸟叔点头:“我让你们拍电影。”   当兵的包围整个院子,他们逼迫南派高人们全站在院子的中间。   我还坐在地上,没人理我。   我看到洪西的脸色都白了,紧紧盯着鸟叔,他绝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手,自己也进入了圈套里。   鸟叔看看表:“该到了。”   外面传来卡车的轰鸣声,不多时莺莺燕燕进来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现在气温有些凉,可这些女人一水的超短裙黑丝袜,妖媚非常,一看就是风尘中人。   鸟叔挥挥手,那些女人走进南派修行者的圈子里,搂着人就开始亲。这些人略有反抗,可现在的形势在这摆着,谁也不敢乱动。   “聚众淫乱,这算是一条罪过吧?”鸟叔哈哈大笑。   北派不少人拿着手机嘻嘻哈哈拍着这幅场面,而南派的修行者全都脸沉似水,面挂冰霜,咬牙切齿看着北派的人。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是天大的侮辱!   洪先生说:“鸟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南顶娘子庙。我身后的大殿里供奉的就是南顶娘娘,还有其他泰山诸神,你在这里搞这一套,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我这恰恰是宣扬佛法,以正佛道,”鸟叔说:“惩戒你们这些恶人,正符合了佛家精神。这叫行大事不拘小节,我在惩恶扬善,佛陀来了也拿我没办法。” 第四百六十七章 爆炸   我没工夫理会现场的情况,两派人谁是谁非实在讲不清楚。没人在外面抓我,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残存神识都化成耳神通,继续向神石深山腹地进发。   这里深邃黑暗,阴森莫名,曾经数千年封印着无数的冤魂恶鬼。我肉身的感觉在渐渐消失,恶鬼已经快把我的身体精气啃噬干净了,只剩下耳神通一丝清明,在洞中寻找着最后的温暖和安逸。   这时,我隐隐感觉到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用最后的意识勉强睁开眼向外看去。有人在和鸟叔汇报,说又抓进来一个人。这个人是自投罗网而来。   鸟叔大笑,对洪先生说:“你身边还真有几个忠勇之士,难得难得。赶紧的,请好汉进来,我看看是什么人物。”   不多时,院子外在几个士兵的押解下,走进来一人。这个人穿着灰色的衣服,无比清瘦,面色阴冷,像是雕刻在墙上的神像。   我一看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进来的这个人正是我在铁椅山地底下见到的灰衣人,当时应该是他救了我。   此人当时颇为诡异,在黑漆漆的地底,有个恶魔提灯为他照亮,他当时在读一本书。他所在的空间里,墙上刻满了奇怪的法阵,我还记得他在墙上还刻了很多愤世嫉俗的话。   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这里,还是洪先生的人。   耳神通滞留在深山里,而肉身的注意力全放在院子里,我急切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洪先生看到来人,沉声道:“老李。”   我明白了,原来灰衣人就是洪先生的左膀右臂之一。那个神秘的李姓高人。   灰衣人太瘦了,导致他的双眼如鹰一般阴森,面无表情点点头。   洪先生道:“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现在是不是该回报了?”   黎父忽然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洪先生,万万不可!”   洪先生根本就不听,他看着满院人。高喝一声:“老李,该怎么办你知道了,来吧!”   鸟叔脸色有些变化,他知道要马上不好的事,急忙喊道:“抓住这个人!”   老李漠然地看着过来要抓他的人,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合十,开口说话:“我有大成,今生无所依恋,此刻既当归去。”   就看人群中突然飞出一把飞刀,正奔向老李,出手的竟然是黎父,他要杀了这个老李。   鸟叔的人也逼迫到了近前,突然间不知是不是只有我才有这个感觉,时间整个粘稠住了,所有的一切似乎慢下来,像是播放器的播放速度慢了十倍。   刀在空中飞,人在伸手抓,一切细节玲珑可现。   所有事态漩涡的中心就是这个老李。奇怪的是,他在说话,语速却是正常的。他一字一顿道:“燕山白云寺。”   话音落,他抬头仰望蓝色的天空,整个人突然湮灭。   怎么形容呢,他就像是一颗人形的核武器。在极短的时间,可能也就百分之一秒的瞬间,突然爆炸!时间粘稠缓慢,我还是看不清他自爆的过程,只看到一道极刺目的光亮在他的周身泛起,随后整个人就没了。以他为中心形成蘑菇状的冲击波。以极快的速度如涟漪般在院子里扩散开。   院子里这么多人,谁也没反应过来,因为太快了,瞬间冲击波到了。最外层的冲击波先是到了鸟叔和洪先生这里,他们身边站着几个修行者。鸟叔和洪先生还没怎么,旁边那几个修行人一碰到这层冲击波,突然瞬间之内衰老,极度苍老竟然呼吸之间化成枯骨,摔在地上碎了一滩。   我用仅有的注意力看得清楚,这层冲击波对普通人没事,它摧毁的是修行者神识,那几个修行人的神识在冲击波的冲击下,活生生炸成虚无。   修行者最大的依托就是神识,神识一灭整个人的精气神全部摧毁,魂飞魄散,连当游魂野鬼都没资格,瞬间湮灭,永毁魂魄元神。这恐怕比佛经说寂灭还要可怕。   后面的修行者一看形势不好要躲避,可冲击波太快,而且一层套一层,刹那间扩散,整个院子在无声无息中许多人都死得无影无踪,场景惨烈诡异。让人目瞪口呆,心脏都骤停了。   这时,最外层的冲击波居然扩散到我这里。我也算修行人,现在虽然神识极其微弱,也算是有神识。我知道自己躲不过去,索性不躲。爱咋咋地。   我把肉身扔在这,你们看着折腾吧。我把所有的神识都化成耳神通,像孩子一样躲在深山的洞里,蜷缩成一团。   转眼之间,冲击波到了。   我躲在深洞中,听到外面的天空炸了几声响雷,雷声之大如天神发怒,轰轰作响。   整座大山都在剧烈颤动,像是地震一样。   耳神通紧紧蜷缩,我的内心在哭泣,害怕极了。深洞中石头横飞,灰尘瑟瑟而下。我闭上眼睛,在剧烈的震荡中等待死去的那一刻。   滚雷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洞口炸响,深洞里布满了雷霆回音,我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抱成一团。   我想起很久远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小。胆子特别小,有一天深夜下着大雨,天空是特别吓人的滚雷声,我吓得睡不着觉。妈妈来了,她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别怕。雷公公是来抓坏人的,咱家小翔这么老实,这么乖,雷公公不会抓走的。   我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昏沉沉睡去。   此时此刻,我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妈妈。你在哪,我的妈妈。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洞的深处卷起一阵风,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环绕过我,把我抱住。抱住我的人无形无质,既温暖又寒冷,我整个意识都在虚无飘渺之中。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一个电影,一位雪山的攀爬者深夜困在大雪里,他临死前意识也像我这样模糊了,他隐隐感觉到雪山女神如一阵暖风在依偎着他,和他喃喃私语,他在这温暖的幻觉中死去。   现在的我也是同样如此。我反而享受起这一刻的安宁。   我回抱着这股风,轻轻地说,妈妈。   这时深山轰塌了,洞里泥沙俱下,风在缝隙中急速吹动,如同失去孩子的心焦母亲。   我反而笑了,我即将死去。被大山淹埋。   就在这时,隐隐有人喊我:“醒醒,快醒醒。”接下来,我的意识彻底丧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迷迷糊糊看到一盏摇摇晃晃的昏暗灯泡。颠簸得很厉害,好像是在一辆正在奔驶中的后车厢里。   对面坐着一人,我勉强看清,正是黎父。我大惊失色,难道他要把我抓走,带到南方黎家?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要说什么,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醒来时,自己是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白色房间里,面积并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我看到崽崽正在桌子上啃食着什么东西。吃的津津有味,它看到我醒了,唧唧叫了两声。   看到它,我心里无比温暖,它也算是跟我受苦了。   门开了,进来一人。我的心顿时提起来,是黎父,他手里端着药来到床前,小心翼翼扶我起来,然后喂我喝药。   药特别苦,我勉强喝了几口,咳嗽不停。全身乏力,手脚就像是断了一样,连点知觉都没有。   “是你救了我?”我颤抖着问。   “不是我是谁?”黎父呵呵笑。   “为什么要救我,你要把我带回黎家?”我咳嗽着问。   黎父说:“现在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听哪个?”   “那就先听坏的吧。”我说。   黎父笑:“世人大约都这么想,把好的留在最后。”   崽崽放下食物,坐在桌子上唧唧叫了两声,黎父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我发现崽崽居然瑟瑟发抖,它可从来不会这样。   黎父看着我说:“坏消息是,你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经脉尽绝,五内皆碎,炉鼎已经毁了,就是废人一个。”   我苦笑:“好消息呢?”   “南顶娘子庙里老李自爆,此人剑走偏锋,修炼秘术,有无上神通。自爆后神通有着毁灭性的力量,能够湮灭修行者的神识,魂飞魄散。不但如此,还能湮灭阴魂阴鬼。当他自爆波及到你的时候,甭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用自己的肉身护住了那些附在你身上的冤魂恶鬼,神通余波竟然度它们超生而去,这是无量功德。”他说。   我歪着嘴冷笑:“功德有什么用?!”   黎父说:“阴差阳错之间,女娲所炼的神石之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你的神识已经得到了修补复原,而且你还能获得了一个超凡的能力,你将成为与众不同的人。”   “什么能力?”我问。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命运之画   “这个能力现在还不明显,日后会派上大用场。你知道在娘子庙后来发生了什么吗?”黎父看我。   “什么?”我已经有了不祥的感觉。   “当时在娘子庙院子里所有的修行人全部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其中囊括了南北两派中几乎所有的精英高手。经此一役,国内修行者实力大损,差点因此断了香火。”黎父沉声说。   我吓了一大跳,脑子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老李在院子当中自爆,以自身的神通化成无比强烈的冲击波。院子里所有的修行者无一幸免,极短时间内神识湮灭,肉身变成枯骨摔在地上碎成一堆。   “那你为什么没事?”我看着他。   黎父苦笑:“因为我不是修行人。”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南派黎家的代表人物,怎么可能不是修行人?”   黎父道:“因为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我。”   他说着,双手抚在脸颊旁,轻轻撕扯。我目瞪口呆看着,他居然从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   这层人皮下面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沧桑至极的脸。这张脸属于老人,我判断不出他有多大岁数,已经行将就木垂垂老矣。他的眼睛浑浊,而眼神炯炯,似深潭荡波。   我下意识往后挪了挪:“你……你到底是谁?”   “我叫不知五,”老人说:“和你一样。很久之前我也是八家将的成员。”   “啊!”我大吃一惊,传说中的不知五居然就在眼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虽然是八家将成员,可本身并不修行,行走江湖靠的是眼力和经验,看山问水,经历的是红尘人情。”不知五说。   “那真正的黎父呢?”我问。   不知五咳嗽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看。他这么大岁数。居然用的还是最新潮手机。手机上有张照片,第一眼我就震住。照片上是木头匣子,敞着口,匣子里装着一颗人头。   人头还睁着眼,脖子处血肉模糊,乍看上去像是似睡未睡,表情有种说不出的麻木和诡异。   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黎父。没想到他已经死了,还是被枭首的,看到这颗人头我几乎有昏厥窒息的感觉,因为照片里的他看上去和我在神识幻境中见到的人头一模一样。   未来还是坚定不移地发生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证未来是不可逆和不可改的。   我忽然有种无力的感觉,靠在床头看着眼前的老人:“你们杀了他。”   “这个人该死,”不知五说:“能耐越大为祸越大。再说,杀了他我才能靠近洪先生,才能做很多事。才能为你抢神石来保驾护航。齐震三,这是命运之局,谁也逃不出去,我只能这么做。他的儿子黎云可能已经知道父亲死的事。典礼上他就想过来认证。”   我闭上眼睛,喃喃“未来,未来”。我睁开双眼说:“在所有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修行界会发生很大很大的事。当时我并没有概念,没料到现在会变成这样。未来正在验证着自己,我们可以设想未来,可未来却是所有设想里最糟糕最残酷的那一个。”   “这就是未来。”不知五说:“我活到现在,几乎经历了整个近代史,以我之能做了很多重大的未来预测。可每一次预测我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始终摸不透命运的脾气。能窥得一斑,却摸不清全貌。我越来越感觉到整个生命都是有意义的,里面存在着某种秩序。”   “秩序?”我喃喃。   “对。我们就像是织布机上的梭子,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忙活。不停地运动,互相交织在一起,最终是为了织出一块巨大绚烂的命运之画。”不知五说:“我是可以预测未来,但你觉得我所预测的未来对我有好处吗?”   我看着他。   不知五叹口气:“我老了。不必伪善的说什么假话。我觉得我的一生极其失败,如果能从头选择,我会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一个只知道把握住当下幸福的明白人。而不是做一个能预测未来的占卜家。”   “我听过你的故事,老人家当初发迹,就是你帮他父亲找了一处风水佳穴。”我说。   “呵呵,”他笑了笑:“原本我以为找到了真龙天子,也确实是真龙天子,他最后登基坐殿。可后来他又做了什么呢?我参与了未来,未来却不会因为我的参与而有丝毫的改变和怜悯,这才是我真正无力的地方。有一阵,我以为自己可以代天而行,可以抉择天下走势,可最后我才发现,我除了能造出一幕幕人间悲剧。其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站起来:“我再做最后一次预测,在未来,南北两派会纠纷不断,而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你,这是我救你的原因。希望我再次干涉未来,会有好的结果。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伤好之前哪儿不能去,正好避避风头,外面已经乱了锅。”   我挣扎着说:“有两件事我想委托前辈。”   “说吧。”   “我想让你打听一下,这次在院子里死的修行人,有没有一个叫二龙的。他是我好朋友。”我说。   “好。还有呢?”他看我。   “我想知道那个自爆的老李到底是谁,以前我见过他一面。是在铁椅山。”我说。   不知五愣了一下:“铁椅山……呵呵,原来这一切灾祸都来源于我。如果当初我没有多嘴把铁椅山的秘密告诉洪先生,他也不会发迹,几十年的命运都会改变,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说的这番话实在太宿命,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留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我靠在床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的不踏实,脑子里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全身难受,真是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过来。因为没有窗没有表,不知是什么时候,时间概念全部丧失。   中途不知五来过一趟,和我又聊了聊。他的人脉正在排查那天院子里的死亡人数和具体名单,不查不知道,实在惨不忍睹,南北修行精英尽毁,不过现在还没法确定有没有二龙。   目前南北两派剩余的修行人已经抱团,以家族为代表,开始介入调查此事,各种阴谋论浮出水面,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会不会是上面的一次清盘。利用这个机会一网打尽,消除民间隐患,这些修行人自古都是不安定的因素。   这次损失太严重了,现在回头来看,惨烈之极。但凡国内修行门派能挂上号的,这次事件中都有死亡的好友亲朋。   不知五还带来一个消息,他已经查明了那位老李是何许人也。   这位老李本名叫李扬。居然和我是同一个城市的人。提这个李扬可能没人知道,但他有个非常牛掰的堂弟,在修行圈赫赫大名,那就是李大民。   李大民之所以名扬天下。因为他做过的一件壮举,把阴间的彼岸花嫁接种植到了阳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制成了大名鼎鼎的毒品彼岸香。他也被称为“彼岸香之父”。这么说吧,李大民的这个成就不亚于当年发现青霉素,号称可以改变人类历史。   李扬作为李大民的堂兄,在圈子里默默无名,谁也不知道他的师承是什么。现在各路高人齐聚而来,开始调查李扬的身世,发现很多秘密。   不知五和我说了一个极为震惊的结论,李扬的师承很可能传承的是解铃!解铃是李扬最早接触到的修行者,就算不是他们两个不是师徒,也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各路人马都在寻找解铃的下落。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里还有解铃的事,不过那些人想找也找不到,解铃正在中阴苦界。   李扬自爆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颇耐人寻味,他说“燕山白云寺”。   不知五告诉我,现在很多人已经到了燕山,在寻找这个不知名的寺庙,大家都认为李扬在寺里应该藏了一个关于他修行的天大秘密。   说到这里,不知五叹口气:“据我所知,他们寻找李扬,刚开始是为了单纯的为亲朋好友逝世负责,后来变味了,有人认为李扬身上藏着秘密。更有人对李扬的人体自爆极度感兴趣,认为这将会成为一个新式武器。什么时候都不缺野心家。” 第四百六十九章 神识之境的线索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让你放心的消息。”不知五说。   “什么?”我问。   “黎云应该是死了。”不知五道。   我看着他。   “黎云当时被控制住,并没有带离,一直押在院子里,老李自曝他逃无可逃,也上了死亡名单。”不知五说。   我疲惫不堪:“那也不是我放心,是你放心,他的杀父仇人是你。”   不知五笑笑:“黎家人号称有仇必报不死不休,我们都可以喘口气了,他们的注意力现在全放在李扬的身上。这人还真是个谜,我曾经算过他,可卦象混沌,犹如天书。根本就看不清。也罢,这样的奇人不是你我能窥探的,让那帮人去忙活吧。”   他走后,我又昏昏沉沉睡了。这段时间里,我是吃了睡睡了吃,偌大的房间只有崽崽陪着我。崽崽经过这件事后,它的性情也变了很多,不再那么调皮,而是经常若有所思的,小屁股坐在桌子上,举着双爪陷入不知觉的沉思。   这黄鼠狼本来就通人性,可能它也有自己的修行,到了领悟自觉的当空。也罢,让它自己修吧。   后来不知五给我找了一些书,又拿来平板看。平板是平板,只是不能上网,里面都是他拷来的垃圾片,完全是按照他的品味来的。我闲极无聊。看着纯粹打发时间。   在他的照料下身体的伤势渐好,四肢又有了力量,能够在屋里随意走动。   不知五告诉我,在娘子庙时,我的身体受到两重伤害,一个是阴阳针激发神识,同时也透支了身体机能。第二个是被恶魂缠身吸食精气。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损坏是一眨眼的事,可要恢复起来那就是大工夫了。   不过我现在的恢复情况还不错,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不知五告诉我,现在还不要轻易去动用神识,我的神识情况比肉身更加复杂。经过大毁现在又大成,很多东西都不稳定,就像初学走路的孩子上了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走不好摔一跤倒没什么,很可能会被疾驰而过的卡车撞飞。   不知五对我说,未来南北派修行人之间将会有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而我到时候是其中关键人物,现在还没到出山的时候。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身体恢复很快。这天不知五来了,戴了一张陌生人的面皮,他领着我出了屋,我这才看到自己原来还在京城,只是在郊区,这里有一片刚开发的公寓。   “咱们就此分别吧,”不知五说:“现在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应该没事了你。你大闹娘子庙的时候戴着面具,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是谁,而有数存活的几个知情者也没工夫搭理你,你可以回家了。”   我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知五摆摆手:“我是救了你,但也是为了我自己。齐震三你想着,日后若我门下中人遇到生死关头,你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我们还有相见之时吗?”我看着他。   不知五回头看看公寓:“这里是我租来的,临时落脚点,你走之后我也该退回去了。你不会再找到我,除非我来找你。”他笑笑:“可是我这个老头子,还不知道会活多久。”   他戴的人皮面具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出如此沧桑的话,有很强的违和感,我一时恍惚。   他给我一个口袋。打开之后里面有手机还有一些现金,摆摆手转身就走。   我急忙喊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用神识?”   “不久之后你将遇到一件极为棘手的大事,到时候你不用也得用。”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胡同深处,没了踪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痴,不知五到底多大岁数。据说清末时湖南招灾,到处饥荒,那时候真是人人自危,人间地狱。不知五逃荒差点没死了,被老人家一家人给救下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不知五点了一处龙穴,名为嫦娥奔月,老人家的父亲把祖辈尸骨埋葬于此,这才有了后来的天下江山。   龟先生得知此事,派得力干将大喜子入湘破坏祖坟,屠村杀人毁山填水,把湖南的龙脉破坏得乌烟瘴气,也没找到那处祖坟所在。   到现在百年时间悠忽而过。沧海桑田,红尘变幻,人间泡影,当年的恩恩怨怨传传奇奇皆在历史长河中烟消云散而去,如今只剩下一个老人的沧桑背影。   我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飞机。只能到长途客车站找到回去的车,上车之后最后打量了一下这座城市,回想起发生的一幕幕惊天动地事,不禁叹了口气。   车上人渐渐多了,我坐在窗边的角落,深藏功与名。   行驶了将近一天。入夜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我和谁也没打招呼,先到家里。我没有钥匙,已经深夜,老爸肯定休息了,我在门外哆哆嗦嗦。犹豫了一会儿敲敲门。   时间不长,门锁响动门开了。老爸站在门里,看到他的样子,我的心像被万针扎过,老爸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他戴着从未戴过的老花镜,花白着头发,看我,竟然一时没认出我是谁。   我跨进一步,一把搂住他:“爸!”   “唉,回来了,回来了好。”老爸把门关上,扶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他们说你再也回不来,我不相信,我知道儿子一定能回来。”   这些日子经历的所有委屈,我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   “起来。起来。”老爸把我扶起来,颤着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哪能轻易掉毛豆子,晚上回来吃没吃饭?”   他没问我这些日子出去干什么了,第一句话反而是关心我饿不饿。   我坐在沙发上哭,一个人不管经历了什么,最牵挂他的还是家里,还是父母。   老爸蹒跚着脚步进到厨房里做了一锅面,下了鸡蛋和大虾,给我端过来。   我闻着面香,唏哩呼噜吃了整整一大碗。   “回来就好,走不走了?”他问我。   我摇摇头,又不敢太确定:“应该是不走了,我陪你。”我想和老爸说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事情实在太重大,他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家住下来,谁也没通知,没人知道我回来。我甚至没去八家将报道。   八家将的差事我真是做烦了,去了就没好事,一大堆麻烦等着,还不如以前干杂活挣点小钱,和哥几个成天拌嘴快活。   我在家住了一个多礼拜,成了宅男,每天最多出去上菜市场帮着老爸买买菜,回来做饭。   老爸的气色好了很多,在市场买了染发膏,把头发又染回来,每天晚上兴高采烈到广场跳舞唱歌。   我就是贱,在家呆了几天缓过神,竟然怀念起京城住在洪西别墅的日子,那时候身边都是年轻人,还有个娇滴滴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天天没别的事就是放开了玩。我发现一个亘古不灭的真理,有钱就是好啊。   我随手翻开邮箱查看邮件,里面一大堆广告。我批量删除,正一页页删着,忽然发现有一条信息的标头不一般,可手快已经删了。   我赶紧操作恢复,恢复后看着标题有些激动,上面写着“齐震三。你委托之事我已查明,黎菲”。   居然是黎菲发来的邮件。我踌躇一会儿打开,里面的信件内容很短:“齐震三,是否安好,若收到此邮件请及时回复。你离开之后,我找人去往山东,又在济南委托了朋友调查,经过这段时间的寻找,基本锁定你所说的清水河位置,只是不知道是否是神识之中所见之地。请尽快联系,最好能实地去一次。”   黎菲可以啊,还真拿着当个事办了。我开始心猿意马,黎云已经挂了,他这个大舅哥可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挂了算是扫清我和黎菲之间的一个障碍。   我兴冲冲新建邮件,字斟句酌给黎菲回了封信,告诉她我已经收到了邮件,是否需要面谈。   时间不长,来了一封新邮件,还真是黎菲来的。   “齐震三,这些日子不知道你在哪,忙着什么,想必京城之事你已了解。坦白告诉你,我哥哥和其他一些人可能已经死在京城。家里全乱了,我实在无暇也无力分身。你若有时间,自行到烟台,和这个人联系,他会帮你。”   下面是一串电话和人名,此人叫赵晓宇。黎菲没有详细介绍这人是干什么的。   我想了想。这时候的女孩最需要安慰。我假惺惺回复邮件,尽量写的煽情些,正构思着有什么感人的措辞。突然客厅里的手机响了。   那是老爸的手机,他走的时候没带,是什么人打的呢?我没管,铃声响个不停。我眼皮忽然跳了跳。一股阴森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四百七十章 宿命   我顺着铃声过去,看到手机扔在沙发上,老爸出去买菜,一般不把手机带在身上。   我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面显示的来电信息让我生出很大疑惑。来电人写着“小解”二字。   看到“解”字,我想起解南华,说实话这段时间我有点怕见到他,一个是我才脱离鬼门关,对于八家将不停歇的冒险有些厌烦。就好像看到一个丧门星的女人,她本身很可怜,也不招人烦,但是她一出现肯定会带来很多负能量不好的祸事,时间长了也就没人爱和她在一起了,人之常情。   再一个。面对解南华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京城发生的事情到现在我也没有释怀,一冒出那些回忆,首先想到的是解南华催我入京的。他没做错,可我确实心有芥蒂。   这些日子以来。我享受到了难得的安逸,解南华是我的好朋友不假,可我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我本来盘算好了,先去山东,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部关于我命运的书稿。这件事必须要办,总这么悬着不是那么回事,等调查明白了我再回来联系解南华。   可没想到,他的电话居然一直追到老爸的手机上。   是他吗?我疑惑。   我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了。里面果然传来解南华的声音:“喂,齐叔叔?”   我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齐叔叔,你别难过,我们正在用最大的能力去打听齐翔的消息,他吉人自有天相……”   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我抽了一下鼻子说:“南华,是我。”   解南华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看样子极度震惊,好半天他才骂:“老齐!齐震三!你特么回来不说一声吗?!我们多少人在京城忙活,就为了打听你的消息!我们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   我感觉自己真是小心眼,人家解南华还有八家将是真心为了兄弟奔波,我还在躲清静。我喉头有些哽咽:“对不起。发生了很多事,我几乎九死一生……”   “理解理解。不过你也是,我如果没和你父亲联系,几乎就没有你的消息了。自从娘子庙爆炸之后,到现在一个多月,你一直在家猫着?”他问。   我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叹口气:“一言难尽。”   “本来我不应该打扰你,”解南华说:“但是你出现了,还就得找你了。”   “又怎么了?”我有气无力地问。   “我们知道藤善的大概位置,但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来吧。”他挂了电话。   藤善和我一起出去的,他莫名其妙失踪。我有责任找到他。再说了,都是八家将的兄弟,这么不闻不问也不是我的性格。   老爸没有带手机,我只好随便找了一张纸,在空白地方给他留了言。告诉他我出去办事,晚上不用等我。   写好后出门,我打了辆车直奔解铃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居然还挺紧张。   进了楼道,一路上楼来到解铃的家门口,我深吸口气敲敲门。   时间不长,门开了,门里站着姚君君,她推着轮椅,坐着的正是解南华。   姚君君所有表情都挂在脸上,看见我就皱眉,不打招呼转身回屋。   我无奈看看解南华,解南华做个手势让我进来,他划着轮椅走了。我把门带上,走进客厅。   姚君君正在八仙桌上用笔记本上网。看都不看我。   我说:“南华……”   解南华说:“不急,你先坐,我去泡点茶。”   姚君君也不搭理我,自顾自玩着笔记本,解南华到里面的厨房去忙活。时间不长,端着茶具出来。我赶忙过去帮忙,茶具放好,每个人都斟了茶。   “尝尝,这是一个朋友从藏区刚带出来的茶。”解南华说。   我哪有心情喝茶。勉强抿了一口:“南华,不是我不联系你们,娘子庙事件对我的心理创伤太大,我差点就灰飞烟灭在那个地方,再也回不来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收拾心情……”   “娘子庙具体发生了什么?”他问:“现在江湖上很多都是传言。什么版本都有。”   我把那天被洪西的人领进庙里开始讲起,说到大爆炸事件,最后说到我被不知五救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等我说完,解南华和姚君君都听傻了,他们举着的茶杯一直没放下。   “那个李扬我认识。”解南华好半天才说道。   我道:“不知五跟我说,此人师承解铃,还是咱们这地方的人,老乡。”   解南华摇摇头:“解铃和他只是朋友,可能在境界上有过启发。师承根本就谈不上,纯属扯淡。李扬确实是咱们市的人,他最早也是灯盟的发起人,在圈里地位相当高。”   我听说过灯盟,那还是跟着老黄、老森他们进深山探险的时候,老森说山里失踪过两个探险者,那时候民间组织营救队,其中就有灯盟的参与。   我不知道灯盟属于什么性质的组织,留下的印象还挺好。真是没想到啊,这个神秘莫测的李扬居然还是灯盟最早的发起人。资历真是牛了。   解南华看着窗外,眼睛有些失神:“其实,关于李扬的事,只要有心一查就知道,因为他的经历已经形成文字,写了出来。”   “啊?”我大惊失色:“写出来了?”   解南华点点头:“我记得你认识过一个心理医生叫王书用的,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想起来了,早些时候我曾经跟着麻杆参加过一个群聚会,认识了女孩叫洋颖。我们当时也算是处了一段。这洋颖颇为诡异,有精神分裂症,我差点没死在她手里,当时为了调查她的身世,我认识了心理医生王书用。   解南华道:“王书用有个朋友是做程序员的。这人脑子灵活,平时也喜欢搜集点奇奇怪怪的事件,他一直在我们这个圈里混,就是为了获取素材写小说。据我所知,他已经把李扬的事写作成书了。”   “在哪能看到?”我问。   “现在没发出来,底稿还在他手里,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和他认识一下,那也是个妙人。”解南华说:“现在全天下的修行者都在寻找李扬的秘密,稍微留心就能找到那个程序员,从他手里得到关于李扬的早期资料。这些事我帮你留意着就是。”   说到这里。解南华叹口气:“你现在有下落了,可还有两个兄弟下落不明,一个是藤善,一个是二龙。照你刚才的说法,二龙当时在娘子庙。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一想到二龙在庙里湮灭,我心里就悲恸,胸口堵得厉害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喝了口茶稳定心神:“那藤善呢,你说有他的消息了。”   解南华对姚君君点点头。   姚君君在笔记本上操作了一番,转过屏幕让我看。我擦擦眼睛仔细看。上面是姚君君的邮箱,标题是“我发现了一些事实,很可怕的事”,后面的留着名字“藤善”。   姚君君终于和我说话:“这是藤善最近给我发来的第二封邮件。”   我吸了口凉气,从藤善邮件的标题来看。他似乎正在经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我颤着手打开邮件,里面只有几句话,“君君,请转告南华及八家将诸位,我似乎找到了……命运的终极。我还无法确定自己在哪。据线索的推论,应该是山东烟台的附近。这里的一切都有悖常理,我没有时间写下去了。切记,你们不要来找我。”   我看愣了:“这是怎么回事?没头没尾的。什么叫命运的终极?”   “不知道。”解南华摇头:“我开始只是朦朦胧胧有些想法,刚才听了你最近的经历。再联系一下藤善的用词,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我问。   “你最近的这些经历其实和一个关键词有着很深的联系。”解南华说。   我看他,忽然外面的天暗了,似乎飘过浓浓的乌云,就在这个瞬间我没来由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关键词是未来。”解南华说:“你的神识之境,还有伊贺谷的未来之舞,这些现象都在昭示着未来。对于我们来说,未来代表着什么?”他问我。   我喉头不停颤动:“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宿命,也就是命运。”解南华说:“你发现一件事没有。”   我擦擦冷汗,后背嗖嗖冒冷风:“什么事?”   “你接受到未来信号的开始。是神识之境,当时藤善和你在一起。然后你们一起到了铁椅山,你们的命运在那座山里发生了岔路:你去了京城,而藤善莫名其妙到了一个莫名的地方。这两条人生之路有没有关联?其中有没有秩序和规律?会不会是一张大命运地图上的两块拼图?”解南华说。   屋子里愈发黑暗阴森,姚君君抚摸着肩膀说:“怎么让你说的,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呢。” 第四百七十一章 境中人   解南华见我脸色不好,停下话头,皱眉看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确实浑身泛冷,因为想到了一件事。黎菲发现了神识之境的线索,这条线索的位置是在山东烟台附近,现在藤善从神秘之地发来邮件,也说自己在烟台,两者会不会有联系?   难道……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浮现出来,我不敢相信这个推论。   难道……藤善到了我的神识之境?   这怎么可能,我要崩溃了。   解南华看我不说话,继续说:“藤善不让我们去那里找他,我还是想派人过去看看,正好联系到了你。”他要说什么,担心看我:“老齐,你没事吧?”   我晃晃脑袋:“没事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找他。”   解南华点点头:“娘子庙事件还在发酵,江湖震动颇大,一切都很乱,面临洗牌。你是里面的关键人物,就当避避风头吧。瞅时间去一次烟台散散心。”   “你不说我也要去,我要找到藤善。”我说。   解南华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以后咱们八家将也有活动经费,财务挂靠在我的公司。这是你这一次的经费,密码六个六。”   我也不和他客气。把银行卡揣在兜里。   解南华敲敲桌子说:“老齐,你到了烟台也别呆时间太久,藤善这件事毫无头绪,如果就是找不到那也没办法,最好只去一个礼拜。没有收获就赶紧回来。”   我点点头,实在太累了,这次出去的极限就是一个礼拜,时间再长谁也扛不住。   我下定决心,回来之后,只要是修行圈子的事就不搀和了,你们爱谁谁吧。我还是回原来单位上班,每天吹吹牛摆摆龙门阵扛扛死尸,挺好。   事不宜迟,我上网订了明天最早的一班飞机直飞烟台。此次行程,我做了一些计划,关于藤善的线索什么都没有,到了那里也是两眼一抹黑。   解南华也知道去了不可能有收获,他只是让我去散心。   我的计划是,找藤善那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干的活,能发现更好,没发现也属正常。这次的主要的目是要找到我的神识之境,找到关于我命运的那部小说。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藤善和我的神识之境肯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找到一个就能找到另一个。   我回家把出差的事告诉老爸,老爸告诉我出去可以,但每天必须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他实在是顶不住这份煎熬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整理出一个包。其实也不用拿什么。揣着银行卡缺什么再买也来得及。最关键的是,我要把崽崽领着一起去,麻烦也得带它,我现在对它已经有了心理依赖。   休息一晚,第二天吃过饭我直奔机场。坐着飞机几小时后到了烟台。   我先办了手续把崽崽领出来。我专门弄了个笼子装它,崽崽不太满意牢笼生活唧唧叫着,我也没理它。   现在已临近晚秋,山东的天气还真不错,不冷不热的,阳光明媚。我要去的地方在烟台附近的县级市,还要坐一个小时的长途客车。   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在家休息时体会不出来,这一远行顿时感觉到骨头缝都在疼。等到站下了车,看到乱糟糟的城市,直犯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我浑身疲倦,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什么也不想干。在旅店休息了一晚上,感觉好些了。我按照黎菲给的电话号码,联系上了赵晓宇。   电话里听声音赵晓宇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说话沉稳,不喜闲谈,简单和我约了一下。白天他还有工作要忙,晚上六点在公园一家咖啡屋见面。   这个县级市相当小,大致分为南北两个大区,中间是一条河流分开,有点像楚河汉界。市里的规划者倒是颇具匠心。把这条河的周围修得相当漂亮,依托河文化建造了古香古色的大公园。   我和赵晓宇相约的咖啡屋就在公园里,晚上我到的时候,天还没全黑,咖啡屋已经亮起了灯光。很有情调,没想到这么个小城市也有这样的地方。   我来到二楼,此刻整个楼层只有一个客人,他穿着褐色的夹克,靠在窗边正看着外面的景色。   我走过去:“你是赵先生?”   他回过头看我,起身握手,这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我是,你是齐先生吧。”   我坐在他对面,赵晓宇招呼服务生,给我要了一份咖啡。   “这里有我的股份。平时没事就爱来这里坐坐,喝喝咖啡看看外景。”他说。   我斟酌一下说:“黎菲让我到这里联系你,说你能帮到我。”   赵晓宇看着窗外,外面天色黑了,公园路旁亮起了路灯,一些广场舞大妈出来跳舞。小城市的人口不算多,可该有的节目一样不少,透着生活的安逸和乐趣。   他敲了敲窗户:“齐先生,外面那条河你知道叫什么吗?”   我狐疑地摇摇头。   赵晓宇道:“那就是清水河。”   我倒吸口凉气,清水河!神识之境里出现的那条河。在境中我是个姓王的中年男人,白天在一个单位门岗看大门,傍晚到这条河里捞鱼食。   我站起来,看着窗外的河。这时服务生端着咖啡过来,赵晓宇道:“咖啡先拿下去吧,我陪着齐先生转转。走吧,齐先生,听说你对这条河很感兴趣,我陪你溜达溜达。”   我们从咖啡屋出来,夜风习习。公园里响着广场舞的音乐,有跳舞的有夜跑的,还有很多的一家三口或是小情侣出来遛弯。赵晓宇说:“这就是我的家乡,我本来有机会到大城市闯荡,可每次来到公园看到安逸的一切。我就会放弃出走的打算。齐先生,你结婚了吗?”   我尴尬笑笑:“单身,连女朋友都没有。”   赵晓宇脸上还是没表情,说:“以后你成家就能体会到,有一个要守护的小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聊着来到了河边,华灯已上,河水表面灯光粼粼,倒影着对岸的诸多建筑,如同梦幻镜面一般。赵晓宇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说:“他们就是鱼客。”   “鱼客?”我疑惑。   “鱼客就是靠打捞鱼食为生的人,他们都是下岗工人。每个人都有家要养,还没到退休年龄,趁腿脚还利索,出来干活养家。”赵晓宇说:“你不是委托黎菲让我来找这样的人群吗,他们就是。”   我心跳加速。牙床子都在发痒,看着那些人眼神发怔。他们从河里出来,脱着外面简陋的防水衣。这些衣服是橙红色的,显得又脏又笨,他们聊着天彼此帮忙把衣服脱下来。   “走。过去看看。”赵晓宇带着我向这群人走过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很快到了这群人的中间,有不少人认识赵晓宇。我这才知道这个姓赵的在当地也算个人物,三教九流都有朋友。   一直不笑的赵晓宇居然露出笑容,和他们亲切打着招呼。开着粗鄙的玩笑,问他们今天收成怎么样。   夜色已经很黑了,虽然有路灯,可也看不真亮。   赵晓宇招呼他们中的一个:“刘大姐,我这位朋友想打听个人。你是老鱼客了,或许能帮上忙。”   一个女人从人群里走出来看我:“小伙子你好啊。”   我看着这个女人,脑袋忽然嗡一下,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女人。我认识。   神识之境中,我是姓王的老鱼客,鱼客们互相都是朋友。有时候收成不错,我们这些鱼客就一起到小店里撸串喝酒,兴致来了还要到卡拉OK吼两嗓子。这位刘大姐就是和我关系相当不错的一个娘们,我们之间没什么乌七八糟的关系,她管我叫大哥,特别信任我,家里家外有什么委屈都和我说。我经常戏称她叫小刘妹妹,吃饭唱歌大家经常在一起玩。   这个女人有一点好处。爽快大气直肠子,身上很少有娘们的贱毛病,像个直爽的男人。   此时她哈哈笑说:“小伙子,你是老赵的朋友,就是俺们的朋友,有什么就问,大姐知道的全告诉你。”   我眼圈红了,激动兴奋几乎落泪,我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这里就是我的神识之境!   “大姐,我跟你打听个人。”我说。   “你说,这一片就没你大姐不认识的人。”刘大姐笑着看我。   “大姐,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我只知道他姓王。”我说。   这时其他人围过来听,有个人说:“小伙子,这就麻烦了,王是大姓,公园里姓王的没有五十也有一百,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这人有个儿子,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后来他的儿子出车祸死了。”我说。   众人面面相觑,刘大姐想了半天摇摇头:“不认识这个人。”   我大吃一惊,这可能吗?我清清楚楚记得神识之境中,我的那个老王,儿子死了之后,来了好几个老哥们老姐们安慰他,陪着他,其中就有刘大姐。   为什么刘大姐会不认识这么个人? 第四百七十二章 现实失真   我对刘大姐说:“你再好好想想,一个姓王的老鱼客,儿子出车祸死了。当时你还到这个人的家里去吊唁过。”   刘大姐嘎嘎大笑,转头对周围人说:“我要去男人的家里,俺家老头能揍死我,俺可不敢。”她对我说:“小伙子你可别造谣,俺老头是醋坛子,闻风就是雨,我再弄出点桃色新闻,这张老脸不要了。”   周围那些人哄堂大笑。   我脸色苍白如纸。倒不是计较他们这些粗鄙的笑,只是觉得一切都似是而非,这种感觉非常可怕。   就像找到一张蒙尘的老唱片,放在留声机上,确实放出音乐,大约也能听出是什么曲子,但是曲调全部失真,发出诡异的曲折宛转,让人骨头缝发冷。   赵晓宇看我状态不好,他不知道我来的目的。只是觉得我是黎菲介绍来的,就这么铩羽而归他也不好交待。   他拍拍手:“大家别笑了,我的朋友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们回去再好好回忆回忆,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人。”   刘大姐说:“还真别说,我和这小伙子挺投缘,这样吧老赵,我们一会儿去撸串唱歌,大家一起得了,咱们再好好唠唠。”   “我看行。”赵晓宇这么大老板,没说瞧不起这些下岗工人,说去就去,一点也不矫情。   我晕头晕脑被他们拉着出了公园,顺着大马路走出一站地,是夜市的美食一条街。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街市中悬挂的一排排昏黄灯泡,夜色中冒出的铁锅炊烟,我竟然有窒息的感觉。   这个地方,我在神识之境中来过,我作为老王,经常和鱼客们来这里撸串。   我记得有一家烤串店叫豆豆,他家天天人满为患,有一种特色菜品特别招人,是麻辣兔头,号称家族秘制。兔子头配冰镇啤酒,那真是没谁了,爽到飘飘欲仙。   我们一行人往里走,这里沿街有数十家麻辣烫、羊肉串,还有家常的炒菜摊子,煎炒烹炸热烟翻滚。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这个季节正好,阴凉夜里闻着滚滚的香味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去哪吃?”有人问。   刘大姐还真是这些人里的老大姐,什么事都爱大包大揽,她嗓门还大:“还是去豆豆家撸串。我馋他们家的兔子头馋的不行。”   一听这话我心猛地一抽,还真有豆豆烧烤店。也有麻辣兔子头,可为什么就没有我要找的老王呢?   我们来到豆豆烧烤店,买卖做的确实不错,里面有个大店铺,坐满了人。外面还有烧烤摊,我们勉强找了一张还算平整的大桌子,一人一个马扎坐好。   赵晓宇说:“今天我请客,大家敞开了吃。”   众人轰笑:“老赵是有钱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招呼烤串店的伙计,开始点肉要啤酒。   我们这座人多,又是老客,说说笑笑正吃着,有人挤过来敬酒:“多谢兄弟姊妹照顾生意,有什么需要就喊一嗓子。”   我一看愣了,这个人是这家店的老板,长得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平时爱穿一身白色的厨师衣服,我们都管他叫豆豆虫老板。因为他这个胖乎乎的憨态,特别像山里那豆虫。   我脱口而出:“豆豆虫。”   老板怔住:“你好你好。你认识我?”   “你女儿病好了?”我记得这个老板有个小女儿,体弱多病,常年感冒发烧。他一说起自己女儿就长吁短叹。   刘大姐哈哈笑:“小齐,你开什么玩笑,人家老板是儿子。不是女儿。”   我尴尬的笑笑,赶紧夹了块兔子头,低头吃东西,掩饰自己的难堪。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神识之境和现实世界有很多地方是失真和偏离的。我努力回忆着。神识之境老王家的地理位置,可怎么就回忆不起来,模模糊糊只记得昏暗的楼洞,喝醉了之后摇摇晃晃的楼梯。   难怪大家都喜欢酒文化,酒桌上喝的酒酣耳热确实能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这些鱼客也算江湖人。心知肚明为什么老赵请吃饭,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我的事没有办妥,他们觉得这顿饭吃的也有点没滋味。   有个上岁数的老头问我:“小齐,你找的人线索没错吧,姓王,家庭成员是父和子,儿子被车撞死了?”   我也有点拿不准,神识之境和现实是失真的。   我说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类似条件的人还有没有,不必所有的条件都满足。”   “我到想起一个人来。”刘大姐说。   众人放下酒杯看她。刘大姐看看黑暗的天空:“大家还记不记得王建祥。”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本来非常热闹的酒桌上竟然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他是谁?”我赶忙问。   刘大姐说:“他是我们这里的老鱼客,我都得管他叫一声大哥。”   听到这,我眉头跳了跳。屏息凝神听着。   “这个人性格有点怪,”刘大姐说:“我不该背后这么说人,尤其是已经走了的人。”   “走了?”我迷糊:“上哪了?”   旁边赵晓宇说:“这是我们当地的土话,就是死了。我们这里人避讳‘死’字。”   我这才明白,小心翼翼问问:“他是怎么走的?”   “他应该不是你要找的人。”刘大姐说:“这人没有孩子,好像一辈子也没结过婚,老光棍一个。性格相当孤僻,和谁都不主动说话,有时候我们喝酒叫他。他就凑凑热闹,如果哪天不叫他,他也不主动问,自己默默回家。”她最后加了一句:“挺怪的这人。”   “要说他怎么走的,我也是听说,具体不清楚。老张,你说,我记得你好像是他邻居。”刘大姐推旁边一个汉子。   这个姓张的汉子撸了撸袖子,先拿起一根串啃了两口,然后才道:“他死那天我还真在现场。”他加重了语气:“相当吓人。我和我家那口子足足吓得三天失眠。”   “他是不是上吊自杀的?当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旁边有人说。   “对,可具体怎么上吊,恐怕你们就没人知道了。要不是今天话头赶到这,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说,直接烂肚子里,太吓人了。”老张长吁短叹。   “上吊还有啥方法,房梁上栓根绳一踹凳子就死过去了。”有人说。   “唉,让你说的得了,上吊那也是个学问,讲究多了。”老张说:“我问问你们,现在的房子不是以前的乡下老房子,哪来的房梁?你绳子挂哪?”   “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老张说:“王建祥死的时候,是把自己挂在门梁上。”   我心里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想吐又吐不出来。   老张喝口酒,用手比划着声情并茂地讲起当时发现尸体的情景。   那时候。王建祥家里好几天都没动静,他也没去清水河捞鱼食,当时是大夏天,有人闻到恶臭,就报了警。   警察来了。把门锁打开,场面搞的很大,楼道里的邻居几乎全出来看热闹,老张就在现场,警察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去,怕破坏现场。   老张挤到人群最前面,探着头往里看。   王建祥家进去是玄关,有鞋架子,摆着拖鞋雨伞什么的,再往里是厅门。他就是在大厅的门梁上自杀的。乍一看像是一堆衣服挂在那,等看仔细了差点没把老张吓死,王建祥吊死在门梁上。   因为门梁矮,老王是成年人,挂上去很难双脚离地,他就用了一种特别古怪的姿势自杀。   脖子挂在绳子上。整个人是半跪着悬空,脚尖点地。   这种死法说明王建祥死意很绝,如果感到难受他完全可以扶住墙腿伸直了就能站起来,可在死亡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僵直的状态,根本不做任何挣扎,看不出任何的反悔,这是最让人心底发凉的事。   “他为什么自杀?”我问。   老张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想想他也确实不容易,那么大岁数无儿无女,干了一辈子工作退休了也没落几个钱,平时抠抠嗖嗖。穷了吧唧,买根香菜都算计半天,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活着确实没太大意思。”   我说:“能不能带我去他家看看。”   老张为难,喝着酒不说话。   “老张,不能让你白去。”赵晓宇在旁边说。   老张看他,在场的人都知道赵晓宇在本地的能量,他说句话份量是很重的。老张说:“既然老赵说话了,那我必须把这件事办好。但是有句话得说在前面。”   赵晓宇点头:“你说吧。”   “老王自杀之后,那房子就成了凶宅,谁也不敢去,我连上下楼都绕着走。你们如果真要去看,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上吊的办法   赵晓宇哈哈大笑:“不用你负责,我有个外号叫鬼见愁,鬼看到我都溜溜跑。”   “好吧。”老张答应。我们不再说这事,开怀畅饮。吃完了饭,这帮人还要嚷嚷去唱歌,赵晓宇把饭钱结了,让他们自己去玩,他带着我和老张先走。   刘大姐非常热心,见事就插一脚,也要跟着去。赵晓宇喝了酒不能开车,我们四个人打了车,老张指挥路线,一路开到了居民小区。   刚一下车我就怔住,昏黄的路灯,破烂不堪的小区居民楼,楼前还有个大花坛,这一切都那么熟悉,似乎神识之境中的场景都复原了。   我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我们要去找的那个王建祥,一定就是神识之境中的我。   我们几个人进了小区,这里极其破败,大晚上没什么人,老式居民楼在路灯下泛出淡黄色的光,显得无比阴森。   我们进了一处居民楼。顺着狭窄阴暗的楼道往上走,老张在前面领路,絮絮叨叨说:“其实到了你们也进不去,房子正要租出去,可惜没人要。我儿子跟我说,网站在这座房子的标题下面有网友留言。说这里是凶宅。这么一来,这间房子就算是臭大街了,根本没人租,荒废了很长时间。”   说着话我们到了三楼,一层有三户住家,老张指着靠近楼梯的房门说:“就是这。”   看到这扇门,我激动几乎哭了,就是这儿!我在神识之境中就是住在这里。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   房门刷着红色油漆,能看出很久没有开启过,透着沉沉的死气,家门口堆着很多破箱子,还有个废弃的鞋架子,落着厚厚灰尘。   赵晓宇皱眉:“这家人都没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杂物。”   老张叹口气:“有些是王建祥活着时候堆在门口的,他死了根本没人敢碰,还有一些,”他压低声音:“是三楼的邻居堆在这。他们肯定是看这家人没主人,占了这块地盘。”   赵晓宇没说话,从兜里摸出烟,递给老张一根,又递给我。我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这扇红门上,心潮澎湃,脑子里天马行空冒出很多念头。   我在神识之境里是王建祥,而现实中的他却自杀了,我们是同一个人吗?神识之境和现实世界到底是什么联系,它和未来又是怎么个关系?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会不会我现在找到这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缘故?我的命运就是这样的?想到这里,冒出一身冷汗,因为我想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如果我的命运是神识之境中老王的儿子创造出来的,已经形成了小说,那么我现在找到这里,会不会也早在他的小说里写好了?他安排好这一切,我才会来到这里?!   一个作家写了部小说,他安排小说里的主人公有一天忽然找到了作家本人……   我的脑力有点不够用了。   “你怎么了?”赵晓宇看我。他很聪明:“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就是这个王建祥?”   “张师傅,”我对老张说:“你说这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是在哪出租的?”   “不会吧,你想租下来?”老张惊讶说:“小齐,你到底跟老王是什么关系?你是他亲戚?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找他?”   赵晓宇不高兴:“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算了。我也不用你们了,房子的事我来安排。”   天晚了,什么都干不了,我们从楼里出来,把刘大姐送走,赵晓宇问我晚上在哪落脚。我告诉他在一家宾馆,赵晓宇摇摇头:“既然到我的地盘了,哪能让你住宾馆。回头黎家问起来我也不好做,我给你找房子,你跟着我走吧。”   我说:“赵哥,你要真想帮我,就尽快把王建祥的这套房子租下来,我要尽快搬进去住。”   赵晓宇看着我半晌没说话,点点头:“好,这件事你放心。最迟明天晚上,房子钥匙我送到你手里。”   他打了车先把我送回宾馆,我就等他的消息了。一夜基本没怎么睡,最近越来越爱失眠。有点事就睡不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老王的事,千头万绪也没个线索,我想了很多不靠谱的假设,最后实在熬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十点钟,我靠在床头发呆。自打来了这里,我就没随身带着崽崽,一直把它关在笼子里。如果要入住王建祥自杀的房子,我肯定要带着它。   我感觉到那间房子肯定古怪,我需要崽崽的帮忙。   正要出去吃午饭,赵晓宇来了电话约我出去吃饭。他开车到了宾馆门口。带着我到市中心的一家牛肉锅店吃自助,吃着过程中,他在饭桌上把钥匙推给我:“房子拿下来了,我先租了三个月一个季度,你如果觉得不够,我再续租一年。”   “够了够了。谢谢赵大哥。”我拿起钥匙感激涕零。   赵晓宇说:“你是黎家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能耐不大,但是在这里一亩三分地还是有些份量的,你需要什么就和我说,千万别客气。”   我千恩万谢。赵晓宇拿出个信封给我:“这里是五千块钱,不够再说。”   我赶忙退回去,这钱不能要。   赵晓宇非常执拗:“小齐你不拿这个钱就是不认我,行走江湖靠朋友,日后说不定我也有靠你帮衬的时候。我能看出你到这里带着任务来的,你们那个修行圈我不懂,可大家都是朋友,我知道这一条就够了。”   这番话挺让人感动,从他的身上也能看出黎家什么样,难怪这么大的家族能长盛不衰,在南方这样群雄并起的地方发展那么多年,确实有一套东西。   我们吃完饭,他把我送到宾馆,等我收拾好了东西,又把我送到居民小区,嘱咐我有麻烦一定要联系他,他的任务就是解决麻烦。   把他送走,我看着阴森森的老式居民楼长舒口气,背着包提着装有崽崽的笼子,进到楼里。   我来到三楼,把地上的破烂简单清理一下,拿出钥匙打开门。听着门锁“嘎达”一声响,我开始紧张了,门轻轻开启一道缝隙。里面没有光,黑森森的。   崽崽“唧唧”叫了两声,它趴在笼子的栏杆边缘,不停叫着,还抬头看我。   我把笼子打开,它马上跑出来,顺着我的手臂爬到肩头,蹲在那里,小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屋子。   我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缓缓推开房门。这道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启,门轴发出极为难听的摩擦声。   我犹豫一下走了进去,觉得突然温度降低,全身阴冷,崽崽“唧唧”轻叫着,我虽然现在还无法用出神识,可毕竟也是个修行者,对于周围环境的敏感度还是有的,这里让我极为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把大门关上,手在墙上摸索,摸到开关打开了灯,灯泡发出昏暗的光。这里是玄关,旁边是鞋架子,里面堆着一些鞋子,很久没人穿过,上面落满灰尘。   我站在玄关很长时间,周围是漫长如死的寂静,之所以没有继续往里走,是因为我发现这座房间的格局非常不对劲。   神识之境里我家的住所规格是这样的。也在三楼,但进到门里便是客厅,好多次我喝醉了,被儿子搀扶到厅里直接把我扔在沙发上。记忆里绝对没有玄关这块区域。   我有些发僵,心头泛着凉意,不敢向前走一步。有种强烈的预感,前面的房间似乎便是鬼蜮,黑暗深处藏着可怕的东西。   停了一段时间,我这才挪动脚步走进屋里,穿过玄关便是客厅,厅口按着粗糙的单扇拉门。此时,拉门开一半关一半,我使劲拉了拉,门轴基本锈死,用了很大的力气,这扇门也没有动一分。   门留下很窄的缝隙,我把背包解下来扔在地上。侧着身子钻进门缝,好不容易挤过去到了客厅。   刚进门,我忽然愣住,想起什么,回头去看。   我记起了一件事,现实中的王建祥吊死在这扇门的门梁上。   我随手打开墙上的开关,灯泡闪了两闪终于亮了,我抬起头看门梁。   老张描述的并不准确,这里没有单独的门梁,和大门是一体的,呈直角长形,也就是说根本挂不住绳子,就算勉强系上也绝对不可能挂住一个大活人。我就是干这个的,太知道这里的门道了,人死之后尸体发沉,必然会往下压,这种结构的门梁是撑不住死人重量的。   那么,这里如果要吊死人。只有一个办法。 第四百七十四章 诡梦   门梁挂不住绳子,想在门口上吊自尽,必须把绳子系在高处的暖气管道上。昏黄的灯光下,我仔细查看暖气管道,上面锈迹斑斑,看不出有挂绳子的迹象。   我想象着那幅场景,无妻无儿的中年男人终于挺不住生活的压力,在这扇门前上吊自杀,远远看上去像是几团衣服悬在空中……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后背窜凉风。   我不敢再盯着这扇门看,转身打量客厅,厅里简陋,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套破沙发,一张吃饭的圆桌,几把椅子,没有柜子没有电视。我坐在圆桌前,屋里气温很低。透着冷意,窗外的天色已黑下来。   我站起身,关闭电灯,屋里旋即落入深深的黑暗里。我对着圆桌正襟危坐,想象手里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此刻放在桌上。在我的面前。   笔记本屏幕发出莹莹的光,照绿了我的脸。这就是我在神识之境所见到的场景。   我环顾整个客厅,脑补空处应该有的家具,破败蒙尘的房间在我的脑海里又恢复家一般的温暖。现在可以肯定,这里确实是神识之境我作为老王所居住的家,厅的规格和布置丝毫不差。   思维停滞下来,所有脑补的家具全部消失,客厅又回到破落的现实,四周黑森森的,气氛压抑的呼吸困难。   我走到墙边重新打开灯,穿过客厅往里走,里面一共有两间屋子。把门推开,其中一间屋子已经搬空,只剩下清水房,神识之境中这是儿子的房间。我又推开另一间屋子的门,里面只有一张废弃的床,露出木头的床板,没有被褥。   地上是废纸杂物。落着厚厚的灰尘,我没进去,驻足在门口扫了一眼,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客厅,在沙发上闷坐了一会儿,这地方已经荒废很久。这种破烂的程度,起码有几个年头。   刚开始忐忑紧张的心情,随着我对环境的适应逐渐平缓下来。我把灯关了,整个人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房间里到底藏没藏着秘密,老王又是因为什么自杀的呢,真的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   这时,地上传来“唧唧”的叫声,我这才想起崽崽,进屋后我就让它自由活动了。   黑暗的地板上,崽崽站在那里,用前爪指着一个方向,不停叫着。   我把灯打开,顺着它指的地方看,那里是圆桌后面的墙皮,黑黑的特别脏,像是有人曾经在那地方吃烧烤,煤烟把墙体熏黑。   我相信崽崽的直觉,它毕竟是黄鼠狼。对一些事物的感知比人敏感不少。我走过去,把圆桌搬开。桌子多少年没动过了,几乎黏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里相当安静,巨大的摩擦声听起来格外刺耳。真是把我吓得一身冷汗。   搬开一段距离,我已经大汗淋漓,身体真是太虚。来不及休息,我到了墙皮前。屋里虽然开着灯,可光线实在昏暗,只能照个大概,再细致的细节就难以看清。   我拿出手电蹲在墙前仔细看,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这里根本就不是墙面,而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门。因为时间太长,这扇门和周围的墙体几乎混合成一色,上面黑污了一大片,如果不是近距离观察,根本就无从发现。   既然是门就应该可以打开,我用手电照着,沿着门缝绕了一圈,没有发现门把手,也没有发现哪里可以借力开门的地方,倒是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门缝不起眼的地方贴着一些暗黄色的胶带。因为时间太久胶带渐渐发黑,和周围的颜色混为一体。   这些胶带第一眼看过去像是从门缝里伸出的怪手。   我抹了把脸,搬过椅子,把手电放在上面方便照亮,这样就能腾出两只手办事。我轻轻摸着胶带边缘想把它撕下来,可因为粘的时间太长。和门完全成了一体,撕扯相当费劲。   我正在小心翼翼撕着,忽然崽崽从我的胳膊爬到肩膀,不停唧唧乱叫。   我停下手看它:“你怎么了?”   崽崽居然摆动两只前爪,神态焦急,我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能开这扇门?”   崽崽像人一样点头。   我拿起手电坐在椅子上。把它捧在手心问:“为什么?”   崽崽并不是人,不会说话,只是来回窜动,时而停下来,唧唧乱叫。   “你是说门里危险?”我疑惑。   崽崽点点头。   我看着墙上这扇门,没来由的头皮有些发麻。呆坐了一会儿。我对着崽崽叹气:“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揭开谜底的,哪能遇到困难和危险就不上呢?岂不是白来了。你如果害怕就退后一点。”   我站起来,再次来到门前,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撕着胶带。   崽崽爬了下来,到我的旁边。蹲在地上看着。   这小玩意别看是黄鼠狼,可比人的情义重,多少次我面临险境,都是它在旁边陪着。比人有人情味多了。   扒了半天,那些胶带还是没有清理好,手指头生疼。我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找找有没有趁手的工具,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家徒四壁。   看看表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对崽崽说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去吃点饭。顺便买点工具,等回来我给你捎好吃的。   崽崽“唧唧”乱叫,显得非常焦急,从我的裤腿一直窜了上来。   它的意思是根本不想在这里单独呆着,我没办法,只好把它揣进内兜。一起带出去。   小区周围的饭馆还是挺多的,我简单吃了点饭,在大街上溜达,找不到五金店。只好到一些小超市,把需要的工具勉强凑出来,买了剪子裁纸刀什么的,本来想买锤子和扳手,根本买不到。   吃过饭后我回到家里,没急着干活,喝了瓶水,有了力气重新蹲在那扇诡异的门前,用裁纸刀划着胶带,好不容易把这些胶带纸清理干净。   最大的问题是,这扇门没有开启的着力点,关得死死的,我用手指头扒着门缝很难开启,里面好像上着锁。   我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查阅了一下本市的五金商行。计划明天买点趁手的工具再来开,如果实在打不开只能找赵晓宇帮忙了。   这一折腾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这里没有任何娱乐,只能早早休息。我找了墙上的电源,手机充上电,然后躺在沙发上。   夜里还真有点冷。看样明天还得买条毛毯,我把外衣脱了盖在身上,勉强挡住寒气。   我蜷缩成一团,崽崽倒是精明,窜到我的胸口窝,趴着睡觉。我怕翻身碰到它,只能保持一个姿势。   沙发连垫子都没有,下面是木板,我浑身疼。   全身哪都不得劲,怎么躺怎么别扭,就这么在黑暗中不知熬了多长时间,就是没有睡意。   我盯着黑暗中对面墙体上的怪门。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困意泛了上来,终于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一条狗市里,路边全是狗摊,大狗小狗什么样的狗都有,街口更是开了一家狗肉馆,鲜血淋漓,腥气冲天,许多狗装在笼子里,不敢高声叫,喉头发着呜咽声。   我身边有个穿黄衣服的陌生女孩,从来没见过,长得倒是娇小清秀的,就是不苟言笑,表情很冷。奇怪的是,我虽然没见过她,感觉却很熟悉。   在梦里我问:“我们这是去哪?”   “他在等我们,应该到时间了。”女孩领着我绕过狗肉馆,后面是腌臜的胡同,胡同口有一家面馆,大白天里面却黑森森的,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   我走进面馆看到这个人,他转过头跟我打招呼:“老齐,咱哥俩有日子没见了。”   我看到他竟然不吃惊,他正是藤善。我这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并没有多少惊讶的表现。   我拉过椅子坐在旁边,和他寒暄,说的什么几乎记不住,只是记得我们很热烈,聊着天,气氛很好。   那黄衣女孩一直在旁边坐着,低着头也不说话。   藤善点上一根烟:“走,我带你看样东西。”   我们从面馆后面出去,是个露天的庭院,穿过院子开门到外面,就到了一处专门卖大狗的场地。   一群裹着破棉袄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在大声说笑。旁边柱子上拴着好几只猛犬,每只都像小牛犊子一样。   “你把我带这来什么意思?”我皱眉。   “给你看样东西。”他说。   时间不长,有个壮汉进到后面,拖出几条大狗。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交错的梦境   这几条狗暴烈异常,每个都像藏獒那么大,全身是长毛,脖子上栓着狗链子,后面的大汉要用尽全力才能拉住。   好家伙,这几条大狗一出来,狂吠之声不断,我双腿都有点软,躲在藤善身后。身旁的黄衣女孩更是脸色煞白如纸,紧紧抓住我的袖子,靠着我,呼吸困难。   我有点生气:“你就让我看这个?”   “稍安勿躁。”藤善道:“老齐,你怎么还是这么个样子,一点性情都没改,着什么急。我带你来自然就会让你看到好东西。”   说着话。最后一条狗牵出来。   一看到这条狗我吓得遍体生寒,真是害怕了,在藤善的身后目瞪口呆。   这怪东西与其说狗莫不如说是人,长了条狗身子,可脑袋还是人头。上面五官俱在,出现各种奇怪表情,在人类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到这些表情,似狗非人,难描难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而且这条狗身上五颜六色,遍布长长的狗毛,尤其脑袋上毛更多,看起来像是狮子。   它一出来就桀骜不驯,拼命往我们这里爬,身后两个大汉死死拽着狗链子,那么粗的钢链拽得在空中笔直。   我从小就怕狗,此时看到这么一幕骇得说不出话来,腿肚子在哆嗦。   我紧紧拉着藤善的胳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藤善倒是不慌不忙从兜里摸出烟,递给我一根,看我不接,皱眉说:“赶紧抽一根。”   我手颤抖的几乎拿不住香烟,他帮我点上,吐了口烟圈说:“你看看这条狗长的像谁?”   这条狗简直太反人类了,就像是疯狂科学家用黑科技让人和狗杂交,生出来的怪物。别说让我仔细看了,随便扫一眼都觉得恶心。   “像谁?”我说。   这时身旁的女孩轻轻说:“像不像王建祥?”   我一听就愣了,烟在嘴里没来得及抽,稳定心神去看。从五官辨认,还真依稀有点老王的影子。老王就是神识之境中的我,我作为老王的时候照过镜子,知道自己是什么长相。   此时此刻这个“我”竟变成了一条大狗,还冲着我本人狂吠。   “你明白了吧?”藤善看我。   我莫名其妙:“我明白什么了?你到底搞什么鬼?”   这时两个大汉拽着狗链子要把它拽回去,可这条怪狗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冲着我不停叫着,要是没链子它肯定就跑过来了。   一个大汉凑过去薅住狗头上的长毛,使劲往后拽,那么狗吃不住力。仰起脖子,两只前爪不停刨地。   藤善吐着烟圈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老齐,你如果是要来找书稿,恐怕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书稿复杂一百倍的局面。如果你要是冲我来的,那就回去吧。我暂时没有危险,只是为了更深一步了解这玄妙背后的情况。”   “你能不能告我,你现在在哪,这儿是什么地方?”我说。   藤善看看我,伸出左手比划一个“三”字:“命运三重门。它藏在第三扇门的后面,我要找到这最后一扇门。”   我糊涂了:“三重门?好像是小说吧。”   这时柔弱的黄衣女孩拉我:“我们该回去了。”   我回头看她,越看越熟悉,猛地打了个哆嗦,我一骨碌坐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自己依旧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天空蒙蒙发亮,我看看表,刚早上五点半。   难道是做了一场梦?   这时,我听到“唧唧”叫声,低头看见崽崽。崽崽跳在我的肩头。伸着两只前爪不停叫着,看着它我竟然生出一些古怪的念头,它的眼神让我感到熟悉。   我捧起它,崽崽叫着,像是要说什么又无法表达。我把它放到一边。揉着头这个难受,昨晚那个梦只记得一部分,印象最深的就是被人拽住毛发声嘶力竭的大狗。   我到厨房扭开水龙头,停了很长时间里面才流出黄锈的水。这条管道长时间不用,布满铁锈。得放放水才能用。   水龙头开着我也不管了,到客厅招呼崽崽,它窜到我身上。出去吃点早餐,临出去前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透透气。这个屋子不知怎么搞的,总是飘着一股怪异的霉味冲鼻子。时间长了都能窒息。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理出清单,准备出去买的东西。   在这里要住四五天,时间漫长,要好好打理一番。   我带着崽崽出了楼道。吹着晨风精神一振,来到小区外面一家早点铺子,喝了碗粥,身上有了力气。   吃过饭我查找公交车的线路,坐车进到市区。市中心有个小广场,集中了一些商场,我按照清单买了东西,最关键的锤子扳子和毛毯都备好了。回来之后,我在小区外的超市又买了箱啤酒,一块搬上去。   刚上到三楼。就看到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娘们在敲我住的房门。哐哐哐山响,我有些不高兴,问:“你干什么呢?”   “你就是新搬到这家的房客?”老娘们看我。   我一口恶气憋在肚子里,没搭理她,径直来到门前。用钥匙开门。   老娘们说:“你胆子大住在这里我不管,但你是不是要有点公德心?我是楼下的邻居,你家的水都渗到我家天花板了。”   我一开门,一股水流出来,这才想起早上走的时候忘关水龙头。   我赶紧淌着水进去,到了厨房关掉水龙头。老娘们居然也跟了进来,四下看着,啧啧称奇:“小伙子你胆子是真够大的,我别说住了,看看这间房子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死过人?”   我不耐烦:“死没死过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娘们来到厨房,一边看一边说:“你把地上的水清理干净,全渗到我家去了。这里是凶宅,渗出去的水其他先不说,我们家嫌腻歪……”   我没理她,蹲在水槽下面找拖布。水槽子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怪味冲天,有一股陈年老饭沤了的味道,给我恶心的想吐。正要站起身子,突然身后传来尖叫。声音都非人了,吓得我一激灵差点没坐水里。   回头去看是那老娘们,她眼睛瞪得极大,直直盯着前面,整个人靠在墙上,随时都能昏厥。   “你怎么了?”我问。   老娘们什么话也没有掉头就跑,我正要跟过去,她跑的时候激起地上的水,溅了我一身。我气坏了,什么人这是。来捣乱的吧。   她跑出大门,只听外面楼梯噔噔噔响,随即没了声音,消失的速度真是太快了。   我回到厨房,下意识站在那娘们站过的地方,盯着前面看。前面是水槽子上方的墙面,如果硬说有特别的,那里挂着一面破碎不堪的镜子。   我走过去,从镜框来看这面镜子有年头了,估计挂二十年不止,镜面已经破损,露出后面的木板,边缘还有残存的镜面茬子,里面照出我的几个剪影。我用手轻轻摸摸这些茬子的尖端,非常锐利,也非常危险,这要是一不注意,肯定会造成很大的伤口。   我想了想,先把客厅的门弄明白,回头再处理这面镜子。   看着地上的水,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又出去一趟,在商店买了拖布和水桶,等把脏水都清理干净,已经是下午了。   我累的人困马乏,全身酸痛,看着周围的家徒四壁,真是一点心气也没有了。   天已经冷了,我把窗户都关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个盹。迷迷糊糊正睡着。感觉旁边坐着人。我心里一惊,没有轻举妄动,还是坐在那里假寐,不敢睁眼怕太清醒让眼前的事消失。   周围似乎极度黑暗,乌沉沉不像是白天。我身边的这个人闷坐在沙发上,状态奇怪,似乎就痴痴的坐着,能感觉到情绪非常阴沉。   这是谁呢?我正想着,那人站了起来,向客厅中间走去。   此刻我不敢睁眼,轻轻眯起很小的缝隙,隐隐约约看到他走到客厅中间的圆桌前。桌上摆满碟碟盘盘,里面放着东西,摆放的很有规律。   一开始没看明白,突然我打了个激灵,我考,这不是给死人上供的供品吗?   我就是殡葬业出身的,参加过多少葬礼,丧户家里有人过世都要在客厅摆放供桌,上面陈放供品,头七前不能撤席,以示吊唁。   此刻隔着眼皮,我隐约感觉到桌上似乎还有两盏烛火在燃烧,说明我的感觉没错,两盏烛火即是长明灯。   这时,我看到烛火后面摆放着一张黑白遗照。   我心跳加速,猛地睁开眼看去,屋里白光大亮,刚才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还是破败的房屋,什么都没有。   我盯着空荡荡的圆桌,无比骇然,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一场梦?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古怪离奇 离奇古怪   自从住到这间屋子,我做了两个似真似幻的怪梦。梦极其逼真,尤其刚才的那个,我真的以为身边坐着人,桌子上摆着供品和遗照。可一睁眼,却什么都没有。   我走到桌前轻轻抚摸着桌面,落手都是灰尘,这里确实很久没被动过了,梦再逼真也不可能打破现实。   我到厨房洗了把脸,振奋一下精神,抬起头又看到挂在墙上的破镜,心中惴惴,脑海中杂念天马行空。刚才那老娘们被吓跑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从镜子里?   我盯着镜子看,残破的镜面里反射出我的身影。我忽然想到什么,退后几步站在那老娘们的位置。再盯着墙上的镜子看,镜子残片细狭尖利,站在这个位置很难看清残片里映出的东西。   我双眼的视力极好,如果连我都看不清晰,更别说那上了岁数的老娘们了。   她既然连镜子里的映像都看不清,还能被什么吓跑呢?   我走到镜子前。用手敲敲镜面后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想了很多念头,都不着调,徒伤脑力。   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闷坐了片刻,把塑料袋里的工具倒了一地。点上根烟叼着。戴上棉纱手套,我提着锤子、榔头和扳子来到那扇门前开始敲敲打打。   折腾好半天,终于开启一条缝隙,我用手扒了两下实在太紧,只好把扳子塞到缝隙中间,利用杠杆原理使劲撬门。   门板真特么结实。不知里面是上着锁还是直接钉在墙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撬动半分。   崽崽蹲在我的旁边,举着两只小爪子好奇地看着,我累的一身臭汗,还被这小动物盯着,觉得有失脸面。我把烟掐灭,正要下力气再去弄,外面忽然传来收废弃家具的喊声。   我灵机一动,何必自己卖力,上外面找个民工帮忙不就得了,他们专门干这个的,有把子力气,所谓术业有专攻嘛。   我让崽崽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出了家门到小区,那个收废家具的还没走,这是个壮男,蹬着三蹦子拿着电喇叭,一边骑一边喊。   我拦住他:“哥们,你除了收家具还干别的不?”   “家电我也收,”他操着一嘴地道的山东话:“电脑啊,电视啊,洗衣机啊,都行。”   我摆摆手:“不,不,力气活你能不能干,我多给你钱。”   “干啥?”他问。   “我在这里租房子,”我说:“上一个房客在厅里修了个杂货室,现在门的钥匙找不开了,你帮我撬开呗。”   “大哥,违法的事俺可不干。”他说。   “房子是我租的。又不是偷的,你怕啥。跟你没关系,撬开门我给你五十。”我说。   他犹豫,我心里来气这小子还真有点草根的狡诈,我又提了口价到八十。这里有学问,我不差那几个钱。但也不能提价提的太狠,要不然他看你是金主是冤大头好欺负你了,人都是这样。   壮男把三蹦子锁在楼底下,跟我上了楼,刚进门就看到一只黄鼠狼蹲在门口唧唧叫,他吓了一跳:“大哥,你家出大耗子。”   我没好气:“这是我的宠物,你别管了,赶紧干活。”   这人别看五大三粗还挺怕这些小动物,蹭着墙绕过崽崽进到客厅,我挥挥手示意崽崽不要捣乱,崽崽跑到客厅角落,老老实实蹲着看。   我给他看墙上的这扇门,他扒了扒门缝试试力气,把地上的工具捡起来试试重量和手感,拿着扳子开始干起来。   我在旁边点点头,行,这是个干活的人。   别说真是术业有专攻。什么人干什么活,他手头很麻利,时间不长那扇门就撬开了老大一条缝隙。他双手扒着门缝,使蛮劲往外一拉,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缝隙越开越大。   他停下手。拿起小手电,往里照了照。我心痒难耐,赶紧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往里看。   门里还真有个空间,只是没有光,黑森森的。不过能感觉出这方空间并不大,大概只有几平米。最里面好像有黑糊糊的柜子,上面陈着什么东西。   壮男回头对我说:“大哥,里面装着什么,怎么这么渗人呢?”   “把门打开,我给你一百。”我说。   “得嘞,”壮男说:“老板你爽。我也不跟矫情。”   他拿着扳手塞进门缝,不停地换位置扳着,还用锤头敲敲打打。我在旁边心焦地等着,这时从门板上掉下两根黑色的长钉,我捡起来看看,全都生了厚厚铁锈。   他擦擦汗:“大哥。就是这玩意钉在门上。行了,门能开了。”   他轻轻拉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声音终于打开了,我把门拉大,捡起手电向里照。在靠着里面的墙壁放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暗黄色柜子,柜子上摆着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张装在框子里的画。这幅画斜斜靠在墙上,表面四十五度朝上,暂时还看不清内容。   里面一方空间就这么些东西,壮男好奇心还挺强,他想细看,我把门关上,掏出一百递给他:“活干完了,走吧”   “里面啥东西啊?”他问。   “上一个房客留下的杂物,我收拾收拾还得给人送回去。”   也不管他信不信,我让他走。就这么屁大功夫,他就干挣了一百元,相当兴奋。兴匆匆走了。等他走了,我把门锁好,重新来到客厅。   我想进里细看,崽崽跑过来,顺着我的裤腿爬上来,唧唧叫个不停。   我拍拍它的小脑袋瓜。它再叫我也得进。   我进到里面,空气极其浑浊,闻着有一股很重的灰尘腐朽味道。我顾不得这些,随手把那幅画拿起来,里面实在太黑,我用手电照着,画的表面泛着光,实在是无法摄取精细的细节。我只是依稀看到,画的似乎是一幅色调极其灰暗的作品,内容是一个人死在地上,看了不舒服。   我如同掉入冷水深窟,全身泛着凉意。从里面退出来。   现在虽然是白天,客厅里却有大片大片的阴影,温度不高。我拿着画坐在沙发上,竟然瑟瑟发抖,只好裹着毛毯,把画对着窗外的光。细细来看。   这幅画一看就不是出自专业画家之手,画法技巧很拙劣,画中能看出一条街道,有点抽象主义画风,街道两旁是几栋建筑,有居民楼也有小卖铺。街道上空空荡荡。在正中间趴着一个人,应该是个年轻人,穿着白衣黑裤,身下是黑褐色的大片血迹。这些血弯弯延延,还保持着流动的状态。   我盯着这幅画,这虽然是一幅画功很拙劣的画,但却又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画上的用色是非现实主义的,根本不用现实状态的色彩,看上去更像是画家随心所欲,这些随意的阴暗色调搭配一起,并不觉得突兀,反而还有一种极其深邃,似乎触动人心最深处的情绪。   我甚至生出这样的判断,画上的内容不重要了,不管是画一个死人或是画猫画狗,这些内容其实都是在为画面的色彩服务。浓郁而深沉的诸多色彩调配在一起,带出很难描绘的意象。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怪梦。   我在梦中遇到了藤善。他把我领进狗场,出来一条奇幻的大狗。这条狗是狗身人头,半人半狗,狗脸上复杂的人类五官形成很奇怪的表情,还不断冲着我狂吠。   这种噩梦意象现在和我手里的画,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契合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在这些现象的背后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画,一会儿盯着前面的墙想着昨晚的梦,一会儿又漫无目的的沉思,自己都说不出想的什么,古怪离奇,离奇古怪。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屋子里阴森森的犹如涌入了很多沉甸甸的黑色物质。   我抹了把脸,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看表,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枯坐了三个多小时。真是弹指挥间,刚才的状态确实迷离,根本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我提着画站起来,走到墙边打开灯,灯泡闪了两闪才开。坐的时间太长,两条腿竟然有些麻木,我蹒跚走了两步,一时没拿稳,手里的画落在地上。   我弯下腰捡起来。画的背面朝上,这时,我看到上面用黑色的笔写了几行字。   我赶忙把它放在光下仔细去看,第一行是两个字,“命运”。   我再看第二行字,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死才能回去,我要回去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两个世界   我反反复复读着画背面的这两句话。从字面来看,我不太相信这两句话是死者王建祥写的。因为“命运”这样的词有点高大上,而王建祥本人没什么文化,也不看书,这样文绉绉的词他或许能想到但不会郑重其事写出来。   第二句话就更古怪了,“死才能回去,我要回去了。”潜台词就是说他死了呗。现实情况,王建祥确实死了。   我陷入沉思,看看后面的话又翻过来看看画作的内容,一个人脸朝下趴在街上。身下是血。这幅画在描绘什么?它在传递什么信息?确实有人死了,还是这只是一种象征或是隐喻?   我把画放下,到那扇门前又钻了进去。里面还有一个大概一米多高的柜子。   柜子十分老旧,大概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表面刻着陈旧花纹,柜面落着厚厚的灰尘,一擦一手灰。我戴着手套,刚想开柜子觉得不妥,出来翻找工具,找到新买的口罩。   我戴上口罩重新进去,缓慢拉开柜门。   柜子一共三层,黑不隆冬的,堆放着很多书。我打着手电,伸手进去从第一层隔子里把书捧出来。就算我戴着口罩,也能闻到书发霉的味道,真是冲鼻子。   我用手电照着,这些书很杂,有佛经有科普读物还有一些连环画。我拿起佛经看看,封面写着《腾云大师详解地藏菩萨经》,随手翻翻,书里都长霉虫了,微粒一般的小虫子在书页上乱爬。   我听到唧唧的叫声,回头看,崽崽倒是挺精明的,躲在门外很远的地方,好奇看着我,就是不进来。   它是黄鼠狼,嗅觉肯定比人敏锐,这里的味道更受不了。   我没有理它,打着手电随手翻着看,这本佛经真挺厚有三百多页,细细查过,却没有发现出版日期和出版号,说明这书是非法出版物,也就是有人找了家印刷厂自己盗印的,这种事很多,只要不公开发行,没人管。   书里是大白话讲解地藏菩萨经,没什么系统,想到哪说到哪,天马行空。很可能是这个腾云大师口述,有人在下面记录,然后整理成册。   这种书看着高深,其实没太大意思,我翻翻也就放在一边。民间有很多学佛的信徒。他们也没什么正规老师,像帮派一样定期聚会,有内部的读物,然后有人讲解。这本佛经应该就是民间的内部读物,里面都是口语化的东西。适合普通老百姓阅读。   我脑子里大概有了形,死去的王建祥估计是加入了什么邪恶的教派。教派经典依托的是对佛经的歪曲解读,这么来看,他自杀就有了理由。   我继续翻看那些书,居然还有《时间历史》,《我们的量子力学》这样的青少年科普读物,这是一套相当著名的丛书,叫第一大爆炸系列。   我翻了翻,虽说是科普读物,但你如果一点没有物理学和高等数学的底子,读起来还是相当困难的。我学历不高,平时在解南华督促下还能看一点这方面的东西,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王建祥,这么个下岗工人会看这样的书,画面实在太违和。   我脑海中勾勒出王建祥的日常形象。许多人都说他性格孤僻,不怎么合群。他无妻无儿,难道除了工作他平时就一个人窝在家里看这些书籍?   我把书翻了一遍,所有的书不管是宗教的,还是科普读物的。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方向。我能感觉出来,这个方向的尽头应该就是王建祥自杀的原因。   我把三层隔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最下面一层居然放着一个破烂的地球仪,上面的国家画的粗糙不堪,表面还有一些黄色发臭的东西。我恶心的想吐,心说话不是粪便吧。这地球仪估计是王建祥从哪个垃圾箱里翻出来的。   我把这些破烂全都堆在客厅,今晚反正也没事,我一遍遍翻着这些书。看着看着有些发现了,在一些书里有人用红笔画着一条条标记线。应该是王建祥画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他似乎在研究什么。一个为生活打拼的普通百姓。如果没有很强烈的动机来驱使,很难有心思研究这些高精尖领域。   哲学也好,科学也罢,它们带不来实际的效益,只能让一个人眼界开阔。思维扩展犹如星辰夜空。在如今浮躁的社会上,没什么人看书了,更别说研究这些东西。   你要拿这样的书看,别人会问,你看这些书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这就是现在时下主流的价值观。   我呆呆的想了片刻。毫无头绪,脑袋有点爆炸。   我在厅里背着手走来走去。实在推想不出四五六,我把啤酒开了一罐,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喝完了酒,睡意朦胧。我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   崽崽窜到我的胸前,唧唧叫着,我拍拍它的小脑袋瓜:“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我把喝剩下的啤酒罐子扔在一边,满屋都是书的霉味,冷气盘旋,我捂着毛毯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次没有做梦,睡得真是香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朦胧胧中有人推我:“老王……”   我实在太困太乏,无力睁眼。迷糊着说:“你怎么来了?”   “我们都担心你。”那人说。   这是个女人,声音很熟悉,我仔细想了想,猛然想起这不是刘大姐吗,她怎么进屋的?   “我没事。”我说。   我心跳加速,这根本不是我要说的话,现在我好像中了梦魇,想醒又醒不过来。   “老王,你应该振奋起来,儿子过世之后你就没出过屋,我们都很担心你,今天我拉着几个老哥们老姐们过来看看你,你要是生活有什么困难就张嘴,我们力所能及的都能帮你。”刘大姐说。   “我真没事,缓几天就行。”我迷糊着说。   我感到人影晃动。可就是睁不开眼,隐约中这些人好像在打扫屋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供品,后面竖着黑白遗照,小香炉里插着三根香,冒出渺渺白烟。   刘大姐来到供桌前。把遗像拿起来,用手巾小心翼翼擦拭表面的灰尘,感叹说:“多好的小伙子,说没就没了。人生真是没法说,前后就差那么零点几秒。孩子就被车撞死了,可惜啊。”   我心跳猛然加速,虽然没睁眼,可意识似乎在延伸,一直蜿蜒到遗照上。   这次看清了,遗照上的照片,正是我神识之境中的那个儿子。照片上的他很年轻,眼神有些稚嫩,显得清瘦无辜。   我忽然悲从中来,无法形容的心疼,猛地一睁眼,感觉自己能动了,大叫一声坐起来。   我还在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崽崽在胸前因为我突然坐起,摔在一边。唧唧叫着表示不满。我没心思理会,呆呆看着客厅,满地都是翻出来的烂书,地球仪滚落在墙角,圆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供桌和照片。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逼真至极的噩梦。   外面月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地板上有一块犹如清水般的亮色。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噩梦并不是梦,而是无意中我“通灵”到了那一层世界。   目前来看,应该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我现在所在的现实世界。另一个是我的神识之境。   现在无法确定神识之境只是出自我的臆想,还是确实存在。   如果确实存在,我的神识无意中和那个世界的频率契合,感知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   刚才的梦中,我进入那一层世界。在那里。我还是老王,王建祥,刘大姐还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儿子还是死了……自从儿子过世之后,王建祥过得非常不好,他意志消沉,从来不出屋,每天都窝在沙发里。   神识之境中的客厅,圆桌上摆放着供品,摆放着儿子的遗照……我站起来,走到现实世界的圆桌前,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发愣。   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只有在睡了之后,才能进入那个世界?它和梦境有什么关系?藤善是不是在那个世界里?我第一次在这里睡觉梦见他,是偶然的吗?   我再无睡意,想到一件事,也不顾现在是晚上,推开房门跑到楼下砸门。砸了半天,有人骂骂咧咧开门,手里还提着棍子。开门的是个老娘们,一看我就愣了:“你是楼上的小伙子吧,这么晚你要干什么?”   她正是今天找我投诉漏水的那个邻居。   “大姐,半夜打扰你不好意思,我只想问一件事,你是不是在镜子里看到什么东西了?”我说。   老娘们害怕起来:“你快走吧,你们家我再也不去了,我都害怕。小伙子你小心点,镜子里有人。”说着,她把门关上。   我又跑回家,来到厨房,从墙上取下镜子。   我捧着镜子小心翼翼来到客厅,颤抖着手,用镜子去四下乱照。我紧紧盯着镜面。 第四百七十八章 死亡的方法   我拿着镜子来到客厅,用镜面四下照着,我紧紧盯着镜子里的影像。   当走到圆桌前,镜子里的影像变了,它没有映射出此时空荡荡的圆桌,里面也出现了桌子,可桌上铺着桌布,上面摆满各色供品。我心潮澎湃,稍稍调转镜子的角度,从狭窄锋锐的镜子碎片中。勉强看到了供品后面是黑白遗照的底座。   看到这里,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根本什么都摸不到,空空荡荡的。可镜子里明明照出了供品和遗照这些东西。   我放下镜子,长舒口气,回顾整个大厅,全身阴冷。   我总结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此时此刻,另一个世界也在同时进行着进程,那里的客厅和现实世界的客厅重合,而这面镜子能够即时看到那个世界的影像。   这就好解释了,为什么楼下的老娘们会吓得浑身发软,在镜子里看到陌生的人影。她看到的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而是属于那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陈述我自己也有点绕晕,就以现实世界和神识之境进行区别。   现实世界和神识之境有重合也有错位,我现在所在的客厅两个世界就高度重合,甚至桌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样,也有错位的地方,现实中这间房子设有玄关,而神识之境里就没有。   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多,千头万绪,我没有急着用镜子去照什么,而是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来到客厅门前,忽然想到这里吊死过人,便停了下来。我盯着空荡荡的大门看,脑补王建祥自杀时上吊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回头再去看放在圆桌上的残破镜子,愈发倒吸冷气,心头隐隐浮现出阴云。   这面镜子是谁打破的?王建祥寡居,最合理的解释是他自己打破的。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打破镜子?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面镜子能够映射出那个世界里的影像?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神识之境,楼下那个老娘们也看到了,说明这面镜子作为工具窥测另一个世界的影像并没有使用条件,人人都可看。既然如此,王建祥肯定也看到了。   我盯着地上那一堆烂书,滚到墙角的地球仪。心头的想法愈发明朗起来,这些书虽然五花八门,宗教科学无所不包,但总的来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我终于明白这个方向是什么了,它所指的尽头其实就是两个世界的秘密。   王建祥通过镜子窥测到另一个世界,我揣测他的行为状态,第一次可能会非常害怕,但过了这个劲头,他又会感觉到好奇和兴奋。只要是个正常人,发现这些后。随即而来的想法就是,为什么会这样,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它是怎么出现的。   根据这三点疑问,他开始探索背后隐藏的秘密。他涉猎到各个领域,佛学、量子力学等等各种读物。   现在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结果。   中间的探索过程无法得知,目前只知道王建祥最后的结局,他自杀了。   自杀前他把相关的资料封存到客厅的暗门里,他打碎了镜子,用意很明显,不想让更多的人去发现这个秘密。   可他没想到的是,镜子的能量太大,即使摔成残片。也能照出那个世界的景象。   想到这里我冒出个想法,摸了摸衣兜。我很少照镜子,心想着明天白天出去买个新镜子回来试试,看看是不是每面镜子在这里都有这般功效。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目前来看,我有两种办法可以和那个世界联系上。   一个是用镜子来窥视,第二个就是睡觉。熟睡还不行,必须是浅睡眠,若梦若醒的时候。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大概整理出零碎的思绪,来到桌前重新拿起镜子。   我用镜子不同变化角度来照,里面同时映出不同角度的供品和遗像,我凑近遗像去看,里面的儿子非常年轻,确实让人惋惜。   这时冒出想法,王建祥的自杀会不会就是因为看到神识之境里儿子的死亡,所以受了刺激?   细想想也不对,王建祥死了很长时间,这里的房子也荒废了很久,而那个世界里还在摆着供品,说明儿子的死不超过头七,也就是最近才发生的。   两下时间对不上,难道说两个世界的时间是错位的呢?   可时间怎么个错位法,我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我拿着镜子在屋里走动,并不限于桌子附近,我发现镜子确实能照出神识之境的任何细节,同样是客厅,这里空空荡荡,而那个世界则放着衣柜,电视,茶几什么的。   我虽然能看到,却不能接触到这些东西。   照着照着,镜子里出现了几个人,我看到了神识之境中的老王。看到了刘大姐,还有几个老哥们,他们正凑在一起说话。王建祥自从儿子死了之后,形如枯槁,头发全白了,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个脏兮兮的毛巾,并没有痛哭,而是眼泪干流,流出来就擦擦,眼圈布满血丝,看上去像是得了红眼病。   我听不到声音,只能勉强看出这几个人坐在那里唠嗑。   残镜只有残片,很难像正常镜子那样清清爽爽照出全貌,我看的特别费劲。看了会儿,那些老哥们老姐们起身要走。王建祥从沙发上起来要送他们出去。   两伙人客客气气一边要送一边不让送,说着说着就来到门口。我不自觉举着镜子跟在后面,镜面映出了神识之境里的门,可现实世界里此处却是玄关。   我继续拿着镜子跟着这些人往外走,现在是黑天,外面没有灯,镜子里的影像一下暗了下来。我有点着急,拿出手电照着镜子,跟着他们出了大门。   神识之境中的房屋大门在现实世界的玄关处,也就是说。镜子里的人出了房门,而我还在房间里。   我跟着他们往外走,忽然之间,毫无征兆中镜子里影像突然变化,照出来的不再是那个世界的门。而是现实世界的墙。   我迟疑片刻,站在那里有些发僵,往后退了一步,镜子里的影像再次变化,又照出神识之境里的情景。我再往前走一步。镜子里神识之境中的影像再次消失。   我明白了,镜子能映照那个世界是有空间局限的,只能在屋子里。我不可能带着镜子出了大门,去照那个世界房屋之外的景象。   也就是说镜子的功能只局限在这栋房子里。   我又做了几次实验,确实如此。屡试不爽。我提着镜子满腹狐疑地回到客厅,现在的情况非但不明了,而且更加复杂,出现一种事先没有想到的规则设定。   我把镜子放在桌上,崽崽顺着裤腿一个劲往上爬,我哪有心思管它,拍拍它的小脑瓜,示意它安静一些。   我来回踱步,想到什么又琢磨不透,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目光落在那堆书上,在书的最上面躺着一幅画,那幅画着有人死在大街上的画。   我快步过去,把画拾起来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画上死去的人应该就是神识之境中的儿子。描绘的就是他死的那刻场景。   儿子被车撞死在大街上,趴在地上,身下弯弯延延流出血河。   这幅画是王建祥根据什么画出来的,是儿子死亡臆想出来的情景,还是他亲眼看到的?   我愣愣看着画作,如果对那个世界的窥测不能出这间屋子,那么王建祥不可能看到儿子死在外面的情景,难道这幅画是他臆想出来的?   可看到这幅画,我又有种极为强烈的感觉,一个没亲身经历死亡现场的人是不可能用如此浓郁的色彩表现出这样的画作,里面所透出的强烈悲恸几乎跃然于纸上。   不管他是怎么画出来的,我现在渐渐能理解王建祥的情绪,他似乎迷失在现实世界和神识之境中,他把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生活。   我把画翻过来,痴痴看着画后面的两句话。第一行是“命运”,第二行是“死才能回去,我要回去了。”   他要回哪?是不是从现实世界到神识之境去?我看着第二句话骨头缝都发冷,王建祥似乎找到了进入那个世界的办法,那就是死。   我猛然抬头,看向吊死他的门梁。 第四百七十九章 重合   难道说,唯有死亡才是进入那个世界的方法?   我站起来走到门梁,慢慢抚摸着门框,我是肯定不会像王建祥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再说死亡只是一种猜想,假如不是呢,岂不是死了白死。   夜已经深了,崽崽窜到沙发上,拱在毛毯里睡觉。我困劲也上来了,躺在沙发上打盹,昏昏沉沉睡过去。梦总是睡不实,总觉得客厅里有人晃来晃去。看不清是什么人,此人在坐立不安。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睡眠很浅,可又醒不来,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好几个晚上没睡好,我头疼又是眩晕,嘴里干的像是着了火。翻出一罐啤酒喝了,不喝还好,喝完之后肚子开始咕噜咕噜作响,我捂着肚子钻到厕所。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里的厕所,没有马桶是蹲便,厕所里散发着一股能熏死人的古怪气味,蹲便下面积着厚厚的黄色物质,也不知是什么玩意。我肚子翻了天,顾不得那么多,蹲下就开拉。   这些天上火失眠加上刚才被凉啤酒激着,这通排泄,池子都满了。蹲了二十来分钟,我两腿发软,晃晃悠悠站起来拉着冲水的绳子,拉了两拉,水箱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没有水。   我疲惫地从厕所出来,又到厨房接了水,好不容易把池子冲干净,突然胃里又起了反应,我蹲下哇哇大吐。吐完之后,身体无比虚弱,拖着两条腿回到客厅。   现在清晨,厅里光线却极差,和黑天也差不多。我哆哆嗦嗦盘腿坐在沙发上,紧紧裹着毛毯,全身难受,特别冷,冷到不行。   崽崽看着我,唧唧叫着,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实在没有力气理它,昏昏沉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不知几点,昏昏沉沉,应该是感冒了。呻吟了两声,才想起不是在自己家,这破地方只有我自己。   我烧的难受,嘴干、骨头疼、眼睛睁不开,肚子咕噜咕噜难受,还想去厕所,可身边还没有药,崽崽毕竟是黄鼠狼也帮不到什么。   我扶着墙站起来,崽崽“唧唧”叫着,我迷迷糊糊说:“你好好呆着,我出去买药。”   崽崽跑过来,想抓住裤腿,我甩了甩脚心头无比烦躁。把它留在家里,我摇摇晃晃出了屋,两只脚像踏在棉花。整个过程如同半睡半梦一般。   好不容易走出楼洞,外面风吹过来,我又开始冷了。我一步步磨蹭着出了小区,找一家药店进去,在柜台买了药。买完药我实在走不动,售货员还真不错。看我确实难受,带到旁边一个小诊室休息。   里面有个坐堂的医生给我看了看,开了吊瓶,也没征求我意见,什么都准备好了,直接扎上,让我躺在床上休息。   这小诊室比起家里真是温暖如春,电视放着新闻,声音低沉,我闭着眼睛身体开始舒服起来,整个人像是泡在桑拿房的浴缸里,我昏昏沉沉睡过去。   中间好像醒了一次上了趟厕所。然后接着睡,最后是被医生推醒的。   我的吊瓶打完了,出了一身汗,感觉身体轻松不少。我结了帐出来,感觉有了胃口,到超市买了一些吃的,又委托超市老板帮我烧了壶热水,我现买了一个保温杯带着,家里水龙头出来的脏水实在是不想喝了。   我一身轻松的回到家,开了门之后喊着:“崽崽,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我把超市买来的东西扔在桌子上,然后撕开一袋牛肉干:“崽崽,崽崽……”   崽崽平时最黏我,怎么没有声音了,我喊了几嗓子,它还没有跑出来。   我环顾左右,客厅冷冷清清,没有什么光线,阴森得令人窒息。四下是一片寂静,完全没有崽崽的身影。   “崽崽,崽崽。”我又叫了两声,有点着慌了,不会是把它丢了吧。   平时它在的时候看不出来,等要一没了,我是真着急,真是着慌了。   我抹了把脸,赶紧到各个房间查一遍,不放过任何角落,找一圈,愣是没有发现崽崽的踪迹。   我坐在沙发上发愣,它能跑哪呢,我走的时候是把它锁在家里的,怎么会没了呢?   我仔细回忆走出去的过程,那时候又是拉肚子又是发烧,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那么不真实,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岔子,崽崽丢了?   崽崽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并不是平常的宠物极通灵性,按说它不至于弄丢,就算一时走失也会回来的。   我安慰着自己。先不着急,等等再说。这一静下来,才意识到少买个东西,就是新镜子。   我赶紧出了家门,把大门重重锁上,我有种期盼,等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崽崽又在了。   到下面的超市又买了巴掌大小的镜子,再大的也没有,拿着先对付着用。   我重新回到家里,开了门,希望听到熟悉的唧唧声,可并没有出现,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又满怀希望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它的踪迹,崽崽确实失踪了。   不会吧,是不是走的时候忘关窗户,它顺着窗户跑了?我查看了一下,所有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不像是曾经打开的样子。   它到底去哪了呢?   我坐在沙发上愁云满腹,另一个世界没有头绪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把崽崽丢了,它可比什么都重要。   我顺手拿着新买的镜子四下乱照,照出来的依然是这个废弃的房间,空无一物的地面,空荡荡的圆桌。而我拿起那面破镜子,却能清清楚楚看到桌子上摆放的供品,幽幽而燃的长明灯。   看样子并不是哪面镜子都能照出异世界,只有这面残镜可以。   崽崽没了,我也没心思找什么秘密,看着地上一堆烂书。心头烦躁。又瞅瞅残镜,我把镜子扔到一边,翻出药吃了两片药,勉强吃了点东西。   心头郁闷,做什么都没劲,关了灯缩在沙发里出神。   药劲上来就是犯困。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多长时间,我慢慢睁开眼睛,恍惚中一片寂静,没有听到熟悉的唧唧声,这才想起崽崽失踪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心情灰暗,摸出烟来抽,残镜扔在地上的书本上。   我抬眼看了看,无意的一个举动,突然看到镜子里映出身影,一晃即没。   我顿时全身像炸了一般。热血倒流。我手忙脚乱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镜子看,此时已经是深夜,黑不隆冬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手足无措地把客厅灯打开,颤抖着手拿着镜子,去看里面的情景。   就在刚才,那个身影无比熟悉,激动地浑身发抖,是崽崽!也就是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崽崽并没有失踪,而是进到了那个世界!   我拿着镜子在客厅里走动,边走边照,盯着镜子里的情景。比较让人郁闷的是,我在现实世界里客厅开着灯,可在镜子里反照出的神识之境,客厅里却是关着灯的。   那里也是深夜,漆黑一片。勉强能看到家具的朦胧外形。我心里默默念叨,崽崽,你要是能感知到我,就现身让我看看吧,别这么吊人家的胃口。   正想着,忽然一个身影窜到桌子上,我深吸口气,慢慢走到桌前,用镜子去照。   残镜的棱片上,清清楚楚映照出崽崽的身影。我轻轻用手触碰了一下镜面,谁知道镜子里的崽崽感知到这个举动,它竟然凑过来,脸似乎贴在镜面上,我都能看到它脸上的绒毛。它不停叫着,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我能感觉出它是叫给我听的。   它抬起前爪挥动着,似乎正在想办法从那个世界回来,可怎么也没有办法,急的它不停叫着。   它忽然停下来,左右转转头,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桌面没了踪影。我一惊,知道有事情发生,赶忙用镜子去照,神识之境中客厅灯亮了,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走过来。   我屏息凝神看着,他正是那个世界的王建祥,神识之境里我曾上过他的身,以他的身份过了一段日子。他的儿子现在死了,整个人正处在萎靡不振的阶段。   他站在桌子前发了会儿呆,嘴里好像嘟囔着什么,整个人憔悴不堪,头发大半都白了。我明白了,刚才崽崽唧唧叫着,一定把他吵醒了,他在查看有什么异状。   我紧紧盯着他,他搔搔头,继续往前走,我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此时此刻,他竟然就站在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我们重合了。 第四百八十章 穿越   我屏息凝神看着,镜子里的王建祥站在圆桌前,伸出手轻轻拿起桌上遗照,在轻轻擦拭。我改变镜照的角度,看到他哭了,黑暗中他在无声的哭泣。   这一幕让我非常压抑也很难受,我曾经用他的身份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家人离去的痛苦深有感触。   哭着哭着,他把遗照放回桌子上,叹口气说:“孩子。明天就要把你送走了,爸爸不能陪你一辈子,咱爷俩的情分这一世就算是过完了。”   他站在那里又无声无息哭了一会儿,蹒跚走到沙发躺了下去。   我呆立了片刻,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在那个世界里,崽崽能觉察到这面镜子和我的存在,而王建祥察觉不到呢?是不是崽崽作为黄鼠狼,天赋异禀呢?   崽崽是黄鼠狼,能迷惑寐人。现在它又能穿破世界之间的“结界”,到了神识之境,它是怎么过去的呢,我能不能过去呢?   我看看客厅的大门,这个世界的王建祥就是那里上吊自杀的,而他自杀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进到神识之境的世界里。   不管他能不能真的去,我是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做法。   我想到一件事,如果现实中的王建祥真的可以穿越结界到神识之境,岂不是有两个王建祥?假如神识之境是一处正好映照我们现实的平行世界,那同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会不会引起什么不测的结果?   我好像看过一本书,探讨时间机器,现在的自己回到过去杀了以前的自己,会引起时光流的什么坍塌。毕竟是科学幻想。带有很多人为的认知局限,可现在活生生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两个世界正在以很诡异的方式发生接触和交互。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镜子,这两个世界接触的点就是我手里的这面残镜。   我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巨大的三角形半透明体,这两个透明体大到无边无际,它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三角形的尖端轻轻触碰在一起。从这个接触点向后,是越来越延伸,越来越广阔的三角形本身。   现在这两个巨大的三角形接触点,就在我的手里。   我目的很明确,想办法从这个三角形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三角形世界里。   儿子的小说手稿一定在那里,崽崽也在,或许藤善也在。   想到藤善,我是一百个费解,如果他在那个世界里,他是怎么过去的?   崽崽能过去还好解释,因为它是黄鼠狼,天赋异禀。可藤善是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他又没有自杀。他是怎么过去的?   我敲敲脑袋,总觉的好像有什么没想到,就在眼前可又琢磨不透。   我拖过椅子坐下,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头绪,不过不像刚才那么焦急。已经知道崽崽的下落,它安然无恙。   想了片刻,睡意朦胧,我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睡了很长时间,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   我简单洗漱一下,到小区外吃了饭,正吃着电话响了,拿起来看看是赵晓宇来的电话。   赵哥还真不错,对我嘘寒问暖,问问这两天在那住的怎么样。   我说还不错。赵哥说一会儿他过来看看我的情况。我跟他寒暄了一阵,说不用过来,他非常执拗,说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就不管不问了,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爱来就来吧。我吃完饭,溜溜达达回到住所,继续思索着命题,怎么才能进到那个世界里。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卡在这个节点上,做任何设想都没用,只能亲身走一遭。   我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想了片刻,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我坐直了,其实我还有个杀手锏没有用。   那就是神识。   娘子庙事件后,我被不知五救了,不知五给我疗伤治病,告诉我目前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神识经过大毁又到大成,现在像个孩子一样柔弱。   我当时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用到神识。他说我不久的将来会遇到一件事,在这件事上不用也要用了。   他是不是在说这件事?   我站起来前后踱步,走了五六分钟下定决心,用神识试试。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从来没动过用神识的念头,现在忽然要重新用,还真有些紧张。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在这里转一百个圈构想一万个念头也没用,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我永远不会有发现。   我把毯子铺在沙发上。盘膝在上面打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开始调用神识。   我曾经用过很多次的耳神通,这次感觉不一样,神识并没有形成耳神通的模样,而是内里虚无如深渊,里面卷着苍穹之风,我调用这团风从神识的深处卷出来,袭遍全身。我没有睁开眼,感觉全身发烫,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在抖动。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房门忽然敲响。我心头一颤,不好!   现在正是运用神识的关键时候,本来神识就非常脆弱,一触即断,如果我停下来去开门,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很可能走火入魔,神识尽毁。   我只能任由门响着,自己却如进入一个黑暗世界。在黑夜的深山中独行,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我正茫然不知归路时,冥冥的天外传来“砰砰砰”的声音,我反应过来是敲门声。   在神识的这方世界里,遥远的敲门声竟然成了我前行的指路明灯,我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我一边惊叹命运的巧妙,现在是我第一次运用新的神识,很多东西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非常危险。可偏偏这个时候响起敲门声,无意中成了指引我前行的佛音。   正走着,敲门声里夹杂了人说话的声音:“小齐,齐震三,在不在?我是赵晓宇你赵哥,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现在我可不能答应,在脆弱的境界里一旦开口便会前功尽弃。   我正走着,前面绽放光明,我知道是神识打通了一条路,我化成旋风过去,冲进了光明之中。   我缓缓睁开眼,一时恍惚,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我抬头看看窗外透过来的光线,眯起了眼睛,忽然听到“唧唧”的熟悉叫声,低头去看。崽崽一个飞跃跳到我的膝头,亲昵的用小脑袋蹭着我的胳膊。   我心里一惊,把它放到肩头,我赶紧站起来,还是在这个客厅。可是场景全变了,有衣柜,有电视,我看向圆桌,上面摆放着供品。即使是白天,两盏长明灯也是不熄的,后面是黑白遗照,照片里一个年轻人正眯缝眼看着我。   客厅里空无一人,沙发上还扔着毛毯,我侧头对崽崽说:“难道我也进来了?”   崽崽捧着两只前爪,拼命点头,唧唧叫着。   我一想不对啊,既然我进来了,这里的王建祥哪去了?   我急忙站起来四下走着。无意中到了厨房,一抬头,看到那面镜子完好无损地挂在墙上。   现实里的镜子已经破损了,这里的镜子还是好的。   正看着,忽然门锁响动。有人要进来。坏了,我左右看看,这里的房屋格局和现实世界中的大致差不多,除了客厅也有两个卧室。   我随手打开门,钻进其中一个,蹲在门后面透过门缝往外看。   进来的人很多,他们并没有脱外套,显得寒气扑面风尘仆仆,这群人说什么的都有,嗡嗡嗡互相聊天。   从这里的角度看不全客厅,不知他们在做什么,这时听到一个人说:“找塑料袋把供品都带上,然后到火葬场烧了。遗照记得用红绸子包起来,出门一直到火葬场不能见光。对了,家里还要留个人守门,安排好了没有?”   我听明白了,敢情这是要到火葬场送葬。说话的这人肯定是殡葬一条龙的主持。我就是干这个的,同行啊。   今天是儿子尸体下葬的日子,正想着,突然有人影来到门前,一把拽开门,我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来人。   进来的居然是刘大姐,她穿着土黄色棉袄,花白头发,惊讶地看我:“你是谁?”   我咽着口水,实在难以解释。现实世界中我认识刘大姐,可现在是在另一个世界,此刘大姐非彼刘大姐。 第四百八十一章 送葬   “你是谁?”刘大姐瞪着我问。   我嘴开合了几下,艰难咽了几口唾沫,好不容易说道:“我是来吊唁的。”   “我知道了,你是小王的朋友,对不对?”刘大姐还真是单纯,拍着手说。   我赶紧点头。   她把我拉起来:“今天早上要给小王送葬,忙的一团糟。小伙子谢谢你,还想着过来看看。小王这孩子平时在家里窝着,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你这样的朋友,走走,你见没见过他爸爸?”   刘大姐不由分说拉着我到了前面的客厅。一大群人正在商量事,殡葬一条龙的主持人在安排流程,刘大姐把我拉到王建祥的近前。刘大姐道:“老王,这是你儿子生前的好朋友,特意来吊唁的,小伙子好啊。”   王建祥拉着我的手表示感谢,我想了想。摸了摸兜,从里面取出赵晓宇赠给我的五千元钱,我把信封递给他:“叔叔节哀,你身体重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是一大摞红钞,王建祥吓了一跳赶忙往外推:“这是干什么?”   我心说真是命运的安排。赵哥给我的钱转一手就送到这了,红尘莫测,真是让人感慨。   王建祥坚决不要,我是坚决要给,我们两个在这撕扯,刘大姐看不过去了。一把抢下信封,硬塞到王建祥的大衣兜里:“这是孩子的一点心意,你拿着。这么多天你都没开工,光吃那点存款啊。”   王建祥颇为感动,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问我是怎么和他儿子认识的。我绞尽脑汁,说以前是小王的同学,这几天本来想联系他参加同学会的,结果得知这么个消息,就过来看看,真是没想到啊。   王建祥估计是儿子走了,没有感情宣泄点,看见我和他儿子是同龄人,可找着抒发情感的地方了,又是抹眼泪又是擦鼻涕,那点零碎全抹在我手上。   东西收拾差不多,殡葬一条龙的主持人让大家一起坐车出发,到火葬场。   我这衣服还算宽大,崽崽藏在里面非常懂事,没有做声。   因为死的是晚辈,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会有摔火盆这些流程。大家到了小区门口,这里停着一排车,不算什么高档车,可见王建祥认识的这些朋友也大都是工薪阶层。   正要上车,王建祥拉着我非让我坐头车。这头车可不是那么好坐的,我非亲非故,连死者朋友都算不上,说什么也不上。   王建祥火了,叫着几个人硬把我塞头车的副驾驶位置。我刚坐好,有人把遗像塞我手里,还说了声:“捧着,别摔了。”   我懵了,这是干啥这是,把我当死者的孝子贤孙了。我就算是他朋友,也不可能捧遗像吧。   我一股火上来。这帮人还懂不懂事,刚想说什么,王建祥在后座咳嗽了两声:“小齐,就麻烦你了。小王走的早,平时他性格又孤僻,没什么朋友。今天你能来。叔叔特别感动,你就帮帮叔叔,总不能我抱着儿子的照片吧。”   我心软了,叹口气点点头。   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我的命运真是儿子小王创造出来的,那他从某种意义来说,算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给他捧遗像,还真不冤屈我。   我坐在副驾驶上发愣,觉得命运真是玄妙异常,每次都以极为巧妙的方式做好了安排,表面看荒诞不经,仔细品品。大有深意。   车队出发,一路开向火葬场。我发现这里的风俗人情和现实世界差不多,几乎就没区别,也是沿街纷撒纸钱。   现在入了深秋,天气酷寒,风也大,吹得纸钱漫天乱飞,说不出来的萧瑟。   到了火葬场,我捧着遗像冻得手指头发僵,刘大姐是真不错,不知从谁那里抢了一副手套帮我戴上,一直守在我旁边。   葬礼按流程走,先开追悼会,和遗体告别。王建祥放声大哭,几乎昏厥,三四个老爷们架着他才能勉强走路。追悼会开完,尸体推到火化室火化,王建祥不能跟着去了,再要看到儿子烧成一堆灰,他能当即撞墙。   找了几个娘们陪他,坐在大厅里,说着体己的话。我们这些人进到火化室,火化室和现实世界一样,分成两部分,里面是火化间,外面是休息室。   我把遗像放在一边,累的胳膊发酸,正想歇会儿,火化间门开了,火化工叼着烟出来:“一会儿你们谁收骨灰,赶紧商量一下,只能进来四个人。”   我缩在角落不说话,谁知道刘大姐真是热心肠,过来拉我的胳膊:“走,小齐,跟我进去。”   我吓一跳:“我就不去了吧。”   “那哪能呢。老王不在了,咱娘俩得把场子撑起来,年轻小辈里就属你了,走,走,大姐不高兴了啊。”她看我。   我叹口气,只好跟着几个人进到里面火化间。   进到这里,我才近距离观察到儿子的形象,他穿着平时的休闲衣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是个不丑不俊很普通的小伙子。   他活着的时间不算长。就这么无声无息走了,没有留下什么足迹,只有一部书稿。   想到书稿,我心潮澎湃,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要把这部书稿拿到手。   传送带嘎吱嘎吱响,尸体被运送进火炉里,关上小门,里面喷出火焰,呼呼燃烧。   火化间没有人说话,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成一把灰,整个过程就是一部最深奥的人类哲学。   大概二十多分钟,火化炉响,骨头渣子运出来。工人把骨头敲碎,收拾收拾捡了捡,放在骨灰盒里,最后把头盖骨盖在最上面,封上盖子。我都能感觉到骨灰传出来的温温热度。   我们出了火化间,来到外面,风很大,天空阴晦,乌云密布。   下一个流程是烧纸烧花圈,东西烧干净了就落葬。王建祥被人掺来,一看骨灰盒。两眼一翻顿时又晕过去。看样子后面的流程他是参加不了,在场的人也没什么耐心,按照流程草草把东西一烧。   烧完之后赶时间的人先走了,剩下的人跟着殡葬一条龙主持人上了车,到下一个地方,墓地。   王建祥没什么钱,他的棺材本是留给自己的,没想到先给孩子用上了。墓地也是整个墓园里最偏的,旁边就是高墙,挡着阳光,阴阴森森。   反正死去的儿子没有后代,风水对家里人没有影响,葬哪都一个样。省点钱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想的都很实际,与其把钱奢在死人身上,还不如活着的人好好活。   落葬后基本就没事了,众人还要到饭店吃饭,包间都订好了。   忙活这一上午,全身酸痛,我累的骨头都嘎巴嘎巴响。坐着车到了饭店包间,菜一上来管不了那么多,吃的直打嗝。   吃着时候,王建祥和刘大姐问我家在哪,我眼珠一转,跟他们说我是从外地赶过来的,现在在江北某市工作,目前到这里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准备吃完饭去宾馆对付几宿。   王建祥生气了:“小齐,到叔叔这里了你还到外面住,是不是打叔叔的脸。你哪也别去。就到我那,我把小王的房间收拾出来。”   我支支吾吾还做犹豫状。   王建祥真是生气了:“小齐,你是不是嫌小王走了之后房子晦气?”   我赶紧摆手说真不是这意思。   “你要是不嫌弃就过来住。”王建祥气鼓鼓的说。   我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吃完饭,我跟着他回去。葬礼办完,家又冷清了,王建祥翻出一把钥匙给我。告诉我在这里随便住,当自己家。什么时候想走招呼叔叔一声就行。   他又取来新的被褥,帮我放在他儿子的卧室里。   我打量着这不大的房间,心潮澎湃。王建祥转身要走,我在后面叫住他:“叔叔,小王曾经跟我说过,最近在赶一部书稿,你知道吗?”   王建祥站住,看我点点头:“好像叫什么殡葬生涯,应该是完稿了。你们两个果然是朋友,他这部书稿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他连我都没说。”   “你知道这部书稿现在在哪吗?”我问。   王建祥站在那里想了想,随即摇摇头:“不清楚。电脑里的文件他给删了……”   我大失所望,这时他又说:“不过我知道,他好像有个U盘,专门存稿件的。应该还在。”   “在哪?”我赶忙问。   他摇摇头:“这些天事太多,我心也乱,根本没心思去找。等过一阵我收拾遗物的时候,应该就能发现。”   我哪能等到那时候,不过知道有U盘在就好。我打量一下房间,心想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我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第四百八十二章 死亡   晚上在他家简单凑合吃了点饭,王建祥近日身心俱疲,给儿子送走之后他了无牵挂,先到房间睡觉去了。   我在卧室里躺了片刻,看着简陋破败的房间再无睡意,从床上坐起来。我打了两个响指,崽崽从不起眼的角落窜出来,窜到膝头唧唧叫着。   我拍拍它的小脑瓜:“现在开始行动吧。”   它滋溜一声从床上窜下去,跑到床底下。我和崽崽分头行动,查找房间里的可疑之处。   房间里唯一还算家具的就是组合柜子,外面层层架子上摆放着很多书,我把这些书从架子上搬下来。扔在炕上,我盘膝坐在一边,一本一本查看。   这些书都非常老旧,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看样子平时儿子看书特别杂,而且他没什么钱买新书,大概这些书都是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   我一本一本翻看,有时候遇到有意思的还停下来看了两页,等把这些书翻过一遍,居然过了一个多小时。崽崽也从床底下爬出来,唧唧叫着,表示没有发现。   我仔细检查放书的架子,用手指头挨个敲击,没发现什么暗槽机关,想想也是,这里就是普通老百姓家,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写手,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作品像古董一样藏起来。   我把柜子正门打开。里面全是衣服。索性把衣服都搬出来,扔了一地,每件衣服都拿出来抖落,每个兜都掏过,摸了半天也没有什么U盘的影子。   折腾一大圈已经是半夜,刚开始的兴奋劲过去。我疲乏不堪。勉强打起精神,把衣服放回柜子里,怕不整齐被王建祥发觉,好好又整理了一下。   等把书放归原处,我已经累得不行,心想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草草上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很早,推门出去看到王建祥不在家,一大早不知上哪去了。   我打量这几个房间,忽然冒出强烈的欲望,趁他不在,把整个家都翻一遍。   刚刚起了这念头,外面门锁响动,王建祥回来了。他看我起来了,兴匆匆说刚才下去买早点,邀我一起吃。   我们坐在厨房桌子上吃着早饭,我心藏鬼胎,问王建祥今天有什么安排。   王建祥吃着油条,忽然停下手,脸色有些难看。   我轻声问怎么了。   他看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小齐,你帮叔叔拿拿主意,就在昨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我随口问。   “是肇事司机打来的。”   我一听就愣了:“什么肇事司机?”   王建祥说:“撞死我儿子的那个司机,当时出了事故,他弃车潜逃,事后报了警,却一直没有抓住他。我都恨死他了,谁能想到昨天晚上他突然打来电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问:“他想干什么?”   “他想约我见面。地点在这里。”王建祥从工作服兜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地址。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在不远处,以前是家日资企业,后来厂子倒闭了,留下废弃厂房。那人想把我约到那里,而且在电话里他反复强调。只准我一个人去,否则他不会现身。”王建祥说。   “他想干什么?撞死人了还这么猖狂!”我恼火。   “说的就是呢。”王建祥道:“我总觉得这人很阴沉,而且有股说不上的劲,好像是熟人。我有点害怕,本来想和老哥几个说的,又怕他们吵吵嚷嚷把坏人吓跑。可我自己去,又没有胆量,正好小齐你陪叔叔去。”   我想了想说:“行,没问题,但咱们去是去,得想个计划。”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那个肇事者把约见时间定在下午四点。这个时间天色说白不白。说黑不黑,这些天有些变天,天色极其阴森,到了那里真要打起精神。   我告诉王建祥,到时候到了厂区让他先进去,我在后面跟踪,顺后墙翻进去。肇事者既然能约到那里见面,说明他做好了准备,一定会在暗中观察和窥测。咱们就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建祥有些紧张,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钉锤藏在腰上,发狠道:“这小子是杀我儿子的罪魁祸首,今天我一定要弄死他。”   我赶紧劝说,说抓住他就可以了,没必要为这样的人闹出人命。   我们又反复核实了一下计划的细节,王建祥画出那个厂区的草图,我大概有了印象。我们这一天没出门,在家休息。   到下午三点钟,我们出门了,坐着车到厂区附近,没敢靠的太近,距离有一百多米。   王建祥要从正门进去,而我则要绕个大圈到后墙,从那里翻进去。   定好了计划他先走,我远远看着他走到厂房门口,我从另一条小路绕过去。这条路估计以前是厂区的林荫小路,极其破败,非常荒凉。除了破烂的灌木,就是飞来的塑料袋,我走的非常艰难,好不容易穿过小路来到墙边。   我看傻了,高墙少说也快两米,墙面上还镶着一堆玻璃碴子。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冷风吹来,灌木瑟瑟怪响。   这可怎么办,不能耽误时间。说不定王建祥已经和那人接上头了,顺原路回去走大门?我回头看看原来的路,来回绕远更耽误时间。我在墙根下来回溜达了一圈,发现东南角长着一棵大树,凑在墙边,树杈已经长得伸过了墙头。   我把崽崽放出来。让它先上去。我朝着手心吐了吐,然后开始爬树。树还算好爬,只要抓牢了就没有危险,好不容易爬上枝头。   崽崽已经跑到墙上,蹲在那里好奇看着我。   这棵树和墙头平齐,也有两米多。往下看有点眼晕。我小心翼翼踩着枝条,缓缓来到墙头,把着树枝往里看。   厂房确实废弃很久了,极其荒凉,场院里停放着几台废弃机械,不知多少年头了,风吹雨打早已成了废铁。   就在这时,我猛然看到厂房很远的地方,两个人正面对面交谈。   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人影,听不到声音。   我颤颤巍巍站在墙头,看着下面一堆乱草。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打了个滚,满身乱草站起来,朝着崽崽招招手,它从上面跳下来,落地寂静无声。迅速窜到我的身上。   我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猫着腰过去,跑一跑停一停,寻找新的掩体,就这样,一路前行来到墙角。   前面不远处的空地上,我看到王建祥正在和那个人谈判。那人背对着我,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黑帽子,应该还戴着口罩,能看到他的耳朵根下是口罩的挂绳。   这个人正在和王建祥说着什么,我悄悄探出头来,挥挥手引起王建祥的注意。   可现在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个人身上。根本没看我。由于那人挡着,我无法看清王建祥的表情,只看他手舞足蹈,情绪激动。   就在这时,那人探出双手缓缓伸到耳朵后面,把口罩的挂绳解掉。慢慢摘下了口罩。   我屏息凝神看着,隐隐约约看到王建乎特别惊讶,长大了嘴,眼睛瞪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机会来了,趁着两个人互相对眼,我可以悄悄从后面上去,直接把那人干翻。   我看看地上,顺手捡起一块残砖,小心翼翼从墙角摸出来,舔着嘴唇一步一步悄悄走过去。   刚走两步,忽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人突然手探进怀里,好像拿出什么照着王建祥的小腹就捅了过去。   我一下怔住,眼睁睁看着那人的手不断进出,捅来捅去。王建祥抓住那人的双肩,终于双手无力滑脱,整个人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血从身下流了出来。   我大吃一惊,这时候不能再忍了,我快步向前,抄起砖头对着那人的后脑就是一下。   那人明显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反应奇快。人在转身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朝我挥舞过来,阳光下亮闪闪一片,我认出是一把快刀。   危机之中,天罡踏步自然生发,我双脚齐齐向后跳,堪堪躲过这一刀。   随着这一刀。那人也转过了身,看到他的脸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手一软,砖头落在地上。   那人看看我,没进一步过来,撒腿就跑。   我呆呆站在原处。使劲揉揉眼。   我看清了这个人的面貌,他竟然是另一个王建祥! 第四百八十三章 异人类的合作   我抹了把脸,这才反应过来,冲着那人追过去。他跑得特快,对于地形也熟悉,三窜两窜拐过一座厂区,等我追过去已经没了踪影。   我进了厂房,里面空空荡荡,灰尘在空中飞舞,能看到几台硕大的废弃机械。那个人真要钻进迷宫一样的厂区,根本就找不着。   我愣了半晌。在墙根蹲了会儿,始终不相信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一切都来得太快,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完事了,像做了场梦一样。   崽崽从内兜里出来,唧唧叫了两声。我回过神,从厂房走出去,顺着原路回去。来到王建祥的尸体旁边。   他已经死透了,趴在地上,地上弯弯延延的血水。我蹲在尸体旁边,天色渐黑,风很大,吹得我浑身发冷。周围一片死寂,四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实在是出乎意料,王建祥居然死了。   而且这对父子应该是死在同一人的手里。   那个凶手我记得他露出的一张脸,和王建祥长得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双胞胎。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先开车肇事撞死儿子,现在又处心积虑把老爸给弄死呢?   尸体不能留在这,这个凶手太损阴德,杀就杀了,还让尸体在这里曝尸。不能把尸体留在这里。而且,一旦有人发现王建祥死了,我住在他家,第一个就能成嫌疑对象。   我拖动尸体,旁边是厂房的臭水沟。荒了很多年,长满杂草。   我把尸体拖到这里,用力扔下去。尸体落到沟的最深处,我用脚把石头沙子什么的踢了踢,然后用草扔下去,勉强把尸体盖住。   这里除非是大面积拆迁,要不然很难在如此荒凉之地发现尸体。   地上有一堆血,我到厂房翻找出一柄破烂的铁锨,勉强用土盖住。干完这些,天色已经深黑了。   手头没有照明工具,黑暗的厂区愈发阴森,我使劲抹抹脸,蹒跚脚步从厂区走出来。   我没有坐车,心里有些后怕,回想起发生的事显得那么不真实。王建祥真的死了?   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把这件事算到我头上?   我趁着夜色一路潜行,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回了家,拿钥匙开门进屋,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还是没有从震惊中缓和过来。   他就这么死了?我坐在客厅里。看着冷冷清清的家,来回踱步。大脑已经不想问题了,觉得一片虚妄,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我站在厨房里,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镜子。里面是我的面孔。   我洗了把脸,心一直悬在半空,怎么也不踏实。这里不能再住了,所有的事情因为今天的突发事件而成为节点。我该想办法回去了。   现在的事情颇为诡异,现在所在的世界,恰恰来自于我的神识之境,恍恍惚惚中似乎我走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过完今晚,我就想办法运用神识的能力回到原来的现实世界。   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着了。   屋里没有暖气,冷空气盘旋,我关了所有的灯坐在客厅里。身上裹着毯子,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黑暗虚无。   刺客竟然生出错觉,我到底在哪?是现实里,还是神识之境,会不会一切只是一场梦?   崽崽爬到我的胸口,它倒是没什么心思,睡得这个香。   我昏昏沉也睡过去,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外屋有响动。心里有事,睡眠很浅,我猛地惊醒过来。   崽崽也醒了,我拍拍它示意保持安静,我侧着耳朵听,外屋的窗户似乎开了。   我放下崽崽,看看屋里有没有趁手的家伙,顺手抄起台灯,小心翼翼来到门口,往里面偷窥。   窗户果然打开,从外面渗出冷风。这里是三楼,真要从外墙爬上来也不算太困难,我静静瞅着。   看着一个人影从窗户外面翻进来,落在地上。我眼皮跳了跳,这小偷够贼的。我紧紧捏着台灯把,默默回忆着天罡踏步的步法要领,他如果带着凶器,那可麻烦了。   小偷进到房间里,左右看了看,本来猫着腰缓缓挺直身体,我眯着眼看,这是一个男人。   他对这里的房屋结构居然轻车熟路。打开儿子的卧室门走了进去。   我一个疾跑来到卧室门前,偷偷往里看,那人正在左右查看,走到组合柜前,把上面的书全都搬下来。扔了一地。   他大大咧咧走到墙边开了灯,屋里瞬间亮了,我在外面偷窥倒吸冷气,这个人居然就是杀害父子的凶手,长得极像王建祥的那个人。   我聚精会神看着。他蹲在地上,居然做着我昨晚做的事,他在检查每本书。把每本书来回翻,大头朝下使劲甩,似乎在找某本书里夹着的东西。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和这个人面对面对质,坦诚不公。这人不管是谁,行为如此怪异,肯定来历不凡。   想到这我站直身子,推开卧室的门。   那人正蹲在地上。仔细检查书本,非常专注。突然门开了,他猛地抬头看见是我,完全没有料到,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这人反应非常快。捡起地上的书朝我扔过来。我赶忙道:“我没有恶意,我们谈谈。”   他站起身,手里握着一把刀,看着我:“有什么可谈的,你是谁?”   我盯着他,他确实和王建祥长的非常像,但是眉宇间的气质要阴沉很多。王建祥本人就是很阴郁的中年男人,单位下岗,每天捞鱼食,儿子没工作。这样的人你让他开心他也开不起来。   而眼前这个人,比真正的王建祥还要阴森。头发大半都白了,脸庞瘦削,手颤抖不停,如同惊弓之鸟。   我看着他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回望着我。呼吸急促:“你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说:“你是另一个世界的王建祥,对吗?”   他还是拿着刀,情绪已稳定下来,全神贯注地看我。   我说道:“你不用富有敌意,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是同类,我们应该坦诚不公互相帮助。你找到那份书稿了?”   “书稿?”他疑惑。   我愣了:“你没在找书稿?”   他看看我,放下刀:“我可以和你谈,但你不能进来。”他说着,拉过一把椅子朝我甩过来。我接住坐在门口,不想触动他。   他坐在床上:“现在我问你答。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的问题是,我怎么到这个世界里的。   我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我不想告诉他实情。如果我猜想没错的话,他是自杀来的,而我有神通,可以穿越无碍到这里,他心里肯定不平衡。而且一旦他知道我有神识在身,会不会有别的不良企图呢,这都不好说。   我想了想说:“我是自杀来的。”   “你。自杀?”他看我:“你说清楚一点。”   我深吸口气,脑子里已经大概有了腹稿,我告诉他,在现实世界中我是他死后那间房子的房客,无意中发现了他在客厅藏着的密室。里面有各种书籍还有一幅画,我又在厨房发现了一面残镜,通过残镜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的秘密。经过种种线索推理,我断定王建祥的自杀,一定是穿越到这里的方法。然后我也在屋子里上吊自杀了。   王建祥看我,好半天他哼哼笑了两声:“我一个老头子,无儿无女又是穷光蛋,自杀就自杀吧。你大小伙子一个,有广阔的人生前景为什么要自杀?你就那么肯定自杀后会来到这里?风险太大了吧。”   我叹口气:“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想想,我租到你的那套房子,我的经济水平会是多差。我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生无所恋,我刚刚被公司辞退,女朋友家里嫌我穷,我们分手了。你的事只是我自杀的一个引子,当时我就那么想的,人生就那么回事,死就死吧。或许我自杀之后,能到这个世界来,重新做一次自己。”   王建祥态度和缓下来:“你也不容易。”   “真是没想到,在那套房子里自杀就能来到这个新的世界,我还以为是阴间呢。”我说。   王建祥呵呵笑:“阴间只不过是无数世界中的一个而已,你怎么知道这里就不是阴间?对了,你刚才说书稿是怎么回事?”   我心说坏了,这件事相当难解释,我想了想说:“我来到这里有段日子了,和这个世界的王建祥算是朋友,我听他说过,他儿子正在写一部小说,存在一块U盘里,现在U盘找不到了。”   “是这块吗?”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巧U盘给我看。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天赋异禀   “对,就是这块。”我眼珠瞪圆了,要过来拿。   谁知道王建祥把U盘放进兜里:“你着什么急,只要咱们合作,我自然会帮你。”   王建祥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我考虑了一下没有用强。   眼前的这个男人,人高马大,手里还有刀。我虽然有崽崽的助力,但我现在的体能很差,勉强躲个暗箭防个冷刀还可以,真要面对面撕扯,肯定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再说他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一旦交恶,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我根本无法可施。   “你想我怎么帮你?现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咱们两个是同类,如果没了我。你会很孤独的。”我说。   他笑笑,像是听到最大的笑话:“没有信仰才会孤独。以前的我活得浑浑噩噩,可自从自杀来到这里,我的心亮了。我获得了新生!你根本不懂我的境界。”   “你真是……自杀来到这里的?”我问。   他点点头:“你是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   我让他说说当时的感受。王建祥摸出包烟,问我会不会抽烟。我说会,他甩给我一根,自顾自点上,然后把打火机扔给我。   他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死亡是很奇妙的事,很多人都害怕死亡,其实不是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什么都没了。其实不然,死亡不过是生命的节点,而非终点。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能体悟到更绚烂的生命。”   “你这番言论够反人类的。”我说。   “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王建祥说:“原来的我想必你也了解,活一辈子这个憋屈,连女人都没有,还是穷光蛋,家徒四壁。当时我也是急眼了,心想索性死了算了,谁知道这一死非但没下什么阴曹地府,而是来到这个新世界。这里谁也不认识我,我可以豁出去大干一番。”   “你想抢银行啊。”我说。   王建祥爆笑,烟都从鼻子里喷出来。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摆摆手说:“你也就这个思想境界了。我跟你说,”他忽然停下话头,眼睛眯缝起来看我。   “怎么?”我问。   他咂咂嘴。话说了一半又收回去,开始整理地上的书。   我心痒难耐说道:“你刚才还说咱们两个合作,怎么现在就藏藏掖掖。”   “好吧。”王建祥道:“其实我发现,这个世界也不是终点。”   “你什么意思?”我疑惑。   “咱们都是从原来的世界自杀到的这里吧。”他看我,我点点头:“没错。”   “但是据我推测,这个世界的后面,还藏了一个世界。”他说。   我听懵了,眨着眼看他。大脑一时没回过劲来。   他蹲下捡起本书,翻到后面的空白页,然后在地上又捡起一根破烂的铅笔,草草画了个图。   他画的是一个长方体,中间用两条竖线分成了三个正方形。他用笔圈了第一个正方形,在上面写上“原来的世界”,然后用笔在第二个正方形里写着“现在的世界”,在第三个正方形里写“未知的世界。”   他递给我,我一看这图就明白怎么回事。我们是从现实世界里穿越过来的,现在在第二个世界里,据王建祥的推测,现在的世界后面还有一个未探索的新世界。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问。   王建祥狠狠吸了口烟:“我现在就想从这里出去,到最后一个世界里去看看。”   我小心翼翼问:“还是自杀?”   王建祥摆摆手:“自杀太冒险,我到不怕死,只是怕死后会不会如我所愿。现在能到这里,我都觉得有中彩票的感觉,一旦再自杀,真的死了呢,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那你现在在找什么?”我问。   王建祥道:“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最后下定决心来到这里的?”   我看他。   王建祥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我。现在他对我的戒心不像开始那么大了。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拿起手机看,上面是一张图片,照的特别模糊,好像是一份手稿,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几乎很难辨识。   “这是什么?”我问。   王建祥道:“这是日记的一页。在原来世界。我用镜子偷看这家人生活,每天乐此不彼,是我最大的爱好,比看纪录片还过瘾。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我’,这个‘我’活得非常艰辛,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   我心里说话,这个世界的“你”已经被你给杀了。   他继续说:“那时候我也想过,如果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玩玩看看也不错,这种想法还没炽热到自杀的地步,直到我看见一本日记。”   我低头看看手机:“就是这个?”   “对。”他说:“这本日记是这里‘我’的儿子写的,这个小伙子别看没工作不着调,可怎么说呢,他很有些灵气。”   “怎么讲?”我问。   “他好像有种天赋异禀,能够感知到一些东西。简单来说,他有超能力。”王建祥说。   我听的疑惑,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王建祥说:“他写日记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过几次,他写到他每次在睡梦中就会神游到‘异世界’去,即使清醒的时候,只要达到某种全神贯注的境界,也可以通灵到另一个世界。”   “全神贯注?”我喃喃。   王建祥道:“儿子唯一的工作就是写作,他写的东西我没看过,不过他在日记里几次写到。他在写作的时候,渐渐全神贯注,能进入到一种很奇妙的境界,写出的小说有血有肉。到最后并不是他在编写小说,而是小说世界在引导着他写出来。你懂这个意思吗?”   我已经傻了,脑海里纷纷扰扰全是杂念。   王建祥忽然道:“你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说找书稿,是不是在找他写的这个小说?”   我点点头:“对。”   王建祥兴奋起来:“你是不是看过他写的小说?这是我目前最后悔的事,有机会但没有好好去看这部小说的内容。”   我疲乏不堪,一瞬间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狂泄而去。   “他小说写的什么内容?”王建祥问我。   我想了想说:“他写是关于咱们这个世界的故事。”   “哦?”王建祥眉头一挑。   “他写到了我,写到了我的命运,”我说:“所以我想找到书稿,看看自己的命运后来是怎么发展的。”   “原来是这样。”王建祥沉思。   “你想到了什么?”我问。   王建祥说:“这个儿子果然天赋异禀,他能同时感知两个世界。”他拿过画着三个世界的纸给我看:“他在睡梦中感知到的是第三层世界,而他写作时全神贯注能够感知到第一个世界。”   我说:“我们现在是在第二个世界里。”   “对。”他说着,用笔在纸上第二个正方形上画了个圈。   “咱们合作一下。”他说:“你帮我找到去第三个世界的方法,我帮你找到书稿。”   “你为什么这么热衷进入下一个世界?”我疑惑。   王建祥非常严肃,用手指指自己的心:“这是信仰。我相信第三层是非常美妙的世界,我一定要进到里面看看。这里不过就是我的踏板。”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我说:“你为什么要杀这对父子?”   他看看我:“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赶紧帮我找日记。”   他还是藏着秘密,如果他不说我也没办法。我蹲在地上,翻检着这些书,我昨天已经查过了,根本没什么日记,不过我没说出来,且看他想怎么办。   王建祥和昨天的我一样,查完了书又检查了组合柜。缝隙都摸过了,根本没有日记的影子。   我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先把U盘给我。”   他想了想,把U盘扔给我:“给你也没用,里面我看过,根本没有书稿。”   我一把接住,心想不能完全信任这个人,还是自己检查过再说。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王建祥给我的感觉特别不舒服,远远不如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王建祥朴实。   我们翻找一大圈,人困马乏,抬头看看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折腾了一晚上。   王建祥不甘心,把地上的书又检查一遍,就在这时门突然响了。   我和他互相看看,王建祥做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他小心翼翼来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外面敲门声不断,传来刘大姐的声音:“老王,在不在?老王!”   她大有不把门敲破誓不罢休的劲头。   我站在王建祥的背后说:“你不开门不行。再说你怕什么,你和这里的王建祥长的一模一样。”   他想了想,伸手把门打开。 第四百八十五章 恢复世界   门打开后,刘大姐进来看到我们两个,兴奋地说:“你们都在就好,来,一起吃早饭,我才买的豆浆油条。”   我和王建祥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刘大姐说:“你们傻愣着什么。”说着,拉着我们到了里面的客厅。   她像女主人一样把桌子铺好,然后把早点放在桌子上。我们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气氛有些诡谲。   刘大姐看我们:“怎么不吃?老王,你吃啊。”   看样子她真把此王建祥当成彼王建祥了。我低头吃饭,这时刘大姐说:“老王。你好像白头发又多了。”   王建祥吱吱唔唔的说:“太操劳了。”   “儿子的事你不要多想,现在你要为自己打算了。小齐,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王叔说点事。”刘大姐道。   我捧着喝了一半的豆浆出去。躲在门后听。   刘大姐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我这人就是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老王。咱俩商量的事你还做不做准了?”   王建祥吱唔:“什么事?”   刘大姐看他:“你别装傻,我这人就是直,我希望你也开诚布公,你是不是反悔了?”   “我没反悔。”王建祥赶紧说。   刘大姐道:“那行,我也不催你,给你几天平复心情。下个月的月初,咱俩去领结婚证。”   听到这里,我差点没把手里的豆浆扔出去。   王建祥明显也怔住了:“这个事啊……”   “怎么了?”刘大姐说:“不行吗?”   我赶紧从门后转出来:“行,行,我看挺好,坚决支持。”   刘大姐高兴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时机不好,但我憋不住了,老王,咱俩的婚事提上日程,我嫁过来还能照顾照顾你,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说着她伸手去抚抚王建祥的衣领,王建祥估计打了一辈子光棍,没碰过女的,面红耳赤赶紧躲开。   刘大姐恼红了脸:“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不这样啊,你是不是有外心了。”   我赶紧道:“大姐,自从儿子走了之后,他的情绪就有点恍惚。”   刘大姐道:“小齐,你说我嫁给他图个什么?你看家里穷的。还不是看他人好。行了,我不说了,走了。我明天再过来。”   “过来干啥?”王建祥说。   刘大姐瞪他一眼:“你说干啥。”   这老娘们还真有点青春少女的羞涩,说完之后提着包走了。   我哈哈笑:“老王。你可以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在原来的世界是光棍,来这还有人投怀送抱。”   王建祥阴着脸蹲在地上不说话。   “你怎么了?”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好半天他看看我,站起来说:“你要帮我,我不可能和这个女的结婚。”   “谁也没让你结婚,现在都是权宜之策。”我说:“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王建祥道:“我要尽快进入下一个世界,一刻也不能拖了。”   他留在家里找日记,而我则出门找了一家网吧。跟网管打好招呼找了台带USB口的电脑,插了U盘查看。   U盘里只有几个零碎的文本文件,打开后,里面没什么实质的内容,写的都是一些随笔,想到哪写到哪。   我来回翻了几遍,只有这些内容。   网管旁边看着,他怕U盘里有病毒把电脑感染了。他说:“哥们,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我想找里面一个文本文件,不知道是丢失了还是被隐藏了。”我说。   “我这是网吧,不是给你干这个用的。我给你推荐一个人。”网管从兜里摸出一沓名片,翻出一张给我看。这张名片主人的名头还挺响亮,是数据分析师,其实就是在电子城做数据恢复的摊主。   我把号码抄下来,给这个人打了电话,约定好时间。   我马不停蹄坐车赶到电子城,好不容易在最里面找到了这家摊位。这家店非常偏僻,一般人根本不会走到这么深,四周背光,极其阴森。在一堆杂物中间。有个人穿毛衣戴着无边框眼镜正盯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做什么。   我过去打招呼:“你是做数据恢复的?”   那人抬起头,推推眼镜看我:“刚才打电话预约来的?”   我赶忙说对,他站起来搬开杂物,打开隔板让我进去。我打量一下他的工作环境:“在这干能挣到钱吗?连个人都没有。”   他看我:“你不就是人吗?”   我噎得说不出话,他给我搬了一张小凳子,让我坐到他的旁边。他说:“我做这一行靠的是回头客,数据分析这行当不是开商店卖商品,基本上靠的都是口耳相传。你什么问题?”   我拿出U盘递给他:“这是我朋友的U盘。里面很可能丢失了一个文本文件,麻烦你给我找出来。”   我看到他的屏幕上全是代码:“你是程序员?”   “嗯。”他把代码关了:“以前做过,后来辞职了。看看U盘。”   他打开U盘,把里面的文本文件都打开看了看。然后关闭窗口,在电脑调出一个软件。   我还没看懂怎么回事,软件已经开启,上面有进度条,不断动着。   “开始了?”我问。   他点点头,站起来从柜子下面掏出桶装方便面,倒热水泡了会儿,拿着筷子稀里呼噜开吃。   我在旁边坐着饥饿难耐,口水都下来了,看到进度条到了尽头,我咂咂嘴:“好了。”   他坐回来点开窗口,上面显示出一个半虚化的文件,我看到文件名是“我的殡葬灵异生涯副本”。   我兴奋地说:“对。就这个。”   程序员道:“你朋友是写小说的?”   “是。这小说他写了大半年,这是唯一一份存稿,要是没了,他能哭死。”我说。   程序员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熟练地点着鼠标,屏幕上蓝条出现,显示正在恢复。   他说:“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恢复是恢复。但最后能恢复多少,这个就不好说了。”   “怎么?”我看他。   程序员道:“数据恢复不是说恢复了就是原样,最后影响文件完整性的因素太多。比如说删除这个文本后还有没有新文件覆盖?如果是的话,很可能会占用原来这个文本的硬盘空间。就会影响复原。”   “那到底能恢复多少?”我急切地说。   “看你们的运气了。”程序员道:“你把钱交一下,二百。”   “就恢复一个文本文件,交二百?”我张着大嘴说。   “那怎么了?只要恢复数据,不管恢复什么,打底就是二百,我这还照顾你是新客户呢。”程序员说。   “你这也太黑了吧,是不是看我们急需这个文件,你坐地起价啊。”我不满地说。   “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程序员道:“赶紧交钱吧。”   我磨磨蹭蹭掏出二百给他。   这时,进度条到了百分之百。程序员把U盘打开,里面果然多出一个文本文件,正是“我的殡葬灵异生涯”书稿。   我颤抖着手,用鼠标点击。把书稿打开。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我惊喜道:“恢复成功了。”   “你拖到最下面,”程序员说:“看看最后一行,是不是小说最后的结局。”   我赶紧往下拖,小说字数相当多,已经百万字了,真能写啊。终于进度条到了最下面,我看到上面写着:……   藤善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能力,没想到会是这个。”   齐震三说:“咱们走吧,离开这里。”   藤善看着齐震三,眼神竟然出现了犹豫。齐震三说:“你难道想留在这里?你可千万别动这个念头,如果我走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藤善道:“我的命运是不是已经被写好了?你看到了吗,请告诉我。”   ……   我要再往下看,后面没有了,明显没有写完。   我往上拖拖又往下拖拖,这确实是最后一行。   程序员在旁边吃着方便面看着这几行字津津有味:“这小说写什么的,能不能给我复制一份,好像有点意思,我平时没事翻翻。”   我呆呆地看着小说,心潮起伏,脑子一片乱麻。不但我被写进了小说,而且藤善也被写了进去。   我想起神识之境中第一次看小说,曾经看到黎云要害我的片段,这些内容在未来都实现了。   从文本上看,我最终会找到藤善,而藤善在犹豫离不离开,他还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关于我的神识能力。当初不知五告诉我,我从神石上获得了一种新能力,可他没告诉我这个能力是什么。   从字里行间能够知道,我不但找到藤善,也找到了能带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难道这个方法已经在小说里写着了?   我赶忙拖动鼠标,向上找。拖的时候不小心拖大了,拖到写着“李扬”的情节。这里写着解南华在向我讲解李扬的来历。这件事在现实中已经发生了。   我正看着,旁边的程序员放下方便面,他看着屏幕说:“李扬?我有一个朋友也叫李扬。”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实现   程序员说他也认识一个叫李扬的人,我没当回事,吱唔一声。   程序员来了情绪,把我推到一边,他坐在电脑前,用鼠标滑动滑块,聚精会神看着写有他的那一段文字。   我赶忙道:“这是小说,再说里面的人叫李扬,这是极其普通的名字,和你的朋友重名也正常。”   程序员根本不搭理我。来来回回看着那段情节,说道:“你的这份小说我要拷一份。我可以不要你的钱。”   他看都不看我,从兜里掏出二百扔还给我。   这部小说看似写我,其实也描绘了我所在的世界。我现在不敢肯定这部小说流传出去,会引起什么后果,还是谨慎点好。   趁他聚精会神读着,我抢下鼠标把文档关闭,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就把U盘拔了。   程序员愕然,他站起来把钱塞到我的兜里。然后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哥们抽烟。”   “我这边事还忙,先走了。钱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是你的事。”我说。   程序员竟然从我身边跑过去,到门口把挡板放下来,又压上一台复印机,这意思是把我退路给封了。   他呵呵笑:“别着急别着急,哥们坐,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刚想说我姓齐,忽然想到小说里主人公就叫齐震三,‘齐’这个姓算是比较冷,这程序员猴精猴精的,保不准前后联想,能想到什么。我随口说姓王。   “王哥,你那小说有点意思,你朋友叫什么,我看是网文吧,他在网上有名吗?”他问。   “有什么名,这是他的第一部 小说,还没来得及往网上发。”   程序员把烟递给我:“应该发嘛,写的不错,我肯定是忠实粉丝。”说着,他帮我把烟点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这事一堆,没空和你耗。”我没有好气。   程序员想了想说:“我实话实话吧,我有个朋友也叫李扬,他也参加了个网群叫灯盟,你说怪不怪。我一开始就想,写小说的这位老兄是不是李扬的朋友呢,或是同学,但是我往下看,又觉得不对劲。因为你这小说里提到了我。”   “你?”我觉得好笑。   程序员道:“不信你把U盘插上,放心,不经你允许我不会拷贝。你看看上面有没有我名字。”   我哪有这闲工夫,起身要走,程序员一把拉住我。苦苦哀求,说一会儿请我去吃大餐,说和我一见如故,要好好唠唠。   我被他缠的烦了,只好把U盘重新插入电脑。打开文档。   程序员挤开我坐在电脑前,用文档里的搜索,找到那一块情节,然后指给我看。   别说小说里还真有,这块情节是这样的,娘子庙事件之后,解南华告诉我始作俑者自爆的那个奇人叫李扬,他还说认识李扬,李扬的事迹已经被写成了小说,这个写小说的创作者叫奔放的程序员。和心理医生王书用认识。   这个奔放的程序员经常和他们这些奇人混在一起,这小子颇有心机,一边跟着那些人混,一边记录发生的奇事,写了好几部小说,都是真事改编。到处搜集奇谈怪闻,乐此不彼。   看到这里,程序员道:“这个人就是我嘛。”   我差点笑出来:“什么就是你。人家叫奔放的程序员,再说了,是程序员就是你?比尔盖茨手底下好几万程序员,都是你?”   “你看看,还不信。”程序员把文档缩小到底栏,然后点开网页进入一个他经常上的论坛,他用鼠标点在论坛ID上。   我探头过去看,只见ID清楚写着“奔放的程序员”。   这是个研究人工智能的论坛,帖子都非常专业,我大概扫了扫,几乎一行都看不懂。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一摊手:“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一看这稿件里写着‘奔放的程序员’,心就一咯噔,绝对是写我,这是我平时上网用的网名。你朋友这个写手叫什么名,我是不是认识。能不能引荐我们见见?”   我心潮澎湃,好半天才艰难咽下口水,没想到现实世界里的程序员我还没认识,到先认识了神识之境里的他。   好半天,我才说道:“写这部小说的人已经死了。”   程序员张大了嘴。等反应过来满脸不信,他惊讶看我。我说:“真的,我没必要骗你,我也没必要拿朋友开这样低俗的玩笑。他出了车祸死了,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两个绝不认识,他写的这个人也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他瞪着眼看我:“‘奔放的程序员’的名字这么骚,我又没什么名气,不可能有人山寨我的名字,那么你的朋友是怎么想到用这个名字的?”   我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对啊。”他着急地说:“我不相信这只是小说。从字里行间我能感觉到,写的是真事,最起码也是真事改编。”   我说:“我这个朋友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他能在睡眠中梦到小说的情节,然后醒了之后,把梦到的东西付诸笔端,串联成文。”   “他梦到过我?”他惊讶地说。   我摇摇头:“他梦到的不是你。”我想了想,斟酌语句:“你相不相信,在你现在的世界之外还存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还有一个你。”   “我相信。”程序员回答得极快。   我看着他,没有多说:“你相信就好。这部小说里写的那个‘奔放的程序员’,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程序员凝目看着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抹了下脸:“真够神奇的。你这部书稿能不能给我复制一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必要矫情。我点点头。   他马上把U盘打开,复制了书稿到自己电脑里。   “这部书稿非同一般,”我说:“我希望你自己看就行了,不要外传。更不要欺世盗名,把这小说发到网上,说是你写的。”   程序员哼了一声:“我是那种人吗。”他忽然转过头看我,轻声说:“你是不是从那个世界来的?”   我眨眨眼看他,这小子够灵的,他怎么知道。   程序员看我没说话,便不再追问。他把文档关掉,取出U盘递给我:“兄弟,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我想想说:“那我在你这借一台电脑吧,小说后面有很大一部分我还没看,我要看看。”   程序员想说什么没说。打开旁边一台关闭的笔记本:“用这个就行。”   我赶紧过去,把U盘插上开始看小说后面的部分。   我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小说里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内容,那就是如何从这个世界进入第三层世界的方法,还有我如何找到的藤善。   我和程序员一人守着一台电脑。看着同一篇小说,我往下拉动,忽略了很多情节,就是为了先找到离开世界的方法。   突然“啪”一声脆响,我正全神贯注阅读。吓得一大跳,抬头去看。程序员竟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旁边杯子都跳了起来。   他看着我,满脸潮红。我皱眉:“你干什么?”   “你说你姓王?”他看我。   “怎么了?”我疑惑。   “你姓齐!你就是小说里写的主人公齐震三!我考,小说里的主人公竟然从小说世界里穿越到了现实,你……”他正嚷嚷着。   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自己看!”他指着屏幕上的情节。   我俯下身仔细看,程序员没有按照小说的顺序从头开始看,而是拖到后面一处情节,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齐震三马不停蹄赶到电子城,好不容易在最里面找到了摊位。这家店极其偏僻。一般人根本不会走到这么深,四周背光,相当阴森。在一堆杂物中间,有个人穿着毛衣戴着无边框眼镜正盯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做什么。   齐震三过去打招呼:“你是做数据恢复的?”   那人抬起头,推推眼镜看我:“刚才打电话预约来的?”   齐震三赶忙说对。那人站起来搬开杂物,打开隔板让他进去。齐震三说:“在这干能挣到钱吗?连个人都没有。”   那人说:“你不就是人吗?”   齐震三噎得说不出话,那人搬来一张小凳子,让齐震三坐到他的旁边。   他说:“我做这一行靠的是回头客,数据分析这行当不是开商店卖商品,基本上靠的都是口耳相传。你什么问题?”   齐震三拿出U盘递给他:“这是我朋友的U盘,里面很可能丢失了一个文本文件,麻烦你给我找出来。”   ……   看到这块情节,刹那间我的头发炸开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我的一举一动竟然在小说里全部写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七章 告密   “你是不是齐震三?”程序员看我。   我没说话。   “你不是说这部小说写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吗,为什么这里还有我?”程序员说:“你看上面写的,‘杂物中间’、‘穿毛衣戴着无边镜框’,这不就是我吗?这部小说不可能是现写的,我亲眼看到是软件数据恢复出来的,怎么解释?”   我摇摇头苦笑:“你别问我了,我也糊涂了。”   “兄弟,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程序员说:“我要好好研究研究这部书稿,咱哥俩探讨探讨。”   我哪有时间陪他在这玩,摆手说:“你猜到我的身份。咱们水贼过河就别使狗刨了。我有什么话就说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实在没时间在这探讨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对于你来说就是个玩意儿,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可在我这儿,是人命关天。我该走了,希望你信守自己的承诺,不要把这部小说往外扩散。”   我走到电脑前关掉文档,拔出U盘,也没理他。从隔板下面钻过去径直走了。   从身旁反光的玻璃能看到,程序员若有所思看着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这小子绝对是个危险人物,我有点后悔把小说拷贝给他了,在他手里这部小说很可能真的会成为这个世界的麻烦。希望他不要把小说内容发到网上。   我刚才用电脑已经找到了进入下一层世界的方法,这个方法太诡异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   我站在公安局门口左右徘徊,紧紧捏着U盘,因为小说我没看全,有些细节不知道,实在拿不准这种方法用过之后,会不会存留想不到的麻烦。   我现在只能破釜沉舟,我摸了摸怀里,崽崽还在睡觉,自从到这个世界以来,它显得昏昏欲睡,精神萎靡不振,我一直带着它,不好意思再用它做什么。   我深吸口气,走进公安局,我对警察说:“我要报案。”   我坐在警车里,按照我的指点,车子停在废弃的厂区前。几个警察带着我来到厂房旁边的深沟,一个警察跳进沟里,浮开乱草,露出下面的尸体。   他朝沟外挥挥手,有个警察拿出手机打电话:“发现尸体,确实有命案发生,让法医来。”   我坐在警车里,时间不长,看到几辆车开来,有法医下来,跟着拍照的助手,下到沟里去检查尸体。   周围起了风,风声凄冷。周围的杂草幽幽摆动。我透过警车的车窗看着外面天空,如果说两个世界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天空的颜色。   我在这个世界里几乎没有看到过晴朗的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漂浮着大块大块的铅灰色云层。阳光很难投射下来。这个世界充满了萧瑟之气,让人特别压抑。   我正看着天空出神,有人敲敲玻璃窗,是警察,他指着我做手势,示意我下车。   我从车里下来,被警察领到沟前,我看到有四个穿着工作服的人下到沟底,正抬着尸体爬上来。   我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执尸队的。专门负责搬运尸体。”一个警察说。   我点点头,突然心里一惊,整个人瞬间炸了。我似乎意识到什么问题,赶紧去看这四个人,他们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蓝色的工作帽,每个人嘴上都捂着大口罩,看不清面貌。   他们抬着尸体经过我,我忽然喊了一声:“齐翔。”   他们没有停下来,径直往前走,抬着尸体上了运尸车。我长舒口气,自己都在苦笑,我怎么可能在这里遇到自己。   这时有人过来把我叫到一边,询问整个事情发生的过程。在警察局我已经讲了很多遍,现在还要再讲一遍。我把王建祥杀人的过程细细道来,说他杀了人之后,不急不忙把尸体扔进沟里进行掩埋。   “那你当时在干什么?”警察问我。   我张着嘴愣了一下,说道:“我和死者的儿子是好朋友,你们可以去调查。他儿子死了之后,我是过来吊唁的,住在王建祥的家里。有一天王建祥匆匆忙忙外出,我感觉不对劲,想跟踪看看怎么回事,结果来晚了,就看个尾巴。看到他被杀了。当时我特别害怕。”   “那个凶手还住在死者家里?”警察问。   “对,对,你们要觉得我在撒谎,一起到死者家里准能堵着他,抓住他就知道了。”我赶忙说。   警察看看我。拿起对讲机和里面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我上了车。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离开厂区,根据我提供的路线,一路到了小区。他们非常重视这次行动,几个人在楼底下简单商量了一下,让我先上去叫门,他们藏在后面,看到嫌疑人然后一拥而上。   我来到三楼深吸口气,敲了敲门,等了会儿。里面没有声音。   警察做个手势,示意我再敲。我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反应。我把钥匙掏出来,给警察们看看,然后把钥匙插进门锁,轻轻转动,嘎吱一声门开了。   警察们聚精会神看着,我深吸口气推开门进去,喊道:“老王,我回来了。”   屋里死气沉沉,没有声音,死寂一片。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有他的踪影,老王不在家。   我出去把情况和警察说了一遍,他们进到屋里查了一大圈。确实没有人影。   有个警察看我:“是不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你什么意思?”我看他。   警察笑笑:“难道你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人,你就是杀人的第一嫌疑犯。”   他说完这句话在观察我的反应,我显得很平静,充满信心地对他说:“你放心吧,他会回来的,”后面的话我喃喃自语:“因为剧本已经写好了。”   我和三个警察坐在客厅等着,屋里比屋外冷,冷气盘旋。我浑身哆嗦。有警察看我:“你紧张什么?”   我干笑两声:“哪里紧张了。”   我们正说着,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警察们对视一眼。对我扔了眼色:“开门,把他诳进来,不要引起怀疑。”   我过去开门,门开之后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王建祥而是刘大姐。   她哭哭啼啼进来。看见我就哭。我愣了,现在这种情况把她让进来不是,赶她走也不是。正为难时,警察从客厅出来看到这一幕:“这是谁啊,进来一起坐吧。”   我无奈只好把刘大姐请到屋里。刘大姐看到警察的制服就愣了,顾不得哭:“你们是警察?你们要干什么?”   警察让她坐好:“大姐你别慌,让小齐跟你讲讲怎么回事。”   我说:“刘大姐,我才知道这个王建祥是假的,他杀了真正的王建祥。因为两人长得像,现在冒名顶替呢。”   “对,对,我举报!”刘大姐说:“王建祥就是假的,他刚才和我在一起,表现特怪。”   刘大姐说起来,王建祥居然和她一起出去约会了。   两人先去吃了饭,然后一起看了场电影。灯一关,里面漆黑一片,刘大姐是个久经红尘的老娘们。主动摸黑去摸摸索索,谁知道平时猴急一样的王建祥竟然无动于衷,目光灼灼地盯着电影看。   刘大姐以为自己暗示不够,都投怀送抱了,谁知被王建祥一把推开。   两人在电影院吵了起来。从里面一直打到走廊上,刘大姐气急了转身就走,扔下王建祥一个人在电影院。   听到这里我有些狐疑,王建祥在原来的世界就是孤家寡人,无妻无儿,他是不是有什么病?   我们正说着门敲响了,所有人都精神一凛,杀人嫌犯回来了。   警察做个眼色,让我去开门。他们藏在客厅的门后面,我把门打开,王建祥果然站在门外,他看着我本来挺严肃的,忽然展怀一笑:“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什么?”我一边说一边把他引进屋里,反手把门关上。   我们顺着走廊往客厅走,快到客厅门前时,他神秘兮兮从内兜里露出一样东西:“我终于找到了儿子写的日记,我简单翻了翻,上面写着如何进入下一个世界的方法……”   我一惊不对啊,我看过儿子写的小说,他写王建祥被警察抓住,可没有这段王建祥找到日记的情节,怎么会节外生枝?即时发生的事和小说产生了细节上的错位。   “日记给我,我看看。”我说。   王建祥笑笑:“要不是姓刘的那老娘们缠着我,我早回来。我发现了秘密,咱们一起参详……”   他话音未落,进了客厅,门后面突然杀出三个警察,非常利落地把他摔在地上,一个擒拿制服,然后把他双手倒背,锁上铐子。   王建祥怀里的日记飞出去老远,落在墙角。 第四百八十八章 科学与幻想   “这是怎么回事?”王建祥懵了:“为什么抓我?”   “我们都知道了,你是杀人凶手,你把老王杀了。”刘大姐呜呜哭:“你还我老王。警察同志,这个人不但杀人还是臭流氓,他把我约到电影院里……我都说不出口,我以后怎么见人。我强烈要求把这个人重判,枪毙才好呢。”   警察把王建祥拽起来,王建祥冷脸如霜,回头看我:“你也知道?”   我避讳他的目光,好半天才说:“就是我报的案。”   “为什么?”他问。   我没有说话。   警察押着他从房间里出去。我紧紧盯着地上的日记本,不停咽着口水,等他们都走了,我要看看日记,上面记录了儿子全部的秘密。   他们走到走廊上,突然王建祥说:“警察同志,我的全部犯罪记录都在刚才的小本上,可以作为罪证。”   警察从外面进到客厅,从地上捡起那本日记,随手翻翻揣进兜里。   我愣了。可又不好说什么,眼瞅着他们出了房间,门重重关上。   我摸着兜里的U盘,心砰砰乱跳,现在发生的很多细节都和小说描绘的不一样。大结局和大趋势是一致的,但因为细节的似是而非,导致了未来存在诸多的不可能性。   屋里清清冷冷,刘大姐擦擦眼泪,问我知不知道老王的尸体在哪,她要看看。   我有气无力地告诉她,尸体被带到公安局了,可能还要尸检,现在见不着,只能等警察通知家属的时候才能看见。   刘大姐让我到时候一定转告她,她哭哭啼啼走了,说这对父子实在太可怜了,接二连三发生意外。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很久,好半天才动一动,从怀里掏出崽崽。   发生了这么多事,它还在嗜睡,没有任何影响。我摸摸它的小脑袋,它懒洋洋眯缝着眼,随眼看看我,又睡了过去。   我把它放到桌子上,它像人一样翻身趴在那里继续睡觉,温热的身体渐渐起伏。   我在客厅里踱步,如果真的按小说里所描写,警察还会回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我昏昏沉沉在客厅过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起来的时候,外面晨光大亮。   我推开窗户,外面是冷风,吹的瑟瑟发抖。把窗户关上,忽然没来由一阵心慌,我猛然回头去看。昨晚睡在桌上的崽崽居然不见了!   我赶忙到桌上检查,确实没有它,我蹲下拱到桌子底下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它的踪影。   我翻出手电筒,一边喊着崽崽的名字。一边检查了所有屋子,确实没有它的下落。我记得清清楚楚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关门关窗,也就是说崽崽不可能溜到外面去。   而今它又一次不在了,难道……   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它又一次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到了第三层世界?   可现在的情况无法确认。   在原来的世界,至少有残镜能够看到这一层世界的情况,照到崽崽。而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做到这一点。甚至有没有第三层世界现在还是未知,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想。   我来回踱步。心乱如麻,现在的情况完全脱离了剧本,未来犹如一只混沌的怪兽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摸不到,但能感受到它带来的巨大危险。   我正陷入深思的时候,忽然大门砰砰砰砸响,我心念一动过去看门。门外站着几个警察,其中一个拿起一页纸在我眼前晃了晃:“齐震三,你涉嫌谋杀,事后毁尸灭迹,你被捕了。”   我看着他们,转过身把手翘起来,有人给我上了背铐,我被押出房子。   现在白天,楼里有出来上班的,看到这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警察在我的手上蒙了衣服,推着我下了楼。   小区外面不起眼的地方停着警车,我被押上了车。   “你看上去挺镇定的,我们原以为你会反抗或是求饶。”两个警察一边一个把我夹在中间。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剩下的事就按剧本走吧。如果剧本失真,未来不可测,我没也没办法。我现在才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尽人事听天命。   到了公安局,我直接进了审讯室,兜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检查,我眼睁睁看着U盘也被警察拿走。我愣了,千算万算这个漏算了,U盘里的小说对我非常重要,眼看着被拿走,却无计可施。   进了审讯室,三个警察一排坐在对面审我。   一个警察抽着烟翻着卷宗:“齐震三,你还真是个奇葩,连身份证都没有,我们把你的信息扫描到内部网上,居然也没有你的信息。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从境外来的敌特分子,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从他说的话里,我能得出一个重大信息,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我”,并没有另一个齐震三。这里的玄机就大了,现在有两个王建祥,两个程序员,可并没有两个我。   “你们相信异世界吗?”我看他们说。   三个警察面面相觑,有个老警察皱眉:“什么意思?”   “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我说。   除了老警察没笑,那两个中年警察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喝了口浓茶说:“装傻充愣是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跑这胡说八道没有你好果子吃!我告诉你,你麻烦大了,现在你的资料已经送到上级,上面对你的案子关注力度很大。你老实交代,你潜入我们国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幕后的主子有什么计划?你们还有多少人?说!”   我闭上眼睛不理他们。   “行,行,果然是经过训练的敌特分子,心理素质就是好。我告诉你齐震三,现在你说还来得及,等到省里京里那些专家过来,就不是我们这样的态度了。他们有的是招数让你开口,你就等着遭罪吧。”警察说。   我睁开眼看看他们,随即闭上,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警察道:“齐震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我看看他:“知道,是不是王建祥告的密?他这是要拖我下水。”   “那个人不叫王建祥。”老警察说:“真正的王建祥已经死了。我们调查过凶手的身份,他长得确实像死者,身份成谜,我们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这是你们的共同点,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有关联的。你们合伙杀了王建祥,这是为了什么?你们偷越国境,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一个下岗工人?”   我笑笑:“就算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会相信。”   “那你总得说完才知道我们信不信吧。”老警察说。   “我说过了啊,”我道:“我和凶手都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至于为什么杀这个世界的王建祥,这里的玄机就多了,一言半语说不完。匪夷所思,以你们的认知和理解力肯定会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上大灯吧,”一个警察说:“这小子就是个硬茬子,不来点强硬手段我看是不行的。”   老警察煞有介事地打开本子,看着我:“说吧,胡说八道我们也听,你们是怎么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我看着他:“可是我现在不想说了,知道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一个警察怒了,拍着桌子骂我。   老警察从桌子上拿起U盘:“这个是从你兜里搜来的,对你来说它有什么特殊意义。”   “里面的东西你们不是都看了吗?”我说。   “我们检查过了,里面的东西是死者王建祥的儿子写的。他已经死了,这些是他生前的作品,你为什么要揣着它呢?”老警察咄咄逼人。   我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说。   “上大灯!”一个警察咆哮着说。   “等等,先让他反思几个晚上,等等再说,掉咱们手里了就不着急。”老警察轻描淡写。   我的衣服全部换下,换了身桔红色马甲。送到了看守所。走廊很长,我恍恍惚惚向前走,脑袋空空的,里面一团乱麻。我走到一扇小铁门前,监区警察把门打开。我弯腰走进去铁门,光线一下暗了,我瑟缩地站在门口。   有人在里面喊:“叫什么名,犯什么事进来的?”   我说我叫齐震三,犯的是杀人罪。   这话一出,号子里顿时静下来。我这时适应了光线,看见室内也不过四五十平米,靠着墙边有一铺大炕,被子摞在一起,旁边坐着几条彪悍的汉子。   “就是这小子诬陷我的。”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我看到了王建祥。   他也穿着马甲,头发剃光,脸瘦得像是糖尿病人,眼神里全是阴毒的狂热。 第四百八十九章 儿子   “哟嗬,你挺有尿啊,看你瘦的跟干巴鸡一样,还杀人呢。”一个汉子粗鲁地大笑。   我蹲在地上没说话。   “起来!谁让你蹲着了,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汉子从床位上下来。   我看着他,点点头:“知道,进来的都要挨揍。”   “哟嗬,我就说嘛,这小子挺上道。”他笑着,忽然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天罡踏步已经融入到我的潜意识里。自然生发,双脚向后一滑,直接躲过耳光。   这汉子一巴掌扇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水槽子里。周围人哄堂大笑。   汉子恼羞成怒,抄起槽子上的破碗劈头盖脸砸我,我飞快躲着,他追我跑,本来其他人还想帮忙的,可看着这一幕可乐,谁也没动。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跑了几圈,那汉子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满头虚汗,累的扶着膝盖直喘。他大怒对着所有人喊:“傻愣着干什么,抓住他!这小子挺跳啊,告诉告诉他规矩。”   一大群汉子站起来,嘻嘻笑着冲我过来,我身后就墙角,跑无所跑。我看到王建祥盘腿坐在炕上没有动,他紧紧盯着我,眼神阴毒,嘴角咧着。   我现在的体能极差,刚刚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用天罡踏步看着潇洒,其实快岔气了,身体也到了极限。   人群到了,我护住脑袋,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有人问:“老大怎么办?”   “怎么办?!按规矩办,给他放放血。”   那些人一拥而上,对我拳打脚踢。我疼痛难忍,尽量护住自己的要害,心里这个懊悔,小说里并没有说我会在看守所挨揍,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   我好歹那也是八家将,打急眼了,随手一拳也不知打中了谁。有人惊呼:“放血!”   有人一拳打中我的肚子,我惨叫一声,弯了腰,有人又一膝盖撞在我的头上。这一膝极重,我摔倒在地,眼冒金星,最恐怖的是,在犯晕的同时我感觉神识之境犹如刮起一阵风暴,我根本控制不住,狂风漫卷。神识本来是虚无深渊,可此时却面临着崩塌的危险。   我在地上趴着,身体疼痛已经不在话下,神识却要把我吞噬了。   有人喊了一声:“你特么还敢跑!我让你跑。”感觉有一双脚踩在我的脖子上,脖子都快勒断了。呼吸不畅。   神识如同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湮灭爆炸的星球,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一片白光,意识渐渐模糊。   这时,突然有一脚重重踩在我的头上,这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意识彻底丧失,我顺着白光往前走,无形无质。在无边无际的白光中,我模模糊糊前面很远的地方有个舞台。   舞台四周没有任何布景,在纯白色中出现。犹如梦境。   舞台上有两个人正在跳舞,我的意识飘飘渺渺往前走,来到舞台前。听到响起的音乐像是乡下送葬时吹的唢呐,而台上跳舞的两个人却穿着西方式的衣服。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白色连衣裙,头上还扎着蝴蝶花,年纪不大,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小红鞋噼里啪啦地跳舞。她身边是那个男人,我一看就吓坏了,这个男人穿着一套燕尾服,身体还是人的,可脑袋却是个猪头,一边跳一边笑,眼睛眯缝起来。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在娘子庙参加安龙大座时看到供桌上的那个猪头。   我正看着,忽然注意到在舞台前的白色布景中坐着一个人,他眼睛迷离,嘴张开着。看得非常仔细。   我心跳加速,这不就是创造我命运的儿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死了吗?   难道这里是这个世界的阴曹地府?   我正想过去细看,忽然一切消失,正迷茫时听到有人说:“老大,不会打死了吧。”   有人慌着说:“拉起来看看,千万别死了。”   有人把我拉起来,有凉水泼在我的脸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大群人围着我,还是在看守所里。   有个大汉蹲在我的面前,挥挥手,皱眉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慢性病?”   “啊?”我现在整个人都处在迷糊状态。   那大汉把其他人拦在外面,面有忧思:“这小子是病鸭子,算咱们幸运,刚才真要打死了,咱们全都吃官司。”   有人说:“老大,咱们本来就是吃官司的。”   大汉烦躁地摆摆手,翻翻我的眼皮:“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靠着墙全身虚脱无力,一睁眼就犯迷糊,不停咳嗽着,没有人敢挨着我,生怕我死了他们吃挂落。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往我的手里塞了碗,我勉强睁开眼,看到碗里是水,里面飘着菜叶子,零星看点油花,能比淡水稍微强点。   我勉强喝了一口,身上有了热气,这才看到往我手里塞碗的是王建祥。   他坐在我的身边:“咱俩聊聊,我抓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动了一下身子:“你只有抓进来,我才能带你进下一个世界。”   “哦?此话怎讲?”他看我。   “我说话你信不信?”我说。   他笑笑:“不太信,看你说什么了。”   “我告诉你,”我说:“我知道第三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了。”   “说说。”他眯缝着眼。   “我相信你也知道了。”我看着他:“第三个世界本来是不存在的,它是儿子的梦。”   “说清楚点。”   “第三个世界不像咱们经历的前两个世界,实实在在的存在,它只是儿子做的一场梦。梦境的实体化。”我咳嗽一声说:“刚才我挨揍时昏厥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我到了那个世界。”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我靠在墙上,长舒口气:“我看到一个舞台,上面有猪头人身的怪物正在和一个女孩跳舞,儿子就坐在下面看着。”   “那就是了。”王建祥看着我说:“我翻过儿子写的日记,里面确实记载了这么一个梦境,他在梦中看猪头人身的怪物和女孩跳舞。”   “我就说你知道。”我说:“你看了儿子的日记,自然也知道第三个世界是什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看我。   我说:“我拿着U盘到电子城做了数据恢复,把那篇小说恢复了,我看到了以后我的命运,自然也就知道第三个世界的秘密。”   “你什么命运?”他问。   “我们都会到第三个世界去。”我说。   “那我怎么去?”他看我。   “你知道儿子怎么去的吗?”我说。   他愣了:“儿子,他不是让我开车撞死了……”   “你为什么撞死他,现在能开诚布公的说说吗?”我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儿子现在到底在哪,你的回答直接关系到我杀他的原因。”他说。   我眨眨眼:“够绕的啊。好吧,我告诉你,儿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第三个世界,到了他的梦里。”   “果然如此。”王建祥一拍手:“我杀他……其实并不是我想杀……”   他措辞一番说了起来。   王建祥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漫无头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他想去第三个世界,可完全不知道怎么去,连一点概念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和原来的一样,人活着也是要工作吃饭的,他白天找了家餐馆打工,晚上出来就到小区溜达,盯着儿子和这个世界的王建祥。   他在寻找机会,想和儿子谈谈。   可这个儿子是彻彻底底的宅男,平时没事就窝在家里,很少出门,甚至吃饭也得是他爸爸买回家做好的。   好不容易有一次他看到儿子背着黑包,摇摇晃晃从屋里出来,他一路跟踪,发现儿子去的是一处大型的招聘现场。   儿子的包里是复印好的一摞简历,王建祥戴着帽子戴着口罩跟在附近偷窥,发现儿子真是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印出来的简历真是简历,厕所擦屁股纸都比它干净。上面印着简单的学习和社会经历,右上角是一张灰蒙蒙的照片复印照,里面的儿子照的跟劳改犯似的。   就这样的简历送到人家大公司的摊位上,直接就扔到一摞简历的最下面。   儿子挤了一天,所有简历像发传单一样都发出去。他坐在椅子上抱着大大的黑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王建祥有点心疼他,儿子天赋异禀,他能感知两个世界,相信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这样的人,居然只配做个宅男,连最起码的生活费用都挣不出来。   王建祥挤过去,他要开诚布公地谈谈。 第四百九十章 剧本已经写好了   “你好。”戴着帽子口罩的王建祥挤到儿子的面前。   在熙熙攘攘的求职人群里,王建祥的样子颇为怪异。   儿子诧异地看他:“你是谁?”   王建祥告诉他,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一起出去聊聊。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避之不及,可儿子似乎已经麻木了,哪怕最奇怪最不合常理的遭遇也不会引起他的反应。   儿子站起来,背着大黑包,跟王建祥到求职中心外的一家面馆,还没到中午,人很少,他们坐在角落。   王建祥把帽子摘了,口罩拿下来。等一露出这张脸,儿子终于大吃一惊:“爸爸。”   王建祥用很长时间来解释自己是什么人,又是如何从那个世界穿越而来。儿子的眼神有些发傻,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王建祥告诉我。儿子这个人相当麻木,眼神中那种兴奋惊讶的神情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瞬间之后他的眼神里就没了神采。   王建祥聊了这么多,儿子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低头喝水,乖巧的像只小鹌鹑。   王建祥没想到儿子这么麻木,任凭他口干舌燥,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喝水发呆,眼神发直。   “我看过你的日记,”王建祥决定开诚布公:“上面记述了第三个世界,我想去。”   儿子抬起头看他,摇摇头,好半天才说话:“那只是我的一场梦。我爸爸说了,做人要现实。”   “我不管你爸爸说什么,我就要到第三个世界去。”王建祥目光炯炯。   儿子愣了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既像是在问王建祥,也像是在问自己。   王建祥点上一根烟感叹说:“我经历过两个世界,第一个世界就是失败者,混这么大岁数连个女人都没有,为了口吃的受尽白眼日夜奔波。人啊,我也看了,就那么回事吧。那些有钱人也不见的过得就有多好,他们无非比我好吃好喝有女人伺候。有时候没事我坐在家里就瞎寻思,你说人活着的这个世界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天国存在呢?”   “天国?”儿子喃喃。   王建祥道:“对,就是极乐世界什么的,我查过很多资料。有的说有,有的说是封建迷信。那地方到底什么样?是不是没有货币没有哀愁没有阶级呢,一点烦恼都没有呢?每个人都天天快快乐乐的活着。”   儿子看他:“这就是你对极乐世界的描绘?”   “那你说什么是极乐世界?”王建祥吐出一口烟圈。   儿子摇摇头:“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没有痛苦就没有快乐。你之所以幸福就在于经历过不幸。我不相信极乐世界只有快乐没有痛苦,那快乐就不称之为快乐。”说着,他一侧头看到面馆旁边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个大鱼缸,里面游着七八条金鱼。   “如果真的有极乐世界,我认为是这样的,”儿子说:“那里的人也会经历痛苦,也会经历悲伤。但是他们的记忆如同鱼一般只有七秒。七秒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忘掉,一切再重新开始。”   王建祥嗤之以鼻:“那健忘症病人是最幸福的了。”   儿子看他:“我知道第三个世界的存在,但我不敢肯定那里是不是你理想中的天国。”   “去了再说,”王建祥说:“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实糟糕。我在原来的世界就是打工的卖命的,到了这个世界我特么还是碎催。”   “那好吧。”儿子说:“你应该知道,第三个世界其实就是我的一场梦。”   最近以来,在儿子身上发生了一个怪事。他翻来覆去会做一个系列的梦,就是带有延续性的梦。   相信很多人都做过类似的梦,每一天做的梦都有因果关系的连续,像是每天在看连续剧。   儿子做的这个系列梦颇为怪异,内在延续的并不是情节,而是意象。   意象这个词很难理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它是一系列感知感觉所呈现出来的一种总的情感,对美学不甚敏感的人。甚至感觉不到意象的存在。   比如说你到了一处黄叶纷飞的空山,和你到了热浪滚滚夏日炎炎的裸体沙滩,绝对是两种意象。   儿子的这些梦,内在没有任何的情节上逻辑关联,但每一个梦所呈现出来的情绪表达,却惊人的一致。这种情绪很难用悲伤、高兴、痛苦……这种单一的词汇来表达出来,它是一种很莫名又很强烈的感觉,犹如你独坐海边高崖孤岩遥望平静大海。   而且儿子还发现他做的这一系列梦,梦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梦境时间和现实时间并不是统一的,现实时间还是一个晚上,而梦境时间在这一晚上则愈来愈长,刚开始只是一天的经历,而后是一个礼拜,再然后延长到了一个月。   也就是说,儿子睡一晚上做的梦,在梦里他经历了一个月。   当有一天。他一晚上所做的梦境长到了三个月,并有趋势会继续延长下去,儿子突然醒悟,自己的梦境已经自成一方世界。   他无法确定梦境世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还是本来就存在。会不会自己做梦只是感知那个世界的一个方式。   他的疑问其实和我的神识之境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当初到神识之境时也有他这样的疑问,后来我才知道,确实存在着世界,并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只不过的神识之境和这个世界契合上,我通过神识之境窥测到了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这里有个很玄妙的问题,世界大了,天南海北的,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再加上纵向的时间轴,所发生的事瞬起瞬灭,浩如烟海。这么多事。为什么我在神识之境里恰好看到王建祥父子的事?为什么我不能看到非洲某个部落发生的事,为什么看不到夏威夷某个海景房里的富豪生活?   到底是什么机理在选择让我看到的东西呢?   很玄妙,很玄机,我在神识之境中所看到的一切,直接决定了我的命运,我现在能莫名其妙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所有的发起端由就是神识之境的见闻。   儿子在梦到梦境的第三层世界后,他一直有种感觉,随着梦境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很可能有一天会长梦不醒。   现在王建祥提到了要去这第三层世界的请求,儿子更加证明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那不是梦,而是真的世界。   “然后呢?”我问。   我们两个此刻坐在看守所的地上,周围环境非常差,说笑的打闹的,可能老大吩咐过其他犯人。不准打扰我们。   王建祥看着远处的墙说:“儿子提出了一个想法,他说他在现实世界里也过够了,他想进入梦中世界,算是给我打个前站。如果他顺利进去。就会想办法给我留下信息。”   我眉头一挑:“他进入自己的梦里?进去后还给你留信息?”   王建祥点点头:“我当时问他,你想怎么进。儿子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意见。”   儿子告诉王建祥,你要杀了我。   王建祥当时差点让烟头烫了嘴,大惊你说什么?   儿子坚定地看着他:“你是自杀后来到这个世界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唯有死才是脱离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有效办法。”   “那你想怎么死?”王建祥惊讶劲过去了,心平气和说。   他不觉得这个办法有什么突兀和惊奇的。自己就是自杀以后才到的这个世界,要想离开死或许是真的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这里有个诡异的逻辑,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浪费掉这次机会,至于能不能如愿进入那个世界,谁也说不好。相当于把所有的家产都放在赌桌上,就赌这一次。   儿子告诉他,关于怎么死自己早已经设想好了,他会在过马路的时候进入睡眠状态,然后有辆车快速驶过,把自己撞死。自己在梦里,这一死就会沉迷在梦中永远不回。   王建祥皱眉:“何必这么复杂?咱们找个旅馆开个房间,你在那睡觉,等你熟睡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把你弄死的。”   儿子笑着摇摇头,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剧本已经写好了。”   “什么意思?”王建祥看他。   儿子说,他曾经在很迷离的状态下预见过自己的命运,自己是被车撞死的,已经写好了,形成文字,无法更改。选择这种死法也是没办法,得顺着这个无法更改的文字内容来进行。   “我不明白”王建祥看他:“文字内容,谁写的,怎么回事?”   儿子摇摇头,眼色迷茫,喃喃地说:“那是一部发表出来的小说,上面写着关于我的命运。命运已经无法更改。” 第四百九十一章 升天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问。   王建祥一摊手:“然后我就偷了辆车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压死了儿子。”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给你做的。”我说。   “一点没错。”王建祥说。   “儿子去了那个世界了吗?”我说。   “我觉得他是去了。”王建祥瘦削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特别恬淡幸福的笑容。这笑容一出来,特别违和,和现在监牢里的情景格格不入。他像是看到了光明和上帝。   我抹了下脸:“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现在这个表情特别吓人。”   他尴尬笑笑。   “抛去感情因素,你凭什么判断他已经到了那个世界。”我说。   “他说过,如果他到了那个世界,就会想办法传递出信息给我。他会告诉我的!他已经告诉我了!”王建祥说。   我疑团顿生,不知为什么,全身有些发凉:“你是说,死去的儿子把关于那个世界的信息已经告诉你了?他怎么告诉你的,用的什么方法?”   “你呀。”王建祥忽然侧过头看我。   一瞬间我头皮猛地炸了,呆呆看着他:“我什么?”   “你,就是儿子要告诉我关于那个世界的信息,你就是他发出来的信号!”王建祥眼神里全是狂热。   “不。我怎么没理解你说的话。”我咽着口水:“老王,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我进监狱是不是你告的密?”王建祥问。   “这件事咱能不能不追究了,我不是害你,我是找到了进入那个世界的方法。这个方法只有这里才能做。”我说。   “还是的啊。在看守所这些天,我仔细把前因后果方方面面都考虑了一遍,尤其是你。”王建祥说。   “嗨,你考虑我干什么。”我讪笑。   “我们每个人存在都是有意义的。”王建祥说:“这个你承认吧。”   “……承认,人应该活得有意义点。”我说。   “不。不,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王建祥说:“比如说吧,你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帮助更多的人?做好事?”我说。   王建祥一脸诡笑:“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我进入梦想中的世界。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就是一个工具。”   “你啥意思?”我不高兴了:“敢情我活这么大是为你活的。”   “说这个话题就大了。”王建祥说:“你活你的,你只是在这一刻对我有用,所以你此时此刻生存的意义就是帮助我进入异世界的工具。我下定决心了,我听你的,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进入异世界。”   我看看他:“你不会怀疑我吧。”   王建祥双手摊放在脑后枕着:“我也想明白了,现在能进入第三层梦世界的唯一方法就在你身上,你就算骗我我也没办法,只能赌上一次。要不然我永远困在这里也出不去。你也看到了,我犯了杀人罪,比上个世界的处境还要糟糕,如没有意外,我关了半年之后就会宣判死刑,还不如在你身上赌一次。”   “你真的相信存在梦世界?”我问。   “中国古代有很多类似的传说,”他说:“南柯一梦。书生大梦一场,经历人间二十年,从庙堂高官到满门抄斩,恍恍惚惚,不过老僧一粥的时间罢了。”   “那好吧,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怎么进入第三层世界。”我说。   王建祥靠在我的身上,我们互相依偎,我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王建祥看着我点点头笑了。   夜很快就深了,我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忽然号子里传来一声惨叫。随即灯亮了。有人狂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我猛地一睁眼,就觉得铁门哐啷一声开了,几只电筒刺眼地照进来,有人厉喝:“都不许动!全趴下!”   我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看到几乎所有人都趴着,只有一个人站在号子最里面,那是王建祥。   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有个警察大步流星进来大吼:“说,怎么回事?”   “报告,新来的这个姓王,半夜突然发疯,拿着碗砸人,快把人打死了。”有人说。   警察大吼:“捆起来!”   我偷偷抬眼去看,王建祥被几个警察摁在地上,用绳子上上下下捆住。手脚连在一起,捆的颇为专业,学名马蹄扣。   “受伤的送医疗室,这个混账先让他待一宿,明早关小号。”警察说。   时间不长众人撤了,屋里又恢复黑暗。等警察走了,炕上那些大汉跳下来,对着王建祥拳打脚踢:“让你打人,给你脸了。”   王建祥一声不吭,眯缝着眼倒像是挺享受。   这些人打人就是发泄,绝不会闹出人命,打了一会儿,王建祥也不说话,没有声音,像是个闷口袋一样。这些人都不敢打了,有人摸摸他的鼻息,轻声说:“还喘着气。”   “算了算了,别闹出人命。最近号子也是邪,总是来一些怪人。”有个汉子恶狠狠瞅了我一眼。   王建祥绑在地上,姿势特别别扭。手和脚时间不长就能麻木,然后是钻心的疼。   到了夜里估摸二三点左右,王建祥毕竟是个人,生理上的痛苦他完全避免不了。疼的他不停倒吸冷气,嘶嘶响。黑暗中有人吼:“闭嘴,还想挨揍是不?”   可是控制不住,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钝刀来回磨。王建祥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喊:“爽,真爽,再疼,疼,使劲疼!”   有人把什么破烂扔到他身上,止不住他的呻吟。   整个一晚上,王建祥一直在嘶嘶倒抽冷气,一边抽一边喊:“好,疼的好!再疼!”   这就是儿子写的小说稿里进入那个世界的方法,在剧烈疼痛中死亡。   受尽苦楚,越疼进入那个世界的几率越大。   到了白天,那些要关王建祥进小号的警察也没来,王建祥就这么趴在地上,姿势难描难画。跟攒了蹄子的猪差不多。   他不求饶也不和谁说话,疼的呻吟然后不住叫好,像看别人受罪一样。   我坐在他面前,他勉强抬起头看我,意识有些涣散。我说道:“你要享受当下的每一秒钟。”   王建祥勉强露出一丝笑:“疼的爽。疼的好。”   “你不能丧失意识。”我说:“再熬一天,今天午夜就是你升天进入那个国度的时候。”   “我会坚持住的。”   我坐在一边,紧紧盯着他。王建祥开始两个小时还能忍住,到后来,疼痛开始加倍。他像蠕虫一般在地上蠕动,一边爬一边喊着“疼,疼死我了,疼的好。”   中午所有人凑在一起吃饭,喝着白开水吃着烂菜帮子,大家也是饿狠了,别说这些,就算比这还差的,我们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王建祥那一份早让老大们分光了,大家蹲在地上稀里呼噜吃着。王建祥还像虫子一样来回蠕动,一边爬一边喊:“疼得好,曹特么的,真疼,疼的爽,曹特么的。”   爬一下一句曹特么,众人吃着吃着都停下来,互相面面相觑。   有个汉子凑过去,给他喂水,王建祥勉强喝了一口,润润嘴唇,继续喊:“疼,真疼。”   “我说老王,要不我找管教吧,你这样我们都呆的不舒服。”汉子说。   我放下碗说:“别找,让他再熬一晚上再说。”   那汉子目瞪口呆看我:“新来的,你心是真狠啊。”   “你们懂个屁。”王建祥抽着冷气说:“熬到午夜我就升天啦,哈哈。”   老大这时说话了:“找管教,该关小号关小号,别让老王这么受罪。”   有人过去拍门。时间不长警察来了,大吼:“干什么?”   那人隔着铁门说:“我们仓里的老王是不是要关小号,他老这样也不是办法。”   警察隔着铁门小窗户往里看看,随即身影消失。时间不长,来了三个警察。打开铁门走进来。   他们来到王建祥的身边,开始解绳子,要带他进小号。   王建祥看着他们,忽然嘴动了动,朝着为首的警察就是一口浓痰,警察避闪不及吐了一脸。   王建祥梗着脖子:“谁敢解?谁解我骂谁八辈祖宗。”   那警察不怒反笑:“你可以啊,老王。”他也不擦脸上的浓痰说道:“我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咱们这里的纪录是八天八夜。你这才第二天,早着呢,你要是能破纪录我给你申请个吉尼斯。”   “曹尼玛的。”王建祥看着他骂。   警察朝他竖个大拇指。起身就走,剩下两个警察也骂骂咧咧走了,临出仓门,警察回头说:“号头呢?”   仓里的老大站出来:“我在这,管教。”   “你就这么当号头的?不想当了是不是?你们仓的犯人这么不老实不听话,你这个号头有没有责任?”警察看他。   老大看着地上蠕动的王建祥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要走了   警察走了之后,号头老大告诉我们谁也不准碰王建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大冲着王建祥竖竖大拇指,赞他是条汉子。   王建祥除了不能把绳子解下来,在号子里特权全享,到了炕上,吃饭喝水都有人喂,俨然人渣里的国王。   天色渐黑,王建祥的意识也陷入了模糊,剧烈疼痛折磨他的神经。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   我把水递到他的嘴边,他勉强舔了两口,我听到他喃喃在说“我不行了”。   “坚持住,还有两个小时。”我轻声说:“到时候你就能进入天国。”   “天国。”他喃喃,再也没有了声音。   夜幕降临,警察检查过一次,隔着小窗户往里看了看。看守所里没什么娱乐,无非就是吹牛聊天,也没有新来的犯人供玩弄调笑,众人很快都睡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有人炸雷喊了一声:“不好啦!死人啦!”   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惊醒,有人跑到铁门前拼命砸门:“死人啦!”   时间不长,铁门咣当一声开了,几束大瓦数手电筒光芒射进来,我们被晃的睁不开眼。听到有人说:“怎么回事?谁死了?”   这时我的眼睛才适应光线,看到好几个警察围着地上的王建祥。   王建祥保持着很诡异的姿势,手脚攒起,绳子都勒进皮肉里去了,他仰着脖子,脸微微抬起。似乎在看向前方。人已经不动了,最怪的是脸上竟然保持着一丝微笑,嘴角轻轻咧起。   他的双眼半睁不睁,乍看上去像是眯缝着眼,表情僵化。   有警察半跪在地上。用手轻探王建祥的鼻息,然后一脸沉重。   几个人手忙脚乱把绳子从他身上解下来,因为时间太长,王建祥的四肢竟然还保持着那般姿势而一动不动。警察招呼我们犯人过来,把他手脚扳过来,这样子实在有碍观瞻。   过来几个大汉,个个都是二百斤出头,胳膊的肱二头肌比平常人的大腿都粗,就这几个人愣是没把王建祥的四肢恢复原样。   有个大汉颇有经验说:“不能再弄了,要扳回去除非把他的胳膊掰折。”   “送医院吧。”有人说。   警察大怒:“送个屁医院,人特么都死透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这件事最大的罪过就在于警察,他们滥上私刑出了人命,这件事搞不好要发生地震,很多人都要倒霉,眼见的就是血风腥雨。   有个中年警察非常沉稳,说道:“先把尸体送去尸检,我怀疑这个号子里有杀人凶手。平常我们也用过这种办法绑人,没听说能绑死的,现在突然出了人命。肯定是有人捣鬼。”   号子里的众人没有说话,气氛紧张,空气凝重地几乎能拧出水。   警察的意思很明显,出了人命为了防止事态扩散,必须找到背锅侠。   现在满仓都是人渣。随便揪出一个都不算冤屈。   警察把尸体用担架抬出去,临走前叫出号头,嘱咐他好好查查,看看是谁搞的鬼。   号子里的人都不是瞎子,大家心里明镜一样,王建祥之死就是因为私刑,跟号子里的犯人没有一毛钱关系,但现在警察明显是要找个背锅的。   仓门关上,老大坐在炕边,一脸凝重。把所有人叫过来:“各位,情况你们都看见了。外面警察怎么神仙打架我不管,但现在他们把责任扔到咱们号子兄弟头上,大家说怎么办吧。”   “咱们一口咬定老王就是私刑死的。”有人说:“这是人命官司,谁也不可能乱背。”   我坐在人群后面沉默着,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王建祥的死在意料之中,他真的走了。   他生前受尽苦楚,并在午夜十二点整死亡,不出意料,他应该是去了第三个世界。   只有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就在我回味整件事的时候,犯人们几乎打起来,连最懦弱的犯人也说绝对不背这个锅,实在太大。   老大说:“不管你们背不背锅,咱们这些人必须先选出一个,好应付上面。抓阄吧,公平。”   有人取过一张纸,老大按人头数撕成十多个小纸片,然后挖鼻孔挖出块鼻屎抹在其中一片纸上。他把所有的纸片都揉成小球,找了个碗,把小球都放进去,盖住碗口使劲晃了晃。   微微张开手缝:“每人拿一个,生死各安天命,不拿的别说我不客气。”   每个人都把手伸进去摸,最后临到我,我没有动,老大恼怒:“你,赶紧的。”   我看着他没说话。   老大从炕上跳下来。过来就抓我的脖领子,这时有人说话:“别动他,在我这。”   一个以前当过兵的犯人脸色晦暗,把手里的纸团拿起来,里面有块鼻屎。   “该着我顶这个雷。”那犯人凄然惨笑。   “不用你去,”我忽然说:“这个雷我顶。”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齐刷刷看我。   我看着老大,平静地重复一遍:“这个雷我顶。”   老大松开我,点点头:“好。”   众人都散了,那当过兵的犯人过来拍拍我的肩:“兄弟。谢了。”   我拍拍他的手没有说话,其实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   大概到了中午,铁门响动,警察走进来。号头马上从炕上下来:“管教好。”   “我来说件事,”警察道:“经过尸检,发现了王建祥的死亡原因,他是咬舌自尽的。这个人本来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经过我们再教育,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觉得罪孽深重,一时想不开咬舌自尽了。”   警察一说完,所有号子里的犯人全都重重舒了口气,这件事总算是糊弄过去。   这时警察看我:“齐震三,出来一趟。”   我冷静地站起来,往外走,路过号头的时候,他低声说:“兄弟,你好样的。”   我来到外面,警察说:“有人提审,你跟我们走。”   我被人押着来到审讯室,对面坐着三个男人,其中有一个我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审讯室的门关上。   坐在中间的男人看着我说:“我们是从京城来的,看了你的卷宗觉得很感兴趣,说说你的真实姓名,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就是觉得眼熟,在记忆里拼命搜着他的信息。   那男人非常精明,看我的眼神说道:“你认识我?”   我猛然想起来,这个男人我曾经在鸟叔的会所见过,他是北方一个大族的修行者。有点玄机了。眼前的他肯定不是原来的人,而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他”。   这个世界里的他肯定是不会认识我的。   问题是这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现在的角色我是犯人,他是京城来的犯罪专家,他来调查我的身份。可这种角色关系的背后。又代表着什么?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此时此刻命运选择了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又预兆了什么?   自从牵扯到这件事之后,我总觉得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的,像是伏笔,现在的擦肩而过,为的是五百年后回眸一望,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一个因果分明的大机器里运转,丝毫不差。   现在看到了他。预示着什么呢?   我说道:“你是不是叫黄腾?”   这男人皱眉,看看左右两边的助手,他点上一根烟:“我是叫黄腾,你见过我?”   我笑笑没说话。   “说说你吧,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看我:“我相信你是有大来历的人。我不是传统的办案者。我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所以见怪不怪。你说你是从异世界来的,我倒想听听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   “你会有机会听的,但不是现在。”我说。   “哦?此话怎讲?”他眉头一挑。   “两个世界有两个你,我不会说给现在的你听。但是有机会我会说给那个世界的你听。”我说。   黄腾笑:“跟我玩逻辑游戏呢。说吧,别云山雾罩的,有什么不敢讲的。”   我闭上眼睛:“我要走了。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旁边有人和黄腾咬耳朵,黄腾摇摇头,显然是不赞同那人提出的意见。   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晚上,你到单独的号子里好好反思一下,整理整理思路,明天想到什么了就告诉我。明天是最后的期限,如果你还是玩这些云里雾里,我们就不是这个态度。”   我被警察带进了小号,面积非常小,大概只有十平米,只有一张床,一个马桶。   我坐在床上,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右上角,那里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我对着上面说:“看仔细了,我要走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长梦中   我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膝盖上,鼻观口口观心,很快进入定境。   自从神识受伤之后,我很难得进入这般宁静状态,神识从脑海中蓬勃而出,于宁静中致远,漫过身体,如大海在整个仓房里波动。   虽然我闭着眼睛,但周围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如此的鲜活。   神识漫游到摄像头上,我感觉到摄像头后面坐着几个人正在观察,为首的就是黄腾。   旁边几个人看我在打坐,他们想过来查看情况。被黄腾拉住,他紧紧盯着摄像头说:“再观察观察,这人不一般。”   “他是不是修行者?哪一派的?”有人问。   黄腾摇摇头:“看不出来。”   我的神识无边无际,浩如大海,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每一寸空间。我无形无质,似大海本身,又好像大海里每一滴组成的浪花。   在儿子的小说里,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么了,那就是肉身赴灵。   我可以带着身体连同精神一起到某个方外世界。而王建祥就不行。他要去就必须舍弃肉身,自杀成佛。   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到了某种很难言的境界,这大概就是各种经典中所叙述的禅悦吧。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牢房,深吸口气,对着摄像头说:“我走了。”   下一秒钟,我从密室牢房中消失。   我进入了第三层世界。   所有的神识跟着我一起走,在临消失的前一刻,神识看到摄像头前的几个人大惊失色,连黄腾都坐不住了,他们一起朝着牢房跑过来,开门的时候我已人间蒸发。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黑森森的天,无云无月,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环视四周,悲风四起,这是什么鸟地方。   环视四周,不远处有一座破寺,寺旁荒冢一堆,看的人胸口发堵。   我有些发呆,这里难道就是儿子的梦境世界?   我蹲在地上心里有些发寒,儿子本身是个生活不如意的吊丝,他的梦境会不会梦由心生呢,充满了无尽的怨念。   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往前走,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我要找到藤善把他带出去。   这里的世界像《盗梦空间》最底层的潜意识流,无道理可讲,无规则可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走向破寺。看到乱坟地里东倒西歪立着些碑,上面的碑文不是汉字,一个字都看不懂,怪里怪气,无法形容。   有些碑不是石头的而是木头桩子。七扭八歪,有一些乌鸦蹲在上面,见我经过,扑棱棱飞到半空,凄厉狂叫,声音如同丧葬的唢呐,特别可怖,让人心情晦暗。   我没敢进庙,在外面找路,走了一大圈。竟又转回那片坟场,再找别的道路,不论向何方向走,最后都转回荒坟。   我无计可施,只好走进庙里。   在这个地方我感觉全身发虚,想用神识可是神识也特别虚弱,恍恍惚惚犹如一丝线,此处诡异,不敢再尝试用神识。   庙里面积特别小,几根承重柱,神龛空空,有个破桌子,上面倒着一只铜香炉。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昏昏蒙蒙的,待在这里让人极度不舒服,我没敢往里走。   在庙门口找个避风的地方昏沉沉打瞌睡。   这里无天无日,一直都是黑夜,睡着被冻醒,探头出去看,外面下起大雨。顺着庙檐滴滴答答落着雨点,外面大雨落地成烟,到处都是积洼的水坑。   我抱着肩膀看着萧瑟寒冷的雨帘,正发呆时,忽然看到从大雨中走出一个人影。我陡然精神振起来,因为烟雾太大,朦胧中勉强看到这人影穿着老式的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手里似乎还牵着一条绳子。   随着他的走近,我看到绳子后面拴着一条大狗。这条狗太大了。足有这人的一半高,狗身壮硕,布满长毛。   一人一狗渐渐走近,那人的身影清晰起来,他走到庙门,抬头看看我。斗笠帽檐很大,他的脸上落着黑色阴影,看不清貌相。   他牵着狗走进庙里,我天生怕狗,赶忙退了几步。那条狗身上全是水。长毛粘在身上和脸上,像一条巨大的落汤鸡。   那人看我害怕,淡淡一笑:“别怕,它不咬人。”   说着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这人留着光头。头上点着香疤,原来是个和尚。   他转头看我,我吓得张大了嘴,往后倒退两步,撞在后面的门框上。庙门发出重重一响。   “你认识我?”他看我。   这个和尚非是旁人。正是已经被车撞死的儿子。他果然进到自己的梦境里,还做了其中一个人物。如果这和尚是儿子,那这条狗……我看向这条狗,它脸上都是长毛,看不清脸部表情。   我没说话。   儿子看看我笑笑。把狗脖子上的链子拴在一根柱子上。我们盘膝对坐,他看着我:“你和我在这里见过的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问。   “感觉。”他淡淡笑。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扔给我,我打开之后,里面是扑鼻的酒香,喝了一口。从喉头一直辣到胸口窝。   “天冷,暖暖。”他说。   我和他没有任何交流,你一口我一口喝着,喝到后来我意识有些朦胧,靠在门框上。   “你确实和我见过的人不一样。”儿子说:“如果你真的不一样,我到想和你聊聊。”   “那就聊吧。”我说。   儿子摇摇头笑:“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不一样。”他的语音深沉下来:“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咱们聊过之后很可能就是我的死期。”   “为什么?”我愕然。   儿子系了系蓑衣的绳索:“因为我在逃亡,有东西要杀了我。”   “什么东西?”我话音刚落,大雨中忽然走出一人。   儿子像是惊弓之鸟站起来,我也站起来看,从雨里走进来一个黄衣女孩,长的很乖巧,走到旁边深情看我:“你来了。”   她满头都是雨水,显得楚楚可怜。我想起很久远的一个梦,我曾经和这个黄衣女孩到了一处狗场,看到了藤善,也看到了变成大狗的王建祥,很诡异很恐怖。   我伸出手轻轻摸摸她的脑袋,淡淡笑:“没想到我的崽崽还是个大美女。”   这里是梦境世界。除了我是肉身赴灵,其他的应该都是“灵魂”进来,儿子是这样的,王建祥也是这样的,眼前的黄衣女孩就是崽崽的“灵魂”。   “别叫崽崽,好难听,你再给我取个名字吧。”她高兴地拉着我的手。   我心念一动,回头看儿子:“高僧,你帮我起个吧。”   儿子脸上一直都是祥和的笑,他点点头:“此刻天空幽幽,若风若雨,就叫幽若吧。”   我皱眉:“有点黑暗啊。”   儿子看着外面的天:“现在不黑吗?应时应景比较好。”   “你的黄鼠狼身体呢?”我把幽若拉到一旁。幽若眨着眼看我:“我就是啊,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   我陡然一惊,原来崽崽也有这个能力。她也可以肉身赴灵。   “我等你很久了,”她撅着小嘴,拉着我的手悄悄说:“我知道你一定能进来。”   “这里确实是梦境吧?”我说。   “对。”幽若表情严肃起来。   “他刚才说,他在逃亡,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幽若低声道:“这里是儿子的梦境。也是儿子的魔境,这里有一个怪物,是儿子的梦魇心魔,怪物要杀儿子,他就在不断逃亡。”   “那狗是怎么回事?”我问。   幽若道:“你自己看吧。”   我走过去,对儿子说:“你的狗挺大。”   儿子来到狗前,轻轻抚摸它的毛发,狗竟然在瑟瑟发抖。他慢慢把狗脸上的毛发拨开,我顿时屏住呼吸,这只狗长着王建祥的五官,活脱脱就是人头狗身。   王建祥看着我,狗嘴里是沉沉的深吟,宛回百转,像是一个极难受的人发出的呻吟。   “这是个人啊。”我说。   儿子看我:“你能看出它是人,说明你真的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   我点点头:“这里是你的长梦?”   “对。”儿子点点头:“这个梦虽然是我做的,但很多东西我都无法控制,我爸爸变成了一条狗,我和他相依相伴。”   我沉思:“生前是你爸爸养着你,把你当狗一样养着。而到了梦境之中,你是主人,你爸爸变成了一条狗,你在养着它。”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未来即妄   “我费劲心思到了长梦的世界里,”儿子说:“发现情况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在生活中就是个不如意者,想在梦境里改变自己,却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   他正说着,忽然远远大雨中传来声音,像是吹号,非常悠长,划破雨帘直透而来。   儿子叹口气站起来。捡起斗笠戴在头上,过去牵那条大狗。   他对我说:“追我的东西来了,我劝你也赶紧离开,那东西会清理一切不属于梦境本源的人和物。你和你这个小女友都是外来者,也是清理对象。”   他牵上狗要从庙的后门出去,我赶忙道:“能不能告诉我藤善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知道什么是一夜之梦吗?”   我愣了,摇摇头。   “有科学家研究,人一晚上能做三十到四十个梦,大部分梦境都不会记住。梦境与梦境之间是支离破碎的,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世界。这些梦境世界靠着一种‘梦桥’的介质粘连在一起,我就要从现在这个黑雨孤寺的梦境通过‘梦桥’到另一个梦世界去,咱们或许有缘还会再见。藤善我知道这个人,他出现在我的小说里,但是他现在在哪个梦境里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慢慢找吧。”   他牵着大狗从后面出去,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大雨之中。   我听愣了,幽若拉着我的手,我看她:“你听明白了吗?”   幽若说:“这里存在着很多残片式的梦境世界,就像咱们现在所在的孤寺,空间只有这么大。这些梦境世界像魔方一样粘连在一起。两个世界之间互通的桥梁是叫‘梦桥’的介质,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通往下一个的梦境世界是什么样子。”   “听起来像科幻故事。”我说。   她正要说什么,外面大雨中的悠长号声愈加响亮,我转头看向大雨深处,那里似乎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靠近。   我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梦境中存在着梦魇怪物,这个梦魇像人体内部的白血球一样要杀死所有闯入梦境的外来者。   “我们也走吧。”幽若拉着我的手到庙的后面。大雨滂沱,一扇小小的庙门在风雨中不断地打开闭合,撞着墙“啪啪”响。   我们听到庙的前门传来脚步声,有人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声不大,可带来一股看不见的气场,让人胆寒心惊。   我和幽若手拉手站在后门前,我们没有动,静静听着前面的动静。   进来的那人似乎并没有追过来查看,外面是大雨,庙里一片死寂。前面响起了低低诵祷的声音。不知念的什么,语音低沉,十分虔诚。   “我们该走了。”幽若看着我,她低声说:“震三。到了下一个梦境世界我们就会分开。”   我大惊:“我们手拉手进去的,为什么会分开?”   “到一个新的梦境,就会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清零,包括此时此刻的记忆。”幽若低低说:“不过你和我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是肉身赴灵,你会记得我,我也会记得你。”   我听的怦然心动。静静看着她。   我们手拉着手来到庙的后门前,此时前殿诵经声已毕,脚步声起,朝着后面走过来。   “出发。”幽若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跨出了狭窄的庙门。   山坡无风无雨,夜空明朗,山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我左右四望,幽若已经不在了,满山坡只有我一个人。   天空悬挂明月,月光如水,此时虽不如白昼,山间一切都泛出月白清冷的清晰。   这里又是什么梦境?我顺着山坡往前走,只有一条路,远处是一片杉树和山竹混杂的林子,有点南方的意思。   不管是什么梦,都是儿子做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应该说都是他的心象。   从刚才的孤寺到这里月黑山,他的内心似乎只有黑夜,从来没有过白天。   我顺着山坡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水响,远远可以望见一线瀑布自高处奔流而下,月光如白缎映照其上,确实美得如同梦一般。   越过山林,在山坡上有一座老屋。我走过去看到屋子里亮着灯,上前敲敲门。   门开了,里面面积还挺大,有个樵夫模样的人带我到厅里。有四个人正在围着屋中间的炉火烤火。炉火上煨着红薯,屋里温暖如春。   樵夫把我引到他们中间,我和他们几个人问候寒暄。我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藤善的下落,这时四人中有人问我:“老客。你是从何而来?”   我略一沉吟:“山外。”   有个披肩发的女人说:“我从来没出过山,真想到外面看看。”   她说完之后,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清清嗓子:“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藤善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藤善确实没在这个梦境里出现过。   这可麻烦了,听儿子的意思,大概存在三四十个梦境。而且交接的没有规律,谁知道藤善在哪呢。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我最后确实能找到他,应该是在那个狗场里。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还要在这里寻找多久?   现在最怕的就是时间模糊,梦境时间和现实时间不同步,就算最后找到了藤善,我们从梦境世界里出去了,可现实中已沧海桑田,一切早已变化,所有的人都老了,有的已经死了。很多年过去了,那我们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正想着,那女人拿起炉子上的烤红薯递给我:“老客,你吃。”   我礼貌接过来。还挺烫手,我随手放到一边:“太热了,稍等一会儿。”   樵夫站起来:“咱们几个出去说说话。”   他们应该互相都认识,听樵夫这么说。几个人一起从后门出去。   外面是竹林,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人随手把门关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老屋里没有声音,偶尔能听到炉子里火苗滋滋烧着,实在太暖和了,我有点犯困。手臂拄着膝盖,脑袋搭在手掌上,一下下打瞌睡。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我打了个激灵,擦擦口水走到前面把门打开,一开就愣了。   外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光头僧人,身后牵着长毛大狗。正是儿子来了。   “这么巧。”我兴奋地说。   儿子笑。把狗一起牵进屋里。我看着这条大狗,浑身毛骨悚然,它果然长着王建祥的脸,人头狗身。极其妖异。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我说。   “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个地方我来过。”儿子笑:“这些梦都是我做的,没死之前我就经历过了。这里是不是一共有五个人?他们都是邪降巫师。”   “啊?”我愣了:“巫师?”   “这五个人在修炼东南亚的秘术飞头降。”儿子说:“你不知道吗,我记得写你的小说时,你不是遇到过一个泰国的小平头吗,他就是在修炼飞头降的大巫师。”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为了对付这些泰国巫师,逼走了小辉,三太子不再人间,当时情景极其惨烈。   “对了。我的小说是你写的,那我后来的命运是什么样的。”我急促地问。   儿子看我,居然一脸忧伤:“知道了你会后悔的。我不建议你提前知道自己的结局,没什么好处。”   “那我也想知道。”我说。   儿子摇摇头:“齐震三,你此时已经不是修行者的心境了。未来是什么,未来即妄!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你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这地方看是我的梦,其实也是你的梦。”   我一惊,后背竟然渗出冷汗:“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也要接受同样的心境考验。我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我毕竟参与了你整个人生的整个创作过程,对修行有一些自己的理解。这个地方,你别考虑它的本质是什么,不管是现实还是一场梦,你都要把它当成实实在在的存在,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该怎么做人还怎么做人。”儿子告诉我。   我叹口气:“你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俨然有了几分宗师气象。”   儿子摆摆手:“什么大宗师,我可不敢当,也不愿当。真正的宗师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用实际行动做出来的,我说别人一二三四五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还是一塌糊涂,称不上宗师,能活明白就不错了。”   他咳嗽一声,指着外面说:“你知道他们五个人在外面干什么吗?”   我看他。   “修炼飞头降需要杀满一百个人,他们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你是最后一个,他们就在商量怎么杀了你。”儿子淡淡说。 第四百九十五章 飞头降   “什么?他们要杀我?”我有些无奈,也有些想笑:“我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死了呢?”   “那你就真死了。”儿子很严肃地看我:“你是肉身赴灵,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就是客观世界,你在这里受伤就是真受伤,死亡就是真死亡。”   我咽了下口水,知道厉害了:“那我们怎么办?”   儿子说:“本来遇到这些邪派高人,我都是躲着走的,可遇到了你,就不能躲了。我们两个可以联手,把这些人都消灭掉。”   他看我默不作声,疑惑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他们都是梦境里的虚妄,何必要消灭。”   我说:“你刚才都提点我了,不管这里是什么世界,该做什么人还做什么人。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这些修炼飞头降的巫师杀害无辜,本来就该死,哪怕这里是梦境,我们也要出手去做点什么。”   儿子点点头:“你可以啊。果然是有成的修行者,境界不一样。”   他牵上大狗。大狗非常听话,也不发出声音,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从后门出去,外面夜色宜人,风静云朗。远处瀑布的水声在夜色中犹如古筝隐隐之音。   我和儿子还有那条大狗深入竹林,在里面走了好半天,他一把拉住我,做了噤声的手势,我们藏好后偷眼去看。   不远处林中有一小块空地,月白如水,照在里面。空地中央有一块无字石碑,大概能有两米来高。在这块无字碑前,那五个人排成两排,前二后三。跪在地上正向石碑磕头。   我们蹲在林子里等了片刻,五个人就在那里磕头,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我和儿子面面相觑,我问怎么个情况,儿子摇摇头,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啊。”   “这不是你的梦吗?”我说。   “你做梦能记得那么清楚?”他说:“我只记得一个大概情况,具体细节一概不知。走,过去看看。”   没等我阻拦,他牵着狗从林子里走出去,我只好跟在后面。   我们两个来到无字碑前,看着这五个人我愣了,继而全身冒寒气。难怪这五个人一动不动,他们只剩下身体,五个人的脑袋全都不见了,脖子上面是空的。   此时的场景诡异万分,我抹了下脸:“怎么个情况这是,难道飞头降,他们的脑袋都脱离身体了?”   “有可能。”儿子说。他拍拍王建祥大狗:“闻闻。”   人头狗身的王建祥跑到五个人的身体旁,伸出狗鼻子嗅了嗅。然后对准了东南方向。   “走。”儿子牵着狗走在前面,我赶紧跟在后面。   在林子里走了没多远,我们听到一阵笑声。听声音笑的人很开心,就是声音很有些发飘,让人发寒。我们悄悄往外张望。只见林中有五颗人头正在半空盘旋,上下飞舞。   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女人,当时在屋里时没怎么仔细看她的貌相,唯一的特点就是披肩长发。此时此刻,她的人头在半空飞着,长发落下,黑森森一个球,看起来像是怪异的生物。   在空中闪过,她额前的头发飘起,我看到了脸。女人长得极为阴森。两个眉毛吊吊着,一脸克夫相,看了让人心里堵得慌,加上就这么一颗人头的存在,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五颗人头正在聊天,他们说的话都能听懂,但是声调很怪,曲里拐弯,像是深夜抽噎。   “老大,还剩下最后一个了。”女人头说。   那樵夫是这伙人里的老大,他的脑袋也是最大,忽上忽下的飞舞:“杀了他,喝了他的血,我们凑足了百人之数,可以成大造化。小妹,你去看看他在不在?”   女人头飞起来,在黑暗中没入深林。时间不长从黑暗中遁出,她语气里竟是惊慌:“不好了!老客跑了,屋里空空荡荡的。”   “他跑不了多远,山就这么大。咱们分头去追。”五颗人头忽而升空,一瞬间向五个方向飞逝而去,如同五道流星。   我和儿子互相看了一眼,我们脸色都煞白。   “怎么办?”我问。   “我知道一个办法,遇到飞头降的巫师。可以把他们的肉身挪开,抛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头颅就再也无法与之相连。这样时间一长,他们气息虚弱,就自然会破了法术气绝身亡。”他说。   “那我们赶紧回去,把五个肉身挪开。”我说。   我们牵着狗往回走,来到无字碑处,先藏在林子里观望了一下,确实没有危险。我们小心翼翼出来,我和儿子搬一具尸体,王建祥大狗用狗嘴叼着另一具尸体,出林子不远是一条山溪。   溪水的源头应该是远处的那道瀑布,月光映照在溪水表面,泛起白白的磷光。   我们把尸体扔进水里,正卡在一块大石的后面非常隐蔽,人头绝对发现不了。   藏好这两具尸体,我们又回去搬了一趟,又搬了两具尸体,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具。   我们穿过林子刚要进那片空地,儿子猛地拉住我。低声说:“小心。”   只见从天而降五颗人头,围着石碑打转,那女人的声音惊恐到了极点:“我的身体呢,我的身体呢?”   因为过度焦急,使她本来就难听的声音更加失真。听起来像是乌鸦叫。   剩下那三个人也在大叫:“我的身体哪去了?”   “能干这件事的只有那个老客了,”樵夫沉稳地说。只有他的身体,我们没来得及偷出来。   他的头围着身体飞了两圈,猛地钳回脖子上,紧紧卡住。   “可惜可惜。”儿子低声说:“他是这群人的老大。应该法术最高,咱们把他漏了。”   樵夫用双手在头上像扭动机器一样上下扭动,好半天脖子和脑袋终于契合上。   他站起来,目光阴森,环顾了一下四周,深林无声。   我和儿子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我要拜求一下老祖,让他指点迷津,看看那老客藏在什么地方。”樵夫说道。   他又跪在无字碑前,重重磕头,然后嘴里念念有词。那四个人头围着他不停地飞舞,场面诡谲,令人窒息。   儿子突然眼皮子跳了跳,低声急促说:“不能让他念下去,那块碑有玄机。”   “啊。那怎么办?”我说。   儿子拍拍身边的大狗,低喝一声:“上。”   王建祥大狗抬起头,喉头发出闷哼,想要冲出林子,我一把抓住狗链子,急促道:“不行!”   儿子看我。   “他是你爸爸,不是狗!”我说。   儿子紧紧盯着我:“生前我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何尝把我当过儿子,我不过也就是他蓄养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天道无亲。”   他甩开我的手,重重一拍王建祥:“上,去咬他们。”   我们在这里一争执,里面的人头马上发觉了,它们齐刷刷看过来。那女人头咬牙切齿:“我杀了你们。”   她飞在空中,头发飘起来,剩下的三颗人头跟着一起飞过来。   王建祥大狗窜了出去,和这四颗人头搏斗起来。四颗人头上下飞舞,大狗狂吼着,忽而跳起忽而落下,两只前爪拼命抓着这些人头。   这条狗实在太凶太猛了,加上它狂吼如雷。那四颗人头竟然不敢靠近,只能勉强周旋。   儿子一拉我:“走!咱们对付那个老大。”   我和他从林子里杀出来,直扑樵夫。樵夫站起来看着我们,眼神很阴冷,有种说不清的味道。我们很轻易就把他抓住了,我和儿子一左一右制服他。   “怎么办?”我问。   儿子也没了主意。这时林子里接连传来鬼叫声,王建祥大狗从里面出来,它满身遍布血迹,嘴里还叼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儿子惊喜:“那四个巫师全都死了。”   “哦,他们死就死吧。关键是你出现了。”樵夫嘴角咧起笑意。   “你什么意思?”儿子皱眉。   樵夫轻轻挥手,从我们手里挣脱出来,对着无字碑就是一脚,碑面开裂,布满蜘蛛纹,一声巨响,整个无字碑化成一堆碎土。   “这玩意就是摆设,也是鱼饵,就是为了钓你出来。”樵夫回头对着我和儿子笑。   “你究竟是什么人?”儿子惊恐地问。   樵夫用手顺势在脸上麻利地一抹,整个五官皆都不见,只留下一张光溜溜的白脸,眼睛、鼻子、嘴巴所有都消失了。   却能感觉出他在笑,笑意盎然:“你们两个人谁也跑不了,都要死在这里。”   儿子的脸瞬间红了,像是血液倒涌,他大吼一声:“快跑,它就是梦魇!” 第四百九十六章 如梦如幻   危急关头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梦魇做的局,为了引儿子现身。   这个局光怪陆离,充满了噩梦意象,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儿子转身就跑,梦魇在笑,它身体悠忽,也没看怎么动,整个人向前平移数米,探手去抓儿子。   这时王建祥大狗动了,它低低咆哮一声猛地窜起来,平地飞跃两三米,一口咬在梦魇的袖子上。梦魇无奈,只能袖手躲避,王建祥大狗把儿子紧紧护在身后。   梦魇看着儿子,声音幽幽飘出:“捉迷藏结束了,你今天必死无疑。”   儿子脸色煞白,躲在大狗后面。紧张到无法呼吸。   现在小小的竹林就我们几个,天空黑暗,周围一片死寂,似乎连风也猝死了一般。   梦魇无脸无容,一身土黄色的长袍,负手而立。它突然无征兆中动了,单手直抓儿子。   儿子急了,一拍大狗:“上!”   王建祥大狗沉沉咆哮,整条狗弓成了弓形,两条后腿猛地蹬地,飞跃了起来。   梦魇本来抓的是儿子。在狗跳起来的瞬间,他忽然转变方向,我眼前一花,他竟然到了我的近前。   我听到它低低的笑声:“你也是世界外来者,该死!先拿你祭了。”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怪物居然还会声东击西。情急之中我用出天罡踏步,生生避开,他一抓没有抓到。   在这里运用神识,身体都在发虚,有喝假酒的感觉。梦魇不断向我攻击,我的大脑开始犯迷糊,使劲克制。却没有任何办法,下意识中不断躲避。   躲着躲着我看到儿子拉着大狗站在一边看,我情急大喊:“快帮我!”   儿子呆立片刻,突然醒悟过来拍拍大狗,低声说:“咱们走。”   我考,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他们一人一狗要钻竹林而去。梦魇飘飘忽忽,动作如鬼似魅,直如轻烟,我根本看不清出招的动作,就是下意识靠着天罡踏步在不断躲避。看儿子要跑,我也是气急了,拿我垫背,你也不能得好!   我脚步一变,猛地朝着他的方向一滑,躲开梦魇的攻击,追向儿子。   “步法很高明啊。”梦魇轻叹一声,继续抓过来。   到了这种地步,天罡踏步的妙法似乎已经和我融入一体,不经过大脑去想,完全就是下意识出来,我自己都感觉浑身舒畅,妙到毫癫。   儿子回头一看,看我竟然和梦魇打了个平手,而且朝着自己过来了。脸都白了。   他猛地一拍大狗:“上!”   王建祥大狗有点迟疑,想跑,儿子这时的决断力很强,他能评估出现在的局势。一人一狗很难逃出去,如果让狗加入战团,说不定能拖住梦魇。为他自己拼出一份生机。   儿子抱住大狗,居然声泪俱下:“爸!救救我吧。”   本来犹豫的王建祥大狗沉沉低吟,转过头,义无反顾朝着梦魇奔过来。我看到儿子伤痛欲绝的脸忽然舒展而开,长长舒口气,他转身就跑,看都不看我们,进了深深的竹林再也不见。   我心冷无比,一直往下沉,实在没想到儿子会是这样的人。我和他接触时,他说的头头是道,对我的点拨也有宗师气象。可一旦到了事情最危机的关头。真正人性就出来了,他懦弱他逃避,他让自己的爸爸顶在最前面,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就为了保全自己。   我和王建祥大狗与梦魇纠缠。梦魇的身法越来越快,越来越诡,我尽力闪避挨了好几下,它双手如风,专门抓人,一抓就是血淋淋的伤口。   我和王建祥大狗挨了好几下,王建祥大狗虽然不会说话,可浓浓的悲愤之意散发开来,它一边低吼一边尽力和梦魇搏斗,就为了缠住它,不让它威胁到儿子。   天罡踏步不是光跑来跑去就行了,这是体术和神识结合的身法,在运用踏步的时候必须配以神识来调配机能。   在这个世界里,神识特别的弱,勉强一用或许还可以,时间一长,我就像缺了氧一样,脑子无法思考问题,嗡嗡作响,眼前都是金星。   就在生死一线之时,忽然有人拉住我。   王建祥大狗拖住梦魇。我勉强脱出了战团。   我看不清来人是谁,满头都是虚汗,耳边有女孩低低的声音:“你怎么还跟梦魇打起来了,快走!”   听声音是幽若,我赶紧道:“不能走,王建祥还在这。”   幽若着急:“再不走就晚了!你会死在这的。”   “那这条狗……”我说。   “放心吧。它暂时不会死,梦魇会惩罚它,但不至于一下弄死,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你现在死在这里,什么都完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拉我。   从我们对话开始,我就晕晕乎乎,只听声音看不到她的人,跌跌撞撞被她拉着进了深林。   我被女孩温柔的小手拉着,什么念头都没了,只知道跟着她跑。   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太累了蹲在地上喘口气,等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场景又变了。   幽若已经不在,眼前是条胡同,特别脏,散发着浓浓怪味。我扶着墙,感觉墙面都油乎乎的,不知沾着什么玩意。   我在衣服上擦擦手。迷迷糊糊顺着胡同往外走,还没出胡同口,就听到声音嘈杂,像到了菜市场。   我勉强缓缓神,心情稳定下来,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刚才的梦境世界,到了新的梦里。   我走到胡同外面,这里居然是长长的一条狗市。   沿着一条街两边是摊位,都是卖狗的,什么狗都有,泰迪到牧羊犬,吉娃娃到金毛。应有尽有。这些狗大都被关在笼子里,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充斥全是畜生身上特有的那股腥味。   狗市上人流如织,不少人驻足观狗,有人还在跟摊主谈生意,我站在街口往里看,有种很骇然的感觉。总觉得这一条街有种朦朦胧胧的虚化,不真切,像是传说中的鬼市或是海市蜃楼。   我小心翼翼走了进去,顺着狗市向前,味道实在刺鼻。我捂着鼻子,不断咳嗽着。   我知道我来对地方了。藤善就在这个梦里,我会找到他。   顺着狗市走到尽头,风格突然变化,前面街道是卖狗的,感观上还好一些,可走到这里就变成了一排排的狗肉饭馆,门口熬着大锅,咕嘟咕嘟作响,散发着腻人香气,混合着地上的血腥,形成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异香。   墙上挂着狗皮,砍下来的狗头堆积如山。我看的犯恶心,扶住柱子哇哇吐了几口酸水。勉强镇定下来,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在脑海中回忆当时见到藤善是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家面馆,门脸什么样子还算有印象,顺着这条街看过去,很多饭馆都大致形同,似是而非。   我捂住鼻子迷迷糊糊往前走,不知是动用神识没恢复,还是被这里的味道熏的,我从始至终在混沌的状态里脑子嗡嗡响,看什么都模糊。   转过街角。我正要往前寻觅的时候,突然看到街口走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揉揉眼,咬着牙赶紧跟过去看,他们走的很快,转弯抹角只能看到背影。   我加紧脚步,终于看清两人是什么样的。他们是一男一女,我越看越是奇怪。那女孩穿着黄衣服,从身材来看,好像是幽若。那她身边的男人是谁?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并不是藤善。   我揉着脑袋,心里酸溜溜的,幽若是崽崽,我对她没什么非分之想,但现在看到她的身边多了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心里这么不是滋味。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幽若!”   走进一条胡同里,他们在前面不远处,眼瞅着要转过去,我这一嗓子喊出来。幽若明显听到了,她迟疑一下要转头来看,可脚步不停,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我赶紧追过去,跑出胡同,外面是美食一条街。说是美食。其实全是大同小异的面馆,有些背光,阳光难入,所有的面馆看起来都阴森森的。   我看到幽若和那个男人进了一家面馆。   黑洞洞的饭店里四下空空,只有张桌子旁已坐着一人。   这人在阴影深处,面目不清,但我第一眼看到就差点叫出来,是藤善!   我藏在面馆外面,目不转睛偷看着。   幽若和那个男人坐在藤善的对面,藤善正在吃面,他看到来人把筷子停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翘着二郎腿端量对面的两个人。   他们开始交谈,相谈甚欢,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这一幕非常熟悉。   我继续靠近来到门口,偷偷探头往里看,终于看清这个男人是什么人。这一瞬间,我头皮都炸了,几乎要窒息。   那个男人竟然是我自己!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世界的白血球   我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我第一次在除了镜子之外的地方看到自己,那张每天都和自己在一起的脸,此刻感觉极其诡异,无法描绘的胆寒。   我想起许久以前的梦,曾经梦到自己在狗场看到了藤善,就是此时此刻的情景。难道说……我后背冒出凉气,眼前这个人是当时梦中的我?   我的心情无法形容,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我静静看着。两个人聊了半晌,藤善站起来把烟头在鞋底下蹭蹭:“走,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那个“我”和幽若手拉着手,跟着藤善从面馆后门出去。   我在后面尾随,悄悄跟着,看看事态到底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他们三人绕过面馆,走了没多远,穿过露天的庭院到了后面,这里是一大片空地,几个大汉裹着绿棉袄正在大说大笑着抽烟,柱子上拴着数只猛犬,气势汹汹,每只都像小牛犊子一样。   那个“我”在和藤善说着什么,离得远听不清,不过我心里有数,接下来会从后面拉出几条狗,这是我在梦中已经经历过的。   果然,几个大汉到后面仓库,一人拉出一条大狗,为首的那条大狗正是王建祥,它人头狗身,全身长毛,不住咆哮,想冲着我们冲过来。   我看的暗暗纳闷,在深山时王建祥大狗拖住梦魇,生死未知,怎么在这里它会被狗场的人抓住?   王建祥这条大狗实在暴戾,有个壮汉在它身后紧紧抓住头上的长毛,使劲往后扯,狗头扬起,四脚刨地,十分惨烈,看得人心里难受。   那个“我”和藤善不断交流着什么,他们说的话我在梦中都经历了,大约知道内容。   我在后面屏息凝神看着,藤善忽然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在说“命运三重门”。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命运三重门的意思,三道门分别代表了三个世界,第一层现实,第二层神识之境,还有这里的第三层长梦。   我回想着藤善当时说的话,他说他要找到最后一扇门背后的东西,也就是说,他在找出这里长梦世界的门。难道……我冒出一个胆寒的推论,难道还存在着第四个世界?!他在寻找进入第四个世界的方法?   幽若拉着那个“我”的手,低声说着话,忽然那个“我”似一缕青烟蒸发而去,无影无踪。   我心中极其骇然。知道他哪去了。他应该是醒了,从这里的梦境回去了。   “这条狗怎么处理?”壮汉在场地中间招呼藤善。藤善穿着一件破羽绒服,从袖筒里把手伸出来挥了挥:“看着处理吧。”   “好咧。”那大汉拽着狗往里拖:“做狗肉汤,今晚就吃它。”   藤善微微皱眉,稍稍露出厌恶的情绪,他转身正要走,我从暗处走出来,径直来到他的面前:“你不能杀它!”   藤善张着大嘴看着我,他吃惊至极,眨眨眼说:“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幽若高兴地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能找来。”   “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我瞪着藤善。我问幽若:“你们认识?”   幽若道:“我比你早到这个世界很久啦,当然见过藤善。别忘了我是你的崽崽,你身边有什么朋友,我能不知道吗,我们早就认识了。”   “刚才那个不是你吗,怎么回事这是?”藤善疑惑。   我忽然飞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藤善踉踉跄跄退后几步,狗场那些大汉蜂拥而上,藤善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家兄弟,别闹。”   “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们付出多少心血,你在这里倒是悠哉悠哉。”我说。   “能不能先把刚才我的疑问解答了再说。”藤善道:“刚才那个你,现在这个你,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你要说不清楚我就当你是假的,当你是梦里衍生出的虚拟,那我就要讨回刚才那一拳的公道了。”   幽若说:“藤善哥,你别闹,刚才的震三和现在的震三是一个人啦。哎呀我也解释不清楚,你们哥俩能不能好好谈谈。”   藤善指着狗场里面的大院:“走,进去聊聊。”   我也不在乎,拉着幽若跟着他往里走,周围大狗狂吠。冲着我们猛叫,拉得锁链嘎吱嘎吱作响。幽若特别怕狗,哪怕是在梦的世界里也是如此,她挽着我的手紧紧靠着我。   “这狗场是你的?”我皱眉。   藤善摇摇头:“不是我的,我在这里玩的比较好。认识很多朋友,这是一个朋友的。”   “那条狗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远处被大汉拖走的王建祥大狗。   “有人委托我杀了它,前两天把它牵到了这里。”藤善说:“这个人的面子我必须给。”   “为什么?”我疑惑。   我们来到院子里的屋门前,进了房间,光线暗下来,屋里的陈设有点九十年代的意思,还烧着炉子,炉子上坐着开水,有个裹着棉袄的老头正守在炉子前烤火,哆哆嗦嗦成一团。   藤善拍拍他,嘱咐他水开了之后倒点热水过来。   我们到里面的房间坐下,这里避光,屋里十分晦暗,有些阴森。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问。   我深吸口气,整理思路,从头开始讲起。从我到烟台调查神识之境开始讲,肉身赴灵进入神识之境,其中发生种种波折,然后在看守所的单间再次赴灵,进入长梦。   等我说完,幽若和藤善都没有说话,藤善本来掐着烟,烟灰老长,他竟然都忘了磕掉。   “原来刚才的你是做梦来的。现在的你才是你自己。”藤善说。   他随即苦笑,揉揉脑袋:“真够复杂的。”   我看着他:“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对了,难道你也会肉身赴灵?”   藤善看着我,嘴角的苦笑越来越重,表情竟然生出几分绝望。我从没看过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他的脸上。知道有重要的事情,轻声问:“你怎么了?”   藤善看着我,神情的绝望让我的心猛地颤一下:“老齐,其实,我已经死了。”   “啊!”我惊得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   藤善长舒口气,摸索着桌子上的空杯。这时外面的老头缓步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那硕大的长嘴铜壶。   壶里沏好高沫,倒出棕褐色的茶水,他分别给我们的杯子倒满,颤颤悠悠又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这里是梦境不假,可每个细节又是那么真实。梦境是儿子做出来的,但并不属于他,这里已经自成一方世界。   藤善喝了口热水,暖暖身子,紧紧裹裹外衣:“当时在铁椅山的洞里,你我分道扬镳,你脱险而出,可我却压在大山的最里面,活活困住……”   藤善告诉我。当时地动山摇,他丧失了知觉,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困在一个极为狭窄的缝隙里,外面是巨石挡着,根本出不去。他用尽全力推石头却使自己的体力快速流失。   缝隙里没有水没有吃的,又没有光,一片黑暗,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挺了两天,终于神志恍惚,濒临死亡。   然后他就死了。   死前很痛苦。死的时候却感觉异常轻盈,似幻非幻中他到了梦境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光怪陆离,皆非现实中的情况,他开始以为是进入了阴曹地府,也就是所谓的阴间。可在梦境世界中经历一段时间,又觉得不像。甚至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甚至以为自己还活着。   听到这里我问:“我们接到你的邮件,是在哪发的?”   “就是在这里发的。”藤善说:“有一个梦境是和现实相仿的一座城市,里面有街道有人群,当然还有网吧。”   他在梦中的网吧尝试联系我们,填写了姚君君的邮箱地址发出去。他做的这一切只是尝试,他没有收到过我们的回信。   藤善告诉我,他在长梦中自得其乐,发现很多好玩的事,比如搞出大破坏也不会有人追究,总而言之,一切世界的规则都似是而非。   直到后来,他分别遇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对他的影响巨大。   一个是儿子。儿子的情况和藤善极为相似,他们两个都是死了之后,“魂儿”来到这个世界里。所以这里是他们的阴间,这种说法也未尝不可。   还有一个人,就是这里的怪物梦魇。它是整个长梦世界里的白血球,也是黑暗警察,它在清理一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第四百九十八章 命运之神   “你和梦魇打过交道?”我惊讶地问藤善。   藤善点点头:“它找到了我,想把我清除掉,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不过呢,我和它达成了协议。”   我看看幽若,幽若似乎不意外,轻声说:“你听听他怎么说的。”   藤善道:“它允许我在这个世界生存,并提供相当的便利,但我必须要听它的。比如说王建祥的大狗。就是它牵来的,它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条狗犯了这个世界的‘天条’,要我把它剥皮抽筋直接做了狗肉汤。”   “这条狗你不能杀!”我说。   藤善看着我,叹口气,愁眉不展说道:“我当时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每日闲逛探索世界,直到梦魇找到我,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后来我遇到了儿子,和他一番深谈更发现了现实的残酷,我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个世界的。”   “那你是怎么来的?”我疑惑。   我到这个世界费老劲了,又到烟台又查询凶宅。多次犯险,以身赴灵,这才来到这里。而藤善似乎死了就来了,没有任何的桎梏和波折。   “我是被儿子写进来的。”他说。   “什么意思?”我问。   “我出现在他的小说里。他在设计剧情的时候,把我写死了,又写我的‘魂儿’进入到梦世界。所以我现在能在这里,完全是他写出来的。”藤善平静地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命运的棋子。”   “儿子这个人我打过交道,看起来是有几分神气,但更多的还是普通人,他怎么有这么大能耐?”我说。   藤善说:“这个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次见到儿子,我们谈了很久。他告诉我,他以前写作的时候很多时候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很多情节都是从他的手端自然生发而出。也就是说,你我的命运并不是他设计的。”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儿子说,很可能在他的背后还有‘一只手’。”藤善说:“这只手在操纵他写出了我们的命运。”   我倒吸口冷气,半天没说话。   藤善说:“儿子只是相当于人形的键盘,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越层层命运时空,操控着他编写出那部关于我们的小说作品。”   “那是什么手?”我咽着口水。   “不知道。”藤善道:“和他聊完之后,我确定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目的。”   “你想找到这个梦世界背后的秘密。”我说。   “对。”藤善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梦世界是第三层世界,你以为这是最后一层了,但我告诉你。这个世界背后还藏着一个世界,最终的第四层世界!我能感觉到控制我们所有人的那只‘手’就藏在那个世界里。”   “那只‘手’会是什么样子?”幽若喃喃说,她紧紧拉着我的手。   “如果让我给那只‘手’下个定义,我会叫它命运之神。”藤善眼神中极为狂热:“如果能找到它。我一定要看看世间万事万物的命运是如何安排出来的。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这,为什么我们最初会认识,这一切一切是怎么来的。”   我面露骇然,思考了一下说:“藤善,我不觉得会有命运之神。”   他看我。   “就算有这么个神,它的存在也一定是以我们不理解不认知的状态,不可能有个实实在在的形体让你看到,让你去研究。”我说。   藤善没有不高兴。眼神很空,端着茶缸也不喝,用手敲着桌面。   “你想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我说:“如果真的有命运之神,那么它的命运又是谁设计的呢?它背后是不是也有一只手在操控。”   藤善没说话,脸色沉重。   好半天他说:“你怎么理解命运的?儿子的小说你也看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命运都在上面写着,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我理解不了命运。”我摇头:“命运是人类几千年永恒的主题,那么多高人耗费终生也没想明白,我怎么可能道破。我要是知道命运的秘密,就不在这跟你闲扯了,直接成宇宙大帝统管宇宙了。”   “还是的啊,”藤善说:“说一千道一万,这个问题上你也是个糊涂蛋。与其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莫不如找到第四层世界进去看看。我也算没白死这一回。”   “其他人我不管,我到这鬼地方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说:“把你带出去。可现在你已经……死了,这就有点麻烦……”   “没什么可纠结的。”他说:“我现在是灵魂状态,就算回去也没有肉身可活,还的去阴间报道,弄不好还成孤魂野鬼。莫不如在这多舒服。随心所欲大梦不醒,这个世界的黑暗主宰罩着我。老齐,你得承认,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点点头站起来:“好吧。这里的秘密我已知晓。你,我也找到了。我这一次也没白来,我要回去了。幽若,咱们走吧。”   幽若却没有动,她看着我,眼神很难形容。   藤善坐在那里喝茶,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似乎早知道幽若的打算。   “幽若,我们回去。”我看着她。   “回去做什么?”幽若轻声说:“回去我还是崽崽,还是黄鼠狼,做不了你的幽若。”她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看着她,又看看藤善,一股火冒出来:“藤善,你是不是在背后说什么了?”   藤善放下茶缸,一摊手:“这是幽若的选择,我能说什么呢,这个女孩你也接触过了,看似柔弱实则有主心骨。”   “那她为什么不跟我出去?!”我逼问他。   “因为,”藤善看着我的眼睛说:“幽若喜欢你。”   一句话我五雷轰顶。虽然我有感觉,但还没到说出来的地步。我看着幽若,幽若回看着我,她看上去很是娇弱,态度却非常坚定:“震三,在这里我是幽若,出去便是崽崽,我不想当崽崽不想当黄鼠狼。我想做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我在震惊之余,心头又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冷意。   现在让我掉头就走,抛下藤善和幽若,从此不理会他们,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颓然坐回椅子。好半天才说:“那你想怎么做?”   幽若凑过来,拉住我的手:“震三,我不会难为你,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勉强你的。”   “你没有勉强我。”我说:“我也喜欢你。你说说想怎么做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看到藤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我恨得牙根痒痒,肯定是这小子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   幽若说:“我想去第四层世界找到命运之神,问问它我的命运是什么,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做人,我想陪伴你,和你在一起。”   我看向藤善:“你说吧。怎么才能找到第四层世界。”   藤善摇摇头,表示现在还没有方法。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第四层世界。”忽然门口有人说话。   我们一起回头看,是那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他裹着衣服,满脸皱纹站在门口。   “这不是你们狗场的打更老头吗?”我问藤善。   “我也不知道。”藤善说:“这里是梦境世界,一切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老头眼神浑浊,看着我们,咳嗽一声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们这些外来者吗?”   他这一句话,我们全都惊醒,我拉起幽若退后几步。   老头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一抹,所有的五官全部消失,只剩下光溜溜一张白脸。   它就是梦魇。   梦魇走进屋里,虽然没有五官,可仍能感觉它在看着我们。   声音从它的身体里发出:“我很讨厌你们这些外来者,因为你们太理性了,你们永远都会想着这里是梦境,永远不把这里当成真实的地方。因为你们的理性,你们会破坏这里的一切。”   藤善站起来,拦在我和幽若的身前,他沉声道:“你答应过不会伤害我的。”   梦魇道:“我可以把你们送入第四层世界,你们必须离开!”   我们三人没说话,一起看着他。   “但是我有个条件。”他说:“你们必须杀了儿子。”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马上说:“不可能。”   没看梦魇怎么动,忽然它不见了,下一个瞬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们离得极近,它白板一样的脸马上就要贴过来。   幽若挡在我的身前,女孩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先杀了我吧。” 第四百九十九章 圈套   我哪能让一个女孩为我当挡箭牌,我把她拉到一边,和梦魇对视。   梦魇虽然是人形态,但绝对不是人,我在它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梦魇忽悠悠退后,站在五步之外。   “你们可以不用杀他。”梦魇说:“只要把他引来就好,我亲自动手。”   “你为什么这么执于杀他?”我问。   “你们只说能不能把他引来就行。”梦魇冷冷地说。   “能,能。”藤善在一旁道:“我负责把他给引到狗场。”   梦魇没看腿动。径直飘出门口,大门缓缓关上。   好半天我没回过神来,屋里冷气盘旋,似乎比刚才温度更低了。   “怎么办?”我看向藤善。   藤善道:“什么怎么办,梦魇不杀咱们就算好的了,当然是它要做什么就做了。”   “真的要把儿子引来?”我难以决断。   “当然了。”藤善说:“你就听我的。咱们就这么决定了,按照梦魇的指示做,然后一起进入第四层世界去寻找命运之神,再然后……”   他顿了顿。我看他。   藤善口吻忽然沉下来:“再然后我也不知道,各安天命吧。”   是啊,就算找到命运之神又怎么样?这是个很吊诡的现实,我们寻找命运源头为的是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藤善烦躁地挥挥手:“找到再说吧,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咱们,这种感觉很憋屈你知道吗老齐,我想打破命运的枷锁。”   我看着他。觉得他这个想法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来,咂咂嘴只好作罢。   我们不能离开这个梦境世界,只能在狗市里转悠。幽若本尊是黄鼠狼,特别怕狗,可这里就那么一条街,全是狗,想走也走不了。   藤善让狗场的员工全都出去上街溜达,只要发现和尚马上回来报告。   我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儿子在自己梦里是和尚的身份,代表了什么隐喻?   难怪梦魇要把我们这些外来者祛除掉,比较起梦中的原住民,我们确实太冷静太理智了,总是在思考世界本源和它背后的运行规律,这种思考对于梦境本身就是一种破坏。   狗场的世界无明显的白天黑夜之分,永远都是阴沉沉的黄昏,站在狗市顺着街道往前看,整整一条街的狗,天空黄云压顶,狗吠之声不断。一切犹如老照片般的昏黄。   站在这个地方竟然生出末世感,让人心情压抑。   也不知在这里过了多少天,没事的时候我就和幽若藤善聊天,我和幽若的感情进展神速。我有时候也感叹。自己这命也是没谁了,好不容易找个好女孩,还是黄鼠狼。   幽若对我有许多亲昵的动作,但她极有分寸,再过分的事就不做了。我也觉得干那些现在还为时过早,也没啥大意思,只会破坏我们现在这种若有若无的纯真感情。   有一次屋里只有她和我,幽若拉着我的手低声说:“震三。希望找到命运之神我能变成人身,那个时候我们就在一起,我会给你的。但是现在不行,我还是崽崽。”   我心头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叹口气:“不急,不急。”   一开始我挺着急,惦记时间问题,怕这里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有错位,就算日后回去了也是沧海桑田。   可呆了几天,对这个问题我想通了,反正这事也控制不了,与其担心无法掌控的事,莫不如就让它随风而去,爱咋咋地,我过好当下就行。   这天,我们三个正在屋里喝热茶。有一搭无一搭闲聊。突然门开了,从外面进来狗场的汉子,他大声说:“来了个和尚!”   我和藤善互相看了一眼,藤善站起来戴上帽子:“在哪呢?你们别打草惊蛇。我去会会他。”   我们三个来到狗市的街道上,远远就看到一个和尚坐在狗肉馆门口,咽着口水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   正是儿子。他自己一个人,好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闻到香味走不动路,看上去饥肠辘辘。   我们走过去,儿子一转头看到我,赶忙说:“你们都在啊。赶紧帮我买一碗狗肉汤,我饿的不行了。”   狗肉摊的摊主抬眼看看我们:“不卖!我的狗肉不能卖给和尚。和尚吃什么肉!”   儿子赶紧道:“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和尚,我就是和尚的打扮。”   “既然你不是和尚,为什么打扮成和尚?”我问。   儿子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我生前一直有个愿望,能够做超脱红尘,看穿世事的高人高僧。可能这个强烈的心愿折射进了梦里。到了这地方我就成了和尚。”   “然后你又后悔了?”我说。   儿子说:“当高人就好,何必出家。做和尚现在连狗肉汤都喝不上。”   我和藤善没说话。幽若在旁边说:“你以为看穿世事的高人会是什么样?成天著书立说,耀武扬威,好为人师?高人的高就体现在生活里的行走坐卧,你连最基本吃饭都没吃明白,还想当高人呢。”   儿子愕然:“这谁家的黄鼠狼崽子,有没有人管了。”   我咳嗽一声:“老兄,我说两句,咱是什么人就当什么人吧,别强努着,没意思。你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境界,你境界蛮高的。真的,我也算有经历的人,遇到过一些高人。境界上你们平起平坐,你知道你差在哪吗?”   “哪?”他看我。   “你差在一个‘行’上。”我说:“你的说都是口头禅,只是说而已,并没有知行合一。对于志在做高人的人来说,一个‘行’抵得过一百个说。”   儿子看着我好长时间,叹口气:“有道理。”   “‘行’不是给别人看的。说没人看我就不做,有人看我再做,那不是高人所为。高人当应为而为,不为为而为。”藤善说。   儿子苦笑:“两位老师,说完没有,先让我吃饱肚子再谈下一步修行,行不?”   藤善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老齐。咱俩也别玩嘴了,带着兄弟一起去吃饭。”   我们几个人一起往狗场走去。   儿子穿着破烂的僧袍,双手笼在袖筒里,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两位,你们还记得我写的那部‘殡葬生涯’的小说吧。”   我和藤善看他:“怎么了?”   “完稿时间很长了,可我依稀还记得情节,你们是不是要去第四层世界?”儿子说。   我和藤善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极力控制着神色:“对。肯定要去的。”   “我记得你们最后也确实找到了。”儿子说。   我心里一惊:“然后呢?”   “没然后。”儿子说:“后面的情节我忘了。”   我皱眉:“你玩我呢,你自己写的稿子自己忘了?”   “二位,我的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那稿子就几乎不是我写的,文章天成,我是妙手偶得之。不过我可以告诉二位。你们确实可以顺利进第四层世界,因为……”   他顿了顿:“是我把二位领去的。”   这时我们到了狗场门口,藤善看着他:“你说什么?你把我们带进了第四层世界?”   “对啊。”儿子说:“这里的长梦世界就是我做的,我当然知道后门在哪。我帮帮你们吧,哦,还有小黄鼠狼,带你们去第四层世界。不过呢,我先要讲清楚,那里什么样谁也不知道,福祸吉凶各位想明白。”   我想说什么,藤善轻轻做个眼色摇摇头。   我们把他带进狗场里的屋子,我在炉子坐上热水,藤善让员工上食堂打了一饭盒的饭,还有肉汤。儿子坐在办公桌前,吃的狼吞虎咽,三个大馒头都吞下去了。   趁他吃饭这工夫,藤善把我和幽若拉到外面。我们三个站在墙根下面,藤善问我,相信谁说的话?是梦魇还是儿子?这两个人都说能带咱们离开这个世界。   我抽着烟看着他,摇摇头,全身没有力气,觉得一切都如梦如幻,像是闹剧。   对于命运之神,我压根不像藤善和幽若那么狂热,我从始至终认为根本就没这么个神,第四层世界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   藤善看我不说话,问幽若:“你说呢?”   幽若道:“还是信梦魇的吧。梦魇在这个世界里能力比儿子要大,儿子看它都要逃的。谁力量大咱们就依靠谁。”   “哈哈,”藤善大笑:“还是人家小动物见解直达通透,一句话道尽人间风月。好,就听你的,谁力量大咱们就依附谁。”   “你想怎么做?”我说。   藤善脸色阴沉下来,回头看看屋子:“儿子,恐怕这次是真死定了。” 第五百章 弑父   事不宜迟,商定好之后,藤善吩咐人去找梦魇变成的打更老头,在院子中间设几个高柱,从狗笼子里把王建祥大狗带出来。   我们回到屋里,儿子正津津有味喝着汤,他摸着肚子直打嗝:“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背着我。”   “兄弟,有人在找你。”藤善说。   儿子露出惊恐的表情:“是梦魇。”他缓缓站起来,看我们的神色不对。知道事情不好,这小子反应极快,迅速窜到窗台边,想从后窗翻出去。   他快我更快,我用出天罡踏步三晃两晃到了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从窗台上薅下来:“往哪跑?”   儿子摔在地上看我们,脸色煞白:“我说两位,我如果掉到梦魇手里九死无生啊,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   “我们把你放了也是九死无生。”藤善道:“再说了,我们还要利用你和梦魇谈判进入第四层世界。”   “我也知道进入第四层世界的方法啊,咱们一起走,远远离开这里,我把你们送出梦世界。”儿子说。   “少废话。”藤善踢了一脚,把他拽起来,推着往外走。   儿子心灰意冷,刚推开门,门外栓了七八条恶犬,冲着他狂吠。幽若“啊”的一声害怕得躲在我的身后。   藤善对儿子说:“跑啊。你随便跑,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狗快。”   “跑什么啊。”儿子说:“我也跑累了,也该和梦魇面对面把话说清楚了。”   我们来到狗场中间,这里竖起一道高杆,远远就看到王建祥大狗被绳子吊起来。悬在半空。   大狗发出低低沉吟,四肢在空中乱抓。比较尴尬的是,王建祥是条公狗,此刻高悬而起,下身亮出来,硕大的根直翘翘挺着。   儿子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惨白。我悄悄捅了捅藤善:“有点过分了吧。”   藤善一摊手:“我也不知道。这都是梦魇安排的,谁知道它想干什么。”   我们来到高杆前,挂起来的王建祥大狗看到儿子来了,拼命扭动身子,发出低吼,五官挤出非常诡异的表情,那意思谁都看明白了,它在担心儿子,想让他快走。   一群人围在旁边看,没有人说话,场院中间起了风,只能听到这只大狗低低的咆哮。   这时从人群里哆哆嗦嗦走出一个老头,正是梦魇所化的打更老头。   他裹着厚棉袄一步一步来到近前,抬起头看看我们。   他满脸皱纹老眼昏花。打量着儿子:“我给你一次生的机会。”   “什么机会?”儿子问。   打更老头用手抹着自己的脸,所有的五官抹掉,变成了白底。一阵风吹来,吹动它满头灰白的乱发飞舞,真像噩梦中的梦魇一样。   它打了个响指。有个大汉上前,把早已准备好的快刀递到它的手里。   梦魇倒转刀把,把刀递给儿子:“杀了这条狗,我就放过你。”   我们默不作声看着,儿子颤抖手接过刀。这是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锋利无比,基本上可以一刀毙命。   他握着刀一步步重似千斤,走到狗的近前。   王建祥大狗似乎知道了自己命运,扭着四肢,用极其别扭古怪的姿势。把头低下来,看着儿子,眼神中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悲哀。   儿子抬起刀,对着王建祥大狗的心脏部位,闭着眼就要下刀。   忽然梦魇说:“一刀杀了可不算数。”   儿子猛然转过身:“你还想怎么样?”   “今晚我们所有人都要喝狗肉汤,”梦魇说:“吃的就是你爸爸。我需要你把他剥皮抽筋,内脏取出,毛都剃干净,收拾得利利索索。”   儿子头重脚轻,手里握着刀,嘴里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我……”   我刚要说话,被藤善一把拉住,连幽若都对我使眼色,示意不要乱说话。   此时气氛极其凝重。也透着怪异,事事不在情理之中。梦魇居然在玩攻心战,它提出的要求让儿子难以接受。如果只是让儿子一刀杀了自己的爸爸,或许他硬着头皮能干出来。可如果让他慢条斯理把自己父亲剥皮抽筋,这整个过程就是对人性最大的摧残。   梦魇来到儿子近前,儿子把刀紧紧捏住,梦魇笑:“怎么?你还想杀我?你杀不死我的,我会跟你一辈子!今天这个决定你必须做出来,要么我让你永世不得安宁,要么你就杀了这条狗。”   梦魇白板一样的脸紧紧盯着儿子,儿子也看着它。   两人对视片刻,儿子转过身用刀对着狗,声音发冷:“我把它杀了,你就能让我走吗?”   “那当然,”梦魇说:“我说到做到。你杀了它,你在这里就获得了自由。”   儿子盯着王建祥大狗,大狗不再发出声音,而是居高临下看着,狗头上的人脸露出巨大的悲哀,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悲悯地看着儿子。   儿子神魂颠倒,送出了第一刀。   这一刀扎在狗的肩膀上,大狗吃不住疼,晃动身子,它也不叫,只是低吟。像是在哭泣。   血滴滴答答顺着伤口往下滴。   有人拿过一个血盆子放在狗身下,那人说:“你这活干的不行啊,好好一张狗皮会被你浪费。我教你。”   梦魇也不阻止,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   那人接过儿子手里的刀,扎在大狗的脖颈下没有毛的地方。那地方不是要穴,一刀进去甚至没有多少血出来。那人一边动着刀,一边说:“看着没有,你得顺着皮毛边缘,顺着骨缝划动,这样不伤皮也不伤骨,来,试试。”   他把血淋淋的刀倒转递给儿子。   儿子这时已经被摧残得不行了,接近崩溃的边缘,懵懵懂懂接过刀。沿着那人说的行刀路线,继续往下划动。   王建祥大狗不发出声音,就这么从高处怜悯而又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在这个梦世界里,它虽然是条狗,可我知道。它肯定心里什么都明白。   儿子用刀不停割着,狗皮掀开了一大张,地上全是血。   我实在看不过去,大声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在弑父!你杀的是你的爸爸!”   儿子终于崩溃了,他满脸是泪,冲我喊:“他以前把我当过他的儿子吗?小时候他就让我听话,做什么都不让,我交朋友谈恋爱全要受他控制,长大了我想干自己想做的事,他都不让,他非让我出去找破烂工作,去找铁饭碗。我在他眼里无非就是一条狗!狗!”   他激动起来,下刀愈发阴毒,把大狗的外皮全部割下来,血淋淋扔在地上。   大狗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喉头呜呜哀鸣。   藤善对我摇摇头:“你要知道一件事,儿子杀父亲不在于他有多恨自己的爸爸,而是他极度害怕梦魇。他在逃避梦魇的可怕,刚才说的那些无非是给自己找个能下去刀的理由。”   “他是个懦夫。”幽若轻轻说。   “这是他的心理关。”藤善说:“如果过不去,他就算活着也是死了,以后甭管到哪个梦境里,和地狱无疑。”   梦魇站在血淋淋大狗前,嘿嘿笑:“下一步开膛破肚。”   儿子满身满手都是血,站在狗前,缓缓举刀,对准了大狗的心脏。   这时本来奄奄一息的大狗忽然抬起头,看着遥远的灰色天空,然后低下头对儿子用最后的嗓音勉强挤出一句话:“儿子……我是你爸爸……我爱你。”   大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垂下头,眼睛闭上了。   儿子转头看梦魇:“你满意了。”   梦魇似乎在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你还没开膛破肚呢。”   “你杀了我吧。”儿子看着梦魇平静地说:“我也该死。”   梦魇抬起手:“这是你说的。你知道你面临怎么样的死法?”   “怎么?”儿子问。   “你会和这条狗死法一样。千刀万剐,剥皮抽筋。”梦魇笑。   儿子脸色惨白,他看着梦魇,又看看我们,好半天才说:“行,我猜到了,也该这样,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说吧。”梦魇道。   “我想看看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人。”儿子说。   梦魇迟疑:“我就是我,不是什么人。”   儿子摇摇头:“不对,你不是你,你现在的无脸只是一种假象,你把无脸摘下来,我要看看你背后是什么。”   梦魇紧紧盯着他,缓缓伸手在自己脸上抚摸了片刻,竟然真的把这张脸拿了起来。这张脸像是白色的面具,上面挂着头发,一起拿了下来。   白色的面具下露出光溜溜的脑袋,还有一张我们非常熟悉的脸。   面具下的这个人竟然是另一个儿子!两个儿子此刻面对面站在一起。   儿子看着梦魇,喃喃说:“我早应该猜到了,真正的心魔就是自己。” 第五百零一章 第四层世界   “你杀了自己的父亲,也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两个儿子长得一样,表情一样,眼神中的迷茫也一样,他们一起说着同一句话。   两个人转向我们:“我破解开梦魇了吗?”   藤善摇摇头:“我觉得你没有破开,不过好赖算是往前走了一步,你现在只是看清了自己,并没有战胜自己,等战胜的时候你自然会解开梦魇心魔。”   我不同意:“对待自己为什么要用‘战胜’这个字眼,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   藤善摆摆手:“咱俩就别争辩了。如何和自己相处是每个人很私密的事情,我相信儿子已经找到了方法。”   两个儿子看向我们,他们两个同时说:“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带你们去第四层世界。”   我们面面相觑,我是无所谓,藤善和幽若倒是极其激动。幽若紧紧拉住我的手,呼吸似乎都急促起来。   “不过我要说明白,”两个儿子同时说:“第四层世界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完全没有概念。那里到底有没有命运之神,也只是大家的希望。这一去关山万里,你们三个多保重。”   “头前带路。”藤善潇洒地挥手。   我道:“藤善,你完全没必要去,这里就挺好。你在这里长生不灭,作威作福,为什么非要追究个本源?”   藤善说:“老齐你说这话就落了下乘,梨园再好也不是久恋之家啊。咱们好赖都是经过妄境劫的修行者,这里不就是个妄境嘛。”   我摇摇头:“现在我反思了很多,对待妄境也不一定就非得破不可。那也是执心。再说了,你想研究命运的本源,在这里也能研究,把这里的梦境世界当成红尘,寻找其中人和事的关系。不一样吗?”   “行了行了,甭管什么后果我自己负责。”藤善对两个儿子说:“走,出发!”   我们三人跟在儿子的身后,走出狗场,一路向北。   这里越走越荒凉,我担心地说:“路对吗,不会走到下一个梦境吧?”   “不会。”两个儿子同时说:“这里已经到了梦的边缘。”   我们走出城市,来到一片荒原,远处蒸腾灰烟,空气寒冷萧索,周围空无一人。   “这里就是长梦世界的边缘,继续向前走,前面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两个儿子站在荒草中间,风吹雾散,扑面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人像是在这里修葺了数千年的雕像。   “走吧,二位。”藤善招呼我和幽若。   能感觉出幽若特别紧张,紧紧靠着我。我们下一步就要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那地方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而藤善坚信那里存在着一个能安排命运的神。他想追究命运的本源,幽若也想找到这个神,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变成人。会不会和我长相守。   我们三人手拉手站在灰雾前,前面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清。我们齐刷刷一起迈了步子,跨越了世界的界限,到了第四层世界。   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荒原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天空昏黄,不见阳光,云朵像是铅层一样压着。   幽若手搭凉棚站在不远处向四周看着,藤善叫住我,他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给我:“到这里就不要着急了。”   我和他蹲在地上抽烟,藤善吞云吐雾,抽完把烟头在脚底蹭了蹭:“我回去看看。”   他站起来,顺着原路回去,走进灰雾里。时间不长。他从雾气中出来,摇摇头说:“回不去了,穿过雾气就是旷野,根本看不到城市。”   “你不后悔吗?”我说。   “有啥后悔的,来都来了。再说了,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真能让我找到命运本源的秘密,就算立刻湮灭了也无所谓。”他说。   我把烟头掐灭,我们走到幽若的旁边,幽若皱眉说:“不行,我找不到出路,这里全是荒野。”   “没事,慢慢走,走到哪站算哪站。”我说。   我们三人也没个方向,沿着一条线往前走。藤善道:“我和幽若困在这里倒也罢了。只是难为你了老齐,你毕竟还没死,还能继续生活。”   他的口吻里充满了羡慕。   我说:“你在羡慕我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他嘿嘿笑。   “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咱们所在的现实世界或许也是许多世界里的一部分,或许也来源于某个人的梦。你我之所以没有觉察那是梦,就因为咱们本来就是梦中人。”我说。   “或许现实世界里也有一个类似梦魇的东西,你如果启悟了,梦中知梦,它就会清除掉你。”藤善呵呵笑。   “或许吧,谁知道呢?”我说。   我们三人就这么往前走着,眼前除了荒野就是荒野,连座山都没有,寒风低吹,荒草起伏,天空永远都是尿黄色,无日无月。   在这里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更不知道累,可还是得休息。身体不累精神累,走在这里就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一样,枯燥乏味,精神疲倦,对人的意志是很大考验。   尤其无法计量时间,没有白天黑夜的明显界限,只能累了就休息。开始我们三人还有干劲,使劲往前走。等到后来休息的间隔越来越短,走了没多远就要休息。   藤善盘膝坐在地上,一会儿又躺着,什么姿势都别扭,骂骂咧咧说连棵树都没有。哪怕有块石头靠一下呢。   幽若十分乖巧,她坐在地上,让我枕着她的大腿。我哪能这么干,藤善还在这,我还没到虐单身狗这么残忍的地步。   藤善骂道:“这什么鬼地方。哪怕是阴曹地府呢,小爷也不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就是这无头无尾的地方最让人闹心。走到什么时候算是个头。”   我苦笑:“如果真有地狱,这就是我心目中地狱的样子,在荒野上放逐。现在还好点。是三个人一起。你想想如果只有你自己在这里呢?”   “那我非自杀不可。”藤善说。   “可你想死也死不了,因为你就在地狱里,你已经死了。”我说。   藤善从地上坐起正色道:“这到也是个问题。活不下去也死不了,什么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被放逐在荒漠草原里。唉。我不敢想了,太可怕。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我有气无力地说:“还能怎么办,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那就顺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走到哪一站我也不知道。”   藤善重新躺下,叼着草根打瞌睡。我和幽若也没有说话。   我睡不着,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耳朵动了动,神识似乎不受控制的澎湃起来,我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很奇怪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藤善也爬起来,我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我们站起来,驻足远眺,很远很远的荒原深处似乎升腾出一片黑色,具体是什么看不清,因为实在太远了。   我问幽若能不能看到是什么。   幽若咬着下唇踮着脚表示看不清楚,我索性蹲下来,把她扛到脖子上。她满腮通红,骑住我的脖子,往远处看。   看了片刻她惊喜道:“哎呀,是一座山。”   我和藤善互相对视一眼:“没看错?”   “是啊,是一座山。”幽若说。   “走!”藤善风风火火拉着我就走。   我把幽若放下来,我们三个人向着声音的方向去,远处这黑糊糊的东西忽远忽近,若有若无,不像是实体东西,倒像是一阵随风即散的烟雾。   看着它挺近的,似乎在眼前,可真要走起来。真是望山跑死马。我们在荒野中走了很长时间,那黑森森的东西就在远处,似乎距离一点都没改变。   “怎么回事?”我问。   藤善道:“有两个可能,我们在原地打转转,还有个可能是这座山是活的,它自己在动。幽若你站在这不要动,我和老齐先走一步,你再跟过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幽若在这里站着,作为一个距离移动的参照物,防止我们在原地踏步不前。   幽若乖巧地站在那,我和藤善加紧脚步向着黑色的大山走去,走了一段我回头去看,幽若已经小成了火柴棍大小。这说明我们确实在向前移动,也说明这座大山真的可能是活的,它也在动。   我招呼幽若过来,幽若朝我们跑过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这是那座黑色的大山传来的。听起来像是风声,声势渐渐浩大,铺天盖地,似高空中发出鬼哭狼嚎。   藤善抬起头看着,张大了嘴说:“老齐,这座山正在朝着我们这里移动!” 第五百零二章 黄鼠狼   这时幽若跑到我们身边,我们三人一起抬头看,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仿佛是瞬间就来到近前。   我无法称呼它是什么,它并不是在现实世界中司空见惯的山,似乎是由黑色的浓雾凝聚而成,到了顶天立地的高度,呈巨大的秃锥形,表面是浓浓的黑色暗雾,天边的昏黄云层勾勒出它黑色的边缘。最高端已经直入云霄,似乎化成了渺无可见的云雾。   整个高度无法知道有多高,只知道遮天蔽日,高到无法想象的境地。我们三人像是被咒语定住了,张着大嘴,根本没想到逃跑,就这么直愣愣看着黑色的云雾山体呼啸而来。   “这就是命运……”藤善梦呓般地说。   “什么?”我大声问,目光仍被固定在山体上。   “我说这就是命运。”   “命运是一座山?”我发出了一种类似呻吟的声音。眼前的山体实在是伟大,浩瀚,无穷无尽。我们人类在其之下连渺小都配不上。这样的东西如果就是命运,我倒也心服口服。   “我们迎向它。”藤善在大风中说。   幽若坚定而兴奋地冲我点点头。   我们三人手拉手,我站在两人的中间,藤善一声高呼:“命运!我们来了!上啊!”   我们三个人在荒野中向前狂奔,那座黑色的大山也在朝着我们快速移动而来。   我们和山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山的近前,黑色的山体犹如世界本身。我们甚至来不及说话和告别,就被黑色的山吞噬了。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四下里寂静无声,这里是一片黑色的世界。   我感觉手心是空的,轻轻喊道:“藤善,幽若。”   没有任何回答,我的心一直在下沉,我们被冲散了。   我摸着黑往前走,走了没几步觉得这不是办法。我尝试调动自己的神识,神识澎湃而起,竟然强悍了很多,瞬间冲破丹田,浩瀚而生,身体外生出无数看不见的触手。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只有黑色,没有边际,上下左右都没有。我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似乎进入到一片洞窟里。   我目不视物,只能靠神识的触角来接触周围的事物,这时我感觉到神识似乎碰到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很大,我在黑暗中摸索过去,轻轻伸出手去摸,石头表面极其光滑。我睁大了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手上的触感很强烈,但眼前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有一瞬间我似乎有种很奇怪的错觉,自己是不是失明了。   我用神识在石头表面滑动。感觉到表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空窍,细如针眼密如牛毛,神识在轻轻触碰着。   我的注意力全在这个新游戏上,感觉到每一丝空窍好像极为细小的玻璃孔,能让我窥测到一片碎画面。把这些空窍里的碎画面组成一体,似乎能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我调动自己所有的能力,神识尽可能地遍布在石头的每一寸空间。神识尽量去触碰每一个空窍,空窍似乎是电子回路上的一盏小小灯,神识一碰,它就亮起来。   亮起来的空窍越来越,连成一片,我的神识也越进越深,感知到的画面也越来越大,终于成就一幅巨大的完整画面。   一看到这幅画面我陡然屏住呼吸。几乎惊在当场。   我看到了幽若。幽若站在一方很奇怪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充满了无数镜子,大大小小,什么形态的都有,映出她无数的身影。   幽若站在这里稍稍一动,上下左右无数个她也一起动。这些她有着各种形状,站着的,斜躺着的,倒立的,千千万万个她这么一动,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   幽若站在无数个她自己身影的空间里,迷茫着,张着小嘴惊叹。   要不是我的神识锁定了她,很难把她和无数别的身影区分开。   幽若一边走,一边尝试伸出手抚摸每个旁边的身影,手一碰上。那些影子即时性化成无数亮晶晶的碎片,犹如蝴蝶飞舞,遁入黑暗再也不见。   “喂,有人吗?”我听到幽若在无数个自己中间高喊着。   无数个她也在回应,同时发出声音,像是在山中传播的回音:“喂~~~~有人吗~~~~”   幽若喊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那些她也在回应:“~~~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你们看到我的震三了吗?我把他丢了。”说这话时,幽若声音委屈像是小孩子。   无数个她一起在说:“~~~丢了~~~丢了~~”   幽若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女孩快哭了:“这是什么地方?齐震三,你在哪里?”   我想告诉她,神识使劲往大石头的空窍里钻,可现在只能看到她的情况,却无法说出来。   幽若站起来,猛地把头转到右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发现了不对劲。   在无数个她中间,多出一道黑黑的人影。影子从身材上看似乎是个男人,并不是她照出来的自己。   “你是谁?”幽若问。   人影站在远处的黑暗中,若隐若现,盯着她看。幽若忽然动起来。速度极快,如同利箭。她本来就是黄鼠狼出身,天然的身法高明。   可她快,那人影更快,人影向着更深的黑暗中跑去。   幽若这么一动。无数个她也动了起来,她们从四面八方向着同一个方向跑去,仿佛无数镜子在辉映。   这种视觉效果实在是太迷幻。   幽若没什么顾忌,身体不停撞在一些她的影像上,那些影像立即粉碎,变成亮晶晶碎片消失在黑暗中。   追着追着,我发现不对劲,那个人影并不是在茫无目的逃,似乎是在带着幽若朝着某个特定方向。   幽若突然停下来,表情变得很奇怪。紧紧盯着一样东西。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她面前有一只小小的黄鼠狼。   这只黄鼠狼的影像非常虚化,并不是真的存在。黄鼠狼直立起两条腿,两只小小的前爪搭在一起,正回望着幽若。   幽若朝左动了动。黄鼠狼也朝左挪了挪。她朝右动动,黄鼠狼也朝右挪了挪。   我一下明白了,这只黄鼠狼其实也是幽若照出来的影子,只不过映出的是她的本体。   和幽若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们早就忽略了她是黄鼠狼的事实。恐怕她自己也忘了。   此时此刻,幽若看到了这只黄鼠狼,缓缓走过去蹲在地上,向黄鼠狼探出一只手。   这只黄鼠狼真的像是镜子里映出来的,也探出爪子,在同步镜像幽若的动作。   人的手和黄鼠狼的爪子轻轻在空中相遇,只这瞬间,黄鼠狼变成碎片,飞遁黑暗里,再也不见。   幽若像是失去了玩伴的小姑娘。她站起来茫然失措,四下看着焦急万分。   那团人影站在不远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深深地看着她。   幽若朝着它走过去,人影消散。那里又出现了一只小小黄鼠狼的影像。   像是在演一出3D虚拟电影,影像里展现出黄鼠狼的一生。幽若停下来,我和她一起看。   这只黄鼠狼很小,刚生下来还没有睁开眼,浑身粉嫩嫩在挣扎,影像的冥冥空间里传来一阵阵经文。它出生在一座空山里,此刻是深夜月明,很远处有一个道士的模糊身影,那道士正在高崖的险石上打坐。月亮照在他的身上,犹如圆盘。   道士念诵的经文如波涛之水。在月光中于这座深山里层层飘荡,传播开来。   我屏息凝神,几乎窒息,这个道士我居然认识,他就是黄九婴!   他所念的经文非常晦涩,我完全听不懂,好像是某种修行的法门,和天空的月光有关。我模模糊糊大概能知道一个中心思想,他在问月亮,我是谁。   他此时修行的门槛直问内心,核心就一个问题,我是谁。   远远的诵经声在深山中传播,传进遥远的林子里,地上的黄鼠狼窝,声音飘进了小黄鼠狼崽子的耳朵。   就像是科教片的温情镜头一般。在声音中小黄鼠狼睁开双眼,它得到了莫大的缘法,它的出生就比其他黄鼠狼境界高出不少。随着它的长大,它并没有像其他黄鼠狼那样谋食生存,而是晚上面向月光或是面向深山沉思,它在隐隐约约中自我通灵,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是谁”。   沧海桑田,数百年悠忽而过,小黄鼠狼经历无数世轮回,每一世它都是黄鼠狼,刚生下来一睁眼就开始启悟“我是谁”。   最大的悲哀在于,它无法把一生思考的结果传承下去,每次重生就会重新回到思考的原点,一生的所悟无法带到下一世。 第五百零三章 寂灭成空   这也是为什么动物无法建立文明的原因,它们的寿命有限,就算某一只动物对世界有了很深的启悟,却无法把结果传承下去。人类从结绳记事开始便诞生了文明,有了各种传承记忆的工具,最早是石窟洞画,然后出现了书籍,以及后来的计算机等等,文明才如星星之火开始燎原。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承载人类记忆的工具延续了人类的寿命。从几十年在横轴上扩延到了二千年。   黄鼠狼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它一代代重生,每一次生命只有那短短数年,每当它有所启悟的时候便会死去,而重生之后一切清零。   后来某一天,这只黄鼠狼突然悟到了什么,它有意识地开始在自己经常猎食的路线上选择了一块石头,用自己才能理解的涂鸦往上面画东西,这就诞生了文字。   黄鼠狼一生命短,它无法创造出庞大的文字体系,只能用简单甚至称得上粗糙的图案代替自己的一些思考和感悟。   它之所以选择在这条路线上记录自己的思考,是因为它已经意识到自己命终重生之后,下一代的自己还会沿着这条路线进行捕猎,它确信下一代的自己能够看到石头上的图案。   果然,这一代的它死了之后,下一代重生,某一日经过这条路线的时候,看到了石头的图案。   下一代的自己追随着上一代自己所留下来的传承和记忆,不必从零开始修行。   等到修行超越石头上图案的时候,它开始往上面添加新的信息。   沧海桑田。一代一代就这么过去,黄鼠狼死了生生了死,终于有一天,它再次重生,睁开了细嫩的双眼。   这时,我在虚像的演化中看到了“我”。   这个“我”在一大群黄鼠狼的引导下,找到小房子,从小房子里拽出乱草搭成的襁褓,我看到了刚刚生下来的崽崽。   直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这一片虚像里演绎的是崽崽的前世今生。它是如何在机缘中启悟,又是如何一代代死去活来中艰难地坚守自己认知世界的修行,然后看到了我,我把它带回家。   虚像没有停止继续演绎,一幕幕是以黄鼠狼崽崽为主角,从它的视角看世界。   它与我和睦相处,我在家里养着它,喂它吃食喂它喝奶,能感觉到崽崽非常依恋我,我们经历了很多九死一生,可以说过命的交情。   然后我来到了烟台,崽崽和我一层一层进入了世界,直至到这第四层世界。   看到这里,我心砰砰乱跳,因为虚像的影像没有停止。还在继续演绎,很快就要追上现实的进度,或许可以看到未来!   虚像在演着,我们在第四层世界的荒野中艰难行走,遇到黑森森的怪山。我们进入山体里。   我屏息凝神,调动所有的神识来感知,想看看未来会如何发展的。   虚像的演绎中,我看到幽若在无数个自己中快速奔跑,追向若有若无的人影,然后她看到了黄鼠狼的虚像,她蹲在虚像前看着自己过往的一生。   虚像演绎虚像,类似镜中镜效果,非常奇妙,奇幻无方。   虚像继续演绎。我看到我们三人再一次相聚,我们一起经历了黑暗,场景变了。我看到“我”和崽崽回到了现实,它还是黄鼠狼的形体,而藤善并不在,说明他没有随我们回来。   虚像里展现的是崽崽的一生,很少时候能涉及到我,主要演绎它的生命体验。   崽崽作为黄鼠狼,在人类社会中它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没事在家看看书,有时那个“我”偶尔会出现,带它出去玩。很多时候只有它自己在窝里趴着。   终于有一天“我”结婚了,它趴在窝里看着“我”和新娘。新娘我并不认识,长得挺好看的,看上去很善良。带有小女人的妩媚。虚像的演绎中能看出那个“我”非常满足,而崽崽趴在窝里,两只前爪搭在边缘,静静看着“我”和新娘恩爱。   虚像中的时间没有明显的标识,里面演绎到,忽然有一天“我”有了孩子。“我”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而崽崽这时已经步入黄鼠狼的老年期,它作为黄鼠狼无法克服这个身体带来的生理变化,它垂垂老矣,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趴在窝边,看着我们一家三口。   我能体会到它的心情,无奈,绝望,心乱如麻,可又有一种看到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生活的欣慰。   能看出崽崽是个很善良的小动物。它没有任何妒忌和伤害我的意思,它是从心底希望我能好好的。所有的痛苦全是它自己背负。   终于有一天,这一世的崽崽孤独终老,到了死去的那天,最后的影像是“我”的孩子会走路了,蹒跚着小腿咯咯乐,满客厅乱转。孩子来到崽崽面前,蹲下来用小手轻轻抚摸崽崽的脑袋。   崽崽在孩子的抚摸中,闭上双眼,死去。   当虚像演绎到这里时,所有的影像突然湮灭,化成无数亮晶晶的碎片飞入黑暗,消失不见。   幽若的手还保持着最开始伸出来的姿势没有放下,不知这个过程是多长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崽崽的一生在虚像中演绎完毕。   幽若这才回过神,仿佛大梦一场,她茫然站起来四下看着。   周围是无数个她,一起迷茫四望,这种迷幻的气氛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那个神秘的人影又出现了,他站在黑暗的深处,一动不动盯着幽若。   幽若看向他,人影突然奔跑起来。幽若紧紧追向他,人影在一片虚像中消失。   幽若看到这个虚像里站着的是自己,一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她缓缓走向前,抬起手去抚摸虚像中的自己,而那个自己也伸出手回摸向她。   两只手的手尖在黑暗中触碰到了一起。   虚像中的她一阵波动,里面的景象变了,我看到我们三人重新聚在一起。然后是黑暗,我和幽若回到了现实,藤善并不在,显然他没有跟我们回来。   这次幽若变成了人,并不是黄鼠狼崽崽。她跟着我回家,拜见了我的爸爸,然后我又带着她去见了解南华姚君君他们,又见到了圆通长老。   圆通老和尚坐在寺庙大殿接见我们,一看到幽若,便提起毛笔在红纸上写下了“化形”二字。   圆通果然是高僧,一眼看破幽若来历,他写了封手书给幽若,上面的内容是日后两人还有相见的机缘,到时他有要事相告。   见过圆通之后。幽若人的身份算是确定下来,她成了人类的一份子。解南华利用人际关系帮她上了户口,领了身份证,幽若取姓为李,身份证上的名字为李若。幽若是她行走江湖的别号。   很快我和李若结了婚。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有了孩子。小孩非常健康,也很可爱。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出去公干,等回来的时候,领回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漂亮,也非常懂事可爱,我告诉李若,这个女孩是我在江湖上处理一件棘手的事认识的,我和她一见如故生死相依。恐怕咱们的婚姻是过不下去了。   李若尽全力挽救我们的婚姻,她并没有和我闹和我打,而是用动物别样的思维来对待这件事,她包容我,也包容那个女人。可是虚像里的这个我啊,真是人渣,抛妻弃子,坚守婚外情,结束了和李若的婚姻,和另外一个女人过生活。   悠悠忽数年,我老了,孩子也大了,而李若还保持着年轻女子的状态,她始终一个人过。这数年里,我经历了非常多,有父亲的过世,也有执行任务时的生死一线。   虚像中那个我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江湖卫道士想清理李若,说她是混入人间的妖孽。李若遇到最大的危机,她被全江湖的人通缉追拿,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天深夜,下着大雨,她来到我住的公寓外面,乞求我开门,让她进去躲一晚,那个我愣是没开。   虚像中,李若一个人在雨里大声哭泣,跪在深暗的胡同里浇成了落汤鸡。   所有的坎坎坷坷,风风浪浪,终于到了我要死的那一天。   我老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睁不开眼睛,就差最后一口气。   病房外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正是李若,她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外,深情地看着里面行将就木的老人,那个她深爱的男人。   当虚像演绎到这一幕时,所有的影像碎裂,化成无数亮晶晶的蝴蝶遁入黑暗里。   一场大梦,寂灭成空。 第五百零四章 命运之神   虚像化成无数亮晶晶的蝴蝶,幽若缓缓放下手。   抬手放手之间,她又经历了一个人生。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抬起头,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在镜子里她看到了两段人生,一段是到现实世界里她是黄鼠狼,用崽崽的身份。第二段是她化形成人,用李若的身份行走世间,沧桑一生,无非一声叹息。   这两段人生无法评价哪个更好,都是浸透了悲欢离合,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汇聚嘴边,最后只能叹口气。   幽若哭得特别伤心,作为一个单纯的黄鼠狼,她已经彻底迷失在红尘人生里,她的哭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感。   这时映照出千百个她的镜面发生了变化,她的身影在镜子里消失,取而代之是那团诡异的人影,人影在无数的镜子深处看着她。   幽若迷茫地向四面八方看去,呢喃小语:为什么……   镜子里的人影消失了,又出现千百个幽若,这些幽若有黄鼠狼的形象,有女孩的形象。每一个她都在演绎一段不同的人生。   幽若彻底迷失其中,她像走丢的小女孩一样,茫然四顾,左右看着,嘴里不断发出喃喃低语。   我心头发凉,幽若遭遇如此异象,会不会就是命运之神所为?   把一个人的无数人生展示出来,这也算是一种大神通了,佛家管这个叫天眼通,看透六道轮回,十方造化因缘,无数因果错综……这都是佛陀才能干的活。   难道虚像里出现的诡异人影就是命运之神?   幽若已经迷失,我心头泛起一阵凉意,不好,不好。   说穿了,未来就是妄境,人们对待未来的态度,就是对待妄境的态度。很多人觉得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什么妄念妄境跟我没关系。其实人活在世,有一个最大的妄境时刻困扰着自己,那就是未来。   许多人担忧未来,沉迷于预测未来,用尽种种手段,其实这就是入妄了。对待未来最应该的态度就是你该做什么事还做什么事,该做什么人还做什么人,这才是破妄之道。   未来到底能不能准确预测,我的命运到底是什么……这些问题都不会有答案的,你最后得到的很可能仅仅只是一道妄念。   此时此刻,我陪着幽若经历了她分别为人和为黄鼠狼的两段人生,我忽然启悟了,打通一个关键的心结。   我是打通了,可幽若还没有打通,她迷失在命运和未来之中。她心中疑惑从“我是谁”变成了“我会成为谁”。   我只想告诉她,你谁也不是,你就是你自己,未来不可期,享受好当下就可以了。   假如说真的有命运之神,这就是它要告诉我们关于未来和命运的秘密。   我不知道幽若现在在哪,我只能让神识拼命深入巨石空窍中,希望突破桎梏,进入到她的那一方空间里。   幽若作为黄鼠狼太单纯了,现在展示出的红尘万象完全出乎她的认知。她再聪明也理解不了这么庞杂这么虐心的体系。   我想进入她的空间里,告诉她关于命运的秘密,把她救出来,要不然她会永远困死在命运的探索中。   石头空窍极深,我的神识遍布密密麻麻的每个窍穴里,每一只神识都变得极细极长。我累的满头是汗。摇摇欲坠,还在咬牙坚持着,维持着平衡。   我要救幽若。刚才幽若看到自己变成人,行走红尘的那段经历,对我触动相当大。我在她的那段人生里竟然变成一个渣男,抛妻弃子,另寻新欢。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扪心自问能不能干出来,答案是,不确定。这个发现让我惶恐,也让我自责。这也说明虚像里演绎的人生并不是没有根据随便推演,至少它代表了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让我给自己提了个醒。绝对不能做那样的人。这话当然不是说说就算了,我要从现在开始,拼尽全力救出幽若。   有了这个信念,我毫不顾忌地运用神识,让它尽可能地往石头的最深处钻。我头疼欲裂,每一条神识就像是每一条神经,在不住的颤抖,在剧烈的疼痛。   就在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眼前一切都消失了,我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只听到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很难形容,类似念经,又类似禽兽虫鸣,细听甚至还夹杂着市井间人们的哄吵。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嘈杂,我闭上眼睛,用尽全力调动神识去辨识其中的声音,我想找到幽若。我知道她在这些声音里。   我尽力去听,无数的吵闹声音混杂一起,把它们逐层剖析开,我听到一个声音:观音菩萨啊,希望你能赐给我一个孩子,最好是儿子,小姑娘也行,我和老公结婚好几年了都没有孩子,我们都挺着急的,家里也在催,尤其他妈妈烦死了,每次看我就像看什么似的,我要一个孩子。   我心中一颤,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祈祷声?正要细听,另一个声音出现:神圣的主啊,希望你能保佑我婚姻完美,我爱的人永远都爱我。   又一个声音出现:狐狸娘娘,希望你能保佑我今年有桃花运。多交几个漂亮的女朋友,我不想再单身了。   我一惊,我好像能听到别人的祈祷声。   又一个声音出现:佛祖啊,希望你能让我今年发财,要是这笔合同谈成了,肯定给你另塑金身。大鱼大肉伺候你,再给你弄两个猪头。   我一笑继续听下去:佛祖,让我今年升官,让那个老王,也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出点事,最好是他贪污受贿或是和情人幽会被人发现,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谢谢你了。   还有一个声音:主啊,那个男人玩了我,他劈腿了,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我要让他全身生疮,日后不得好死!让那个贱女人一辈子千人干万人骑。让她变成小姐,天天接客,染一身病,最后烂死在床上!让她的女儿,女儿的女儿,以后全被男人玩,哈哈,这样就好了,我好高兴我好开心,我就要看他们死!死!死!   我惊出一头汗,人的祈祷往往就是这样,开始还算平和的索取,而后就变成恶毒的诅咒。他们也不想想,自己这种心态怎么求神拜佛,哪个佛敢照顾这样的人。   人心怎么会如此阴毒?   升官发财,心想事成,仇人惨死……这就是人们所祈祷的未来?这就是他们所祈祷的命运?   可见未来即妄,这妄心妄念能有多重!   我使劲听着,想在这纷纷扰扰的妄心中找到最纯净的一块地方,那就是幽若。   无数的声音开始听还算有趣,后来越来越恶毒,诅咒之语声声不绝,我感觉极大的困扰,我想抽身出来。把神识收回去。可神识卡在石头密密麻麻的空窍中,怎么也动不了。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许多声音掺杂在一起,互相重叠,我竟然听到了不同两个人互相的诅咒。“佛祖啊,我是李四,让张三不得好死。”“佛祖啊,我是张三,让李四不得好死。”   我要是佛祖听谁的?   谁上供多就听谁的?   那么佛祖到底是佛祖,还是私人的打手?谁给的东西多就向着谁。佛祖还有没有节操了?   这就是世人不开悟的地方。   声音越来越多,我头疼欲裂,意识开始恍惚,我尽力调动神识离开,可神识怎么也动不了。   意识飘散,就在我面临崩溃的瞬间,所有的声音突然就没了,一片寂静。   我打了个激灵,反而不适应这个节奏。声音没的让我心里发空,声音呢?那些祈祷的声音呢?   所有一切都死寂无声,我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的景象。   这时神识能动了,我缓缓从石头里出来,神识回归,长长舒了口气,恍若梦一场。   我把双眼睁开,第一眼看到了光,然后又看见了藤善。他焦急万分看着我,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没什么黑森森的大山,仿佛做了个梦。   我看到了幽若,她揉着脑袋坐起来,眼神也是特别迷茫。   “这是在哪啊?”她喃喃地说。   藤善说道:“你们两个真够可以的,咱们一起进入那座大山里,我眨眨眼的工夫就出来了,你们两个却昏倒在地。那座大山路过咱们之后就走了,我本来想追的,看你们这样也不好意思自己走。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梦,怎么一个个咬牙切齿的。”   我看着他半天无语。我和幽若都在恍惚中见识到了命运之神,可最期待见到命运之神的藤善,却什么也没见到。 第五百零五章 长老   “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藤善急切地问。   幽若看看我,低着头说:“我做了一个怪梦,梦是这样的,我莫名其妙到了一个全是镜子的地方。”   然后她说起来,把自己在镜子世界经历的一幕幕全都说了出来,并且很细致地讲起自己见到的两段人生。   她讲得很细,甚至没有避讳其中一段人生里我是个渣男的事实,等她说完之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藤善听得目瞪口呆。   “然后呢?”他问。   幽若奇怪地说:“没有然后了,我梦到自己伤心落泪,在那里狂奔飞跑,然后就醒了,回到了这里。”   “那你呢?”藤善看我:“老齐,你又有什么奇遇?”   我沉吟一下,说了起来。讲自己遇到了一块怪石,用神识遍布其上,钻入石头表面密密麻麻的空窍之中,我见到了幽若。后来听到了许多奇怪的祷告声音。   我不但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还详细和他们说了自己的所感所悟,对于命运的理解,对于未来即妄的认识。   说完之后两个人沉默无声,都在深深思考。   好久藤善叹口气:“为什么你们都能有这般经历,而我没有呢,我可是最想见到命运之神的人,它为什么不给我一些提示呢?”   “藤善,你发现没有,其实咱们三个都得到了命运之神的提示。”我说。   他燃起希望看我:“怎么说?”   我道:“幽若见到了无数的镜子,无数个自己,无数段人生,这些是不是可以归纳为‘色’。命运之神为她提供了有形的提示。”   “继续说。”藤善催促我。   “而我呢,神识进入石头里听到很多声音,我在这些纷杂的声音中找到幽若,这些可以归纳为‘声’。命运之神为我提供了无形的提示。”我说。   “那我呢?”藤善眨着眼问。   “你得到的是‘空’。表面看什么都没有,其实是‘无色无声’的境界。”我说。   “它为什么要给我空呢?”藤善迷茫地看着无边无际的荒野说。   “或许命运之神是给你一种持之以恒的好奇心和希望,”我说:“它让你见到了空,并希望能让你理解‘命运为空’‘未来如空’的道理。”   藤善苦笑:“你可真能解读。”   我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是这样的。藤善,你的命运或许就是一直要去追逐命运。命运是什么?无非就是人生行进的路线,串起来的一条轨道。世上本没有轨道,庸人自串之,你如果不串,人生不过就是当下的一个个坐标点,也就没那么多苦恼了。”   “哎呀,不错,”藤善伸个懒腰:“一个‘色’,一个‘声’,一个‘空’,这就是命运了。”   “我们也该走了。”我说。   幽若点点头:“我们该走了。”   “你们走吧。”藤善看着一望无际的荒野:“我还要在这里思考一下命运,等我想明白,我自会离开这里。”   “你是想以什么形态行走人间?”我微笑着看幽若。   幽若嘻嘻笑:“不告诉你。自己猜。”   我和幽若都可以肉身赴灵。我们面对面盘膝打坐,我催动神识。藤善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他袖着手露出微笑。   我在深山里曾调用神识遍布石头,过程中不断在细化和强化神识。对我是个很好的锻炼。此刻我的神识感觉比以前又强大了几分,我不知怎么回去,只是调用神识,在这方天地中尽力施展,无边无际。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双眼,还没等看清周围是什么状况,就听到敲门声不断:“小齐,齐震三,在不在?我是赵晓宇你赵哥,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我一个激灵惊醒,看到自己还在那间破烂的房间里,我一骨碌爬起来,“唧唧”叫声传来,崽崽正伏在我的胸前似乎刚刚睡醒。两只小爪子挥舞,不停抗议。   我张着大嘴四下里扫了一圈,屋里清清冷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外面敲门声还在继续:“小齐!你怎么了?在不在?”   我赶紧过去把门打开,我看到了赵晓宇。他直眉瞪眼地看我:“你怎么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他请到屋里。   我这才知道,自己应该回到现实世界了。我记得自己在走的时候,就是听到赵晓宇敲门声,回来之后还是他的敲门声。表面看我并没有离开多长时间,其实我已经经历了很久很久……   赵晓宇打量了一下屋子,没有进去:“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的,跟赵哥说。”   我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现在才知道黄粱一梦是怎么个感觉了。数十年悠忽而过。老僧一碗粥还没煮熟。   “赵哥。”我说:“我想回去了。”   “啊?”赵晓宇愣了:“事办完了吗,这就要走?”   “事办完了,”我笑笑:“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赵晓宇看我的表情,很久没有说话,用电话帮我订了最快一趟飞机。   我带着崽崽离开了烟台,回到了居住的城市。   等看到熟悉的城市,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我偷偷问崽崽在烟台发生的事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确实经历过的?   崽崽唧唧叫,做出一个很调皮的眼神。我认出来,这是幽若特有的表情。我看着它,内心波澜无法平静,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这次我没有逃避,先给解南华打了电话,解南华知道我回来了。他没有追问我的具体经历,问我现在好吗。我沉着声说还好。   他在电话里沉默片刻,道:“听你的声音,境界好像又高了一些。先好好休息吧,等休息好了来我这。把你的经历分享给我们。”   “我见到藤善了。”我说:“麻烦你转告姚君君,他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他没有和我回来。”   “放心吧。”解南华挂掉电话。   我回到家,老爸自然非常欢喜,其实细说起来,我这一次出去时间并不长。但谁也想不到,我其实在一个错位的时间里,至少经历了四个世界发生的事,真是一言难尽无法细说。   曾经听过一个哲人说过,时间都是相对的。确实如此。时间其实是很私人化的感受,你觉得长它就长,你觉得它短它就短。   我在家里住了几天,这次不用像以前那样需要长时间收拾心情,我已经打通心结,只要关注当下就好,过去就过去了,未来的终究会来,想那么多干什么呢。盯着眼目前的事,做好就行。   歇了几天,我和解南华约好到他家里去。在他家许久没看到的八家将成员能来的都来了。   解南华,小雪,何天真,姚君君他们,八家将人才凋敝,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我们大家团团围坐,姚君君问我如何遇到的藤善,他到底怎么了。   都是内部人,我也没必要隐藏。我整理一下思路,从在黎家修补神识,入神识之境开始讲起,然后又讲到在烟台去了第二层和第三层世界,见到了藤善。我们又去了命运之神的第四层世界。   种种经历,奇幻无方,我细细地说了一个上午,等说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听愣了。都入了迷。   “这些经历是你的梦,还是你确实经历过了?”姚君君问。   很久没见的小雪淡淡笑:“君君,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觉得自己经历过了那就是经历过了。”   “这件事告一段落了,老齐,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解南华问我。   现在虽是中午,可阳光晦暗,透窗而进,能看到无数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说:“我还是想回去上班,经历这么多现在也想通了,回归最真实的生活就好。”   解南华笑:“你一路走过来,哪件事不是真实发生的?”   我愕然,没有说话。   这时门敲响,解南华从轮椅上站起来,我看着他:“你好了?”   “好多了,能走路了。”他走路还是有些蹒跚,到门口把门打开,外面进来个僧人,正是圆通长老。   解南华和圆通曾经有过很深的过节,但两人都是高人,不会像小孩那样闹了矛盾就打冷战。再说两个人的矛盾不是私人矛盾,而是对于公事的看法,如今公事已解,两人彼此相视一笑,度尽劫波兄弟在。   圆通长老已经专心在慈悲寺做主持,退出了八家将,平时在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富豪斥巨资让他出来做法事,他都不出庙门。现在他能受邀前来,也算给了我很大的面子。   我赶紧起身,不敢懈怠:“长老。”   “我今天来不是看你的,我和一人曾经有过约定,我是来看她的。”圆通长老说。   “谁?”我问。   圆通长老看向桌子上的崽崽:“她,李若。” 第五百零六章 化形   圆通长老刚刚才到,没有听到我前面的经历,可他仍然能道破崽崽的名字。要知道李若这个名字并没有实际存在过,只是崽崽在第四层世界里看到的一段虚像人生。   幽若曾经在那段人生里,到慈悲寺去找圆通,圆通长老其时正在大殿中守候,见到幽若提笔写下两个字,名曰“化形”。并说和幽若日后还会相聚。   虚像人生中,我们经历波波折折,一直演绎到我死去的那天,李若在病房外看我最后一眼,转身而去。其后影像就化为无有,无声无息湮灭了。   此时此刻,圆通长老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圆这段公案。这恍恍惚惚,从玄妙到现实。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站在桌前,对着桌子上的崽崽打了声佛号,崽崽很通人性,支起后腿抬起两只前爪。冲着圆通长老“唧唧”叫。   “长老,”我说:“你是在哪见到李若的?是不是在梦里?”   圆通长老意味深长看我:“在哪见到有什么区别?见到就是见到,当时李若施主和你一起来看我,我手书‘化形’。那个时候我答应过李若将赋予她真正人的形体。这件事在哪发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衲说话从来不打诳语,言出必行。”   我高兴了:“长老,你有办法让崽崽变成人,有什么好办法赶紧说。”   崽崽也高兴了,竟然支起后腿在桌子上像人一样走来走去,呆萌呆萌的,那些女孩们爱心泛滥,把它捧在手掌心。   圆通长老看我:“震三,我且问你,为什么古往今来的传说中,各种妖精都要变成人?”   他突然这么一问我愣了,眨眨眼想了半天,周围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我挠挠头看向解南华,解南华笑:“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记住,你想说的话关系到崽崽日后化形的成功。”   我深吸口气挠挠头,想到自己在第四层世界里的一些感悟。在虚像中,我见识到了崽崽作为黄鼠狼的前世今生。一只黄鼠狼要启悟天地是何其之难。   我想了想说:“首先人类文明里有文字,有自古圣贤的大道传承,比自己摸黑修行要强一万倍。”   “不错。”圆通长老点头:“还有呢。”   我想了想说:“还有就是人间红尘万象,因果错综。因缘复杂,身在其中,能通透很多佛法人心,这是作为动物所感知不到的。”   “不错。”圆通长老说:“佛心无非人心。”   我继续道:“再一个,人的肉身比动物的身体要更适合修行。”   圆通长老露出会心的笑:“很好,不错。人为万物之灵,说是肉身皮囊,可这身皮囊独具养生全形。经络气血暗合天数循环。既然你能道破化形的宗旨,说明李若还是有机缘在的。”   “它真的叫李若了?”我看向崽崽。   崽崽唧唧叫着,冲我们点点头。   圆通长老道:“具备化形之缘,不可操之过急,需要最关键一样东西。”   我赶紧问什么。   圆通长老忽然停下这个话头,换了话题说道:“南华,我这次过来还带了个惊天的消息。”   解南华问什么。   圆通长老道:“刚刚我得一老友线报,说是燕山白云寺已经找到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燕山白云寺现在是全国修行界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   当日李扬在娘子庙自爆,湮灭了修行界一干精英高手,震动天下。南北修行界分别联合,派人寻找李扬的秘密,所有的关键点都集中在“燕山白云寺”上。   燕山山脉西起白河。东至山海关,山势陡峭,沟深林密,藏着很多暗河和洞窟。这里自古就是军家必争之地,深山古庙也不少。从修行人进山寻找开始一直到现在,根本就没有白云寺的下落。   许多人都质疑会不会李扬临死前说的燕山跟地理常识里出现的燕山不是一回事。   有人质疑,也有人在坚定不移寻找,修行门派都豁出去了。李扬这么大的神通,说出的地名不会是无缘无故,他们派出更多的人手。   现在圆通长老告诉我们,他有朋友传来口信,终于发现传说中白云寺的下落。   何天真赶紧问:“那里有什么?他们进寺了吗?”   圆通长老摇头:“他发来信息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想来那寺的地点非常偏僻,不然也不会找这么久。而且其中藏着大风险,据我猜想,很可能第一批找到的人已发生不测,我的老友也凶多吉少。”   解南华想了想说:“这件事我们八家将还是不要为天下先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没必要以身犯险。”   “话是这么说,”圆通长老道:“不过和齐震三就有关系。”   我看他:“长老,你这话怎么说。”   “如果全天下只有一处有办法能让黄鼠狼化形成人,这个办法只能在这座神秘的白云寺里。”圆通长老说。   “什么意思?”我眨眨眼问他。   圆通长老道:“我那老友发现白云寺的时候,看到寺旁的石头上题着一首长长诗文。用的是古老篆文,其中多次提到化形。‘化形’一词最早出自五代时谭景升,他著有一书名曰《齐邱子》,里面提到了化形的天地秘密,这本书已经失传,现今流传于世的基本上都是以讹传讹的盗本。老友在电话里对我说,他猜测李扬很可能得到了这本秘籍,并加以修炼,所以才有了无上神通。”   姚君君疑惑道:“动物化形可成人,那人化形会变成什么东西?”   圆通长老大笑:“佛曰不可说,我曰不可知。”   “你的意思是让我掺和一腿呗。”我说。   圆通长老笑着摇头:“非也,我只是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如何决策自己拿主意。”他伸出手摸摸崽崽的头:“黄鼠狼有黄鼠狼的幸运,人有人的不幸,它是想做人还是想做黄鼠狼,在于它而不在于你。”   他的意思很明确。变不变成人得崽崽拿主意,你要尊重它的意见。   解南华拍拍手:“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就算我们到白云寺,也是日后再说,现在并不是入场的最好时机。天下高人的目光齐聚,还不知道怎么乱呢,咱们现在别跟着淌浑水了。”   姚君君疑问说:“如果先去的那些人发现了秘籍拿走了怎么办?”   小雪轻轻说:“君君,天地造化的奇书秘籍,并不是遵循着先来者先得,而是有缘者得之。先拿到这本书的人未必就能持到最后,反而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错。”解南华说:“这就像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往往最后夺得大宝的,并不是第一波发起的人。谁称帝谁先亡。让他们自己乱去。这件事呢,我们时刻保持关注。震三,”他叫我。我答应一声,他说道:“我很久也没在江湖走动了,等有机会我陪你到白云寺走走。”   “那敢情好。”我说。有解南华在,我就妥了。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他全给你打理得明明白白。   我们又说了一阵子话,大家难得齐聚,在家办了一桌家宴。圆通长老还真是给面子。留下来吃饭,还亲自做了两盘素菜。   散席之后,解南华让我送小雪回去,我们两个走在外面。很久都没见到她了,小雪显得很娇柔也很憔悴。   我们默默走在路灯下,我问:“你还好吗?”   小雪忽然展颜一笑:“没你经历的这么丰富,这段日子一直在养伤呢。”   我感叹一声:“真是辛苦你了。”   “有什么可辛苦的。”小雪看我,用标准东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我看着她,伸出手去摸她,小雪下意识躲了一下,低声说:“干嘛。”   “头发。”我从她肩膀上捻起一根长发,路灯下看到这根头发我有些发愣,下半截居然是白的。   小雪也看到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哀,轻轻说:“震三,我老了吗?”   我回过神:“你还青春,依旧漂亮,怎么能说老呢。”   小雪一把抢下我手里的半白长发,掉头就跑。看着她的背影,我想追可没有追过去,两只脚重似千斤。   正惆怅时来了电话,看看来电显示我愣了,没想到是义叔打来的,我赶忙接通:“叔啊,你还好吗,最近一直没联系你。”   义叔精神状态还不错:“行啊,齐震三,进八家将这么大事不跟叔说一声吗?”   我有些尴尬:“不值一提。”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现在在哪高就呢?”义叔问我。   我迟疑一下说:“本来是跟着林亦辰干的,我好长时间没有上班了,有点不好意思再过去。”   “她那是好,可咱们是应做鸡头不当凤尾,我给你个机会,”义叔说:“我打算重新开张一家小店,还是做殡葬生意,你来当总经理。” 第五百零七章 死因成谜   “你有什么可犹豫的。”义叔在电话里训我:“我告诉你,咱们自己家有个店干什么都方便,首先你的时间自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攒这么个店也不是为了挣多少钱,是为了有个事做,你不在的时候我顶着。再说我手里还有那么多人脉资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利用起来做点事。咱们不图做到林亦辰那么大,又是集团又是业界第一的,挣点钱够咱们爷俩没白忙活就行。”   我听的怦然心动,有这么个活真不错,当总经理说起来也是个产业。出去介绍自己的时候也有派头。最关键是时间自由,八家将动不动出点幺蛾子,我就得去忙活,在林亦辰的公司虽说她照顾我吧,但我总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确实不太好看。   我在电话里答应了义叔,告诉他先容我几天空,回原单位把手续给办利索了再说。   那些档案啊,五险一金啊,其实我并不是太在乎,经历那么多层奇奇怪怪的世界,沧海桑田。红尘万象,那点身外物真是无所谓了。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我拿出几天时间,和义叔见了一面,详谈了一番关于工作的事,然后专门去了趟原单位,和林亦辰打了招呼。她没怎么难为我,给我全额发了工资,并嘱咐人力资源部帮我处理好离职手续。   去了才知道以前的执尸队早已物是人非,麻杆和王庸还在里面混日子,土哥早已升迁到管理层,目前被林亦辰调到外地。在分公司当主管去了。   我和麻杆还有王庸,我们哥仨简单吃了顿饭,我想招募他们两个到我的新公司去。可两人觉得风险太大,在林亦辰的公司什么福利都有,虽说挣得不算多,好赖没什么风险,比较清闲,现在执尸队那些新来的都是他们小弟,他们两个也有了一定的江湖地位。   我们商量好,我们哥仨以后在市殡葬圈一定要做到同气连枝,形成三大家族,互相帮衬。   他们两个也是有雄心的,告诉我他们要广积粮缓称王,等机会来了也要做一番事业。   麻杆一口喝干杯中酒,喊了句口号“攻占火葬场,占领死尸房,统一全市的死灵界”。   我开玩笑说,到时候你再组织一支亡灵大军,进入魔兽世界。   你们还真别笑,麻杆喝的脸红脖子粗说,我四十岁之前一定要开一家自己的公司。   我在家休息了两天,到义叔的新公司上班。   公司开在中心医院旁边,店名还是叫祥云,那里一条胡同全是干殡葬一条龙的,细数足有七八家,竞争颇为激烈。不过我们不是靠散客来钱,义叔有自己的人脉,也不图多忙多累,一个月只要没白忙活,够几个员工开了工资就行。   现在单位就几个人。义叔是法人,我是总经理,还有个姓马的老会计兼职弄帐。这马会计同时兼任四五家小公司的会计,平时不坐班,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和义叔单线联系。月末才在单位出现,和义叔弄弄账什么的。   除了我们三个,以前义叔的老同事王婶也来了,王婶岁数大了,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到医院坐班拉客户,义叔给她一个闲职,上班没事打扫打扫卫生,中午做做饭。有活儿的时候,我和王婶算是一对搭档,一块到丧户家办丧事。她是老前辈,比我岁数大很多,在这一行浸淫数年。算是资深人士,处理问题相当有经验,有她在我不用操多大的心。   除了王婶,还有个叫老胡的爷们,我很久前见过他一次,那是我第一次跟着义叔到医院处理丧事时候,他是护工,在医院专门捡挂落。   所谓挂落就是人在医院死了之后,随身那些用品谁都不爱要,嫌晦气,老胡就连衣服带脸盆,甚至给死人擦身的毛巾他都往家里划拉,要饭不嫌馊。这也算是个神人。   员工就我们四个,我到职的第一天,义叔还专门开了个会。   会议很简短,大家都是老熟人,也没什么可寒暄的。义叔翻翻记事本,戴上老花镜说:“小齐。今天有趟活儿,你得和你王婶一起跑一下。”   王婶活动活动四肢:“在家憋多少天了,赶紧来个活儿吧,我也活动活动。”   王婶说话特别亲切,她管单位不叫单位,叫家。   义叔把本子翻到那一页让我记一下电话和地址,他在旁边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这家人姓朴,不知是不是朝鲜族的。前些日子,他们家的媳妇怀着大肚子,突然呼吸急促,送到医院救了一晚上。结果人死在医院,一尸两命,肚子里还有八个月的孩子。   这家人不让喽,硬说是医院的医疗事故,天天拉着横幅闹,媳妇的尸体也不火化,放在冰棺里,抬到医院大厅就那么放着。保安要赶,家里的老人们就上,只要一碰就说自己心脏病犯了,谁碰谁沾包。   医院不堪其扰,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达成协议,医院赔了不少钱。   现在孕妇要火化落葬,这个活儿让义叔拿了下来。   我看的直皱眉,这家人可不好相与,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在这行干了挺长时间,就怕这样的丧户,无理搅三分,让人头疼。   义叔见我脸色不好看,便说:“不是这样的活儿怎么能轮到咱们这样的小公司。小公司就有这点好处,别人吃肉咱们喝汤。小齐,你也算有大经历的人,还怕这个啊?”   “我就是嫌麻烦。”我说:“行吧。我和王婶去,王婶是江湖老人儿,比我有经验,我都听她的。”   王婶咯咯乐:“别捧你婶,你婶也是性情中人,好上头。”   义叔弄了辆不知开了多少年的奥迪当公车,我开着车拉着王婶往丧户家去。   半个多小时后到了小区,我拿地址带着王婶进了居民楼,来到三楼敲开中间的门,一进去气氛就不对劲。满屋子都是烟味,客厅坐着满满的人,桌子上摆着黑白遗照,几个娘们腰里缠着白色带子,哭个不停。   我把名片递上去,说明来意。   这家人主事的是死去媳妇的婆婆,老太太姓金,挺刚硬,出这么大事还特坚强。对我们说,大概情况你们也了解了,听说一尸两命带孩子死的孕妇要做什么特别的法事,所以才找到你们公司,义叔就是个能人。   王婶在旁边说,金大姐。你看到这个小伙子了,别看他年轻,可是义叔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学过道法,相当厉害,你们家的事交给我们就放心吧。   金婆婆拉着我的手,眼圈红了:“小伙子拜托你了,好好给我们媳妇还有孩子超度一下。真是作孽啊。”   我心里有了谱,超度的活我干不了,可我认识慈悲寺的圆通,这老和尚只要钱到位没他干不了的活。他们家实在想超度,我就介绍到慈悲寺,这些老百姓不懂我们圈子里的道道,到时候咋安排咋是。   我点头说:“没问题。”   接下来就是商量出殡的事,现在尸体停在停尸间,专门弄了个冰棺,一天也得不少钱。医院那边赔偿到位了,再拖也没意思,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总这么让尸体干晾着,也是对死者大不敬。   我装模作样拿出手机,从里面调出万年历。这万年历是义叔压箱底的宝贝,家里祖传的,我找了家复印社扫描成图片装在手机里可以随时查阅。   经历过这么多奇事。我现在处理这些民间小事简直手拿把掐,而且我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改变,装模作样起来确实有高人范儿。我查着万年历,故意让他们都看见,王婶在旁边帮我敲边鼓,说我年少有为。曾拜师龙虎山,跟着茅山道士打过鬼,是个不出世的俊才,许多达官贵人想升官发财都来找我。   丧户现在悲伤欲绝,没心思细辩真假,我们怎么说怎么是。加上我这高人的做派,他们都心悦诚服。围过来一大圈子人,和我讲家里媳妇是怎么死的,死因成谜,有很大的疑团。   金婆婆说:“小齐,你知不知道宋慈?”   “就是那个古代的仵作?”我说。   金婆婆点头:“对。对,就是他。我这几天就看电视台的电视剧,演到他,就是那个谁演的。”   旁边有人说了个演员名。我比较尴尬,很少看电视,不知道是谁。   金婆婆说:“我看的时候就想,要是咱现代有这么个宋慈就好了,打眼一看就知道俺家媳妇是怎么死的。那些庸医只能误事。”   我有一搭没一搭说:“现代的医疗条件古代比不了,仪器咔咔一上就能查出来。”   “俺家媳妇死的特别怪,医院推卸责任,我们找了很多人看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齐,一会儿老婆子我陪你到殡仪馆,你帮我们家看一眼呗。”   我满嘴发苦,怎么一来就摊上这么个破事。 第五百零八章 验尸   我低着头没说话,冲王婶做了个眼色。我们这是生意,不是慈善家,不能丧户提什么要求就做什么,这里还有个最基本的准则,那就是不能给自己和单位惹麻烦。   王婶在旁边说:“大姐,我们小齐要是连尸体都能验,早就调动公安部了,还至于干这个?再说验尸也不是我们该干的,工作项目里没有这一项。”   金婆婆讪讪笑笑:“这倒也是。是我瞎想了。”   接下来商讨丧礼的细节,我查查万年历,后天适宜出葬,如果丧户同意的话,后天一早出发到殡仪馆办葬礼。殡仪馆那边不用他们操心,我和王馆长打个招呼基本上都能备好。   都商量完毕。金婆婆还有一干亲戚朋友朝我竖大拇指,说找我们公司就对了,做事滴水不漏,所有细节都替丧户考虑清楚。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已经打印好的纸,上面是他们要在这两天里准备好的东西。比如纸钱,红绳,长香,花圈什么的,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只大公鸡。必须要活的。   之所以要公鸡,是因为我想起和义叔处理的第一个葬礼,当时的死者和其父亲相继过世不超过一个月,义叔让那些人准备大公鸡,用鸡血镇邪。   我觉得这个手段逼格相当高,有没有用另说,看起来就有范儿。   在这里我重点提到了大公鸡,果然满屋子人都震住,有人问:“小哥,大公鸡上哪买?”   金婆婆道:“上农贸市场买。这事交给我了,不就是活鸡吗?”   我说:“因为你们家媳妇一尸两命,又是年轻早逝,所以怨气很大,我用鸡血镇宅,这是必须的流程。”   聊完这些,我问他们墓穴买没买?   他们说还没买,事情太急促了,没来得及往那方面考虑。   我想了想说:“既然没买就不用着急,烧成骨灰后暂放骨灰堂吧,等我联系好慈悲寺做完超度法事,再落葬也不迟。”   金婆婆拉着我的手,无比信任:“小齐,我们家的事就拜托你了。该怎么整怎么整,不用心疼钱。”   “放心放心。”我像领导一样拍着她的手背。   从他们家出来,这一路王婶给我好一顿夸赞,说我真是有范,和以前的气度不一样。我挺高兴,满面春风,按照这个节奏我在这一行日后肯定如鱼得水。能干出相当大的名堂,成就一番殡葬伟业。   刚想到这,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车速慢了下来。我泛出一股情绪,刚才的想法入妄了。我暗自提醒自己,未来即妄,不可妄测未来,还是先从做好手头的事开始,未来之事不可想。   到了单位没等我说什么,王婶把今天的经历先说了一遍,然后夸我,都回来了就用不着这样,我赶紧红着脸拦住她。   义叔老花镜戴上,正看报纸。擦擦眼镜对我说:“不错,你工作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咱们这家小店日后必能发扬光大。大公鸡办的挺好,做做样子可以,里和尖要齐头并进都要用。”   “里”和“尖”是我们跑江湖的术语,简单理解就是“里”是实实在在的本事,“尖”是手段和套路。同样是空箱里变鸽子,法师用实实在在的法术,这叫“里”;魔术师靠手法和道具,这叫“尖”,都能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说里和尖无关乎道德,都是工具。   这两天我们没接别的活,我跑了趟殡仪馆,和王馆长打了招呼。事无巨细都安排好。   等我忙活完了,到王馆长办公室喝茶,我们两个算是患过难,一同经历过生死,关系非比寻常,算是忘年交。   王馆长说:“你接的这个活儿我知道,尸体有点古怪,我私下里看过。”   “怎么讲?”我问。   “应该不是医疗事故,尸体里的精气被抽走了。”王馆长说。   我看他:“细说说。”   “走,上停尸间。”王馆长茶也不喝了。从桌膛里摸出包没开封的好烟扔给我。   我们一起往外走,我看看烟盒:“不错啊,谁给的。”   “丧户给的,我不抽,给你了。”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办公楼。现在天冷了,算是苦寒的季节,一到这时候死人就多,很多老人和得了重病的病人都熬不过冬天。   殡仪馆送葬的队伍络绎不绝,工作人员忙的脚打后脑勺。我们来到停尸间门口。胡丰这小子正在和丧户交涉,让他们签字登记。   他看到我们招手:“馆长,你过来了。”   王馆长道:“小胡好好干,有前途。”   胡丰属于那种特别容易满足的人,乐得嘴都撇耳朵后面了。敬了个礼:“为人民服务。”   王馆长拿着签字本签字:“我和小齐进去查看一具尸体,一会儿就出来。”   我从烟盒里抽出两根好烟扔胡丰桌子上,这小子还装呢:“我们工作人员不能接受贿赂。”   王馆长笑:“让你拿着就拿着,废这么多话。”   被领导昵骂了几句,胡丰如沐春风。摩挲着两根烟不舍得抽。   我们进到停尸间里,有一些工作人员正检查尸体的号码,抬出尸体到尸床上简单处理一下,然后要送到告别厅参加葬礼。   他们看到王馆长纷纷打招呼,王馆长在殡仪馆人缘很好。非常随和,和这些手下的员工也大都是朋友。   我们绕到最里面,这里有道暗门,王馆长告诉我,门里是停尸间的别间,陈放的大都是要停放很长时间的尸体,比如说案子一直没破的凶杀案死者;异地死亡的人;还有死因有争执要打官司的人等等。   死的孕妇就放在其中一具冰棺里。   进到里面,冷气很凉,我哈着冷气摸索着肩膀,跟王馆长到了最里面。这是一具暗黄色的棺材,上面棺盖是透明的厚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躺着具女尸。   这女人长得还算清秀,五官没什么特点,身材中上,不知死了多久,脸色惨白没有血色,能看出肚子隆起一块,确实是孕妇。   王馆长摁动开关,冰棺的棺盖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出。   我没有急着探头去看,而是微微眯眼,激发出神识。神识犹如无数触角从身体里伸出,慢慢探进冰棺,接触到里面的尸体。   一接触我就感觉非常不对劲,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是具尸体。我一定以为接触到的是一块石头。   眼前这具尸体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有人好说了,废话,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生命迹象。   这可不一样。人有三魂七魄,死之后,其中有一魂名为幽精,能够一直存于身体内,这也是为什么人死后落葬,阴宅风水能够影响后代的原因。眼前这具女尸,我测不到任何的魂魄迹象,就像是大自然中一块风化的石头。   我睁开眼,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王馆长看我:“你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生命迹象,完全的死物,我估摸她的魂魄可能已经炼化或是湮灭了,连孤魂野鬼也做不成。大人也就罢了,可怜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你怎么看?”王馆长问我。   我沉吟片刻。缓缓道:“虽然我不想做这个假设,但这是目前最可能的解释,这个孕妇遭遇不测是人力所为。”   王馆长点点头:“有人在窃取孕妇和孩子的生精之气。”   我倒吸口冷气:“这人胆子够大的,竟然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干这样的猫腻。”   王馆长道:“我简单推测了一下,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做这件事的人是自己走单帮。不知道还有我们这些修行圈的卫道者,他做起事来自然无所顾忌。还有一个可能是,娘子庙事件后,修行人遭遇重创,精英毁于一旦。如今宵小瞅准机会,开始群魔乱舞了。”   “你的意思是抓到这个人?”我说。   “他为什么要抽取孕妇和胎儿精气,”王馆长说:“显然是在修炼某种邪术。这种邪术恐怕也不是一个孕妇一个胎儿就能修成的,如果我们不想想办法,后面还会陆续出现受害者。”   他看我沉默不语,拍拍我的肩膀说:“看你们八家将了。”   我烦躁地说:“自从加入这个八家将我就后悔死了,光出力遭罪了,好处一点没得。你们出事了想起我来了,在家歌舞升平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叫我。”   王馆长笑笑,随即叹口气:“这是八家将的宿命,你们就是卫道者。”   “这件事我不想管。”我说:“凶手日后犯案,自会有人收拾他,还轮不到你我出头,就这样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女尸,转身出了停尸间。 第五百零九章 孩子   王馆长没说什么,摇了摇头。我们从停尸间出来,他告诉我葬礼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让丧户来办丧事就可以了。   我们又聊了一阵,我就撤了,没有回单位,而是直接回家休息。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干殡葬就这点不好,甭管多冷的天,都要起大早,四五点钟就要到丧户家里去。   这是工作可不敢耽误,幸好我们单位比较好,义叔的车我可以随便开回家。不像林亦辰那里对车辆管理的那么严格。早上可以稍稍晚起,开车过去。   我定好闹钟睡下。   如今天越来越短,早上铃声响的时候外面还黑着天。我简单洗了把脸,热热奶,我轻手轻脚没敢吵醒老爸。平凡的一天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临走前,崽崽从窝里爬出来唧唧叫着。我想了想,心念一动,还是把它带上,算是多个帮手。   我到楼下开了车先去王婶那里接她,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到丧户家。   到的时候,人家已经准备差不多了,屋里都是人。金婆婆俨然一家之主,正在调配人手。我见到了死去孕妇的丈夫,这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媳妇孩子死了对他的打击特别大,看起来萎靡不振,头发白了一半。世间苦楚太多,又多了这么个不幸的人,我叹口气安慰安慰他。   正要带他们出门,里屋出来个娘们,怀里抱着小孩,大概一两岁的模样,正在吃手指头。   “孩子也一起跟去吗?”娘们问我。   我愣了:“这是谁的孩子?”   丈夫哑着嗓子说:“是我和媳妇的第一个小孩,本来我们要二胎的。媳妇就这么没了。”他抽噎着哭,摸着小孩的头发:“真是苦命我的儿,那么小就没了妈,以后让他怎么办啊。”   屋里静悄悄的,众人哑口无声,气氛压抑。就听这个男人哭。   我心里不是滋味,看看表说:“快到点了,大家出发吧。孩子就别带去了,殡仪馆那地方不干净,不是什么好地方。”   娘们说:“让他看看自己妈最后一面吧。”   我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早上四点半出发,我们把供品收拾收拾,遗照带上,让人把红绳拴在每辆车的车头后视镜上。   “鸡买了吗?”我问。   有个中年男人从厨房提出一只双腿倒攒的公鸡,鸡果然是活的,直扑棱,咯咯叫个不停。   崽崽在我怀里想钻出来看,我暗暗把它按下去。众人出了门,我提着鸡走在最后,王婶轻声说:“你能杀了它?”   “没问题。”我沉声说。   到了楼下,寒风凛冽,因为太早了,小区没什么人,炸油条的也才出来,四周寂静无声。   我朗声朝着西面的方向喊:“死者你一路好走啊,过了鬼门你继续往西啊,前面大路是黄泉啊,过了黄泉进阴间啊。到了阴间你好生过啊,菩萨地藏发慈悲啊。早日轮回再为人啊,清清爽爽一片天啊。”   这些嗑都是义叔教我的,不喊一喊显不出逼格。今天的气氛也应景,大风呼啸,满院萧瑟,所有人都噤声看着我。   我抓过大公鸡。那只鸡咯咯叫,我也没用刀,把住鸡头手上猛地一用力,“嘎巴”一声鸡脖子转了三圈直接扭断,满地污血。   我这一手露出来,彻底给众人是震住了,徒手杀鸡,说起来没啥,就是一咬牙的事,可视觉效果特别强烈。   我倒提鸡腿满院溜达,把鸡血淋淋漓漓撒了一地,然后把鸡随手一甩。扔在路边。   有人凑过来问:“小哥,这只鸡能不能拿回去吃?”   我啼笑皆非看这个人,本想讽刺两句,心想算了,都是老百姓家,一只大公鸡也不少钱,就这么扔在路边确实看了让人心疼。   我沉着脸没说话,上了头车。   副驾驶坐着王婶,后面是金婆婆和死者的丈夫。我的车在前面开路,带领车队浩浩荡荡往殡仪馆进发,沿途纷撒纸钱。   早上路也没那么堵,半个多小时到殡仪馆,五点半准时追悼会。前面还挺顺利,等到孕妇的尸体推出来的时候,她的丈夫哇一声哭了,跪在地上哭,膝盖当脚走,向着遗体爬过去。   悲恸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样就有点过分了,虽说死者为大,可两口子之间用不着跪下吧,再失态也不能这样。   我没有说话,王婶和一帮老娘们过去把那男人搀扶起来。   紧接着主持人念悼词,奏哀乐,瞻仰遗容。我走出告别大厅,点了根烟,忽然看到空荡荡的走廊里站着一个小孩。   小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没有大人领着,正靠着墙看着开追悼会的大厅。   孩子的神态有些木然,看起来有些奇怪。我并没上心。里面仪式接近尾声,亲属朋友纷纷出来,下一个流程是火化尸体。   我把金婆婆叫到一边,让她把钱交一下。整个一套流程下来,六千块钱吧,主要就是骨灰盒贵。他们家坚持要个中上等的,我选了三千多的红木。这一单买卖其中的利润就不说了,这三天算是没白干。   钱付完了,我浑身轻松,剩下就是走流程。我叼着烟暗暗盘算,一会儿中午到饭店吃饭,他们家能点什么档次的菜。   这是葬礼,想这些实在不应该,可在我们从业人员的眼里这就是一桩买卖。要是抱着极大的情怀来干这一行,把丧户照顾得无微不至,一参加追悼会就陪着掉眼泪,那根本就干不下去。没一个月就会被行业淘汰。   到了火化间,金婆婆和死者丈夫跟我到里面。尸体从后门推进来,死者的丈夫看到尸体又要哭,我心里烦躁,告诉金婆婆让他出去,火化需要安静,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那男人怕自己被赶出去,只好坐在一旁,捂着嘴尽力忍着哭声。   我和火化工一起把尸体搬到传送带上,火化工把电钮摁上,尸体嘎啦啦顺着传送带往火洞里去。   我叹口气,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看到火化间外面玻璃门前站着个小孩,正是刚才在告别厅前看到的那小男孩。   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碰了碰金婆婆,指着那小孩问,这是你们家的?   金婆婆回过神看了看。摇摇头说不认识。   我看看表,火化一具尸体怎么也得二十分钟,我和火化工打了招呼,让他照应点。我揣着裤兜,盯着那小孩走过去,刚到门口。小孩忽然转身就跑。   我推开门,看到他跑到休息室门口。休息室坐着十几个人正在闲唠嗑,谁也没注意这么一幕。   我说道:“这是谁家小孩?”   屋里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那孩子瞅这工夫推门出去,身影消失在拐角。   我没理他们。径直出了休息室,外面小风吹得特别冷,我看到小孩顺着马路一直跑,跑向远处的殡仪馆主楼。   现在是大白天,可以肯定这小孩不是什么鬼,但这小孩来历诡秘,怎么就盯上孕妇的尸体了?   这时我怀里的崽崽唧唧叫了几声,拼命想出来,我把它捧出手心,它用前爪指指小孩跑动的方向,然后指指自己。   我疑惑地说:“你去跟踪它?”   崽崽点点头,从我的手心爬出来,吱溜爬到地上,钻进草丛三纵两跃没了踪影,看它消失的方向应该是追踪那小孩去了。   我在外面看了一会儿,里面有人叫:“齐师傅,火化快完事了,婆婆让你进去。”   我答应一声,满腹狐疑回去。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不在焉,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什么。   帮着他们把骨灰收敛到骨灰盒里,下一步还要带着众人祭奠,烧过花圈后把骨灰往骨灰堂一放。就算是功德圆满。   到慈悲寺超度瞅时间顺便一弄的事,用不着太费心,那边自然有圆通长老安排。   所有流程都挺顺利,祭奠完毕,有些人先走了。   我捧着骨灰盒带着一干人到骨灰堂放置骨灰,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他给了号牌,我让金婆婆揣上号牌,正要带他们到楼上去,那工作人员招呼我:“小齐,刚才有人给你留了张纸条。”   我拿起来看看,上面写的非常潦草。有一句话:下一个受害者在东湖区,也是孕妇。   我心里咯噔一声,赶忙问:“这是谁送来的?”   工作人员想了想说:“有一个老大爷,带个小孙孙,是他交给我的。他们好像认识你,叮嘱我一定要把这张纸条交到你的手上。”   金婆婆在旁边看到了,老太太真是精明,马上喊道:“小齐,‘孕妇是受害者’,怎么回事?俺家媳妇也是受害者吗?” 第五百一十章 问君一席话   金婆婆一逼问,我赶忙把纸条收起来,和她解释说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是我的一个朋友为其它事留下的口信。   我和金婆婆无亲无故,私事用不着和她解释太过清楚,来回分辨反而显得理屈。   金婆婆看我态度冷淡,苦苦哀求说小齐,如果真的跟俺家媳妇有关,你一定要和我通个气,俺家媳妇死得冤啊。说着哭哭啼啼又要哭。   我心里不痛快。面上又不能带出来,心想你们家这么麻烦,就算有事也不能找你们。和这样的丧户打交道切不可承诺任何事,要不然他们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甩不掉。   我心里有事,其他环节一律求简,我领着他们到二楼骨灰堂根据号牌找到位置,把骨灰盒摆上,又指导他们怎么在骨灰盒旁边摆花。   弄完这些,领着他们从骨灰堂绕出来,顺着走廊到地藏菩萨殿去敬香。   骨灰堂内部设置了一处面积不算太大的殿堂,修葺得也算碧丽堂皇,黄色为主色调,正中神位拜着地藏菩萨。很多丧户在这里敬香奉上香火钱,菩萨前面的功德箱里满满全是花花绿绿的钞票。   我告诉他们香怎么上,香火钱怎么供奉。这些人排着队给地藏菩萨磕头。   我走出殿堂外看着表,心急如焚,到现在崽崽还没回来。我和它也没个手机交流,一会儿怎么找它呢?   从兜里摸出那张纸,我细细看看,又回想着工作人员告诉我的话,送纸条的人是爷爷和小孙孙,那个小孙孙是不是今天我见到的奇怪孩子?   他们怎么知道下一个受害者孕妇会在东湖区?他们告诉我什么意思,让我去救这个孕妇的命?   拜完了地藏菩萨,今天所有的仪式都已经结束。我带着众人从殡仪馆出来,正往外走,忽然我的神识一动,感觉路旁草丛深处似乎有什么窜过来,以极高的速度奔向我。   我装作看表,等人群走过,我落到最后,来到草丛旁,崽崽从里面钻出来顺着我的裤腿一路爬上来。   我心神大定,把它藏在内兜。我一边若无其事往外走,一边用手伸进去摸它的小脑袋,轻声问:“找到人了?”   崽崽在拼命点着头,唧唧叫着。   这就行了,不急了,吃完饭再说。我迈着四方步,一步三摇出了殡仪馆,上了头车。   红白事是民间老百姓家里顶天的两件大事,白事虽然不像老年间那么繁琐,整个流程看着也简单,其实每个环节都非常重要。红事出点岔子大家嘻嘻哈哈一闹就过去了,白事谁敢说笑?而且讲究死者为大,中国人普遍对死者敬畏,真要一个环节没处理明白,摊上相当大的事。   我长舒口气。这一单业务总算忙活完了。   到了预订的饭店吃饭,吃完饭所有人做鸟兽散,我和金婆婆他们商量好后续的安排,让他们先去买墓地,买好之后我这边查万年历,定下日子到慈悲寺做超度,然后到墓地落葬,争取一天内完事。   他们对我千恩万谢。回来的路上,王婶很兴奋,毕竟事情办完了钱也拿到手了。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我开着车没怎么听,有一搭无一搭应着,心里想着纸条的事。   到了单位,把钱交到财务,和义叔简单说了说今天的经过。我把那张纸条拿出来给他看。   义叔看看纸条,沉吟一下:“小齐,如果你真的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你会不会义无反顾去做?”   “以前或许会,现在可能要想想。”我说。   义叔摇摇头:“这话不应该你说,你毕竟是八家将。”   “八家将就该死?”我烦躁地说:“叔,有时候我都想退出八家将。就当我们是服务行业吧,也不能一点回报没有。八家将现在人才凋敝,死的死,走的走。做这一行高风险低回报,傻子才干呢。”   义叔看着我,摇摇头没说什么,把纸条递还给我:“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坐回办公桌后面。公司别看不大,我们都有自己的位置,我办公桌上什么也没有,就是个休息的地方。   我把崽崽放到桌上,用手搔着它的下巴,崽崽躺在桌上,四条腿乱蹬。   我自言自语:“崽崽。你说我是管还是不管?”   崽崽一骨碌爬起来,用小爪子在桌子上画着什么东西。桌上有灰尘,勉强能看出它画的是什么。   它画的是一辆长长的车,应该是公交车,然后它在车厢的位置。画出了“15”的数字。   我疑惑:“你的意思是今天你跟踪的那小孩上了15路车?”   崽崽拼命点头。   火葬场非常偏远,除了私家车能到那里,附近只有一趟公交车开通,就是15路车。   我用手机点开软件,把15路车沿途站点列出来给崽崽看。崽崽蹲在手机前眯缝着眼。用小爪子点了点其中一站的站名,这一站叫杨家沟。   我笑了:“你可真行,真是搞情报的料,连人家在哪站下车你都知道。”   崽崽不会说话,就在那点头。   去不去查查?我直觉到那个奇怪小男孩应该就是给我留纸条的人。这里有古怪,但我实在从心里抗拒,不想去掺和。   我左右纠结,自己是八家将的成员,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偏偏又装不知道,好像说不太过去,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我愁思满腹正纠结时,有人递了根烟给我,我一看。原来是老胡。   老胡以前在医院当过护工,阅人无数,经历非凡,也是个民间奇人。他快五十岁了,戴着厚眼镜,其貌不扬。   他坐在我旁边:“咋了,看你挺郁闷的,咱爷俩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唠唠。”   我看着他说:“胡哥,我跟你请教个问题,有一件事办了没好处。可不办吧心里又过不去,那怎么办?”   老胡叼上烟:“好事坏事?你不会是想晚上劫哪家姑娘吧。”   我赶忙说:“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说的这事是绝对的好事。打给比方来说扫大街,你义务扫大街没人给你钱。说不定还会有看笑话的喷子骂你是傻子。可你不干吧,大街就不干净,满地塑料袋和废纸盒子,放在那也没人管,看了天天闹心。”   老胡大大咧咧说:“那你还纠结啥,干!”   “为什么?”我说。   “你先问问自己不干这件事是不是闹心,一想起来吃喝不香,坐着就想。”老胡说。   “差不多吧。”我说。   “那你就去干!有时候做事并不是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更多时候是为了解自己的心结。”老胡说:“做人有时不能太瞻前顾后,拖拖拉拉磨磨唧唧。只要是好事,就算不算啥好事,想做就做了,至少不让自己纠结和遗憾。比如说追姑娘,看见这姑娘不错,看着得劲,那就追。追不上就追不上,最起码你追了,知道不行,总比你躺在炕上没事意淫强。”   老胡接着说:“再说了,有些事你表面看没有实际的好处,可真要去干的时候,有什么结果还真就不好说。一件事不干就是一潭死水,你要进去一掺和,涟漪动起来。说不定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我猛然心动,他这句话无意中启发了我。我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我想想说:“高人不是常常说要不沾因果吗,别没事找事。”   “屁吧。”老胡吐了口烟圈:“只要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不沾因果?你就算出去买瓶酱油打瓶醋,也是参与进了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动,涟漪骤起,可能你在这买瓶醋,大西北那就有个富豪突然发财了。这在科学上叫什么蝴蝶效应。至于别没事找事那是对的,咱办事最起码有点底线。不能干坏事。既然不是坏事,也不是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那你就做呗。做人有时候也别太理性,活的没意思。”   我感叹一声:“老胡,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想明白了自己纠结在哪,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妄想未来,不能妄想命运,刚才说的“不沾因果,不没事找事”,恰恰就是一道妄念。   这件事我还没干,就先把事情可能引发的后患都妄想出来。干想不做,这就是妄念!   想完了就去做,提前设定战略和方法避免可能的后患发生,这才不是妄念。   说到底,妄和不妄之间没那么复杂,就隔着一个“做”。只要你去做了,见招拆招,这就不是妄。   我拍拍崽崽的脑袋,单位的人都知道我养了只黄鼠狼当宠物,老胡颇有兴趣地逗着它。   我下定决心,孕妇死亡之谜我要调查清楚,去做什么总比坐在这里空想强,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最后会引发什么后果。 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洞   我跟义叔告假,告诉他想去查查孕妇死亡案。义叔点点头:“去吧,别耽误太长时间就行。”   我告诉他,好赖就浪费这一个下午,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我毕竟还在单位任职,如今才开张第一个买卖,把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消耗在单位的业务之外也是一种犯罪。   我带着崽崽,开着车去往杨家沟。杨家沟在市内五大区之外,地脚有点偏僻,我从来没去过。还得用手机打着导航,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杨家沟。   市政建设才刚刚波及到这里,到处都在修路挖沟,我开的车也破,颠颠又倒倒,好像坐着皮筏艇在激流勇进。   杨家沟太大,我问崽崽那小孩具体在哪住,它也不知道,拼命摇头。我一想也是,崽崽没跟着去,它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相当不错了。   我随便找了个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好。下来以后满大街溜达,这地方就是城镇结合部,脏乱差,人流也多。我到一家小卖铺买了瓶可乐。本来想和老板打听一下那小孩,可想想我连小孩具体长什么样都忘了,只记得是挺怪一孩子。   我随口问老板,这里有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   老板上下打量我笑着说:“还有人来这找热闹。我们杨家沟虽然兔子不拉屎,但确实有热闹,晚上旁边那条长街会有夜市,卖什么都有,特别便宜,甚至还有佛教用品,看手相算命的。你要闲着没事可以等晚上来看看。”   我看看时间还早,在周围溜达溜达,找了家网吧上网,混到五六点钟外面天黑了,出来之后发现夜市已经搭上,整整一条大街从南到北,全都挂上了夜灯,里面卖什么都有,人流如织。   我叼着烟走进去,肚子饿了,找了家路边摊,大锅熬猪血酸菜,热热乎乎吃了一碗,揉着肚子继续往前走。崽崽时不时从里面衣兜探出头去看热闹。   夜晚满街飘香,我溜溜达达顺着一条街走到后面,这里果然有卖古玩旧货,还有佛教用品的摊位。   我正走着,崽崽突然唧唧叫了两声,我停下来,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处摊位。   我挤着进去到了里面。看到正中铺着一张大红色的布,有个老娘们跪在地上对着什么磕头。顺着上面看,桌子上摆放着神位,前面有供品有香炉,神位上摆放着一只木雕的黑猫。刷着黑漆漆的油,倒也栩栩如生。   这娘们对着黑猫非常虔诚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桌旁坐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头,打开身边的大箱子。   这箱子极其奇特,完全木头打造,上面的花纹古香古色,看年头不短了,箱子上油漆的沉淀二十年是有了。   箱子一打开,里面挂着一排排的小细铁丝,铁丝上像晾衣服一样悬着一张张精巧的小牌。每张牌大概也就麻将那么个大小。   老头说:“各位老少爷们,大家上眼啊,这位大嫂拜了黑猫神,现在就可以占卜她的家事,百试百灵。大嫂,你说说,你想问什么?”   这个老娘们对着周围人说:“俺家侄子得了病,一直在医院打点滴也不见好,我看着这个摊子挺靠谱的,想卜一卦看侄子的病怎么样。”   人群里有人笑:“我告诉你们,肯定是托,这老娘们和老头都认识,备不住是相好的。”   周围人哈哈笑。   老头也不恼,摸着白胡子说:“不信的当场可试,不过我先跟各位打好招呼。我们是报忧不报喜,有什么就直接告诉你们,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许多人催促他别废话,赶紧整。   老头翻手像变魔术一样凭空手心多了只白鸟,这只鸟盈盈可握,这个乖巧啊,不飞不跑,就在手心里跳。   崽崽看到这只鸟像是看到什么似的,拼命想钻出来。唧唧叫着。我强行把它摁回去,心想崽崽该不是想把这只鸟吃了吧。   老头让老娘们摊开手,白鸟扑棱棱飞到老娘们的手心里,低头像是嗅了嗅,然后展翅高飞。在空中盘旋一圈,钻进了箱子,不多时从细铁丝上叼出一张牌。   众人看的啧啧称奇,算命可以作假,弄个托唱个双簧。可这鸟可是货真价实的,就当看戏法吧也值回票价了。   牌落到老头手里,老头翻开看看,然后给大家看。牌面画着暗色的梅花图,配着四句乩语。字很小,围观的人根本看不清。   这老头也没打算细说,给大家展示一圈,然后站起来往后面去。我这才看到,神位后面有个塑料布搭起来的棚子。可能也就几平米,开始我还以为哪个理发剃头或是擦鞋的留下这么个地方,现在这么一看,老头似乎是拿着乩语的牌到里面请教什么人。   老头走进去。我们在外面等着,有好事的人想过去摸那鸟。白鸟站在神位上,特别鸡贼,扑棱一声就飞了,钻进夜空半天没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大概五六分钟老头出来了,把牌重新挂回箱子。老娘们赶紧问:“老哥,我侄子病怎么样了?”   老头摸摸胡子说:“刚才猫神帮你解了签,无妨无妨,但是要换一家医院。让你侄子即刻出院,往东去,自然会有良医救治。”   老娘们傻乎乎的眨眼。人群里有机灵的说:“往东走,那不就是省城吗?”   “不错不错。”老头道:“进省医院救治。”   周围人“切”了一声,老头说的这就是废话了,谁不知道省城的医疗条件好。   老娘们千恩万谢交了十块钱走了,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有人说:“这样的命我也能算。”   老头道:“诸位有不服的,有事情为难的,都可以下来算算,一把十块,不贵。”   “我来。”有个三十岁的爷们出来,一看就是人来疯,满脸疙瘩肉,说着:“各位老少爷们,我可不是托,就在附近住。有认识我的可以给大家讲讲。”   “老四,你想算什么,什么时候离婚?”人群里还真有认识他的。   这个老四大大咧咧也不恼:“我不算姻缘,老哥,你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发财。”   老头捻着胡子笑:“你对发财怎么理解的,或者说多少算发财。”   老四想了想:“那就一百万吧,一百万算发财。”   周围人起哄,说老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老头摆摆手,让起哄的人噤声,他说道:“先给猫神磕个头吧。”   老四眨眨眼没动地方,老头说:“算自己的命首要虔诚,这头你不磕,对不起,算不了。”   “好!我特么豁出去了,你要算不准咱再说。”老四真是个爽快人。跪在神位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老头凭空打个呼哨,那只白鸟突然从空中现身,像利箭一样嗖一声飞下来,轻巧站在老头手心。   周围人啧啧称奇。老头捻胡微笑。我基本上判断出这老头绝对会点活儿。   老头让老四张开手心,让鸟飞过去,老四摊开手心,可这只白鸟就是不过去,始终在老头手心里跳。   老四疑惑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笑:“我这只鸟来历不凡,甚有灵性。你是不是心怀不轨想把鸟抓走?”   老四心悦诚服,拱拱手:“你老真是神仙,我服了,我刚才还真想把这鸟抓住。现在我知道这是神鸟了。来吧,我肯定不动歪心思。”   这只鸟跳了两下,腾空而起,落在老四的手心里,低头嗅了嗅手心。周围看热闹的这么多人鸦雀无声,聚精会神看着。   趁这个工夫,我微微眯起眼,调用神识。神识像触角一样越过人群,顺着地面蜿蜒到后面的塑料棚子。   我让神识顺着棚子的表面往上爬,寻找缝隙。我的神识虽说不惧固体的物质,但也分什么,要真竖着一块能挡炸弹的钢板,神识也照样吃瘪,它并不是无所不能。   神识找到缝隙正要进去,我忽然察觉不对。   在神识的感觉到,棚子里居然藏着一个黑洞!   怎么形容呢,棚子的深处像是藏着一块竖起来的深渊,黑色弥漫。   注意,不是黑气,而是纯正的黑色。黑色本身非常神秘,看起来极为深邃,像是不见底的深洞。   我不敢进去,看到这一幕赶紧收回神识,愣是吓出一身冷汗。   我站在人群里,默不作声,心跳加速,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次来就算没找到那小孩,认识这么个老头也算不枉此行,一会儿一定要和他接触接触,看看是何方高人。 第五百一十二章 我是猫   白鸟飞起来钻进箱子里,衔起一张牌飞出来,落到老头的手里。   老头看看牌面,亮出来给周围人看,老四着急了:“老哥,这是我的命不,上面说的啥?”   “要先给猫神解了签再说。”老头拿着牌走到后面的塑料棚子前,拉开简易门走了进去。   众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时间不长老头从里面出来。把牌重新挂到箱子里。   “猫神是怎么说的?”老四眼巴巴看着。   老头说:“刚才猫神解了签,说你有富贵之相,尽可放心,一个月之内必有百万到手。”   老四眼珠子瞪圆了:“真的假的?我曹,你们可别玩我。”   “不过呢,”老头说:“你这比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镜花水月,还不如不来,待事后金银散去,一地鸡毛,你肯定会后悔万分,贫病交加,心力交瘁,一条命也去了三分。所以说,还不如不来,莫不如现在安安稳稳生活好。”   老四挥手:“先别说没的话,我就想确定一下是不是真能来一百万,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真要能奢一把,就算日后没了我也甘心。”   老头笑笑:“交上十块钱。保你钱到手。”   老四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看样子这小子平时生活也挺拮据的。老头点了点钱,揣进兜里,像老学究一样缓缓说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我听出他说的是《红楼梦》里著名的好了歌,其歌道尽人间风月,此时念出这句话是影射老四的富贵,可惜周围的闲汉听不出来,老头念过也就罢了。   老四说:“只要你们不跑,一个月之后我挣了一百万自来答谢。”   老头捻着胡子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老四喜滋滋钻进人群,有不少人认识他,纷纷跟他打趣。老头看看表说:“我们八点撤摊子,还有没有来占卜问卦的?”   “我来。”我在人群里喊了一声,走出来。众人纷纷看我。   老头眯缝着眼看我,说:“这位小哥其貌不凡,自有一股气质,不知是问什么。”   “你觉得我问什么?”我看他。   “这就难说了。”老头道:“老朽我可没那么大本事看出你的要求,世人所求无非酒色财气。小哥年轻力壮,莫非问的是姻缘?”   “算了,我也不难为你,”我说:“我丢了一个人,我想问问你关于这个人的下落。”   “说说看,能找到丢失的人也算我们做了功德。”老头说。   “我丢的是个孩子。”我一边说一边观察老头的反应。老头摸着胡须,沉着眼帘默不作声。   我来到猫神的神位前要下跪,老头忽然从椅子上起来,一把托住我:“小哥,你不用跪。”   周围人看着起哄。说凭什么那些人都跪这小子不用跪,老头没搭理他们。   我心说话还算老小子识相。   我摊开手心,老头嘴里打着口哨,让白鸟飞过来。白鸟在老头的手心跳来跳去,就是不上我的手。   本来哄吵的人群静下来,全都在看我,现场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只能听到头顶灯泡发出的滋滋声。   老头看我,我一耸肩:“我并无害它之心。”   老头有点冒汗,又动了动手。鸟才犹犹豫豫飞起来,落到我的掌心。它刚落下,变故突生,崽崽从我的怀里探出头,我还没来得及拦住它,它如雷似电突然窜出去,直扑那只鸟。   周围人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就看一个黄黄的东西冒出来。   鸟的反应很快,展开翅膀就要飞,我没想到崽崽会这么强,它站在我的手心,猛地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扑到那只鸟。   老头反应过来:“高人不可,切不可伤鸟!”   我急忙抓住崽崽,提起它后脖子上的皮。崽崽吃不上力,被我抓起来,爪子一下松开,这只鸟“腾”一下飞了,钻入夜空不见踪影。   老头满头是汗。又是鞠躬又是抱拳:“高人远到是我礼数不周,是我的错,不要迁罪于无辜生灵。”   我盯着他说:“你早就认识我。”   他颤抖着,低声说:“认识认识,开始还不清楚,后来才知道你是齐震三。”   “在殡仪馆的时候,就是你留言给我。”我说。   “对,对。”他点头。   “我要找的孩子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说。   “是,他是我的孙子,在后面的塑料棚。”老头说。   我要把崽崽放回内兜,崽崽唧唧叫着,好像要说什么,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宜让它做什么,我硬把它塞回兜里,向着后面的塑料棚走去。   老头赶忙拱手对周围人说:“各位各位,这位小哥是我一个朋友,我们一起玩了一场老鼠扑鸟的戏法给各位开开眼助助兴,今天节目到此结束。”   说着开始收拾东西,周围人围着起哄,老头独自应付。而我来到后面的塑料棚前。   这里没人注意我了,我让崽崽探出头,这小东西都闹翻天了,我知道它有事,便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崽崽怀里钻出来。落在泥地上,用前爪在地上写字。   我蹲在旁边看,它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字,我皱起眉头,它写的是个“妖”字。   我看看塑料棚的门,说道:“你是说鸟是妖,还是里面的人是妖?”   崽崽眨眨眼看我,吱溜一声钻进怀里,再不出来。   我摸摸下巴,犹豫一下还是敲敲门,里面传来清脆的童音:“高人到访,请进请进。”   刚才用神识探索塑料棚,里面是一片黑森森的,一时让我有点踟蹰。   我推开门进去,塑料棚里面积不大,只放着一张椅子,一个安静的小孩坐在上面。   这个孩子正是我在殡仪馆几次看到的,他大概不到十岁的样子,眼睛很大,看起来有些畸形。正愣愣看着我。   我不知怎么开场,沉吟说:“你好。”   “你好。”他看我。   “殡仪馆的留言是你给我的?”我说。   “对的。”他点点头:“你不应该来找我,而是赶紧到东湖区去抓那个罪犯。”他看看表,叹口气:“晚了,另一个受害者已经出现了。”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我皱眉。   “你会下一子棋吗?”孩子忽然说。   “不会。”   “咱们两个猜拳,谁赢了谁就下一颗棋子,谁下了一颗棋子谁就赢。”孩子认真地说。   我呲牙笑:“那还下棋干什么,直接猜拳得了。你别装神弄鬼,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前面那老头是你爷爷吗?你们是亲爷俩?为什么他管你叫猫神?”   “齐震三,你跟我猜一下,五局三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小孩伸出嫩嫩的小手。   我看着他:“好,你不是想玩吗,我陪你玩。”   他坐着我站着。我们同时出拳,第一次我是拳头他是布,他赢了。我第二次我还是拳头他还是布,他又赢了。   我看着这小孩,小孩眼神如水。没有一丝成人的诡诈。我心想得换个策略,这小孩不会玩心眼,我也用不着玩华容道那套心理把戏,干脆随机出得了。   他是布,我就出剪子。我们同时出拳,我拳出一半时,忽然改变主意,变成了布,结果他还是布,第三局我们打平。   这小孩是不是只会出布呢?有点意思。   第四局我深吸口气。我们同时出拳,我拳出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怀里的崽崽唧唧叫了几声,我心念一动,生生停住拳没有出去。而那个孩子已经把手全伸出去,他还是布。   他看我:“你为什么不出?”   我从怀里把崽崽抱出来:“让它陪你玩玩。”   崽崽唧唧叫着,蹲在我的手心看着小孩。   孩子和崽崽对视。崽崽居然会盘膝了,坐在我的手心,孩子的眼神古井无波。一人一兽看了很长时间,塑料棚里本来就有些冷,我更感觉冷意盘旋,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半天孩子抬起眼,平静地说:“我输了。”   “你还没出拳呢。”我说。   孩子摇摇头:“我能知道人在想什么,却无法知道兽在想什么。”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疑惑问。   孩子点点头,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看起来像个外星人,他眨眨眼说:“你在想,他输了,他应该说自己是谁了。”   “那你说吧。”我看他。   “我是猫。”孩子轻轻说。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被现在的气氛感染,我后背突然就凉了一下,艰难咽了下口水。   “你不是人?”我盯着他问。 第五百一十三章 诈尸   “我当然是人。”孩子笑了:“我也是猫。”   我还以为他不会笑呢,正要细问简易门嘎吱一声响,老头从外面进来。他肩头落着白鸟,满身寒气:“高人贵客,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一起到住所去吧。”   看他这个态度不像是耍猫腻的样子,我想了想,不怕他捣鬼,沉声道:“头前带路。”   我们从塑料棚出来,天色已经黑透,加上天冷,周围除了三五闲汉,刚才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   老头手脚很麻利,把神位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打了个大包。他左肩扛着包。右肩挎着装满乩语牌的大箱子,走起来气不喘腰不弓,确实有点功夫在身。   孩子拉着他的手指,一老一少在黑暗中顺着街道往居民区里走。   我在旁边跟着问:“你们平时就靠这个糊口?”   老头笑:“我还有个小房,平时算算命。谁家如果要搬新房我也可以看看风水。”   “孩子上学吗?”我问。   “上啥学,”老头说:“我倒不是在乎那几个学费,现在都义务教育了。关键是这孩子比较隔路,不太合群,学校那些同学们总是起外号欺负他。再说。学上不上没啥大意思,我这孙子比谁都聪明,我买了书他自己在家看,无师自通,过目不忘。”   我摇摇头:“上学不单单是为了学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会怎么和人相处。孩子总在家不是长久之计。”   我是无意之说,却能感觉到老头明显一震,小孩扬起头说:“爷爷,齐震三说的有道理,我不能总和人群隔离。”   “我考虑考虑吧。”老头没多说什么。   我们绕过两条街。到了条胡同,胡同一排都是低矮的民居,地上全是脏水,腌臜不堪。   我们到了一处房前,老头把东西放在台阶上,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后是黑糊糊的两间破屋。天这么冷了,屋里根本没暖气,用的还是烧炉子。   老头让我坐,他到里屋取出一簸箕的木头块子加了几块煤,打开炉子放进去,点燃了火。   这种取暖方式已经很多年看不到了,我不禁诧异他是从哪弄来的煤块子。   炉子上坐上热水,我打量一下屋子说:“你们平时就住在这里?”   “嗯。”老头答应一声。   “说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说:“你们知道我是齐震三的,也想必知道八家将。我们八家将眼里可不揉沙子。”   老头摸着小孩的头发说:“我们是从农村出来的,老汉我姓于,叫我老于头就行。这是我的小孙子,大号叫于小强,这孩子命苦。从小父母双亡,跟着我过活。后来到四岁前,生了一场怪病。”   我从兜里摸出烟,没说话,静静听着。   “那时候我们住在山村。家里没什么钱,我把鸡和猪都给卖了,为了给这孩子治病。送到县医院,医院却下了病危通知单。”老于头说:“就在孩子快不行的前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床,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猫叫。”   他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黑猫雕像。   “就是这只猫?”我问。   “对,黑猫。”老于头继续说:“当时我睁开眼,看到一只黑猫站在医院窗台外面,眼睛还发着绿光。整个病房就我们爷俩。晚上闹猫我怕影响孩子休息,想开窗把它弄走。谁能想到,就在开窗的时候,那只猫鬼机灵,居然从外面窜了进来,一路小跑来到病床前,窜到了小强的身上。”   这时一直沉默的于小强说话了:“其实在猫窜上来的前一刻,我已经死了。”   我停下烟,吐出烟圈,紧紧盯着他们两个。   老于头说:“都说不能让死人见到猫,以前有过什么猫脸老太太的传说,见猫诈尸。我当时根本没想到小强已经死了,看猫窜到孩子身上顿时火冒三丈,过去一把揪住猫的尾巴,高人你猜怎么了?”   我摆摆手:“猜不着。你就别卖关子了。以后别叫我高人,我有名有姓,你管我叫老齐也行,叫齐震三也可以。”   “那我叫你老齐吧。”老于头说:“那猫死了。”   “猫死了?”我疑惑。   老于头说:“我提溜着猫尾巴把它揪起来,猫在空中晃动。四肢下垂。我扔到地上,‘啪叽’一声动都不动,显然是死了。我当时觉得怪,好好的猫怎么就死了,可也没当回事,开了窗把黑猫扔到外面。刚扔出去,我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喵’。”   他模仿了一声。   我有些毛骨悚然,一个老头的嘴里传出猫叫,怎么听怎么让人头皮发麻。我赶紧道:“你不用学了,赶紧讲怎么回事。”   老于头说:“当时我吓得够呛,顺着声音去找,吓了个半死,原来是从我小孙孙的嘴里发出来的。赶紧过去看怎么回事,就看到本来拉直的心电图跳了起来。又有了心跳。我赶紧叫来医生查看……”   “然后他就死而复生了?”我问。   “对。”老于头说:“我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那只猫有灵气。”   孩子于小强这时说道:“猫的灵魂在我的身体里。”   我深深吸了口烟,暗暗寻思人的三魂七魄和猫的特殊灵体,居然能因为如此诡异的机缘下重合,真是活久见。   “然后你就有了特殊的能力?”我问。   于小强点点头:“从那以后我渐渐好了,出院了。回家之后,我发现自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情。”   我探问:“比如说,预测别人的命运?”我看到放在墙角的乩语牌箱。   “只能看到一部分,”于小强说:“比如孕妇之死,我就看到了,非常可怕。”   “那是谁干的?”我问。   “一颗人头,到处乱飞,”于小强眼神发怔:“非常吓人,我害怕。”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飞头降?”   “我不知道是什么,就看到黑森森的房间里,大肚子女人在睡觉,一颗人头从窗户的缝隙飞进来,然后钻进被子里……”于小强的眼神越来越直,瞅着空荡荡的屋里,眼神特别吓人,好像他真的看见了这一幕正在上演。   有点渗人,我把烟头掐灭,想叫他。老于头拉住我低声说:“不能叫他,他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梦游,一旦叫醒会发生意外的。”   老于头低声跟我说。他们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于小强第一次出神特别吓人,眼睛直勾勾看着院子,嘴里说着鬼话,老于头过去摇醒他,于小强突然喷出口血,顿时萎靡不振。   到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毛病,于小强回到家还是养了一个多礼拜,才恢复元气。后来老于头就知道了,孩子每当愣神的时候。只能任由他这样,千万不能惊动。   我轻声对老于头说:“我看看他在干什么,你别说话也别乱动。”   老于头诚惶诚恐坐在一边。我微微眯缝着眼,调用神识,神识触角从身体里出来,我小心翼翼探测着于小强的状态。   刚触碰上就大吃一惊,神识境界里于小强根本就不是人的形态,而是一大团黑色类似深渊的东西。所谓深渊不是说他有多深,而是呈现的黑色太过浓郁深邃,给人一种深渊逼近的错觉。   这团黑色此时在空中弥漫,化成无数黑丝,犹如一只大型乌贼游过后留下的痕迹。   黑丝互相纠缠,穿透房屋的阻隔,遁入无边无界的虚无。墙外的事我的神识就看不到了,赶紧收回神识。长舒口气:“原来是这样。”   “怎么回事?”老于头问。   可以肯定老于头并不是修行者,他的孙子才是。他不知道于小强正在干什么,我也没法把神识之境的具体细节说给他听,只是告诉他,于小强现在正在出神。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大概五六分钟后于小强回过神,他来到我面前:“齐震三哥哥,求求你,你救救那些大肚子阿姨吧,还有她们肚子的孩子。他们好可怜,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连魂都没了。”   “帮,我是肯定会帮的。”我说:“不过我还有两个问题你要回答。”   于小强看我。   我问:“这只白鸟是从哪来的?”   老于头肩头的白鸟非常警觉地看着我,它不是怕我,而是怕我怀里的崽崽。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崽崽和这只鸟必然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第五百一十四章 又一个受害者   老于头说:“这只白鸟来历不凡,是高人梦中相授。”   “哦?此话怎讲?”我问。   “是我做梦的时候,梦来的。”于小强平静地告诉我。   大概在半年前,他们爷孙俩还没从山村出来,有一天寒冬深夜,于小强做了个极其怪异的梦。   他梦到自己走进黑森森的深山,正茫然不知归路,山路很远的地方走来一人。   这人看起来还算年轻,非常瘦削,不知为什么佝偻着身体,像个老头。穿着一身黑衣,看了让人极为不舒服。   这人走到于小强的面前说:“师弟,师父让我来送只鸟,作为入门信物。”   于小强还是个小孩子,抬起头眨眨眼睛说:“我不认识你。”   黑衣人道:“日后自会相见。”他一抬手。指尖落只白鸟。此时夜深深山森森,如此一只通体雪白的鸟非常扎眼。   于小强缓缓抬起手,鸟飞到他的指头上,黑衣人道:“此鸟为中阴苦界怨气所化,师父交待你要善待之。日后行走人间红尘,它必助你一臂之力。”   于小强别看年纪小,却经历过生死,气度自然不凡,他知道这个黑衣人是有来历的,也就对这只鸟高看一眼,特别爱护。   这只白鸟很是高傲,站在他的指尖跳来跳去,梗着脖子。   梦到这里就醒了,于小强以为这只是逼真的梦,可等睁开眼的时候,果然有一只小小的白鸟在屋里盘旋,一会儿飞到梁上,一会儿俯冲到床边。而且这鸟特别乖巧,只听于小强和老于头的话,基本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老于头发现这只鸟通人性,爷孙俩对鸟爱不释手。   后来一个极偶然的机会,爷孙俩逛集市,遇到一个从南边来闯码头的老伙计,提着算命箱子。这老伙计可没有鸟,占卜都是让顾客进箱随机摸牌,然后再当场破解乩语。   不能说他解的不好,解得似是而非,说话都是两头堵,刚开始忽悠忽悠还行,时间长了就没人来了,大冷天的老伙计还有残疾,挺可怜,抱着肩膀坐在箱子后面等人上门。   当他看到爷孙俩时,猛然喝住两个人,非要看老于头肩头的鸟。老于头就让他看了,老伙计赏玩半天,叹口气说他以前跟着一个走南闯北的高人学过糊口本领,就是这个箱子。此箱有讲究,名曰伏羲箱,内藏伏羲六十四卦,卦有卦数,签有签乩。可解世人前因后果,旦夕祸福。   那位高人明明白白告诉他,说你资质太差,无法窥其占卜奥义,只能靠这个混口饭吃,并告诉他如果日后跑码头看到适当的传人,要把这箱子传出去,留在你手里时间长了,非福即祸。   老伙计便问高人,日后可传给什么人。高人告诉他。手中持鸟者可传,多余的话就没了。   老伙计靠着这个手艺,混了十来年,倒也吃喝不愁。他跑码头阅人无数,始终没发现合适的人。今天见到爷孙俩,看到爷爷肩头的白鸟,福至心灵想到高人所嘱,便把这伏羲箱一分钱不要免费给了爷孙俩。   听到这里我疑惑:“这是那人吃饭的家伙事,他能这么痛快给出来?”   老于头说:“老齐你有所不知,这位仁兄跑码头十来年,专门研究人的旦夕祸福,虽是资质平平,这么多年也磨出来了,不用伏羲箱也有其他占卜混饭的办法,而且他坚信那位高人如此嘱托是有道理的。自己如果由于贪念硬留此箱,恐怕是祸。”   “有点意思。”我喃喃,似乎这爷孙俩从里到外,从能力到装备都在某种契机中。   “那老伙计说不说传箱子的高人是谁?”我问。   “这个我还真打听了,”老于头说:“十多年前传他箱子的高人。名叫安歌,至于两人怎么认识,安歌又是如何留下箱子,这些他都没说。我这鸟啊,箱子啊,就像从天掉下来一样,我们爷孙一商量,离开山村进城混口饭吃。今天是你来了,咱们要是在这遇不上,明天我们就要到城西去,可能过一阵就要到省城。”   “我还有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我说。   “我看到了你。”于小强说。   “什么意思?”我问。   “我看到你和飞头互相搏斗,”于小强说:“你是好人,你肯定能制服飞头。”   我看他:“你连我是什么身份都知道。”   “有些事我能看到,有些事我看不到。”于小强说的很含糊。没有过多解释。   “好吧,”我说:“看样子我来对付飞头是命中注定的事。那个练飞头降的到底是什么人,你告诉我是谁,我好抓他去。”   我内心是相当诧异的,曾经在烟台的奇遇中进入过其他几层世界。第三层长梦里,我遇到过修行飞头降的五个人,当时的情景发生在深山孤屋里,非常恐怖。   我在梦境世界见到飞头,现实的世界里又出现了飞头,难道这梦境并不是随机而生的?而是一种很隐晦的命运提示?   看样子我是躲不了,抓住这个贼人的任务就应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爷孙俩的来龙去脉,于小强身世虽然诡秘,可性情质朴,老于头更是个善良的老头。什么事讲开就好了。晚上我请爷孙俩出去吃了一顿羊汤。   吃完之后晚上我没走,住在破屋里。晚上屋子四面漏风,我没敢脱衣服,盖着的棉被不知是老于头从哪里淘来的,盖在身上疙疙瘩瘩的难受。还有股臭脚丫的怪味。   于小强睡在我们中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往常特别嗜睡的崽崽不知为什么,精神头倍儿足,停在我的枕边。虎视眈眈瞅着窗梁,白鸟就落在上面。   白鸟也不睡,居高临下俯视着崽崽,崽崽回望着它,感觉气氛剑拔弩张。   我低声呵斥让它老实点。崽崽特别受委屈的样子,坐在一边抱着前爪。   到了晚上炉子凉了,屋里如坠冰窟,老于头下床掏了掏炉子,重新热起来。我也不睡了。索性起来,摸出一根烟给他:“爷们,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就靠跑码头糊口?”   “老齐,小强应该上学。我刚才考虑过了,攒点钱让他上学去,接受教育,以后考上大学谋个前途,为国争光。”老于头说。   我看看这爷俩,他们也算有来历的人,过得如此落魄。我想想说:“这样吧,这地方不能继续住了,天太冷,我想办法帮你们换个地方。肯定暖暖和和的,比这里强。你老爷们不怕什么,小强毕竟是孩子,总这么挨冻身体也受不了。”   我和老于头唠了半宿,了解到他们以前在山村里过日子,那才叫苦呢。   第二天早上我正用凉水洗脸,突然来了电话,接通后是义叔来的,他问我在哪,我告诉他在家。   义叔道:“昨晚出了件怪事。今早你们办葬礼那家的金婆婆来到公司,指名道姓找你。”   “找我干什么?葬礼都办完了。”我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吗?”义叔说:“昨天夜里东湖区的市场三楼跳楼死了个孕妇,今天一大早朋友圈都传疯了。”   我咯噔一下,看向屋子角落吃馒头的于小强。孩子本来垂着头,忽然有所察。感应出我在看他,他抬起头回看我。   我咳嗽一声:“义叔,金婆婆是什么意思?”   义叔说:“金婆婆跟我说,你昨天收到张纸条,上面写着东湖区有孕妇要倒霉,她非说你肯定知道里面发生的什么事,知道她家儿媳妇是怎么死的,她死活要见你,说你不出现她就跪死在咱们单位的大门口。”   我真是头疼,挂了电话,问于小强知不知道飞头降的邪人是谁。   于小强摇摇头:“我只能看到下一个死者。”   “是谁?”我问。   于小强上了床,从枕头下面翻出破烂的作业本,翻开一页给我看。上面用铅笔涂鸦了一副画,线条特粗糙一看就是孩子画的,不过线条挺传神。   上面画着一个孕妇躺在床上,从最上面的天花板飞下来一颗黑糊糊的人头,人头去的方向正对准孕妇的肚子。   “这是下一个受害者?在什么地方?”我问。   于小强摸出铅笔头,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凯特琳。   我摇摇头:“只凭这些线索上哪找啊。”   高新技术产业园在市郊,占地面积相当大,里面都是高新技术企业,还配有大规模的居民区,几十万人在里面生活工作,找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更别说这孕妇还没有中文名,光有个英文名叫凯特琳,上哪找去。   于小强在下面写了三个字:金婆婆。 第五百一十五章 艰难的保护   “要找到下一个受害者,线索在金婆婆身上?”我问。   于小强点点头:“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么多。”   “那行。”我把破作业本收起来,起身要走,于小强叫住我,要和我一起去。   我皱眉:“有什么事我再回来找你,你一个孩子跟我去会有很大的危险。”   “这是师兄让我做的。”于小强很执拗。他说的师兄就是梦里授鸟的那个黑衣人。   我听了啼笑皆非:“你在半年之前的梦里看到这个师兄,他让你半年后跟我去冒险?”   于小强认真地点点头,没多解释,反复说是“师兄说的,是师父交待的。”   我看向老于头,老于头倒是心大,说道:“老齐,你的人品我放心,就让孩子跟你去历练历练,有好处。”   我想了想点点头。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祥云殡葬公司的地址,交给老于头。我告诉他,咱们日后到那里集合。   老于头胸有成竹,笑眯眯把地址收起来:“好说。好说。”   我带着于小强正要出门,他朝着窗梁打了个响指,落在上面的鸟扑棱棱飞下来,落在他的肩膀。   崽崽像是受了刺激,突然从我的怀里钻出来,我赶忙掐住它脖子的后面,崽崽用不上力,前爪在空中乱挠。那只白鸟明显特别害怕,朝后缩了缩。   我说道:“崽崽记得,以后这是你的朋友了,不能和朋友发生冲突。”我松开手,崽崽气鼓鼓缩回去。   爷孙俩大眼瞪小眼看我,我笑笑说:“你们有鸟,我有黄鼠狼,它的来历也是不凡。”   老于头说:“老齐,你的黄鼠狼通灵,可能觉察出白鸟是中阴苦界怨气所化,所以才如此怒目相视。其实我们这只鸟性情平和,不会无辜伤害别人,大可放心。”   我拉着于小强的手从屋里出来,早上天气很凉,他穿的不多,毕竟是个孩子,冻得小脸通红。   我带他回到车上,第一时间回到祥云殡葬公司。进门的时候,正看到金婆婆和义叔在唠嗑。义叔社会经验丰富,三言两语就能让金婆婆躁动的情绪平缓下来。   义叔看到我招手:“小齐,过来。”   我带着小孩走过去,金婆婆看到我大喜过望,过来拉住我的手:“小齐,你怎么才回来,咦,这孩子……不就是葬礼那天的小孩吗?”   “你还有印象。”我说。   “有,有,你们怎么凑在一起了。”没等我回答。金婆婆马上掏出手机给我看:“小齐,你看看朋友圈,昨晚东湖区市场跳楼死了孕妇。”   我接过手机看,上面是朋友圈的截图,原来的信息可能已经被删除了。   上面是文字配画面。画面是一个人蜷缩躺在地上,全身进行虚化处理,看不清面貌,能看到身下流出蜿蜒的血河。上面标题用了好几个叹号,说是重大新闻,东湖区市场发生命案,死者是孕妇,夜里坠楼。附近的邻居听到警车呜哩哇啦响了一夜,官方说是自杀,明显是撒谎。小两口过的日子甜蜜蜜的,女方怀着孕肚里有孩子,怎么可能自杀……   后面跟着很多留言,在人肉死者,有的说死者姓赵,有的说死者像田,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是自杀,言之凿凿提出很多推论和证据,说自杀的人落地时是什么姿势,这个死者又是什么姿势,后面还有其他的胡乱分析。   舆论风向开始是研究案件本身,后来节奏变了,变成草民们对警方办案能力的质疑,引发一大波骂战。   看到这里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把手机递还给金婆婆。   金婆婆目光炯炯看我:“小齐。你说这个孕妇的死和俺家媳妇有没有什么联系。你大胆说,我不能给你传出去。”   我苦笑:“现在还看不出来。”   “小齐,”金婆婆说:“俺们老朴家还是有点实力的,他大哥在延边那里做大生意,我们不差钱。只要能查出媳妇死亡真相。不说多了,十万二十万还是轻松拿出来的。你们这小店现在没什么生意吧,到时候我回去招呼一声,大话不敢说,整个市里凡是姓朴的,只要家出点什么事我全让他们找你们公司。”   义叔笑:“金婆婆就是爽快,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金婆婆直直瞅我:“怎么样,小齐。”   “我试试看吧。”我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要再推辞就矫情了,再说我早已下定决心要抓住飞头降的坏人。   我从包里拿出破作业本,打开一页给金婆婆看:“婆婆,你认不认识高新技术产业园的人?”   金婆婆拿过作业本,看到上面画着孕妇,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打听这么多,画上的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我问。   金婆婆摇头:“在高新区工作的那都是小白领啊。都是年轻人,你婆婆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能认识他们。”   “你好好想想,你的孙子孙女,有没有在那里工作的?”我说。   金婆婆说:“小齐。你这本本我先拿回去,你放心,绝对不会给你弄丢。我家里还真有几个小小子在高新区工作,我帮你扫听一下。”   我指着画下面的字说:“这个女人叫凯特琳,关系重大,一定要找到她。”   金婆婆踌躇满志:“放心吧。”   她不在店里呆着,急匆匆出门,说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等她走了,义叔看向于小强,问我孩子是哪来的。   我把认识他们爷孙的经过说了一遍。义叔笑笑:“还真是缘分。”   王婶特别喜欢孩子,拉着于小强问东问西,于小强有点太早熟了,可能跟经历有关,没有其他孩子的顽童心性。特别安静,不玩不闹,大人问什么就说什么。   昨晚没怎么睡好,现在什么事也做不了,我到里面的沙发裹着棉袄休息睡觉。   睡了一个多小时被推醒。义叔把电话塞给我:“电话响个不停,你也不接。”   我迷迷糊糊接通,是金婆婆来的,她兴奋说:“小齐,你托我办的事办妥了。我找到画上的女人是谁了。”   “那个凯特琳?”我问。   “对。”金婆婆道:“我有个侄子在高新区工作,他看了画上的女人,又核对了英文名字,说认识这个人。但他又说……”   “什么?”我问。   “他说画上的凯特琳根本不是孕妇,画的不对。”   我心念一动:“先别管这个。金婆婆能不能让你那个侄子,安排我和凯特琳见一面,事关重大!”   金婆婆说:“小齐你先别挂,我给你找侄子,你们直接沟通。”   随即电话里换了男声:“是齐哥吗?”   “客气客气。”我也不和他寒暄。单刀直入:“你认识凯特琳?”   “认识。”金婆婆的侄子说:“这个女人可是高新区风云人物,交际花,很少有人不知道她。”   “能不能安排我们见一面?”我问。   “齐哥,”侄子在电话里苦笑:“你太高看我了,这样的女人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再说了,这女人交际广泛,什么男人都见过,咱们这样直不楞登找上门效果很差,反而让她反感。”   我一想也是,这侄子心思倒是缜密。我有了结交之心便问他怎么称呼,侄子说我叫朴奇。   朴奇告诉我,凯特琳经常参加高新区内部组织的各种活动,他想办法报名活动,带着我过去,找个由头和她接触。   我让他尽快,时间紧迫,事情很危急。他挂了电话匆匆去安排,等了片刻,这次他用自己的手机打来电话。告诉我明天也就是周末,高新区一个群要组织冬天最后一次户外登山,中午到农家乐吃饭,到时候凯特琳会参加。这个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他托了好几个朋友才在这次活动报上名。机会只有一次。   挂了电话,我把事情和义叔还有于小强说了,于小强说:“我也去。”我看向义叔,问他这事你怎么看。   义叔沉吟:“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你带着孩子一起过去。和凯特琳沟通时一定要态度宛转,这种女人心挺高的,别让她觉得你这是在用借口搭讪。”   我叹口气,对孩子说:“小强,明天登山,你体力行不行?”   于小强告诉我,他以前经常和爷爷上山摘果子,一点都不觉得累。   趁现在时间还早,我带着于小强去趟市里,给他买了两件过冬衣服,还有明天登山时穿的冲锋衣。要不然孩子实在寒酸,跟要饭的没什么区别。 第五百一十六章 拜错神   不知为什么,我对于小强有种很自然的责任心,出发于内心的关切感,不是看孩子可怜才为他做什么。   这一天我都在为于小强忙活,买了过冬的衣服,换了鞋,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重新置办了一套,然后带着他去吃麦当劳。   于小强吃饭很仔细,汉堡包掉一粒渣渣,他也小心翼翼用手指头黏了放在嘴里。他吃东西的时候不紧不慢的,细嚼慢咽。看一个孩子吃饭这么拘谨,我说道:“你不用这样,大口吃,不够我再买。”   于小强忽然说:“齐哥,你能帮我爷爷买一份吗,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行。不用你操心,我自会上心。”我说。趁他吃饭的时候,我点上一根烟,轻轻叹口气。这孩子哪都好,就是不像孩子,看不到应该有的童真,心思太重。这样的人日后长大肯定是个操心的命,说不定一生坎坷。   吃完,我领他到汤姆熊之类的游乐场玩了一圈,天黑才回来。   我们没有回单位,我和义叔打了招呼,领着于小强回到我的家。   老爸看我不声不响领个半大的孩子回来,问怎么回事,我说这是朋友的孩子托付照顾两天。老爸对于小强挺喜欢。说这孩子心性好,不闹腾。   于小强确实非常懂事,一个人坐在沙发里面拿着书静静看着。   我和朴奇约定好时间,明天九点到高新区集合,到时候有车队一起出发到户外的山里游玩。   我让于小强睡我的屋。我在沙发上对付一宿。第二天起来吃过饭,我带着他打了车到高新产业园区。   好不容易找到聚会的地点,路边已经停了四五辆车,我都不认识,有越野的,还有私家车,能看出一辆辆车相当名贵。   车旁有七八个人正在大声说笑,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一个个英姿勃发,谈笑风生。我让于小强先把白鸟放出去,要不然这只鸟在陌生人面前太扎眼了。   等鸟飞没了,我领着于小强走过去。我和朴奇从来没见过,给他打电话,人群里有人招招手:“齐哥,在这。”   朴奇是戴着圆眼镜的胖子,长得笑眯眯的,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把我带进人群挨个介绍,这个朋友是谁,那个美女是谁。看样子他也是第一次参加进这个组织,很多人叫不上名。   这些人都很和善,至少表面过得去,纷纷打招呼,只是态度有些冷淡。尤其是那些女孩们,根本就不用眼皮夹我,我在这些白领面前穿的确实比较寒酸。   有个特别帅的小伙子皱眉:“我们去户外登山,你怎么还带着孩子?”   我赶忙说:“这是我农村家的弟弟,来城里时间不长,带他出来长长见识,他在家经常登山,体力没问题。”   几个女生拉着于小强到旁边逗他,我拽过朴奇低声说:“哪个是凯特琳?”   朴奇偷偷朝着不远处努嘴,那里有四个人在闲聊。我看过去,四个人里男的超帅女的贼靓,一看就不是俗人。其中有个女孩,穿着淡红色休闲服,长得清纯可人,一笑起来像邻家女孩,胸前却波涛汹涌,号称人间凶器。   这女孩身材极好,尤其穿着休闲衣裤,一颦一笑全是小女人的妩媚。   我点点头:“她是凯特琳?哦,果然有点意思。”   朴奇嘿嘿笑:“光我知道的,今天来的这些男人里就有三个正在追她。”   “这么抢手?”我说。   “那必须的。”朴奇说:“她在高新区一家五百强企业做财务工作,以前好像在新西兰不澳大利亚留过学,家里有的是钱,绝对白富美。可惜啊。哪都好,就是招风,屁股后面的小伙儿能组一个连,这样的女孩一般人真是无福享用。”   真是棘手啊,首先我要确定她是不是怀孕。是不是飞头降的下一个目标。确定了之后,我还要获取她的信任,在她身边保护她,因为飞头降都是半夜杀人,我还得晚上守在她的旁边。这些任务单拿出哪一个都是S级别的,难度系数全在4.5以上,真是让人头疼。   人都到齐了,众人纷纷上车,我赶忙说:“朴奇,能不能让我上凯特琳的车?”   朴奇苦笑:“齐哥。你真是把我看高了,连我都混不上她的车。”   这时前面有人招手:“车上还缺个座,谁没上车过来。”   我心念一动,正是凯特琳的车,正要过去,凯特琳落下车窗探出头:“让那个小弟弟过来吧。”她说的是于小强。   我拍拍于小强,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于小强看看我没说话,径直到了凯特琳的车前,她的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前面副驾驶还空着。   朴奇招呼我进了另一辆车。   朴奇也开着车来。今天聚会本来没他的份儿,他是托了朋友才能参加。车里没人,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正要上副驾驶,忽然感觉怀里的崽崽动了动。   我迟疑,怕朴奇看到崽崽。便上了后座。朴奇一边开车一边问我工作,我简单敷衍跟他说了一些殡葬行业的趣闻,他啧啧称奇还想讨论什么,我裹着衣服假寐。   开出一段时间,车里默不作声。朴奇聚精会神盯着前面的车,路线他不熟悉,不敢分心。趁这个时候,我轻轻扯开衣扣,崽崽窜出来。跳到我的手里,用小爪子轻轻在手心写着字。   它写的字笔画很复杂,写了几遍我才差不多感觉到它想表达的是什么,它在写“危险”。   我摸摸它的头,暗暗提高警惕。   大概四十多分钟后到了森林公园,这里有座大山,山里有座古庙,今天风和日丽,来的人也挺多。   众人在门口集合,一起拍了合影。于小强不用我操心。时刻跟在凯特琳身边,有好几个小伙子明显想和凯特琳套近乎,这女孩也有心机,一直拉着于小强在身边做挡箭牌。   大队人马开进公园,我找了机会往前走。来到凯特琳旁边,笑着打招呼:“美女你好。”   凯特琳确实很有魅力的女孩,态度很有礼貌:“你也好。”   她身边有三四个小伙子跟在后面,个个都是帅哥,看我凑过来全都提高警惕。我赶忙解释:“我是这孩子的哥哥。”   凯特琳拉着于小强的手,笑着说:“孩子真懂事。”   我点点头,摸着于小强的头说:“好好跟着姐姐,姐姐会照顾你的。”   凯特琳说:“你放心吧,你弟弟跟着我肯定不会让他吃亏。”   这时凑过来一个黄头发帅小伙,拉着凯特琳的胳膊:“说话有什么意思,走,走,我给你拍照去。”   明显不想让我和她多说话。   凯特琳撅着小嘴跟他走,我虽然对这个女孩没什么非分之想,可也是酸溜溜的。   那黄头发帅小伙让凯特琳先过去找景,他回来对我说:“哥们,想泡她你这点道行差远了,省省力气吧。”   我笑笑没说话。   “看你是新来的吧,不在群里?”黄头发帅小伙说:“你是跟谁来的?”   我没搭理他,转身就走。黄头发帅小伙对身边的人说:“下次聚会得核准人数,别什么人都放进来,太乱!以后再这样乱带人,我就不来玩了。”   其他几个人都迎合着他,说着不咸不淡的话。   我也品了,我和凯特琳之间根本没法进行有效沟通,她属于以色列的地形,周围列强环伺。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强暗度陈仓打开局面。   我特么好心好意来帮忙,反而让人家当贼防,好人难做。   朴奇追上来。低声笑:“吃瘪了吧?”   “那人是谁啊,怎么这么讨厌。”我指着黄头发说。   “这人叫艾伦,”朴奇说:“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长得帅吧,好像是混血,我记得他妈不是韩国人就是日本人。在圈子里也算风云人物,谁都知道他最近在追求凯特琳。”   我默默观察着远处的凯特琳,她和男人打交道很有分寸,别人说的什么过分话,她笑笑就过去了。她和女孩之间就没那么融洽了,除了身边一个特铁的闺蜜,其他的女孩好像都不怎么待见她。   这也难怪,她长得漂亮,追求者又多,很容易成为女孩圈里的全民公敌。我都猜出来其他女孩对她的评价是什么,肯定是生活作风有问题,又骚又贱之类的。   我看着她的肚子,平平的似乎不像是怀孕,不过我也没什么经验。现在知道了于小强画出来的画,上面的女人明明就是她。   如今紧要的问题是,确定她到底怀没怀孕。   这时到了山腰,这里是一片寺庙群,前后几重大院,有很多大殿别院。   女孩们兴匆匆纷纷请香,不管是什么神,进门就磕。   她们进了第一个大殿,齐刷刷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凯特琳也在中间,能看出她非常虔诚,闭着眼默默祈祷什么。   女孩身后站着一群小伙子,我挤在人群最后面,实在忍不住说:“你们拜错神了。”   女孩们一起回头,凯特琳看着我:“你说什么呢?”   我来到前面:“你们拜错神了,这是地藏王菩萨。” 第五百一十七章 奉眼   女孩们纷纷看我,问:“地藏王菩萨是谁?”   看着她们虔诚而又略显幼稚的小脸,我感觉啼笑皆非,说道:“地藏王菩萨是看护阴曹地府的佛,他有句名言你们一定听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们拜他是什么意思?”   女孩们害怕了,全都站起来,凯特琳看我的眼神有些变化:“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群里没有你吧。”   “我姓齐,你们管我叫老齐就行。”我说。   “拜拜也没有错。”黄头发的艾伦低声对同伴说:“就显着他能耐了。”   我装没听见,抬腿往外走,凯特琳问:“老齐,你说我们应该拜谁?”   我站住脚步说:“外面的大殿我看了一圈,有菩萨有佛陀都可以拜,但是西面那座殿最好不要轻易过去。”   “为什么?”女孩们胃口吊起来,跟在我身边问。   我看着凯特琳笑笑:“西面那座殿供奉的是送子娘娘,除非你们想要一个小宝宝。”   女孩们轻笑着议论纷纷,我观察着凯特琳的表情,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看着庙门之外,眼睛里有些迷茫。   我刚才说送子娘娘是在测她的反应,应该是有点事,是不是怀孕还不好说。   我们出了大殿,一些女孩围着我叽叽喳喳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真把我当成佛学家了,我有一搭无一搭和她们闲聊,其实眼睛一直关注着凯特琳。   能感觉出这个女孩有心事,手里拉着于小强,和闺蜜漫无目的在寺庙里走着。后面好几个小伙子跟随。   众人溜达到一处别院,里面供奉着文殊菩萨,拜这个不犯毛病,男男女女一起进入正殿。   凯特琳看着巨大的文殊菩萨像,目光虔诚。说道:“这是文殊菩萨,小时候我就和这个菩萨有缘,那时得了重病,是妈妈带我去五台山拜了文殊菩萨,向她许愿,我的病渐渐好了,那里的老和尚都说我和文殊菩萨有缘。”   说着她走到菩萨前面的蒲团前,双手合十就要下跪。我忽然看见大殿里有一个工作人员,有些眼熟。   这是个穿灰色衣服的女孩,面色阴冷,梳着发髻,那模样非僧非道又不像是普通的游客,非常怪异。   我认出来了,她叫林鸦,是赖樱的师妹。我参加八家将的时候,入门仪式还多亏了她。赖樱是八家将龙婆的乩童,但凡有大事需要龙婆出山的,都是赖樱请神上身。赖樱死了之后,这活没人干了,那次我要入八家将需要龙婆赐名。林鸦临时担当这个任务,请了龙婆上身。   从这层来说,我还欠这个女孩天大一人情,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她。   林鸦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敲着木鱼。面无表情看着我们这些游人吵吵嚷嚷要拜佛。   女孩们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跟着凯特琳一起向着文殊菩萨像跪拜。   这时突然“砰”一声脆响,有人敲桌子,把大殿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正是林鸦敲的。   她站起来,言语中不带任何情感,看着我们就说了三个字:“都出去!”   黄头发艾伦过去:“你谁啊?”   “我是义工,庙里的职责就是守护大殿安宁,你们如此喧哗,惊扰佛堂,我请你们都出去。”林鸦说。   艾伦嗤嗤笑:“我还以为你是方丈主持呢。你一个义工算个屁,你有什么权力让我们出去?”   有人过来说:“算了算了,挺好个事这么一搅也没心情,走吧走吧,中午去吃饭。”   艾伦还来劲了:“我就不信了,她有什么权力赶我们走,我们就要在这拜佛。”   艾伦那几个哥们都过来帮腔,一起对质林鸦:“就是,你算干什么的,你有什么执法权,你把主持请出来,我们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林鸦从桌膛下面拿出一柄鸡毛掸子,倒抄掸子对我们挥舞:“走,走,全出去!”   凯特琳焦急地说:“小师傅你好。能不能让我把文殊菩萨跪完?要不然我心里会非常不舒服。”   “不行。”林鸦冷着脸:“你们不是诚心拜佛,吵闹喧哗,成何体统,走,都走!”   艾伦看女神吃瘪。火冒三丈:“你还来劲了,我就不信了,你算干嘛的?”   “我什么都不算,就是瞧你们不顺眼。”林鸦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好像一根筋,不懂人情世故。抄着鸡毛掸子对着艾伦一顿抽。   这一下更是激怒艾伦:“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大家都在劝:“算了算了,走吧,没意思。”   凯特琳看着身后巨大的文殊菩萨像,眼圈红了。我看看于小强,于小强看看我。我知道机会来了。我挤开人群到了前面,抓住林鸦的鸡毛掸子。   林鸦看着我凝神,好半天道:“是你?”   “哟,老齐你认识这个女的?”众人围过来说。刚才在庙里显摆一圈,我在人群中的地位明显上升,不再边缘化。   我清清嗓子说:“林师傅,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多少卖个面子,他们确实是诚心向佛,让他们拜了再走吧。”   林鸦冷着脸:“不行。谁都不行,别玷污了佛堂庙殿。”   艾伦大怒:“你怎么说话的。”   我苦劝:“我们拜完马上就撤。保证不发一声,安安静静的,不会给佛祖添一点麻烦。”   林鸦说什么也不同意,冷着小脸。   这女孩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凯特琳已经哭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目光里都是哀求。   我觉得林鸦确实有点过分,我动气:“你想怎么样?”   林鸦看我:“这些人都是你带过来的?”   此时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点点头:“对,他们都是我朋友,我带过来玩的。”   艾伦大声吵吵:“谁特么是你带过来的,你算老几。”   凯特琳哭着说:“你别闹了,咱们都听老齐的。他有办法。”   艾伦说:“凯特琳你拜你的,咱们男生在这结成一道墙,拦住这个疯婆子,看她怎么捣乱。”   这虽然是办法,可毕竟来这里要诚心拜佛,真要闹到那步田地,拜不拜没啥意思了。   我看着林鸦,心念一动,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说出来,可以协商解决嘛。”   林鸦看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离开吗?”   “为什么?”我问。   林鸦道:“齐震三。你也算八家将的人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群人里藏着一个魔?!”   我心里一抖:“什么意思?”   林鸦看着我:“你们这些人里藏着一个魔,不能让它拜佛,否则神魔之气冲撞会引发大乱子。这座庙里所有的菩萨都不是泥塑凡胎,这里算是文殊菩萨的一处道场。经过开光的,法相殊胜,佛气充盈,现在还不知道魔的道行有多高,它真要在这里肆无忌惮出手。你知道到时候会引发什么后果吗?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我让她说的一身冷汗,看看那些人。他们都在看着我,听不到我和林鸦的对话。   “你能不能告我魔是谁?”我问。   林鸦摇摇头:“我只能感觉到魔气,是谁不好说,不可说。”   这女孩怎么现在也跟圆通似的,问什么都不可说。   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都出去,只留下那女孩一个人在这里拜佛,可以吗?她总不是魔吧?”   林鸦看看凯特琳,勉强点头:“好吧,反正这姑娘拜一次少一次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她面有黑气,死气充盈,当命不久矣。”林鸦顿了顿说:“很可能那个魔就是冲她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修行飞头降的妖人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   我说:“既然这里是文殊菩萨道场,那女孩又是菩萨的信徒,菩萨就不能出神通保佑保佑她?”   我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林鸦的表情极其严肃,她说:“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为了这个姑娘?”   我有点对她刮目相看,点点头:“不错,这个女孩关系重大,是一连串案件的关键线索。”   “你在抓那个魔吗?”林鸦问。   “对。”   “那好吧,我可以请文殊菩萨的护身佛印,不过是有代价的。”林鸦说。   “什么代价?”我问。   林鸦说:“世间因果,一饮一啄,佛不能无缘出手。必须有个说法。”   “但讲无妨。”我说。   “要请佛印护住性命,必须要修行者诚心奉眼。”林鸦道。   “什么意思?”我皱眉。   “你是修行者吧。”林鸦看我。我点点头。   林鸦说:“要请文殊菩萨保护那女孩很容易,你把右眼供奉出来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抗魔   “你开什么玩笑,我还要供奉右眼?”我啼笑皆非。   林鸦很严肃:“谁跟你开玩笑了。”   我挥挥手:“得,得,我不用文殊菩萨,她是大神请不动,我自己就能都搞定。这样吧,就按咱们商量来,留下那女孩自己拜佛,其余人都出去。”   林鸦“嗯”了一声,走到众人人前。指着凯特琳:“你留下拜佛吧,其余闲杂人等都出殿。”   众人对于拜佛也没有强烈的愿望,让出去就出去,闹了这么一出,大家都感觉没意思。   凯特琳来到我的面前,低声说:“谢谢你。”   我挥挥手:“先别谢那么早,等你出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凯特琳以为我要泡她,小脸马上冷下来,也不理我了,径直跪在佛像前。   我和众人从殿里出来,大家议论纷纷,我摸出根烟,一边叼一边寻思,这些人里藏了个魔会是谁呢?今天到场的一共有十三个人,不算我和于小强。一共七男六女。   可以肯定凯特琳和朴奇两个人不是魔,又剩下六男五女,我仔细观察了一圈看不出任何端倪。   于小强过来拉住我的手,我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把刚才林鸦说的话告诉他,然后问他能不能找出那个魔是谁。   于小强道:“如果白鸟在。就能找到。”   “赶紧让它现身。”我说。   于小强抬头望天,猛地打了一声呼哨,所有人都听到了。只见从空中陡然一道白光犹如飞矢流箭般射下来,正是那只白鸟。   众人发现这个奇景,纷纷抬头去看。就在这时,突然从殿堂拐角跳出一只半大黄猫,谁也不知道这猫是从哪来的,三纵两跃窜上殿外白石栏杆,猛地朝着天空窜去,直扑白鸟。   白鸟本来飞一半了,反应奇快,看到黄猫后硬生生停住,继而展翅又飞回天空,那只黄猫腾跃而起,好家伙,竟然跳起四五米。   天空湛蓝,阳光刺眼,就这么一晃神工夫,黄猫在空中没了踪影,似乎窜到房脊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鸟飞下来到猫扑过去,最后一鸟一猫没了踪影,所有的过程可能也就两三秒钟。   天空蓝蓝,白云悠悠。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所有人都被阳光反射的眯起眼睛,感觉一阵眩晕,刚才发生的一切竟像白日梦一般不可琢磨。大家面面相觑,尽皆骇然,谁也不敢确定刚才的事到底发没发生过。   “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于小强。   于小强小脸煞白:“白鸟是中阴苦界怨气变成的。刚才那只黄猫不是真猫,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小白鸟特别怕这个东西。”   我微微眯缝起眼,调用神识。在寺院佛殿调用神识是非常危险的事,这里是佛家道场,佛气充盈,我的神识修行并不是佛法正脉,很可能与这里相冲,其实和林鸦说的魔差不多。   打个比方,这里全都是红外线脉冲。我的神识并没有经过这里的身份验证,一旦出现,就会被系统认定为侵袭者。   这时候不用是不行了,既然魔在这里,我必须找到他,防患于未然。   神识顺着地面蜿蜒过去,我闭上眼睛,此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景象已经不是肉眼看到的那样,而是神识之境。   我看到整座佛殿都是金色的,和底片曝光的效果差不多,金殿旁边的人群则是一片黑色,黑气弥漫。此刻的黑气特别邪,和于小强的黑色还不一样。   这股黑气看上去很淡,略近灰色,犹如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大蜘蛛。   我能感觉到黑气的发源处就在人群之中。黑得这么邪。必然是那魔所为,我调用神识继续往人群里探。   神识慢慢和黑色触碰上,刚碰上我忽然听到冥冥之中有狞笑声,“嘿嘿嘿~”,从哪冒出来的完全听不出来。   笑声至邪至恶。诡异莫名,那团黑色竟然攀附上了神识,朝着我的方向快速蔓延过来。   我一惊,不好!强烈的危险如同潮水般涌来,此刻必须决断!我猛然凭空切断神识,如同壁虎自断其尾,把黑色浸染的神识留在那里,剩下的迅速收回脑海里。   我睁开眼,身子一歪,于小强迅速扶住我:“你刚才干什么了?”   他扶着我到一边坐下。此刻我心潮澎湃,脑子嗡嗡作响,神识受损,还好不太严重,但肯定要养一阵。   “那个魔有点道行。”我把刚才调用神识的事说了一遍。   于小强撅着小嘴想了想说:“齐哥。你刚才说那笑声是男人发出来的?”   我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个魔是男人。”他说。   那魔很可能是飞头降的修炼者,到处残害孕妇,吸收母子精气,如今加上这诡异的男子笑声……我看着不远处的这群人,抛去五个女生不谈,还有六个男生,究竟是谁呢?   我的目光落在黄头发艾伦身上,这小子最是讨厌,如果他是魔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凯特琳从佛殿出来,她懵懵懂懂走下来。我恢复了些元气,拉着于小强的手进到众人之中。我现在是瞅谁都不舒服,都像魔,也没什么兴致玩了,默不作声。   到了中午众人从公园里出来。纷纷坐车到订好的农家院吃饭。饭桌上大家都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谈笑风生。   凯特琳到外面上卫生间,我瞅准机会跟了出来,在走廊拦住她。   凯特琳刚从厕所出来,脸色不好看。还挺有涵养:“谢谢你啊老齐。”   “凯特琳,”我说:“你信不信我?”   此刻走廊无人,正是说话的好时机。凯特琳看我:“信你什么?”   “有人想害你。”我说:“我是来保护你的。”   凯特琳莞尔一笑:“谢谢啊。”看都不看我,往里面的餐厅包间去。   我在后面跟上去道:“你是不是怀孕了?”   这时餐厅门开了,凯特琳的闺蜜和黄头发艾伦说笑着往外走,我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透过开着的门传到里面。   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本来觥筹交错的场面突然诡异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凯特琳脸色涨红,一把抢下闺蜜手里的葡萄汁。全泼我脸上:“你胡说什么,胡说八道!”   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脸上衣服全都是湿了,场面这个压抑。   艾伦先反应过来,指着我鼻子:“你小子嘴怎么这么贱。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我举起手示意不好意思,凯特琳捂着脸呜呜哭,闺蜜半搂着她到包间里坐下,众人悻悻不已。   我正要进去,艾伦挡住我:“你还有脸吃饭?”   朴奇赶忙过来打圆场:“艾伦哥。这是我朋友,不会说话,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朋友。”他搂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带。   艾伦守在门口。冷着脸看我们,那意思就是不让进。   凯特琳的闺蜜也皱眉说:“你们还是走吧,乱说话把琳琳都惹哭了。”   桌旁几个男生站起来,一起堵在门口,艾伦厌恶地挥手:“赶紧走。听见没有。”   我还要说什么,朴奇朝我挤挤眼,低声说:“走吧。”   我叹口气,看看里面正在哭的凯特琳,叫过于小强,我们三人从农家乐出来。这里靠近江边,非常偏僻,幸好朴奇开了车来。   我们上了车,朴奇问我:“齐哥,你怎么知道凯特琳怀孕了?”   我有些尴尬:“猜的。”   “嗨。你这话真不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许多人憋着坏凯特琳,怀孕的消息如果传播开,她的名声就臭了。”朴奇说。   车子开出去,我凝眉沉思。说道:“你能不能打听出来凯特琳在哪住?”   朴奇道:“齐哥,你真的对她感兴趣啊,算了吧,白费劲。”   “你姑姑怎么说的?”我看他。   朴奇的姑姑就是金婆婆,是老朴家说一不二的家主,她吩咐朴奇所有事都听我的。朴家的家规很严,朴奇不得不服从:“我帮你扫听着。”   “今天晚上之前,你要把地址报给我,不管用什么代价。”我说。   能看出朴奇对我有意见,他不说话,闷头开车。我现在不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对我有看法就有看法吧,救人要紧。   我们一路沉闷开到市区,他先开口问我往哪去。我告诉他开到高新区,随便找一家麦当劳就行。   他把我送到高新区的一家麦当劳,我和于小强下了车,我告诉朴奇,今晚前务必要搞定地址问题。   今天的事反而激发了我的火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抓住这个魔头。 第五百一十九章 飞头   到了晚上,朴奇传来微信,说是找到了凯特琳的住所,后面附着地址。   这小子可以,执行力还不错。   现在天色还早,他们在外面玩可能晚上还有节目,倒也不急,等等再说。我和于小强在麦当劳坐到晚上九点,出来打了车,到凯特琳居住的公寓。   这里是才开盘的公寓小区,大楼造型极其漂亮,门口有很严格的门岗查询。能看到小区里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花园。凯特琳住得起这种地方,看样子家里确实有钱。   大门进不去,我和于小强围着小区绕,外墙竖着排排铁栏杆,对于常人来说是天堑,可在我眼里就不在话下了。   我们绕到小区后面,我问于小强飞头今晚会不会来。于小强赶紧点头:“齐哥,我能看到,下一个受害者凯特琳会在今晚遇害。”   我点点头:“里面危险,翻墙不易,夜里冷你找个避风的地方先等着,我自己进去。”   于小强懂事乖巧,指了指不远处有家24小时的小超市,我点点头表示可以。   看着面前的铁栏杆,我退后几步加速,来到栏杆前用天罡踏步,快速上爬,很轻松来到最顶端。一翻身轻飘飘落在里面。   外面路灯下,于小强冲我做了个成功的手势,他藏起来了。   我拿着地址,小心翼翼在小区里穿行,晚上很冷,几乎没什么人。很快找到了凯特琳所住的居民楼。   这种大楼样式我几乎没见过,充满了现代化气息,又不失古朴庄重,一个楼层三户住家,外面是大玻璃窗。   凯特琳家住在四楼,具体是哪一家不知道。楼门口是电子锁,根本进不去。我仔细观察外墙,琢磨出一个方案,从来没干过,今晚救人豁出去了。   黑夜的狂风中,我双手牢牢抓住外墙,蹭蹭往上爬。   今晚真是豁出去了,天罡踏步在爬楼中自然生发出来。   这种步法本来是为了躲避攻击的,现在我活学活用,把来自地面的重力想象成别人的攻击,攀爬中每个步法其实是在和重力做抗争。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说又说不明白,对于天罡踏步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到了四楼,我顺着墙围边缘缓慢移动,来到拐角处的小平台,纵身跃到上面。   这栋楼有这么个脑残设计,在每户之间的大玻璃窗外面,有个连接的小平台,相当于在外面让每一户连起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方便我这样的小偷了。   可能是这片小区对于安保工作非常自信,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设计。   我蹲在小平台上,慢慢移动到旁边那一家,从玻璃窗往里看,里面没有开灯,黑森森的。隐约能看到富丽堂皇的欧式风格装修,是不是凯特琳家就不知道了。   我尝试着拉外窗,紧紧锁死,根本拉不开。夜里风越来越大,我站在小平台上摇摇欲坠,往下看。小区一片黑色。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蹲在小平台上想办法,忽然与这家相邻的另一户开了灯。   我用极艰难的姿势,趴在玻璃窗外缘,使劲往相邻的那家去看,里面隐隐晃动人影,应该是三个人。   等我看清离窗最近的那人时,屏住呼吸,正是凯特琳。她换了衣服,穿着家居的粉红色衣服,不像是睡衣,像是更随便一些的T恤。下身没穿裤子,光着两条腿。   有什么说什么,凯特琳这身材真是没得说,尤其两条腿,走遍千山万水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腿。她一头长发落在粉红衣外面,抱着肩膀看窗外,赤着脚站在地板上,正盯着外面的夜空出神。   我毕竟也是个男人,鼻血都快出来了,幸亏现在处境危急,一分神就能掉下去。   我贴着玻璃窗缓慢爬动,这里不像是墙壁外围有那么多凹凸点,玻璃又光又滑,稍有不慎就能掉下去。   夜里风还那么大,我小心翼翼费了半天的劲头才爬过玻璃窗,来到了凯特琳家外面的小平台上。   我匍匐在上面,小心探头往里看,屋里除了凯特琳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小伙子,还有一个就是凯特琳的那个闺蜜。   隔音特别好,听不到说什么,凯特琳好像对闺蜜说了句话,闺蜜担心看着她,从屋里出去。   此时屋中只有凯特琳和那小伙子。   这小伙我一看就感叹。太特么帅了,纯正的美男子小鲜肉,像是韩国欧巴从电视上活生生走下来一样。   小伙子走到凯特琳身后想抱她,女孩特别抗拒,大声说着什么,两人似乎发生了口角。凯特琳指着自己的肚子,眼圈红了。   我明白了,这小伙肯定是凯特琳的姘头,两人搞出事来了,女方怀孕,现在俩人正撕逼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越来越厉害,小伙子气急之下摔门而去,留下凯特琳一个人,蹲在地上抱着肩膀哭。   我在外面看的感叹,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要摊上这么个女朋友,还不得当娘娘一样供着,别说吵架了,她稍不高兴我都能心疼死。可换成那帅小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玩意真是气死人,都没地方说理去。   凯特琳无声无息哭了一会儿,走到墙边关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旁边那屋的灯又亮起来,应该是客厅,两个身影在晃动,是凯特琳和她的闺蜜,小伙子已经不在,估计是气走了。   夜里越来越冷,我蹲在小平台上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心想飞头狂魔怎么还没来。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我的牙齿颤颤发响,全身痒痒。   看看表,夜里十点多了。我蹲在小平台靠着墙,尽量躲着风口,冻得手都僵了。自己真是找罪受。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又干熬了一个小时,屋里的灯全灭了,估计是睡觉了。   我在寒风中又苦熬了一会儿。这就是快夜里十二点,还有几分钟就是凌晨。   我全身僵硬,牙齿打架,不用飞头狂魔,我自己就先冻死了。   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声怪响。听起来像是风突然发生变化。   我侧耳倾听,声音缥缈无常,就在这时从远处的黑色夜空中飞来一样东西。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眼花,那东西渐渐飞近,会不会是无人机呢?正琢磨着,它飞到了,我这么一看,顿时屏住呼吸。   这是个黑色圆球,看起来像是用各种填充物塞出来的破足球。我藏在角落不敢出声,睁大眼睛看着,难道这玩意就是飞头?   黑森森的圆球飞到凯特琳家的玻璃窗外,悬浮在空中,紧紧盯着里面看。这场面骇人至极,让人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经历过这么多怪事,可看到眼前的场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哆嗦。   圆球顺着几扇窗飞,飞到一处窗前,越靠越近,用额头轻轻触碰窗面,黑夜中发出“哐哐哐”的轻响。   我凝神注视着,心里暗暗纳闷,所有的窗都关着,这东西怎么进去?黑夜中,圆球在轻轻磕着玻璃面。   这时窗忽然开了条缝隙。有人在里面把窗打开了,那人在看着这颗恐怖的人头。   我心中大骇,这是怎么回事?开窗的是凯特琳?难道说这颗人头能够隔空蛊惑人心,让受害者自己把窗户打开?那可真是牛掰了,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诡谲高明的法术。   窗里的人退后一步,让出位置。人头从窗户缝隙飞进去。   还好,那人并没有把窗户关上,可能是方便人头再飞出去。这也方便我了,我站起动了动四肢,勉强有了力气,让血液流通不那么僵硬。   我顺着玻璃窗的表面爬动,来到窗户缝隙前,里面是客厅和厨房,黑洞洞没有声音,死寂的如同坟墓。   我轻轻拉着窗户,把缝隙拉大,一翻身跳了进去。   屋里就是暖和。我搓手搓脚,回头把窗户关上。   我拉开衣环,崽崽从里面伸出头来,我轻轻拍拍它,崽崽极通人性,从怀里钻出来,钻到厨房的黑暗中没了踪影。   它算奇兵,到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蹑手蹑脚在屋里小心翼翼前行,不时听着声音。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细细的呻吟声。   顺着声音我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往里看。   这是一间卧室,面积却极大,里面两张大床,装饰成粉红色的主题,应该是客房。   我看到有人站在窗前,手里叼着烟看着其中一张床,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在梦魇中,不知梦到了什么,正舒服的哼哼。床上的这个女孩正是凯特琳。   她身上盖着被子,被子里隆起一大块,勉强能看出是个圆球,一起一伏不知在里面干什么。   我马上看出是怎么回事,那飞来的人头钻进了凯特琳的被子里。 第五百二十章 危险   借助月光,我看清靠在窗台前抽烟的居然是凯特琳的那个闺蜜,我猛然一惊,难道说刚才开窗放头的人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那闺蜜异常镇定,叼着细细坤烟,慢条斯理地看着凯特琳的床,她应该是早就知道飞头降,一点都不吃惊。   被窝里的凯特琳明显被蛊惑着进入某种梦魇,藏在被子里的人头一起一伏没干什么好事。   情急之中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一咬牙,飞起一脚把门踹开。闺蜜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她目瞪口呆看着我。   我用出天罡踏步几个晃动来到凯特琳的床前,对准被窝里的人头飞起来就是一脚。   我的速度很快,人头拱在被窝里什么都不知道,这一脚踢得这个结实,连人头带被子整个全踢飞出去。闺蜜吓得一声尖叫。躲在一旁,一大团东西正砸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床上的凯特琳露了出来,她两条腿下已流出殷殷的红血,床单染红了一小片。   我情急之中抄起旁边的一件内衣,把女孩的下身盖住,然后伸手一抱抄起她,转身往外跑。   还没跑出门,后面一股大力袭来,力道太猛了,像被卡车撞了一样,我整个人飞出去,双手脱力,凯特琳顺着地板滑出去撞在墙上,传来巨响。   她疼的呻吟一声,要醒过来。我来不及管她,回头去看,人头飞在空中。月光晦暗。屋里诡谲阴森之气充盈。   我和人头僵持住,闺蜜站在人头的后面,目光阴冷,森森看着我。   我打开墙上的开关,柔和灯光射出来,这次终于看清。确实是人头,能看出他是个男人,满头的黑色长发,垂下来挡住五官,只在头发缝中间露出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   闺蜜缓步走到人头旁,声和白天时不一样,语调冷浸入骨,她看我说:“你不是白天的老齐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凯特琳揉着头要起来。我一边盯着人头,一边缓缓后退,到了凯特琳的身旁。   闺蜜看到凯特琳要醒,她很机警,退后一步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客厅里的人头迅速飞升,遁入天花板上的隔板仓库里不见了踪影。   我擦了擦汗,过去把凯特琳扶起来。她睁开眼看自己,又看看流血的下身,突然“啪”一个大嘴巴扇在我的脸上。   我被扇愣了,好半天才说:“我救了你……”   凯特琳捂着肚子,大声哭:“你对我做什么了,你害了我的孩子!”   我满头都是汗,偌大的客厅危险还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急声说:“我真的是来救你的,我送你去医院吧。先离开这里。”   凯特琳厌恶地往后退了几步,捂着小肚子艰难在沙发上捡了条裤子套上,她厉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你对我做什么了?”   她拿起客厅里的电话,看样子是要拨110。这时,卧室门开了,闺蜜穿着睡衣。头发蓬乱走出来,额头还有血,她哭着说:“琳琳……”口吻像是非常害怕,闺蜜指着我哭:“就是他,他闯进来把我打了,还威胁我不要说话,他把你,把你……”   凯特琳听到这话都疯了,手颤抖着拨号,拨好几次都没按对。   我反而冷静下来,看着闺蜜,竖着大拇指:“你行。”   闺蜜抱着胸口哭:“你不要碰琳琳。我跟你拼命,你不要碰琳琳……”   我从凯特琳手里抢过电话,凯特琳吓坏了,捂着小肚子:“你想干什么,你别碰我。”   我拿着电话当着她的面拨打110,接线员问怎么回事,我沉声说有个女孩遭到了性侵,受到了伤害,然后把地址报给接线员。   我把电话扔给凯特琳,说:“你放心,我不会碰你,我是来救你的。我来的还算及时,要不然你就会被奸人所害。”我看了闺蜜一眼。   闺蜜坐在地上,捂着头上的血哭,还喃喃喊着:“你别碰她,别碰她……”   我坐在沙发上,屋里气氛又怪异又紧张。   凯特琳冷冷看我,我顺手摸出烟抽上。大概三五分钟后。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警笛声,警察来了。   我之所以没急着走,就是要守护凯特琳到警察来。警察上楼估计也就三五分钟,飞头再想害人,也来不及。我就不信这人头如此诡秘,能当着一大堆警察的面暴露自己。   我站起来往外走。闺蜜哭着喊:“别让他走,他做了坏事别让他走。”   凯特琳捂着肚子艰难站起来:“老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急着走,和警察说清楚。”   我看看她,还是走向门口。闺蜜跑过来对我使劲撕扯,就是不放手。   我厌恶异常,可又不能打女人,被她扯得来回摇,这时从厨房的深处突然窜出一只黄色大老鼠,正是崽崽。这个闺蜜看起来道行不深,被这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大叫,慌忙松开手,我一个箭步跨到门外,崽崽也跟了出来。   这时电梯响动,我赶忙往楼上跑,藏在楼梯间偷偷往外看。三个警察从电梯出来,核对地址敲门。凯特琳把门打开,让警察进去。   我耐心看着,警察搀扶着穿了棉袄的凯特琳出来,进了电梯。闺蜜在后面跟随,想来他们是要去医院。   我长舒口气,警察办事效率是不容置疑的。明天他们可能就按图索骥找到我,我不担心这个,毕竟认识廖警官,到时候把事情说清楚就没问题了。   我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只要凯特琳不管怎样,躲过一劫就好。   他们进了电梯。我怕有人在一楼电梯口堵我,便从楼梯下去。到了一楼,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外面警车打着闪,一个警察正在和那个闺蜜说着什么,闺蜜指手画脚形容一个人的长相,明显就是我,他们在录口供。   凯特琳坐在警车的后座,捂着脸不断抽泣,刚才她出了那么多血,不知道孩子能不能保住。   警察们上了车,有一个警察留下来。这时又过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应该是物业保安。他们一起向大楼走来,要彻底搜查这里。   趁他们在外面,我从楼梯间窜出来,藏在休息室外面的沙发后面,偷偷看着他们。   警车走了。应该是开往医院。我思考着如何脱身,这时大楼外面黑暗的天空中突然飞过去一样东西,我眉头一挑,我靠,正是那颗飞头。   人头去的方向明显是跟着警车走的。   我大吃一惊,它难道今天晚上不放过凯特琳?我看看表。已经午夜过了一点,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   “崽崽,你说怎么办?”我问。   崽崽钻出小小的头,探出前爪指指警车逝去的方向。   我叹口气:“今晚看样子是个不眠之夜啦。”   我焦急地看着物业保安,他们站在大堂中间和警察商量怎么搜查大楼,有人要去调录像。   警察思考问题很缜密。他让一个保安先把大楼的门锁上,这样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保安向门口走去,要去锁门。   看着黑暗的夜空,人头已经飞去了,我心急如焚。   我到不怕被捕和受冤枉,如果被困在这里,明天早上凯特琳就是一具死尸,一切都晚了。   保安到了门口,摁动电子密码要锁门,此时不搏何时搏!我从沙发后面窜出来,双眼充血,紧紧盯着要被锁上的大门。   周围人惊叫:“歹徒在这呢!抓住他!”   我猛地撒腿往大门口跑。电光火石间冲到门口,那保安张着大嘴看我,我用出全身力气,对着他就是一拳。   保安一声不吭就被打飞,退了好几步撞在后面的铁皮箱发出闷响。   我用尽全力一拱,把门拱开缝隙,警察反应极快,冲过来抓我。我一个纵跃窜出大门,脚下失去重心,从楼梯直接翻到底下,摔得七荤八素。   自从娘子庙一战后,我的身体机能虽然在恢复。但也就是普通人水平。现在明显感觉身体不行了,就这么几下子,心跳激烈要从腔子里出去。   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跑了两步发现屁股好像扭了,跑的钻心疼。这时保安和警察全都蜂拥追出来,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我咬着牙捂着屁股,拼命向外围的栅栏跑去。   一群人打着手电,大呼小叫在后面追。我真是拼了,使出全力,终于来到栅栏前。   猛地往前一窜,踩着栏杆爬上去。爬到最顶上,已经摇摇欲坠,手没了力气。   这时后面的警察到了,他居然掏出了枪,大声吼:“下来!”   我又累又紧张,手上没了气力,摇摇晃晃从栏杆最上面摔倒了外面,两米多高啊,摔在地上差点没把我摔死,半天没动地方。   警察不敢乱开枪,摇着栅栏对旁边人喊:“最近的门在哪,出去抓住他。”   这时路边过来一个小孩,正是于小强,他扶起我:“齐哥,你没事吧?”   我全身巨疼,一口气没上来,又要晕过去。 第五百二十一章 眼神   我强咬牙关,在于小强的搀扶下站起来。警察还在喊:“站住!别动!别跑!”   我拉住于小强的手喊了声:“走!”   我们两个没走大路,直接钻小路。于小强别看小,心眼挺多,拉着我钻进旁边的楼洞里,我们刚藏好,就看到几个保安和警察跑过去。   我全身疼,稍微一动像是要吐血的感觉,我勉强说:“赶紧去医院,飞头魔跟着受害者一起去了医院。”   我和于小强从暗处出来。走了另外一条路,来到外面大街上。寒冬深夜,四下无人,冷风呜呜吹。   在路边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司机问我去哪。我问他最近的医院在哪。司机看我这幅狼狈相以为我怎么了,赶紧开车到医院。   高新区最大的医院是五院,深夜门诊空空的没什么人,我和于小强找到值班人员,把凯特琳的情况形容一遍,值班点头:“刚才是来了这么个姑娘,伤的挺严重已经办理住院手续,一会儿全身检查,现在住在住院部八楼。”   他把房间号和床号都告诉了我。   我带着于小强穿过通道来到后面的住院部,上到八楼,晚上走廊没什么人,零星有几个护士。我们来到病房前没进去,隔着门往里看,最里面靠近窗户的床位躺着凯特琳,闺蜜守在旁边。两人正说话。   有护士从我身边走过,进到里面喊:“35床的病人出来做下一项检查。”   凯特琳从床上起来,我和于小强赶忙藏进楼道仔细盯着。   凯特琳和闺蜜跟在护士的后面,要坐电梯到楼下。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一个黑森森的圆球如同黑烟一般也进了电梯。   我纳闷电梯里的人怎么毫无察觉呢。电梯门在缓缓闭合。   我情急之中对于小强说:“你在这层楼不要动,我好回来找你。”说着,我从楼道窜出来,疾步向电梯门跑去。   在电梯闭合的瞬间,我紧紧把住铁门,硬生生把它分开。凯特琳和闺蜜根本没想到我会跟来,看到我之后,她们两个吓得张大了嘴。   凯特琳一把抱住身边的护士,闭着眼喊:“护士救命,就是他,就是他!”   这是个上了年岁的中年护士,相当敬业,也有担当,把凯特琳和闺蜜掩在身后,厉声冲着我喊:“你想干什么?!滚开!”   我赶忙说:“你们往上看。”   三人齐刷刷抬头上看,人头已经踪迹不见,电梯里空空如也。   “看什么?”闺蜜说。   我无言以对。   护士把电梯门重新按开,保护两个女生从电梯里出来,我也没拦着。我抬头看着电梯天花板,真是怪了。人头怎么会自行消失?   我刚要从电梯里出去,于小强跑过来催促我说:“齐哥,赶紧按电梯走,别去一楼,她们已经报警抓你了。”   我随便按了个楼层。下到三楼。五院占地面积相当大,走廊套走廊,房间挨房间,真要诚心在楼里藏着,根本抓不着。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把人头突然没了的事和于小强说。   于小强说:“你们都看不到吗?可是我能看到,人头其实一直藏在电梯里。”   我心念一动,疑惑着问:“你怎么会看到?”   于小强说:“齐哥,自从那次我死而复活以后,就能看到很多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看着他:“我曾经用神识观察过你,你在神识之境中是一团黑色。像深渊,那是怎么回事?”   于小强到底还是个孩子,眨眨眼睛摇摇头:“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   我说:“你有没有办法让别人也看到人头?”   于小强摇摇头:“没试过。”   我们在走廊里正说着,忽然那头走来一个保安,用对讲机说了两句话,然后指着我喊:“你别走,说你呢。”   “跑!”我拉着于小强跑,刚出走廊,又过来一个保安。我赶忙转向楼梯,如果是我自己,脱身很容易,三纵两跃就没影了,可现在还带着孩子。   于小强再不平凡也是孩子身,不可能像运动健将。我情急之中一把背起他。蹭蹭顺着楼梯往下跑,手电光闪动,对讲机不断,两个保安从上面追下来。   于小强在后背颠簸地说:“齐哥,把我放下吧。你自己走。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我坚决摇摇头:“肯定不行!要走一起走。”我制定出简单的计划,留着于小强在身边确实碍手碍脚,想办法把他送出医院,等放到安全地方,我还要回去对付飞头。   这颗飞头今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非要弄死凯特琳不可。可是又看不到它,比较麻烦,实在不行只能动用受损的神识来定它的位置。   到了一楼我来到大门口,发现门已经上了锁,上面有字,清清楚楚写着:过了夜里十点此门不开。   我背着于小强往回跑,没跑多远,四个保安从走廊那头出来,把我堵住。   后面是锁着的门,前面是四个壮汉,周围没有藏身的地方,此刻我避无可避。   我把孩子放下,对保安说:“你们别误会,我是好人,我是来保护病人的。”   一个保安晃晃手机:“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有什么事你和警察说吧。哥们,我们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们,乖乖跟我们走。你好我好大家好。”   于小强突然坚决地说:“齐哥,你先走!”   我深吸口气,观察这几个保安所在的位置,可以从最右面的人身旁绕过去,如果速度够快的话。   这几个保安看出我的眼神不对,把我当成穷凶极恶之徒,如临大敌。   我深吸口气看准那条逃生的路,突然动了,快速向右面奔去。几个保安大吼:“抓住他!”   我把天罡踏步用到极致,第一个人抓我。我堪堪躲过,脚下一滑,又避过第二个人的拦截,到了第三个人,我出手一推。那人来不及反应,闪出路来。我加紧脚步,一个起落冲刺过去,终于突破了他们的防守。   前面是长廊,只要跑过去再想抓我就来不及了。   我加紧脚步刚跑出二米远。后面传来于小强的声音:“你们抓我干什么,放开我。”   我回头去看,几个保安真有贼心眼,他们居然把于小强抓住。他毕竟是个孩子,保安竟然把他的双手倒别在背后。于小强左右扭动,小脸红红的,像是要哭。   我勃然大怒:“你们还是人吗?你们配在医院工作吗?放开孩子!”   一个保安说:“那你跑什么,你不跑我们也不会难为他,你乖乖过来,别耍花招。”   我心里一股火,正犹豫着,保安使劲把于小强的胳膊又往后撅了撅,于小强哇哇哭,眼泪流出来。   我摆摆手:“好。你们厉害。”   我转过身背对他们,然后把衣服的扣子解开,拍拍崽崽的头说:“你先去吧。”   崽崽在我的掩护下,顺着裤腿跑下来,钻进旁边的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我来到保安面前,他们几个人蜂拥而上把我抓住,怕我跑了,把我的两只手撅到后面,来了个喷气式。   他们把我和于小强押到保安室,里面又阴又冷。好几个人看着我。   我心急如焚,不是怕别的,而是担心上面的凯特琳,不知道飞头魔会不会出手了。   等了没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是警察。他告诉几个保安押着我先到楼上住院部,问询受害者确定我的身份后,再押进局子,这是必须的流程。   警察给我上了背铐,好几个人押着我坐电梯到了八楼。   他们把我押到病房外面。凯特琳已经检查回来,气色不好,躺在床上打着吊瓶,闺蜜在旁边正倒水,两人轻轻说着话。   警察在外面敲门,示意她们往外看,这时满病房的人都醒了,有病人也有家属一起都看过来,他们从来没见过警察铐犯人这样的西洋景。   “这是不是害你那个人?”警察指着我问凯特琳。   凯特琳虚弱点点头:“就是他,是他侵犯了我,还让我受伤的。”   “走吧。”警察一推我,其余人低声议论,说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是个大流氓。   我扫了圈病房,眯缝起眼,暗暗用神识来看,神识蜿蜒进了病房。   神识之境中这些病人身上散发着一些灰沉沉的气息,可能是他们的负能量。神识继续往前走,来到凯特琳和闺蜜身前,我陡然看到闺蜜的周身全是黑气,妖气弥漫,黑的那么邪乎。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在寺庙时,我在神识之境中看到的人群中黑气就来源于这个闺蜜。   但非常奇怪的是,闺蜜的道行看起来并不深,怎么会黑得如此浓郁。   神识越过她时,我清楚看到,病房最高处的天花板上,正悬着一颗黑森森的人头。   这颗人头如妖如魔,正不动声色从高空俯视下来。   我的神识一碰到它,马上有了反应,它微微抬起头,黑发缝隙后面露出森森眼神,紧紧盯着我。 第五百二十二章 代价太大   警察推着我,厉声呵斥:“看什么!赶紧走!回去再收拾你!”   人头悬浮在凯特琳病床的上面,它盯着我,藏在黑发后面的嘴似乎在狞笑。我的情绪一下就炸了,大声喊:“凯特琳快离开这里,你的朋友想害你!你抬头看,上面有颗人头!”   病房里还有四五个人,听到这里议论纷纷,医院本来就是晦气之地,大晚上的日光灯嘶嘶响。更添几分诡异之气,我这么一喊,所有人不自觉地抬头朝上面看。   这人头道行确实高,不知用了什么幻术,竟然凡人看不到它。有个老太太病人说:“小伙子大晚上别说这些,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个犯罪分子是在负隅顽抗,”有人说:“警察同志赶紧把他抓走,不要扰乱医院正常秩序。”   警察狠狠摁着我:“赶紧走,回局子再收拾你,非把你的皮扒下一层不可。”   这时那颗人头缓缓从天花板降低。飞在凯特琳的正上方不到半米的地方。   她的闺蜜转过头看我,隐秘一笑,笑容随即消失,她细声对凯特琳说:“琳琳,你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警察是不会放过坏人的。”   凯特琳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色被子,迷迷糊糊要睡觉。   闺蜜来到墙边关灯,人头不再看我,眼睛紧盯凯特琳。像看一只小白兔。   只能灯一关屋里黑了,它就要下手。   我左右扭动:“警察同志,你们信我一次,有人要害她,屋里有人头!”   病房里所有的病人和家属一起喊:“滚出去!”   警察恨的揪着我的耳朵:“你小子就是欠揍。好好给你舒舒皮子。”   耳朵是人身上比较敏感的部位,使劲揪那么一下,让我全身发燥。我扭着手,那几个保安在后面踹我,嘴里骂骂咧咧:“曹你妹的,让你不老实。”   闺蜜来到墙边要关灯,就在这时,一个细细的童音说:“姐姐,你不要关灯。”   众人目光看过去,我看到于小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细声细气对闺蜜说话。   闺蜜不认识他是谁,还装好心呢:“小弟弟,你是谁家的啊,病人要休息了,我要关灯,不要影响大家。”   说着她要关,于小强站在门口紧紧盯着病房,眼睛发愣。   我马上知道他在干什么,于小强在出神。   此时气氛诡异,警察和保安看愣了。不知道这孩子想干什么。   于小强站在病房门口直愣愣发呆,过程可能也就五六秒,突然病房里有个女人尖叫一声“啊!”   声音撕心裂肺,那女人抱着头,指着凯特琳的病床喊:“有个东西在天上飞!”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此时此刻全看到了,凯特琳病床的上面,悬浮着一只硕大的人头。   这人头满头黑发下垂,不见五官,露出两只阴森森的眼,要去的方向正是昏昏欲睡的凯特琳。   谁也没见过人的头还能在半空悬着,病房里惊吓声此起彼伏,本来那些病人就病怏怏的,有几个人直接吓瘫在地上。   警察和保安完全懵了,直愣愣看着人头:“这。这是什么玩意?”   我马上明白,于小强出神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破了人头的幻术,让它在众人面前现形。   像是油锅里滴了水,整个病房都炸了。凯特琳本来迷迷糊糊睡觉,听到动静不对,睁开眼睛,陡然看到一颗硕大人头浮在眼前,女孩一声尖叫,大半夜的传遍整个医院的走廊。   她晕死过去,我看到凯特琳盖着的被子殷红一大片,她又出血了,孩子应该保不住了。   人头在空中飞了两圈,好像特别失望的样子,它飞到窗边。窗户是紧关的,它又朝着大门口飞过来。   保安吓得四散奔逃,警察掏出枪也懵了。这么多人他不敢开枪,我甩着身后的两只手,大吼:“赶紧把手铐打开!”   警察吓得脑子空白。眼神发直,不看我,端着枪的手颤抖指着越飞越近的人头。   就在这时,走廊里唧唧叫了两声,崽崽不知从哪窜出来。它盯着半空的人头,焦急叫着。   我明白它想干什么,它跑到身边时我低下身子,用身体做个斜方向的助力,崽崽快速顺着我的腿窜上身体然后到肩头。我站起来向前上方一送,崽崽顿时腾空而起,如黄色利箭一般直射半空中的人头。   人头喉咙发出“哈哈”怪声,似笑非笑。   我专注精神盯着它,不知它想干什么,这就忘了一个关键人物,那个闺蜜。   闺蜜装在害怕的样子,吓得摔倒,正撞在出神的于小强身上。   于小强出神状态,对外界的情况一概不知,让闺蜜撞翻在地,孩子摔滑出去,眼睛翻了翻,看着我,脸色红得不正常。   崽崽扑向人头的刹那。于小强出神状态被强行终止,人头幻化湮灭无影无踪,崽崽居然扑了空,从半空落在地上,用前爪指着走廊唧唧叫着。   我调用神识,看到人头没有恋战,它又遁出幻术,顺着走廊天花板一路飘远。   我带着崽崽正要追出去,回头看到于小强脸色像血一样红,红得简直可以滴出血来。   这时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到了,其他病房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纷纷打听怎么回事。   我还上着背铐,蹲在于小强的身前无法扶起他,焦急地说:“小强,你看看我。”   于小强面红如血,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我知道不好赶紧找医生:“大夫,大夫,这里还有伤者。”   于小强愣愣看着我,发不出声音。曼联血红,模样可怕至极,像是他整个头会在一刹那间爆碎开来。   我焦急的都快哭了:“大夫,大夫,你看看他怎么了?”   一个实习医生过来搀扶地上的于小强,小强摆摆手,突然张开嘴喷出一大口血。我和这个小医生结结实实被喷的满头满脸都是,白大褂上全是淋漓的血滴。   于小强嘴角挂着鲜红的血,嘴角微微笑了笑,脸色煞白软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看他,心如针扎,两只手狠狠拽着铐子,手铐非常结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时昏迷的凯特琳被抬上移动病床,医生和护士推着她出去,有个护士掀开被子看看下面,说了句话:“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我坐在地上全身发凉,警察过来揪住我,把我拽起来,刚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说话口气也软了:“你跟我回去录录口供,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小强被送进了急诊,我说:“我跟你回去可以,让我打个电话。”   警察看看我,犹豫一下帮我把手铐从后面挪到前面。然后给了手机,我给义叔还有老于头分别打了电话,让他们马上到高新区五院来。   事情我没说太多,怕他们着急,只是说于小强出了点意外。我还要去警察局录口供。   打完电话我看看病房,崽崽不知藏在哪,不过它极通人性我很放心,我们自有办法联系。   我跟着警察从楼里出来,经过这么多事,此刻才凌晨二点多钟,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跟着他进了警车,一路到警局。   到了局子就开始审我,我简单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警察们根本不信,抓我来的那个警察为我说情还被领导骂了一顿。   我告诉他们找刑警队的廖队长,他知道我的事情。有人给刑警队打电话,大半夜的廖警官风尘仆仆前来,把我叫到一边问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廖警官看我:“上面对孕妇的事相当重视,老朴家闹医患闹了那么多天,领导对这个案件特别关注。不过你说的这些只能当内参上报领导,面上不能这么说,你在这等着吧,我去操作。”   我在走廊坐着,大概半个多小时,廖警官办完流程出来,带着我往外面走。   “飞头魔怎么抓?”他问我。   我摇摇头:“唯一的线索就在凯特琳的闺蜜身上。”   廖警官道:“知道了,你先去医院,我去找那女孩。”   “把她抓起来审,不信她不开口。”我恶狠狠地说。   廖警官苦笑:“哪有那么容易,那不成滥执法了。明面上人家根本没犯法。你别管了,我想想办法。”   他开车送我到医院,我们到了走廊看见义叔。义叔和王婶正在说话,见我来了焦急说:“于小强送到手术室了,你赶紧去看看,他爷爷说了,孙子要是死了他也不活。” 第五百二十三章 文殊   我们在医院找到老于头,得知于小强送到手术室正在抢救。在走廊我陪着他们,廖警官到楼上找凯特琳去调查闺蜜的信息,时间不长他下来说:“那个女孩已经走了,闺蜜叫陶霏,具体工作和家庭信息也查出来了。我先去查着,有事电话沟通。”   廖警官连夜走了。我们几个人在走廊等到天亮的时候,有医生出来,告诉我们病人情况稳定下来,这几天不要让他乱动。   于小强安排住院。送进普通病房,孩子脸色煞白,十分疲惫,看着爷爷笑,安慰我们说他没有事。   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老于头拉着孩子的小手长吁短叹,我坐在旁边看着窗外蒙蒙发亮的天空,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一晚上经历的事情太多了,飞头降仅仅摸着皮毛,是谁根本不知道。仅能推断出那个叫陶霏的闺蜜牵扯进了其中,应该是知情者。   白天在寺院里发生的那些事来看,那时的魔应该是陶霏,因为据我所知,修习飞头降是不可能白天出来的。魔如果是她,说明陶霏不仅仅是知情者,更有可能也是个修炼者,她和飞头魔的关系非同寻常。   我正想着,于小强轻声说:“哥哥。”   我低下头看他:“怎么了?有事和我说。”   “齐哥,你和我爷爷说说呗。我刚才吐血赖不得别人,是因果报应,必须以血报偿。”于小强虚弱地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他。   “当时我让飞头魔现了形,”于小强声音很弱:“那个怀孩子的姐姐正是因为看到了飞头,才吓得没了孩子。一切原因都在我。”   他说完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于小强这么论也不是全无道理,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报应这一说?他使用法术让隐形的飞头凭空出现,吓晕凯特琳,直接导致她的大出血孩子不保,难道这笔账记到了于小强的身上?他亏欠了一条婴儿的命?以大吐血和受伤来偿还此报。   那命运也有点太是非不分,太残酷了,我心情压抑,劝他不要多想。   于小强咳嗽了两声:“齐哥,你答应我,一定要抓住飞头魔!”   我点点头:“我答应你,放心吧。”   我对老于头说要去办点事,我大步流星从医院里出来,虽然是清晨,可天色昏沉,我步履沉重往医院外面走。   正走着心念一起,花坛前一条黄影从里面窜出来,顺着裤腿爬上来,是崽崽。   经过昨晚那一战,我和崽崽现在几乎心意相通。神识互联,只要离得不算太远,心念起处就能感知到它。   我摸摸崽崽的脑袋,低声说,辛苦你了。崽崽唧唧了两声。   我回想和飞头的过招。感觉自己的能力差太多,好几次都让它逃掉。它真要使出全力对付我,虽有崽崽相助,我也不可能打过它。   我回头看看灰沉沉的医院大楼,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   我打了车,一小时之后到森林公园,径直到了半山腰的寺庙大院。   我大步流星,走进别院的文殊菩萨道场,此时是大清晨,庙里没有游客。空空荡荡沉寂。   我走进大殿,偌大佛殿里只有林鸦一个人在桌后看佛经。   我走到文殊菩萨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几句。林鸦放下佛经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看她:“那你知道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要供奉右眼,”林鸦站起来说:“你要请文殊菩萨的佛印神通。”   我点点头:“没错。不过我想问你供奉是怎么个供奉法,请文殊菩萨的佛印又能得到什么神通,能够驱几次魔?”   林鸦站在我旁边背着手,看着上面巨大菩萨像说:“《西游记》读过吧?”   “嗯。”   “孙悟空头上戴着的是什么?”她问。   “紧箍咒。”   林鸦笑着摇头:“不,那叫紧箍儿,施展紧箍儿的咒语才叫紧箍咒。”   我知道她不是随意提起这段典故,其中必有缘由,便等她下文。   林鸦道:“长老念一次紧箍咒,孙悟空就疼一次。给文殊菩萨供奉右眼的情况也大致如此。我会请文殊菩萨分身换你右眼,而你的右眼则供奉到菩萨佛前,到时你可请佛印驱魔。”   “那就换吧。”我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行走江湖,光靠着天罡踏步太单薄。弄个菩萨放在眼眶里,想驱魔就请出来也不错。   “且慢,我还没说完。”林鸦道:“简单来说,请佛印分身是有副作用的。你用一次,眼睛就会疼十天。”   我咽了下口水:“你刚才不是说我的右眼已经供奉出去了吗。怎么还会疼?左眼疼?”   林鸦道:“供奉不是说用刀剜了你的眼,眼睛还会好好在你脸上的,你也能看到东西,不会做独眼龙。所谓供奉,是把你右眼的‘神’供奉到佛前。这么说吧,就是你请一次文殊菩萨的佛身驱魔,右眼就会剧痛十天。”   我长舒口气:“疼就疼呗,我能忍。眼睛还在就行,其他都好说。”   “你知道会怎么疼吗?”林鸦看我。   “怎么疼?钻心?”我呵呵笑:“疼就疼吧。就当蚊子叮了一口。”   “好!”林鸦点头:“你有此大诚心就可以,请上座。”   她请我做到蒲团上,然后把佛殿大门都关上,殿堂顿时阴森下来,光线从天窗透进来,照在巨大的佛像上,反射出条条光柱,氤氲如云。   林鸦让我闭眼睛,她拿着铜铃围着绕圈,嘴里呢呢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我怀里崽崽唧唧叫了两声,林鸦停下话头问:“你怀里是什么?”   我睁开眼把崽崽放出来,崽崽极通人性,尤其是佛殿这个地方,根本不敢造次。蹲在一旁老老实实的。   林鸦口气和缓:“这小东西倒是有佛缘,也罢,让它做个见证也好。”   我告诉崽崽不要乱叫。林鸦围着我转,不停晃动铜铃,低吟诵经。   我脑海里杂念很多,请一次佛眼睛疼十天,这个疼是怎么疼,还能把人疼死不成?如果疼的时候吃止疼药呢,算不算开外挂?   又想个问题,林鸦是赖樱师妹,可现在来看此人极为高明,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啊。   正想着忽然紧闭的双眼冒出团光,林鸦声音低沉:“奉眼请佛。”   我还没反应过来,隐约看到一团什么东西从我的右眼处飞出来,如同虚无的灵魂一般顺着光远去。   我心怦怦跳,不太理解眼睛的“神”到底是什么。右眼并没有失明,还能看到东西。   这时,光里突然出现一尊盘膝打坐的金色佛像,看来也就拇指长短,伴随声声佛号以极快速度冲来。陡然进了我的右眼。   在佛像进眼一刹那,整个眼球血管像是突然爆裂了一般,瞬间所有血管张开暴起,那种疼简直无法形容,我情不自禁大吼一声,整个眼眶子都在巨痛,带的半张脸都麻了。   我整个人从蒲团飞起来,竟然在地上滑了半米多,撞在门上,发出咚一声响。   “可以睁眼了。”林鸦在耳边轻声说。   我眼睛根本睁不开,刚才那股疼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眼睛。好半天勉强睁开,眼前灰尘缥缈,我看到了林鸦和崽崽。   林鸦道:“菩萨佛印已和你的右眼置换。”   我轻轻摸摸右眼,摸不出有什么异常的,我颤抖着说:“我……我怎么请它驱魔?”   林鸦给我一本手抄经咒:“回去把这个背熟,若要请佛,诚心诵咒,佛祖自会出现。”   “刚才我的眼疼了一下。”我颤抖着说。   “嗯,”林鸦说:“你请佛之后,这样的疼会持续十天。”   “什么?!”我真是惊了:“你开心呢。这样的疼一秒钟我都不想忍,还十天。”   林鸦笑而不语,拿着铜铃回到桌后放在一边,抄起经书自顾自看起来。   我悻悻地说:“能不能……把佛再请回去,我要回右眼。”   林鸦冷冷看我:“我当你在开玩笑。修行者说这样的话已落下乘,没意思。”   我咂咂嘴,低着头往外走,崽崽唧唧叫着跟出来。   我看看外面的天空,摸了摸右眼。心中懊丧至极,我真是把事情想简单了,看来向佛祖请愿的事真不能轻易做,得付出极大代价。   我大概琢磨出怎么回事,所谓供奉右眼,并不是要我的眼珠子,其实佛祖要的是我的“疼”,剧烈的疼痛犹如炽热的信仰和愿力,佛祖要的就是这东西。 第五百二十四章 高人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关机,并嘱咐老爸不要来打扰,然后把门关紧。   盘膝坐在床上,缓缓展开林鸦给我的佛经,上面的文字很像阿拉伯文,曲里拐弯的,一共两句话,下面是汉语发音的注释。   我默默诵读了两遍,语句到还朗朗上口,读起来有唱歌的节奏韵律。我又背诵了两遍,牢牢记住。   我把佛经折叠起来放在一边,轻轻摸着右眼,感觉它从来没有如此的娇嫩。   我深吸口气,盘膝凝神,集中精力在右眼,开始默诵刚才的经文。   我这么一念,眼睛果然有了反应,感觉有什么东西往外冲。我不敢睁眼,模模糊糊看到一轮端坐的金色菩萨要从右眼飞出去,我赶忙停下经文,它瞬间又在眼睛后面的黑暗中湮灭。   我长舒口气。文殊菩萨的法相分身可不敢随意调用,一旦出来我就要承受彻心裂肺的疼痛,那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我靠在床头,神倦疲乏,恍惚睡了过去。   睡的不是特别沉,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梦到手里多了一条碧色青蛇。这条蛇不长,大约也就半米。我掐着蛇尾,蛇身在空中不停蜿蜒。   我一身冷汗,一条蛇活生生在身前,真是有点害怕了,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如果咬我一口呢。   这梦实在逼真,我摸着蛇尾的感觉还滑腻腻的,蛇不停在空中吐着蛇信,悬浮着,非常诡异。   我告诉自己冷静。想了个办法,把它扔出去算了。   手上暗暗加力,对着地板猛然一掷,那条蛇甩出了手,就在出手瞬间,青蛇陡然回头,猛地朝我的脸飞过来。   我全身僵硬无所适从,眼睁睁看着蛇迫近,它一口叼着我的右眼。我大叫一声,这条蛇竟然像钻地洞一样以极快速度从右眼钻了进去。   我的惨叫从梦里直接喊到梦外,等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还靠在床头。   老爸在外面敲门,焦急地喊:“小翔,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我擦擦汗坐起来,感觉右眼非常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勉强从床上下来打开门,看着老爸笑:“没事,做了个噩梦。”   “恩,没事就好。”他担心看看我。   我把门关上,擦擦汗,心里隐隐有了预感,恐怕供奉出的右眼这辈子都拿不回来了,当初想的实在简单。有点后悔。   我其实早已经存了退出八家将的心思,我要是硬退想来他们不会勉强。可现在右眼已经供奉出去,这辈子都拿不回来,就像古代男人做了手术进宫当太监一样,一旦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割都割了别想再按回去,一辈子老死宫中。   “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喃喃。   坐在这懊丧也没什么意思,既来之则安之,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所有一切根源皆起于飞头降,如果不抓住飞头魔我誓不为人!   我抄起电话打给老于头,他一直守护在医院,我问他,于小强怎么样了。   老于头语气轻松很多,告诉我孩子恢复得很好,这次半拉月估计就能恢复如常,可他又担忧地说,总这么样可不行。动不动就吐口血,孩子还在长身体,总这么吐身体也废了。他问我认不认识什么高人,能帮孩子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都是后话,于小强的事慢慢解决,我告诉他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我让他问于小强,下一个飞头降的受害者是谁,应该上哪找。   老于头还有些不情愿,不想再劳累孙子,他这人还是识大体的,让我稍等,他去问于小强。小强身体很差,但现在大敌当前,只能让他再卖卖力气。   时间不长,老于头回来告诉我,小强说飞头魔的目标还是凯特琳,凯特琳不死它很难找到下一个目标。   我挂了电话。真是头疼啊。凯特琳现在对我成见很深。我一咬牙,豁出去了。   我带着崽崽出门,到医院扑了个空,护士告诉我凯特琳已经转院,具体去哪不知道,一大早就被家里人接走了。   我只好给廖警官打电话。廖警官说他的进展很不顺利,他已经接触上凯特琳的闺蜜陶霏,可陶霏家里有些权势关系,再说也没抓到实实在在的证据,无法拿这个女孩怎么样,就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陶霏在家里关着门根本就不见他。   我告诉廖警官,凯特琳还会有危险,希望用他刑警的身份,能让凯特琳见我一面,我把事情和她说清楚,让她了解其中的严重性。   廖警官安排了。我焦急等到中午,廖警官来了电话,告诉我地址,让我过去。   这是临江公寓区,我打了车过去,司机还调侃。说我看着挺普通其实真有钱,这里的公寓都是上百平的大户型,一平少说三四万。我没空和他磨牙,跟他说这是朋友家。   到了公寓区,我看到廖警官在物业门岗等我,有他领着,我顺利进到里面。   “这里是哪?”我问。   廖警官说:“这是凯特琳父母住的地方,她在医院被父母接回来了。她爸妈已经知道她小产的事,家里闹翻天了,你现在来不是时候。”   “那没有办法,”我说:“飞头降盯上她了,不死不休。很可能今晚还会来。”   廖警官凝神说:“如果你能在今晚抓住飞头魔,我就可以对陶霏实行强制措施,我相信前面多起孕妇案件肯定和她有关系。”   这次能够顺利前来,得到凯特琳一家的接见,和廖警官的努力分不开。   我们坐着电梯到12楼,这里真是高档小区。走廊贴金镶银金碧辉煌。廖警官带着我到一户门前敲敲,时间不长,里面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面色阴沉的中年妇女,徐娘半老有些风韵,只是脸色不好看,勉强和我们点点头,连招呼都不打,转身进屋。   廖警官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进到里面,正要往前走,那娘们头也不回说:“换鞋。”   走廊那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用换,直接进来吧。”   “换鞋!听见没有!”那娘们有点歇斯底里。   廖警官那么大一刑警。没有办法,和我一起把拖鞋换上。我们走到里面的客厅,这客厅的面积比我住的房子都大。   客厅是欧式简约风格,透着奢华,居然还有酒吧台,玻璃柜子里琳琅满目都是酒。客厅里还有几个人。除了那娘们,还有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裤上身是白衬衫,大背头一丝不苟。   凯特琳脸色苍白躺在真皮沙发上,盖着毯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旁边有个留着长发的小伙子正在给凯特琳号脉。   凯特琳看到我反应特别大,坐起来哭着喊:“让他走,让他走,他怎么来了。”   我在心里叹口气,我明明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娘们应该是她妈妈,阴着脸呵斥凯特琳:“你还闹什么。这些年以为你长大了,其实一点也不懂事。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就说早点送你出国,在国内呆着有什么好处,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   “行了行了,别说她了。”大背头中年男人看向廖警官:“老廖啊,这小伙子就是你说的高人?”   廖警官说:“小齐。跟叔叔打个招呼。”   “叔叔好,”我毕恭毕敬:“我也不算什么高人,不过前因后果都知道,凯特琳现在被妖魔盯上了,妖魔很可能今晚还会来。”   凯特琳的妈妈讥笑:“你们国内现在也讲究这个了?不是一直当封禁迷信吗。我在东南亚的时候,可是见过鬼王,拜过师傅的。我已经和泰国那边打好招呼,等琳琳身体好一些,我带她到那边请师傅去。”   “去什么泰国,”凯特琳的爸爸恼怒:“直接跟我到洛杉矶,那边都安排好了。”   “是啊阿姨,去泰国没用的,他们都是小道。”忽然有人说话,正是给凯特琳号脉的那小伙子。   我真没怎么注意这个人,他缓缓直起身,身材挺拔,留着的长发里居然还有白头发,不但不显老,更显的这小伙子气质出尘,别具魅力,身上有说不出的味道。   别说女人了,就连我这个大男人看的都有点目眩。   他的微笑很有感染力走过来伸出手,对我说:“你好,不知怎么称呼?”   我赶忙伸出手和他握握:“我姓齐,叫,叫齐翔。”现在还不知他的身份,就没报我齐震三的江湖号。   小伙子笑笑:“我叫黎凡。”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变故   “你好,你好。”我赶紧打招呼。这个叫黎凡的小伙子身上自有一股气质,不像普通人。   黎凡和我握过手,对凯特琳的爸爸说:“林先生,你请了我之后,完全没必要再请备胎。”   他看向我,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我就是那个备胎啊。   凯特琳的中文姓氏应该是姓林,她父亲林先生尴尬地说:“我完全不知情。这位小齐是老廖带来的。”   廖警官道:“受害者昨晚遭遇很大的生命危险,小齐参与进整个过程中,他对情况最为了解。”   黎凡看我:“我听说昨晚有飞头魔出现,怎么回事?”   “你到底是谁?”我十分不爽这人喊我备胎。   黎凡道:“我是谁恐怕你还没资格打听,你这么理解吧,我是这家人从南方请来的法师。我们以前有过业务往来,林先生也信任我的能力,我自觉事情也能办好。如果你愿意说,就细说说昨晚的情形,如果不愿说现在可以离开。”   我看着黎凡,他看着我,神态淡然。   这小伙子哪都好,干干净净,帅帅气气的,就是太傲。他的神色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黎云。   我心念一动:“你的姓‘Li’是哪个Li,怎么写?”   黎凡笑笑,没有搭理我,对凯特琳的父母说:“今晚很可能还会有危险。闲杂人等都避避吧,你们出去把门带上,屋里只留我和琳琳就行,明天早上我保证邪崇再不会缠着她。”   林先生双手合十,诚惶诚恐:“拜托拜托了。”   “爸爸。妈妈。”凯特琳哭着:“你们别走。”   黎凡看她:“有我在,你放心。”   六个字声音不大,可他说的掷地有声,本来惶恐至极的女孩渐渐心情平复下来。   我在旁边却听的一怔,黎凡刚才说的这六个字竟然用了神识,以神力贯穿嗓音,发出之后,竟有镇定心神的作用。   我不禁大为佩服,这一手看着简单,可用了相当高明的技巧,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   我掌控着那么难得的神识之能,就会当雷达用,看看人家怎么玩的。   我不禁对他的身份愈发感兴趣,正要发问,黎凡看我们皱眉:“还不走?”   凯特琳的父母拉着廖警官往外走,她妈妈看我没动地方,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和我们一起出去!”   我对黎凡说:“前辈,这个飞头魔非同寻常。我昨晚吃了相当大的亏,拼了全力都让它跑了……”   “呵呵,”黎凡呲着白牙笑,把“呵呵”两个字咬得特别响。现在网络对话,对面一说“呵呵”那就是无声的嘲讽。透着不屑和你一说的意思。   我悻悻不已,拱了拱拳:“前辈,我们也不走远,你要是弄不住我们就来帮忙。”   黎凡笑着不说话,做个请的姿势。   我看着他的样子,牙根都痒痒,看这个臭德行也差不多就是黎家的人。黎家年轻一代,个顶个的傲,黎云就这样,目下无尘。当初看我就像看爬虫一样。   我们几个人从客厅出来,顺着走廊来到玄关,凯特琳她妈轻声说:“老头子,你说那小伙子把咱们都撵走了,他会不会起坏心眼对咱们女儿……”   林先生不耐烦:“黎家人怎么可能会干这样的事?!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家的女儿你当着是个宝,可在人家眼里完全就不是个东西,这些人傲着呢。”   “咱女儿差哪了,要钱有钱,要样有样。”凯特琳她妈还不服气。   林先生气笑了:“咱们家那点钱比人黎家差得太远,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再说咱女儿怀过孩子打过胎,黎家的男人根本不会考虑。”   一句话说的我们几个人沉默不语。   我穿上鞋,跟着他们来到出了外门,来到走廊。大家都没走,一起在走廊焦急地等待。   “小伙子。昨晚你都在,你们到底经历什么了?女儿也不和我们说。”林先生说。   “我先问问你吧,”我说:“黎凡到底是什么身份?”   林先生摸出烟,递给廖警官一根,根本没考虑我。他们两个用打火机打着火,林先生淡淡说:“南方黎家,挺有名的一个大家族,做大生意的。”   他懒得和我细说。   我又问:“哪个‘Li’,怎么写?”   “黎明的黎。”林先生道。   这次是准了。黎凡果然是黎家的人。我摸出手机,里面还有黎菲的电话,心想要不和她打电话沟通一下,确认黎凡的身份。想想算了,黎凡是林先生请来的。前面他也说两家有业务往来,想来不是骗子。   这个黎凡心高气傲,我如果托黎菲转一手到他那里,从此他也不会高看我,以为我是托关系的。也罢。且看他如何行事再说。   我们几个人在走廊等着,凯特琳她妈最是心浮气躁,一会儿想进门看看,一会儿又说姑娘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最后把林先生惹急了,骂他老婆让她赶紧走。随便在哪对付一宿,别在这碍眼。   这娘们也是母老虎,跟林先生吵吵起来,大晚上的走廊全是他们两口子的吵架声。   廖警官懒得劝,靠在一边抽着烟。冷冷看着他们打仗。   我更不会去劝,坐在楼道里看表,心里盘算那飞头魔会什么时候来。   正想着,忽然电梯“叮”一声响,门开了。凯特琳的闺蜜陶霏从电梯上下来。   她还敢来!我从楼道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和飞头魔是什么关系?”   “你干什么?!”电梯里有人吼一声,后面又跟出一人,是个中年汉子,长得很魁梧。不怒自威。   陶霏吓得躲在这人的怀里哭:“爸,就是这个坏人。”   中年汉子上下打量我:“小伙子,你路子蛮大的嘛,听说你今天进了局子又被人走后门放出来。你昨晚猥亵小琳,威胁我女儿,串通警务人员违反条例开释,你要倒霉了你知不知道。”   “是我放的他。”廖警官走过来:“你是陶先生?我今天找过你,这里有误会。”   “呵呵,你一个小警察找我了解案情?!”陶先生笑:“让你们王局来,他才有资格进我的书房。”   陶霏哭着说:“爸爸……”   陶先生指着我和廖警官的鼻子。做了个威胁的手势,然后对凯特琳的父母说:“今天我带着女儿来看望她的朋友,有什么话等她们两个女孩聊完再说。”   林先生认识这位陶先生:“老陶啊,不是我驳你面子,我从南方请来一个小师傅,正在里面为我女儿护法,你没看到嘛,我和她妈都被赶出来。”   “从哪来的什么师傅,现在骗子可多。”陶先生说。   林先生道:“不是骗子,是南方黎家。”   陶先生明显听说过这个家族,眉头动了动,沉吟没说话。   陶霏哭着说:“我要进去看琳琳。”   陶先生道:“这样吧,我就不进去了,让小霏一个人进去,也好和琳琳有个伴。”   凯特琳她妈马上道:“这办法好!”她就害怕自己女儿被黎凡给糟蹋了。   她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让陶霏进。我走过去拦在门口,看着陶霏:“你的包里是什么?”   陶霏挎着一个很现代款的女式包,体积很大,挎起来很漂亮。她白了我一眼:“用你管。”   “你把包打开。”我说。   陶先生过来把女儿拉到一边,冷着脸看我:“你让开。”   “她今天不把包打开让我查明白,我是不会让她进屋的。”我说。   陶先生哈哈笑了两声,转头看凯特琳的父母,用眼神逼视。两人很自觉过来拽我,她妈妈呵斥我:“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懂事的人,赶紧让开。”   陶先生说:“小伙子,你胆子是真大。”他对廖警官说:“我再给你一次改正机会,你把这个歹徒给我抓起来!”   廖警官叼着烟,吐出一口烟圈:“我还是给你一次改正机会吧,你让你的宝贝女儿把包打开。让我们查清楚。”   陶霏她爸气极而笑:“我看你这身衣服是不想穿了。”他抄起手机拨号:“你叫什么名?”   “你认识的那个王局管不着我,”廖警官淡淡说:“我直属省里,除非你认识省公安厅的领导。我再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现在马上让王局派武警过来,把我拷起来。要不然你女儿想进这个门,就必须把包打开让我们检查!”   廖警官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我从来没觉得这个警察如此伟岸,关键时候能直面权威,铿锵有力。   “你们行!”陶先生指着我们的鼻子,他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着我们,对陶霏说:“闺女,你把包打开让他们的狗眼看看,我把整个过程拍下来作为证据,等明天咱们再追究责任。”   “爸,”陶霏说:“包里都是女孩的东西没法看,还有给琳琳的内裤,怎么给他们看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海盐   陶先生大吼:“你们都听见了,里面都是女孩家用的东西,怎么看?”   廖警官呵呵笑:“这样的说辞我见多了,那些贩毒的都是把毒品藏在卫生用品里。再说,我们都是成年人,对那些小女孩用的贴身物件不感兴趣,打开看一眼呗,看看就放她进去。”   陶先生点点头:“好,好,我让你们死个明白。闺女。把包打开给他们看!”   陶霏磨磨唧唧说什么也不打开,说急了就哭,向老爸撒娇。陶先生对付不了我和廖警官,就向老林家两口子施压。   凯特琳父母用身子挡着我和廖警官,让陶霏赶紧进门。陶霏背着包从侧面就要进屋,我急眼了,猜出包里准有猫腻,现在不是说道理的时候,该用强就用强。   我一把推开林先生,来到陶霏面前。猛地拽下她的大包。   陶霏尖叫一声,陶先生火冒三丈过来想打我。   我拽住挎包,用尽全力左右一扯,“撕拉”一声包整个被撕开,从里面“呼”掉出个黑糊糊的球。   这球没有直接落在地上。落悬在半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   这颗球上长满黑色的长发,露着两只阴森眼睛,明显就是人头。   凯特琳她妈尖叫一声,翻白眼晕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除了我和陶霏全都被吓住,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看着人头。   人头调转方向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口冲进屋里,顺着走廊直奔里面客厅。   我急着往里冲,陶霏拦在门口,我情急之下解开衣扣,崽崽从里面张牙舞爪飞出来,陶霏就怕这个,看见毛茸茸的小动物就浑身发抖,赶紧闪到一旁。   我和崽崽顺着走廊往里跑,人头已经飞进了客厅。   还没跑到门口,听里面就像开了锅,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打起来了。我加紧脚步到客厅一看,里面乱成了一锅粥。   黎凡手里抄着半米长的桃木剑,正在客厅中央踩着八卦图的样式走来走去,他四下里看,人头已经悄无踪影。   这颗人头非同寻常,会用出幻术,销声匿迹而去,其实就在屋里。   黎凡面色凝重,步伐沉稳,全神贯注至于极点。冲他这份有模有样的架势,就能看出他不是野路子,绝对科班出身。   凯特琳裹着毯子缩在沙发的一角,瑟瑟发抖看着客厅。   黎凡看我到了。吼了一声:“出去!这里我已行阵,不能破坏法阵。”   我这才注意到在客厅的四角都贴着黄色的符咒,此刻客厅里关着窗户,却阴风冷冷,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说:“前辈。那颗人头用的是幻术,它还藏在屋里,你可以用神识逼他现身。”   这时外面那些人都跑了进来,他们缩在门口不敢进来,低声询问怎么样了。   我一转头恰看到陶霏,这小女子一脸阴色,看到我眼里全是恨意。她这次前来,藏着人头,肯定是想要凯特琳的命,没想到我们都在。破坏了这个计划。   黎凡一边凝神在屋里踱步,一边道:“飞头怕盐,林先生请你到厨房把盐拿来。”   林先生对自己老婆大吼:“拿盐去。”   凯特琳她妈哭丧着脸:“我又不做饭,都是找阿姨来做,我哪知道盐放在哪。”   黎凡道:“家里有没有针?”   林先生看老婆,那娘们说:“我也不知道……平时也不做家务。”   林先生大骂:“我找你这么个娘们有什么用,还不赶紧下去买!”   那女人乱了方寸,转身要出去买,这时陶霏道:“阿姨我去吧,我去的快。”转身往外跑。我眉头跳了跳道:“不能让她走了!廖大哥,抓住他。”   廖警官反应比我快,转身去追陶霏,陶先生一把拽住他:“你抓我女儿干什么?”   廖警官恨铁不成钢:“你怎么现在还执迷不悟,刚才那颗人头就是从你宝贝女儿的包里出来的,你没看到吗?”   “和我女儿没关系,那东西这么邪,谁知道是什么时候钻进包里的。”陶先生说:“我女儿最乖了,怎么可能和那些邪东西有关系。”   他们正说着,陶霏已经出了大门,把大门重重关上,随即外面响起反锁的声音。   我们面面相觑,我赶紧跑到门前,怎么扭动锁头都打不开。   我哐哐拍门:“陶霏,你把门打开。”其他人走过来,我焦躁地说:“她什么时候有你们家的钥匙了?”   “肯定是琳琳给她的。”林先生说:“没想到陶霏这丫头学坏了,她一直想害琳琳。”   “你胡说什么。”陶先生不干了。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们几个又跑回看,黎凡居然摔在地上,嘴角带着血,半空中悬浮着那颗人头,它阴森森冲着我们一笑,然后对着凯特琳飞过去。   “魔障!”黎凡在地上一滚,到了沙发边缘,抬起手里的木剑横刺空中。   人头刹那消失,无影无踪。   他站起来擦擦嘴角的血,四下里看。   我说:“前辈,你赶紧用神识出来,就可以查到它在哪了。”   黎凡大口喘着气:“不行,我的神识出不了肉身太远,太伤元气。”   我愣了,原以为这小子挺牛掰的,怎么连神识都出不了,而我的神识随便从身体里就可以出来。   我想起不知五当时救我说的话,他说女娲所炼神石之能已经到了我的身上。我当时以为仅仅是肉身赴灵而已,没想到神识能自由蜿蜒体外,也是神石赋予的能力。   黎凡应该是很厉害的,但他依然不会出神识,以前是不是太把自己看的轻贱了,其实我的能力是很强的嘛。   我微微凝神出神识。蜿蜒进整个客厅。   客厅现在黑气充盈,黎凡确实布了阵,他这个阵法的法力太过赢弱,不过就是莹莹之光,完全对付不了飞头。   我看到那颗人头正悬浮在东北角天花板。冷冷看着我们。   我悄悄摸向怀里,那里有早已藏好的一包海盐。   对付飞头降,我咨询过解南华,他告诉我这种邪法最怕就是盐,尤其是海盐。所谓海盐辟邪。能够隔断飞头和身体的联系。   这是杀手锏我不能轻易露出来,我小心翼翼走进客厅,还保持着神识在身体外游走的状态。这种状态非常不稳定,时刻都能崩塌,走的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黎凡看我进来。大声说:“你进来干什么,出去,别捣乱!”   凯特琳她爸也在拉我:“你赶紧出来。”   我没搭理他们,径直进客厅。   神识蜿蜒,我走的每一步都可能让黎凡所布的法阵破掉。从法阵能看出来,黎凡确实有能耐,但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所表现出来的法力连姚君君都不如。   我缓缓走向人头,悬浮的人头明显注意到了我。   它没有像昨天那样溜掉,我估计它是想在这里把我们全解决了,毕其功于一役。   人头微微张开嘴,吐出黑气,直愣愣看着我。我装作看不到它的样子,在屋里漫无目的走着。   黎凡火冒三丈:“你别破坏我的法阵好不好,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我渐渐走近人头,猛然大吼:“崽崽,上!”   黄鼠狼突然从门外飞出,如光如电,嗖一声到了近前,顺着我的身体往上爬。到我的手里时,我向着人头猛地一送:“去!”   崽崽速度极快,在空中猛然跃起直扑人头。人头的反应也很快,向前飞出去。崽崽唧唧叫着,居然在空中攀附住了人头的黑发。人头发出狞狞怪声,左右甩动头发。   它这么一动,立即破了幻术,暴露出位置。所有人都看到一只大黄鼠狼在空中抓住人头,黄鼠狼的尾巴还垂下来。此情此景极为诡异,众人目瞪口呆。   黎凡道:“抓得好!我来。”   他退后数步,加速跑了几步,踩着茶几腾空而起,手里扬起桃木剑。直直扎向人头。   人头左摇右晃要甩开崽崽,崽崽的爪子抓得极牢,根本不松开。   这时桃木剑到了,人头张开嘴,凭空喷出一股黑气,正吹到黎凡的脸上。   那股黑气是一大团黑色的烟雾颗粒,空中弥漫,犹如一股烟尘,黎凡被喷的结实,他从空中摔下去,重重落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惨叫,桃木剑落在一旁。   人头拼命甩动崽崽,调转方向看向我,张开大嘴朝着我喷黑气。   我早有防备,趁他张口的瞬间,手进了内兜把海盐外面的包装撕开,朝着它扬手一洒。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两大强敌   飞头没想到我藏着这么一手,海盐洒在它的脸上,它怪叫一声,调转方向往窗外跑。   海盐着实厉害,飞头喷出的黑气遇到空中的盐,大部分都被白盐吸收,只有少量还是喷到我的脸上,闻到一股类似腐臭的怪味。我摇摇晃晃迷迷糊糊,退了几步,好半天头还有点晕。   这飞头太邪门,我被喷了这么一点都受不了,黎凡更完了。这小子满脸紫红,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靠在沙发上。喉头不断发出“呵呵”的声响,明显是上不来气。   飞头远去,这次再让它跑了恐怕没有机会了,可黎凡我又不能不管。我一跺脚来到黎凡的身边,把他扶起来。他拼命指着自己的喉咙,两条腿不停地蹬来蹬去。   旁边的凯特琳屁用没有,抱着头缩在沙发上就是嚎哭。   我身上可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回头看到崽崽蹲在我的身边,我说:“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崽崽唧唧叫了两声,露出非常不满的神色,黎凡在极度痛苦中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哀求之色,到了生死关头,他放下了傲慢,流露出和平常人一样的恐惧。   崽崽指了指我手里的海盐,我一下惊醒,对啊,海盐能够吸收飞头喷出的毒气,说不定对黎凡有用。   我把外面的包装撕大,倒出一把盐在手心,强行撑开黎凡的嘴,把一手的盐粒子全都灌入他的嘴里。   黎凡这罪遭大了,喉头深处发出“嗷嗷”的叫声。崽崽顺着我的裤腿爬上来,来到黎凡的嘴前唧唧叫了叫,猛地张开小嘴凭空吐出一颗赤红色的小球,迅速飞进黎凡的嘴里。   “这是什么东西?”我疑惑。   崽崽看起来特别虚弱,唧唧叫了两声,红色小球又从黎凡的嘴里飞出来。本来是赤红色的,此时变成深黑色。崽崽把圆球吸入自己嘴里,从我身上窜下来,蹒跚跑到沙发下面,不知干什么去了。   黎凡俯在地上,张开嘴“哇”一声吐了一地黑汤,臭气熏天。他脸色煞白,好歹比刚才要死要活强多了,他颤抖扶着沙发,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我赶忙拦住:“前辈,你这是怎么话说的。”   黎凡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拦,他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多谢救命之恩。”然后指着正在窗台寻觅缝隙的飞头说:“齐先生,你是高人,我只有一事相求,这东西万万不可放虎归山,今日必须把它拿下,拜托拜托!”   我抄起海盐站起来,这时候谁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来。   我来到窗台前,那颗头回头看我,我吓了一大跳,这颗头的形态全变了。   上面还是脑袋,脑袋下面又拖出长长的一截东西。像辫子,等看仔细了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哪是什么辫子,是人的整条脊椎骨。   脊椎骨的上端本来就连在头上,飞头以前是没有这个的,现在不知怎么。脊椎骨也跟着现了形。   我冒出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推论,难道说一会儿飞头会整个肉身都现身?   飞头拖着下面长长的脊椎在空中飞,这情景比刚才只有一个头的时候要恐怖一万倍。它恶狠狠地看着我,我拿着海盐,在它的面前画出一条线。   飞头本来想飞过来,可看到这条线害怕了,开始后退。它退一步我进一步,不停在地上画线,渐渐形成一个圆圈把飞头逼到窗前,它退无可退。   我看看表,接近午夜,飞头降不能在白天出。太阳升起而飞头没有和身体相连,则必亡!   现在只要在这里拖住它几个小时,等到天亮飞头降自破。   飞头降非常焦急,左飞飞右飞飞,地上已经被我用海盐封住,它很难飞出去。   我们就在这如此僵持,廖警官走过来,他到底是刑警,胆子比那些人都大,轻声说:“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廖大哥,你马上找一些纠缠的东西,比如说丝线丝网。钩子之类的。飞头没有手,如果被这些东西挂住,它很难脱身,等到天亮日出,它就完了。”   廖警官答应一声,出去找。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开锁声,有人从外面进来。我现在无暇分神,盯着飞头,它已逼入末路。   外面走廊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听到凯特琳她妈在大声对陶先生喊:“就是她想害我们家琳琳,就是你的宝贝女儿!”   陶先生以前可能当过兵,底气这个足,大吼道:“放屁!我女儿是最好的,怎么可能和什么人头有关系!明明就是你们的家教不好,养个女儿便宜了小白脸,让人白玩了还弄出孩子,下贱!”   “老陶,你有女儿我也有女儿,咱们都是当父亲的,你如果再出言不逊别怪我不客气。”林先生明显动怒了,还在克制自己。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进客厅,我稍稍侧脸回头,看到是陶霏。   她过去抱着凯特琳:“琳琳你没事吧?”   凯特琳紧紧回抱着她:“霏霏,我害怕,呜呜。”   黎凡已经丧失战斗力,他盘膝在一边打坐,煞白的脸色盯着这两个女孩。   陶霏推开凯特琳气势汹汹来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臭流氓你说。你是怎么欺负琳琳的?我要让警察抓你,你这个臭流氓!”   说着,她过来撕扯我。   这时我看到廖警官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些丝网。我被陶霏烦得要死,又不好动她,对廖警官喊:“廖大哥,赶紧把她弄到一边。”   廖警官把丝网扔给我,然后拉住陶霏:“你别闹,跟我走。咱们出去,你的事等会再说。”   廖警官那是刑警,手上多大的劲,把陶霏拉走。   我看着飞头。扯开丝网,冲着它笑笑,只要把它罩在网里,被丝线挂住头发或是脊椎,它就完了,能耐再大也不好使。   我狞笑着跨入海盐的包围,对飞头嚣张:“跑啊,喷毒气啊,你不挺大的能耐吗,有招就使,没招死去。抓你费这个劲,你也该尝尝滋味了。”   飞头拖着脊椎在半空游移,目光阴森看着我,我张开丝网要往它头上扔,突然黎凡在后面喊了一声:“齐先生,小心!”   我觉察到身后恶风不善,天罡踏步情不自禁使出来,双脚往左边一滑。就这样还是晚了一步,腋下一疼。我低头看,一把亮闪闪的切菜刀从旁边划过,腋下被划出长长一道血口,如果不是我刚才情急之中躲闪,现在已经透心凉了。   我回头去看,陶霏手里拿着刀,女孩半垂头,脸色发青,一脸诡笑,正盯着我看。   她的眼神极为邪恶,嘴角的笑意就是恶毒的。廖警官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身下一滩血。很显然他挨了陶霏的冷刀,没有躲开。   “你已经入魔了,你知道吗?”我对陶霏说。   “你去死吧。”陶霏朝我挥动一刀,力道根本不像女孩,又快又准,一道亮晶晶的刀光冲着我的喉头划过。   天罡踏步用出来。我朝后方原地起跳,将将避开这一刀。天罡踏步我用出心得了,不讲究步法和身姿,只要关键时候能避开致命攻击,用出狗撒尿的姿势也无所谓。   我脑子里没有任何条条框框,以有用为最高准则。   陶霏一刀逼退我。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狞笑着,用脚把地上的海盐包围圈擦得一塌糊涂。   门口凯特琳父母还有陶霏的爸爸,看的目瞪口呆。   屋里廖警官捂着肚子艰难地看我,黎凡脸色惨白一动不能动,凯特琳更是废物点心一块。崽崽也没了影子。   现在我一个人面对两大强敌,身后的汗都出来了。   飞头拖着脊椎从海盐的包围圈缓缓飞出,陶霏刀横在胸前,逼住我的方位。   我腋下疼得要死,这一刀能看出她用出十分的力道,蹭一下伤口都极深。   飞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肆无忌惮飘向凯特琳,廖警官想站起来,几次都没有站起,血染透了衣服。   黎凡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飞头逼近凯特琳。   凯特琳吓得用毯子包着自己,呜呜哭。凯特琳的父母壮着胆子从门外进来。再害怕也得冲上去,飞头要害的就是他们的女儿。两口子抄烟灰缸和酒瓶子砸向飞头,飞头在空中灵巧躲避,地上一片狼藉。   凯特琳她爸抄起椅子跑过来要砸飞头,飞头猛地转头对着他喷了一股黑烟。她爸还算机敏,滚到地上躲避。可能就嗅到很少一点,就是这样他也受不了,跪在地上不停干呕,全身还控制不住的抽搐。   这个时候,我受伤再重也要过去阻止飞头。而陶霏变换身位用刀拦住我,她的嘴角全是残忍的笑。 第五百二十八章 疼   飞头来到凯特琳前,下面的脊椎骨拖曳到了地上,凯特琳裹在毛毯里瑟瑟发抖。   飞头嘴角咧开笑了笑,飞到近前,缓缓降低高度,到了毛毯的边缘,竟然从下面钻了进去。   凯特琳根本无所察觉,还藏在毯子里,只见毯子隆起一大块。   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声尖叫甩开毛毯要跑,飞头咬住她的衣服,凯特琳看了一眼飞头。双腿发软,瘫软在沙发上。   飞头顺着她的身体缓慢向上,来到她的嘴边。   飞头张开嘴,缓缓伸出红色的舌头,伸进凯特琳的嘴里。   唧唧一声,崽崽突然从沙发后面杀出来,凭空一跳,扑向飞头。飞头张开嘴吐出一股黑烟,崽崽也张开嘴把刚才那颗有些发黑的球丸吐出来,两物相冲,球丸裂出无数蜘蛛丝一样的纹理。   崽崽被这团黑烟完全喷中,它唧唧叫着从空中落下,摔在沙发后面不动了。   我双眼充血,大吼一声要上前,陶霏拿着刀逼住我,不让我过去。   飞头再次转向凯特琳,飞到她的嘴边,伸出自己血红舌头。缓缓伸进凯特琳的嘴里。   这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凝神静气,用出天罡踏步强行突破陶霏的封锁。   陶霏脸色妖魅泛青,力大无穷,一把刀耍得密不透风,刀刀奔向要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完全是拼命的招式,我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不能打女人的想法了,生死关头救命要紧,飞头已经把舌头伸进了凯特琳的嘴里。   我用天罡踏步向左虚晃一下,陶霏一刀劈过去,我马上变化向右跨出。瞅准她露出来的空当,一拳打在她的脸上。   这一拳我用尽全力,一拳把陶霏打出好几步,她撞在花架上,刀飞了出去。   我也没理她,跑向飞头,这时有人过来一把拽住我:“你干嘛打我宝贝女儿。”   竟然是陶先生,我这个气,这老小子溺爱女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老小子一看就是练家子,抱住我不撒手,我竟然一时还真没什么办法。   陶霏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捡起刀看着我,加速跑过来,刀尖对准了我的心脏。   陶先生还抱着我:“谁让你打我女儿的。”   飞头的舌头完全进了凯特琳的嘴,凯特琳睁大眼睛,脸色惨白,全无血色。   还有几步陶霏就到了,生死瞬间我宁静下来,一呼一吸进入很缓慢的节奏。我背诵经文,闭上眼睛,右眼射出一道白光,白光中一尊盘膝打坐的金色佛像从眼睛里飞升而出。   这时陶霏到了近前,举刀就刺。   文殊菩萨的佛印分身挡在我的身前,这把刀行进到半途就进不去了。我不停吟诵着经文。菩萨缓慢伸出右手,拍在陶霏的身上。   神识中,我清清楚楚看到一团人形的黑气从陶霏的身体里打出去。陶霏应声倒地,那团人形黑气在金掌之下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陶霏的情况有点类似鬼上身。黑色的邪物一直附在她的身上,此时已经在菩萨的金掌下烟消云散。   菩萨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在空中继续向前飞,飞头正吸允着凯特琳身上的精气,发现不对劲回头去看,一轮金佛刹那而到。   它抽出舌头要走,黎凡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揪住它的头发,大吼一声:“我助一臂之力!”   金佛这就到了,佛掌打中飞头。只这一掌,金光四射,金佛瞬间消失。而那颗飞头在空中翻了好几圈,撞在挂在墙上的钟表上,表蒙子粉碎,飞头从空中掉下来,摔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过程也就三四分钟,他们这些凡人看不到金佛的存在,就看到飞头在黎凡的手里甩出去。   廖警官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艰难来到我的面前,他一拳打翻了陶先生。   我挣脱了桎梏,扶住他,焦急地说:“廖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快,别让这颗头跑了!”他艰难地说。   我抄起地上的丝网来到沙发前,看着这颗头,它还没死,有知觉,眼睛滴溜溜的转。我扬起丝网把它罩上,人头发出凄惨的吼叫,丝网挂在它的头发、下面的脊椎上,缠得紧紧的,它再也飞不起来。   我感觉右眼一跳一跳的,开始有疼的迹象。我深吸口气来到沙发后面,抱起地上的崽崽,小心翼翼放进内兜,然后拎起包裹着人头的丝网,搀扶廖警官一步步往外走。   黎凡在后面急着说:“齐先生,留步。”   我的眼睛开始疼了,我不想留在这里,真要疼起来,我希望给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不想别人看着我遭罪。   我勉强回头说:“后面的事情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黎凡想拦住我,凯特琳的妈妈拉住他的胳膊,哭着说:“你看看我闺女怎么了,我丈夫也昏迷了,你救救他们啊。”   黎凡看着遍地狼藉的客厅皱眉,他冲我抱拳:“齐先生,我先收拾残局,日后必来报恩。”   我已蹒跚走远,勉强挥挥手。   到了外面,眼睛一抽一抽的疼。我几乎睁不开右眼,眼睛往外流眼泪。疼的半边脸发麻,我不想让廖警官看出来。   我们到了楼下,我问他能不能自己到医院。   廖警官看看肚子上的血点点头:“没事,就是捅一刀,你怎么样?”   我估计自己此时的脸色很难看。勉强说:“没事,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廖大哥你别怪我,你先自己上医院,我肯定会来看你。”   说到这里,我疼的语无伦次。   廖警官看看我轻声说自己多保重,开着车先去医院了。   我抱着崽崽,提着装着飞头的丝网,疼得一步都走不动。   我强咬牙关,走进小区的一片树丛里,夜里风很凉,周围空无人影。我坐在地上,眼睛疼得无法形容,像是里面所有的神经都在规律的抽动,一秒钟跳两下,跳一次就疼一次。   我什么也干不了,脸是麻木的,眼眶里像有人在用钉子一下下钻。   从外面的眼部神经一直痛到里面的眼球。似乎整个眼球被人在用手随意揉捏,时而挤压时候狠揉。虽然还没到撞墙的地步,可如同钝刀子在一刀刀割,一秒钟割两下,割一次就让你痛彻入骨。   我蜷缩在草丛里,一只手紧紧盖在右眼上。希望用手的热度把它捂热,没有任何鸟用,该疼一样疼。   我颤抖着把昏迷的崽崽放在地上,夜风吹着它身上的毛轻轻抖动。   人头还没死,来回动着,痛苦地拖曳着外面的丝网。   我用最后的力气把丝网缠在旁边的树上。身上阵阵发冷,我抱着膝盖对地上黑森森的人头说:“老兄,我特么也不好过,你就忍忍吧,咱俩现在都生不如死。”   夜里越来越冷,骨头缝里往外散冷气,眼睛一分一秒都在疼,我尝试用神识去观察右眼,还没等用,疼痛便加了三分,神识一下就散了。   我把崽崽放在避风的地方,对丝网里的人头说:“兄弟。我去买止疼药,你乖乖呆着。”   我跌跌撞撞从草丛爬出来,每一步都艰难,眼睛疼的睁不开,我勉强用左眼看着路,一边疼一边骂。药店在哪呢,药店在哪呢。   走过一截木桥,前面有家24小时的超市。我走进去,里面亮着灯,我在黑暗中呆的时间过长,被光一刺眼,右眼疼痛又加剧了几分。   柜台后面有人问:“你要买什么?”   我看不到是谁,男女都疼的分不清,我勉强说:“止疼药,药有吗?”   “有好几种,你哪疼?”那人问。   “眼睛疼,疼的不行了。”我说。   “你还是上医院吧,看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玩手机太多眼压升高?”那人问。   我疼得起无名火:“你别废话,赶紧拿止疼药,有多少拿多少。”   我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有人把药塞到我的手里:“付下款,一共五十九。”   我从兜里摸出一张红钞递过去,疼得不想多说话:“不用找,有没有水,赶紧找碗水来。”   “有凉水行吗,没有热水。”那人说。   “行,水就行。”   不多时,有人塞给我冰凉的矿泉水,好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大冷天也用冰柜,也是没谁了。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药盒,好不容易扒开,从里面的瓶子倒出三片白色药丸,也没看是什么药直接填进嘴里,用凉水服下。   肚子搅动一般的疼痛,药和凉水一起下了肚子,那人说:“你不用吃这么多,两片就行,回去等着吧,四十分钟以后发挥功效。” 第五百二十九章 妖丹   “四十分钟?”我躁狂:“四分钟我都等不了。”   “那没办法,这是止疼药又不是海洛因,哪有这么快见效的。”那人说。   我摆摆手不跟他废话,连张口说话的情绪都没有,疼的我就想找个没人地方呆着。我拿着药跌跌撞撞出了超市,顺着原路回去,来到草丛里。   我勉强看到崽崽还在地上躺着,那颗人头依然在丝网里缠着,它像是被捞出水的鱼,开始还能蹦跶两下,随着时间推移,气息越来越弱。   吃过药似乎眼疼能强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抱着树坐在地上,不想睁眼不想说话,夜里风很凉。吹得浑身发冷,眼睛还一跳一跳的疼,我呻吟着真是度日如年。   现在没有任何好办法,就是熬,一分一秒的熬。熬到不疼为止。   我靠着树不停呻吟,心想不能把自己这副糗样让任何人看见,也没有必要跟谁去讨要什么同情。我的疼,我自己忍着就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勉强睁开眼睛,天边渐渐亮起来,有了一丝鱼肚白。   天亮了。   我长出口气,眼睛还在疼,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问林鸦这个疼是持续疼十天,还是间歇性的。如果这么持续疼十天,真不如直接跳江算了,真的,进阴曹地府也比这受零碎罪强。   眼睛疼痛似乎强了一些,不像昨天深夜那么疼。我擦擦头上的汗。用手拽了拽地上的丝网,里面没有声音。   我勉强爬起来,把丝网提溜起来看,里面的人头已经“死”了。昨晚刚抓住它的时候,人头像是有生命的生物,非常有活力,挣扎着闹出各种声音,而现在里面无声无息,透着一股死气,这东西应该死了。   我看看天边,云层泛起霞光,太阳出来了。   飞头降最怕的就是阳光,天亮前头颅没有回归身体,必亡。所以说,修炼这种法术极其凶险,东南亚的法师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比如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根本不会去碰这等秘术。   随着天亮,小区里的人渐渐多了,有晨跑的。有打太极拳的,有上班的,偶尔路过的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在草丛折磨了一晚上,样子肯定不好看,还提着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我抱着崽崽。提着人头从草丛里出来,径直出了小区。   走在街上,我没敢坐车,眼睛还疼,带的脸也麻,坐车的话摇摇晃晃的,怕吐在车上。   就这么顺着大街向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感受眼睛的疼,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出去二个小时,看看表已经早上七点多。眼睛的疼痛渐渐消失,我长舒口气,眨眨眼睛,真的不疼了。好家伙,这一宿差点没死过去。   我胃口大开,找了家路边摊喝了豆浆,直接打车回到家里。   老爸不在,可能是出去锻炼了。我把人头扔进卧室,然后看崽崽。崽崽已经醒了,这我就放心了。看上去它非常虚弱,疲惫看我一眼,然后唧唧叫了两声。   我安抚了它一下,让它好好休息,我到卫生间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   趁老爸没回来,我提着人头抱着崽崽,先去解铃的家找解南华。   在路上我给廖警官打了电话,他现在在医院救治,听声音挺轻松的,他告诉我已经没事了,那一刀看着狠其实跟蚊子叮一口没区别,他以前缉毒的时候,遇到犯罪分子扔炸弹,那才叫惊心动魄呢。   不管真假,从声音来听,他的状态确实不错。   我舒口气,告诉他人头在我手里,已经死了,不过可以根据长相来寻找这个人。这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廖警官问我在哪,我说马上到解南华那里,我们在那里汇合。   挂了电话到了地方,我提着人头找到解铃家,敲开门是解南华开的。他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恢复不错,气色也好,只是不知道离原来的巅峰状态还差多少。   他看我提着网兜,里面黑森森一个球,呲着牙笑:“看来昨晚你没轻折腾。”   “一言难尽。”我说。   进到屋里,我艰难地伸展了一下懒腰,几乎一宿没睡,现在困劲上来了。   我把人头扔在地上,对他说了昨晚发生的事。解南华听的眉头直跳,他来到我的面前,用手按按我的右眼:“疼吗?”   “现在没事了,疼的时候死的心都有。”我说。   “奉眼换佛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解南华沉吟:“可能类似于燃指供佛的意思。佛经如是曰:‘若不燃身臂指供养诸佛,不名出家菩萨。’高僧燃指是要发愿心的,对佛至诚恭敬心,可不觉燃指的痛苦。”   我有所启悟:“你的意思是,我如果再疼的话,就要对佛发愿心?”   解南华摇摇头:“此种供奉闻所未闻,你可以试试。总比吃什么止疼药要靠谱一些。”   他提起网兜看了看,然后解开兜口,把人头倒出来。   人头确实已经死了,头发就跟乱麻似的,没有丝毫活力。解南华提起它的头发。我还没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人,现在看清楚了,这还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瘦脸颊挺帅气的,看模样不像是普通人。   “飞头降起自马来,”解南华说:“在中国古代笔记小说,还有日本的民间传说里也有关于飞头的记载,不过近代成体系修行这种邪术起源于马来西亚。我只听说过还从来没见过,修这种邪术太过凶险,过程也繁琐,一个细节不注意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我过去开门,是廖警官。   我问他伤口没事了吧。廖警官脸上没什么血色,可精神状态挺好,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看看那颗头在哪呢。”   我们走进客厅,解南华正提着头看,见廖警官来了,随手一扔,廖警官凭空抓住看了看。   他呵呵笑:“有点意思。真是活久见,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都能见到。”   解南华说:“剩下就是你们刑警的事了,查查此人的身份。然后把案件善后。廖大哥有件事你要注意,我怀疑这个人背后还有其他的故事,飞头降极其冷门和难练,没有师门心法,就算得到秘术一个人也很难练成。师门就意味着有其他人在。很可能是个团伙。”   我把刚才解南华关于飞头降的一些说法告诉了廖警官,廖警官倒吸冷气:“难道说,东南亚邪术已经传进了我市?”   解南华道:“你们忘了佛理会了?佛理会背后就有泰国人的影子。”   “真是麻烦啊。”廖警官叹一声:“如果查出这个人不是中国人,而是来自什么马来泰国,这件事就更棘手了。行吧,我先走了。”他用网兜把人头重新包好,告诉我们有消息第一时间会通知。   等他走了,我把崽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崽崽一直有气无力的,像是得了重感冒。   解南华已经知道昨晚的事情,他问我:“你知道崽崽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摇摇头,等着他的下文。   “崽崽吐出来的那颗红丸,你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   “那叫‘妖丹’,有人也管它叫‘玄牝珠’。崽崽本身不是人,是动物,动物成精后会自发修炼出一种东西。修行人修炼出的叫神识,妖精修炼的就是这妖丹。可以说那颗红丸就是它生命的根本。现在崽崽的妖丹不但出现了裂纹,还从红色变成了黑色,它这是在自毁修行,当然萎靡不振了。”解南华说。   我想起昨晚的事,崽崽都是听我的,见我要救黎凡,它想也没想就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妖丹,义无反顾去救黎家那小子。   我叹口气,问解南华:“那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崽崽恢复如初?”   解南华笑笑,取过旁边一张纸笺,用圆珠笔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字,“黎”。   “崽崽的事找谁都没用。”解南华说:“因从哪起,果从哪了。崽崽是因为黎家受伤,黎家世代传医,治疗手段很多,他们有责任也有手段能帮着崽崽恢复健康。”   我一拍手:“对啊。凭什么他们就不管了,我得去找那黎凡算账。”   “别急。”解南华说:“我先打听一下黎凡的消息,我想找个适当的理由联系上黎家,你和黎凡的关系正好是个契机。”   “你想干什么?”我看他。   解南华道:“燕山白云寺还记得吧。”   “记得,李扬修行的老巢,已经被人发现了。”我说。   “据我所知,南方以黎家为首的各门派已经得到这座寺庙的探索权,他们正要去白云寺。我想混进南派的修行者中间,和他们一起进寺。”解南华说。 第五百三十章 大恩不言谢   “探索权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现在修行界已经分成南北两大阵营,他们同时盯上白云寺这块地方,再加上混迹江湖的散人闲汉,人人都知道那里是肥肉。为了整肃江湖风气,怕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南北两大派的修行者们商讨出权宜之计,叫探索权。白云寺先交给北派探索一段时间,不管有没有收获有什么收获都要退出去,再让出一段时间给南派。”解南华说。   我啼笑皆非:“这行吗,有约束力吗?”   “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个地方已经被南北两派的精英共同保护起来。”解南华说:“如果人人都去,那就乱套了,类似飞头降这样的邪术修行者也去的话,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其实南北两派也在借这件事整肃门规,重新立规矩,江湖确实太乱了。”   “那咱们可以跟着北派一起去。不用非得和南派搅合在一起吧。”我说。   解南华摆摆手:“北派说不上话啊。现在咱们北派的话事人叫黄腾,他根本瞧不起咱们八家将。”   黄腾?这个名怎么这么熟悉?我想起来,在烟台经历四个世界的时候,曾经在一层世界里遇到过黄腾,当时他是京城来的修行高人。在那个世界里负责我的案件。   没想到现实中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难道注定我以后要和他打交道?   解南华说:“这个黄腾社会能量非同小可,现在据说已经投靠在洪家门下,其实北派真正的幕后大佬是洪西。”   “洪西?”我大吃一惊:“洪先生和洪东东呢?”   “他们两个在娘子庙一战后,身体遭到重创,后来都过世了。其中的事情不为人知,然后洪西顺利上位,接管洪先生和洪家的一切。”   我回忆起和洪西相识的一幕幕,这小子确实是人物,借点机会就能上位。   “所以,”解南华说:“你认识黎菲,现在又认识了黎凡,他们两个都亏欠你天大的人情,咱们要去白云寺只能跟着南派混。”   “北派如果知道了?”我迟疑着问。   解南华笑:“南北双方并不是敌对关系,现在是同盟合作关系。没那么剑拔弩张。咱们只要获取黎家的信任,北派这边才懒得追究。不过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   “什么?”我问。   “南派黎家恐怕早已知道解氏兄弟的名号,我如果报解南华大号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从现在开始到探索白云寺完毕,我会用假名行走江湖。”解南华说。   “什么名?”   解南华看我说:“现在开始,你叫我费奇。”   我明白了,他曾经跟我说过,他除了“解南华”的名,像古代人一样还有字,这个字叫“废奇”,很少人知道。   解南华把自己的字拿出来,直接拆解演变成假名,叫做“费奇”。   “可是有人认出你呢?”我说。   解南华摸摸自己下巴的胡子,摘了金丝眼镜,从兜里掏出隐形眼镜,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眼睛里。   他完全大变样。以前的解南华英俊小生,英气十足,经过重伤之后元气大伤,现在脸颊瘦削,胡子拉碴。再摘了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完全变了一个人,看起来像是饱经风霜的汉子。   解南华说:“现在你就要接受我的新身份,不准说漏了,以后就以费奇称呼我。”   “好。费奇。”我无奈地说。   他道:“这两天我先去探探黎凡的消息,你且等我信,我让你出马的时候就出马。”   我呵呵笑:“都听你的。”   我把崽崽留在解南华这里,他毕竟有药物也有养伤环境,比我家强多了。我去了单位,义叔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看我没什么异常也就放心了。   我在单位工作了三天的时间,接了一个活,顺利完成,这期间谁也没找过我。在第三天要下班的时候。廖警官从外面进来。   他说:“小齐,飞头魔的身份查出来了。”   我赶忙问怎么回事。   刑警队要做这样的调查简直易如反掌,用渠道很快调查出飞头魔的身份。   飞头魔并不是外国人,而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其人姓王,是高新区一家外企的人事部主管,堂堂正正的中层干部。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人模狗样的,光光鲜鲜的,背后竟然修炼绝顶邪术飞头降。   警察查到他家时。推门进去一看,其人坐在卧室床上,没有脑袋,床上一大片血污,身体已经僵了。   把脑袋往脖子上一按,一个型号的,就是他没跑。   搜查了他家,没发现什么线索,警察怀疑他可能另有住处。后来又调查闺蜜陶霏。陶霏和这个姓王的虽然不是一个单位,但有业务往来,据陶霏说有一次她应邀到这里做客,当时并不只是她自己,还有一大群人。大家一起热闹的时候,姓王的给了她饮料,她当时没多想就喝了,喝了之后迷迷瞪瞪,什么都不记着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也说不清楚。   陶霏确实是鬼附身,不过她的情况更复杂,据我观察更像是东南亚的降头。   可法院不看你是不是鬼上身。只看犯过的罪行。整件事诡异莫名,细说起来,她唯一触犯法律的行为就是刺了廖警官一刀,又拿刀杀我,严重点说这叫杀人未遂。   廖警官说。陶霏的爸爸陶先生找到他,又委托他来找我,想让我们网开一面,不要对他女儿进行刑事追究。   我摆摆手说:“无所谓,用刀刺咱们不是她的本意,是鬼上身。事情过去了,我没什么可追究的。”   廖警官笑:“还有件事比较可气,林家和陶家把对付飞头降和救他们女儿的功劳全算在黎凡身上,他们要在五星级酒店合办一桌宴席答谢黎家,答谢黎凡。”   我没说话。   “小齐,我知道,所有的功劳都是你的,是你打败了飞头魔。”廖警官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和他们说清楚,把功劳夺过来。”   我摇摇头:“不用,事情办完就行了。首恶以惩,受害者的安全得到了保证,目的就达到了。我不求什么虚名和回报。”   廖警官笑:“可以可以。”   “明天是答谢宴,陶家和林家也邀请了你我同去,咱们去看看吧。”他说。   “行。”我点点头。这都无所谓。   廖警官刚走,我就接到解南华电话,他直接说:“我查到黎凡的信息,他明天要参加答谢宴,参加之后就要离开这里回南方。”   我说:“对。我也应邀去这次宴会。”   “太好了。”解南华说:“我还琢磨怎么让你想什么办法和黎凡搭上,这就好办了,明天咱们两个都去,和他一起去南方。我听说黎家现在已经开始筹备到白云寺的事宜,近期就要出发,事不宜迟。”   和解南华商量后,我跟义叔请了假。义叔让我去忙,这里他盯着。   第二天一大早上,廖警官开车接我,又到解铃家里去接解南华。   解南华没了金丝眼镜,戴着隐形,胡子拉碴,连廖警官第一眼都没认出来,不过人家毕竟是刑警,眼毒着呢。愕然一下便道:“南华?”   “我现在叫费奇,找南方黎家有点事,别说漏了。”解南华道。   廖警官笑笑:“我可不管你那些破事。”   我们到了五星酒店,廖警官拿着请柬进了门,来到13楼的会客厅,刚进去就看到全是人,这里办了自助酒会,参加宴会的人都是西服革履,要么就是长裙拖地,个个都是社会贤达。   我们自觉站在后面看着。陶先生走到前台,敲敲麦克说:“在这里办这么一次酒会,主题就一个,感谢黎家,感谢好朋友黎凡!他关键时候出手救了我的女儿。还有老林家的女儿,谢谢他的救命之恩。请黎凡上台!大家鼓掌!”   黎凡换了套西装,长发飘飘,里面夹杂青丝,器宇不凡,真有个高人的卖相。   他走到前台,站在麦克前说:“今天,站在这里愧不敢当。整件事我仅进了一分微薄之力,主要功劳并不在我。”   说到这里,陶先生和林先生主动领着鼓掌,把黎凡下面要说的话淹没了。   黎凡抬起头,看到站在人群最后面的我们几个,他笑了笑:“好吧,多余话我也不说了,感谢陶翁和林翁,以后大家到南方去,我们黎家会接待好各位朋友,谢谢。”   他径直从台上下来,陶先生和林先生赶紧叫过陶霏和凯特琳想感谢黎凡,黎凡看都没看她们,穿过人群走到最后,来到我们的面前。   黎凡伸出手给我,我也伸出手,我们握握。   “大恩不言谢。”黎凡看着我。   我笑笑:“没事,以后就是朋友。”   黎凡道:“刚才的事齐先生不要见怪,都是一些俗人的场面话。我今天就要走了,你的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个人承受   黎凡递给我一张金色名片,材质是金属的,上面镂空只雕刻着四个字,“黎家黎凡”。   “齐先生,欢迎你以后到南方玩,不管到南面哪座城市,只要你持此名片进入我黎家商铺,提出任何要求都会有人想办法满足你。”黎凡道:“任何要求。”   “小姐也能找?”我问。   黎凡看着我哈哈大笑:“齐先生说笑了,你真是高人,果然放浪形骸不拘一格,不愧是高手在隐。”   我尴尬笑笑,犹豫一下说:“前辈……”   黎凡马上正容道:“齐先生,你若再喊我前辈那就是看我不起了,有意羞辱我。”   “好吧,黎凡,有件事还真要找你。”我说。   黎凡道:“齐先生不用这么客气,但讲无妨。”   “你还记得我有一小动物,黄鼠狼。曾经为了救你口吐玄牝珠,现在元气大伤。你们黎家世代为医,医术高明。黄鼠狼在我这,我没有任何办法救它,只能托付你们黎家救一救。”我说。   “应该的。”黎凡说:“我这就带它回川,到黎家总店去。那里有很多妙手回春的高手。肯定会照顾好你的黄鼠狼,齐先生大可以放心。”   我犹豫一下说:“这个黄鼠狼和我的关系非比寻常,看是动物,其实和我的姊妹,左膀右臂也差不多,多少次生死一线的时候全靠它帮忙,它这么跟你一走……黎凡,我不是不相信你啊……”   黎凡极其聪明,对人情世故也是通达,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笑:“齐先生,这样吧,你如果时间允许就和我一起到四川去玩玩。黄鼠狼该治治,你到那之后也该玩玩,四川境内想上哪玩都随着你。”   我哈哈笑,用手指着他:“上道。”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我可不可以带朋友?”我指了指旁边的解南华:“这是我的好朋友,名叫费奇,才来投奔我。我想带他去南边见识见识。”   黎凡和解南华握握手:“你好费先生,我们黎家举双手欢迎。”   他看看表:“这样吧,今天的飞机我就不赶了,我再订明天三张机票,咱们一起走。”   解南华竖起大拇指:“敞亮。”   聊过之后,我们几个人进了席,黎凡去应付那些俗务。他本来就帅气,为人也有魅力,更是大族出身,周围人对他众星捧月一般。   我和解南华还有廖警官找了张角落的桌子,要了些东西正吃着,有人过来说:“老齐,你还记得我吗?”   我抬头去看,正是凯特琳,她神色淡然,看不出经历的那些事。我赶忙站起:“美女嘛,自然记得。”   凯特琳伸出小手给我:“握握手吧,谢谢你。”   我撅起下巴指着远处的黎凡:“你应该谢他。”   “我知道全程都是你在保护我,是你赶走了邪魔外道,你是最大的功臣。”凯特琳眼睛水汪汪看着我。   解南华道:“人美女这么高看你,你也别端着了,赶紧握握手喝杯酒。”   我和凯特琳握了握手,女孩小手绵软,而且眼神太拿人。水汪汪深如潭水,天生的媚眼。我不敢和她对视。   凯特琳就那么瞅着我,然后端起两杯酒,递给我一杯。我正要和她碰杯,她轻声说:“能不能和我喝个交杯酒。”   解南华和廖警官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会心一笑。解南华冲我轻轻鼓掌。   我脸红脖子粗:“这个……”   解南华道:“别扭扭捏捏的,人姑娘都比你大方。”   “好吧。”我说。   我和凯特琳两条胳膊拐在一起,喝了酒。整个过程里我真是没出息,心跳加速,酒都洒出来,一副吊丝模样。   凯特琳喝过酒双腮桃红,突然上前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脸上,闻着女孩身上的香气,我都快窒息了。   难道她对我一往情深?我就要有女朋友了?   凯特琳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老齐,我要走了,去洛杉矶。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会想你的。”   她放开我,冲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抹了把脸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跟做了场梦差不多。   “廖大哥,你猜刚才凯特琳对齐震三说了什么。”解南华说。   廖警官呵呵笑,夹了块三文鱼放在嘴里嚼:“肯定是说,今晚酒店203房间不见不散。”   我苦笑:“啥203啊,她说她要走了去洛杉矶。归程无期。”   解南华哈哈笑。拍拍我,和我喝酒。   吃过饭我们到旁边的会议室,还有大型节目,陶林二家真是下工夫了,一折腾就是下午,找来演员又唱又跳的,晚上又吃了顿饭,这才散席。   黎凡找我说机票已经订好,明天早上七点让我们到机场集合。   回去的路上,解南华让我晚上到他那里睡,早上就不用急忙忙再赶来汇合了,到时候一起走就行。   我心想也是,正要答应他,突然右眼跳了一下,我心说不好,眼睛又要疼了!   我低头看看时间,晚上六点半。   我心跳加速,表面还得装成若无其事,告诉解南华我还是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和老爸告别,事情也挺多。   解南华没有勉强我,告诉我明天早点过来,别耽误了行程。   和他分开后我没有立即回家。夜里起了风,眼睛果然疼了。   先是一跳一跳,然后所有的眼部神经似乎都在爆裂,就像是深处有人拿着钝刀一点点磨着你的眼球。   我蹲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紧紧捂住眼眶,这股疼根本止不住。而且带着半边脸酥麻,头也开始犯晕。   我不敢睁眼怕吐出来,紧紧按着眼睛。这个疼也怪,不是持续的疼痛,而是一秒疼那么两下,就像是脉冲有节奏跳动一样。   两次疼的间歇是感觉晕,晕完了就开始疼,双手紧紧抓着泥地,我坐在地上靠着墙,浑身抖动。   估计地狱也无非就是这样,一分一秒都在折磨,让你感觉时间漫长无边。   我在疼痛中想,这不麻烦了吗,以后连续十天白天都没事,一到夜里就痛,觉也没法睡了。我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这份折磨啊。   疼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看看表,已经过八点了。   我扶着墙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外面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情侣挽着手,谁也没注意我这个被痛苦剧烈折磨的吊丝。   我捂着右眼扶着墙艰难前行,眼睛疼得要死。每走一步都疼的钻心。   我吸着冷气,漫无目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一只巨疼的右眼。它像心脏一样有节奏的跳动,每跳一次都钻到骨头里的疼。   这时候,这时候。不管是谁如果有办法能止住我的疼,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跌跌撞撞中我好像走进一处灯光很亮的地方,耳边响起服务生的声音:“先生几位?”   我勉强抬眼看看,原来进了一家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我心想在这洗个澡也不错,蒸蒸桑拿,眼睛或许会好一些。   我勉强说:“一,一个,一个人。”   “贵宾男客一位,拿好钥匙,里面走。”服务生提高嗓音。   我拿着钥匙,勉强辨认是男更衣室走进去,里面一排排换衣箱,有专门的服务生过来接我,查验手牌,把我带到里面。   我用最后的意志力脱了衣服,拖拉着拖鞋进了浴室,先冲了个澡。感觉好一些,然后跳进大池子里,热气氤氲,没几个人。   身处的环境变了,感觉似乎好些了,可眼睛一疼一疼的还在。   这时旁边有人问我:“老板,要不要搓个澡。”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忘掉痛苦。”   搓澡工笑:“老板你都到这了,想解决痛苦太容易了,顺着旁边这道门到二楼有休息室,那里有人会解决你的痛苦。”   我也没多想,从池子里出来。擦干身上的水,进了那道门。   里面有人给我发衣服,我也没看是什么,直接穿在身上,在疼痛中摸索着一路上楼。   到了二楼果然有休息大厅,里面黑森森的全是躺椅。正前面是大液晶电视放着爱情电影,人影晃动也不知是什么片。   右眼的疼痛又来了,似乎比开始还要猛烈,我不敢睁眼,不断抽着冷气躺在角落里。   这时有女人说话:“哥你累了吧,要不上我那休息休息?”   我脑子已经不转了,不想任何事,迷迷糊糊被一个女人拉着手,转了好几个门到了一处房间。   房间不大,好像就一张床,四面都是镜子。我躺在床上突然惊醒,不对啊,我怎么到这了。   我强忍着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女人。 第五百三十二章 香烟   这是个很娇小的女孩子,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贴身的超短裙笑嘻嘻看着我。   不对,这里是洗浴中心,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我想从床上爬起来,谁知那女孩趴在旁边,用手按住我,用手指在我的胸口画圈:“干嘛这么着急,来了就好好玩玩呗,我肯定让你舒舒服服的。”   眼睛一跳一跳的巨疼,我挪开她的手,颤抖着说:“我。我要走了,不能在这里。”   “怎么了老板,你有女朋友了?觉得对不起她?”她问。   “我没有女朋友,钱我也不会少你的,我要离开这里。”我坐在床上,眼睛疼的如同万千钢针插进,不停抽冷气,我拼命揉着眼眶,明知道不顶事还不停重复这个动作。   “你怎么了?”她坐在我旁边问。   “眼疼,疼得厉害。”我头上浸出冷汗。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对着我的眼睛吹气,我挥挥手焦躁异常:“你赶紧走吧,我太疼了没工夫招呼你。”   “老板,我有个东西你肯定喜欢,能让你马上不疼。”她说。   “什么?赶紧拿来。”我说。   我闭着眼睛坐在床上,除了眼疼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触觉,重重喘着气,数着一分一秒,只要把今晚熬过去,到白天就能解脱了。   我正揉着眼眶,那女孩说:“老板,你抽烟吗?”   “抽。”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抽这个,保证你一口下去,什么疼都没有了。”她把一根烟塞到我的嘴里。   我下意识叼住,紧接着她用打火机把烟头点着,我深深抽了一口,吐出烟雾。   “哎呀老板,这个烟可贵呢,你可别浪费,把烟雾全都咽进肚子里再吐出去。”女孩说。   我已经丧失思考问题的能力了。就听着她的声音指示。   我深深吸了口烟,这次没有吐出去,而是咽进肚子。烟雾一下去,突然就觉得眼睛的疼痛消失了,这个舒服啊。像是把眼珠子抠出来放在清水里洗涤了一下,洗的干干净净,把那些疼的脏的东西全都洗掉,然后再放回眼眶里。   清凉,舒服,飘飘欲仙。   我情不自禁呻吟了一声,说道:“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舒服吧。”女孩嘻嘻笑:“你再吸一口,更舒服。”   我把这根烟当成了救命稻草,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肚子里转了一圈,五脏六腑如同成仙一般,感觉整个人腾云驾雾。   想到一个词,云里雾里,好词好词,意境高远。   不疼了,我睁开眼睛,忽然发现整个房间色调都变了,变成暧昧的粉红色,我颤抖着说:“你们什么时候给我换房间了?”   女孩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大海那边传来的,她在笑:“嘻嘻嘻。舒服吧,还是这个房间,一会儿你还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她刚说完,墙上四面镜子里突然出现很多人影。   屋里就一张床,床上只有我和这个女孩,可镜子里却反射出其他人的影子。我下意识左右去看,确定只有我们两个。   我在床上爬着,来到镜子前,轻轻抚摸镜面,镜子里人影越来越近,我们就像隔了层玻璃。   那人影渐渐显形,是个极美极妩媚的女孩,长得有点像凯特琳,黑发落下,露着酥白的肩膀,再往下因为角度就看不到了。   她在镜子里面笑嘻嘻看着我,明媚动人。我不禁想起李白的诗词,美人如花隔云端。   镜子里的女孩在慢慢往前,直至完全贴在镜面上,竟然还继续往前,一张脸竟然从镜面里探了出来!   整个镜面波动涟漪,如同一面波光粼粼的水。   女孩的脑袋从镜子里出来,继续往前爬,又出了肩膀,然后不爬了就这样挂在镜子上,不出也不进。   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轻声喃喃:“你是凯特琳吗?”   镜子里的女孩“嗯”了一声,特妩媚看我。   床上那个小姐爬过来。从后面抱住我:“老板,我可以和你现在看到的女人一起伺候你,保证让你快乐似神仙。”   我下意识感觉到整个场景太过妖异,我毕竟经历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场面,对于这种场景有种下意识的警惕。   可要细想是怎么回事,脑子就像放进冰箱又拿出来,整个冻成一坨,根本不思考问题。   我勉强说道:“我抽抽烟就行,不用你们伺候。”   “来嘛来嘛。”小姐把我按到床上,然后把烟塞到嘴里,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感觉整个魂儿都飘起来了。   我在房间里如同一缕烟雾飘荡,身下是金色祥云,我浮空在天花板,甚至能细致地看到天花板上清晰的纹理,还有一块大大的水渍。   我从空中往下看,四面镜子里生出无数的美人头,每个都笑颜如花。如同长出的毒蘑菇。   我舒服的呻吟一声,下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口渴厉害,我揉着头坐起来,还以为在家,呻吟说:“爸,给我口水。”   喊了半天,从外面进来个服务生:“先生,你看看是不是你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我看着他,又看看身上穿着洗浴中心的一次性衣服,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在哪。   我惊疑四下看看,我躺在男更衣室里,这里有条长凳,四面都是换衣箱。我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睡在这的,完全没有印象,记忆断篇。   我跟着服务生来到换衣箱前,里面听到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我用手牌打开箱子,拿出手机看,上面好几个电话都是解南华打来的。   我暗暗叫苦赶紧接通,里面是解南华的声音:“齐震三,你在哪?”   我刚想说在家,可我家的电话解南华一定知道,这个谎就不要撒了,我赶忙告诉他我在路上。   解南华没说什么,道:“你快来吧。咱们还要到机场,手续和流程很繁琐,不要浪费时间。”   我答应一声赶紧挂了电话穿衣服,到前台一结账,昨晚消费了六百多,我都懵了,干什么了,怎么这么多。可又不好意思细问,幸亏带了银行卡,直接刷卡。   等走出来,外面天光大亮,想起昨晚的事如梦如幻,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都不确定。   我打了车赶到解铃家里,解南华看我:“你没回家收拾东西?”   我没看他的眼,说:“用不着收拾,衣服都不用带,反正黎家供吃供喝。”   “你气色不太好。”他看我。   我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跟大烟鬼没什么区别。   心中惴惴不安,可又想到昨晚眼睛疼痛消失,整个人飘飘欲仙的甜蜜时光。回想着那种极品的舒服,不禁出神。   “想什么呢?”解南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我赶紧回过神来,洗了把脸:“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等从洗手间出来,解南华已经把崽崽装好在笼子里。我看着它,崽崽趴在里面。无力地看看我,极其萎靡。   我叹口气。   我们两个从家里出来,一路到了飞机场,和黎凡接上头。办完登机手续,我们三人上了飞机,直奔川地。   下午时候到了成都机场。把崽崽领出来,机场外面已经有车在了。   我们上了车,一路开到小城,黎家药铺的总店太仁堂就在这里。   来到太仁堂门前,真是无比感慨,前段时间是我和藤善来的。见到黎家兄妹,发生很多事。如今时间匆匆而过,再回来时已物是人非。   我们进到药堂,里面人很多,黎凡带着我们到了前面柜台,我看到有个女孩正在给一个病人拿药,正是黎菲。   黎菲比我当初见到的时候更有女人味了,不知是不是哥哥的死让她快速成长。她扎着马尾辫,非常干练,把药给病人称好,并做了一些嘱咐。   我走过去说:“黎家大小姐还亲自为人民服务啊。”   黎菲抬起俏脸看我,笑笑:“油嘴滑舌,我就知道是你。”   黎凡愕然:“你们早就认识了?”   我哈哈笑:“生死之交一碗酒,我和你们黎家大小姐那是过命的交情。”   解南华在旁边笑而不语。黎菲把手套摘下来,解下围裙,和旁边药师打了招呼,从柜台后面转出来,她眨眨眼睛看着我:“说。你去烟台都干嘛了?!赵晓宇可把什么事都和我说了。”   我长叹一声:“一言难尽。”   黎凡摇头:“齐先生你太不讲究了,你认识菲姐竟然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搞得我很被动嘛。”   我刚要说什么,黎菲把鼻子凑在我的身前,使劲嗅了嗅。   我面红耳赤:“大小姐,这可是你们店啊,你要真着急咱回去再说。”   “你去死。”黎菲骂了我一句,她脸色忽然变了:“你身上怎么透着一股很奇怪的药香?”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再入黎家   我笑道:“到了你们黎家药房当然身上会有药香。”   “不对。”黎菲疑惑说:“这股香味很奇怪,不是中药味,我三岁就被爸爸妈妈带到中药店里熏陶,什么药什么味马上就能闻出来,你身上的味道很不对劲。你来之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我看着她,心中暗暗纳闷,来之前去过什么地方?   我说道:“去哪,一大早就到了机场,一路颠簸,飞机然后是坐车。就算沾染上奇怪的味道也可能是在飞机上,当时舱里有几个印度人,阿三身上的味道很重的。”   黎凡有点不耐烦:“菲姐,人齐先生可是我救命恩人,也是你老相识,咱们就别纠结什么香气了。齐先生这次过来,还有要事来办。”   黎菲看我:“好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度假村住下,齐震三你赶紧洗个澡,你身上的香气有点邪门,我不想闻。”   我嘟囔一声,就你毛病多。   黎菲回到店里和值班经理交待了一下,然后带我们到停车场,她开了车一路到了度假村。   她找人安排我和解南华住下,告诉我们有什么事也别着急。晚上会有晚宴,到时边谈边说。   等黎家人都走了,我对解南华说道:“费奇,你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解南华凑在我身上闻了闻,表情有些怪异:“确实有股似有似无的味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难怪黎家大小姐对你有意见,这股香气不像是正经地方出来的,你赶紧洗澡吧。”   他离开后,我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忽然醒悟味道哪来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昨晚我在洗浴中心沾上的。   不是洗浴中心本身的味道,很可能是小姐给我抽的那根烟。现在回想起来,香烟诡异莫名,香气让人飘飘欲仙,回忆起来还云里雾里的。   我揉揉脑袋,本来想细想,忽然有件事担忧起来,昨晚我算是熬过来了,今晚怎么办?连续十天晚上眼睛疼,这才是第二天,真是要了我的狗命。   我匆匆擦干身子,告诉服务生能不能帮着买一套新衣服,里里外外都要换。这里的服务生都是黎家子弟,办事相当利索,没有半个小时,崭新的内衣外套叠得板板整整送到我的房间。   我上上下下都换了,焕然一新。   晚上我提着崽崽的笼子坐着电瓶车,和解南华一起参加黎家的家宴。服务生把我们送到度假村的牡丹庄。宴席是在里面的包间。   进去之后是南方清雅的园林风格,吃饭是在小桥流水中间的圆亭里,设着精致小桌,我看到黎菲,黎凡来了。还有老太太黎门赵氏。   这赵氏可不是一般人,现在黎家辈分最高的老人,黎家年轻一代全是她照顾出来的,威信如日中天,在黎家说一不二。   我和解南华过去和他们见过面,解南华毕恭毕敬给赵氏老太太鞠躬:“奶奶好。”   赵氏哈哈大笑看着他:“这娃儿是哪个?”   我赶紧道:“这是我好朋友,叫费奇,刚刚修行入门,从乡下来投奔我,这次过来我带他见见世面。”   赵氏上上下下打量解南华。而后说:“这娃儿不简单,比你有出息。”   我心里咯噔一声,老太太眼够毒的。赵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招呼我们坐下,旁边有旗袍美女伺候,给我们斟上酒。   大家碰杯,黎菲凑在我的身前闻了闻,点点头说味道没有了。   我正尴尬的时候,赵氏说:“听小凡说,小齐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能不能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黎凡道:“齐先生你别客气,你是我的恩人这个走哪都不能变,既然奶奶问到这了,你就把当时的情况说说吧。”   我整理一下思路,把对付飞头降的情况里里外外说了一遍。在座的几位听到我用眼奉佛的时候,都极度震惊,一起看向我。   我咳嗽一声说:“我这次跟着黎凡过来拜会黎家,主要有两件事。”我提起地上的笼子,里面的崽崽几乎奄奄一息,我说:“这是我的宠物,别看是畜生,可心地纯良,和我是过命的交情,救过我很多次,我希望能借助黎家精妙医术救救它。”   说到后面我有些哽咽。看着崽崽。崽崽有气无力唧唧了两声。   黎凡拍胸脯:“齐先生你放心,这只黄鼠狼是救我才落到这般下场,这件事我全包了。奶奶,三叔不是擅长兽医吗,让他看看。”   赵氏“嗯”了一声,对黎凡说:“把笼子提过来,我手书一封,你带着黄鼠狼去找你三叔,就说我说的,救活这只黄鼠狼是首要大事。”   黎凡提过笼子。冲我眨眨眼,那意思是让我放心。   “还有件事,”我说:“现在每到入夜,我眼睛就会巨疼,希望奶奶能帮我看看,哪怕给点止疼的药也行,要不然疼起来撞墙的心都有。”   赵氏道:“小菲,你给小齐先看看。”   黎菲让我伸出手,她摸了摸我的脉搏,然后又极温柔摸着我的眼眶,扒开眼皮看看。   她摇摇头说:“此等供奉闻所未闻,黎家没有办法帮你彻底解脱这种痛苦,不过像你说的,只是要止疼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赵氏咳嗽一声:“小菲,止疼用药要仔细,切不可让人上瘾。”   “我心里有数。”黎菲说。   说完这些大家推杯换盏,解南华看了我一眼,他这次来最主要目的是希望有机会跟着黎家去白云寺。   可这件事太重大了,是黎家内部事宜,我们冒然提出来。恐怕会遭到拒绝。   我和解南华有心事,落筷子吃酒就迟疑了一些,赵氏马上觉察到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我看看解南华,黎凡道:“齐先生你也太客气了,有事就说。你是我们黎家的挚友,和菲姐和我都是好朋友,吞吞吐吐的反而失去了江湖儿女的爽快。”   解南华冲我点点头,我放下酒杯:“好吧。是这么回事,现在江湖传言你们黎家已经得到了燕山白云寺的探索权。”   赵氏眯缝起眼:“继续。”   我指着解南华说:“我和我朋友有个心愿,想加入你们这次探索白云寺的行动。一起过去看看。”   赵氏笑,看看黎菲说:“那你们听没听过北腾南菲的说法。”   我们摇摇头。   赵氏说:“现在南北分成两大阵营,在白云寺的处理问题上各有话事人,北方是黄腾,南方是黎菲。黎菲全权负责白云寺的行动,你们别对我说,老婆子我不管事,就是享福的,你们想要去就得黎大小姐点头。”   黎菲还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件事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们,探索白云寺不是我一个人。黎家一家的事,涉及到很多门派很多修行者,这次我们定的队伍是十个人,名额已满,你们要加入就得往外踢人了。踢谁都不好看。”   黎凡道:“这好办,那就十二个人一起去。”   “哪有那么简单,”黎菲摇头:“南方这些门派虽说以我们黎家为首是瞻,但他们并不是我们黎家的家奴,他们之所以信任黎家。就在于我们为公不为私,奖罚分明。队伍名单接近一个月前就拟定好了,现在突然加两个人,很麻烦。”   我有点不高兴,淡淡说:“麻烦就算了。”   “我说麻烦又没说办不了。”黎菲瞪我一眼:“耍什么小孩脾气。”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要去白云寺干什么,给我个理由。”   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解南华放下筷子道:“因为李扬是我的挚友。”   这句话一出,黎家三个人都看过来,谁也没说话。   李扬这个名字现在响彻整个修行界。这小子连祖孙三代都被人肉出来了,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又炼的是何等法门,真是稀奇古怪,古怪稀奇。   据说程序员写的关于李扬的书稿。已洛阳纸贵,网上还没有,谁如果想要,可以拿着U盘去复制,复制一份一千元,比买套实体书都贵。这个程序员极损,怕别人盗版复制再复制,他卖出的每一份文稿里都设置自己编的程序,不但禁止复制,而且加了随机密码,点开一次就生成一次新密码,要看就得发邮件给他,他根据随机的生成码,把匹配的密码再发过来。   这种功能只有他卖出的“正版”才有,其他盗版的文稿打开后便会锁死,生不成码也就没有密码能开。 第五百三十四章 金龙湮灭   狡诈的程序员靠着李扬的小说发了笔小财。我很久以前就对这人萌发了兴趣,尤其是烟台的经历,在第二层世界见到了另外一个程序员之后。   很想和这个程序员认识一下,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还得说修行人都比较讲究,宁可花钱也没人胁迫程序员,欺负一个平凡人实在没什么意思。大家研究李扬的过往经历后,发现这个人的修行简直扑朔迷离,更引发了修行界对于白云寺的强烈兴趣。   “你们知道第一次探索白云寺时发生了什么事吗?”黎菲看我和解南华。   解南华做个手势,示意她说。   黎菲道:“最早发现白云寺的一共是八个人,南北两派的人都有,最后全军覆没,唯一活下来的人还成了傻子。他们进入白云寺经历了什么,在白云寺中行进了多远,谁也不知道。如今南北双方的修行者们达成协议,各自探索半个月。生死各安天命。白云寺外层层把守,没有大家族的通行证连一里地都进不去。”   “所以,我们来找你。”解南华说。   “费先生,”黎菲看他:“你和李扬是什么关系,李扬到底是个什么人,真的像程序员文章里写的那样?”   解南华盯着酒杯,半晌道:“没有错,程序员写的基本上都是实事。李扬是李大民的亲戚,所有的事情开端都在李大民失踪那时候说起来……”他叹口气:“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像做了一场梦。然后李扬认识了刘洋,又认识了……”他顿了顿:“解铃。其中发生很多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在各自发展着,然后有一天,李扬就失踪了。”   大家默默听着,园亭内的气氛压抑起来,解南华长叹:“他再公开出现就是在娘子庙,娘子庙一战他选择自爆,杀死了很多修行界的精英。”   解南华吐了口气:“所以我要找到他的秘密。否则寝食难安。”   “程序员的关于李扬的小说我看了,”黎凡说:“里面并没有出现你费奇费先生,请问你是他的什么挚友?”   解南华笑:“那时候我还没出现,程序员不认识我,很正常。”   “敢问费先生出自何门何派,师承何人?”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赵氏问。   “不好意思,我的师承不能公开谈及。”解南华道。   “难道你是北方的修行者?想混进我们南方来?”黎菲皱眉问。   “我确实是北方的修行者,但是和黄腾等主流修行界不发生任何关系,我来到这里仅代表我自己,你放心,我不是来卧底捣乱的。”解南华笑:“还请黎家大小姐,赵奶奶能帮着通融一下,我确实是为了寻找老友以前的行踪而来。”   “好吧,”黎菲说:“我们会考虑的。”   我心情烦闷,提起酒杯:“来,来,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喝一杯。”   我们几个碰杯,一饮而下,酒刚下肚。突然我的右眼跳了一下,坏了。我看看时间,晚上六点半,今晚的疼痛又要开始了。   我掌握规律,疼痛是由弱变强。先是抽动,然后开始类似钝刀子磨,后面就是剧痛,然后再慢慢平复。现在疼的征兆来了。   看我坐着发愣,黎菲轻轻问:“你怎么了?”   “我眼睛开始疼了。”我说。   黎菲用餐巾纸擦擦嘴站起来说:“你们该吃吃你们的,我带齐震三去看眼。”   “我也去吧。”黎凡说。   解南华拉住他:“让老齐和黎家大小姐去吧。”   黎凡迟疑片刻,随即一笑:“对,对,让他们两个去,费先生咱们继续喝酒。”   我和黎菲从包间出来。到了走廊上,眼睛开始疼了,神经抽动,我嘶嘶倒吸冷气,一把抓住黎菲的手。   现在我没有造次不造次这一说了,也不顾及女孩能不能拒绝,只要能分散注意力,哪怕把黎菲按在墙上强吻,我也能干出来。   我反而盼望黎菲恼羞成怒,找来他们黎家什么三叔二大爷的。一飞刀把我爆头,我也就彻底解脱了。自杀我没勇气,也没必要,可别人弄死我,让我解脱,我还乐不得。   黎菲在我的手心里挣扎了一下,竟然不挣了,反而紧紧握住我的手,轻轻说道:“疼得厉害吗?”   我眼睛疼的睁不开,所有的神经都在抽动,眼眶里像有什么东西要鼓出来,我强咬牙关:“疼,有什么办法?”   “跟我来。”   我被她拉着出了庄园,坐上电瓶车,也不知开到什么地方。   我在车上用手捂着眼。不停抽着冷气,一边抽一边喊疼,黎菲坐在我旁边,不停抚摸着我的头发。   若不是有服务生开车,我就会紧紧搂着她,我还是心地善良,不想破坏黎家大小姐在家族里的形象。   我们到了一个地方,我懵懵懂懂跟着她往里走,这是二层木式别墅,刚进去就闻到满屋的药香。有人说:“哟,小菲,你咋来了。”   “二叔呢?”黎菲问。   “在楼上,怎么了,这小伙子脸色这么难看。”那人说。   “你马上告诉二叔去会诊室。拿着针灸的东西,他疼得不行了。”黎菲说。   我感觉有人用冰凉的手扒着眼皮,我勉强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男人:“小伙子,你什么感觉?”   “疼。”我嘶嘶吸着凉气:“疼的厉害。”   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比前两天的疼要加剧一倍,每次抽动就像有刀子在眼球最里面划过一样,疼的全身抽抽。   那男人说:“有点麻烦,带他去楼上吧,让二叔看看。”   黎菲拉着我的手上了楼,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里面飘逸着药香,我被送到一间很小的屋子里。我没心情细看屋里的摆设,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疼的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   这时门开了,恍惚进来一个人,那人说:“小菲,这次又给我找到什么疑难杂症?”   黎菲道:“二叔,你看看吧,他右眼疼的很厉害。”   “眼睛疼?我看看。”有人来到我的面前,这是一个大胡子男人。说不清多大岁数,梳着大背头看起来挺潮,模样有点像大流氓。   大胡子拿起小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眼睛:“什么情况,有点古怪。”   黎菲把我用右眼供奉菩萨,以换得佛印分身的事情说了一遍。大胡子估计就是黎菲的二叔,听罢摇头:“如果是这种情况就没办法了,我劝你们止疼就算了,菩萨很可能要的就是这个疼,不疼就相当于没有供奉到位,会引发什么后果无法设想。小伙子,你是不是请菩萨分身出来降过魔?”   我点点头,疼的满头都是冷汗。   “一还一报。”黎家二叔说:“这么理解容易点,菩萨相当于给他打工的,是雇佣兵,用一次就得给一次钱。这笔钱就是眼睛的十天之痛。小伙子。我可以帮你止疼,这很容易,麻醉痛神经就行了,可你一旦不疼了,就算毁掉了和菩萨之间的契约。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好。”   “没事,来吧,那都是后话,只要能止疼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颤抖着说。   黎菲轻轻叹口气。   “好吧。”黎家二叔说。他去取什么东西,我坐在椅子上疼的浑身颤抖。   正在疼的时候。突然有尖锐的东西扎进我的眉头,好像是针,扎的我猝不及防,针疼和眼球后面的钝疼形成了前后夹击。   我疼得大叫,全身抖动。   黎家二叔大声喊:“小菲。把住他!不能让他乱动。”   我感觉黎菲紧紧按住我的双手,她轻声说:“你别动,二叔给你下针,马上就完事,忍着点。”   黎家二叔猛地拔出针。我感觉眉头处开始往外渗血,湿湿的。   这时我看到从针眼处激射出细细一束血流,二叔拿着小钵在眼皮的下面接着血。   我心中骇然,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放血疗法吗。   血不流了,二叔用棉花球给我擦擦创口。我正要舒口气。他突然又下了一针,插进我的头顶百会。   我感觉到二叔这一针用了神识之力,他也是个修行者。   这一针下去,像是有股金线从百会穴直钻进脑子里。我下意识用自己的神识去抵挡,二叔道:“不要反抗。”   我赶紧控制住。   我闭上眼,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冥冥中感知到金线如同一条金龙划破黑暗长空遁入我的神识里,整个神识犹如黑云笼罩的大地,金龙破云而出。就在这时,神识中忽然响起冥冥的佛号声,听不出佛号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任何回音,就这么通透的在天地之间响着。   我正颇有兴趣玩味的时候,金龙遇到了佛号突然在神识中湮灭,金光散去。随即我听到黎菲叫了一声:“二叔你怎么了?!”   “这小子大有古怪,赶紧把针拔出来!”二叔喊。 第五百三十五章 火龙入山   黎菲来到面前,把针从我的头顶拔下来。   取下的瞬间,神识中佛号消失不见,眼睛又开始疼了。   刚才这么一折腾,让我分神,觉察不出疼痛,现在一切结束,疼痛不屈不挠又冒了出来。   我看到二叔坐在地上,他愣愣看着我,从地上爬起来,对黎菲说:“这小子以眼供奉菩萨,真是古怪稀奇,我从来没见过,刚才冒然探入神识差点出了大岔子。带他走吧,我无能为力。”   黎菲有些着急:“二叔,到底怎么回事?”   二叔斟酌一下说:“简单来说吧,我下针之后才发觉他的右眼其实已经没有了。”   我一惊,目瞪口呆看着二叔。   “这不还在吗?”黎菲指着我说。   二叔摇摇头:“他的眼睛外形还在。确实也能看见东西,怎么说呢,里面的‘神’没有了。这么理解吧,他的眼睛已经不是眼睛了,而是徒具眼睛外形的菩萨分身。所以说,我的医术只能针对人的眼睛,超过这个范围,针灸不会起作用,连穴道都找不准。”   “我疼啊,那该怎么办?”我急忙问。   二叔看着我,说:“你如果真的想解决眼睛疼痛问题,我这里倒是有一种药。你可以考虑。”   “什么?”   “罂粟。”二叔道。   我咽了下口水,罂粟不就是制作毒品的原材料吗,二叔的意思是要我沾毒?   “二叔,你别开玩笑。”黎菲不高兴。   二叔道:“你看我这一本正经的脸,对于行医我从来不开玩笑,罂粟早年是干什么用的,就是止疼的!只要把剂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能最大程度减少上瘾的可能。”   “行。”我疼得受不了:“二叔,你给我来罂粟。”   “不行!”黎菲小脸冷若冰霜:“二叔你要再提这个茬,别怪我翻脸。”   “好,好,我怕你了。”二叔说:“赶紧带着你的小情人回去吧。小伙子。这么说吧,如果连我都没招,那全中国的大夫你也都别找了,疼来了忍着吧。”   黎菲把我搀扶起来,寒着脸对我说:“宁可疼死,你也别给我碰毒品,一点都不准碰,听见没有!”   我疼得全身烦躁,耐着性子说:“行,我回去撞墙去。”   黎菲拉着我从屋里出来,迎着夜风往回走,黎菲轻声说:“晚上你能行吗,要不到我那里吧,我为你弹奏琴音,看看能不能舒缓疼痛?”   我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挣出来,说:“别麻烦了,我回去忍忍就行,现在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黎菲没说什么,默默看着我,我一个人顺着林荫小路走远。   现在的疼痛已经让我失去各种欲望,只想默默呆着,熬到结束。   我勉强走回住处,进了房间,把门锁紧。一个人蜷缩在地上。咬牙挺着。   不知过了多久,晨风吹来,窗帘飘飘,我竟然在疼痛中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天边晨光微露。   眼睛已经不疼了。   我坐起来,看着窗外远处的波涛江水。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真是无法形容,总算熬过来了。   解南华敲门,我开了门,他看我气色很差,问我眼睛疼不疼。我苦笑说熬过去了,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从这天开始,我们住在度假村,我没有再去找黎菲,黎菲也没有找我。又住了几天,一到夜里六点半,眼睛就开始疼。疼到早晨六点半,整整十二个小时。   晚上觉基本上没法睡,只能白天补。我做了各种尝试都没有用,疼来的时候用热毛巾捂,冲冷水澡,用头撞墙,可都没用,该疼一样疼。   这天早上,疼痛过去,我疲乏不堪,正躺在床上睡觉,电话铃声响了。接通之后居然是黎菲打来的。我喃喃:“这么近你就来吧,干嘛打电话。”   “我不想看到你的那个样子。”黎菲在电话里说。   “说吧,咋了?”我睡意朦胧。   “去白云寺明天早上出发,你告诉你那位姓费的朋友做好准备。”她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你能去吗?”   “必须去。”我说。   “好,明早我来接你。”她挂了电话。   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只是在中间吃了顿饭,把明天出发的消息转告给解南华。   到了夜里,果然又开始疼了。我用热毛巾捂着眼暗暗盘算,第一次疼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八天,也就是说明天出发,到白云寺的时候就不用遭这个罪了。   现在细想想,黎菲不让我碰罂粟是对的,不就十天吗,豁出去了,过去就过去,如果真的对罂粟上瘾,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想起数天前,我疼得进了一家洗浴中心。里面有个小姐拿出一根香烟给我吸,吸完之后出现各种奇妙幻象,飘飘欲仙,现在可以肯定那根烟有古怪,让我想起很久之前曾经碰到的一样很熟悉的东西。   那根烟肯定是毒品,可不知为什么,我特别迷恋吸食之后的感觉,不但疼痛全无,而且连肉身带神识都那么超脱,像是成仙一般,喜悦无边,并不是简单的感官刺激。   我一边想着一边回忆沉迷在那种感觉里。这么一分神,似乎眼睛也不怎么疼了。   如果有机会再吸食那根烟,也不是不可以。我暗暗盘算着,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回家之后,我要再找到那家洗浴中心,再进去体验一把那根烟。   上瘾应该不至于。偶尔为之没啥,就当体验生活了。   又熬了一晚上,第二天疼痛消失,我洗了把脸振奋精神。行啊,再疼个一二天我就彻底解脱了,以后这右眼的菩萨可不能再用了,她就是爹,用一次要了半条命。   简单洗漱之后,解南华来找我,我们到了度假村外面,看到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十几辆黑色越野一字排开。形成车队,很多人在把物资往车里装载。   黎菲穿着一身紧身黑衣,外面简单套了件外套,梳着马尾辫,正拿着对讲机在协调人员和车辆。   这女孩真是可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面是一把好手,回到家也温柔体贴。我越看越是喜欢,过去和她打招呼,黎菲没有表现出什么亲近的意思,公事公办让我们两个先等等,一会儿安排车的时候再叫我们。   解南华把我拉到一旁。我们两个看着人来人往,紧张而有序的进行准备工作。   十几辆车就像是自驾游的车友聚会,统一的型号,统一的涂装。   黎菲的工作能力很强,在很短的时间内安排完毕,我和解南华上的是五号车。车里四个人,驾驶和副驾驶已经有人在了,我们两个坐在后排。   刚坐好,车队出发,目的地燕山。车队从度假村拐出来,一路飞驰,顺着盘山公路往外走。   燕山一脉极其绵长,全然不知道是从哪里进山,只能跟着车队走。现在这么多人,而进庙却只有十个名额,不知黎菲是怎么协调的,也不知道会是哪十个人。   看着外面沧浪江水,我渐渐发困。靠在后座打盹。这一睡到中午才醒,被解南华推醒,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稍事休整,车队继续出发,一直开到夜里。   到了晚上六点半左右,眼睛果然又开始疼了。车队还继续出发。我缩在后座,捂着眼头晕,注意力都在眼睛上,一分一秒熬着,这罪受大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睡着。   车队24小时通行。人歇车不歇,这个开了通宵那个换着来开。   在第三天头上,我们开始进入山区,我打开手机地图,现在已经到了河北张家口一带,具体什么位置不知道。从来没来过。   开始是盘山路,然后是林间路,再然后就没什么路了,现在已值初冬,北方相当冷,光秃秃的树木。地上铺着落叶,山里空空寂寂,气氛非常肃杀。   车里没人说话,开车的聚精会神跟着前面的车。   车子在山里不停颠簸,越走越深,后来手机干脆就没了信号。地图都刷不出来。   大概到了下午三四点左右,车队停下来,众人纷纷下了车,有条不紊携带物资,以队形往山里徒步进发。   我和解南华连背物资的资格都没有。黎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没有机会和她说话。   我们两个跟在队伍后面,一路深入。山里白天很短,走了没两个小时,周围完全黑下来,众人开了手电继续走。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训练有素的样子,黑暗的大山里这么一支亮着灯的队伍蜿蜒进发,犹如深夜中的火龙。 第五百三十六章 团灭   能选拔进这次队伍的人都是体力狂,背着那么重的东西却轻若无物,众人脚程很快,对道路也非常熟悉,大概在夜里十一点左右,从山坡下来,我站在队伍最后借着月光勉强能看到对面是一处很古怪的地形。   两边高山峻岭,中间羊肠小道,两侧悬崖各悬空伸出一块平坦的巨石,犹如屋顶,要进去只能从石头下面穿过。   队伍没有迟疑,要进入这条小道。这时。对面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盏瓦数很高的灯光,像是探照灯平着射过来,所有人都暴露在光线下。   对面发出“啾啾”的鸟叫声,一听就知道有人在模仿鸟的声音,我们的队伍里有人回应,探照灯光瞬间熄灭,对上了暗号,队伍继续往里进发。   进入悬崖中的羊肠小道。   我的眼睛到了晚上就疼得很厉害,闷头跟着队伍走,解南华低声问我眼睛还疼不疼?我强咬着牙告诉他没事,该走走你的,我在后面跟着就行。   我无暇关注周围细节,像机器人一样麻木跟着队伍前进,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小路里出来,外面是天然形成的盆地。   三面是高山峻岭,只有一条出入的羊肠小路。盆地最深处靠着山脚有一座巨大的庙宇群,这座庙占地面积无法估算,远远看上去像是有很多的庙殿,飞檐斗拱,隐约还有尖塔,月光照在寺檐上,愈发显得清冷孤寂。   我看到寺庙前空地上搭着很多的帐篷。能有十几个,形成野外营地。帐篷都是军用帆布,非常大,牢牢固定,周围堆着各种箱子,不少人走来走去。   营地中燃着篝火,四面拉着数根杆子,上面串满了白炽灯,营地照如白昼。   这些人活动是有区域限制的,非常自觉,没人接近不远处的庙宇。古庙黑森森立在高山峻岭之下,周围杂草丛生,带着一股极其神秘的气息。   我们是新到的,马上有人协调黎菲这个组织者,在规定区域内安营扎寨,搭建帐篷。   一直忙活到深夜,我眼睛疼没法和他们一起忙,坐在旁边的黑暗里看着众人忙活。   搭差不多了,解南华招呼我到里面休息。我示意他先去,我进去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惹人讨厌,不如自己呆着。   黎菲太忙了,根本看不到人影,现在南派修行界的精英们基本都齐了,下一步估计就是研究进庙的事,黎菲是黎家代表,大事小情都得她参合。   我靠着树,吹着冷冷夜风,品味着眼睛的巨疼,看着天空圆月。倒也安谧起来。   算算日子,只要明天再熬一晚上就是十天了,就可以解脱出痛苦了。   山里风很冷,我宁可冷也不热,就这么干熬着。   我都佩服自己,这份罪换一般人早崩溃了。也就我能忍。   我缩在树下找个避风地方,不知不觉睡着了,睡睡被眼睛疼醒,困了就再迷糊,不知不觉熬到天亮,晨光微露。   我满身寒霜,疲乏不堪,骨头缝像是生了锈,走进帐篷。   解南华已经起来了,看到我这个倒霉样不禁愕然,问我没事吧。我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勉强把睡袋打开。衣服也不脱,直接钻进去呼呼大睡。   没睡上一个小时被推醒,勉强睁开眼看到是黎菲,我烦躁异常,还是控制自己情绪:“干嘛?”   “昨晚大家研究过,不能等了,今天中午十二点开始进庙,你做好准备。”黎菲说。   我疲倦地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脑子嗡嗡响,眼皮沉得睁不开,后面黎菲又好像说了什么,根本没听清。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既香且沉,连梦都没有,这个舒服啊。   不知道睡到几点,我咂咂嘴,陡然想起黎菲说的话,说中午十二点出发,我靠,现在几点了?   我意识到不对,从睡梦中挣扎醒来,一翻身坐起看表,下午一点二十了。   我满头是汗,坏了,怎么没人叫我呢,这帮人也太不讲究了。   帐篷里空空的,解南华也不在,我赶紧从睡袋爬出来,连滚带爬到了外面。山里空气很清凉,有人在走动。阳光氤氲,就是风有点大。   周围人是不少可谁也不认识,我在营地漫无目的走着,不知道找谁好,这时看到一个帐篷前坐着一位还算面善的大叔正用刀起着罐头,我赶紧过去打招呼。   我问他中午是不是有一批人已经进庙了。   大叔点头:“不错。”他看看表:“走一个半小时了。到明天这时候他们如果不出来,就会组织第二批队伍进。”   我连连跺脚:“我也是队伍里的,早上睡了个懒觉,怎么没人叫我。”   大叔哈哈笑:“小伙子,这也算好事,进庙凶多吉少,咱这样的有自知之明就不凑热闹了,能来这里看看就知足了,权当涨见识,回去摆龙门阵的时候可以吹吹牛。”   “庙里有什么你就不好奇吗?”我问。   “好奇有什么用?”大叔反问我:“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多了,要是见个好奇的事就探索个究竟,我能累死。再说了。就算庙里有好东西也轮不到你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能来这里走一遭就算是大机缘了。”   “我现在能进庙吗?”我说。   “不行,”大叔摇头:“进庙必须要得到组织者首肯,谁都乱进就麻烦了。”他指着不远处一个男人:“黎菲你知道吧,本来这里她最大,可她已经进庙了,营地的指挥权落在那人的手里。进不进庙,谁进庙现在他说的算。”   我赶紧按照大叔的指示,穿过营地到那人近前。那人正和别人说话,从旁边帐篷里走出一人看到我大喜:“齐先生。”   我定睛看原来是黎凡。   黎凡看我:“我记得你不是今天中午进庙吗?”我嘴里发苦:“睡着了,也没人叫我。错过去了。”   这时那人结束了谈话,回头看我,黎凡赶紧介绍:“珍玖哥,这位是八家将的齐震三,是我的救命恩人。齐先生,这位是贾珍玖。我珍玖哥,菲姐不在,现在是营地的领头人。”   我赶紧抱拳:“珍玖哥,我本来是中午应该进庙的,但是错过去了,能不能允许我现在进庙去找他们。”   贾珍玖笑:“现在进庙?你一个人?”   “怎么了?”我说。   “齐震三,”他说:“不知道你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胆大包天。八家将我知道,按地域划分应该是北派的。我也知道,你们八家将在北派根本没地位,说不上话,许多事你们并不知道,我现在讲给你听听。最早探庙的那些人除了一个变成傻子,其他人全死了,他们临死前传递出了消息,后来又有几拨人,全都在庙中全军覆没,他们是怎么死的。遇到什么机关了,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如今南北分成两大阵营,在一个月前北方组织了第一次探索,进庙的八个人,确定死亡六个,失踪一个。只有一个活下来,你知道活下来的那个人说了什么吗。”   “什么?”我问。   “那人说,庙里藏着造物主的终极。”贾珍玖说。   我愕然:“什么叫造物主的终极,那人怎么样了现在?”   “那个人……”贾珍玖摇摇头:“现在被关在京城,具体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被北派人层层关押起来。”   “为什么还要把人关起来?”我问。   贾珍玖摆摆手:“这些都不是你要操心的。总而言之。一个人进庙是肯定不允许的。这样吧,如果明天他们不出来,我安排你到第二梯队,明天这个时候进庙。”   黎凡高兴:“齐先生,明天的队伍里也有我,咱们可以做个照应。”   我艰难咽下口水:“如果明天他们不出来……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全都死了。”贾珍玖看看表:“我还有点事。协调明天的事宜,你们聊。”   他走远了,我看着背影,问黎凡这人是什么来历。   黎凡道:“珍玖哥是黎家外戚的孩子,也是新一代的佼佼者,相当厉害。黎家除了我云哥,就是珍玖哥。”   “云哥?黎云?”我问。   “对啊。对了,你见过我云哥的,可惜云哥走得太早,要不然这次的领头人肯定是他。”   我心说话,幸亏黎云死了,要不然我连寺庙的边都摸不着。   黎凡邀我进帐篷坐坐,到了中午,我们一起吃了罐头和压缩饼干。下午到晚上没什么事,营地燃起篝火,众人围在一起烤火聊天。   现在距离黎菲和解南华他们第一支队伍进庙已经过去九个小时了,古庙沉寂无声,那些人也没有传递任何消息出来,像是凭空消失。   众人心里都明白,第一支队伍很大可能已经团灭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迷路   我细细观察,众人都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可谁也没有悲戚之色,还都谈笑风生,就像是第一批人去参加工作,工作没干好一样。现在满营地大都是修行界的高人,行为表现也不像平常的凡夫俗子。   令我疑惑的是,就算第一批探索者发生了意外,为什么不向我们外界传递信息出来呢。手机没有信号,还有别的传送方式,对讲机也可以吧,现在也不是旧社会。完全可以用先进的电子仪器传送信号出来。   想多了也没用,明天中午再说吧。   到了夜里果然眼睛疼了,这是最后一晚上,疼就疼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疼痛消失,我正蜷缩在帐篷里打盹,黎凡进来拍我:“齐先生,今天可别睡晚了,队伍在中午十二点整再出发,你提前一个小时到我的帐篷里来报道。”   我昏昏沉沉点点头,把他送走,用手机上了铃声闹钟,声音调到最大。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正睡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铃声响了,我像是触电一般,一骨碌坐起来,看看时间,中午十一点。   我简单洗漱一下,穿好衣服出了帐篷,穿过营地找到黎凡。   他的帐篷已经坐满,贾珍玖正在人群中开会交待什么,看到我做个手势,示意我在后面找地方坐下。   我悄悄坐着听。听了会儿才知道。此时帐篷里加上我这几个人正是第二批进庙的队伍。贾珍玖是领队,按惯例嘱咐大家安全的细则。   我仔细打量一下,队伍里除了我、贾珍玖和黎凡,还有另外五个人,这五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年轻的可能也就十八九岁。留着黄色爆炸头,最老的大概六十左右,满脸皱纹,这就是一会儿要生死与共的团队。   讲了半个小时,时间马上要到了,大家都从帐篷里散去做最后的准备。   黎凡看我没吃东西,开了两个罐头,告诉我进到里面一定要保证体力,遇到危险如果尚有一分体力,那就有一分活着的希望。   我狼吞虎咽把罐头吃干净,其实对进庙之后的危险我根本无所谓,比起眼睛疼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我隐隐有种感觉,黎菲和解南华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死了,这也太容易了吧,依他们两个的见识和能力,危险可能会有,死了应该不至于。   和黎凡说说话时间就到了,贾珍玖分配给我登山包,我在队伍的最后面。   全营地的人都出来了,一起为我们送行。队伍八个人跟他们摆摆手,贾珍玖在最前面,开始往寺里进发。   看着周围沉默的人群,我心里很压抑,如果我们第二批人包括贾珍玖再出现意外了。南派还会派出第三批人吗?那么到时候谁做领头人?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看看不远处的宏大庙宇,阳光氤氲,高山悬崖云雾蒸腾,寺庙群静静矗立在那里。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古庙和营地间有很大一块空白区域,满地落叶,我们像是蚂蚁一样行走在深崖盆地中,远处的庙宇如同神庙。   队伍走得不快,大概二十分钟后,来到寺庙前面,抬头上看,高大门楣上面横着一道木匾,从右向左写着三个繁体隶书大字:白云寺。   这几天关于白云寺历史的考证我耳朵都快听出糨子来了,修行界统一的看法是,这座寺庙应该修建在唐朝武则天大足年间,大约在公元701年左右。至少有上千年历史。   武则天时代因为统治需要,弃道崇佛,全国境内大肆修建各种庙宇,耗费国帑不计其数,只要你是和尚尼姑,甭管真的假的,都是社会上等人物,那时候还有很多稀奇古怪国来的洋和尚,就是胡僧,带来很多闻所未闻的洋玩意和洋理念。   眼前这座白云寺很可能就是那时候某个神通广大的和尚主持修建的。   白云寺大门开着,虽是白天门缝里却深邃黑森,周围死寂无声。古庙能无声无息保留到现在也算个奇迹。   贾珍玖回头看看我们。然后上前扶住大门,使劲往里一推,“嘎吱”一声响,大门整个推开,队伍鱼贯而入。   进去是个深院,遍地落叶,四周是庙殿长廊。院子里还有几座古怪的石头雕塑,非神非佛,看不出是什么。这些雕塑已经上千年,石头外面蒙着深绿色污渍。   贾珍玖轻声说:“把庙门关上,我们往里去。”   一行八人非常有素质,一个说话的都没用,行动整齐划一。   我们穿过死寂的大院,到了第一重大殿,阴森黑暗,正中供奉着一尊大概两米来高的佛像,是个行脚僧人,穿袈裟留光头。手里拄着禅杖,面带微笑,似乎正从黑暗的深处徐徐走来。   贾珍玖停下队伍,让所有人打开手电,别看是白天,可阳光难入。很多植物生长在大殿之上,纠缠在雕梁画栋之间。怎么说呢,这地方有点像东南亚的吴哥窟。   众人的手电光线落在佛像身上,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造型,非常古怪。可能唐朝时的佛教信仰和现在截然不同,佛教文化所呈现出的形式也极其不一样。   “贾哥。你看。”队伍里有人用手电照着佛像下面,我们看到在地上画了三条竖线,上面有箭头指示。   “嗯,他们往里走了,跟着标识走。”贾珍玖说。   队伍穿过这重大殿继续往里,后面是大大小小殿宇一重套一重,院落相隔,整个地形极其复杂,好像形成了迷宫。   这地方不知为什么阳光照不进来,虽然已过千年,保存还算完整,很少看到残垣断壁。   正走着。队伍里那个最年长的老头嘟囔一声:“不对。”   贾珍玖让大家停下来,问怎么不对。   老头用脚跺了跺地面说:“咱们现在已经进了燕山的山脉,我查过当地的天气,结合我多年进山的经验,这里的气候下土层水分应该很多,水分内渗。土壤里会形成很多气泡,挖掘容易,可塑性强,可你们跺跺现在的地面。”   众人一起用鞋踩了踩,狠狠跺跺脚,能感觉出地面极其干燥。贾珍玖蹲在地上捏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搓了搓。   老头说:“我仔细观察过,寺里的土壤环境和寺外完全是两回事。咱们驻扎营地的土质非常酥软湿润,可一走进寺里地面马上变得特别干燥,硬邦邦的。”   “山中特殊地形,这也是有的。”有个女孩说。   “不对不对,”老头说:“你们知道吗,就在刚才进寺的时候我还特意观察过,寺庙大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里面是干燥的土壤,而外面就是湿润的土壤。”   “你想说什么?”贾珍玖皱眉。   老头道:“据我判断,这座寺庙像是划出一道界限,外面是正常的大山气候。里面自成一方天地。”   这个推断其实是极玄的,放在平常肯定会被人笑,可这里的八个人,一个笑话的都没有,全都在凝神思索。   修行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遇到不可理解的事、超出科学自然的事。不会立即生出反感和耻笑。   这些人的思考方式不考虑世俗道德和主流价值观,而是逻辑先行。只要符合逻辑,能提出证据,就算说人是由蛐蛐进化来的,他们也会认真对待你的意见。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他们的思维包容性很强,广纳百川,见多识广。   贾珍玖捏着泥沙站起来,扑扑手,沉思片刻道:“回去!”   众人没有意见,后队变前队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贾珍玖走在第一个,我在第二个,队伍里气氛很肃穆,没有人说话,极其压抑。   我们每走过一处别院或是寺殿都会留下清晰的标记,顺着标记往回走就可以了。   贾珍玖仔细检查每处标记,然后再走,这时间就长了。路过很多院子,穿过很多殿堂,看起来都似是而非的,说来过吧好像都见过,说没来过吧看着也眼生。   走了半天,我们来到一处别院,贾珍玖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怎么了?”我轻声问。   “看看你的脚下。”他说。   我低头看,地上留着淡淡的脚印,不是刚才踩过的,而是早已经有的。   不知为什么我头皮有点发炸,轻轻说:“有人来过?”   “这是咱们的脚印,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咱们在这里跺过脚。”贾珍玖说。   不会吧,我咽了下口水。贾珍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地上的泥沙在手心,轻轻一撮,泥沙纷纷下落。   院里无风,泥沙簌簌而下,谁也没有说话。 第五百三十八章 转圈   “我们又转回来了。”队伍里的老头说。   黎凡道:“我们走的每一个方向都已经是标记好的,可还是迷了路,这座寺庙有点邪门。”   贾珍玖现在是领队人,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说道:“再走一次,这次看看能不能出去。”   众人没有疑议往回走,我们能清楚找到以前做过的每个标记,都还在,只要顺着标记走,应该能走回去。可是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这个院子,地上是散乱的脚印。   贾珍玖蹲在地上捡起泥沙,在手里揉了揉。   “很可能上一支队伍就是这样陷在庙里出不来了。”黎凡说。   贾珍玖看向老头:“你怎么看?”   老头道:“如果这座寺庙自成一方天地,那么它应该有运行规则,不和外面的大自然发生联系。咱们做的标记是没错的,可为什么回不去呢,只有一个可能,标记如果没变,那就是建筑的摆放顺序变了。”   “嗯,继续说。”贾珍玖说。   老头从背包下面掏出登山杖,伸到一米长,以杖做笔在地上画图。   众人在旁边聚精会神看着。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老头画的是寺庙建筑俯瞰草图,用各种形状代替各种建筑,看着看着不禁感叹。这老头真是有心了,而且记忆力贼强,走过的所有地方他都记得。   回去的路已经走过两次,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我一直浑浑噩噩着。就知道跟着走,可人家非常有心,沿途经过的建筑全都记在脑子里。   我叹口气,自己真的是跟这些人差的还太远,神识未必输给他们,可在经验和态度上确实差了一大截。   老头在地上画了两张草图,说道:“你们看,这是我们分别两次走过的回头路,每次经过的建筑都不一样。这里的建筑都是‘活’的,它们在不易觉察的情况下移动和变化位置。”   队伍里最年轻的黄色爆炸头说:“这种变化是有规律的,还是随机的?”   “看不出来,目前只有两次变化的图样,做不出任何判断。要找出规律还是随机,至少要有四次的建筑图样比较。”老头说。   贾珍玖道:“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笨办法,继续往回走。凑够足够的研究样本大家再休息吧,现在辛苦辛苦。”   我咳嗽一声,实在忍不住道:“我倒觉得建筑变化应该是有规律可循的?”   “怎么讲?”贾珍玖看我。   我说:“我们两次回程,最后都回到这个院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贾珍玖摇摇头。   “我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说:“咱们是在这个院子里决定往回走的,然后又回到这个院子。如果我们不急着往回走,而是继续往深处探索呢?如果走到下一站再决定往回走,转一圈回来后,我们还是在这个院子里吗?”   黄色爆炸头笑:“有点意思。贾老大你怎么看?”   贾珍玖道:“大家体力如何?”   爆炸头笑着说:“好的很。”   “那我们还从这里再往回走一次。看看最后会不会回到这里。”贾珍玖说。   队伍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队伍里的人纷纷和我打招呼。进来这么长时间压根就没人搭理我,自从我提出刚才的推断,这些人开始认可我的存在。   寒暄之后才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没有报自己的真实姓名。全部用代号称呼。   那老头是南方一个冷门修行门派的代表,外号就叫老头。   黄色爆炸头是黎家分支的后代,比黎凡黎云他们的地位差得太远,这次来的目的是家中长辈要他来长长见识。   队伍里还有两个女孩,都挺干练,她们分别是南方别的门派代表,两人关系极好,情同姐妹,稍微年长的叫婷,年少的叫小蓉。   还有一个男人颇为奇怪。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留着韩国式的刘海,刘海一半都是白发,不知是少白头还是染的头发。脖子上挂着骷髅脸,手腕上戴着骷髅手串,长得还挺帅气。   问他怎么称呼,他报出的名字特别可笑,他说他叫尼古拉朱雀。细问其人出处,他便笑而不语。   我偷着问黎凡这人是什么来历,黎凡摇摇头说不知道。只知道这人有两下子。闯江湖大家都知道规矩,不会互相打听师门的来历,这里唯一知道所有人来历的只有贾珍玖一人。   我们八个人互相就算是熟悉了,路上不在沉闷,他们都知道我叫齐震三,至于八家将身份我没提,主要是怕他们的南方修行者知道我出自北方,会心有芥蒂。   这次速度快了很多,老头非常留心,走过一处建筑便随手在笔记本上画出来。走了一圈后。我们最后又回到院子。   老头用登山杖在地上画出建筑排列的草图。众人比较三次走过的路线,发现建筑确实在变化,而且三次都不一样。   “没有规律。”黄色爆炸头说。   其他人都摇头说:“确实没规律。”   贾珍玖道:“可见变化是随机的。好了,想想下一步怎么破解这个难题。”   “齐震三提出的建议很好,”一直沉默的朱雀指着我说:“如果要破解这里的变化,不能往回走,而应该继续往深处再进一重院子。以那个地方为起点再往回走,看看最后能不能回到那里。”   众人没有意见,决定继续往里走。   穿过院子,中间隔了座大殿,殿堂上供奉了一尊弥勒佛,坦胸露乳,手里拿着佛珠,喜笑颜开坐在黑暗深处。四周漆黑,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挺渗人。   我们没有停留,从大殿过去,后面是一重院子。   这重院子不大,西北角落里有一只类似石猴一样的石像,贾珍玖在院子的廊柱上做好标记。队伍不再继续往里,开始走回头路。   往回这么一走,众人都震惊了。供奉弥勒佛的大殿居然不见了,变成了一座低矮的小庙。众人面面相觑,刚刚才穿过这座大殿,还没有十分钟,再回去格局就发生了变化。   怎么变的,什么时候变的,不知道。   天空阴晦,从出发到现在已经数小时过去了,天色朦胧渐黑。   老头苦笑着说:“现在至少可以确定,白云寺虽然自成一方天地,至少和外界的时间是统一的。”   我们打起手电清点物资,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足够每人在这里困半个月的。   外面的事用不着我们操心。听黎凡说,黎家对于探索这座寺庙已经做出各种预案,除了我们,还会有第三批探索队伍出发。一旦三队全部没有音信,禁止进行探索,南方全部撤离,把机会让给北方。   我们顺着原路走,走了能有一个多小时,天色完全黑下来,周围的建筑地形陷入森森的黑暗里。我无法判断方向。   队伍还在照常前行,他们都能在黑暗中辨别方向,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以前呆在城里真是闭门造车,出来看看才知道同为修行者,差距有多大。   我们到了一处院子,贾珍玖停下,用手电在一个地方画圈。众人看到在一根廊柱上,清晰的出现四条白线,这是我们所做过的标记。   做标记是队伍探索的标准化行为流程,不但我们做。前面的探险队伍也在做,为了区别开来,每一个探险队都会做出自己独特的标识,我们这个队伍做的是四条白线。   我用手电扫了圈院子,清清楚楚看到西北角的石猴雕像。也就是说,我们转着转着又回来了。   “发现没有,”黎凡说:“我们从哪处往回走,最后就会回到哪处。”   老头道:“我把这次的路线图也记下来,大家看看。”   他在地上,依次画出我们几次回程的路线和建筑分布,手电光照在上面,夜虽然深了,可光亮很足,画出的形状还是能看到的。   几次的建筑草图全都不一样,完全就是随机打乱,根本没规律。   贾珍玖道:“大家都说说吧,该怎么办,集思广益。”   “没有规律。”黄色爆炸头眯缝着眼看着草图,在手心里不停比划着什么。   “我们不管怎么走,最后还是回到出发点,这就是规律。”我说。   “又能说明什么?”黎凡看我。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想到了什么又不确定,表达不出来,只能凝神思索。   “大家想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朱雀道:“镜像。” 第五百三十九章 镜像   “怎么讲呢,何为镜像?”老头问。   “大家请看,”朱雀道:“我们几次回程中间经过的建筑物全部变化,只有两个点没变。一个起点,一个终点。我们是从这座院子出发的,最后回到这座院子,一头一尾没有变,细思起来,成为一个镜像。”   黄色爆炸头一拍手:“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好比我们在照镜子。我们没变,镜子里的影像也没变,变化的是镜子。”   朱雀也被这小子的天马行空给问住了,思考半天,说:“我不知道,可能是这种情况。”   我想了想说:“我能不能说说我的看法。”   黎凡道:“齐先生,你太客气了,现在咱们八个人是团队,有什么就说。”   我说:“变化是相对的。我觉得不是建筑变化,或许是我们在变。”   “怎么讲?”贾珍玖看我。   我曾经有过数次和幻象与另样世界打交道的经历,对于世界的解构比队伍里其他人的认识要深,我说道:“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建筑并没有动,仍旧是死物,我们之所以感觉到建筑在变化。是因为我们进入了某种幻觉。”   “海市蜃楼?”黄色爆炸头问。年轻人思维就是活跃。   我点点头:“有可能。”   “小蓉,试试这里是不是海市蜃楼。”贾珍玖说。   那个叫小蓉的女孩手突然一扬,一样东西激射出去,正钉在不远处的廊柱上,发出尖锐一响。我用手电扫过去。原来是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刀,极其锐利,直入廊柱,刀尾还在兀自抖动。   “看到了吧。”贾珍玖说:“所有的东西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并不是幻象。”   我摇摇头:“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幻象的概念并不是‘假’、‘空’、‘虚幻’,这样理解未免狭隘。”   “别说那么多理论,就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吧。”贾珍玖看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   老头沉吟一下说:“我倒是在想一个问题,刚才朱雀说的镜像概念很有点意思。如果真的存在镜像,为什么会如此精确让我们所在的地点成为镜像的起点,绕一大圈最后又会回到此处。”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大家都陷入沉思。   我清清嗓子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他们抬起头看我。   “这片寺庙建筑群能有多大,目前进入到这里的不算我们,前面已经有好几只探险队伍,为什么我们绕到现在还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除了偶尔能发现他们做出的标记,其他一点影子都没有。”我说:“其他探险队是不是也有这种现象?彼此不相见。”   朱雀感兴趣道:“所有的探险队都被隔离开?每个队伍都有自己的活动区域,怎么也走不出去?”   “类似实验室的小白鼠,”黄色爆炸头说:“每只小白鼠都被囚禁在彼此相邻的迷宫里,哪怕两只小白鼠只隔着一道玻璃擦肩而过,也不会彼此发现。”   我一拍手:“妙啊。各位,我有个主意。”   众人一起看我。   “我们不走寻常路,不从门走,而是翻墙越脊,看看会有什么效果。”我说。   朱雀笑:“好一个不走寻常路,我赞同。”   黎凡马上道:“我也赞成。”   “早该这么走了。”黄色爆炸头迎合道。   贾珍玖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咱们就翻墙走。看看表现在几点了?”   小蓉抬起手腕看看:“晚上十八点二十五分。”   贾珍玖说:“做好计时,如果能再次回来,看看中间花了多长时间。”   交待清楚了,队伍走向院墙边,这些人个个身手敏捷。顺着墙爬上去。   我在倒数第二个,别看现在陷入困境,可我觉得肯定能脱险没问题,这里就好比是迷宫游戏。   等他们都过去了,只剩下我和那个叫婷的女孩子。我吹吹手心,想在女孩面前露一手,往后倒退两步猛地加速,用出天罡踏步嗖嗖上了墙。   我把住墙头正要翻过去,突然右眼跳了跳,不好!又要疼了!   不对啊。我算过日子,昨晚应该是第十天结束,今天晚上就是第十一天,怎么会疼?难道一疼下去不止十天?   我这么一分心,天罡踏步心法乱了,在高墙上我把持不住,掉了下去。这个变故发生极快,掉下去才反应过来,可我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进一个女孩的怀里。   那个叫婷的女孩竟然凭空抱住我。并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化解了下坠之势。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队伍到现在,这个女孩一直没有说话,她长得很普通,不惹人注意,在队伍里像是小透明。   我看着她,右眼开始疼了。我嘶嘶倒吸冷气,慢慢挣脱她的手,缩在墙角,极力掩饰自己的疼痛:“婷。你赶紧踩着我上去,别让他们等的太久。”   婷看看我,倒退两步冲过来踩着我的肩头飞快上了墙,她骑在墙上用手电往对面的院子里照。我抬头上看,眼睛疼得几乎睁不开,头一阵阵发晕,看到她从墙头跳下来。   “怎么了?”我问。   “队伍消失了,他们全都不在了。”婷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很平淡。   我捂着眼,缩在墙角,刚才那种轻松的游戏心态突然没有了,心头是很压抑很沉重的感觉,这时我才知道,其实巨大的危险已经在迫近。   婷蹲在我面前:“你怎么了?”   “我右眼疼的厉害。”我勉强说:“我走不了,必须要等疼劲过去才行,你还是先走吧,赶紧找到他们别迷路。”   婷把背包卸下来,从前面拉链里掏出几包药:“为什么眼睛疼?我这有止疼药和阿司匹林。”   我摇摇头:“没有用。我是以眼奉佛,像燃指供佛一样,不是病理上的疼。而是眼睛的‘神’供奉走了。”   我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没心情细讲,靠着墙坐在地上,紧紧捂着右眼。   我昏昏欲睡,头迷糊眼珠子生疼,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承受着一分一秒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抬起头,婷坐在旁边,她递给我军用水壶:“来,喝一口。”   我接过来,大口一喝,一股辛辣从喉头直接窜到肚子里,差点没吐出去:“这是酒?”   “当然。”婷拿过水壶,自己饮了一大口。我看愣了,这个大姑娘居然喝酒当喝水一样。   她说:“甭管你哪疼。喝多了倒头睡一觉就好。我有时候大姨妈来的时候就这么干,疼得死去活来就是喝酒。”   我看着她,咽着口水,这女孩还真是爽快,什么嗑都唠。   “你为我留下不值得。”我摇摇头。   “你错了,”她说:“这是最明确的选择。我如果不留在这里,选择翻墙过去,他们当时已经不在了,建筑的变化没有规律,我很小的几率才会再一次碰到他们。可这里不一样。如果你们的镜像理论成立的话,队伍转一大圈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   我不禁大为佩服,这女孩看着不声不响,其实特有主意。南方修行者那么多,她就能脱颖而出进入探险队伍里,也间接说明了她的实力。   我眼睛疼没闲心闲聊,婷也不是健谈的人,我们并排靠墙坐着。我默默承受着眼疼,而她拿着水壶,看着深夜天空的圆月。一口接一口喝着。   到了深夜我又疼又困,垂着头迷糊,身上忽然盖了东西,勉强看到婷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件外套轻轻披在我的身上。我不禁感叹,还得说女孩细心。幸亏是她留下来陪我。   我轻轻说:“我能靠着你吗?”   “嗯。”婷轻轻说。   我披着衣服靠着她,感觉心里无比踏实,在眼睛的巨疼中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来,眼睛已经不疼了,院子里天光大亮,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   我一动,婷马上觉察,轻声说:“你醒了?”   我还靠在人家女孩身上,觉得不好意思:“谢谢你,我昨晚实在是抱歉……”   “没事。”婷说:“一晚上他们也没有回来,看样子不会再回来了。”   我这才醒悟到,队伍并没有转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   “看来你的主意并不好,”婷一本正经地说:“不走寻常路的结果是,打破了镜像的结构,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了。或许找到出路已经出去了,或许迷失在寺庙的更深处。”   她顿顿说:“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想想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眨眨眼看她。   “怎么了?”她看我。   “你真的不担心他们?”我问。   “担心有用吗?”婷看着我:“担心那些无法控制的东西,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把控现在。生存,是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要去想其他人,我们两个要想办法活着走出这座寺庙!” 第五百四十章 石塔   婷是个非常理性的人,看问题也很在点子上,虽有些不近人情,却是现在应该有的最正确态度。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我和她探讨。   婷说:“我已经想好了,继续向寺里进发,与其向外绕圈子,莫不如深入腹地,或许有什么发现。”   我们打好背包重新上路。寺庙里寂静无声,殿群错落,中间还有很多庭院。我们走了很长时间,穿殿过院,仿佛这里没有尽头,连风都像是猝死一般。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感叹。   婷很认真地看我:“理论上说,这座寺庙对于我们来说是无穷大的。”   “为什么这么讲?”我问。   “建筑排列顺序不断变化,我们不停在这里绕圈子。类似行走在一个球体表面。球体你知道吗,叫有限无界。”婷说。   “你是不是大学生?”我疑惑:“说话文绉绉的。”   “你不是吗?”   我尴尬咳嗽一声:“我是职高毕业的,学的是厨师。”   “那也不错,暖男。”婷难得笑了。   我和她正说着,忽然她拉住我。轻声说:“你看。”   我顺势抬头去看,在距离不远的地方,隔着好几道寺院之外,朦胧晨气中竖着一座尖尖的石头寺塔。   这座塔有五层高,塔身六角。完全的黑色,气势不凡,隐隐看到塔身上浮雕石刻精美,离得有点远,加上晨雾很重,具体雕刻的什么看不出来。   我和婷对视一眼,特别兴奋,我们在寺里被困住,就因为视野受限,如果能攀爬到高处,俯瞰群寺也就能找到出路了。   我们开始向着这座石塔的方向进发,奇怪的是,这座塔离着不算远,可我们穿过院子走过大殿,行走很长时间,感觉一点也没有走近它,还是那距离。   这就有点妖异了,石塔不远不近矗立着。   看看表,已经走半个多小时,婷给了个建议,不要院门和寺门,而是翻墙过去。我点头同意,与其现在这样走下去,活活累死都有可能,莫不如转换一下思维。   我们两个身手都不错,一般墙根本拦不住,如果遇到墙比较高的,我在下面托着她,先把女孩送上去,她在上面在拉我。   我们配合相当默契。翻墙越脊,穿过好几个院子,还真的离这座石塔越来越近。最后我们只差一道墙就可以过去了。   我们一起上了墙,向着里面看。墙里是一处巨大的场院,雾气浓重。不但有这座石塔,还有许多低矮的小塔,形成一片塔林。   一般大寺庙都有这样的地方,不会对外开放,属于寺院禁地。高僧圆寂之后,尸骨收敛在塔里,像眼前这样的塔林。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算是整个寺庙的禁地所在,相当于坟冢。   我和婷对视一眼,我轻声说:“我先下。没有危险你再进来。”说着,我就要从墙上跳下去。   婷一把拉住我,低声道:“你看。”   她指给我看,在那座尖尖的石塔前,雾气如云缓慢变化,或浓或淡,一阵雾气消散,我清楚看到居然有几个人正盘膝坐在塔前,是打坐的模样。   正待细看,雾气又飘渺过来把他们身影遮住。再也不见。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婷轻声说:“这个地方诡异莫名,我们不能分开行动,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我看着她,接触这短短半天下来,这女孩别看长得一般,可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我们两个翻过墙头,纵身跃了进去,轻飘飘落在地上。婷从腰里拔出军刀。反扣在手里,我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只得从背包下面的凹槽抠出登山杖。   我们小心翼翼向着石塔走过去,雾气渐渐浓重起来,身前一米几乎都是浓雾。   婷咳嗽了几声,抓住了我手里的登山杖,这样就至于互相失散。   我的方向感很差,雾气一浓便会迷失方向,分不清石塔在什么方位。婷抓着登山杖到前面,牵着我走。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滚动的雾气,幸亏婷抓着登山杖,要不然我懵懵懂懂的肯定失散。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她忽然停下来,我驱散眼前雾气走过去。看到婷站在那里,正凝神看着前方。   “怎么了?”我问。   婷撅撅嘴:“你看。”   前面雾气飘散,不像这里这么浓,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地上坐着几个人,正是刚才看到的盘膝打坐那几位。   “小心。”我说。   我们蹑手蹑脚走过去。走到其中一人的身后,那人没什么反应。   婷带着我从后面绕到前面,终于看到了这人长什么样子。   他穿着现代的冲锋衣,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精明干练,此时正闭着眼,脸上表情恬静僵硬,一动不动,像是用蜡做出来的蜡像。   我们蹲在他的面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毫无反应。   我犹豫一下,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确实是人的皮肤,不是什么蜡做的,还富有弹性。我又摸了摸鼻息,隐隐能感觉到有极轻微的气流,这人应该没死还在呼吸。   “这个人我认识。”婷说。   我看她。   婷道:“他是北派的一个修行者,很久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早先时候听说他跟随北派的队伍进庙探险,全军覆没,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还以为他死了呢。”   “他现在是什么状况?”我问。   婷凝神想了想:“是不是在闭关?”   修行界有一种修行名为闭关。一般人看电视小说上的闭关都是找一静室,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关在小屋里练功,其实这么理解非常狭隘。   所谓闭关,其实是在描述一种修行境界,以肉身为关卡,关闭五官和触觉,静心内视修行神识。   我的境界还没到闭关这一步,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种状态,具体什么样还真不清楚。   婷遗憾说:“可惜你我的神识无法出身,要不然可以探探这个人现在的状态。”   我赶忙道:“我的神识可以出来。”   婷惊讶地看我:“你会神识出身?用神识探测别人的状态,必须是要修行到三重楼的境界才可以,你能做到?”   我也不懂啥是三重楼,说:“我可以试试。”   “好吧。不要勉强。”她还是有点不太信:“进入其他修行者的神识之境非常危险,我没做过,但是听长辈谈起过,你试试就回,不要迷失太深。”婷说。   我不好过多解释我的神识是怎么修出来的。只能让她先护法。我盘膝坐在那人对面,微微沉目,很快入定,神识从脑海中勃发而出。   现在我的神识愈来愈澎湃,比以前混沌状态要强很多。这种变化是在右眼巨疼之后带来的,也算因祸得福,或许正是这种淬炼才让神识精进。   神识从身体出来,快速蜿蜒到那人的身上,顺着他的脑海往里进,刚一进去我就愣了。   这是一片无天无地的世界,所有目所能及之地全是一片灰色。   我还从来没进过别人的神识,这是第一次,一时吃不准这是常态还是只属于这个人独特的境界。   神识小心翼翼往深处去,没走多远。前面出现了诸多怪影,这些影子分散开来,彼此间都隔着很长的距离,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无规则建造的奇怪雕像。   正要过去,忽然觉察到一股巨大的危险,纯粹是下意识的感觉。   我暗道不好,赶紧操控神识回来,出了这个人的身体,回归自己的肉身。   我身子一歪,差点躺在地上,旁边婷手疾眼快扶住我,急声问:“没事吧?”   我头上见了汗,擦擦汗,仍是心有余悸。我看看近在眼前的石塔发愣。   “怎么了?说话啊。”婷催促我。   我看着她:“这些人确实是在闭关。”   “啊,你真的进到他的神识之境了?你看到了什么?”她问。   我把刚才的情况描述一遍,婷都听愣了:“那是怎么回事?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神识之境,没听长辈们说起过啊。”   “我有个想法,”我说:“塔前的这些人都在闭关修行,他们所修行的内容,应该和咱们要去的这座石塔有关系,秘密都在塔里。”   “那咱们赶紧进去吧。”她说。   我一把拉住她,看着她。   婷疑惑:“你看我做什么?”   我迟疑着说:“如果塔里记述了一种修行的法门,修炼之后也会和这些人的状态一样,你会去修吗?”   婷想了想说:“我想修,可是现在的时机不对,如果真的存在法门,我也会记录下来,然后想办法出庙,先拿给门中长辈过目。齐震三你不知道吗?想要修行新的法门,规矩和流程多了,不是说得到秘籍想修就能马上修。你能确保这种法门是正不是邪?会不会和自己的门派冲突?就算修也不是随便找地方一坐就开始,还要寻找静室和护法,像他们这样坐在塔前修行,如果碰到的不是我们而是另一伙存着坏心的人,早把他们杀好几个来回了。”   我点点头。要么说,还的大门派出身,考虑问题确实和我这样的草台班不一样。   婷拉起我:“走,咱们进塔!” 第五百四十一章 和尚   我们两个来到石塔门前,雾气涌落还是能够看清塔身上的浮雕,很难描述,描绘的好像是一处地方,可又没有天地,充斥着很多的奇形怪状。   我来到门前,大门是厚铁包裹的,厚重无比,表面泛着千年来的岁月沉淀,暗黑色。   我一用力,寂静中只听“嘎吱嘎吱”刺耳响动,塔门推开一道缝隙。   我用手电照照,里面黑森森的,光亮中似乎能照到一些佛像和墙上的壁画,其余空空荡荡。   我观察了一会儿。对婷做手势示意安全。婷走过来,帮着我一起大门推开,缝隙越来越大,推到一半时我们停了手,一起走了进去。   她也拿出手电。两束光斑在黑暗中晃动。这里的面积非常大,内部成环形,墙上画着油彩,没有具体的图案,就是色彩有规律的叠加。红红黄黄蓝蓝白白,看起来像欧洲的国旗。   我和婷互相看看,继续往里走,这里还有一些佛像,大都一人来高,什么形态都有,或坐或站或是行走的姿态。本来就黑,一个个佛像如同人影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我们情不自禁互相握住手,没有男欢女爱的意思,就是在这么莫名的环境里寻求同伴的保护。   我和婷来到空地中心的地方,这里有旋转的楼梯通向上面的第二层。   我用手指了指,我们一起走了上去,顺着楼梯螺旋到了第二层。这里和第一层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空旷,墙上是黑漆漆的石砖,没有画任何东西,空地上也没有摆放佛像。   “这里没有窗。”婷轻声说。   我们进塔的主要目的就是登高望远,如果没有窗可就麻烦了。   来到楼梯前,我示意继续往上走,又来到了第三层,还是空无一物,我们顺着楼梯又到了第四层。   这里有了窗,婷拉着我到窗口,她用力推开窗户,发出极难听的声音,窗轴快锈死了,好不容易开了道缝隙。   我们趴在缝隙往外看,外面雾气如云涌动,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寺庙的诸多建筑群,具体细节看不清。那些建筑像是海市蜃楼般影影绰绰在云雾之中。   在这里实在看不到什么,只能上最高一层。   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我的心头隐隐出现一种感觉,这是石塔最后一层了,里面到底会藏着什么秘密?那些人为什么会对着石塔修行。难道最后一层真的记述着什么法门秘籍?   从楼梯上去,第五层更是空荡,我用手电四下照着,这里黑森森的,只能找到十来米的距离,更远处就看不到了。   这个地方太黑了,诡异莫名,我和婷不敢离得太远,小心翼翼一起向前走着。   走了没多远她停下来,低声说:“齐震三。你看。”   顺着她的手电光,我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座大约一米高矮的圆盘,在盘子上端坐着一个人影,因为太黑了,看不清是什么人,只能勉强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袍子,有点像僧衣。   “是个和尚。”我说。   婷低声招呼我一起过去看看,我们两个端着手电小心翼翼走过去,离这个人影大概三米左右的时候,终于看清了。   石头圆盘上坐着的这个人。是个小和尚,看样子不过十几岁,身上穿着乳白色的僧袍,留着光溜溜的头,眉眼清秀,正闭目打坐。   小和尚皮肤特别好,光线下竟然还隐隐泛光,乍看上去像是用玉石雕刻而成,表情萌萌哒。若不是他的神情活灵活现超脱出尘,我们真以为这是个假人。   “这是什么人?”我疑惑。   “不知道。”婷说。   我们一起过去用手电照着。光线掠过小和尚眼睛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球在眼皮下游移。   “这是个活人。”我说:“可能也在闭关。我用神识探探。”   婷拉住我,惊疑地摇摇头:“我感觉不好,这个和尚有些古怪。别人都在塔外,而他在塔的最高层修行,说不定和这座寺庙有什么关系。”   我笑着说:“咱们现在算是困进死胡同了,唯一让局势动起来的关口就是这个和尚。我还怕他跟寺庙没关系呢,他真要是这座庙里的和尚,可能秘密就藏在他的修行里。”   “好吧,”婷勉强同意:“注意安全。”   我在圆盘前打坐,微微沉目,用出神识。神识从脑海中蜿蜒而出,很快来到圆盘前攀附上去,然后上了这个和尚的身。   刚接触到和尚,我陡然一惊。神识不是人身上的器官,本来感觉不到温度的,可此时此刻上了这个和尚的肉身,却让我冷得一哆嗦。   这个冷来自神识,从里往外冒寒气。我有点不敢弄了,犹豫片刻一咬牙继续。   神识顺着和尚的衣服往上爬,到了他的脸上,冥冥中我忽然听到婷一身惊呼,她轻声叫着:“齐震三,别弄了。”   我没理她,已经行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停下来。   神识继续蜿蜒,爬上和尚的满头满脸,顺着和尚的头皮往里进。   人的神识都是修于丹田,成于脑海。神识能自成一方境界。有点类似人的潜意识或是梦境。   在进这座庙之前,我从来没尝试过和别人的神识沟通,刚才塔外那人还是第一次尝试,现在这和尚是第二次。   应该不会有太大风险吧,察觉不好马上撤呗。   神识终于扎进和尚的脑海里。刚进去就看到漫天大雪,是的,天地昏暗,下着大雪。   无边无际的大雪之中,远远雪地里站着一人。   远处的雪山一片素白,和灰色云天融成一体,我几乎沉醉在这个似梦似幻的境界里。   神识情不自禁随着漫天大雪往前行进,到了那人的近前。   我陡然一惊,这个人正是那小和尚。他依然穿着乳白色僧袍,双手下垂在身前,正闭目修行,全身覆盖着冰花,衣摆随着寒风抖动,头顶、眉毛、嘴唇盖着一层白色。   我真有点纳闷了,完全想不通,和尚本身是在塔里修行,在他的神识之境里,他还在修行……简直无法形容的古怪,相当于进入一个人的梦境,看到梦中的他还在那做梦。   难道我的神识还要继续深入?   我游移不定。不知道是现在离开,还是再继续探索一步试试。犹豫半天一咬牙,继续往里进,还不信这邪了。   神识开始往这个和尚身上爬,刚接触到他。突然,风雪里和尚睁开了眼。   我吓得遍体生寒,赶紧操控神识后退。   和尚盯着神识退去的方向没有追,双眼纯净深邃,如同千年冰封的潭水。纯似天空。他怔怔看着我,我的神识迅速从风雪连天的神识之境出来,迅速回到自己的脑海里。   还没等我睁眼,就感觉婷拉住我,焦急地说:“快走!麻烦了!”   我慌忙睁开眼,发现在圆盘上的那和尚睁开了眼,目光和风雪中一样,纯净而深邃,盯着我们两个看。   “你们居然把他弄醒了?”从楼梯口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我和婷看过去,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黎菲和解南华。   黎菲用手电照着我:“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贾珍玖是不会放你们两个单独进庙的。”   我还以为她误会我和婷有私情,我赶紧解释:“我们第二批进来的一共八个人,中间出了点意外,就剩下我和婷了,其他人都走散了。”   解南华从队伍里出来:“老齐,你能找到这里,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我们的不幸。”   “怎么?”我疑惑。   这时远处传来声音,和尚缓缓站起,从圆盘上跳下来,倒背双手,目光直透而来。   黎菲领着的这些人正是第一批进来的队伍,互相非常默契,马上形成战斗队形,警惕地盯着和尚。   解南华把我拉到旁边低声说:“你们的经历可能和我们一样,在迷宫一样的寺庙建筑里迷失了吧。我们不久前好不容易找到这座塔,然后看到这个和尚,谁也不敢轻动,就从塔里撤出去,到院子里去搜索,就这么前后脚的工夫你们到了,还把这和尚给惊醒了!”   他顿了顿说:“是你弄醒这个和尚的?还是那姑娘弄的?”   我擦擦脸上的汗:“我弄的。”   “那和尚在闭关,你是怎么做到的?”解南华看我。   “我进入了他的神识之境。”我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解南华听愣了,直直看着我:“难道你的修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重楼境界?不应该啊。”   正说着,远处那和尚忽然张口说话:“你们是来寻找灰界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塔里寂静无声,气氛森然。   “是又怎么样?”黎菲冷冷地答道。   “那就先通过我这一关吧。”小和尚缓缓抬起手,僧袖舞动。 第五百四十二章 存乎一心   和尚站在远处的圆盘前,双手犹如太极抱圆,大袖挥动,要开始做法。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这和尚有古怪,不能让他继续。”   还得说黎菲,当机立断,手摸了摸腰,再扬起时,手心竟然扣了把飞刀。别看距离远,她还是扬手出刀。飞刀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过,直飞那个和尚。   众人屏息凝神,数道手电光束照过去,整个大殿光斑闪烁,亮如白昼,所有人都在盯着飞刀看。   黎家飞刀真是绝活,又快又准,眼瞅着到了和尚的近前。   和尚双袖舞动,微微闭着眼,忽然嘴角荡起一丝笑意。   下一秒钟他竟然消失了。不但连他消失,就连整个石塔大殿都消失了。好久我们才回过神来,发现已站在寺院之外,众人惊愕无比,面面相觑。这时只听“铛”一声脆响,那把飞刀撞在寺院的大门上,软绵绵落在地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场景,现在所在位置是在寺院的大门之外,也就是整个白云寺的外面,能看到不远处的营地,我们竟然莫名其妙地从寺里出来了!   我抬起头,高大门楣上横着一道木匾,从右向左写着三个繁体隶书大字:白云寺。   怔怔出神,好半天众人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这和尚也太牛掰了吧,大袖一挥,竟然把我们从寺院最深处的核心石塔里给“打”了出来。   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大家互相看看,在场的都是目前修行界的顶尖人物,个个脸色古怪,其中滋味无法形容。   黎菲道:“既然出来了,大家先回营地吧。”   婷在旁边说:“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象,我们会不会压根就没出寺庙,现在还在庙里呢。”   我指着身后不远处的营地说:“那也是幻象?”   婷摇摇头:“我不知道,就觉得太怪了,咱们身子都没动,就能瞬移出那么远的距离?想不明白。”   “回营地再说,在这也探讨不出什么。”黎菲看我一眼,又扫了婷一眼,转身朝着营地去,众人在后面跟着。   解南华和我走在最后,我低声说:“费奇,你怎么看?”   他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我们真的出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我说。   “你甘心就这么走了?”他看我。   我怔住,解南华叹口气,不在说什么。   我们穿过空地。来到营地,现在正值下午,阳光最足,营地外面有流动岗哨,早就发现我们。一大群人从营地出来到外面迎接。   营地里的人看着我们,无一例外都是表情震惊,我们是目前第一批整建制从寺里出来的队伍。   进到营地,黎菲把众人都叫到自己帐篷里,第一件事就是要确定时间。   空间已经混乱了,唯一能准确度量事件的只有时间,时间是衡量逻辑链和因果链的唯一参照物。   从第一批队伍入寺到现在出寺整整已经过去了两天的时间。我们虽然穿越空间,可并没有打乱时间线,这还是值得庆幸的。   现在帐篷里挤满了人,有第一批队伍的成员。也有营地里的高层,大家搞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要讨论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走是肯定不能走的,目前进庙的两支队伍,我走了狗屎运,和第二支队伍失散后遇到了第一支队伍,然后被安全送出庙门之外,可现在第二支队伍除了我和婷,仍然有六人陷在庙里不知所踪。不可能不管他们。这不像话。   进庙肯定还是要进的,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再一次进庙的队伍怎么组成,成员都有谁。进去之后,如果长时间没有音信,营地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些修行人商讨问题,不像普通人那么吵吵嚷嚷乱无头绪,基本上每个人都能提出合理化建议,而且说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认真考虑。并进行改进和补充。   我坐在人群最后面,听着他们议论。这些人开会没什么官腔,就事论事,会议效率特别高效。   首先定出一个原则,那就是再次入庙的话,人多没用。寺庙里所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在形如迷宫的建筑物中发现规律走出去,并不需要很多成员抱团协助,也不需要很强的战斗力,考验的是智慧和逻辑推理能力。哪怕让瘫在轮椅上的霍金入选,也比选个修行高手有用的多。   这种情况下,再次入庙的队伍贵在精不在多。   在场的高人不会为了面子不能行还硬上,觉得自己不行的,下意识全都闭嘴不出声。   讨论来讨论去,黎菲是肯定还要进去的,她选拔了两个人协助自己,一个是我,一个是解南华。   也就是说一会儿还要再进庙,成员就我们仨。   定下来之后众人没什么疑议。正要散会,角落有人说话:“我也去。”   大家目光扫过去,看到有个女孩盘膝坐在那里,正是婷。   黎菲看看我,目光似有所问。我暗暗叫苦,她是不是觉得我和这个婷有奸情。   “理由。”黎菲说。   婷道:“我是第二批进庙的成员,现在队伍其他人陷在里面,我不能当逃兵,再说里面还有我的好姐妹。再一个,寺庙我进过,比其他人有经验,能更好的适应那里的环境。”   黎菲看解南华:“费奇,你说呢?”   解南华笑:“我觉得可以。”   黎菲又问我:“你说。”   “行。”我点点头。我思考问题也是为公不为私,婷作为一个搭档是称职的,她心细如发,默默付出,关键时候绝对能顶的上。而且我们合作过,知根知底,这时候要找个新人进来,还得重新磨合,肯定别扭。   黎菲点头:“好吧,我同意。”   最后定下来,我们四个人在两个小时后再次入庙。黎菲把营地里的事交待一下,我在旁边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跟交代遗言似的。   我们这次从庙里出来够走狗屎运的了,下一次或许就没这么好运气。   在营地简单休整,吃了点饭睡了一觉,补充装备,酒足饭饱之后天色有些昏暗,接近黄昏。   黎菲把包背上,说了声:“出发。”   我们四人再次从营地出发,一路无言,二十分钟后来到寺庙门口。远望天边,泛着火烧云。山中夜晚来的很快,又要天黑了。   我打心眼里不赞成摸黑进庙,想等到第二天白天再说,可一想到还有一支队伍陷在寺里,时时刻刻都会危险,这一晚上也不好熬,不如早点进去好。   我们四人来到庙门前,解南华走上前,用力推开庙门,“嘎吱嘎吱”开了。   大家站在门槛前,只要向里再跨一步,就会重新进入到迷宫一般的寺庙,能不能再出来就不好说了。   “走吧。”婷轻轻说。   黎菲点点头,第一个跨进大门,我们在后面跟着进去。里面是一处深邃的大院,一片暗黑色,阴影很重。   黎菲忽然道:“和尚说的那个‘灰界’是什么。”   我们几个摇摇头。   黎菲看我:“齐震三。你把探索石塔前那人神识之境的经过再说一遍。”   我在营地已经复述过好几遍了,现在又说了一遍。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黎菲道:“进到这座寺里的人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选择了留下来闭关静修。不再出庙。”   解南华笑着说:“有可能。”   “李扬就是在这座庙里获得大成的。”婷轻声说。   “难道‘灰界’就是寺里秘而不传的修行秘籍?”黎菲疑惑。   “只能再找到那个和尚了。”解南华说:“和尚有法力,能够让我们瞬移出庙,穿越空间,这个本事和迷宫般不断变化的寺庙有某种联系。与其我们无头苍蝇一样找第二批队伍的人,还不如直接找和尚,我相信他有办法让我们和失散的人汇合。”   “你们有什么建议?”黎菲说。   我伸个懒腰:“没什么建议,就是往寺里最深处走吧。我发现一个规律,想出庙往外走建筑物都在变化,可如果我们往里走,似乎路线是一定的。”   黎菲摇头:“这个推断太武断,我们之所以觉得往里走的路线一定,那是因为里面的路线我们没走过,面对的都是新情况,就算变你也不知道。而我们往外走回头路,那些路线已经走过,沿途有什么都熟悉,所以你才会觉察到它在变化。”   “黎菲说的有道理,”解南华说:“但有个思辨你忽略了。”   “什么?”黎菲看他。   “在这座寺庙里,真实的空间结构已经不重要了,”解南华说:“所谓变和不变,皆存乎一心。” 第五百四十三章 时光凝固   黎菲摆摆手:“我要听的是实实在在的意见,不是这些形而上的理论。”   “我说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解南华道:“当我们意识到事物在变化的时候,它就在变。当我们意识不到的时候,哪怕它确实在变,我们也不觉得它在变。变和不变是相对来讲的,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只要我们觉察不到,就当它没有变化。只要闭上眼睛,这个世界就没有悬崖。”   “你就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吧。”黎菲说。   解南华道:“简单,我记录过方位。当时那座石塔相对于寺门是在西南方向,咱们就捡直了从这个方向走过去。”   黎菲哼哼两声:“用你说。”   “关键的问题不是在这里,”解南华继续道:“我们冲这个方向走,不要去管周围的地形变化。”   “遇墙砸墙?”黎菲说。   解南华笑:“也未尝不可。”   黎菲看我:“你这朋友靠谱吗?”   我哈哈笑:“他是我所认识的最靠谱的人之一。”   “好吧,”黎菲看婷:“你什么意见?”   婷抿嘴笑:“我没意见。”   我们四个人站在院子定下方案,黎菲打开手表上的指南针功能确定方位,我们开始按照那个方向走去。   这一路穿院过殿,奇怪的是,就算我们走到了死胡同,也能看到角落有扇门供出入。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所有的决定都已经在整个寺院建造者的意料之中。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一处墙外,四人翻身上墙往里看,里面雾气混沌涌起潮落,隐隐可见尖尖的石塔在不远处。   解南华这个方法确实可行。我们真的找过来了。   墙上翻过去,雾气太大,我们互相在目所能及的位置结伴同行,避免掉队。很快来到了石塔前,黎菲推开塔门,我们走进去。   这里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空旷寂静,大殿里佛像矗立在黑暗中,光斑中可见满墙壁画,我们又回来了。   我们四人顺着螺旋的楼梯径直上到最高层,刚出楼梯口就远远看到罗盘前,小和尚一身白衣正负手而立。   他长袍飘飘,黑暗的大殿中白色僧袍极为超脱出尘,他的皮肤保养极好,隐隐能看到下面的血管。   我们四个人的手电照在他的身上。   小和尚转过头看我们:“回来了?”   解南华道:“回来了。”   “想找到灰界,一共有两次考验,进来是第一次,你们已经过关。第二关便是,”他轻轻挥动衣袖,以太极动作在胸前抱圆:“如何出去。”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似乎在随着他的动作抖动,一切都在消失,白色僧袍在远去。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解南华喊了一声:“四个人手拉手在一起,不要分开!”   话音刚落,巨大的震动中我坐在地上,眼前场景全都变了,我已不在塔里,而是落在一处深院,周围是大殿长廊。院子角落有各种佛像,四下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没有。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地上爬起来,幸好背着的登山包和手电都没有丢失。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表。已经过了晚上六点半,眼睛居然没疼。   我全身毛孔幸福地张开,此时此刻的困境无所谓,紧紧咬噬我的跗骨之蛆终于去掉了,眼睛不疼喽。   可是不对啊,细算算时间,眼睛疼到了昨天,一共十一天,并不是十天。   院子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夜晚天空悬挂着明月。我一点都不着急,来到长廊,把背包扔在地上。我靠着廊柱半躺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背包里有足够一个礼拜的食物,省着点吃十天没问题,我就不信这十天遇不到转机。压根就不担心,眼睛不疼了对我来说就跟过年一样。   我揉着右眼琢磨着,突然想到一件事,这十天里我曾经有一次到过洗浴中心,当时在小姐的怂恿下吸了根怪烟。然后全然忘记疼痛,那天晚上舒舒服服过去了。   难道说疼痛因此向后移了一天?   我有些愕然,瞅着黑森森的院子发呆,这菩萨还真是有契约精神,说疼十天就十天,一点不带含糊的。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十天过去了,我靠着柱子双手垫在脑后,迷迷糊糊睡过去。这一觉睡得踏实,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日上三竿。我根本不急,用矿泉水漱了漱口,吃了点东西。   下一步怎么办呢?   细想想昨天和尚的话挺有深意,他说一共有两关,第一关是进得来。也就是说他大袖一挥,我们全都落到寺院外面,然后我们找对了方法又重新回到石塔,这叫进得来。   现在第二关叫出得去,顾名思义,我现在的位置应该在寺院的深处。所面临的任务是从这里往外走,这叫出得去。   往外走也不是不能走,一个是我方向感奇差,再一个往外走也得看怎么个走法,所有的建筑排列顺序都在变化,我肯定会活活困死在这。   我想了想,还是不往走吧,走也是白走,浪费体力。本来我能活十天,瞎走瞎闯说不定只能活一个礼拜。索性就在这里。他们动而我不动,说不定还能遇到谁呢。   解南华那句话说的好,动和不动,变和不变都是相对来说的,无非存乎一心,何必那么执着于变呢。   我把背包扔在院子里,拿着手电在四下长廊里乱转,时而进周围的佛堂看看佛像。熟悉熟悉神识,打打坐修身养性什么的。   一天天日子过得很快,我一个人真是难得逍遥,什么江湖恩怨,什么儿女私情,什么终极秘密,都是扯淡。   我发现一件事,一个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接下来就是恒定的孤独,要学会和自己相处。   人是社会性动物不假,但也只是保证你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最终人还是要回归自我。   不知不觉过了两天,我简直爱上这个地方,静谧无扰,空心修行,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集中注意力,远离喧嚣堪称世外桃源。   这天中午睡过一觉,我溜溜达达到了西面那座佛殿。   这里的几座佛堂我粗略都看过,当时没细看,因为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多久,最好不要全部都看完,一天看一点,天天才都有乐趣。   我进了佛堂,打着手电顺着一侧的墙边往里走,满墙都是浓墨艳彩的壁画,画的什么看不出来,风格有点像石塔外的浮雕图案,没有确切的意义,似乎更多的是一种宗教情绪的表达。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佛堂最深处,墙上出现一幅巨大的唐卡,色彩极其繁复,色块层层堆积,看上去像是藏教风格,描绘的是什么说不出来,如果硬要加个主题,我管它叫星空。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幅唐卡的存在,站在前面看着,时间长了,感觉异常玄妙,似乎所有的色块都在浮动。有点像很早以前的三维画,由一系列重复的图案组成,由于眼睛的视觉错觉。这些图案上会浮现出三维的立体画。   此时此刻,眼前墙上的这幅唐卡似乎就有这种感觉,色块堆积下似乎还隐藏着渐渐浮现而出的画作。   我眯眼睛看着,所有的色块像是万花筒螺旋圈一样在旋转,形成视觉漩涡。不知不觉中。我的神识开始萌发而出,蔓延出脑海。   我渐渐闭上眼睛,完全关闭了肉身对周围的感知,调动神识去接触墙上的唐卡。就在神识刚出脑海时,我突然愣住。   我现在是在空无一人的佛堂里,可神识中出现的场景却极度让人震惊。神识中,我看到自己盘膝坐在石塔的最高层,身边是黎菲、解南华和婷,我们四人全在打坐,进入很深的定境里。   白色僧袍的和尚站在不远处,长袖挥动,一双手摆着太极圆的姿势还没有放下来。   我心中大骇,赶紧收了神识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仍旧站在佛堂的唐卡前面。   我从佛堂走出来,外面天光正亮,照的满院生辉,房檐上攀附纠结着很多树枝藤蔓。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我一个人,背包还静静放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我抹了下脸,走到廊檐下,这里阳光晒不着,我再次打坐,关闭所有感知,只调用神识出脑海。   神识从身体里出来,周围的环境确实是在石塔里,旁边是黎菲、解南华和婷,他们三人散落地坐在我的周围,远处和尚还保持着抱圆的姿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也就是说,肉身所感知的和神识感知到的完全是两个地方,我现在到底在哪? 第五百四十四章 声音   仔细想想和尚说的话,越琢磨越有深意,什么叫“出得去”?首先得确定从哪出去,然后才是如何出去。   难道说我们本来就没有离开过石塔,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真正的肉身还在石塔里,只不过和尚用了某种幻术封印我们的神识,让我们误以为自己在寺庙的某个地方。   我收回神识,起身坐起,背着手在院里来回溜达。   看着氤氲阳光,既然想明白了。倒不用着急出去。这地方虽然可能是和尚造的幻境,但未尝不是难得的静修之所。   这里有个极难得的优点,那就是时间和现实不同步,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而现实中和尚挥动衣袍,手还没往下。   这样我可以在这里静心修行,思考世界回归自我,不必担心时间白马过隙的飞快流逝。   着什么急出去呢,我要和自己好好相处相处。   想通这一点,我心安下来,井井有条规划着时间,一天除了睡觉吃饭,分成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静坐内视,调养和了解神识之奥。第二部分是游赏四周大殿的壁画和佛像,积极去思考这些东西背后潜在的意义。   内视的时候,我进入了自己的神识之境,那是一片浩瀚天地。   我的神识来自女娲补天剩下的神石,石头里蕴含天地的秘密,此时此刻完全移植在我的脑海里。我化为无形。在其中畅游,然后尝试着学习黎凡和黎家二叔那样,把神识贯穿于嗓子或是外界某个东西上。   目前的情况是神识虽然澎湃,能成天地,但我对其掌控能力极差。就好比一个天生金嗓子的人却不会唱歌技巧,仗着天赋能唱两首口水歌,再难度一点的歌曲就唱不了。   要想掌控好神识,必须要经过艰深的训练,这个世界上真是没有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好处。   如何训练我完全摸不清门道,尝试着用神识附加在嗓子上,这样说话就能带出法力,黎凡用的就特别巧妙。我练习了很多遍,想办法让神识和肌肉关连在一起,控制嗓子,可练了很多次发出的声音产生变质,听起来非常难听,后来好了些,还是找不准这个感觉。   对神识的掌控能力太差,无法做到精细,这是我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我还尝试用神识贯穿石头,更是痴人说梦。应用到肌肉上都无比困难,更别说外界的石头了。   仔细回想黎凡和黎家二叔,他们的神识肯定没我强,却能控制入微说明一定有精妙的方法。大门派果然是大门派。传承都是成体系的,承袭数百年,像我这样在黑暗中摸索走弯路不说,还耗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现在像是突然开了一扇门,我看到了不同以往的风景。这种窥探让我激动和兴奋。我暗暗下决心,不管怎样一定要想办法得到黎家秘传的修行法门!   这些天我没日没夜的苦修,寻找细致掌控神识的方法,每天都累的不轻,疲乏不堪的时候就到大殿里溜达,看看壁画什么的。   看得时间最长的,还是墙上那幅奇怪的唐卡。   色块积累,图案繁复,细琢磨犹如星空,果真妙不可言。虽然我对神识的掌控能力很差。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苦修,比以前是强了不少。我用出神识在唐卡表面蜿蜒,感知每一块色彩。我完全沉浸在这种奇幻的游戏里,正用神识探索,忽然冥冥之中听到“叮”一声脆响。   这个声音特别好听,犹如空谷滴水,空灵通透的天籁之音。   我惊醒了,仔细回味刚才的动作,发现了端倪,当神识掠过一个色块的时候。不知怎么激发了色块,色块亮了一下,随即发出音符。   我尝试着用神识再次激发色块,但是没用,色块没亮。尝试了很多遍也没用,我收了神识苦苦思索,摸着墙上的唐卡。   又一次用出神识,刺激色块,神识蜿蜒而过,色块并没有反应。我猛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无法细控神识。当神识漫过唐卡的时候,滑过的是一大片色块,细小的单独色块不会被激发,说白了就是压强不够。   色块像是钢琴按键,水流过去的压强无法使键子弹下去,压强必须大到像是手指的力度才可以。   刚才触响那个色块算是无意中走了狗屎运。   我发现了新的玩法,尝试掌控神识不再漫无目的蜿蜒整个唐卡的平面,而是把大面积的神识调用成如针一般细细的一根,这一根聚集着所有神识的共同力量。   我极力控制着这一根神识,到了唐卡表面的一个色块时。用神识去激发。果然,那色块发出“铛”一声响。这个声音还带着余音,渺渺不绝,美妙到让人飘飘欲仙。   我来了精神,操控细细的神识挨个触摸色块。接连不断发出声音,“叮叮铛铛”不停,我听出每个音符都是不一样的,像五线谱一样有音阶的排列。   我陡然一震,会不会这幅唐卡其实不是壁画。而是运用了精妙古怪的方式记录下来的一首千年以前古老的歌。   看着唐卡我若有所思,能在这里看到这幅莫名其妙的画,也算是大机缘,在探索唐卡秘密的时候捎带手也能精修神识。   与其坐在院子里空练,不如拿着这幅唐卡练习。说不定等我弹出整首曲子的时候,神识就会不知不觉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我走到佛堂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感觉非常兴奋。   我似乎探知到了生命新的意义。   什么被困寺庙,什么黎菲解南华的,我全都抛掷脑后,现在一门心思想把神识练好,弹奏出唐卡背后的音乐。   我兴奋的睡不着觉,索性也不睡了。来到大殿深处,这里一团漆黑,四周阴森森的。我没有开手电,盘膝坐在墙前,闭目打坐调用神识。   神识从脑海中蜿蜒出来,这次我没有用一根,而是尝试着分出两根。   两根针细一般的神识上了唐卡,同时触碰到两个色块,它们同时响了,发出“叮咚”的声音,余音渺渺。   我又尝试分出第三根,这次就有点勉强了,即便弹下去发出的声音也特别虚。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有多少个色块就分出多少根神识,一起按下去纯属扯淡,估计佛陀也没这么大本事。音乐是呈线性的,我弹出“哆”,就不可能同时弹出“来米发”这几个音,简单来说,弹出一个音的同时就剥夺了其他音符的存在。   要想弹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只能把要弹奏的音符经过一定的逻辑链排列在一起,这就呈现出线性结构。   现在的情况也一样,我用不着调用太多的神识分支,有一根就够了,依次弹奏音符。组合起来听听会成什么样子。   我集中精神,调用神识,凝聚成细细一根。神识到了唐卡上,从最底下的一行音符左排第一个开始弹奏,发出一声响。然后到了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音符叮叮咚咚,一直到这一行最后一个,果然连成一段完整的旋律。   我坐在地上呆了很长时间。因为我听到了一段极其神秘的旋律。   听不出是用什么乐器弹奏的,完全不符合我对任何乐器的认知,听起来像是某种击打式乐器,如同水滴落在竹木空石上,飘渺幽远。低吟浅唱,突然某个音符又高起来,从空空平平的水面直飞到天际。   在音乐的旋律中似乎能感知到一个古老的国家,那里美丽,有高山湖泊。蓝天羊群,闻所未闻,美得让人窒息。   我深吸口气,继续弹奏第二行。   第二行第一个音符就把我震住了,不像是乐器发出来的,更像是人的低吟。继续弹奏下去,第二行旋律的前半段犹如古老的咒语,好像茫茫黑暗中有人立于山巅,对着黑色夜空轻轻吟诵这段咒语。我无法辨识咒语的内容,却能感受到这个人饱满的情绪,他充满了痛苦和问责,似乎在问苍天:为什么让我们活着,同时又赐予我们死亡。   第二行听过之后,我陷入深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摸摸眼睛,竟然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   第三行的乐风又变了,欢快之极,如风吹竹林。   我一直弹奏到第十行,神疲力乏,缓缓收回神识。这时回过头,外面已天亮,太阳升起,一丝阳光照进大殿。   我不知不觉枯坐一宿,看着外面明媚而空寂的院子,似乎过了一辈子。 第五百四十五章 曲从何来   我从佛堂大殿走到院子廊下,看着满天蓝色,云层浮动,感觉获得了新生。   我站在廊口,吹着清风,看着白云,这么一站就是两小时,想些什么不知道,没什么确定的想法,都是一个个忽起忽灭的念。   神游了一个时辰。我转身回到佛堂坐在墙前,继续用神识演奏唐卡上的古老神曲。   等弹到最后一个音符,天色已经黑透了,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   我长舒口气,这才觉察到后背已经湿透。   唐卡上的这首曲子奇妙无方,节奏变化诡异不拘一格,与其说一首曲子,不如说是人类情绪的集合,里面包含了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用极为玄妙的近乎自然之音来表达,构成一个奇妙的世界。   说是神曲不如说是魔音,我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且不说整首曲子,单单是每个音符、一小段音节、一大段旋律,就构造出了无法形容的境界。这种境界没有具体的意象,也没有很明确的画面。   我想明白了,一首音乐近乎天籁,何必强行赋予它确定的意义呢。一解读便落了下乘,它放在这就放在这好了,想听就来听,不用非的阐明个中心思想。   我完全沉迷在音乐之中。想出一种新玩法,从上面第一行最后一个音符倒着往前演奏,相当于把刚才整首曲子反过来再弹一遍。   这一弹我顿时震惊了,整首曲子的曲风陡然妖异起来,怎么说呢。像是另一个外星球上的另一个生命文明所演奏出的音乐,透着不可理解偏偏又悦耳至极。   没有确凿的意象,诡异艳谲的让人窒息,像是火星上长出来的硅元素毒蘑菇。   这个曲子太妖,我想停下来,内心却是抗拒的,特别想把这首曲子听完,根本停不下来。   我想起那天眼疼进洗浴中心,抽了小姐的一根烟,当时飘飘而起似乎能羽化成仙,那种感觉和这首曲子的风格倒是有点相像。   我冒出一个诡异莫名的想法,都说修行大乘可到佛陀境界,道家说是成仙。就说仙人吧,肯定和人不一样,不是一个族群的,不是一种生命类型,难道说现在听到的这首曲子便是来自仙界?   神识沿着唐卡上的色块一路弹奏,到了最下面一行,我沉迷其中,一直行至最后一个音符。就在激发色块似亮未亮之际,我突然发现斜后方大概不到一米的距离有个人影!   我陡然一惊,神识散乱,最后一个音符没有激出来,声音全部消失。   我从内视境界中出来。坐在地上头皮发炸,什么时候来的人,竟然不知道,如此无声无息。如果刚才偷袭我,我就算没死也肯定会走火入魔。   我回头去看,愣了,身后的地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我跑出大殿翻出手电,重新回来,四下里照着。确实空寂无人。   真是怪了,我在佛堂里检查了一圈,确实没有人。我仔细回想着刚才那人出现的情景。   我决定做个试验,重新盘膝坐在地上,调动神识从上面第一行反着弹奏唐卡上的音乐,音符一行行掠过,到了最下面的一行,又行至最后一个音符,这时,身后那人又出现了!   我极力维持着现在的状态。神识在最后一个色块上游移,却并不下按,怕按完最后一个音符音乐结束,那人又会消失。   我又不能起身去看,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存在。那人端坐在地上,和我一样都在打坐,两只手叠在膝盖上,看不出他有攻击性,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一咬牙,把神识又分出一根。这段时间弹奏唐卡的训练,让我对神识的掌控精细了不少。神识蜿蜒而出到了那人的附近,刚接触到这个人,我大吃一惊。   这一惊神识散了,我又从内视状态中出来。   这一出来我疲乏不堪,精神还算不错,挺兴奋的,可身体跟不上了,全面告急需要休息。   外面天色又大亮,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夜。   刚才神识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我发现这个人其实是不存在的,没有实体只是一个虚像。   这个人很久之前在这里修行过,而且也是面朝唐卡的墙壁,和我的情况极为相似。不知为什么,他的影像却被保留了下来。   这个发现让我毛骨悚然。想继续出神识看看情况,可身体不允许,疲乏到了极点。   我跌跌撞撞来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找到一处干净避风的地方。躺下就睡。这一睡又是一天,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又黑了下来。   我现在已经不去计算时间,过了多少天都忘了,其他什么都抛之脑后,只想找到眼前秘密的答案。   我回到佛堂端坐墙前。继续出神识反着演奏唐卡音乐。我感觉自己有点疯狂了,至少是失去了理性,但我不管,精神力高度集中。   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时,那人影出现,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神识出体,蜿蜒到那人近前,这就是个虚像,无法确定这个人曾经在这里的具体时间,他的状态和我一样。在修行打坐。   我的神识笼罩在他的身上,等看清他的脸时,我差点吓得从内视状态中又出去。   这个人光头瘦削,闭着眼睛神色恬淡,可表情中却蕴中一种冷森。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在娘子庙自爆的李扬!   实在是没想到,李扬居然也会在这里打坐,这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个地方不是只有我自己才能感知到吗?我一直以为这里属于个人的独特体验,为什么李扬也曾经出现在这里,在我的妄境里?   还没等细想,虚影状的李扬忽然睁开眼。我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看着他。   李扬从地上站起来,把右手食指伸进嘴里咬破,然后来到墙边,在一个角落用血写下几个字。   他的表情和神色无法形容,像是最早的先知一样,充满着智慧启悟后的深邃和茫然。   我正看着,下一秒钟虚影消失,李扬像是蒸发了一般,那里空空荡荡。   我从内视中出来。跌跌撞撞来到他写着血字的地方,果然发现在墙角有字迹,字迹不知过了多久成为暗黑色,光线这么暗淡根本看不清。   我连滚带爬到了院子,拿起手电又跑回去。紧张中打着手电去看,这排字终于清晰起来。   上面写着“似魔是魔,似佛是佛,似魔非魔,似佛非佛。色相魔音,曲从何来,灰界真空。”   就是这么一句话。我抹了下脸,心中惊骇至极。   我用神识找到了唐卡的秘密,李扬也同样发现了这个秘密。唐卡背后藏着音乐,他谓之“魔音”。   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呢,这首唐卡妙曲是从哪来的,正是从灰界里来的。   “灰界”到底是个什么存在?我看向唐卡,心怦怦跳。   唐卡的音乐实在是太魔性。充满了蛊惑,听完这个曲子我竟然像是着了魔一样。   我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用神识弹奏唐卡,让它发出声音。我还有种强烈的欲望,最好能一边吸着洗浴中心的那根烟,一边弹奏着唐卡妖曲。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受,当神仙也无非就是这样。   李扬说,这首曲子来自“灰界”,我更对那个地方有了兴趣。   我直觉到灰界里藏着生命最终极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人感知到从来没有过的伟大境界!甚至能让一个人变成非人的东西。   要找到灰界就必须回到原来的石塔找到和尚,他肯定了解所有的秘密。我激动万分,不想再等下去,赶紧盘膝打坐,用很长时间才平复激动的心情。神识无限外延,到了石塔里。   我看到解南华,黎菲和婷还在就地打坐,远处的和尚双手舞动成圆,衣袍还没落下。   我心中冷笑,我就是痴迷唐卡,要不然早就出来破了你这个秃驴的法术,小儿科一样。   我正要催动肉身醒过来,忽然看到解南华睁开了眼,他居然是我们四人中第一个醒来的。   解南华缓缓站起走向和尚。   和尚静静看着他,双臂下垂,手终于放了下来。   我没有急着出来,而是看着这一幕。解南华走到和尚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两三米远。   “告诉我,”解南华说:“什么是灰界?”   和尚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伸出,手掌展开说:“你弃万物形,我做引路灯。”   我心跳加速,难道解南华也在他的神识中看到了唐卡,听到了来自灰界的声音? 第五百四十六章 八天   “你已经通过这一关的考验,有资格去灰界。不过最终能不能到那里还要看你自己的修行和悟性。”和尚说。   解南华回头看我们三个:“他们只能自己出来?”   和尚不动声色。   “你所谓‘出的去’,无非就是给我们造了一个妄境。你到底是什么人?”解南华说。   和尚面无表情:“我是引路灯。”   解南华叹口气,面对这个和尚,他是问不出也打不得,只好转身往回走,来到我们三人身旁。   我调用神识,从打坐的状态醒过来,睁开眼。与此同时,婷也睁开了眼。她也醒了过来。我们两个互相看看,相视一笑,一起站起来。   解南华走过来,表情略有欣慰:“你们也醒了。”   婷兴奋地说:“我们通过了和尚的考验。”   我说:“和尚要我们出的去,又造了一个酷似寺庙的妄境,差点让我们上当。”   “你是怎么出来的?”婷好奇地问我。   我看看解南华,笑道:“自古师尊都不问妄境。”   “小气鬼,有什么不能说的,”婷说:“我到了寺庙的妄境后,开始是在里面乱闯,后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乱走不是办法,莫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开始打坐静修,没想到神识一出来就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妄境,然后就醒过来了。”   解南华淡然道:“咱们的经历都差不多。破此妄境的关口就是不能急躁,不能太关注于外界,而应该心平气和的回归内心,自然就会发现真虚之间那一层皮相。”   他说到这里,我们情不自禁去看黎菲。   我们四个人里,只有她还没有破妄出来,仍旧盘膝打坐微微垂目,困在妄念里。   忽然她的脸上出现了极为痛苦的表情,这个表情一闪而过,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解南华道:“不能等她自己开悟,她在妄境不知遇到了什么,必须帮她。”   “怎么帮?”婷问。   解南华看我:“老齐,你的神识已达三重楼境地,可入他人神识。你出神识进入黎菲的妄境吧,帮她开悟。”   “啊?能行吗?”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乐开花了。觉得特刺激,进入别人的妄境,而且这么漂亮的女孩,在里面我可以为所欲为……嘿嘿……   我正想着,发现解南华盯着我看。我知道自己失态,赶紧抹了下脸说:“怎么了?”   解南华一句话没说,就是盯着我看。   我被盯的毛了,心砰砰乱跳,我不禁想起刚才在妄境中自己的经历:神识大成、弹奏唐卡、迷恋魔音、贪想洗浴中心的那根诡烟……   我隐隐知道这些东西好像不太对劲,可又觉得没太大关系,让解南华这么一瞅,感觉自己想的这些隐私事似乎被扒开了晒在太阳底下。   解南华表情严肃:“老齐你试试吧,能进就进,不能进就算了。”   “好,好。我试试。”我坐在黎菲前面,看着女孩俏丽的容颜,白皙的皮肤,心砰砰乱跳。   我现在的神识之能在江湖中应该能排上号,一般人肯定比不上我。这种自豪感之后马上生出的是征服欲。   神识进入别人的脑海,其实就是变相侵入别人的身体,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进到黎菲的身体里为所欲为。可这种情绪又不能让解南华看出来,这小子眼睛太毒。   我调整呼吸调用神识,神识爬上黎菲的脸。   我心跳加速,神识钻进她的脑海,进入了她的神识之境。   这里是寺院的一处别院,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黎菲手里握着飞刀,正一下一下在廊柱上刻着东西。她用尽全力。不是刻而是凿,砰砰作响,像是发泄。   我疑惑着走过去,在身后叫她:“黎大小姐。”   黎菲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吓了一跳,不过她反应极快,人未转身而刀先至,一柄飞刀居然被她甩了过来。   幸亏是在神识之境里,我也只是神识之体,心念一动便瞬移出一段距离。刀落在廊下,发出当啷一声。   黎菲这才看清是我,突然跑过来,我没有躲,她扑进了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我大哭:“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我回抱着她,轻声说:“没事没事,我来了。”   哭了一会儿,黎菲抬起头。泪眼朦胧看我:“他们呢?为什么就你自己?”   我本想和她说原委,是和尚在造妄境,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岔开话题说:“你在柱子上刻什么呢?”   黎菲脸红了,缩在我的怀里低声说:“讨厌。不准看。”   我没听她的,拉着她的手来到柱前,看到柱子上刻着的是一个个人名,有一些是“黎云”,更多的是“齐震三”。   我笑了笑。黎菲掐我:“让你看了吗?”   我看着她。如果放在神识未修成之前,我肯定会自卑,诚惶诚恐。可自从神识经过唐卡音乐的演奏之后,我的自信心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感觉谁都不在话下。   神识之强带来的是力量感。力量感之后就是强烈的征服欲。   我紧紧抱着黎菲,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黎菲眨动眼睛,脸蛋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慢慢闭上眼。   我要亲没亲的时候,停下嘴叹口气。   她睁开眼,柔声问:“你怎么啦?”   “你马上要入赘豪门了,想起来我就难受。”我说。   黎菲拉着我的手,我们坐在院前的长廊下,她依偎着我低声说:“我会和家里说的,把婚事推掉,谁也管不了我。”她抬起头看我:“齐震三。你喜欢我吗?”   我点点头:“当然喜欢,黎家大小姐嘛。”   “讨厌,如果我不是黎家人,你还能喜欢我吗?”   我看着她甜甜地说:“当然,我可能早就把你娶回家了。”   黎菲凑过来,主动亲了一下我的脸,紧紧依偎着:“我们哪也不去了,好不好?就在这里。”   我摸着她的头发,微微笑:“好,哪也不去了。”   我们坐在长廊下,天色很快黑下来,天空星光闪烁,硕大圆月挂在天际,黎菲坐在我的怀里,我们相拥着看着天上的月亮。   别看黎菲出身世家。身份这么超然,其实骨子里来说她就是个小女孩,她希望有疼她爱她的男人,她想享受青春恋爱的生活,平时也想逛街买衣服化妆品。   她告诉我。自从哥哥黎云死了之后,她的生活态度就变了。一同长大的三兄妹,先是黎礼死了,然后是黎云,现在只剩下她了。黎菲还是黎家重点培养对象,身上承担着巨大的责任,每天晚上她都在被窝里哭醒,想念哥哥姐姐,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上大学谈一场毕业就分手的恋爱。   可这些在普通人看来最普通的经历,在她身上却成为一种奢侈。   深夜黎菲在我的怀里即将睡去,她轻轻喃喃:“你会疼我吗?”   我轻声说:“会。”   她满意地睡了,她没有听到我后面又加了个疑问词“吗”。   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旖旎的八天时间,黎菲在虚妄之境里成为我的女人,我们以夫妻相称。白天没事拉着小手在空无人影的大殿中徘徊,晚上在月明星朗中干着坏事。   黎菲像小女人一样经常问一些可笑的问题:齐震三,你以后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想要一男一女,互相有个伴要不然多寂寞啊。   黎菲扒拉手指头对我说:“以后你就搬到南方来吧,把你爸爸一起接来,你喜欢成都还是重庆?我们家里都有房子……”   她小女人一样甜蜜地说着,我忽然道:“黎菲,这是一场梦,你该醒了。”   黎菲愕然地看我:“你说什么呢?”   “这里是和尚造的妄念之境,我带你离开这里。”我说。   “那我们……”她急促地说。   我打断她:“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盘膝打坐凝神静气,调用神识,快!”   黎菲疑惑地看我,能看出她满腹疑问。还是照着我说的话做。她盘膝坐起来,双手叠在腿上。   她姿势做的不错,可是气息不稳,心浮气躁。   “什么也不要想。”我说:“凝神、静气。”   她信任地看看我,非常听话调整呼吸,出了神识。我察觉到她的神识出来,她要回去了。   我静静看着她,一秒钟后黎菲无影无踪,她出去了!   而我没有离开这里,我站起来走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   这个地方非常奇怪,按说是虚妄之境,人在醒来后,这个地方应该即时性消失,可黎菲走了,这地方却仍旧还在。   我想起我的虚妄之境里见到李扬也曾经修行过,忽然想明白这地方的性质了。   这里的虚境其实就是白云寺的一部分,并不简单的存在我们的脑海里。白云寺奇诡无比,不光有现实的部分,也存在着虚妄的部分。 第五百四十七章 黑暗法阵   我没有急着离开这里,随步走到一座佛殿里。这座佛殿我和黎菲没事闲溜达的时候来过,在大殿最深处立着一尊奇怪的佛像。   这尊佛像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虚浮于半空,身子和地面相距了大概一米多的距离。   当时发现这座佛像,黎菲特别惊讶,像小女孩一样兴奋,我为了给她逗趣。还故意钻到佛像下面。   这佛像黑森森的,触手冰凉,应该是用极为罕见的石头雕刻而成,重比千斤。当时我钻到佛像下面的时候,黎菲没有笑,反而气急败坏把我拉出来。她确实动情了,眼圈红着说一旦佛像掉下来砸在你身上怎么办啊。   我还哄了老半天。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黑佛像,想着女孩撒娇关心的小表情,不禁意动神摇。我稳定心神,之所以没有急着出去,其实就是因为这座佛像。   当时第一眼看到这尊奇怪的佛像时。我冒出一个推断,和尚把我们扔进各自的虚妄之境,他是给出提示的,会从某个小细节提醒你这里并不是现实。   我的虚妄之境提示是唐卡,黎菲所在的提示就是这尊悬浮的佛像。   那幅唐卡锻炼了我的神识,让我听到了来自天籁的魔音,那么这尊佛像又有什么隐藏的妙处呢?   把黎菲打发走了,我一个人端坐在佛像前,闭目凝神,出了神识。神识爬上了佛像的身体。   刚一上去神识陡然就进入到一处奇怪的境地,周围灰色弥漫看不见天空,目所能及处的区域非常有限,一块巨大的黑黝黝石头生在地上。神识过去轻轻覆盖在其上,这块石头就是这尊佛像原材料的由来。   它吸收着周围灰色的能量,这片天地孕育了石头。我操控神识想看看周围空间到底有多大,可走不出多远,便被迷蒙的灰色拦住,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我明白了,我进入这尊佛像也就能看到这么大的空间,佛像里包含的信息也只有这么多。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突然一惊,难道这就是灰界?这块佛像来自于灰界?   灰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诡异。   我心生畏惧,不敢再探,赶紧退出来。   我走出大殿坐在院子中。用神识调用,慢慢醒过来。刚一睁眼就看到黎菲在怔怔看我,眼中有很深的关切。解南华和婷站在身边。   “你醒了?”解南华说。   我揉着脑袋站起,看着黎菲。她竟然害羞地躲开我的眼神。   她已经知道我和她的缠绵发生在虚妄之境里,现在到了现实的环境中,我还是我,她还是她,她不敢和我说话,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段关系。   她不点破我自然也不会说,我说道:“我们都回来了。”   解南华站前一步,对和尚朗声说:“下面该怎么办。你的考验我们都通过了。”   和尚点点头,重新上了圆盘,盘膝打坐进入定境,再也不动。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赶紧走过去,发现和尚真的进入定境,身上没有一丝生气,像是石头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婷有点生气。   这时圆盘后面忽然亮了起来。解南华走过去俯身拾起,后面居然有一盏很古老的油灯,灯芯不知何时燃了起来,亮幽幽冒着光。   这盏灯可能早已存在,只是一直熄灭着,所以谁也没注意,现在竟然无火自燃起来。   解南华盯着火光说:“这和尚说过,他是灯。难道这盏灯就是我们过关后的奖励?”   他端着灯来到窗前。使劲推开窗,火光燃燃,我们看到外面的雾气散去,石塔周围散落的坐着一些修行者。他们都是早一批进来的人,都在闭关修行中。   他们都是困在和尚的最后一道关卡上,如何“出的去”。   凡是通过和尚考验的,他会赐灯,而这些人并没有。我曾经进过一个修行者的神识之境,进入到很莫名其妙的空间,那里和灰界并不一样,应该是这座寺院的虚妄部分。   这些修行者已经进入了迷途,赶解南华说话,其实虚妄和现实就隔着一层皮相,想明白了就出来了。   可这层皮相不是什么人都能勘破的,黎菲就困在那里很长时间。   我们没有义务帮着这些修行者醒过来,这需要很大的机缘和因果,我叫醒黎菲,就因为我们在虚妄之境中有过八天的夫妻之实。   解南华举着灯,我们三人跟在他的身后。我们一起从塔里走出来。也怪了,这盏灯光亮所照,可以驱散迷雾。我们走到墙前,只要翻过这道墙,外面就是白云寺的建筑群了,解南华忽然停下来,把古灯放到我的手里:“你来。”   我愕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解南华道:“刚才我尝试用神识驱动古灯,发现里面还藏着其他用途,我的神识能力不足,咱们四人里你最厉害,你来。”   我也没矫情。接过古灯,缓缓凝神,用出神识。神识蜿蜒进古灯,刚一进去。陡然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张近乎3D效果的俯瞰图。   白云寺整个建筑群全部铺开,我用上帝视角俯瞰整座寺庙。居然看到了我们四个人!   我们四人站在场院里,院中星星点点的塔林分布,在院子外面是呈螺旋套嵌的寺庙建筑,一层层螺旋圈,看上去就是一幅极为复杂的迷宫地形图。   我仔细端详的时候,突然看到的东西让我浑身一凛,东南方向的古庙建筑中,有几个人正在休息。虽然离得远,他们小如蚁虫,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他们是谁。   我看到了贾珍玖,看到了黎凡,看到了黄色爆炸头……除了我和婷,六个人的队伍还在。他们正蹲在地上画图,估计是在分析寺庙建筑的分布。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这座石塔简直是南辕北辙,等他们摸着迷宫自己找来,都不知猴年马月了。   只能我们过去找他们,希望他们不要乱闯乱走而是在原路休息。   我睁开眼睛,神识监控着整幅地图却不耽误正常和别人交流。比起用神识弹奏唐卡,这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我微笑着说:“找到他们了。”   “他们在哪?”黎菲终于开口和我说话。   我微笑:“跟我走吧,这盏灯很奇妙,里面蕴藏着白云寺整幅地形图,我能很轻松的找到他们……”   话音未落。我忽然怔住,不说了。   黎菲担心地看我,情不自禁抓住我的手:“齐震三,你怎么了?”   就在刚才说话的时候,我突然在白云寺的地形图上发现一块极为奇怪的区域。所看到的这片区域让我浑身冒出了一股真正意义上的毛骨悚然。   白云寺东南角最里面的地方,有一小片近乎黑色的区域,其中有密密麻麻的许多小点,类似活物正在里面动着。   这片黑色区域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充斥浓浓的负能量。我又观察到这片区域的四周布陈着几根高高矗立的奇怪柱子,这些柱子都在驱动法力。我明白了,这片黑色区域应该是一个法阵。   让我震惊的是,法阵看起来非常眼熟。仔细思索想了起来,黎云死去的时候,我们被困铁椅山,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后来在地下的山洞里见到一个怪人,现在才知道那是李扬,当时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李扬所在地洞的墙上画着古老的壁画,内容就是法阵。壁画上的法阵图我依稀还记得,那形状就是眼前白云寺里这片黑色的区域。   也就是说,李扬把寺庙的黑暗法阵,刻在他自己修行的地洞里。   虽然不知道这法阵有什么意义,但直觉能感觉到非常可怕,似乎封印着深不可测的秘密。   我陡然一惊,莫非……法阵所封印的正是灰界?   就在这时,我看到贾珍玖领着六个人结束了休整,开始按照他们研究出的新路线进发,而他们要去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黑暗法阵。   我收回神,看着眼前的三人,解南华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简单把情况叙述一遍,三人面面相觑。我说道:“那个黑暗法阵非常危险,如果冒然闯进去恐怕会魂飞魄散!”   “那我们赶紧去拦着他们。”婷焦急地说。   有句话我没说出来,按照他们现有的进发速度,我们完全来不及找到他们,那六个人的队伍面临着即将团灭的命运。 第五百四十八章 关键人物   大家都知道现在情况紧急,赶紧出发。我举着灯走在前面,他们三人紧紧跟随。一开始我还担心寺庙建筑格局会发生变化,可走了一段时间发现,用神识在灯里看到的地图啥样,实际走起来路线就啥样,并没有发生改变。   很可能是这盏灯的功效,它能够让建筑排列顺序不再变化。   我全神贯注在灯里,紧紧盯着远处的那支队伍,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建筑群中穿梭,幸好他们还算有理智,走一走就停下来,估计是在商讨接下来的路线,这就给了我们追上去的时间。   我们四人穿堂过院,在我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他们。   眼瞅着隔着两道佛堂就能追到他们了。那支队伍又动了,他们去的方向正是最角落的黑暗区域。   我情不自禁加紧脚步,穿过一座佛堂,现在差一道院子就能追上他们。   他们又动了,穿过院子。到了院口。我清清楚楚看到,出了这个院口外面就是黑暗区域的法阵。   我焦急万分,我们没有走正门,直接翻墙进了院子。这座院子极大,中间还隔着大殿,要找过去必须从外面绕。等我们绕过去的时候,发现院口只剩下三个人。正是黎凡、黄色爆炸头和女孩小蓉。   婷激动地喊了一声:“蓉。”   三个人应声回头看到是我们,惊讶地张开了嘴:“你们怎么找来了?”   我们赶紧跑过去,婷一把抱住小蓉,小蓉都快哭了:“婷姐,你们上哪去了这些日子,我们还以为你们遇难了。”   黎凡激动地对我们说:“菲菲姐,齐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别说这些,还有三个人呢?”黎菲问。   队伍一共六人,除了眼前这三个,还有贾珍玖、尼古拉朱雀和老头,此时他们三人都不在。   黎凡指了指门里面:“他们进去了。”   灯的神识里我清清楚楚看见,这道门里就是黑暗区域的法阵,一片黑色,其中隐隐有很多诡异的小黑点在动,想再往深里就看不清了。   黎菲急着问:“齐震三,你能不能找到他们三个?”   我摇摇头:“里面一片黑暗,像是笼罩着层层黑雾,根本看不见。”   黎菲问黎凡为什么他们三人要进去,黎凡说:“你们如果早来十分钟就能拦住他们。本来我们都要进去的,可尼古拉朱雀却感知到再往里走会非常危险,他让我们留在这里,要一个人进去探探。可珍玖哥不同意,他说他是领队,这种时候如果不冲到第一线就对不起领队的身份,他们两个还有老头,三人搭档一起先进去探路。”   黎菲把背包扔在地上,扎紧腰带,对我们说:“诸位。我进去找他们三个。”   她正要进去,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把她拽到身边。黎菲发现那么多人看着她,面红耳赤,却不怎么挣扎。低声说:“你干嘛你。”   我说道:“里面是奇怪的法阵,非常危险,冒然进去就是送死。”   解南华道:“我赞同齐震三的看法,现在假定最糟糕的情况,三个人已经死了,我们如果再这么进去,相当于燃灯添油,进几批人死几批人,莫不如从长计议。”   婷说:“里面会不会就是那个灰界?”   我点点头:“很有可能。整个寺庙的建筑格局我全看了一遍,其他的地方看不出有什么古怪的。唯独这里是一片黑暗,像是做了特殊标记。如果真的存在什么灰界,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黎菲道:“那你们说怎么办,不管他们仨了?”   “说不管了吗?”我瞪她一眼。   解南华道:“我到有个办法。”   我们催促他赶紧说,解南华看我:“齐震三现在有神灯在手,他可以无惧寺庙地形的变化,莫不如齐震三你和黎菲出庙到营地去,把外面所有人都领进来。咱们在这座院子里安营扎寨,把这里当成我们进一步探索的前进基地。”   众人面面相觑,解南华这个建议简直是太大胆了。谁也没考虑到这一层。   解南华道:“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的小目标当然是要解救里面的三个人,但更大的目标是探索寺庙的核心秘密,探索灰界,这才不枉来到这里付出的这么多代价。”   我愕然看着解南华,真想问问他,你还算北派的修行者吗,怎么思考问题全都向着南派。   如果南派在探索灰界上有所成,破了里面的法阵,必然实力大增。远远超越北派。   现在修行界基本上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座白云寺里藏着最终极的秘密,如果哪一派能破解出来,哪一派的实力将突飞猛进。   黎菲点点头:“这主意好,这座白云寺其他地方已经不足为虑了。现在只剩下这块法阵,应该集中力量把它破解开。你们先等着,齐震三,你跟我回营。”   他们几个等在院子里,我和黎菲收拾收拾走上了回程,重回营地。   现在我成了整个局势最关键的人物,要顺利通畅的在寺里行走必须借助这盏灯,而现在能用这盏灯的人只有我自己。我俨然成了破解寺庙秘密的关键向导。   我和黎菲顺着原路回去,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一直不看我。我举着灯在前面引路。她在后面默默跟着。   我忽然停下来,看她:“小菲。”   这是在虚妄之境中我们缠绵时我叫她的昵称。   黎菲耳朵根都红了,柔声说:“你干嘛?”   我放下灯,过去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黎菲开始还扭了扭,几秒钟后紧紧回搂着我,女孩拱在我的怀里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呢。”   “怎么可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嘻嘻笑着说。   这是我们在虚妄之境最柔情蜜意的时候我所说过的话。   黎菲轻声说:“齐震三你不后悔吗,妄是妄,而现实是现实。”   “我历来都是真如合一,管它妄还是真,我都喜欢你。”我说。   黎菲抬起头,已双眼朦胧:“还记得你刚来我们黎家的时候,傻乎乎的,根本就是个吊丝,和我说句话都脸红,现在你怎么了,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我不喜欢。”   “不喜欢?好,好。”我作势撒手。   黎菲紧紧抱住我,低低说:“你讨厌。”   我们缠绵了一会儿,她拉着我的手满面腮红:“咱们还是快点干正事吧,等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咱俩就走。管它上哪呢,咱们去国外好不好。我想去旅行。”   “行,你上哪我上哪。”我说。   我拾起灯,一手举灯一手拉着她的手,我们穿过重重寺庙叠院来到了白云寺大门外。   我们一起往营地走,我把手撒开,黎菲没说什么,也没不高兴,继续往前走进了营地。   一到营地,黎菲马上收起小女人的形象,变成了女强人。迅速召开高层会议,把里面的情况和负责人们都说了。   众人一致认同解南华的提议,把整个营地迁移进庙。现在的主要矛盾已经不是攻克这座庙了,而是庙最深处的核心法阵。   经过一天的动员和准备,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打包好了装备。我在最前面举灯领路,众人队伍浩浩荡荡跟在后面,我们向着寺庙进发。   黎菲走在我的旁边,看着我的英姿,她特别高兴。可能是觉得自己男人了不起。   一百多号人跟着我进了白云寺,我带领他们花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到了那处大院子。院子占地面积特别大,别说这一百多人,就算再来一百号也能装下。   众人搭建帐篷安营扎寨,所有人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把寺庙攻克这在以前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北方花费了多少功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也没有现在我们的进度。   整整一天了,贾珍玖他们三人还是没有从法阵里出来,想来生还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大院里扎好营地,下一个目标就是如何解决里面法阵的问题。   现在整个营地都搬迁过来,比以前小队建制的探险要强大很多,营地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电子仪器,比如说无人机。完全不必用人的身躯去涉险,直接开着无人机进去就行。   经过一番准备,一共有五架无人机同时起飞,前面挂着360度的摄像头,飞的非常平稳,缓缓飞入院口,进入法阵。   摄像头的信号传输到一个非常大的组合屏幕上,所有人都能看到。飞机进去后,屏幕上是深深的黑色,什么也看不见。   操控飞机的技术员不敢让速度太快,他打开飞机上的探照灯,灯光直射过去,照亮了黑暗,屏幕上出现的情景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五百四十九章 探索的代价   无人机的摄像头里出现了一大片废墟,里面雾气罩罩,雾气中若隐若现有很多黑影,一闪而过。从无人机的的输出系统里不时传出诡声,分不清什么声音,类似人的嚎叫和喘息。   技术人员操纵无人机继续往里飞,飞了没几米远,就看到路边蹲着一个黑影。   黎菲赶紧道:“过去看看。”   一架无人机摇摇晃晃飞了过去,黑影在屏幕上渐渐清晰。听技术人员说,黑暗区域的信号干扰很严重,传输回来的画面呈黑白色,画面有点抖。   到了黑影上方大概不超过半米的距离。所有人都愣住了,都看出这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黑色皮肤的孩子,蹲在地上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这小孩的皮肤不是非洲人那种黑,更像是掉进沥青锅里又爬出来一样。全身黑油油的,周围黑雾弥漫。   “再靠近点。”黎菲说。   技术人员擦了擦汗,操纵遥控器让飞机离的更近,摄像头里能清楚看到孩子低着头。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时候,突然孩子把头抬起来。这一抬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大团头发,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小蓉惊叫:“他的头转在后面。”   话音刚落,孩子的头像玩偶一般在向前转,发出一种干涩的声音,那是转动脖子时发出来的声响。这孩子的头活生生在脖子上转了360度,从后面转到了前面。   屏幕前那么多人沉寂无声,都在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孩子的脸呈现在屏幕上,竟然是半虚的虚像,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形似猫眼的眼睛。   眼睛眯缝成一条缝,里面瞳仁动了动,这个孩子突然发出类似猫叫的声音,“喵”,随即伸出手拍了无人机一下。   无人机受到了强烈的信号干扰,监视屏幕上出现了怪异的晶状波纹,随即画面消失,一片漆黑。   所有人面面相觑,在场的大都是修行者,见天跟超自然现象打交道。从众人的表情里能看出来,这样的场景他们也没有见过。   技术人员调整另一个无人机的信号,传输到大屏幕,无人机悬浮在半空没有往里进。技术人员说:“现在已经到了信号传输的极限值,再往前走。这些无人机就会失去控制。”   屏幕上显示出黑雾笼罩的区域里,像刚才那孩子一样的黑影还有很多,它们有的蹒跚在路上行走,有的坐在路边。有的藏在废墟中,偶尔会露出诡异的黑色脑袋。   就连我都能看出来,法阵里肯定不是正常的世界,更类似鬼域,那些黑影都不是人,形同恶鬼。   黎菲像是泄了力气,有气无力地嘱咐技术人员把无人机都撤出来。   一架架无人机从院子口飞回来,剩下最后一架时。刚要往回飞,黎凡突然喊了一嗓子:“先别动,你们看屏幕十点钟方向。”   飞机悬浮在空中,大家一起看过去,在屏幕十点钟方向很远的地方,一片废墟后面,隐隐有个人。   这人盘膝坐在地上正在打坐,身边躺着两具尸骸。有很多鬼影在他的身边徘徊搜索。   鬼影好像觉察到了他,却找不到具体方位。   黎凡激动地说:“是尼古拉朱雀。”   画面太模糊了,那人又在屏幕一角,看上去就像一团经过处理的马赛克,我仔细看也看不出那是朱雀。   “你能确定?”黎菲说。   黎凡道:“我和他呆了好几天当然能确定了,就是尼古拉朱雀。”   有人说:“旁边那两具尸体是……”   众人随即沉默下来,如果那人是朱雀无疑,他旁边的尸骸很可能是贾珍玖和老头。两个人已经死了。   最后一架无人机从院子口回来,落在地上。   下一步就是研究怎么办了,不光光是要救出朱雀,更重要的是探索这个法阵。找到最核心的秘密。   大家现在得出一个共识,李扬之所以会这么厉害,很可能就是获知了这个法阵的秘密。   如果要进去的话,首先得知道里面那些黑影是什么,那个黑色的小孩子如此诡异,是鬼非人,难道这个法阵里封印的都是世间的游魂野鬼?   要说对付恶鬼的话,在场的都是行家。这些修行者平时行走红尘世间靠的就是圆梦抓鬼跳大神,对付恶鬼人人都有绝招。   经过讨论和选拔,选出三个人为第一批先行者,探探里面的虚实。   这三个人里,一个是龙虎山的道长,一个是在武当山筑过基,还有一个黎家的后起之秀,总而言之都是抓鬼界的精英。他们都拿了家伙事,手持桃木剑,腰悬八卦镜,胸口还贴着好几张封鬼的符咒。   三人来到院口冲我们抱拳,同时跨了进去。   无人机飞旋空中,也飞了进去,停在入口处,高高悬浮,摄像头对准,看着这些人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众人看着屏幕,三人进到黑暗区域里。他们还没往前走出五步,突然龙虎山那个道长摔在地上,全身抽搐。黑雾浓重,屏幕上的纹理波动,阵阵发花。   那两个人过去扶起他。   众人在外面屏息凝神看着,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全身在变黑。”   果然龙虎山道长的脸和手全在变黑,那样子像极了刚才看到的小孩。   黎菲大叫:“快让他们三个人出来。”她不顾其他人,自己跑到院子口就要进去,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黎菲扭动:“再不出来就晚了。”   屏幕道长的身体在萎缩,皮肤发黑。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怪物,他猛地转过头一把抱住武当山高人。那高人当机立断飞起一脚正踹在道长身上,道长飞出去,这个举动惊醒了远处若隐若现无数的黑色鬼影。   这些鬼影一起回头直愣愣盯着他们。突然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有的鬼影还四肢着地像动物一样奔跑。   那两个人转身要走,黑影群转瞬就到。黑雾弥漫,连人带鬼影一起遮掩在雾气中。等这团黑雾散去,人已经不见了,黑影又回归原处。   从屏幕上远远看到有几个鬼影手里倒提尸体,像拽着面口袋一样拖曳在地上,从身材上看,正是武当山高人和那个黎家人,他们全死了。   现场鸦雀无声,连个咳嗽的都没有,选出的这三个人不说是一等一的高人吧,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里面。   有人疑惑:“为什么朱雀没事?”   监控的摄像头进行调整,落在远处朱雀模糊的身影上,他仍然保持盘膝打坐的姿势,身边不时有恶鬼出没,却都好像看不到他。   看不清表情,却能感觉到朱雀一直在极力保持着此刻的状态,相当痛苦。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能不能把画面放大,仔细看看朱雀。”   技术人员调整摄像头,朱雀周围的场景在放大。越放大越模糊,不过大家还是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朱雀的身体外面隐隐有一层波纹在流动。   “这是什么?”有人问。   解南华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说:“神识。朱雀把神识调用出来,蔓延在身体外面。”   黎凡惊疑:“难道神识能够阻隔里面的恶鬼?”   “哪位高人出个神识进到里面看看?”黄色爆炸头喊了一嗓子。   只有他这样的年轻人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把这话喊出来。   黎菲摆摆手招呼众人进帐篷里开会。   我和解南华在外面等着。无人机悬浮在法阵的半空中,照着里面的情景。我们和法阵不过一墙之隔,里面却是这样可怕的恶鬼世界。   会议进行的很快,没有二十分钟就散会。会议达成共识,这次不会再让人进去冒险,而是运用神识进入法阵。   别看营地这么多人,真要细扒拉扒拉选出能神识出身的没有几个,我居然也被选了进去。   这次一共选出五个高手,我排在最后一个。我选入是黎菲据理力争的结果,营地神识能力最强的高人叫黎德康,这人也是第三批队伍的领头人。黎菲和贾珍玖之后第三号人物就是他。   黎家年轻人都是气盛之辈,黎德康也是这么个德性,看到我就皱眉,直说我不行,还说我的身份不明,是北方过来的,不能参与这次行动。   黎菲不高兴了说:“你们现在能到这里,就是齐震三用神灯把你们带进来的,他怎么没有资格了?!”   黎德康看着黎菲说:“小菲,我发现你怎么总是护着这小子,我可告诉你,你可别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黎菲气呼呼看他。   黎德康道:“你也知道罗宁是我的好朋友,出来前他就嘱咐我,让我看着你。”   “我用他看着吗?!他算个什么东西。”黎菲气的小脸涨红。   “罗宁是谁?”我低声问旁边的黎凡。   黎凡看看我,犹豫一下说:“罗宁就是黎菲的未婚夫,白云寺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了。” 第五百五十章 大高手   我有点不高兴,黎菲不管是妄境也好还是现实也罢,她很少提起自己的婚事,这让我如鲠在喉。   黎德康来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我:“你叫齐震三,你想搞事我不管,但是你不能打黎菲的主意!黎菲现在是订婚的人,白云寺的事情办完回去就结婚,希望你能看清事实。”   黎德康说这话的时候,周围人都在看着我,包括解南华。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黎菲过来拉住我的手,对黎德康说:“我和谁好用不着你管。”   黎德康笑笑:“好啊,我看你回去能不能过得了奶奶叔叔他们这一关。”   黎菲气的脸色涨红,转身对我说:“你别听他们的。我和罗宁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先把这里的事办完再说。”我道。   营地里分出一个帐篷,放在距离院口不远的地方,选出的五个人进了帐篷,分散打坐。   在这里出神识可以不受干扰,外面还有护法的。   黎德康看着我。做了个小心的手势。我心里有些晦暗,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五人盘膝打坐,进入内视状态,我迅速出了神识。神识一出,看到的景象马上变了。周围的场景是灰黑色。帐篷里有四个带色彩的人影,它们像灵魂出窍一般从那四个人的身体里挣扎出来。   我大吃一惊,这四个果然是高人,我的神识没有固定形态,像水一样流动,可人家这四个人可以把神识凝成人形,手段巧妙至极。   我努力想把神识也凝成人形,可耗了很多神也没能做到这点。大门派果然是大门派,其中法门玄妙,真不是我这样野路子一时半会能琢磨透的。   四个神识的人形站在帐篷里,像是光着身子的原始土人,又瘦又干,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光溜溜一个球,佝偻着身躯,周身流动着五彩的颜色。   其中有一个神识正是黎德康身体里出来的,他的神识回过头看看我,虽然神识没有嘴眼这样的器官,可我仍能感觉到他的嘲笑。   我的神识在地上蜿蜒,犹如五彩斑斓的水流过。黎德康的神识不再看我,佝偻人形缓慢向帐篷外走去,那四个人紧紧跟上。   我的神识就是一汪水在地上流,跟着他们四个。   出了帐篷,能看到周围的人群已经成了灰蒙蒙的影子,院口则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横截面立在那里。   里面不断传来诡异的声音,黑影闪动,谁也不知道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四个神识缓慢移动,我的一汪水在后面跟着,五个神识来到院口。   黎德康的神识忽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第一个进了黑暗中,剩下那三个人形神识也跟了进去。我深吸口气,控制一汪水也进到了里面。   进入黑暗区域,黑色雾气弥漫,像是来到了污染极其严重的工业地区。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雾霾,再远的距离神识也看不清。   四个人形神识走得非常缓慢,如同在月球上艰难跋涉,而我的一汪水则紧紧跟随,毫不费力。   之所以他们走的缓慢,是因为肉身要控制神识。   可以这么理解,距离越远信号越差。而且这股信号始终处于躁狂分离的状态,必须全神贯注保持平衡和稳定,稍微差一口气神识就散了。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路边那些恶鬼似有所察。朝着神识人形这里过来。   领头的黎德康神识陡然站住,后面我们几个也都停住。   我吃惊看到,前面站着四五个恶鬼,这几个鬼都是鬼面人身,一张脸极其狰狞,双眼犹如猫眼般转动。   这些恶鬼似乎觉察到神识存的在,它们不停地搜寻,从神识的身边走过。我们五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凝神屏息。   周围的废墟犹如一片深邃的黑暗,浓烈的雾气从黑暗中涌出来。然后发散蒸腾而去,无数的恶鬼在雾气和废墟中穿行。   此时此景极其骇人,只能等着那些恶鬼离开我们的神识。   恶鬼看不到也嗅不到,却能感知到我们的存在,它们来回走着,时不时用爪子在空中抓挠一下,好几次都擦着神识的身边过去。   等了一会儿,它们没有所获,渐渐散开。黎德康迟疑了半秒,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其余几个人在后面紧紧跟随,我的一汪水也跟在后面。   我们继续往深处进发,慢慢靠近废墟,离朱雀的距离越来越近。朱雀正在打坐,周围全是恶鬼。虽然身处险地,生死一线,可脸上表情仍然风轻云淡,这份气度确实让人佩服。   我们还没走到废墟,朱雀陡然睁开眼睛。目光看过来。他很厉害,能觉察到了我们的存在。   黎德康神识走到离朱雀大概两米远的距离就过不去了,周围满地爬满恶鬼。恶鬼应该是知道有人在这里,可怎么也找不到,越来越多的恶鬼从废墟爬出来,不断往这里赶。   行至如此,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静静看着这些大门派的人物此时此刻有什么手段。   朱雀抬起头,瘦削的脸庞平淡似水,他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个道家的手势,挽了剑指,平平一伸,正指向黎德康的神识。   我惊讶地看到了这么一幕,朱雀的剑指前端缓缓伸出一根神识之丝,细如蛛丝,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抖动,缓慢前伸,越来越长。   这根神识之丝在空中蜿蜒,渐渐增长,从那些恶鬼的脸边擦过,又从恶鬼之间的缝隙穿过,越来越长,一直延伸到两米的距离,到了黎德康近前。   黎德康缓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朱雀的神识之丝伸展过来,细细的尖头和黎德康的右手指尖触碰在一起。   我看的目瞪口呆,我考,还能这么玩。两个大高手的神识居然可以触碰在一起。   相比之下,朱雀更高一筹。他能控制细细的一根神丝在空中行走这么远,我知道我是做不出来,不由大为佩服。   这两个人明显是在用神识交流,具体内容外人无从知道。好一会儿,朱雀变化手势,神识之丝缓慢缩回去,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黎德康对我们几个人做个手势,那意思是跟着他做。   我屏息凝神,知道马上要有大事发生,他们在沟通的时候一定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朱雀缓慢站起来,他这一站像是油锅里滴了水,周围的恶鬼马上觉察,可又找不到朱雀的位置,涌动更加厉害。黑雾弥漫,此时此刻的气氛紧张到让人窒息。   朱雀一只胳肢窝夹起一具尸体,两具尸体正是贾珍玖和老头的。这就是江湖道义,哪怕再危险的局面,也不能放弃同道,即使死了尸体也要带回去。   朱雀调用自己的神识,神识从身体里蜿蜒而出,蔓延到两具尸体上,把两具尸体整个裹住。也就是说,现在朱雀一个人的神识要供三个人用。   他夹着两具尸体,摇摇晃晃从恶鬼群中往外走,每一步都沉如千斤极为艰险。他不仅要保证自己身上的神识不破,还要保证两具尸体的神识不能断。   我目瞪口呆看着,暗暗叹气,朱雀之能我不如也!且不说神能如何,这份道义之情真是让人佩服。   别看从恶鬼群里走出来就两米的距离,可每一步都像是在千米深崖上走钢丝。一步不慎万劫不复。   我真是捏了把汗,现场除了恶鬼偶尔发出的骇人声音,四周寂静无声,我们五个神识在外面看着朱雀一步步走了出来。   朱雀刚出来,身体就摇摇晃晃,眼瞅着支撑不住。黎德康马上过去用神识包裹住了贾珍玖的尸体,另一个高手用神识包裹住了老头的尸体,这样就把朱雀解放出来,他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不过神识没有负重之能,就是说现实中的物质神识只能触碰。却不能搬运。夹着尸体走的事还得朱雀来。   朱雀夹着两具尸体,在我们的护送下,一步步走向院口。   还有几米的距离就可以离开黑暗区域,这时包裹老头尸体的那高人神识突然黯淡,越来越稀薄。   我们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每个人神识之能都不一样,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那高手已经到了神疲力乏,灯尽油枯的地步,他的神识已经承担不起护送尸体的任务了。   随着神识的稀薄,四周散落的恶鬼马上就觉察到了,它们从黑暗浓雾中穿行出来,围在我们的周围。   院口就在几米外,差几步就能出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 毒计   就在危急时刻,另一个人马上接上,用自己的神识护住了尸体。最后几米的路程,堪比悬崖走钢丝,这些人的神识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这个不行那个上,那个撑不住了这个再上。   别看就这么几米,估计走了二十多分钟,我是一汪水没上去帮忙,这时候就品出谁高谁低来了,朱雀用神识护住自己尚有余力,黎德康一直护住了贾珍玖的身体,这两个人没有挺不住迹象,而剩下那三个人轮班倒护住老头的尸体,尚且勉强。   我在后面也不主动帮忙。就这么流动着,看他们忙活。   终于走到院口,朱雀挥动手臂把两具尸体往外面一扔,几道人形神识都出了黑暗区域,我也跟了出去。   朱雀收回身上的神识保护。看了黑暗区域一眼,此刻他没有神识护体,那些恶鬼马上觉察到他的存在,发出诡异的声音跑过来。   朱雀神色平静,站在院口不动。眼看着恶鬼们越来越近,猛地扑来,在这个瞬间他向后跨了一步,从院口退出去来到外面。   恶鬼如同猛兽一般到了,接二连三扑在院口的黑色横截面上,被拦住出不来,它们无比焦躁,用爪子不停拍着。   这一切都被悬浮在半空的无人机拍摄到了,传输信号在大屏幕上,众人面面相觑。   朱雀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他刚才没有急着出来,而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实验,看看那些恶鬼能不能冲破法阵的限制。   我们五人的神识迅速回归身体,在帐篷中缓缓睁开眼睛。我面色轻松,而那四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其中有个高人满脸都是汗,衣服湿透了,刚才出神识这么个过程,几乎耗尽了神力。   一个高人看我极为不满,调门很高:“为什么刚才不帮忙?”   黎德康悠悠地说:“他能力不行,自保尚且勉强,更何况帮忙了。”   那几个人哼了一声,擦擦汗整整容妆,保持着高手风范从帐篷里出去。我正要跟出去,黎德康在帐篷口拦住我:“我看你挺轻松的嘛。”   我赶紧说:“黎哥,刚才我没出什么力,就跟着走一遭,还行吧。”   “你再跟我走一遭呗。”黎德康紧紧盯着我。   我愣了:“什么意思?”   “人是救出来了,这只是咱们计划的第一步,下一步还要好好探探里面什么样。要往更深处走。我看你不算累,再跟我溜达一圈得了。”黎德康说。   还没等我答话,帐篷帘掀起,黎菲走了进来。她看到我,放心地说:“回来就好。”   我说:“刚才黎大哥让我跟他再进去一次。”   黎菲脸色马上挂出来:“黎德康。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心疼你这个姘头了?”黎德康闷哼一声:“这小子不地道,你知道吗?”   “你胡说什么。”黎菲不高兴。   “我胡说?”黎德康说:“你出去问问刚才那几个人,我们拼命救人的时候,这小子就在旁边看,也不说出手帮忙。”   “不是不帮忙,是我的神识之力不够,非常勉强,能不拖累大家安全出来已经尽我所能了。”我诚恳地说。   “齐震三没有正经师承,他全是野路子,怎么可能比得上你们!”黎菲为我辩解。然后拉我手出去:“走,咱们走。”   “别急,”黎德康拦在帐篷口:“小菲,让你的宝贝跟我再进去一趟呗。我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想再去查查,需要帮手。”   “营地这么多人,你随便去找。”黎菲说。   黎德康笑:“你这话说的,现在有能力出神识入法阵的,只有刚才五个人,哦。再加个朱雀,现在他们几个已是强弩之末。我看小齐不错,轻松自在的,似乎没出什么力。肯定累不着他,跟我进去看看马上就回。”   “明天不行吗?朱雀带着两具尸体刚出来,贾珍玖师兄死了,许多事需要处理,非要现在去,能不能有个轻重缓急?”黎菲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一直沉默的我说:“小菲,既然黎大哥着急。那就现在去吧。我和他走一遭。”   黎菲回过头看我,黎德康大笑:“这才是个爷们嘛,你要不出头都给你们北方人丢脸。你们北佬不总是笑话我们南方男人温婉吗,哈哈。”   我拍拍黎菲的手,轻声说:“没事。我去去就回。”然后贴着她的耳朵,我轻轻说:“我不想让人看扁,我被看扁他们也会不尊重你的。”   黎菲看着我,眼角似有泪花。   我冲她坚定的点点头。黎菲狠狠瞪了黎德康一眼,然后对我说:“我和罗宁不会结婚的。”说着钻出了帐篷。   看她的背影。黎德康笑:“结不结婚还能你说的算?真是反了!这丫头就是惯坏了,小齐你别见怪啊,她一身都是毛病,等回去让奶奶大爷们好好收拾收拾。”   “别废话了,”我不耐烦:“去不去到底。”   黎德康笑盈盈看着我:“哟,着急了。别急,有的是节目,来吧,跟我走一遭,咱哥俩去里面溜达溜达。”   我们重新盘膝打坐。一同出了神识。他的神识是人形,而我还是一汪水,他在前我在后,一同出了帐篷。   我们一步步向着里面走,可能黎菲已经把我们再出神识的事转告给大家了,所以并没有人进来打扰。   我们很顺利来到院口,黎德康的神识伸出手指了指里面,他在前面跨了进去,我在后面跟着。   我们重进黑暗区域,里面雾气更加浓重,恶鬼在废墟中出没,这地方简直就是阴曹地府。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千多年前寺庙修建者会建造这么个地方。   我们两个神识顺利地往里走,我明白了,只要不是肉身进入,这些恶鬼便无所觉察。   我们走到刚才的废墟前,黎德康没有留步,继续往深处走。我犹豫一下跟上去,倒想看看他想干什么。   越往里走四周越是黑森森的,神识没有五官触觉,也不会“看”到什么东西。但它有独特的一套探知周围环境的方法,这个描述不出来。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我们像是走进了深渊,所有的雾气似乎都是从深渊的最深处涌发而出。   这些雾气,神识穿不透,扫来扫去像是在云层上划动。恶鬼更多了,无法看清它们的具体形象,就是一个个鬼影,整个黑暗区域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   黎德康还在继续往里走,我有点觉得不得劲,想了想还是跟上去。   雾气散去,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这山洞大概有二十几层楼横截面那么大,最古怪的是周围不见山,就像是凭空在空间里出现的洞。   山洞黑森森,所有的雾气都是从深邃的洞里散发出来。   黎德康的神识怔住在洞口,显然他也不知道有这么个洞存在,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我心知不对劲,心想他要愿意进去死,我可不能陪他疯。且看他下一步是如何行动的。   黎德康的神识忽然回过头,看看地上的我,我的神识也在盯着他。他的神识表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忽然间,黎德康的神识急速开始往回跑,一路走来他都是步履沉重,一步步踏过来的,现在往回跑的速度猛然快了起来。   他的神识跑出四五米远,我还怔怔看着,突然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了。   在这片黑暗区域里,神识无法快速回到自己的身上。应该是法阵的限制,只能缓慢移动,进去再出来。   黎德康现在往回跑,他这是要抢先一步让神识回归肉身。   现在我们的情况是,神识集中了所有的触觉感官所有的意识,完全脱离肉身的存在。本尊就跟植物人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如果被他抢先一步让神识回归醒来,而我的神识还困在这里,那我的肉身就完全成他案板上的肉了,任凭他处置。   我相信黎德康手段很高。他不可能对我肉身动什么很明显的手脚,他们黎家世代医术高手,黎德康必然也懂医术,不用别的,如果阻断了我的肉身和神识的联系,神识无法回归本尊,那我会永远都变成植物人,无法醒来!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算盘。我倒吸口冷气,这小子是真毒啊。   我如果变成植物人,黎菲就算不愿意可也找不出实在的证据,到时候黎德康就说我学艺不精,神识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了,其他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赶忙控制一汪水一样的神识在后面游动。   黎德康的神识在前面移动飞快,完全不像刚才步履缓慢的样子。   我越来越惊,这人城府太深,前面的他是在隐藏实力,在任何人面前也没有表露出来。   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第五百五十二章 灰界   我的神识努力往回跑,真是拼尽了全力,可速度最多也只是和黎德康一样。   他离我始终保持四五米的距离,他肯定能早一步出法阵,对我来说那就是致命的威胁。   浓雾弥漫,黎德康的神识遮掩在厚重的雾气里,他距离出阵已经不远了。我心下晦暗,完了,打死也追不上了。   这个黎德康为了黎菲的婚事也是拼了,不惜把我做掉。   我心里苦笑,暗暗盘算如果神识脱离了肉体会变成什么样,是不是像道家说的要去夺舍了。   我心乱如麻,这时雾气忽然消散,等我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不由倒吸口冷气。   黎德康的神识停在原地没动。面前出现一个黑衣人。这个人伸出右手正笼在黎德康神识的头上。神识再难向前一分,黑衣人风淡云轻阻止了神识的前行之势。   令我吃惊的不是这个黑衣人突然出现,而是他的状态非常奇怪,他不是神识,也不是恶鬼,看上去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   前面好几个例子都说明活人进到这个法阵里,马上就会被阵中的恶鬼注意到,它们会把活人撕成碎片,可眼前这个人却打破了这个常规,看样子他可以随意在阵中出没。   最奇怪的一点是。他居然可以看到神识的存在,并且能用实体之手阻挡神识的前行。这种法力闻所未闻,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过。   再说了,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肯定不是从院口进来的。外面就是营地驻扎,还有无人机侦查,他不可能无声无息从那里过来。   强烈好奇心驱使我的神识游过去,等离得近了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不禁倒吸口冷气。   这人我居然认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他。   眼前的黑衣人正是李大民。   李大民号称“彼岸香之父”。他第一个从阴间移植了彼岸花到阳间,采集花粉经过特殊工序做成了毒品彼岸香。后来被资深人士解读,不夸张地说,彼岸香的诞生从此改变了文明的格局。   后来他抓过小雪的中阴身,我们经过千辛万苦在一处洞穴里找到他,当时我的耳神通化成神拳,关键时刻一拳把他打飞,解决了难局。   真是没想到,在这里又一次看到了他。   李大民是江湖中传说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关于他的修行他的故事已经成为传奇,坊间各种版本流行,而且他还有个至关重要的身份,他是李扬的堂弟,和李扬关系极为密切。   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绝对大有深意。   李大民紧紧抓住黎德康神识的头部,黎德康难进一分,周围恶鬼走过,可都对李大民无感,似乎没有看到他一样。   我的神识游过去。到了李大民的身旁,心惊胆寒地看着他,毕竟我们曾经发生过节。我知道自己跑不了,索性看看他想干什么。   李大民手上加了力气,黎德康的神识开始抖动。神识本来没有五官,可看上去脸部肌肉都在扭曲,似乎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神识忽然间如同冰雕放在热水蒸汽上,居然开始蒸发,大量乳白色气雾蒸腾,随着这股气冒出来,黎德康的神识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透明。   我真是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身处险境,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惊。没想到人的神识还能变成这个样子。   李大民又稍微用了用力。黎德康神识蒸发得更快,整个神识渐渐衰老,变成骷髅状。然后,渐渐的稀薄,最后变成大团白色的乳白色蒸汽,混入周围黑气中烟消云散,再也不见。   黎德康的神识就这么被“蒸发”了。   可想而知,黎德康的肉身如果没了神识,会变成一具植物人,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李大民居高临下看我。他蹲在地上探出手,轻轻触摸到我的神识上,我全身一凛,提心吊胆看着他。   我能修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李哥你可千万别给我蒸发掉。   李大民用手抓住我的神识突然往上一提,我的神识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苦至极,撕心裂肺。在极度痛苦中,我惊讶发现自己的神识变了,随着李大民的提高。神识渐渐从一汪水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从地上缓缓提起。   最后我的神识变成一个佝偻的小孩模样,再大也大不起来。   李大民看着我,张口说了一句话,神识听不到声音。也不知他说的什么。李大民伸出手在我的神识上随手点了两下,我发现神识居然长出了两个耳朵。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这人的能力到底有多高?居然能给神识这种无形之体赐耳。   这时我听到他说话:“你吸过彼岸香?”   我愣了,尝试着用神识和他沟通,轻轻摇摇头。表示没有吸过。   李大民摆摆手:“你不用装,吸了就是吸了,在这里你用不着装给外人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吸过,当初我曾经发过誓,日后行走江湖遇到吸食过彼岸香的人。不杀。”   他随手一点,点在我的神识上,我发现脸上居然生出一张嘴。   李大民道:“你的神识之能太差,开口说话必会伤及元气,不过我还是要听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到这里,外面那些人又是些什么人。”   我努力张嘴去说,一开口就感觉神识之力狂泻,说出一个字都势若千钧。   李大民摇摇头:“在没交待完情况之前,恐怕你出不去了,跟我来吧。”   他背着手,黑衣长袖飘飘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犹豫一下,跑是不可能了,在他这样的高人面前也别动这样的念头,干脆跟着走得了。   我的神识是个小孩,跟在李大民的身后,我们一前一后越走越深,一直到那个深邃的巨大洞窟前。   洞窟内部犹如黑色的深渊,浓浓黑雾从里面散发出来,看上去深邃犹如大海。恶鬼在洞前徘徊。却不敢靠近,这是个连鬼都惧怕的地方。   李大民率先走了进去,我咬咬牙驱动神识跟了进去。   这个山洞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尤其是说不清的神秘,让我感觉来到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地方。这处山洞应该是整个白云寺存在的真正意义,也就是说千年前建造白云寺,其实就是基于这处山洞而修建的。   山洞呈喇叭状,外面是宽阔巨大的开口,越往里走越是低矮,山洞的地势渐渐平缓下行。也不知走了有多深,李大民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看:“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吧?”   我看到前面是一片开阔地,面积大概有篮球场那么大,空地上有着数根残柱,似乎形成了什么图案。这些柱子中间围着一块区域,灰蒙蒙的,里面并不纯净,雾气中漂浮着很多的杂质,再往深里看。就那么大的地方却完全看不到底,一片灰黑色,犹如深崖,让我不禁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灰色的区域连着另外一个世界。   “你们见到和尚了?”李大民问我。   我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他说。   我怔怔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柱子围成的灰色区域难道就是灰界?!   “灰……界?”我发现自己可以说出话来了。   李大民点点头,看着我有些疑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呢。”   我愕然没有说话。   他道:“说说吧,你们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找到这里。”   虽然能说话。还是非常困难,我只能长话短说,怎么简便怎么来,把修行界南北二派轮流探索寺庙的秘密,我们又是如何行进。遇到了和尚,通过了考验,最终来到这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李大民看着我一笑,用手点点我:“妙哉。我正想着怎么渗透到那些大门派里,正好你就来了,天赐良机,这就是机缘。我要给你安排一个任务。”   他带我来到一处洞壁墙前,我看到墙上刻着一幅巨大的壁画,上面似乎是个法阵图。   李大民道:“你把这幅法阵图牢牢背住,从这里出去后把图交给那些大门派的负责人,想办法让他们按照图中样式重新把法阵摆出来。”   我愕然:“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法阵?”   李大民随手指着那片灰蒙蒙的区域:“这幅法阵图是我画上去的,画的就是眼前的灰界。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把灰界的法阵记住,带出去让那些大门派在外面搭建出一个新的灰界!” 第五百五十三章 再也离不开   我不太明白,看着李大民。灰界的秘密就在眼前,有这样的好事他怎么肯交出去,让外面那些门派来搞。刚才听他的意思,他对大门派成见很深,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   我看着不远处的灰界,心中纳闷,是不是这个灰界有问题?   我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李大民侧过脸看我,微笑:“你误会了,你不是听我的,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们是合作的关系。”   “合作?怎么合作?”我疑惑。   李大民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指着眼前的灰界残阵说:“你知道灰界是什么地方吗?我来到这里研究了很长时间。灰界,简单来说就是连接世界之外的地方。”   我疑惑地看他。   “我目前的研究已经搁浅了,很多事都没摸清楚,从开始就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李大民说:“我大约知道进入灰界的大门后,就会到一个新的空间。这个新空间就是‘灰界’。我无法形容这个空间是什么样子,因为我没从来进去过。不过可以确定一点,‘灰界’联通着另外一个异世界。”他看我:“这个异世界。就是阴间!”   “阴间?什么阴间?”我艰难地说。   “还能什么阴间,阴曹地府呗。”李大民淡淡说:“人死了之后,魂魄都会去的地方,各种宗教经典上传说的冥界。”   我完全傻了,磕磕巴巴地说:“你的意思是,灰界是阳间和阴间的中转站?”   李大民想了想说:“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说法也不错。”   “难道灰界是传说中的黄泉路?”我疑问。   小孩都知道这样的传说,人死了以后。牛头马面领着魂魄先走黄泉路,然后是孟婆桥什么的,最后还有望乡台之类的地方,总而言之阴曹地府在民间传说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体系,各种细节都很丰富。   李大民笑着摇摇头:“如果只是黄泉路,不值当我在这里闭关这么久进行深入的研究。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承不承认阴间的存在?”   我想起在中阴苦界修行的解铃,按说应该是存在的,我点点头。   “阴间并不是一个宗教概念,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地方。”李大民指着灰界的残阵说:“灰界是一个物理空间,人可以进去,而不必灵魂出窍。也就是说,”他顿了顿:“如果人能自由往来灰界,也必然可以自由往来阴间!”   “人死了就去阴间了呗。”我说。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明白李大民想要说什么了,全身发冷。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李大民笑着摇头:“人死能去阴间,那是另外一条进入阴间的渠道。灰界非常神奇,能让人带着肉身一起进入阴间。可以做到肉身赴灵。”   我看着他,毛骨悚然。   如果真像李大民所说的。灰界作为物理空间来连接阴间和阳间,那么人就可以像登陆月球一样从阳间进入到阴间。   阴间,就完全成为一个物理概念的异世界。   这意味着什么?普通人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可以自由穿梭阴阳之间,而不必非得死了才能去。   更往深里想,那就不敢想了,普通人进入阴间后可以找到已经过世的亲人或是朋友,人可以自由和那些灵魂交往……   我甩甩头看李大民:“这可能吗?”   李大民笑笑:“没什么不可能。”他指着灰界残阵说:“这个法阵存在了多少年已经不可考了。只知道唐朝武曌年间。高僧建寺封印了这个地方,悠悠千载已过,李扬是第一个研究灰界有所大成的人。据我所知他也是第一个进入灰界的人。他在里面有什么经历已经没人知道了,现在他死了,而我来到了这里。我很早就通过和尚的两道关,然后进入此处研究灰界。”   他顿了顿说:“我发现这处灰界并不是人为造出来的,这些柱子皆是自然生长,自成法阵。奇妙无方。只是可惜,柱子已残,灰界非常不稳定,冒然进入会有很大的风险,我做过很多实验,但都是隔鞋骚痒,我不敢进去。”   “所以你抓到了我,”我说:“让我把法阵图记下来。让外面那些大门派重新把灰界搭建出来?”   李大民笑:“不错。”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要不然我宁可死也不听你的。”我说。   “大的方面我就不说了,这是划时代的举动,可以改变人类文明。”李大民说:“小的方面对你也有好处。”   我看他。   李大民道:“彼岸花本生长在阴间。移植到阳间后,花的药性会有很大程度的流失。我最开始是利用魂走阴,撷取彼岸花还阳。这样摘出来的彼岸花到了阳间后徒具其表,最关键的花蕊花粉却无法从阴间嫁接过来。如果真的打通了灰界。可以自由往来,我会大面积在阳间建立花圃,尝试在物理环境下重新移植彼岸花,那时候彼岸香就会出现划时代的升级版。”   我听的浑身发冷:“你要种植毒品。”   “别说这么难听。什么是毒品?”李大民淡淡道:“经过改良后的彼岸香我会剥离对人体有害的物质,让它成为人类和灵体沟通的桥梁。人的文明现在已经走到瓶颈,应该向更高纬度发展了!你不觉得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   李大民看我笑:“你吸食过彼岸香,我知道你离不开它了。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我根本就没吸过。”我的神识艰难地说。   “是吗?”李大民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神识头顶:“如果你没吸过,那这个是什么?”   他的手上忽然加了气力,一股黑色的神识之流钻进了我的神识之境里。我大吃一惊,他在入侵我的神识!   这时,神识浩瀚的天地里出现一声佛号。黎家二叔曾经为了治疗我的眼疼,用针灸贯穿神识侵入我的脑海,就是被这一声佛号击溃。   这声佛号就是奉眼供佛换来的文殊菩萨分身所吟,它已经成为我神识的一部分。在我遭受重大危险的时候应急而生。   李大民钻进了我的神识之境,菩萨随心念而动,吟诵声声佛号。   李大民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嘴角微笑。继续加大神识力度。   我全身热气蒸腾,痛苦到了极点,想起刚才黎德康被蒸发的情景,不寒而栗。李大民想干什么,他想让我魂飞魄散吗?   李大民不断加大力度,黑色浓汁不断侵入我的神识里,意识越来越模糊,唯有那一声声佛号在冥冥中给我支撑。   我到了崩溃的极点。再不反抗真的要死了。情急之中我背诵着请佛的咒语,一轮金佛出现,正是文殊菩萨佛印分身。   它飞悬在茫茫神识之中,越来越大,一座巨大的金佛像浮现在半空。佛像形如童子,端坐在巨大的十二瓣莲台之上,一只手置于腿上结定印,一只手持金刚宝剑。坐下一只不怒自威的青狮。   佛像骑着狮子,在神识的浩瀚天地中,似真非真似梦非梦,越来越大,直奔无数黑流涌进的神识缺口,那里李大民正在源源不断入侵进来。   佛像挥动金刚宝剑,惊天一击,宝剑大到似乎可以横跨天际。   金刚宝剑打在黑流上。黑流无影无踪,一道金光顺着缺口涌出,从我的神识头顶出来,正击在李大民的掌心。   李大民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撞在后面洞壁,无数的石子纷纷落下。   文殊菩萨的佛像即时湮灭,无影无踪,黑流也都没有了,缺口封堵而上,它再一次救了我。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用它,代价太大,右眼连疼十天,不如死了算了。刚才是被李大民逼入绝境,没有办法,不自觉就用了出来。   李大民从地上站起来,右手已经抬不起来,血迹淋淋,顺着指尖往下滴。他却不顾自己的手臂,而是笑呵呵看我:“以眼供佛,妙哉妙哉!我说你这样大门大派的子弟会去吸引禁品彼岸香,原来是为了缓解供佛后的巨大痛苦。”   突然我的右眼似乎要炸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右眼之疼不单单是肉身疼,而是从神识往外疼。就像有把小钝刀在一点点磨着右眼,一秒钟磨两下,还挺有规律。   我的神识在颤动,我情不自禁捂住右眼,想把整个神识捏碎。   疼得意识模糊,神识在消散,我连滚带爬要往回走,想从这里离开,重回肉身,还没走几步,就疼得摔在地上。   李大民走到面前,居高临下看我,忽然把右手扬起,两只手凭空一拍,一股烟尘击出来。烟尘中杂质很多,在空中飞舞,剧烈的疼痛中我看到每一粒烟尘犹如精灵。   烟尘落在我的神识上,眼疼竟然渐渐缓解,全身无法形容的舒服,似乎整个神识都要飞起来,超脱出尘,进入飘飘欲仙的仙境。   这种感觉和我在洗浴中心抽那根烟是一样的。   李大民笑着看我:“舒服吧,这就是彼岸香,你从此再也离不开这东西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璀璨烟火   这就是彼岸香。我曾经和李大民打过交道,当时他在洞窟里布满彼岸香的微粒,我们所有人调动所有法力来对抗这种东西。   那时候我就知道彼岸香是一种来自阴间的毒品,后来有一次专门去调查这东西,我也是在某个洗浴中心简单体验过彼岸香。   第一次体验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就觉得挺诡异挺奇特的,可当我眼睛巨疼再次抽到彼岸香的香烟时,突然就上瘾了。这些日子虽然眼睛不疼了,可我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它,情不自禁就想再体验一次。   现在李大民用手段逼迫我用了文殊菩萨的佛印分身,右眼又一次巨疼,他适时的让彼岸香接触到我的神识,那种飘飘欲仙感美妙到无法形容。   目前其他毒品,据我了解都是作用于神经的,而彼岸香相当独特。它直接作用于人的神识。修行人有神识,其实普通人也有,只是特别弱而且不会用,很多时候被心理学定义为潜意识。   彼岸香就是直接麻醉人的潜意识,造出迷幻妄境。可与恶鬼相交,极其妖异。   现在我的状态就是这样,没有肉身,彼岸香直接作用于神识,快感体验比当初抽烟要美妙一百倍一千倍。   我感觉神识完全不受控制。似乎飘起来在半空悬浮。   周围的一切都虚幻缥缈,一股无法形容的快感从腹部开始如涟漪般向整个神识扩散开,我感觉自己似乎是一颗宇宙中突然爆炸的小行星,神识之境里上演着爆炸情景,浩瀚的黑色宇宙中一颗淡蓝色行星瞬间变成扁平的星光。继而湮灭成黑黑的小点。   神识之境里不断闪动着这样的爆炸,天地之间都是璀璨烟火。文殊菩萨金身佛像端坐在黑暗的天空里,身边是彼岸香引起的神识爆炸,场景奇幻宏伟,惊心动魄。壮观得让人掉泪。   别说眼睛疼了,现在就算我被千刀万剐估计也感受不到疼痛。   我俯身下看,李大民背着手笑眯眯地看我。快感过后,突然而至的是松弛与宁静,神识中一切回归风轻云淡。   我似乎进入了一个迷幻的国度,那里是真正的净土,无边无际无神无识,我像一粒尘埃般在宇宙间随意漂浮。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好诗,好诗啊。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享受着无边快乐不知多长时间,宁静逐渐消散。我从半空轻飘飘落下,周身充满了力量,仔细打量自己,发现原本是小孩子的神识忽然长大了,变成一个类似希腊男子一般的帅小伙,周身波动,充满了力量感。   我看到李大民一直笑呵呵站在面前,他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我的神识也伸出了手,我们隔空握了一握。   “我答应你,”我说:“我会想办法让那些大门派重建灰界,打通连接阴间。”   李大民道:“我没有看错你,以你现在的资质如果好好发展。以后必然会成为修行界的翘楚。你也不必非要往什么大门派里钻,所谓的门派都是封建渣滓,也是野心家们跑马圈地的原始积累手段。要敢于打破修行门派的桎梏,打破修行的桎梏,打破所有的成见,保持一颗自然赤子之心,记住,你以后的修行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我问。   “破解天道。”李大民说:“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做到的。何为道?何为道。有人说我移种彼岸香,以毒品祸害人间,那只是迂腐之人的迂腐之见。我的最终目的是要阴阳两界互通有无。找到人的真正奥秘。何为肉身,何为魂魄,何为天,何为地,何为生,何为死,最终还要落到何为道上。”   我俯身鞠躬:“今日闻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李大民这番见解堪称狂妄,但我觉得正是赤子之见,这番话也为我日后的修行定了一个理论上的基调。   “我还不知道你在江湖中是什么报号。”李大民问。   “八家将齐震三。”我说。   李大民看着我笑了笑:“就是你啊。咱们之间还有一拳的缘法。可见天道诡妙,无可琢磨。今日今时你我能站在这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有件事想请教你。”我说。   李大民做个手势,示意随便问。   “为什么在这里那些恶鬼不袭击你?”我问。   李大民笑笑:“因为我不是人了。”   我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大民看看深洞外面:“我和那些恶鬼是同类。它们自然不会袭击我,这也是我为什么能从阴间取来彼岸花的原因。”   “你是鬼?”我颤抖着问。   李大民抬起右手,上面鲜血淋漓:“鬼会出血吗?我也不是鬼。我的状态以你现在的境界还无从想象,日后若有机会你会知道。今天你问到这里了,我突然灵机一动想为你写一条乩语,看看日后是否会应验。应验那天,便是你我再次重逢之时。”   他让我转过身,我感觉到他用手指在我的神识背后写了什么字。我无法回头去看。因为写在神识上,就算回归肉身,也没人能看到,想知道这条乩语只能等日后实现了。   李大民点着墙上的法阵图说:“记牢了吗?”   我点点头。   李大民挥挥手:“一拳之缘,灰界重逢,花落不开,道意无边。齐震三,你记住,如果眼睛再疼,我在你神识里放了点东西,能解痛苦。”我感觉自己忽忽悠悠出了深洞,神识充满力量,根本不像开始那样艰难,轻飘飘顺着原路回来,出了院口。   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光微露,泛着鱼肚白。我记得走的时候还是接近中午时分,竟然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天一夜。   我赶忙回到帐篷,神识重新归入肉身。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眼前有个女孩,正抱着膝盖打盹,黑发散散落下。我轻轻挪动身体,她听见了声音,抬起头看我。   她是黎菲,眼神中全是担忧,形容憔悴不堪。她看着我先是笑笑:“你醒啦。”而后小嘴一扁,眼圈红了这就要哭。   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黎菲用手锤着我:“你这个死家伙。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我侧头看到不远处的黎德康,他还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我知道他的神识已灭,魂飞魄散,现在空留一副皮囊。   我刚要说什么,忽然全身一阵疲乏和虚弱,像是大病初愈,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尤其是神识,懒洋洋的没有劲头,脑海中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可能是出神识时间太久,肉身一时无法融合。又或者神识吸附了彼岸香,现在药劲过去了,疲倦感如潮汐一般波波涌来。   我看着黎菲,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来,嘴里发苦喊着水。黎菲走过来。把我扶起,头搁在她的怀里,拿着水一点点给我喂。   我看到帐篷里还有其他好几个人,解南华抱着肩膀坐在一边。我挣扎着想从黎菲的怀里出去,可她来了脾气,非要把水给喂完不可。   这时有人问:“齐震三,黎德康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嗓音沙哑:“他的神识已灭,人不在了。”   帐篷里这些人是目前营地里的高层,他们已经猜出黎德康的情况了,可听我说完,众人的脸色还是不好看。   我觉得躺在黎菲的怀里太别扭,还是挣脱了她,坐起来。   “怎么回事?”问话的人是朱雀,他坐在帐篷角落,看气色已是恢复如常了。   我告诉他们,我和黎德康一直向着黑暗区域的深处走,在最深处看到一处深洞。   我本来是想撤出来的,可黎德康认为里面藏着大秘密,非要我和他一起进去。   我们的神识当时已经非常不稳定了,稀薄单寡。随时都会消散。黎德康心高气傲,总觉得已经走到这里,再不往里进有些可惜。他觉得自己的神识应付这点小事没问题,完全不听我的劝阻。   当我们进到洞窟最里面的时候,见到了灰界。   “你们看到灰界了?”朱雀问。   我把灰界的残阵描述一遍,又说一面墙上看到了灰界法阵,整个图都背了下来。当时就在我背诵法阵图的时候,黎德康受不住灰界的诱惑,一步步走向里面。   我想拦住他,可他根本不听我的,慢慢走到灰界的残阵里,就没了踪影。我等了他一天一夜,他也没有出来,灰界残阵本来就不稳定,很可能这个人已经在里面魂飞魄散了。   朱雀点点头:“一个人出神识不可能时间太长。超过一天未归,基本上神识就会遭到不可逆的毁坏。你们这次进去有点太任性了,黎德康也算咎由自取,这小子本来就是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朱雀真是直性子,人都死了他还直言不讳评头论足,不过他说的这番话算是给我的描述定了调子。   我长舒口气,这关终于过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朱雀   修行人对生老病死看得比较开,这次探索白云寺,他们本来就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我和黎德康又一天一夜没有回来,给了他们充足的心理预期,所以现在听到他的死讯,开始是惊讶和灰暗,也就不再意外了。   “齐震三,你认为这里面我们就进不去了?”有人问。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人进去肯定不行,必须用神识。可神识要从入口走到那个洞窟,然后再进洞窟的深处找到灰界残阵,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稍微有点意外神识就会灰飞烟灭,非常危险。”   “你的意思是黑暗区域就是为了封存灰界的?”朱雀问。   “不错,”我说:“整个寺庙修建目的我看都是为了封存灰界而存在。”   “那里面的恶鬼是怎么回事?”朱雀问。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告诉他们黑暗区域里的黑雾都是从洞窟里散发出来的。黎凡惊讶地说:“难道里面的恶鬼都是从灰界跑出来的?”   “灰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帐篷里的人面面相觑。   我把李大民关于灰界连通物理阴间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不能说是李大民说的,我编了套瞎话,说是墙上刻着一些古代文字黎德康解读之后。揣摩其意告诉我的。   我讲完,谁也没有说话,都被这个结论震惊了。   解南华问:“墙上的古字真是这么说的?原文是什么?”   我愕然,没想到解南华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我这初中语文水平怎么编文言文,只好推说当时是黎德康翻译的,原来的文字我根本不认识。   “古人怎么会有物理概念?”朱雀也疑惑。   我后背都湿透了,这两个人真是眼里不揉沙子。我赶忙说那只是黎德康的揣测。具体什么样谁知道。现在有什么锅全甩黎德康身上,让他背。   目前为止有据可查进入灰界的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爆的李扬,一个是魂飞魄散的黎德康,他们谁也没机会把灰界内部的信息描绘出来,只能靠揣测。   “那幅法阵图你倒记得。”朱雀说。   我点点头:“那幅图关系重大,在黎德康进入灰界后,我利用等他的时间牢牢记住每个细节。”   “画出来看看。”朱雀说。   黎菲皱眉:“画什么画,回去再说,在这里怎么画。”   还是黎菲谨慎,能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现在整个白云寺的核心秘密就在我脑子里,灰界关系重大,关系到整个修行界的格局,不夸张说真要研究出阴阳两界连通的方法,那妥了,整个人类文明都要改写。   朱雀看看黎菲。不在追究这个问题,他问我:“齐震三,你觉得黑暗区域有没有必要再进去?”   我说:“没有必要。里面的灰界已残缺不全,而且极不稳定。古人有大智慧。既然造了寺庙来封印它,自然有人家的道理。如今这个残阵,冒然干扰,很可能会出现不可预测的后果。”   有人说:“宝藏在前,干看着不作为?”   我道:“我到有个主意。”   众人齐刷刷看我,我看着大家一字一顿说:“我可以画出灰界法阵,我们可以在外面再造一个灰界!”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好半天才有人说话:“此事关重大,从长计议。回去再说吧。”   黎凡道:“我们南派修行者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马上就要撤走,把这座寺庙留给北佬。他们会不会也能探得灰界的秘密?”   黎菲说:“灰界的核心阵法在齐震三的脑子里,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必要,撤就撤吧。不过,不能给北方人留下一丝的线索,他们如果想探就自己去探,探得探不得各凭缘法。”   众人互相看看。他们都是南派的修行者,在场的北方人只有我和解南华。我和解南华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有人咳嗽一声:“这里有北方人,齐震三和费奇,我们的决策他们会不会透露……”   黎菲厉声道:“没事。这两个人都是我们黎家的朋友,他们来自北方,却不属于北派。”   “其实,要做可以做的更彻底一点。”朱雀忽然道。   众人看向他。   朱雀说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做决策不能太过仁慈。黎菲,事要做就做得彻底,要么就不做。”   “你有什么意见?”黎菲问。   朱雀道:“这片黑暗区域我们没办法去动,齐震三说了,里面状态非常不稳定,一旦发生不可测的意外可能造成极大的伤亡。本来我是想把这里都炸了的,如果是这种情况,就不能动它。既然不能动这片区域,我们就不能让北佬顺利地找到这里。”   “怎么才能不让他们找来?”黎凡问。   “关键就在齐震三手里的神灯。”朱雀说。   “等出去之后,我便把灯交给你们南派。”我说。   朱雀笑笑:“这还不够。”   所有人都看着他。黎菲问你还想怎么样。   朱雀说:“赐灯者是和尚,只要把这个源头解决了,这片寺庙便会成为永久的迷宫!到时候,出入白云寺唯一的方法就是靠这盏灯,而灯只要保存在南派,我们便可以对北佬始终压一头。到时候再掌握了灰界的秘密,修行界将永远以南派为尊!”   “你想怎么解决源头?”黎菲问。   在场的众人都被朱雀这提议震住了。只有解南华的神色风轻云淡。   朱雀淡淡笑,一字一顿说道:“杀和尚,炸石塔!”   “那和尚诡异莫名,有无上神通,岂是咱们能杀的了。”有人摇头。   “和尚一直是沉睡的,”朱雀说:“当用神识侵入他时,才会把他叫醒。”   解南华道:“你们真想处理和尚,我建议还是不要毁塔杀人为好,这样会毁了你们的修行。”   朱雀看着他,呵呵笑:“‘杀’只是借用这个字而已,我们怎么可能去杀和尚呢,只是能毁了他的神识而已。即使再有人侵入他,也不会把他唤醒了。”   “怎么毁?”黎菲问。   “修成神识难,但是要毁掉一个人的神识却简单的很。”朱雀道。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看上去像是化妆盒的东西,他轻轻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淡蓝色粉末。上面铺着一层半透明的塑料压实,把粉末密封在里面。   “这是什么?”有人问。   朱雀把盒子盖上,说道:“此物名曰彼岸香,最是迷惑修行人。道行越高入魔越深。只要在我们南派中找出一位女性修行者,入得和尚的神识,以彼岸香惑之再以女色诱之,等和尚神识一动之际,我们在座的这些同道共同出手,必毁其修行!”   “你这招够毒的。”解南华说。   “也是最有用的。”朱雀笑:“手段无所谓毒不毒,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费奇兄,你说如何?”   解南华淡淡道:“你们觉得有用就做。我没什么意见。”   “让谁去色诱?”黎菲问。   朱雀道:“我有一人举荐,曾经和我同队患难的一个女孩,名字叫婷。这个婷姑娘天资绰约,这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朱雀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黎菲皱眉:“婷的修行境界我知道,比较浅,只有到三重楼境界的修行者才能侵入和尚的神识里。”   朱雀笑:“咱们现在一百多号人里,神识修行过三重楼之境的只有齐震三一人。他可以和婷合作,送婷的神识进入和尚的脑海,剩下的事婷就能办了。”   我看着朱雀,不怒反笑:“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计划得天衣无缝。”   朱雀正色看我:“我的出发点是为了整个南派修行界,不存私心,选择的方案也是现在最合理代价最小的,你若有其他方法尽可以提出来。”   我摆摆手:“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了,”朱雀道:“小凡,你到外面把婷叫进来。”   黎凡走到帐篷外面,不多时把婷叫了进来。婷一看到我特别欣喜:“你醒啦?”   我点点头。   朱雀道:“婷你坐,我们有事和你商量。”   婷疑惑地看着众人,坐在一边问怎么了。朱雀把刚才的决定告诉她,希望她能进入和尚的神识,把彼岸香送进去,并进行色诱,让和尚神识一动,其他人发动雷霆一击,彻底毁掉和尚的修行。   婷听完看我,我没说话。   她微微垂头,好半天抬起头,说:“好吧,我去。”   朱雀道:“此事必须秘密进行,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如果让北佬知道这件事,会引来很多的大麻烦。”   “你怕外面人知道?”黎凡问。   朱雀笑:“营地一共一百多号人,你能保证里面没有北方的奸细?这都不好说,还是谨慎为好。”   黎凡问:“什么时候去?”   我突然眼睛疼了一疼,低头看表,晚上六点半,一分一秒不差开始疼了。   朱雀道:“这件事主力是齐震三,他刚刚复原,状态很差,明天早上吧。”   “毁掉和尚神识之后,我们就全部撤离,撤得干干净净,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给北佬。”黎菲说。 第五百五十六章 前生恋人   我强忍着等他们定完计划,眼睛疼得几乎发狂,怕别人看出来,我暗暗用手抓着帐篷的一角,指甲紧紧陷进布里。   这次眼睛疼的比以前更甚,原本昨晚就应该疼的,李大民用彼岸香活生生把这个疼给麻痹住,今天晚上便遭遇到了强烈的反噬。   他们正说着,婷忽然转头看我:“齐震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我,此时此刻我眼睛疼得睁不开,整个眼眶子都在往外鼓,半张脸都是麻的。像是眼珠子抠出来放在案板上,有人拿着小锤子一秒钟砸两下,每砸一下我全身就颤抖一下,这种滋味比地狱也不遑多让。   我勉强说道:“对不住各位,我想休息休息。神识刚回,有些不舒服。”   黎菲搀扶住我:“我送你回去。”   她扶着我出了帐篷,我强咬牙关,周围发生了什么根本注意不到,疼就占据了现在所有的感官。我深一脚浅一脚随着黎菲进了空帐篷,她把睡袋打开。扶我进去休息。   我眯缝眼看她要走,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黎菲回头看我:“干嘛啊?”   我疼得后背都湿透了,这个疼不能硬挺,帐篷里只有我一个人,估计能活活疼死。必须要赶紧找件事来分神,黎菲是最好的分神方法。   我一把抱住她,黎菲推我:“别闹,我还要回去开会。大家都看到是我扶着你过来的,耽误时间长了不好,别闹。”   我疼得满头冒冷汗,不管那么多了,现在能让我分神不去想疼的,只有女色了。要用其他感官的刺激来麻痹巨疼。   我把她按在地上就亲,黎菲挣扎,后来也就半推半就让我亲了亲。   我开始上手去摸,拉她上衣的拉链,黎菲一把推开我,温柔说:“你别闹了,真不好的,等回去的吧,先办完大事好吗?”   我疼得不能自已,不想说出来,心想黎菲你要真喜欢我,就不应该拒绝,用你的身体让我熬过这一晚再说。   能看出黎菲已经有点不太愿意了,挺勉强的,她还是照顾我的感受一直半推着。眼睛突然疼痛加剧,一秒钟三疼,每一次疼像是有人用锥子狠命往里扎。   我疼得实在不行,开始动强,去拉黎菲的拉链,使劲往外扒。   黎菲先是推开我,突然飞出手给我重重一个大嘴巴,“啪”一声,帐篷里安静下来。   我错愕至极,没想到她会这样。我捂着脸,眼疼这一瞬间竟然没有察觉。   黎菲红着脸几乎要哭了,低声说:“齐震三,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她转身出了帐篷。走远了。   等这个巴掌劲过去之后,眼睛又开始疼。我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追出帐篷追上黎菲,赔着小心说点小话,哄两下就好了。可现在眼睛巨疼,我哪有心思去干这事。差点没把我疼死。   我在帐篷里疼得左右翻滚,十个手指头紧紧抓着睡袋,一边疼一边喊:好,疼得好,疼死我算了。好你个菩萨,好一个慈悲为怀,疼得好!   疼了不知多长时间,帐篷里没人进来,只有我自己。这一方天地简直成了我的炼狱,疼得无聊的时候,我细抠帐篷里每个细节,甚至哪一处开线了我都能背出来。   抬起表看看时间。八点了,我活生生疼了一个半小时,可距离明天早上的日出还有整整一个晚上。我用手紧紧抠着自己的右眼,几乎悲泣:“这么折磨我,文殊菩萨!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又熬了一个小时,我心情晦暗,真的想到了死。   死了就好了,我冒出这么个念头,这么受零罪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疼得万念俱灰,靠着帐篷坐着,这里没有灯,到了夜里四下黑森。   我想起和李大民分手时。他曾经告诉我,他说神识里放了些东西,能让我缓解疼痛,是什么呢?   我强忍着疼,静坐内视进入神识之境,浩瀚天地之间我看到神识中漂浮着一个巨大香炉。   香炉并不是真的存在。似乎是某种虚像,我正要看仔细,疼痛感又一阵袭来,几乎把我从神识里逼出去。   我强忍着痛苦来到香炉前,轻轻触碰,突然从香炉中喷出烟雾,里面充满细小微粒,随风而飘,铺天盖地。   随着这股烟雾出来,整个神识都懒洋洋那么舒服,犹如朝日初升,扫清云霾,右眼的疼渐渐缩小,渐渐减弱。   我从神识中退出来,那股烟雾竟然也随着我从神识中飘荡出来,顺着鼻腔往外冒,像是抽烟吐出的烟圈。   我躺在睡袋里,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飘飘欲仙。李大民真是可以,他居然把彼岸香埋在我的神识里,就在剧烈痛苦的时候,把它放出来,顿时麻痹了神识消除了疼痛,带来无穷无尽的快感。像是寒冬腊月泡在温暖池子里,轻轻的柔水抚摸着每一个毛孔。   我张开嘴,彼岸香烟雾从嘴里出来,抬起鼻孔,从鼻孔出来,我飞升了,成仙了,眼睛的疼痛无影无踪。   文殊菩萨你不是牛吗,你不是厉害吗,现在也瘪茄子了吧。   我身上洋溢着一种病态的力量感,从彼岸香里我找到了碾压佛祖的快乐。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外面已天光大亮。这个舒服啊。连个梦都没有,我伸着懒腰出了帐篷,看着天边无限朝光。   营地里不少人在忙活,他们打包行李,对地形进行最后的探测。黎家很有心,做两手准备。一是保留那盏神灯,二是用科技手法探测地形,找到建筑变化的规律,把样本规范化。   看着人来人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心情陡然晦暗下去。眼睛按说是要疼满十天。如果因为某种方法麻痹了疼,那么这一晚上的疼痛就会向后顺延一天。   现在因为彼岸香,我已经躲过两天的疼痛,也就是说还会顺延两天,肯定要疼满十天的。   想到这里我悻悻不已,心里发起狠,你如果疼我就服用彼岸香,疼一次我用一次彼岸香,我看你能顺延到哪一天!   我生出一股拗劲,想跟文殊菩萨掰掰手腕,你不是能疼吗,我看你还有没有其他本事。   正畅想呢,朱雀、解南华、黎菲他们走过来,朱雀招呼我:“小齐,精神不错嘛,等吃过饭我们就去那座石塔。”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恨屋及乌,一提佛祖和尚之类的人物。气就不打一处来。昨晚他们商量对付和尚,我心里还有点不太对劲,今天完全没有这个感觉,你和尚不是牛吗,一会儿我就让你拉清单。   我看到黎菲主动打招呼:“小菲。”   黎菲没有看我,把脸别过一边,还在那闹情绪呢,我笑笑,风轻云淡,一会儿没人时候再哄哄她,没事。现在浑身舒坦,我能原谅全世界。   我们几个人算是营地的高层了,大家凑在一起简单吃了点饭,肚子里有了食,准备出发。   我端起神灯,引着众人向着那座核心院落前进,时间不长走到院子外面。   我们翻墙而进,来到石塔前。众人互相看看,黎菲第一个走上前推开塔门。我们鱼贯而入。   顺着螺旋楼梯来到最高层,这里空空荡荡,远远巨大圆盘上,白僧袍的和尚仍然端坐其上,沉入定境中。   我们来到圆盘前,众人分散打坐。朱雀对我说:“小齐,你负责把婷的神识引进和尚的神识之境。”然后又对婷说:“进去之后你来色诱和尚,并把彼岸香激发于他的神识之内,只要他的神念一动,我们便会摧毁它。”   婷点点头,她拉着我的手,坐在圆盘前。众人在外围的圈子,离我们有一段距离。   我悄悄对婷说:“你可以选择不干。”   婷看我:“为了修行同道,为什么不干?”   我默不作声,这些人心思通达,思考方式确实值得好好学学。让婷色诱和尚,我心里还有些别扭,现在看来。一切还是以大局为重。个人荣辱那都是小节,大节是能不能为整个大局做出贡献。   我们一同闭目打坐,出了神识。我的神识蜿蜒到了婷的头上,看到她了的神识。   婷的神念能力有限,神识不出脑海,只浅浅浮在头皮下面。我看到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婷的神识居然是虚像的人形。   像黎德康这样的高手,才能真正把神识修成人形,婷还差的太多,但是她的修行法门居然可以造成一种伪人形,那是神识虚像,类似于用妄念勾勒出一个人,手段奇妙确实拍案。   婷的神识人形是个陌生的女孩子,长得很平凡,可眉眼之间透着柔和与温婉,任谁一看都会动心,觉得似曾相识,像是前生失去的恋人。 第五百五十七章 和尚的修行   我的神识附着婷的神识之上,一同出了婷的脑海玄关。我们一路蜿蜒到了圆盘,然后攀附而上,到了和尚的身上。我和婷两股神识交融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怀里抱着自己前生的恋人。   朱雀说过婷这个门派修行法门就适合色诱和蛊惑人心,虽然我没切身体会,但从婷能虚拟神识之形,化成一个如此温婉的女子形象,便可见手段的高明。   我们到了和尚头上,再往里就会进入他的神识之境,我心里没底,略有彷徨时,婷通过神识向我传来一道神念,她在安慰我,告诉我没事,进到和尚的神识之境后就和我没关系了,出什么事有什么后果都是她自己一人承担。   婷的这份心胸和大气。真是让我有点汗颜。人家女孩都这么敞亮,我还在这瞻前顾后的没意思。   我操控神识,盯着和尚光溜溜的头皮,心一狠,带着婷的神识一起进入了和尚的境界之中。   刚进去就看到大雪漫天,风很大。远处是连绵的凶山,但是大雪中却透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宁静。上一次我进到和尚的神识之境里,也是这样的狂风卷大雪。   我带着婷在大雪中飞舞,顺风而飘,看不到天空,只有无穷无尽的雪。神识忽然感受到了冷意。让我吃惊不小,神识并没有触觉,冷热都不知道,可是在和尚的神识之境里却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这里的情形是,我现在如一阵风,无形无体,而婷的神识是一个弱女子的形象。看起来她就像神话中传说的雪女一般,在大雪中自由飘动。   飞了一段距离,我感觉不对,上次应该就是在这里见到的和尚,怎么现在他不在了?   齐震三,你看。婷提醒我。   我扬起神识往远了看,远处的大山一片素白,和漫天大雪几乎融成一体,景色让人心神荡漾,无法自持。   他在山里。婷轻轻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就是知道。婷化成的这个雪女一颦一笑都带着惑人的魅力。我不禁心神动摇。   婷说,一会儿到了山上,你不要靠的太近,也不要去干扰,我心里有数,自会行事。   我表示知道了。我们随着风和着雪,飘到了雪山前,落在山脚。   婷本来可以随风上山的,但是她却轻飘飘落在地上。眼前是高高的台阶,直通雪山顶上。她让我放开她,我化成一阵风,在空中看着她如何行事。   婷赤脚踩着台阶,在碎雪中往上爬。大雪覆盖,本来就狭窄的台阶中间只有一条大概几十厘米宽的路,台阶陡峭,大雪纷飞,婷如同一个虔诚的朝拜者,一步步往上走。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来到一座很小的喇嘛庙前。这座喇嘛庙前面随风飘着五色幡经,拉着长长的线,能看到庙的里面隐隐有一座露天的佛像。双手合十,双眉低垂,屹立在大雪之中,肩头都是白色的。   婷走到破败的庙门前轻轻敲敲门。   里面传来淡然的声音:“门没锁,请进。”   婷十分有礼节地推门走进,我随着风跟她一起进了庙。寺庙依山而建,看着精巧,其实内部的空间并不大。   在大雪之中,这座喇嘛庙虽近在咫尺,却犹如梦境般虚幻。   进到门里是一道场院,后面是悬崖,依靠悬崖抠出一排石梯。要想到上面一层的建筑群,就得双手攀附,双脚蹬着楼梯上去。   婷想都没想,直接过去往上爬,渐渐攀高来到上面一处禅房,轻轻推门走进去。   我随着风来到禅房外。透过窗户缝隙往里看。里面黑森森的,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燃烧,四周堆砌经书,那小和尚白衣胜雪,端坐在屋里,手中正持经文在默诵。   “小师父。”婷在门前微微屈膝,外面的狂风卷着雪花进来。   小和尚放下经书,微微点头还礼:“女施主,外面天冷,请进来吧。”   婷规规矩矩走进禅房,随手关了门。   “不知小师父看的什么经书,能否给我讲讲?”婷说。   小和尚道:“若要听闻佛法。请女施主端坐正神,不要分心,老老实实坐好。”   婷真就听话,坐在小和尚三米之外,背对着我,面向和尚。   我心里暗暗焦急。婷干嘛呢,赶紧色诱啊,该脱衣服脱衣服,该亲亲该摸摸,这是唱的哪一出。   小和尚伸手一招,木桌上放着一尊木鱼飞到他的手里,他轻轻敲动,缓缓吟诵说:“房中我独坐,《心经》内枢耀,万象静观中,一轮本无照。现在,我就给你讲讲《心经》吧。”   婷单手拄着下巴,凝神看和尚。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也能感受到此时她虔诚的状态。   小和尚讲解起来,他讲的是玄奘版本的《心经》,声音渺渺而出,在方寸室内回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和尚来历诡秘,想来应该是随着寺庙在这里的,难道他也活了近千年?   我正想着,却不知何时被经文所感,情不自禁灵台一片清明。我正琢磨着和尚的讲解。忽然和尚停下话头,说道:“女施主,《心经》不是这么听的。”   “请小师父指教。”婷说。   “只要听就可以了,没必要去苦苦思索,要在声闻中有所悟。”   婷微微垂头:“多谢小师父指教。”   “师父即师父,何来小师父。”小和尚微微笑,这么长时间了,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   他敲动木鱼继续论经,在他的点拨下我放弃思索经文的念头,他讲什么我听什么,如鸟飞水面,留一痕稍纵即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和尚再次敲动木鱼停下话头:“女施主,今日前来不单单为听讲经吧。”   “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师父不要拒绝。”婷说。   “请讲。”   “小师父有无上神通,能否用神通演绎一番红尘俗世,让我等开悟呢?”婷说。   小和尚道:“大成之后,无神可演。无诀可传,唯有道可谈。而大道大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无法说出来。所以,你这个问题问错我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女施主若为红尘所扰,不妨到红尘中索要答案。切记,不能过分依仗神通,最高的神通无非也就是人情。”   “那还要佛干什么?”婷问。   “佛陀有云,若以色见我,以音色求我,是人间邪道,不可见如来。”小和尚说:“如来不可见,而寺院还要供奉佛像。佛像乃人间信徒供奉的法身相,可以让深邃的境界直白显露出来,也让普通众信可以方便入此门径。谈玄最忌以玄论玄。”   “小师父你刚才说佛法无非人情,岂不是要让和尚都入红尘中?体验人情,便是体验最高佛法了吗?”婷站起来,缓步走向小和尚。   小和尚看着她并没有阻止,而是沉思说:“我闻听长安有一师兄名曰窥基,又叫三车和尚,他说我若出家有三样东西放不下。一车美人,一车美酒,一车美食。”   这时婷走到小和尚的面前,轻轻坐在他的面前:“小师父,那你又何苦躲避呢。”   “我没有躲避。”小和尚说:“我已知女施主前来所为何事,其实你想毁我修行,用不着花费如此力气。我自毁便是。”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陡然我感觉周围的气息变了,整座山都在摇晃,大雪漫卷,山石滚滚,我察觉不好,猛然提高自己的身位随风而起,看到了一幅瞠目结舌的场景。   整个一座雪山塌陷成深渊,只留下方寸大的山尖,山尖上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小小喇嘛庙,四周是深不可测的悬崖。远处天光放亮,朝霞满天,大雪竟然不知不觉中停了。   他们所在的禅房,四面墙壁坍塌,连门都没有,露天在外面。小和尚站起身,婷已面无血色呆呆坐在原地。   小和尚来到悬崖边,眺望远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整个都痴了,从远处的地平线滚来波涛汹涌的大水,铺天盖地,瞬间淹没了大地,淹没了群山。   大水很快到了这座大山下,奔腾激流,浪花飞溅,猛烈冲击着山体。   小和尚招招手,婷眼睁睁看着藏在怀里的彼岸香花粉盒飘出来,落在小和尚的手上。   小和尚打开盒子看看,鼻子凑上去又嗅了嗅。淡淡道:“此等邪物,我用不上,给需要它的人用吧。”随手一撇,盒子陡然飞到空中,竟然飞进了我的神识。   我本来是一阵风无形无质,以为那和尚看不见,谁知道他竟然把彼岸香花粉盒灌用神通法力,“打”进了我的神识之境里。   这和尚有点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就需要这个。我在内视,花粉盒打着滚落进神识中的香炉,里面满满的全是彼岸香。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实相无漏大信海   彼岸香无声无息到了我的手里,这让我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害怕,和尚知道我的存在,他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此时此刻,雪山之巅波浪滔天,犹如末世一般,和尚站在悬崖边,迎着漫天的朝霞,口诵佛号。   他回过头对婷说:“女施主,我平生最后一次讲法,有缘听者只有你和天上的那位,希望你们二人日后行事谨之慎之,心存善念,当不负我今日说法之良苦用心。”   婷起来,艰难地说:“小师父……”   小和尚走到悬崖边:“当日师尊让我善护白云寺。他说,若有一日有人对你心生歹毒之意,那你在此间功德将会全部结束。既当归去。从那日起,我守护寺院提心吊胆了数百年,不怕有外来者,而怕有心生歹意者。忽然有一天我顿悟,人心叵测我无法教化,与其提心吊胆莫不如顺其自然。既当归去则当归去。”   他抬头看看天空,那里我是一阵风,紧张地看着这个和尚。   小和尚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中的我,口念经文。   我大吃一惊,经文竟然形成一个个可见的文字,字迹依次浮现于天际,龙飞凤舞,遒劲俊美。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些字逐渐漂浮在周围,竟然渐渐渗透进了我的神识。   我全身悚然,这和尚搞的什么鬼。   这些经文之字进入神识后,化成无形的佛号纶音传遍四方,我凝神去听,声音渐渐形成一首偈语:实相无漏大信海,不惹五尘六欲风,真如随缘似流水,千波万涛性长存。   我正迟疑时,和尚看着空中的我,沉声道:“空中的施主,望你日后自持之,小僧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最后的法力化成有形偈语,望日后能救你于苦海。”   说罢,他轻轻向前跨了一步,整个人从悬崖上跌落,下面汹涌的大浪,把他瞬间吞没。我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和尚在水中逐渐分解,化成一堆黑灰,渐渐消散在深水之下。   我傻愣愣看着,婷站起来说:“齐震三,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和尚一死,天地都在震动,我一阵风吹下来,裹住婷,我们急速往外飞。   身后是惊天动地,我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所在的山崖已天崩地裂,大山化成一堆乱石落入水里,大水波涛狂卷浪花,飞奔向着远方而去,所到之处淹没一切。   本来已经停雪的天空,突然下起大雪。雪竟然不是白色的。而是纯黑色,犹如焚烧过后无数黑烟蒸腾。如此异象都表明,这个地方要塌毁了。   我带着婷拼命往外跑,风越来越大,黑雪漫天飞舞,下面滚滚波涛。我在空中胆战心惊。从来没见过如此奇象,世界末日也无非就这个样子。   终于冲到了我们来时的地方,我带着婷一飞冲天,冲破神识封顶来到外面。   我带着她急速从和尚身体上蜿蜒下来,和尚的身体在急速变化,竟然开始衰老。   我们重新回归自己的肉身,缓缓睁开眼站起来。周围的人都觉察不对劲,纷纷站起。所有人凑在这和尚的面前,看着和尚本来是年轻人的模样,在迅速变老,整个人如同烫化的石蜡,不但变老而且在融化。   他的肤色渐渐变黑。丰盈的肉质凭空蒸发,外面黑色的皮肤贴在里面的骨头上。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一个水灵灵的小和尚最后变成一具黑漆漆的干尸。眼窝深陷,嘴是一个形似黑洞的窟窿,低低垂头,似乎是一尊恐怖的神佛在俯瞰地面的众生。   “他死了。”解南华说。   朱雀长舒口气,回头看看我和婷:“做的不错!他是怎么死的,都没用我们出手。”   婷淡淡说:“小师父以身证道,大慈大悲。”   朱雀笑笑,没有细问,这就是修行者的分寸。事情办完就完了,何必追问其中细节。   “我们该回去了。”我说。   “对。”黎菲看着空荡荡的石塔大殿,疲倦地说:“该回去了。”   从石塔出来,不知为什么,没人说笑,反而心头都沉甸甸的。我时刻回想着小和尚在神识里留下的那首偈语,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回到营地。高层们通知所有人,准备妥当后,明天一大早撤离白云寺,全部回家。   在这里折腾了能有一个多礼拜,遭遇种种,平生难遇,现在回想起来如同做了场梦。   等大家都散了,我尾随黎菲进了她的帐篷。她坐在地上气呼呼看我:“你还来干嘛?”   “真生气了?”我坐在她的面前说:“是我不对。昨晚我造次了。”   黎菲红着脸不看我,我过去拉着她的小手:“小菲,我会对你好的,昨晚也是情动所致。如果你同意的话,回去我们就结婚。”   “你这算求婚吗?”黎菲看我。   “算。”我单腿跪在地上,从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个易拉罐的拉环,当成戒指递上去。   黎菲本来绷着脸,“噗嗤”一下笑了,捶我一下:“我才不要呢,给我拿真的钻戒。”   我故意做脸色晦暗状。黎菲果然善良,摸着我的头发说:“傻孩子,我是女生呀,女生结婚都需要钻戒的。多大我不管,但要有那么一个,代表了我们的爱情长长久久。”   我拱在她的怀里,吸着她的香气:“那你那边的婚事怎么办?”   “不怎么办,凉拌。”黎菲说:“之所以家里让我去和什么富二代联姻,无非就是看重我的地位。震三,我可以放弃家里的地位,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句话让我愕然,黎菲还真是性情女子。   我颤抖着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那你就慢慢还,当牛做马的还。”黎菲笑颜如花。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说。   “不知道,你这个坏家伙。”黎菲红着脸看我。   本来柔情蜜意的时候,突然右眼跳了一跳,我赶忙低头看表,晚上六点半。我心知不好。赶忙说:“小菲,我还是回去吧,现在一看到你,我就有点情不自禁,这不好。”   黎菲摸着我的头:“你看你说的,我能理解你,大小伙子一个,又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单身狗。”她咯咯乐。   眼睛开始疼了,一阵阵抽动。我勉强笑笑,从她的帐篷里出去,黎菲没有留我。   我这么做,她反而觉得我有分寸,在尊重她。   我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帐篷,解南华正在里面点灯看书,若有所思。看到我回来,他微微笑:“怎么舍得从美人乡回来了。”   我疼得不由自已,不想让他看出来,勉强道:“我出去一趟。”   解南华不再理我。低头翻着书。   我捂着眼从帐篷里出来,营地四下里都是人。毕竟明天要离开这里,院里居然升起篝火,一群人围在一起喝酒聊天,虽然死了几口子,但和大多人来说关系不大。   我步履艰难。到处找着能独处的地方,转一大圈哪都是人,我绕过营地到了后面的佛殿。   修行人都比较有分寸,哪怕不信佛,也不会对佛堂做出玷污的事。此刻这里悄无人声。   我来到最深处,关了手电。靠着一根巨大的廊柱,瞬间疼痛就把我吞没了。   这次眼睛疼得格外厉害,一抽一停如同刀子狠狠割过,我都能感觉到眼睛后面留下的深深伤痕。   疼得几乎迷糊的时候,神识中忽然响起声音,我陡然一惊。居然是那小和尚的。声音吟诵的正是他送给我的偈语:实相无漏大信海,不惹五尘六欲风,真如随缘似流水,千波万涛性长存。   偈语声声,居然在某种程度上压制住了右眼的疼痛。   我这才恍然,小和尚临死前说过。他用自己最后的神通法力化成这句话送给我,原来目的就是为了帮我压制疼痛。   我不禁对这个和尚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我和婷本来是去害他的,他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却没有追究,反而以身证道,不计前嫌,去化解我的痛苦。   偈语在神识内回响,可疼痛仍在,虽然能压制一些,可还是疼得我浑身哆嗦。   漂浮在神识天空中那鼎巨大香炉,里面装着满满的彼岸香,只要打开它,就能瞬间把痛苦化解,而且还能舒服的飘飘欲仙。   我在内视中,紧紧盯着香炉,香炉表面纹刻着繁复诡谲的花纹,充满了诱惑性,只要打开它……   神识渐渐靠近香炉,冥冥中似乎响起和尚的声音:望施主自持之……脱离苦海……   也可能压根没有这个声音,只是我在巨疼中的幻听。我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碰香炉,靠自己的毅力,靠小和尚留在我神识里的念力,来抵抗疼痛。   就在我要死要活的时候,忽然佛堂外面进来一个人。夜晚夕阳渐渐逝去。那人留下一道长长黑影在地上,落在我所依靠的柱子旁边。 第五百五十九章 豪赌   我强忍疼痛悄悄探头出去看,那人打着手电,借着光线我清楚看到居然是黎菲。   她手电的光线在空寂无人的大殿上闪烁,我克制自己不要出声,偷着看她。   佛殿中央有一尊唐朝时代的佛像,端坐莲花台,慈眉善目,两道长眉从旁边落下,双手合十似正在聆听红尘之声。   黎菲把手电放在一边,竟然跪在佛像前。我心里一惊,以前不知道她信佛啊。   黎菲嘴里念道:“佛祖啊佛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佛祖,但你只要是佛就对了。小女子黎菲叩上,一请佛祖保佑我和齐震三这个坏小子,”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爱情能得偿所愿。能开花结果。”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继续听着。   “二请佛祖保佑我们能成功搭建灰界。”她说。   我愣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灰界真的能够连通阴阳两界,我想到阴间去寻找姐姐黎礼,哥哥黎云。我们三人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如今二人归去,每到深夜我都会因思念之情哭醒。如有一日见到哥哥和姐姐,便圆了我的心愿。”   请完这两个心愿,她跪在佛祖面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拿起手电站起来,扫了一圈大殿。   我赶忙缩在柱子后面,光亮从身边掠过。   我听到女孩发出轻轻的叹息声,脚步渐起,她出了佛堂。   我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因为疼痛而浑身颤抖。我紧紧捏着柱子,眼泪流了出来,心内感情复杂到无以言表。   黎菲的第一愿让我心花怒放,而她的第二愿则把我推入深渊之底。假如有一天,她真的见到了黎云的阴魂,知道了黎云死亡真相,她会怎么对我?   我沉沦在神识的黑暗中,这边是黎菲的爱,那边是黎云的阴霾,我看到在神识天空中漂浮的香炉。   我描绘不出现在的情绪,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渐渐来到香炉前,心念一动,香炉开。   里面“蓬”的散出漫天的彼岸香颗粒,神识中大风吹起,彼岸香颗粒随着狂风漫卷,到处都是。   我深深吸了口气,眼睛的疼痛慢慢消失,整个人陷入进一种无法言喻的舒服里,轻飘飘似乎剥离了痛苦的肉身,只留一丝灵台漂浮在仙山云海之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正在舒服的沉睡,外面响起声音:“齐震三,齐震三。”   我擦擦眼。外面天光大亮,不知不觉一夜又过去了。我连忙爬起来,抹了把脸从大殿走出去,外面正是解南华。   他看到我非常惊讶:“你怎么跑佛堂躲了一夜?”   我赶忙摆手:“最近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我想一个人面壁反思反思。静一静。”   解南华看我:“老齐,你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行为就有点古怪,没事吧?”   我干笑:“我能有什么事,没事。”   解南华道:“有事就和我说,我们是朋友。”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今天南派的营地就要撤离,再过两天北方就会驻扎进来。大家收拾东西,在我的带领下出了寺庙,留下必要的交接人员和流动哨。其他人集体出山,打包装车。   一辆辆车启动,出了山境,顺着高速奔向各大城市,有的去了上海,有的去了杭州,有的到江浙一带,而我们则去了成都黎家。   到黎家后,我们还是住在度假村里,安心等了几天。我和解南华讨论过。搭建灰界这么重大的事情不是黎家一家能办的,也不可能由一家来操办,必然会集合南方各大修行门派的高人,到时候必会齐聚这里。   我们猜的没错,三天后黎菲找到我们。转告了黎家最高层会议的意见,正式准备搭建灰界。   黎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家族高层之间矛盾很深,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足足讨论了三天,就因为阻力重重。黎菲偷着告诉我,她本来想一回来就和家长说放弃婚约,放弃地位的。可开会之后,发现事情已经控制不住了。   很多黎家的长辈反对搭建灰界,认为这种法阵危险无比,相当于触动人类禁区。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做这件事,不想让黎家承担改变整个人类文明的重担。   这样承担的后果非福即祸,整不好有可能整个黎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而黎菲是灰界的坚定拥护者,她告诉我,她之所以这么坚持,一个是因为我。整个灰界的法阵图都在我的脑子里。最终能因为我搭建出灰界,我的地位在江湖修行界将扶摇直上。还有一个原因,她告诉我她想到阴间见到自己的姐姐和哥哥,她太想他们了。   我听了默不作声,我喜欢黎菲的坦诚,她把私下在佛堂请愿的内容都和我说了,说明真的拿我不当外人。   “你说,我是不是自私啊?为了自己的小心思搭上整个家族的前途。”黎菲问我。   我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这怎么能叫自私呢,世界上任何一个伟大的发明都是起于自私。爱迪生发明电灯泡,无非就是想给他的公司多赚点钱,弗莱明发现青霉素最开始是为了治脚气。做人做事不能看出发点,要看最终带来的影响和后果。黎菲,你真要能促成灰界成功,你的名字将会载入史册。”   黎菲拥在我的怀里说:“为了灰界。我暂时还不能放下家族里的身份和地位,不能太直白的表露出退婚的意思,要不然会被有心人利用的。”   “理解,理解。”我说。   黎菲忽然看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好?”   我笑笑:“因为我信任你,我相信我家小菲能把所有事都处理好。”   黎菲甜甜笑:“这就对了。齐震三,你这么希望灰界成功,是为了什么啊?是不是我说的那样,自己的江湖地位可以扶摇直上啊。”   我笑着点点头:“不错。”   我表面笑着,心里却阴云密布。我之所以鼓动黎菲出头,把灰界搭建成功,是因为我和李大民的协议。我们想把彼岸花移植到阳间进行改良,然后制造出大批量的彼岸香。   真的像李大民所说,我现在离不开彼岸香了,每到夜里眼睛疼的时候。我就会催动神识中的香炉,激出彼岸香,不但迅速缓解疼痛,而且飘飘欲仙,进入一个嗨到极点的迷幻状态。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香炉里的彼岸香越来越少了,用完怎么办,我根本不敢想。眼睛的疼痛是一天推一天,今天用了彼岸香,疼痛并不会消失。而是向后推移一天。   我现在不停的推移,不停的逃避,希望能把眼疼推移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黎家虽然异声不少,可还是统一了意见,准备搭建灰界。这就要求我赶紧把法阵图画下来。到时候还要布阵,集结高手,离真要建成那天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从这天开始,我被黎家请进了靠近江边的一处木头别墅里。我的任务就一个,把法阵图画下来。   黎菲负责每日送水送饭。她偷偷告诉我,对于灰界的反对声音非常大,最后关键一票落在黎门赵氏这老太太的手里,老太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孙女,支持黎菲。   可以说,黎菲为了灰界赌上了自己在家族中的一切,灰界成则她成,地位更加超然,到时候退婚什么的也就一句话。而如果灰界毁,则她毁!   黎菲轻声说:“齐震三,就算灰界不成,到时候咱们也可以私奔。你带我回你的老家吧,咱们和你爸爸一起住,我找份普通的工作,我照顾叔叔,到时候再有个宝宝,咱们四口人在一起,再不问江湖事。”   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叹息,口头还说:“那敢情好。”   我日以继夜的在这里画着法阵图。当初在洞里看到李大民画的草样。看起来就是一张图纸,等我记下来慢慢琢磨之后才发现,李大民把整个一套神念都嵌合在图里。   不单单是个图样子,里面还包含了法阵里每根核心柱的成分,柱子摆放的位置,上面雕刻的纹理图案,如何用神识贯穿其中可以做到模仿自然而成的法力……法阵开启最讲时辰,在什么时辰从哪个方位可以催动灰界打开,这里面学问多了。   具体布置我心里已经了然,可落在纸面上则繁琐异常,仔细标记每个细节。   写出来花费的日子就不短了。黎菲有时候来和我一起商量,有时候也会来一些黎家的高手,一同切磋法阵图纸。   干了将近一个礼拜,法阵图这才成形。并不是单独的一张纸,而是形成多达22页的册子,里面每一页讲述的细节都清晰可闻,不存在任何疑点。   搭建灰界是非常危险的事,这件事又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稍有不慎会发生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黎菲已经赌上了全部的身家。 第五百六十章 门派之见   画完了法阵图,交给黎家,我基本上没事了。他们拿去研究,要从图纸到实际搭建出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柱子材质比较少见,要花大价钱弄来,还有一些纹理的勾勒非常复杂,只能用鬼眼黑曜石才能雕刻,讲究太多了。   黎菲天天忙的见不着人影,她成为搭建灰界项目组的黎家总指挥,大事小情都得她这个大小姐过问。   我在这里呆着没意思。到晚上右眼疼的时候,我用了彼岸香,查看香炉里的储备时,心情有些灰暗,彼岸香这段日子用的太狠,已经剩一小半了。我现在对这种药物的依赖性日剧增长,有时候白天眼睛不疼的时候,也想感受两把。不知不觉中越用越少。   为了搞到新的彼岸香,我不能留在这里。搞彼岸香只能到龌龊地方,正经地方弄不着,这里是南方,我冒然去洗浴中心之类的地方很容易让黎家察觉,到时候再被黎菲知道,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干脆回家得了,回到我们的城市我怎么折腾都由着我。   我和解南华商量,出来的时间够久,想回家了。解南华让我自己回去,他还要留在南方,看看事态的进程,随时保持联系。   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和黎菲打了招呼,黎菲没有强留我,告诉我法阵如果布置完毕的话,她会通知我,让我过来的。我详细问询了崽崽的情况,崽崽正在黎家接受最好的治疗,恢复很好,但要完全康复还需要有些时日。   我让度假村的工作人员帮着代买机票,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离家数日风尘仆仆到了家里,老爸看到我自然非常欢喜。这几天我哪没去,一直在家陪着老爸。   过了几天,不出去不行了,彼岸香已经告急,香炉里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顶多也就维持两三天。一旦彼岸香吸完,而疼痛又至,我想都不敢想会怎么样。   推迟了那么多天,肯定疼痛翻倍,到时候恐怕真的是生不如死。   这天晚上我告诉老爸有事,溜溜达达出来,凭着记忆找到那家洗浴中心。   我匆匆洗过澡去了两楼,黑暗中马上凑过来三四个女孩,我瞅着旁边没人,低声问她们,你们有没有那种香烟。   有个女孩说:“你说的是彼岸香吧。”   “对。”我来了精神。   那女孩说:“现在严打呢,这种烟有,但是比平时要贵。老板你确定要?”   “确定。”我说:“不就几百块钱吗。”   那女孩拉着我的手:“那你跟我来吧。”   我们摸着黑从旮旯的楼梯下去,左转转右转转来到最下面,这里有条曲径通幽的走廊,里面七拐八拐都是小包间。   我被领进其中一个,女孩说:“你上床躺着,我去拿东西。”   我爬上床没脱衣服,我对那女孩不感兴趣,只是想过来吸烟而已。   等了好长时间,就在百无聊赖的时候。那女孩才进来。房间里光线很晦暗,我看到她的表情好像有一丝慌张,但没往心里去,只想着尽快把烟抽上。   女孩提着个透明的小包包,拉开拉链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烟盒。烟盒里并排躺着两根雪白的细长香烟,她递给我一根:“哥。你尝尝是不是这个。”   我看看表,晚上六点二十五,还有五分钟,不急,等眼睛疼的时候再吸,这样不至于浪费药力。   女孩爬上床,并没有主动过来,而是藏在我的身后不知在干什么,我也不管她,静静等着时间。   五分钟过去,到了六点半果然眼睛疼了,我把烟点燃。放在嘴里猛地吸了一口。   这股烟有种很奇怪的味道,确实是彼岸香,里面好像还有别的成分,一口下去我竟然在飘飘欲仙的同时有些醉烟,头晕耳鸣眼睛发花。   不过右眼确实缓解了许多,有些恶心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靠着床头,一口一口吸了起来。   现在我吸食彼岸香,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产生鬼交幻象,药物只是单纯作用于神识的最深处,那种舒服和放松从神识中如涟漪般逐渐扩散到肉身,纯的如自然之美。   我一口接着一口抽烟,醉烟的情况也逐渐严重起来。头晕得厉害。看什么都是双影,还伴着恶心,急切想睡觉,我看看烟屁股,心想抽完再好好睡一觉。   我闭上眼睛勉强说道:“一会儿我要睡一觉,你不要来打扰。”   这时听到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人,竟然是男人,他说:“放心,在你明天醒来之前我们是不会打扰你的。”   我一听大惊,想睁眼可怎么也睁不开,眼前一沉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黑暗的梦,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渐渐从麻醉的意识中苏醒过来,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绕过这个胡同就到了。”   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车里,车窗拉着小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我坐在后车座,前面驾驶和副驾驶有两个人,好像司机不认路,副驾驶在指路。   我偷眼看看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了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外面是一件黑色的日韩风棉大衣,相当酷。   冲这衣服就能想到。把我弄来的人应该没有恶意,到底是谁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说是没恶意,但这种方式又透着诡诈和无理,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装着昏迷,悄悄把手伸向车门,扳动了两下,车门锁得紧紧的。前面听到了动静,副驾驶那人回过头看我:“哟,身体素质不错啊,这么快就醒了,还没到地方再睡会儿吧。”   他手里多了个喷剂,突然朝着我的脸上一喷。我顿时一阵眩晕。眼前发花,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头发沉,脑袋里像是装了一袋水泥,根本无法思考问题,迷糊得厉害。   我嘴里发苦。不禁喃喃说:“水,水。”   “给他水喝。”有人说。   一杯水递到手里,我低着头勉强喝了一口,突然犯了恶心胃里难受,差点吐出去。强忍着泛上来的胃酸,我勉强把这杯水喝完。   我坐直身子,又是一阵晕。闭着眼睛缓了好半天,这股劲才压下去,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个小会客室,四面是书架,大概还不到二十平米。   我坐在椅子上,周围空荡荡的,对面是一张简朴的书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正拿着一本穿线古书在翻阅。   书桌旁边立着一扇高大绣屏,薄若蝉翼的纱绢上绣着龙飞凤舞的古代诗词,我愣愣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岳飞的《满江红》。   书桌后的那人看到我,笑眯眯放下书籍,直接喊我的名字:“齐震三,你认不认识我是谁?”   我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黄腾。”   “哟,”黄腾大笑:“厉害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我看着他苦笑。我曾经两次见过他,一次是在鸟叔的会所见过,第二次是我经历四个世界的时候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见过。   听解南华说,目前的修行界分成南北两派,南派以黎家为首,北方的话事人就是这个黄腾,他现在是北方修行者的领头人。   看着他。我心里一紧,我被北方绑架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齐震三,其实咱们有过一面之缘。”黄腾说:“难为你还记得我。你是八家将之一吧。”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腾叹口气道:“八家将好啊,历代传承,多少年都降妖除魔。以弘扬正道为己任。按地域划分,你们八家将应该属咱们北方的人吧。”   我点点头。   “可我有一事不明白,”黄腾站起来倒背双手,那本古书还在手里掐着,他慢慢踱步走近:“你们八家将既然属于我北方中人,为什么千里迢迢到了成都。和那些南蛮混在一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黄腾耍尽手段,把我整到这么个鬼地方,难道就是要翻小肠?   我说道:“门派归属南派还是北方,不能单看地域,想划江而治那只是你们一厢情愿。”   黄腾踱步到我的身后:“这是你的意见,还是你们八家将的意见?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八家将要从北方叛变而出,投靠南边?”   “黄先生,你这门派之见也太根深蒂固了吧。所谓门派不过是你们跑马圈地的手段,不是一个修行者应有的胸怀和境界。”我想起了李大民的话,振振有词反驳。   黄腾哈哈大笑。用手里的书敲着我的脑袋。   敲一下,我忍了,敲两下这就是侮辱了,我勃然大怒,正想反抗,黄腾道:“你毛都没长全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门户之见。菩萨如果不守护宗门,那叫什么菩萨?金仙不证道,谈何成就?自己没有坚定的立足之心,又谈何包容?没有门派,不讲道统,妄自尊大。小伙子,你快入魔了你知道吗?” 第五百六十一章 风雪故人来   “有话直说吧。”我对黄腾道。   “听说你跟随南派的修行者们去了白云寺。”黄腾淡淡说。   我听了并不意外,去白云寺这么大的动静,用朱雀的话说,营地一百多号人保不住就有北方的奸细。黄腾作为北方的话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信息。   我点点头:“去了。”   “怎么样,听说你是唯一一个见到灰界的人。”黄腾说。   我笑了:“费了这么多周章,无非就是想让我聊聊灰界。早说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齐震三,你错了,”黄腾说:“我对灰界确实感兴趣,但对你不感兴趣。为什么抓你来,不是我的意思,另有他人安排。”   “谁?”我疑惑:“那人比你还大?”   黄腾笑了:“好了,我也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了,该那位先生和你谈谈了。”   他倒拿着书从会客室走出去。   房间里空空如也,我不禁纳闷会是谁呢,谁对我感兴趣?   正疑惑间,书桌旁的那扇屏风像门一样一左一右分开,屏风后面有两个人露出来。   一个是垂垂老者,岁数太大了。面容枯槁,看上去最少也得九十岁。脸上皱纹重重叠叠,双眼浑浊全无神采,前额半秃,一头白中透灰的头发。全披在脑袋的后半部。   这老头坐在轮椅上,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撅着嘴唇看我,虽然老,眼神里却透着倔强和戾气。   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色和五官极精致清纯,气质如玉,温文尔雅,眉间还不失妩媚之意,确实是个极品。   这个女孩在精心照料老头,用干净的绒布轻轻擦拭老头嘴角的涎水。   看着这老头,我确定没从来没见过他,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让我非常熟悉的感觉,很怪异。   刚才我和黄腾对话的时候,这老头全程都在,一直藏在屏风后面听着。   我咳嗽一声:“老先生,你是?”   老头嗓音沙哑,底气倒是十足:“齐先生,能否劳烦你打开窗帘。”   我这才看到会客室是有窗的,拉着厚厚的黑色窗帘,和周围墙皮近乎一色,刚才我一门心思和黄腾对辩,竟没发现窗子的存在。   我赶忙站起来,步履踉跄的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外面是鹅毛大雪,漫天漫地都是白色的。我看到远处有一大片湖泽,岸边白石栏柱,我猛然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京城的后海嘛。   我居然被黄腾偷运到了京城。我怔怔发呆。   老头挥挥手示意女孩推着轮椅,他们两人来到我的身边,我们并排站着,一同看着窗外大雪。   “半路弥漫雨雪,苍苍铺满大地。这是一首曲子。齐先生知道曲名叫什么吗?”老头说。   我摇摇头:“不知道,但请赐教。”   “此曲名为《风雪故人来》。”老头眯起眼睛,微微笑着看我。   风雪故人来……我看着老头,熟悉的眯眼动作,突然一道闪电掠过我的大脑,一下子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   这个老头,我的头皮猛得一炸,打了个深深冷战,我再一次仔细去看他。老头微笑着回看我,我不由得一阵眩晕。我认出这个老头是谁了。   他就是洪西!   “你,你是洪西?”我颤抖着声音问。   老头点点头:“好一个齐震三,现在才认出我,哈哈。”他一阵爽朗大笑。   “洪西,你……”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日我见到洪西的时候,这小子一表人才,别的先不说,颜值特高,绝对的小鲜肉欧巴级别,而且气质温润。绝对不像外界传说的败家子。   和他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是这个人的心机城府,做大事的果决,给我很深印象。   后来听说,洪家在娘子庙之后遭遇了重大变革。洪先生和洪东东相继过世,只留下洪西继承了洪家所有的资产,并依靠手腕成为北方修行者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难怪黄腾能在他的手下做事,现在看来,倒不意外了。   “洪西,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我磕磕巴巴地说。   洪西侧过脸看看身旁的美女,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我和老朋友说几句话。”   美女俯下身,竟然和他贴了贴脸,柔美小脸贴在他的老皮上,情景极为怪异。   洪西颤着手摸摸女孩的头发,女孩像是乖乖小猫一般悄悄走出了房间。   看洪西的一举一动确实是个老者,不像装出来的,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也没必要在我跟前装。   洪西道:“咱们上次一别。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日子不短了。”我说。   “同样的日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每一天都是重复单调的。而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么长时间里足够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洪西咳嗽了两声。   我看着他,一个年轻人变成一个垂垂老者,这种打击可能也就圆通这样的高僧能安之若素。而洪西心高气傲,胸藏百万兵,他继承大业本想大展宏图,突然变成老头,这其中的打击可以想象。   “我怎么才能帮你?”我大约猜出洪西“请”我入京的原因了。   洪西看我:“跟我说说灰界吧。”   我看着他,深吸口气,整理一下思绪,把我跟随南派到白云寺,如何探险如何摸索,最后找到封印灰界的黑暗区域。出神识进去探险,和我同行的黎德康冒然进入灰界死无葬身之地,而我逃脱出来,记住了灰界的阵法。   关于和尚和李大民的事我一个字也没有提。   整个过程中,洪西端坐在轮椅上,双手拄着拐,微微闭着眼,像是在沉睡。我看着他,他身上的气场更加强大了,如同一只睡过去的雄狮。又像是一座狂风中不动不摇的大山。   等我说完,洪西睁开眼,长舒口气:“好险好险,好奇好奇,如果不是我变成这个样子。真想邀你再去一次白云寺。”   “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问。   “那天李扬在娘子庙自爆后,修行人全死了,而普通人当时并没有感觉什么,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我们身上都出现了症状。”洪西说:“我开始发高烧。”   洪西告诉我,在庙里的普通人无一例外回去后发了高烧,很多人挣扎很长时间才死去,而幸存下来的人无一例外都开始衰老。   当时请来了中外专家,都看不出这种早衰症是怎么回事。洪家又请了诸如同仁堂这样名门世家里的老中医,祖辈以前都是在宫里行走的太医,能诊拿各种疑难杂症。   所有这些医生看过之后,无一例外都是一筹莫展,找不到任何救治的方法。   其中有个年轻点的医生脑筋活跃,他知道当日娘子庙的自爆事件后,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见解,他说这种症状会不会是爆炸事件后出现的辐射现象,也就是辐射病。   李扬在娘子庙自爆的过程太像是一种辐射了,放射线作用于机体里,修行者当即死去,而普通人虽然当时幸免于难,但后期的损伤不可避免。   洪家父子三人,父亲洪先生岁数大支撑不住死了,洪东东是年轻小伙子,虽然受伤比较严重,但死应该不至于,可他偏偏也死在病床上。关于两个人的死亡,坊间各种传言,全都指向洪西的阴谋论。   今天看到洪西,他早衰变成了老头,没能幸免于难。着实让人心中晦暗。   洪西道:“你们南派去白云寺的经过其实我都知道了,我也不细究你描述的漏洞,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我悻悻地说:“请讲。”   “第一个问题,李扬的神通成就是不是从灰界中得来?”   我愕然:“不好说,应该是。”   “第二个问题,那幅法阵图你是否都已经记牢?”洪西看我。   我点点头:“记是记下来了。”我陡然醒悟:“你不会也想和南派一样,重新搭建出灰界吧?!”   洪西淡淡笑:“搭建灰界,我的愿望比南方更要强烈!南派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且不说派别众多,成员复杂。单单是黎家内部就分成好几派,各自倾轧掣肘。他们要搭建灰界,成则成,若是有一分失败,所有矛盾会像滚雪球一样崩塌。而我们北方则不然,万众一心,齐心协力,我随便说一句话便能畅通无阻的传达到最下面。”   “你认为,”我顿了顿说:“进入灰界能够让你返老还童?”   “老齐,我还没有儿子呢。”洪西凝神看我:“我的衰老从李扬起从灰界起,想恢复青春必然要回到灰界。哪怕付出天大的代价,哪怕尸骨如山,我也要建出灰界!” 第五百六十二章 动摇   “你想让我帮着北方把灰界搭建出来?”我说。   洪西点点头:“不错。我们北方得到了南边的情报,知道你是关键人物,但我身边还是有很多人瞧不起你,不光是你连八家将都瞧不起,是我压下这些异议,把你从家那边弄过来。”   “那你最起码跟我打个招呼啊。”我说:“不声不响把我从洗浴中心弄到京城,啥意思嘛。”   “打招呼你能来吗?”他问。   我沉默了片刻:“说实话我非常纠结,我这边帮南派造了灰界,回头又帮北方搭出一个,我成什么人了。黎家又那么信任我……”   洪西笑着打断我:“黎家信任你?知不知道你和费奇在黎家早已命在旦夕。是你那个相好的,也就是黎菲,一直竭尽全力在保护你们,要不然你和费奇早死在度假村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吃惊不小。   “我们北方是有很多比不上南派的地方,但是有一条,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我们。”洪西说:“那就是对我的信仰,对我的忠心耿耿!南派人只能被策反,可我们北方却从来不会出一个叛徒,这就是领袖的个人魅力!”   我看着他,洪西现在已经是老头了,身上的气场却比当初的小鲜肉要强大太多。   “如果你的黎家大小姐知道你去洗浴中心,不但抽彼岸香,还去找小姐,她会怎么想?”洪西笑眯眯看我。   我一股火冒上来:“你在威胁我?”   “黎菲身份超然,可骨子里还是小女孩,”洪西说:“只要是女人,都会对男人出轨零容忍的。”   “那你告诉她吧。”我气哼哼的说。   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是有点惴惴不安,黎菲为我做的那么多事,付出的那么多,而我还背着她去洗浴中心那样的地方。虽然我不是去那里找女人的,可偷着吸彼岸香,这件事确实在江湖中不耻。   如果众人都知道了黎菲的对象是个吸毒的瘾君子,黎菲的名声也完了。   洪西没说话,摇着轮椅默默观察着我,脸上呈现出一丝诡诈的笑。   “不,不,我的老朋友,”洪西说:“我不会向黎家向黎大小姐告发你的行为,相反我还要为你遮风挡雨,为你营造最好的形象。”   我疑惑地看着他。   洪西一字一顿道:“我要让你娶到黎家大小姐,让你们两个结成夫妻!”   “你这么好心?”我喃喃。我突然有所醒悟,似乎知道了洪西的目的。   我着看他,洪西笑眯眯点点头:“你猜到了。我要让你成为我们北方在南派最大的一个卧底!”   我艰难咽下口水,浑身乏力,颓然坐在椅子上,脑子嗡嗡响。   “卧底这个词不好听。”洪西说:“南北联姻要好一点,为什么南派和北方要有门户之见呢?呵呵。”他笑了笑:“联姻之后就好了,北方南派会联合在一起,全天下的修行人是一家嘛。”   他说:“老齐,你知道我为什么用手段把你从家里弄到京城吗,就是为了防止消息透露出去。你在我这里,除了几个最亲近的人,再无人知晓。就算你为我们画出灰界法阵,我向你保证南边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盯着排排书架。感觉大道荒谬,从李扬自爆起,整个局势似乎变成一个超大漩涡,所有人都被卷在其中,身不由己。   你们不是要乱吗。不是个个心怀鬼胎吗,我就让你们乱下去好了。   其实我内心不拒绝给谁画法阵图,南派也好,北方也罢,都只是我和李大民通往阴间的工具。只要最后能顺利移植彼岸花,谁搭建灰界都无所谓。南北两派一起动手,还能增加成功率呢。   “好,我答应你。”我说:“给南派画法阵图,我用了一个礼拜时间,在这里就会快一些。不过你要答应我。画完法阵图后要送我回去。”   “放心吧,”洪西笑:“你不回去我也得让你回去,别忘了,你的最终目的是要和黎家大小姐结婚,红包我都准备好了,等着喝你的喜酒。”   “给我找一静室,我要画图。”我说。   洪西道:“先不忙,我带你去两个地方。”   他摇动轮椅来到桌旁,摁动按钮,时间不长门在外面开了。进来两人,正是黄腾和那个护士美女。   黄腾是北方的话事人,也算是一方领袖了,没想到在洪西这里像是家奴一样。洪西随便按个按钮,他就能马上现身在大门口。可见刚才一直在外面等候。   护士美女推着洪西的轮椅,在他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毛毯,黄腾跟在旁边。三人出了门,我还在后面傻看着,轮椅上的洪西咳嗽说:“傻愣着干什么,一起来。”   我们穿过一条幽暗走廊,空无人影,很难想象在洪西的宅邸,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走廊尽头是后门,打开之后。漫天大雪,一辆黑色朴素的奥迪车停在门口,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威震北方修行门派大佬的坐骑。   黄腾像是贴身家丁一样,把后车门打开,抱着赢弱的洪西放到车里。护士美女跟着上了后座。黄腾没资格在后面坐着,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   我在外面看着这一幕,就这么会儿工夫,肩头已落满白雪。   车里传来咳嗽声,龙头拐从车门里伸出来,老人嘶哑的声音:“上来啊,又傻愣着。”   我从车后门进去,这就尴尬了,洪西坐在那一头,中间是护士美女,我坐在这一头。   美女穿着超短的类似cosplay的护士服,两条丝袜腿露出来。   她毕竟是洪西的女人,我不敢有什么唐突之举,尽可能避免和她身体接触,尴尬缩在车门处。   车窗落着窗帘,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能感受到车子在启动。   气氛非常沉闷,我清清嗓子说:“下这么大雪路肯定堵,京城就这个不好,车忒多。”   洪西笑:“我们走的不是普通路线,没有车和我们抢道。”   “什么意思?”我问。   无人回答。我尴尬笑笑,正搓着手瞎合计呢,洪西忽然说:“老齐,没想到你还好这一手。”   “什么?”我疑惑。   “老实说,你去洗浴中心干什么?守着黎大美女,你还偷食吃。”他说。   我恼羞成怒:“我根本不是找女人的,我……”我顿了顿说:“我是去抽彼岸香的。”   “只要你把灰界法阵画出来,彼岸香要多少有多少。”洪西说,顿了顿又道:“你看这个美女怎么样?”   他拉住身边护士美女的小手,那美女非常柔顺,甜甜一笑,车里生满春光。   “当然漂亮了。”我说。   “比黎家大小姐如何?”洪西说。   “别开玩笑。”我不高兴。   “我把她送给你了。”洪西忽然用手一推那美女的肩膀,护士美女特别温柔拉住我的手,靠在我的身上。   我一瞬间脸就红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像火燎了一样缩回手:“别闹,别闹。”   “呵呵,”洪西笑了两声,正色地说:“我洪西之所以是洪西,之所以能掌控北方。就因为说话一言九鼎,说到就必须做到!我说了,这个女人现在是你的了,那就是你的。你怎么处理我不管,她是你的女人了。”   护士美女紧紧握着我的手。腻在我的身上,朝着脸颊轻轻吐气。   “既然给我了,”我说:“那让这个美女离开你的控制,让她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哈哈,”洪西哈哈大笑:“老齐。你怎么思维还像个孩子一样。这女孩跟着我坐了将近一年的宝马奔驰法拉利,见天住总统套,身上不是阿玛尼就是蒂芙尼,吃的是燕鲍参翅,一个月将近十万的开销。现在你让她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生活,天天坐地铁挤大公交中午叫外卖去公司当白领?天天数着米下锅?你这不是帮她,你这是毁了她。”   我看着旁边的美女,护士美女眼泪汪汪:“你们不要把我扔下,帅哥。我会好好伺候你的,肯定让你满意。”   我心里涌动着几个词,什么自尊自爱,自强不息,奋发图强……忽然觉得这些词在如今这个年代无比的单薄和苍白,只有傻缺和干传销的才会把这些词天天挂在嘴上。   我想到了阴间地狱,如果有一天末日审判,洪西被押上审判台,阎王爷问他你为什么要残害良家妇女,然后让这个护士美女上来作证。洪西反问我害她什么了。天天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爱,那美女也说是洪西拯救了她,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   恐怕阎王爷到时候也会发懵,也会质疑自己的人生观,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想到了自己的修行,修行的境界说穿了就是学会如何这个世界相处。小和尚在神识之境中曾经对婷说过佛法即是人情。   那么怎么才能秉承自己的内心,明辨善恶,同时又能包容理解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呢?   我忽然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修行,有了很深的疑虑和动摇。 第五百六十三章 狂人计划   我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孩,对洪西说:“就算你把她给我,我也养不起,我就是粗茶淡饭,莫不如把她寄存在你这,等我以后上京再说吧。”   洪西不在看我,神态疲倦至极,拄拐闭着眼:“随意。老黄,到地方喊我一声。”   黄腾答应一声,车里又回归寂静。那女孩拉着我的手不停摩挲。我毕竟也是个男人,让她小手摸得全身火烧火燎,尽力控制自己。   吸彼岸香那是没办法,眼睛疼。可如果再往前越过一道底线,碰了其他女人,性质就变了,我极力提醒自己不要过高压线。   我把手从她的手撤出来,轻声说:“我不需要,你还是服侍你的老爷子吧。”   那女孩嘟着嘴,眼泪汪汪看着我。我虽然幼稚,但并不天真,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一个女孩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会对我如此用情至深,我又不是李敏镐。她做的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之所以她会对我如此这般,完全是资本在后面运作。   我疲乏不堪,空有神通无能为力,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京城漫天大雪。我对这里不熟,也不知开到哪了。所到之处看不到其他的车子。   开了大概一个小时,车子停下来。黄腾在前面说:“到了,下车。”   我拉开车门下来,雪还没停,已经到了市中心,四周是高楼大厦,都是极为现代化的办公楼写字楼。虽然飘着雪,街道上还是有匆匆行人走过,姑娘们穿着时髦的御寒衣,我都叫不上牌子,大雪中浪漫一景。   黄腾拉开后车门,俯身进去把洪西背了出来,洪西像黄腾他爹一样伏在他的背后。   我看的不是滋味,黄腾毕竟是一门领袖,不至于这样吧,也太下作了,我这个局外人又不好说什么。跟着他们进了其中一栋写字楼。   写字楼高耸入云,造型极为现代,进去后在大堂已有人等候,备好轮椅。黄腾小心翼翼把洪西放到轮椅上,洪西道:“不要走前面,从后面员工电梯上去。”   大堂只有寥寥几个人陪着他,一起绕到写字楼的后面。洪西回头看我:“老齐,我都是为你考虑。前面有摄像头,我会告诉他们把你出现的镜头全部删除。”他狡黠的笑笑:“你从没来过京城。也从没见过我。”   我们进了电梯,一行几个人没有说话的,电梯里灯光晦暗,站着的人形如鬼魂,只有洪西坐着。他沉目寡言,脸色凝重。   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便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一个产业,很早就买下了。”洪西说:“我们现在要去23楼,到了你就知道了。”   很快到23楼,电梯停下来,护士美女摁动开门键,门徐徐打开。   在开门的时候,洪西道:“这栋大厦里只有这一部电梯可以到达23层,对于其他人来说。23楼是一个被封禁的谜。”   听他这么说,我眯着眼往外看。   电梯门全部打开,我目所能及看到整个23层全部是空的,除了几根承重柱,其他地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心,一幢现代化写字楼的高层,洪西居然把整个一层全部空出来。   护士美女推着轮椅,其他人在后面跟随,只有我有资格在洪西的旁边。我虽然纳闷。可洪西什么都没说,我也不问。一行人就这么在这层楼里转了一圈。   洪西让护士美女把他推到落地窗前,我站在他的旁边,我们一起往窗外看着。   窗外的视野极其开阔,京城现代化高楼鳞次栉比。整座城市都踩在脚下,纵横交错的街道笼罩在灰暗的天空中。   “我曾经在这里,就在这扇窗前,上过一个女人。”洪西说:“还是年轻时候的事,晚上华灯初上,在窗前眺望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那种力量感和征服感无法形容。”他咳嗽一声,回过头看我:“老齐,我朋友很少,所谓高处不胜寒。真是把你当知己了。你帮我吧,帮我把灰界搭出来,帮我返回青春。最起码也得让我给老洪家留下子嗣,现在这个样子,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会帮你的。”我说:“你带我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就为了缅怀过去?”   “哈哈。”洪西大笑:“你觉得我是多愁善感的人吗,我如果那么感性,也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吗,我要在这栋楼的这一层搭建灰界。”   “什么?!”我大吃一惊。   灰界是非常危险的阵法,连通阴间。当时我在南派的时候,听黎菲说,这个阵法相当凶险,最终地点的选择要格外慎重。   洪西是胆大包天,还是无知?他居然把搭建灰界的地点选在京城闹市的中心,人流最多最密集的地方,而且还是在一栋现代化的写字楼里!   一旦出什么意外,后果无法想象。   我看着他,洪西回看着我。   “让他们先走,我有话对你说。”我说。   洪西凝神看看我,对其他人挥手:“你们先出去。”   黄腾在后面皱眉:“洪先生。”   “说了多少次。洪先生是我爸,他已经死了!”洪西突然暴躁起来,用手拍着轮椅把手。   他呼吸急促,我真怕他情绪过激,一下子过去。   “洪公子。”黄腾改口:“齐震三来历不明。前段时间还和那些南蛮搅合在一起,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放心只留下你们两个人。”   “没事。”洪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心静气:“你们都退到电梯里,没有我的话不准出来。”   黄腾又想说什么,旁边人拉拉他,他叹口气只得作罢。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撤出去,整个一层楼空空寂寂,只有我和洪西两个人。   “你是怎么想的?”我看着洪西:“你可能不了解灰界的危险,古人为了封印它,造了一个巨大的黑暗区域。现在复原搭建,灰界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原子弹,且不说崩塌会变成什么样,就说灰界一旦连通阴间,阴曹地府的恶鬼如果突破法阵跑到阳间怎么办?”   洪西笑:“跑就跑出来呗。天下这么多高人你怕什么?”   我尽量心平气和:“洪西,现在就你我两个人,我说话你别嫌难听。”   洪西做个手势,但讲无妨。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可救药,所以破罐子破摔。要死一起死,抱着这么个信念。”我说:“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不能帮你!不管你怎么要挟我,要我的命,要我全家的命。毁我声誉,我也不会帮你。”   洪西拄着龙头拐,笑着看我:“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身上有戾气。”我凝视他的双眼。   “我洪西称不上善男信女善长仁翁,可也不是拉着全人类一起玉石俱焚的狂人。”洪西说:“悲天悯人的情怀我还是有一点的。我完全可以让你把法阵图画下之后把你送走,根本不告诉你灰界的修建地点。可我为什么还是要把你带到这里?”   这句话戳中我了,我沉默不语。   “灰界放在这里,有在这的不得已原因。”洪西说:“灰界的概念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别忘了,我们北方是先于南派探索的白云寺。你一直隐瞒不说的和尚。我也知道他。”   我心里一惊,看着他。   我接触的这些人,李大民,朱雀,黎门赵氏等等。现在还有洪西,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他们在用自己的行事手段和心机城府给我上了极为深刻的课。   洪西说:“我们的人一直在研究灰界,已经有所成。灰界自古就存在于世间,不单单是白云寺一处,其他地方也有。”   我大吃一惊:“哪里还有?”   “这就是今天我要带你去的第二个地方。”洪西说:“为什么我会选择在市中心搭建灰界,你到了那个地方就会有答案。而且,”他顿了顿:“等去完这第二个地方以后,我要另托你一件大事。”   我问他什么事。   洪西笑笑没说,留了个悬念。他道:“走吧,咱们离开这里,时辰不早了,要赶在天黑前过去。”   我满腹狐疑,推着他的轮椅到了外面,那些人都在等着。黄腾脸色阴沉,看到洪西出来才长舒口气。   “去上善斋。”洪西吩咐。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一家古董店。”洪西说:“那家店的老板收藏了一件非常奇怪的古董,是关于灰界的。” 第五百六十四章 古老铭文   众人出大厦上了车,路上行驶很长时间到了一个地方,天色已经蒙蒙黑了下来,在京城我完全是个路痴,问洪西这是哪里。洪西淡淡道,潘家园旧货市场。   此刻大雪纷飞,地面落着一层白色,风也很大,平日应该喧嚣热闹的市场看不到几个人。车子艰难从东南方向进去,停在路旁,我看到旁边是个古香古色的二层小楼。   这小楼夹杂在一堆破烂楼的中间,左面是性用品商店,右边是杂货铺,满地污水,左前方还搭了个破棚子。恍惚中似乎来到了九十年代的贫民窟。   众人下车,护士美女伺候着轮椅上的洪西,走到二层小楼前。上面悬着块木匾,从右到左写着“上善斋”。   推门而进,像是陡然进入另一个世界。完全不是外面脏乱差的风格。屋里布置古香古色,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山水画,古董架子上摆放着瓷瓷碗碗,还有唐三彩。就连迎客的桌椅大都是红木的。上面纹刻着很古老的岁寒三友。   屋里有两个老者正在赏鉴古玩,拿着一个小碗用放大镜照着,时不时探讨两句。   其中一位老者抬起头看到我们,赶忙起身:“呦,这不是洪爷吗。贵客来访啊,请进请进。”   另外一位老者听到声音,也抬头看我们。他这么一亮相,我心跳骤然加速。这老头我居然认识!那还是四层世界的时候,在另一层世界里我是看门岗的王建祥,曾经在清水河摸到古盒,拿到古董店请人赏鉴,当时帮我看盒子的老先生就是眼前这位老者,我依稀记得他叫赫师傅。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属于老王那个位面的世界啊。   我正傻愣着,洪西指着先前过来的老者说:“介绍介绍,这位是上善斋的店主,姓纳。纳师傅家里以前可是在旗的八旗子弟,大清不亡搁到现在,纳师傅那最少也得是个贝勒,四阿哥什么的。”   纳师傅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辛亥革命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不提那老黄历。”他赶忙招手叫过疑似赫师傅的老头过来:“我也介绍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弟,和我出身差不多。其人姓赫。”   我心中大惊,果然姓赫。   赫师傅抱拳:“各位好,我看你们是有事谈,就不打扰了,我先去二楼看看玉器。”   赫师傅很懂规矩,也很有眼力见,见面就告辞。他转身要走。我赶忙问道:“赫师傅请留步,我有一件事想问问。”   赫师傅转头看我:“小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有事请讲。”   “请问你是不是来自山东?”我问。   赫师傅笑眯眯看我:“小兄弟见过我?不错,老朽是从烟台附近赶过来的,年前拜访师兄。谈几笔生意。”   我疑惑至极,我曾经见过那个世界的程序员,现在又见到了那个世界的赫师傅,真要这么论起来,我还见过两个世界的黄腾。   难道这两层世界的人真是互为映照,同时存在两个?   念头纷杂,也不知具体想些什么,我勉强跟赫师傅说很小的时候曾跟着家里人到过烟台,应该见过赫师傅一面,那时候太小。仅仅留个印象,没想到还真是你。   赫师傅笑笑,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转身上了二楼。   洪西没有追问这件事,他对纳师傅说:“老纳,带我们这位朋友看看灰界吧。”   “请。”纳师傅做个手势。   我们一行人被纳师傅请到内堂,里面空间很小,又放陈着好几排古董架,却不觉得逼仄。纳师傅来到最里面,这里有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他从手腕上解下黑石手链,不知怎么捣鼓的,竟然用那手链打开了保险柜门。   他伸手进去从柜里取出一块玉佩。我看的暗暗纳闷,这玉佩是从灰界里出来的?灰界还能产玉石?   正疑惑间,纳师傅拿着玉佩说:“各位稍等。我去取器物。”   我实在忍不住问:“这块玉佩不是?”   纳师傅笑:“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要去拿的东西价值连城,且不说市面值多少银子,隐形价值便不可估量,怎么可能把它放在明面上。这块玉佩仅仅是把钥匙,还要从藏物之地把那东西取出来。”   洪西说:“纳师傅办事我是一百个放心,冲这份仔细谨慎劲,我就特别欣赏他。”   纳师傅笑笑让我们稍等,他从内堂绕过一扇屏风到了后面。   谁也没有闲聊,各自坐着。气氛压抑,我心想这老头哪仔细了,我们来这半天连口水都不给喝。   正想着,纳师傅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器物。   这器物看起来像是青铜制造的一种壶,上细下粗,肚子鼓出来,两边有类似龙形的把手。看起来非常有历史的质感,纳师傅拿着挺费劲,应该是有分量。   洪西道:“老纳,给这位小兄弟讲解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纳师傅把这器物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说:“此物叫齐侯编磬,大概是春秋时的物件,看形状是容器,其实不是。而是一种乐器。”   我凝神看着这个编磬,问纳师傅能不能摸摸。   纳师傅摇摇头,把双手亮给我看,我这才注意到他双手都戴着薄丝的白手套。可见对这个东西如此保护。   我有点悻悻问:“这东西和灰界有什么关系?”   纳师傅道:“小兄弟你看,此编磬呈单面双层结构,两个把手看着像龙其实不是龙,而是某种阴兽。”   “什么兽?”我没听清。   “所谓阴兽,就是阴间的怪兽。”纳师傅解释。   我仔细看着两个把手,那模样确实不是龙,看头颅的形状有点像狗,我忽然心念一动:“地狱犬?”   纳师傅来了兴致:“嗯,有点意思,这小兄弟倒是能举一反三。我刚说阴兽,他就能联想到地狱犬。这种阴兽具体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了,确实是传说中守护阴间大门的怪兽。两个把手的制作是为了方便挂磬钩的,高高悬挂在半空,进行击打。据说这种乐器敲出来的声音清脆明朗独具特色。”   “还据说干什么,现在就打打听呗。”我说。   纳师傅笑:“小兄弟真会开玩笑,器物流传到现在少说两千年有了,本身早已损坏,材质也因为氧化等原因发生了变化,就算能敲,也不是当年的动静。”   我没说话,盯着这玩意看。纳师傅见我看得入神,兴致也起来了说道:“据说这磬的制作原理是从灰界中来的,敲打出的声音完全不似人间。当年齐国的国王闻听此音,惊呼此曲只应天上有。”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在白云寺中在内视状态中我曾见到一幅唐卡。用神识触碰,接触到唐卡的色块,连在一起是一首天籁之曲。   看着编磬。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觉得玄妙到不可琢磨,难道灰界中真的存在某种声音,能近乎天籁?   没想到,我听到的唐卡声音竟然和两千年前的宫廷音乐契合了。   我疑惑说:“那你怎么确定记载的就是灰界的声音?”   “这就是这个编磬最值钱的部分。”纳师傅笑,他把编磬转了一下,轻轻抬起。编磬下面是空心的,黑森森好像在里面刻了许多字。   纳师傅说:“一共一百六十五个铭文,符合这种字数的器皿在古代名唤乙器。你看看铭文的最后四个字。”他从兜里掏出精致的小手电给我。   我拿过来打开,往里照。看清了这些铭文。   这些字一个都不认得,从上至下行书,从右向左排列,每行字数不一样,看起来整幅字大概呈现扇形模样。   “铭文的内容是什么?”我问。   “看最后四个字。”纳师傅说。   我用手电仔细照着。最后四个字勉强辨认其形,不算太复杂,大概能猜出前面三字,这三个字是“用三二”,最后还有一个极为笔画极为繁琐的字,实在认不出来。   “这什么意思?‘用三二’?看不懂。”我问。   纳师傅说:“那不是三二,第二个字念‘气’,第三个字念‘加’,最后一字是‘命’。连起来就是‘用气加命’。”   我用手电照着,摸着下巴暗暗思索。   纳师傅说:“四个字里最重要的一字是第二个‘气’。古代人表达‘气’,最早是用三条线,其实仔细看那不是三条直线,中间的线略带弯曲,取的是象形的意思。意思是,阳光下地表泄出气。不久便消失于空中,气体游动而成云。‘气’最早的概念就是云。所谓云气,《庄子逍遥游》里也说,藐姑射山的神人‘乘云气’而至。”   他顿了顿说:“这篇铭文里所记载的‘气’,并不是云的意思,概念更加复杂,说的是灰界。” 第五百六十五章 诱惑   纳师傅道:“根据班固在《白虎通义》中所说,天地者元气所生,万物之祖先有太初,而后又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   洪西大笑:“纳师傅老学究气质又冒出来了。咱们的齐高人高中都没上过,你说些他听不懂,直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纳师傅道:“好吧,西汉末年出了一本乩纬书,里面提到上古时期便有太初、太始、太素的概念,认为天和地都是从这三种概念里演化而成,三气互为混沌。太初为天为阳,太始为地为阴,还有一气名曰太素,所化之物名曰物魂。此‘物魂’非阴非阳,为连接阴阳的第三物。”   “灰界?”我说。   纳师傅点头:“这块编磬上面的铭文,就篆刻着关于灰界的事情。”   “写的什么?”我问。   纳师傅摇摇头:“许多字认不清了,用的还是春秋时道家密语,只能破解出一部分,大概是描述了灰界的存在,最关键的是提到了一条千年乩语。”   我疑惑不解,看看洪西,洪西面沉似水看着我。   “小兄弟,你往上看。”纳师傅说。   我拿着小手电往编磬空心的上面看。铭文之上刻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图案,看了半天我才认出来。好像几个人正在跟着什么动物往前走。   “这什么意思?”我疑惑。   “千年乩图,我们也不明白,”纳师傅说:“你看这里。”   他用手轻轻指着编磬一角。   我用手电照着,光斑落在生着绿锈的铜片上,勉强看到画着一个人。此人面目模糊,因有大半的铁锈在上面,很难看清。依稀可见是光着脑袋。不知道本身没有头发,还是故意这么画的。   “好像是个人。”我说。   洪西挥挥手示意黄腾推着轮椅走过来。   黄腾道:“齐震三,其实这个人,你认识。”   “什么?我认识?”我简直要笑出来。我的历史常识尤其是春秋时代,简直就是一抹黑,完全不认识那个时代的古人。   黄腾提示我:“你看看这张图旁边的字。”   我拿着手电照,在这个光头人的旁边有一行小字,大都模糊不清,其中却有一字极其清晰。   看到这个字我的手僵住,光斑落在这个字上,很长时间也没回过神。   这个字,居然是个“解”字。   我后背渐渐湿透,浑身冒冷战。抬起头竟一阵眩晕,不可能,光头加上一个“解”,这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那就是解铃。   我的脖子都硬了,几乎是机械式的看着黄腾和洪西。   “你想到了?”黄腾嘴角微微抽动:“解铃。”   “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千年前的古董上。”   黄腾鼻子哼了一声:“你懂不懂什么叫乩语,什么叫乩图,占卜的就是未来之象。”   “就算是这样吧。解铃是怎么回事?”我说。   洪西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成就灰界的关键人物就是他!”   黄腾哼哼两声:“齐震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巴巴从那么大老远费劲手段把你请入京城吗?你那两下子差远了,我们还真看不上。我们看中的是解铃。解铃在中阴界苦修,这是修行人都知道的秘密。而今能下中阴苦界请动他的,只有你了。”   “你觉得我会去吗?”我看着他。   洪西说:“老齐你不要拒绝,下中阴苦界找到解铃的人很多,但和他关系密切,能说动他的,只有你了。八家将现在分崩离析,解南华又失踪不见,谁都差点意思,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   “这样的事我不做。”我非常不高兴。   洪西叹口气说:“老齐,还记得在大厦里你问我一个问题。说这样凶险的法阵布置在闹市中出点事怎么办。那我现在告诉你,根据研究灰界的结果,灰界要开启时必吸收大量能量,这个能量无法借天借地,只能借助市中心的人气。南派是不是要把灰界搭建在山区里?呵呵,那样根本不会成功。”   我疲乏不堪,从兜里摸出根烟,也不管周围人,自顾自点上:“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洪西道:“我跟你说过,我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不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徒增杀戮。灰界搭建在闹市中,会非常危险,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压阵,作为成就灰界的总工程师,这个人选只有解铃才能胜任!”   我笑笑:“你不是有黄前辈吗?”   黄腾这时到谦虚上了。摆摆手:“术业有专攻,这个我做不来。”   “解铃虽然我没接触过,”洪西说:“不过也知道此人的一些情况。他性情沉稳,有神通,很早以前还在阴间修行过。有这样的人来为灰的界工程掌舵,与人与己都有利,最起码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灰界在闹市里出问题。你别推辞了,解铃出山势在必行,连千年乩图上都描绘着他。”   我抽着烟凝神思索,洪西说的话不错。南派北方都在抢灰界工程。都希望第一时间进入到里面,这件事已板上钉钉,箭在弦上。问题是大家都在摸石头过河,会出什么纰漏无法预料。   如果真的能请动解铃出山,为灰界工程压阵掌舵,确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众人没说话,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他们看我,我也不急着表态,抽着抽着发现烟灰长了,满桌子没有烟灰缸。我正要张口问纳师傅要,突然右眼动了一下,开始疼了。   我急忙问现在几点。有人告诉我六点半。   右眼钻心的疼,疼得我把香烟直接插在红木桌子上,纳师傅心疼喊了声“桌子”。我已经疼得完全顾不上这样的小细节了,黄腾眼神很毒,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疼得不能自已,想找安静的地方,把神识里的彼岸香吸一吸,缓解疼痛。   我强忍着疼。站起来问纳师傅卫生间在哪。纳师傅指指二楼,我冲着在场的人抱抱拳,然后转身往二楼去。   到了二楼迎面是大厅,古董架子上摆满了玉器,赫师傅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前细细赏玩一块玉碗。   我疼得脑子一迷糊,两脚发软,赫师傅听到声音走过来:“小伙子,你怎么了?”   我摆摆手,问他卫生间在哪。赫师傅正要说什么,楼梯后面有人道:“赫师傅。这人什么病也没有,就是毒瘾犯了。”   听声音是黄腾,他居然跟了上来。   “小伙子你吸毒?”赫师傅难以置信地看我。   我回过头狠狠瞪了黄腾一眼,跌跌撞撞进了卫生间。信手推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去,把门紧紧插死,这时眼睛的疼痛几乎把我淹没。   我坐在马桶上,揉着眼,想用意志力压制疼痛,可根本没用。   右眼的疼痛已经比当初不知翻了多少倍,根本不是人类的神经能承受的。   我明白了。用彼岸香麻醉自己,向后推移一天眼疼,第二天的疼痛就会变本加厉,第三天会更加翻一番。   我现在已经用彼岸香向后推了十几天,疼痛像是怪兽一样在吞噬眼睛。继而扩大到眼眶,又扩到半张脸。   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我疼得咬着牙满头都是冷汗。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齐震三别绷着,这个给你。”   厕所门下面的缝隙有人递进来两根雪白的香烟,烟身没有牌子。光溜溜的。我捡起来看了看,外面的人说:“这是最新的彼岸香,相当够劲,吸了吧。”   我勃然大怒,他们把我当什么了!   我忍着疼打开厕所门。把两根烟扔出去,大吼一声“滚蛋”。   “老齐,你这是何必呢。”黄腾微笑着看我,弯腰捡起两根烟,硬塞到我的手里:“洪公子说了。你现在是我们的朋友,朋友遇到困难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你吸吸看,这两根彼岸香都是经过改良的品种,京里人品味高,一般货色不入法眼。这种彼岸香现在在三里屯那边特别受欢迎,摇滚范文艺范才吸的,你尝尝吧,就当帮着京城的娱乐圈把把脉。”   疼痛已经让我失去尊严,我手里握着两根烟,浑身在颤抖。   “吸吧。吸完就好了。我知道你特痛苦现在。”黄腾和善地看我,言语慈祥。   我阴着脸关上厕所门,紧紧盯着手里的两根烟。右眼的疼痛一波一波如浪潮般涌动,如尖锥一般狠狠插着眼球。   我坐在马桶上点燃了其中一根烟,放在嘴里狠狠吸了口。   这一口烟雾刚进肚子里,我发现事情不对劲,烟里除了彼岸香的味道还有其他东西,他们在烟丝里掺杂了别的成分。   我要停下来,可瞬间而至的快感淹没了。不光我的神识,整个人似乎都在极度舒服中飘荡。   我深深吸了几口,停不下来,厕所单间里全是浓浓烟雾。   这时门开了,黄腾笑眯眯站在外面:“爽吧。”   “里面有别的东西。”我咳嗽了一声。   黄腾笑着点点头:“厉害啊,抽出来。以前圈里人常说至乐三大宝,叶子大花粉蘑菇。你现在抽的正是彼岸香和叶子的混合体。” 第五百六十六章 拾荒者   “你们想干什么?!”我大吼一声,从嘴里把烟扔在地上,眼睛剧烈的疼痛正撕心裂肺。   “没什么。”黄腾笑着说:“齐震三你是修行者,神识如此强大,又经过那么多事的历练,肯定比普通人强。放心吧,不会上瘾的,没事。”   我强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出了卫生间,一路迷迷糊糊下楼。看到洪西,我这时候也不在乎了,质问他:“你们北方就做这么下三滥的事?”   洪西问怎么了。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洪西:“黄腾刚才给我的彼岸香,里面掺杂了其他毒品,这是不是你的指使?”   洪西看我:“老齐,你不用反应那么强烈。叶子这种东西在有些国家已经合法化了,它不同于其他的东西。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就事论事。别扯上整个北方。我们北方人才最是耿直,为了兄弟讲义气。再说了,就算这件事有不当的地方,与其他修行者无关。”   我忍着眼疼,整个人都快炸了,想起以前自己猫在没人地方偷吸彼岸香的情景。全身热流涌动,觉得自己真是龌龊至极。冷静下来去看,自己正在以不易觉察的方式正快速堕落着。   我忍着疼痛抱抱拳:“告辞。”转身就走。   黄腾拦住去路,冷眼看我。   洪西在后面咳嗽一声:“老齐,以大局为重,不要凭个人好恶左右整个局势。老黄你让开。让他好好想想,外面天冷让他降降温也好。”   我从古董店跌跌撞撞出来,雪已经停了,路边亮着路灯,昏黄灯光照在皑皑积雪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在冰冷的寒冬里漫无目的走着,眼睛的疼痛极力忍住。我恨自己没有毅力,为什么会堕落于斯。   忍着忍着我气极了,狠狠捣了自己眼睛两拳,痛骂让你疼,让你疼。   摸摸衣兜一分钱没有,我是从家里被洪西抓来的,现在能有件御寒的外衣就不错了。   我紧紧裹着棉衣,走在空无人烟的小巷里,冻得哆嗦。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这一晚上又如此漫长。   不过在冷冷长街上,让我脑子确实清醒了不少,我不断反思自己的行为,想着染上的毒瘾,情不自禁万念俱灰。   我感觉这辈子完了。   不知走到什么时候,晚上越来越冷少有人行,甚至连车都没有。街边有一些类似夜店的地方,依然亮着招牌灯,京城夜生活不会因为一场大雪而停摆。   我对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有了很深的抵触,绕过夜店,深夜中借着微弱路灯,看到了一座桥。   这座桥很大,有很多桥墩子,我看到有拾荒者从桥下出来拖着纸壳箱子又回到桥下。   我捂着发疼的右眼,踩着厚厚的雪来到桥下面,这里或许可以过夜。   桥墩下面,避风避雪的地方缩着四五个拾荒者。他们都有各自搭建的简易窝棚,有人穿着破衣烂衫燃了一堆火,伸着手烤火。   看着雪夜中窜动的火苗,我是又累又乏又饿又困,眼睛还疼彻心扉。   我哆哆嗦嗦来到桥墩里。走到那堆火前,正要蹲下来烤火,那个拾荒者竟然用脚把火踩灭,瞪了我一眼,然后钻进自己的窝棚。   我蹲在地上,看着冒着黑烟的残骸发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人怎么这样,连一团火都不愿意分享。   这时身后有说话声:“朋友,晚上没地睡觉了?”   我回头看,阴影里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拾荒者,穿着破棉袄两只手插在袖筒里。   我说没钱过夜,只能在这里找个地方。   拾荒者招招手,把我叫到他的窝棚前,这是木板子搭成类似狗窝的地方,周围贴着一堆破报纸估计是堵缝隙的,防止冷风灌进去。地上破破烂烂的还有一堆易拉罐果汁瓶子之类的东西,可见这人是靠这些瓶子为生。   他邀请我进窝棚,里面不像外面那么冷。可也够呛,毕竟不是房子。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哆哆嗦嗦,冷加疼,几乎让我无法思考。   拾荒者从破棉被下面翻出一瓶喝了一半的小烧白酒,扭开盖子灌了一口然后递给我。   我没有接,这里这么脏,散发着一股怪味,眼前这人又如此邋遢,他喝的酒瓶我还怎么喝。   我犹豫着,那人一直举着酒看我。我叹口气,突然感觉大道荒谬。一切都像是场梦。白天还跟着洪西游走在闹市中心的高楼大厦,看脚下人流车海听他讲当年的豪情故事。   转眼之间,我就从云端掉落尘泥,晚上寄宿在桥墩子底下,靠拾荒者喝剩下的酒取暖。   我接过酒瓶,闭着眼睛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辣酒。全身发暖,眼睛一跳一跳的似乎平和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疼了。   那人呵呵笑:“不错,看你穿的这么光鲜,居然可以喝我剩下的酒,说明你这人还不错,敞亮。今天这酒如果你不接过去,我肯定会把你赶出去,爱睡哪睡哪。”   我苦笑没有说话。   “兄弟怎么落到这一步?”他问。没等我回答,他摆摆手:“你要想和我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我沉默片刻:“我犯了毒瘾,堕落了。天下之大没有安身之地,不知怎么就来到这个地方。”   他怔怔看我:“兄弟,哥哥我是赌瘾,最后成了这幅狗样子。你是吸毒,比我还要厉害。听哥一句劝,戒了吧。最后绝对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道理我都知道。”我闷闷的说。   他把酒递给我,说道喝,喝。   我又喝了一口,喝完暖洋洋的,眼睛的疼痛似乎在缓解,这种缓解比起彼岸香的麻醉神识要更加平和,不那么激烈。   “你知道我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吗?”那人说:“本来我是个穷光蛋,有一次算命,我问算命的什么时候能发财。算命的反问我,你觉得多少算发财,我说一百万吧。算命的说我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得到一百万。当时我乐的嘴都合不拢,不过那算命的加了个‘但是’,说我能发财但是富贵不能长久,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个文词叫镜花水月。”   我怔怔看着他,问然后呢。   那人撩了撩很长时间没洗的长头发,喝了口酒说:“真是没想到,就在那个月里,我原来的房子要动迁,有两种补偿方案,一个是一次性给你笔钱,还有是给你每个月租房费,在外面租房子,到时候可以回迁。小兄弟,你猜上面一次性给了多少钱,我那房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万。”   他喝了口酒:“我当时一激灵,赶紧选择了第一方案,拿到这笔钱。我这人一辈子穷命,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拿着钱我就开始胡闹了,尽情享受。我这人好交朋友,领着那些兄弟见天下馆子撸串吃海鲜,有时候带他们去洗浴中心去发廊找那些小姐洗头妹什么的,就是个玩,哥有的是钱。”   我听的心理晦暗,看看外面,天色黑透了。不知是被这个人的故事吸引,还是喝酒之后麻醉了大脑,眼睛抽动可也不觉得疼了。   那人说道:“我去棋牌室打麻将,玩赌博机,后来跟着他们赌球,玩博彩,瘾越来越大。后来玩球有人跟我说包赢,他有内部信息,我那时候赌得红了眼,信了他,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   “你也相信这种人。”我说。   那人苦笑:“在那种环境里,脑袋已经发热,根本控制不住,别人劝我戒赌我听的特别刺耳,老婆也让我打跑了。后来钱就这么没了,让那人骗走了,其实也就是赌没的。从得着钱到输成穷光蛋也就短短一两个月时间。钱在手里像是一汪水。我想起算命先生的话,他说我的钱财如镜花水月,真是一点不错。我赶紧回去找那算命先生,已经不在了,后来我费了很多工夫,打听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了他……”   他说到这里。我轻轻地说:“你是老四吧?”   那人一震:“你……你认识我?”   “当初给你算命的是猫神?”我说:“有一个箱子,里面有只鸟叼出了命牌。”   他果然是老四,怔怔看着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给你算命的人姓于。”我补充说:“当时你算命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我有种无力感,数日前他还是街边闲汉,老于头给他算命后,他一生的命运都被改写了。而且匪夷所思的是,时隔多日,我们居然在这种境地下重逢。   京城桥墩,漫天大雪,寒风刺骨,我和他坐在窝棚里,相视无言。   “难道我等的人是你?”他说。   “你等我?”我有些意外。   “既然你知道我算命的事,那就好说了,我没钱之后回头又找到算命的老于头。老于头还算仁义,免费为我起了一卦,他拿着我的命运到后面找猫神解读。”老四说。   我知道猫神就是于小强。这孩子天赋异禀,曾经历死而复生,和猫魂结合,神识能预测未来。   老四说:“猫神解读之后,老于头告诉我,让我到京城要饭拾荒,到时候会遇到一个能改变我命运的人。”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中阴   “改变你命运的人是我?”我说。   老四发出爽朗的笑声:“大兄弟,就是你。老于头当时转我一封信,说我遇到那个人之后把这封信交给他。”   他兜里摸索着,拿出一封脏兮兮的信件给我。我看到信封口还用胶水封着,边缘完好无损,说明这些日子老四并没有拆开偷看。   他观察到我这个举动,笑:“放心吧,我现在通过大富大穷的事明白很多做人的道理。评书上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于头给我信,我保存完好,一点想拆的念头都没有。”   我说:“你年岁比我大,我叫一声四哥。四哥,你一旦找错人了不是我怎么办,别耽误你的前程。我就是个瘾君子,犯了毒瘾……”   说到这里时。我看到信封上写着一行字。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上面的字是:中阴苦界寻师父。   我心猛然跳了几下,连忙把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写。只有一行用钢笔字的地址。   光线有些晦暗,我挪了几步,来到窝棚外面,对着光线看。上面的地址居然就是在京城某地,是一家青年旅店。   “怎么样。是你吧?”背后传来老四的声音。   我把信上的地址给他看:“你认不认识这地方?”   老四说:“太认识了,离这里不远,这家旅店后面不远有废弃的工地,我经常在那里拾荒。”   我赶忙说带我去。   老四看看天说:“明天一早吧,晚上风大路滑。保不齐出什么事。”   我心里焦急,觉得这个地址关系重大,说:“今晚就带我去,我保证能改变你现在的生活。”   老四眉头跳了跳,让我等候片刻。他钻进窝棚里时间不长出来,多套了几件衣服。我们从桥墩下出来,现在已经入夜,深一脚浅一脚顺着路边往前走。   右眼有时能感觉到巨疼,有时能稍微好点,我一边走一边迷糊,又冷又乏又疼,好几次差点摔倒,都是老四扶住我。   这汉子一路搀扶着我,看我冷的不行,还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我们过了桥大半夜的终于找到那家旅店。   到了旅店门口,老四哆嗦着不进去,告诉我他现在太寒酸了,进去容易被前台看到惹麻烦,让我自己进。   “那你怎么办?”我问。   老四蹲在旅店旁边的胡同里,笼着手说:“你去吧,我等你的消息。”   我拍拍他的肩,心中感叹,仗义每多屠狗辈。这老四不管怎么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能给一口酒喝,能倒出个窝棚让我睡。能给我披件衣服,这就是挺大的恩德了。   我裹着棉袄进了旅店,按照信封里写的地址,来到三楼。穿过走廊来到里面的客房前,敲敲门。时间不长脚步声响动,门开了。   开门的居然是老于头,他看我乐了:“哟,小齐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我把手里的信封亮出来给他看,老于头眨眨眼想起来:“你就是小强说的那个人?快进来,有什么话细说。”   我摆摆手,把老四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说他还在下面等着。这时屋里传来童声:“给他拿点钱,让他今晚在旅店开个房间睡吧。天太冷了。别睡桥墩。”   我听到声音是于小强,现在的情形不能细问,老于头给我塞了一把钱。我急忙下楼找到老四,把情况说了一遍,老四感动的感激涕零。我带着他安排好房间住,然后回到老于头这里。   进了屋,屋里只有他和孙子于小强在。于小强精神状态不错,像小大人一样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肩头落着那只白鸟。   我走过去把信封递给于小强:“这什么意思?你们怎么到京城来的?”   于小强说:“齐哥,没想到能带我到中阴苦界寻师父的人是你。”   “我不明白。”   于小强说:“我曾经跟你说过得到白鸟的经过。我在梦中到了中阴界,有黑衣人在梦中授鸟。那人喊我师弟,告诉我师父交给一只鸟,作为入门信物。现在时机到了,我要到中阴苦界去找师父。”   我傻愣愣看着他。   他继续说:“那天我又做了梦。师兄来找我,说面师的时机到了,但我现在还太弱,进中阴苦界不能时间太长,必须有引路人。我醒来后,占了一卦,卦面很奇怪,说是能带我到中阴苦界的人落在京城,这个人不是直接出现的,而是由老四送来的。然后我和爷爷在这里等着。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你。”   “你在梦里遇到的那位师兄告没告诉你,师父是谁。”我问。   “说了,”于小强看着我:“我的师父姓解,叫解铃,现在正在中阴苦界里修行。”   我怔怔发愣。洪西让我去中阴苦界里寻解铃,于小强又说我是他进入中阴苦界寻解铃的引路人,冥冥之中,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索把我所经历的事情都串在一起。   我回头看老于头,老于头道:“别看我,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孙子我管不了。”   我沉吟一下,对于小强说:“你要决定好了,就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解铃。但是你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好,可能会非常危险。”   于小强点点头。   晚上我就留在房间里,和老于头挤一张床,大半夜也没睡着,眼睛还在轻轻抽动,一丝丝疼痛。黑暗中看着飞在天花板上的白鸟,想起了远在南方的崽崽,我的心情特别晦暗,想到过往种种,胸口窝像是堵着大石头。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于小强爷孙俩和老四出来,把房间退了,直接去上善斋。   我们一行人走进上善斋正堂的时候,看到纳师傅正在和客人谈什么,他看到我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我还会回来,做个手势让我稍等。   我们几个坐好,有人泡了热茶,时间不长,纳师傅过来笑眯眯说:“洪爷果然料事如神,说你今天一早必会回来。昨晚过得怎么样?”   我心里冷哼,他是觉得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扛不住毒瘾。我没心思解释什么,问他怎么才能找到洪西。   纳师傅笑眯眯请我们从后门出去,门外停着一辆黑车,纳师傅道:“洪爷说了,你今早如果回来就坐上这辆车,司机知道去哪。”   我们上了车,司机看看我们几个,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车。车里气氛很沉闷,老四轻轻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低声问我这是要去见谁,腕儿挺大的吗?   我说:“去见一位赫赫有名的金主。他如果看好你,随便说两句话。你这辈子就妥了。”   老四兴奋地搓手,一个劲说自己走运,遇到好人了。还说我真人不露相,没想到能量这么大。   我后面的话没说,接下来要见的人即是金主。也是凶戾的猛虎,一着不慎就会反噬一口。当然老四这个阶层的人,洪西基本上是看不上的,两个人也不会再有交集。   这一大早,大雪过后又赶上上班高峰期,车满为患,我们在车上晃晃悠悠快到中午才到一处胡同前。   从车里下来,我发现自己眼睛居然不知不觉不知什么时候不疼了,没有借助任何药物的情况下,我清清爽爽熬过了一晚上。   司机引导我们进了胡同,这里有一处类似私房菜一样的地方,进门后别有洞天,是一处很精巧的宅院。院子不大,里面种着梅花,几个人正在雪地里赏梅。   我看到洪西和黄腾都在。他们雅兴不小。旁边放着小桌子,上面是茶壶茶碗。   洪西看到我来了,哈哈笑:“老齐,我就说你放不下老朋友。”   我脸色有些难看,带着他们几人过来,直截了当的说:“我可以帮你入中阴苦界找解铃。”   “想明白就好,瘾上来了直接找黄腾,他给你安排,想要多少彼岸香都可以。”洪西说。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事情办妥之后我要走了,你们别拿什么北方南派的束缚住我。你的那些彼岸香我也不会要。”   洪西笑:“随你便。我这人特别包容,尤其是老朋友,只要不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怎么都随你。”   我不管他什么态度,拉过老四:“这是我朋友,希望洪爷在京城给他找个好点的营生。”   洪西摆摆手:“这些事不要找我。老黄,老齐的事你看着给安排一下。”   黄腾笑着点点头。   “还有,”我说:“我自己去不了中阴苦界,你得想办法送我过去。不但送我,还要送这个孩子一起到那里。”   这时洪西才开始正色去看于小强。 第五百六十八章 回去   “这孩子是什么来历?”洪西问我。   还没等我答话,于小强自己说道:“我是解铃的徒弟。”   洪西笑:“有点意思。”他凝神看我:“老齐,你这负气跑出去一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带回来这么多有趣的人。”   “说起来复杂,你答应我的要求就是,我肯定把解铃给你找回来。”   洪西点点头:“好,送你入中阴苦界的人我已经找好了。”   他让我们进到屋里。老四搓着手不知所措,黄腾大概已经看出这是什么人,非常不耐烦告诉手下把老四领走。   我和于小强爷孙两个请进厢房,这个房间是细长型结构。屋里空空荡荡只摆着神龛,供奉着菩萨,没什么香火,冷冷清清。   神龛旁边有几把椅子,其中一把坐着一个人。   这是个老头,穿着灰旧道袍,因为没有扎发髻看上去不太像道士,花白山羊胡,坐在那里眼白翻天,嘴里叨叨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洪西道:“这位是盛开盛道长。自从知道编磬的铭文。确定那人是解铃后,我就已经开始安排了,从台南千里迢迢把盛道长请到京城。盛道长是台南全真观的道长,专擅观落阴,能带人的魂魄进入阴间。”   这个叫盛开的老头站起来,用手扶着椅子,眼睛翻白,没想到真是个瞎子。   他听着声音抱抱拳,用不太娴熟的普通话和我们打招呼。   洪西道:“盛道长,你要送的人已经到了,看看什么时候做仪式比较好。”   盛开手掐指节,凭空算了算:“一天中阴阳颠倒,未时为阴阳交汇,由阳入阴的时段。今天下午两点半,就在此屋中,我送你们下中阴界。”   于小强插嘴说:“我师父在中阴苦界。”   听到这句话,盛开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凝重起来:“苦界为中阴境界中最是凶险之地,小老儿我能力有限,只能送你们入中阴,苦界之地万万不可去。”   我对于小强说:“苦界我带你去。”我冲着盛开抱抱拳:“盛道长,那就劳烦你了。”   盛开侧着耳朵听听,笑了笑:“好说好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来到京城就是为了做事的,会尽力把事情做好。”   本来我的能力可以肉身赴灵,但是现在还没完全掌握这个神通,也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露出来,只能听这位道长的安排。   时间谈妥了,盛开告诉黄腾分配几个人手,他要准备一些东西。离下午还早,洪西带着我们几个在院子里赏花饮酒,中午的时候一起吃了顿便饭,都是京城有名的私房菜,味道清淡,倒也有滋有味。   中午简单休息了会儿,这就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我们几个人到了盛开道长的房间。   观落阴我有过几次经验,熟门熟路,下去也不怕什么,只是现在要带着于小强一起走阴。一般来说,孩子走阴是最容易成功的。也是最为凶险的。他们阳气弱心智差,到了阴间如果受到迷惑,很可能困在里面出不来。   盛开道长的房间已经布置完毕,前面是供桌,燃着香炉,前面摊开了一本黄色页本,应该是观落阴用的醮文。这种醮文相当于古代的青词,可以理解为献给阴间阎王爷的奏章,到人家地盘提前得跟那的领导打个招呼。   有人向洪西解释桌上这些法器的用途,洪西听的津津有味。笑着对我说:“老齐,以后灰界打通,大家可以直入阴间,就用不着像现在这般繁琐。”   我暗暗冷笑,灰界还没搭出来就已经这么多是是非非,真要能通阴间,这些人指不定能折腾出什么来。   供桌前放着两条长板凳,地上铺着黄色符咒。   盛开道长换了身衣服,一身红黄两色相间的道袍,脸也洗干净了。看起来精神头就不一样,只是眼睛还是瞎的,翻着眼白配合上阴森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吓人。   盛开道长吩咐,闲杂人等退到门口。整个过程中保持肃静和秩序。   洪西摆摆手,第一个划动轮椅到了门口,众人都跟了过去。   观落阴这种手法不算出奇,台湾和香港等地有很多人能做,偏偏大陆只有极少的人会。我心中隐隐有所担忧,如果以后灰界搭建成功,直通阴间,真要出什么岔子,大陆的修行人如果整不明白,只能让台湾香港日本那些高手入场了。   到时候还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局势。什么样的血风腥雨。   从这里来看,灰界这东西是祸非福啊,本身就不是什么祥瑞。   我正想着,盛开道长让我和于小强把鞋子都脱了,坐在长板凳上。赤脚踩着地上的符咒。   道长点燃香炉,里面青烟渺渺,他俯身到香炉上面,用手笼住烟雾,让烟升腾翻滚到脸上。   我目不转睛看着。盛开的脸色愈来愈青,表情谈不上狰狞,甚至没什么特殊神情,僵硬的像是人皮面具,看的人浑身不舒服。   好一会儿他离开香炉,手里多了两个黑色的眼罩,递给我和于小强,吩咐我们带上。   道长铁青着脸,轻声说:“一会儿我也会魂魄出窍,随你们一起入阴。到了中阴界。一定要听指挥,人鬼殊途凶险莫名,只要听话,我会尽全力保你们回来。”   我接过眼罩,抱抱拳:“道长有劳。”   盛开侧着耳朵点点头,客气回礼:“好说。”   我们把眼罩蒙上眼睛,盛开道长吟诵着类似闽南歌曲一般的咒语,听起来像唱歌一样。   声音回旋缥缈,突然我的后脑挨了重重一下,好像什么打了头。我刚要叫,盛开道长在身后说:“稍安勿躁,此为敲魂板。一敲出魂,二敲出魄,三敲入中阴。”   他一边吟唱咒语。一边用敲魂板砸着我的脑袋,我被他砸得晕晕乎乎,恍惚中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坐在长板凳上,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周围黑森森的,没有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咱们到了。”前面有人说话。   我使劲擦擦眼,这才看到神龛前站着一位道士,玉树临风,手里拿着一只正在燃烧的长香。   “你是?”我疑惑。   那人笑:“我就是盛开。准确的说。我是盛开的三魂七魄,已经脱离炉鼎肉身,进入到了中阴界。”   我站起来看着他:“和你肉身长得不一样。”   “虚由实生,不要太着相了。”他说。   我这才想到,于小强呢?赶紧转头去看旁边。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吓了一大跳。旁边的长板凳上,并没有于小强的影子,而是趴着一只半大的黑猫。   这只猫看上去有些慵懒,双眼碧绿,胡子一颤一颤。眨眨眼睛看着我。   我正迟疑中,突然不知从哪飞下来一只白鸟,落在猫的身上。猫懒洋洋抬起爪子,去抓了抓那只鸟。按说猫是鸟的天敌,可这只白鸟没有飞走,而是安心让猫挠了挠。   我过去抱起黑猫,黑猫喵喵两声,眨动眼睛看着,白鸟落在我的肩头。   盛开道长轻轻叹口气:“匪夷所思,你们每个人都是有来历的,没想到这个孩子的魂魄是一只猫。”   我笑笑,摸摸黑猫的头,黑猫缩在我的怀里。   盛开道长示意我们跟上他,他举着燃烧的长香在前面。我有过一次下阴的经历,自然并不惊慌,随着他往外走。我们推门来到外面,整个院子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看不到满地的白雪。天空阴森晦暗,没有云彩。泛着老照片一般的阴黄色。   我抱着猫,随盛开道长出了院子。   推开院门的时候,外面也没有现实世界的街道,而是高山峻岭。天空飘落着黑色的雪花。   看着这幅情景,我怔怔呆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眼前情景让我想起了白云寺小和尚的神识之境。   小和尚在自己的神识里自毁,当时他的神识之境里就是现在这般飘落着末世一样的黑色雪花。   如今来到这里,恍惚记起前事,心中之情无以言表。   盛开道长带我们向深山进发,空寂无人,到处都是参天怪树,林子里黑森森的深不见底。   黑猫缩在我的怀里,喵喵叫着,而肩头的白鸟则显得极为焦躁,不停跳来跳去。   我感觉不对劲,喊住盛开:“道长,且慢行,事情好像不太对。”   盛开道长停住,疑惑不解,我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他手里的长香。   这根香正在快速的燃烧,比平时的速度快了能有三四倍,燃烧的部分已经蔓延到了长香三分之一的距离。   盛开道长愣了一下,厉声道:“回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 桥   我急忙问怎么了。   盛开道长的脸色极为难看,没有细说转身就走。我赶紧抱着猫跟上去,白鸟在半空飞舞,四下里黑气弥漫,隐隐的好像树林深处有声音传来。   白鸟先我们一步飞进了回去的迷雾中,时间不长又飞回来,落在盛开道长的肩头,焦急乱跳,唧唧叫着个不停。   我和盛开道长急匆匆往回走,四周黑雾更加浓重。树木几乎看不清了,盛开道长也是若隐若现,如果不是他手里拿着那根长香的香头在隐隐燃烧着,真有可能把他跟丢。   走了没多远,黑雾中那根香头忽然停了下来,亮亮的一团在黑暗中非常显眼。   我轻轻走过去,站在道长的身旁,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了。   盛开道长脸色凝重,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   我挥动手臂想把迷雾扇开。其实这动作没什么用,纯粹是下意识的。迷雾中隐隐看到不知在前面多远的地方,黑压压好像有人群过来。山道似乎都满了,却听不到传来的任何声音,眼前此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场热闹非凡的无声电影。   我觉得蹊跷,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山道,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大群黑压压的人。这里可是中阴界,难道都是鬼?   盛开道长掐了掐指,轻声说:“麻烦了。”   我赶忙问怎么了。   他道:“今天京城里有人在放焰口。”   “什么意思?”我提心吊胆的问。   道长说:“放焰口是佛家术语,是一种施食饿鬼的法事。经过这种仪式,会让无数饿鬼超度,脱离中阴界再入轮回。”他凝神说:“京城历史悠久,冤魂饿鬼满地都是,定期有高僧大德作此法事。咱们算是中奖了,今天正赶上饿鬼施食。”   “那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盛开摇摇头:“没有办法,只能先避其锋芒,不要和它们接触,否则咱们本事再大也无法从中阴脱身,以后也会变成游魂野鬼。”   回路无法走,只能往前。我们急匆匆往前走,回头再看,山路里黑压压全是饿鬼。   它们走的不快,不远不近吊在我们的身后。   山路越来越难走,九曲十八盘,树什么的都见不到了,山路的边缘是悬崖,探头往下看幽幽不知多深,从下面散发着滚滚黑气出来。   正走着,盛开道长一把拉住我,他示意前面看。只见路的尽头,浓雾吹散之处,有一座浮空之桥。让山风这么一吹,整座桥都在轻轻摇晃。嘎吱嘎吱响。   身后大群饿鬼集结而来,前面是这么一座危险到了极点的烂桥。   我的经验和神识能力在这个地方完全用不上,有点胆寒了,问盛开怎么办。   道长说:“这座桥不能上。”   “为什么?”我问。   “此桥为六道轮回之桥,”道长说:“并不是中阴界里的。而是有高人在京城内做法超度这些饿鬼轮回,打开了通往六道之门,过了这座桥,你我就轮回走了,再也回不来。”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不会吧,那现在怎么办?”   “前路过不去,去路无法回,找个地方藏起来吧。”他说。   我们打量了一下四周,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两侧黑雾笼罩下的悬崖。我和道长来到路边,我看看黑森森的悬崖深处。心里直打鼓。   盛开道长双手一撑地,整个人飞起来,跳进了悬崖。   我吓了一大跳,等定睛才看到,他一只手把住上面的石头,整个人贴在悬崖边,双脚很艰难地踩在什么上,另一只手端着已经烧到一半的长香。   我比划了一下,自己这两下绝对不敢像他那么玩,正犹豫呢。只见身后山路上,黑压压饿鬼群逼近,看不清它们是什么样子,就是觉得诡异。   我把黑猫放在肩头,轻声嘱咐让它抱紧我。我顺着路边一点点往下哧溜。地面像是下过雨,特别湿滑,我一步没踩稳,无数泥土纷纷下落,掉进脚下的深崖里。   我找不到可以扶住的地方,失去平衡,眼瞅着也要随着石头一起掉下去。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手抓住我。   我勉强稳定住身子,正是盛开道长关键时候拽了一把,我紧紧贴在崖壁上,心砰砰跳。于小强的黑猫趴在头顶,紧紧抱着我的脑袋。白鸟没了踪影,估计一直在天上飞。   就在这时上面传来杂乱脚步声。我好奇,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平衡,抬头往上看。   上面的黑雾更加浓重。隐约看到无数双脚,穿着也不知什么裤子,正从头顶走过,没有滞留,奔向不远处的浮桥。   我侧着脸勉强向桥看去。一大群黑影踏上了浮空桥。那座桥左右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看样子随时都能塌陷。   桥延伸进黑暗的深处,饿鬼群走上去渐渐看不到了。前面的鬼消失不见,后面的鬼还在簇拥跟上,场景极是可怖。   我收回目光,把自己贴在悬崖边,头皮有点发炸。现在也没有别的能干,只能提心吊胆藏在这里,等着饿鬼群都超度走。   这时。我看到盛开道长的目光直愣愣瞅着手里的长香,顺势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这根香已经烧没了三分之二,剩下短短一截,还在快速燃着,青烟渺渺。   “烧完会怎么样?”我轻声问。   盛开道长说:“烧完了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咱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离中阴苦界还有多远?”我问。   盛开叹息:“先别考虑中阴苦界,只要这场法事能在咱们香火烧完前结束就谢天谢地了。这次走阴只要我们能平安回去就不算失败,还有下次的机会。”   我擦擦冷汗:“好吧。”   等了也不知多长时间,那些饿鬼还是无穷无尽,排着队簇拥着挤上了浮空桥。脚步声一直响个不停。   短短一截香已经烧到了四分之一。   盛开凝神说:“小兄弟。你敢不敢冒险?”   “道长请讲。”   盛开道:“我吟一咒,可令饿鬼短时间内无法看到我们。但时间不能长,我的能力只能控制在这根香烧完之前。也就是说香烧完前,咱们必须要走回原处。”   “你的意思是,一会儿要混在饿鬼中间回去?”我咽了下口水。   “不错。”   “香烧完。没有出去呢?”我问。   盛开笑笑:“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情势逼在弦上不得不发,盛开看我没意见,默默沉吟了两句,让我接着香,他伸出手在我们两个的额头上各点了一下。   他道:“行了,走,抓紧时间。”   他也不和我商量,一翻身爬出了悬崖,我咬咬牙只能跟在后面。   我们混入饿鬼群中,这些饿鬼不见相貌。看上去只是一团团黑气凝成的。我们走在其中,像涉足在黑黝黝的深水里,只留着脖子在外面。   我举着香火在前面,盛开在后面,于小强的黑猫趴在我的头顶。我们这一行人相当怪异。在饿鬼群里逆流而行。   我紧张地看着手里的长香,越烧越短,最后只留下一截头,还冒着火光。   在山里逆行走山路,估计还没走出一半。香火已烧到尽头。我这个心啊一直在嗓子眼悬着,不由加快脚步,正走着忽然吹来一阵冷风,那根香居然无声无息灭了。   我和盛开道长面面相觑,本来向前走的饿鬼队伍突然停下来,整个场景像是时间凝固了一般。   突然间,它们齐刷刷扭头,目光聚过来,全都在看我们。   我和盛开站在饿鬼中间,一动不敢动。   饿鬼没有相貌,只有浓浓黑气,恍惚中似乎全都张开了嘴,股股黑气从嘴里喷出来,它们伸出无数的爪子,涌过来。   “屏住呼吸,蹲下!”盛开大喝一声。   我赶紧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周围全是破烂的裤腿,挤挤挨挨朝着我们过来。   盛开蹲在地上,艰难地从饿鬼的裤腿中间穿过,我跟在他的后面。一时也不敢放松。   正艰难穿行着,感觉好像被抬了起来,双脚离地,越抬越高。等看清局势,我真是害怕了,我们被那些饿鬼抬了起来,抬行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浮空轮回桥。   我在它们的抓捕下动弹不得,眼见离回去的方向越来越远,山体地势也越来越高,很快就要到轮回桥。   饿鬼群没有停歇,它们居然想带着我们一起踏入轮回。 第五百七十章 石人   我和盛开道长无法挣扎,黑猫在头顶喵喵叫,我急的满头是汗,大声问盛开怎么办。   盛开脸色不好看,摇摇头始终没说话,表示没办法。   我抬起头往前看,雾气的前面隐隐出现那座浮空桥,一旦踏上这座桥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从此进入六道轮回。   我不能坐以待毙,拼命挣扎。可下面的饿鬼牢牢抓住我们,它们身上黑烟冒出来,如同黑色起伏的暗河。这时就到了浮空桥边,我真是急眼了:“盛道长,你想想办法啊!”   盛开倒是镇定:“兄弟,认命了吧。现在香头灭了,我是一点办法没有。你还不如向老天爷祈祷一下,再入轮回能进入人道,下辈子别投胎成个畜生。”   我一股火冒上来,还不信这劲了。左右挣扎不得,眼瞅着离桥边越来越近。我告诫自己冷静,这么挣扎不是办法,我进入内视状态,想利用神识做点什么。   进入神识之境发现很不对劲,我的神识里是黑暗虚无,和原来以肉身状态内视非常不一样,根本无法调用神识。我只看到一片黑暗中,一轮金佛若隐若现在东方,正是文殊菩萨的佛印分身。   也就是说,现在唯一能自救的方法,就是利用这个佛陀分身。   我犹豫半天还是算了,哪怕入畜生道轮回,我也不打算用文殊菩萨,他老人家用一次代价太大,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时到了浮空桥边,下面的饿鬼群没有停脚步,如洪流一般上了桥。   完了,我们真的上了轮回桥。   这座桥浮空悬崖,四周黑气森森,往下看更是深不见底。桥不知有多长,一直延伸进浓浓的黑暗中,不知前路。   饿鬼群一旦上了桥,动得更快,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涌,就跟蚂蚱群看到一大片庄稼似的。   我和盛开道长面面相觑,皆面无人色,于小强变成的黑猫老老实实趴在我的头顶。   我看看上面,不见天空,整个一大片天如同凝固在一起的黑色果冻。顺着桥越走越深,盛开道长叹息:“完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这座桥到了尽头。这是断桥,尽头的地方再往前跨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饿鬼群如同洪流一般到了桥的尽头,继续往前涌,纷纷跳下悬崖。没了踪影。   这些饿鬼前赴后继,脚步不停歇,全都往那里涌,如同洪水泄闸跳进悬崖。   我都快哭了:“道长求求你,想点办法啊。”   我做好了用出文殊菩萨的准备。实在不行只能这么办了。盛开道长叹口气:“我到无所谓,活这么大岁数也看开了,就是难为小兄弟你了,下辈子轮回转世希望有机会见面。咱们也算是同患难过,下辈子成好兄弟吧。”   我差点没气尿了,这都什么时候,他还说这样的话。真是看开了。   还差三四米就到断桥处,我赶紧进入内视,看着文殊菩萨分身,准备吟诵咒语。刚起个头。突然从灰暗的天空中飞下来一只鸟。   我停下咒语去看,那是于小强的白鸟。鸟飞旋在空中。   前面我们遇险的时候都没有它的踪影,现在终于现身了。   鸟落在我的肩头,我正愣着,断桥处忽有人说话:“师弟莫要惊慌,师父让我来接你们。”   饿鬼群陡然停下来,仿佛时间静止。我和盛开道长凝神去看,在断桥的尽头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佝偻的黑衣人,他逆着饿鬼群而来,像是巨石一般分流开饿鬼。到我们的近前。   我一看他就愣了,他正是王时玮。我记得这小子跟着解铃在苦界修行,没想到他就是于小强所说的师兄。   看来解铃已正式收他为徒了。   王时玮穿着黑衣,手里举着招魂幡:“三位请跟我来。现在我已阻挠了这场超度法事,可时间不能太长。”   我和盛开道长赶紧从饿鬼头上爬下来。跟着王时玮往外面走。他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心惊胆寒,周围全是如黑烟般的饿鬼。好不容易从桥上下来,长舒口气,浑身直哆嗦。   王时玮用招魂幡一指,雾气散开,山中露出一条路。他在前面领路,我们跟在后面,刚踏上这条山路,盛开道长便停住不走了。他抱抱拳说:“两位。苦界之地非常人能去,我就不去了吧。”   王时玮说:“道长一起吧,既来之则安之。到苦界一游也是机缘所在,见识见识没什么,对你日后修行也有好处。”   盛开愣了愣。也不矫情:“好吧。”   我们一行人往山路走,越走越是迷茫,周围古木参天,黑森之气充盈不绝。往前走的时候就感觉似乎在原地踏步,而周围的场景却在斗转星移。非常奇妙。   不知不觉出了深山,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原野,风很大,吹得王时玮手里的幡猎猎作响,他艰难地在里面跋涉,我和盛开不敢掉队,紧紧跟在后面。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来到一处地方,四面空荡,原野上只有一块巨石。石头顶端有一块像是人形的怪石。周围风很大,吹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   王时玮停下来。我向四面看了看,除了我们,不见其他人影。那只鸟在我的肩头跳来跳去,唧唧叫个不停,我一时恍惚还以为是崽崽呢。   王时玮停在巨石旁边,脸上没有表情。我也不敢说什么,我们几个就在这等着,风几乎把我吹起来。我裹紧肩膀又等了片刻,实在忍不住道:“解铃在哪?”   “已经到了。”王时玮说:“师父就在这里。”   “哪呢?”我问。   王时玮缓缓举起招魂幡。指着巨石上端的那块人形怪石。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了会儿脑子嗡一下炸了,我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这是……解铃?”   “是师父。”王时玮说。   我喉头咯咯响,看向盛开道长,道长也是一脸茫然。他疑惑说:“你要找的人已经风化了?”   我不敢相信解铃已经死了,再说这里是中阴苦界,已经是死人才能来的地方,怎么可能再死一遍。   “这是什么状况?”我问王时玮。   王时玮道:“这是师父的修行。”   我看着解铃化成的石头心潮澎湃,多日没见,没想到他已面向东方化成了石头。   我叹口气,拍拍头上的黑猫,心情极度晦暗。   于小强的黑猫从我头上窜下来,向着巨石窜去,想爬上石头到风化的解铃身边。   王时玮用招魂幡拦住它的去路。沉沉说了声:“师弟,不要唐突。”   黑猫站在地上,抬起前爪对着解铃石头像,喵喵叫着,语气里充满了悲哀。   我心情非常糟糕。真是有点万念俱灰。看着解铃的石像,不知为什么有想落泪的冲动。我忍了半天擦擦眼睛,对王时玮抱拳:“也罢,知道解铃是什么情况了,请送我们回去吧。”   王时玮没有答话面向东方。和石像看同样的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盛开道长也在看着。   东方本来昏沉沉的,忽然间出现一道白色,犹如霞光。光芒转瞬即逝,光线落在风化的石像上,我惊讶地看到石像表面瑟瑟落灰,继而出现无数蜘蛛丝般的细小裂痕。   时间不长,裂痕遍布石像,往下掉落的石头越来越多。只听一声脆响,整个石像裂开,落在地上崩碎。石头里面露出了解铃。   我张着大嘴看他,解铃盘膝打坐,突然把眼睁开,光头上露出一丝坏坏的笑。他伸个懒腰,站起来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地上。   黑猫“喵喵”叫着,跑过去顺着解铃的裤腿爬,解铃一把抱在怀里,握着黑猫的腋下把它抛在空中,黑猫在空中张牙舞爪。落下的时候被解铃稳稳接住。   解铃像抛孩子一样,把黑猫连抛三次。   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盛开道长脸上也有了笑容。   “师父,你出关了。”王时玮说。   解铃笑着点点头,抱着黑猫看我:“齐翔,来了啊。怎么样最近,又胖了,看来日子不错。”   他像老朋友一样唠嗑,很久没有人喊我的原名了,我感慨万千叹口气:“真是一言难尽。”   解铃拍拍我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盛开道长过来抱拳:“见过前辈。”   解铃哈哈大笑:“道长,你这是骂我呢。我这人吧,最不喜欢别人用敬辞,什么前辈啊,哥啊,听着就别扭。你既然能到此处,说明你我之间是有缘法的,肩膀头齐是弟兄,你要实在想叫,喊我一声老弟吧。”   “这次历经千辛万苦来找你,其实是想让你出山。”我说。   解铃说:“我就知道,肯定没有好事找我。你们寻欢作乐的时候想不到我,出了事想起我来了,好给你们擦屁股。说吧,什么事?”他刚说完,忽然直愣愣看着我,伸出一只手指向我的眉心:“咦,你什么时候见过李大民的?” 第五百七十一章 还阳   我吃惊地看着解铃。   解铃笑看我,眼神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就是有这个能耐,让人不忍在他的面前撒谎,他的眼睛有时候像孩子一样纯净,真是无法想象一个经历过这么多的男人,眼神会如此清澈。   我点点头承认说:“见过。”   解铃笑:“李大民可是个妙人。他在你的神识里埋了什么东西?”说着向我走近一步,手指尖点在我的眉心。我打了个激灵,感觉到一股热流进了神识。   我不禁内视,看到一幕差点没吓尿了,解铃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我的神识之境,他背着手驾着风在黑暗中,犹如《庄子逍遥游》里所描述的,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人。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解铃依旧站在我的面前,手指点在我的眉心。人并没有动。我明白了,进到我神识之境的是解铃的神识,他的神识可以具象变成自己的形象。   我继续内视。解铃的神识踏着虚无之风来到漂浮的香炉前,这鼎香炉是李大民留下来的,里面是彼岸香。现在让我吸的差不多了,就剩点底子。   解铃打开香炉往里看看,居然伸手进去沿着炉壁刮下一圈彼岸香的粉末,他塞进自己嘴里嘬了嘬,感叹说:“齐翔,这玩意也不纯啊,李大民这小气鬼,给你也不给最好的。那啥,这香炉我收走了,回去当个夜壶。”   他抱起香炉。轻轻一转,香炉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指尖那么个小东西,还在滴溜溜乱转,解铃一口塞在自己嘴里。   他正要走。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金色佛像,端坐于黑暗云端,着实宝相庄严。   他踏着虚风漂浮过去,我在内视状态中跟着他一起走。   这尊佛陀分身,用一次我就痛苦一次,平时也不怎么待见,觉得是不祥之物,很少在内视的状态下好好端量。   解铃在,我心有了底,看他举重若轻把李大民的香炉收走,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此时此刻我跟着他,来到了佛像前面。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发现金色佛像的前面,虚无的黑暗中立着四根顶天立地的柱子,看不出什么材质,周身雪白,每根柱子上都提着一句诗,金字写成,题写的内容正是白云寺那小和尚圆寂前留下来的。   解铃背着手读:“实相无漏大信海,不惹五尘六欲风。真如随缘似流水,千波万涛性长存。”   看完他哈哈大笑,冲着天说:“齐翔,这是谁给你留的?”   在神识之境里我还做不到像解铃那样能够具象自己,便没法答话。只能干看着他。   解铃道:“这首诗意思到位,可惜境界欠点。本想抹了重写的,但想来这四句诗和你有渊源,那就留着吧。”   他踏着虚风穿过四根白柱,来到金色佛像前,端详了片刻说道:“这是文殊菩萨的佛印分身,是不是林鸦那丫头给你整的?”   我大吃一惊,解铃和李大民一样,看一眼马上就能道出此佛的来历。   “你用的什么来供养它?”解铃说,他笑笑摆摆手:“不管用什么供养。你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也罢,我和菩萨聊聊。”   他飞升起来,到金色佛像面前。浩大的佛像高了下能有数十丈,而解铃不过是小小的一人。他对着天空说:“齐翔,我和菩萨聊天,你就别竖着耳朵偷听了,先出去呆着。”说着一挥手。   我正傻愣愣看着,突然头一晕,再睁眼时已经出了神识之境。眼前还是解铃伸出手指的动作,一直没放下。   我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忽然解铃眼睛眨了眨,他从我的神识之境里出来了。   解铃说:“齐翔,刚才我和菩萨聊了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我看着他。   “第一个,这菩萨我收走了,以后和你无关。你请不了它,当然也不会再遭受痛苦。”解铃道。   “还有呢?”我问。   解铃说:“还有就是它继续留在你的神识之境里,你可以继续用。当然疼还要自己承受。”   我怦然心动,说实话这尊菩萨实在是我的梦魇,自从请了它之后,我这段时间以来过得神魂颠倒,乱七八糟,整个生活的节奏全打乱了。尤其是眼睛疼,绝对的撕心裂肺,恨不能把眼珠子抠出去。   现在解铃有办法解决我的痛苦,以后再也不受这零罪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想好了吗?”解铃说:“我这就进去把菩萨收了。”   我摆摆手:“让它留下吧。”   解铃似有深意地看我,问为什么。   我说:“解铃,你有你的修行,我也有我的修行。这尊菩萨就是我的修行,磨我来的。如果这关我都过不去,以后也谈不上长进。”   解铃笑着,用手点点我:“别后悔,别嘴硬。”   “后啥悔。”我嘿嘿笑,加了一句:“我要真后悔了,这菩萨你还能收吧?”   解铃哈哈笑,王时玮也在跟着笑。只有盛开道长冲我耸了耸肩。   解铃转头对徒弟说:“时玮啊。我出关了就意味着要出去了,你自己且在苦界修行吧。”   王时玮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给解铃磕头,解铃没动,让他磕了三个。   解铃道:“该出去的时候你自然会出去。”他抱着黑猫,对我说:“咱们走吧。”   王时玮依旧跪在地上,解铃带着我和盛开道长离开平原,周围斗转星移变成高山,出了高山又到了京城。   京城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天空低垂。密布着厚重的灰色云层,似乎触手可及。前后长路茫茫,看不到一个人影。   远处的高手大厦静静矗立,天空飘动着类似尘埃般的灰色雪花。我知道这里是中阴界的京城,也就是说。这里是死人的世界。   在回去的这段路上,我简单把灰界的事告诉了解铃,解铃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没说什么,带着我们回到了出发时的院子里。   进到房间,盛开道长带我回到肉身,他自己也回去了。我们缓缓睁开眼,屋里光线很暗,不太适应。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中阴界跋涉,陡然回到现实中。那种颓丧还没有缓和过来。   等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我看到门口的洪西等人,想起解铃,转过头看到他正笑眯眯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手里拉着于小强的手。   于小强跪在解铃面前磕头:“师父在上。”   解铃等于小强磕完了三个,把他拉起来,算是正式入门。   解铃伸个懒腰,洪西划着轮椅进来,目光炯炯看着解铃:“你就是解铃吧?”   “你就是洪老板?”解铃说。   “久仰久仰,早就闻听你的大名。我们北方门派就缺少你这样的英才。”洪西说。   解铃笑:“洪老板客气。”   “我听闻解兄弟是从中阴界过来的?”洪西饶有兴趣地说。   “正是。我现在的修行。正是你们所渴求的,”解铃说:“我能不借助灰界而肉身赴灵。”   我听的一惊,其实我也可以,只是找不到方法,得好好向解铃请教请教,说不定日后我就可以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助,只身入阴间。   洪西大笑:“老齐和你说了搭建灰界的事吧?”   “灰界非福即祸,”解铃说:“真要建也不是不可以,恐怕牵扯进来的每个人都要承担很大的业力,天机玄奥,实在说不清楚。我可以帮你搭出来,但搭出之后出现种种后果,洪老板就要一人承担了。”   洪西干笑两声:“好说好说,人生在世,不做一两件名留青史的事,总觉得白活了。”   “其实洪老板要返老还童不是没有办法,”解铃说:“我可以送你轮回,再入六道,再世为人。”   “那还是我吗?”洪西问。   “此生虽异性长存,”解铃道:“那就不是你了。是另外一个新人。”   洪西摇摇头:“这就不劳烦你了,我死了自然轮回而去,还不如生前多做点事。”   黄腾在后面插话:“解铃,你认不认识我?”   “黄腾?”解铃看他:“很早以前我见过你。”   黄腾脸上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看到洪西如此重视解铃,心里不得劲,他说:“我现在是北方门派的首领,天天大事小情的忙,比不得你这样的闲云野鹤。等忙完这一阵,我也告告假,寻一僻静地方修行,到时候还要向你解兄弟讨教讨教。”   “嘘。”一直默不作声的于小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做噤声的手势。   所有人都看他,黄腾对他打断自己的话,一脸不高兴。黄腾还算有涵养,阴着脸看于小强。   于小强用稚嫩的童音说:“你们听到了吗,刚才有狗叫声。”   黄腾的脸瞬间涨红,怒发冲冠,这孩子明显讽刺他是狗。 第五百七十二章 拈花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黄腾勃然大怒。   于小强认真地说:“叔叔,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真的听到了狗叫声。”   周围是默不作声的众人,黄腾可能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脸色不好看嘴里冷哼:“小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解铃,你是他师父吧,以后好好教这孩子怎么做人。”   解铃脸色淡然:“怎么做人我自然会教,而且还是入门的第一课,黄兄如果想来旁听我也欢迎。”   黄腾大怒,洪西拍拍轮椅把手:“好了好了,大家别站着了,折腾一天想必都累了。到饭点我让他们准备接风宴,大家欢聚一堂,群雄荟萃,以后就是好兄弟。”   黄腾推着洪西的轮椅往外走,我们在后面,解铃一把拉住我低声说:“不管你答应洪西做什么,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我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我深深吸口气,解铃继续说:“齐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   “请讲。”   “你会不会为了某种信仰或是理念,奉献自己牺牲自己?”   我看他,解铃一脸严肃。我想想说:“应该可以。”   他笑了,没多说什么。   洪西安排很丰盛的晚宴。席间谈妥,解铃留下来帮助他搭建灰界。我的任务很简单,最快时间内画出灰界的法阵图。这张图我已经为南派画过一次,有丰足的经验,这次肯定会特别快。   此刻我归心似箭,总觉得在这里特别压抑,想尽快离开。   正吃着突然右眼抽动了一下,又开始疼了。我放下筷子,默不作声,看着一桌人高谈阔论。眼睛抽动很厉害,我紧紧捏住桌子腿,极力忍着强痛。   这时对面的黄腾说:“老齐,来来,我敬你一杯,灰界若成你居功至伟,是第一功臣。”   我疼得脑子直迷糊,站都站不起来,黄腾端酒杯看我,口气戏虐:“老齐,不给哥哥面子,是不?我好歹也算北方修行者的领头人,一杯酒你都不跟我喝?”   我也是敞亮的人,不能让他用话拿住,我强忍剧痛端着酒杯站起来,手颤个不停,里面的酒洒出来了。   别说碰杯,我能平稳把酒杯送出去都不容易。黄腾笑:“老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瘾犯了?犯了就跟哥哥说。卫生间在走廊把头的第一间,你先去,一会儿我就把烟给你送过去。”   我极力控制着怒气,眼睛又疼的钻心,我紧紧咬着牙。控制着举杯的右手不要颤抖,慢慢递过杯子。   此时酒桌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我,酒在半空洒了不少。就在这时,我在桌子下面的左手被人握住。   我侧头去看,正是坐在身旁的解铃,他的手非常温暖,握住我的手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眼睛的疼居然在慢慢消散,虽然还一抽一抽的。比刚才是强多了。   我平稳送出酒杯和黄腾碰了碰,然后一口喝干,亮出碗底:“多谢黄哥照顾,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黄腾观察着我,笑了笑:“好,兄弟爽快。”   我坐回原位,低声对解铃说谢谢。解铃说:“以眼奉佛的疼痛,任何办法都是隔靴搔痒,只能靠你自己。”   我没太理解他的意思,解铃把手松开。就在松开的瞬间,右眼突然剧痛,痛疼犹如潮水一般从所有的神经向着眼球冲击。我咬着牙全身颤抖,没拿稳筷子落在地上。   满桌人都来看我,黄腾和洪西笑了笑。   我艰难地想弯腰捡筷子。另一边的于小强先一步帮我捡起来,递给我。   我拍拍他的手,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我不能自已。   解铃轻声道:“不要把它当成疼痛,而要把它当成对佛陀的虔诚供奉。疼痛即是世间业力,你在佛祖前替红尘众生化解业力。这是大慈大悲大智大勇之事,用不着遮着掩着,用不着独立承担,用不着药物麻痹!越疼你应该越高兴,疼一次就意味着你超度了红尘中一颗妄心,一个人便会因为你而解脱而快乐。”   解铃这番话如一番清流,让我心头澄明。我冲着在桌的人抱抱拳,说自己不舒服先告辞休息,不想扰了各位的酒兴。   黄腾笑,叫来服务生,告诉他们好好服侍我,不要慢待。   来了两个女服务员,一左一右搀扶着我到客房。我看着黄腾和洪西的模样,他们肯定觉得我毒瘾犯了,不能自持。行啊。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用不着和他们解释什么。   我到了客房,告诉服务生不要来打搅,我要休息。   这时有个女服务生从兜里掏出两根雪白的香烟放在床头,冲我笑笑:“齐先生,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给你的烟。你有什么特殊的需要还可以喊我。”   我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等人都走了,我靠在床头拿起烟看看。黄腾也好,洪西也罢,这些人做事不择手段,用心极毒。想用毒品来控制我。   我虽然现在眼睛疼得不行,可完全没有吸的欲望。解铃刚才那番话确实是点醒我了,疼是什么,疼就是消业,不是为我自己消。而是为红尘诸生消。我疼一刻就会解救一个人,这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   我心头满是悲怆,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责任感。我拿起烟,趿拉着拖鞋来到卫生间,用打火机把烟点上。香烟冒出一阵绿色的烟雾。如诡云翻卷,我把烟放在一边,让它自己燃烧。   然后我关了卫生间门,来到外面的床上,开始盘膝打坐。眼睛疼就疼它的,这次我不逃避了,而是静静享受这份疼,尝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接纳它。   我通过内视进入神识,现在虽然疼得不能自已,整张脸都麻酥酥的,但还是极力忍住,用平和的心态来观察疼痛源起处。   神识之境黑云翻卷。我是一阵风,驭神识之气来到文殊菩萨的法相前,发现极为惊人的一幕。   文殊菩萨这尊分身法相,因为是引起眼疼的源头。我在心里烦的要死,加上以前疼的时候无法凝神内视,所以从来没沾过它的边。   现在还是第一次在右眼剧烈疼痛的时候,通过内视到文殊菩萨法相的近前。   眼前是菩萨几十丈高的法相,整尊金佛此时此刻正沐浴在一片黑色火苗里。大火蓬勃燃烧,却没有向四周蔓延开,只是在狂烧着菩萨。   文殊菩萨法相端坐大火中,形如童子的面容显出一丝苦楚,看样子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惊心动魄看着,黑色火苗蹿动,菩萨包裹在大火里,从莲花台一直烧到头顶。   看了一会儿,我观察到一个现象,大火的火苗蹿动是有规律的,一秒钟窜上去两次,像是心脏一样收缩展开。   我心里一惊,为什么和眼睛疼的规律是一样的呢?   眼疼和黑火燃烧的节奏极为相似,大火向上窜便会疼到极点,而火苗稍弱,就能得到间歇的舒缓。   我忽然明白了,在右眼疼的同时,文殊菩萨也没闲着,他在承担大火的燃烧之痛。这团诡异的冲天黑火应该就是世间业力所化的业火。   很久前圆通长老曾和轻月交手,在最关键的时刻,圆通长老用出了业火来烧轻月,当时我就在现场。什么是业火呢,乃是世间万般苦念的凝聚。   人间婆娑,业力随身,没有燃己之心。怎见人间之苦。   我在神识之中迎着黑暗狂风,看着菩萨的大火,轻轻吟诵:苦海无边天作岸,业火有情渡众生。   我的话音随着神识之风落在法相前的四根白色柱子上,柱子刻着白云寺小和尚圆寂前留下的四句偈语。   此时此刻柱子上的金字陡然亮起来,开始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消失,化作金粉消散在神识的狂风中。   这是一种佛门神通,若是堪悟便是般若,可不留文字相。   就是说,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字留不留下来已经没什么关系,反而字面意思会束缚住你思考的边界。   像是到一处陌生的城市旅游,你到过你见过你经历过就好,不必留文字和影像,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包括自己证明我曾经来过,你知道你来过就行了。   时间不长,小和尚留下的所有金字全部消失,化成金粉随风而去,只留下空空的四根白色长柱。   我的境界还不到,真要到了,柱子也不会留下。柱子留在心中,说明以后还会有字提上去。   我是风,漂浮空中,看着漫天的黑色业火,大火燃烧文殊菩萨。   菩萨的面容不再痛苦,留下一丝拈花般的微笑。 第五百七十三章 情敌   不知不觉在神识中我看着菩萨被大火焚烧了一晚上,他在火中安坐微笑,我在天空静观其象。等到黑色业火渐渐熄灭,疼痛完全消散的时候,我这才恍然如长梦初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外面天光大亮,不知不觉在床上坐了一宿。   我跳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是京城难得的蓝天白云,雪后京城如水洗一般。推开窗户,一股清晨的冷风吹进来。   我洗了把脸,打开房门出来,看到解铃光着上身,肩膀上搭着毛巾睡眼惺忪,看到我之后上上下下看看:“可以啊齐翔,一晚上就有了新的气象。”   我笑笑。   “你也别太容光焕发,”解铃说:“身在龙潭虎穴该藏拙还是要藏。”   “那是,那是,我心里有数。”我说着。   我们一起往楼下走,我说道:“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帮助洪西搭建灰界了。”   “说说。”解铃道。   “灰界已经箭在弦上势在必行。你阻止不了这个大趋势,就算能改变洪西的念头,也仅仅是北方而已,那头还有南派在修建。莫不如有你镇场,能监督事态。不至于失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说。   解铃点头:“灰界非阴非阳,乃是世间第三种气。一旦搭建成功,连通阴阳,到底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因果也无法预测。其实有一点你想错了,我不会阻止北方和南派搭建灰界的,我反而觉得这个时机非常好。做出这样的突破,来探索现实世界的边界。”   我惊讶地看着解铃,发现他说出这番话的思路竟然和李大民有点像。   我沉默不语,不知说什么好。   解铃道:“你肯定想不通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虽然是解铃,但我也没资格去阻止别人在不违反原则和底线的情况下突破极限,我只能尽自己的能力保证不会出轨。以前的各种惊世骇俗发明,什么载人飞船、互联网等等这些东西,刚出来时人们各种担忧,各种洪水猛兽论,可现在呢,改变了人类的进程,甚至包括核武器。这是人类文明进步到这个节点必须会有的抉择,它不同于杀人放火。我如果去阻止,那就是入魔了。”   我眨眨眼说:“和尚吃素是修行,如果逼迫全天下人都吃素,那就是魔。”   “对。”解铃说:“你修行到什么境界那也只是你自己。你不能用个人好恶,用自己的天人之道去要求所有人都这样。有的家长要求孩子学跳舞学钢琴,孩子不愿意就硬逼着,一句话‘我都是为了你好’,这句话一出,便已入魔。你不知道孩子真正想要什么,只是你妄想他需要什么,然后再强行给他。这便是入妄了。我呢,没资格当全人类的父亲,也不会去充当这个角色,我要做的只能是见证这段历史的发生,尽可能保证不会让更多的无辜受到伤害。”   我沉默不语。心潮起伏,想了很多。幸亏见到了解铃,解开我多日来的心结,长长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用最快速度描绘出了灰界法阵图。洪西也算兑现承诺,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安排车把我送回家。   住在京城的几天,见天晚上有人送来彼岸香的香烟,我没愤愤扔出去,那都是匹夫之怒。我在厕所把香烟点燃。看着它一点点烧没。   好几次我看到有服务员收拾房间,在检查卫生间。我估计他们都会报告给洪西黄腾他们。解铃说得对,身居虎穴要藏拙,让他们以为我的毒瘾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已经是废人了。   安全脱身来到家,想起京城诸般细节,真是恍若大梦。   老爸看到我像看见鬼一样,他问我那天晚上出去之后,怎么四五天才回来,中间连个电话都不打。到底上哪去了,以后出去能不能打个招呼。   我好一顿安慰,说自己有不得已的事情要做。   老爸叹口气:“翔子,我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一摊事。爸就担心啊,忽然有一天也像现在这样你不辞而别,再也不出现了。爸这辈子就这么样了,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理解爸的心情吧。”   我心情晦暗点点头。说:“爸,以后就算我有不得已的情况必须离开你,我也会想办法给你通信,不让你担心。”   老爸看着我:“孩子,咱就不能老老实实过日子吗?爸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平安就好。”   我没有说话,我心里隐隐有个感觉,灰界必然能成,可成了之后会引发的后果也必然非常大,无法想象,可能会改变很多人的生活和结局,我现在不敢做任何保证。   老爸从卧室里拿出一套叠好的衣服:“这是你失踪的那天晚上有人送来的。”   我知道这是洪西派人干的,送衣服的意思很明显,齐翔,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别玩花花肠子。   我把衣服抖落开,里面掉出手机,翻了翻未接来电好几个,其中最重要的是黎菲的电话。   我赶忙拨回去,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居然是男人的声音!   我心里不爽,黎菲的电话怎么会有男人接听,那男人倒是彬彬有礼:“你好,哪位?”   “我找黎菲。你是哪位?”我问。   那男人笑:“我是黎菲的未婚夫,你稍等,她马上进来。”这时电话里传来脚步声,有人拿过手机说:“谁让你动我电话的?”   听声音是黎菲,令我郁闷的是听声音她不算生气。倒像是小小嗔怒,也可能是我敏感了,反正百爪挠心的。   “那是谁啊?”我喝问黎菲。   “罗宁。他来黎家了。”黎菲说。   “他怎么还自称你的未婚夫?你没告诉他咱们的关系?”我酸溜溜说。   “告诉了。可现在婚约没有解除,从法理上他也算未婚夫。”黎菲道。   “你这什么意思?”我酸的牙都快倒了。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接?”黎菲在电话里质问。   一句话把我瘪茄子了,我悻悻说:“有点事,手机这几天没放在身边,回来第一件事我就给你打电话。”   “你要有时间就来一趟吧。”黎菲说:“灰界差不多成了,要做第一次法阵实验。”   我叹口气:“行,我马上启程。你别和那个罗宁黏黏糊糊的。”   能感觉出黎菲非常不高兴,不在电话里跟我磨唧,说了一声“快来吧。”   放下电话,我实在坐不住,和老爸告辞,说要到南方去一趟。   老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仿佛苍老了能有十岁。   夜幕降临,客厅里没有开灯,老爸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着,里面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   我坐在他的旁边。想到一个问题,这么长时间以来,就算我有些收获,可同时也付出了很多很多的代价。   灰界,黎菲。这是目前的两个关键词。   建成灰界,娶到黎菲,我就再也不参合江湖事,一心过好小日子。   这是我小小的目标,希望老天能够成全。   我订了早上的飞机,在家过了最后一夜,第二天大早离开家里去了机场。   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成都,摇摇晃晃坐着大客,又跑了将近半天才到黎家的度假村。   我火急火燎到了门口,看到解南华挥手示意,我来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他了。   “你上哪了?”解南华看到我问:“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黎大小姐这些日子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她在哪呢?”我问。   解南华道:“我刚才让服务生通报了,应该快来了。先不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灰界已经搭建完毕。”   我们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解南华告诉我,这些日子南派的高手们日夜赶工,终于把灰界的法阵搭建差不多。后天是黄道吉日,要进行第一次开法阵的实验。   我把我在京城的经历告诉解南华,解南华听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叹口气:“也好,我哥说的也不错,灰界已经是势在必行,阻止不了,天机难测。”   这时对面开来一辆电瓶车,在我们身边停下。一位服务生毕恭毕敬:“齐先生。大小姐有请,上车吧。”   我急匆匆上车告诉解南华回头再聊,解南华笑笑没说什么,径自回去。   电瓶车开到主楼前,那服务生领着我没走正门,而是从后面的侧门进去。里面是黑暗的走廊,味道很怪,应该是厨房散发出来的。   他带着我从狭窄的楼梯上去,走了一半我觉得不对劲:“是黎家大小姐找我?”   那服务生停下来笑笑,摘掉头上的帽子,这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其实是我家先生找你,和黎大小姐没关系,我是骗你来的。”   这里是黑暗的楼梯,前后没有什么灯,光线很差,我提高警惕:“哪位先生?”   “罗宁。”小伙子说:“是我自作主张请你来的,我是罗宁的朋友,想看看能夺走他未婚妻的男人是什么样。”   他看我迟疑,轻笑:“怎么了,大英雄,害怕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小鬼儿   “没想到你就是抢走黎菲的人,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嘛。”小伙子冲我笑。   “我和黎菲的事用不着你们点评,告辞。”我转身就走。   小伙子站在楼梯上面说:“来都来了,不看看情敌?害怕了?”   我向下走了两步,停住脚步,内心犹豫不决。转身一走了之很简单,谅眼前这小伙子也不能阻扰我,不过我的名声就臭了,到时候这小子拿着喇叭一宣传,说黎菲看中的小白脸连罗宁的面都不敢见,是个怂货。   男人最怕这样的侮蔑,也罢,不就是罗宁吗,又不是阎王爷,刀山火海我也得闯闯。   我转过身冲着楼梯上的人说:“头前带路。”   “唉,这才有点意思。”小伙子不看我,噔噔噔往楼上走,我在后面跟着。   楼梯越走越是狭窄黑森。应该是消防梯,我从没来过这里。如此诡谲环境,不知是他们故意为之,还是本来如此。我也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总不能把我弄死吧。   到了楼上是一条幽暗走廊,空寂无人,四下里静悄悄的。   小伙子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他也不怕我跑,吃准了我肯定会跟上来。   到了一间房前,他轻轻推门。门应声而开。小伙子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看看他,心想这里就算龙潭虎穴也要进去闯闯。   走进房间,面积不大,开着窗,外面阳光透进来。不像外面那么阴森。屋里的床上坐着一个人,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小伙子。   除了我们三个,屋里没有第四人,但我可以非常肯定,床上这个人绝对不是传说中的罗宁。   罗宁我虽然没见过,但关于这位情敌的事我耳朵都快磨出糨子了。富二代、玉树临风、白白净净、小鲜肉……黎菲毕竟跟他处过一段,就黎菲那眼光,一般人根本不入她的法眼。   眼前床上这个人,完全和小鲜肉不搭边,是个四十多岁的粗糙汉子,五大三粗,穿着一件红色僧袍,剔着光头,脸上有一道对角线的长疤,极为凶悍。   让我特别注意的是,这汉子的僧袍穿得非常古怪,露出一只肩膀,这种穿着方式有点藏传的意思。可他并不是藏僧,因为裸露的肩膀上布满了黑森森的纹身,看起来不是具体的图案,又不像是文字,着实诡异。   “这位是?”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疑惑问。   那小伙子在后面轻轻把门关上,又给锁上,笑嘻嘻说:“我了解过你,你叫齐震三,是北方八家将的成员。你们北佬可以啊,爪子伸到我们南方来了,伸就伸吧。居然打起来黎大小姐的主意。齐震三你知不知道,黎菲就因为你,在黎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家里的长辈坚决反对她找一个北佬当老公。”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如此的门户之见,讲什么南北分治。境界是够低的。”我说。   小伙子哈哈大笑:“好,暂不谈南北,你既然是我们罗宁的情敌,那你总得露一手证明你比他强吧。”   我看着他:“黎菲不是由着我们争来抢去的商品,愿意跟谁好是她的自由。她就算喜欢一个要饭的叫花子,你们难道还要逼着这个乞丐露一手?”   小伙子不耐烦挥挥手:“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就说敢不敢。我们不强迫你,你要是害怕了现在转身就走,没人笑话你。”   来都来了,我还走吗。我看着床上坐着的这个古怪的彪形大汉,心里有点打鼓,说:“你们想怎么办?”   小伙子走到床边。冲着这个彪形大汉说:“这位是从马来西亚来的王猜大师,只要你有胆子和他较量一场,胜败不论,就算你过关了。”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气笑出来,讥讽说:“过什么关,我用的着在你这过关?!黎菲看好我就行了。”   “你就说来不来吧,我不听那些废话。”小伙子不耐烦。   我掂量一下,马来西亚的巫师,就算有手段那也是异邦邪法,我有神识,最不济还有文殊菩萨保底,应该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行。来吧。”   这个叫王猜的巫师缓缓抬起眼皮,冲着小伙子说了句话,小伙子点点头对我说:“王猜大师说了,较量的方式很简单,他养着很多小鬼,只要你能在小鬼阵中熬到一炷香时间。就算你过关。”   我抹了下脸,心里没底,对于小鬼没有任何概念,还是硬着头皮说行。   王猜大师从床上下来,他确实身材魁梧,站起来能有一米九的大个。赤着脚走进里屋。小伙子冲我做个手势,示意我也进去。   我提心吊胆进去,看到里面的场景彻底心寒了。里面房间清理出来,没有任何家具,拉着厚厚的窗帘,屋里没有自然的光线。   地上用白线画出两个圆形区域,最里面的圆形区域周围摆了一圈的古曼童。   这种童子大陆非常罕见,不知用什么材质做出来的,都半米来高,神态活灵活现,还都穿着小衣服。有的和善,有的狰狞,有的白,有的黑,大概十几个围成这么一圈。   对面的圆形区域,没有古曼童摆放,而是燃着一圈红蜡,此刻正在燃烧。火苗噗噗闪动。   除了地上这些布置,四面墙上挂满了镜子,映着我们的身影,好像很多人在屋里走动,透出一股强烈的诡异感。   王猜法师做个手势,示意我到最里面那个摆满了古曼童的区域里。而他跨过蜡烛,坐在我对面。   我大概明白了,这两块区域应该是做法的法阵。   正迟疑,小伙子说:“齐震三,别愣着了,进去吧。只要你在圈里能挨过一炷香。就说明你有能力迎娶黎家大小姐,最起码在我这里就认可了你这个北方女婿。”   我说:“我进去可以,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告诉我。”   小伙子笑:“请讲。”   “既然你知道我叫齐震三,而我还不认识你,是不是不太公平,能否说说你的姓名?”   小伙子说:“我是罗宁的朋友。本名邵阳。”   我看看他点点头,这名我记下来了。   我迈了一步进入古曼童的阵法。我盘膝坐在地上,气沉丹田,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这个东南亚法师有何手段。   这位邵阳对王猜法师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   聊了几句,邵阳出了屋子,在外面把门重重关上。   王猜法师也是盘膝打坐,微微沉目,嘴里开始吟咒。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法阵里,等了片刻,不觉有什么异象。   法师自己在那吟咒。也不看我。屋里火苗闪动,我们的影子拉在墙上,乌黑一片,镜子里又映出我们的身影,说实话我真有点胆寒。   东南亚巫术自成一脉,我认识的人里没有谁对这方面有过系统研究。谈起来都是讳莫如深。佛理会背后依靠的泰国巫师,我们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小平头还逍遥法外。   我无意中看向墙上的镜子,不看还好,一看汗毛竖了起来。镜里除了我和巫师,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群孩子,这些孩子没有穿衣服,不知是不是光线晦暗的原因,皮肤发黑发青,骨瘦如柴,像是瞎子一样在屋里乱走。   我赶忙收回目光,看着屋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小孩。   我心里真是打鼓,难道这就是小鬼?   我继续看镜子,有个小鬼走到镜子前,透过镜子似乎在看我。我全身冒寒气,这小鬼除了眼眶和嘴之外没有其他五官,眼眶是两个黑森森的深洞。大嘴张着,喷着黑气。   屋里的气氛越来越阴森,火苗左右闪动得分外活跃,像是有风,可是感觉不到。   我心想可别在这扯淡了,这一切就是笑话。我何苦争这些脸面,就不信现在一走了之黎菲会因为这个瞧不起我。   在这里斗法没有任何意义。   我看着对面的巫师,他看都没看我,我悄悄站起来想走。   还没起来,突然感觉肩膀千斤重负,双脚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法师嘴里吟诵的经文越来越快,火苗抖动得也愈发厉害。   我努力想爬起来,可全身动不了,身体咯吱咯吱响,随之而来呼吸有些困难,脑袋一阵阵犯晕。我闭眼内视。进入神识之境,冥冥中调用神识出体。   有什么东西在身旁左右,肉眼又看不到,只能调用神识来观察。   等神识出来看仔细了,我的心差点没跳出腔子。周围有一圈赤身裸体的小鬼,全都是眼眶黑洞,大张着嘴,围住了我,正用手狠狠压着我的肩膀,不让我站起来。   我左右摆脱,身体一动不动,根本无法挣扎。   这时,那法师突然停下咒语睁开眼睛,神情漠然。   他手里捻动着一串骷髅状的佛珠,像是看死人一样看我。 第五百七十五章 九死一生   王猜法师缓缓站起,一边捻动佛珠,一边跨出蜡烛,开始围着我所在的法阵转圈。   我冒出冷汗,现在怎么办,看样这老小子是玩真的了,身前身后全是恐怖的小鬼。正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肩膀一疼,侧头去看,一个小鬼张开黑森森的大嘴咬住我的肩膀,摇头晃脑在那吸着什么。   我肩膀疼的厉害,更让我恐惧的是,感觉体内澎湃的神识居然顺着肩膀的伤口滋滋往外涌,让那小鬼吸走。   我明白了,王猜法师的手段极为恶毒。小鬼如果依附在人的身上,就会吸收精气。这幸亏是我,换成普通人,不明不白就死了,还以为是生了一场大病。   现在怎么办?只能请文殊菩萨了。我内视进入神识之境。里面风云变幻,黑云涌动,我默默吟诵经文,想激出文殊菩萨。谁知道金身菩萨端坐远方云层一动不动,我有点慌了。赶紧重新念咒,菩萨还是没动。   我咽了下口水,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菩萨在没有供奉完十天的眼疼前,是不会显身第二次的。也就是说,我十天里只能用一次。   这可要了我的狗命了,现在怎么办?   屋里烛火灯影,阴森可怖,窗帘紧拉大门紧闭,估计我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我。这种情况下,只能想办法自救。   我想起自己在白云寺里,修炼神识弹奏唐卡,神识可以和有形实质接触,说不定可以对这些小鬼有用。我凝神静气,用出神识,神识蔓延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用它护住全身。   一层金光从我的头顶蜿蜒而下,所到之处形成一道神识的保护层,接触到那些小鬼,小鬼身上“嗤啦”一下像是被火燎到。我心头大喜,没想到啊,神识关键时候还能辟邪驱鬼。   围着绕圈的王猜法师停下来,虽然吟着咒语,语速却慢了,口吻里透着不可思议。稍停片刻,他又开始转圈,速度越来越快,手里的骷髅佛珠滴滴铛铛响个不停。   我冷汗直冒,心说这法师也是个直肠子。咱俩又不是仇人,意思意思得了,何苦逼入绝境。   就在这时,神识突然看到在这群小鬼身后爬出一条怪蛇。   这条蛇周身漆黑,蛇头是三角形的。不断吐着芯子,尤其一双眼睛冷森森的让人害怕。它“嘶嘶”爬行,从小鬼脚边游过来,我急忙睁开眼,肉眼看到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蛇。再次用神识,看到那条蛇已经爬到我的脚边。   我心中大骇,难道这条蛇也是一条阴蛇,是蛇中之鬼?   它嘶嘶叫着,上半身抬起。对着我晃了晃。与此同时,王猜法师的咒语在飞速吟诵。   我在神识中看着这条蛇,吓得都快尿了,一动不敢动。我是乡下孩子,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一条蛇周身黑色或是五彩斑斓,头又是三角形的,不用说,剧毒。   但现在无法确定,这条阴蛇咬我一口能怎么样。会出现什么后果。   随着法师的咒语吟诵,那条蛇做出攻击的姿势,吐芯子对准我的前胸。   我全身绷紧,集中所有精神对着它,不敢轻易动来招惹它。   形势危急到让人窒息。   蛇往前动了动。蓄势待发,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股气流涌进来,把蜡烛阵里的蜡烛闪灭了好几根。   法术一破,法师停下咒语。我身边的小鬼和阴蛇全都无影无踪,我赶忙收了神识,全身大汗淋漓,瘫软在地上,两只脚麻木得动不了。   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陌生年轻人,面相沉稳忠厚,他皱着眉看看屋里的情况,冲着法师抱拳:“王猜法师辛苦,这里不需要你了。”   邵阳从这个年轻人的身后走进来,用某种土语快速向王猜法师翻译。法师脸色阴晴不定。没说什么,气哼哼从屋里出去。   邵阳叹息,对年轻人说:“老罗,人家东南亚巫师是有讲究的,最忌讳做法做一半。完了。咱们算是得罪他了。”   那个年轻人道:“东南亚的巫师最是见财起意,只要把钱喂足,他们没有不高兴的。一会儿我转给你钱,你给法师,就说对不住他了。”   邵阳摇摇头,无奈笑笑:“老罗,你就滥好人吧。”   这年轻人走到我的近前,递过手来,我犹豫一下还是拉住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年轻人道:“你是齐震三齐兄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马上赶过来,差点酿成大祸。是我这个兄弟唐突了。兄弟做错事和我做错事是一样,我向你道歉。”说着他要冲我鞠躬,我愣愣看着他,赶紧伸手拦住,试探着问:“莫非你就是罗宁?”   年轻人笑:“正是我。来来,咱们出去说话,这里鬼气森森,实在不是好地方。”   我跟着罗宁出了房间。外面的邵阳看样子已经把法师打点好了,那王猜法师坐在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不再看我们。   罗宁对邵阳说:“我和齐震三的瓜葛,我们自会处理,你就别添乱了。”   邵阳大大咧咧走到床边坐下:“黎菲如果被这小子抢走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罗宁对我说:“一会儿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咱们第一次见面,如此尴尬实在是对不住。”   我也是劫后余生,捏了把汗,可又搞不懂罗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这客客气气的我也不好说什么。我抱抱拳:“好说好说。”   罗宁出去叫服务生。时间不长来了人,他千叮咛万嘱咐服务生一定把我安安全全送回去。   我跟着服务生出来,想到刚才的一幕幕,真是后怕。从楼里刚出来,正看到黎菲和一群人说着话过来。她一眼看到我,小脸挂着:“你怎么来这里了?”   黎菲哪都好,就是小性子,也难怪,她是黎家大小姐出身,有点脾气可以理解。   我过去和她握手:“黎大小姐你好。”   黎菲哭笑不得。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硬把她的手拉上,握了握。黎菲红着脸,脾气也不闹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说刚才见到罗宁了。   黎菲脸色出来,不高兴地说他想干什么。   我心说给我下马威呗还能干什么。   可能是先入为主,我总觉得罗宁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谦恭似乎不搭调。如果他真的是这种表里如一的君子,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他或许比我更适合黎菲。   我没有把刚才的事说出来,黎菲道:“你来了就好,后天去灰界现场,那里已经搭建差不多了,准备启动法阵。”   她让我先回去,有时间再聊。   我跟着服务生坐着电瓶车,一路开到宾馆。我先去找解南华,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解南华半天没言语。   “怎么了?”我问。   “这件事不那么简单。”他想了想说。   我看着他。   解南华说:“邵阳是罗宁的朋友,他看不过朋友的女朋友被抢,想在你这个情敌身上找回场子,可以理解。但是你想想,你和马来西亚巫师斗法的过程,其中有很深的玄机。你或许不了解东南亚巫师的情况,我略有耳闻,他最后祭出那条蛇,很可能是他的本命阴兽。”   “怎么讲?”我问。   “那种阴蛇是巫师用阴神修炼出来的。”解南华说。   我疑惑问阴神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咱们修行修的叫神识,这个词汇在各种流派里叫法不一。世间修行的法术千千万万,各有巧妙不同,东南亚的巫师以此为根基形成了另一种体系的修行方法。具体法门非常隐秘无人知晓,他们修出来的神识名字叫阴神。”   解南华告诉我,东南亚的修炼者所修的神识可以凝合动物的魂魄,形成本命阴兽。   好比王猜法师的那条阴蛇,换句话说,其实就是由他的神识和蛇魂凝合而成。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用这种法门突破了大陆修行者的一道修行难关,就是三重楼境界。   三重楼境界的标示是能够神识出体化形,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到不了这个境界。   这些东南亚人具体怎么修炼的,谁也说不清。解南华也仅仅了解皮毛,他说凡是用出本命阴兽的,都代表着不死不休。要么受害者死,要么施法者反噬而死,没有第二条路。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罗宁不进去打断法术的话,到时候屋里最多只能活一个人,不是我就是王猜,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因为我的神识也不弱。   说到这里,解南华道:“你明白了吧,那根本不是情敌挑衅,而是生死相搏。他们就是想弄死你!”   “那不对啊,为什么罗宁还来救我?”我疑惑。   解南华道:“我估摸罗宁可能真不知道这事。据我了解,他并不是修行中人,不懂什么法术,自然也不知道其中利害。真正要你命的人,是那个邵阳。”   “我都没见过他!”我急了。   “邵阳只是个幌子,”解南华站起来走到窗边,透窗往外看:“他背后还有人。老齐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也是九死一生,差点咱们就见不着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开启法阵   我大吃一惊,赶忙问怎么回事。   解南华说:“咱们是北方人,和人家南派在情感上隔着一层。现在你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横刀夺爱黎家大小姐,其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实在难以一语说清。”   他转过身看我:“老齐,如果你知道自己回来会面临龙潭虎穴,你还会来吗?”   我笑了:“当然了,这里有你和黎菲,什么刀山火海我也得闯闯。”   “咱们要想想退路了。”解南华说。   “怎么讲?”我问:“你想破坏灰界的法阵?”   解南华摆摆手:“你走的这些日子,我住在这里时刻感受到威胁,像是悬崖走钢丝一般。我个人生死荣辱不算什么,但这事要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身处险恶之境,是你我的修行,如果能在这般危局中自保,肯定会再上一层境界。”   我大概明白什么意思了。解南华现在的思维方式已经跳出自身的局限,站在上帝角度客观冷静观察整个局势。他看到的不是一人两人的生死安危,而是身在局中如果破局自保的修行过程,从中体悟到“道”的存在。   道,即万物行转规律。危难之局万物如刀,游走刀尖,穿越刀阵,修行的感悟会更加深刻。   解南华看我的表情,估计我是想通了此节。我说:“我在京城和解铃深谈过,他说灰界诡异莫测。天机玄奥,最后会发生什么结局,引发什么因果,谁也不知道,他也看不清。”   解南华道:“正好。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迷雾局。老齐,人生难得几次碰到这种极其混沌的局面,牵扯南北两派很多人命运的漩涡局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出现的。”   “你的意思是,这还是我们的幸运?”我苦笑。   “呵呵,”解南华笑:“我们不主动惹事。但事情来了也不要怕,要遇事做事。迷雾局的最大特点是,你无法预测评估未来的走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里有个最大的好处,能真正考验一个修行者的心性,每一次选择都要做你真实的自己,看看自己最终会走到哪里。”   我沉默不语,解南华说的话真是戳中心窝了。   他让我好好休息,后天还要去灰界的法阵参加第一次试运行。现在我们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就看灰界的情况了。   一天我见不着黎菲的影,她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不过一想到她的名义未婚夫也住在这个度假村里,我就如鲠在喉。   到了夜晚眼睛又疼了,我还是如昨夜那样静观文殊菩萨的业火法相,陪着他一起疼,一起消业,不知不觉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又休息了一天,一大早刚吃过东西,有服务生通知,让我到门口集合。我和解南华一起出来,到了大门口。看到停着一辆辆车。   我见到了很多黎家人,还有南派一些有名的修行者,没有人跟我们打招呼。   今天是测试灰界法阵开启的大日子,高人们集体过去观摩。   我和解南华站在车边,这时过来一个上了岁数的大胡子。瞪着我们:“一边去,别在这挡着别人,有没有眼力见?”   我一股火冒上来,这老小子谁啊,是不是属驴的,口气是真贱,骂狗都没这么个骂法。我们好赖那也是修行同道,这人是个什么玩意,嘴怎么这么臭。   这时黎菲一身疲惫走过来,拉着我和解南华到了另外一辆车。轻声说:“你们别惹他。他是我大伯,叫黎大国,是黎德康的爸爸。德康死在白云寺,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丧子之痛导致脾气古怪你们多理解理解。”   解南华拉着我上了车,他主动坐在副驾驶,把后排让给黎菲和我。   黎菲悄悄拉着我的手:“怎么了,挂着个脸,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呢?”   “我没那么小气,”我叹口气:“就是觉得事情无法预料。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走在万丈深渊上。”   黎菲深情地看我:“你觉得我们最后能到一起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本来想说不知道,但这时候要给女孩信心,我用力点点头:“一定会的。”   黎菲展颜而笑:“放心吧震三。我们会在一起的,我有信心。如果运气好,今天灰界试行成功,我们大功告成。你的地位就能扶摇直上,我也会和家里提出和罗宁退婚的意思。咱们两个就能在一起了。”   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在路上大概一个小时,车队到了一处山里。众人下车,山脚下修建出一栋占地面积很大的木头房群,估计里面就藏着灰界的法阵。   南派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一切布置得有模有样,可见执行力之强。   这里还设着门岗,要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核对身份。这一行大概五十多人,我和解南华混在人群里走了进去。跟着人群进入建筑群,里面是形如迷宫的走廊,转了很多弯,让人晕头转向,估计核武器发射井都没这么复杂。   最后众人来到一处大堂前,等走进去我目瞪口呆。这里面积非常大,估计能有四五个篮球场大小,全是木质结构,最诡异的是天花板镶着玻璃,外面阳光氤氲而下,照的大堂非常亮,像是一处巨大的温室。   在地上按照规律修建了十三根黑色的长柱。每根柱子大概都得三米多高,上面雕刻古老法纹,看上去气势逼人,透着一股上古的神秘感。   整个灰界法阵是我画下来的,对于每个细节我都熟悉。这种柱子名曰法柱。靠法力催逼,上面的法纹游动便可以开启灰界。打个简单的比方,我们移植过来的灰界像是人造电磁场,这些法柱类似于电线圈和天线。   现在,每根柱子下面都站着一个人。他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法师,只要到了良辰吉时,他们便会用法力来开启灰界。   灰界是天然而成,大自然自有洪荒之力催动其运转,现在我们移植过来人工开启,两者有什么区别,到底能不能成功,谁心里也没数。   不过呢,现在能公开出来展示给大家看,应该是有一定信心的。   大堂一角安置着一块巨大日冕,上面投着阴影,可以计算时辰。   法阵的时辰不能用现代化的钟表来计量,有一套以五行和阴阳学为基础很复杂的计算时间方法,连我都搞不清楚。   那么多人鸦雀无声,默默等待。我走到黎菲的身旁轻轻说:“别紧张。”   黎菲脸有些发白,紧紧握着我的手。这时我看到邵阳站在不远处,正笑眯眯看着我,目光盯着我们握着的手。   这小子最是阴险,我心里咯噔一下,必须要多多提防。   黎菲轻声说:“黎家反对的声音很多,如果失败了,他们还不知怎么看笑话呢。”她翘起下巴示意我去看黎大国,她说:“大伯他是反对最厉害的一个人。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把儿子黎德康的死全算在我的头上。”   让她说的我心跳也有点快。轻声说:“没事,我有信心,灰界会成功的。”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号声,所有人都肃静下来。现场连个咳嗽都没有。   紧接着又是一声号。逐渐平息后,柱子下的十三个法师齐刷刷往前站了一步。   黎菲轻声说:“吉时到了,准备开法阵。”   十三个法师统一动作,盘膝打坐在柱前,屏息凝神。进入内视状态。我眉头动了动,知道他们开始做法,我想调用神识去看看,想想还是算了。   灰界诡异莫名,人家如何施法是有自己计划的。我冒然入场恐怕会引起大祸,还是看看再说。   最靠近我们的第一根柱子上的法纹忽然亮了,像是有股电流穿过。法纹形似龙的图案,从柱子最下面盘旋而上,依次点亮。恍若一条盘龙正顺着黑色的长柱螺旋飞升。   我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盯着法阵心跳加速,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景。   第一根柱子全都通亮,紧接着是旁边的第二根,也亮了起来。   柱子上的图案不属于任何人类可认知的形状,繁复多变,形如上古神兽。就这样,一直亮到了第十二根,还差最后一根。   黎菲紧紧握着我的手,女孩紧张到了极点。别说她了,在场每个人甭管多大的腕儿多高的修行,此时此刻估计都心跳加速,期待着最后一根柱子亮起。   第十三根柱子终于亮了,法纹的亮度依次在盘旋,逐渐到了最顶上。   十三根柱子全被点亮。 第五百七十七章 祭   现场气氛紧张到了顶点,没有人说话,这种静凝聚着极大的情绪。   这时我觉察到现场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气氛,像是炸弹引线烧到了尽头,莫名其妙就让人害怕。   突如而来的危险感让我做出一个举动,我猛地抱住黎菲把她压在地上,就在我们趴在地上的瞬间,不远处灰界法阵的黑柱突然爆炸。先是一根,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声音爆响,火花四溅。在场所有的人都懵了,下意识趴在地上。   一根巨大的柱子擦着我们的上边飞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青烟蒸腾。好一会儿安静下来,众人从地上爬起来。   只见灰界法阵的地上炸出几个深洞,有三四根柱子不见了,天花板的玻璃也炸出好几个洞,满地碎玻璃。   我回头看,其中一根法柱横着深深插在墙里,就是刚才从我们头顶飞过去的。   要不是我当机立断拉着黎菲趴下,估计这时候我们的脑袋已经没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第一次实验失败了,没想到法阵的能量如此不可控,竟然产生了可怕的破坏力。   有人清理现场检查伤者,最后核实。观摩的人群没有事,只是几个轻伤的,主要是对柱子发功的法师炸死了两个,皆都尸骨无存。   黎家的长辈个个面无人色。当着南派那么多精英的面子,算是丢了很大一张脸。黎菲呆呆看着废墟一般的现场,女孩怔怔眼圈红了。   黎大国走过来,怒气冲冲:“黎菲,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我听不过去:“大伯,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谁也预料不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我们黎家人讲话,你插什么嘴,滚一边去!”黎大国暴怒。   “大伯,你别骂他,今天这事我承担一切责任。”黎菲擦擦眼睛。   黎大国气笑了:“你承担责任?你个小丫头片子,当初我就说这事不靠谱,许多人还给你打包票,尤其赵氏那老太太,用老资格压人,你不就仗着是老人家的孙女吗?我告诉你黎菲。这个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吧,我回去就召集家族会议把工程停了。下一步你老老实实准备嫁人吧。”   然后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你叫齐震三对不对。我明告诉你,你跟黎菲没戏。灰界我们不搞了,你如果识相赶紧滚出黎家滚出南方。要不然别说出什么事到时候后悔。”   “大伯,你这是威胁我呢?”我说。   黎大国气哼哼背着手走远了。我叹口气,拉拉黎菲的手安慰她没事。黎菲看我:“怎么会没事呢?你不懂。”扯开我的手,女孩自顾自走远了。   我抹了把脸看看现场,真是焦头烂额。   解南华走过来道:“回去等消息吧,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在工作人员带领下从房子里走出来,外面阳光灿烂,可我心情灰暗说不出的压抑。   我对解南华感慨:“你说咱们会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北方南派都不待见咱们。最后成过街老鼠了。”   “成就成呗,”解南华无所谓:“身为修行者,一是对自己负责,二是尽能力对众生负责。别人怎么看你和你尽自己职责没什么关系。”   “你到看得开。”我说。   解南华大笑:“我要看的不开早愁死了。走吧走吧,不要担心你无能为力的事,想了也是白想。”   众人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宾馆房间,解南华翻书看的津津有味,我左右思索在地上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我说道:“我想起在京城洪西说的那句话。”   解南华抬起头看我。   “洪西说,之所以把灰界搭建在闹市中,就是因为这种法阵开启需要吸收大量的能量。这种能量要从人海中来。他还说,南派把灰界建在荒郊野外,肯定不会成功。”我说:“今天失败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解南华面色凝重:“北方建灰界,有我哥哥压阵。我到不担心什么。南派如果也这么做,把灰界建在闹市中,真要出点什么事,可就没人能保护了。”   我和他商量半天也不得其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南派会怎么样。   过了两天,黎菲带着消息来了。这两天时间里风云变幻,南派几乎所有大门大户的修行者都参加了决策。   黎大国作为坚定的反对派代表咆哮会场,局势非常不利,眼瞅着就要否决再建灰界的提案。   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单单是灰界本身的问题了,背后牵扯好几拨利益集团的纠葛,谁都想夺得话语权,打压敌人借机上位。会场气氛非常凝重,黎菲作为支持建灰界的代表,形势对她极其不利。   就在无法挽回的时候,南派修行者们接到一个消息。北方人不知怎么也弄到了灰界的法阵图,现在着手开始做了,就在南派激烈讨论的时候,人家北方的工程都快建完一半了。   这件事彻底扭转了会议走向。所有人都预见到如果北方先探索成功灰界的秘密,对于南派将是灭顶之灾。   我在这里混的时间不算短了,知道南派的修行者对于北方的黄腾非常轻蔑,可对洪西却极为恐惧。私下都说洪西这个人非常可怕,掌握权柄行事又没有底线,杀父弑兄,没有他不敢干的。灰界如同核武器,落到这么个野心家手里,他真要打通阴阳路,从阴间搞点什么东西出来,江湖将再无宁日,很可能南北双方最大的伤亡冲突就在不远的将来。   大会一致决定,继续研发灰界,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抢在北方的前面。   黎菲的地位从岌岌可危一下子推到最耀眼的中心。上面逼着黎菲下了军令状,那意思是如果抢在北方前面建成灰界,什么都好说,要是没完成这个任务,对不起,新账老账一起算。   黎菲身后也代表了一大票人的利益,她现在到了风口浪尖,解局的唯一手段就是建好灰界。   我作为灰界阵法的设计师。被请到别院,这里聚集着南派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在里面我看到了黎凡、婷他们,大家多日未见,寒暄起来非常热闹。   接下来就是正事。众人一起探讨第一次实验的失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黎菲把灰界的阵法一一剖析,确实没什么问题,和我画下来的设计图都能吻合上,就是找不到爆炸的原因。   讨论来讨论去。几乎所有人把矛头都指向我,那意思是会不会我一开始就把图背错了。   这种法阵图不用大错,只要一个细节不到位,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现场的气氛凝重。我已是千夫所指,就连黎菲都在质疑,让我重新再整理一遍法阵图。   我知道原因在哪里,其实完全可以推卸责任。把灰界必须建在闹市人群里的前提告诉他们。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怕灰界建不成,我深陷九死一生,也不能让灰界的法阵踏进市中心半步!   探讨暂时搁置在这里,众人议论纷纷,我从屋里出来踱步到外面,瞅着没人注意,给解铃打了个电话。   我问他北方建到什么进度了,他说大概再有半个月左右就可以运行。我把南派灰界失败的事跟他说了,我说绝不会让灰界进入人群闹市。然后我反问他,解铃,你为什么会允许灰界在市中心呢?   解铃说:“两点原因:第一,即便在市中心建造灰界,过程也是可控的,因为,”他顿了顿:“有我在。”   这个我承认。   “第二个原因,虽然灰界法阵需要人气,但平摊到整座城市的人群,其实消耗每个人的元气并不多,影响微乎其微。”   “你想过没有,即使这样,你也要承担业力!”我说。夺众生的元气生机,让这么多的人卷入其中,这就是莫大的罪业。   “我想过。”解铃说:“这个罪业由我和洪西一同承担。我不会因为要躲避因果,而不去做事。”   我沉默片刻,问他如果不把灰界迁移到市里,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解铃说:“你们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差了这一点。如果想顺利解决,还有一个办法。”   我赶忙问什么办法。   解铃顿了顿:“人祭。”   “什么意思?”我赶忙问。   解铃道:“找南派里一位修行有成的高人,在法阵前施以燎祭。”   我问他什么是燎祭。   解铃叹口气:“自焚。”   我心里咯噔,磕巴了一下问:“这个高人需要什么条件?”   “修行必须要过三重楼之境,能够自由出神识。”解铃说:“我之所以同意洪西在市中心建灰界,就因为我不想杀生,尤其是杀害修行者。虽然阵法消耗了众生的元气,可至少他们不会死。”   三重楼之境,我喃喃了几声,心猛地抽了抽。我知道在如今的南派中修行过三重楼的人屈指可数,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第五百七十八章 好汉   解铃告诉我的方法实在凶险,太伤天和,不选在市中心掠夺人气也行,就需要一个大法力者在法阵前自焚。这大法力者一般人还不够资格,必须要修行过三重楼的境界。   三重楼我也说不好具体是什么境界,标识就是能够神识出体化形。这个神通在我看来实在不算什么,可真要放在整个修行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屈指可数,已经算是世间大成就了。   我步履沉重回到讨论现场,里面嗡嗡的本来说话声很杂乱,可我一进去,瞬间就安静下来。   黎菲看着我:“你怎么这么个表情?是不是想出什么了?”   我道:“是我疏忽,当时画阵法的时候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所有人都在看我。   我深吸口气,把开法阵必须需要大法力者自焚进行人祭这件事说出来。   我刚说完现场就炸了,众人议论纷纷。我不管他们。自顾自离开会场,独自坐在外面长廊下抽烟。   第一根还没有抽完,黎菲走出来,蹲在我的旁边:“给我来一根呗。”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说。   “自从认识你之后。”黎菲抢过烟盒,不由分说抽出一根。又拿过我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烟。   她吐出烟雾,我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好半天我才道:“你们是不是已经琢磨出这个人祭的初步人选了?”   “有人提到了你。”黎菲整个人都陷在烟雾里:“我马上否决了。”   “南派里能修出三重楼境界的高人屈指可数。”我说。   黎菲道:“长辈们不能动,晚辈功力又不够,平辈里达到这个标准的更是没几个人。”   我知道她有后文,默默听着。   “最后经过大家商议,”黎菲说:“选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你。”   我看她。   “另一个是朱雀。”黎菲说。   我大吃一惊,怎么把朱雀忘了。随即心往下沉,朱雀给我的印象很难说清,有时他重义气,以身犯险护送两具尸体出了黑暗区域,有时他又诡诈万分,白云寺杀小和尚就出自他的主意,堪称雷霆手段。   这样的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能慨然赴死吗?   黎菲看我:“你说的这个方法好用吗?这可是人命关天。”   我嗓音干涩:“是,这是必须的步骤。”   “这件事我们不能乱定,要报给上面。”黎菲声音疲倦至极:“我会保住你的。”   她熟练地掐灭烟头,回去了。   现场也探讨不出什么,灰界法阵卡在这一关上。   其后两天,整个度假村都沸腾了,所有人都知道人祭的事,纷纷议论。   我找解南华,问他依照朱雀的秉性,能不能同意人祭。解南华看我,只说了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解南华这话难听,可却是至理,我心中凄凉,这算不算我给自己挖了个坑。   我几天都没有出门,想了很多,千头万绪什么都有,不知怎么我忽然想到解铃的话,他曾经问过我,你会不会为了某种信仰或理念,牺牲自己奉献自己。   当时我很认真的考虑,回答他可以。   没想到一语成谶,很快因果就来了。闷在屋里我终于想通。就算人祭选中我,死在阵前也没什么,用不着患得患失。   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想通此节,食欲大开,我想叫服务员送餐。这时黎菲来了电话,问我在哪。我告诉她在房间里没有出去。   黎菲的声音很疲惫:“你不要动,一会儿我去接你,我们去见一个人。”   放下电话我问服务生简单要了点吃的,刚吃完黎菲就来了,一声不响领着我就走。此刻夜幕降临,度假村华灯初上,天气很凉,林荫路上黎菲带着我绕过客房楼,来到后面的别墅群。   我们没有交谈。她的面色凝重,我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栋别墅前,她上前轻轻按动门铃,时间不长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人。   借着月光我认出来,正是朱雀。   他的外衣还没有脱,显得风尘仆仆,似乎刚刚才到。他把我们让了进去。客厅里什么东西都没动,只是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皮箱子。   朱雀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刚下飞机就来到这里。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我和黎菲没说话,一起看他。   朱雀哈哈笑:“为什么这么看我?我脸上也没长花。”   我说道:“朱兄,这里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朱雀让我们坐,他到厨房热了水出来,倒出水给我们喝。然后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沙发对面说:“不知道我也不能来啊。”   “那你是什么意见?”黎菲问。   朱雀笑着一字一顿说:“既然我来了,就代表同意了。”   我心猛地一抽,看着他,朱雀知道开阵法需要人祭,他还是主动来了!   “谢谢你。”黎菲由衷表达谢意。   朱雀摆摆手:“建成灰界是南派诸位同道共同的心愿。我本来没出什么力,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让我以身殉道吧。”   朱雀的口气轻描淡写,没有赴死的沉重,脸上时刻保持着笑意。   他看我:“齐震三。我听说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你跟我交个实底,我死之后有多大把握能开启法阵?”   我沉默一下道:“朱兄,你以身献祭后如果法阵还没有开启,我会随你而去,以死报你。”   黎菲惊讶地看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发如此重的誓言。   我站起来走到桌子边,那里放着一把水果刀,我拿起刀猛然抬手对着桌子挥下去,神识用出来贯通刀身。一刀下去,那么厚的桌角砍掉,落在地上。   屋里寂静无声,我放下刀,两只手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极力平复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朱兄,小菲,我若背誓犹如此桌!”   朱雀抚掌大笑:“齐震三,我真是小看你了。今天一见你乃真英雄也,有古代孙仲谋之遗风。黎菲,今晚和你齐震三谁也别走,咱们三个畅怀痛饮,不醉不休!”   我和黎菲留在朱雀的别墅。我们要服务生推来好多酒,啤酒白酒洋酒,还有很多下酒菜。我们三人聊着江湖事,聊着各种花边新闻,时不时开怀大笑。   朱雀本人相当风趣。而且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世面,他讲起曾经在路上的诸多见闻,我和黎菲听得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下话头,喝过酒之后脸色涨红,忽然严肃起来:“黎菲。我要托你一事。”   黎菲正容道:“朱兄请讲。”   “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初恋,”朱雀说:“叫翟羽佳,现在已嫁为人妇。我这一生算是正大光明,不觉得亏欠谁,唯有这个女人,我欠她太多太多。如今如牛重负,喘不过气来。”   一向开朗的朱雀说到这里,怔怔看着窗外的黑色,声音竟然哽咽,潸然泪下:“听说她现在离婚了。带个孩子,非常辛苦。我没有别的遗愿,只希望你们黎家家大业大的,多少能照顾一下她们娘俩,我就算能含笑九泉了。拜托!”   黎菲正色说:“你放心吧。我会把她当成真正的大嫂来照顾。”   朱雀忽然一笑:“来,来,喝酒,不说这些事了。”他抹了把脸,把刚才的压抑和痛苦全部掩饰起来。   今天晚上也不知怎么了。眼睛竟然不怎么疼了。我们喝到第二天凌晨,然后呼呼大睡,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两个人都不在。   我揉揉眼走出房门,看到朱雀站在寂静的院子里,独自看着蔚蓝天空,脸色说不出的悲哀。我没有打扰他,悄悄退出。   从这天开始朱雀闭门谢客。   南派的诸位同道知道朱雀主动人祭奉献自己,大家敬重他是条好汉,想和他喝酒道别。可朱雀除了第一天见我和黎菲,其他人一概不见,所有人都吃了他的闭门羹。   三天之后,法阵重新搭建完毕,也到了开启的这一天。   南派修行界几乎所有的精英全部到位,众人坐车再一次到了山根脚下那片建筑群。   我和解南华夹在人群中。进到布置法阵的大堂里,短短这么几天,法阵又重新建起来。十三根黑柱的中间多了一个梯形的台子,不到两米高,旁边搭着梯子。   此刻每根黑柱下面站着一位法师,气氛凝重,一触即发。我看到黎菲在不远处,她目不转睛看着法阵,她忽然有所感,侧过头看到我在看她,轻轻点点头,勉强笑笑,脸上是化不开的沉重。   这时人群大哗,所有人都看到远处缓缓走来一人,他身披黑袍,走得很慢,正走向法阵中央的梯形台。   他就是朱雀。   朱雀看看我们,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的黑柱子,什么也没说,缓缓顺着梯子爬上高台。   他站在台子中央,我已经看出这台子应该就是他自焚的场地,里面估计藏着特殊的机关。   朱雀慢慢解开黑袍的带子,袍子从身上滑落,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穿衣服,身上不着一缕,站在台上准备赴死而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 赴死   阳光透过顶棚,落在大堂里的日晷上,一道短短阴线出现。众人屏息凝神等着这条阴线落在正中的位置上,那便是开启灰界法阵的吉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凝重,那么多人鸦雀无声。   朱雀站在台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极其淡然,不以生死挂念。   这时太阳偏动,日晷上阴线缓缓而动。落在正中。   吉时到了,法阵开启。   和上次的流程一样,站在第一根黑柱前的法师盘膝打坐,进入内视状态,以内力催逼柱子上的法纹亮起,先是细细的一丝,而后如盘龙般螺旋亮了起来,第一根结束紧接着便是第二根……一根根亮起,直到第十三根柱子。   法阵发出闷响,地面颤动,好像有地震要发生。这十三个法师坐在极其凶险的阵中,依旧保持着内视状态,对外界变化置若罔闻。   这时,突然梯形台里喷出一股大火,朱雀就站在台上,大火形成一道冲天般的火龙瞬间就把他包裹在里面。   我听黎菲说过,他们黎家有种草药可以抑制疼痛。黎菲曾经提议让朱雀上台前服用,这样就不会遭受烈火焚身的痛苦,火烧不觉,可这个建议朱雀并没有采纳。他说烈焰焚烧其身。其实这是难得的悟道机缘,要的就是疼到极点的感觉,说不定可以死之前在极大的痛苦中悟道。   此时此刻大火紧紧包裹着朱雀,能看出他还没有死,一团黑影傲立火中,缓缓张开双手,面向法阵。   法阵非常不稳定,每根柱子都在摇晃。我紧紧捏着把汗盯着看,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这时有人惊呼:“朱雀的神识!”   我们肉眼可见,朱雀在大火中分解,就像一尊真人大小的瓷器突然爆开,碎片瞬间被火苗湮灭。就在爆裂的瞬间,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如同液体一般从他的身体里向四面溅射,落在地上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触碰到了法阵的黑柱子。   那就是朱雀抛弃肉身后的神识。   他本来过了修行的三重楼境界,可以神识出身化形,而今在烈火中死亡,肉身湮灭,神识竟然没有跟着一起灰飞烟灭,而是成为一大滩犹如液体之网的东西,向四面八方游移。   法阵接触到了朱雀的神识,每根黑色柱子散发出灰色的气体。刚开始不易觉察,后来雾气潮涌越来越多,整个大堂灰蒙蒙一大片。   那些法师纷纷从内视状态中惊醒,他们都感觉到了莫大的危险来临。从阵中出来,到众人的身边。   在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看着,十三根黑色柱子围成的区域,可视度越来越低,如同黑夜降临一般深邃。天花板是玻璃的。可此时阳光竟然透不进来,光线完全阻隔在玻璃外。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里不乏有修行高人,也已经脸色苍白。   阵法里的灰色雾气越来越浓,透过雾气看过去,里面一片深深的黑暗。   雾气涌动发散,如同一只怪异的软体动物匍匐在不远处。   整个过程大概十五分钟左右,这么多人愣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大家看着雾气从淡到浓,最后充满了整个法阵。   “成了。”黎菲轻轻说。   她的声音很轻。可现场实在太寂静压抑了,所有人都听到,愣了片刻,紧接着是雷霆般的掌声。这掌声不是在庆祝什么,大家就觉得这么一件工程费尽心机终于到了今天,不做点什么实在表达不出此时此刻的心情。   面对这神秘莫测的灰雾,目前还不敢确定灰界就一定大功告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进去看看。   提前没有预案,谁也不想冒然进去。无法确定法阵里的灰雾能维持多长时间。一旦进去,法阵再崩塌了呢。   可放着这么个法阵,不做点什么谁也不甘心。南派的修行精英们全在,紧急磋商开会。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研究出一套方案。现场征求志愿者,不过有条件,只需要六个人。分别是男人里的老中青,和女人里的老中青。   目前对于灰界一无所知,所以需要各方面的尝试。分别要男人和女人里不同年龄段的志愿者,看看进入灰界后每个人有什么反应。   大家都知道这是赴死的事,进到里面九死一生。不过都是修行人,江湖儿女,对生死看得很淡。其中也不乏死士。   简单研究之后,很多人报名,其中选出了六个人。我和解南华默不作声在后面看着,我们都算南派的客座嘉宾,能帮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没必要去送死。   看到选出的这六个人,我就皱了皱眉,没想到婷也报名了。   他们在和其他人告别,我挤过去到了婷的身边:“你怎么也报名了?”   她正在和小蓉说话。小蓉开始还挺坚强,说着说着哭了。泪如雨下,抱着婷哭个不停,就是不撒手。   婷看到我笑笑:“是啊,报名了。”   “你考虑过里面的危险吗?”我说。   婷把鬓角头发掖到耳后,说:“怎么没考虑过。九死一生嘛。”   “那你还去!”我有点生气。看着婷柔弱的脸颊,想到我们曾经有过共患难同生死的经历,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女孩不算漂亮,长相普通,却气质沉静。关键时刻极有担当。   婷看着我笑:“齐震三,还记得你我进到小和尚的神识之境吗,在那里我闻听了和尚说法,这是莫大的机缘,又见证了小和尚的圆寂,我内心有一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回来以后我想了很多,这次报名进灰界,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不过没关系,就算我去证道吧。震三……”   她忽然甜甜的叫了我一声。   我眼圈发红。不敢看她,低着头。   “我和小蓉情同姐妹,我走了以后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以后不管你混到什么地位,有了什么样的神通,我只希望你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帮一把就好。”婷说着,摸摸小蓉的头发。   小蓉哭的梨花带雨。   这时有人招呼六名志愿者集合,婷走过来突然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震三,多保重啊。”   她放开我,跟着其他五个人跨过安全区,来到灰界的法阵。   这六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互相打着招呼。有人手里拿着摄像机,信号可以传输到外面,有技术人员在调整视频信号,此刻屏幕上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六个人说说笑笑从容赴死。一起走进灰界法阵,身影慢慢消失在迷雾中。   其他人聚拢在屏幕前,视频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就是一片灰色,暗乎乎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钟。里面忽然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风吹过树洞的声音,呜呜作响,非常可怖。   视频里忽然传出有人在喃喃自言:“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声音是六个人之一。只有问话没有回答。视频中雾气里反射着白光,后面慢慢显示出一些影像,看起来像是丛密的树林。   众人正迟疑间,突然视频里的雾气深处出现一道黑影。黑影一动不动,似乎摄像头的光线惊扰到它。它猛一转头对着摄像机,以极快的速度破雾而出。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下一秒钟摄像机被打落在地,镜头里一切都是斜斜的,出现了雪花。继而信号断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起转头看着雾气浓浓的灰界法阵。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诡异的黑影原本就存在灰界里。也就是说,灰界中有活物存在。   眼前的灰界并不是我们造出来的,我们只是用法阵开启了通向灰界的门。   技术人员拼命调试着视频信号,折腾半天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大家来到灰界前,看着里面,每个人的心都提着。   这一等竟然过了中午,黎家给大家安排了便饭,众人吃完之后。进入灰界的六个人还没有出来。   有技术人员尝试用无人机开进去,可是一进到灰界不远,信号就被屏蔽,失去联系。   从中午等到太阳落山,大堂里亮起了灯,在场的人没有离开的,全在这里等候结果。   我和解南华找个角落席地而坐,一起看向远处的灰界。   “你说那六个人会不会已经死了?”我轻声问。   解南华苦笑说他不知道。也难怪,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不能预测出结果了。   夜幕降临,还是没人离开,黎家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过夜的睡袋等物。   其他人我不管,只是担心婷,看样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就这样,我们居然在这里呆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没有再召集志愿者,大家默认第一批进去的六个人已经全部遇难。   下面就是探讨进一步探索的可能,这次不能再这么进了,有人提出方案,拿着武器开着越野车进去,形成车队,不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总比现在这么直不楞登进去要安全很多。   众人正在商讨着,突然人群里炸了锅,所有人看向灰界。从灰蒙蒙的迷雾中缓缓走出一人,身影逐渐清晰,那是婷,她没死! 第五百八十章 恶鬼   看到婷出现,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一步步从灰界的深处走出来。婷的衣服几乎撕烂,衣不蔽体,垂着头,长发落下来挡住五官。似乎成了机器人,正按照一定程序麻木的往前走。   “快,救下她!”有人大喊一声。   第一个冲上去的是小蓉,婷的好姐妹。她跨过安全区,来到婷的面前一把抱住她,婷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脚还在往前走着。   小蓉大哭,抱着婷喊:“婷姐,是我,是我蓉蓉!”   小蓉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婷的身上。一大群人赶到把婷围拢在中间。黎菲喊着:“大家让让,让空气流通,赶紧取担架。”   我和解南华实在挤不过去,只能站在后面看着,婷的状态非常奇怪。她好像对周围的情况根本没有察觉,两只脚控制不住似的一直机械往前走。   这时曾经为我针灸解疼的黎家二叔凑过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婷的身上连点几处大穴,婷全身软绵绵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从外面进来担架,有人把婷抬上去。场面乱乱哄哄的,我只能在后面干看着。   现在也无法再组织什么成型的行动了,一切要等婷苏醒之后再说。黎菲安排大家先回去,留下看守灰界的人员。我和解南华出了基地,坐在车上相视无语。   能看出解南华也是心里惴惴。他面色凝重,不知想着什么。   回到度假村,这里的气氛极其凝重,众人凑在一起谈论的只有灰界和幸存者婷。   第二天晚上我刚吃过饭,黎菲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出门。宾馆前有电瓶车接,要送我去一个地方。   她在电话里没有细说,匆匆把电话挂了,听语气很沉重。   我想了想,估计这是公事,还是叫上解南华吧。他见识比我多,能耐比我大,互相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找到解南华一起出了宾馆楼,看到有辆电瓶车已等候多时。服务生开车绕着环山的林荫路,把我们送到靠近江边一处木结构的别墅里。   一看这房子特别熟悉,是黎家二叔的药房,曾经他在这里治过我的眼睛。   我们刚进去,就看到一楼大厅坐满了人,都是修行者,众人没有交谈,气氛压抑,好像在等待什么消息。   这时有人从楼梯口过来,我一看是黎凡,问他什么情况。   黎凡道:“婷已经醒了,在二楼。你上去看看吧,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我和解南华来到二楼,走廊也都是人,提鼻子一闻,有股奇怪的中药味。开始很淡,越往里走越是刺鼻子。顺着这股味我们找到房间,大门紧闭,我上前推门。   解南华一把拉住我:“你看。”   他示意我看门下面的缝隙,我什么都没看到。解南华轻声说:“用你的神识。”   我凝神静气,神识出体,来到门的缝隙前,这才恍然是怎么回事。神识中我看到有一股股黑色的气流正从门下面贴地的缝隙里涌出来。这些黑气黑得很不正常,绝不是好东西。   我收回神识看着解南华:“你也能看到?”   解南华摇摇头:“我现在的神识修行离你太远,甚至比大多数的修行者都不如。自从和轻月一战大伤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在修行上不可能再有什么建树。不过也算机缘吧,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里我无意中开窍,现在不用神识便能感觉到神识所觉之物。算是第六感吧。”   “所以你觉察出了门下面的黑气?”   “黑气吗?我不清楚,我就知道门里有……”他顿了顿:“非常可怕的东西。老齐,你看。”   他让我抬头上看,门楣上悬挂着一柄弯曲的镰刀,旁边绑着一束辟邪用的桃木枝,四周还贴着很多的符咒。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知道里面的情况不一般。   我深吸口气推开门,屋里面积不大。唯一摆设就是张大床,床边站着七八个人。   我匆匆扫了一眼,看到了黎菲,黎家二叔,黎门赵氏等人。还有几个人不熟悉,都是南派的绝顶高手,有一个人让我眼睛跳了一下,居然是邵阳,他也混在里面。   屋里是刺鼻的中药味。窗户紧闭拉着窗帘,一丝光透不进来,味道也散发不出去,真是能活活把人熏死。   气氛诡异,我的心猛地抽动两下。和解南华走了进去。黎菲招呼我,轻声说:“你过来看。”   我走到床边。床上躺着婷,乍一看她的情况非常奇怪。   婷盖着厚厚的毛毯,脸色红得不正常,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紧紧闭着双眼,嘴却在不停动着,应该是在艰难咽着口水。   我正疑惑怎么回事,解南华在旁边道:“为什么要绑着她?”   我这才看到婷的双手双脚用皮带紧紧绑在床的边缘,使她挣扎不得。   小蓉在床边伺候着,用毛巾沾着干净盆里的水拧了拧,轻轻擦拭着婷额头的汗珠。   婷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瞅着上方。眼神有点让人发毛,我抬起头情不自禁顺着她的目光往上面看,天花板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我轻声问黎菲。   话音刚落。婷忽然要坐起来,可是双手双脚被绑缚住了,又使她无法自由活动。   她挣得皮带嘎嘎直响,双眼充血,直直瞅着我们。   黎菲轻声道:“看到了吧。她应该是被鬼附身了。刚才我们用神识探测她的情况,发现她身体里藏着一个……”她顿了顿不知怎么措辞,想了想说:“鬼。”   鬼?我也想用神识来探测婷,黎菲知道我要做什么,轻轻拉住我的手:“震三不要。用神识探测她的几个高手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婷体内‘鬼’的强大,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比我平生见过的任何鬼都要凶。”   我停下神识,呆呆看着床上的婷。婷想起来,而皮带束缚着她。全身僵硬在半空,形成了极为古怪的姿势,绝对不是人能做出来的。   她看着我们,眼球忽然动了动,在场所有人都倒吸口冷气,清清楚楚看到她一只眼睛里有两个黑色的瞳仁,在眼睛里不停左右移动,应该是双瞳。   双瞳这种奇葩只是听说过可从来没见过,据说天生双瞳的人极为罕见,要么是大英雄要么是大恶人。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婷绝对是正常人,此刻的双瞳很可能和她被鬼附身有关系。   婷身体维持在半空中,不停扭动,整张床被挣得嘎吱嘎吱响。幸好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高人,遇到意外也透着寻常人没有的淡定。   黎门赵氏老太太皱眉:“她的反应怎么比以前还要强烈了?”   黎菲轻声跟我说。发现婷被鬼附身之后,曾经有修行高人来做法驱魔,可全都失败了。驱魔做法的高人不乏道家协会副会长这样的顶级高手,可都拿她身体里的鬼没有办法,现有的手段。包括道家,佛家,甚至比较偏门的法术,都对婷不起作用。   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这么捆着她,挨到哪天算哪天。   婷现在的情况非常躁狂,我觉得那几根皮带好像绑不住她。   黎家二叔走过去,手里扣着银针,轻轻摸着婷的头。   婷甩头看他,嘴里居然发出男人的声音,沙哑至极:“敢碰我,你就死。”   黎家二叔根本不听那一套,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银针,对准了婷头部的一个穴道扎了下去,这根针足足下去了一大半。婷双眼充血。嘴角开始冒血,眼睛里的双瞳飞快移动,嘴里发出了男人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黎家二叔又取出一根银针,用手按住婷脖子上的一个穴道猛地扎了下去。   婷停住,悬在半空,现场气氛都窒息了,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她,她重重摔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黎菲道:“震三,你看到了吧。这说明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心有余悸:“说明什么?”   黎菲背对着床,面向我说:“还记得我们看到关于灰界的视频拍摄吗,里面有黑影,很可能黑影就是附身在婷身上的恶鬼,也就是说,灰界里全都是……”   她正说着,我无意中看到床上的婷,居然又醒了,身体像是千斤顶一样,下半身不动而上半身一寸寸升起。   我目瞪口呆,黎菲没有看到床上的情况,而是通过我的表情觉察不对劲,她回头去看,也张大了嘴。   婷越升越高,突然“啪啪”几声,拴住她的皮带居然挣开了。   “小心。”黎菲大喊一声。   婷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跃而起,跳到最近的黎家二叔后背上,张开大嘴狠狠咬在二叔脖子的大动脉血管上。   血喷出来,溅在婷那张狰狞的脸上。 第五百八十一章 都进去了   解南华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过去,紧紧抓住婷的双肩。婷嘴里的牙咬在黎家二叔的脖子上,血像打开了喷头开关一样,一个劲往外冒。   黎家二叔惨叫。黎菲心疼地喊:“二叔!”   众人一起上前,紧紧拉着婷。婷此时此刻已经疯了,完全没有人的理智,就是狠命咬着。   在这危急时刻,突然空中划出两道银光,随即鲜血狂喷,所有人都被淋了一头一脸。   我呆呆看着,婷的两条胳膊被双刀斩断。出刀的正是邵阳。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把极快的刀,此刻刀刃上鲜血淋漓,他神色淡然,眯缝着眼。连大喘气都没有。   婷没有双臂,还是挂在黎家二叔的脖子上,完全靠嘴里的牙咬着,居然挂住了她全身的重量。   邵阳目露凶光,还要举刀去砍。这次对准了婷的脖子。小蓉在旁边大哭:“不要杀我姐姐!”现场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黎家二叔往前一栽,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血顺着脖子往外流。   婷这才松开嘴,缓缓站起来,满头满脸是血,像是血葫芦一般。她没有了双臂,佝偻着腰半蹲着走,活像一只猩猩,看起来又邪性又诡异。   黎家二叔应该是死了。血流成河,众人围成一圈,把婷和尸体围在中间。   屋里关门关窗,怪味混着血气弥漫,灯光黯淡。杀意凝重令人窒息。   婷半蹲在地上,环顾了我们一圈,用男人的嗓音诡笑了两声,突然朝着黎门赵氏奔过去。黎门赵氏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老太太满头银发年入花甲,可动作相当利索,手里拿着一根盘龙拐杖,横在胸前,全神贯注。   黎菲护在她奶奶的身前,周围几个人全在向老太太靠过去,形成保护网。   婷奔了几步,眼瞅着就要杀到黎菲近前,突然转变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居然朝着我跑过来!   婷的速度极快,活像一只猴子,鲜血随着她的断臂喷洒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愣了愣,下意识使出天罡踏步,堪堪躲过婷的第一击。她没有贴上我,猛地转身又来贴我。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我用天罡踏步交手过不少高手,没有一个像她这么快的,下意识都躲不开。婷的身形如鬼似魅,直似青烟。   她飞起一脚正踹在我的肚子上,就感觉像是被卡车给撞了,我闷哼一声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婷几个纵跃起伏,跳在我的身上。   她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玩具,缓缓俯身,脸越来越近。   她的整张脸狰狞扭曲,嘴里的牙掉了一半,估计都咬在二叔的脖子里了。嘴里的血滴滴答答全都落在我的脸上。   其他人想过来救我,婷看着我突然说了两个字。她的声音低沉像是老爷们,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是“解铃”。   “解铃……”刚说完,婷闭上眼重重摔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   我吓懵了,婷半天没动,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黎门赵氏走过来,用拐杖头点了点她。婷丝毫没动。   拐杖用了力气,婷翻身落在一边。脸上的表情不再狰狞,而是透着死亡才有的解脱和平和。   我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全是血。我赶紧摸了摸婷的脉搏,又探探鼻息。毕竟我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殡葬行业,死人还是会看的,现在可以确定,她死了。   谁也没有说话,互相面面相觑。大家都在想一个问题。婷是死了,可她身体里的鬼呢?   这时有个道士模样的人从背包拿出三根蜡烛,分别在屋里的东南方和西北方各点燃一只,然后在门口也燃了一只,火苗燃燃。并没有熄灭,也没有风吹动。   这个道士和我只是点头交,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看他经常在黎家出入,如今有资格在这间屋里。应该也是个高人。   道长告诉我们,刚才点燃的是龙虎山传下来的阴烛,专探阴物,只要是灵体都逃不脱它的探测。现在火苗正常,说明恶鬼已经不存在了。   众人看看屋里一片狼藉,两具死尸。所有人都是一身血迹,看上去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黎门赵氏直直看向我:“刚才那恶女人对你说什么?”   我愣着看她,到现在还没从刚才的事件里缓过神来。这时,黎菲过来说:“奶奶,婷死之前说的是‘解铃’。”   邵阳不知何时把两把刀收起来。说道:“解铃我知道,以前是北方八家将的。”他把目光投向我和解南华:“你们也是八家将的。他和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从灰界里出来的恶鬼会提到他?”   我心砰砰跳,我道:“我是八家将的,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解铃至今在中阴苦界修行,这是北方修行者都知道的。”   “不对。”黎菲说:“震三,很多事你不知道,其实根据我们南派情报,北方搭建灰界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个解铃。他已经从中阴界还阳了。”   黎门赵氏疲倦地摆摆手:“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把这里收拾收拾,两具尸体厚葬吧。”   小蓉蹲在地上看着婷的尸体,呜呜哭个不停。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向门口,停下来侧着脸说:“后天准备第二批进灰界的队伍,修为必须过三重楼境界。否则会被灰界里的恶鬼附身。”   她驼着背,步履沉重走远了。   我一身血污从门里出来,走廊里的黎凡看到我这个模样极其惊讶。他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一身疲惫,脑袋嗡嗡响,只想自己一个人躲到安静的地方。   我从木屋里出来,谁也没有招呼,跌跌撞撞一个人往前走。这里离住宿的宾馆楼很远,可我还是想走回去。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拿起电话给解铃打了过去,电话不通。   吹着江边冷风,我冷静下来,为什么灰界里的恶鬼会提到解铃的名字,是不是他已经进入灰界了?   灰界是个恒定的领域。南方修建了灰界,北方也修建了,其修建的只是通往灰界领域的“门”。   也就是说虽然我们一个南方,一个北方,可通往的领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从不同的门进去。   我想了想,鼓足勇气给洪西打了个电话。谁知道洪西的电话也是不通。我愣了,不过想想也释然,洪西那么大的人物,日理万机的,电话说不通就不通也在情理之中。   我仔细琢磨了琢磨,犹豫半天,拿起电话打给了黄腾。   时间不长,黄腾接了,他知道是我打来的,说道:“齐震三。”   “我想知道一件事,”我说:“你们灰界到了什么程度?”   黄腾在电话里倒是没有瞒我:“已经搭建完毕,法阵开启,有人进去了。”   “谁?”我心跳加速。   黄腾哼哼了两声:“实话告诉你吧,你的朋友解铃还有那个叫于小强的小孩都一起进去了。”   “啊!”我喉头咯咯响。解铃进去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解铃要带着于小强?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我心念一动问道:“洪西呢?”   黄腾沉默片刻:“洪公子不听劝阻,也跟着队伍一起进去了。”   我狂咽口水,这洪西还真是个狂人,灰界那地方修行者都不敢随便往里闯,他是真敢干,确实有魄力。   “那你呢?”我问。   “总得有人在外面主持大局吧,”黄腾说:“你们南派也准备差不多了吧。作为老大哥,齐震三我劝你一句。”   “你说吧。”我道。   “你若想要保证解铃和于小强的平安,那你就得想办法参加进南派的队伍,进入灰界。”黄腾说:“还有你的朋友解南华,他不是解铃的弟弟吗,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时候他不冲到前面什么时候冲。”   “解南华?”我说:“很久没见他了。”   “你可拉倒吧,咱都是水贼甭使狗刨,”黄腾说:“费奇就是解南华。告诉你,我知道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多。”   我挂了电话,压抑得厉害,看来灰界是必须要进的了。   晚上我和解南华探讨为什么灰界的恶鬼会提到解铃的名字,我把黄腾的电话内容告诉他,解南华说:“不管黄腾是出于什么心理蛊惑我们进入灰界。我已经决定了,这个灰界是必须要进去的!老齐,你是这里仅有的几个神识到三重楼境界的高手,这次肯定少不了你,到时候你帮我把名给报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过三重楼才能进灰界。   解南华道:“很简单,过三重楼可以神识护体,恶鬼就上不了身。但这只是初步的猜测,灰界里的情况与现实情况是不是还不清楚,说不定恶鬼之强,我们全都会有死无生。”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危险   时间过得很快,明天一大早就要进入灰界。这天晚上,黎菲约我出来,只有我们两个,走在一条僻静的林荫小路上。   周围没有人影,远处江水轻轻拍岸,黑夜明月,晚上空气很好,没有丝毫的冷意。   “我们好像有好长时间没这么单独相处了。”黎菲柔情蜜意地看着我。   “你太忙了,事情又多。”我说。   黎菲忽然大胆拉住我的手,我们停下脚步,她依靠进我的怀里,我嗅着女孩身上的香气有些沉醉。   “答应我,震三,不要离开我。等灰界事情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她看着我。   黎菲并没有三重楼的神识境界,可她还是报名进入灰界,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有机会进入阴间。找到自己的哥哥和姐姐。   “其实你没有必要冒险。”我说:“等我们探索完灰界之后,把情况摸清,让危险度降到最低,那时候你再进也不晚。”   “不,”黎菲倔强地说。她看着我,声音低下来:“我放心不下你嘛。”   我紧紧搂着她,黎菲也不像平时那样半推半就的,而是非常配合紧紧回抱着我。看着远处月光下的江水,也可能是我矫情。心情有种形容不出来的萧索和灰暗。   她红着小脸,拉着我的手,轻轻说:“震三,我给你个惊喜,给你看样东西。”   我们顺着这条路慢慢走。转过一道弯,出现一所非常冷清的迷你别墅。很小,似乎只有一间屋子。门口有服务生,看到黎菲后毕恭毕敬喊了声大小姐。   我狐疑地看着黎菲,黎菲笑嘻嘻拉着我的手一起走进屋里。   刚一进去我就看到地上放着很大笼子,笼里有个小生物正捧着东西吃得津津有味,一看到它我眼睛就热了,蹲在笼子前,敲着笼子:“崽崽。”   它正是崽崽。崽崽放下食物,转过头看到是我,唧唧叫了两声窜到笼子前,小心翼翼用小鼻子嗅着我的手指。   我的眼睛有些发热,轻轻打开笼门,崽崽拱开门,哧溜一声跑出来,顺着我的身体爬到肩头,用它的小脸贴着我的脸,显得非常亲昵。   我摸摸它的小脑袋,再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黎菲走到我的身后。轻轻说:“震三,这个礼物怎么样?”   我站起来,紧紧抱住黎菲:“谢谢你小菲,谢谢。”   黎菲锤了我一下:“干嘛啊,讨厌。咱俩之间还用的着说谢吗。崽崽,来,到姐姐这里来。”   崽崽迟疑一下,陡然从我的肩头跳起来,轻飘飘落到黎菲的头上。黎菲把它捧在手里,乐得咯咯。   我感慨地说:“小菲,崽崽,你们都是我的挚爱。”   黎菲一点没有因为自己和黄鼠狼相提并论而不高兴,反而兴致勃勃逗着崽崽。   我说:“小菲,咱俩对个爱情暗号吧。”   黎菲像小女孩一样高兴地拍手:“那就是51020吧。我依然爱你。”   “好,51020,我依然爱你。”   黎菲道:“震三,我跟你商量个事情,你不要恼。”   “说吧。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黎菲道:“我们在给崽崽疗伤的时候,发现它其实非常奇怪,可能你早就知道了。崽崽是黄鼠狼,它能够迷惑人心,让意识颠倒产生幻境。”   我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其实崽崽还有一种能力你不清楚,”黎菲说:“它还可以破除迷幻之境。”   我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说:“直说了吧,想怎么做。”   黎菲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我的手说:“说好了你不能生气。在大家商量进入灰界的时候,有人提议把你的崽崽一起带进灰界……”   我看着刚刚伤愈的崽崽,心里非常不舒服,摆摆手:“我不同意。”   黎菲撅着小嘴:“你看你,我知道你和崽崽感情很深,但是你要想明白这个问题,有崽崽在,或许我们在灰界的危险就会降低几分,而这几分就能救下我们的命!如果我们全都死在灰界里,就算崽崽还活着,它能安心吗。崽崽是有灵生物,它肯定会伤心的,会郁郁的,说不定以后会怎么样呢。我说的对吗,崽崽。”   崽崽站在她的手心里,捧着两只前爪,冲我点点头。   我看着黎菲:“今晚你这么柔情蜜意,是不是就为了最后这个请求来铺垫?”   听到这话,黎菲脸有些变了,一拳打向我:“齐震三,你讨厌,我是那种人吗?我黎菲从来不会玩这些套路,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吗,有什么话我直接就可以跟你说了,用什么铺垫!”   我看出她是真生气了,赶忙过去搂着她,说着小话陪着小心,逗她开心。黎菲撅着小嘴说:“震三,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我对其他人可能防着一层,咱们两个人之间必须要做到无话不说,要做到交心,要不然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赶紧答应,和她正黏糊的时候,忽然看到桌子上的崽崽。崽崽没有看我们,侧着头蹲在一旁,前爪捧着食物,却没有吃,有种如人一般的哀愁。   我心里有些异样,倒也没有深究。   晚上我没有在黎菲这里过夜,一个是明天要做大事了,而且是九死一生的事,今晚缠绵也没有心情。我和黎菲都是修行人,也不会像平常人那样对于这样的事那么着急。再一个,崽崽在场,我怎么和黎菲黏糊我都不舒服,感觉崽崽似乎一直在偷偷看我一样。   在自己房间里睡了一觉,第二天大早就醒了,睡得不好吃的也不好,心情总是灰暗。   我带着崽崽,和解南华从餐厅出来,到了大门口。   比较起以前。这次试验低调许多。只停着几辆车,集合着要进入灰界的成员,其他的外人一个都没有。   队伍里我只认识这么几个,除了我、解南华和崽崽,还有黎菲和小蓉,小蓉是自己报名志愿参加的,本来不想带她,她写了血书发了毒誓,自己生死与他人无关。她和婷情同姐妹,一起长大,感情特别深,现在婷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恶鬼附身而死,小蓉觉得这时候如果不做点什么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她要为婷报仇,杀尽恶鬼。   队伍里其他人还好说。最让我皱眉的是邵阳,这小子也参加进来了。还不知道他具体的修行境界,不过那天双刀斩鬼臂,确实露了一手,着实厉害和果决。   除此之外,我竟然看到了马来西亚的法师王猜,这人有本命阴兽,那条毒蛇,算是可以神识出体化形。他参加进来,开价肯定高。不知黎家为了请他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   有这两个人在,我简直如鲠在喉,正要上车,远处邵阳看到我,笑着点点头。这小子长得挺帅,就是那一笑太邪,我非常不舒服,没搭理他直接上了车。   这次进入灰界前途未卜,周围又有毒蛇一般的同伴,说不定真是九死一生。   车队在沉默中进发,很快来到了灰界的所在地。令我吃惊的是,这次没有在门口停,车队顺着敞开的大门继续往里开。   里面的建筑群不知什么时候拓展出一条车道,方便车子进入室内。我正纳闷怎么车也开进来了,解南华悄声说:“他们是想把车一起开进灰界。”   我陡然明白过来,上次有人提出方案,说是开着车带着武器进入灰界,没想到真被采纳了。这也好,有这么个铁皮罩在外面,总比直不楞登进去安全。   车队很快开进灰界的大堂里,有些人正在日夜值班守护着法阵。   眼前这个法阵灰雾弥漫,时不时还能听到里面极深处传来的怪声,像是风吹的声音又像是无数人在呐喊。看守灰界的修行者们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都在安全区。   有工作人员打开封锁在灰界前的栏杆,车队依次往里开,头车是黎菲的车,我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她的车进入灰界,隐没在浓浓的灰雾之中。   后面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没有停歇,继续往里进发。终于到我们这辆车了。   车子开进了法阵,浓雾弥漫,司机打亮前灯,两束极亮的光线射出去,却穿不透灰色雾气。车速缓慢下来,因为看不清前路,只能凭借司机的经验往里走,所以保持着小心翼翼的龟速。   崽崽突然从我怀里的内兜钻出头,唧唧叫着,用前爪指着弥漫的灰雾前方。   “怎么了?”我问。   崽崽有些焦急,唧唧叫个不停,解南华看看我:“会不会有危险?”   冥冥中我突然打了个冷颤,一股冷意从尾巴骨一直窜到头皮,我猛地大叫一声:“跳车!” 第五百八十三章 大局为重   没等我的话音落下,车棚顶上重重一响,“哐当”一声,整个越野车陡然跳了两跳,司机没有系安全带,猛地往前窜了一下,一头撞在前面挡风玻璃,被拉回来满头都是血。   车子停了,我和解南华撞在前座上,问题还不算大,就是头晕目眩。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车外浓烟滚滚,不知哪块坏了,车子竟然焚烧起来,冒出白色烟雾。   我咳嗽了一声。招呼车上的人赶紧离开车子,肯定会有危险。我正要拉车门,解南华推了我一把:“你先下。”   我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想着赶紧从车里出去,好不容易把车门拉开。外面一股浓浓的灰色浓雾弥漫进来,几乎目不视物,我迷迷瞪瞪往外跨了一步,忘了车门还是悬空的,一脚踩空摔了出去。给我摔的差点没吐出口老血。   崽崽倒是机灵的很,唧唧叫着,拼命揪着我的耳朵。我咬着牙站起来,用高倍狼眼手电往车里照,刺眼的光亮穿透迷雾。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解南华让我先走。   车子白烟滚滚,后面起了大火,眼看就要烧到里面的车体,而解南华正在给昏迷的司机解着安全带。   刚才司机撞在玻璃上,满头是血已经失去了知觉。解南华一时解不开带子,从腰里拔出随身的军刀正在艰难割着。   我咳嗽着要走过去帮忙,解南华突然看过来,厉声道:“离车远一些!”   我还没做出反应,火势突然变大,席卷整个车体,解南华和司机霎那间被大火包围。   我都快急疯了,跑到车前,想钻进去,可火势太大。   我大声喊着:“南华,南华……”   “别喊了,在这呢。”解南华的声音从车的另一边传来,隔着大火我看到解南华架着昏迷的司机,平静地对我说。   他道:“快离开这里,车子着火了,非常危险。”   车里放着很多武器,药品和食物,现在没法拿出来了,我们只能一步步远离车子。   走出去没多远,再回头看。大火已经把车子全部燃烧,车子陷进火海,灰雾浓浓,就像隔着毛色玻璃看着成为色块一般的火苗。   我们走出去一段,周围可视度太低。全是迷雾,能看到眼前有一棵黑色大树,我们坐在树根,让司机靠着树干。   我抹了下脸,心有余悸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解南华道:“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车棚上有个深陷进去的凹坑,不知被什么砸的。最怪的是,不管是什么砸上去的,竟然找不到这个东西。”   “是不是摔成碎末了?”我问。   “有可能,”解南华认真地说:“没找到残渣。当时火势太大也没来得及细看。”   “现在怎么办?前面好几辆车呢,都哪去了?”我愁得不行。   解南华显得比我富有经验,他说现在千万不能慌乱,不要随意走动,留在这里静等。这里是灰界的入口。按照正常的逻辑推断,所有的人都应该在附近。   我们等了片刻,司机缓缓醒过来。   出发前定下的计划是这样的,过三重楼境界的高人在车下行动,司机们也是修行者,但是境界比较低,他们在车里不能下去,开车跟着探路的高人。类似于现在战争里步兵坦克协同作战。   想的挺好,没想到进来就遭遇毁灭性打击,车子遇到莫名袭击,起了大火,报废了。   司机知道是我们救了他,千恩万谢。我和解南华始终融不进南方的群体,和司机也仅仅是今天第一次见面,解南华道:“师傅你别客气,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施以援手,不能看着不管。”   急救药品在车里都烧了,也没有绷带和水,司机就这么满脸是血向我们表示感谢。他自称姓汤,让我们管他叫汤司机就行。   现在前路未卜,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汤司机和我都心有戚戚,只有解南华看上去非常镇定,他居然从内兜里掏出巴掌大小的书一页页翻着,津津有味看起来。   别说,他的心是真大。   我和司机本没什么可聊的,周围气氛这么诡异,不说话又闹心,我们只能有一搭无一搭瞎聊,说的什么都不过脑子。   这时突然东南方的迷雾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我们马上来了精神,这是自己人设定的暗号。因为怕进入灰界电子仪器不好用,所以商定了比较原始的联络手段。   这种哨子是南派一个修行门派特有的东西,并不是放在嘴里吹的,黎菲给我演示过,必须压在舌头底下,据说能发出至少几十种哨音,以前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下就是靠这种哨音传递消息。   我们不懂哨音的具体含义,只设定了几个简单的吹哨方法,吹出几种声音。高昂尖锐代表集合和安全,低沉如咯咯鸡叫的代表非常危险,赶紧远离。   此时哨音非常高昂,这是让我们集合的意思。   解南华收了书,扶着汤司机站起来,我们一步步走进迷雾,循着哨音过去。   手电光只能照到不大的区域,如果没有接连不断的哨音指路,我们肯定会走失。   走着走着,迷雾里出现一棵苍天大树,周围疯长着野草。我们看到十几个人已在树下集合,都是队伍里的同道,他们正在清点人数,看样子就差我们三个。   看到我之后,站在树下的黎菲长舒口气,她没有过来和我起腻,毕竟这里都是高人,还有黎家长辈,她不好做的太过分,远远冲我点点头,露出甜甜一笑。   所有人集合,探讨下一步怎么办。   我环视一下众人。有些人已经挂彩,看样子大家从灰界外进来时,都经历了意外和颠簸。   邵阳在队伍里说道:“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定好了吗,让黄鼠狼先去探路,咱们在后面跟着。真要出事了不过是死了一只畜生。”   众人目光落在我怀里崽崽的身上。   听邵阳这么说,我肺管子差点没气炸了,瞪着他:“你说什么畜生?崽崽是我的朋友!”   邵阳冷冷说:“让这只畜生探路,是大家出发前就研究好的,你也同意了,是不是黎菲,你跟他说没说?”   黎菲脸色红红的:“我和震三说过了,但是你要注意自己的措辞,崽崽是黄鼠狼不假,但不是畜生。”   “不是畜生是什么?难道是齐震三他妈用奶养大的兄弟?”邵阳笑。   “我擦你祖宗的!”我一个天罡踏步飞奔过去,摸到腰里的军刀。   出发前。每个人都发了这么一柄刀。邵阳这小子不但侮辱崽崽,还捎带了我妈,这是我的禁区,只要说出这话以后就是我的仇敌!   我刚来到邵阳的近前,旁边有个老头突然出手,一把按住我的肩头。   我像是撞在一堵墙上,本来速度很快,让他这么生生给停住,我就感觉浑身关节都疼。   邵阳不知从哪翻出了双刀,他确实快妙绝伦。只在这呼吸之间,刀尖已经抵在我的咽喉处。   抓住我的老头闪步到身后,紧紧抓住我的双手,不让我动。   老头闷哼一声:“天罡踏步!用北佬的下三滥招数对付我们南派人,姓齐的,你这是逼我出手啊。”   邵阳的刀尖划破我的皮肤,出现血痕,他嘴角动动,露出邪邪的笑容。拿刀的手不停地颤,我知道他不是吓得,他是故意抖刀,震慑我之余还要让我见血。   黎菲冷着脸走过来:“干什么!把刀放下!同道之间要斗个你死我活吗?”   “哈哈。”邵阳笑了笑,手腕一抖,两把刀寒光一闪,就跟变魔术似的不知藏回身上什么地方。他笑着对老头说:“罗叔,放了这小子吧,看这小子怂的,快吓尿了。”   老头推了我一把,把我松开,他掸掸身上的灰:“姓齐的,你记住我,我姓罗,我有个侄子叫罗宁。你胆子真的是比得上狗胆了,敢撬我们老罗家的墙角!”   黎菲看他:“老罗,我敬你是长辈,你别过分了。其他的事先不说,凡事有个轻重缓急,既然到了灰界我们就先办这里的事情,其他事出去再说!你们听不听我的?”   “你是黎家大小姐,谁敢不听?想毁婚约就毁,就是那么任性。”老罗呲着大黄牙,冲着地上吐了口痰。   黎菲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小心思,来到这里就必须统一听指挥,要不然就走,别跟着我们!”   邵阳道:“我的大小姐,你赶紧给我们指挥指挥吧。大家都挺急的,赶紧找到阴间好回去。”   黎菲低声对我说:“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局为重。”   我抹了把脸,我行走江湖倒霉就倒霉这四个字上了,大局为重。为什么别人从来不考虑大局,就活该我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数字   我抑制住火气,对黎菲说:“行,我给你个面子。”   那个老罗和邵阳,还有周围几个人哈哈大笑,看着我像看小丑一样,觉得我怂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和他们说什么,悻悻回来。   解南华拉住我,用讨来的纱布和药膏帮我止伤口的血。   黎菲轻声说:“震三,你别生气。等出去之后这些脸面我都会为你讨回来。他们怎么对待你就是在怎么对待我。”   我看着她:“打狗还需要看主人,是吧。”   黎菲脸色不好看,捶了我一下:“你跟我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咱们赶紧出发吧,总是停在原地不动,做不出任何决策,我在队里以后说话就不好用了。”   我点点头,把怀里的崽崽捧出来,抚摸着它的小脑袋说:“崽崽,实在不好意思要用到你了。”   崽崽坐在我的手心上,捧着两只前爪,小眼睛眨呀眨的看我,看得我非常不忍。   我蹲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崽崽放下:“用你的能力为我们找路吧,找到能穿越灰界进入阴间的路,注意安全,实在找不到就回来。咱不勉强,一切以安全为主。”   崽崽站在地上,冲着我抱着前爪,唧唧叫了两声。在原地转了两圈,看着灰雾中的四面八方,它突然朝着西方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灰雾里。   众人面面相觑,这里只有我才能和崽崽有心灵感应,只要它不是离得太远,我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我打开手电,向着西面的方向走去。黎菲和解南华跟上,其他人互相看看,沉默片刻,也都拿好装备跟在后面。   这个地方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浓雾终年锁山的山林深处,可视度非常低,雾气很重,偶尔能看到长着很高的芦苇和灌木,还能看到参天怪树,黑色的树干,树皮形如老人,看上去心里发寒。   众人不敢互相离得太远,采用的是一个盯一个的办法,其他人不要管,只要死死盯住前面那个人就行。   走在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带进来的电子仪器全部报废,手机根本打不开,而对讲机里面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好像灰界里存在着很强大的电磁场,影响到所有的电子产品。   包括电子表都不能用了。现在计量时间全靠机械表。   邵阳看看表,质疑说:“走了半个小时了,你走的对吗?”   黎菲不客气拿话给他顶回去:“你要不放心,自己找路走,别跟着我们。”   邵阳呲牙笑:“我可没这能耐。离开队伍绝对活不过十分钟。”   黎菲气哼哼:“那就别废话。”   邵阳哈哈笑,什么也不说了。   这小子在我身边晃悠,让我非常不舒服,这人就像一颗时刻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   正走着,忽然灰界深处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凝神去听,声音似乎就在迷雾不远处,可又无法确定位置,听起来极怪,像是由某种发音盒发出来的。像是有个女人用外国话在唱歌,高一声低一声,唱的什么听不清,却可以连成完整的曲调。   众人脸色不好看,听到的声音哪怕是鬼哭狼嚎都能接受。可偏偏极像是现代的发音盒,这就诡异了。   大家都预感到可能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各自把武器拽出来。   我们没有带枪的,全都是冷兵器,尤其邵阳冷晃晃两把刀,在手里不停转着刀花。   我能感觉到崽崽就在前面不远处,它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停在原地。   我向着它的方向走去,众人在后面紧紧跟随,树林里的发音盒声音忽然变了,不是在唱歌,而是变成女人在播报数字。播报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不知是什么语言,之所以判断是数字,也只是觉得像。每个数字之间停顿一下,停顿了八次后,然后从头又开始重复。   我还想往前走,发现队伍里的气氛很怪,众人不再跟随上来,而是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我走过去听他们在讲什么,队伍里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捡起石头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怎么了?”我轻声问旁边的汤司机。   我和解南华救过他,汤司机对我们很有好感,轻声说:“这个人叫王铁。走南闯北到过很多国家。他刚才说,咱们听到的那古怪声音是法国话,他正在翻译出来给大家看。”   我目瞪口呆:“什么?法国话?”难道灰界在法国也有入口?   这时,王铁把听来的数字都翻译过来,在地上写了一串,写的是“88062413”。   在写的同时,迷雾里女声的数字播报一直没停,还在不断循环念,好像有特定程序在控制一样。   王铁拍拍手站起来:“翻译成中文数字就是这些了。”   有人问什么意思。王铁摇摇头:“我只负责翻译,至于下一步破解还要看在场的各位高人。”   众人互相看看。这时队伍里忽然有人惊叫:“怎,怎么可能?”   我们看过去,说话的人居然是小蓉。小蓉面色惨白,直直盯着地上的数字,像是中了邪一样,喃喃着反复念叨“怎么可能?”   黎菲过去拉住她的手:“蓉,怎么了,你认识这串数字?”   小蓉抬起头看着我们大家,轻轻说:“这是婷姐的生辰。”   这句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婷已经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上,血还淋了我一身。此时此刻我后背有些发寒,额头浸出冷汗。   “你能确定?”邵阳问。   小蓉眼圈红了:“我和她拜过干姊妹,交换过八字贴的,她的生日宴会我们闺蜜年年都给她操办,怎么会不知道!”   普通人可能对八字不太重视,认为就是算命用的。可对修行者来说,八字相当于这个人的核心密码,如果被敌人获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很多的奇门邪术可以针对八字来做法。   能够互相交换八字贴,说明两个人的交情已经到了比亲兄弟亲姐妹还要亲密的地步,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到对方的手上。   我看着地上这串字,这才知道原来婷是88年6月24号下午1点生人。不由回想起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胜唏嘘。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灰界里突然冒出的诡异声音,像是电子播报一般,念的居然是婷的生辰八字,这是什么意思?   “婷姐……”小蓉抬起头,看向迷雾的深处,她喃喃地说:“你回来了吗?你没有死吗?”   她竟然像是中邪了一般,一步步往迷雾里走。旁边的解南华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小蓉挣扎着:“我知道婷姐没死,她就在里面,就在里面。”   这时从队伍里出来一个老头,来到小蓉面前,咬破自己中指挤出一滴血,抹在小蓉的额头上。   这老头我见过一面,他是黎家的前辈高人,叫什么不知道,在黎家地位挺高。他现在用的是传统辟邪手段,血抹上去了,可小蓉竟然不觉不察,依旧挣扎着要往迷雾里进。   老头又从兜里掏出黄蓝色的符咒点燃之后,冒出浓烟,在小蓉身前施法,火苗窜得很快,可一点作用不起。小蓉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解南华在后面用手法紧紧扣着她的双臂,不让她动。   老头把符咒烧光,摇摇头说:“法术不管用。”   “我来。”邵阳走过来,出手如电,一掌劈在小蓉的后脖子上。小蓉的头往下一搭,陷入昏迷,整个人软下来。   解南华抱着她。小心翼翼把小蓉放在一棵大树下。   “怎么办?”邵阳盯着黎菲。   黎菲紧紧拉着我的手,深吸口气说:“队伍不能停,还要继续往里探索,分出几个人照看小蓉。”   黎菲随口点了几个人名,都是一同进来的司机,包括汤司机在内,他们的法术比较低微,本来是想让他们跟着车一起进的,可人算不如天算,车子都报废了,现在继续往里进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只能让他们这些人先留在这里。   作为司机一般都是人情世故心思通达的,汤司机考虑比较全面,说:“留下来照看蓉姑娘倒没什么问题,可总得有个时间限度吧,我们等你们到什么时候呢?”   黎菲让大家对一下表,说:“以24小时为限,如果我们没有回来,你们自己想办法。到时候你们根据机械表的表针定位,向东方走,我们是从那里进来的,至于能不能再回去,就要看看各位的造化了。”   几个司机一起对表:“好,就24小时!一天时间你们回不来,就默认你们所有人全部遇难!” 第五百八十五章 费奇   婷临死前曾经嘱咐我,让我照顾小蓉。现在小蓉这个样子,我是真想留下来,可引路这活儿只能我来干。   我拉着汤司机,私下告诉他,小蓉姑娘和我关系非常好,算是我的妹子,让他多照顾照顾。   汤司机拍着胸脯说:“小齐,你放心,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出什么事我都得保护好她。”   我看看周围的迷雾,心里惴惴不安,叹口气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队伍分出几个人留下,还剩下七八个。迷雾深处诡音不断,女声还在用法语循环播报着婷的生辰,我深吸口气,握紧手里的军刀一步步往里走。   众人不敢分得太开,所有人都察觉到隐藏在雾气后面的危险。   走了没多远,雾气里传来“唧唧”的叫声,崽崽跑回来顺着我的裤腿爬上来,蹲在我的肩头。   它的叫声非常急促,黎菲走过来问怎么了,我说:“崽崽是有灵生物,它感觉到了雾气深处里有东西。”我又补充一句:“非常危险的东西。”   女声播报的声音听起来应该就在四五米远的地方。   我抹了把脸,小心翼翼走过去,大家跟在后面。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提高警惕,就连邵阳都绷着脸,能看出非常紧张。   这几米的距离一步一步走的简直让人窒息,好不容易到了,声音就在脚下发出。   那位黎家老前辈用手电照了照,一束光线落在一棵大树下,我们看到在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盒子,大概有半个背包那么大,盒子看上去就与众不同,似乎特别的结实。所有的声音都是从盒子里发出来的。   女人的播报声不断从盒子里出来,透过迷雾传过来,显得特别恐怖。   我们走过去,邵阳蹲在地上用刀尖挑了一下这盒子。盒子翻个,扣在地上,喇叭应该在盒子上面,因为被地面阻隔,声音非常沉闷。   破解法语数字的王铁从地上捡起这盒子,刚到他的手里,声音突然哑然而止,再没有声响。   “这是什么玩意?”邵阳问。   王铁皱眉:“这是巴黎出的一种发音盒,我在法国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东西,当时住在朋友家里,他娶了个法国本地的老婆,那女人天天摆弄这玩意。我记得法国女人很漂亮,很有味道。”他喃喃的说,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邵阳笑:“住在人家的家里……你不会当了隔壁老王吧,把法国娘们上了。”   王铁脸色发青:“你别胡说八道。我们修行人不讲这个,那法国女人比传统的东方女性还要贤惠持家,我记得她的法国名字非常冷门。叫澳芒狄娜。”   话音刚落,他突然在原地发呆,眼睛怔怔瞅着发音盒,像是中邪了一般,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怎么了。王铁?”黎菲轻声问。   王铁看看我们,把发音盒亮起下面的底子给我们看。有人打着手电照在上面,我们清清楚楚看到,盒子底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行字母。   “什么意思?”黎菲问。   王铁喉头动了动,咽了下口水说:“这是法国字母拼写,连在一起是个人名,读作‘澳芒狄娜’。”   众人面面相觑,我感觉匪夷所思,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发音盒,就是你在法国认识那女人的东西?”   邵阳哈哈笑:“难道灰界还有一道入口藏在巴黎?”   他这个猜测看似搞笑,其实也是我推测的一种可能。   王铁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说:“就算入口在巴黎,澳芒狄娜怎么会走进灰界?好。退一万步讲,由于种种机缘巧合,她进入灰界了,为什么她会随身带着发音盒,发音盒又恰好被我们看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王铁手有些发抖:“邪,邪,邪。”他一连说了三个邪。他颤抖着说:“还有,就算一切巧合都能合上,可为什么法国的发音盒里会播报婷的生辰日期?”   王铁也算是修行有成的高人,他像是烫手一样,把盒子扔在地上。   盒子刚落地,迷雾深处突然又响起了诡异的女人声音,仍然在用法语播着数字,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发音盒。   王铁直愣愣盯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眼神发怔,一步步往那个方向走。   邵阳飞出一刀,非常不礼貌的阻住他前行的方向:“老王,你咋了这是。”   解南华吸了口冷气:“你们看他的表现像不像刚才的小蓉?”   让他这么提醒还真是,小蓉也是这样,像是中邪了一样,就要往迷雾里走。   王铁对于眼前的飞刀置若罔闻,还是要往里走。邵阳当然不能真砍下去,他闪步拦在王铁面前,飞出一脚踹向王铁的膝盖。   这小子下手就是狠,眼看要踹到的时候。突然横插里多出一脚,把他的脚挡住。   挡住这一脚的正是解南华。邵阳看他:“费奇兄,你什么意思。”   解南华道:“救人不要下死手。”   邵阳笑笑,把脚收回来,好像对解南华有些忌惮。这时,王铁还在自顾自往迷雾里走,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根本不知道。   黎家老前辈一个极漂亮的擒拿,把他放倒在地,招呼我们过来,用绳子把他拴住。扔在地上。   我们蹲在王铁的身前,看到他的双眼不停眨动,里面的眼球在左右游移。   老罗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病,怎么都变成这么个鬼样子。”   黎家老前辈伸出手翻开王铁的眼皮,我们看到他的眼睛出现奇怪的变化,黑色瞳仁像是受精卵一样在分裂。   我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瞳仁在眼睛里分裂成了两个,形成并列的双瞳,在不停移动。   “坏了,他中邪了。”黎家老前辈说。   我想起婷临死前的惨状,她被恶鬼附身。也是变成双瞳的模样,好像代表着身体里同时存在的两种人格。   这个过程太邪性了,我们压根就没见到恶鬼在哪,说不清王铁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一切都发生的特别突然。   “澳芒狄娜,啊~~~”忽然王铁呻吟了一声。   “他是不是受到什么蛊惑了?”解南华说。   “让他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个漂亮的法国妞?”邵阳说着。   我们正说着,忽然王铁嘴角咧起恶毒的笑意,眼睛变成一个大一个小,极是诡异。   他的嘴里突然发出女人的声音:“你们全都得死。”   话音刚落,身上的绳子脱落,他突然飞起来,直扑最近的黎菲。   我纵身一跃飞起来要挡在黎菲的近前,就在王铁扑过来的瞬间,突然一股热热的东西喷了我一脸。我看到王铁摔在地上,喉头扎着一把刀,是邵阳出手了,他一刀把王铁捅死,出手就是死招。   刀锋极快,一刀穿喉。王铁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嘴里发出“咯咯”怪响,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他死了。   所有人都静下来,气氛极其凝重。就在这时,解南华突然出手打向邵阳,邵阳反应很快,反手握刀,刃口向上,从下面斜斜上来砍向解南华出拳的拳路。   解南华除非收手,要不然这只手必然会和锋利的刀刃在空中碰到,肉拳再厉害也比不过快刀。   我情急之中脱口而出:“南华,小心!”   邵阳听到这话略一迟疑,刀速慢了半拍,解南华根本不收拳,完全不在乎飞上来的刀刃,拳在空中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打在邵阳前胸。邵阳本来蹲着,一拳打得他飞出半米多,一屁股坐在地上。   邵阳半天没动地方,脸色涨红,气息紊乱,语气却带着笑意,揉揉胸口说:“能在我的刀口下还做出反击的人,全天下没有几个。我记得北佬里有个国术高手名叫解南华,我很早就想和此人切磋。你就是吧?”   所有人都看向我和解南华。   解南华摸摸下巴疯长的胡子,说道:“是。我就是解南华,也是解铃的弟弟。”   老罗鼓掌,对着黎菲哈哈笑:“小菲,你真是可以啊。结交的这两个北佬,一个是欺骗女人感情的小白脸,一个是最大的卧底。我真是纳闷了,黎家怎么会重点培养你呢?大侄女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打打杀杀不适合你,回去以后选个好日子跟我侄子罗宁结婚,在家相夫教子多好。”   黎菲脸色发青,看着解南华:“你为什么说你叫费奇?”   解南华沉默一下说:“废奇是我的字,也不算欺诈。如果我报真名,恐怕一早就会惹出麻烦。”   “解南华是吧。”邵阳从地上站起来,两把刀在手里快速挽着刀花,刀转的速度几乎肉眼都看不过来,他的手确实太快了。   “在我十八岁成人之后,就没人能打过我,”邵阳笑着说:“因为打过我的人都死了。今天,此时此刻,你用拳头打我的前胸,我是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   黎菲站起来冷冷看着他:“把刀放下!”   “哈哈,”邵阳大笑:“黎菲,你记得,我根本不屌你们黎家。这样吧,除非你承认你是我罗哥的老婆,我还是愿意听大嫂的话。只要你作为大嫂发话,我马上收刀,饶了这两个北佬的狗命。”   黎菲被将在这,咬着牙不说话。 第五百八十六章 婴儿   黎菲气的脸色发红:“你这是在逼我吗,我和罗宁根本不可能的。”   两柄飞刀在邵阳的手里越转越快,他看着解南华,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那他今天就得死!”   在场几个人全都抱着肩膀看,没有一个说话的。我和解南华现在身份确凿,在人家眼里就是奸细,与其留着我们在身边添乱,还不如借邵阳的手趁早除去。   我跨过王铁的尸体,走到解南华的身边,平静地对邵阳说:“来吧,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邵阳呲牙笑:“你以为你能活过今天?我就两个人一起收拾,为南派诸位同道解除后患。”   他的笑意渐渐收起,眼睛眯缝起来,盯着我们就像盯着猎物。   邵阳身上杀意很浓,我和解南华绷直身子。全神贯注,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出道以来碰到的最大强敌。   场面僵持在这里,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忽然迷雾中跌跌撞撞走来一人。我们一起回头看,身影渐渐清晰,居然是小蓉。   她全身是血,在大哭,不停抽噎着,两条腿像是使不上力,一步三晃走到我们的近前,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有人赶忙扶住她,邵阳杀意消散。大家心里都有数,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他用刀挑衅地指指我们,以极快的速度把刀藏在自己身后,跟着众人过去看小蓉的情况。   我和解南华对视一眼,也都放松下来,刚才仅仅对峙了不过几秒钟,我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暗暗舒口气,我们两个也过去看是怎么回事。还没到近前呢,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人群里一个人突然仰面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   小蓉站起来,佝偻着身体,活像一只大猩猩,两只手鲜血淋淋,那模样跟之前鬼上身的婷差不多。   她看着我们,眼睛动了动,黎菲惊叫:“是双瞳。”   小蓉眼睛里的两只黑色瞳仁不停左右游移,看得人头皮发麻。现在可以确定,被灰界里的恶鬼上身最大特点就是会出现双瞳。   “那些司机应该全都遇害了。”解南华低声说。   难怪小蓉来的时候全身是血,她在那边杀光了所有的人。我想到汤司机有可能也死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也算同过患难,他是个好人。   这时众人没等做出反应,小蓉出手极快,像猴子一样在地上蹿动,来到一个高手面前。   那高手飞出一刀,她侧身躲过。猛地跃起,一口咬在高手的脖子上,使劲一扭,脖子的动脉血管大出血,喷出一米多高的血柱。那高手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小蓉满嘴是血,站在众人近前垂着头,眼睛从下面往上看,双瞳翻着眼白,诡异得让人窒息。   “你们……不是解铃……都得死。”她喃喃说。   “什么意思,只有解铃才能活下来?”我低声问解南华。   解南华全身紧绷,就算当年对敌轻月的时候,我也没感觉到他像现在这样戒备。   “你们都靠后,我来。”邵阳转着两把飞刀,站在小蓉不远处。打着流氓哨挑逗小蓉。   小蓉慢慢侧过头看他,双脚发力冲了过去,邵阳快速耍着刀花,没有退避而是主动上去迎战。   这小子属于打仗没够那伙的,只要能打仗能让他用出刀。他绝对不考虑任何后果,谁都敢砍!   周围涌出浓浓灰雾,我们的视线被遮掩住。我心跳加速,就连身边解南华的身影都开始模糊了,渐渐在灰雾中消失。   我赶忙伸出手摸向他的方向,没有摸到解南华。   现在只能自保,我下意识趴在地上,虽然目不视物,但能听到灰雾中不断传来惨叫声。   我们这次的队伍细说起来没多少人,死来死去也就差不多了。我心里着急,担心黎菲和解南华的安危。解南华自从大伤之后,我几乎没看他怎么出手过,刚才拳打邵阳还是第一次,他的能力能恢复到以前的几成这都不好说。   我更担心黎菲,她的武功底子并不强,解南华或许可以自保,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我轻声叫:“黎菲,黎菲。”又不敢大声,怕暴露自己位置。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灰雾中接连传来“噗噗”几声。像是刀砍进皮肤里的感觉。我听的心惊胆寒,用刀这么干脆的只能是邵阳了,他这是在砍谁呢?   这时灰雾渐渐散去,眼前的场景展现在眼前,我一看都傻了。遍地死尸,血流成河,腥气冲天。死的都是队伍里的同道。   活着的只剩下几个人,王猜法师坐在东面,手里抱着一尊古曼童,面色凝重。手里快速捻着骷髅佛珠。黎家老前辈护着黎菲在西面,两人背靠背,神色紧张。   除了他们仨,一棵大树下靠着一人,正是邵阳。他一手提刀。另一手居然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那脑袋一头长发,脖子处血肉模糊,眼睛似闭未闭,正是小蓉。   罗宁的叔叔那个老罗从树后闪出来,哈哈大笑:“小邵,可以啊,刀法越来越精湛了。”   现在的幸存者就这些人了,我左右看看,竟然没有发现解南华。我一激灵,赶忙爬起来。打着手电查看地上的死尸,并没有解南华。他不在这里,竟然失踪了。   邵阳把小蓉的脑袋扔在一边,拿起刀在脚底蹭了蹭,藏在后背。   众人们一起向中间走去。邵阳那一帮现在是三个人,我算是黎菲帮的,也是三个人。幸存者只有这六个人。   老罗说:“你们发现没有,恶鬼可以无声无息上了我们这些人的身。”   “这里有规律。”黎家老前辈道:“树林里先出现某种异兆,有的人就被迷惑了心智,然后恶鬼再趁虚而入。王铁是这样。小蓉姑娘也是。”   “下一个会是谁?”邵阳说。   我们六个人面面相觑。黎家老前辈打着手电照着地上的尸体,谁也没有说话。死的都是南派同道,就算不熟悉也有个江湖情谊在,而今说死就死了,每个人的心头都极其晦暗。   半晌,黎家老前辈疑惑道:“费奇哪去了?”   “什么费奇,就是解南华。”邵阳讥笑:“肯定是害怕我,躲起来了。”他对着周围的灰雾喊:“老解,别躲了,我现在不会杀你。出来吧,这就没意思了。”   灰雾中没有人答话。   邵阳看着我呵呵笑:“这就是你的朋友?吓跑了?”   我脸色铁青,现在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法律家规,就看谁能最后活着出去。   我正全神贯注准备应敌的时候,突然从灰雾的深处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哇~~~哇”,来的出人意料,渗的我头皮发麻。   众人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没有人说话。孩子的哭声高一声低一声,像是喘不上气,哭的非常凄惨。   黎菲情不自禁拉住我的手,母爱泛滥,焦急地说:“怎么会有孩子在?”   “小菲。是异兆!”黎家老前辈说:“各位,提高警惕,恶鬼在迷惑,很可能我们中间有人要中招了!”   邵阳道:“婴儿,婴儿和谁有关系?”   每次出异兆必然会和某个人以前的经历有关系。可婴儿这个概念涵盖太广。谁长这么大或多或少都会碰到小孩子,这次会落到谁身上?   老罗道:“咱们赶紧走吧,这里太邪性了。”   黎菲轻轻说:“震三,让崽崽为我们领路吧。”   我拍拍怀里,崽崽伸出头。唧唧叫了两声,摇头晃脑拼命摆动小爪子。   我抬起头对众人说:“走不了。”   老罗脸色阴沉下来:“为什么?它为什么不领路?”   邵阳看我:“齐震三,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我们不杀你,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还有活的价值。如果你和你的畜生连路都领不了,那你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也该死了。”   我心平气和:“知道为什么崽崽领不了路吗?”   他们看我。   我说:“它说,这里根本没有路。”   “你什么意思?”老罗火了,瞪着眼看我。   我摇摇头:“这句话我理解不了。不过,它说没路那就是没路,我们出不去的。”   邵阳笑起来,这个人的情绪和正常人不一样,不管生气还是高兴,甚至要杀人的时候,全都是一副笑模样。   他用刀指着我:“你可以去死了。”   气氛一触即发,黎菲紧紧挨着我。我面对邵阳的快刀,临危不惧,紧紧抱住了黎菲。   “你们还真是恩爱啊。”老罗咬牙切齿。   “别闹了,你们看这个马来人。”黎家老前辈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们一起看向王猜法师。王猜是队伍里唯一的外国人,此刻手里捻动骷髅佛珠,直勾勾瞅着灰雾中婴儿痛哭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他的法术,惊叫一声:“古曼童!” 第五百八十七章 杀鬼   王猜面沉似水,直直看着远处的迷雾,婴儿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邵阳看到不对劲,赶忙用土话和王猜交流,王猜只是简单回应了几个字,他一边捻动佛珠一边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邵阳还要说什么,老罗拉住他:“算了,看来这次异兆是落在这个马来人的身上。”   邵阳面色凝重:“罗叔,如果王猜被蛊惑了,恐怕我们谁也活不下来。他不是小蓉,也不是王铁,他是东南亚首屈一指的黑巫师。他来对付我们,我们恐怕没有胜机。”   “那你说怎么办?”老罗看他。   “要么帮他解除蛊惑,要么,”邵阳顿了顿:“杀了他。”   黎家老前辈道:“不能再杀人了。这么杀下去,我们只能同归于尽。”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王猜法师已经走出三四米远,脚步没有停下的意思。   邵阳道:“刚才我和他沟通过,他没有被蛊惑的征兆,他认为这里藏着他的死对头,是他的死对头在搞鬼。他要看看婴儿声到底是怎么发出来。”他顿了顿说:“王猜法师要和死对头不死不休。”   “这里怎么可能有他的死对头。”黎菲皱眉:“我看这就是心智被迷惑的开始。”   我们跟在王猜法师的身后,一步步走向迷雾的深处。   雾气涌起消散,如同灰色的海洋一般在周边潮起潮落,数道手电的光芒在灰色中闪烁,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亮,似乎就在身前。   王猜法师停下来,捻动骷髅佛珠看向前面。   我们在其身后,手电照过去。靠着一棵大树的树根下,莫名出现了一张黑色桌子。桌上支着一个老旧的相框,里面有张发黄的照片,看不清照的是什么。前面放着盘子,盘子上盖着红绸的布,下面鼓鼓囊囊放着东西。   王猜法师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手在快速捻动佛珠,能看出他的心情极为焦躁,而且还有一种很不安的情绪,像是恐惧。   邵阳看情形不对,把双刀从后背抽出来,大大咧咧走到黑桌子前,对着相框说:“耍的什么鬼,甭管你是佛是鬼,我今天砸了你的摊子。”   说着他抬起刀,对着黑桌子上的相框就要砍过去。突然王猜法师用土语大喊一声,邵阳的刀在空中生生停住。   王猜法师缓缓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相框看了看,用手轻轻抚摸着照片,脸色竟有些动容。   邵阳用土语和他交流,说了几句后,邵阳对我们道:“王猜法师说,照片上的人是他的孩子。”   我们面面相觑,知道要坏事,王猜法师恐怕已经开始被蛊惑了。灰界里出现的异兆,每次都会对我们中的某个成员攻心。一旦心念大动,便是被恶鬼上身之时。   现在莫名出现的相框里,竟然放着这个黑巫师的孩子,还有什么比拿孩子攻心更好的武器了。   趁着他看相片,邵阳悄悄用刀尖把盘子里上的红布挑动。然后缓缓挑起。   红布慢慢退下,露出盘子里的东西。   手电光亮落在上面,所有人都看愣了,盘子里放着一个婴儿的干尸。   这个婴儿估计还没有足月,可能是早产儿,长度大概也就巴掌大小,通体黑黄色,头部很大,几乎和身体的比例是一比一,看上去特别阴森。   看到这具干尸。王猜法师放下相框和佛珠,颤抖着手轻轻捧起。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邵阳看到情形有点诡异,他退后两步,一边听着王猜法师的话,一边对我们翻译。   他说:“王猜法师好像在说什么‘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害了你’。啊!”他惊叫一声,又向后退了一步,对我们说:“刚才王猜法师说,他学习黑巫术入门的时候,师父让他把自己老婆肚子里的孩子生生打下来,然后制成贴身的小鬼驱使。后来,这个小鬼制作失败,他再也没有孩子了。”   老罗眉头一挑:“坏了!小邵,赶紧杀了他!”   邵阳猛地惊醒,王猜法师已经被蛊惑了,此刻动了心念,很可能会被恶鬼附身。   邵阳飞出一刀从后面直刺王猜法师的后脖子。   刀飞出去,王猜法师像是没有察觉,等刀尖快触碰到脖子的时候,王猜法师突然转身,赤手在空中抓住刀刃。   我们清清楚楚看到,王猜法师面色发黑,身体佝偻,整个表情僵硬。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最恐怖的是,王猜法师双眼不停眨动,里面是两个黑色瞳仁在左右移动。   邵阳想把刀拽回来,竟然拽不动。他笑了一下,毕竟是双刀,一刀被握住还有另一把刀,他挥动另一刀直劈王猜法师的胳膊。   王猜法师猛地一扭抓住的刀,邵阳竟然拿不住,刀脱手而飞,另一刀也失去了准头。没有砍中。   王猜法师看着我们,嘴里竟然发出汉语:“你们……不是解铃……都得死。”   邵阳大怒:“敢扔我刀,我管你是人是鬼,通杀!”他另一刀还在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刺王猜法师的心脏。   王猜法师穿着一件露着右臂的红色僧袍。往后退了一步,闪开刀锋。双手左右一撕扯开僧袍,露出了他干瘪的身体。   在他身上绑着四五个婴儿干尸还有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古曼童,他身子一摇,忽然就起了阴风,周围的灰雾被吹起来,他的身影渐渐藏在雾气后面。   邵阳喊着:“你们看什么眼,快过来帮忙!”   我们赶紧过去,王猜法师的身形已经隐没在雾气中无影无踪。我们几人只能暂时放下彼此的成见,同仇敌忾。邵阳捡回落在地上的刀,双刀在手。   众人背靠背围成一圈,面向各个方向,盯着灰蒙蒙的雾气。   此刻,四周寂静无声,偏偏这种寂静带来了令人压抑的气氛,能感觉到雾气里藏着无法言说的东西。   这时从雾气中隐隐吹来一股阴风,老罗挡着脸,骂了句脏话,突然他惨叫一声盯着自己的手臂。胳膊上竟然出现了莫名的牙印。   黎家老前辈喝了一声:“出神识!”   我们在场的人虽然不是全都会神识出体,但用神识观察外界的阴物还是能有做到的。我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出了神识,看到外面的场景吓了一跳。   我们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着四五个黑色皮肤的小鬼,特别瘦,干巴巴的像被抽光了血。   而老罗的胳膊上正挂着一个小鬼,那小鬼正在紧紧咬着他,往外抽着精气。   老罗从怀里抽出微型的桃木剑。剑柄上纹刻着道家的符咒花纹,别说,他还是有点家底的。   他操起剑对着胳膊上的小鬼扎下去。小鬼惨叫一声。身上冒出白烟,陡然松了口,挣扎着就要跑,老罗大吼一声从后面一剑插进小鬼的脑袋里。   小鬼吱吱像老鼠一样叫了几声,摔在地上变成干尸。   老罗血性被激发出来,操着桃木剑,去追砍周围的小鬼。这些小鬼好像智商很低,只是会简单的袭击,逃都不会逃,明知道眼前这人克它们。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上来。   老罗杀得红了眼,一剑一个,抓住小鬼也不一剑捅死,专门往孩子的眼睛里扎。也不是痛痛快快扎进去完事,而是把住小鬼的脑袋。用剑尖徐徐往里进,慢慢从小鬼的后脑钻出来。   小鬼可能也感受到了痛苦,全身挣扎,然后摔在地上变成干尸。   杀到最后,老罗面前还站着一个小鬼。全身是黑色,没有穿衣服,低着头,嘴里发着怪声。   老罗走过去,一把摁住它的脑袋。竖起桃木剑,对着小孩的嘴伸了过去,然后深深扎进去。   小鬼无法反抗,全身抖若筛糠,等到桃木剑全部扎进去,老罗开始往回抽,抽了几下居然没有抽动,正诧异时,小鬼猛然抬起头看他。   我们在后面看的清楚,小鬼的双眼是深深黑洞,嘴里插着桃木剑。老罗愣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小鬼的脑袋突然爆开,残渣落了一地,只剩下干瘪的身体。   从小鬼的脖子里爬出一条黑色的蛇,头呈三角形,不断吐着芯子。我看的全身发寒,认出来这是王猜法师的阴蛇,是他的本命阴兽。   邵阳大吼一声:“罗叔,小心!”   老罗看到黑蛇知道不好,桃木剑也不要了,转身要跑,那条蛇突然从小鬼的脖子里飞出来,在空中如光如电,一口咬在老罗的胳膊上。   老罗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他的另一只手扯住蛇狠命往下拽。那条蛇紧紧咬住他的胳膊不松嘴。   邵阳大步流星走过去,脚踩住老罗,挥动长刀,一刀砍下去,老罗的胳膊生生斩断。 第五百八十八章 最想看到你婚纱的样子   老罗胳膊被生生砍掉,他强咬牙关,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他冲着邵阳点点头:“好,干得好!”   此时地上的那截残臂已经成了深黑色,被剧毒感染。阴蛇在地上盘旋了两圈,缓缓抬起上半身,三角形的蛇头不断吐着芯子,直勾勾看着我们几个。   老罗失血过多,嘴唇发白,断臂的岔口不断往外冒血。他坐在一棵树下。黎菲把拿出绷带和止血药,倒在老罗的伤口帮他包扎。   老罗靠着树,浑身打哆嗦,这老小子也算是条硬汉,整个过程中竟然一言不吭。黎菲轻轻说:“老罗,别睡啊,别闭眼。”   老罗虚弱地说:“有点冷,有点黑……”   “千万别睡啊,坚持住。”黎菲不断提醒他。   邵阳双刀形成关门之势,面对阴蛇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他慢慢退回来,看看我和黎家老前辈:“现在就剩咱们三个爷们了。”   黎家老前辈道:“这条蛇不能硬取,可惜我们的蛇药都在车上。”   “有蛇药我看也不起作用,”邵阳道:“我太了解王猜,这条蛇是他的本命阴兽,是神识化形,普通的蛇药根本没有办法。”   “那你有什么办法?”黎家老前辈说。   邵阳想了想说:“咱们三人里只能牺牲一个了。”   “什么意思?”黎家老前辈问。   邵阳看看我说:“三人中间要出一个人故意被阴蛇咬上,然后在毒发身亡之前,用出自己的神识缠住阴蛇。蛇咬住猎物,吐出毒液的那一刻是最虚弱的。困住阴蛇后,其他两个人用法术灭了它。这条蛇一死,王猜也没有什么大能耐了,必会现身,也是死路一条。”   黎家老前辈道:“那咱们三人你准备牺牲谁呢?”   我心里冷笑。不用说了,肯定是牺牲我。我脑子里开始盘算,想着解局的办法。邵阳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他说的话半真半假,说不定故意是引我入局。   我正想着,谁知道邵阳哈哈笑:“齐震三看把你吓得,你不用害怕,我要牺牲的人是我自己。”   我和黎家老前辈惊讶地看着他。   邵阳道:“一会儿我以身犯险,挑逗阴蛇让它咬住,但是你们要记住,我可不能白牺牲,等我缠住阴蛇之后你们一定要杀死它。”   黎家老前辈有点动容,点头说:“放心吧。我的法器还在身上。”   我们三人简单合计了一个方案,正要过去对付阴蛇,忽然黎菲轻轻说:“老罗走了。”   我们赶紧过去看,老罗靠着大树,眼睛还睁着,身下淌满了鲜血,一动不动。   黎家老前辈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叹口气:“死了。”   没人说话,气氛沉闷,非常压抑。邵阳伸手轻轻抹在老罗的眼皮上:“罗叔,走好。”   老罗眼睛闭上了。   邵阳忽然嘴角咧起,露出淡淡笑意:“二位,该咱们仨上了。”   我们三人一字排开,让黎菲在后面不要过来,我们一起走到阴蛇前。邵阳先上前一步,手里不停转着快刀,那条阴蛇非常敏锐。觉察到了什么,马上竖起身体,三角形的蛇头对着我们,虎视眈眈。   邵阳把刀尖伸出来,轻轻在蛇头前晃动,阴蛇吐着芯子。整个身体绷紧,看样子随时要发动攻击。   邵阳背对我们,头也不回说:“上了啊,我会让蛇咬住。”最后这个“住”字刚吐口,他突然闪身一躲,一道黑影越过他,竟然直奔我就过来了。   这个过程太快了,最关键是出乎意料,想都想不到。等这个黑影逼到近前的时候,我才看清楚正是那条阴蛇。   我心里一凉完了,没想到邵阳这小子太阴了,看着就闪身那么一个动作。其实里面透着深思熟虑的算计。他先是挑逗蛇,把蛇性子挑起来,咬他的时候,他猛地一闪身让出空当,正好蛇能咬住后面的我。   我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蛇来的太快。就跟一道闪电差不多。天罡踏步都没用,我在心里叹口气,眼看着蛇头越来越近,直奔我的前胸。   就在这个时候,怀里突然唧唧了两声,崽崽猛然从内兜里钻出头来,对着蛇来的方向凭空一声厉叫:“唧!”   我从来没听过崽崽能发出这样的叫声,尖锐无比,划破空气,刺耳得厉害。   那条蛇已经快到近前了,竟然被这一厉声叫的,像是极为忌惮,生生转了个方向,一口咬住我身旁的黎家老前辈大腿根上。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黎家老前辈也是瞬间诧异,马上镇定下来,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掐住蛇头。   他用出神识贯通全身,手上也蔓延着神识,狠狠掐住蛇头,这条蛇左摇右摆竟然无法挣脱。这条蛇又是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黎家老前辈道:“杀了这条蛇,快!”   黎菲在后面带着哭音,叫了一声:“叔!”   黎家老前辈看着她。厉声道:“别过来!”他的口气和缓下来,看看邵阳又看看我:“杀了这条蛇,杀了那个东南亚巫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要让我白牺牲,拜托!”   邵阳转着快刀,刀身贯通神识,他飞出一刀。刀光如虹,正斩在蛇头上,黑色的三角形蛇头瞬间就飞了出去。   老前辈手里还死死掐着蛇身。蛇的身体扭了两下,逐渐干瘪,成了一条蛇的干尸。   黎菲再也控制不住,跑过来抱住老前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叔!叔!”   黎家老前辈脸色阴黑,缓缓抬起眼看着女孩,露出一丝笑意:“小菲,你的婚礼叔叔参加不了,我最想看着你穿上婚纱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这句话说完。他溘然长逝。   黎菲哭得泣不成声,我过去扶她,她一把甩开我的手,紧紧抱着叔叔的尸体,声音悲恸。   我悻悻叹口气,抬起头再看时,邵阳竟然不见了。周围雾气弥漫,只有我和黎菲两个人,她抱着老头的尸体,哭的几乎要昏厥了。   这时东方雾气涌动,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邵阳。   他满身血污,手里提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一步步走到我们近前,把头往地上一扔,正是巫师王猜的。   王猜已经被枭首了。   邵阳笑了笑:“没了本命阴兽,他就是个废物,我把他踩在脚下。用刀来回割着脖子。这人也算条汉子,整个过程一声不吭,直到脑袋分家。”   他蹲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血点子,随便一划拉整张脸成了血脸,像是戴了一幅极为恐怖的血色面具。   他看我:“齐震三,我记得你抽烟,有烟吗身上?”   我摸了摸衣兜,摸出半包烟,烟盒里还塞着打火机。我一块扔给他。   邵阳慢慢抽出一根烟,点燃烟头,笨拙的抽了两口,呛得直咳嗽,他并不会抽烟。   看样子,他现在也是心情压抑到了极点,必须做点什么来缓解这个情绪。   烟抽到一半,他没看我,而是盯着地上:“齐震三,说句良心好,你养的黄鼠狼比你强一万倍,如果没有它在,我早就把你杀了。但是现在的情形是,我们必须靠它才能出的去灰界。”   黎菲擦擦眼泪站起来,还抽泣着,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刚才不是崽崽长叫了一声,这条蛇咬死的人就不会是黎家老前辈了,而是我。   虽说跟我也没啥关系,我就是自保,但看着黎菲这个样子。我还有点自责。   我过去抚住她的肩膀,黎菲看看我,突然一头扎在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她哆嗦着说:“震三,我挺不住了。真的挺不住了,我要垮了,你不要离开我……”   我把女孩紧紧抱住,像是要融化到我的怀抱里。   黎菲突然激动起来,开始亲我的脸,女孩的呼吸在耳边吹动。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亲密。但我知道黎菲要是不发泄发泄,她的精神真的要崩溃了。   蹲在地上的邵阳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静静看着黎菲亲我,女孩好像是真的动情了,手不停摸着我的脸颊。   我还保持着理智,回看着邵阳。我们两人就这么目目相对,而黎菲还在不管不顾地摸我亲我。   邵阳抽着烟说:“齐震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们邵家以前得罪过仇家,江湖儿女嘛,报仇寻仇也正常。我亲生父母让人弄死了,现在尸体也没找到。据说是灌进水泥扔江里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到了罗家,是罗家把我拉扯成人,我跟着罗家的高人学习刀法,修行神识,罗宁就是我亲哥哥,罗叔就是我亲叔叔。”   烟抽到尽头,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还在燃烧的烟头,来回搓动,说:“后来我有本事了,带着两把快刀,杀了仇人一家,连他们家襁褓里的孩子都没有放过。师父说我戾气太重,让我到终南山闭关三年,我根本没听他的,带着两把刀行走大江南北,遇到地痞无赖,遇到流氓小偷,骗子拐子,我都用刀把他们的脚筋手筋全给挑了!”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沉默一下说。   邵阳脸颊动了动,身体慢慢佝偻。他抬起头看我,语调忽然发生变化:“所有人都得死。”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两个黑色瞳仁,在快速的左右移动着。 第五百八十九章 生与死   双瞳!坏了,邵阳也被附体了。   邵阳慢慢站起来,佝偻着身躯,手里多出两把快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突然出手,一刀刺过来。   黎菲还在我的怀里,这刀正奔向她的后心。而此时黎菲还没有觉察,依旧亲着我的脸,闭着眼睛喃喃:“震三,你怎么不亲我呢?”   邵阳的刀极快,甚至比我的天罡踏步也不差,如光如电,刀尖就到了。   我情急之中把黎菲往身后一甩,亮出我的胸膛,这时刀就到了,刀尖正刺在我的心脏上。   我一闭眼完了,却感觉刀好像没有扎上。我一身冷汗睁开眼去看,这一看“嗡”脑子就炸了。   崽崽从衣服里钻到了我的心脏部位,这一刀隔着衣服正扎在它的身上,刀尖已经完全插了进去,我眼睁睁看着衣服洇红一大片的血迹。   我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在邵阳的手腕上,那把刀踢飞空中。邵阳嘻嘻笑了一下,身形佝偻如猿猴,在地上猛地一转,跳出圈外。   周围灰雾迷蒙,我噗通坐在地上,黎菲也惊醒过来,紧紧抱住我。   我颤抖着手解开衣服,崽崽掉在我的手心,它的身体还温热着,小胸脯因为呼吸一起一伏,在它的后背是深深的刀口,血肉模糊。   “崽崽。”我忍着泪喊它的名字。   崽崽有气无力抬起头。唧唧叫了两声,挥动一下爪子。我摸着它的脑袋,眼泪落在它的身上:“你,你不要死啊。”   崽崽从我的手心里挣扎跳在地上,用小爪子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写着什么字,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这时邵阳捡起刀,双刀在手又过来袭击我们,黎菲掏出随身的军刀,和他战在一起。   我坐在地上万念俱灰,周围雾气潮起潮涌,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而我眼里只有地上那一行血字。   崽崽用最后的力气写下一句话,笔画粗糙甚至说稚嫩,它写的是:若即若离今生来世。最后小爪子落在“若”字上,它艰难地抬起头看我,眼睛里饱含深情,然后垂下头一动不动了。   我呆呆看着它的尸体,那个“若”字,正是她名字李若的意思。   我来到灰界的目的就是想找到让它化形变成人的方法,现在它没陪我走到最后一步,就这么死了。   我泪眼模糊,看着不远处像活猴子一样的邵阳,我从地上爬起来擦擦眼睛,看着崽崽的尸体喃喃说:“你执着为人,可真要变成一个人,到底又有什么好呢?做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好?!”   黎菲根本不是邵阳的对手,她身上出现很多血痕,步履维艰。节节败退。我深吸口气,崽崽已经走了,我不能再让这恶鬼伤害我最亲爱的人。   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拉住黎菲,把她保护在身后。   黎菲呼哧带喘,双手扶住膝盖。低声说:“他速度太快了,刀法也精湛,好几次,好几次我差点死了。”   她又说:“崽崽怎么了?”   “崽崽死了。”我说。   黎菲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从腰间把军刀一寸寸拽出来,寒光利刃,我看着眼前的邵阳。   邵阳双瞳游移的特别快,嘴角微微咧起,带着邪邪的笑意,嘴里却在说:“你们都得死。”   “行啊,来吧,把我们都杀了吧。”我看着他。   邵阳身形如电,三步晃作两步飞身过来。刀出如虹,竟然分别刺向我和黎菲。   他的速度确实太快,快的都出残影了,快的让人窒息。   情急之中我竖起军刀去挡他的刀,斜眼一瞥心里一凉,黎菲已经精疲力尽。精神状态很差,反应也慢,刀出的慢了一点,邵阳的快刀就到了。   这个呼吸的瞬间,我在心里叹口气,算了吧,死了得了,活着就是遭罪。为心爱的人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没有拿刀原地去挡,而是用出天罡踏步往斜着方向跨了一步,我用自己的身躯去为黎菲挡刀。   黎菲大哭:“震三,不要!”   只听“噗噗”两声,两把刀全都插在我的身上,一把插在腹部,一把插在胳膊上。   邵阳猛地收刀,黎菲扶住我,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摸摸伤口。腹部还好。穿的衣服比较多,再一个因为动作快,刀口并不深只是皮外伤,不过胳膊上的伤势比较重,左臂几乎抬不起。   邵阳的两把飞刀在手里耍着刀花,刀转的“嗖嗖”快,他一边看着我们一边舔着嘴唇,露出小白牙笑。   我心跳剧烈跳动,全身汗出如浆,回想一生,从进入义叔的殡葬公司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其中颠颠簸簸生生死死,从来没有现在这样逼入到如此的绝境。   邵阳慢慢走过来,黎菲挡在我的身前,她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扁平盒子,在盒面上并排拉着五根细细的金属丝,黎菲轻轻一拨,竟有悦耳的声音出来。   “这是你的法器?”我想起黎菲曾经弹起古琴为我治疗耳朵的情景。   黎菲护住我,左手扣住这个古怪盒子的上下两端,右手的指尖轻轻按在其中一根金属丝上,那样子就像是微缩版的古乐器。   “震三,捂住耳朵。”黎菲说。   我咬着牙忍着疼,把耳朵捂住。黎菲轻轻拨琴弦,一股尖锐至极的声音“铮”一下出去。   我虽然捂着耳朵,可依然听个结实,只觉得耳膜都在跳动,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那声音传出去之后,邵阳竟然停了下来,动也没动,怔怔发傻。   黎菲看有门,用指尖来回拨动琴弦,也别说她技巧是高,那五根细线估计也就头发丝粗细,竟然让她弹出了曲调。   我知道她这个法器专门针对着邵阳,可我在旁边听着也是心烦气躁,浑身不舒服。   邵阳脸色很难看,眼睛里的双瞳游移非常厉害。   黎菲缓缓向他走近,手指越动越快,曲调也渐渐高昂,邵阳显得非常痛苦,步步后退。   黎菲盯着他。手指加大力度,拨动更快,就在这时我眉头挑了挑,心头烦躁,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了过来。   我强咬牙关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住黎菲:“小心!”   邵阳脸色一变。嘴里露出邪邪的笑,双刀瞬间出手,直奔黎菲的咽喉。   刚才邵阳弱势全是装的,黎菲的神识攻击对他一点用没有,只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的神识比黎菲强大太多。还有一个就是,他压根就没有神识。   来不及多想,先救人,我还是慢了一步,黎菲躲得不太利索,脖子和胳膊上被划出血痕。我们一起摔在地上。   黎菲的法器落在地上。我们两个人手拉手在地上往后爬,邵阳来回转动飞刀,呲着牙笑。   我们退到一棵大树前,互相紧紧握着手,邵阳笑着一步步走近。两柄刀尖抬起,对准我们的喉咙。   “你们都得死。”他说。   我和黎菲身受重伤。这时候也不想躲了,周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迷迷蒙蒙的大雾。   我们抱在一起,黎菲在我怀里,忽然笑颜如花看着我:“震三,咱俩看来生不能做夫妻了。”   “死了也在一起。”我鼻子有点酸,想起崽崽,又看看黎菲。   黎菲闭着眼睛,一脸幸福:“我设想过很多次我们的婚礼是什么样子,靠着江边的草坪上,咱们手拉手登上舞台,交换戒指。然后放飞鸽子和气球。震三,你还记得咱俩的爱情密码吗?”   “记得,51020,我依然爱你。”   “对。”她甜甜的说:“51020,我依然爱你。”   邵阳走到我们近前,刀尖竖起来,狠狠扎了下去。   我闭着眼睛等着死亡,就在电光火石的时候,突然“挡”一声脆响。   我打了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看到不知从哪飞出来一把军刀,正甩在邵阳手里的双刀上,凭空激出了火花。   黎菲也惊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远处的迷雾中走出来一个人,他的步伐很慢。看着他的身形我认出来,差点喊出声,是解南华!   “南华……”我喃喃看着他。   解南华突然从迷雾中出来,打扮有点怪。不知什么时候他戴上了一副黑墨镜,下巴是密密的胡子茬,看起来特别酷。   解南华背着手缓缓走近。邵阳佝偻着腰看看他,脚步一错,速度极快来到解南华近前,出手就是一刀,直奔心脏。   解南华身形也快的惊人,闪身而过。两个人的速度都太快了,如电闪如雷轰,出手事先又没有半分征兆。   任何人对敌,都会有个抬手动作,哪怕你是武学泰斗,出手前也会有个不易觉察的“意”在。   而这两个人交手,根本就没有征兆,没有“意”,像是两个木偶被杂乱无章的程序控制,处处险招处处怪招,想无所想。   周围雾气大了起来,他们的身影若隐若现,我看着解南华的身形,心里不禁感慨,他好像无意中突破了进修障碍,功夫似乎比当年对敌轻月的时候更强了。 第五百九十章 血色婚礼   我和黎菲抱在一起,靠着大树,呆呆看着远处迷雾中若隐若现的两个人。   邵阳已经被鬼附身,却丝毫不减他的快刀特点,两把刀在手里用到飞起,依我的眼力根本看不清刀光,都用出残影来了,好像无数把刀在手里晃。   而解南华的动作更是鬼魅,他的动作频率看起来比邵阳慢了不少,可偏偏这个慢每次都怪异绝伦,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打个比方来说,就像足球场上一个盘带高手,过人传球总是出乎对手的意料,全打你的反向。跟人的正常思维全都是反着来。   这样就能以慢打快,以慢拖快。把你的快拖入到我的慢节奏里。   如果解南华的对手是个人的话,哪怕是绝顶高手,恐怕这时候已经甘拜下风了,可偏偏对手是个鬼。什么叫鬼,它反人类。根本不是人,被恶鬼附身的邵阳偏偏不在乎你的慢,他每次都用极为鬼魅的姿势躲开,然后又诡谲出手反击。   他们打起来,看上去根本不是两个人在打。更像两种人形的其他种族生物在搏击,你来我往的过招,用的都是外星人的文明理念。   两人穿来插去,进退如电,雾起时两人隐身在浓浓的雾气里。雾退时两人的身影又再一次露出来。   我和黎菲像是看大片一样看得目瞪口呆。   黎菲抱着我喃喃说:“震三,我也是见过一些国术高手的,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没想到解南华的本事这么高,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境界。”   我心中感慨。解南华自从大伤之后,一直在坐轮椅。坐了很长时间,最近为了灰界的事,才勉强从轮椅上站起来。   到了南方以后,他跟着我混,从来没有出过手。我有时候也在想,他的经验什么的都还在,可是武功底子真的废了。   北派瞧不起我们八家将,最大的原因也在于八家将中顶梁柱的三个人全部遭遇意外。解铃进入中阴苦界久无消息,解南华重伤瘫痪在轮椅,小辉出走台湾至今杳无音信。   尤其解南华最让人遗憾和痛心,此刻我看着迷雾中的他,说不出什么滋味。   正看着,变故出现。   打到这份上,两人武力值都差不多,比拼的就是手里的武器。邵阳是双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解南华手里是单把军刀,就巴掌大的一截。他能在两把飞刀中游走支撑,已经不易了。   就在这个时候。解南华一个闪身没躲利索,被邵阳一刀刺中左臂。   解南华闷哼了一声,双脚往后一滑,挣开刀口,退出圈外。   他三纵两跃到了我们近前。我急切地说:“南华……”,爬起来要去看他。   解南华身上裹着寒气,戴着大墨镜,伸出一只手做个“禁止靠前”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迷雾深处的远方。   我明白了,他是让我带着黎菲赶紧走。   黎菲扶着我站起来,我往前走了一步:“南华,你没事吧?”   解南华忽然转头看我,虽然看不到全脸,却能感觉到他面带寒气。有些阴冷,他做了个很严厉的手势,示意我们快走。   黎菲轻轻拉住我:“走,震三我们走。”   这时,那边的邵阳晃动着双刀一步步靠近。   我和黎菲互相搀扶。缓缓走进迷雾。刚走进,就听到后面兵器交刃的脆响,两个人又战在一起。   一边走,我一边喃喃:“为什么会这样,只剩下我们两个。”   黎菲低语:“幸好还有你在我的身边。震三,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我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小菲,你放心吧,就算我死,也一定护着你,把你送出去!”   黎菲锤了我一下:“我不要,咱们两个要一起出去,我还要嫁给你!”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正要说什么,突然后面传来脚步声。我们回头看,迷雾里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人。   这个人全身血污,腥气冲腾,他走得很慢,步履艰难,一步步走到大树的树根下,双腿发软坐在地上。   看到身形我大吃一惊,是解南华!   我拉着黎菲走过去,来到他的面前,我急着说:“南华……”   解南华似乎受了重伤,他勉强伸出右手让我们不要过来,他靠着树喘着气,用极为怪异的声调慢慢说:“他死了。你们安全了。”   我急的都快哭了:“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解南华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挺起身子,怪异的腔调更加浓重:“你们两个快走。不要过来!”   “你怎么了?”我大哭,还是走过去。   黎菲在后面拉住我:“震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解南华坐在地上,极为悲恸地看着我,他颤抖着手摸到脸上墨镜。缓缓摘下。   我和黎菲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每只眼睛里都出现了双瞳,两个黑色瞳仁不停地左右移动。   我们全身泛起一阵冷意,鸡皮疙瘩起了全身。解南华,他……他也被鬼上身了!   解南华把墨镜戴上。极力控制着,颤抖说:“先前我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被鬼上了身。我一直用意志力克服它,不让它征服我的身躯、我的大脑,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挺到什么时候。你们快走吧。”   “南华……”我哭着说。   黎菲也哭了,劝我:“震三,我们走吧,他不行了。”   我看着他,解南华是我的知交好友,我们一同经历无数生死,现在他就这么孤零零坐在树下。   解南华靠着树干,颤抖着伸出右手,做了个摆手的动作,示意我们赶紧走。动作挥洒至极。   我知道救不了他,被黎菲拉着,一步步离开他。   我回头去看,解南华独自一人孤坐树下,摘掉了墨镜,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脸上的表情恬淡。   他在想什么呢?我满眼是泪,下一秒钟雾气涌现,他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   这里不见天不见地,到处都是迷雾深林,我们已经完全迷失方向。   黎菲喃喃说:“震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嗯”了一声。   “我们再也出不去了呢。”她说。   我精神疲惫,伤心欲绝,眼睛也隐隐发疼:“嗯,出不去了。”   “震三,”她忽然看我:“我们在这里成亲好不好?”   我抬起朦胧的眼睛看她,黎菲红着眼看我,我颤抖着说:“好。咱们出不去了,就在这里成亲。”   这时,迷雾中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黑黝黝石头。黎菲拉着我来到石头前,轻声说:“震三,这块石头看起来好眼熟啊,不如就让它当我们的证婚人。”   我勉强点点头,我们已经快要死了,莫不如就满足一下女孩这点小愿望。   黎菲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对着石头:“大石头啊大石头。今天我和齐震三在这里要成婚了,我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成为我的丈夫。无论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将来身体健康还是不适,我们都会是夫妻。永远也不分开。”   她看着我:“来啊,一拜天地。”   我走过去和她并排站着,一起跪在地上,拜了灰蒙蒙的天。   “二拜高堂。”她说。   我们一起拜了大石头。   “夫妻对拜。”她调转身体,看着我。跪在我的面前。我也跪在她的面前,我们一同磕了头。   “送入洞房。”她轻轻说着,眼睛里是泪水,脸色绯红。   我看着她,从来没觉得她如此美丽,都说结婚的新娘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真的是这样。   “震三,”她轻轻说:“你在这里要了我吧!我不等了,我们今天成婚了。”   “成婚了。”我喃喃。   我靠着大石头,黎菲轻轻钻进我的怀里。   “震三,你摸我,我要你摸我。”她红红的小脸看我。   我颤抖着手摸向她的脸颊,抚摸着她的头发,黎菲“嘤”了一声,撅起小嘴亲了我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情绪爆发了,屈辱、悲恸、欲望、痛苦,我一边哭一边亲着她。   老爸,天上的妈妈,儿子今天结婚了!   我们靠着大石头,黎菲真是动了情,主动解开衣服拉环,把外衣脱了,非常小女人的垫在我们身下。告诉我一会儿别碰到地面,会凉坏身子的。   黎菲红着脸闭着眼,我正要上去,忽然听到一阵歌声,曲调动人,腻腻如吴侬软语,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怔住了,轻轻问道:“小菲,你听到了吗?”   我再一看,黎菲已踪迹不见。我一个人坐在一处高高的凉亭上,举目四望,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第五百九十一章 四季歌   我看着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穿了身华服,看样子像是古代一翩翩公子。   我在凉亭上呆坐半晌,耳边只有那腻腻的歌声传来,周围空无人影。   我顺着台阶从凉亭上一步步走下来,这里是后花园,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还有涓涓细水和假山。   我绕过假山,看到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正在打水,旁边有丫鬟踢着很古怪的藤球类似蹴鞠,天很明,阳光却不刺眼,蓝天白云,感觉好极了。   我疑惑着走过去,他们看到我纷纷说,公子你午睡起来了。   我含糊点点头,叫过一个乖巧的丫头。问她是谁在弹奏音乐。   那丫头告诉我,是新入府的女乐师。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据说旱路加上水路,到这里少说也得走俩月。那女乐师想念家乡,经常抚琴弹奏的是家乡小曲。   我让那丫头领我去,我们穿过月亮门。到了一处寂静偏僻的别院,声音正是从院里传出来的。   我看向院子,靠近白墙有一女子戴着面纱,正在低头抚琴,手动得很快,充满了韵律。声音正是她弹奏出来的。   小丫头想要叫她,我赶忙制止,轻声说:“让她弹吧,我听听,你且退下。”   小丫头答应一声走远了。   我站在月亮门的阴影下看着,四周寂静。一个人都没有。天气也适宜,听着院子里如流水一般的琴声,我几乎都要醉了。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觉得这股琴声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那女乐师忽然加入了唱腔。一边弹一边演唱。我一听就愣了,唱的居然是流行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四季歌》。   《四季歌》原唱是周璇,距今怎么也有七八十年了。怪异的不是这个,怪的是我明明是在古代,为什么这个神秘的女乐师会弹奏近代歌曲?   我站在月亮门口看她,她词曲腻人: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刚唱到这里,我听到灵巧的百灵鸟叫声,鸣鸣不已,院子里的大柳树不知何时万条垂下绿丝绦,仿佛小小院子里自成世界,随着她的歌声变成了春天。   紧接着女乐师又唱到: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一阵熏风吹来,我似乎听到墙外是艄公的号子声,天气也热了起来,额头见了汗珠,真的到了夏天。   女乐师忽然曲调一转,又唱到: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   天色毫无征兆黑了下来,院里亮起了灯笼,屋里也亮了灯。恍惚有人影在晃动。   我心中纳闷,难道女乐师在这里养着小白脸?我信步走进院子里,周围黑灯瞎火的,想来那女乐师也不会注意我。我来到窗前,窗上糊着窗纸,能很清楚看到里面有人。   我用手指沾着吐沫。点破窗户纸,撅着屁股顺着缝隙往里看。   这一看就愣了,屋里竟然不是古代的布置,而是一户现代的人家。一个款式老旧的橱柜,一张铺着花色桌布的方桌,桌子上放着插花的花瓶,里面插着塑料花。   我看到三个人正在围着桌子吃饭,像是一家三口人。爸爸摆弄着收音机,里面传出播音员的声音:人民广播电台晚间新闻……   妈妈正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鱼汤混在小碗的米饭里,拌了拌,然后喂给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吃。   那小孩很调皮,一边吃一边笑。爸爸看了看他:“他也是大孩子了。该自己吃了。”   “他自己总是不好好吃饭。”妈妈脸上慈爱:“他爸,让我再喂喂他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能不能看到翔子长大了……”   我听的眼睛一热,使劲擦擦眼,终于认出来。那位爸爸就是我的老爸。而妈妈,是我已经过世的妈妈。   他们那时候还年轻,我还小,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是妈妈的脸色有些黄,呈现病态,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病根了。   我正聚精会神看着,忽然身后院子里的歌声唱到了《四季歌》的最后一个季节,女乐师唱: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成长城长,侬愿做当年小孟姜。   她正唱着,我感觉自己哈出一口白气,周围温度很低。我猛然抬头,不知何时黑色的夜空中漂浮着淡淡的雪花。   我再凑到窗户纸上往里看,场景又变了,里面的我已经长成青年,守在一张白色病床前,妈妈躺在床上,慈爱地看着我。我们娘俩紧紧握着手。里面的我已经泣不成声。   “翔子好样的,翔子不哭。”妈妈说。   里面那个我低声说:“妈,我去趟卫生间。”抹着眼泪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我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我走到门前,毫不犹豫推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妈妈听到了声音,转过头看我。我走过去,坐在病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妈妈的手很干,却很温暖,她看着我:“翔子,你长大了,妈妈终于看到你长大的那一天。”   我哭着俯在病床上,哭得泣不成声:“妈,妈妈。”   “看看你,有什么可哭的。”妈妈也哭了:“孩儿最坚强,我的孩儿最坚强了,咱不哭,咱保重身体。咱不哭……”   “妈妈……”我正要扑上去,冥冥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怪音,院子里像是起了风,吹得病房门嘎吱嘎吱响,窗户也被推开,外面竟然是暴风骤雨。   我擦擦眼泪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去关窗,突然看到黑暗的院子里站着一个鬼影,手里拿着招魂幡。它一动招魂幡,幡布晃动,下面的小铃铛就开始响,正是刚才听到的刺耳怪音。   我大惊失色。这肯定是阴间来的鬼差,它要带妈妈走。   鬼差不停晃动招魂幡,一步步走到门前,我左右看看,抄起桌子上一把军刀,紧紧盯着门。   这时。忽然心头涌起一阵异样,我低头看这把军刀,怎么这么眼熟呢,却想不起来。   “铮~~”又是一响,门开了,鬼差站在门口,手里的招魂幡清晰可见。幡布上描绘着很诡异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孩的侧脸,透着那么一股子妖气。   鬼差站在暴风骤雨里看着我,它摇摇幡布,布上形似女孩的图案忽然说话了,语调极其温柔:“震三。你醒醒,你醒醒……”   我爆出粗口,挥刀就上,谁要碰我妈,我跟谁拼命!   鬼差往后一步,引我出了屋,外面黑灯瞎火,仅仅能看到树上悬浮着盏盏红灯笼,天空时不时打出一道闪电,随即是“哐”一声霹雳。   我和鬼差的鬼影在黑不隆冬的院子里过招,它好像特别怕我,不停游走,我在后面追着。风雨很大,卷的我全身湿透,鬼差时不时停下来,对着我反手拨动招魂幡。   它每动一次就会传出怪异的尖声,“铮~~”的一下,随即招魂幡上描绘的女孩侧面像就会急促的说:“震三,你醒醒,你醒醒。”   我好像悟到了什么,可一转念又觉得是鬼差的惑人妖术,先把我迷糊了,然后好带着妈妈走。   我跑的气喘吁吁,不知为什么,特别的累。眼前一切都迷迷糊糊的,手里拿着刀不自觉的划动。   “震三,你怎么了,你醒醒。”那招魂幡在兀自摇动。   我摔在地上,看到鬼差慢慢走到我的近前,它蹲下身看我。我一喜。机会来了,挥动手里的军刀捅了过去。   那鬼差惊叫一声,我也不知道捅没捅到,看到它摔在地上。我正要爬起来,脑海中忽然传来一声佛号,脑子疼得快炸了。   佛号冥冥中说:“实相无漏大信海。不惹五尘六欲风,真如随缘似流水,千波万涛性长存。”   我怔住了,似乎回忆起很遥远的事情,佛号还在说:“施主,望能救你于苦海……苦海无边……边。”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周围灰雾弥漫,我揉揉眼,哪有什么深深庭院抚琴女人,这里还在灰界,后面是那块孤零零的大石头。   我看到黎菲捂着腿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我赶忙过去:“小菲,你怎么了?”   黎菲把手抬起来,手上全是血,我看到在她的大腿上有道伤口,像是军刀砍出来的。   我一把抱住她:“小菲。”   黎菲看着我,委屈的都快哭了:“震三,你终于回来了!急死我了!你是我们中间第一个被恶鬼附身,又能回来的人。”   “我刚才被恶鬼附身了?”我后怕说。   灰界的恶鬼果然邪门,它迷惑我们每个人,而且用的都是我们最锥心的事。谁如果把持不住,瞬间就会被它上身。   我看着黎菲,这才知道刚才在院子里,那个苦苦哀求我醒来的招魂幡上的女孩,就是她。 第五百九十二章 羔羊   我被恶鬼附身后,竟然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如真似幻的梦境里,在那里我见到了我们一家三口人,见到了尚在人世的妈妈。   在那里我迷惑了本性,一心想保护妈妈,没想到却伤害了救我的黎菲。   黎菲忍着疼,告诉我她的外衣兜里有外伤药,我把她的衣服拿过来,翻出了绷带和止血药,帮着女孩敷上。   黎菲抱着我,眼泪汪汪的:“震三,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就像疯了一样,拿刀要杀我,我以为要死在你的手里了。”   她抱着我“呜呜”哭。   哭了一气,她问我刚才怎么了。知不知道自己被鬼上身了。我把在梦境里如何听到女乐师的琴声,看到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黎菲忽然怔怔地看着我们身后的大石头说:“震三,你记没记的咱们在白云寺里度过的八天。”   我们在白云寺里接受小和尚的考验,当时我们几个人都从妄境中顺利过关,只有黎菲一直没有出来。我出神识。到她的境中找她。我们在那个没有人的梦境中度过了甜蜜的八天时间,那也是我们感情的开始。   “怎么了?”我轻声问。   “还记得吗,咱们见过一尊悬浮在空中的佛像。”她说。   我猛然想了起来。在一座佛堂里,我们看到过一尊极其奇怪的佛像,这尊佛像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虚浮于半空中,身子和地面相距了大概一米多的距离。当时发现这座佛像,黎菲特别惊讶,像小女孩一样兴奋,我为了给她逗趣。还故意钻到佛像下面。   “怎么了?”我又问。   黎菲捂着大腿上的伤口,看着眼前这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块石头非常眼熟,很像那尊佛像。”   我心砰砰跳。   当时在境中送走黎菲后,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曾经出神识探索过那尊悬浮的佛像,在佛像上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境地,我看到灰蒙蒙的空间,一块巨大的黑黝黝石头生在地上。   那石头的样子,和眼前的这块石头极为神似。   我站起来,走到石头前轻轻抚摸着,手指掠过粗糙的石头表面,心中是惊涛骇浪。这一切都玄之又玄,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在空间和时间上,似乎把一切的点又都联系到了一起。   我忽然想起,刚才听到女乐师弹奏的曲调如此熟悉,应该就是白云寺中我所见到的唐卡上的声音。当时我猜测,唐卡的声音是来自灰界的。现在一切在冥冥中都应合上了。   我摸着石头,抬起头看看雾蒙蒙的灰色世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每个人进来都会被蛊惑,蛊惑之后恶鬼就会趁机占据我们的身体?   想了半天不得其所,我回头去看黎菲。   黎菲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捂着大腿埋着头,长发落下不知在想什么。   我走到她的身后,从后面环住她:“小菲。没事了,我没事了。”   黎菲没有转过来,她靠着我,喃喃地说:“震三,刚才我哥哥来过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哥哥。谁啊?”   “黎云啊。”黎菲说。   我心里一惊,双臂僵住。   黎菲说:“黎云刚才来了,跟我说妹妹啊,我死得好惨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心脏狂跳,双手扶住黎菲的肩膀,要把她转过来,黎菲道:“我哥哥说我的死啊,全都赖齐震三,是他把我弄死的,你要为我报仇啊。”   黎菲一边说着。一边由着我转,她的身体慢慢转过来。   女孩本来垂着头,此刻缓缓抬起,两边的黑发掠下,露出了她的眼睛。   我牙齿颤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看到了黎菲的眼睛。她的双眼里出现了两个并排的黑色瞳仁,在快速左右移动,极为诡异。   黎菲,被恶鬼上身了。   她并没有看到真正的黎云阴魂,她所看到只是恶鬼迷惑她的梦境,和刚才我梦到妈妈一样。可就是这种无意中的虚幻梦境,却和现实情况无意中吻合,真是让人全身发寒,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黎菲身体佝偻起来,嘴角是隐隐的诡笑,双瞳移动的特别快,她抬起头看我,说话的声音全变了,变成一个男人:“你们。都得死。”   话音刚落,她出手如电,手里竟然握着军刀,直刺我的前胸。   情急之中,我双脚一蹬地面,整个人飞出去,堪堪躲过这一刀。   黎菲从地上站起来,本来很漂亮的女孩,此时驼着背,罗圈着腿。双瞳游移,握着刀一步步走过来。   我呆了一下,爬起来转身就跑。   黎菲在后面狂追。我不可能真的和她对打,只能想办法像刚才她给我驱魔那样,帮她把恶鬼赶走。   我们一前一后在迷雾的树林里绕圈,黎菲在后面气势汹汹,手里的刀亮光闪闪,我能感觉出来她如果抓到我肯定会下死手。   我一边跑一边喊:“黎菲,你醒醒。”   黎菲纵上跃下,身形极为利落,动作诡谲好似青烟。我幸亏会天罡踏步,这才勉强和她周旋,要不然早就死了。   刚才我被恶鬼上身的时候,靠的是神识里文殊菩萨的佛身才勉强过关,现在我也希望能调用出菩萨来为黎菲驱魔。   但是现在在疾跑当中。我无法凝神静气进入神识,必须要先找到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   灰界里的雾气很大,按说藏身容易,可身后的黎菲如跗骨之蛆,速度极快。时时刻刻都在后面。   我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方向不方向的,哪里雾气重,我就往哪里钻。天罡踏步让我用到了极致,我自己都佩服脚法神幻莫测,左挪右闪。来到一棵大树后面。   我灵机一动,顺着树干爬到半截,藏身在浓密的树枝里,透过缝隙往下看,下面一团灰雾。没有黎菲的踪影。   我骑在树枝上,靠着树干,屏息凝神进入到神识之境,准备调用神识出身。   不急请文殊菩萨,先用神识探一下黎菲的位置。   我的神识出了身体,化成人形从树上飘飘落下。神识是不受物理规律控制的,本质来说它就是一种意念。   我控制神识在灰界中走,奇怪的是,按说雾气不应该干扰到神识的探索范围,可神识看来。眼前依然是浓浓灰雾。   也没个方向,四处乱转,我现在的能力还支撑不了出神时间太久,看到周围没什么情况,就想让神识回来。   就在这时。忽然在迷雾深处传来甜甜的声音:“震三,你在哪里啊,你不要我了吗?”   我听的心里一凛,正是黎菲。我的神识站在那里,看着一团身影渐渐破雾而出。   黎菲身体不再佝偻,双腿也笔直了,头发扎了起来了,表情真是明媚动人。   她一边走一边说:“震三,你在哪里,你这个负心汉,杀了我哥哥,现在又不要我了。忘了我们的誓言了?”   我心砰砰乱跳,紧紧抓住树干,手指头都插了进去。   “震三,你在哪里啊。”她慢慢走过来,从神识旁边擦肩而过,走到我藏身的这棵树前停了下来。   她四处看着,声音柔和:“震三,别人说你是缩头乌龟,我还不相信呢。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呢?你知道当初为了你。我在家族里顶了多大的压力啊。我相信我心目中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绝对不是什么缩头乌龟。他是有一说一的人,是能直面危险的人,是不是啊。震三?”   黎菲的话字字诛心,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为之所动。我调回化形的神识,进入神识之境,去请文殊菩萨。   神识之境里云烟滚滚,在云雾中我如风般飘动,看到远处数十丈金身的文殊菩萨,宝相庄严端坐云中。   我正要过去,突然后心一凉,随即是剧痛。这股疼痛把我从神识里强行驱出来。   我缓缓回头去看,黎菲不知何时已经爬了树上,正站在我的身后。她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握着军刀的把柄,这把刀已经深深扎进了我的后背里。   我凝视着她,她缓缓把刀拔出来,我再也支撑不住,从树干上摔了下去。   我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地方。这时黎菲从树上滑下来,手里握着刀,笑眯眯看我。她本来挺拔的身体,慢慢佝偻起来,两条腿又成了罗圈,眼睛中双瞳游动。   她慢慢走过来。   我后背受了重伤,前胸刚才摔的这一下,又差点吐血。我强咬牙关,在地上爬着,想逃离这里。可全身没有力气。   黎菲看我就像看着待宰的羔羊。 第五百九十三章 始作俑者   黎菲看着我,竖起了手里的军刀,她双眼中的两枚瞳孔移动特别快,动了杀机。   我艰难地在地上爬着,爬出了一条深深的痕迹。黎菲在我身边走着,随时都可能下刀捅我。   我爬了几米,爬到一棵树下,实在是爬不动。看着黎菲,我咽了下口水,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身上的阴影落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了,看着她心想死在心爱的人手里也不算太糟糕。想起了被恶鬼附身时进入的梦境。我们一家三口吃着晚饭,那种舒服和缓的气氛自从妈妈生病以来,我就再也没有享受过。   如果死了以后,能永远活在那段时间里该多好啊。   黎菲走到我的面前。高高举起了刀,我闭着眼睛等着刀捅进来的瞬间。就在这时,忽然树林里响起了唧唧的声音。   我陡然一惊,是崽崽吗?我赶忙睁开眼。看到树干上盘旋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围绕着我们唧唧叫着。我马上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于小强的那只鸟吗?   我艰难从地上坐起来,黎菲举着刀一动不动。侧着脸似乎被这突然而至的鸟叫所吸引。   这时突然冒出一只手在后面拍拍我。我赶忙回头看,看到树干后面蹲着一个人,是解铃!   我正要叫,解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黎菲,然后他半蹲着往迷雾深处走。我四肢着地,学着狗爬跟在他的身后,我们一起进了迷雾里。   那只鸟的叫声在不远处回响。解铃走动的方向难以捉摸,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走了好半天,我浑身难受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地面哇哇干呕,也吐不出什么,就是一地的水。   我拉住他:“解铃,这里是怎么回事?”   解铃朝空中打了个响指,突然灰雾中俯冲下来一只鸟,正是刚才的白鸟,轻飘飘落在他的肩头。   他轻声说:“受伤不轻吧。”   “好悬没死了。”我扶着他说。   “这不没死吗,跟我来。”他把我搀扶起来。   “我们上哪啊?”我疑惑的问。   “你不会想死在那女孩手里吧。”解铃轻声说。   这时,我隐隐听到迷雾的深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黎菲甜甜的声音:“震三,你在哪里啊,你要抛弃我了吗?”   解铃轻笑:“她是你对象?”   我叹口气:“是,说来话长。”   “她现在已经不是她了。不要受她的言语蛊惑。”解铃说。   “我怎么才能救她,还有……”我迟疑一下,看着解铃:“还有解南华。”   解铃知道费奇就是解南华,凝神看着我,好半天道:“先跟我来,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我们走进迷雾中,解铃似乎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我辨认不清方向。他却能在里面熟门熟路的带路。   我们离黎菲越来越远,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在远处,逐渐缥缈。   解铃看我走得非常艰难,便停下来。从随身挎包里拿出药帮我敷了伤口。我能感觉出来后背的伤势实在太重,现在就是勉力支撑,我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一头栽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解铃又领着我走了一段,我问什么他都不说,走着走着,眼前灰雾渐渐散去,竟然出现一处深深的洞穴。   这处洞穴并不大,古怪的是周围没有山,也就是说这个洞是凭空出现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惊讶地问。   解铃道:“这里是灰界的中枢核心。”   “通往阴间?”我尝试着问。   解铃看着我,摇摇头:“这里哪也不通,我们都上当了。”   不知为什么,我牙齿打颤:“上当?什么意思?”   “当初你告诉我灰界的存在。是非阴非阳的第三方存在,能够连通阴间。”他说。   “对啊。”   “这些话都是李大民告诉你的。”解铃说。   我咽着口水:“对,是他……”我猛地怔住,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从一开始,李大民就对我撒谎了!   我回想起第一次看到灰界的情况,李大民的循循善诱,告诉我他的雄心。要打通灰界进入阴间,移植彼岸花。当时我根本就没有起一丝疑心,回来之后南北双方开始搭建灰界,影响了诸多修行者。费尽心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把灰界建好了。   人总有这么一种错觉,付出的越多收获的就越多,牵扯的人越多越认为这件事是正确的。其实举国疯癫的事。历史上发生了太多太多。   我颓然坐在地上:“李大民这个骗子。”   解铃道:“我们都上当了,来到灰界我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这里并不连通阴阳,也不是什么物理存在,这里其实是……”他顿了顿:“一处神识之境。”   我瞪大眼睛看他:“你什么意思?”   “这里只是一个人的神识之境。我们都在他的神识里。”解铃一字一顿说。   我艰难咽下口水:“是谁的神识之境?李大民的吗?”   “不是他,他还没这么大能耐。”解铃道:“在灰界里,这个人就是这里的主宰。”   “我知道了,是不是附到我们身上的那个恶鬼?”我倒吸口冷气。   解铃让我说说进来的经历。   我把南派搭建灰界,然后我们进入到这里,发生的种种事情,点点滴滴都说给他听。   整个过程中解铃一声没吭,听到解南华也被恶鬼上了身,他皱了皱眉,光头的脸上出现很深的悲恸。   等我说完之后,解铃道:“所谓的‘恶鬼’,确实就是这里的神识之主。他没有肉身,只留下这片神识之境存在,它飘在这里,于有形无形之间。”   “我们接触的恶鬼,都在重复一句话。就是‘不是解铃,就得死’。它在找你?”我疑惑道。   解铃点点头:“这个神识之主是什么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人可能活在很久远的古代。不知为什么肉身已经湮灭,留下了强大无比的神识存在。这一点相当违背常理,所谓人死如灯灭,人的肉身如果没了。神识必然会烟消云散。可是这个人却留了下来。”   他顿了顿说:“我们进入每个灰界的人,都是相当于进入他领域的猎物,他在这里捕获我们,杀死我们。它就像捕杀猎物的食肉植物。巧妙设置陷阱,杀死每一个进入灰界的人。”   “他想干什么?”我颤抖着问。   “修补自己的神识之境,”解铃说:“让灰界不会消亡。他最终的目的是在等着一具合适的肉身来夺舍。”   “它在找你……”我喃喃,陡然明白过来,目瞪口呆看着他:“那具合适的肉身……就是你!”   解铃点点头:“它看中了我的肉身,要夺走。我曾经出现在千年古董的乩语上,这是一个。再一个我在阴间和中阴苦界都修行过,体质特殊。适合它夺舍,而不会有反噬的反应。”   “李扬呢?他在灰界里找到了化形的秘密吗?”我说。   解铃道:“料想起来,李扬所谓的化形,指的不是物种之间的转变。比如你的黄鼠狼崽崽变成人。他说的化形,是指神识化形。”   “神识化形?”我喃喃。   解铃道:“神识的修行非常艰深繁杂,过三重楼境界才能让神识出体化形,但再往深里修,谁也说不清再高的境界是什么。而这里的神识之主却开辟了灰界,神识出体后不单单可以化成人和动物的形状,还能够开拓出以实体存在的神识之境。”   我听的倒吸口冷气。   解铃说:“你是修行者有神识之境,我也有神识之境,可我们的神识之境只存在自己的脑海里,别人要进来,只能用他的神识,肉身是不可能进到你脑子里的。而现在这片灰界,就可以让我们连带着肉身一起进来。神识之主做到了比肉身赴灵更加高深莫测的境界,他让所有人都能肉身赴灵进入自己的神识空间!”   我愣愣看着他。   解铃道:“在这里,它就是上帝。”他顿了顿说:“灰界里除了它,还有一个人在。”   “谁?”我问。   “李大民。”解铃说:“他在很早之前就和神识之主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帮助神识之主诱骗世上的修行者,建立了所谓的灰界之门,让你们都心甘情愿的进来送死。”   我的脸色都白了,低下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说是李大民,莫不如说是我。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灰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惹出那么多是非,死那么多的人。   我看着自己的手,想到解南华,想到崽崽,想到黎菲,想到婷,想到小蓉……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我该怎么办?”我泪眼朦胧看着解铃。 第五百九十四章 手指头   解铃带着我,我们一起走进眼前这深深的洞穴里。   解铃道:“知道我为什么能知道这一切吗,我们北方队伍进来的时候,顺利的找到了这处洞穴,李大民就在洞窟深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说的。”   我吃惊不小,跟着解铃在洞穴里越钻越深。洞穴里阴森潮湿,空气倒是很好,呼吸起来闻不到怪味,走了很长时间,周围光线越来越阴森。   我抄起手电,想打开照明,解铃按下我的手轻轻摇摇头。我只好听他的,手电没有打开,跟在后面摸黑往里进。   不知走到什么时候。眼前忽然明亮起来,洞窟的深处泛着异样光芒。我看到前面有一块空地,三个人正在打坐。这三个人所在的位置呈三角形,我眼睛跳了一下,这种阵法其实是有讲究的。   洞壁上生出很多藤蔓。又长又粗,把这三个人围在中间。   我看到了,最里面的是李大民,他全身被藤蔓所缠,脸色惨白。紧紧闭着眼,能看出来已进入很深的定境中。   他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于小强。孩子此时也在盘膝打坐,小脸没有表情,僵硬的像是已经死了。身上也缠着藤蔓。   我再看向第三个人,这一看愣了。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背对着我的方向,看不清长相,不过这人有个很显著的特征。头上光溜溜的……   刚看到这里,突然一道闪电掠过我的大脑,一下子我整个人愣在那里。   我已经认出来了,这第三个人正是解铃!   解铃?解铃!   不对啊,我是被解铃领进来的,那此时此刻在我身边的人是谁?我猛地转头,看到身旁的解铃。   解铃微微笑着,就在旁边,却感觉似乎在很远的地方,身上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你是谁?”我猛地掏出手电要去照他。   解铃摆摆手:“我就是解铃。”   我看向里面的三个人:“你是解铃,那里面的人是谁?”   “那也是解铃。”他说。   “你解释清楚。”我看着他。   解铃像是一瞬间特别衰弱:“那里面是我的肉身,你现在看到的我,是魂魄的分身。”   “啊!”我惊叫一声。牙齿咯咯响,这个引我到这里来的人,竟然是阴魂。   这时,那只白鸟乖巧的在空中盘旋一圈,轻轻落在解铃的肩膀上。   解铃张开手掌,白鸟落在他的掌心,轻轻跳着。   看着这只白鸟,我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解铃。白鸟非常机敏警惕,能这样让它放松警惕的,肯定是最熟悉的人。   解铃的手轻轻一送,白鸟飞起来,落在我的肩头。唧唧叫着。   他看着不远处阵中的三人说:“关于这里的一切,也不能说是李大民告诉我的。其实,我们三人的神识相通。”   “这是个法阵!”我说。   解铃点点头:“李大民和灰界的神识之主达成了协议,神识之主提供灰界最核心的地方供给李大民修行。我们到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阵,发现了正在修行的李大民。”   “那你们为什么当时不把他灭了?”我说。   解铃笑笑:“因为李大民根本就不是人。”   我浑身出了冷汗,李大民很久之前跟我说过,他现在的状态非人非鬼。   解铃道:“我那时还不知道李大民在干什么,不过看他的状态非常奇怪,阵法也奇怪。他的状态似乎是在通灵。我当时还以为灰界是联通阴阳的第三方所在。一时琢磨不出他能通灵到什么地方。经过考虑,我决定带着于小强入阵一探究竟。”   我静静听着。   解铃继续说:“进入到阵法之后,我们被藤蔓所缠。这些藤蔓并不是简单的植物,而是神识之藤,能够联系人的神识进行沟通。现在我。于小强和李大民的神识已经联系在了一起,我这才知道这里的秘密。”   “李大民就这么让你进阵?”我问。   解铃笑:“阵法里极其凶险,现在我和李大民的神识正在抗衡,因为有于小强的帮忙,我勉强和他达到一个平衡。我辛苦,他也不容易,你知道李大民在灰界里做什么吗?”   “他想干什么?”我紧张地问。   “李大民要把自己的神识融入灰界,和神识之主化为一体,成为一个整体后,他们要夺舍我的肉身!”解铃一字一顿说。   我心里发寒,现在听到的事情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真是没想到灰界会这么阴森这么复杂。   “我和于小强勉强拖住了李大民。如果李大民和神识之主融合成功,灰界将处于更加失控的状态,会导致更加毁灭性的结果。”解铃说。   他看着我:“我知道你也进来了,现在能帮上忙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神识之主上身,唯一能解开这个死局的人只有你。”   “我?”我喃喃地说。   解铃道:“齐翔,毁掉灰界,毁掉神识之主,毁掉李大民!”他目光凝重地看着我。   “怎么毁?”我赶紧问。   解铃深深地看我:“还记得很久之前,我曾经问过你一句话,你会不会为了某种信仰或是理念,奉献自己。”   我沉默一下:“当时我说,应该可以。现在也是这个态度。”   解铃欣慰地说:“我也一样。”   我想到了崽崽,想到了黎菲。想到了解南华,他们死的死,变鬼的变鬼,就在灰界中游荡。   “要毁掉灰界,毁掉这里的一切。只有一个办法。”解铃说。   我看着他。   “阴王指。”他一字一顿地说。   听他说完,我头皮突然酥麻,几乎所有的头发都竖起来,寒气逼身。   万年前寂灭了一个具有大神通的先知,据说他是第一个创立阴间的人。被称为阴王。他留下一枚真身舍利,此舍利有大神通,能毁天灭地,探知生命的奥秘。   这个舍利是一根手指头。也就是阴王指。   轻月曾经得到过阴王指,他身心被迷惑。鬼才通天,八家将为了制服他,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当时的一幕幕,如今还历历在目,圆通早衰、赖樱惨死、解南华重伤,全都因为这么个阴王指。   而现在,解铃又提出了这么个东西。   解铃看着我:“阴王指现在保存在阴间。唯有这个东西才能毁掉灰界。现在能做到这个的,全天下修行者你是唯一的一个。”   “拿到阴王指,毁了灰界。”我喃喃地说。   解铃说:“阴王指神鬼莫测,灰界更是因果不可琢磨。这两样东西碰撞,相当于用氢弹去引爆原子弹,到时候你会承担什么业力,会有什么后果无法想象,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这里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你也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看着他,手不停的颤抖。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解铃看着阵中:“神识之主在灰界里能力太大,李大民已经融合了一大半,我现在和于小强勉力支撑。不知会支撑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说着,忽然眉头一皱,脸色难看,我上前要去扶他,解铃摆摆手倒退一步。张开嘴,嘴角竟然渗出浓浓血迹。他吐血了。   我看到阵法中解铃的肉身打了个晃,看样子已经撑不住了。   解铃看着我,擦擦嘴角的血,眼神里是深深的哀思。   这时洞窟的外面。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个女孩甜甜的声音:“齐震三,你怎么这么调皮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是不是要抛弃我啊。”   听声音正是黎菲的,现在黎菲已经被恶鬼上身,我心里一阵寒意。神识之主找来了。   解铃看着我,勉强说道:“赶紧做决定齐翔,我的法力现在还勉强可以把你送到阴间,再挺一会儿,恐怕我就送不了你。”   我点点头,平静地说:“送我去吧,我去拿阴王指。”   “上前一步。”解铃招手。   我向着他跨近一步,解铃颤抖着伸出手指,他的气息非常衰弱。   他右手的食指点在我的额头,声音发抖:“阴王指如今在阴间。由我的师父黑无常看护。你要说服他,从他手里拿到阴王指。不管在那里遇到什么,决断要快!就算害怕想放弃,也不要犹豫。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有人指责你。我在这里为你护法。”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步踏进了冰窟窿,全身冷得打哆嗦。这时,黎菲的喊声传来,她似乎越来越近了。   “去吧。”解铃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渺渺,我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五百九十五章 八爷   我全身冻的不行,打着哆嗦从迷迷糊糊中苏醒过来,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长满半人高的杂草,周围空无人影,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风很大也很凉。   我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被解铃送下来的,前面的记忆都复苏了,我冷静地思索,难道这里就是阴间?   我以前到过阴间,那是轻月被他师父马丹龙带到阴间接受刑法,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多细节后来都记不清。   阴间应该是什么样的?只有死人才知道。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往前走,抬头去看,前面很远有一所造型怪里怪气的大房子,占地面积很大。极其破败,像是荒废了几十年,看上去就让人心里发寒。   我镇定一下心神,来这里要找到黑无常,并从他的手里拿到阴王指。我没有和黑无常打过交道,只和白无常有过一面之缘。白无常号称七爷。黑无常号称八爷,据说黑无常比白无常还要难打交道,它也是解铃在阴间的师父。   解铃这个人真是身世诡秘,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哆哆嗦嗦穿过杂草,来到这所破房子前。   眼前是一扇极其破败的木头门,上面挂着门环。解铃送我到这里。应该是有用意的,四面看过去仅有这一所房子,想来黑无常是在里面。   我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是一间荒屋,四面堆着黑色的箱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最怪的是墙上挂满了人脸的雕像。满屋子都是,细数数大概能有十几个,什么表情都有,喜怒哀乐男女老少,这么诡异的环境下看到这些东西。非常阴森。   我抱着肩膀走进屋里,屋子并不大,一眼就能看透,很明显什么人也没有,黑无常在哪呢?   正想着,突然身后的木头门“哐”一声关闭。   我吓的汗毛都竖起来,赶紧到门前扭动把手,门根本打不开,我被困在这间屋里。   这时,寂静中“吱呀”一声响,我看到对面的墙上突然开了扇门。这扇门没有全开,只是敞开了一道缝隙。我慢慢走过去,把门推开,里面是一条幽暗的走廊,四下里无光,黑森森一片。   我摸索着走进去,走了没多远,忽然感觉凉凉的,抬头隐隐看到整个走廊里飘散着灰色的雪花。   这些雪花看上去像是焚烧什么东西冒出来的浓烟,走廊里全是,不停下着,落满了我的肩头。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猛地推开门,眼前是一座庙堂。几根破败的红柱子,墙角堆着土罐,有倒在地上的扫把,到处都是灰尘,看上去昏蒙蒙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回头看走廊。飘满了浓浓的灰色雪花,来路已经看不清了。   我鼓足勇气走进庙堂,神龛前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正迟疑时,忽然一根柱子传来唧唧的叫声,我赶忙躲在角落,不多时爬出一只黑糊糊的东西,看上去像是老鼠。   我仔细一看,吓得遍体生寒。哪是什么老鼠,这是个人,不知怎么的蜷缩成老鼠大小,和成人手掌那么大。   细看上去这是个老头。穿着黑衣服,像老鼠一样在地上爬动,最诡异的是,他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这鼠不鼠人不人的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看的又是恐惧又是膈应,心里堵得慌。那人形老鼠左爬爬右爬爬。最后来到神龛前,顺着桌子腿爬到了上面。   我怕让它看见,小心翼翼探头去窥视。这老鼠爬上神龛,唧唧叫着,神龛上面放着一个很破的古灯。糊灯的纱已经碎了,露出里面的灯碗。   古代的灯是这样的,在灯碗里浇油,里面拉出一根灯芯在外面,可以燃起来。   此时这只怪老鼠爬到灯碗上,两只前爪抓住边缘,整个老鼠身体腾空起来,尾巴拖在桌子上。它探头进灯碗里,去舔里面残存的灯油。   老鼠就是老头,老头伸出舌头舔着,满脸都是油渍,胡子一颤一颤的,脸上是满足至极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猥琐恶心。   我全身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神龛后面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子,“蓬”一声抓住这只人形大老鼠。   老头被捏的唧唧叫,尾巴甩来甩去。   一个声音从神龛后面传来:“妙妙妙,只知阴府皆魂魄,不想人间鬼魅多。”   随着这个声音,从神龛后面站起一人。我都看傻了,这人少说有三米高,头都快顶到庙堂房梁了。他戴着一顶尖尖的黑帽子,穿着一身类似古代的黑色袍子,趿拉着两只破鞋,看上去就跟传说中的济公差不多。   他一抬腿上了神龛。一屁股坐在神位上,手里还捏着那人形怪老鼠。老鼠吓得唧唧叫,这黑衣怪汉哈哈笑:“敢来这里舔我的灯油,你胆子是真大啊。”   说着他张开大嘴,拿着老鼠竟然塞进自己的嘴里。那老鼠急眼了,唧唧乱叫。黑衣怪汉一点一点把老鼠塞在自己嘴里。   他人高马大,嘴也大,一只大老鼠塞进去正好,腮帮子不停的动,还在那嚼呢,我藏在柱子后面看的头晕目眩。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小鬼,别藏了,出来吧。”怪汉端坐在神位上,招手。   我一咬牙,哆哆嗦嗦从柱子后面出来。两腿发软,走到神龛前。抬头看看,这怪汉长得极丑,一张马脸又糙又长,偏偏还涂了个红嘴唇,不知是血还是口红。   我看到他头顶的尖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知道他是谁了,也是福至心灵,我跪在地上磕头:“八爷在上,小的齐震三给你磕头了。”   “哟嗬,你厉害了,”黑无常坐在上面,浑身散发着浓浓黑气:“你没死,居然是肉身赴灵。”   我捏捏自己的腮帮子,又掐掐大腿,还真有痛感。   “是解铃送你过来的?”黑无常突然问。   黑无常是解铃的师父,他能想到解铃也正常。我赶忙说“是”。   黑无常道:“解铃这孩子有分寸,能送你来此地见我,说明肯定是无法解开的大事。你但讲无妨。”   我看着他:“八爷,我来你这里取阴王指的。”   一句话说完,黑无常似乎变了,全身黑气缠绕,像是燃起了看不见的大火,他的表情极度狰狞。猛然从神位上飞起,如黑龙般在空中划了一道水墨画般的痕迹,飞到我的近前。   此时此景实在诡异,他的下半身还有双脚都在神位上,而上半身化成黑色长虹悬浮半空,抻我的面前。这道长虹的顶端是他极为狰狞的鬼脸。嘴唇殷红如血,离我的脸不到一寸的距离。   我和他互相盯着,黑无常的眼睛黑如潭水,古井无波,盯着他的眼睛我有点迷糊,像是被吸进了黑色的漩涡里。   这个状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炷香是有了,黑无常陡然收回上半身,在空中又划出一道痕迹,回归本尊。   他面色凝重:“你的情况我已知晓,阴王指你可以取走,不过齐震三。阴王指乃是世间万般苦念凝聚,人间婆娑业力随身,阴王指的本意不在于毁天灭地夺人生机,而在于以苦业化人间。你要取走不是不行,但里面的苦业因果必须要承担。”   我一字一顿说:“我愿承担。”   上面很久没有说话,我知道黑无常在凝视我,好半天他说道:“齐震三获不可思议神力,担苦业人间因果,善!”   我缓缓抬起头,不知为何,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已哭的泣不成声。   黑无常用手一指。在庙堂的墙上凭空出现一个大洞,里面阴森森的特别黑。   “进去吧,阴王指就在里面。”黑无常说。   我从地上站起来,抱着肩膀鼓足勇气走过去,一步跨进了深深的大洞。   进去之后是一处石头台阶,下面是面积很大的洞窟空间。我远远看到洞窟里有一个人光着身子,佝偻着腰,身上锁着重重的锁链。   在这个人的后背上,背着一个马蹄铁形状的东西,上面立着一根金灿灿的手指头。   我顿时屏住呼吸,是阴王指。   这人身披锁链,全身赤裸,背着这么一根阴王指,一步一艰难地在往前行走,仿佛这人背着不是一根手指头,而是重若泰山的东西。   黑无常渺无踪影,看来要取得阴王指,就得和这个人打招呼商量了。   我顺着台阶下来,走向那个人。一到平地上,我就感觉鞋子特别热,低头看吓了一跳,地面铺着厚厚的热砂,从下面冒出热气,我穿着鞋都感觉烫脚,而那人却赤着脚,每行走一步,都会有血洇出来。   我慢慢走过去,我们越来越近,我看的屏住呼吸,原来这还是个女人。   那人应该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头来看,我们正好打了个照面。   只这一看我就崩溃了,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眼睛模糊得几乎睁不开。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我已经过世的妈妈。 第五百九十六章 十万万圈   “妈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吗?”   她看了看我,颤抖着说:“翔子?”   我知道这就是她,不是什么幻象,我已经到了阴间,见到的就是妈妈在阴曹地府的阴魂。   “妈,”我过去就要抱她。妈妈向后退了一步,用手遮住自己光着的身体,她垂下头:“翔子,你别过来,妈妈太丑了。”   我看着眼圈红了:“妈,我怎么会嫌你丑呢。”   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翔子,你怎么会到这里?这里是阴曹地府,妈妈是死了之后才来的,难道你……”   她说着走过来,伸出颤抖的手要抚摸我。我闭上眼受了她这一摸。妈妈轻轻摸摸我的脸颊:“好温暖啊,翔子,你不像其他鬼那样阴冷,你身上好暖。”   我睁开眼时已泪眼婆娑:“妈,我没死。我到这里是被人送下来的。”   “走阴了?”妈妈轻轻说。   我没法跟她细说什么是肉身赴灵,灰界又是怎么回事,只能点点头:“就是这样。”   “你走阴就是为了找妈妈的吗?”她轻声说。   这话让我怎么说,我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我深吸口气点点头:“妈,我太想你了,就是来找你的。”   “傻孩子,”妈妈温柔地看我:“我现在是鬼了,人鬼殊途。你过年过节烧的纸妈妈都收到了,这就行了,用不着冒险走阴,对你不好的。你赶紧回去吧。”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她,心疼的说。   “妈妈是病死的,到了阴间才知道,病都是业。”妈妈说:“我前世欠了很多的业。累积到了这一辈子,死了业也没有消完,妈妈在这里消业呢。”   “消业?”我喃喃说着。   妈妈走在巨烫无比的地面,光着身子背负阴王指,不停地在洞窟里转着圈子,这就是消业?   妈妈说:“黑无常告诉我,要背着这个东西,在这里走上十万万圈就可以消业成功,离开阴间地府,下辈子就能转世投胎,一生平安。”   我怔住了,看着她,没有说话。   妈妈继续说:“翔子,别担心妈妈,妈妈在这里虽然苦,可是有牵挂的,一想到你,我就要咬着牙把这个业消完。等妈妈转世之后,我们还能在阳间重聚。”   我颤着声音说:“如果你没有走完这十万万圈呢?”   妈妈说:“黑无常和我说了,如果这个消业的过程被打断。以后我再没有机会消除业障,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最下面,那里的无间地狱,生生世世受苦受难,再也没有解脱的机会。”   我听傻了。   我回过头看洞窟的上面。那里黑森森一片,看不到黑无常的影子。黑无常把我扔在这里,就是要我自己抉择。   我心里泛苦,说不出的难受。黑无常告诉我,取阴王指要背负很重的因果和业力,我以为全是自己承担,也做好了大牺牲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他也太损了吧,居然把阴王指和我妈妈绑在一起。   我如果取走阴王指。妈妈就会堕入无间地狱,生生世世不能超脱。可我如果不取阴王指,李大民便会和灰界的神识之主融合,夺舍解铃,到时候成了气候。不光解南华和黎菲不能幸免于难,很可能魔鬼重入人间,会引起红尘的腥风血雨。   是进还是退,现在就在我的一念之间。   取了阴王指以后能不能向黑无常给我妈妈求情呢?这个想也别想,这些大神最大的特点就是尊重因果尊重业力,绝不会破坏规则,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这时,妈妈看着我:“翔子,你怎么了?赶紧回去吧,在阴间呆时间长了不好。”   “妈……”我艰难地说了一句话。   “孩子,你说吧,怎么了?”妈妈看我:“跟妈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深深吐了口气,指着阴王指说:“妈,我想借你身上的这个东西一用。”   妈妈看我。没有说话,眼睛里是问询之色。   我咬着牙说:“我下到阴间其实是为了你背上的这个东西,它叫阴王指,能帮我去抵抗邪魔。”   妈妈轻轻说:“你如果拿走了这个,妈妈就要落入十八层地狱了。”   我心内绞痛。艰难地说:“妈,我不要了,我回去了。”   我实在说不出口再借阴王指,出去后面对李大民,我一个人来吧。就算牺牲了我也尽力了。   我往回走,走了没多远,妈妈在后面说:“翔子,你过来。”   我转过身看她,妈妈招手:“你过来。”   我又走回她的身旁,妈妈抚摸着我的脸颊:“翔子长大了,是个男人了,有责任感能担当了。”   我泪如雨下。妈妈轻轻说:“你把这个阴王指取走吧,妈妈不要了。”   “妈!”我再也坚持不住,情绪彻底崩溃了,我噗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妈妈!”   妈妈看我,笑笑:“只要孩儿好,妈妈受点苦无所谓。来,取走吧。”   没等我动手,她艰难的把手伸向后背,摸到了上面的阴王指,缓缓取了下来,递到我的手里。   我泣不成声,捧着金灿灿的阴王指,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滚烫的地面。   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翔子。我还想最后抱抱你。”   一个阴冷的身躯过来,缓缓抱住我,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妈妈。   妈妈的面容慢慢变老,布满了皱纹,头发变成雪白色。整个身体像是血被抽光了。开始剧烈消瘦。开始还有点人模样,逐渐风化成干尸,她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侧过头,用脸摩挲着她干干的手,享受着最后的温暖,下一秒钟妈妈变成了真正的干尸,崩碎成粉末落在地上,洞里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阴风,吹散粉末,她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而去。   我跪在地上,朝着风吹散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捧着阴王指,艰难地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跨过洞口来到外面。   黑无常还坐在神位上。居高临下看我:“你把阴王指插在左手。”   我颤抖着手,把阴王指放在左手的小手指旁边,一道金光,我看到左手生出了第六指。   黑无常道:“我送你出去。”   我抹了把眼泪,看着他:“八爷。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的问话非常含糊,因为我已经说不出具体的问题,就觉得所有的事情全都朝我压过来,把我逼入悬崖边,我就想问个为什么。   黑无常沉默一下,说:“你既然有此一问,便是你的缘法,我给你个人名,日后你可以找他询问一二。”他反手一指,我一阵颤抖。好像黑无常在我的神识里放进了什么东西。   我来不及回神识,眼前陡然一阵模糊,我从阴间被黑无常送了回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还在洞窟里,眼前的解铃那只手竟然还点着我的额头没有放下。   我轻声说:“我回来了。”   解铃的阴魂非常虚弱。看了我一眼,下一秒钟消失了。   我急忙转头去看他的肉身,这一看就吃惊不小。那三个人的阵里,李大民竟然醒了,他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笑呵呵地看着我。   而解铃和于小强已经被藤蔓层层裹缚,最吓人的是这些藤蔓像蛇一样缠住了解铃,有的竟然从他的鼻子、耳朵还有嘴巴伸了进去。   解铃的模样极惨,身体虚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李大民笑:“齐震三,你终于找到这里了。”   “你骗了我。”我喃喃说。   李大民叹口气:“何尝不是你骗了自己呢?”   他从阵里走出来,渐渐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身后有咯咯的女孩笑声,我回头看,黑糊糊的去路里站着一个人影,看身形正是黎菲。   黎菲现在被神识之主上了身,他和李大民一前一后把我堵在中间。   李大民道:“想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和灰界的神识之主已经融合完毕,下一步就是夺舍解铃。有了肉身之后,我们便可以行走世间,重新为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着他。   李大民道:“我跟你说过我的抱负,现在人类文明已经发展到了瓶颈,物质的发达最后只能带来毁灭,其实应该回归自身,回归精神境界。等我夺舍成功,便会到世间宣扬神识修行之术,人人有功练,人人修神识。这种神通不能只局限在修行门派里,而应该在全世界发扬光大。怎么样,齐震三,加入我的计划里?”   “你有什么计划?”我问。   李大民笑:“自耶稣佛陀之后,世上千年无教主宗师,就从我开始吧。”   黎菲的神识之主在身后说:“计划里他忘说了很重要的一环,如果有不符合修行条件的人类,也没有必要继续活下去,把身体让出来给那些只有神识没有肉身的游魂野鬼,让它们重新夺舍修行。”   李大民笑:“百鬼夜行,净化人间,文明将迎来新的纪元。” 第五百九十七章 湮灭   “如果我不加入你们呢?”我问。   李大民看看我:“识时务者为俊杰,齐震三,你何苦螳臂挡车来阻挡历史的车轮呢?”   我说:“就算文明要发展,能不能选择一条更温和的路,不伤人和的路?”   李大民笑:“你回去可以看看世界历史,每一次文明进化的节点就是战争,只有竞争,生与死的竞争才能促进人类进步。如果伤人和,如果这个过程中必须有人承担业力,那我义不容辞。”他笑笑:“我特别欣赏谭嗣同的话,‘自古凡革命,无不有流血牺牲者,当从吾辈开始。’这才是真正的大勇气。”   洞壁上的藤蔓把解铃缠得更紧,他缓缓垂下头,藤蔓伸进他的嘴里。我能感觉到他支持不住了。肉身马上就要和魂魄分离出来。   我看着李大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藏着其他野心,但我是不会让你去干扰文明的进程。人类历史自有它的轨道,用不着你来插一杠子。”   李大民嘿嘿笑:“痴儿不悟。人类的历史就是英雄史,英雄才是改变文明的关键,说了你也不懂。”   他挥挥手:“杀了吧。”   身后一阵风。黎菲以极快的速度逼到近前,我回头看看她,她手里拿着军刀,刀刃正对着我的心脏。她的速度极快,如光如电,瞬间而至。   我摸了摸左手,阴王指湛湛生光,在我的眼里,一切都变慢了,黎菲的速度如同静静的流水,她冲过来时,我伸出右手盖住她的头顶。   黎菲大惊失色,一刀刺过来,我另一手在空中顺势一弹,那把刀当啷落在地上。   她受不住我手上的压力。跪在地上,我的手还覆在她的额上。   我感觉到内在的气息涨涌,神识澎湃起伏,顺着我的手进入到黎菲的身体里。   我看到在她的身体内部藏着一个说不清形状的灰色,略成人形,我心下通透,知道这是灰界神识之主的原形。   我手上一用力:“出去!”   那灰色人形被我的神识激出了黎菲的身体里,黎菲软绵绵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李大民吃惊非小:“阴王指?”   神识之主的灰色人形站起来,如同一阵阴风,瞬间吹过我,到了李大民身旁。灰色人影和李大民重叠在一起开始融合,李大民的身体好像膨胀了一些,显得更加臃肿。   两人合体而成的怪物看着我,说话仍然是李大民的声音:“好!好!好一个阴王指!你现在法力通天,没什么能阻挡你。”   我皱眉,知道他还有后招。我缓缓向他走过去。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合体怪物看着我:“阴王指上一个主人名曰轻月,他最后的下场极惨,江湖传言他最心爱的女人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这就是阴王指的业力,凡人承担不起的。反而是祸害。你一旦出手,业力便成,以后恐怕再无挽回的余地。”   我步伐沉重,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好吧,参考上一个阴王指的轻月下场。我也想考验考验你。”说着,合体怪物朝着解铃一招手。   那些藤蔓似乎非常听话,蛹动起来竟然像蛇一样,把解铃送到怪物的面前。解铃紧闭双眼,脸色煞白,嘴唇没有血色,像是死了很长时间。   怪物张开双臂,缓缓走进解铃的身体,两者竟然诡异的重合起来。   我大吃一惊:“你要夺舍!”   “不错。”怪物说。   我惊疑:“可是解铃的魂魄还没有完全离身。”   “没办法,这是你逼的。”怪物说:“我要和解铃融合在一起。他中有我,我中有他,我们共享一具身体。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看你忍不忍下手,你灭了我。就是灭了他!”   这时,怪物已经钻进解铃身体一大半,还有一点就要完全挤进去了。   它一边往解铃的身体里进,一边笑:“阴王指无非法力通天,可有一样东西你永远过不了,那就是世间之情。”   我停下脚步,说道:“你错了。”   那怪物稍一凝滞,紧接着又往解铃的身体里钻,它语气急促:“我们要融合了,杀吧!同归于尽吧!”   “解铃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我说:“你会不会为了某种信仰或是理念,奉献自己。我当时告诉他,我会的。解铃也回了我一句,他也一样。”   怪物停滞了一下,我接着说:“世间情我是越不过。解铃甘愿牺牲就是我对他最大的情义。”   我缓缓抬起手,怪物的声音尖锐至极,像是杀猪一样叫着,这时候也分不清是不是李大民了。他喊着:“灰界已经存在上千年,你若要毁去自己也会灰飞烟灭!”   “那就同归于尽好了。”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完全毁掉灰界。但我想起了李扬在娘子庙自爆的情景。我摸了摸左手上的阴王指,想起了妈妈,想起了解铃,想起了黎菲,想起了解南华。想起了崽崽……   我赴死之心已坚,暗暗涌动神识,神识之境云海变幻,我集中精力让所有的神识之力都往外涌。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发热,眼前越来越模糊。阴王指不断地在催动神识,更加澎湃,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我看不到自己的形象,但能感觉到似乎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着火,我想起了很多人,气息越来越浓重,我要爆炸了!   怪物声音愈发尖锐,像是猪一样尖厉的嚎叫起来。这时,洞窟外面忽然跌跌撞撞传来脚步声,有人疑惑:“人都哪去了?”   我心念一动,没有睁眼,而是驱动神识看去,进来的人竟然是黄腾。他和好几个北方修行者,走进深洞,惊疑地看着我们。   黄腾走过来,看到我的情形竟然害怕起来:“齐震三?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洪西洪公子呢?”   我回头看他,他被我吓得倒退一步。   我看看合体的怪物和解铃的肉身,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阴王指的神力猛地催动我的神识,神识潮起云涌,埋葬了大地。埋葬了文殊菩萨的分身,埋葬了一切。我坦然面对这一切,下一秒钟,我感觉自己爆了。   整个人的意识里一片白色,如同宇宙中星球爆炸后湮灭的那一瞬间,冲击波从我的意识中冲出来,层层涟漪扩展出去。   就在意识消失前的前一刻,我感慨大道荒妙,数日前李扬自爆,我就在现场。而此时此刻,我竟然走了他的老路,也选择了神识自爆。   一瞬间过去之后,我没有了意识。整个人漂浮在深深的白色里,所思所见都是白色,一秒钟等于永恒。我似乎来到了时间的尽头。   在这里完全没有时间概念,这就是死亡吗?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有了几分感觉,缓缓睁开眼,这里是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张床。   我躺在床上,周围是白色的房间,面积并不大,最怪异的是这里没有窗户。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忆起以往发生的点点滴滴,我坐在床上,揉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场景直发愣,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某种幻境。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并没有阴王指,再内视神识,里面空空荡荡,大片的神识之海已经没有了,神识之境空空荡荡。文殊菩萨也踪迹不见,只有零星的一丝神识尚存。   我颤抖着手,就算活下来,以前的能力也荡然无存,我一点用都没有了。   这时,外面大门响了,房门打开,有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进来。   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上了岁数的老头,他们本来说笑着,突然看到屋里的我,全都惊讶的说不出话。   老头看到我,嘴张得老大:“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那中年人反应很快,赶紧道:“老侯,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到京城投奔我,农村孩子,没地方住,我让他在这里暂住几天。”   那个叫老侯的老头皱眉:“明天人家新户主就要搬进来了,你还是赶紧给他找别的地方,今晚不能在这里过夜。”   “知道知道,我安排。”中年人道。   老侯摇摇头走了。中年人把门锁上,走过来坐在床边,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我,试探问道:“齐震三?”   “是我,你是?”我疑惑。   中年人呵呵笑了两声,伸手在脸颊上搓了搓,轻轻撕扯,拿下来一张人的面皮,露出了一张布满皱纹沧桑至极的脸,这是个老头,眼睛浑浊,眼神炯炯,似深潭荡波。   我看着他,心头一热,轻轻说:“不知五老先生?”   不知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齐震三,你居然还活着!你能不能认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有些印象,很熟悉,记不得了。”我揉着脑袋说。   “这里是娘子庙事件后,我救你回来为你养伤的地方。也是在这里,你我相别的。”不知五看着我:“现在我们再次相遇,竟然回到了原点。” 第五百九十八章 老爸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迷迷糊糊地说。   “齐震三,”不知五说:“你知不知道全天下的修行者都在找你,尤其是北方。不过还好,很多人都说你已经死了。”   所有的记忆都在复苏,我抽了口冷气,感觉全身疼:“不知五老先生,现在是几号?”   不知五道:“再有十天就过年了。”   我眨眨眼看看他,像是重感冒一样呻吟:“两个月,居然两个月过去了……”   “你是从灰界出来的吗?”不知五问我。   我点点头,简单把我在灰界自爆。和灰界同归于尽的事说了一下,告诉不知五后来我就丧失了意识,恍惚两个月过去,不知怎么就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不知五也有点发懵,想了半天不知道所以然,他告诉我,他预测过我和他还会相见,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形。他对我说,幸亏你撞见的是我,如果落到其他北方修行者手里,恐怕会生不如死。   “发生了什么?”我再一次追问。   不知五道:“洪西洪老板死在灰界里,黄腾也下落不明。当时和黄腾一起进灰界的人全死了,只有一个幸存者,变成了……变成了怪物。”   “什么怪物?”我惊异地问。   不知五摇摇头:“我不是门派中人,能探听外围的消息已经不容易了,我只知道这个幸存者反复提及你的名字,说你害死了所有人。”   “解铃呢?”我轻声问。   “解铃……”不知五喃喃:“不知道。目前为止知道的灰界幸存者除了那个变成怪物的修行者外,还有两个人。”   “谁?”我颤着声音问。   “一个是于小强,曾经有人在银川见过他,现在也是下落不明。还有就是南派黎家的那个黎菲,她还继续当她的大小姐,据说谁怎么问她,关于灰界她是一个字都不说。其他人嘛,再没听说还有活着的了。”   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挣扎着要下床,不知五赶紧搀扶我。我掀开被子,双脚一沾到地面,顿时惨叫,左脚脚踝部位钻心一样疼痛,差点摔跤,幸亏不知五扶住了我。   不知五蹲在地上抬起我的左脚看,眉头紧锁:“怎么搞的?”   “怎么了?”我轻声问。   不知五捏了捏我的脚踝,我疼得大叫,他凝重的说:“脚筋好像出了问题,我好好给你调养,不过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我问。   不知五抬起头看看我,迟疑一下说:“你很可能以后变成一个瘸子。”   我愣了,好长时间没说话。   不知五道:“这所房子明天交付,不能再这里住了,我带你重新换个住处,走,跟我走。”   不知五把中年男人的人皮面具戴在自己脸上,瞬间变了一个人。他扶着我,我一只脚点着地,慢慢向外面走去。心情极度晦暗。什么都没有了,神通也没了,脚也瘸了。   我全身虚弱,走一步都要缓很长时间,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我们好不容易从公寓出来。外面停着一辆破捷达。不知五真是大隐隐于市,不但乔装改扮,而且用的是最低调的车。   我上了车,万念俱灰,由着他开车在路上转悠。京城的路太堵了,我们在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目的地。   他扶着我进了一栋墩子楼,好不容易爬到三楼,他把门打开。别看外面灰扑扑的,里面的房子倒是收拾得窗明几净。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冷。眼睛直勾勾看着墙面。   “我有点发烧,能不能给我条毯子。”我哆嗦着说。   不知五坐在对面,手掐着我的脉搏,皱眉说:“你的情况特殊,并不是感冒发烧。而是神识脱离肉体时间太长了,就像植物人刚刚苏醒,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   他要扶我进里面的房间休息,我是一步都走不动,让他拿了毯子,我躺在沙发上。   我蜷缩成一团,身上寒意浓重,冷得打哆嗦。不知五真会伺候人,对了热水扶着我喝,喝了水感觉好一些。我躺下睡了。   这一睡难受至极,身上冷而嘴里燥,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在梦中痛苦呻吟。   再睁眼时外面天色已黑,我坐起来发呆,艰难地说:“不知五老先生,我想回家了。”   不知五看看我摇头:“齐震三,你听我说,你现在不能回家。”   我看着他。   不知五道:“据我所知北方的修行者都在找你的下落,尤其是黄腾一门的师兄弟,只有当你确凿死亡之后,他们才会停止搜索。你家里恐怕已经被监视。”   “不行!”我晕头转向要爬起来,一恍惚又摔在沙发上:“要过年了,我要回家找老爸!”   不知五叹口气:“这样吧,你在这里好好养伤,离过年还有段时间,我肯定让你回趟家看看你父亲。你这样也走不了啊。”   我颓丧地点点头。   从这天开始,我留在不知五的这个住宅里,他亲手调制外敷的药膏帮我敷在脚踝上,又熬制了中药给我喝。   别说天天这么养,大概一个礼拜时间我能下地活动了,但令我心寒的是,脚确实瘸了。一瘸一拐的,勉强能走远路。   不知五告诉我,我这只脚是因为神识和肉身分离时间太长,造成的某种筋骨萎缩,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我日后恢复神识,然后自己慢慢打通经络。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大街上有了年味,小区里摆出了对联摊子。我归心似箭,跟不知五说要回去。   不知五道:“回去可以,不过你要听我的。”   我点点头。   不知五从包里翻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它。”   我一瘸一拐的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把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这张面具很滑腻,能够牢牢粘在外面的皮肤。看着镜子里的人,这是个中年大叔,目光虚浮,头发杂乱,看上去极为普通。   他就是我。我心里喃喃说。   我从卫生间出来,不知五准备好了一套脏兮兮的工作服:“穿上它。”   我把这身衣服穿上,等再照镜子的时候,整个人完全变了,镜子里的人极为陌生,可又那么熟悉,我紧紧盯着看,心里是一声叹息。   “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家。”不知五说:“但是你不能进门,只能老远的看一眼。”   “我不怕他们。”我说。   “可是你父亲怕!”不知五很严肃:“你不想连累家里人吧。”   我愕然,许久没有说话。   在失眠中度过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了楼,这还是我一个礼拜以来第一次出门,空气很冷,却充满了年味,满大街都是置办年货和卖对联的。   我们上了车。不知五一言不发开着我离开京城。我现在坐不了火车,坐不了飞机,甚至大客都坐不了。回家的唯一途径,就是不知五开车送我。   我所在的城市距离京城至少大半天的路程,我们在路上没有说话。早上出发,等到将近午夜的时候才进到城里。   不知五把车开到一处旅馆前,告诉我他先去开房间,然后我再上去。过了好一会,他才从里面出来,招招手让我进去。   我们在这家小旅馆勉强对付了一宿,天朦朦胧胧亮的时候,再也睡不着了。   今晚是大年二十八,大街上已经零零星星有人放鞭。我们退了房间出来,开着车来到我家所在的小区。   不知五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不起眼的地方,我们一起在车里等着。   谁也不知道我老爸什么时候出来。我又不能上去找,只能这么干熬着。   我拍拍不知五,想用他的电话往家里打一个,不知五摇摇头告诉我,很可能电话也被监听了。   我正郁郁的时候,他碰碰我,轻声说:“你看。”   我看到小区门口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盯着小区里看,可能是太冷了,他们看了一会就钻进一辆黑色的车里。   这时一个人慢慢从小区走出来,我眼睛顿时发热,差点哭出来。正是老爸。他苍老的不成样子,似乎一夜之间白了头,原来那么有心气的军人,而今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他不停咳嗽着,手里拿着一个尼龙绸的包,步履蹒跚,应该是到小区门口的超市去买东西。   这时,黑车上那几个人从里面下来,不远不近吊着老爸,跟他一起进了超市。   我心跳加速,一股火冲上来,推门就要下去,胳膊却被不知五牢牢抓住:“震三,不要冲动!”   我哭了:“我曾经答应过老爸,以后就算我有不得已的情况必须离开他,我也会想办法通信,不让他担心。”   不知五摸出一根烟,在手里嗑嗑,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   他给我找来纸和笔,我颤抖着说在纸上写着:老爸,我还活着,挺好的,勿念。因为不得已的情况暂时离开,我会回来的。   不知五看看纸条,在后面添了一句话:见字后请立即焚烧字条。   他把纸条叠了叠放进衣兜,推门下了车。天很冷,他蜷缩着一步步走进超市。 第五百九十九章 落魄   我在车里呆着,目不转睛盯着超市门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十多分钟后,我看到不知五从超市里走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左看右看,绕了好大一圈子才来到车前,拉车门进来。   我心跳加速,问怎么样了。   他没有答话,马上启动车子,我们离开了小区。在路上,他才告诉我,纸条瞅了个机会给了我老爸,塞在他的尼龙绸包里。他让我放心。老爸肯定会看到。   我们连夜出了城,我看看方向并不是往京城去,疑惑地问:“我们去哪?”   不知五说:“我还有点事要去办,把你先送到我一个朋友那里,等我办事自会过来接你,咱们再商量下一步。”   我现在万念俱灰,有家难回,身如浮萍,只能由着他安排。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到了江北的城市,不知五开着车到了火车站附近。绕过车站,后面有一排宾馆,他停了下来给里面打电话。   时间不长,从一所宾馆里出来一人,竟然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看上去精明强干,长得也挺带劲,冲车里的不知五招手。   不知五现在还带着那人皮面具,这条人脉是他的这个假身份拓展出来的,可见不知五把世间法算是玩到一定境界了。   不知五让我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拿掉,露出了本来面目,我看看镜子,就算不戴人皮面具,我和以前也有很大差别。   我的气色极差,满脸胡茬子,头发蓬乱,还瘸了条腿,就算那些要抓我的人来到面前,恐怕也要辨认很长时间。   不知五带我下了车,来到那女人面前,不知五拱手:“翟老板,发财啊。”   那少妇看看我皱眉:“我说老王,你又给我找麻烦,这是什么人?”   “这是我远方的一个侄子,刚从乡下来。我要去办事,不可能随身带着他,先把他寄存在你这,你看着调配,他这人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在你这最多也就呆一个月,放心,我肯定把他领走。”不知五说。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这位叫翟老板的少妇问我。   我低声说:“我姓王,叫王翔。”   “行吧,”翟老板说:“把身份证给我,我去复印一份,你以后就到后面帮工吧。”   不知五笑:“没身份证。”   “老王,你搞什么?!”翟老板不高兴了:“没有身份证,我怎么敢收?”   “要是好办,我能来找你吗?”不知五斜着眼看她。   好长时间,翟老板看看我:“行吧,你进来吧。”   我瘸着腿走了两步,翟老板脸色更不好看了,质疑地看着不知五。我知道她的意思,一个瘸子能干什么力气活?纯粹是白养活。   不知五笑笑,拍拍我:“侄子,留在这里好好干,别看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答应一声,他塞给我一个手机,让我暂时先用着,然后和翟老板寒暄了一番,开车走了。   翟老板在火车站这里开了一家中档宾馆。宾馆里还有餐厅,我跟着她走进去,四下看,心里暗暗称奇。能在火车站这样藏龙卧虎的地方创下这么个家业,翟老板年纪也不算太大,还是个女人,看样子真是有两把刷子。   她问我干过什么。我说以前当过厨子,她又问我有没有健康证,我说什么都有,就是临来前上火车时候让小偷扒了。   翟老板挠头,想了想把我带到后厨。现在刚过早餐时间,还没到中午,后厨几个厨子和帮工懒懒散散坐在倒扣的啤酒箱上玩扑克。在扑克旁边堆着一堆毛票,最大的才十块钱。   翟老板道:“先停停手。让你们干活一个个拖三连四的,赌博起来却这么有劲头。小波,你岁数最小,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赌博,你怎么就不听呢。”   有个看上去特别稚嫩,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估计就是小波了。他呲着牙不反驳,二皮脸一挂嘿嘿笑。   翟老板说:“看你们工作这么忙,我给你们后厨招了个人,小王,你做个自我介绍。”   我一瘸一拐走到大家面前,虚弱地说:“大家好,我叫王翔。请大家多多关照。”   有个胖子咋咋呼呼说:“老板,这是不是你家亲戚,你怎么找个残疾进来,啥活也干不了,我们还得照顾他。”   我赶忙说道:“我以前在别的饭店干过,后厨的事不陌生,还会做几样拿手菜,不会给大家添乱的。”   胖子看看我,指指里面的菜板,上面放着几个土豆:“你先切土豆丝吧。”   我一瘸一拐走过去,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手上没有力气,刀拿的颤抖,我用手把住土豆,先在中间割一刀。拿起其中一半扣在案板上,然后用菜刀切着。   这把厨师刀特沉,我身体又虚弱,几乎拿不动,勉强切了一半,胖子不耐烦:“行,行,把刀放那吧,切个土豆丝能切到明年。”   我阴着脸不说话,以前我的刀工多精湛,别说土豆丝,什么丝都能切出来,现在彻彻底底成了个废人。   翟老板道:“小王,你以后跟着这个胖子,听他安排。他是后厨老大,叫王德宽。”   其他几个人“嗷嗷”喝倒彩:“老大,请我们洗澡呗。”   王德宽挥手:“去,去,别捣乱。老板你该忙忙你的,这小兄弟我好好照顾他就是了。”   翟老板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厨房。   他们几个继续吆五喝六的打牌,我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只好拖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   看着看着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里有个年纪挺大的瘦子,大概四五十岁,手气特别旺,几乎钱全让他赢走了。而且他不是把把赢,或赢或输,输起来就像是故意的,让别人不易觉察他。   我的神识空空荡荡,但还残留了一丝。我暗暗合眼,用出神识蔓延过去。   现在我的神识其他事干不了,但抓个老千还是绰绰有余,神识进了他的袖子,马上看到在这个瘦子的袖子里藏着牌。他的手法很快,像变魔术一样,千术极其高明。   我叹口气并没有揭穿,心想你有这么快的手法,赢点大的也就罢了,十块五块的蝇头小利真是没意思。   到了中午,外面来了客,大家收了牌,开始准备饭菜。我没有资格上案子,只能跟在几个人后面洗菜摘菜干点力所能及的杂活。   这些人都是老司机,包括那个叫小波的孩子,做饭炒菜相当麻利,大家在后厨煎炒烹炸,冒出阵阵香味,我看的感慨,转了一大圈子自己又干起了老本行。   就这样,我就在这里干起来,一天三餐没有夜宵,基本到晚上七八点就能回去休息。翟老板把我带到宾馆一楼东北角,这里有个房间是员工宿舍,原本住四个人,现在只有我和小波两个。   这些人我多少了解一些,小波不是本地人,学习非常不好,中途辍学,父母便把他送到这里帮厨,那意思是学点本领,以后回家可以开个餐馆。   小波这人特别热心肠,一点不见外,还带着我到附近超市买了生活用品,我这就算是住下了。   转过天是大年三十,他们都回家过年了。我和小波没有家,我们两个就在宿舍里自己弄了菜,弄了酒,喝着喝着我就哭了。   小波说:“王翔你也是够惨的了,比我还穷,腿还瘸了,以后对象都找不到。我理解你,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我没搭理他,一口口猛灌着酒,想起老爸,想起崽崽,想起黎菲。想起解铃和解南华兄弟……想起以前的挥斥方遒,现在居然落魄到这么个鬼地方。   到了大年初三,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翟老板带着我们这些员工到附近的一座山寺里拜佛。   据说大年初三是什么菩萨的诞辰,翟老板是虔诚的佛教徒,每年过年都会带着员工们去拜佛上香,捐献香火钱,保佑一年平安。   今天人还多,寺里寺外人山人海。这次到寺里,除了我们这些后厨的,还有宾馆一些女服务员,男男女女一大帮倒也热闹,他们说说笑笑,根本没人搭理我。我走在最后,一瘸一拐非常难看。   只有小波时不时能和我说两句话,他心性就是个孩子,一会儿又窜到女孩中间,揪揪这个头发,搂搂那个肩膀。   到了大雄宝殿,翟老板让我们自由活动,她买香拜佛去了。   没有老板在。大家可算放松了。有个叫刘霞的漂亮女服务员,来到一座菩萨像面前,虔诚跪在地上磕头。   这时有个人冲大家做了鬼脸,蹑手蹑脚走到她的面前。刘霞还不知道,规规矩矩磕了三个,抬头一看,那人嬉皮笑脸站在菩萨前面,相当于这三个头是给他磕的。   这人正是耍老千那个瘦子,这小子叫冯玉强,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发现这人坏得流油,行事没有底线。有时外面客人嫌他的菜味淡,让他重新回灶做,他就偷着往人家的菜里吐痰。   我在后厨是最烦这样的人,真的,好几次都想揍他。觉得自己刚来时间不长,尽量不要惹事,还是忍了下来。   磕完三个头的刘霞,看到冯玉强站在面前,一脸奸笑。她哇一下哭了。   我再也忍不住,一瘸一拐分开人群,来到前面对冯玉强说:“冯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信仰?” 第六百章 王瘸子   冯玉强歪着眼看我:“谁裤子没提上,把你露出来了。”   周围轰一下笑了,我一瘸一拐走过去扶刘霞,谁知道刘霞赶紧缩回胳膊:“别碰我!我自己能起来。”   我知道她这是厌恶我,我笑笑没说话,往后退退。冯玉强笑嘻嘻过来,搂着刘霞的肩膀:“妹妹不高兴了?不至于啊,哥哥就是开个玩笑。”   刘霞像是特别怕他,低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没事。”   冯玉强瞪了我一眼:“王瘸子,就你这臭德行还想英雄救美。你一条腿坏了,我再把你中间那条腿打折。”   后厨的那些人和女服务员全笑了,一起看着我,冯玉强突然把刘霞推给我:“你是不是看好人小刘了,亲个嘴来。”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一瘸一拐从佛堂出去。   外面天很凉,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是无法释然的情绪。   这时身后有人说话:“王翔。你别往心里去,冯玉强就是这么个德行,以后你少招惹他。”   我回头看是王德宽,翟老板委托他来照顾我,他也算是后厨里我的师傅。这人没有什么文化,做事比较糙。但人是好人,我尊敬地喊了一声:“王师傅。”   后面拜寺的过程中我一言不发,跟着他们屁股后面,看着大家说说笑笑。   转了大半天,翟老板请我们在寺里吃了顿素斋,下午回到宾馆开了会。明天要正式营业。   转过天一大早起来,我和小波洗漱之后来到宾馆后厨,早上的饭比较好弄,无非就是小米粥,小咸菜,鸭蛋,馒头之类的,我正蹲在地上摘菜,翟老板进来:“王翔,小波,你们两个跟我走。”   我放下菜,一瘸一拐和小波出了后厨。翟老板道:“前几天接个电话,今天会来一对新婚夫妇住在我们店,已经预约好了,他们拿的东西比较多,你们两个跟我去火车站搬东西。”   我和小波上了她的车,火车站就在不远,开了十分钟就到了,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翟老板带着我们两个进了火车站。   我们等在出口这里,我和小波一人叼着一根烟冻得瑟瑟发抖,天越来越冷了。   “王翔,你谈没谈过恋爱?”小波忽然问我。   “当然了。”我微微一笑,笑后是无尽的酸楚。我拿出手机用自拍功能看看里面的自己,头发蓬乱,两眼无神,胡子拉碴,比以前的自己简直是面目全非,像是老了几十岁。   “就你这样,还有人喜欢你啊。”小波呲着牙笑。   我笑着说:“我当年也是风流小生,而且我谈的这个对象不得了,她是……”   下面话还没说完,就听翟老板喊:“出来了,出来了,别聊了。干活。”   我们停下话头一起过去看,从出站口出来一大群刚下火车的人,天南海北哪都有,他们通过检票口往外走,小波踮着脚尖:“在哪呢,在哪呢?”   翟老板冲着里面的人招手。我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五雷轰顶。我擦了擦眼睛,浑身颤抖如坠无间冰窟。   我看到了一对新婚夫妇,是黎菲和罗宁。   罗宁一只手拉着黎菲,另一只手拖着大箱子,箱子上盖着大衣,显得风尘仆仆。而黎菲面容苍白,扎着马尾辫,背着旅行包,另一只手拉着小箱子,穿着干练,还如往日一样漂亮。   我藏在小波的后面。低着头心乱如麻,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黎菲会不会认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现实。   黎菲和罗宁从出站口检票出来,罗宁显得非常有礼貌:“翟老板,麻烦你了。”   “罗先生这么客气,”翟老板笑着说:“你们都是家大业大的大门大户,能下榻到我们宾馆。我们真是蓬荜生辉啊。小王,小波,帮着拿东西。”   小波走上前接下罗宁手里的箱子,他这是为了我好,罗宁的箱子比较沉比较大,他有意把黎菲的小箱子让给我。   我暗暗叫苦,低着头一瘸一拐走到黎菲的侧后方,从她手里接过箱子。   我不敢走在她的前面,怕她认出来,黎菲忽然说:“我手机还在箱子里,等我拿出来。”   我垂着头帮忙扶箱子,她打开开关。不知怎么手忙脚乱的,箱子里面东西撒出来了,我赶忙蹲在地上帮着拾掇。   翟老板皱眉:“你怎么搞得,毛手毛脚的。”   黎菲蹲在我的旁边,忽然侧头看我,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她好像认出我了。我心砰砰加速,赶紧低着头。   黎菲轻声问:“小师傅,你贵姓啊?”   我赶忙用我们家乡农村的口音说:“姓王。”   “你长得有点像我以前的一个老朋友。”黎菲说。   “认错人了,才进城时间不长。”我说着,把箱子拾掇好,一瘸一拐往前走。   我偷偷侧脸去看,黎菲盯着我的背影,眼圈红了。   “小菲,你怎么了?”罗宁搂着她的肩膀。   黎菲像是木头人一样,任由他搂着,擦擦眼睛说:“没事,想起以前的事了。”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想那么多。”罗宁劝着。   我们到了车前,我和小波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等黎菲和罗宁上了车,车里已经没地方了。翟老板让我和小波徒步回去,她开车先走。   等车子开远了,小波骂骂咧咧。叼着烟到小摊前买了两个肉串,递给我一个,告诉我不急着回去,回去也是干活。我也不想回去,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黎菲,更不想让她认出我。   过后几天,我一直躲在后厨没出去,拼了命的干活,想忘掉以前发生的事。这天下午,过了饭点暂时没活,大家又凑在一起打扑克赌博。   只有趁这个时候,我才能上菜案练练以前的刀工。现在手上已经恢复了力气,刀工不在话下,我正拿着一个大萝卜切丝的时候,听到他们赌博的吵吵嚷嚷,非常热闹。   我放下刀凑过去看,原来王德宽赌红眼了,把一个月工资都压上了,桌上一堆红色大钞。   对面的冯玉强一脸诡诈,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老王,你别赌这么大,咱们就是小赌怡情,输赢哈哈一笑,你玩这么大我们可不敢跟。”   王德宽真是红眼了:“你说的啊,你们不敢跟,桌上的钱都是我的。”   说着,他就要划拉桌上的钱。   冯玉强一把摁住他的手:“想这么拿走,太便宜你了吧,敢不敢我今天都要跟你一次,让你这么猖狂。”   “少废话,那就跟!”王德宽喊。   冯玉强站起来走到厨房里面,背对我们,把手伸进裤裆里掏。小波在后面起哄:“冯哥,你这是把钱藏在裤衩里了?”   我缓缓用出神识,蔓延到冯玉强的身上。发现他背对众人是有原因的,他开始往袖子里藏牌了。   好一会儿,冯玉强转身回来,手里多了一沓钞票,扔在啤酒箱上:“只多不少,我也不点了。反正你的都要输给我。”   王德宽牙根痒痒:“小子,行,真是猖狂。洗牌。”   小波抢着说:“我来洗,我来洗。”   小波是看热闹的,他主动洗牌大家都没有意见。小波笨手笨脚把牌洗了几遍,然后叠好。   几个人开始抓牌。王德宽一边理牌一边念叨:“老天爷,上帝,玛利亚,这把一定要让我赢,要不然这个月工资就没了,老婆孩子都得喝西北风。”   抓好了牌。几个人吆五喝六打起来,打到最后就剩下几根牌,王德宽脸上荡漾着笑意,他的牌面相当好,肯定能收底。   他哈哈笑:“不好意思了各位。”说着就要摊牌。   冯玉强道:“慢着,你这才哪到哪,不好意思,我先摊牌吧。”我的神识一直盯着,看到他开始切换袖子里的藏牌。   就在这个瞬间,我不动声色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子。冯玉强正全神贯注换牌,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等看到是我,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我撸开他的袖子,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一张牌从里面落出来。王德宽脸色变成深紫色:“我曹尼码的冯玉强,你丫耍老千!”   冯玉强惊愤交加,他的嗓门比谁都大:“耍个屁的老千。谁知道这王瘸子想干什么。”他没等别人说话,突然一个大嘴巴扇过来,我现在神识全失,天罡踏步也用不出来,被他打的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冯玉强拿起手里的牌全都砸在我的脸上,扑克牌散了我一身,然后他对我拳打脚踢。   我抱在头,缩在地上,一声不吭。   所有人都看懵了,冯玉强下手是真狠,几乎下了死手。他来这么一出,反而震慑了别人,谁也不敢追究刚才的老千事情了。   王德宽拉住他:“行了老冯,别打坏了。”然后他轻轻用脚踢了我一下,轻声说:“赶紧回宿舍。”   我鼻青脸肿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冯玉强猛地甩开王德宽,对着我后背就是一脚,把我从后厨踹到了前面。 第六百零一章 舞蹈教室   我被冯玉强一脚踢了出去。这小子像是疯了一样,挣脱所有人的阻拦冲到外面,对着地上的我拳打脚踢。   外面是吃饭的餐厅,虽然是下午,过了饭点,可也有零星几个客人。我抱着头缩在地上,任凭他打。   脑袋嗡嗡响,感觉到很多人在拉着冯玉强,这时候有人厉声喊了一声:“别打了!欺负人吗?!”   我听到声音,心里颤动,是黎菲。   冯玉强骂骂咧咧回到后厨去了,我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半天没起来。一只小手拍拍我的肩膀上的灰:“你没事吧?”   我勉强抬头,看到了黎菲关切的眼神。不远处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也好,她认不出我了。   我摆摆手表示没事,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黎菲紧紧盯着我,眼圈有点发热。不忍再看我,转头对旁边的罗宁说:“你把我的钱包拿来。”   罗宁沉默着很听她的话,把钱包递给她,黎菲打开钱包,把里面的钱都拿出来,厚厚实实的一沓。低声对我说:“拿着。”   我本来想拒绝的,可想了想,还是接到手里,我觉得自己表现出贪财,可能她会失望,就会看不起我。以后也不会来找我。   黎菲让罗宁先走开,她看到罗宁走远了,低声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齐震三的人?”   我摇摇头,用乡村方言说:“不认识。”   黎菲点点头:“好吧,如果你日后有机会遇到这么个人,请转达我的话,我找了他两个月,两个月!他生死不明,我被家里逼着订了亲。你告诉他,”黎菲有些哽咽:“我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   我把钱塞到裤子兜里,低着头说:“谢谢老板。”   然后转过身。一瘸一拐往后厨走,我知道,我和黎菲的缘分已经尽了。   吃完晚饭,翟老板来了,开了一个长会,在会上把冯玉强一顿骂,说如果他以后在这么欺负新来的同事,马上卷铺盖走人。她还让冯玉强给我道歉。   冯玉强挂着二皮脸给我抱拳:“王瘸子,对不起啊,以后我再也不揍你了。不过你也是够贱的,还陷害我出老千,我这人最恨的就是玩牌出老千,当时搂不住火,不打你我浑身刺挠。再说,你挨顿揍但是那富婆塞给你一把钱,你也不亏。”   翟老板也没太过分,让我也说两句,我看着冯玉强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劲。他看着我的眼神很阴毒。   我心里不舒服,这冯玉强绝对是小人,睚眦必报,以后还真的小心点。   我说道:“冯哥,是我办事不经考虑。”   冯玉强笑:“王瘸子你行,会说话。给个台阶就下,以后还有进步。”   散了会,翟老板看着我被打的鼻青脸肿,她有些不忍:“后厨你待不住了,这样吧,你到宾馆去干点杂活。”   我从后厨调出来。到洗衣房工作,每天帮着大婶们拆洗床单被单。身边都是老娘们,除了传个八卦说个是非,到也没人欺负我了。   每天工作量很大,除了洗被单子,我还要跟着服务员们去打扫客人走后的房间。   这天,我刚到宾馆走廊,就看到黎菲和罗宁要退房了,我咬着牙躲在楼梯间里,这些天他们开的是一个房间,一想到这点我就心如刀绞,是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睡不睡在一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他们走了,我跟着服务员去收拾房间,这时外面有人喊:“王翔,到前台。”   我愣了,一瘸一拐到了前台。前台的女服务员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刚才那对小夫妻临走前。那女的给你留下的。”   信封没有封死,我打开看看,里面是一张纸条,周围女服务员都凑过来看,我把纸条倒出来,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行数字,写着:51020。   那些女孩叽叽喳喳地说,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人打趣我,这是不是银行密码。   我拿着纸条自己一个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小仓库,把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我把唯一一盏灯关掉。捏着字条坐在黑暗里。   就这么一动不动呆了很长时间。   等到傍晚时候才出了小仓库,我一步步往外走着,脚上像是灌了铅,到员工食堂简单吃了点饭,就想回去休息。   这时翟老板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小王啊,帮我跑趟腿呗。”   “你说。”我擦擦嘴赶紧站起来。   “我妹妹的孩子在站前一个私立学校里学跳舞,晚上马上下课了,她们娘俩估计还没吃饭,你帮我把饭捎过去。”说着,她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学校的地址。   我拿过纸条看看揣在兜里,提起保温桶随口问:“老板,你妹妹叫啥名,怎么找她?”   “你到三楼舞蹈教室就能看到,她叫翟羽佳。”翟老板说。   我一听愣了:“她叫什么?”   “翟羽佳。”她又重复一遍。   我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朱雀临死前曾郑重和我聊过,他说他这一生无愧于心,唯有一个人放不下,那就是他的初恋情人,名字叫做翟羽佳。   难道是翟老板的妹妹?   我心下感慨,提着保温桶来到外面,根据地址按图索骥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学校。   火车站这地方算是寸土寸金,学校面积并不大,四层小楼。我进去之后。和门岗老大爷打听,他告诉我舞蹈教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我提着保温桶一瘸一拐艰难爬到了三楼,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果然有一间舞蹈教室,透过窗户看进去,一个女老师正带着十几个小女孩做伸展舒缓的运动,想必是大课已经结束了,现在是课后放松阶段。   我没敢进去,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廊里多了很多人,都在隔着窗户往里看,可能是这些小女孩的家属。   女老师拍拍手。示意下课。舞蹈室的门开了,走廊里的各家属们纷纷走进教室。   我不认识翟羽佳,料想她如果是翟老板的妹妹,应该和她有几分相似吧。   我正在找着,突然有人把我非常不礼貌地推开,我踉跄了几步差点把保温桶摔了,回头看,是个油光粉面的小伙,小头型摆弄得铮亮,尖下巴,皮肤白皙,长得也算不错。   小伙冲着角落的一个女人喊:“佳佳,佳佳。”   我看过去,这个女人和翟老板有相似之处,她身边有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穿着舞蹈衣非常乖巧,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我听朱雀说过,翟羽佳离婚了还带个孩子,看样子这些细节都能符合上。   翟羽佳别看已成人妇,长得挺年轻,而且确实漂亮,很有点知性女人的味道。   那小伙子来到她的面前,嘻嘻笑:“佳佳。我在外面都等了老半天了,怎么才下课啊,走,晚上我带你们娘俩吃饭去。”   翟羽佳脸色很冷,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给女儿穿外衣。小女孩很听话。任由妈妈弄着。   小伙子脸上挂不住,开始逗弄小女孩。我一瘸一拐走过去:“你好,你是翟羽佳吗?”   小伙子看我,眼珠子瞪圆了:“你是谁?佳佳,他是谁?”   翟羽佳没搭理他,看我瘸了腿。和善地说:“我就是,你是哪位?”   “我是你姐姐宾馆的员工,她说你们晚上才下课,来不及吃饭。让我送过一些来。”我把保温桶递给她。   翟羽佳接过来打开,里面是热乎乎的鸡汤,还有几个小菜。下面是白米饭。她对我说了声谢谢,搬过来几把小椅子临时搭成饭桌,和女儿吃起来。   小伙子不甘心:“佳佳,我带你们出去吃大餐吧。”   翟羽佳平心静气地看他:“潘胜,我说过我们不可能的,你还是赶紧走吧。你这么帅的小伙子,用不着守着我这个黄脸婆,我离过婚还带着孩子,别影响了你的前途。”   “佳佳。”这个叫潘胜的还想继续说什么,翟羽佳根本不理他,背过身,给孩子舀鸡汤喝。   “佳佳,”潘胜说:“你再给我个机会呗。”   翟羽佳根本不理他,我能觉出来这个潘胜咬牙切齿的,已经带着威胁的味道了。   他的耐心用完了:“你可别后悔。”   翟羽佳看他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伺候孩子吃饭。   潘胜转身要走,就在这个时候。我眉头一皱,看到他做出一个非常细小的动作。他不易察觉的在翟羽佳身后点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拔下了两根黑头发。   我心里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走了啊。”潘胜说着,把黑头发顺手藏在衣服兜里,转身往外走。   我眼皮跳了跳,凭我的江湖经验觉得不对劲,看他出了教室,我赶忙和翟羽佳告别,说要回去干活。   翟羽佳对我和善的笑笑,让我注意安全,她的笑很有感染力。难怪朱雀这样的高人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她确实有魅力的地方。   我从教室出来,顺着走廊往下走,看到了潘胜的背影。潘胜正在走廊拐角不知给谁打电话:“……对,我拿到了她的随身物品,头发行吗?……行啊……今晚能不能让我上了她?” 第六百零二章 黑猫   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小子鬼鬼祟祟没存着什么好心。我藏在后面不动声色,听到这个叫潘胜的一边打电话一边浪笑,最后说:“只要能让我上了这个小娘们,你开多少钱都行。我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女人,就是这个劲过不来,不上她我就闹心,就睡不着觉。”   说着他走出了学校,我跟着出来,这小子来到路边开车,看到自己的车被别的车堵住,破口大骂,一副泼妇模样,和刚才软声细语对翟羽佳的那般温柔简直天壤之别。   趁他找车主挪车的时候,我暗暗在路边打了个车,告诉出租车司机,盯紧这辆车。他上哪咱上哪。出租车司机看我:“怎么了这是?”   “他是我姐夫,怀疑在外面找了个小三,我替姐姐去盯着他。”我说。   出租车司机说:“小白脸最是没良心,放心吧兄弟,你也不容易。”他瞥了一眼我的瘸腿。   这时那堵车的车主来了,把车挪开。潘胜开着车出来,从小路拐出去,上了大街。出租车悄无声息在后面跟着,出租车师傅绝对是老司机,车开的静谧无声,混在晚上车水马龙里,根本不易察觉是在跟踪。   大约一个多小时,潘胜的车停在一处破旧的居民楼前,他摇头晃脑从车里下来,哼着小曲往上走。我坐在出租车里,透过车窗监视,看到一层一层楼的感应灯亮起来,他最后来到四楼,灯灭了再也不亮。   我打发走了出租车,潜伏下来悄悄也上了四楼。刚到四楼,感应灯就亮了,我没动地方,停了一会灯悄无声息灭了,四周黑森森的。   我轻轻蹲在地上,整个人如同夜伏的黑猫。四楼这一层一共有四户人家,不清楚潘胜进的是哪个房间。我暗暗凝神,使出了唯一的一丝神识,这根神识说起来比头发丝那么细,干别的不行,探个路什么的还没问题。   我用出神识,这根细细的丝在地上蜿蜒先进了左边那一家,神识太弱穿不过物质实体,勉强从门下面的缝隙延伸进去,进了之后看到屋里没有点灯,似乎空无一人,应该不是这里。   我让神识退出来,脑门冒了汗,以前巅峰时期哪至于像现在这么费劲。再累也得咬牙坚持,且不说潘胜这小子很可能要作奸犯科,更重要的是他要伤害的人,是朱雀一生最爱。我心中冷笑,如果朱雀还活着,听说这样的事估计能把潘胜这小子塞茅坑里直接用水冲了,还能让这样的宵小鼠辈瞎蹦跶。   我再一次用出神识,探索中间两户人家,一户是一家三口在看新闻联播,一户是四个男人在吆五喝六打麻将。都不是。还剩下最后的右面人家。   我有点坚持不住了,咬着牙再用出神识,探进右面的房间。   进去之后,就发现不对劲了。   客厅里黑森森的,没有点大灯,而是开着一盏小台灯。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正是潘胜,还有一个是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像是工厂的工人,满脸都是褶子,手上也是老茧。   我现在的神识听不到声音,只能感知到图像。图像是没有色彩的,像是色盲看到的世界。勉强看到两人谈的特别开心,潘胜一脸都是荡笑,呲着牙不停咽着口水,手上还比划下流动作。   那个像工人的男人做了个钱的动作,潘胜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顺着茶几递过去。工人看了看,拿起手机拨通电话。打完电话之后,潘胜摩拳擦掌,喉头上下蹿动。   这时到了我用出神识的极限,赶紧让神识退回来,我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都是虚汗,浑身又累又乏。   我咬着牙想了想,现在还不能走,必须盯着他们,今天晚上很可能要出大事。   入夜了楼洞很冷,我正坐在楼道里抱着肩膀,突然下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我站起来,踮脚透过楼窗往外看,下面开来了一辆黑色箱车。前面车门一开,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扎着辫子的大姑娘,她走到后面车厢把门打开,时间不长里面走出一个怪人。   这人裹着一身黑色长袍。黑巾裹头,全身上下遮得是严严实实,最怪异的是手里抱着一只硕大黑猫。因为天黑,加上路灯也暗,我一开始没认出是什么玩意,就看到黑糊糊一大团,之所以能最后认出是只猫,就在于它的两只眼睛。   这只黑猫的双眼碧绿,夜晚远远看上去就跟绿宝石差不多,散发着极其妖异的光芒。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这个抱着猫的黑衣人有点眼熟的感觉,这个感觉让我犯膈应。   凭直觉,这两人应该是潘胜他们叫来的,刚才屋里那工人打电话,莫非就是给他们打的?   我听到下面的脚步声渐渐进了楼,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往上走。不知为什么,就感觉到似乎是一大片乌云从下面蒸腾上来,我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赶紧从四楼爬到了五楼,小心翼翼探着头往下看。   下面的感应灯一层一层亮了,这两个人走得很慢,有节奏,但缓慢得离奇,在我听来,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人影渐渐拉长。这两个人走了上来。感应灯亮了,我屏住呼吸往下看,等看仔细了咯噔一下,还以为那扎辫子的是大姑娘,原来是个小伙子。   这小伙子长得妖里妖气,脸上敷着粉,看上去阴柔气质特别浓,但不是单纯的娘娘腔,形容不上来的那股劲。他搀扶着旁边抱黑猫的黑衣怪人。那怪人全身上下一点不漏,看不清男女。   两人一到四楼,感应灯的灯泡竟然嘶嘶啦啦两声。顿时昏暗了不少,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整个楼道充满了妖氛之气。   我心怦怦跳,正要看个仔细,忽然怪人怀里的黑猫“喵喵”了几声,猛然抬起头。胡子颤了颤,似乎看向我这个位置。   我吓的头皮都炸了,全身鸡皮疙瘩起来,赶忙缩头回去藏在角落里。   下面好半天没动静,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察觉。等了好一会儿,我擦擦头上的汗,再探头去看,这两个人已经踪迹不见。   乖乖,两人什么来头,气场也忒大了点。   不知怎么了,按说我也算久经江湖的老人,可自从神通全失之后,就没什么底气,现在完全凭着信念在支撑。   我蹑手蹑脚来到四楼,感应灯霎时亮了,我吓的一哆嗦,怕人察觉,好半天没动静。灯又灭了。我手里捏了一把汗,平心静气,用出那一根细细的神识。   神识之丝蜿蜒进了潘胜所在的房间里,客厅里竟然没有人,关着灯四下里黑糊糊的。我纳闷,人都哪去了?   我咬咬牙。用神识之丝继续往里探索,眼瞅着快到极限的时候,发现左边卧室门的下面透出一丝光。   神识之丝顺着门的缝隙钻进去,屋里的情形看不太仔细,但也能瞅个大概。   屋里亮着灯,那几个人都在,黑衣人果然和潘胜他们在一起。   此时,潘胜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那个扎着辫子的小伙子正在用一种很特殊的毛笔,沾了红色的颜料在潘胜的身上画符。   那只黑猫蜷缩在潘胜的头顶上方,潘胜吓得一动不敢动,表情又夸张又好笑。   工人和裹着黑袍的怪人在讲什么话。工人把那张银行卡给了怪人,怪人点点头。   我大概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应该在做一种法术,这种法术能够让潘胜今晚上了翟羽佳,而法术媒介就是翟羽佳的头发。   这个工人应该是拉皮条那伙的,他帮着潘胜和这两个黑衣人搭上勾挂上线。   这种邪淫至极的法术绝对是禁术。可如今江湖中门派凋敝,内耗严重,又经历了娘子庙和灰界两大事件,早已不复当年荣光。现在妖孽丛生,也没人能来管管。   裹着黑袍的怪人收了钱以后,开始围着床走,念念有词,双手不停地在潘胜身上比划着什么。   潘胜吓得五官扭曲,苦不堪言,那工人一直在安慰他。   这时,忽然床头的黑猫悄无声息站了起来,它本来盘着身子趴着。这么一站浑身黑毛抖动,这是一只相当大的老猫。碧绿的双眼里凄厉之色非常吓人。   黑衣法师停下法术,屋里似乎陷入到诡异的静寂中。   那只猫张开嘴,应该是叫了一声,突然跨过潘胜,从床上一跃而下。速度极快来到门边。   我心头狂跳,胃里翻涌差点没吐出来,它发现我的神识了!   黑猫怪叫着,呲牙咧嘴就窜了过来。 第六百零三章 生死相托   我急忙往回收神识,就在神识之丝退出门的缝隙瞬间,猫爪子正扣在地板上。   地板被抓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我忽然冒出匪夷所思的念头,这只猫不但能看到神识,而且还能攻击到,真要刚才被它抓一下,估计我这最后的神识之丝也能断了。   神识快速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已经暴露了自己,撒腿就跑。跑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上面四楼的门开了,但是没有听到脚步声,似乎没有人出来。   我躲在黑暗中没有动作,听着上面的动静,可心跳加速,什么都听不清楚。   就在这时。突然手机爆响,在黑暗楼道里极为刺耳,我心脏差点没跳出去。低头去看,是翟老板打来的电话。这时,楼上似乎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下来。   我电话都没接,一瘸一拐从楼里跑出去,到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赶紧走。等离开这条街,我才长舒口气,浑身都湿透了。   我给翟老板回拨电话,她的语气非常严厉:“小王,你送完饭跑哪去了?上哪玩去了,是不是去网吧打游戏了?”   我口干舌燥解释:“老板,我这边有点急事,马上回去。对了,你让你妹妹也过来。”   “什么事?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翟老板气急了:“小王,我是受委托看护你的,你要出现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人交代,赶紧回来!找什么我妹妹。”   我心想先回去再说吧。晚上还好,不怎么堵车,时间不长到了宾馆,我让司机开到后面胡同,这里有员工后门可以进去。   我刚从车上下来,正看到冯玉强和小波在倒垃圾。他们看着我极为惊愕,小波说:“王翔,你够有钱的,出门还打车。”   冯玉强过来搂着我:“王瘸子我跟你打听点事。”   我膈应他,扒拉说:“别闹,我还得找老板汇报工作。”   “我就问你一个事。”他强行把我拉到一边,小波也想跟着过来,被他一瞪眼吓走了。   冯玉强从兜里摸出两根烟递给我,我不动声色接过来,他擦亮打火机给我点上。   “王瘸子,上次出老千的事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咳嗽一声看我。   我笑笑没说话。   “你不说就算了,”冯玉强看我:“我看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上次那小娘们认识你吧,她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给你一大笔钱?”   “跟你没关系吧。”我推开他往外走。   “你挨揍还没挨够?”冯玉强说。   “你觉得我是挨一顿揍就能什么都往外说的人吗?我还有事。有时间再聊吧。”我一瘸一拐顺着后门进去。   冯玉强在后面喊:“王瘸子,你别以为这么就完了,你等着瞧。”   我顺着后门进去。到二楼经理办公室,敲门进去,翟老板正在对账目,看都不看我,和会计继续商量什么。   我看看表。现在是夜里八点多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越靠近午夜,邪术的法力越强。也就是说,潘胜那边真的想今晚对翟羽佳做什么的话,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我看着翟老板,她故意和会计磨磨唧唧,其实是在晾我。我是干什么的,以前也在大型殡葬公司干过,这点小手段在我眼里就跟孩子摆碗碗差不多。   我看看表知道不能等了。走过去对会计说:“大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有点事跟翟老板讲。”   会计大姐愕然看着我,没想到我这么大胆,居然打断了老板的工作。   翟老板一脸寒霜。对着会计点点头示意先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小王,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翟老板冷冷地说。   我看看表,抹了下脸说:“老板,甭管你是不是要开除我,但有个事你必须要知道。你妹妹翟羽佳,现在面临很大的危险。”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翟老板连挂寒霜。   “老板,你信不信世界上有法术这样的东西?”我说。   她皱眉:“你有什么话就说,别装神弄鬼的。”   “有人要用妖法邪术对付你的妹妹。”我说:“很可能就在今天晚上。”   翟老板看着我。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呼吸都能听见。屋里的灯泡不知怎么闪了两闪,能看出翟老板脸色变化,她看着我:“你别胡说八道啊。”   “我有确凿的证据。”我说:“今天送饭的时候,我看到你妹妹有个追求者叫潘胜,他偷了你妹妹身上的两根头发,我就一直跟踪他……”   还没等我说完,翟老板不耐烦:“两根头发就是法术了?小王你怎么了,我告诉你,你总这样我这里就不能要你了。”   “不是,老板,你一定要听我说完,”我说:“我跟踪这个潘胜到了一户居民楼,他请了法师来。你可能不了解里面的玄机,有不少邪术只要获得了你的照片。你随身的指甲啦头发啦,最好还有生辰日期,配合在一起就能行妖法。那潘胜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打电话的时候让我偷听到了,他说今晚就要……”   “就要什么?”翟老板看我。   “要搞你妹妹。”   翟老板脸色涨红:“他敢!”她站起来走了两圈,拿起手机拨过去,应该是打给翟羽佳的。   姐妹俩沟通不是很顺畅,翟老板的意思是想让翟羽佳今晚过来,可那边油盐不进,简单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死了。   这么一折腾就是九点多了,时间紧迫,我实在没办法就说:“翟老板,你知道你妹妹的家庭住址吧,现在带着我去找她。”   翟老板看我:“小王,你是不是故意撒谎。让我带着你去找羽佳?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小心思。”   我急的嘴都快起泡了:“翟老板,你就信我一次吧,今晚真的有人要用妖法对付你妹妹,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和我妹妹萍水相逢,”翟老板说:“就算有人要图谋不轨。你何必这么着急呢?”她目光炯炯的分析。   我叹口气:“好吧,我告诉你吧,翟羽佳以前有个老相好,那是我生死兄弟,他临终前留下遗言让我好好照顾她。”   翟老板本来端着茶缸喝了一口,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一口水喷出来。我腿脚不利索,紧着躲没躲开,喷了一身,这个尴尬。   “小王,你是不是得妄想症了?”翟老板擦擦嘴:“好了好了,我不计较你这些事了,以后你也别出去送饭什么的,真要惹出什么事到时候不好收场。今天我就当你不懂事。”   我满头是汗。瘸着腿走到办公桌前:“翟老板,你这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亲自和你妹妹通个电话。如果她拒绝了,我没有二话。明天我就卷铺盖卷滚蛋。”   翟老板看了我很长时间,点点头,用自己手机拨打号码,她在耳边听了听,等接通了把电话递给我。   我在她的凝视下,缓缓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很知性的女人声音:“姐,又怎么了?”   “佳姐,”我不知道怎么称呼翟羽佳,她岁数比我大。还带个孩子,叫一声姐姐也不亏。   “我是你姐姐单位的员工,晚上给你送饭的那个瘸子,我姓王。”我说。   “有什么事?”她问。   “是这样,今天来见你的那个男人。叫潘胜?”   “对,怎么了?”她反问我。   我说:“这个人是个宵小之徒,我发现他私下里摘了你两根头发。”   能感觉出来电话那头的情绪,翟羽佳极其厌恶:“不要提他了,恶心。”   “你听我说,”我道:“他请了法师做法,今晚可能会对你不利。”   “呵,无稽之谈。”那边就要挂电话。   “等等,”我说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有个人你肯定会相信。我曾受过他的委托。我答应他要保护你的安全。”   “谁?”翟羽佳问。   我沉默一下道:“朱雀。”   这两个字一出,那边很长时间没有声音,我知道她并没有挂掉,而是在消化这个名字。   “你,你见过他?”她颤抖着声音问。   “何止见过。”我说:“生死相托。”   “他,他死了?”翟羽佳很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   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佳姐,请你相信我。如果你真要被宵小所污,我会愧对朱雀,愧对我对他的承诺。”   “你能来我这里吗?”翟羽佳说。   我表示可以。   翟羽佳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串地址,我挂上电话,把地址给翟老板看:“翟老板,你要信我呢,就送我过去。你如果不信呢,你自己留在宾馆,我打车过去。”   翟老板看着我眼神都变了,她愣愣盯着我:“你能不能再说说刚才那句话?”   “哪句?”   “何止见过,生死相托。”她说。   我看看她,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翟老板说:“王翔,你是个有来历的人,为什么会屈尊在我这里?” 第六百零四章 引鬼   “老板,”我对翟老板说:“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个普通人,可能以前经历过一些常人没经历过的事。在你这也谈不上什么屈尊不屈尊,如果连这点随遇而安的心态都没有,我以前经历的就算白经历了。”   “好一个随遇而安。”翟老板眉头一挑:“走,我送你去我妹妹那,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我们从办公室出来,到一楼正看到后厨那些人收拾收拾要下班,这帮人看到我走在前面,翟老板走在后面的情景,都惊讶的张着大嘴。   王德宽凑趣说:“老板,忙那?”   “恩,我和王翔出去办点事,你们该休息休息。”翟老板说。   我听到冯玉强在犯嘀咕:“这王瘸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没有人回答。众人看着我们两个出了宾馆。   外面天忒冷,寒风凛冽,我跟着翟老板上了车。她发动车子进了市区,我们没有说话,车上的气氛沉闷。   天空飘起淡淡的雪花。我透过车窗看过去,黑暗夜空中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我不禁想起白云寺中和婷一起进入小和尚神识之境的场景。   空灵雪山,孤独山寺,小和尚秉灯讲解经文,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现在回想起来,心头涌起说不尽的凄凉。   “王翔,”翟老板打破沉默:“你本名也不叫这个吧。”   “对,”我回过神:“希望老板你能理解我这个举动,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不会是在我这避难吧。”翟老板扬起嘴角荡出笑意。   “老板,你如果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解决完你妹妹的事,我自会离开。”我说。   翟老板怔怔看着前面的车窗,路上有些堵,到处都是车灯晃动。她说:“能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你也不应该守着普通的岗位,你应该发挥自己的能力。”   我笑笑没说话。   在路上开开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片住宅小区,车子停在路旁,我刚把车门打开,外面雪花卷着寒风就吹过来。天可真冷啊,我缩着脖子跟着翟老板一路小跑进了一所公寓楼。   “翟老板,几楼?”我问。   翟老板说:“王翔,以后咱们私下接触你别叫我翟老板,我叫翟玲,你如果愿意叫我一声玲姐,不愿意直呼其名也没事。”   我赶忙叫了她一声玲姐。   她带着我来到电梯口,我轻声问几点了,翟玲看看表:“差五分钟十点。”   我面色严峻:“得抓紧时间了。”   翟羽佳家里住在这栋公寓楼的九楼,我们好不容易等到电梯,慢慢腾腾终于到了九楼。   我们来到中间那扇铁门前敲了敲,时间不长,门开了一道缝隙,我看到了翟羽佳。   她隔着门看到是我们。赶忙把门打开,我和翟玲满身寒气走了进去。   翟羽佳住的这所房子非常普通,甚至看上去有些寒酸,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到客厅落座。她给我们泡了热茶水。   翟玲轻轻问:“落落呢?”   “都几点了,早就让她睡觉了。”翟羽佳说。   我这才知道翟羽佳的女儿,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名叫落落。   我们简单寒暄了几句,翟玲帮我介绍给翟羽佳,翟羽佳马上切入正题问我:“小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斟酌一下,把潘胜瞅她不注意偷了两根头发,又在电话里透漏出图谋不轨的事说了一下,然后又告诉她,我跟踪潘胜到了他家。看到他找了巫师,很可能今晚就要对你施法。   翟羽佳这小娘们真是临危不惧,听到这些面色如常,她忽然道:“我能问你一个隐私问题吗?”   “请讲。”我赶忙道。   “你和朱雀是怎么认识的,他现在在哪?”她紧紧盯着我。   我顿了一下。半天才说:“当时南方有个大型的工程项目,我和朱雀都在项目中任职。这个项目的开发中有个极其危险的环节,朱雀主动承担风险去做。就在他去的前几天,我们在一起最后喝了一次酒,他提到了你,翟羽佳。”   说到这里,能明显感觉到翟羽佳身子一动,她紧紧捏住椅子的靠背:“然后呢?”   “然后,”我顿了顿:“在项目正式开启的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慨然赴死。当时的场景相当悲壮。”说到这里,我也有点动情,眼前恍惚出现朱雀被大火烈焰焚烧的情况。   “他,他死了?”翟羽佳颤抖着声音,盯着我问。   “死了。”我点点头。   翟羽佳眼圈红着,能看出来她和朱雀的感情特别深,这是装不出来的,可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最终没走到一起,想必这里有很多不足以对外人道哉的理由。   翟羽佳勉强站起来,挤出笑:“没水了,我给你们倒点热水。”   还没走出去两步,忽然身体发软失去平衡,竟然向后面的茶几倒下去。这是玻璃茶几,真要砸结实了非常危险,我手疾眼快一把抱住她。   我现在的气力还没有恢复以前。比平常的男人还要差一些,这么凌空一抱,觉得两个胳膊都快压断了。翟玲赶紧过来帮我,我们把翟羽佳抱到沙发上。   翟羽佳居然已经昏迷了,躺在那里人事不省,翟玲担心地问她是不是伤心过度昏过去了?   我蹲在沙发旁心里纳闷,别看和翟羽佳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这个女人看着温婉,其实骨子里是个心性极硬的人。潘胜那么巴结,她吊都不吊,一点面子不给,而和朱雀感情那么深,最后还能嫁给别人生了孩子。   要说朱雀死了她能伤心,但不至于跟林黛玉似的,就这么过去了。   我不会什么中医掐脉。但是我有一根还能用的神识。我微微凝神用出神识,神识缓缓蜿蜒,上了她的身。这么一探,我发现不对劲了。   神识探索到在翟羽佳的眉心处,隐隐有一团黑色压着。就像是有人凭空在她的额头盖了个黑戳。   翟玲着急地说怎么办,要不然打120送医院吧,说着她就要拿电话。我收回神识,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声说:“玲姐,她不是伤心昏迷,而是有人对她施法了。”   翟玲已经信任我了,她看看空空的客厅,脸上呈现出恐惧的神色。此刻屋里灯光阴晦,时钟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夜里十点半。   “怎么办,小王?”她问我。   我想了想说:“玲姐,你信不信我?”   “信。你是不是有办法了,说吧。”   我犹豫一下说:“你来装你妹妹,咱们演一出戏。”   翟玲很明显吓了一跳,她眨眨眼问我。怎么演。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以前在南派混的时候,跟着里面天南海北的高人多多少少也见识过一些东西,现在危机当头,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凭着记忆硬着头皮来了。   我问翟玲,家里有没有刀,翟玲看样子对这里非常熟悉,也是,她妹妹家嘛。她在客厅翻找,越急越乱,什么都找不到,地上的东西翻出一大堆。   我愕然:“你看看厨房有没有小点的刀。”翟玲一拍脑袋,说怎么把这茬忘了。   翟玲进了厨房,时间不长拿出个水果刀。我拿出看看还行。相当锋利,我拿出打火机深吸口气,擦亮打火机,烧出火焰在下面反复烤水果刀的刀刃,刀刃先是艳红然后变黑。就算是简单消毒。   我一边用神识探着翟羽佳眉心黑印的位置,一边拿起刀,微微眯起眼睛,非常坚决的下了刀。   我在翟羽佳的眉心用刀尖划了个小小的十字,手指一捏,挤出一滴黑血,叫过翟玲,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我把这滴血抹在她的额头,提醒她没有我的指示。自己千万别给擦了。   忽然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稚嫩的童声传来:“你们干什么呢?”   我回头看,是翟羽佳的女儿落落。小姑娘穿着睡衣,睡眼朦胧,手里还捧着个大娃娃。因为被厅里的灯光刺到,她不停地擦着眼睛。   翟玲赶紧过去说:“落落乖,快回去睡觉,大姨和叔叔在这里忙活一些事情。”   落落非常听话,转身要回去,我忽然心念一动:“玲姐,你帮我把你妹妹送到落落的房里。”   我们两个人抬着翟羽佳,到小女孩的房间。让翟羽佳睡到落落的旁边。   翟玲跟落落交待,说她妈妈太辛苦了,已经睡下了,你也要乖乖的,不要打扰她休息。落落点头:“大姨,你放心,我肯定乖乖的。”   我们关上灯出来,把门关好。   翟玲用镜子看看自己额头上已经凝固的黑血,脸色有些苍白:“小王,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我要摆个阵。”我说:“玲姐,你的任务很艰巨,一会儿可能会有鬼来,你要引恶鬼入阵!” 第六百零五章 阴魂   翟玲听我这么说,非常害怕,她现在完全相信我了。我让她在家哪也别去,我到楼下买点东西。翟玲更害怕了,抓住我不撒手,我擦擦脑门上的汗,安慰她还不到午夜应该没事,我去去就来。   我坐着电梯下去,到门口的超市小区买了一堆红蜡烛,又买了两盏长明灯和一根粗粗的马克笔。我提着东西往回走,这么晚了还有人出来买东西,电梯里挤了四五个人。   这些人看我提着的东西都皱眉,又是长明灯又是蜡烛的,谁都能猜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没顾忌这些人的脸色。   好不容易到了九楼。我提着东西出了电梯,来到门前叫开门。   翟玲在家里都快等疯了,看我来了忙问东西买好了吗。我把买来的东西全都扔在沙发上。   我本来不会什么阵法,但当初为了设计灰界,李大民把开启灰界法阵图强行灌输到我的神识里。后来我又分别在南派和北方画出法阵图,和很多高人进行过法阵图的研讨和修订,在这个过程中我真是学了不少的知识。   现在还无法确定那边的巫师会用什么邪术来残害翟羽佳,不过潘胜说过,他要在今晚上了翟羽佳,这最起码说明将会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可能来翟羽佳的住所,另一个可能是翟羽佳会到他的所在地方。   现在翟羽佳已经昏迷不醒,躺在屋里,所以不可能是女人过去,那么只能是他来。   他如果要过来,只有一个可能,不会是肉身过来,而是阴灵过来。他请来的巫师,不管用的是何等邪术,目的只有一个,让潘胜出阴灵来这里行不轨之事。   阴灵和人相交我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少女李非衣爱上了一个鬼男票,两人耳鬓厮磨甚至还发生了关系。所谓人鬼殊途,人鬼相交的后果非常严重,受到阴灵玷污的女人,不是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病,就是精神分裂。   潘胜如果是阴灵来,我正好记得研究法阵图的时候,曾经在南派一个高人手里学到了一种入门级阵法。   这阵名叫六阴阵,太复杂的我也不会,当时就学了个皮毛,简单来说就是在利用长明灯和红蜡烛在地上摆出一个类似迷宫的阵法,里面有很多通道和岔口。   这种阵法专困阴物,进去就出不来。我虽然只会皮毛,但觉得对付一个潘胜绰绰有余。   翟羽佳的住所是二室一厅,两间卧室她和女儿一人一间,现在她睡在女儿房间里,自然就空出另外一个房间,正好给我布置阵法。   我告诉翟玲。一切听指挥,我让你抹掉额前血再抹。   翟玲别看是老板,可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吓得脸色煞白,问我有没有准谱。我犹豫一下告诉她,应该差不多。   翟玲都快哭了:“我说小王啊,平时我待你不薄,可别害姐姐。”   “看你这话说的。我能害你吗?甭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死。”我说。   “好好的,干嘛总说死,死的。”翟玲正说着,忽然客厅里的灯暗了两下。我赶忙做个噤声手势,示意不要说话。   这时,洗手间里忽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龙头被谁拧开了。   “小王你听。”她拉住我。   我拍拍她的手背:“镇定。这是阴物到来的时候异象,屋里会有一些反应。”   我刚说到这里,本来关门关窗的客厅里像是吹进了一阵阴风,我正迟疑着,灯无声无息灭了。屋里一片黑暗。   翟玲吓得大叫,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凝神静气出了神识,神识之丝在地上游动,我屏息凝神,所有的注意力都随着这根丝往前走。   神识之丝蔓延到窗台附近,外面就是阳台,我陡然吓住了,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翟玲在黑暗中牙齿咯咯响,轻轻问。   我的神识看到确实来人了。在外面的小阳台上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身形诡异,完全看不见脸,一个猫着腰个头比较矮,估计还不到一米四,另外那个个头就高了,大概一米七多。这两个“人”轻飘飘浮在阳台上,身体似乎随着凛冽的寒风在左摇右晃,格外恐怖。   我虽然没了神通,可经验还在,神识一探就知道这两个绝对不是活人,而是阴魂。   我轻轻对翟玲说:“别害怕,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到底怎么了?”她急着问。   “来了。”我说。   “什么来了?”她现在脑子已经有点跟不上思路了。   我说:“还能什么来了,鬼来了,现在就在外面的阳台上。”我话音刚落,那两个阴魂往前飘。来到紧闭的窗前,竟然继续往前走,无视障碍物。   此刻厅里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肉眼已经用不上了,我现在全靠一根神识闯天下。   我清清楚楚看到这两个阴物融进了玻璃,然后从玻璃里逐渐出来,先是头再是身子,最后是腿,他们无视玻璃的存在,穿进了屋子里。   “怎么这么冷啊?”翟玲瑟瑟发抖。   我也抱住肩膀,除了温度降低,最让我心寒的是,前面那个不到一米四的小个子,手里居然拿着一根长长的香。香头飘着烟。   这种香的制式很少见,看上去像藏香,肯定不是我们常用的香火。   小个子持香在前面,高个子仅仅一步之遥跟在后面。两个阴魂是在半空漂,腿下面看不见脚。上面又不见五官,从窗户的方向逐渐向翟玲飘过来。   翟玲这个女人可能是有特殊体质,非常敏感,她躲在我身后说:“我感觉有东西过来了。”   我心念一动,保持冷静,轻声说:“你跟我走。”   我缓缓挪动脚步,带着翟玲在厅里以极慢的速度绕圈子,小个子手里的香火飘着白烟,方向忽然改变,也在跟着我们走。   香火的方向改变,小个子马上察觉,它也转动方向跟着香火的方向走,它这么一动,后面那高个子也跟着漂过来。   我看着啧啧称奇,原来这根香是指路香。能够知道目标的所在。巫师利用头发给翟羽佳下了一道灵引,也幸亏翟玲和翟羽佳是亲姊妹,血缘相近,我把灵引黑血涂抹在翟玲的额头,寻找灵引的指路香完全混淆了她们两个。   其实阴魂出体是个相当凶险的过程。也是很了不起的神通,离体之后不是说随心所欲了,全看个人修为。像现在这两个阴魂并不是神通出体,而是做法引魂,所以它们的制约很多,它们只能感受到目标的存在,其他人完全看不到。   也就是说,它们现在只认准了翟玲,我就相当于没在场一样。   此刻两个阴魂漂了过来,虽然认不清面目。但我还是能确定后面那高个子应该就是潘胜,前面这个小个子是谁?   我记得当时屋里有四个人,巫师和助手,潘胜和那工人模样的人。工人明显是拉皮条的中间人,他不可能参与施法。巫师是做法者,而且也不会为了那几个钱涉险,难道说这个引路的小个子就是巫师的助手?   我脑海中浮现出助手的模样,一个挺大小伙子长得细皮嫩肉,还涂脂抹粉,后面扎着辫子跟个大姑娘似的,一双丹凤眼特别邪魅。我在修行者中间混过挺长时间,知道一点,凡是扮相怪异的人都不可小视,必然有其出处。这人估计有两把刷子。   我一咬牙,行不行这时候也得上了,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得跟你掰掰手腕。   我轻声说:“玲姐,按计划行事!”   翟玲松开我的胳膊,我蹑手蹑脚离开她。翟玲靠着橱柜站着。神识眼看着那两个阴魂离她越来越近,而且它们并没有搭理我。   看来我的猜想不错。它们只认目标。   我觉得潘胜吃相有点难看了,能花钱请到这种级别的巫师,其实用不着这么心急火燎出阴魂来上女人,完全可以用别的手段来慢慢迷惑。估计这小子是让翟羽佳给撅狠了,不来点暴戾的,难舒心头怨气。   这两个阴魂飘到翟玲近前,翟玲是看不到它们的,但是她却能感受到危险,靠着橱柜闭着眼咬着牙,脸上的肉都在哆嗦。   我的神识一直在监视,看到后面高个阴魂漂过来,逐渐靠近翟玲,竟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女人的脸颊。   翟玲不敢睁眼,喃喃的一个劲喊冷。   她的衣服前襟无声无息被撕开了。 第六百零六章 落落   和我想的一样,潘胜果然是出阴魂来做男盗女娼之事,我紧张地看着翟玲,怕她因为太过恐惧而忘了我们的计划。   翟玲面无血色,看着自己的外套被撕开,里面是厚厚毛衣,阴魂伸出手居然要把毛衣撕碎。客厅里寂静无声,真是落根针都能听见,我清清楚楚看到翟玲身上的衣服成了一缕一缕,露出下面的肌肤。   潘胜的阴魂开始要往她的身上粘合,一人一鬼越离越近。   就在这时,翟玲动了。她艰难地向着里面的卧室走去。潘胜的阴魂贴在她的身上,用不着长香引路,一人一鬼就这么走进里面的卧室。而那小个子阴魂举着香飘在客厅里,并没有跟进去。   我暗暗长舒口气,在我看来,这小个子的道行要比潘胜的阴魂高,它如果也跟进去或许就不会踩入陷阱,留在外面最好。   客厅里只有我和这个阴魂,它看不着我,我也不想惹它,我们就这么在黑暗中停留。   它是在等潘胜完事,好带着他回去。我看看卧室,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大概五六分钟后,里面的房门突然开了,我赶紧过去,翟玲探出头艰难地说:“小王,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走进屋里,看到地上的法阵已经启动,外围蜡烛圈平静的燃烧,越往里的蜡烛火苗越是闪动得厉害,就像是里面正在刮着一股看不见的旋风。   我调用神识,看到潘胜的阴魂果然困在阵中,它已失去了人形,变成一道旋转风柱,在蜡烛中间盘旋,左右冲突想出去。蜡烛火焰中法力波动,形成一道道看不见的风墙,它总是撞壁,怎么也出不去。   “接下来怎么办?”翟玲问。   我知道这蜡烛阵只是个小阵,就像是用石头摆出来的八卦阵,困住一个人尚且勉强,等到人家主力开过来,一冲一过我干瞪眼也没招。   我告诉翟玲,现在赶紧带翟羽佳娘俩离开这里,否则如果等巫师找来,我们全都要面临极大的危险。   我们出了卧室,要进对面另一间孩子的卧室,她们娘俩在那个房间里。   刚到厅里,我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眼角挑了挑,猛地侧头去看,黑森森的客厅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赶紧用出神识探索,惊疑地发现那小个子阴魂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从客厅消失。   坏了,是不是回去报信了。   一旦那边的巫师发现出了问题,肯定会有后招,我现在这个水平,可真就接不住了。   我和翟玲急匆匆到了那间卧室,顺手一推,竟然没有推开。出来时让孩子把房门锁好,现在可好,我们也进不去了。   翟玲在轻轻敲门:“落落睡了吗。落落帮大姨把门开了。”   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声音,我们面面相觑,孩子睡了?   翟玲还在轻轻敲,我说道:“用点力气,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要赶紧离开。”   她手上加重了力道,哐哐砸门,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就在我们惊疑之时,寂静中突然门里传来一声惨叫“啊!”听来像是翟羽佳的声音,她好像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而不可思议的东西。   坏了,是不是出事?翟玲拼命砸门:“羽佳,你在不在,赶紧开门,里面怎么了?”   砸了半天,也没人开门。   我急眼了,让翟玲闪退一旁,我倒退几步瘸着腿往前跑。对着大门就是一脚。一脚不行就两脚,狠狠踹着大门。   正待要踹第三脚,里面的门开了,屋里没有开灯,翟玲急匆匆往里闯,我一把拉住她。门里黑糊糊的。阴森逼人,无形之中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这一凝滞的瞬间,突然从里面窜出东西,速度极快,迅猛无比,乍看上去像是一只大型猛兽。   翟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赶紧闪身躲过,那东西从我们身边窜过去,直奔大门口。我手疾眼快把客厅的灯光点亮,整个大厅刹那间亮了起来,翟玲大叫一声:“是落落!”   我看到小女孩穿着一身睡衣,四肢着地。形如怪猫,头发全都披散下来,微微侧头看我们,缓缓咧起嘴角,流出很多唾液,流了一地。   她居然“喵”了一声,手脚爬着跑到门口,要开门出去。   我赶紧道:“玲姐,你进去照顾妹妹,我去看看落落怎么回事。”   翟玲坐在地上都快吓傻了,脸色像纸一样煞白,听我这么说赶紧爬起来进了里屋。   我慢慢走向门口的落落。小女孩像猫一样站起来,两条腿微曲支撑着身体,两只手在拨弄门的把手。   我紧紧盯着她,落落现在的状态肯定是被上身了,屋里一共来了两个阴魂,我的阵法困住了潘胜,还有那小个子的阴魂不见了,现在上落落身的必然是它。   可为什么落落会表现出现在这种如此奇怪的状态?她为什么会像一只猫?   难道……我忽然冒出一个十分惊人的推论,难道那小个子的阴魂并不是巫师的助手,而是巫师那只猫?   简直是匪夷所思,一只猫不但出了阴神,而且这阴神成人形,还有自我意识,能为另一个阴神引路,来到很远的地方作奸犯科。   这巫师到底是什么来头,邪门得厉害,看行术的风格绝不是中原人士,如此诡谲毒辣。倒让我想起了王猜法师为首的那些东南亚黑衣阿赞。   这时,翟玲和翟羽佳跌跌撞撞出来。把潘胜阴魂困住,就算是间接把这个法术给破了,翟羽佳苏醒了过来。   此刻她披头散发到了客厅,看到落落后大哭:“落落,不要离开妈妈。”说着要往前冲,翟玲在后面紧紧把着她。   翟羽佳抱住我的胳膊:“小兄弟,小师傅,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到后面几乎歇斯底里,声嘶剧烈。   “我会想办法的。”我说。   翟羽佳可能是看我还没有什么动作,赶紧说:“这孩子是朱雀在世上的唯一骨肉,小师傅,求求你了,一定要救她。”   我一听愣了,看着她。   从始至终我还以为,这孩子是翟羽佳和别的男人生的,没想到是朱雀的孩子。那她怎么还和别的男人结婚了?这里面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管她是不是在撒谎,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隐情,这些跟我都没关系,我肯定是要救落落的,不管她是谁的孩子。   我让她们停在后面别动,我缓缓向小女孩走去:“落落乖。回到叔叔这里。”   落落还像猫一样扭着门把手,左转转右转转,根本没有瞅我。就在我们差几步远的时候,寂静中只听“吧嗒”一声,门把手让她扭开了。   我知道情形不好,用一丝神识贯通全身。勉强用出天罡踏步,瘸着腿冲过去。要是在以前,我一个纵跃就能到门口,可现在只能用出天罡踏步的十分之一,而且一条腿瘸了,也用不上力气。   等我还差一步远到门口的时候,小女孩猛地拉开房门,回头看了我一眼,双眼如猫般拉得狭长,喵叫了一声,窜出大门。   后面翟羽佳惨叫一声:“落落!”随即没有了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当妈的晕过去了。   我加紧脚步冲到门口,落落已经跑到走廊,顺着楼道往下窜,感应灯下她的黑影拉得极长,落在楼道的墙上摇摇晃晃形如恶鬼。   我赶紧顺着走廊跑到电梯口,拼命摁着电梯。等了好长时间电梯才来,半夜了电梯里没有人,我摁到一楼,等着电梯一层层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一楼,我冲出楼道,空无人影。夜里非常冷,我紧紧夹着外衣,心脏剧烈跳动,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极为糟糕的结论,落落怕是失踪了。   我判断不出,我和她到底谁更快到一楼,如果我晚来一步,她已经跑了,那根本没有一点办法。现在只能赌一把,赌我比她快。   我裹着衣服在寒风里等了十五分钟,楼道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落落的影子。我抹了把脸,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道的一楼开始往上走。   我从一楼一直走到九楼,楼梯里所有的拐角和旮旯都查过了,没有小女孩的踪影,现在只能有一个可能,她先我一步出了楼,已经失踪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翟家的大门口。实在不知该怎么把这个噩耗带给她们。我彷徨了一下还是敲了门,时间不长,翟玲开了门。   我裹着寒气走进去,她轻声问:“怎么样?”   还没等我答话,翟羽佳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前襟:“我女儿呢,我女儿呢?说话!我女儿呢?!”   “我没有找到她,”我说:“她失踪了。” 第六百零七章 谈判   翟羽佳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厮打我,打着打着,她受不了女儿失踪这个消息,晕了过去。   现在屋里还困着阴魂,巫师不知什么时候会来,这里实在是危险,我让翟玲把她妹妹放到我后背上,然后我们三人开了门从房子里出来,一路坐电梯下楼。   晚上夜深人静。电梯无声无息向着一楼降下去。   “怎么办现在?报警吧。”翟玲着急着说。   我提醒自己冷静,点点头说:“先报警吧。”其实我知道报警一点用没有,但这话还不能说,一旦出点什么事咱担不起这个责任。   “玲姐,你认不认识可用的朋友?”我问。   翟玲看着我:“我在火车站开宾馆,认识一些三教九流,你说吧,想怎么样。”她看我。   “你马上通知这些朋友过来,咱们一起去找那个巫师,抓住他,人多势众想来他也不会肆无忌惮用邪法,必然有些顾忌。落落的失踪他就是罪魁祸首。”我说。   翟玲掏出手机心急火燎拨电话,电梯里信号极差,只能出去打。电梯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来到一楼,翟玲摁动开门键,电梯门嘎吱嘎吱往两边分,刚打开,我就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人全身裹着厚厚的黑袍子,脸上戴着黑口罩,头上还有袍子自带的大帽子遮挡,深深埋着头。旁边是梳着大辫子的妖里妖气男人。   一看到这两个人,我脑子嗡一下炸了,赶紧摁关门键。翟玲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电梯门开始闭合。   外面那黑袍人缓缓抬头,眼睛看过来,就在这时大门关上了。   我随手按动九楼,电梯往上升。电梯里灯光昏暗,我怔怔盯着前面的铁门,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外面来的这两个人正是做法的巫师,没想到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尤其是刚才那黑袍巫师的眼神,我敢肯定以前见过,非常熟悉,可是在哪出现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了九楼,翟玲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那个做法的巫师来了,肯定是冲着被封住的潘胜阴魂。咱们不能回家,要是被他堵在屋里,谁也跑不出去。   我背着昏迷的翟羽佳,我们艰难地钻进了旁边的楼梯间,可以透过狭窄的窗户监视外面的情况。   我把翟羽佳放在一边的楼梯上,翟玲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到这里,想办法大家齐心合力把这两个人堵住。   翟玲正安排这事呢。我看到电梯升到了这一楼停下来,电梯门开了,黑袍巫师和他的助手走了出来。   这巫师手里拿了个铃铛,一边走一边晃动,奇怪的是铃铛并不会发出声音。咬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道行,我不敢冒然使用神识,只能躲在门后面,屏息凝神看着。   走廊阴暗幽长,此时到了下半夜,正是夜深人静万籁寂静之时,这层楼的居民都在熟睡之中,谁也想不到此刻他们房门外面,会行走着两个诡谲的妖法巫师。   这两个人走到翟羽佳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翟玲打完电话凑在我旁边一起往外看,她轻声说:“就是他们两个?”   我点点头。   黑袍巫师指了指门。那个梳着辫子的男助手蹲在地上,不知用什么东西插进门锁里,左右动动,门突然无声无息就开了,他们两人走了进去。   我推开楼梯间的门走出去。翟玲拉住我,颤着声问想干什么。我轻声说:“玲姐,你朋友来了之后分成两拨,一拨上来守在九楼,一拨守在一楼,然后你带着佳姐赶紧离开这里。我现在去会会他们。”   “危险!”翟玲劝我别出去。   我摇摇头:“没事,我心里有数。落落失踪,他们应该知道在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劝慰住她,其实我心里也没谱。我一步步顺着走廊走到门前,大门敞开一道缝隙,那两个人全在屋里。   我调用这一根神识,缓缓蜿蜒而出,先我一步探进屋里。客厅里没有人,静悄悄的,他们应该是在卧室里。   我拉开门走进去,蹑手蹑脚来到卧室门前,神识顺着门缝探进去。里面是我布置的蜡烛阵法,那两个人果然都在。黑袍巫师站在一边,那个助手正在用脚踢开满地的蜡烛,手里拿着一个巴掌长的黑糊糊玩偶。   这个玩偶穿着花衣服,表情怪里怪气,脸上只有眼睛和嘴,嘴是用针乱七八糟缝出来的,两只眼睛极其妖邪,像吊死鬼。   我看的暗暗心惊,这应该是一种引魂术。他们是想把潘胜的阴魂引导进这个玩偶里带走。   我正在思考该怎么办,黑袍巫师手里的铃铛忽然不摇自响,叮叮铛铛在寂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刺耳。   那个助手正在踢蜡烛,停了下来,两人竟然齐刷刷一起往门外看。   我用神识探知到这一切,知道不好,赶紧收回神识。这时。门里的助手隔着门说:“我们终于可以面对面聊聊了。”   我迟疑一下,缓缓说道:“想怎么聊?”   他们始终没出屋,而我也没进去,我们就这么隔着一扇门对话。   这个助手说话的腔调很怪,听起来像是外国人才学的普通话,说起来比较绕嘴,但透着字正腔圆。   “我也不必拐弯抹角,”那助手说:“您是高手,我们无意与高手对敌,大家各让一步。”   我不禁有些汗颜,这也能唬住他们。我当然不想和他们为敌了,便道:“好说。”   “本来我们河水不犯井水,如果在斗下去,会两败俱伤。为了这么一个人,不值得。”助手说。   “我们各行方便。但是有件事你们必须帮我做到。”我说。   “高手请说。”助手在门里道。   “你们驱使两个阴魂来到此处,其中有一个阴魂上了这家孩子的身,现在失踪,下落不明。我要知道孩子的去处。”我说。   房间里是诡异的沉默。我不敢用神识冒然去探,只能等着里面的答话。   大概三四分钟之后。里面响起助手的声音:“上孩子身的不是阴魂,而是六道中阿修罗,法力无边,我们也不知它在什么地方。”   我一听就急了,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阿修罗:“你们总应该有点线索吧。”   “你的问题说完了。请高手破蜡烛阵请出阴魂。我们还要带回去安魂。”里面说。   “对不起,”我沉默一下说:“你们不帮我找到失踪的孩子,我是不会帮你们把阴魂放出来的。”   其实我的阵法相当简陋,只要把蜡烛全都踢开就能放出阴魂,可里面的人不清楚。阵法是相当深奥的一门学问,阵法里的禁忌都是私密化的设置,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摆法。这个人摆的,那个人就不敢轻易去破,除非道行高出很多,冒然出手会引发什么后果、会触碰什么机制。谁也说不好。   “我们有足够的诚意,可阁下似乎并不这么想。”里面的声音还是那股腔调,听起来似乎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随着他的这句话,门竟然嘎吱嘎吱开了,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瘸着腿倒退数步,目不转睛看着。   屋里没有光,黑森森的,借着外面隐隐月光,勉强能看到这两个人站在门里,正紧紧盯着我。   突然那助手就动了,以极快速度冲刺出来,猛地腾空,双脚直直踹向我的胸口。   我们本来距离相当远,可他几个呼吸就冲到近前,速度快得惊人。   我现在无力和他对抗,一个就地十八滚,勉强躲过他这一脚,滴溜溜滚到另一边。助手站在地上,手摸在腰间,缓缓从腰里抽出一柄细细窄窄的剑。   大概能有一米长短,应该是西洋剑,周身闪着寒光。   他也没有废话,一个冲刺过来挥剑就刺。我情急之中捧起花瓶挡在胸口,寂静中只听一声脆响。整个剑尖居然扎进了瓷器花瓶里,他猛地往回一抽,花瓶应声而碎。   我连滚带爬起来,瘸着腿想往外跑,助手一个纵跃跳到我面前封住了去路,一柄剑横在胸前。就在这时,大门外面有脚步声,吵吵嚷嚷,有人喊:“那些人就在屋里吗?一个都别想走了。”然后是翟玲的声音:“里面还有我们自己人。”   好几个人说:“行了妹子,没你什么事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他们。”应该是翟玲请来的朋友到了。   这时,有人推开门,助手手疾眼快脚步错落,滑到门口,飞起一脚正踹在开门要进来的那人胸口,那人哼都没哼直接踢飞,带倒了后面好几个人。   助手把门反锁上,挽着剑花,眯缝着眼看我,嘴角还笑眯眯的。   他一步步向我逼过来,我全身冷汗直冒,完了,这下玩脱了。 第六百零八章 阿修罗   助手耍着剑花向我靠近,我一步步向后挪,退着退着来到阳台门前,我打开门,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助手看我,用古怪腔调说:“去年起你就跟着我们,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心中疑惑,去年我还不认识他们的,难道认错了人?   这时,里面的黑衣巫师走了出来。看着我做了一个手势。   助手看着我:“我们可以不杀你,但你要供奉出鲜血给上师。”   我心砰砰跳:“怎么供奉?”   “你跪在他的面前即可,我给你做血咒。”助手说。   “你觉得我能听你们的吗?”我冷笑。   助手说:“既然不听,那今天你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错步上前,出手如电,一剑直刺我的咽喉。我向后一躲,拉开阳台门,钻了进去。这是我早就看好的,一钻进来马上把大门紧紧关闭。   助手来到门前,隔着玻璃看我。   我退到阳台边缘,扶着栏杆往下看,这里是九楼,夜风凛冽,冻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助手看着我,这时那裹着黑袍子的巫师走到他的身边,两个人一起站在玻璃前,气势森森。   助手抬起脚对准阳台门踹了上去,哗啦一声,大门玻璃踹碎了一地,他又是飞起一脚,把门踹开。然后走了进来。   助手挽着剑花看我,忽然眉头一挑:“你不是那个一直跟着的人,原来高手另有其人。”   他忽然没了顾忌,错步上前,挥剑就刺。我靠着阳台栏杆,退后一步就掉下去,眼看着剑就到了。   就在这时,“啪”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正打在剑身上,这么一柄长剑猛然荡起。此时夜风大作,我满身都是冷汗,顺着东西飞过来的方向去看。   只见大厦的墙壁上,爬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像是壁虎一样贴在墙上,刚才那东西正是他扔的。   “高手?!”助手喊了一声。   墙上的人影顺着笔直的大厦墙壁嗖嗖爬行,很快来到阳台前,凭空一个纵跃双手拽住阳台的栏杆,整个人悬在半空,颤颤悠悠来回荡了几次,他顺着栏杆爬上来,一翻身进了阳台。   助手猛地上前,一剑直刺来人。那人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身形未动。整个人却诡谲的瞬间移动到助手的身旁,伸手直劈他的脖颈。我看的几乎都要醉了,这人的身形用到了极致境界,无声无息中改变所在位置,动在意先。神出鬼没。   助手大骇,整个人向后缩,从破碎的阳台门直接退避到客厅里。   令我感觉特别奇怪的是,从始至终那裹着黑袍的巫师就没有出手,一直站在客厅里阴森看着我们。   助手一出来,拉着黑袍巫师就走。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客厅,走向大门口。我正要追出去,那人伸出手拦住我:“别追。危险。”   我抱抱拳:“多谢前辈,可不追不行啊,我朋友的孩子被上了身。只有他们才知道下落。”   说着话的时候,我仔细打量来人,他实在看不出多大年纪,从三十岁到六十岁都有可能,穿着很普通的夹克衫。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特殊的地方,可身上却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场。   “上身,被什么上身了?”那人疑问。   我简单把情况说了一遍,那人沉默一下道:“他们说的对,上孩子身的不是猫的阴魂,而是阿修罗。我这次赶过来,就是为了抓住它。”   我们从阳台里出来,这时外面进来好几个人,都是翟玲的朋友。他们看到客厅阳台一片狼藉,众人面面相觑。   翟玲从外面进来。看到我就说:“刚才那两个人走了,我们不敢拦着。”   “他们很危险,你们拦不住。”那人说。   “这是哪位?”翟玲看我。   我苦笑说我也不认识,反正是个高人,没有他今天我肯定就死在这了。这时我才想起来,赶紧道:“前辈,不好意思,能不能报一下名号,你是哪位?”   “我叫安歌。”他轻描淡写的说。   “原来是安前辈,”我说。我忽然觉得这个名怎么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了,于小强爷孙俩当初行走江湖,靠算命糊口,他们用的道具叫伏羲箱。这箱子说起来是老于头很久之前从一个江湖人手里买来的,卖他那个人就说,他这个箱子得来很有些来历,是若干年前一个叫安歌的人给他的。   但说来说去,我听说过安歌这个名,却跟人家攀不上交情,差了好几层,说出来也没意思。   再说了此安歌是不是就是彼安歌也是没有准的事。   我问翟玲,翟羽佳安顿好了吗?翟玲告诉我,已经住到她家了,翟羽佳现在就是哭。一直喊着女儿落落的名字。   “我有办法找到那个小女孩。”安歌说道。   翟玲看着他眼睛都亮了:“安先生,你能细说说这些人都是什么由来吗?”   安歌笑了笑:“说出来怕吓着你。”   “安先生你就说吧,我胆子很大的。”翟玲竟然有些羞赧。我知道这位翟老板别看三十多岁了,可也是个大龄剩女,至今未婚。也难怪这样的女强人,她能看上眼的男人也少,没想到在这动了情。   安歌道:“刚才那两个人,”他顿了顿:“其实只有那个梳着辫子的小伙子是人,而穿着黑袍子的并不是人。”   “啊。”我们面面相觑。   “不是人是什么意思?”翟玲轻轻问。   安歌道:“穿着黑袍子的人是一具尸体,是一个死人。不过情况比较特殊,这个死人的身体里寄存着一个恶灵,现在的情况属于半鬼半尸,所以才能自由走动。而那个梳着辫子的小伙子,是个泰国籍的法师,黑衣阿赞。来到中国时间不长。他的目的就是在这里挣钱,然后能带那个恶灵回去。”   “回到哪?”我问。   “回到泰国。”安歌说:“据我所知,恶灵要想重新为人,只有泰国一个和尚有办法,而这个和尚要价很高。不是普通人能承担起的,所以他们要留在这里挣够足够多的钱,才能回去。”   “那只猫是怎么回事?”我问。   安歌说:“阿修罗上了那只猫的身,它是黑衣阿赞找来的。这只阿修罗能够保证恶灵在短时间内不会魂飞魄散。现在这只阿修罗失踪了,他们也在想办法去找。要不然恶灵会有性命之虞。”   我从来没听过阿修罗的名头,便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安歌告诉我,凡是天地生灵死后皆有轮回六道,其中有一道名唤阿修罗。阿修罗是一种常人很难理解的存在,是非神、非鬼、非人,介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   安歌说目前混迹于人间的阿修罗一共有十二支,它们无视人间红尘的律法,妖魅人间,而他本来是闭关状态,现在出关就是要追踪混在人间的阿修罗。其实他一直在跟踪附在那只猫上的阿修罗。泰国阿赞并不是他针对的对象。   等安歌说完,我忽然一拍脑袋,坏了。在里屋还有个蜡烛阵,里面还封着阴魂。   这时翟玲带来的人在收拾屋子,有人打开里面的房门。我来到门前往里看。里面满地残烛,只有几根还在亮着,用出神识查看,潘胜的阴魂只留下小小的一团,像是球一样在半空漂浮,似乎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   阴魂出体,也要看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潘胜明显很弱,现在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他的阴魂已经残存不全,就算平安回去,也是个白痴了。   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和安歌都说了,他看看房间叹口气:“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因果不爽。”   “安前辈,你没动神识?”我疑惑地说。我第一次看到有修行人,不用动神识就能看到阴物。   安歌笑:“我不是修行者,也没有修神识,我的神识和普通人一样。”   “那你是怎么看到这个阴魂的?”我惊讶地问。   安歌道:“我曾经在尼泊尔闭关,跟着那里的上师修过一种法门,名曰五蕴空禅。悟真空之境,出关之后,我便能勘破六道,能和六道中所有的众生交谈。” 第六百零九章 切魂刀   安歌跟我说,放这个阴魂走吧,它也没干成伤天害理的事,这样已经算是惩罚了。我一想也是,留这么个东西在房间里,以后人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我把蜡烛全都熄灭,都拨拉一边,眼看着那缩成一团的阴魂残骸飘出了房间,无意识飘动,逐渐到了阳台。它现在的能力已经无法穿越物质,我把阳台的门打开,它顺着夜风飘出去,回去找自己肉身了。   至于能不能找回去,看它个人的缘法。   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只剩下落落的问题。也不知附身的阿修罗能带她到什么地方。   安歌要去寻找阿修罗,我赶紧提出要求,要和他一起去。安歌觉得我也是这么个帮手,也就答应了。我告诉翟玲,一旦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告诉她。   翟玲看到安歌,简直眼睛放光,从始至终眼神就在他的身上。她说用不用给我们找几个帮手,安歌摆摆手说,阿修罗不是寻常人能够对付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我们两人从楼里出来,安歌看我一瘸一拐的,问我怎么搞的。我苦笑着告诉他,我曾经很长时间肉身和神识分离,当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等到神识回归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结果脚踝的部位神识未能贯通,就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安歌有种自然亲近的感觉,说话也就放肆了一些。笑嘻嘻问他,能不能帮我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安歌看我:“你满嘴胡柴,都不能取信于人,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怔住了,看着他犹豫一下说:“安前辈,我实在是有不得不隐瞒自己身份的理由。但你放心,我肯定是好人。”   安歌淡淡道:“等你能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我再考虑帮你吧。”   我心痒痒的,差点说出自己是齐震三,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觉得自己付出这么多代价隐姓埋名,这就说出来了,好像有点辜负自己前面做出的努力。   安歌也不理我,他在街边拦了辆车,告诉司机到市中心去。我跟着上了车,他靠在后座位上,闭目养神。这座城市不算大,火车站本身就在市中心,开了没有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一处建筑前。   我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安歌道:“就是这个地方。”他带着我下了车,往那个建筑里去。   这栋建筑大概能有十几层高,造型极为奇特,看上去像是夏天穿的裤衩子。此时正是深夜,大门口拦着电子门。关得紧紧的,里面黑森森没有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疑惑。   安歌道:“电视台。咱们要去找一个人。”   我心怦怦跳:“能进去吗?”   安歌看我:“你如果不敢来,大可以不跟来。”   “这地方不是一般场合,门口肯定有监控的摄像头。”我提醒他。   安歌来到门口,趁着夜色一个纵跃爬上了栏杆,再一翻身跳了进去。看着他这样,我咬咬牙只好跟上,艰难地翻过栏杆也跳到里面。就算进到里面,也进不去大楼,所有的门都锁得紧紧的。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有很多疑惑,他来电视台干什么?   安歌熟门熟路,绕过大楼前面到了后面,这里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他来到后门敲了敲。时间不长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老头。   这老头穿着工作服看看他,又看看我,皱眉:“这人是谁?”   “你说呢?”安歌忽然诡秘地笑笑。   老头插着袖筒上下打量我:“不像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赶紧凑过去解释:“我朋友的孩子失踪了,我跟着安前辈过来,他有办法找到失踪的孩子。”   “安前辈?”老头看看安歌,笑笑:“好,安前辈请进,你也进来吧。”   我和安歌从后门走进去。安歌指指楼上。老头点点头。   老头告诉我们跟着他走。   这老头是什么人,看样子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居然和安歌互相认识。   我好奇地跟着他们,晚上了电视台还零星有几个科室在工作,不过总体来说,走廊里只有我们几个人,四周都灭着灯,黑森森的。走了一圈,我们进入电梯。老头摁动最高楼层,电梯开始往上走。   我们三人沉默着。谁也没说话,我看着数字标识在一层一层变动。   电梯里亮着昏暗的灯光,老头忽然说话:“我怎么看他不像呢。”   我本来昏昏沉沉的,还以为他和我说话,便“嗯”的疑惑一声。   安歌说道:“确实是修行者。省的我们再找了,他会动用神识。”   “我看他神识极差,好像受过重创,恐怕也没什么用。”老头说。   我听了半天才恍然知道,原来他们说的是我。我怕被他们赶走,赶紧说:“我确实受过重伤,但现在神识还在恢复之中,肯定能帮上忙的,你们放心。”   老头看我,露着大黄牙笑:“你的心是真大。”   这句话真是莫名其妙,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安歌声音干涩,像是机器人一样不断重复:“神识,神识。”   老头转过头看我,眼神诡秘,他的眼神太怪,我被他看得头皮发炸,我颤抖着说:“老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老头道:“这间电梯里的摄像头已经坏了很长时间。”   我傻愣愣看着他。   老头看着我:“有句话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听过没有?”   “呵呵,你老别开玩笑。”这时电梯忽然停下来,门徐徐打开,我看看外面是一条漆黑笔直的走廊,阴森无人,好像已经到了最高层。   我指指外面:“我先下了。”   我往外走,老头和安歌站在电梯口,两个人一起看着我。我发现安歌的眼神特别怪,不像是人的眼睛。   我走出电梯,他们两个人跟在后面,我们三人一起顺着走廊往前走。我一边走一边心里犯嘀咕我暗暗用出神识去观察,神识刚一出去,我就惊住了,随即浑身汗毛乍竖。   我身后的这两个人都是黑漆漆一团,略成人形,他们人形的里面。各自蹲伏着一团红色。这团红色形容不出来像什么东西,好像狸猫一样,正虎视眈眈看着我。   这时正走到楼梯旁,我装作若无其事从旁边走过去,身后那两个人也没起疑心。我突然改变方向冲进了楼道,顺着楼梯往下狂奔,老头大吼一声:“想跑?!”   他和安歌竟然四肢着地,从上面直扑而下,我一条腿瘸了,根本跑不快,情急之中两条腿互相一绊,我在楼梯上直接打着滚摔了下去。   摔在地上我浑身疼,还瘸着腿往前跑,那两个人如狼似虎就到了。我看到旁边有个办公室亮着灯。我也不管那些了,猛地往里一冲,把门撞开。   里面有几个人开着电脑正在修片子,正聚精会神呢,突然大门哐一声,把他们吓一跳。   我正要喊出来,身后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然后是老头歉意的笑声:“不好意思啊各位,你们该忙忙你们的,抓住个小偷。”   “老史头。把门看好,抓住小偷该报警报警。”里面有人说。   “一定一定。”老头笑着说。   他紧紧抓住我,一只手跟火钳子差不多,勒得我喘不上气来,被他押着往外走。到了外面的楼梯间。   安歌扔给他一把绳子,老头把我双手撅到背后,很仔细地绕了数圈,然后打上了死结。   我左右挣扎:“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安歌。”   安歌笑:“安歌安歌,无非就是个名相。为什么别人能叫的安歌,而我叫不的,我就叫安歌。”   “小朋友,我们找到一个修行人不容易。”老头说:“怪只怪你自投罗网。我们本来盯着那泰国人,结果自己凑上门。”   他们两人押着我穿过走廊,顺着楼梯上到最上面,这里是一片堆积杂物的平台,穿过平台,能看到两扇通往天台的大铁门。此时铁门紧锁,老头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门一开,顿时从天台上吹进来夜晚阴冷的风,吹得我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怎么办?”安歌问老头。   老头道:“用切魂刀把他的神识剖开,看看里面的构成,这次或许能找到端倪。”   我急的大叫救命。这两个人说什么呢,虽然听不懂但感觉不像是好话。   安歌口吻非常古怪:“可别像上次那样,好不容易抓来到的修行人,什么还没研究明白呢,就把他弄死了。” 第六百一十章 熊熊业火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急的大叫。   老头把我押到天台上,反手把铁门关掉,天台非常冷,四面的夜风凛冽。往下看,能看到深夜中城市依然灯光璀璨,车水马龙。   天台上有许多的吹风机,都是大型器械,他们押着我进了一处机房,里面的风扇“呜呜”发出怪声,又闷又热,散发着浓浓的水蒸气腐味,我被扔在地上。   老头从一台柜子后面取出一口麻袋,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倒得满地都是,有残破的黑色石头,几把破菜刀,一把锯子,几盏蜡烛什么的。   老头让我跪在地上,他狠狠揪着我的头发让我把后背挺直。   安歌笑了笑,站在后面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你不要害怕,一咬牙就过去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急促地说。   老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一直在从事一样研究。研究世间修行者的神识之能,我们对这个非常感兴趣,因为神识有利于我们的修行。以前也抓过修行者,当时是摸着石头过河,结果那人被弄死了。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你,我们会谨慎处理的。”   “你们不是追踪阿修罗吗?”我问。   安歌说:“我们不单单要追踪阿修罗,而且要杀死它们,为了增加成功率首先就要武装我们自己,研究修行者的神识是最快的途径。你不是要找到那个孩子吗。我可以帮你找到,但你也要付出代价。”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死也死个明白。”我勉强回过头,看着他们。   安歌和老头对视一眼,安歌说:“你猜对了,我确实不是你所认识的什么安前辈。我们并不是人类,”他顿了顿:“其实我们也是阿修罗中的一支。”   “啊。”我大吃一惊,脑子有点跟不上。   “好了,忍着点,一会儿就完事。”老头走上前,把我的头压低,他手里好像多了一把奇怪的武器,像是刀,对准我的脑袋就要下刀。   我拼命挣扎怎么这么倒霉,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情急之中我大叫:“你们要学习神识,我可以传授给你们,何必杀人呢。”   “我们的结构和人不一样,”安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无法像人一样去修炼神识。你老老实实受死吧,很快就完成这个过程,到时候我们会好好消化你身上的神识之能。”   我左右扭动。不甘心受死,可这两个人非常有力气,把我压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突然我脑袋剧烈一疼,随即浑身抽搐。意识开始模糊。我使劲睁眼就是睁不开,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神识之境好像被剖开。神识里一片虚无,只有一根神识之丝,根本无从抵挡。   我情不自禁进入内视状态,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了一大跳。我看到冥冥中有两个双头四臂的怪物,长得无比狰狞,尖嘴獠牙,两只眼睛跟牛眼差不多,周身铜绿色。正在我的神识之境里游荡。   我心念一动,这两个应该就是阿修罗的原身,它们居然闯进了我的神识里。   神识之境已成废墟,没有神识波动,这两个怪物特别好奇。在废墟中游荡。   我化成了一阵风,在空中冷冷看着他们。   两个怪物走了一圈,来到了一片废墟前,这里以前是文殊菩萨的分身所在,而今文殊菩萨不在了,只留下残缺的莲花台。   它们过去敲敲打打的研究,半天不得其所,这两个怪物啧啧称奇,其中有个怪物爬上了莲花台端坐其上,学着佛陀的样子。左扭右摆搔首弄姿。   我看着它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另一个怪物也要爬上去,两个怪物竟然像小孩一样,互相推推搡搡一起坐在上面。   就在这时,忽然冥冥中我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莲花台附近竟然像是有法力在波动。   我心念一动,自从文殊菩萨消失之后,我以为分身已经湮灭,从来没有试着召唤它。我深吸口气,默默吟诵起了咒语,眼睛抽动了一下。开始疼了,难道文殊菩萨还在这里?   我加紧咒语快速吟诵,忽然间莲花台毫无征兆中燃烧起来。黑色火苗突然蹿腾而起,飞快的在莲花台上游走和蔓延开来。两个怪物正在打坐,没想到大火燃烧起来。刹那间把整个莲花台给包围了。   我站在空中看着,嘴里快速吟诵着咒语,大火越烧越旺,黑色的火苗腾起来非常高,一股股冷冷的灰烟蒸腾而起。   我的眼睛一抽一抽的疼,咬着牙强忍不适,拼命吟咒。   两个怪物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拼命想往莲花台外面爬,可重重大火把它们包围其中,火势很大,它们像是特别惧怕这种火,碰都不敢碰。   两个怪物在莲花台上吱吱叫着,发出很难听的声音,像是杀猪一般。我居高临下,看到两个怪物居然跪在莲花台上。冲着天空双手合十不停磕头,我明白了,它们是想让我停下吟咒,放它们一条生路。   看着它们我心里不忍,虽然它们有杀我之心。我却没有灭它们之意,算是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停下咒语,谁知道这咒语一旦启动,业火便会熊熊燃烧,一直要烧够十天。我根本停不下来。   我有点急了,可又没办法让火停下来。   两个怪物在莲花台上叫着,拼命想冲出火幕,一碰到火苗就被逼退回来。它们特别怕被业火烧到,我忽然明白了。阿修罗最怕的东西是什么。   它们最怕的就是世间业力,它们虽来自六道,可毕竟不是人,行走世间,最怕人的业力随身。此刻火苗越来越大。莲花台本来方寸之地,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终于蔓延其上,烧到了它们身上。   两个怪物烧得上蹿下跳,一开始还能看到两个黑影不停折腾。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后来随着大火,两个影子逐渐不动了。   大火烧的连我都不敢靠近,远远看着火苗冲天,里面的东西确实不动了。   我从神识之境中退出来。眼睛还在一跳一跳得疼。不过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眼睛一疼就要靠彼岸香这样的东西来麻醉自己,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疼痛共处。   我甩甩头,回到现实中,睁开眼爬起来,看到那老头和所谓的安歌躺在地上,两人紧闭双眼,看上去似乎没有了气息。   我的双手还捆在后背,我在地上蹭着,慢慢爬到几把刀的旁边。小心翼翼抓起一把破刀。在后面割着绳子。   割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把绳子割断,我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来到两个人面前,用手测测鼻息,乖乖,都没有呼吸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人的本尊都是阿修罗,现在两个阿修罗估计已经全部死在我的神识里,让无情业火烧死了。这也算因果不爽。我得赶紧离开这里。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两个人,他们身上都没有外伤,而且神色安逸,像是在无痛苦中死亡,以后就算警察找过来估计也不能按刑事罪来调查。   这时我看到老头的手里握着一把刀,这把刀造型极为怪异,大概成人手掌大小,刀身呈月牙形,看上去锋利无比,冒着蓝光。我把老头的手指掰开,这把刀取下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   这把刀的怪异还体现在握刀的姿势上,要把除了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塞进刀身下面的环套里,上面的刀刃正卡在拳头凸起的四个骨节上。我比划了两下,觉得挺有意思。   我在老头身上翻了半天,找出弯曲的刀鞘,把刀放进去。   这时,我才看到在刀鞘上刻着三个金色古篆字。以前在南派研究法阵的时候,曾经学过一些古代的篆字,大概认出这三个字是什么。   写的是“切魂刀”。得嘞,便宜我了。   我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地的破烂都划拉到麻袋里,其他我都不在乎,但里面有一样东西挺有意思,引起我的兴趣。这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大概拳头大小,上面遍布密密细细的小孔,看起来像是蜂窝一般。   我拿着这块石头往柜子上一贴,迅速粘在铁皮上,我用尽全力才取下来,看样子是块磁石,真是怪异,阿修罗藏着磁石干什么?   我想了想把它揣起来,说不定以后能用到。我又检查检查其他的东西,确实没什么值钱的。   我悄悄推开门来到外面,夜风很凉,我提着麻袋在天台上转悠了几圈,找到另一处机房,把麻袋藏在角落里。 第六百一十一章 殡仪馆的怪事   等把东西藏好,我顺着原路从天台下来。此时已近午夜,左右无人。我凭记忆坐着电梯一路回去,从进来的小门出去,然后翻过门禁逃之夭夭。   今晚经历的实在太多,我要好好消化先。出了电视台,我来到街边打车,今晚就这样吧,有什么事睡一觉明天再说。   大晚上的夜风凛冽,我在路边站了七八分钟也没拦下一辆空车,冻的直跺脚,眼睛还在一跳跳的疼。我穿的衣服本来就少。几乎冻透,脚趾头已经没了感觉。   这时好不容易来了一辆空车,我正要上去,旁边突然冒出来三个人,先一步抢下了车,开车门就要上。我一股火冒出来,今晚经历这么多,本来就焦躁,现在打辆车都不让我打舒服了,我说道:“你们干什么,明明是我先拦的车。”   其中有一个直眉瞪眼想吵架,看了我一眼擦擦眼,试探着说:“老菊?”   我一听就愣了,这名多少年没人叫了,我定睛去看他,这是个胖子,穿着一套西装,小头铮亮,打扮得无比骚气。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去,铁,铁公鸡?”   这胖子居然是王庸!   自从我在原来的殡葬公司辞职之后,和殡葬队的这些老伙计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生生死死跌宕起伏,我以为和老伙计们再也没有相交的可能,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王庸。   王庸看我的脚:“老菊,你怎么成这么个德性?”   我不禁苦笑,他拉着我:“要上车?来来,去哪我们送你。”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上了车。到车上,王庸对里面的人说:“土哥。你看看这是谁。”   我看到土哥西服革履的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此时回头看我,好半天一拍大腿:“我去,老菊。”他像和王庸排练好的,说的话都一样:“你怎么成了这么个德性。”   我刚要说什么,看到车上还有个陌生人,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长相普通,打扮能时髦些,好像哭过了,眼圈还有些红。   大半夜的,这两男一女在街边拦车,十分可疑。我指着他们仨说:“你们这是……”   土哥让司机开车,先送我们去宾馆。   我心中狐疑,两男一女大晚上去宾馆,这是开的哪门子房。   在路上王庸大大咧咧说说笑笑,满车就听他白活。这小子现在看样过得挺好,说话底气十足,一张胖脸挥斥方遒,吹完自己的能耐开始劝慰那姑娘,软言软语的,听得我菊花都在绽放。   我在旁边没有吭声,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这姑娘好像是本市殡仪馆的化妆师。最近撞邪了,遇到不少邪性事,土哥和王庸就在这宽慰她。尤其王庸,就差说自己是龙虎山天师下凡了,驱邪抓鬼的事他一只手就能办了。   今晚我经历了几次生死,精神状态已经到了极限。听着王庸的公鸭嗓,我睡意袭来,靠着后座打瞌睡。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什么,被人推醒,我擦擦眼往外看,月色朦胧,我们到了市郊附近的一处宾馆。   王庸跟我说着什么,我实在太困了,便道:“你们该玩玩你们的,赶紧找个地我要睡觉。”   土哥带着我们进了宾馆,到了上面的客房,他一共开了两个房间。腾出一个给我,他们仨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我也不理会那些,进到房间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好,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也没人打扰我,我靠在床头摸出烟考虑着前途。这里是待不住了,等找到了小女孩落落,解决了阿修罗上身的事,要赶紧换地方。   想到这,我从兜里摸出那块黑色的磁石,这块石头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拿在手里特别轻。看了半天,我不得其所,把石头顺手扔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窗户放放味。我趿拉着鞋,进洗手间洗漱。   我洗了把脸,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无比憔悴。我在盥洗台上摸到一次性剃须刀,把胡子刮了刮,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哨音。   我怔住了,赶紧把水龙头扭紧,哨声时有时无,听起来十分怪异。我擦擦脸,从洗手间一瘸一拐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黑色磁石。   静静听了一会儿,声音是从石头里传来的,我疑惑着走过去,捡起石头翻来覆去地看。此时。石头又没了声音,我把耳朵贴在石头上,还是没有听到声音。   会不会是风吹动石头空窍发出的声音呢?我把窗户全部打开,把石头完全暴露在冷风里,可是石头静静的却没有发生任何声响,难道是刚才我听错了?   我觉得有点冷。便把窗户都关上,静静看着这块石头,想了半天不得其所。   这时有人敲门,我把石头收起来,一瘸一拐把门打开,是王庸和土哥。他们笑嘻嘻挤进门来,对我拍拍打打。我疑惑着说:“二位,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讲,恕你无罪。”王庸道。   “你们仨昨晚是怎么睡的?”我说。   王庸放声大笑:“你想哪去了,我们和小胡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她撞邪了,害怕,我们在保护她。”   我问他们是怎么到这座城市来的。土哥告诉我,林亦辰打算在这里办分公司,提前让土哥来考察考察打个前站,王庸没什么事跟着一起来了。说是考察,其实就是过来玩的。他们到了本市的殡仪馆,那边的关系林亦辰已经打通。   土哥和王庸好交朋友,到那之后马上和人家打成一片,然后就认识了殡仪馆的化妆师小胡。小胡别看第一眼看上去挺普通,在本市的殡葬系统里那也算一朵花,交往起来也是很有女人味的。   王庸本来有对象。可这几天一直腻在她的周围,听说小胡经常撞邪,他还自告奋勇要帮小胡解决这个问题。   我说行啊,你们去忙你们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说着要走。让王庸和土哥拦下来。他们告诉我兄弟好不容易见着一次,今天不醉不归。   好说赖说非让我跟他们一起到殡仪馆去,说我也算是资深人士了,说不定能帮着小胡解决撞邪的问题。   我拗不过他们,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在路上我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告诉他们我现在在亲戚这里打工,还是后厨做饭。王庸直咂嘴,说你好好的殡葬司仪不干,跑穷乡僻壤切墩,脑子让驴踢了。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干呢。   王庸好像还有话没说,我正要细问,这时车子到了殡仪馆。我们所住的市郊宾馆离殡仪馆路程不算远,打车很快就到。   我发现不管哪个城市的殡仪馆,到了冬天年节的时候,人都特别多,阎王爷可不管你人间过不过节,他是该收人一样收人。   小胡带我们到她的工作间去。王庸跟我说,他准备了一堆辟邪的挂件还有中国结什么的,到时候全都挂在小胡的房间里。我笑着说这些东西管用吗。王庸道:“所谓辟邪,其实很大程度都是心理作用,哪来那么多的邪性事。”   我打趣他:“你忘了咱俩最开始的经历,你偷了死者的钱夹子惹上了泰国的小平头,还让义叔受了伤。”   王庸摆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说它干什么。”   我们进了小胡的工作间,房间挺大。没有窗户,特别阴冷,透着压抑,工作台上摆放着给死人化妆的家伙事。   我虽然不怕尸体,但想到给尸体化妆,还是有些心若寒噤。看着小胡这姑娘,心想吃这碗饭也不容易,难怪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找到对象。   小胡指给我们看,工作间的空地用来摆放尸床,需要化妆的尸体会从停尸间里推到这里,然后她就开始讲自己撞邪的事。   小胡在这里工作的年头不短了,三四年是有了,普通的邪性事她并不当一回事,可那天碰到的这个事确实是吓着她了。   工作间的墙上挂着面镜子,这面镜子的摆放位置有点奇怪,正在她放置化妆用品的工作台上方,小胡每次做完工作,收拾工具,最后都要把东西放在这里,也就是说,每天她工作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无意中抬头看镜子。   那天还像往常一样,她帮一具尸体化妆好,然后收拾工具摆放在工作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镜子,这标识着工作完成了。这抬头一看镜子,立即吓得一声大叫。   她从镜子里清清楚楚看到刚才画完妆的那个死人,竟然坐起来,在后面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小胡盯着镜子,愣是半天不敢动一下。   她看着镜子,死人通过镜子看着她,两人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鼓足勇气回头去看,看到的情景真是让她吓懵了。   她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那具尸体还老老实实躺在尸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从来没有坐起来过。 第六百一十二章 鬼上身   我听得津津有味,问小胡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小胡说:“我都要吓死了,还后来呢,然后我就请了好几天的假,到现在心里还突突呢。”   王庸甩给我一根烟:“老菊,让你是来出主意的,不是听鬼故事的。说说吧,怎么办。”   我苦笑:“我哪知道怎么办,听着就邪门。”   小胡告诉我们,她今天还有化妆死人的任务,让我们留下陪她,等干完了活她请大伙吃饭。   王庸拍着胸脯承担下来。说有他们在,什么鬼都不在话下。   他在这吹着,我心里特别焦躁,落落至今下落不明,找不回来我真是如鲠在喉。   这时土哥到办公室去办点事,只留下我们几个,王庸瞅着没人注意,把我拉到走廊里没人的地方。   “老菊,看看哥哥这身行头怎么样?”他整整西服。   “你这是发达了?”我问。   “我只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去。”他神秘兮兮的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我,我拿来看看,王庸现在出息了,名片名头写着“四寸木店铺总经理”。   “这是你开的店?卖什么呢?”我问。   王庸撸开袖子给我看,他的右手手脖子上拴着一串白色手串,看起来特别漂亮,质地特别。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王庸笑:“老赶了吧,这叫星月菩提。哥哥我现在和朋友开了一家手串店,网上有店铺,在地下商场还有个柜台。林亦辰那边的活儿我都带去不去了,挣得仨瓜俩枣的没意思,另外我现在还在义叔那家店里兼职,没事替着他老人家跑跑腿,忙死我了一天天的。”   “那恭喜你啊。”我有气无力地说。   王庸说:“老菊,别说哥哥没想着你,看你现在这样混的也忒惨了,我打算提携提携你,怎么样别在这切墩了,跟我回去吧,咱俩联手干一番事业。”   我没说话,我是真想干回以前的工作。没什么烦恼,天天跑点小业务,以后挣钱结婚多好,远离江湖远离是非。可是现在我有家难回,有国难报,只能流落他乡。   我正想着怎么拒绝他,突然化妆间里传来一声尖叫,我和王庸头皮都麻了。我们赶紧跑回去看怎么回事,推门一进去,就看到小胡坐在地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地面。   王庸正要问怎么回事,忽然我兜里的黑色磁石发出一声奇怪的哨音,听起来特别尖锐。   王庸疑惑问:“什么东西?”   我从兜里拿出这块石头,现在可是在室内,一丝风也没有,这块石头竟然无风自响。   王庸看了我一眼,他过去把坐在地上小胡拉起来问怎么回事,小胡紧紧拽着王庸的手臂,磕磕巴巴说,刚才她无意中看了一眼镜子,突然看到了有一个小女孩站在镜子里,正死死瞪着她。   她一转头,后面根本没有小女孩的踪影,吓得她叫出来。   “你看错了吧?”王庸四下打量工作间。什么也没看到。   小胡都快哭了:“没有,我真的看得特别仔细,确实有个小女孩,还穿着睡衣,长头发……”   我听的眉头动了动:“小胡,你看到那小女孩左面嘴角边是不是有个痣?”   “好像是。”小胡说:“我当时都快吓死了,没仔细看,现在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看看手里捧着的石头,在呜呜作响,声音诡异低沉。这座工作间里只有我们三人,气氛显得极其阴森。   我端着这块石头在工作间里走了一圈,发现一个规律,有的地方我走近的时候,声音就会特别响,而有的地方就不会发出声音。   我心中狐疑,这块石头是那两个阿修罗留下来的。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留下这么一块石头,难道是有用意的?   我正在思索,看到王庸和小胡正眼巴巴看着我,王庸眨着眼说:“老菊,你的气场怎么变了,不像吊丝倒像是男神。”   我淡淡笑笑。暗暗凝神,用出了唯一一根的神识之丝。   神识一出来我就吓了一跳,工作间里除了我们三人,影影绰绰还有好几团黑色的人影,它们站在阴暗的角落,一动不动,看不清面目。   我倒吸了口冷气,这些人影应该都是阴物,此处阴气极重,藏了不少阴魂,难怪小胡能在这里看到异象。   镜子这东西本来就属于阴气极重的东西,在殡仪馆火葬场还有殡葬公司这样的地方。其实挂镜子是非常有讲究的,不能随便悬挂,特别招阴。   王庸在跟我说着什么,我没有搭理他,端着石头围工作间又走了一圈。离阴物比较近的时候,石头就会响得特别厉害,而离开阴物远一些,声音就会特别细微。   我暗暗称奇,难道说这块石头能够探知阴物所在,这可牛掰了。   这时王庸还想继续和我说什么,让小胡拉住。小胡闪动着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眼里发出了光彩。   王庸看她的眼神,又看看我说:“你弄神弄鬼干什么呢?”   “这间屋子不干净。”我说。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我一抬头忽然看到在天花板的上方,趴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像是人。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王庸不要说话,我慢慢走到天花板下面,缓缓抬头去看。   他们两个人来到我的身边,也一起抬头去看,这一看头皮发麻,我看到落落正趴在天花板上。如同蜘蛛一般倒贴在上面,黑黑头发因为重力都下垂下来,看得骨头缝都冒凉气。   小胡吓得大叫:“对,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就是她。”   我抬起手里的石头,呜呜作响,愈发尖锐,如同鸽子哨划破长空。   趴在天花板上的落落缓缓看着我们,眼神阴冷阴冷的,嘴里发出极其恐怖的声音,我疑惑:“她怎么跑到殡仪馆来了。”   “你知道这个小女孩?”王庸看着瑟瑟发抖,趁机和小胡抱在一起。   “我一直在找她,这个小女孩被附身了。”我说。   我正说着。突然落落在天花板上动了动,身体像是壁虎一般爬动了几下,我眼皮跳了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喊了一声:“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落落从上面的天花板直直跳下来。挂着一股妖风就到了。   我赶紧来个就地十八滚,滚到一边。而王庸反应更快,拉着小胡往门外跑。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落落在我的面前,双手双脚撑着地面,双眼狭长。真的跟一只猫一样。   我心念一动,难道她是追寻我来的?   我看看手里的石头,轻轻晃了晃,落落的眼睛果然落在这上面,她舔着嘴唇,身体渐渐弓起来,像是要蓄势发动攻击。   她果然是冲着这块石头来的,看样子这块石头另有玄机。收藏这块石头的人原本就是阿修罗,难道这块石头对于阿修罗还有别的用处?   我正想着,落落叫了一声,居然发出喵喵的声音,她突然动了,几个纵跃过来腾空跳起,去抓我手里的石头。   黑色的磁石随着落落的迫近,发出极为尖锐的哨音,让人听了血都为之一凝。这块石头无论如何不能落到它的手里,我把石头猛地往兜里一藏,后背挺给落落,双脚蹬地,借助这股力量用后背去靠小女孩。   冥冥中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和小女孩落落凭空相撞,我用尽全力,我们同时撞开。   就在这个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小女孩“哇”一声哭了。   我愣了,赶紧回头去看,落落摔在墙上,满头都是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走过去。尝试着说:“落落?”   落落抬头看我,血顺着女孩脸颊流,她哭着说:“叔叔是坏人,你打落落,我妈妈呢?”   虽然被一个小女孩指责,我却如听纶音,她能哭说明已经恢复了常态,附身那个阿修罗已经不在了。   我蹲在地上,把她扶起来:“落落,叔叔不是坏人,叔叔送你回家。”   一听回家,落落哭的不停,拼命喊着要找妈妈。   我长舒口气,抱着她出门,看到王庸和小胡还在外面等着。他们看我抱着孩子出来,吓得大叫,以为我抱着个鬼。   我告诉他们,上小女孩身体的鬼已经不在了,现在要赶紧送她回家。小胡看着小女孩哭的梨花带雨,她也有点心疼,说现在风太大了,这么出去小女孩肯定会得破伤风,先到医务室简单包扎一下。   我抱着落落,一刻也不敢撒手,一会儿把孩子送到她妈妈手里,我这才算是松口气。 第六百一十三章 梦中神秘人   把落落送到殡仪馆内部的医务室,简单包扎了一下,她穿得太少,小胡主动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小女孩包裹上。等收拾完了,我赶紧给翟玲打电话,翟玲听说孩子找到了差点乐疯了,赶忙问我在哪,我告诉她在殡仪馆,她在电话里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等缓过神来,嘱咐我在殡仪馆哪都不要去,她马上就到。   小胡把落落抱到办公室。一群老娘们围着小女孩说话,落落也乖巧,嘴也甜,吃着大家给的东西,叔叔阿姨叫个不停。   我和王庸坐在一边抽着烟看着,此刻阳光很好,办公室里暖洋洋的,可算把孩子找回来了,我浑身舒坦。   王庸在旁边一个劲观察我,说我现在能耐见长,居然还能驱魔打鬼,他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一个劲忽悠我回家跟他一起干。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着他满嘴胡吹滥侃,这时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王庸这个嗓音自带催眠buff,我眼皮子粘稠,一边听着一边睡了过去。   我迷迷糊糊进入梦境,睁开眼的时候似乎是在一栋巨大的废弃建筑物里,我正站在走廊上,漆黑幽长,摸摸墙皮都斑驳脱落,不知荒废了多少年。   我纳闷怎么会到这么一个鬼地方,顺着走廊往前走,旁边有很多空置的房间。房间是铁门,我好不容易推开其中一扇探头进去看,房间面积不大,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抱着肩膀在阴暗寂静的走廊里走着,也不知怎么越走越害怕,总觉得这里阴气森森。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   我自从修出神识,和那些修行人混在一起,对于超自然现象的理解已经不像普通人那样遇到点事就害怕,现在多少也见识过一些东西。   可此时此刻,久违的恐惧感又一次袭来,完全说不清恐惧的理由,就是心惊胆寒的害怕。   我来到走廊尽头,这里分别有一上一下两栋楼梯,楼梯延伸进深深的黑暗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疑惑着想了想,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向下的楼梯代表着极度的危险,向上的楼梯虽然也比较恐怖,但至少心理压力没这么大。   我犹豫了片刻,顺着楼梯往上走,走了没几阶,我蹲下来摸摸地面,没想到楼梯居然是用大理石砌成的,摸上去有些滑滑的坚硬。我没有手电,唯一照明的光源就是头顶昏昏的灯光,可视度倒还不错,楼梯非常干净,看不到杂物和脏东西,好像有人经常打扫。   我站在原地舔了舔嘴唇,决定继续往上走。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哆哆嗦嗦上到楼梯顶端,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面前又是一条幽长阴森的走廊,空寂无人,不知前方通往什么地方。   我抱着肩膀走进走廊。挨个房间查看,有的房间门能打开,有的关着死死的,用尽全力也推不开。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扇门。   这扇门所在的房间恰好位于走廊的中间,铁门敞开着,里面不断向外散发着黑气。   这股黑气并不浓烈,甚至不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察觉,但我却清清楚楚感觉到从房间里渗透出的,那股子浓浓的负能量。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来到铁门前,铁门触手冰凉。我犹豫一下探头看。这是一间面积不算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没有窗户,像是禁闭室。最为古怪的是,满墙都是黑色,好像是用黑墨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写的什么。   我犹豫一下走到墙边,仔细去看,墙上的字笔画扭扭捏捏像是小孩子写的,而且用墨很多,有的笔画上墨水都流了下来,看起来尤为可怖。   我辨认了好长时间,才看出写的是什么,上面写着“我找到你,你就死了,你能逃过我,我就死了。”就这么一句话。反反复复写了满墙都是。   我抱着肩膀,越看越是心惊肉跳,门外不断有冷风吹进来,吹得我浑身哆嗦。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楼梯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有人正踩着楼梯上来。   我迟疑了片刻,看看墙上的文字,突然间头皮就炸开了,我赶忙跑到铁门前,探头出去看。从楼梯拐角处,阴森的灯光下,一条巨大的影子投射到走廊上。   这条影子随着脚步声不停地晃动。很明显有什么人要从下面上来。   现在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掉头就跑,一个是留在这间屋里把门关上藏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吧,我可不想被人堵在这里。我顺着走廊快速跑远,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就在我跑到走廊那头时,我感觉那人已经从楼梯上来了。   我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心翼翼想回头去看,头艰涩地转过去,这时突然就醒了。   眼前是王庸的大脸,他推着我不满意地说:“老菊。你也忒不像话,领导在这说话,你就睡觉啊。”   我看看他,猛然坐起来,回想起刚才奇怪的梦境,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咋了,做噩梦了?”他看我。   这时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过来一辆车,翟玲和翟羽佳姐妹急匆匆从车里下来。我看看王庸,王庸被我的目光搞得莫名其妙,他说:“你咋了?我告诉你,我们公司可是知名企业。绝对不收神经病,你要这样我还真不敢要你。”   我看着他,又看看被众星捧月的小女孩落落,我疑惑着说:“这女孩刚才被鬼上身了。”   “对啊。”王庸说:“都爬到天花板顶上了,如果不是被鬼上身谁能爬那么高,像壁虎似的。”   我说道:“小女孩在这。上她身的那个鬼哪去了?”   王庸眨巴眼看我,好半天才道:“对啊,鬼哪去了?”   这时,翟家姐妹冲进了办公室,到底说母子连心,翟羽佳一眼就看到落落。过去一把抱住她。落落看到妈妈,委屈的嚎啕大哭,翟羽佳也哭了,娘俩抱头痛哭。   翟玲看到我,走过来对我表示感谢,我赶忙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庸看到翟玲眼睛一亮,过来搭讪,我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能顺利找到落落他也是出了力。翟玲嘱咐我,所有出了力的朋友让我找来,中午一起吃饭她做东。   我暗暗舒口气,孩子帮你们找到了,我这重责也放下了,以后再出什么事可就找不到我了。   到中午了,翟玲还真是大方,在殡仪馆旁边的饭庄订了个大包间,见者有份,这些工作人员都给请去吃饭。我们吃的酒酣脑热,王庸还跟人家交换了名片,他一个劲鼓动翟玲放我离开,好回家去,到他的公司去做事。   翟玲看我道:“小王我知道你是屈尊在我这里,如果你有更好的前途我也不拦你,回去我给你结算工资。你可以走了。”   我兜里还揣着黎菲给我的钱,足够多少个月的开销,我去哪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怕北方修行者来找麻烦。   我想了想,还是要遵守一个月的约定,等不知五来了再说。   吃完饭。我和王庸还有土哥告辞,我告诉王庸我这里还有事,等办完事尽快回去找他,到时候哥们一起打天下。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翟玲车的副驾驶上,后面是翟羽佳和女儿落落。翟羽佳根本就不搭理我,觉得女儿失踪完全就是我搞出来的,就算现在找回来,也是我应尽的义务。她没啐我一脸就不错了,还感谢呢。   翟玲第一站先把人家娘俩送回家,车子融进都市的车水马龙里,到了下午车堵的很厉害,车里的气氛又压抑,我靠着车背昏昏沉沉睡过去。   我又一次进入梦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走廊里,四下寂静无声,一条走廊从头看到尾,没有一个人影。我站在这里琢磨了很长时间,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有意思的是,现在这个梦的开端并不是接着上个梦的尾巴。   我记得上个梦里自己虽然也是站在走廊,但那时有人走了上来,我在走廊这一头,那人在走廊那一头,我们隔空相对,当时我正要回头去看是谁。而现在那人已经消失了,这条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这两个梦能够接上,那就说明我在苏醒离开梦境的这段时间,梦的时间线其实还在发展着,那人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越想越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这个鬼地方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我顺着走廊往里走,走了没多远,又看到了那扇门。   大门敞开着,从里面散发出股股的黑森之气。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失去控制   我感觉进入一个奇怪的梦魇,其实修出神识后我很少做梦,睡得很沉,基本上都是一宿到天亮。对于修行人来说,如果我做梦,就不是简单的梦境,而是某种对心境考验的心魔天劫。   走在走廊里我心中狐疑,难道魔境考验又开始了?   我走进古怪的房间,看到墙上还是密密麻麻的黑墨文字,天花板亮着微弱的灯泡,估计也就几瓦,极是昏暗。   房间不大,透出一股股阴冷的气息,让人心头发寒。   我来到墙边,细细看着墙上的字,我轻轻读着上面的话“我找到你,你就死了,你能逃过我。我就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正寻思的时候,突然听到“嘎吱嘎吱”非常难听的声音,我猛地回头,看到铁门竟然无风自动,正在关闭。   我头皮发麻,赶紧往门口跑去。还是晚了一步,大门“哐”一声关上,把我封在房间里。我拼命扭动门把手,根本扭不开,锁死了。   这扇铁门上方有个小窗户,勉强能看到外面。   我紧紧贴在上面往外看。隐隐看到走廊地上拖着一条古怪的黑影,影子越走越远,走向走廊的尽头。   我心怦怦乱跳,坏了,这扇门并不是随便关闭的,很可能是他人所为。会不会是藏身在我梦境里的神秘人?   我拼命摇动铁门,锁得紧紧的,根本打不开。   我在房间里走了两圈,真是有点害怕了,如果一辈子封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永远也不可能从梦境中醒来了?   此时此刻。我应该还在翟玲的车上,如果她发现我在睡梦中昏迷不醒,她会怎么做,会不会把我送到医院?   想到这,我赶紧冲到门边,又使劲拽了拽,根本拽不动。我趴在窗户上大喊:“放我出去!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走廊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远,似乎下楼梯而去,最后一丝声音也消失了。   我满头是汗,用尽力气摇动门把手,像是焊死在门上,摇不动半分。   我颓丧坐在地上,擦擦头上的汗,忽然想到了自己还有神识,说不定用它能想出办法。   我在密室中盘膝打坐,慢慢进入内视状态,神识之境中一片虚无,只有远处的巨大业火还在腾腾燃烧。   我能感受到自己剩余的最后一根神识之丝,却没有力气操控,现在就是个废人无疑。   我缓缓睁开眼,期待梦醒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依然困在梦境的房间里。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墙上的黑字生出一个想法。是不是以前也有人困在这里出不去,这些字都是他写的?   我在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出去的办法,犹如困兽。这扇铁门是我出去的唯一通道,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打开。   就在这时我忽然打了个激灵,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从梦中醒了。   我看到眼前的情景,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居然躺在一处陌生床上。怀里搂着一个女人,这女人衣服不整,头发杂乱,看样子好像刚才经过很激烈的挣扎,我正狐疑着想动手去撩开她的头发,却发现我完全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   我想动动手,自己的手没有动,脚反而动了,纵身从床上跳下来。   那女人痛苦呻吟一声,撩开自己的头发,我一看就惊住了,原来是翟玲。我狐疑着说:“玲姐……”   可我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反而说了另外一句话:“翟老板,我有能力让你做任何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在欺负我。”翟玲看着我,悲愤地说:“小王,我一直拿你当我的弟弟,请你尊重我。”   我痛苦极了,想告诉她我并不想拿她怎么样。可身体完全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好像在受另一个人的支配。   这个“我”说:“我只想证明我对自己有着掌控力。我该回去了。我会离开这里的。”   “我”转身就走,来到门口。翟玲从床上坐起来,哭着看我。   “我”拉开门走出去。   从始至终,我都无法控制这具身体。我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现实,会不会是因为我被封在那个禁闭室里,所以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控制我身体的人是谁?   我仔细思索,难道是停留在梦境里的神秘人?   我现在就好像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过客,五官触觉还在,能看到也能听到的,就是无法控制身体,所有一切都在失控状态。   这个“我”刚才在欺负翟玲。那么还会不会干出其他出格的事情呢,如果他犯了罪杀了人,是不是所有的罪过都会算在我的头上?   我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着他一步步下了楼,在门口堵了辆出租车。   这个控制我身体的人,对于我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告诉司机去站前宾馆。   出租车载着“我”一路到了火车站,他付了钱下来,一步三摇穿过胡同要到宾馆去。   这条胡同通在宾馆的后身,地上全是污水又脏又臭,很少有人到这里。我在狭窄的胡同里正走着,突然从胡同前面过来两个人。   胡同光线很差,隐隐能看到这两个都是大男人,并排这么一走,基本上把前路都给封死了。   我迟疑一下,生出了非常不好的感觉,转身想走,这才想起来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这个“我”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后面的胡同里也走过来两条大汉,把去路也给封死了。   “我”没有动,靠在胡同的墙壁上,缓缓摸出包烟,抽出一根悠哉悠哉点燃。自顾自抽了出来。   时间不长,一头一尾四条大汉走过来,把我堵在中间。我看到了为首的瘦子,正是后厨里的坏人冯玉强,他笑眯眯看我:“王翔,上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都等你老半天了。”   “有什么事就说。”“我”说。   “痛快。”冯玉强说:“还记没记的上次来了个富婆,给了你一沓钱。你这属于公款啊,光是自己揣着合适吗,不给咱哥几个分分?”   “我”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之后。拿出厚厚的一沓红色钞票。这几个人眼珠子都瞪圆了,“我”抽着烟,突然一扬手,把这些钞票纷纷洒洒扔到半空,胡同里刮起了一阵阴风,吹得钞票四下乱飞。如同下了钞票雨。   这四个人也顾不得我,分头去捡地上的钱。   “我”叼着烟,从地上悄无声息捡起一块湿漉漉的砖头,快步走到一个人的面前,那男人正低着头捡钱,旁边人惊呼:“小心。”我一砖头就敲了上去。正打在那人的后脑,他吭都没吭,直接摔在地上不动了。   那三个人也不捡钱了,冯玉强“噌”一下把水果刀拿出来,大吼道:“废了这小子。”   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事,全都提前准备好了,拿着棍子过来,对我就打。   一棒子砸在我的肩膀上,我疼得一呲牙,这不倒霉催的吗,我控制不了身体,但身体受到的任何打击疼痛却会反馈到我这里。   我呆呆看着这个“我”。在棍棒中游走。   这个“我”应该是不会什么武术,笨手笨脚挨了很多下,但是他有特点,就是能下死手,而且打起来也颇有章法,就找准冯玉强,其他两个人根本不管,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劲头。   你可以打死我,但在打死我之前,我先搞掉你们中的一个。   冯玉强被砖头打的根本无力反抗,刀也掉在一边,“我”紧紧压着他。让他挺不直腰板,我手里的砖头一下一下砸着他的后脑,砖砖都是死手。   我看的心惊肉跳,占据我身体的这个人到底是谁,真有股子狠辣的劲头。   冯玉强打得惨叫,抱着脑袋坐在地上。一个劲喊“别打了”。“我”什么都不顾,甭管你怎么求饶,就是往死里打。   那两个大汉本来用棍棒打我,可他们看我下死手,顿时也有点懵。他们冲过来,狠命抱着我。想把我拉开。“我”像是疯了一样,嘴里发着非人的叫声,下手极其毒辣,一砖头正拍在冯玉强脑门上,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冯玉强看着我,突然翻了白眼,晕倒在脏水沟里。   “我”回过头看那两个大汉,两个人呼吸急促,看着我的眼神,突然扔下手里的棍棒转身就跑,转眼出了胡同没了踪影。   我被打的全身疼痛,看着这个“我”一瘸一拐在胡同里把散落在地上的钞票一一捡起,重新踹回兜里。走到昏迷的冯玉强前看了看他,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出了胡同。   回到宾馆的宿舍,小波正躺在床上,脑门上盖了一块湿哒哒的手巾。   他看到我勉强说道:“你回来了。我今天感冒了,没有上工。”   “我”走到小波面前,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小波傻愣愣看着我。   “我”的手覆盖在他的头上,我感觉有一股什么东西正在从小波的身体里抽出来,源源不尽的进入我的神识之境。   小波看着我,哎呦呦开始呻吟,脸色滚烫得厉害:“你在干嘛呢?” 第六百一十五章 质疑自己   我大吃一惊,原来这个“我”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正在吸收小波身体里的精气。   精气源源不断进入我的体内,我感觉到神识之境有了法术波动,我目瞪口呆,原来这个“我”正在修复神识。   小波极为痛苦,脸色潮红,不停呻吟,还无法挣扎,这小伙眼泪汪汪看着我。我大怒,就算要修复自己的神识,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方法,以夺人生机为代价。   我情不自禁大吼,可发不出声音。我眼睁睁瞅着小波神情枯萎,越来越痛苦,脸色殷红欲滴,跟流血了差不多。   我心急如焚,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记得对付那两个阿修罗时,我用的是神识中业火,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再次调用业火,看看会怎么样。   我在禁闭室里盘膝打坐,进入内视状态。进入神识吓了一跳,神识之境中竟然有了风云之色,天空落着雨,滋润大地。我知道这股细雨都是来自小波的生机精气,我赶紧来到菩萨的莲花座前,此时莲花座燃烧着黑色的业火。冒着滚滚浓烟。   我一咬牙,开始吟诵经文,火势陡然变大,以极快的速度在神识之境中蔓延,天空的细雨落在大火上,反而助长了无穷火势。这时我已经抱定了决心,哪怕毁掉神识之境,哪怕我和那个神秘人同归于尽,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就在我抱着这股必死的决心之时,忽然“咔哒”一声响,我赶紧从神识中出来。看到禁闭室的铁门自动开了。   我赶紧冲出去,来到黑森森的走廊上,这里空无人影,我朝着走廊尽头跑过去。   还没跑到,我凭空打了个激灵,从梦中醒了。   我揉揉眼,发现在宿舍里,自己的手还覆盖在小波的额头上,我尝试着动动手,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我赶忙把手拿下来,急切地说:“小波,你没事吧?”   小波有气无力地看着我,一个劲呻吟:“冷,冷。”   我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到他的床上,细心盖住,轻声说:“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小波摇摇头,疲乏地看着我,渐渐地昏昏沉沉睡去。   冷汗浸出额头,我呆坐在自己床上半晌。现在可以肯定,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神秘人,他在和我争夺对身体的控制。这个神秘人藏身的地方很奇怪,正是藏在我的梦境里。   他是从哪来的呢?   我忽然想起来,救落落的时候。附身在落落身上的阿修罗不见了,当时我还问王庸,上身的“鬼”哪去了。我和落落相撞的瞬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体内,难道说,我身体里的神秘人就是那个阿修罗?   安歌和老头的阿修罗闯入的是神识之境。我用业火烧死了它们,可现在这个阿修罗进入的却是我的梦境,也就是我的魔境天劫,这就难办了。   我得想个办法把它除掉,要不然混在身体里,时不时抢夺身体的控制权,真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真是如鲠在喉。   看着小波睡去,我赶紧起身往外走,还没到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到前台顺手抄起一把伞,一瘸一拐走出宾馆。来到后面的胡同。雨很大,落地成烟,地面泥泞不堪,我来到刚才打仗的地方,看到冯玉强那些人已经不在了。我暗暗长舒口气,还好没出人命。刚才那个“我”下了死手,没打死几口子真是捡着了。   我打着伞回到宿舍,屋里极其清冷,小波睡得昏昏沉沉,我的被子都在他身上。   我靠着床头裹着棉袄,虽然困意十足,可依然不敢入睡,我怕进入梦境中,再中了那个阿修罗的圈套。   现在要想个办法,怎么能除掉它。我掌控自己身体,非常不容易,要趁这段时间做点什么。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翻出几样东西,一个是黑色的磁石,一个是弯曲的切魂刀。   现在可以知道,黑色磁石能够探知阴物,只是这个切魂刀有什么用呢?   我握在手里,尝试着用神识贯通其上。一探知上去。我就吃了一惊,这两样东西极是浩瀚,神识进入后如进大海,而且我能探到里面蕴藏着很古怪的灵气。   这时,困意一波波袭来,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完全控制不住。   我有点害怕了,这种睡意很不正常,莫不是那个阿修罗在捣鬼?它想让我回归梦境,好在那里对付我?   我咬着牙慢慢走出宿舍,一步步来到卫生间,把水龙头打开,流出刺骨的冷水,我洗了洗脸,身上打了激灵,多少压制住了睡意。   就在这时,忽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哐”一声巨响。好像有人一脚踢开了宿舍大门,我听到了冯玉强的声音,他大声喊:“王瘸子在哪?王瘸子呢?有本事你别装死狗,赶紧给我出来!打完就想跑?我今天不把你另一条腿砸折,我跟你一个姓!”   我悄悄探头出去看,宿舍门口站了四五条大汉。都是冯玉强找来的帮手,一个个手里全提着粗粗的棒子,凶神恶煞的,看样子不把我扒层皮不罢休。   我听到宿舍里传来小波的呻吟声:“冯哥,我一直在睡觉真的不知道,他刚才确实回来过。又不知去哪了。”   “搜!”冯玉强发狠:“今天不把他找出来不算完。”   这时困意又来了,我暗暗叫苦,外敌内患怎么全来了。我回到卫生间,把后面窗户打开,艰难爬上窗台。   这时那些人搜了过来,有人一眼看到我:“冯哥。这小子在这呢。”   他们冲进了卫生间要抓我,我一纵身从窗户后面跳下去,跌跌撞撞往前跑。宾馆后身是停车场,我一瘸一拐在车中间穿梭,那些人提着棒子越追越近,幸亏这里的车多。形成自然的障碍,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我这两条腿越想使劲越不停使唤,瘸得厉害,最后慌不择路跑到了一处死胡同。这里有一个两层高的平台,我看到后面人越追越近,没办法只好顺着楼梯往上爬。   那几条大汉转眼就到了,他们看着我自己进入了死胡同,反而不着急,拿出烟分着,慢条斯理顺着楼梯追上来。   我到了平台最高层,这里空无一物,四面都是冷风。我已无路可逃。这时楼梯声响,那几个人杀了上来。   平台上风很大,冯玉强吹得头发都乱了,身后那几条大汉都不是好相与的,全是刺龙画虎一般的人物。   冯玉强头上缠着绷带,歪着眼看我:“王瘸子,你下手挺狠啊,哥们就是跟你玩玩,你就下死手。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坏了江湖规矩。”   “冯哥,不好意思,当时我也是有点上头,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多多包涵。这样。你们去医院的费用我全权负责。”说着我掏兜里的钱。   冯玉强阴笑:“你不是刚才挺牛掰的吗,怎么现在又怂了。钱,我们要。但就这么放过你,有点太便宜你了。”   我看着他。   冯玉强说:“这样吧,你从这里跳下去,以前的事我们就既往不咎。”   我退后几步。一瘸一拐退到平台的边缘,这里围着一圈还有栏杆,扶着栏杆往下看,毕竟是两层楼高,五六米的距离,看着就眼晕。真要从这里跳下去。不死也得摔残。   我苦笑说:“冯哥,你别开玩笑,会出人命的。”   “谁他妈跟你开玩笑了,”冯玉强眼睛一瞪:“打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耐的吗,给我跳!”   “跳!”那几条大汉凶神恶煞地喊。   他们渐渐往前逼,我靠在栏杆上,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完全被逼入绝境。   冯玉强舔舔嘴唇:“哥几个,帮帮这瘸子,这瘸子怂了。”   那几条大汉拎着棒子走过来,我对着他们喊:“你们再要过来,我就睡觉了。”   这几个人哈哈大笑,我蹲在栏杆前,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可能也就一晃神的工夫,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回到梦里,身在幽长阴森的走廊中。我看到走廊里那扇铁门依旧开启着,散发着黑气。   我摇摇晃晃走过去,进入铁门,反手把大门关上。   铁门的锁自动锁紧,把我封在禁闭室里。   我蹲在墙角,怔怔看着满墙的黑色文字,心砰砰乱跳。不知怎么,我忽然对藏在身体里的阿修罗产生了期待,有些事无法出手,或是不能去做的,我完全可以藏在这个房间里,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交给那个阿修罗去控制,依他的能力,肯定会帮我处理的。   我在躲避现实吗?我看着紧紧关闭的大铁门,尽可能去平缓心情,我知道自己在交出身体控制权的同时,其实也在推翻和质疑以前的“我”。 第六百一十六章 妖尸   除了逃避之外,我还隐隐盼望着阿修罗能把那些人都教训一遍,教训之后出了任何事还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承担责任。   我在禁闭室里等了片刻,让自己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趴在地上,全身酸痛,此刻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这么趴着。   我想左右看看,可脑袋不听指挥,从有限的视角来看,周围还躺着几个人。都没有了生息,不知是不是死了。   好半天,这个“我”才动了一动,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他从兜里摸出烟来抽,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应该是从平台摔下来了,那几个人跟着我一起掉了下来,有个人还被我压在身下。   我没有受伤,可那几个人都已经摔到昏迷不醒,半残状态,不知道闹没闹出人命。   这个“我”抽着烟,自言自语说:“我这么处理,你还满意吗?”   我愣了片刻。他这是跟谁说话呢。我静静听着。   这个“我”说道:“齐翔,我想跟你做个游戏。”   我陡然一惊,他果然是在跟我说话。   “这个游戏比较残酷,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这一具身体里,只能有一个灵体。”他说。   我尝试着和他沟通:“你是阿修罗?”   “不错。”他说:“本来我已经找到了寄生的肉身,一开始是猫,后来是那个小女孩,可你非得插一杠子,没办法,我只好把目标放到你的身上。”   “你想怎么做?”我颤抖着问。   “输的人会死,会魂飞魄散而去,这是一个死亡的游戏。”他喃喃说。   我正要说什么,突然脑子一迷糊,我从现实中退回到那间梦中的禁闭室。我擦擦眼睛,看着铁门“嘎吱”一声开了。   心怦怦跳,我知道死亡的游戏开始了。我和它只能活一个。   我坐在墙角犹豫了很长时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边往外看,走廊里阴森无人,只有头顶的灯泡在“嘶嘶”作响。   我到走廊里抱着肩膀一步步往前走,慢慢走到尽头,这里有向上和向下的楼梯,我想了想,决定往下走看看。   我顺着黑森森的楼梯往下走,楼梯又深又长,弯弯曲曲通向幽暗的黑暗里。   我一步一步踩着阶梯,四周是犹如实质的黑暗,把我紧紧裹在里面。   以往的魔境天劫我也经历过,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凶险,绝对是你死我活。   不知不觉走到楼梯的最下面,前面是走廊,我走上去,发现走廊里有很深的积水。   一脚踩在水里,冰凉刺骨,我扶着两侧的墙壁跌跌撞撞前行,好不容易到了走廊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两扇红色的古门,紧紧闭合,在门上还刻着古老的太极鱼图案。   我有些纳闷,这里的迷宫是谁造出来的,是阿修罗吗?它能力也太强了吧。居然在我的魔境中造梦,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它造的,那我在这场游戏里几乎没有胜机。   我走到门前,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往里听,里面似乎有声音。敲锣打鼓的,不知在干什么。我犹豫一下推开大门,这扇门像是很久没有开启,特别干涩,我用尽全力才把门打开,探头一看,有点惊住了。   里面的房间很大,看上去像是民国时候的戏园子,下面是散落的座位,空空荡荡无有一人,上面是个戏台子,戏台子上也是空无人影。只是地上放着一根长长花枪,好像有人刚刚表演完,把枪一扔就走了。   我疑惑着四下里看看,这一看浑身冒凉气,不知什么时候散落的座位都变成了一口口古代的棺材,后台响起了音乐。听上去像是乡下送葬时的唢呐声。   一股强烈的危急感袭来,我转身要跑,谁知道撞在一口棺材上,棺材盖开了,里面露出一样东西的一角。   我全身冷气森森,像是感冒了一样。我用尽全力把棺材盖推开,探头往里看,棺材深处躺着一个纸人,做得栩栩如生,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我猛地打了寒颤,纸人突然睁开眼,从棺材里爬出来。我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周围棺材密布,形成类似迷宫的所在,天空落起了类似灰烟一般的雪花,如同末世一般。   我冲着空空荡荡的戏台子大喊:“有本身你出来咱们面对面,你耍这些花招有什么意思?”   我话音刚落。所有的棺材盖子竟然齐齐的开了,棺材里冒出股股的黑森之气,弥漫在空中,映衬着满天的灰色烟花。   棺材里坐起很多纸人,全都齐刷刷转过头看我,它们的眼睛都是用笔勾出来的,眼神极其瘆人。   我吓得两条腿发软,身上没有力气,用尽全力往外冲,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烟灰,我滑了一跤摔在地上,差点没把老血吐出去。   就在摔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老菊,你现在也算高人了,能掐会算的,看看今天咱们这单业务怎么样?”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上,王庸在旁边看我。窗外景色极其陌生,像是走在某个乡村的路上,马路两旁的树木十分丰密。   我疑惑看着王庸,现在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还是在魔境里?   我落下车窗,探头出去看,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云层厚重如层峦叠嶂,车里车外都透着一股极度压抑的气息。   我看看王庸:“你是铁公鸡?”   王庸看我,笑的非常诡秘:“不是我是谁,你脑子生锈了?我告诉你,一会儿咱们去见一个富豪,这单业务拿下来咱们就能过个好年了。”   我“哦”了一声,心下狐疑,车上再没人说话。我看了看后视镜,这一看吓一跳,这辆车居然是运尸车,后面的座位都去掉。空出了很大的空间,在地上放了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白单子,看不清男女。   我疑惑说:“后面是什么人?”   “一具妖尸。”王庸说。   我吓了一跳:“什么意思这是?”   王庸从车台上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然后把这包烟扔给我。他叼在嘴上说,前两天他回了一趟老家,村里发生这么个怪事,有一对小夫妻在外面打了一年的工,回家过年。房子空了有一年没人住,他们把门打开,刚进到里屋就吓得大叫。在自己家床上莫名其妙躺着一具尸体。   这尸体出现的莫名其妙,而且诡异在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肯定不是人,更不是什么动物,长得奇形怪状,双头四臂。长了近乎牛头的脑袋,上面还有角。   出了这么个事,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上面来了警方调查,最后专家又是开会又是研讨,定下一个方案,立即把尸体焚烧。   恰好王庸在村里,他就是搞殡葬行业的,和殡仪馆火葬场那都熟,便把这个活揽下来,把尸体放在车里,准备拉去火葬场焚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觉得整件事莫名其妙,哪哪都不对劲,我说道:“你不是刚才说要去见一个客户吗,怎么现在又去火葬场。”   “顺道,顺道,先去见客户。然后再去火葬场。”他一边说,一边开车抽烟。   外面云层压低,像是伸手就能摸到,天空轰隆隆作响,打雷了。   我想了想说:“我到后面看看。”   “看看也好。”王庸说:“在尸体下面,有个小册子你看看。”   “那是什么?”我问。   王庸道:“尸检的时候,有人在尸体的皮肤下面发现鼓鼓囊囊的东西,用刀割开,发现是一本古代的小册子,上面的字谁也看不懂,就让我拿来一起烧掉。”   我眨眨眼说:“有物证为什么警察不收着,还要烧掉。”   王庸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呵呵笑:“那谁知道。”   我从副驾驶上起来,艰难从两个座位之间穿过去,来到后面的空地上。   看着地上的尸体,没敢轻举妄动,而是捡起旁边的小册子。   这小册子居然是用人皮缝制的。上面用鲜血写着许多字,我看的直迷糊,虽然不是汉字,可看起来和汉字又差不多,像是日本字。   我读了几遍,跟着上下文的大概意思进行猜测,好像是在介绍这具尸体的来历。小册子说这具尸体最早是唐朝时候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种叫做阿修罗的生物。   阿修罗乃是六道众生之一,非人非鬼非仙,往下细分还分成了十二支,眼前这一支的阿修罗名唤须轮阿修罗,理解过来就是迷相阿修罗。   这种阿修罗是十二支里非常奇怪的一支,它极其邪恶,谁如果被它附身,就会被迷相所惑,最后自杀。 第六百一十七章 影子   “这具尸体是阿修罗?”我拿着人皮缝制的小册子说,却没有人回答我。我觉得纳闷,抬起头看,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王庸已经不在了,外面是飞飞扬扬的雪花。   我怔怔看着车窗外很长时间,等回过神来,那具阿修罗的尸体也不见了,车上空空如也。   我捏着小册子从车上下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下着雪,可视度很低。天空阴云密布,打量四周只觉得阴森森的,黑得吓人。   我蹲在车边,把整个经历想想,阿修罗和我的夺命游戏里,它并没有直接对我不利,而是制造了种种离奇境界,想要困死我。   我忽然想到禁闭室里满墙写的奇怪文字,那些字应该是阿修罗留下来的,它写的是“我找到你,你就死了,你能逃过我。我就死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破解阿修罗迷境的方法?   我回身进到车里,车台上还留着那包烟,我抽出一根,自顾自点上,暗暗思索。这句话其实大有涵义,并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第一句话“我找到你,你就死了。”其实细想想,阿修罗要找到我并不困难,刚才又是王庸又是妖尸的,它已经知道我在哪了,可为什么我还活着?它还没有出杀招?   第二句话“你能逃过我,我就死了。”   它的意思是让我逃亡?我抽着烟,烟雾蒸腾,想了一会儿,我皱着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整句话其实是反着的?   如果反着来想,这里的“我”并不是指阿修罗,而是指我呢。我如果找到阿修罗,它就死了,而如果它能逃过我,我就死了。   我振奋起来,还真有这种可能,阿修罗并不是人类,不能以人的思考方式来考量它,它能制造幻境,而且用的是极为错乱的人格表述。   总不能困死在这个地方,我试着发动车子,发动机响了,真的能开起来。车子顺着山路开出去,一边开我一边思索,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阿修罗本尊,它在哪呢?   这个阿修罗能制造阴森幻境,说明它一直在监视我,我到哪里能找到它呢?   正开着,车子突然在地上抛锚,我发动了几次也没有开起来,只好弃车下来。   这里是一片浓密的山林边缘,静谧无声,只有一条小路通向里面。我想了想,抱着肩膀走进去,树非常浓密。枝叶遮天蔽日,几乎不见阳光。   偶尔能从树叶缝隙看出去,天空昏昏沉沉的,像是到了黄昏,可光线还好。   走了没多远,我听到不远处有哗啦啦的流水声。穿过一片林子,我看到前面出现一条小溪。   溪水极是湍急,我走过去伸手进了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说明这里确实是幻境。   阿修罗的目的是把我困死在迷境里,而我要想办法找到它的本尊所在。   不知怎么,我想到游戏里经常出现的“战争迷雾”这个概念。所谓战争迷雾是,游戏里的人物如果没有行动起来去主动拓展地图,那他没到的地方地图就是雾蒙蒙一片,处于人物的视觉盲区。而当游戏里的人物行动到迷雾的区域时,地图上的黑雾才会被驱散,露出下面的地图。   简单来理解就是。地图是跟着人物走的,人物到哪,在他的周围就开出一片地图,不在他活动范围的其它地方就是迷雾。游戏这么做是为了节省资源,以最大的性能保证游戏的可玩性。   我之所以对这个概念非常清楚,是因为在南派建立灰界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个道家的老先生聊过天,他告诉我,道家有一种失传法术名为“空陷阵”。   施法时,用道法让人陷入到迷境中,这种迷境也叫迷津。最为古怪的是,迷津并不是随机衍生的,而是由施法者来人为控制。简单来说就是,他想让你见到什么,你就见到什么,类似于西方心理学上的高级催眠。   这种迷惑心智的手段,施法者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凭空给你造出一个世界,也没这个必要。他只要造出想让你看到的东西就可以了。   以前我也经历过魔境天劫,说穿了也是一种迷境,那种迷境是根据我的记忆衍生而出的幻象,而现在阿修罗给我制造的幻境里,我同样看到了王庸。这说明什么,它正在解读我的记忆。   要困住我的前提。就是让我迷失在幻境里,分不清真假,而要做到这一点,它就必须要解构我的记忆。   我笑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找它了。   我趟过这条小溪,来到丛林深处,我仔细观察每个细节,这里的树木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只是形状和朝向不太一样,这也确凿了我的推测,这里就是阿修罗造出来的,说它能力有限也好。说是为了省劲也罢,它制造树林的方法就是大量复制同一种树木。   它一定在我的周围,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走到一棵树下,盘膝打坐,进入内视状态,缓缓进入到神识之境。我现在坐禅的工夫也算可以了。只要进入神识,最起码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也没问题。   进入神识之境,我也在监测外面的情况。我不动,逼着阿修罗现身。   对付幻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闻不动,世若流水我如磐石。   现在就是考验我和它的耐心了,看谁最先撑不住。   正好借助这个机会,我好好内视一番,重新修行神识,这是很艰苦的过程,一点点来吧。   在这里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我看到从林子外同时走进来几个人。   这些人都认识,我看到了八家将。解铃、解南华、小雪、何天真、圆通他们,旁边还有黎菲、于小强、王庸,最让我吃惊的是,老爸也来了,蹒跚走着。   林林总总大概能有十来个人。他们同时穿过树林来到我的近前,然后围着这棵树站了一圈,全都齐刷刷地看我。   我依然盘坐在树下,不为之所动。神识之境中,我正看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正在呜呜作响,如同哨音。   这就是黑色的磁石。   当时我把玩它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地方,这块石头居然有“灵魂”,也存在它的神识。它的神识也是一块石头,最为关键的是,我能够把这块石头收纳进神识之境。   此时它正在呜呜响着。这说明一个问题,现在围在我旁边的这些人里,除了幻象外,还有阿修罗的本尊。它化妆改扮也来了,混在人群中。   能把它引来非常不容易,我知道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倘若没有抓住它。它提高了警惕,必然不会再轻易现身,以后就算耗死我,它也不打算出来了。   我感叹着,想起了崽崽。崽崽是黄鼠狼成精,如果有它在,不管弄出什么幻境它都能破了。   这时老爸颤巍巍走上前,来到我的面前说:“孩子,你睁开眼看看,爸爸来了。”   我嘴角是淡淡的笑,并没有睁眼去看。   黎菲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震三,是我啊,你不看看我吗?”   我在神识之境手端磁石,闭目凝神,用神识贯通石头之内。此刻磁石嗡嗡作响,声音变得极为高亢尖锐。   阿修罗就藏在这些人里。   解铃说道:“看样子我们是叫不醒他了,不过有一个人可以。”   我静静观察局势。想看看阿修罗还有什么招数。   解铃手里多了一个黑色坛子,他把坛口打开,开始往地上倒水,水越倒越多,渐渐积出了一方小小的水潭。   潭水清澈,能够倒映出我的影子。   我的倒影栩栩如生,他在潭水深处打坐,不知为什么,我看到潭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心念大动,我缓缓睁开眼睛。   解铃笑:“怎么样,我就说他能动心。”   我缓缓伸出手,触碰水面,水面涟漪波动,突然水下的那个“我”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们两只手互相握着对方的手腕,我猛地一提,那个“我”从水下渐渐坐了起来。他冲破水面,端坐在我的对面。我们四目相视。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我看着对面的“我”。   “齐翔,”他看着我:“我是你的法身。”   “我不明白。”我说。   “你不需要明白。”他说:“你就在我之内。你有三身,你,你的肉身,还有我,你的法身。”   “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看着他。   “我才是真正的你。”他说:“你以为自己存在,其实你根本就不存在,你只是虚而不实的像。现在我道破你的来历,你可以消失了。”   他说完这句话,我感觉神识之境的波涛起伏,乌云滚滚,我感觉我自己,真的在开始消失。 第六百一十八章 回家   先是神识之境在变化,我的肉身也在渐渐变成消失,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已经接近半透明的颜色。   我看看对面的那个自己。那个“我”正平心静气地回看着我,在场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   我如同被风化了一般,所有的感知都在消退,估计再有半柱香的时间,我就会化成无影无踪。   那个“我”轻轻地说:“齐翔你知道吗,其实在灰界爆炸之后你已经死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你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你的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我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说:“我找到你,你就死了,你能逃过我,我就死了。”   对面坐的“我”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说完这句话,周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我动了,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直扑旁边的于小强。   随着我奔向他,神识之境中黑色的磁石发出疯狂一般的呜呜声,于小强先是惊诧地看着我,而后一笑,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了,他也变了,变成两头四臂青面獠牙的怪物。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扑过来,轻声笑:“你怎么判断是我的?”   我没答话,直接到了他的近前。怪物大吼一声,树林子都在颤抖,所有的大树都在瑟瑟发抖。   我知道它想跑,它正在改变周围的场景准备幻化而去。一旦这次没有抓到它,我将失去唯一的机会,以后会活活困死在迷境之中。   它开始消失,和四周情景融合在一起,逐渐变成透明色。   就在这时,我到了它的面前,猛然出手凌空一击。我的手里多出一把弯刀,就是安歌和老头阿修罗留下来的切魂刀。   此刻,这把刀结结实实戳进了怪物的身体里。   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刀,我顺势一划,切魂刀从它的胸口一直剖到脑袋,整个身体被活活撕裂。   它怪叫一声,所有的树木,包括整个大森林开始坍塌,场景波动,一切都在消失。   在迷迷蒙蒙的瞬间,我下意识一把拉住它的手,猛地一拽,把它拉入我的神识之境。   这里业火蓬勃,大地浓烟滚滚,我把它扔进业火之中。   我看到阿修罗在大火中惨嚎挣扎,它在火中站立。貌相不断地变化,一会儿变成解铃的模样,一会儿变成于小强,一会儿又变成黎菲。   最终大火燃燃,把它完全吞没。在吞没阿修罗的瞬间。我感到一股蓬勃的法术波动,在神识之境中扩展,我痛快呻吟一声,全身暖洋洋那么舒服。   我猛地张开眼,从神识之境中出来,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一张床上。我打了个激灵,看着周围的情景,这是在病房里,有护士正在给我打点滴,她看着我:“你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迷糊地说。   这时翟玲陪着一个男人走进来。看到这个男人。我愣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居然是不知五假扮的那个中年人。   我头痛欲裂,颤抖着问他们发生什么了。   翟玲看着我,目光复杂:“王翔,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正躺在两层平台下的泥地里,周围还摔着几个人。幸亏这是泥地,要不然非出人命不可,我们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不知五道:“翟老板谢谢你了啊,这段时间我这个侄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翟玲看看我没有说话,转身出了病房。   不知五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我笑:“齐震三啊,你还真是个惹事精,走哪都不消停。你的事我都听翟老板说了,你居然还想非礼人家。”   我艰难地说:“那并不是我。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   不知五摆摆手:“我也相信不是你,黎家大小姐都送到你嘴边了,你都不吃,怎么会对一个半老徐娘感兴趣呢。”   我面红耳赤。想起黎菲心里一阵绞痛。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知五说:“你可以回家了。”   “啊。”我兴奋异常:“前辈你说说,怎么回事?”   不知五告诉我,就在我隐姓埋名这些天,北方的修行门派发生了一件大事。京城有一位能量很大的大佬,突然被曝光参与了巫教的活动,和教主沆瀣一气,用邪术来对付竞争对手。   这件事在一定范围内被压下了,但仍然在圈里引发了地震式的巨大影响,这种卑劣的手段自古以来就是最大的忌讳。看过历史的都知道。想当年汉武帝后宫就爆发了类似的“巫蛊之祸”,结果太子满门皆死,牵扯人数多达数十万人。   现在北方一些大门派都被卷了进去,其中就包括黄腾所在的那一门。   这些人的心思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局势风云变化。很多高人一方面希望在严峻的事态中保全自己,保全家族,另一方面也希望在大洗牌中谋求一羹,吃不上肉喝点汤也行。   神仙打架,风云在京,跟咱们小老百姓就没啥关系了。   我长舒口气,枕着双手看着天花板呆呆入神。从灰界出来,流亡到现在,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该回家去看看了。   不知五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说没事了,就是归心似箭,希望能早点回家。   我拿着衣服从床上下来,双脚沾地忽然心念一动,尝试着走了两步。发现不瘸了。   不知五惊讶地看我:“你打通了神识?”   我眨眨眼愣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我用业火烧灭三个阿修罗,尤其是最后一个须轮阿修罗。业火烧死之后,感觉神识之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滋补,法力波动贯通神识天地,那个舒服劲就别提了。   我依稀明白了,烧死阿修罗可以修补我的神识。这是好事,说明神识还有救,可我又不想因为一己之私。而造成过多的杀孽,毕竟阿修罗也是天地中有情众生之一。   不知五看我精神状态不错,告诉我先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就开车送我回家。   当天晚上我就住在医院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到翟玲带着宾馆一大帮员工过来送行。包括王德宽后厨的那些朋友,还有一些女服务员。   我挺感动,和他们寒暄着,王德宽告诉我,现在冯玉强这小子还在住院,受伤不轻,没有俩月甭想下炕,问什么他也不说,家里人鼓动他报警,他也没有这么做,不知在忌讳什么。   我轻轻感叹一声,在平台上我被冯玉强逼住,再到所有人都摔下平台,中间的记忆我到现在也是空白的,当时是阿修罗接管了我的身体。也不知它都做了什么,居然让冯玉强怕成这样。   我看着翟玲不知说什么好,颇有些尴尬,最后我还是向她道了声谢谢。翟玲不愧是场面人,就当没有以前那些事,嘱咐我回家后好好过日子,别忘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的兄弟姐妹。   办完手续我走出医院,天空风轻云淡,我长长舒口气。我看到不知五在车边等着我,微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家去了。   车走在路上,不知五一边开车一边淡淡笑:“齐震三,至少你还有个家,而我已经很久不知道家的滋味了。”   我没有说话,这话不知道怎么接。看着外面一掠而过的风景,想到老爸苍老的面容,我真是归心似箭。   走了将近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回到了我的城市,到了家门口的小区。   “前辈,上我家来吧。”我说。   不知五看看我,轻轻笑:“我就不去了。我流浪漂泊了一辈子,最后落个无家无业。收的那几个徒弟都在海外,都不大认我了。如果有一天我不行了,我会选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默默死去,我相信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他打开车门让我下车,我深吸口气,从车上下来。不知五摇下车窗,冲我挥挥手,我看着他,忽然问道:“前辈,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不知五示意我说。   “有人说我已经死了,而自己却不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濒死幻境。”我说。   不知五笑:“那我是假的喽,是你幻想出来的?别多想了,赶紧回家吧。”他随即开车远去,混进车水马龙中再没有踪影。   这一分别,不知还有多长时间才会相见。   不知五混迹人间,时常改变面容,如果他不来找我,我是肯定找不到他的。   我加紧脚步走进小区,走进熟悉的楼道,来到了家门口,轻轻敲敲门。   时间不长门开了,老爸一脸憔悴站在门里。他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回来了。”   我眼圈红了,轻轻说:“回来了。”   老爸把我让进屋里,我消失的这段时间,家里没怎么变样,显得特别冷清。   老爸看我:“饿不饿?我去热点饭,咱爷俩吃饭。”   我答应一声,已泪如雨下。 第六百一十九章 撞邪   在家住了几天,生活渐渐回到以前的轨道,老爸跟着我操心担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本来有心想出去单过,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放心,只能留在家里好好伺候他,尽一份孝心。   他现在血糖有点高,我陪着他到社区医院买了一些降血糖的药物。老爸真是老了,没有以前的精气神。看他这模样,我还和他商量过,用不用再找个老伴什么的。老爸苦笑说如果真有这个心,我抓紧找个对象结婚是真的。   我想想也是,以后可不折腾了,我就是个小老百姓,非把我架到那样至关重要的位置上,对人对己都不好。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找个差不多的姑娘谈谈恋爱结结婚,满足老爸的心愿,就行了。人嘛,不就这么过日子的。   期间我去了一次解铃的家里,大门紧锁我敲了半天也没敲开,他家大门上贴着福字都发黄了。门口上挂着辟邪用的蒿草都已经枯萎。我袖着手在大门前站了很长时间,心下无比惆怅,解铃不在,可解南华是常住在这里,很长时间没有收拾,说明解南华也没有回来过。   解南华是个很仔细很干净的人,如果他在一定把蒿草定期清理,可草现在枯萎成了这样。   我叹口气从楼里走出来,决定去拜访一个人,如果解南华回来,不可能不找她。   我打车到了燕门大市场,小雪在这里有个摊位,我最早就是在这里认识她的。现在正是年节,里面人山人海,采购年货的人络绎不绝。   我好不容易挤到三区的306台位,柜台是空着的,我向左右打听,旁边柜台的大嫂冲着远处招手:“小雪,有人找。”   我顺声看过去,小雪刚从厕所出来,一边走一边系裤带,我眼睛发热,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个做派。   时光荏苒,中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恍惚中,似乎回到了记忆的起点。   小雪走过来看到是我,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抽不抽烟?”   我摇摇头,心里有话不知道怎么说好。   小雪道:“齐震三,我们多长时间没见了?”   “很长很长时间。”我说:“中午有时间吗,咱们一起吃顿饭吧,叙叙旧。”   小雪笑笑:“跟我你不用客气,你也看到了,过年过节这里忙,饭就不吃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你不是来看我的吧,想看我早就来了,说说什么事吧。”   我想说,我就是来看你的,可这话我自己都觉得没味。   我说:“很久没有解南华的消息了,我去过解铃家里,大门紧锁。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他不是跟你去南方了吗?”小雪看我:“你们折腾不轻,还搭建灰界呢。”   “你都知道了。”我说。   小雪笑:“我还知道你和黎家大小姐如胶似漆,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我苦笑,没多解释,只是说道:“别开玩笑。”   小雪正色说:“我身体不好,最近很多找我看事的。我都推了,正在养身子,八家将那边也有日子没走动,你问问别人,何天真圆通他们。”   我真是懒得找这些人,既然小雪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便打扰,和她告辞。   外面天很凉,我的心情极为糟糕,隐隐有种预感,以后估计和小雪会越走越远。   我步履沉重走向车站,这时小雪追了出来。喊着我的名字,我回头看她。   小雪道:“齐震三,你现在在江湖中也有这么一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我道。   小雪递给我一张名片:“这个人最近撞邪了,找到了我。如果是一般人我就推了,可这个人的家里和我的一个前辈关系密切。碍于情面,我答应先看看。我现在的身体不能出去看事,你如果想帮我,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对方,让她联系你。”   我看看名片,上面名头很简单,写着“网站编辑陈琪琪”,原来还是个女孩,后面有联系方式。   这个网站我知道,属于本市官方的门户网站,福利待遇相当高,在这里做编辑。工作特别简单,就是复制粘贴一些新闻,许多家里有能量的毕业生打破头都要钻到这个网站来工作。工作轻松,说出去体面,挣的钱还不少。   这个陈琪琪能到这里工作,说明家里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小雪说:“你别主动找她。等着她主动找你。听到了没?”   “她如果一直都不联系我呢?”我问。   “那你就当没这回事。”小雪说。   我笑笑,把名片揣起来,正想和小雪热乎热乎说点体己的话,女孩却摆摆手,摇摇晃晃回去了。   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背影,我着实感慨了一番。   回到家无事可做,老爸看我天天抓耳挠腮,他鼓动我出去该忙就去忙,大小伙子在家呆着那是没出息。   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没意思,想了想给义叔打电话。   我有点愧对他,总是放他鸽子。这次忙活灰界的事。又消失好几个月,连点音信都没有,现在腆着脸回来,真不知怎么面对他。   义叔接到我的电话非常高兴,根本没有计较,让我想过来工作就工作。单位始终给我留着空位。我问义叔,王庸是不是也在那工作。义叔说没错,王庸现在也是祥云殡葬公司的业务经理,他现在不大在林亦辰那里做了,翅膀硬了,想自己支一摊子,我如果来工作,正好可以和他搭伴一起干。   我又给王庸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回去上班,和他一起干。王庸乐坏了,在电话还亲了我好几口,他说:“我手头真就有个大活,明天到单位再细说。”   第二天一大早,我换了身新衣服,和老爸告别,说是出去工作。他欣慰地看着我,说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还让我别担心他,他看到我平安回来。身体就好了一大半。   我风尘仆仆赶到了祥云,虽说现在还是年节,可殡葬公司可没有放假这一说,阎王爷在阴曹地府收人从来不会考虑人间是不是过节,越到年节死的人越多,所谓年关难过。   我到了单位,义叔已经在了,我们在后面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他知道我现在的江湖身份,告诉我只要时间方便过来上班就行,他不限制我的自由。   我们正说着,王庸西服革履的来了。这小子现在确实混好了,还开上了车,大大咧咧和我们打招呼,坐在沙发上把车钥匙顺手扔在桌子上。   我看着他来气:“铁公鸡,你装个锤子装,在我们这你装什么。”   王庸叼起一根烟:“我是为了刺激刺激你。老菊啊,不是当哥的说你,你看你混的,你入行也有日子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可现在你还这么落魄,穷得叮当的,什么也没落下。当初见你什么样,你现在还什么样。我要是不提携提携你,你再这么混下去离要饭就不远了。”   我冷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王庸撇嘴:“你可拉倒吧,这年头什么最重要,马内,钱!真金白银揣进兜里才是真的,挣不着钱你就一分钱不值。”   义叔笑:“王庸,你给小齐介绍介绍你这个大活。”   王庸说:“是这样,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中邪了,前两天拐弯抹角找到我,希望我给看看。我是能看。但现在毕竟也是经理,就不适合再到一线搏杀了,正好你来了,咱们一块去。”   我笑了笑,王庸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看事,就找我去忽悠。   义叔说:“你们去吧,今天我还得跑一家丧户,咱们都动起来。王庸有句话说的不错,真金白银要揣到兜里。”   我和王庸出了公司,他把车钥匙扔给我,打着哈欠说:“开车。”   “嘿,我这暴脾气的。”我看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让什么人给你开车。”   “谁?老菊?一个穷光蛋而已。让你开车还委屈你了?”王庸上了副驾驶,双手袖着打瞌睡。   我被他这厚颜无耻的劲头折服了,开了车走。王庸给我指路,然后道:“到了人事主家里,别铁公鸡铁公鸡的叫,要叫王经理。或是王总都行。”   我没接他这茬,而是问他,今天去的这家是什么情况。   王庸来了精神,口沫横飞说:“有个女的中邪了,我去看过一次,挺吓人的,我是没什么办法。这女的她爸可是个大官,那边说了,谁要把他闺女的病治好,一万块钱打底的报酬。到时候还另有红包。”   “一万块钱就把你收买了?”我说。   “哟嗬,你也不嫌风大闪了自己舌头,一万块钱不当钱呗。你如果不要,我就全拿了,本来还想兄弟五五分账呢。”王庸说。   我随口问,中邪的那女的叫什么?   王庸摸出一张名片说:“叫陈琪琪,这可是个大美女。” 第六百二十章 遇到脏东西   我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名片,然后从怀里把小雪给的名片拿出来,两厢一对照,还真是同一个人。   王庸瞥了一眼:“哟,怎么茬这是?”   我说:“巧了,有人托付我去看看这姑娘,正好你又来了,看来我真是和这女孩有缘。”   “你可别打歪主意,咱们可是卖艺不卖身。”王庸说。   我笑笑没说话。按照地址穿过市区,一直都快到江边了。   前面有个才开发的小区,一片片别墅群,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和王庸互相看了看,我们都很有职业道德,不由自主正襟危坐,马上进入做业务的气场里。   通过物业门岗进入别墅小区,根据地址找到了一家,在门前停下。王庸看看地址又查查这家的门牌,说道:“就是这里。”   我上去摁动门铃,时间不长,里面有人开门。开门的是个有些憔悴的中年妇女,问我们找谁。王庸嘴甜地说:“阿姨,我们是祥云公司的,来看看陈琪琪的情况。”   中年妇女点点头,态度不算热情,放我们进来。这里一水的欧式风格装修,铺着铮亮的地板,进门要先换鞋。王庸刚把鞋脱了,一股味窜出来。这小子估计半个月没换袜子没洗脚了。   中年妇女一脸厌恶,还算有涵养,没有说什么,放我们进屋。   我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干干净净的屋里全是王庸臭脚味。   “小伙子。要不然你穿鞋进来吧,没事。”中年妇女说。   王庸尴尬笑笑,走到门口穿上自己的鞋,中年妇女拿着空气清新剂猛喷。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毛背心,留着大背头,一看就是社会贤达。这男人估计和王庸见过,两个人握手寒暄,大家分宾主落座。   王庸替我们介绍,我这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便是陈琪琪的父亲,叫陈建国,是个做木材生意的小老板。现在的他就是个忧心的父亲,说起自己的女儿便唉声叹气。   王庸替我吹嘘:“陈叔,我这位朋友可是高人,圆梦捉鬼跳大神就没他不会干的,我们村里都管他叫‘半仙儿’,我好不容易给请出来。”   陈建国看看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含糊地说:“这么年轻啊。”   王庸说:“陈叔你看你净说外行话,高人还分什么岁数。我这朋友能耐可大了。”   陈建国这两口子都算是有涵养的人。眼神明显瞧我不起,也不信任,可大面上还算过得去。他一口一口喝着茶不说话,气氛极是尴尬。   王庸捅了我一下,那意思是别让我傻坐着。我咳嗽一声问陈建国,他女儿是怎么中邪的。   说起女儿,陈建国唉声叹气打开话匣子:“真是倒霉催的,前些日子我带着闺女回乡下参加一个老辈儿的葬礼,等回来她就有点不太正常了。我领着去各大医院就诊,最后都去南山医院了,人家大夫诊断说可能是精神分裂,要住院治疗。我哪能让孩子住那种地方,真要住下,一辈子名声就毁了。真成精神病了。”   再让他细说,他也说不出什么,絮絮叨叨都是这点破事。我说我能不能看看陈琪琪。   陈建国对中年妇女说:“她妈,把孩子叫出来吧。”   中年妇女答应一声,到二楼上了。我纳闷。迟疑着说:“她还能见人,她不是已经……”   “情况有点古怪,你看了就知道。”陈建国说。   时间不长,从楼梯上下来了人,中年妇女身后领着一个姑娘。   我打眼一看这姑娘就觉得不对劲。   这女孩长得确实挺好看,但没像王庸形容的那么天香国色,最大的特点就是两个眼睛特别大,有点像明星赵薇。   怎么个不对劲呢,这姑娘的气场很古怪,眉头紧锁。额头泛黑,双眼都是血丝,尤其精神状态特别恍惚,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跟着她妈就下来了。   她妈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好,王庸傻愣愣看着。我拨了一下他,让他到后面去坐,我和他换了位置。   我坐在女孩旁边,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这女孩愣愣出神,盯着地板看。听我打了响指,才慢慢回过神,聚焦在我的身上。   我说:“你好,我叫齐翔,你叫什么?”   这女孩看着我老半天,才说:“我叫陈琪琪。”   “上学还是工作?”我问。   女孩又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工作,做网络编辑。”   “有男朋友没有?”我问。   女孩眨眨眼不说话了。我问话的过程中,客厅寂静无声,他们几个人都在看着我们,气氛非常紧张。   陈建国轻轻说:“小齐你真厉害。你一问她就能说话。其他人来了,我闺女都是金口难开,一句话都不说的。”   王庸在后面看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估计想不到我这么有本事。   其实我刚才问话的时候,有意把神识贯穿到嗓音上。发出来的声音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能起到镇定心神的作用。   我看着陈琪琪,心想这姑娘会不会是被什么阴物上身了,便想用出神识来测测,这时想起一个物件。   我手边还有块黑色的磁石,这石头对阴物极其敏感,挨着就响,可现在石头并没有反应。   我想了想,从兜里把石头摸出来,在陈琪琪面前晃了晃。确实没有声音。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并没有被附身,这情形就有点诡异了,所有的征兆都像是鬼上身,可偏偏身上没有阴物。   要是真有个恶鬼跟着,我或许还能想个办法对付,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出乎意料,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还不能露出来,我装模作样思考了一番,问陈琪琪:“能不能告我,你现在什么感觉?”   陈琪琪皱眉:“累,乏,昨晚刚参加完演唱会回来,只想休息。”   “演唱会?”我狐疑地看向陈建国两口子。   那中年妇女赶紧说:“大仙儿,昨晚我女儿一直在屋里呆着,根本没出去参加演唱会,她是不是开始说胡话了?”   “陈琪琪,你告诉我演唱会是怎么回事?”我问。   陈琪琪说:“昨天晚上,大玲子和她哥来了,开着奔驰,把我接到他们家。他们家可大呢,后面有个小剧场。我上舞台唱歌,可受欢迎了,天亮的时候才送回来,一晚上没睡。”   中年妇女吓得脸色煞白。拉着陈建国的胳膊:“她爸你听到没有,琪琪又开始说胡话了。”   陈建国也没了主意,脸色很差对我说:“大仙儿,昨晚根本就没什么奔驰车来接我闺女,我可以打包票。”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问陈建国,大玲子是什么人。陈建国两口子面面相觑,啥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   我知道这两口子什么忙都帮不上,便问陈琪琪,你是怎么和大玲子认识的?大玲子是什么人?   说到大玲子,陈琪琪明显活泛多了:“大玲子人可好了,带着我上她家玩,我们还躺在一起说悄悄话呢。她说她家的亲戚特别多,到年节非常热闹。我说我会唱歌,她一听特别高兴,说过些日子她们家老祖宗要办生日宴会,到时候很多人在一起,邀请我去唱歌。我看她那么热情就答应了,这几天她哥晚上都拉着我去剧场唱歌。让我熟悉舞台气氛。”   我们面面相觑,王庸试探着说:“你是怎么认识大玲子的?”   “那天我和爸爸去乡下参加葬礼,怪无聊的。我在外堂玩手机,大玲子就来了,她说她也是来参加葬礼的,然后就拉着我去她家玩。”陈琪琪说。   我用手磕磕桌子,其实这是无意识的动作,陈建国还以为我要干什么呢,赶紧让他老婆从玻璃柜里拿出一条中华烟塞给我。   我愣了:“叔,你这是干什么?”   王庸反应很快,在旁边捅了我一下:“这是陈叔的一点意思,赶紧拿着。”   陈建国毕恭毕敬:“大仙儿,你说我女儿怎么办呢。”   “恐怕是遇到脏东西了。”我说。   屋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陈建国喉头动了动,转头对他老婆说:“你兜里多少钱?”   中年妇女掏出一沓红钞:“一千多块钱。”   陈建国接过来递给我:“大仙儿,这些是定金,我女儿的事情解决完了,我还有重礼。”   我没接,王庸把我推一边,笑眯眯把钱接过来:“陈叔,我这朋友身上有仙气,不能碰钱,这都有讲的。给我就行,等回头我给你开一张公司收据。”   我看看王庸,又看看他手里的钱,说:“我有办法了。”   他们全都看我。   我拉起陈琪琪的手:“琪琪,你信不信任我?”   陈琪琪看着我的眼睛,点头说:“信啊,一看你就是让人踏实的人。”   我说:“我有个建议,今天晚上我和这位胖哥哥,我们两个陪着你一起去大玲子家作客,怎么样?”   王庸赶紧道:“那啥,晚上我还有点事,单位开会,明天来个委内瑞拉的客户。”   陈建国不满意了:“小王,你就这么个态度?见事就躲?”   我一把摁住王庸的手:“就这么定了,你的会议往后拖拖,让委内瑞拉人休息休息,咱俩先把这件事办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大美女   当晚我们住在陈家,陈建国亲自下厨为我和王庸做了一桌子菜。陈琪琪看着还算正常,陪着我们一起吃饭,这饭吃的这个压抑,饭桌上没人说话,王庸始终苦着脸,吃两口就唉声叹气。   陈建国皱眉:“小王,你用不着在我跟前作妖,我女儿的事你们真能解决了,我肯定有厚礼相送。你现在付出的每一分我都看在眼里。”   王庸勉强说:“得嘞。有陈叔你一句话,我们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   吃完饭,我们两个在陈建国的陪伴下,到了二楼陈琪琪的闺房。   闺房很素雅,一张大床旁边是电脑桌,墙上挂着游戏的海报,拉着厚厚窗帘,屋里透着一股让人喘不上气的沉闷气息。   陈琪琪上了床,盖着被子,靠在床头发呆。   我和王庸,还有陈建国坐在旁边,我们三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没什么可聊的。陈建国看看表,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察言观色赶紧道:“陈叔,你和阿姨该休息休息,我们在这里盯着就行。”   陈建国还想客气客气,王庸跟他说一会儿如果脏东西来了,恐怕你应付不了,还在这拖累我们。   陈建国看看女儿。勉强对我们说:“两位拜托了,拜托了!”   “好说,好说。”我劝着让他离开。   等他一走,王庸把门关上从兜里摸烟,我摁住他的手摇摇头:“别抽。这是人家女孩的卧室。”   王庸埋怨:“老菊我发现你蔫蔫的,还挺坏。干嘛把我也留下?”   他说完这句话才想起屋里还有外人,便看了看陈琪琪。陈琪琪此时眼睛发直,当我们不存在,一个人正在出神的状态。   我做个手势,示意他说话注意一些。我们干这一行时间长了,都有经验,千万不能在客户这里讨论业务,以防露底,回去该怎么拍桌子怎么拍桌子,在客户这里必须要统一战线。   王庸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嘀咕:“你跟我交个实底,这姑娘到底是不是碰到脏东西了?”   “有可能。”我说。   “你别连我都蒙。”王庸说。   “到底有没有脏东西,晚上就知道了,你老老实实呆着吧。想拿钱还不想付出,哪有这么多好事。”我呲他。   王庸看我:“真要碰到脏东西,你有办法?你是不是偷着跟义叔学什么抓鬼的本事了。还是你精明,偷偷摸摸学手艺。”   我没搭理他,坐在电脑桌前,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上视频网站找一些搞笑视频来看。   王庸在旁边陪着我看了一会儿,这小子焦躁异常抓耳挠腮,根本看不进去,紧张到了极点。   “稍安勿躁。”我说:“要不你出去给我倒杯水,口有点渴。”   王庸叹口气。出去倒水去了。   我看着床上的陈琪琪,心中狐疑,如果真像她说的,晚上被人接走去唱歌,那么是她这个人走呢,还是魂儿去了?   我看看表,已经夜里十点来钟,我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外面夜黑如墨,我回头看看床上的陈琪琪。已经睡着了。   王庸端着水进来,看我面色凝重,他小心翼翼问:“老菊,咋回事啊?”   我看看他,把他看毛了。他赶紧摆手:“你别这么看我。”   我说道:“我在想一件事,如果陈琪琪出魂跟鬼走了,咱们怎么办,你会不会出魂?”   王庸就跟让火烧了屁股一样,大声道:“不会,别打我主意。”   我坐在电脑桌前看着视频,王庸躲在角落里抱着肩膀心思重重,陈琪琪在睡觉,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电脑发出声音。   王庸实在熬不住这份寂静。便说:“老菊,你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看你现在这气场真变了,还真就像个高人。”   我笑着说:“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王庸还想说什么。忽然我的兜里发出“呜呜”的低沉哨声。他愣了,小声问怎么了。   我从兜里摸出黑色的磁石,若有所思,说道:“有不干净的东西在靠近。”   话音刚落,本来睡觉的陈琪琪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女孩这个举动实在出乎意料。王庸正聚精会神听我说,突然出了这么个变故,吓得椅子都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琪琪眼睛发直,从床上慢慢下来,她披头散发的。我仔细观察,她眼睛始终紧闭,像是在梦游。   王庸咽了口水,哆哆嗦嗦来到我的身后:“怎么回事这是?”   我手里的黑色磁石“呜呜”像个不停,像是有人在风中不间断的吹哨。   “你这是什么东西?”王庸瞪大眼睛问。   我告诉他。这是个宝物,能够探知阴物,脏东西离得越近它响得越厉害。   王庸心悦诚服:“老菊,等有机会你把这石头劈出一块给我,我做成项链成天戴着。干咱们这一行就需要这么个东西。”   我们正说着,就看到陈琪琪懵懵懂懂来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夜里很冷,风顿时吹了进来,窗帘漂在半空。   陈琪琪竟然爬上了窗台,王庸要过去拉她,我一把拽住他,低声说:“别轻举妄动,看看她去哪。”   “你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王庸说。   陈琪琪到了窗台上。张开双臂,突然跳了出去,没了踪影。我赶紧追到窗边往外看,陈琪琪无声无息落在别墅后面,穿着拖鞋蹒跚往前走。   我心中极是惊骇,这里可是两层楼,陈琪琪这么懵懂的往下跳,居然没什么事。   前面是一片小树林,那里没有灯光,黑影浓墨的,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里面。   我一纵身上了窗台,王庸跟过来,紧张地说:“我怎么办?”   我说:“你赶紧叫醒陈建国两口子,让他们带着照明工具到前面小树林找我们。”   王庸还待细问,我从窗台上跳了下去。这是两层楼,我的神识目前撑不起天罡踏步,落地没有缓冲,摔得我打了个滚,脚脖子生疼,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跟着陈琪琪的背影往小树林去。   王庸在窗台上看的目瞪口呆,竖着大拇指说:“老菊,你丫真牛掰。”   我来到小树林,这里黑不隆冬的,没了陈琪琪的影子。   我掏出石头。一边走一边听着石头“呜呜”的哨音。摸着黑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借着朦胧的月光,突然看到前面一棵树后隐隐有人影。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没敢离得太近,屏息凝神看着。这个人影披头散发。背对着我,好像正在跟什么人说话。我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我绕着弯悄悄走过去,藏在一棵树后面探头探脑看,这一看不要紧,我是目瞪口呆。   人影正是陈琪琪,她面前的地上摆放着半米来高的一个纸人。   纸人是童女模样,穿着红衣服绿裤子,眉眼如画。画的也不说有多像,就在这似像非像之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陈琪琪正在热切地和纸人聊着天,说着什么,我竖着耳朵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单个字拿出来似乎是汉语,可连成句完全听不懂,像是另一个位面的语言。   我看着纸人全身发寒。想起了阿修罗给我造的幻境。在幻境中,我曾经在一个地下的戏园里看到满地棺材,棺材里躺满了纸人,难道阿修罗的幻境无意中昭示了某种未来?   我正看着,不远处手电光亮闪烁,有人轻声喊:“老菊,老菊……”还有另外的声音:“大仙儿,大仙儿在哪呢?”   应该王庸带着陈建国两口子找来了,我正要招呼他们,忽然小树林里薄雾渐起,不远处的陈琪琪人影绰绰,和纸人一起都看不太清了。   我兜里的石头发出低沉的哨音,嗡嗡不停。   我深吸口气顺着薄雾走过去,看到陈琪琪坐在地上,拉着纸人的手,整个人形似痴呆,紧闭双眼,说睡还不是睡,似乎进入了昏沉沉的状态中。   我猛地意识到,她这是出魂了,魂魄跟着脏东西走了。   我赶紧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凝神,进入内视状态,迅速调用出唯一的一根神识之丝。神识在地上蜿蜒,上了陈琪琪的身。   神识中看到的场景变了。我看到陈琪琪正跟着一个蜂腰肥臀的大美女要从树林里走出去。   我诧异无比,眼前场景并非现实的实境,也不是幻境,有点类似阴间或是中阴界,是人出魂之后,三魂七魄看到的景象。   那大美女只是个背影,穿着红衣服绿裤子,头上还梳着一条大辫子,跟村花似的。   我心念一动,我考,这不就是那个纸人吗? 第六百二十二章 老祖贺寿   我的神识蔓延在陈琪琪的身上,居然可以随魂入境,我的魂魄也出了肉身,有点类似曾经到中阴界时的情景,魂魄晃晃悠悠跟着她们的身后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我快走几步追上她们,在后面说:“陈琪琪。”   陈琪琪闻声回头看我,惊喜了一声:“齐哥,你怎么也来了,走,我带你到大玲子家玩去,可热闹了。”   陈琪琪现在活泼又可爱,说话叽叽喳喳的,和我们遇到她时完全是两个气场。   我更加确定,其实她本人就是很活泼的女孩,之所以平时死气沉沉,完全是被鬼迷了的原因,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陈琪琪大大方方拉着我的手:“齐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大玲子。”   我看向她旁边的姑娘,这女孩梳着大辫子,穿着大红大绿,脸上妆很浓,尤其两条眉毛就像是做了永久性的纹眉,特别浓特别假,五官凑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我心里清楚,这姑娘就是纸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她看出我的来历。   这个叫大玲子的纸人。没说话,继续在前面带路。   树林里雾气很重,我拉着陈琪琪的手,这里诡异莫名,我得看着她,真要她走丢了。无法回魂,就麻烦了。   这时走出了树林,到了别墅小区的外面,街道空无一人,冷风直吹。   我抬头看看天空,竟然昏暗无比。不像是夜晚,更不像是白天,看得心直往下沉。   道边停着一辆红色奔驰车,我愣愣看了一会儿,这车非常怪,怎么看怎么别扭,就跟拿纸糊的一般,莫不是也是供品?   这时车窗拉下来,里面探出一个头来,这是个满脸扑着白粉的男人,油头粉面,偏偏两个眉毛特别黑浓,看上去就跟假人似的。   我心中狐疑,这是遇到什么妖了,怎么纸人扎堆成精。   大玲子拉开后门,示意我们进去。   陈琪琪兴冲冲往车里钻,我一把拽住她,低声说:“今晚有事不去了,你跟我回家。”   车上的人和大玲子都不说话,就在那看着我们。街道昏暗,四周寂静无声,陈琪琪有点不高兴:“齐哥,人家这么邀请,咱们如果不去真的不好。再说我和大玲子是好朋友。今晚还是老祖的生日宴会,都说好了,我去唱歌的。”   我焦躁异常,这姑娘中邪不浅啊,完全给迷住了。我拉着她想回去,回头一看顿时愣了。整个别墅小区已经不见了,灰蒙蒙中是一座座连绵山区,偶尔还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听的人头皮发麻。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去。就算今晚能躲过去,明天,后天呢,这些纸人见天来迷惑陈琪琪,我不可能住在他们家天天看着。干脆毕其功于一役,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行,我跟你去,你齐哥最爱凑热闹。”   陈琪琪甜甜笑笑:“这才对嘛。走,咱们一起去。”   她拉着我的手上了车,我进到车里,顿时感觉寒意逼身,全身都冷,那大玲子上了副驾驶。车开始启动了。   我看向外面,车子行驶得很快,周围的景物拉成模糊的一片,只知道是在山里开,但去哪,要到什么地方,完全看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子渐渐停下来,陈琪琪示意下车。我们从车上下来,发现到了一处镇子,眼前是一座大宅院,里面数间大瓦房。两扇红色大铁门关着,门口聚着一批人。   大玲子在前面带路,陈琪琪悄悄告诉我,不能走正门,人太多,我们要从后面绕进去。   顺着一条胡同到了后面。这里有一扇角门,大玲子敲了敲,时间不长有人把门打开,带我们进去。   里面是农家院,唯一的特点就是忒大了,能有普通的农户三个院子大。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空的让人心里没底。   大玲子带我们来到内堂,摆放着很多椅子,有一些人正在说话,个个鬼里鬼气,神色木然。我和陈琪琪随便找了角落坐下。大玲子自顾自走了。   我看看表,发现指针不动,外面的天色说黑不黑,说白不白,透着诡异莫名。   陈琪琪倒是特别兴奋,问我一会儿唱什么歌,我说既然是老祖宗过生日,那你献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吧。   她拍着手,笑着说真不错,然后一句一字练起来。   我心焦如焚,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越呆我越是感觉不对劲。有点后悔这么冒冒失失的来这里。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人,这人满身黑气面目不清,操着公鸭嗓说:“哪位是唱歌的,现在轮到你了。”   陈琪琪招手:“我,我在。”   那人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跟我走,大家都在等着。”   我们跟着那人出来,沿着院子的边墙走,绕过几间大瓦房到了后面一处红色的门。那人把门打开,指着里面:“进去吧。”   陈琪琪兴匆匆拉着我进了这扇门,一进去我就怔住了。里面竟然是一座戏园子。这戏园子类似东北乡边街头常见的那种二人转小剧场,大概能容纳上百人左右。   我们顺着台阶到了门口,门上挂着厚厚的帘子,可能是防止冷空气进去。   我撩开厚帘子往里看,没有开灯,挤挤挨挨好像坐满了人。空气极是污浊,再往前看,是一个空空的舞台。舞台面积不大,地上扔着一杆花枪,除此外空无一人。   陈琪琪兴奋至极,拉着我进戏园子。我们没敢打扰别人,顺着墙边往后台去。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心中是惊涛骇浪。曾经在阿修罗营造的幻境中,我见过类似的一幕,戏园子舞台上扔着花枪,下面坐满了棺材和纸人。   现在怎么又到这个地方了?   究竟是阿修罗的幻境无意中契合了未来天机,还是说我压根就没醒。一直困在幻境里没有出去?   我浑身发冷,任由陈琪琪拉着,到了后台。   后台冷冷清清,角落里堆着很多箱子,我傻愣愣坐在箱子上,盯着地面发呆,开始严重怀疑起自己的世界观。   我仔细回忆对抗阿修罗时的情景,阿修罗假扮于小强,被我识破,我用切魂刀一刀结果了它,然后我又用无穷业火对它进行焚烧。难道说整个过程是假的,也是某种幻境?阿修罗让我误以为我杀了它。其实我一直在幻境里没有出去?   我想起阿修罗对我说的话,它说“其实,在灰界自爆之后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只是你的濒死幻境。”   我摸着下巴仔细思索,这时陈琪琪说:“齐哥,我上台了。”   我答应一声。看她到了外面的戏台子上。我走到幕边看着,陈琪琪站在台上开始唱生日快乐歌,下面没有灯,勉强能看到黑压压人头。   这时观众席里忽然亮出一盏灯,打在人群中间,我一看就愣了。   在人群中有一座高台。应该是雅座,上面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穿着寿衣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后还跟着俩丫鬟,都是红衣绿裤纸人的打扮,老太太面前有一张红绒布包裹的长桌,上面摆放着一堆小点心小凉菜什么的,琳琅满目。   老太太招手,一个丫鬟低下头凑在她的嘴边,老太太吩咐着什么,丫鬟起身对着上面喊:“老祖宗打赏。”   有人一路小跑到长桌前,拿起装着点心的碟子,又一路小跑到了台上,递给陈琪琪。   我在旁边看着。眉头跳了几跳,陈琪琪拿起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往嘴里塞。   我大步流星从后台上来,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碟子,所有东西都打翻在地上。   陈琪琪看着我,脸色煞白:“齐哥,你干嘛啊?”   台上台下气氛顿时紧张,我侧头去看,灯光下老太太一张诡脸正远远看着我,她慢慢抬起手,朝着我们一挥。   下面看戏的人头哗啦啦都站起来,开始往台上涌。   我拉着陈琪琪掉头就跑,跑进后台的小房间,顿时门外挤满了人。   我赶紧把门关上,门销坏了插不死,我招呼陈琪琪把箱子搬过来。   谁知道陈琪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带着哭腔:“齐哥,大玲子家老祖宗过生日,你为什么要拆台?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带你来了。”   我大喝一声:“别废话,赶紧搬箱子堵门。”   这时门被砸响,我紧紧靠着门,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大门砸得山响,随后有人在踹门。我尽力支撑着,身体随着大门一起一起的。   陈琪琪哭着过来拉我:“你让开,我要出去和大玲子道歉。”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大汉   陈琪琪过来拉我。我紧紧靠着门,大门砸得山响,我满头都是汗。我对着陈琪琪大吼:“你怎么不懂事,现在咱们是在鬼窝子里,外面全是鬼!”   “你胡说八道,你闪开,我要见大玲子。”陈琪琪哭着拉我。   我深吸口气,柔声说:“你过来。”   陈琪琪擦着眼泪:“齐哥,你想通了?咱们赶紧出去吧,破坏了老祖宗的生日宴会,咱们要和人家说对不起。”   “对,你说的对,我和你一起出去。”我说。   陈琪琪走过来,我靠着门慢慢把身体伸直,道:“咱们一起出去。”就在她失神的一瞬间,我一把拉住她,出手如刀,右掌劈在她的后脑。陈琪琪看着我,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出掌劈脑把人打晕,这是非常难的技巧,我当初在南方跟解南华学了一个多礼拜,今天还是第一次出手,纯粹是瞎猫碰死耗子,没想到还真把陈琪琪打晕了。   我拖过晕倒的女孩,把她靠在门上,外面已经把门砸出一条缝隙,好几只手从门缝伸进来抓我。我用陈琪琪挡着门,迅速跑向那些破箱子,随便抱来几个。全都堆在门上。   门的缝隙越来越大,我随手捡起屋里的木棒子,对着那些伸进来的手猛砸,那些手吃不住疼又缩了回去。   趁这个机会,我把屋里的箱子全都堆在门口,越堆越多。终于把门给堵上,外面别看人多,可门前面积狭窄,那么多人使不上力,大门暂时保住了。   堆完了箱子,我大汗淋漓。蹲在地上拍着陈琪琪的脸蛋,这丫头怎么拍还不醒了,始终在昏迷状态。   不醒就不醒吧,醒了也是给我添麻烦,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出去?   后台其实就是一间狭窄的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这一扇门。外面全是恶鬼,我们算是生生给堵在这里了。   只能等到天亮,阳光一出,鸡鸣一响,鬼术就会破掉。但是现在还有个问题,我和陈琪琪目前也是出魂状态,说不好听的,我们现在也是“鬼”,真要等到天亮我们没及时回去,会出现什么后果还真不好说。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有时钟看时间,料想不早了,陈琪琪还在昏迷之中,现在真是焦头烂额。   外面砸门的声音渐渐消失,静等了片刻,确实没人砸门,我走到门前搬掉几个箱子。小心翼翼把门开启一道缝隙。   缝隙往外看,外面黑不隆冬,没有光,也看不见人,黑暗异常深邃。   侧着耳朵听了听,没有声音一片四寂。我眉头跳了跳。赶紧撤,机会不等人。   我拍拍陈琪琪的脸颊,她还在昏迷中,来不及等她醒了,我一俯身把女孩扛在肩头,然后把箱子踢到一边,小心翼翼把门打开。   我猫着腰往外走,外面确实没人,四下里一点光都没有,黑糊糊伸手不见五指。我从后台出来,顺着墙边一路小跑,戏园子里空空的。不知道那些人都去哪了。   出了戏园子,外面是面积很大的场院,此刻静寂无声。我扛着陈琪琪,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往外走。   这里太黑了,看不到任何光亮,我判断不出门在哪。只能一边走一边在墙上摸,也不知走了多远,墙上始终没有门出现。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不对劲,眯着眼在黑暗中看看方向,后背发凉,不知不觉中,我顺着墙根围着院子转了一圈,现在又回到了戏园子,这个过程中始终没发现院子大门的存在。   没有门怎么办?我汗如雨下,抬头看看墙。   这里的墙特别高,快赶上城门楼子了。少说也得三米多,外面刷着白色油漆,光滑无比,连个落脚攀爬的借力都没有。   别说我还背个人,就算没背人我也不打算往上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把陈琪琪放到一边。蹲在地上想着怎么办,黑夜浓重,气氛森然,四周透着一股诡异的冷意。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灯。我拖着陈琪琪蹲在阴暗的墙角,屏息凝神看着。院子里出来一些人。隐隐约约几十条高大的黑影在院中走动,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就在这时,我闻见浓烈的臭味,好象有什么巨大的死尸被夏天阳光晒得腐烂,散发出阵阵的恶臭。气味直冲人脑子,忍不住想呕吐。   戏园子里亮起了光。有几盏灯火越来越亮。   我在院墙角落,透过亮光看进去,戏园子的格局似乎发生了变化。好像一座古代的楼阁,宛然便是一座殿堂,里面金壁辉煌,灯火通明。   时间不长,从戏园子里抬出八抬大轿。映着灯光,“嘎吱嘎吱”走了出来。数条黑影在下面扛着轿子。大轿子抬在半空就像一座大号的席梦思床,几条粗粗的红杠子,杠子上是一块高台,高台上是金灿灿的座椅。借助光亮,我看得很清楚。座椅上坐着一个白发鸡皮的老太太,正是刚才听歌打赏的老祖宗。   老太太不知多大岁数,穿着黑森森的寿衣,头发搭理一尘不染,满脸都是皱纹,坐在轿子上“吱呀吱呀”的,手里端着一碗茶,正吹着热气,轻轻喝着。   她身后站着那两个红衣绿裤的丫鬟,扎着啾啾一动不动,乍看上去跟两个纸人差不多。   到了院子中间,我看到大玲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爬上轿子,和老太太不知嘀咕什么。   老太太放下茶碗点点头。   大玲子站在她旁边喊了一声:“迎客!”   话音一落,寂静中就听“嘎吱嘎吱”刺耳的响声,我惊讶看到远处黑墙上开了一扇门。我明明记得刚才摸过去的时候,根本没发现有门的存在。   大门开启后,有几个黑衣人挑着白森森的灯笼出去。大门口幽幽的鬼火灯光下,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   这人身高能有一米八多,虎背熊腰,手里拿着一根铜制的烟袋锅。最为怪异的是,这人穿得破破烂烂,像是个叫花子。跟他的气质特别不搭。   那人站在门口抱拳:“小生熊大海贺寿来迟,请老祖宗恕罪。”   老太太笑了,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笑声在夜晚听来跟老乌鸦差不多,嘎嘎的。   “小熊你能来我很高兴,来。来,陪我喝一杯。”老太太说。   这个叫熊大海的汉子走进院子,四下里看看,抱拳说:“老祖宗,酒我就不喝了,既然是贺寿,我带了一些礼物,你请笑纳。”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盏灯,放在地上。   院里院外这么多人,没有人说话,老太太看看说:“供奉香火长明灯。也算有心。”   “我还有几句话想带给老太太您。”熊大海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害人,要心存善念。望老祖宗自持之。”   老太太哑着嗓子说:“小熊,你是给我贺寿的,还是给我添堵的?”   熊大海笑:“你若能信我之忠告,必可延年益寿。享受大富贵。这便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老祖宗,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首要一条不能有害人之心,否则会有违天合。你说是吧?”   老太太道:“你一来就嘚不嘚说些屁话,我本应该让你有来无回的。但今天,一是我过生日。二是给你师父的面子,你赶紧走吧。”   熊大海抱抱拳,转身就走。我眉角跳了跳,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喊了一声:“熊兄慢走,带小弟一起!”   院子里本来特别死寂,我这一嗓子喊出来,特别醒目,满院子的人齐刷刷过来看我。   我也算是兵行险招,是生是死赌这么一把,这熊大海从说话到气度,应该不是什么妖人。或许他是能带我们离开的唯一机会。   熊大海停住身子,叼着烟袋锅回头看,我扛着陈琪琪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院子里那么多人,鸦雀无声,全都死死盯着我。   我头皮有点发麻,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   “猴崽子,你藏在这呢,胆子是真大!”坐在八抬大轿上的老太太嘎嘎笑,声音在黑夜中听来如同乌鸦狂叫,极为可怖。   熊大海看我和陈琪琪,一皱眉:“你们是人?”   我来到他的面前,几乎热泪盈眶,抱拳说:“熊兄,救救小弟。我的这个朋友受到恶鬼蛊惑,出魂来到此处,我陪着她一起来的,现在我们出不去了,请你带我们出去。”   老太太的笑声凄厉之极:“小熊,这件事你别管,走你的,别说我不给你们师徒面子!”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南北   熊大海上上下下打量我,疑惑说:“你有神识,可好像受过重伤,你是修行者?”   “熊兄明鉴啊,”我赶紧道:“你不能见死不救。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还亲。大家都是同道,今日之恩日后定当相报。”   “那你是出自何门何派,师尊如何称呼?”熊大海问我。   “这个……”我犹豫一下说:“我是八家将的,没有老师,吃百家饭喝百家奶学艺的,没正式拜过师。”   “八家将……”熊大海想了想说:“我提几个人不知你知不知道,解南华、圆通和尚、赖樱姑娘。”   “那太知道了,我叫齐震三,解南华和圆通和尚跟我是八拜之交,我们同属八家将。那关系和刘关张也没什么区别了。”我赶紧说。   熊大海笑眯眯看我:“你知不知道我的授业恩师是谁?”   “还没请教……”我看他。   “我的师父姓马,全名叫马丹龙。我有个师弟,想必你也认识,名叫轻月。”熊大海看我,脸色有些冷:“我的师弟就是栽在八家将。也就是解南华和圆通和尚的手里。”   我愕然:“熊兄,这件事吧,事出有因。轻月偷盗阴王指,夺天地生机,当时你的师父马丹龙先生还亲自出手捉拿他,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一言难尽。总而言之我是好人,咱们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先帮小弟解了这一困。”   熊大海看看我,又看看我肩头的陈琪琪,点点头:“按说你是修行者,我都不应该管你。但是这姑娘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鬼窟。这样吧,你算两万,这姑娘算一万,你如果答应我就出手。”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救你们可以,给三万块钱。”熊大海说。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个人,转念一想也不错,明码标价的救人,一个是日后不必欠他什么人情,二是该怎么着怎么着,心里也有底。   我告诉他没问题,只要把我们救出去立马付钱。   熊大海让我到他身后,他冲着高台上的老太太抱拳:“老祖宗,这两个人我带走了,给个面子。”   院里灯光暗下来,仅有老太太的轿子上燃着两盏红灯,映衬着她满是皱纹的脸,看上去好像核桃皱在一起,极为可怖。   老太太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说:“熊大海,我这些孩子都在这里,就这么把你们放走了,我以后还怎么管教他们。”   “你画出个道来,怎么才能走?要不然我三刀六洞?”熊大海大大咧咧说。   “把你的烟袋锅留下来。”老太太说。   熊大海笑:“老祖宗。这就有点过分了,烟袋锅乃是师门传承,我师父从阴间带回来的。就算我想留下,他日后知道了,也得上门讨要。到时候扯来扯去对咱们谁都不利。”   “我也不为难你,”老太太说:“这样吧,你来写一纸还愿文书。”   熊大海默不作声。   场面沉寂下来,院子里偶尔吹来阴森的冷风,两盏红灯笼随风飘动,老太太鬼气森森看着我们。   我低声问:“熊兄,这文书是什么意思?”   “齐震三,你想必见过我的师父,你也知道我师父的能耐。他能行走阴阳,可以直通阴曹地府十大鬼殿。所谓还愿文书,就是写给鬼王的,让我师父到阴曹地府里说情,能延长这老太太的寿命。”熊大海说。   “不多,十年就行。”老太太看着我们说。   “十年……”熊大海笑:“阎王让人三更死。哪个敢拖到五更。真要大限已到,甭说十年,一天都不可能。”   “你是不想写了?”老太太眼神极为可怖,尖锐地看着我们。   “这样吧老祖宗,”熊大海说:“这样的文书我没法写。再说我写了也通不过师父那一关,写了也白写。我给你一个承诺,”他说:“日后我可以不杀你。”   老太太“嘎嘎”狂笑:“你们一个都别走了,关门!”   有黑衣人来到大铁门前,开始关门。   “谁敢动!”熊大海大吼一声,他一个箭步跳到轿子跟前,拿起烟袋锅子,对准了轿子:“谁动一下,我把轿子点了,把你们老巢全烧了!”   那些人还真就不敢动,熊大海看我厉声道:“齐震三,带着这丫头走!”   我扛着陈琪琪“嗖嗖”来到大门口,铁门外面黑森森什么也看不清,犹如深渊。   熊大海冲我喊:“赶明带着钱去殡仪馆牛区四号门见。”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大门正在徐徐关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一个箭步窜向大门。身后远处那老太太尖利地说:“不能放他们走,都给我拿下!”   这时过来几个黑衣人来抓我,我飞出一脚:“去你们大爷的。”把其中一人踹飞,那人踹上去感觉软飘飘的,跟个纸片差不多。   我这脚还没等收回来,谁知被另外一人抓住,我情急之中猛地一缩脚,鞋留在那人手里,我赤着脚钻出了大门。   刚一出去就觉得整个人处在失重状态,快速下落。等落在地上心脏狂跳,整个人都是懵的。   睁开眼一看,我正趴在大街上,不远处是扫大街的声音,还有叫卖早餐油条豆浆的喊声。   我愣了愣从地上坐起来。现在曙光明媚,正是早晨。   我从地上爬起来,回顾左右,终于看出是在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正在市中心,叫做庙街。以前有座老城隍庙,六七十年代时砖砖瓦瓦都让人拆光了,后来八十年代重新修起来,维持了能有十来年香火,后来开发房地产。这城隍庙在市中心,占着黄金位置,便动迁走了,迁哪了没人知道。   这地方最后又是盖大厦又是修马路,只剩下面积很小的一块地基,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人动。地基上重新盖了座小庙,不知供奉的是什么神,听说有些香火。不过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现在,此时此刻,我竟然就醒在这座小庙的门前。   我眼睛发愣,看看庙门,心中狐疑,难道昨晚的什么老祖宗就是这座庙的土地神?   最为怪异的是,我在这,陈琪琪哪去了?   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逃命的时候,把她一起扛出来的。   我想了想,决定去敲敲这座小庙的门,现在毕竟是大白天,你再是神再是鬼,也不可能在朗朗乾坤里闹市中耍妖。   我走上前哐哐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这时,旁边一个卖油条的大姐说:“你这人怪,大早上来拜佛。”   “大姐,庙里没人啊。”我问。   大姐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说:“里面只有一个小和尚,早些日子云游去了,现在锁着门,多少日子都不开了。你别砸了,赶紧走吧。”   我纳闷到了极点。闷闷走在街上,从江边陈琪琪她家到市中心这座小庙,中间的路程就算开车也得走一个小时。我怎么就莫名其妙在这里醒过来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日头氤氲,阳光很好。早上空气有点凉。人们都开始上班,车水马龙的。   不知怎么我有点头晕,觉得眼前的一切似真非幻,有种浮生虚梦的错觉。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赶紧接听,里面传来王庸的大嗓门:“我去,你终于接电话了,你还没死呢?”   “滚蛋,你能不能说句好话。”我没好气。   “你小子在哪呢,我跟你讲。你摊上大麻烦了,”王庸在电话里兴奋地说:“你把人家宝贝闺女拐跑了一个晚上。你和陈琪琪在哪开房呢?”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我说:“你现在在哪呢?”   “还能在哪,我在陈建国他家,我们一晚上没有你们的消息,我给你的手机都快打爆了,根本不接啊。你赶紧把陈琪琪领来吧,她爸快要报警了。”王庸说。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我考,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王庸说:“那你赶紧来她家吧,到了再细说。”   我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司机拉着我过去,在路上我乱七八糟想着,这时来了电话,还是王庸打来的。他告诉我,陈琪琪找到了。   “怎么回事?”我赶紧问。   王庸说:“我刚给你挂了电话,那边就来了消息,是陈琪琪打来的手机,你猜她在哪?”   “赶紧说,别磨唧。”我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吊胃口。   王庸道:“陈琪琪在吕梁市的菩萨山上。”   我愣了,吕梁市是我们市相邻的一个地级市,距离市区车程大概两个小时左右,这吕梁市别看小,可是个宗教圣地,山区连绵,山上有很多寺庙道观什么的,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菩萨山,山上修着一尊十几米高的大菩萨。   真是奇中怪,陈琪琪居然到那地方去了。她怎么跑到荒郊野外了,和我的距离这么远?   我们被扔到一个南一个北。 第六百二十五章 殡仪馆四号门   我赶紧招呼出租车师傅,直接赶往吕梁市的菩萨山。在路上我不断和王庸用微信联系,让他随时报告位置和动态。   他们的行驶速度和我差不多,大约前后脚都出了市区,估计到目的地时间会非常接近。   我看着出租车上的蹦字心惊肉跳,还没到菩萨山,这一会儿工夫就快一百了,我摸摸兜,还有点钱,估计车费是够了。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了菩萨山脚下,看到高大的门牌楼。可要到菩萨那里,还要进门再开十来分钟的车,出租车司机说啥也不进去,我知道他的意思。进去之后空车出来,这段距离相当于白烧油,我好说歹说都不行,最后付款下车。   看着里面的山路,我头都大了。没办法只好一步步往里走,刚进牌楼不远,一辆车停在我身边,王庸探出头来:“老菊,赶紧上车。”   我一看乐了,他们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赶紧拉车门上去,刚进车里,感觉气氛不对,陈建国两口子面沉似水看着我。   王庸轻轻咳嗽一声,开车往前走。   “大仙儿,昨晚怎么回事,我女儿为什么会在这里?”陈建国看我。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我说:“很复杂。等找到陈琪琪,我说给你们听。”   “你没对我女儿做什么吧?”陈建国老婆问。   我哑然失笑:“我救了她一命,这算不算做过什么。”   车里人不说话。王庸踩着油门,呼啸往里开,转过盘山路,到了菩萨山。菩萨山一共有两个山头,一个大山头修着辉煌庙宇,一个小山头上是十几米高的菩萨。   我们车停在小山头的山脚,想进山车就上不去了,只能踩着台阶一节节往上蹬。   我们四个人顺着几百节的台阶往上爬,我昨晚几乎一宿没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三个人也好不到哪去,都是脸色煞白,走一走就得歇歇。   王庸最近日子好过多了,明显疏于锻炼,以前抬尸的那股劲头没有了,肚子就跟孕妇似的,这几百节台阶走下来,差点没死在半道。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抬头便见高大的菩萨高耸入云,清晨这里没什么人,周围寂静无声。唯有天空流云飘过。   王庸眼尖:“唉,唉,你们看,那里有个人。”   菩萨座下面有个高台,周围一圈栏杆。我们清清楚楚看到有个人影靠着栏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王庸说:“陈琪琪不会是死了吧?”   我飞起一脚踢他屁股:“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   陈建国两口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跑起来,尤其陈建国一边跑一边哭嚎,直奔那人过去。   我和王庸在后面跟着,等我们到的时候,陈建国已经抱住了那个人。我们凑过去看,还真是陈琪琪。   看到陈琪琪,我和王庸同时松口气。这女孩不但没死,神智也恢复了正常,正搂着她爸她妈哇哇哭呢。   王庸擦擦汗,摸出根烟给我,我们两个靠着栏杆抽。抽了两口。王庸看看菩萨说:“咱们在这抽烟没事吧。”   “没事,”我说:“菩萨不会管你抽烟拉屎的。”   陈建国问女儿昨晚发生了什么,陈琪琪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后来被我打晕,后面的事说得也不清楚,不过颠三倒四的也能听个大概。   陈建国看我。我沉吟一下说:“先回去,这里不是详谈之所。”   陈建国把外衣脱下来给女儿披上,陈琪琪到现在还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手里握着个手机。在她爸爸的搀扶下,我们从山上下来,坐上了车。   车里两口子一直安慰着女儿,我和王庸默不作声。王庸开着车,速度很快,穿过市区回到了陈建国的家里。   陈琪琪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所有人坐在客厅里。当着他们的面,我详详细细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所有人都听傻了。   陈琪琪搂着她妈的胳膊,吓得小脸煞白。   陈建国手里掐着烟,烟灰老长,掉在裤子上都浑然不觉。   “听着就跟做梦似的。”王庸说。   “现在就怕啥呢,”我说:“这件事没完,到了晚上,陈琪琪还会中邪,还会有什么大玲子来接她走,我们不可能天天晚上在这盯着。”   “大仙儿那你说怎么办?”陈建国急切地说。   看他们这表情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我斟酌一下说:“这里还有很多细节我也不清楚。但要解决这件事必须一劳永逸,要找到大玲子的源头,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那大玲子就是纸人成精,问题是这个纸人在哪。是怎么来的,那老祖宗又是什么鬼。”   王庸说:“老菊,昨晚你是在小树林里看到纸人的,莫非它还在那里?”   我站起身:“走,咱们去找找。”   屋里所有人都动起来。她妈照顾着陈琪琪,陈建国和我们走在前面。众人出了别墅进入小树林,小树林白天这么一走,其实并不大,我们几个人很容易从这头走到那头。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并没有什么纸人的影子。   王庸感叹:“这纸人道行挺高啊,来去自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建国焦急万分:“大仙儿,躲过了昨晚。如果今晚再把我女儿接走了可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你现在能不能拿出三万块钱的现金?”   陈建国愣愣:“你要钱?”   我说:“刚才我讲昨晚的经历你都听到了,我们之所以能逃出生天,全因为一位义士相助,这义士张口就要钱,我一万你女儿两万,他让我今天务必把钱给他送到。找到他有两个目的,一是咱们说到做到,偿还人情。二是他极有可能是知情者,或许能帮我们彻底解决这件事。”   王庸考虑问题挺仔细:“这人见钱眼开,恐怕就带三万还不够。”   陈建国眼皮子都不眨:“行,我去取五万块钱。”   “她爸……”他老婆咳嗽一声。   陈建国道:“这钱我拿没有问题,但有个条件。”   我看他。   他说:“我要亲眼见见那位叫熊大海的义士,亲手把钱交到他的手里,这样我才踏实。”   王庸暗暗朝我笑笑,我们心知肚明,他这是怕我撒谎,把钱私自匿了。   我说没问题。陈建国本来打算就自己跟着我们去,可陈琪琪非要跟着,她说她也想见见昨晚救她的那个人。   王庸开着陈建国的车,我们四人上了车,出了别墅小区先到银行取钱,然后直奔殡仪馆。   “你知道上哪找这位熊大海?”王庸低声问我。   我想了想摇头:“他告诉我一个地址,不知能不能找到,看看再说吧。”   在路上我实在太疲乏,裹着衣服睡了一觉,醒来时候已经快到殡仪馆了。   看着远处熟悉的建筑感慨万千,我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到了殡仪馆,我们把车停在停车场,下来之后,开始找熊大海。   熊大海告诉我。他住在殡仪馆牛区四号门。我和王庸探讨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殡仪馆压根就没有什么四号门。   我只好去求助王馆长,到他的办公室。王馆长最近气色不错,正拿着喷壶浇花。听了我们的来意,他想了想说:“牛区我知道,四号门就不太清楚了。”   我们来了精神,忙问他牛区是什么意思。   王馆长告诉我们,殡仪馆上了个项目,把后面的坟山按照十二生肖进行区域划分,定制了一批生肖的铜像安放在路边,取的是生肖神守护阴宅风水之意。   “这个牛区会不会就是生肖牛所在的区域呢?”王馆长猜测。   我们要他带着过去看看,王馆长是我们的忘年交,绝对没有二话。带着众人出了办公楼往后山去。   在去的路上,王馆长打电话叫来一个盖庄师傅。所谓盖庄,就是专职修坟,这位师傅在殡仪馆干了七八年,对坟山上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把他叫过来当向导,领我们顺着山路往里走。   今天坟山上祭祀的人不多,能看到漫山遍野都是坟丘。现在的坟地基本都不立碑了,全是躺碑,黑色大理石上刻着字,旁边放着鲜花和供品。   市里这两年下了强行规定,禁止烧纸祭祀,如今坟山的空气也变好了很多,空气里没什么烟灰,山景非常秀美。   盖庄师傅指着前面说:“那就是牛区。”   我们看到在路边竖着一尊大概二米多高的铜牛雕像,牛是站立的,头上有角,神色如人,栩栩如生,身后蒙着红色的大氅,看上去就跟牛魔王下凡差不多。   “牛区是找到了,那四号门呢?”王庸说。   盖庄师傅挠挠头道:“王馆长,四号门会不会就是四号风水亭?” 第六百二十六章 江湖奇人   “四号凉亭是什么地方?”我问。   盖庄师傅告诉我们,坟山的生肖牛区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这里风水极佳,背山面江,兼有松树护林,属于坟地的VIP区。一个坑最少也得七八万,多了更没边了。此区域的墓穴里有八个是尊贵帝王级的,号称八大风水凉亭。   顾名思义,这八处墓穴已经不再用立碑或躺碑,而是起了风水亭。经高人堪兴设计,尊贵大气,极为别致。当然了,要价也会稍贵一些,最便宜的也要二十五万。   我们都听傻了,王庸说:“王馆长,你们真牛,这八个亭子加在一起少说也得小二百万,你们殡仪馆真是挣海了。以后我吃不上饭就来你们殡仪馆。”   王馆长笑:“看你说的,我们单位是国有企业,挣多少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都要上交国家支援建设,最后还要反馈给老百姓。”   王庸撇嘴:“你可拉倒吧。”   盖庄师傅带着我们一路上山,来到半山腰。这里果然是好地方,就算不懂风水也能看出不一般。现在是冬天,满山松林还没长叶,想必开春之后必然松涛阵阵。眼界开阔,天高地远,站在这里就有心旷神怡。   我们看到不远处依次有八座凉亭。王馆长介绍说,亭子毕竟很贵,现在八座亭子只卖出一半,还有四个空闲。   我们一路上行,数着几号亭子,最后来到四号。   这四号凉亭修得古香古色,上面雕梁画栋,四面开阔,最难得的是,在这样的山顶居然吹不进硬风。这么冷的天,而山风柔和,凭此一点就能知道果然是一处百里挑一的佳穴。   陈建国摸着凉亭的柱子。啧啧称赞,跟王馆长套磁,详细打听价码以及安放事宜,想必他是动了心了,想把这地方买下来。   亭子前后两重,中间立着一无字碑,毕竟是空穴,还没有往上题字。   我和王庸坐在凉亭的椅子上抽烟,这一路走过来真是累的四脖子汗流,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   陈琪琪好奇地左右看看:“这里就是四号门吗,救我的那个人在哪呢?”   王庸撇嘴:“怎么可能有人住在这。这里造得再富丽堂皇,说白了也是个坟圈子,但凡长点脑子的能在这住?我看我们都找错地方了,人家可能说的是殡仪馆附近的居民小区四号门,老菊昨晚遇险,脑子不清醒也是有的。”   我骂:“你小子从来没说句好话,不是泼冷水就是说怪话,能不能给点正能量。”   王庸正要说什么,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鼾声。我们没有心理准备,都吓了一大跳,鼾声赶上猪了,真是鼾声如雷。   众人面面相觑,陈建国和他女儿吓得不轻,其他人都是老手。稍一惊诧便恢复常态。   王庸烟都掉了:“我考,不是吧,真住着人?”   我们顺着声音往里走,绕过中间的无字碑,到了后面。   凉亭后面是个半封闭的屋子,四面镶着玻璃。透着阳光,跟落地窗差不多。地上铺着一堆纸壳箱子压瘪后的硬纸壳子,上面躺着一条大汉,裹着军大衣正呼呼大睡,身上盖着破报纸,旁边扔着五块钱一瓶的白酒瓶子,遍地狼藉,一看就是流浪汉。   盖庄师傅鼻子都气歪了:“嘿,哪来的臭要饭的,真会找地方,跑这睡觉来了。”   他过去踢了这人几脚:“伙计,别睡了。我说你是真能找地方,这是你睡觉的地儿吗?”   那大汉挠了挠屁股,就当蚊子叮了一口,根本没醒,嘴里咂巴两下,继续睡。   我一看这条汉子。眼睛一热,笑着说:“这位就是熊大海了,昨晚救我们的义士。”   王庸擦汗:“这人让你夸成一朵花,说成了绝顶高人,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你懂个屁,”我骂:“这叫高手在隐。让你看出是高手还叫什么高手。”   我蹲在大汉旁边说:“熊大海,我来给你送钱了,你如果不要我们就走了。”   那大汉依然鼾声如雷,继续睡着,我刚想站起来,突然手脖子让他抓住,他闭着眼睛说:“姓齐的,不愧是江湖中人,吐口吐沫就是个钉,你如果今天不来送钱,就算是把我得罪了,算你识相。”   “钱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我们一大群人都在这,你是不是该起来招呼一下。”我说。   熊大海睁开眼睛,一翻身坐起来,伸个懒腰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王庸呲着黄牙笑:“我擦,这要饭的把自己当诸葛亮了。”   熊大海也不介意,拍着身边说:“钱呢?放在这,你们可以走了。”   王馆长过来抱拳:“这位老弟,我是此地主人,你住在这里是不是应该跟我打个招呼?”   熊大海也抱拳回礼:“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个流浪汉,拾荒的。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在这里小住数日,开春就走,不便叨饶。”   王馆长笑:“我平生最喜欢结交江湖好汉,这样吧老弟,我在员工宿舍给你安排个床位,你不用在这里遭罪,下去和大家一起住,我再给你一张食堂卡,你伙食问题也解决了。”   熊大海赶紧道:“免了免了,我最不喜欢和俗人打交道,繁文缛节勾心斗角太多,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山上自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再说我也不是白住。每天晚上,我都帮着满山的阴魂超度往生,这也是功德。”   陈琪琪才参加工作不久,涉世不深,没见过这样的奇人,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熊大海。   熊大海这人有点男子气概,国字脸,满嘴的络腮胡子,身材魁梧披着军大衣。有点放浪形骸的劲头,相当有男人味,挺招小姑娘。   陈建国打开口袋,从里面拿出三万块钱放在熊大海的身边:“这是昨晚商定好的。”   熊大海看看,随手拿过一张破报纸盖在钱上。   我先感谢了熊大海的解困之恩,然后又问熊大海昨晚他是怎么脱身的。熊大海哈哈笑:“还能怎么脱身,三刀六洞呗。”   说着,他把军大衣解开,他里面没穿衣服,露出彪悍的上半身,满胸口都是护心毛。黑毛上鲜血淋漓,下面有几处很深的刀口触目惊心。肉都烂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个个没话说,这大汉还真是个奇人。   熊大海笑:“我这三刀,刀刀见洞,只有这样,那老太太才肯放过我。其实我不爱显摆给你们看。之所以还展现出来,就是告诉你们,你们这钱花的不怨。三万块钱,一万一刀,这买卖不亏。”   熊大海把军大衣合上,陈建国道:“这位兄弟,要不咱们先上医院,多少医药费我都出,先把伤治治。”   “你不是给钱了吗,”熊大海拍拍地上的钱:“那咱们就两清了。你不用觉得愧对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我的伤我心里有数,我觉得不行了自会去救治。这位老哥。”他忽然叫王馆长。   王馆长赶紧道:“有事你说话。”   “我借贵宝地小住几天,最多也就半拉月,完事我就撤,不会给你添麻烦。”熊大海大大咧咧地说。   王馆长微微笑:“好说,好说。有什么事你跟我打招呼就行,我就是下面殡仪馆的馆长,你直接到办公室找我就行。”   “得嘞。”熊大海打了个哈欠:“昨晚贺寿,又出你们这一档子事,一宿没睡。我得补个美容觉了,诸位没事了吧,是不是活动活动,我要睡觉了。”   我和王庸对视一眼。这事发展到现在,我是没什么招,要想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关键人物就是这位熊大海。   我是不可能主动卖人情求熊大海,也犯不上。能不能请动这位高人,得看陈建国父女俩的表现。   陈建国拉着我低声说:“大仙儿,你求求这位高人呗,帮帮我的女儿。”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没说话也没动地方。王庸在旁边提醒:“陈叔,难为你是做生意的,这事不明白吗?犯不上我们说,你要救自己女儿,得你亲自出头去求高人。”   熊大海打了个哈欠。没理我们的小动作,重新躺在纸壳子上睡觉。   陈建国脸一阵红一阵白,咬了咬牙走过去,突然就跪在熊大海面前:“高人,救救我女儿。”   陈琪琪也走过去,跪在她爸爸旁边,眼里都是泪水。   熊大海坐起来,看着他们,说道:“一件事有一件事的价码。解决你女儿的问题不是不能办,但特别麻烦,估计要和那老太太撕破脸了。你要真想办,准备十万块钱吧。”   陈建国愣了,半晌没说话。   熊大海说:“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就在这里住半个月,想好了就来找我,过期不候。”   陈琪琪看着他,忽然说道:“你要帮了我,我嫁给你行不行?”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我们都听傻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荒村   陈建国一听女儿说这话,当时就火冒三丈,可又不敢得罪熊大海,便对着女儿低喝:“胡闹什么!别乱说话!”   陈琪琪反而来了倔劲:“爸,我觉得这个男人挺好的,第一眼就有眼缘,他还救过我,我觉得他是真男人。”   熊大海看着她:“小姑娘,你可想好了,我是个流浪汉,没房没车没工作,跟着我你就等着漂泊江湖吧。”   陈建国道:“高人,小女孩不懂事,入社会也晚,满脑子都是幼稚思想。脱口而出不负责任,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熊大海笑了笑没说话。   陈琪琪道:“爸,我已经过十八岁了,成人了,有自己的恋爱权和选择权。我就看好这个男人。”   她来了倔劲王八吃了秤砣。她看着熊大海:“我知道你姓熊,我就管你叫熊哥吧,熊哥,你觉得我不好看吗,还是觉得我人品不行?”   熊大海这么个江湖人物。反而让个小女子逼得说不出话来,他红着脸没说话,看样子有日子没碰过女人,竟然还害羞了。   王庸在旁边看的满嘴都冒酸水,他跟我嘀咕:“你说人家这命,躺着要饭还能要个国色天香的大姑娘。都没地方说理去。”   我没好气:“你不错了,你还有个对象,我是单身狗我说啥了。”   王庸摇头晃脑过去拍陈建国:“陈叔,有这么个金龟婿不错了。你们真要成一家子,人家高人也不好意思问你要钱,有什么事还得紧着帮你办,这多好啊。”   陈建国跪着没滋味,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拉起自己的女儿,苦笑说:“我都不了解这个人,刚见着还没半个小时,这算怎么话说的。”   熊大海忽然道:“小姑娘,我今年三十二了,你多大?”   陈琪琪赶紧说:“我二十四。”   “你不嫌我岁数大?”熊大海问。   “不嫌。”陈琪琪说话干蹦脆。   我在一旁看着也是酸溜溜的,奇女子遇到了江湖高人,还真是一对璧人。   熊大海说:“我这人不会谈什么恋爱,性格大老粗,直来直去,但有一条你放心,我对爱人肯定全心全意的付出,知冷知热温柔如水。跟了我,我以后肯定会遮风挡雨,不让爱人受一点委屈。小姑娘你要觉得行,咱就处处看,也不说一定就成。但我肯定会努力。”   陈琪琪大大方方把小手递过去,熊大海犹豫一下,大手覆盖其上,陈琪琪作势稍一用力,熊大海从地上站起来。   熊大海一米八的大个。裹着绿色军大衣,威风凛凛彪悍十足。   陈建国脸色铁青,可也没刚才那么火大,阴着脸说:“小熊,咱们一件事一件事办,你先说说我女儿被恶鬼蛊惑的事怎么办。”   熊大海大大咧咧说:“自己家媳妇儿的事,自然义不容辞。”   王庸在旁边道:“高人啊,你就不怕这爷俩合起来糊弄你,打着谈恋爱的招牌让你免费办事,等你办完了再说处着不合适。一脚把你踢开。”   陈建国破口大骂:“姓王的,你这一张臭嘴该撕了,我陈建国不差那俩钱,至于耍这样的花招吗?让你说的我成卖姑娘了。”   王馆长赶紧打圆场:“老陈啊,你也别发火。我到觉得小王说这个并不为过。大家是亲兄弟明算账,先小人后君子,把这些事先摆在桌面上不要避讳,讲清楚了再去办事,总比把猜忌留到最后没法处理强。”   熊大海哈哈笑:“你们说这些话。就是不了解我熊某人。我虽然没怎么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一条,谈恋爱处对象不是商品交换,成不成得看两个人如何磨合,还要看缘分,谁说谈对象就一定得成?今天这位姑娘敞敞亮亮说看好我,要和我谈对象,这就是瞧得起我熊某人,让我怦然心动,以后成不成我都要感谢她,这叫美人恩德。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我熊某人都不在话下。”   熊大海这话说的太男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陈琪琪看着他眼睛都放光,爱意浓浓。就连陈建国也错愕半晌,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熊大海把地上的钱用破报纸卷了卷,递给陈琪琪:“拿着,我的见面礼。”   陈琪琪拉着他的胳膊,小女人一般说:“我不要你的钱。”   “给你你就拿着。”熊大海说:“我不会逛街。也不会玩什么浪漫,天冷了你自己去置办一些衣服,穿的漂漂亮亮的。”   陈琪琪接过钱,甜滋滋地说:“那我就替你先保管着。”   熊大海拍拍手说:“媳妇儿……我叫你媳妇儿可以吧?”   陈琪琪咯咯乐:“叫啥都行。”   陈建国在旁边听着,气的脸都红了:“真是不要脸。还要不要体统了。”   王庸捂着肚子嘎嘎乐:“陈叔,你得这么想,人家熊高人别看穷,可有担当,是真男人。要是你女儿遇到个渣男呢?穿着光鲜。长得跟小鲜肉似的,最后把你女儿玩了,还打了胎,到时候你都没地哭去。”   陈建国气笑了:“小王,我发现你这个嘴快赶上粪坑了。”   “我这叫话糙理不糙。”王庸说。   熊大海说:“媳妇儿。这样,你跟你爸爸先回家,咱们的事以后再说。”他面向我和王庸:“两位,我也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你们两个算是请来看事的,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这是江湖规矩,劳烦两位了,跟我一起去拜会拜会那老太太。”   王馆长哈哈笑:“看,一天的云彩都散了。皆大欢喜。”   旁边那盖庄师傅看的是啧啧称奇,就没看过这样的西洋景。   我们从山上下来,到中午了,王馆长极力邀请众人到殡仪馆外面的饭店吃饭,熊大海摆摆手:“庆功宴等今天办完事再说,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在两说之间。”   王庸脸都白了:“我说熊高人,你可别拿我们哥们开心。”   熊大海笑笑不以为意。   我们简单在殡仪馆食堂凑合吃了一口,王庸开着车先把陈建国父女送回家,估计他们爷俩要爆发一场风暴,陈建国能把陈琪琪骂死。他们家庭内部怎么处理跟我们没关系。   王庸开着车,在熊大海的指示下,往农村去。   我们要去的村子叫岗子泡,正是陈建国当时领着女儿去参加葬礼的村子,陈琪琪就是在那里被鬼缠上的。   岗子泡离市区实在太远,在地级市的农村。道上少说也得开四个小时。我查着度娘,才知道这岗子泡解放的时候就是个烂水泡,根本住不了人,这么多年几经翻修,开垦荒地,建立民居,才逐渐累积人气。   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最近的派出所也得四十分钟路程,可想而知那里有多愚昧,迷信残渣滋生,淫祠遍布,难怪有恶鬼横行。   王庸一边开车一边问:“熊高人,你跟我们说说,我们要去对付的是什么人?”   熊大海裹着军大衣靠着后排座打盹,勉强说道:“到了两位就知道了,这老太太有点道行。咱们能礼就礼,真要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到时候你可得护着点我们。”王庸说。   熊大海打了个哈欠:“放心吧兄弟,我死了才轮到你们。”   这话说的真丧气,王庸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车上一时没人言语,王庸聚精会神开着车。我在副驾驶位置翻看手机,熊大海在后排睡觉。   不知不觉开出三个多小时,进入山道,地上这个颠簸,车子一起一伏。差点没把我们颠死。   王庸车技不行,车开得比乌龟都慢,没办法我来开车,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到了村口。   下了车,打量打量村子,比我设想要好很多,村里大多是瓦房宅院,还有几座小洋楼,举目远眺都是冬天荒置的田地。   村口是小超市,不少人在这里买东西,我们几个进去买了包烟,溜溜达达出来。   熊大海熟门熟路,带着我们进了村,顺着田间地头往深处走。冬天了,村路上看不到几个人,远处是满目荒山,旁边大树上挂着破塑料袋,随风啪啪响,说不出的肃杀和凄凉。   王庸拉着我,低声说:“我怎么心慌得这么厉害,你们说的那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我说:“放心吧,熊大海第一个死,你第二个,我肯定会逃出这里的。”   “去。”王庸骂:“要死大家一块死,你小子别这么不仗义。”   说着话我们顺土路来到一处大院子前,两扇红色的院门紧闭,风很硬,我们缩头缩脑到了门前。   熊大海没急着敲门,而是撅着屁股凑到门缝前往院子里看,王庸既害怕好奇心还重,也凑过去看。   我在旁边抽着烟,烟雾被风吹散,全都吹回脸上,呛得我直咳嗽。王庸招手:“老菊,过来看,邪门了。”   我凑过去,隔着门缝往里看。 第六百二十八章 黄皮子   里面是院子,因为被大瓦房挡着,勉强能看到院子里的一小块面积,所见之处堆满了纸扎的死人供品,不单单有纸人,还有金山银海,别墅小卧车什么的。院子杆子上挂着招魂幡,地上落着满满的纸钱,被风刮得乱跑,却没有收拾。   整个院子看得人心里这个难受,浑身发冷。   “我说怎么那么多纸人呢,原来这里是纸扎店。”我说。   熊大海点头:“你算是猜对了,昨晚你见到的老太太,本人就是村民,不知在哪得了神通,成了十里八村的仙姑。平时除了帮人看事,没事就在家扎纸人供品,方便出卖。”   “你昨晚怎么贺寿去了。你们以前就认识?”我问。   熊大海笑:“认识,有几面之缘。我是马丹龙的徒弟,遵从师嘱行走民间,专门走村头乡间,和一些民间术士打交道。师父告诉我,要拜会一千个民间高人。才算我出师。”   王庸问,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得敲门拜会?   熊大海一拍脑袋:“所谓先礼后兵,既然上门拜会,多少得拿点东西。两位你们谁身上有钱先借用一下。”   一听到要钱,王庸抠着鼻子装傻充愣。   我只好从兜里掏出钱包。问他需要多少。   熊大海道:“这老娘们看一次事起码得千元起,拿少了显得寒酸,这样吧,给我二百块钱,我回到小超市买点东西。”   我从钱包掏出两张红钞递给他,熊大海嘱咐我们在这里等着。他到超市里去买东西。   等他走远了,王庸蹲在门口抽烟,唠叨说这叫什么事。   我凑在门缝上往里看,看着看着,突然眉头跳了跳,我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棍从屋里出来。到了院子。我赶紧踢了王庸一脚,他狐疑看着我,我示意他看。   他蹲在地上,凑着门缝往里看,倒吸一口冷气,赶紧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老菊,你先在这里盯着,我去找熊高人。”   “你害怕了?”我问。   “屁,我是怕他带的钱不够。”王庸说着要走,我往里看着,院子里那人正在拾掇地上摆放的纸人,突然停住身子,猛地回头看过来。   我在门外偷窥,和那人打了个对眼,这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穿着寒酸的黑衣服,腰里围着皮围裙,拄着拐棍弓着腰,看上去跟个鬼没什么区别。   我这么见多识广的,还是觉得心跳加速,几乎屏住呼吸。   老太太盯着门看了一会儿,说不清是什么眼神,眼睛直勾勾的,从下面往上看人。头发散乱在脸边。   她拄着拐棍,一下一下朝着大门走过来。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老太太就是昨晚贺寿的老祖宗。昨晚她那么趾高气扬,气场十足的,怎么现在成了个糟老太太。   王庸还没走远,看我趴在门缝上看的聚精会神。他也来了好奇心,重新回来看。   他刚趴上就吓得大叫,老太太已经走到门前,并没有开门,而是从里面往外瞅着我们。   我们隔着一扇大铁门,就这么你盯着我,我盯着你。   王庸一打眼就看到鸡皮鹤发的老太太盯着自己,差点没把他屎吓出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要跑,这时大铁门嘎吱一声开了,老太太把门打开,拄着拐棍站在门里。看着我们。   “你们找谁?”老太太声音特别发尖,听着不舒服,刺耳朵。   “那啥,”王庸哆哆嗦嗦说:“我们是跟着别人来的。”   “你们来找谁?!”老太太嗓音拔高,尖锐像乌鸦狂躁。还没等我们回答,她又尖着嗓子喊:“你们到底来找谁?”   王庸抹了把脸。过来拽我:“老菊,赶紧撤吧,这老太太发疯了。”   老太太拄着拐棍,要从门里出来,我虽然很紧张,可也没像王庸这么害怕。还想再看看,王庸死活要拉着我走,就在这时,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陈奶奶,是我带他们来的。”   熊大海提着一堆过年的礼品盒,大包小卷从远处过来,老太太冷脸看着他。   熊大海嬉皮笑脸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陈奶奶,不认识我啦,我是小熊啊,昨晚还在你这三刀六洞呢,这就忘了?”   这个叫陈奶奶的老太太,扫了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往里走。   熊大海看看我们,尤其是看到王庸吓得这衰样,他叹口气自言自语:“八家将堕落于斯,真是可悲。”   他还以为王庸是和我同道,我想争辩两句。想想没太大意思,他爱怎么看怎么看吧。   他提着东西跨进大门,我跟在后面,王庸落在最后说:“要不然我去车里等你们吧。”   熊大海头都没回,腾出一只手挥了挥,意思是让他赶紧走。   王庸对我说:“老菊,你们都是胆大包天的高人,我承认我是胆小鬼王八蛋,我先走一步。”   说着,他跑得比兔子都快,一会儿工夫没了踪影。   我跟在熊大海身后进了大门,反手把门关上。熊大海回头看我:“你没跟着你那兄弟一起走?反正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媳妇儿的事我自然会解决明白。”   我说:“头前带路吧,今天刀山火海我都奉陪。”   熊大海笑笑,没说什么,提着大包小卷进到院子里。我这才看清楚,院子相当大,堆满了各式纸扎供品,最扎眼的就是那些纸人,少说能有五六十个,穿着衣服,五官栩栩如生,并肩码成一排,看着头皮发麻,有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穿过院子进到内堂,屋里也是塞满了各式纸扎品,墙上靠着一排硕大的花圈,就连天花板上也吊着十几个纸人。这些纸人都没做成哭丧脸,而是嘴角翘着微笑。   这么多纸人居高临下瞅着人笑,连我的腿都有点发软。   屋里最惹眼的是在墙上挂着一幅巨大横轴书法。估计能有三米长,上面镶着玻璃框,里面写着四个大字“佛光普照”。   书法下面放着一桌子神龛,供着菩萨,旁边堆着香果,七个碟子八个碗。还有三个香炉,里面插着长香,飘出灰烟。   屋里不知是不是避光,没有什么光线,特别阴森还寒意十足,一说话就吐白气。我怀疑这里没有暖气。也没烧炉子,真不知这老太太大冬天是怎么过来的。   熊大海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清理清理,然后把买来的礼物堆在桌子上。他抱拳说:“陈奶奶,昨晚的事多有得罪,今天来赔罪。”   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拐杖放在一边。手里捻着黑色的佛珠,不知念叨什么,像贼一样斜眼看着满桌子的礼物。   我和熊大海坐在她的对面,没有说话。熊大海翘着二郎腿,手里玩弄着桌子上扎纸人的竹签子。   屋里的气氛极为压抑,此刻阳光偏斜过去。屋里黑得就跟晚上似的,老太太深藏在阴暗中,一张老脸似鬼如魅。   老太太在阴暗中说:“小熊,你知不知道我多大年纪了?”   “以前听你老人家说过,有八十多岁了吧。”   老太太嘎嘎笑:“八十四喽。昨晚正是八十四的生日,有这么一句话。叫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吧,就想靠着过生日冲冲喜,可是昨晚呢,孩子们精心给我准备的生日宴,就这么被这个小子给冲了,弄了乱七八糟。我老太太没祸害什么人。就想好好过个生日,不过分吧?”   我赶紧道:“这位奶奶你不知道,我有个朋友昨夜被纸人领着出魂了。她一个小姑娘出了魂魄,被鬼迷,很容易出危险……”   “你说谁是鬼?”老太太停下手里的佛珠,眼睛直愣愣看着我。   熊大海咳嗽一声:“各位都冷静一下。我们今天来解决问题的。陈奶奶,昨晚我也三刀六洞的扎了,咱们这一篇就翻过去。还是说说昨晚那姑娘,那姑娘现在和我谈对象,算是我媳妇儿了,你老高抬贵手。放过她一码,以后别去打扰。”   老太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熊大海对我使了眼色,示意不宜久留,一起走。   我们一起往外走,老太太闷头捻动佛珠,也不搭腔。   我们跨出门槛,熊大海没有回头,径直说道:“陈奶奶,我再说一遍,那姑娘现在是我媳妇儿,你给我留个面。以后不要去骚扰她。”   这话说的非常强硬。   老太太笑了,声音如同乌鸦一般:“小熊,你们赶紧走吧,我现在已经很不痛快了,别再给我添堵。”   熊大海拉着我要走,我无意中回头扫了一眼,突然看到神龛桌子的角落里,隐隐蹲着一个黄色的动物,像是黄皮子。   我眼睛一热眼圈迅速红了,这只黄皮子怎么那么像崽崽。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三阵   陈老太太的神龛桌子上摆放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烂,什么菩萨像、香炉果盘一大堆,琳琅满目,就在刚才扫了这么一眼,我看到在神龛的桌子角落蹲着一只黄皮子。   所谓黄皮子,就是黄鼠狼,这只黄皮子非常奇怪,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到第一眼后又扫了几眼,它还是保持着那种姿态。最让我动心的是,它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眼过去就让我眼圈发热,几乎叫出来,应该是崽崽。   我们都出门槛了,熊大海走出几步看我没动地方。便问怎么了。我站在门口犹豫一下,返身又重新回到屋里,冲着老太太抱拳:“陈奶奶,有件事我想问问。”   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撩,快速捻动佛珠。一句话没说。   熊大海来到我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这话没法和他细说,真要聊起我和崽崽的渊源,怎么也得讲一天。   我轻描淡写说道:“这位陈奶奶好像养了一只黄皮子,我看得有些眼熟。”   话刚说完。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抬起头,疑惑看我:“你能看到我供奉的黄大仙?!”   熊大海也怔住了:“陈奶奶,原来你的道行来自黄仙。”   民间有淫祠,供奉五仙家,分别是狐黄白柳灰。也就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这五种动物在民间传说神乎其神,都有魅人之法。   老太太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拿着拐杖慢吞吞走过来。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看的让人胆战心惊。   我和熊大海站在一起,熊大海不自觉上前一步。用肩膀护住我。   老太太走到我们面前,紧紧盯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供奉的黄大仙?”   我指了指神龛:“在那上面看到的。”   “现在还有吗?”老太太眼神很诡,紧紧盯着我。   我抬眼看看心中一惊,神龛上压根就没有黄皮子,那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尊黑坛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擦擦眼又去看,确实空无一物,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是幻化出来的某种幻象?   我正想着,忽然兜里一阵微颤,不用看我就知道,是黑色的磁石此时发出了低鸣的哨音。   因为我经常行走在有脏东西的地方,石头动不动就发出声音,虽然能提醒有脏东西在,但同时也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没事的时候我曾经尝试在神识之境改造这块石头,用神识去控制它,这块石头现在只要碰到脏东西,不会发出很强烈的声音,而是轻微震颤,能提醒到我。   现在可以说明,这间屋里不但有阴物存在。而且道行很高,石头颤得非常厉害。   “能看到黄大仙,算你有些缘法。”老太太说。   “我想拜会一下这位黄大仙,上两柱香,不知可不可以?”我说。   老太太看看我。又看看熊大海说:“小熊,你说的小丫头我本来不想动,但现在改主意了。”   熊大海神色未动:“为什么?”   老太太指着我说:“全是因为他。”   我愣了,我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啊,老太太性情太古怪了吧,我随口说:“我怎么了?”   老太太捻动佛珠:“当初我请黄大仙的时候,就是因为我能看到它,开始了我们的缘法。黄大仙告诉我,‘如果你遇到下一个也能看到我的人,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我新的信徒。’我就问黄大仙。那我怎么办?黄大仙说,你只能死了。”   我和熊大海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小伙子,”老太太看着我:“你本可以一走了之,什么事都没有。一片云彩就散了。可你偏偏说出你能看到黄大仙,这就是个不死不休的事。”   我赶紧说:“陈奶奶你大可放心,你供奉的黄大仙,我不会去觊觎,更不敢奢求能请到它。我只想看一眼。既然你这么爱护它。那我不看了,我们现在就走。”   陈老太太笑了,露出一嘴烂牙:“你们现在走出这扇门,那丫头今晚必死!”   熊大海眉角一挑:“你什么意思?直接划出道来,别墨迹。”   陈老太太说:“世间事并不是你不想要就要不到,也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这位小伙子说不想觊觎我的黄大仙,世事无常啊,你是不是口是心非呢,你会不会今天不想要,明天又想要呢?小伙子你知不知道,有些事不说轻似鸿毛,一旦言语道出便重似泰山,说出来就会干出来,这便是冥冥之中的缘法。小伙子,既然现在是这么一种局面。咱们就来较量较量。”   我听的心惊肉跳:“怎么较量?”   陈老太太说:“这黄大仙对我来说,比生命都重要!我是不可能让你们得到的,那咱俩就来个三阵赌输赢。你若闯过三阵,我没有话说,你若闯不过三阵,生死由天。”   我苦笑:“陈奶奶,咱们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我只是觉得你的黄大仙眼熟,既然你如此上心,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来这里。”   陈老太太摇头:“小熊知道我大限即到,面临生死关口。我天天晚上在想,到底会怎么死,想来想去构想了很多的情景,可偏偏没想到会是眼下这一种情况。小伙子,你就是我的生死关口,三阵后我若赢便能活下去,我若输当拱手让出黄大仙,本人魂飞烟灭。”   我嘴里发苦:“奶奶……”   陈老太太摆摆手,看着熊大海:“他若不应战,我就弄死你媳妇儿!”   熊大海没说话,从后腰的裤带上掏出烟袋锅,抹上烟丝,点燃抽起来。抽了两口,他说:“齐震三。这三阵我替你应了。”   我气的几乎破口大骂,你是我爹啊,你出哪门子头,替我应什么战。   陈老太太嘎嘎笑:“小熊,你厉害你师父也厉害。但是这小伙子要面临的三阵会用出我的绝招,谁也帮不上他,只能他自己闯,你再厉害也没办法。”   熊大海吐出一口烟圈:“我也没说帮他,只是帮他应战而已。”   陈老太太看着我:“小伙子。从今晚开始,连续三夜,你若能活着看到第四天清晨的太阳,就算你赢。”   熊大海拍了我一下:“应了。”   我苦着脸说:“我这嘴也是,早上没刷牙这是。随口一说惹下这么大乱子。”   老太太盯着我,嘎嘎说:“既然应了,留下精血。”我还傻愣着不知怎么回事,老太太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右手的指尖一疼,再看过去。老太太用自己的指甲划破我的皮肤,在指尖上攒了一滴红血。   她不再看我,阴着脸回到原来的太师椅上,往上面盘腿一坐,捻着珠子沉目不语。   我被熊大海拉着出了院子。等我们到了房子外面,小风这么一吹,我后背都湿透了。   熊大海磕着烟袋锅笑:“你还没看清吗,这哪是一句话的事,老太太明摆着跟咱们不死不休。这件事打昨晚咱们破了她的生日宴。祸根就埋下了。这老太太我可知道,习练妖术,性情古怪,执于长生,这一劫你是躲不过去了。”   “那你呢?”我看他。   “你们打成什么样和我没关系。我只要确保媳妇儿没事。就行了。”熊大海嘬了两口烟袋嘴,在旁边的大树上磕了磕,然后揣起烟袋,大步流星往前走。   我快走几步追上他:“熊兄,你这不对啊。这战是你替我应的,你怎么能不负责任呢?”   “你以为你不应战,老太太就能放过你?”熊大海说:“我这是帮你,至少你们较量是放在明面上,时间都确凿了。要是她冷不丁阴你,你也没有话说。与其时时防备提心吊胆,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这三阵到底是什么三阵,你起码得给我透漏一下吧,我现在两眼一抹黑。”我说。   熊大海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今天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太太原来供奉的是黄大仙。神通来自黄皮子。这老太太是有故事的人啊。我虽然告诉不了你多少情报,但有一条建议你可以听听。”   我赶紧问是什么。   熊大海道:“民间被黄大仙附体,一般是什么症状?”   “撞客?”我狐疑地说。   “不错,正是撞客,也叫撒癔症。被黄鼠狼附身之后,行为颠倒,精神错乱,就跟精神分裂症似的。”熊大海说:“而且你想想,昨晚你闯入老太太的生日宴会,看到了诸多纸人成精,这说明什么?”   “什么?”我问。   “纸人未必成精,所谓成精,很可能是老太太借助黄大仙之神通,创了一方幻渺世界。这个世界不是个人妄境,是确凿存在的,它能勾引迷惑常人的魂魄,我媳妇儿就是这么被诱惑进来的。”熊大海说:“所以,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要提防了,她很可能会亦真亦幻地迷惑你。” 第六百三十章 第一晚   “你过没过心魔天劫?”熊大海问我。   我迟疑一下,我现在也搞不清自己什么状况,说道:“应该是过了吧。”   “不管你过没过,”熊大海说:“我总感觉老太太依附的黄皮子如果要来迷惑你,必然是非幻是真的,自己多加小心吧。”   “完啦?”我说:“你就嘱咐我这点东西?”   “对啊,完了,我都不了解陈老太太,乱给你出主意那是害你,你自己把握。”熊大海说:“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认识她供奉的黄大仙?”   我的语气沉静下来:“有点眼熟,像是一个故人。”   熊大海诧异地看着我,倒也没说什么。我们穿过地头,来到村口的车前,我想起一件事说道:“熊兄,以后你叫我世俗名字齐翔即可,齐震三是我江湖名号,不宜在俗人中传叫。”   熊大海看看我,点点头,他在车前敲敲车窗,王庸正在里面呼呼大睡,哈喇子都出来了,我这边要死要活的,他倒是睡得安稳。   王庸怔怔看着我们,好半天才回过神。赶紧把车门打开,我裹着一身寒气钻了进去。   王庸道:“怎么样?办妥了?冲你们两个这能力肯定办得妥妥的。”   熊大海笑:“劳烦先把我送到殡仪馆,我要补补觉先,困死了。”   我一听就急了:“熊兄,你不管我了?”   熊大海在后排闭着眼养神:“现在主要矛盾是你和陈老太太。和我媳妇儿没多大关系,跟我更是扯不上,我犯不上趟这个浑水。”   “熊兄,你说这话,还有点江湖道义吗?”我质问他。   熊大海笑:“姓齐的,这次陈老太太要跟你不死不休,我再讲江湖道义不能说把自己小命搭里面。你这样吧,准备二十万,我豁出去帮你一把。”   我撇着嘴:“有这二十万我找你?我连你师父都能找来。”   熊大海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他的价码有点高,二十万够呛能把他请到。”   王庸一边开车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那老太太发飙了,要跟我不死不休,打今天算,一共三天晚上,我要破三次生死难关。如果能看到第四天早上的太阳,就算我赢。   王庸喉头动了动:“我擦,那岂不是跟你一起很危险?”   “也没打算让你跟我的身边,到时候还得照顾你。”我说。   王庸看看我,可能是觉得我言语轻松,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便嘿嘿笑:“还是你照顾兄弟。”   我裹着衣服,知道谁也指望不上,不如先好好睡一觉,等到晚上有精气神对付老妖婆子。   我一觉睡过去。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让王庸推醒,我睁开眼,外面近了黄昏,熊大海已经不在。估计是送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惺忪的睡眼问。   王庸说:“我想来想去,今天晚上你是危险分子,不适合回家,别给咱叔带来麻烦。你也不好到我那去。不如我就给你送这,陈建国他们家。你惹上麻烦,也是因为他们家,他们有责任收留你。”   “这算盘让你打的。”我说。   王庸看看天色,又看看表:“老太太说没说什么时候对付你?”   “天黑以后吧。”我说。   “得嘞,抓紧时间,给你送到了。我晚上还有个会。”王庸说。   “我发现我认识你们这帮人算是倒了血霉了。”我骂着。   王庸笑:“我还没说你道德绑架我们呢,我就特欣赏那个姓熊的,干啥事都明码标价。”   我没搭理他,我们从车上下来,一起进了小区。来到陈建国他家。   陈建国看是我们,赶紧让进门里,招呼他老婆给大饭店订餐。   来到客厅,女儿陈琪琪也在,陈琪琪看到只有我们两个人。顿时有些失望,说道:“我熊哥呢?”   陈建国有些尴尬:“女儿大了说话不听。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好好跟小熊聊聊。”   王庸坐在沙发上说:“陈叔,莫不如就让他们两个处一段时间看看,让两个人打得火热,或许完得更快——得不到才馋呢。”   我哈哈大笑:“真有点道理。”   “再说再说,先说说那边纸人的事。”陈建国说。   我大概把经过讲了一遍,不过中间修改了一些,我把和老太太三阵赌输赢的起因放在陈琪琪身上,说是为了她,我才和老太太进行生死打赌。   陈建国听得目瞪口呆,陈琪琪看着我:“齐哥,我熊哥真的说帮你要二十万?”   “可不是,你这个熊哥典型见财眼开的主儿。”我没好气。   陈琪琪看着她爸爸:“爸,要不咱们拿二十万给垫上吧。”   陈建国苦笑:“姑娘。你要这钱到底是为了接济小熊,还是为了救小齐。”   我赶紧道:“用不着熊大海出手,这事我想过了,你们谁也不用帮忙,老太太找的是我。我就奉陪到底跟她玩玩。”   陈建国有些感动:“小齐,真是谢谢你了。”   王庸在茶几底下猛用脚踹我,我没搭理他这茬,他这人真够可以的,要钱的时候积极,抗雷时候没影了。等这件事办完的,我好好规整规整他,把他这一身臭毛病给改改。   我说:“陈叔,今天晚上我想暂借贵地休息一晚,看看老太太会耍什么花招。”   “成。没问题。”陈建国一口答应。   吃完饭王庸颠颠就撤了,陈家别墅面积不小,我睡在客厅里,陈建国把沙发床展开,又抱来了被褥。我告诉他们都回屋休息,今天晚上听到再大的动静也不能出来。   这话都不用嘱咐,他们早就关门关窗回屋休息去了。   我一个人躺在客厅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今晚是第一阵,现在还不知道这老太太会耍什么花招。   我想了想,今晚在这住一宿就可以了,如果侥幸能活到明天,随便找一家酒店住,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我摸出根烟。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把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既然和老太太正面刚上,就要追究到底,看看那只黄皮子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崽崽死了之后。又轮回成一只黄皮子。落在陈老太太家里?   正想着,身后楼梯有脚步声,我回头看,是陈琪琪。她穿着睡衣,脚上是非常可爱的兔宝宝棉拖鞋,从楼梯上下来。   女孩身材是真不错,我看着喉头动了动:“不是告诉你回屋不能出来吗?”   陈琪琪走到我身边说:“你干嘛啊这么大火气,我一会儿就回去,我就想问问,你觉得我熊哥怎么样?”   我含糊地说:“不错,是个人物。”   “那你觉得我呢?”陈琪琪忽然说。   我愣了,直直看她,不明白什么意思。   陈琪琪走到落地窗前,轻轻拉动睡衣在肩膀上的挂绳,整个睡衣之所以还能挂在身上。全赖两个肩膀的蝴蝶结。她看着我,今晚月光很好,依稀照在窗上,她的身前是细长投影。   她的动作很轻柔,缓缓拉动绳头,蝴蝶结的绳子轻轻拽开,睡衣一角顿时落下,露出她的肩膀。她又开始拉动另一个肩膀上的绳头。   这个绳头如果再拉开,整件睡衣就挂不住了。   我咳嗽一声站起来,背对着不去看她:“你是不是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女孩柔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齐哥哥,你回头看看我啊。”   我浮现疑云,看看手表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难道老太太的妖法开始了?   按说陈琪琪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她有心想勾搭我。也不会胆子这么大。可也别说,她能大胆表白熊大海,说不定就能主动勾引我。   我心念一动,回头去看,陈琪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落地窗外面。冲我媚笑,走出了别墅大门。   我赶紧跟过去,外面月光如水,风很柔,一点不像冬天。   我踩着白色的月光来到门口往外看。陈琪琪正依着一棵树,轻轻冲我招手。   我笑了笑:“这就开始了呗?奶奶,你这也太小儿科了。”   陈琪琪忽然转到树后没了踪影。   我想了想,躲也躲不开,索性去会会,摸清妖法的规律。   我径直走向陈琪琪所在的大树,正要探头往后面看,忽然觉得不对劲,说不出哪不对劲,就是感觉身后怪怪的。   我猛然回头,偌大的别墅区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处山村,夜晚宁静,偶尔有几声狗叫。村子看上去特别落后,全是低矮的石头屋子,看不到人影。   老太太拜的是黄大仙,而黄皮子最善蛊惑魅人心智,我现在紧要的是如何破此幻术。只要今天破解了,明晚后晚自然同理可证,都可以破。   关键就是这第一晚。 第六百三十一章 蒙太奇   我在荒村里走着,偶尔听到几声凄厉又怪异的鸟叫,山风吹过冰冷刺骨,头皮有点发麻。   行走这里,就是老太太妖法的开始,她窃取我的精血,让我迷入幻境,那问题来了,怎么才能破境而出呢。   正走着,我看到路边有户人家。家里有院子,里面是茅房,周围一圈安置着笆篱。   之所以吸引我的注意,是因为我看到茅房里亮着一盏灯,屋里隐隐有人影,影子窈窕,看上去极似陈琪琪。   老太太用陈琪琪来迷惑我?看样子破阵的关口就在这个女孩身上。   院门没锁,一推就开,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小心翼翼穿过场院来到茅屋前。茅屋外面是那种用厚纸糊的窗户,窗户之间有木格缝隙没有关牢,我顺着缝隙往里看。   屋里面积不大,相当空,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桌子。我眉角跳了跳,土炕上居然陈放着一具尸体。看不清身材,应该个头挺高,身上盖着黄色薄被,脸上覆着白色的纸衾,把面容也盖住了。   所谓纸衾是专门盖尸的一种东西。这是老年间的传统,多少年都看不到了。当时有种说法,看尸体诈不诈尸,就在脸上盖这么一张纸,如果尸体喘气,纸就会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此刻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正点着昏暗的油灯,陈琪琪正背对着我,能看到她的双肩抖动,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我一边看一边思索,如果破境的关键在陈琪琪身上,那怎么办好呢,杀了她?   屋里的灯光忽然暗下来,油灯光亮小如豆,这么一暗屋里黑下来,只有桌旁的陈琪琪还能看到,像是舞台突然灭灯,只把灯光留给主角差不多。   如此异像我全身发麻,不由自主屏息凝神看着。   陈琪琪哭着哭着也发现不对劲,便抄起桌上一根细长的签子,小心翼翼挑挑灯芯,光亮重新起来,屋里摇摇晃晃又能看清了。   这光亮一开,我吓得差点没坐在地上,我看到在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鬼。   这只鬼全身雪白,就跟得了血友病似的。蹲在床头,在尸体的旁边,正聚精会神看着尸体。   鬼长了两个脑袋,表情分别是一个喜,一个忧。并排在脖子上。最为怪异的是,两颗头上都长着角,乍看上去跟牛头差不多。   我心中无比惊骇,一是这只鬼确实吓人,二是极度狐疑,因为我想起了一幕场景。   很早之前,我曾经被迷相阿修罗蛊惑过,在它的迷惑下,我经历过这么一个迷幻的场景,当时是在运尸车上。王庸开车,我在副驾驶位置,后面拉着一具尸体。   当时王庸告诉我,后面那具尸体是一具妖尸,长着两个脑袋四只胳膊。脑袋上还长着牛角,看上去三分像人不像人,七分像鬼活像鬼。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情景,我想起了这段经历。现在屋里莫名出现的这只鬼,特别像阿修罗的本尊。   这就引起了我的疑惑。也是现在最大的心结:阿修罗到底死没死,我现在还是不是仍在它制造的迷幻之境中没有出来?   迷相阿修罗跟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让我耿耿于怀至今,它说我其实早就死了,在灰界爆炸的那一刻就死了,只是自己还不自知。   自从灰界爆炸之后,我生活中出现的某些经历某些细节都似真非幻,让人浑身不舒服,可又说不出来个缘由。   一想到这个,我不由浑身焦躁,此刻屋里光线晦暗,那只鬼蹲在床头也是忽明忽暗。尤其它的两个脑袋,同样的五官,一个表情是喜,眉开眼笑。看上去确实喜兴。另一个是忧,皱着眉耷拉着眼,是忧愁满腹,看上去跟个病恹恹的丧门星差不多。   两只脑袋偏偏挤在一个脖子上,并排而立。视觉效果极是诡异。   这时陈琪琪然站起来缓缓走向门口,我看着她打开门,她探头出来看我:“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我整整衣领,让自己的呼吸更顺畅一些,深吸口气,躲是躲不过去了,莫不如直接面对。   我跟着陈琪琪进到房间,我惊讶地看到床上那只鬼不见了,除了一具尸体其余地方空空荡荡。我擦擦眼。心中疑惑至于顶点,难道说那只鬼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而陈琪琪看不到?   我说道:“床上这位是……”   “是我老公。”陈琪琪淡淡说,看了看床上的尸体。   “刚才床上除了这具尸体,你没看到别的?”我尝试着问。   陈琪琪看了我一眼:“什么别的?”她不接这个话题,我迷惑着坐在桌子的对面。   我看着她,刚才的想法更加笃定,那只鬼或许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   难道说……我心头浮现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推论,现在我确实在老太太制造的妖法幻境里,而迷相阿修罗并没有彻底被消灭,刚才出现的那只鬼,应该就是它在我意识里的投影。   也就是说,老太太的妖法和迷相阿修罗的幻境,同时在我的心象中重合了。   就像是电影中的蒙太奇效果,两个场景本来互无关系。却可以同时叠合到一起。   我浑身发冷,头一次强烈质疑自己的存在。   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活着,那么种种诡异心象的叠合,让我开始质疑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此刻不是细细思索的时候。我坐在桌子旁看着陈琪琪。她还是穿着一身睡衣,静静回看我,屋里油灯昏黄,我们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气氛凝重而沉闷,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一直拖到那具尸体的身上。   细长而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床被子压在尸体身上,我盯着这一怪异的情景,一时陷入到某种很迷离的情绪中,身体很沉如同压了块大石头。   陈琪琪不知在哪翻出三根香,放在桌子上,用手推过来:“给我老公上柱香吧。”   我接过来,三根香无火自燃,冒出了淡淡烟雾。我拿着三炷香来到床边,看着被子下的尸体。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后插在尸体旁边的小香炉里。   一抬头,我看到在床头靠着墙的地方,撑着一张黑白遗像。   我一惊:“这是?”   陈琪琪在身后说:“我老公生前的照片。”   我揉揉眼去看,这张遗像照的就像是民国老照片一样,照片里的人面无表情,眼睛冷冷看着外面,有种无法形容的厚重。   照片上的人正是熊大海。   我回头看看陈琪琪,又看看遗像上的熊大海:“这是你老公?”   “对啊。”陈琪琪坐在桌旁冷冷地说。   我摸着下巴,刚才看到照片的瞬间,我就产生一种异样,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现在突然明白了。   熊大海和陈琪琪确定关系,过程发生得极为仓促,当时在场的见证者只有我、王庸、王馆长和盖庄师傅还有陈建国这几个人。后来我们就去拜访老太太,定下三阵赌输赢,一直到现在。   也就是说,老太太不可能知道熊大海和陈琪琪开始交往,那么眼前的情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是老太太运用妖法迷惑我的幻境,幻境起于老太太的神通,老太太压根就不知道陈琪琪和熊大海在交往,为什么现在在幻境中陈琪琪说熊大海是她的老公呢?   陈琪琪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我脑子已经乱了,开始质疑这里是不是幻境。我从香炉里扒下一根正在燃烧的长香。犹豫一下,倒转香头点在自己的右臂上,刚一接触,一股刺疼传来,我赶紧抬起香头,看到上面已经留下了疤痕。   知道疼,这里还是幻境吗?如果我在这里死了,是不是现实中也会死去?   陈琪琪始终看着我的举动,我把香插回香炉,看着她问:“你和熊大海是怎么认识的?”   陈琪琪说:“你不是都见到了吗,在殡仪馆的山上,我们一见钟情。”   我四下看看,朗声对着空气抱拳说:“陈奶奶,你到底耍的什么手段,有什么招就直接上吧,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喊了一通,屋里油灯还在阴晦燃烧,没有人答话。这里只有我和陈琪琪,还有这么一具尸体。   陈琪琪轻轻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和老公吃饭睡觉了。”   “你老公不是已经死了吗?”我说。   陈琪琪散乱着头发瞪我:“别胡说,谁说我老公死了,一会儿吃饭你就见着了。”   我浑身像是发烧一样坐回桌旁,心中感叹,如果这一切都出自老太太的神通,我算是服了,真假先不论,关键是每个细节都极为虐心,能让你强烈质疑自己的世界观,也就是我吧,换一般人早精神分裂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难熬的一夜   陈琪琪从后门出去,估计是做饭去了,屋里空寂无声,我坐在桌子旁看着床上的尸体,灯光摇晃影子鬼魅,情景让人发冷。   时间不长,陈琪琪从后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口锅。她蹲在地上,把锅放下。   我这才看到,屋子角落里有个简易灶台,她就在屋里做饭。   灶台旁边放着一堆柴梗,她点燃后塞进灶台的下面,火烧了起来。虽然有火,可屋里始终不觉温暖。   锅架在灶台上,里面是热水,她往里又倒入了什么东西,白花花的像大米。我坐在这里纹丝未动,看着她做饭。屋里充满了怪异的味道,还夹杂着香气,有点熏鼻子。   她拿着三个碗,从里面舀了白花花稀饭,端到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她回去刷锅,把里面的脏水倒到窗户的外面。重新架在火上,倒油打鸡蛋,又做了盘炒鸡蛋。   三碗饭一份菜,简简单单摆在桌子上,油灯照着,饭菜表面泛着浓浓的黑影。   陈琪琪坐在旁边,拿着筷子说:“先等等,等老公回来一起吃。”   我下意识看向床上的尸体,不禁皱眉,我倒要看看这尸体难道还能诈尸不成。   等了片刻忽然来了一阵阴风,吹得房门嘎吱嘎吱响,陈琪琪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外面吹进了风,油灯火苗左右摆动。   陈琪琪赶紧把门关上,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说:“你回来了,死鬼,玩累了知道回家啦。”   我头皮有点发麻,陈琪琪居然对着空气说鬼话。   我在神识之境里还有块黑色的磁石。到现在还没出手用过,心念一动进入内视状态,进入神识,用神识之丝触碰这块石头。   石头触发后,我原以为会呜呜响个不停,谁知道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就怪了,我用过这块石头很多次,不管是实境还是幻境,但凡有阴物靠近,它必然响。   可现在没响,说明这里根本没有阴物。   我抬头去看陈琪琪,这个女孩的身份愈发耐人寻味起来,难道她真的是陈琪琪本人?   我从桌子旁站起走过去,轻轻说:“琪琪。”   陈琪琪看着我笑:“我到后面拿酒,你陪老公喝一杯。老公啊,”她甜甜地对着空气说:“在外面玩累了,赶紧吃饭吧。”   我做出一个举动,一把拉住她,脚下使了绊子,她控制不住身体平衡,猛地摔倒。我一只手扶着她,猛地把她扛在肩头再扔在床上。   陈琪琪看着我,厉声质问:“你干什么?”   我开始撕她的衣服,她拼命挣扎。很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有正常人的体温,皮肤触手很有弹性,在挣扎的过程中并没有怪异的现象出现,也就是说,虽然此时场景古怪,可陈琪琪本人并没有神通。   她再挣扎也是个小女子。我身强力壮的,把她衣服几乎都扯下来。她一开始大喊大叫,后来就哭,紧紧抱着胸口嚎啕大哭。   尸体躺在旁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就是个死物。   我停下手说:“你为什么不让你老公救你?”   陈琪琪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他就在你身后,你倒霉了,我老公要揍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空空荡荡,只有灯火摇晃,我说道:“来吧。你让他揍我。”   陈琪琪拼命往床里缩着,我穿着鞋直接就爬上炕,奔着她就过去了。   陈琪琪一边躲着一边往床里爬,来到了尸体旁边。我追得急,她更急使劲往里爬,动作稍大。碰到了那具尸体。   尸体一碰之下,形成极为诡异的姿态,被子里的肚子明显向旁边凸出一块,脑袋像是折了一般歪斜。怎么形容呢,像是尸体被分尸之后,用尸块重新拼合在一起。然后盖上被子,乍看上去确实跟个完整的人差不多。   我不再搭理陈琪琪,来到尸体旁边,把上面的被子掀开。掀开后,我怔住了,果然不出所料,下面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一堆用布裹着的破棉絮。   这些裹布被棉絮撑起来,看上去跟人的四肢躯干差不多。我来到尸体的脸旁,伸手把盖在脸上的纸衾拿掉,下面同样露出一块棉布裹成的球。   我看着陈琪琪,陈琪琪眼睛瞪得极大,颤抖着说:“我老公呢?我老公呢?”   她看向我的身后,嘴里还在喃喃:“我老公怎么没了。”   我已经基本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屋里并没有任何阴物,别看气氛如此诡谲,让人误以为有恶鬼存在,其实并没有。所有一切都是出自陈琪琪的渲染和幻想。   也就是说,我眼前的陈琪琪极有可能就是她本人!现在的情况是,我被老太太妖法蛊惑了,而陈琪琪也一样,她也中了老太太的妖法。她在她的幻想里,我在我的幻想里。我们就在这个迷幻之境中的山村相遇了。   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找到陈琪琪杀了她,这样就会破出幻境。我要真这么做了,就上了老太太的当,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要逃脱妖术幻境,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我带着陈琪琪离开这里,至于往后会遇到什么,再说再办。第二个是我看着她,在这里守到天亮,太阳一出,妖法就破了。   我从床上下来。陈琪琪坐在床头嘤嘤哭。我看看外面的天色,昏昏沉沉不见天日。   我摸摸下巴,老太太如果这么弄陈琪琪,其实就算她违规了,当初我们三阵赌输赢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她如果要对付,只能是我一人,和其他人无关。只要我应了这个赌约,老太太绝不再动陈琪琪。   我如果能熬到明天早上,一定要和熊大海说说这事,别我一个人硬抗。这才第一个晚上就差点没把我折腾死,怎么也得想办法拉个人下水。   此时我和陈琪琪谁也没有说话,她坐在床头里哭,我坐在桌边看着上面的三碗稀饭发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油灯晃了晃,忽然“噗”一声灯灭了,屋里陷入黑暗之中。   我本来昏昏欲睡,猛地打了个激灵,轻声说:“陈琪琪。”   床头那里传来低声啜泣声,我摸索着走过去:“陈琪琪,我不会欺负你的,我是来保护你的。你要坚信一条,我们肯定会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一片乌云都会散去。”   陈琪琪低低“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我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手:“来,你过来。”   窸窣的声音中,能感觉她在靠近我,我扶着她下了床,我们摸索着来到桌子边。我说道:“我不会轻薄你,咱们拉着手,我要知道你时刻都在,熬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陈琪琪扔在哭,屋里暗黑如墨。   我拉着她的手,睡意昏沉。这股睡意怎么都控制不住,怕睡过去她再失踪了,便紧紧抓住她的手。   屋里很冷,外面寒风呼啸,我裹着衣服眼皮子重似千斤,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我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抬眼四看,已经天光大亮。   左右端量了很长时间我才恍惚知道自己在哪。我坐在庙街上,身后是老城隍庙地基建造的那座小庙。大门紧锁,旁边是卖油条的大姐。   这座小庙我是第二次莫名其妙来了。   卖油条的大姐直愣愣看着我。   我左右看看,自己也吓了一跳。此刻手里居然握着一个纸人的手,这纸人做得栩栩如生,眉眼看上去真像是陈琪琪。   我愣了不对啊,昨晚我握着陈琪琪的手。怎么早上一睁眼她变成纸人了?难道昨晚并不是她本人,而是纸人?可那也不对,我放在神识之境的黑色磁石并没有测出阴物啊,如果是纸人当时就应该报警。我考,这是怎么回事,我都傻了。   这时有上班的、早上晨练吃饭的。看到我这样,聚过来一大帮人看热闹。   我坐在小庙的台阶上,怀里还拉着个恐怖的纸人,造型太诡异,居然还有小女生拿手机要拍我。   我赶紧爬起来,把纸人抱在怀里。往人堆里扎。这些人都嫌晦气,赶忙躲在一边,我从人群落荒而逃,到了路口拦了一辆车。   在车上我告诉司机往陈建国他家去,我摸摸兜掏出手机,给那边打电话。   是陈建国接的。他的语气惊诧至极:“小齐啊,怎么我们一早上看你不在了,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直接就问陈琪琪怎么样。   陈建国说:“琪琪还在屋里睡觉啊,我去看看她醒没醒。”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拜山   我等了片刻,陈建国来了电话语气惊慌:“琪琪一直卧床不起,刚才我摸了一下她的头,烫的吓人,她还是一个劲地喊冷,是不是发了高烧。我要送她去医院。”   我说道:“你先别送,等我去了再说。”   在车上我不断催促司机快点开,可偏偏遇到早上的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三步一停五步一等,就这么点路程愣是比平常多跑了半个小时。   等到了别墅我满头是汗,急匆匆到了陈建国他家,敲门之后是陈琪琪她妈开的门,中年妇女哭得眼圈都红了,把我让进屋里。   走进大厅。我居然看到了王庸和熊大海,两人已经提前到了,陈建国在闷闷抽烟,屋里的气氛极其凝重。   熊大海看我抱着纸人进来,眼睛一亮:“姓齐的。你可以啊,居然熬过了第一晚上,昨晚都遇到啥了?”   我坐在沙发上,把纸人靠住茶几,陈建国两口子现在一看到这样的东西浑身不舒服,尤其他老婆,脸色煞白,竟然引起了生理性的呕吐,不停干呕着。   陈建国倒还算镇定,不自觉瞅了几眼纸人。突然说道:“这纸人怎么这么像我姑娘。”   熊大海看了一眼,猛地一拍大腿:“我日她姥姥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媳……琪琪弄成纸人了。老太太不讲究,姓齐的。昨晚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把昨天晚上在荒村的诡异经历说了一遍,这些人听得鸦雀无声,就连熊大海都目瞪口呆。我当然隐瞒了我想通过非礼这种手段判断陈琪琪身份的事,这事要让熊大海知道,这小子非跟我玩命不可。   等我说完,熊大海脸都成猪肝色,不停破口大骂,骂陈老太太。   陈建国问我昨晚的恐怖经历和他女儿现在昏迷不醒,有没有什么关系。   熊大海叹口气:“太有了。齐翔昨晚遇到琪琪,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被勾了魂魄后附着在纸人上,和她本人其实也没太大区别。我刚才看过琪琪的情况,她的三魂七魄现在残缺不全,有魂魄至今未归,全是那老太太搞得鬼。我们明明说好了,赌输赢不能牵扯到琪琪,她还是下手了,也太不讲究!”   陈建国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说:“那怎么办啊?”   熊大海阴沉着脸,用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说道:“不行,我今天得去一趟村里见见那老太太。齐翔,这件事她已经越界了,我不能坐视不管,今天非要跟她说道说道不可。”   陈建国两口子感恩戴德。他们没别的奢望,只要女儿平平安安就行。   熊大海看看客厅里的挂钟:“事不宜迟这就出发,你们两个跟我走。”他招呼我和王庸。   王庸苦着脸,能看出他是真不愿意再去,可现在事情发生在这,他身在事中又不能脱身,只好唉声叹气的站起来,去外面开车。   陈建国问琪琪送医院行不行。   熊大海摇头:“叔啊,这不是普通的病理,是失魂落魄。相当麻烦,医院看不了的。你放心吧,今天我尽量把这件事办妥。”   陈建国唉声叹气,家里愁云惨淡,好好的没想到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和熊大海出来。坐上王庸的车,我们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出了小区直奔岗子泡。   路上没人说话,车里气氛凝重,大概三个多小时后到了村里。我们下了车马不停蹄直奔陈老太太她家。王庸也跟在后面,估计是好奇想看看热闹,我和熊大海满腹心事懒得管他。   到了陈老太太家的院门口,看到两扇大铁门紧闭。熊大海过去趴在门缝上看了看,看完之后脸色都变了。我知道事情不对劲,赶紧也趴着看,这一看就愣住了。   目所能视之处,院子里空空的,原来堆放的纸人供品等东西,都没了踪影。   熊大海举起手对准大铁门“哐哐”就砸:“老太太,开门!”   砸了半天,里面没有反应,熊大海火了,对着大门就开始上脚踹,踹的两扇门山响。可里面一点声音没有。   熊大海招呼我和王庸来到旁边的院墙,他让我们搭把手,我和王庸半蹲在墙边,他后退几步,猛然加速。借着一股冲劲跑到近前,踩着我们的肩膀爬上了墙头,他翻身就要跳进去,我赶紧道:“熊兄,拉我一把。我也进去看看。”   熊大海跨在墙头,伸出手给我,我也后退冲刺了一段,拽着他的手上了墙。   王庸在下面缩头缩脑地说:“注意安全。”   这小子还算有点人性,说了句人话。不是无药可救。   熊大海指指院里,然后一纵身跳了下去,我跟在他的身后也跳了进去。院子里真就空空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静的让人全身烦躁。   我们小心翼翼顺着院墙,来到堂屋前,看到堂屋虚掩着大门,并没有关上。   熊大海走过去,顺手抄起后屁股的烟袋锅子,我估计这东西也是有出处的。可能是他随身的法器。   他蹑手蹑脚来到门前,看看我,我点点头示意可以开门。他用烟袋锅子捅了一下大门,门“吱呀”一声开启更大的缝隙,里面黑不隆冬的,死寂无声。   熊大海挺起腰板对着大门就是一脚,门被踹开,从里面卷出一阵风。我们没有急着进去,在门口稍等片刻,觉得没有异常了。这才推门走进去。   这一进去就傻了,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简直是家徒四壁。原来的花圈纸人,墙上挂着的书卷长轴,下面的神龛供桌,还有桌子太师椅乱七八糟一干物件,全都无影无踪,什么都没有了。   熊大海在空空的屋里转了一圈,气得火冒三丈:“这个老娘们搬走了!她搬走了!”说着,对着墙猛踹,留下一堆脚印子。   他像发狂的公牛一样,又没有出气的地方,大吼大叫一通,在墙上踹出一堆印子。   等他发泄差不多了,我走过去说:“冷静点熊兄。现在怎么办?”   熊大海气喘吁吁蹲在地上,点燃烟袋锅子抽了两口,吐出烟圈说:“这老娘们不讲究,就别怪咱们哥们不客气了。你们的赌约没完,她和你不死不休。今天晚上将进行第二场生死关较量,到时候我帮你!”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陈老太太搬走,是为了更好的集中精力对付我?”   熊大海阴着脸不说话,把门踹开大步流星走到院子,最后环顾了一圈四周。然后顺着围墙的坑坑洼洼爬上墙头,我赶紧跟在他后面也上去。   王庸正在下面缩脖子等着,看我们来了招手。我和熊大海从墙头跳下去。王庸看熊大海脸色不好看,不想触霉头,就低声问我怎么回事。我叹口气:“老太太搬走了。屋里都空了。”   “搬哪了?”王庸问。   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要知道搬哪现在就找去了。   王庸问现在怎么办?   我焦躁地说:“跟你没关系,那老太太今晚还会找我斗法,我们三阵赌输赢,不死不休。”   王庸试探着说:“要不咱们晚上还去陈建国他家?”   熊大海厉声道:“不行。齐翔昨天晚上侥幸躲过第一关,第二关会更加邪门更加猛烈,再去我老丈人家那是祸害人家,必须换个地方。”   “那你说哪?”我看他。   熊大海想了想说:“咱们去吕梁市的菩萨山。”   “怎么跑那么远?”王庸愕然。   熊大海道:“那里是开过光的菩萨道场,有佛陀法力加持。去那种地方总比去普通老百姓家强,就算菩萨不管,我们生死斗法也不会伤及无辜。”   “菩萨能愿意吗?”王庸说:“你们这相当于上人家的家里打仗。”   “菩萨享人间香火,干的就是这个买卖,”熊大海骂:“管她愿不愿意,她最好不愿意,我正好找机会找菩萨说道说道,好好骂骂她。”   王庸缩脖,朝我暗暗吐了下舌头。   我们坐车出了村子,又往吕梁市折腾,这道可就远了,路上赶上中午饭点,简单在路边找了家小饭馆凑合一口,然后继续上路。   到了将近黄昏时候,我们才到的菩萨山。   王庸苦着脸:“我现在开车再回市内都半夜了。”   熊大海骂:“回个屁,晚上就在山里睡,这里有给游人准备的宾馆。”   王庸不说话,一直唉声叹气。   熊大海道:“咱们先到大殿给菩萨上几根香,打个招呼,晚上干起来的时候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别说咱们不讲究。”   我们三人顺着几百节台阶进到佛殿。菩萨山两座山头,小山头供奉十几米高的菩萨像,大山头盖着好几重的佛殿,红砖黄瓦,古香古色,气势磅礴。   到了晚上,基本上也没什么人,佛殿大院空空的,我们三人进了佛堂。 第六百三十四章 小媳妇   佛堂大殿角落里坐着义工,听说我们要请香,便把价码牌拿出来,上面明码标价什么香什么价格,最贵的好几千也有。   熊大海看看价码笑:“这样的菩萨不骂行吗?”   这句话说完,义工皱着眉看他。天色晚了,不知老太太什么时候能找来,还是别惹麻烦为好,我赶紧拍拍他的肩示意先出去等着。   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敬,但别进来当着菩萨面说短话。熊大海估计也是闹心,叹口气背着手出了大殿。我和王庸花了一百五,各请了三炷香。在菩萨面前跪着,把香举起来。   王庸说:“菩萨啊,今晚你这可能不会太平,其他人你要是照顾不到就不用管了,照顾我就行,我给你烧香磕头了。”他跪着磕了三个头。   我什么话也没说,也是磕了三个头。我们出了大殿,把长香插在外面的香炉里。   天色已经漆黑如墨,佛殿大院和长廊里燃起了红灯,红色缥缈,灯火幽幽,我们三人都被这个气氛感染了。一时没人说话。   好一会儿,王庸一拍脑袋:“我说二位,麻烦你们了,趁着现在还安全,赶紧送我到这里的宾馆住下,晚上我就不出门了。”   我和熊大海护送着他出了佛殿,顺着台阶往东南方向走,有一座山里的宾馆。来此地敬香供佛的不但有本地人,还有很多从外地来的游客,深山古殿路途不近,来一次不容易,很多人都选择晚上在这里吃斋饭住宾馆。   我们到了宾馆,王庸用身份证开好房间,是在四楼,我们一起坐着电梯上去。   今天也不知怎么,宾馆里人特别少,显得冷清。   电梯里只有我们三人,我摁下按钮。电梯门徐徐关闭,我们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气氛压抑。   电梯往上升,王庸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说二位,时间也不早了,老太太什么时候会来?”   熊大海笑:“你着急了?”   “她要来个脆的也好,这么干等着,真是闹心。”王庸说着。   这时电梯到了四楼,“叮”一声门开了。   我们没有出去,门外是一团漆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犹如实质,看过去外面好似一片深渊,给人强烈错觉,似乎通到另外一个世界。   我心里格愣一下,再向左右看去,熊大海和王庸已经踪迹不见。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现在的情形是,我独自一人在狭小的电梯里,外面是漆黑如墨的空间,不知是什么地方。此时此刻唯一的照明,就是电梯里刺眼的灯泡白光。   我拼命摁动电梯的开关,可门就是合不上,没有反应。我突然醒悟。不会是那老太太的第二夜生死关开始了吧?   我蹲在电梯里想了想,还是不轻举妄动为好。   这一宿难熬,我看看表,指针不动,无法测量时间。我隐约记得我们到宾馆开房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八点,明天算五点日出。我得在生死关口里熬九个小时,想想就头大。   索性哪也不去了,就待在电梯里吧。我坐在电梯角,抱着膝盖,看着外面的黑暗。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忽然天花板“嘎吱”一声响,好像是一条绳索断裂,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电梯猛地一个侧斜,我控制不住平衡,滚到了另一边。   天花板上面又开始“嘎吱嘎吱”乱响,电梯颤动不停。我吓得满头是汗,连滚带爬从里面出来,刚爬到外面,电梯忽然动了,上面的绳索全部断开,它猛地往下掉。摩擦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我后怕至极,两条腿都软了,这老太太真是可以,看我不动地方,用手段把我逼出来。   我看看四周,四面八方是无边无沿的黑暗。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空间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我蹲在地上摸索着往前,凭直觉走了一阵,觉得这么走实在是没什么意义,索性坐在地上。   我困意上来,头一下一下点着打瞌睡,听到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以为谁开枪呢,后来听出来好像是鞭炮声。   这怎么回事?   既来之则安之,索性不躲了,看看再说。我顺着声音过去,好半天不知不觉中周围有了黯淡光亮。我打量四周非常惊诧,我竟然爬在一条村里的乡路上,周围有村民走过,我赶紧从地上站起来,看到他们浑浑噩噩,眼睛并没有瞟向我,好像根本看不见我。   我现在是在一个特别落后荒凉的山村里,触目所及都是低矮的石头房子。我看的皱眉,觉得如此眼熟,忽然想起来,昨天第一夜我遇到陈琪琪也是在这个村里。   老太太的妖法幻术已经开始,她为什么如此钟爱这个村子?这个村子里有什么?   不远处的鞭炮声不断,我顺着土路过去,转过一道弯,看到有户人家正在娶媳妇。   天空阴沉,像是晚上六七点的样子,眼前的场景也不像是真的,有种老照片的压抑感。门口站着一堆村民木然看着热闹。   我走过去到人群后面。这里的人并没有发现我,我似乎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分开人群来到前面,这是个农家院,几间破茅房,院口放着一盆火,地上布满了鞭炮炸过之后的红色碎末。   院里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半大老头,秃着顶,满脸皱纹,胸前是大红花。他应该是新郎,看拘谨的样子不像是新郎当像是去县上领奖的劳动模范。   这时顺着土路过来一只队伍,四个人抬着破破烂烂的土轿。前面有媒婆领着,轿子里应该就是新娘。   我在心里画魂,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呢,想迷惑我什么?   土轿子落到门口,帘布掀开,媒婆从里面搀出来一个穿着臃肿的小娘子。头上还有盖头。衣服虽然土气,但大概能看出身材还是不错的,应该是挺年轻一小媳妇,嫁给这老头真是可惜了。   媒婆带着小媳妇跨过火盆,来到院子里,老头站起颤巍巍过来掀盖头。媒婆拦着不让掀,可老头明显是等不及了,猛地把盖头扯掉。   里面露出一个女孩慌里慌张煞白的脸色,她长得不算漂亮,很普通一人,但在这样的山村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我看到周围不少男村民喉头都在动着,目光紧紧盯着小媳妇,眼里充满了色欲。   这个小媳妇怎么看这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呢?   老头从兜里摸出一把毛票子塞给媒婆。媒婆眉开眼笑带着抬轿子的人走了,老头急不可耐拉着小媳妇就进屋。四周围一帮闲汉要跟着进,老头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回来把他们都赶走,然后把院门关上。   他看不到我,现在只剩下我自己留在院子。   我跟着老头还有小媳妇一起进到茅草屋里。   这老头明显是个老光棍子,家里破破烂烂,一张土炕铺着红色的被褥,墙上挂着一些农活的工具,不说家徒四壁也差不多。冲他刚才给媒婆的那些票子,应该是攒了半辈子的钱,换来这么个小媳妇,要不谁跟他啊。   老头猴急的样子,拉着小媳妇就往炕上去。小媳妇还算顺从,等到了炕边,老头急匆匆撕衣服,她开始反抗了。   她先是轻柔推开老头的脏手,老头极是粗暴,浑身邪火直冒,还在撕扯。小媳妇相应的动作也大了起来,紧紧捂着衣襟不让老头碰。   老头骑在小媳妇的身上,一个大嘴巴扇了过去,“啪”特别响。   小媳妇脸上落下清晰的五指印,她愣愣看着老头,眼圈里浸满泪水。   老头骂了一句,好像是说,给你脸了。   我一股火冒上来。一时忘了是老太太迷惑我的幻境,我疾步上前就要去抓老头。   可手一下就摸空了,老头像是3D幻影一般,逼真得像个真人,却摸不到碰不到。   我醒悟过来,这里可是幻境,是老太太给我设置的生死关,切莫动了心念被眼前所惑。   小媳妇躺在床上捂着脸呜呜哭,老头心烦气躁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到墙角翻出几根麻绳。绳子都是黑色的,我居然在幻境里闻到浓浓的臭味。   我走过去看看,顿时倒胃口,墙角放着捡牛粪的筐,这些绳子都是从筐上拿下来的,难怪味道这么大。   老头来到小媳妇面前,猛地把女人的两只手抬到头顶,然后用绳子拴住两只手脖子,牢牢打了个死结。   小媳妇惊恐万分。挣扎不得,开始往里面躲着。   看着她的面容我突然心下通透,猛然醒悟她是谁了!这个发现让我无比心惊,又感觉到浑身发冷。这个小媳妇竟然就是陈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样子。 第六百三十五章 年轻的回忆   我一时恍惚,分不清幻境是老太太设计出来的假象,还是她本人真实的经历。   我继续看着,糟老头子站在炕边用绳子捆住小媳妇的双腿,小媳妇手脚都不能动,像大虫子一样在床上窜动,她脸腮绯红,眼圈全是眼泪。   老头骑在女人身上,从容不迫撕扯衣服。他撕一下,女人便惨叫一声,我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进去,推开房门来到外面。   夜色很黑。我袖着手听屋里的女人惨叫,心都在颤动。   这时,我看到有几个闲汉正趴在茅房的窗户外往里偷窥,一边看一边咽口水。晚上风这么硬,这些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他们也不嫌冷。   我听着里面女人的惨叫,不知是什么滋味。恍恍惚惚的,地上我的影子逐渐变淡,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天色已经斗转星移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一晚上的妖法熬过去了。可看看四周,仍然在山村里,能听到村子远处的鸡叫打鸣。远处群山连绵,雾气潮气涌落。我明白了,现在的白天其实是幻境里的时间,现实中漫长的一夜并没有过去。   我正发愣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头提着裤腰带心满意足走出来,他深吸了一口空气,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猥琐一笑。   我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推门走了进去。屋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看到了床上的小媳妇。   她盖着被子,从肩膀来看,上面全是伤痕,她披头散发,黑发遮住了面容,眼神直愣愣从头发后面射出来,麻木看向破烂的天棚。   这时老头从外面进来,爬到炕上对着女人就是一脚,大吼一声那意思是别让她犯懒。赶紧下地干活做饭。   女人撩了撩黑色头发,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她看了看老头,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一件一件套衣服。我倒吸口冷气,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里会有如此深的恨意,这种恨完全是来自内心深处,恨不得杀人的那种恨。   我胸口像是堵了大石头,老太太到底给我制造如此幻境目的是什么呢?   幻境中时间过得很快,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天,我发现自己走不出山村,始终在村子里转悠,而且时间也不是线性发展的,有跳跃性,甚至两天之间的跨度超过了半个月。   我慢慢发现其中的规律,这小媳妇身上会发生一些事,比如挨了老头一顿揍,或是出门被周围的村里的村民在背后议论。   天数的跨越和每一天的抉择,都是以这个小媳妇为准,出现的都是她生命里的标记性事件。   我像局外人或是动物学家一样,隔离在整个山村的生态环境之外,观察小媳妇的生活。   不知不觉过了很多天,我发现这里可能并不是幻境这么简单,很多事态的发展都符合逻辑规律。也符合人情世故,看起来极为真实,并不像人为故意设计出来的。这里极有可能就是出自真实,实实在在曾经发生过。   如果小媳妇就是陈老太太,那么山村里发生的这一切可能就是出自老太太的回忆,也就是说。这就是老太太年轻时候的真实遭遇。   陈老太太和我三阵赌输赢,赌局号称生死难关,现在是第二夜,她不可能再有保留,必然会放出大招。   而最真实最让人信服的幻境是什么?   并不是凭空YY制造出来的小白世界,而是来自于人的真实经历,其中附着人最真实的情感。这样的幻境哪怕是上古,或是遥远的外太空,也照样会引人入境,让人不可自拔。   悟到了这一层我再看这小媳妇,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她是真实存在过的。她就是陈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样子。   小媳妇日子过得极苦,糟老头子是个变态,夜夜折磨自不必提,白天时候也是家里活都扔给她干,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大嘴巴子像是家常便饭一样。动不动就把她关在柴房里饿个三两顿。   不知不觉中过了将近一年时间,寒来暑往,岁月如梭,我发现老头揍小媳妇更加频繁了,而且下手越来越狠,有时候打的她伤痕累累。几乎下不来炕。   主要原因就在于小媳妇的肚子始终没鼓起来,一年了按说也该有孕了,可小媳妇并没有怀上。这也怪不得人家,老头都多大岁数了。   老头即愚昧又霸道,认为没孩子千错万错就是女人的错,他对付女人或者说他和女人沟通就一个办法,打。这个山村里流行一个观念,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女人就得打,两口子之间打死也没人管,天经地义。   村里的舆论也不好,在小媳妇背后指指点点。什么难听话都有,说这女人是不会抱窝的母鸡。   小媳妇出门都是垂着头,不敢和什么人说话,走哪都被村民戳着后脊梁。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老头像是得了狂躁症,白天打媳妇,晚上折磨媳妇,小媳妇一天天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默默感慨,如果真的有地狱,那这个就是地狱,完全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有一天小媳妇被老汉打了,关在柴房里,外面下起瓢泼大雨,空气阴冷,柴房里更是冷到了极点,几乎滴水成冰。小媳妇抱着肩膀,紧紧靠着柴火垛,眼神呆滞。   也就仅仅一年的时间。她像是老了十岁,年纪轻轻的已经生出白头发。   我站在她的旁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开了,从外面摇摇晃晃进来一个醉汉。这人我认得,就是当时老汉新婚之夜时在窗外趴着偷窥的一个村头癞子。   这人留着光头,一脸猥琐相,全身都是水,几乎湿透了。外面的大雨几乎连成瀑布,天地间一片昏暗。   这癞子不知观察了多少日子,终于踅摸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小媳妇看着他。抱着肩膀往后缩了缩,闲汉抠着鼻屎,把湿答答的破衣服甩掉,露出里面排骨一样的身材,他一脸怪笑朝着小媳妇走过来。   小媳妇马上明白会要发生什么事,她尖叫着喊救命。嗓子嘶哑,喊出来的声音连雨幕都穿不透。   柴房里黑灯瞎火,勉强有些月光照进来,大门被癞子堵得严严实实,出不去。   癞子看着女人喉头窜动,邪火蒸腾。摇摇晃晃来到女人面前开始撕扯。女人紧紧护住胸口,歇斯底里喊着,不停打着这个癞子。   癞子凶光毕露,突然出拳,一拳打在女人的太阳穴上,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还从来没见过打女人下这样死手的男人,我的胸口窝像是吃了锅烂鸡蛋一般难受。   癞子撕着女人衣服,我不忍再看,慢慢踱出柴房,站在廊檐下看着荒山大雨。不知过了多久,癞子心满意足从柴房里出来,钻进大雨里。冒雨走远。   我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女人躺在地上两眼无神,全身是伤,如同死人一般,只有间或动一动的眼球才表明她还活着。   说来也巧从那天之后,女人渐渐有了反应,经常呕吐恶心,恍恍惚又是几个月过去,女人的肚子大了起来,老头欣喜如狂,以为是自己的能耐,不怎么打骂女人,甚至有时候还端茶倒水伺候着。   女人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躺在炕上休息。这一天,天色擦黑的时候,老头满脸阴沉从外面进来,一脚把门踹开。   女人艰难地在炕上坐起来看着他,老头过来二话不说劈头盖脸扇了女人一顿嘴巴,女人惨叫,在炕上左躲右闪,嘴角全是血。   老头质问孩子是谁的。   女人趴在床沿上,嘴里鼻子里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流了一地,她没有说话。   老头上了炕对着女人拳打脚踢,一脚正踹在女人的肚子上,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下身流出浓浓的黑血,染红了被子。   我不忍再看,走出房间心灰意冷,外面日暮苍山远,心情晦暗到了极点。   村里唯一的产婆来了,用尽手段救活了女人,可女人小产,生下一个死孩子。   这是个男婴,巴掌大那么一点,五官已经俱全,蜷着小手躺在小被子里,活像个小耗子。   女人痴呆呆看着自己的死孩子。   老头极其厌恶,想把死孩子扔了,女人发疯一样护住孩子。老头没办法。可又嫌腻歪,就把孩子扔到柴房里。   女人能下地之后,有一天抱着孩子,手里拿着小铲子,慢慢走向村外,她要把孩子埋了。   天色阴晦,云层如铅压得很低,女人来到村外荒山上的一座破庙。这座庙供奉着黄大仙,不知多少年了,早已没有香火,破落不堪,连神桌上的神像都不知哪去了。   女人抱着死孩子走进庙里。 第六百三十六章 妖法   我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走进破庙。   庙里很小,只看见破烂的神龛和土罐,墙上是古老的壁画,已经蒙尘落色,看不清画的什么,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横七竖八的房梁上也是画着一些老图案,这里昏蒙蒙的,待在里面有点憋气感觉,让人不舒服。   小媳妇抱着死孩子跪在神龛前,默默磕了三个头。嘴里默默念叨,她应该是在祈祷,希望死去的孩子能够往生极乐。念叨完,她抱着孩子站起身要走,忽然愣愣,她仔细打量空空荡荡的神龛,眼睛越睁越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几乎摒住呼吸。   好半天她才活动了一下,慢慢走到神龛前,把死孩子放在灰蒙蒙桌子上,然后跪在地上,探手进了桌子底下,好半天摸出一样东西。   看到这个东西我眉角跳了跳,那是一口黑色坛子,表面坑坑洼洼,破损不堪。   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当初和熊大海第一次拜访陈老太太时,我在她家的供桌上看到过这个坛子。   当时以为眼花见到了崽崽,等擦擦眼再去看,并没有崽崽的踪影,而是一口黑色坛子。   眼下正是这口坛子。   小媳妇颤抖手把黑坛子抱着放在桌子上,她慢慢揭开坛子口的封纸,探头去看。然后把手伸进去。时间不长,从里面捧出一样物件。   看到这东西,我倒吸口冷气。这是一只个头不大的黄鼠狼,前爪合掌,两条腿叠在一起呈盘膝打坐的姿势,看上去跟个人差不多。不过呢这只黄鼠狼已经死了,尸体发僵,皮毛发灰,死了很长时间。   应该说这是一只黄鼠狼的标本。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还把黄鼠狼做成这么一个姿势。   小媳妇看到这只黄鼠狼,赶紧跪下磕头,哐哐磕,磕了足足有几十个,等再抬起头时,额头上全是血渍。   她念叨着,黄大仙黄大仙,我在这里,你保佑保佑我。   这时突然出现一幕奇景,我看到一团影子从黄鼠狼的尸体里出来,这影子看上去像是个黑糊糊的小老鼠,如鬼魅一般窜到小媳妇肩头。   小媳妇也看到这一幕,她一动不敢动,全身吓得都僵硬了。   黑影凑在小媳妇的耳边,似乎低语什么话,小媳妇全身一震,对着黄鼠狼的尸体又哐哐磕了三个头。   孩子的尸体她也不管了,就这么扔在桌子上。她把黄鼠狼的尸体重新放进黑坛子,然后抱着黑坛出了破庙,那团鬼魅一般的黑影依然坐在她的肩头。   我跟在她的身后,明显感觉小媳妇走路有力量了。不像以前那样行尸走肉。我心下恻然,这或许就是宗教的力量,小媳妇在生命绝望中获得了某种信仰,哪怕这个信仰不那么靠谱,只是来自一条黄鼠狼。   天色渐渐黑下来,小媳妇和老头到炕上睡觉。   今天晚上很奇怪。小媳妇没有反抗,甚至主动起来,极尽女人之能事,把老头弄得飘飘欲仙,不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老头熟睡之后,小媳妇悄悄下床,取来一根细细的缝衣针,拿起老头右手,用针头迅速在他的指尖扎了一下,挤出浓浓一滴血。   老头“嗯”了一声,因为太乏太困,动了动又沉睡过去。   小媳妇把这滴血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指尖。然后出了门到柴房。柴房角落放着那只黑坛子,小媳妇打开坛口,把那滴血抹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我看到那团黑糊糊的影子始终坐在她的肩头,时不时在耳边说着什么。   这黑影是不是黄皮子的魂儿?黄皮子已经死了,可生前它已成精。身僵而魂魄在,它一直在小媳妇的身边,难道是在蛊惑她?   看小媳妇现在做的事,不像是正经行为,偷取别人的指尖精血,又抹进妖气十足的黑坛子里。像是某种邪恶的法术。   从这天开始,老头忽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整天躺在炕上,有气无力的,别说折腾媳妇了,连吃饭都得人喂。   小媳妇白天出去请医问诊,整个村子人都知道老头已灯尽油枯,眼瞅着要不行了,闲汉们都在议论,说这糟老头临死前的一两年娶个千娇百媚的小媳妇,夜夜当新郎。就这么死了其实也不亏,够本了。   到了晚上,小媳妇关门关窗,在屋里扎纸人。   这是她扎的第一个纸人,做得很仔细,也很慢,先别说制作过程,就连那些材料凑齐都相当困难,需要很多竹签子,还有特殊的厚纸,蒙上之后用颜料勾色画五官。   小媳妇做着,肩头的黑影不时对她说着话。似乎在给指示,指导她怎么做。   大约十天左右,第一个纸人做好了,非常粗糙,眉眼看过去,和炕上的老头有些相似。就在似与不似之间,诡异得让人窒息。   制作纸人的过程中,她都是当着老头的面,老头眼睁睁看着一个极像自己的纸人被女人做出来。老头想动也动不了,嘴里含糊不知说什么,像是中风一样,不过能看出他特别着急。心里都明白。   这天晚上,小媳妇从外面回到屋里,身后还带了一个男人,正是风雨之夜侵犯过她的那个癞子。   小媳妇这次不是强迫的,而是主动勾引,她和癞子在屋里的炕头上,就在老头的眼前,亲亲我我。老头气得脸色发青,偏偏说不出话。   癞子一看这老头怨毒的眼神便浑身发麻,想走,可小媳妇拉着他极尽温柔,不停挑逗,癞子也不管那些了,脑子一热爱谁谁。   完事之后,癞子心满意足走了。小媳妇坐在炕头,系着衣服扣,我清清楚楚看到在她的指尖上,有一滴浓浓的黑血。正是刚才从癞子身上获取的。   老头气得要死,用尽全力,居然在炕上动了起来,蹭向小媳妇。他的手动不了,脚动不了,可还有嘴。他张着大嘴。五官扭曲,他竟然想用牙去咬小媳妇,狠狠撕咬。   小媳妇从炕上跳下来,走向墙角的黑坛子,把坛子盖打开,然后把手指上癞子的血留了进去。   稍等片刻。她又一次伸手进黑坛子,轻轻一带指尖多了一滴血,她把那滴血抹在酷似老头的纸人头上。   血洇进纸人的额头。我明白了,现在抹的这滴血是从老头身上取来的。   就在洇血的同时,明显能感觉到老头急促呼吸了几下,喉头黏浊。不知是痛苦的呻吟还是说着什么话,气息渐渐消失,他死了。   小媳妇把纸人和黑坛子藏好,走到炕边看尸体,她的眼神阴冷吓人。下一秒钟,她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嚎啕大哭悲伤欲绝,冲出大门,在村路上大喊大叫,痛哭流涕。   很多村民来了,看到老头的尸体,都在帮着料理后事。买棺出殡入土为安。   空荡荡的院子里挂着招魂幡,地上铺满纸钱,女人一身素白坐在台阶上,此时日暮苍山远,夕阳血红,寒风凛冽。   老头入土的当天晚上。癞子又来了。他从院墙翻进去,偷偷敲敲屋门,想让女人开门。屋里亮着油灯,他隐约看到了有两个人影。   癞子心中狐疑,脸色很难看,他一定是以为里面的小娘们又找到了新的姘头。   他恶向胆边生。看到墙角靠着一把生锈的柴刀,抄了起来,然后敲敲门。里面没有声音,那两个人影也没有动,他照着大门就是一脚,猛地把门踹开。   里面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小媳妇坐在床边,耷拉着两只脚在热水盆里,旁边蹲着一个人正在给她洗脚。   癞子怒了,这是谁这么不开眼,不知道这女人是我的姘头吗,他刚想过去犯癞,忽然站住,因为蹲在地上洗脚的人,慢慢转过头来。   癞子看到这人吓得手脚冰凉,手里的柴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个洗脚的人正是已经死去的老头。   癞子几乎要崩溃了,他亲眼看到老头的尸体被装入棺材,然后关上棺材盖,盖子上那些棺材钉还是他亲手打上去的。   老头已经下葬,埋到坟圈子里,封土都高高的一堆,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鬼?   最恐怖的是此刻老头的脑袋在动,如玩偶一般转过来,他在身体完全没有动的前提下把脑袋结结实实转了180度,换言之,他把脑袋前后转了个向。   老头脸色是深深的青色,就是个死人,他瞅着癞子笑。   癞子大喊一声转身就跑,一口气出了院子跑回自己家,鞋都跑掉了。   在他跑远之后,小媳妇从炕上的角落里拿出一个新的纸人,上面的眉眼赫然就是这个癞子。   小媳妇把手伸进黑坛子里,再出来时指尖是血,她把血抹在纸人的额头,血渐渐渗了进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无生老母   第二天传来了癞子的死亡消息,他是晚上死在自己家里。癞子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有一个哥哥。中午时候,哥哥招呼弟弟吃饭,推门进屋,看到癞子已经死在床上,七窍流血,眼睛瞪得极大,应该是死不瞑目。   癞子家里没钱。哥哥没多余银子发丧弟弟,只好准备了一个破草席子,把弟弟的尸体简单裹了裹,用车推到山里,草草埋葬了事。   短短两天村里死了两个人,能感觉出村民们都有些惶惶,大家三五一堆互相谈论着,越说越害怕,天黑后没人敢出来,整个山村的气氛笼罩在极度恐惧之中。   到了夜里,小媳妇的屋子多出两个人影,是死去的老头和癞子,他们一个给小媳妇洗脚,一个跪在地上收拾屋子。   小媳妇穿戴也变了,脱下服丧期的素白衣服,穿红裹绿,对着新买来的镜子搔首弄姿。   能看出她对现在这种状态,有着极大的满足感。以前狠狠欺负过她的两个男人,如今以这么一种诡异的姿态出现在面前,卑躬屈膝。把她当女王那么尊敬。   墙角并排靠着两个纸人,分别描绘着老头和癞子的眉眼五官。   那团黄皮子的黑影始终蹲在女人的肩头,时不时低语,女人逗得咯咯笑。   深夜中油灯的灯火摇晃,阴魂晃动,再加上她偶尔歇斯底里的笑声,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森森鬼气。   过了几天媒婆串门子吊唁,陪着小媳妇说了一阵子不咸不淡的话,放下点山货就走了。她走了之后,小媳妇的手指尖多了一滴血,正是媒婆的。   小媳妇开始手工制作第三个纸人,她的手艺越来越好,做得也越来越快,没有几天便成了型。纸人的眉眼赫然就是媒婆,嘴角有一颗非常明显的美人痣。   小媳妇把窃取来的媒婆精血抹在纸人的额头。   几天后传来了邻村媒婆的死讯,死状极惨,听说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这是短短一个月之内十里八村死的第三条人命。   而小媳妇的家里,到了晚上多出三个非人非鬼的阴魂。这三个阴魂对小媳妇言听计从,伺候得无微不至。白天小媳妇是个柔弱的寡妇,到了夜里变成了自己一方天地里的女王,说一不二,作威作福。   从这天开始,小媳妇开始勾引村里的男人,先是单身。然后是有家室的。她模样周正,又穿着素白的衣服千娇百媚,稍一用手段便会有大把的男人围着转。   她在勾引男人的时候,一一窃取了他们的精血。她做这些事,我始终都跟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村里的男人隔几天就会死一个,村子的凝重之气渐浓,渐渐终于有人想到了小媳妇,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她。   开始是零星几个长老来试探小媳妇的口风,可这几个长老回家后就一一过世。其余的村民一看这不行,便集结在一起,抄着各种农具做武器,成群结队来到小媳妇家。   此时已近黄昏,天空没有太阳,云层压得极低。山风很强。小媳妇家的院子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村民们不管那套,一脚踹开院门走了进去,刚进去没多远,天色忽然暗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两扇院子大门关上了,把村民们困在院子里。   所有人竟然不敢走一步,满院子响起莫名其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多冤魂在哭泣嘶喊。伴随着风声席卷院子的角落。   天黑如墨,就连我也看不清其中的景象,就听到在鬼哭狼嚎的风声中,村民们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谁也没有勇气多走一步,他们扔下农具落荒而逃,来到大门口使劲拽着铁门。   院里绿幽幽的鬼火跳动,像是线牵的一样,村民们隐隐看到村里死去的那些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村里人吓疯了。他们拼劲全力,冲出铁门,全都落荒而逃,很快没了踪影。   小媳妇一脸阴森从柴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尊黑坛子,院子里的阴魂排着队过来,它们的指尖都有血。在刚才的过程中,它们混迹在那些村民的中间,一一窃取了他们的精血。   阴魂把精血放进坛子里。从这天开始,小媳妇按照村里人的长相。开始大批量制作纸人。   村子里死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家家都挂白幡,村路随处可见黄色纸钱,山村连白天都死寂得如同一片鬼域。   有村民打点行囊准备离开这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有人逃出去,有人逃不出去,那天袭击过小媳妇家里的村民,就算逃出村子,也会惨死在半路上。   渐渐的,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人居住。死的死逃的逃。成了座空村。昔日还算热闹的小山村,死气沉沉,早已见不到任何人影。   而每当入夜,小媳妇的家里却灯火通明,极是热闹。无数阴魂在其中出没,小媳妇控制着这些阴魂,她成了这一方天地名副其实的女皇。   所有的阴魂都唯她是瞻,绝无二心,小媳妇让阴魂们扩建院落,重新盖房子,搜刮整个村里的好东西都放在自己这里。   我站在院子里,站在群鬼中间,周围雾气蒙蒙鬼意森森,我看着远远坐在太师椅上的小媳妇,心里发冷。她凤冠霞帔。打扮得浓妆艳抹,擦着红嘴唇,抹着黑眼影,端坐其上,手指甲留得特别长。涂着红色。   黄皮子那鬼魅一般的黑影依然蹲在她的肩头。   院子里阴魂凄凄,见到她竟然一起下跪。   小媳妇让所有的阴魂管她叫老祖宗,也可以叫老母,阴魂一起高喊:“老母无生,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小媳妇极为满足,脸色潮红,胸口一起一伏的。院子里只有我站着,它们都看不到我,我凝视着如今也变得鬼里鬼气的小媳妇。   她在自己创造的死人世界里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她从挨打挨骂没过一天好日子的弱女子,成为掌控一方的女皇帝,她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我心下凄婉,说不出的凄凉,我喃喃地说。陈老太太你赢了。这个幻境我已经呆了三年,虽然时间是跳跃的,可也是经历了寒来暑往,岁月沧桑。   漫长的一夜却依然没有过去。   小媳妇在村口开了一家客栈,反正也不用她动一手指头。到了夜里自然有阴魂修整房屋。她所在的村子,恰在一些邻村的必经之路上,难得会有一些南来北往的人来串亲戚,有时候天太晚就会借住到这家客栈里。   小媳妇用阴魂窃取每个人的精血,然后制成纸人。那些被窃取精血的人,全都会一一莫名死去。   时间久了,关于这座村子的传言越来越恐怖,没人再敢来歇脚,哪怕再晚再冷。宁可住在山里,也不在这个村子停留一下。   时间恍恍而过,我站在春风里,我站在秋叶上,我站在大雪中,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   这一天,来了一只下乡的队伍,吹着小号举着标语,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从他们的穿着服饰来看,我明白了现在幻境的时间到了什么时候,这些人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幻境里的时间来到了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   这些知青都是年轻人,大多是大学生,男男女女特别热闹,可能是有人跟他们说过这个村子很邪,从口号就能看出他们的朝气,他们高喊着:破除封建迷信,发扬文明新风,向世间一切牛鬼蛇神开炮。   他们入驻进村子,见到了整个村子里唯一的人,那小媳妇。   他们管小媳妇叫大嫂,在这些知青的认知体系里压根就想不到还有人会用精血制作纸人阴魂的事。   年轻人们住了下来,这个村子不像其他村子还有村支书什么的,村里除了一个愚昧的娇弱娘们,再没有第二个人,这里俨然成为这些知青的桃花源。   年轻男女们在一起,上演了很多故事。小媳妇默默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些故事的发生。   一天深夜,她亲眼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月下相拥,互相倾诉情话。   我感觉小媳妇的内心突然炸了,她呼吸急促,脸色潮红,死死盯着这一对情侣。   我站在旁边感慨,小媳妇论起来年龄并不大,正是青春好年华,前些年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又被流氓凌辱,对于男女之事是十分厌恶的。而现在,当她在阴魂中作威作福无所不能后,情种在她的心里发芽,她看到这么多年轻的帅小伙,心里涌出了极为复杂的情感。   她,爱上了其中一个男知青。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二十年   小媳妇创造一个机会,约心仪的男知青到家里帮她干活,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开始使用惯用的媚术勾引起男知青。手段和以前勾引村里男人差不多,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就是脱衣服。   谁知这男知青马上拒绝了她,直白地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以后还要回城的,不可能跟一个农村女人发生纠葛。男知情扔下小媳妇。嘴角是轻蔑的笑,推门扬长而去。   小媳妇坐在炕上,用衣服掩着上身,眼神里尽是阴森的怨念。   我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从这一刻起我明显地感觉到,小媳妇的情绪进了一条死胡同,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我跟着她,看着她用尽各种方法,取得那些知青的精血,她几乎足不出屋,天天闷在家里做着纸人。   慢慢的知青之间流传了某种恐怖的瘟疫,染上的人就会死去,一个接一个。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小媳妇,她把自己勾引过的那男知青有意留在最后。   男知青最后也死了,魂魄被纸人所勾。小媳妇在自己的世界里终于得到了忠诚的爱情,她控制着那个男人的阴魂来爱自己。   时间匆匆而过,到了八十年代,寒冬中天空下起大雪,深夜,荒村里唯一有活人的院子。点燃起幽幽的红灯,满院阴魂游走,鬼气森森。小媳妇坐着八抬大轿从院子里进到大瓦房,这里布置成戏园子的格局,男知青的阴魂永远桎梏在这里,不得超生,他天天晚上都要唱着六七十年代的流行革命歌曲,给老祖宗听。   小媳妇渐渐上了岁数,白发生出,而那团鬼魅的黄皮子黑影依然坐在她的肩头,时不时和她低语一二。   时间悠忽而过,我在幻境中不知不觉呆了很久很久,荒村渐渐又有了人气,有人来迁移居住。   小媳妇手下的阴魂已经形成庞大的体系,她倦于杀人了。   山村后来名为岗子泡,陆续有人居住,很久以前的诡秘往事早已如风消散在历史的尘沙中。   小媳妇老了,她变成一个老太太,自称姓陈。她在村民中是一个很恐怖的存在,都传说这老太太会看事,有邪法,她也确实治好过一些人的怪病。她的家里谁也不敢轻易去,都说她成晚在家扎着纸人,举动甚是诡秘。   这天村里死了一个老人,葬礼办的很风光。热热闹闹的,来了不少城里的亲戚眷属。在老人的葬礼上我见到了熟人,陈建国和陈琪琪。   看到他们两个,我陡然醒悟,不知不觉中时间竟然过了几十年!我到了现代。此刻幻境时间就在几天前。   坐在陈老太太肩膀上的那团鬼魅黑影,对着老太太低语了几句。   老太太颇有些惊诧,可没有违背黑影的指示,她拿出一个纸人,派附着在这个纸人身上的阴魂出了院子。   夜晚,陈琪琪一个人无聊的在堂屋里玩着手机,纸人阴魂所幻化成的大玲子走了进来。陈琪琪一看到它便被迷惑住,大玲子在陈琪琪的手指尖盗走了一滴精血。   我心里生出异样,如果时间继续往下发展,我会不会在幻景中看到我自己?   我跟着大玲子身后往院子里走。天黑村路看不清,我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忽忽悠悠像是在天空飘,如同落叶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才落到实地。恶心的不行。   在极度痛苦中我慢慢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哪还是什么荒村,此刻我正坐在路边,身后还是庙街的那座小庙。晨霾浓浓。传来很多叫卖早餐的声音。   有人在看我,正是那卖油条豆浆的大姐,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大姐脸上就像见了鬼一样:“你……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我艰难从庙门前站起来,头发晕眼发花,这次倒还好,身边并没有什么纸人,只有我自己。   我踉踉跄跄坐在这位大姐的摊子上,她还算好心,见我落魄。便端来豆浆让我喝。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熙熙攘攘的晨街,一时半会无法从那数十年的人生幻境里出来。   幻境中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最明显的就是天色,荒村里的天色永远都是昏沉沉,要么是黑天,要么是黄昏,没有白天。整个色调如同老照片。如今回到现实里,朗朗乾坤,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富有朝气,哪怕雾霾再严重,也比压抑无比的幻境强多了。   我在这位大姐的早餐摊子上傻愣愣坐了一个小时,后来才明白过来,不能给她添麻烦。便跌跌撞撞起身要走。   大姐相当热心,拉着我说:“小伙,你到底遇到什么为难事了,跟大姐说说。”   我苦笑,一言难尽。   她说:“你每天都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等庙里的和尚?大姐给你透漏一下,那和尚回来了,我眼瞅着他进了庙,可一直没出来,他把庙门锁上拒不见客。你要真有什么为难事。就去求求这和尚,他可是有道行的。大姐帮你把门叫开。”   我摆摆手谢过她,一步步走远,我漫无目的,顺着大街一路往前。   我的情绪还没从幻境里出来。   幻境中呆了几十年。比我现在的岁数都大。时间真的是相对的,这几十年别看就一个晚上,其实是实实在在叠加进我的生命里了。   我坐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发呆,感觉大道荒谬人间泡影。真是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   我跟着老太太过了她的一生,从嫁人开始,受家暴折磨,后来偶得妖法,杀人取魂,自成一方世界。她入魔至深,无法自拔,自己是那个世界里的老祖宗和女王。   她的情绪里充满了贪念和执着,而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年轻时所遭受的种种苦难。   如果真要追究下去,谁是罪魁祸首?无法说清。是老头,是癞子,是那些村民,还是黄皮子的幻化之身?甚至说是拒绝她的那位男知青?   我感觉到有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藏在里面,那是魔的存在。   魔说不清是什么,它藏在愚昧的山村里,藏在落后的风俗里,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它无形无质,无影无踪,却犹如一个实实在在的超人格的意识存在。   它能操纵一个人疯狂。能使一个村子死光,更可以让一个国家癫狂。   陈老太太这第二晚的幻境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更像是让我来追忆她的一生。   我正仔细琢磨着,忽然电话响了,赶紧接通。里面传来王庸的大嗓门:“老菊,你接电话了?!你在哪呢?”   我问他,你在哪。   王庸在电话里惊讶说:“我们能在哪,我和熊高人还在吕梁市的菩萨山啊。你现在在哪?昨晚你在电梯里突然失踪,我和熊高人找了半宿也没找到你的影子。”   我苦笑一下:“我现在在市里的庙街。”   王庸在电话里倒抽了口冷气:“你怎么一晚上跑回市里了?你等等。熊高人要跟你说。”   电话那头换了个人,正是熊大海:“齐翔,你昨天晚上遇到老太太的妖法了?”   我疲惫至极:“遇到了,一言难尽。”   “你在庙街?”   我疲乏地笑笑:“三次了,每一次我从老太太的妖法出来。都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熊大海在电话里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你待着别动,我和王庸过去找你,千万别动地方。到了再说。”   我进了路边一家商场,坐在里面发呆。说真的,这情绪一时半会真回不来,深陷在那荒凉鬼魅的山村里不可自拔。   时间过得很快,我正恍惚着,来了电话。王庸在电话里问我在哪,我回过神,把商场地址报给他。   等了一会儿,我看到王庸和熊大海急匆匆走进来。他们两人一看到我就愣了,我被他们的眼神弄得很不舒服。   王庸把我拉到一面镜子前:“你看看你自己!”   “有什么好看的。”我疲乏地说。   “好好看看。”王庸拉着我不松开。   我站在镜前往里一看,人傻了。镜里出现的我,有种难形容的沧桑,头发里夹杂着白丝,脸上出现深深的皱纹,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那种老相的气质完全洗不脱,好像一夜之间我老了很多。   熊大海凝神看我,他拿起我的右手,然后搭搭脉搏,一搭上他就凝眉不展。   王庸看得紧张,问怎么了。   熊大海放下我的手,问我是今年多大年龄。我告诉他,二十出头。熊大海苦笑:“齐翔,我说句话很残忍,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现在的生理机能已经四十岁了,一夜之间,”他顿了顿:“你被偷走了二十年的光阴。” 第六百三十九章 老了   “你在开玩笑吧。”王庸张着大嘴看向熊大海。   熊大海看看我:“齐翔……”   “熊兄,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淡定说。   熊大海苦笑:“按照你现在的生理机能和实际的岁数,再叫我熊兄已经不合适了,我反而要叫你一声大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疲乏,没有力气,以前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劲头仿佛突然被抽光了。   我慢慢坐回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商场里人来人往发呆。   刚乍听到自己丢了二十年的光阴,也就是老了二十岁,没当回事。现在明白过味来。只觉得浑身难受,悲痛欲绝,我捂着脸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一夜之间,我被偷走了二十年的光阴,二十年啊!我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大叔。如果有这二十年,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成家立业,可以娶妻生子,可是现在呢?   我愣愣看向王庸和熊大海,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觉得无比不幸,比死亡还要难以接受的事实。   王庸也不嬉皮笑脸了,和熊大海一左一右坐在我的身边,熊大海轻声问:“齐翔,你昨晚经历了什么,这二十年的光阴一定是让陈老太太给窃走了。她可真敢干!不过窃取生机这样的事,比杀人要严重多了,违背天合,尤其你还是修行人。陈老太太这么干,非福即祸。她是在自取死路。”   我揉揉眼,开始讲述昨天晚上的经历,他们两个人默默听着,时间过得很快,我讲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了。   昨晚一夜的时间,我在老太太的幻境中度过了几十年,说来容易,真要身入其境,那种沧桑感是无法描述的。   等我说完,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好半天,王庸才回过神:“老菊,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见怪。你在老太太的妖法里度过了她的一生,好几十年,她只盗取了你二十年的光阴,其实你还是赚的。”   这叫人话吗,我已经无力反驳。   熊大海和王庸已经很熟了,他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齐翔进入她的妖法幻境,是被强迫度过那几十年,相当于不打招呼就把人软禁起来。如果让齐翔先了解整个前因后果,在允许的前提下再进入幻境,然后没了二十年光阴,那就是另码事。”   他们两个还讨论起来了,我不禁苦笑,特别烦躁。敢情不是你们老了二十岁。   我说道:“熊大海,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要回二十年?”   熊大海沉吟,面色凝重:“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这二十年拿不回来了。不过……”他顿了顿:“唯一的好消息是,陈老太太恐怕已不在人世。”   “啊?”我和王庸同时大吃一惊:“怎么讲。”   熊大海还没说什么,王庸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我们正全神贯注讨论,铃声响得特别刺耳,都吓了一跳。   王庸赶紧接听电话,我和熊大海在旁边就听他“嗯,嗯”了几声,随后王庸挂了电话,看着我们说:“陈琪琪醒了。”   熊大海马上道:“回去!”   我们三人从商场出来。到地下停车场,王庸开着车来的。这车是陈建国提供的,这几天就成为我们的专车,王庸拉着我们往陈家去。   路上熊大海告诉我,到陈建国那里。把所有的经历和遭遇都和他说,我们是为他卖命的,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付出。   “熊大海,你说陈老太太死了,是怎么回事?”我问。   熊大海道:“夺他人生机。这是逆天而为,别说二十年,就算一个月两个月,一天两天,这种法术带来的后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起的。像是三岁孩子非得吃下一只烤全羊一样,能活活撑死。”   “陈老太太应该知道这个后果吧。”王庸开着车说。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熊大海说:“她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王庸问。   熊大海沉默不语看向窗外,一会儿看向我:“齐翔,你在妖法幻境中跟了她几十年,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说:“如今回味昨夜的经历,我有些理解陈老太太。她之所以采取自杀一般的手段窃我生机。恐怕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临死前再拉一个垫背的。而且昨夜她给我展示出种种人生经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算是临终遗言,她恐怕早有了赴死的打算。”   “临终遗言?”熊大海喃喃。   我点点头:“许多人在临死前都会自觉不自觉追忆一生,陈老太太用幻术神通把自己的一生重新梳理一遍,她是给我看,也是在给自己看。”   这个结论我早已经想清楚了,现在说出来非但没轻松,反而有种压抑。   王庸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车子在颠簸,能看出他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我拍拍他:“莫慌,现在倒霉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你叫叔了?”王庸说。   我忽然笑了,突然想明白。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们两人看我,王庸喃喃:“这人彻底疯了。”   王庸说的那句话其实挺有道理,我在幻境中经历老太太的一生,足足好几十年。见证了几乎一个时代的山村兴亡史。我为此付出二十年的青春光阴,其实真不算亏。   梦中经历数十年,醒来不过弹指挥间,对自己没有任何实质的影响,那才是有违天道的事。   车上没人说话。大家都在沉思。我靠着椅背浑身疲乏,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四十岁了。   终于开到陈建国的家里,我们敲开门进去,在客厅看到了陈琪琪。   陈琪琪气色不错,只是有些虚弱。看到熊大海几乎要哭了,低声喃喃叫着熊哥。   熊大海也是心疼不得了,可碍于陈建国两口子在身边,也不敢太露骨过去问候。   我们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熊大海问陈琪琪怎么样了。陈琪琪告诉我们。她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迷迷茫茫不知在什么地方,看上去像是荒废很久的村子,走也走不出去,就这么在里面转悠。   不知转悠到什么时候,忽然天际破晓传来一声鸡叫,她打了个激灵,心里响起一个强烈的声音,我该回去了。然后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外面天光大亮,恍惚就是一场梦。   熊大海长舒口气:“老太太确实死了。她的法术破了。”   陈建国两口子听后,互相看看,面有喜色,压在心头这么长时间的大石头全都搬掉了。   熊大海道:“陈叔,你也别急着高兴,你知道我们为了对付老太太,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建国问什么代价。   熊大海看着我,说:“齐翔付出了二十年的光阴。”   陈建国两口子没听懂,忙问怎么回事。熊大海让我说。我把昨天晚上的经历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在老太太的妖法幻境中,我度过了数十年。   整个描述细节丰富,逻辑井然,尤其陈老太太遭遇到的几段人生里的重大事件。我都描述得特别清楚,一根毛都能讲到。陈建国一家三口快听傻了,等我说完,天色渐渐暗下来。   陈建国丝毫不怀疑我说的真实性,因为我本来就是在说真事。   他看看我下了一个决心。拿起支票簿嗖嗖写了一张支票递给我。   我拿起来看看,一百二十万的数额。   陈建国说:“齐先生,你的付出我都在看在眼里,说实话一百万比起你的二十年光阴实在不算什么,这是目前我能动用最大数额的流动资金。算是聊表补偿。”   我点点头,把支票收起来。   陈建国对他老婆说,赶紧订餐,今天晚上谁也别走,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一片云彩都散了。除了我老了二十岁,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损失,尤其熊大海还抱得了美人归。   酒桌上王庸好奇,问熊大海,陈老太太的妖法到底是什么?   熊大海略一思酌说:“这些日子我也在研究她的法术,觉得这种妖法特别像一种近乎失传的古术,名曰‘咒’。”   “怎么讲呢?”王庸问。   熊大海说:“这种‘咒’就是盗取人的生机,附着在寄宿之物上,老太太用的是纸人。我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比如说古代如果你恨极了这个人,可以把这人的形象做成木偶,写上此人八字或是涂抹上他的精血,然后天天晚上用针扎,透过冥冥中的意念让那人痛苦不堪,这就是‘咒’的一种。”   “诅咒?”陈琪琪好奇地说。   熊大海点头:“可以这么理解,这种‘咒’的迷幻之法太伤天合,施法人会遭到强烈的反噬。陈老太太别看死了,可我估计因果和念力还会跟着她,轮回多少世也洗不掉,有她罪受的。”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放下筷子说:“陈老太太如果死了,她拜的那个黄大仙哪去了?” 第六百四十章 圆空   我问起黄大仙在哪,熊大海怔住,摇摇头表示说不好。   陈建国担忧地说:“各位高人,你们说妖老太太死了,你们看到尸体了吗,还是凭空猜测?”   熊大海笑笑:“陈叔,你不用担心,确实是死了。要不然琪琪也不会如此顺利还魂。”   陈建国还是有些不托底,可又问不出什么,只好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说:“熊大海,陈老太太生前勾了那么多人的魂魄制成纸人,她死了之后这些魂魄会不会顺利往生?”   熊大海苦笑:“这我更不知道了,或许会或许不会吧,看个人缘法。”   酒桌气氛有些压抑,王庸拿起酒杯碰碰酒桌:“我说各位,首恶现在已经伏罪,罪有应得。咱们都高兴点,来,碰一杯。”   大家纷纷端起酒杯互相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酒,我略有些微醺。折腾这一晚上,真是身心憔悴。好赖所有的事都结束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时一阵风吹来,后背有点凉飕飕的,大冬天没有关窗吧。我回头去看,月色朦胧,月光如水透窗而进,窗户关得好好的,并没有打开。   为什么会这么冷?   我离开酒桌来到窗前,忽然发现外面有些不对劲,窗外不是别墅区的景致,而是连绵的山脉,周围大树苍天,荒草杂生,我看到远处在月光下,有一条亮盈盈如流水般的东西,那是夜晚的山溪。   我猛然惊住回头去看,大厅一片黑暗,饭桌空空。刚才热闹非凡,现在死寂一片,所有的人都已经踪迹不见。   我心脏狂跳,不会吧,难道最后一晚,第三夜来临了?   不应该啊,我们都认为陈老太太已经死了,第三夜自然没有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老太太并没有死?我们都判断错了?   大厅极其阴冷,我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已蒙尘,沙发、饭桌、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像是很久很久都无人居住。   就在这时,大厅飘荡出一股味道,奇香无比。不知从何而来,我头眩晕,迷迷糊糊顺着这股香气就过去了。大厅的深处,黑暗中有一排固定在半空的橱柜,香气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我慢慢打开柜门,柜子空空的,只是中间放着一只碗,香味从碗里散发出来。   我把碗拿出来,碗里放着半碗白米粥。好像很长时间,呈半流质。我实在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还没等在嘴里咀嚼,那东西滑不留口,顺着嗓子眼就下去了。   刚一下去我就困得受不了,像是吃了安眠药。手一颤抖。碗落在地上打个粉碎。   我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软摔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似乎睡在一堆乱草里,正睡得香甜,自己随着这堆乱草被拉到了户外。   我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周围是一群硕大的黄鼠狼,这些黄鼠狼似乎和人一样大。我吓得一大跳,想站起来逃走,却感觉全身绵软无力,想喊出来,嗓子里却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时我感觉自己离了地,被捧了起来,眼前出现一张硕大的人脸。这张脸的五官特别熟悉。我看了看,陡然明白过来,全身汗毛都炸了。   这张人脸正是我自己!   我艰难左右去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我已经不是我了,失去了人的肉身。现在的我竟然是一只黄鼠狼幼崽,气息极弱,随时都能死去。   我是从一个制作精巧的小房子里拖出来的,地上有蓬乱草,正是刚才栖身之地。小房子越看越眼熟,不正是陈建国家的别墅嘛。这是怎么回事,是幻境?我竟然变成了一只黄鼠狼。   我这只黄鼠狼特别幼小,现在捧在一个人的手心里,而这个人的五官轮廓特别像我,就跟照镜子似的,就是活脱脱的我。   我傻了,任由他抱着,我们出了山。   再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想思考问题可是思考不出来,脑子犯迷糊。好像还有人给我喂过奶,吃东西。可都不怎么记得了。   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只知道过去很多天,却无法准确去计量时间。   后来有一天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确实变成黄鼠狼,上蹿下跳的。我心中恍恍,这可麻烦了。如果明天早上幻境过去,会不会自己的光阴又会莫名的流逝,又老了十岁二十岁的,那我不成圆通了,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正想着,从屋外进来个人,正是那个“我”,他蹲在我的面前,伸手把我从窝里抱出来,我顺着他的胳膊窜到他的肩膀。   那个“我”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娘们,我看着这个老娘们如此面熟。   老娘们开口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死。她对那个“我”说:“齐翔。你等等,傻活佛临走前还交代了一件事。”   那个“我”问什么事。   老娘们说:“傻活佛说,你在带走这只黄鼠狼之前,必须要赐名才行。”   “赐名?!”那个“我”沉吟片刻,摸着肩头我的脑袋,想了想说:“那就叫崽崽吧。行吗。崽崽?”   我一听这话,突然全身打了个激灵,如五雷轰顶,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直接窜到脑瓜顶。   崽崽,崽崽,崽崽。我是崽崽?   我终于想起了这一幕,难怪有看着特别眼熟的感觉。这个老娘们名叫露姐,是个暗门子,一直跟着傻活佛。当时我从山里得到崽崽之后,就把它寄养在傻活佛这里,隔了一段日子后我去把崽崽带回来,露姐告诉我,傻活佛让我给这只黄鼠狼赐名,我随口就想到了崽崽。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幕现在就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竟然成了崽崽!   我心跳加速,这里是老太太妖法的幻境吗?她怎么连我和崽崽如此隐秘的往事都知道?难道是我的那滴精血。里面包含了我以往所有的信息?   这事可真是邪门。   从这天开始,我跟着那个“我”开始了一系列的经历,我们跟着难得一静去了铁椅山,在那里我见到了黎礼。眼前这一切都是曾经所经历过的,如今我以另一种姿态另一种视角重新经历,其中的感慨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   去完铁椅山。我又跟着那个“我”去了南派黎家,第一次见到了黎菲和黎云,然后又去了烟台的四层世界,在四层世界的最后一层,命运之神中,我成了李若。经历了种种不同的平行人生。   我一直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我想改变某些时候崽崽的抉择,看看整个命运会不会因此发生改变,可我根本改变不了,就像是在睡觉,体验着种种噩梦经历。却只能体验而无法改变。   以崽崽的身份经历这些事的过程中,我忽然生出一种思辨,会不会崽崽本来就是另一个我?   这个想法让人不寒而栗,不同时空的我,在同一时刻以不同的身份相遇。或许崽崽受制于黄鼠狼的身体,无法向我表达它其实就是来自未来的我。   我摇摇头,还是下意识否认了这种想法,太大胆太黑色太荒谬了。   由此及彼,我冒出一个更荒诞的想法,会不会全世界所有的人类其实都是一个智慧体,只是不同时空不同位面的自己,在这一时刻的相聚。   我是崽崽。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灰界中,我为了给那个“我”挡刀,被鬼上身的邵阳一刀刺死,一切都堕入黑暗。   恍恍惚惚中我睁开眼,仔细打量,眼前是一座小庙堂,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佛,神龛旁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正坐在蒲团上熬粥。   地上支着一个小小酒精炉,燃着火苗,上面架着小钢锅,扑哧扑哧煮着白米粥,散发淡淡的米香。香味扑鼻,我肚子咕咕叫。   我发现我已经恢复人身,赶紧爬起来,小和尚抬眼看了我一眼:“醒啦?”   “这是什么地方?”我赶紧问。   “这里乃是幻化飘渺之地,用人话说就是你在梦中。”小和尚道:“古有老僧熬粥书生一梦,今有施主幻入迷境不明前路不知过去。”   我心念一动抱拳说:“还请高僧赐教。”   “嗨。我哪是什么高僧,”小和尚说:“小僧法号圆空,乃是你们八家将里圆通长老的师弟。圆通长老和你,还有你的黄鼠狼都颇有渊源,我是受他之托,前来化解公案。”   “怎么讲?”我问。   小和尚圆空问:“施主,可知我的法号里为何占一个‘空’?”   “不懂。”我说。   小和尚说:“佛经说‘四大皆空’,所以我占的是这个‘空’字。”他用勺子舀了口白米粥,吹吹热气吃了一口,咂咂嘴放下勺子,然后用手做笔,在地上沾着灰尘,写下两个字,“化形”。   “还记得这两个字吗?”小和尚看我。   “记得。当时我在烟台,进入过四层世界,在其中一个世界里看到圆通长老给黄鼠狼崽崽写下这两个字,‘化形’。”我说。   “对,这就是缘法。你刚刚以黄鼠狼的身份又活了一遍,是不是明白了对这两个字的意思?”小和尚圆空问我。 第六百四十一章 妖精   小和尚圆空的这个问题,我有些茫然:“似乎明白一些,所谓‘化形’,不单单是动物可以化成人,人也可以化成动物,不必非要进行形体上的改变,关键是以不同的形态来感受这个形态的生命过程。”   圆空点头:“看来这两个晚上,弹指挥间中的几十年并不是白过的。所谓‘化形’,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云的眼睛去看云,用风的眼睛去看风,用动物的眼睛看动物,用人的眼睛看人。佛常说‘悲天悯人’四字,怎么做到这一点?光有一颗行善之心是不够的,关键是你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对方。这是大勇,更是大智。”   他从供桌下又取出一个碗,替我舀了碗稀饭:“喝了吧,喝完就天亮了。”   稀饭味道香郁。我一口口喝着,浑身暖洋洋的。   圆空道:“昨天白天,我正在寺中打坐,有人敲门前来。我开门迎进,是位年龄很大的女施主。这位女施主告诉我,她要往生了。临终前唯有一愿,想把一样东西供奉在庙里。这东西怨念极大,惑她一生,她希望这东西以后不要再落入其他的什么人手里,希望有高僧超度化解此间怨念,这便是临终意愿。”   他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样东西,我看到后眉角挑了挑,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东西非常眼熟,正是陈老太太的黑色坛子,里面封着黄鼠狼的尸体。这黄鼠狼别看死了,可还有阴魂在,老太太发现这玩意后,黄皮子阴魂一直蹲在她的肩头,在蛊惑她,她这辈子做出那么重的杀孽,和这只妖邪的黄皮子不无关系。   圆空道:“我拿到这东西颇为棘手,硬要化解也不是不行。可不对路子,手段也未免暴戾。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我知道此物在等一个缘法,今天你到了,这缘法也就到了。”   我放下破碗:“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醒了之后到庙街的老庙,”圆空说:“取走这个黑坛,拿回去你就知道了。来,来,别停,继续喝粥。”   这一锅稀饭眼瞅着要见底,他看我停下来,便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已经知道这位小和尚是谁了。我每次从陈老太太的幻境里出来,都会落到庙街的这座小庙前,这圆空和尚就是庙里那位云游才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   我说:“等我醒了以后吧,再到庙里再向你请教。”   圆空笑:“此时缘是此时缘,彼时缘是彼时缘,你醒了再来未必就能看到我。”   “那好吧,我现在就问问你,”我说:“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藏在我心里无法释怀的一个问题。”   圆空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问他。   圆空看我,突然哈哈大笑,他用手蘸着灰尘在地上写了两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   我看着直发愣,这不是《红楼梦》里的诗句嘛。这和尚是什么意思?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小庙堂里空空如也,那一锅稀饭已经没有了,火也灭了。   恍惚间我头很沉,猛地一睁眼醒了过来,全身打了个激灵。我看到自己依然坐在陈建国他家的客厅里,亮着灯。饭桌上觥筹交错,他们几个还在吃饭喝酒,说说笑笑。   我满头是汗,心跳的特别厉害,这时王庸说:“老菊你咋了,举着个酒杯跟傻了似的。”   我看看客厅墙上挂着的钟,夜里不到九点,就是说刚才我抬杯的这一瞬间做了一个悠然的长梦,梦中我被妖法蛊惑进了第三夜的生死考验,在那里,我以黄鼠狼的身份经历了崽崽的一生,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玄妙无方。   既然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必要说出来。   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又和他们说笑在一起。   晚上我们谁都没走,喝到很晚,女眷们先去睡了,陈建国对熊大海这个女婿还是颇为满意的。只是对流浪汉的身份有些不舒服,问熊大海以后有什么打算。   熊大海喝的醉醺醺,发出豪言壮语,说以后要对媳妇儿好,就是没提找正经工作挣钱这事,问急了头一偏呼呼大睡。   我们晚上在陈建国家留宿。三人睡在客厅里,我却失眠了半宿,耳边是王庸和熊大海的呼噜声。我看看表,已经过了夜里四点,看样子这一晚上就这样了,老太太最后的法术就在我举杯的瞬间度过去了。   我念叨着小和尚圆空留下来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一直念叨着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我被人推醒,熊大海指指外面,落地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他说:“齐翔,你熬过了三个晚上。看到了第四天早上的阳光,这场生死赌局你赢了。”   我怔了一会儿,王庸还在呼呼大睡。我告诉熊大海,我要回家了,不要惊动其他人。   熊大海对我点点头,做了个电话的手势。轻声说:“齐翔,你是条汉子,有事电话联系。我天南海北的居无定所,不过你要有事找我,一个电话我就会回来。”   “你媳妇儿怎么办?”我笑着问。   熊大海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这件事我会找师父说的,这些天他就要过来,当时候看他老人家的安排。”   我和他珍重告别,我蹑手蹑脚没有惊醒任何一个人,走出别墅区。一路到外面,早上空气很好,这里偏僻安静,没有人影。   我顺着马路走了很长时间才拦到一辆车。告诉司机送我到庙街。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到老庙里去找圆空。   一个小时后我到了庙街,走到老庙前,旁边还是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卖油条大姐。没人注意我,我上台阶来到庙前轻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我顺手一推,庙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开了。   我走进去,回手关上了庙门,这座庙占地面积特别小,设计的却别具匠心,进来是个院子。三面是长廊佛堂,层层叠叠,房屋掩房屋,一眼看不清全貌,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   整座庙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我顺着长廊往里走,空无人影。这座庙修于闹市中,取了个闹中取静的意思,外面的车水马龙和无比喧嚣都被隔绝在庙门之外,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我走到一处佛堂,刚进门就怔住了。这座小小的庙堂上供奉着佛陀,正是昨天我在幻境中到过的地方。   这里寂静无声,我走到供桌前,桌子上并没有浮尘,应该是有人打扫过。   我心念一动,蹲在地上仔细查找。顿时全身汗毛竖起,地上隐隐有火炉子放置过的痕迹,在这个痕迹旁边,勉强能看出有几行字迹,非常非常浅,仔细才能看清。上面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愣,昨晚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为什么地上真的有和尚写过的字?   我站起来在庙堂里走了一圈,大声喊:“圆空,圆空师傅。”喊了半天无人回应,寂静无声。   我这才明白昨天和尚说的那句话:此时缘是此时缘,彼时缘是彼时缘。来了未必再能见到我。   我走到墙角。地上是那口黑坛子,轻轻抱起放在桌上。   我深吸了口气,把坛子口打开,探手进去摸到一样毛茸茸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正是那只坐化僵死的黄皮子尸体。   我有些厌恶,这东西透着一股无法描述的妖气,这时忽然一股黑烟从黄皮子身体里散发出来,凝成黑影蹿了下来,飞快沿着我的裤腿往上爬,一直爬到我的肩头。   我听到耳边传来声声低语:“震三,我又看到你了,我好高兴。”   我疑惑着。声音太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脖子发僵,没有说话,那声音继续道:“你忘了我吗,我是李若啊,我是你的崽崽啊。”   我回头,看到那团黑影在肩膀上若有若无。   我轻轻抚抚肩头,明明看到它在,却如同并无实质,根本抚不走。   圆空昨夜告诉我,坛子里是一团怨念,黄皮子成精是怨念化煞气而成。这妖精极是蛊惑人心。陈老太太一生都离不开它,现在老太太已经过世而去,留下这个妖孽在人间。   它获取过我的精血,冲着昨晚迷惑我的幻境,它是知道我经历的。它根本就不是崽崽,崽崽没这么邪恶。这只是它蛊惑我的开始。   圆空说,他无法化解这里的怨念,一物降一物,说只能我来。我知道,不能再让这妖精继续祸害人,要想办法把此物化解掉。   “你不是李若。”我说。   那团黑影在我的耳边居然嘤嘤哭泣:“你这个负心汉,忘了我了。渣男,你心里只有黎家大小姐。”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心惊,这妖物果然尿性,句句都点在死穴上。 第六百四十二章 耳旁风   我想把黄皮子尸体重新放回黑坛子,谁知道手一碰到,它被瞬间风化,变成一堆碎末,佛堂里不知怎么起了阵怪风,把这些碎末吹走。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风去之后,桌上空空如也,仅留下一尊破烂的黑坛子。   那团黑影蹲在我的肩头呜呜哭:“我的肉身没了,以后我要跟着你,我就是李若,我爱你齐震三。”   它的声音和崽崽一样。可我心头说不出的烦躁,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妖邪。难怪陈老太太能被此妖蛊惑,连我这样的修行人都心烦气乱,更别说普通凡人了。   我在院子的角落里随意挖了个坑,把黑坛子埋进去,然后封土埋好。   黑影着急地说:“先别埋,里面还有好东西,以后能帮到你。”   我根本不理它,做完这一切,我顺着长廊来到庙门口,推门走了出去。   刚跨出门槛,忽然庙门“噶哒”一声脆响,我回头再去推,竟然无法推开,像是冥冥中自己落了锁。   我怅然若失,知道这是提醒我,和这座庙的缘法已尽。取走黄皮子的妖魂,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这帮和尚,圆通、圆空这些人,做事太讲究缘,不随意掺乎因果,行事特别有原则。真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冷酷,没人情味。没办法,这就是高人的行事原则。   我带着黄皮子妖物回家,这东西没人能看见,它蹲在我的肩膀上,时不时哭两鼻子,说我是陈世美、渣男,有新欢忘了旧爱,把我烦得要死。   开始它说的话我还能往心里去,觉得是不是在对待崽崽的态度上确实有做不到的地方。   等这妖物唠叨时间长了,那么点事翻来覆去说,我越来越厌恶和反感。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这只黄皮子妖物怨念极大,跟怨妇差不多,颠三倒四说来说去,我执太重。   我回到家,和老爸打了招呼,然后把一百二十万的支票给他。老爸眼睛都直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一个客户给的报偿,我帮着他解决了生死大事。   老爸到银行去办存款,看我疲乏不堪,让我先睡会儿。   老爸不知道为了这单业务,我付出整整二十年的青春岁月,现在已经是一个四十岁的大叔了。   我躺在床上,混混沌沌打了个盹,黄皮子妖魂在耳边喃喃私语,说了什么我根本不听,很快进入梦乡。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看到了解南华和解铃,他们两人站在远处注视我,对我说。齐震三,你忘了我们吗?   我的眼泪马上涌出来,赶紧说没忘。   解铃叹口气说,有个人的恩德你最不应该忘,那就是你的妈妈。   我全身大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下来。我抽泣着,喃喃说我没忘,我真的没忘。   我这个伤心啊,真是撕心裂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看看表已凌晨五点,不知不觉睡了这么长时间。   外面的天色漆黑,我坐在床头,擦了擦眼睛,发现自己真哭了,脸都是湿的。   在梦中解铃提到了妈妈。现在心情很差,特别难受。妈妈为了奉献出阴王指,已经落入十八层地狱受罪了,我一想到这个,心就像钢针扎过一样,寝食难安。   “你想妈妈了?”忽然耳边响起黄皮子妖魂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擦擦眼泪说:“你知道我的梦境?”   黄皮子妖魂低声啜泣:“呜呜,妈妈,你好可怜,活着时候我没孝顺你,死了以后还害你进十八层地狱受罪,呜呜。”   “行了!”我大吼一声:“你闭嘴!”   黄皮子妖魂还在哭:“妈妈。妈妈,我是不孝子,你在十八层地狱里天天遭受火烤抽打,受尽了万般折磨,我还在外面跟黎家大小姐勾勾搭搭,完全把你忘了。”   “你闭嘴吧!”我气到极点,用尽全力抽向自己的肩膀,却打不着它,反而把自己抽得生疼。   这时外面客厅亮了灯,传来老爸的声音:“翔子,没事吧?”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睡毛愣了。做了点噩梦。”   “恩,早点休息吧,你太累了。”客厅的灯灭了。   我想出怎么对付这只黄皮子妖魂了,我还有一把切魂刀,收藏在神识之境里,它可能会对阴物有所作用。   我赶紧内视要进入神识之境。谁知道刚打坐,黄皮子就在耳边絮叨,它也不说别的,反复提及解铃解南华崽崽,还有我妈妈和黎菲,说我忘恩负义。把他们都忘了,解家兄弟现在还在受罪。   它这么一吵,我根本进不了内视状态,心浮气躁,浑身难受。   我问它,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皮子妖魂柔声说:“我是来帮你的,我帮你也是在帮自己。”   “你能帮我什么?”我烦躁地说:“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黄皮子妖魂嘻嘻笑:“我要的其实很简单,陈老太太的事你都知道了,她摄人魂魄制成纸人。”   “她做伤天害理的事都是你蛊惑的。”我冷冷说。   “不是啊,”黄皮子妖魂说:“怎么能说伤天害理呢。她的经历你也知道,饱经苦难,那些人死有余辜。”   我不想跟它掰扯善恶。三观完全不同,我烦躁地摆摆手:“有话直说。”   “陈老太太圆满了人生,顺带着还能搜集怨念,来助我修行。”黄皮子妖魂笑嘻嘻说。   我冷笑:“这就是你害人的目的吧。”   “我害人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好吧。”那黄皮子妖魂说:“只要你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免了,不需要。”我不再理它,继续倒头就睡。   睡眠质量很糟糕,睡的很浅,全是噩梦,一闭眼就看到妈妈在大火里烧。   妈妈是个非常内敛的人,即使痛苦她也要一人承担,她面容凄苦不声不响。紧紧咬着牙看我。   我知道这个梦是黄皮子妖魂的幻术,可实在是太锥心了。我虽经历过魔境天劫,可又不是冷血动物,太上忘情而不是无情,不可能看到妈妈受罪而无动于衷。   这黄皮子真够歹毒的,专门制造最刺激人心的黑暗梦境。   我实在睡不下去,起来之后和老爸吃了点早饭,收拾收拾东西上班。   到了义叔的店里,他出去忙业务了,屋里没个人,王庸不知忙活什么去了。我坐在沙发上,翻着今天的报纸,黄皮子妖魂不停在耳边低语,简直是魔音。   我什么都干不下去,走来走去,它也不嫌累,嘴不停着说。   这也不是办法啊,我就算不受它蛊惑,可长年累月它在耳边就这么说,我起码也能得个精神衰弱,觉都睡不好。   我想了想,从店里出来打车到庙街,去老庙找圆空和尚,他不能把这妖物往我这一推。就什么都不管了吧。   来到庙街,我转转悠悠来到小庙前,看着紧锁的庙门心里忐忑不安,和尚不能不在了吧。   我犹豫一下,走上去推门,没想到一推之下。还真开了。我迟疑片刻,又把门缝推大,正要往里进,猛然看到门里站着一个和尚,穿着灰扑扑僧衣,手里拿着佛珠,垂着头说:“施主,你好。”   我赶忙说:“小师傅,我找圆空长老。”   “我就是。”他抬起头,正是圆空。   他一脸漠然地看着我:“施主入庙不知是要捐赠香火还是祈求平安?”   我心说这和尚装特么什么糊涂,我咳嗽一声:“圆空师傅不认识我了?咱们曾经在梦里见过。”   圆空垂头笑:“酒话留在酒桌说,梦中的事便留在梦里去圆,这点道理施主都不懂吗?”   我一股火冒出来。这和尚能活活把人气死。   我忍着气说:“我今天登门有事相求,不求菩萨不求佛陀,就求你圆空。”   圆空做个请的手势:“上门是客,里面请。”   我跟着和尚走进院子,顺着长廊往佛堂里去,经过墙角的时候。肩头黄皮子妖魂唧唧喳喳说:“这个和尚不行的,他总是在忽悠你,让你背锅。我告诉你,真正能帮到你的东西在黑坛子里,赶紧取出来。”   我皱了皱眉,我心里犯的嘀咕。这妖物竟然都知道。我没搭理它,跟着和尚走进佛堂。   圆空从佛龛下面拽出两个蒲团:“施主请坐。”   我们相对盘膝而坐,圆空捻动佛珠:“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我耐着性子说:“我身上附着一妖物,它在我的耳边叨逼叨,说了很多让人心烦意乱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圆空道:“精进定心。魔音入耳而坐身不动,是为声闻觉。”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怎么办。”我不耐烦。   “施主稍安勿躁,”圆空说:“若能保持定境不散,就能过这一关。”   “我现在连定境都进不去,让耳边音折磨得心浮气躁。”   圆空笑:“正所谓耳旁风。魔音如果谈论的是另一人之事,你肯定不会上心。你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它说的正是你无法释怀的事。施主,我到有个建议。”   我看他。 第六百四十三章 蘑菇   “师傅,你有话就直说。”我对和尚说。   圆空道:“施主,先别对魔音拒之门外,莫不如沉下心听它说的什么,它要你做什么,然后去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它如果让我杀人呢?”我反问。   圆空笑:“施主宅心仁厚,自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洞察幻法,能降蕴魔;安住空法,能降烦恼魔‘洞察无生无起之法,能降死魔;俱时依止一切意法趣向灭道。能降天魔。”   我若有所悟,沉思一下说:“小师傅,你的意思是,现在附着在我身上的看似是黄皮子,其实是蕴魔。”   圆空笑着说:“不知,不知。”   这和尚跟圆通一个德性,说话滑不留手,一遇到啃节就跟你玩太极推手。   不过他说的这番话倒是提点我了,所谓魔,皆都是心魔,由心而生。时不时蛊惑我的这团黑影,表相是黄皮子的妖魂,可它洞悉我的内心,说出话句句都在刀刃,从这点来看,说它是我的心魔也不过分。   四大魔中,这种心魔属于蕴魔,刚才圆空也说了,如何降服蕴魔,需要洞悉它的幻法。   自从灰界之后,我的生活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尤其是遭遇了几道生死槛,先是迷相阿修罗,然后是陈老太太的三晚幻境,这些都和幻法有关。   在梦中和圆空曾有一番对话,他告诉我破解幻法的关口,就是红楼梦里的那句诗: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怕自己理解有误,还特意查了查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假的当作真的,时间久了假的就被认为是真的了,真的就成为假的了。   我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执着幻和真,忘却了修行的初心。过去不留,未来不来,有事办事,注重当下。   现在的生活不管是幻象也好,真实也罢,总的在这里活着,不能因为质疑生活是假的,我就要一头撞死吧。既然活,那就好好活,别三心二意首鼠两端。关口不在真假,而在于生活的态度。   我对着圆空拱拱手:“多谢赐教,走了。”   圆空说:“心魔所说之话,也不要一概拒之门外,不要逃避。如果它的意见不害人不伤己,听一听也未尝不可。”   我苦笑:“如果我一步步进入了魔道呢?”   圆空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孔圣人曾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三人’是个虚数,涵盖甚广,代指任何人。甚至包括魔。如果你只尊佛陀,唯佛陀所言为大尊贵,其他什么话都不听进去,看见佛陀就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这佛陀跟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笑了:“好,圆空师傅,我就听你一次。以后真要出啥事了,别说我还回来找你。”   圆空哈哈大笑:“你能找到算。”   我抱抱拳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佛堂外面,圆空坐在里面没动。敲起了木鱼。   在木鱼声中,我顺着长廊来到墙角,这里埋着是那口黑坛子。我蹲在地上,用手把松软的土重新扒开,看到了当时亲手埋的坛子。   我把坛子拿出来。耳边响起黄皮子妖魂的声音:“快,就在里面,取出来!”   刚才在佛堂和圆空对话的时候,黄皮子妖魂罕见的一言不发,看情形它好像对这个和尚特别忌惮。等从里面出来,明显能感觉到它又恢复了活泛劲。   我把黑坛子打开,探手进去,果然摸到一样很特别的物件。这东西不大,摸起来毛茸茸的,又不像是什么动物。   我小心翼翼取出来看,这是成人手掌大小的蘑菇,表面是黄红绿三色,色彩斑斓,呈伞状。表面布满了细细小小的绒毛。这东西拿在手里我都嫌腻歪,一看就是毒蘑菇。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黄皮子妖魂道:“你拿上就是。坛子不要了,这棵蘑菇可是宝贝,拿回去我告诉你怎么服用。”   “什么玩意?”我惊诧:“你让我吃?”   “回去再说啦。”它的口气不像以前那么叽叽喳喳,听起来倒像是老朋友一般。   我回头看看佛堂。木鱼声不断,想来圆空还在里面敲木鱼。我把黑坛子重新埋到土里,把覆土盖上,小心翼翼捧着这棵蘑菇走到庙外。   阳光照过来,蘑菇表面像是水一样竟然湛湛生光。我越看越是妖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皮子妖魂在耳边说:“历代供奉我的信徒,他们获取其他人的精血,都会把血放进坛子里,长久滋养,便生出了这棵蘑菇。这可是造化所生,为人生机所养,天下无双啊。”   “我为什么要吃这个东西?”我心平气和地说。   “你不是要见解铃和解南华吗,”黄皮子妖魂说:“它能带你见到他们。”   “怎么可能?”我皱眉:“这蘑菇不会有致幻效果吧?就算服用后能看到解家兄弟,估计也是我服毒之后的幻象。”   “切,和尚刚才说的禅理你算是白听了。”黄皮子妖魂嘲讽我。   “这话怎么讲?”我有点不高兴。   黄皮子妖魂道:“就算毒蘑菇给你制造的是幻象。那你怎么知道这幻象就不是真实情况的映射呢?”   我愕然,竟然说不出话。   “幻象千千万,而是现实只有一个,说不定你看到的幻象恰好就和真实契合上了。”黄皮子妖魂振振有词。   “如果没有契合上呢?”我说:“岂不是把我迷入歧途?”   “那它至少也给你提供了一条事态演变的可能性。总比你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唉声叹气强。哦,你坐着满脑子天马行空的胡猜,这就不是幻象了?”黄皮子妖魂反问我。   不得不承认,它确实说服我了,真的是很有道理。   我打车回到家,和老爸打了招呼。告诉他不要打扰我,甭管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进来。老爸狐疑看看我,他尊重我的意见没多说什么。   我把手机关机,然后关上卧室的门。我盘腿坐在床上,拿出蘑菇,黄皮子妖魂轻声说:“吃一小块就行,你就会见到解铃和解南华,也会见到妈妈。不要老想着迷入幻境怎么办。”   我苦笑一声,伸出手轻轻在蘑菇上一掰,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   随着掰动,蘑菇表面飞扬起一团黄色粉末,非常呛鼻子,我咳嗽了两声。   我犹豫片刻,还是把小块蘑菇放在嘴里,入口极腥,好不容易才把这玩意咽下去。   一下肚就感觉难受,胃里恶心,像是吃了大便差不多,呕又呕不出来。我把剩下的蘑菇藏到抽屉里,全身冒了虚汗。我躺回床上,躺了没五分钟就躺不住,恶心的不得了。   一坐起来头晕眼花,觉得神识之境如波涛汹涌,我又无法内视去看。   没办法。只能再躺下,黄皮子妖魂在耳边轻声呢喃:“齐翔,别害怕,这些是正常反应,你一会儿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幻象。”   我没心情和它争辩,全身难受,只想早一点把这股劲熬过去。   我闭着眼睛,就在这时,突然在黑暗的视觉中心出现某些带颜色的图案,是色彩鲜明的几何图案,有三角形、正方形、圆形啥的,这些图案在进行旋转,时大时小,还重叠在一起,我像是一步踏入了万花筒的世界。   色彩如此绚丽。让我见过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想不到自然界还有如此鲜艳的表达。   这时我还能保持清醒,不禁苦笑,这如果都不算幻象,那什么才算?   我暗暗后悔。果然是毒蘑菇,吃了之后马上进入神经错乱的境界,跟吸毒差不多。听说美国年轻人就喜欢吃什么“神仙肉”毒蘑菇,用来致幻获得快感。   行吧,反正吃不死人。就当一次独特体验了。   我两只手枕在脑后,始终闭着眼,在黑暗中看着那些变化多端的图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图案渐渐消失,耳边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很多根蜡烛在寂静的燃烧,轻微嗤嗤作响。   虽然我没睁眼,但隔着眼帘能感受到外面有光亮。我心中一颤,这是到哪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不是我的卧室。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屋里点满了各种各样的油灯,摆上粗细不一的蜡烛,不算大的房间里,灯火辉映,高低错落,蜡火成堆。   气氛很有些诡异和阴森。我看到在蜡烛油灯中间坐着一人,是个小孩。 第六百四十四章 狂人吴中   此时我所在的房间有些古怪,面积不算大,关门关窗,四面八方都是古老的蜡烛和油灯。   这里应该是比较现代化的房间,虽然室内空空荡荡,可仍能看到四面都是水泥墙,刮着大白,古代没有这样的。   蜡烛和油灯中间坐着一个孩子,背对我,他身上穿着类似道袍的衣服,很合身,只是袖子宽大。这孩子正盘膝打坐,气定神闲,配上大袖的黄衣,有些出尘之气。   我服食毒蘑菇。目的是为了找到解铃和解南华,莫名其妙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看自己,忽然发现我在这里是无形无质的,虽有意识却没有实实在在的形体。   我疑惑着向孩子走过去,离他还有三五步的距离。忽然房间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铛声,我看到孩子的四周横七纵八拉着许多细细的线,线上隔着一段距离就坠着一颗小小的铃铛,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碰到线,不知为什么铃铛会自己响起来。   随着铃铛响。孩子的身体动了动,他从定境中缓缓苏醒。他轻轻吐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挂在对面墙上的一面镜子。   这是圆镜,围绕一周镶着两层金属框,金属框间雕刻着极为复杂的图案,看起来古香古色。   孩子站起,缓缓跨过面前的细线,来到镜前,轻轻抚摸镜面。   镜子外的两层金属框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开始转动,镜面荧荧泛光,整个场景玄妙无比。   我清清楚楚看到,镜面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形象,我大吃一惊,正是我。那面镜子居然把无形无质的我,照了出来。   小孩对着镜子看,忽然咯咯笑:“我当是哪来的大胆阴物,居然可以无声无息闯入我的法阵,原来是故人啊。”   他慢慢转过身,我看到他几乎惊叫出来,镜子映照的我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这孩子原来就是于小强。   自打灰界爆炸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没想到我们再次相遇,会是如此诡谲的场合。   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密室里打坐修行,而我更是古怪,自己肉身没来,吞食了毒蘑菇,不知是魂魄还是梦境,飘飘悠悠到了这个鬼地方。   我开口说话,声音居然从镜子里发出来:“小强,这里是什么状况?”   于小强重新面对镜子。和镜子里映出的我对话:“齐震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于小强。”   “那你是谁?”我惊讶地说。   于小强笑:“再猜猜,咱们可是老朋友。”   眼前这孩子明明就是于小强,可气场确实不对劲,笑起来特成人化。看着眼熟,会是谁呢?我想了想,隐隐好像摸到边缘,可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楚,我摇摇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要藏头露尾,你到底是谁?”   于小强说:“我给你一点提示吧。自耶稣佛陀之后,世上千年无教主宗师,就从我开始。”   我看着他,一道闪电掠过大脑。脑子“嗡”炸了,我一下子愣在那里。   我知道他是谁了!   有在世称神的气魄,有开宗立派的野心,行事又如此阴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大民!   我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看着他,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是李大民?”   于小强抱拳:“正是在下。不过呢,我现在不是李大民。也不是于小强,我给自己重新赐名,不姓李不姓于,既不大也不小,既不做强也不为民,而今脱胎换骨已成新人,名为吴中。吴,乃无天无地无人无道无有一切;中,乃为中庸,不上不下不大不小不左不右。齐震三。你我是故友,给个意见,这名字怎么样?”   我哪有心情跟他探讨姓名学,我质问:“于小强呢?”   吴中笑:“留下肉胎凡骨携持猫魂,他往生去了。”   我一股火冒出来:“所以你就抢占了他的肉身?!”   吴中摇摇手指:“我没有杀他。杀他的人是你。”   “什么?”我咬着牙看他。   吴中道:“你窃取阴王指,脑子一热在灰界中自爆,完全不考虑引发的后果。于小强正是因你而亡。”   “那你呢?你怎么没死?”我眼睛喷火。   吴中说:“我自有保命之法,要不然这么多年也白混了。你杀人,我自保。你总不能说我错了吧。”   他这一句话就让我泄了力气,我有心无力,看着这个孩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吴中看着镜子里的我:“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你现在的状态非人非鬼。又不是阴魂,很是玄妙,你是怎么来的?”   这里是他的房间,我来到这里算是闯入者,于情于理都要告知他关于我的来历。   我说道:“详细的就不说了,灰界爆炸之后,我一直在寻找解铃和解南华的下落,如今遇到高人,高人赐予我一颗毒物,说吃了之后就能看到解家兄弟的下落。我服用之后。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   吴中沉吟,然后看看我,好半天叹口气:“好玄的缘法。齐震三,整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多年来我修行,越修越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总觉得在我们之外,冥冥中还有一个强大的智慧体,它是总设计师,我们谁也逃脱不了它的算计和安排。修行的目的,不过是让人越来越接近它而已。”   “你说的是‘道’吧?”我说:“《道德经》开篇即说。道可道,非常道。”   “看怎么理解了,”吴中说:“科学家管这个叫‘物质世界发展的客观规律’,道家管这个叫‘道’,佛家管这个叫‘因果’。老百姓管它叫‘老天爷’,基督教管这个叫‘上帝’。而我更愿意管它叫‘智慧的设计者’。齐震三,我可以告诉你,经过灰界一事后,我闭关很久。终于考虑清楚自己的前途。我对长生没兴趣,对修仙也无所谓,我如今修行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个智慧体,想办法和它对话,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没心情和他讨论哲学问题。这个吴中,也就是李大民,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说他是疯子也不为过。   吴中自言自语说了句话,突然把我震住了。   他说:“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个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而那个智慧体就是创造这个文本世界的作家。你、我、他不过都是小说里的人物罢了。”   这句话让我极度震惊,在烟台的四层世界奇遇里,我在第二层世界拿过一部书稿,这部书稿是王建祥儿子写的,上面详详细细记述了我的经历和我所在的世界。   儿子当时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有一大部分灵感是来源他的梦。不管是他原创也好,是从梦境中得到了某种启示也罢,有一条可以肯定,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其实都在某种已经设定好的逻辑链上发展。   如果像吴中所说。真的有这个总设计师,智慧体存在,它必然清楚我们每个人的发展方向,并且能进行设定和修改。   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如果真的找到这个智慧体,我所有一切的命运都会被改写!包括讨要回丢失的二十年。甚至让死去的崽崽复生,让妈妈从地狱中解救出来,让解铃解南华甚至八家将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我脑子极其混乱,吴中问:“你想到了什么?”   吴中,也就是李大民,此人心机太深,而且所思所想极是诡诞,我不想和他分享我的经历。我叹口气:“如果日后你能找到这个智慧体,你想怎么办?”   吴中笑:“嘿嘿,我会杀了它。取代它的位置,由我来设计我们所有人的命运,由我来接管这本书!”   一句话噎得我差点没上来气。   好半天我才说:“你想过没有,既然你的命运是它设定出来的,它怎么可能允许你接近还杀了人家。”   “呵呵,”吴中笑着说:“何为道?道存在的最终意义是为了破道!打破自身。任何设定的最终意义都是为了打破这个设定而存在。”   我烦躁地说:“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讨论形而上的哲学问题,既然找到你,你自己都说有缘法在,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解家兄弟?”   吴中说:“灰界爆炸之后,灰界之主已经灭亡,解铃也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我感觉毒蘑菇的药力正在消散,眼前场景在微微波动,我要从这里回去了。我抱抱拳:“那告辞吧,你自己多保重。”   吴中摆摆手:“莫急。”   他弹弹面前的镜子:“此镜名为公平镜,乃是阴间至宝。我没大本事像你那样从阴曹地府窃取宝物出来。这面镜子乃是公平镜在阳间的影像,威力虽然比原装的大打折扣,却也能遍查因果。你若要找解家兄弟,镜子会告诉你答案。” 第六百四十五章 算命   我深吸口气看着镜子:“镜子,你告诉我解铃和解南华兄弟现在在哪?他们……还活着吧?”   镜子里映照着我和吴中的身影,没有任何变化,忽然边缘的金属框开始旋转,寂静房间里能听到金属互相摩擦的轻微声音。镜面产生涟漪,里面出现一处陌生的房间。   看上去像是乡镇旅店,房屋四面是三合板,一张床,开着窗光线有些晦暗,床上坐着一个土啦吧唧的农村妇女,穿着土黄色棉袄,正掐着手指肚,嘴里喃喃自语。两只眼翻着怪异的眼白,好像是个瞎子。   镜面再次波动,影像消失。   我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吴中笑眯眯看着我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此镜遍查因果,我们都具象于大象之中,里面能出现这样的影像必有它的意义,或许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我正要说什么,周围的场景在波动。我打了个激灵,坏了,要从这里出去了,要醒了。   我抓紧时间问:“吴中,你现在在哪?”   吴中说:“你要找我?何必呢。找我报仇?我现在刚刚夺舍,还无法自如行走世间,正面壁修行闭门谢客,你找不到我的,除非我想来找你……”   他的话余音未出,我全身打着寒颤,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是我的卧室,看着熟悉的家具,阳光透窗而进,我额头上都是冷汗。   我靠着床头,摸索找到一根烟,颤抖着点燃,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跟做了场遥远的梦一般。   黄皮子妖魂在耳边说:“你找到解铃和解南华了?”   “你不是能窥探我的梦境吗,知道我在想什么,还问什么。”我没好气。   黄皮子妖魂道:“我只知道你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并不知道啊,我也无法窥探你的梦境,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皱眉:“那你句句话都戳我的心窝子。”   黄皮子妖魂洋洋得意:“我已经活了好几百年啦,附过的人不计其数,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嘛,人老精鬼老灵,我就老灵了,你想什么我一下就能猜到。”   我笑:“你这名好,老灵,以后我就管你叫黄老灵。”   “不好不好,我是你的李若。”说着,它又要作势哭。我冷笑说:“再玩这个就没意思了。你现在不能害我,反而要帮我。我好了,才能帮你完成修行。要不然你这么一个人一个人的附身。要修到什么时候?有违天和不说,修成了也是小成小道,最多混个鬼仙妖仙,没啥意思。”   “你怎么帮我?”黄老灵问。从它的语气能感觉出来,我说到它心里了。   黄老灵别看是妖精。蛊惑人心如此拿手,可它也有自己的执,那就是想要修行大成,脱离现在这种人不人兽不兽鬼不鬼妖不妖的状态。   我挠挠头说:“想办法呗,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咱们慢慢合计。不过有个事要先跟你讲清楚,像你之前的那些信徒那么害人,我是肯定不会去干的。你也别指望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什么。我要帮你,肯定是从正门正宗里想办法。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找解铃和解南华?”   “为什么?”它问。   “他们兄弟俩都是江湖奇人,见多识广。他们两个肯定知道怎么助你修行。尤其解铃,那是有大经历的人,贯通阴阳,遍查神鬼,你这点活儿小意思。”我说。   黄老灵说:“你把我当妞泡呢?嘴上说得好听。解家兄弟为了救你才下落不明的。你现在安全了,不能置身事外装什么都不知道。找到他们是成全你自己。”   “所以说啊,找到他们对你对我都有极大的好处。”我说。   黄老灵半天没言语。   我没搭理它,一口一口抽着烟,它忽然说:“齐震三。你是我这么多年附身以来,第二个能说服我一起合作的信徒。”   我哈哈笑:“第一个是谁?”   “是个明朝人,叫李自成。”黄老灵说。   我愣了一下,笑笑:“那我还真是荣幸。”   黄老灵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道:“你无意中为我赐名,唉,不合作也不行了。赐生者赐成者才能赐名,难道我苦苦修行,就要在你这里有所成?”   我说:“我为你着想,你也得为我考虑。别动不动就蛊惑我,没用,除了招我烦没别的用处。”   黄老灵不说话,它现在无形无质,一直附在肩头。我真拿它没办法,它不说话就当不存在。   这时电话响了,我顺手接起来,没想到是王庸来的。   王庸张口就说:“叔啊,你明天有时间没?”   我气笑了:“你会不会说人话?”   “我二十岁。你四十岁,我尊称你一声叔叔,也算是礼貌。”王庸说。   “原来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你别给我瞎散去,我以后还要找对象。年龄就按户口本上来。”我说。   “嘿嘿,老菊,”王庸笑:“陈建国给你那一百二十万,你存好了?”   我马上警觉:“你啥意思,我还得分你两个?”   “你看你说的,”王庸急了:“那是你卖命钱,我好意思要吗,要了我还是人吗?”   我嗯了一声,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谁知道王庸下句说:“如果你觉得我鞍前马后的不容易。硬塞给我点,我也不介意。”   “我给你个大嘴巴吧,”我说:“你要真想要钱,问陈建国要去。”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是这么个事,”王庸说:“我对象你知道吧,我们马上谈婚论嫁了,我家这边一直在催,可她家的意见是要算算我和她的八字合不合。合了才能结婚。”   “你让我给她算八字?”我问。   “你会算个屁,再说我对象也不可能找你算,根本不信任你。”   我不耐烦:“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可不认识什么算命先生。”   “用不着你找,我对象她家那边已经找好了。明天带我们过去。听说算得可准了,我心里犯嘀咕,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和我们一块过去看看?”王庸说。   我刚要拒绝,突然心念一动。想起刚才在毒蘑菇幻境里吴中给我看的公平镜,镜子里出现一个瞎女人正在掐指。   我说道:“王庸,你们找的这个算命大师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啊,没见过,”王庸说:“听说相当厉害。是个女的,哦对了,好像眼睛看不见。”   我头皮“嗖”麻了一下,说道:“行,明天我跟你们过去。”   王庸告诉我时间,说明天他开车过来接我。   黄老灵始终没说话,我也不搭理它,出了卧室和老爸打招呼。这一天我哪没去,在家休息,晚上好好睡了一觉。这次睡眠很好,黄老灵没有制造虐心梦境,它已经接受了和我合作的事实,不在蛊惑了。   第二天早上我吃完早饭,出了门。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王庸开着车过来。他招呼我上车。到了车上,我看到他的对象也来了,后排还坐着一个上了岁数的阿姨。   王庸说:“我介绍介绍,这是我媳妇,叫春苗。”   我和王庸的对象点点头。寒暄两句。我和春苗很久之前见过,那还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候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千。   王庸指着那位阿姨说:“这是春苗她老姨,今天带咱们过去见那算命的。”   老姨说:“你这孩子就不会说话,要叫大师。去了以后注意点口德,这算命大师脾气不太好。”   王庸发动车子:“得,去了我装哑巴行吧,一句话不说。”   我们这次去的是城外一处镇子,路程怎么也得俩仨小时。在路上我说:“王庸。如果你们八字不合怎么办,婚不结了?”   王庸急了,看样子他是真上心:“老菊,别乌鸦嘴啊。”   春苗和她老姨笑嘻嘻没表态。越是这样,王庸心里越是没底,车开的也是颠簸不平。   中午时候到了镇子,也到了饭点,王庸就算再铁公鸡,今天也得硬着头皮招待,问我们是先吃饭,还是过去找算命的。   老姨让他稍安勿躁,她打了电话,好半天回来告诉我们,算命大师还有客户,让咱们下午一点过去。   我们在镇上转悠半天,找了家羊蝎子馆,王庸请我们吃了顿饭。   我们几个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王庸和春苗的婚事就卡在这八字上,一旦落听,两家马上准备婚事。   我扣着牙对王庸说,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王庸马上道,包少了我跟你急。   看看表一点了,拜会大师不能掐着点过去,最起码也得提前十分钟。老姨拿着地址,带着我们过去,进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里。   我心跳加速,实在想不通,一个农村算命的老娘们怎么能知道解铃和解南华的下落。 第六百四十六章 解   我把王庸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怎么记得你对象叫刘鹏鸽,怎么又叫春苗。”   王庸说:“这是她在农村家的小名,你知道就行了。”   我们正说着,老姨头前带路,把我们领了进去。这地方活脱脱就是贫民窟,周围都是低矮的楼房,满地污渍,散发出腐臭味。我们几个人捂鼻子往里走,王庸说:“老姨,算命大师就住在这鬼地方?”   老姨呲他:“你懂啥,人家是隐居世外的高人。”   我们顺着拐角过去,有一栋三层楼。楼道黑暗,大白天的都难透光,空气里那股臭味能熏人一跟头。刚进去,就看到四个老头老太太在楼道口打麻将,老姨过去打听,问这里有个算命大师,在几楼住。   几个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好半天有个老太太才说:“他们找的是瞎子陈吧。”   老头说:“三楼,具体哪个房间不知道,好像是上楼梯一拐角那个。她家成天不关门,里面放菩萨经,你们去了就能找到。”   王庸上前套磁:“叔叔阿姨。你们都住在这里?”   老头说:“有年头了。”   “瞎子陈算命算得准不准?”王庸问。   老头点点头:“别看人家瞎,相当厉害,找她算的人不少。据说这女的眼睛没瞎之前就是个穷光蛋,在乡下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等眼睛一瞎,嘿,时来运转鸿运当头。现在吃香喝辣的,许多人拿她当菩萨一样敬着。”   “都是命,都是命。”老头老太太们感慨一番,又开始打麻将。   我们四人顺着楼梯上去,楼道塞满了居家过日子的破烂,光线阴暗。不小心能绊个跟头。好不容易到三楼,这才发现是怎么回事。三楼整个一层应该都被承包出去了,装修成小旅店,房间里都没厕所,楼梯旁边是公共卫生间,前面是水房后面是厕所,有几个老娘们穿着单薄的毛衣秋裤,盆里搭着毛巾,正在洗漱。   我们跟她们打听瞎子陈在哪,有人往里指了一下。我们顺着走廊往里走,看到前面有个房门敞开,里面隐隐放着佛教歌曲。   老姨说:“就这了,你们小辈人一会儿进去别乱说话,一切我来操持。”   说着她上前敲敲门,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老姨说:“是大师吗,我是二堡子的,昨天打过电话,说今天带着我外甥和外甥女婿过来算命。”   里面这人还挺热情:“啊,知道知道,赶紧进来吧。”   老姨带着我们走进去,里面一共三间屋,一看就是宾馆客房的布置,非常简单,就是几张床,有台电视。厅里摆着神龛,上面供着观音菩萨,小神龛里亮着红彤彤的小灯泡,照得整个神位发着暗红色。   厅里有几个五六十岁的人正在吃饭,地上摆着小桌子,他们坐着马扎或是小板凳。吃的都是家常菜,炒鸡蛋焖黄鱼,满桌子都是吐出来的鱼骨头,一股臭嘴和鱼腥味。   老姨道:“劳烦各位同志,打听一下,算命大师在哪?”   有人指着里面房间:“在里面。进去吧。”   我们四人往里走,门敞开着,房间很小,呈长方形,也就能放下一张单人床。   床上坐着一个穿着土黄色棉袄的女人,长得不丑不俊,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和刚开始想象的不一样,还以为这女的能有多怪呢。   她戴着大墨镜,和我在幻象里看到的不太一样,虽然大致情景相似,可究竟是不是幻象里的人。还是咬不准。   地上摆着几个塑料椅子,我们一一坐下,老姨说明来意。这位外号叫瞎子陈的算命大师说:“两个孩子的八字都带来了吧。”   老姨忙不迭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王庸和他对象的八字报过去。瞎子陈盘腿坐在床上,伸手在床头摸过一本长方形的书,封皮暗红色。看起来有年头了,她翻开后用手细细摸着。   我在旁边越看越不对劲,发现很重要的一个细节,书是普通印刷出来的,又不是盲文,能摸出什么来。这女的会不会是骗子?   我仔细回忆在公平镜里看到的景象,想和眼前场景印证起来,可越想越是模糊,很多细节都在缺失。   摸了会儿书,瞎子陈俯身去看书,脸贴得极近。一边用手摸,一边凑近看。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可能这瞎子陈还有点视力,没完全瞎,只是高度近视,看东西得凑近一厘米才能看清楚。   瞎子陈说:“你们是问姻缘?”   “对。”老姨赶紧说:“其他再说,先看看姻缘,两人八字合不合,以后结婚犯不犯克,能不能离婚啥的。”   “俩人能结,”瞎子陈说:“不过不能现在结。”   “这话怎么讲?”老姨问。   王庸急了,他家为结婚都准备差不多,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了,要是往后推,他们一家子都会没面子。农村人很讲究这个面子,面子比天大,尤其是这么重大的红事。   瞎子陈说:“两个人的八字都属阴,尤其这个女孩子,阴者与鬼神同类,现在即使结婚了,婚后也不幸福,对孩子也不好。”   王庸耐着性子:“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好?”   瞎子陈道:“三十岁之后。”   王庸气笑了:“我现在才二十来岁,到三十岁得等好几年,我们村里二十出头就必须结婚了。过三十才结那都是废物,头都抬不起来。”   “废物总比家破人亡好。”瞎子陈说。   “嗨,我说你怎么说话的。”王庸火了。老姨瞪他一眼:“不是让你少说话嘛。”她转头对瞎子陈道:“大师,非得三十以后结婚?”   瞎子陈“嗯”了一声:“这女孩的八字属纯阴,与鬼神同音相合,同气相求,她是不是第六感特别敏锐?能感受到其他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春苗说:“是有点,小时候看到更多,我记得有一次还看到过世的爷爷回家。大师,我没事吧?”   瞎子陈说:“没多大事。阴阳是相对而言的,光照一面为阳,背光一面为阴,难道仅仅看到背光就是阴了?阴阳是一体的,不可分割,大运使光源随时而动,阴转换阳,阳亦转换阴。一个周期结束之后,起点不相同。生生之谓‘易’也。你不适合早婚,而过了三十再结,大运一转,生生不息,是之大吉。”   这算命的说得头头是道,倒也反驳不出什么。王庸说:“我们家把婚事提到日程了。我妈把买房子的钱都准备好了,家里亲戚朋友都知道了……”   瞎子陈打断他:“我只负责寻医问诊,给你们开药方,至于你们抓不抓药,是不是能遵医嘱服用,跟我没关系。行了,我也不要多,扔二百块钱吧。平常算姻缘八字,怎么也得千八的。”   王庸偷着问春苗:“你信这个人吗?”   春苗咬着下唇,好半天点点头,轻轻说:“要不咱们……再等两年?”   王庸嘴里发苦,又不好说什么。这时老姨说:“小王啊,兜里揣钱没,把钱付了。”   王庸那样都快哭了,磨磨蹭蹭从兜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二百块钱放在瞎子陈的旁边。瞎子陈用手摸摸,拿起来凑在墨镜前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放进床头一个小匣子里。   王庸过来对我说:“老菊。你怎么看?”   我拍拍他:“稍安勿躁,我试试这个人。”   我来到瞎子陈的旁边:“大师,你帮我算一下呗。”   瞎子陈循声看我一眼:“批八字?把八字报一下。”   “不,我不批八字,”我说:“我想找两个人。”   “寻人得用周易解,有点麻烦。你且说说看。”瞎子陈道。   我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写了一个字,递了过去。瞎子陈不耐烦:“你明知道我视力不好,写什么字,直接说得了。”   我说:“我写的这个字是‘解’,就是解放的解,是一个姓氏。我要找的两个人是哥俩,他们都姓解。”   听我说完,瞎子陈缓缓摘下眼镜,我倒吸口冷气,她露出了真面目。   这女人的眼睛果然有些残疾。看上去很怪异,我头皮一下就炸了,她正是我在公平镜里见到的人。   瞎子陈掐着手指肚,慢慢说:“‘解’字左面是‘角’右面是上‘刀’下‘牛’,有分开或是把什么束缚的东西给打开之意。”她喃喃片刻,问我:“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解铃。一个叫解南华。”我说。   “解铃还需系铃人,名字有点意思。”她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都是杂乱无章的线条。   她掐着手指肚,应该在换算什么。   “现在按午时算,你午时来问‘解’,解中藏牛。嗯,有了,这两个人的着落跟两种动物有关。”她说。   我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解铃和解南华的下落跟动物有关?   瞎子陈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动物的头。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一个是马,一个是熊。 第六百四十七章 无间一天   “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着纸上的画。   瞎子陈摇头:“不知道,都是算出来的。你要找的两个人,和这两种动物有关系。”   我拿着纸看着,半天不得其所,还是把钱给了她。   我们从房间里出来,王庸问我要找的是什么人,我告诉他是两个朋友,前些日子出去旅游一去不归,打电话也没人接,家里是铁将军把门。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王庸看看纸上的图案:“瞎子给你画的两个动物,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表示不知道。   王庸趁着春苗和她老姨在前面走远,他拉着我低声问:“老菊,我和春苗的婚事你怎么看,是拖几年还是现在结?”   我想了想说:“你什么意见?”   “别耍滑头,现在问的是你,你就说吧。”王庸催促我。   “我建议还是三十以后结,再拖几年,你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先立业后成家。”我说。   王庸说:“说实话,刚才那瞎子算完之后,我心里也有点画魂,要不三十岁以后?”   “三十以后,三十以后。”我说:“到时候咱俩说不定天各一方,我的随礼就不用给了。”   王庸骂:“都说我是铁公鸡,我看你是铁蛤蟆,真有你的。”   我们坐回车里,今天的结果非常不尽如人意。王庸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老姨拉着春苗坐在后面,两个娘们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王庸看看后视镜,冲我苦笑。   我拿着这张纸,看着上面的两个动物摸不着头脑,一匹马,一只熊。   王庸一边开车,一边扫我一眼:“要不然我直接把你送动物园得了。动物嘛,肯定跟动物园有关系。”   我没搭理他,念叨着说:“马,熊。熊,马。马上熊?”   “还马上风呢。”王庸说:“说到熊,我想起一人,熊大海。”   “熊大海……”我喃喃,看着王庸,突然脑子嗡一声。   熊大海是马丹龙的徒弟,我拷,这不正是一马一熊嘛。   我赶紧拍拍王庸的肩膀:“把我直接送火葬场。”   这句话一出,后面两个女将都听到了,老姨瞪着眼说:“什么玩意,去什么火葬场。”   王庸对这个老姨本来就是勉强相处,完全冲对象的面子,现在婚事一拖好几年,他也没那个好气了。说:“我朋友有业务在火葬场,马上得过去见客户,我先送他,然后送你们。”   老姨再怎么说,他也不理。直接开车送我到火葬场。   我急匆匆下车跟他们告别,撒腿往里面跑,我没惊动王馆长,而是径直上了坟山。   此刻接近黄昏,没人在这个时候扫墓,山里空空的没有人影,风极大,我好不容易来到后山的四号古凉亭。   进了凉亭,直接到后面,看到熊大海坐在窗前。看着荒山野岭遍地坟墓。他手里拿着几块钱的小烧,旁边还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只烧鸡,不知在想什么。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然后把手里的小烧递给我:“喝一口。”   我坐在他的旁边,接过白酒,喝了一口,嗓子都是辣的,我递还过去:“喝不惯。”   熊大海说:“我行走江湖。兜里时时都揣着这么一瓶酒,天冷的时候喝一口,暖和。说说你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亲自找到这里。必有大事。”   我从兜里掏出这张纸,把两个动物的头像展开给他看。   熊大海眼神里有问询之色,我把刚才见算命大师的经过说了一遍。熊大海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找到的这两个人,具体下落只有我和我师父知道?”   “应该是这样。”我说。   熊大海喝了口酒:“解铃和解南华这两个人我听说过,但是从来没见过。我确实不知道这两个人的下落,闻所未闻啊。”   “那你师父呢?”我说。   “不好说了,”熊大海道:“明天他会来,我可以替你问问。”   “我想亲自问他。”我说。   “也好。”熊大海道:“不如你今晚就和我睡在这,省的来回折腾。”   我们坐在破纸壳上,看着外面的荒山,你一口酒我一口肉,天南海北的对侃。我把解铃和解南华在灰界里的事跟他说了,熊大海听得特别认真,等我说完,他长叹一声:“一生里能有这么一次大奇大怪的经历,也算值了。师父让我这些年流浪江湖,我见的大多是乡村神棍,真想交结大门大派,开开眼界。灰界还真是令人神往。”   我们聊到夜深人静。熊大海裹着棉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我睡在他的旁边。   正睡着,忽然朦朦胧胧中,感觉好像熊大海醒了,他厉声大喝:“何方妖孽,现身!”   我愣了,擦擦眼坐起来。   熊大海盯着我,一脸冷酷:“姓齐的,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身上有股妖气。白天时候我还没有察觉,到了晚上,它居然蛊惑于我。妖气就来自你的身上,你想干什么?”   我心里一惊:“熊大海,你把话说清楚,哪来的妖气?”   熊大海冷笑:“你肩头的那个是什么?”   我摸了摸肩膀。一下想起,是黄老灵。它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几乎把它忘了,没想到它这么不老实,居然想去蛊惑熊大海。   我拍拍肩膀:“黄老灵。说句话。”   黄老灵弱弱地说:“还说什么啊,你这个朋友怎么凶巴巴的。”   我对熊大海抱拳,让他稍安勿躁,我把黄老灵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熊大海听得直皱眉:“齐震三,我能理解你化解妖物的初衷,这是慈悲。但你这个举动实在是冒失,妖物存活数百年,经历红尘人间,早已心智坚定油滑无比。说句实在的,先不论道法高低。咱们兄弟这情商就比不过人家,到时候被它反噬,一入魔道便无法回头,得不偿失。莫不如明天师父过来,把这妖物交给他老人家处理。直接送到十八层地狱完事。”   黄老灵呜呜直哭:“别给我送十八层地狱,我知道错了。”   我说:“熊大海,我既然承诺帮着这个妖物化解怨念,度它有所成,就要信守诺言。这是度它。也是在度我自己。”   熊大海看着我,重新躺在地上,翻身过去:“那你看好它吧,如果有一天它惹了大祸,大家只会把黑锅背在你的身上。”   我拍拍肩膀:“黄老灵,你听到没有,你要想保全自己,就要保全我,我才能为你遮风挡雨。你自己老实点吧。”   黄老灵没有声音了,我重新躺下睡觉。现在我神识大毁。丢了二十年光阴,身上还附着这么个妖物,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不压身,我也佩服自己。现在心是真大,躺下就呼呼大睡。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亮亮的,窗外阳光照进来,我一翻身坐起来。看到屋里多了个人。   除了熊大海外,还有马丹龙,他不知何时来的,盘腿坐在纸壳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袋。   我和马丹龙因为轻月的事,曾经一起共过事。不算陌生。   我抱抱拳:“马师傅。”   “听说你找我?”马丹龙说。   “是,”我说:“我有两个朋友,解铃和解南华如今都下落不明,有高人指点说你知道他们的下落。”   马丹龙没说话,吸着烟嘴,好半天吐出口烟圈,点点头:“解铃我知道在哪,解南华是真不知道。”   “他在哪?”我赶紧问。   马丹龙沉吟一下,半晌道:“在无间地狱。”   “什么?”我真是吃惊不小,昨晚还说起十八层地狱,今天就听到解铃在无间地狱里。   马丹龙说:“灰界的事我陆陆续续有所耳闻,能成功毁掉灰界,你和解铃在里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屏息凝神听着。   “解铃向地狱幽冥之主发下宏愿,希望能用自己来换取阴王指重现人间,若能请出阴王指,他把自己供奉到无间地狱,度尽受苦受难的阴魂。”马丹龙说。   我都听傻了:“不对啊,请阴王指是我亲自到地狱去请的。”我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为了请出阴王指,我的妈妈也进了无间地狱。   马丹龙听得叹息:“你母亲生前是凡人,死后不过也是个凡魂,怎么可能承担起阴王指的千年业力。这里真正发挥作用的是解铃以身供地狱,如今他和你母亲都在无间地狱中为阴王指还债。阴王指一日不交还阴间,了结公案,他们一日就困在地狱里不得超生。人间百年不过无间一天,其中阴魂万死万生,痛苦无法想象。”   “阴王指现在在哪?”我问。   马丹龙摇头:“下落不明。灰界毁灭之后,这东西便无影无踪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你凭什么   “马师傅,”我说:“处置轻月的时候,我曾经随他一起进过阴曹地府,当时见过你。”   马丹龙点点头,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没说话。   “你能不能,”我犹豫一下说:“带我再去一次阴间,到无间地狱里,我想救出妈妈和解铃。”   马丹龙看我,叹口气说:“刚才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没有阴王指他们出不了阴司地狱。”   “可你也说阴王指如今下落不明。”我说:“一日找不回阴王指。他们便受一日之苦。如果十年呢,一百年呢,甚至几百年上千年呢,他们困在里面不得超生,受尽无穷的苦难?”   “这是因果,”马丹龙心平气和地看我:“当初你们打算用阴王指对付灰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样的后果。”   “我们毁灭灰界是为天下人,是为了阻止恶人作恶!为什么这样的业力要我们独自承担?”我越说越激动。   “恶人横行霸道,你私下把他杀了,这也是杀人罪,也是要判死刑的。”马丹龙说:“你当初自爆灰界,真的是为天下人吗?是为了你的朋友,你的爱人和你自己吧。灰界本来上千年都对世上无妨碍,是你们私下闯庙,摆阵后开启灰界大门。打开潘多拉盒子引出了魔鬼,追根溯源还是出于私心。”   我愕然说不出话。   马丹龙吐出烟圈:“以私心放出魔鬼,以私心杀掉魔鬼,来来回回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自己作的,回过头反而质问我杀了魔鬼,为什么要判死刑。没有这个道理吧。”   我深吸口气:“马师傅,我现在还想再承担一回罪责,再承担一次业力,我已下定决心去地狱阴司救回解铃和我的妈妈。”   马丹龙看我。   我说:“所有的业力都由我一个人承担,跟其他人无关。解铃能以身供地狱。我也能。”   我说完这话,肩头的黄老灵急了,在耳边低语:“齐震三,你疯了吗?你去了地狱我怎么办?你答应过我什么,要助我修行的。”   我没说话,直直看着马丹龙。   马丹龙皱眉:“你肩膀上的阴物是什么东西?”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熊大海,见缝插针把黄老灵的事说了一遍。马丹龙道:“妖物要修行大成?呵呵,我看这只黄皮子几百年来过得太舒服了,莫不如随我入地狱,我送到八爷那里,让他老人家好好调教这只妖物。”   可把黄老灵吓坏了,呜呜哭:“齐震三,我不要离开你,别给我送到八爷那里。”   我说道:“马师傅算了吧,它既然附在我身上,我也亲口承诺它,这也是个缘法,我要负责到底。还是说说入无间地狱的事吧,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马丹龙没说话,低头吧嗒吧嗒抽烟。好半天才道:“事关重大。送你去好去,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是惴惴不安。而且,一旦我帮你,我也会被卷入因果的漩涡中。”   我沉声说:“修行人不能只谈因果不谈善恶。”   马丹龙和熊大海一起看我。熊大海皱眉:“兄弟,你这算是道德绑架了吧,凭什么帮助你就是善,不帮你就是恶。”   马丹龙说:“齐震三,帮你可以,但总要有个说法,不能你红口白牙这么一碰,我就冒着天大的风险把你送到阴曹地府。你不要说你是为了救母亲和救朋友,这些与我都没关系。”   “那你想要什么?钱?”我问。   马丹龙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这里的意思,让我出头插手因果。不能空手相谈,必须要有个由头。也就是说,我凭什么帮你。”   “你想要什么由头?”我问。   马丹龙道:“这就看你了。”   我沉默一下说:“轻月是你徒弟,是不是?”   马丹龙没想到我能说这个,他紧紧看着我。目光极其锐利阴冷。   能感觉出来,轻月是他一生的痛,当初在地狱对轻月行刑,是马丹龙亲自下手的,师徒之间决裂。如今历历在目。轻月对于马丹龙来说不单单是徒弟,更是自己的孩子。   “当时轻月反出阴间,占用我的身体。为了对付他,是你告诉我要共情,我和他共享一具肉身。后来轻月被伏。我借身共情一事却没有人来谈谈我为此的付出和所面临的风险,这就算白借了?”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马师傅,今天你跟我谈因果,跟我谈一报还一报,那我只能提起这段往事。轻月是你的徒弟,我面临魂飞魄散的风险共情肉身,帮你制服轻月了结公案,你问我凭什么,我就凭这个行不行?”   马丹龙捂着胸口,脸色铁青,像是心脏病犯了一样,熊大海在旁边赶忙搀扶住他。马丹龙抽着烟袋锅,好半天道:“好,有此一凭,好,好!”   他连说几个“好”,转头对熊大海说:“大海,下面我说的话你不能听,到外面为我们护法。”   熊大海非常听话,站起身走了出去。   马丹龙低着头。抽着烟袋锅,吹出大口的烟圈:“齐震三,阴司好进,无间难入。你如果就想到阴曹地府溜达一圈,我可以带你去。但是要到无间地狱去救人,困难程度无法想象。”   我没说话,默默听着。   “你知道什么是地狱吗?”他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我想了想说:“地狱就是关阴魂的地方吧,人死了都要去,具体什么是地狱。还真说不好,这个概念太宏大了。”   马丹龙说:“地狱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情众生行十不善业而形成的。地狱之所以苦,盘根究源还是人心险恶所致。地狱的恐怖,不在于刑罚的严酷,而在于人心中的恶。无间地狱我没去过,那地方不是好去的,里面什么样无从想象。那里的罪魂并不是公式化的受苦,具体怎么个苦,我也说不上来,也想不出来。”   我静静听着。   马丹龙道:“我不可能把你送进无间地狱,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办,我可以把你送到无间地狱的船边,这艘船还要你自己上,自己搭。”   “那已感激不尽。”我说。   “好吧。你且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我让熊大海来接你,把你送入阴曹地府。”马丹龙说。   我们从里面出来,熊大海正站在凉亭边,看着远处的荒山。   马丹龙想叫他,我轻轻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我站在熊大海的身后。此刻正是白天,晴天白日万里无云,山上一个人都没有,风也轻柔。整个山景简单而朴素。却让人有种无法道明的情绪。   熊大海觉察有异,回头看我们,我看着朗朗的蓝天感慨:“看一眼少一眼了。”   熊大海很有分寸并没有追问怎么回事,我冲他拱拱手告别,扬长而去,下山回家。   在路上我和王庸,还有义叔都打了招呼,说自己可能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义叔已经见怪不怪了,告诉我小心一些。   其实我最难面对的,还是爸爸。   回到家里,我洗洗手主动帮老爸做饭,亲自下厨,晚上我们爷俩喝了点酒,借着酒劲我说:“爸,有件事跟你说,我可能要出一次远门。”   老爸笑:“我已经习惯了,你去吧。”   “可能要经历我平生最凶险的事。”我说。   老爸看我:“但你依然要去做?”   “对。”我点点头:“不管有多大的危险,依然要去做。”   “那就好,”老爸笑着说:“这才是我儿子。”   一句话我眼圈红了,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我在家呆了三天,该打招呼的都打了招呼,坐在床上细想想从参加工作到现在,经历种种,真是如梦如幻,现在想起来一幕幕走马观花就跟做梦似的。   而今,或许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第三天早上我正洗漱,电话响了,接通后是熊大海打来的,他告诉我到殡仪馆后山凉亭找他。   我安安静静吃完早饭,跟老爸告别:“爸,我走了。”   老爸欣慰地说:“我儿子没问题,我等你回来。”   我揣着裤兜什么也没拿,在路边打了车,告诉司机去殡仪馆。这几天都没吭气的黄老灵在耳边轻轻说:“齐震三,我也要跟你去无间地狱吗?”   “这是你最明智的选择。”我说。   “嗯。”黄老灵没说话,沉默了下去。   如果跟我去,这是它修行突破关口的机缘,错失这个机会,恐怕会遗憾终生。这很黑色幽默,去地狱炼狱才能获得新生,混迹人间反而万劫不复。   到了殡仪馆,我径直上到后山凉亭,看到熊大海一脸严肃地等着我。   他看我说:“走吧,带你去地狱。” 第六百四十九章 阎王道场   我跟着熊大海,向后山走去。   坟山我很少来,没想到还有一条崎岖的山路,别看是白天,越走越是荒凉,周围都是荒草。我们没有交谈,他在前面领路,我在后面跟随,时间不长,从山上走下来。   我原以为他要领我到有房间的建筑里去,没想到来到了后面公路上,这里偶尔有车开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影,没看到马丹龙在。   熊大海告诉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三里就是火车站。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塞给我:“你走到火车站,买一张到河南的车票,甭管几点,今天必须出发。”   我愣了,问他啥意思。   熊大海说:“到河南之后,照着这个地址去,自然也就明白了。”   “你老师,马师傅呢?”我问。   熊大海挥挥手:“别问那么多,到了自然明白。告辞。”   他一句废话也没有,转身上了山,三晃两晃没了踪影。   我狐疑着拿地址看,上面写的很详细,细致到什么城市什么镇什么乡,长长的一嘟噜。我看得满头雾水,难道说地狱的大门在河南。从那才能进去?   想多了也没用,人家怎么安排就怎么干,总不能把我卖了吧。   我顺着这条公路走,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前面出现火车站。这一站不是我们市里的主站,而是火车进入市里前临时开的那么个小站,有的车次在这里根本不停。   我纳闷,直接就把河南的地址告诉我得了呗,非的折腾来殡仪馆,然后还要走到火车站,莫名其妙的。   好不容易走到火车站,我在候车大厅查询车次。一个小时后会有一列火车到河南。这里是小站,只在站台停五分钟,时间相当紧,我哪也不敢去,买了票干坐着。   等了几十分钟,站台响起播音,提醒车次的乘客进站,我在长长队伍后面排队,开始往里进。   正进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个男人说:“齐震三,记住了他爱酒,爱吃鸡。”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顺着声音看过去,身边是农村老娘们,抱着孩子提着箱子,说话的人肯定不是她。   我正疑惑间,那声音又说:“别四下看,仔细听我说。兑四见山……”   我一开始还没听出是什么东西,什么‘对四’,他说到第二句,才明白是八卦。   “……兑四见山大地崩,巽位迎面是大风,熊熊大火在坤位,滔天大浪离中瓮。”   听声音好像是马丹龙。可又似是而非,他这么藏头露尾给我提示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队伍排到了我,我通过检票口,回头看了一下,有个疑似马丹龙的男人穿着一身很土的皮夹克。正渐渐走远,消失在人群中再也不见。   我到了火车上,把他告诉我的这四句话输入手机,以免忘记。四句话听起来有些似是而非,咬不准字。只能先将就留着。   我以为马丹龙帮我入阴间地狱,无非就是像观落阴那种法术,没想到中间如此波折,我还真有点紧张。   这次前去河南,最终目的是进入无间地狱。我侧脸看着车窗,外面大片大片的荒地一掠而过,天空倒是晴朗,我的心绪已经飘远了。   火车上晃晃悠悠将近十个小时。终于到了这座河南小城,我从车站出来疲乏不堪,早知道是这样,就背着包来了。   太晚了,我也懒得循地址去找,找了家旅店先住下再说。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向前台打听这个地址在哪。   当地人说话有很重的口音,要非常仔细去听。我打听的第一个人不知道,问旁边的同事,那个女服务生看看地址说:“是不是赶集的阴王庙?”   “什么阴王庙?”我问。   女服务生说:“你地址的这个大屯子乡,有个很大的农村集市,过年时候我和家里人去过。这个乡里有个著名景点。听说都好几十年了,叫阴王庙,很多人都去上香磕头。”   “供奉的是什么?”我问。   女服务生说:“好像是阎王爷吧,我没去过,听说挺吓人的。不过也确实灵,我好几个姐妹都去过。她们打过胎,去那里给胎儿超度。”   我心里有数了,那地方极有可能真通着阴间,是阎罗王在阳世的一处道场。   我问她们怎么才能过去,女服务生告诉我那里很远,千万不要打黑车,能宰死你。她们非常好心,告诉我坐什么公交过去,还嘱咐说穷乡僻壤骗子多,不要轻易上当。   我谢过她们,退房出了酒店,按照她们指示的路线,上了一辆公交车。   小城里公交线路比较少,现在正是白天上班时间,车上没多少人,据服务生告诉我,到大屯子乡怎么也得坐一天车,黄昏时候能到就不错了。   我在最后排找了个座位,随着车摇摇晃晃打盹。   这条公交线相当长,走的路线来回绕,车速还慢,跑了一个半小时这才出城。   从公交车下来,眼瞅着中午了,在路边喝了碗羊汤。休息了一会儿,养足精神出来又上了大客。   客车更破,三步一晃五步一癫,幸好现在不是高峰期,车上没多少人,晃晃悠悠一直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到了大屯子乡。   下车之后,我两条腿都不会走道了。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左右看看完全失去了方向。我没有自己瞎走,而是蹲在路边抽烟,等了好半天才来几个当地人,我打听之后。他们给我指路,说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就能进乡,至于那座阴王庙,在靠近山根的地方,今天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我只好顺着路往里走,打了一辆三轮子拉到乡里,随便找了家小旅店住下。   这一路真是苦不堪言,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晚上我睡不着,坐在床上想着心事,黄老灵忽然问:“你想什么呢?”   我笑笑:“想着踏入社会后进入义叔的公司工作,一直到现在的事,经历了那么多像是做梦一样。有时候我真觉得李大民说得对,或许命运已经写好了。”   黄老灵悻悻地说:“听你这口气怎么跟交待遗嘱似的,你是不是不打算从地狱里回来了?”   “九死一生啊。”我感叹。   “那不还有一生吗,”黄老灵教训我:“你要振作起来,冲破地狱的关键是什么,是信念!无间地狱虐心,如果心不强大。只能沉沦在里面。”   “哟嗬,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我说。   黄老灵口气异常严肃:“阴间我没去过,想来那里不是好去处,咱们现在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商量着来。”   我心烦气躁挥挥手:“睡觉睡觉。”   折腾半夜,可算睡过去了,第二天我跟旅店老板打听阴王庙的位置。老板倒也好心,告诉我说,他今天正好要去庙里送香,可以开车送我过去。   我坐上他的车,路上开了半个多小时。顺着一条路拐进去,前面出现一座大山。老板指着山说:“阴王庙就在那。”   我仔细去看,这座庙太大了,而且香火很盛。今天并不是什么佛教圣日,却也香烟渺渺。佛殿映着阳光,能看到黄砖红瓦,湛湛生光。   到了门口居然还要收十块钱门票,我在门口交了钱,有好几个娘们拉我去买香,说这里可灵了,求什么应什么,尤其家里有过世的老人,给他们上炷香,阴曹地府里阎王爷都能好好照顾他们,不受一点苦。   我知道她们口舌如簧胡说八道,都是骗子,可我还是掏了一百块钱买了三炷小香。既然入庙拜山,总不能空手,上柱香是那么个意思。   我拿着香火进了门,顺着台阶一路入山,来到阴王庙正堂,别看现在阳光明媚,庙宇也宏大巍峨,可这庙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里面黑黑的透着阴森之气,庙门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阳光难入。   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敬香,还有和尚扫地,我走到香炉前点燃三柱香火,插在香炉里,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   礼仪做完,我跟着几个香客进到佛殿,一走进去,就感觉温度下降了好几度,全身骤冷,说话都喷白气。   几个香客面面相觑,都有敬畏之色。大殿上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安台,台子后面坐着一位头戴天官非常威严的人像,看上去确实有点像阎王。   这些香客看到阎王爷,赶紧跪在蒲团上磕头。这时走过来一个居士,轻声询问众人,问他们有什么想超度的人,可以提前登记一下。   这时,黄老灵突然说道:“齐震三,你看墙上!” 第六百五十章 天下无间   黄老灵这么一提醒,我向大殿的四面墙上看去。   墙上绘着色彩黯淡的图案,应该是年头太久,颜料剥落得厉害。如果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出墙上这些图案的,我第一眼看过去也没引起太大注意,经黄老灵提醒,才重视起来。   居士和几个香客说话,我背着手来到墙边仔细看,不由倒吸口冷气,墙上绘着的都是森罗可怖、凄厉惨绝的地狱景象,像什么拔舌、洗肠还有刀山火海之类的酷刑,小鬼儿画的极其恐怖,阴魂画的也是凄厉无比,栩栩如生之至。   不知这些壁画出自何方高人之手。画功逼真精湛,看时间长了犹如身临其境。   我顺着墙慢慢走,一幅画一幅画看,渐渐发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些画作隐隐的似乎被贯穿了神识之能。作画之人应该是修行有成的尊者。下笔时把自身的神识之能用在笔法里,浮现在画面上。这样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让观者潜移默化受到画作的影响。   我聚精会神看着,尽量不动用仅存的神识去抵抗画作影响,而是放松心态,我发现很容易就陷入到地狱图的情绪里,一晃神仿佛真的进到地狱,听到无穷的惨叫和烈火熊熊的声音。   我一时恍惚,赶紧收神,怔怔了半晌,还真是邪门。   “此画名为地狱变。”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我回头去看,那居士捻动佛珠,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他笑眯眯的,大冷天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单衣,倒也不怕冷。看上去有点像国学大师。   能在这里看庙,也不是啥普通人,我赶紧说:“你好你好,不知怎么称呼?”   “本人姓陈,庙里一个志愿者,一年总会抽出一两个月时间过来闭闭关,帮忙宣传一下教义,接待信徒香客。”他说。   我和他握握手:“陈先生你好。我姓齐。”   “怎么,对墙上的画感兴趣?”他问。   “我还没见过地狱图,”我笑笑:“觉得挺稀奇。”   “此画叫《地狱图》或是《地狱绘》,也叫《地狱变》,”陈居士说:“描绘的是地狱苦刑的细节,在于警示众生,宣扬佛法,让人懂得因果报应之理。”   “不知此画为谁人所画?”我问。   陈居士说:“相传是地藏菩萨的人间化身所作。”   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陈居士没接这个话茬,反而说起了自己:“我是上海人,本来那里有名寺普陀山,可我为什么还是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为什么?”我问。   “就是因为这满墙的地狱画感动了我。”陈居士说:“我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在世,他祖籍就是在大屯子乡。有一次带我回家祭祖,进了这座庙,刚一踏进来看到满墙的地狱图,我顿时就傻了。你知道过电的感觉吗?”   我笑着摇摇头。   陈居士说:“乍看到地狱图的第一眼,我就跟过电似的。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觉得我找到了归宿,似乎听到了久远的声音,所以日后等事业和家庭都有了以后,我便做了一个佛家的居士,有时间就来庙里帮着打理一下。”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还没说这画是谁画的。”   “传说作画之人就是地藏菩萨在人间的化身。”陈居士说:“这里还有个故事,齐先生你有时间吧,我可以说给你听听。”   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说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那时候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知道。特殊时期,红色浪潮。”   “对,就那个时候。”陈居士说:“那时候批判牛鬼蛇神。破四旧,砸烂旧世界什么的。有一帮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铁锨锄头,组队来拆这座阴王庙。刚到门口还没等举锄头刨砖,好好的大白天突然黑下来。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雨里还刮着旋风。”   我笑笑说:“真的假的,听着这么离奇。”   “那你看,”陈居士说:“继续往下听。这帮小子当天没动手,转过天。天好了,他们又来了。到门口刚要拆庙,又是刮风下雨。到了第三天,队伍里有个小将发狠,说人定胜天。牛鬼蛇神再厉害也是纸老虎。他们制作了一个横幅,写了句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听听,天都能换一换,别说一座庙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第三天他们一群人又来拆庙,刚到门口,就看到庙门站着一个和尚。那个年代什么和尚尼姑道士,要么被批判关牛棚,要么还俗避祸,哪有大大咧咧冒头的。眼前这和尚不但冒头,看样子还想阻挡革命小将拆庙,胆大包天至于极点。”陈居士对我说:“齐先生,你跟我来。”   我们从佛殿里出来,顺着院子往外走。来到庙口,他指着门前两棵苍天古树说:“当时和尚就是在这里,把那些人挡住。”   我问他,然后发生了什么。   “那和尚在两棵大树之间拉了一幅巨画,大概能有十米长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十米的大画卷成卷儿,一个人也拿不了啊,真不知道这和尚是怎么带来的。”陈居士说。   “画上就是地狱变?”我说。   “不错,”他点点头:“上面画着牛头马面的鬼差。还有恶煞鬼畜,身堕无间阿鼻地狱忍受极刑凌虐的亡魂……种种地狱景象,跃然纸上,纷然眼前,据说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这些革命小将从来没见过如此逼真又离奇恐怖的古画,完全超越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被镇住了?”我问。   “开始是被镇住,后来他们又开始喊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起举着锄头冲过去,如果这和尚执意阻拦,他们不介意把他活活打死。”陈居士说:“就在这时,发生了异象。”   他掏出一包烟:“抽烟不?”   我摆摆手,他自顾自点上:“画上出现了一片呜咽声,越来越响,从画里透出来。声音传到外面很远的地方。后来听知情者描述,声音很低沉很压抑,有男人也有女人的,让人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声音实在太悲惨了,声声入心,真的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   “把革命小将吓住了?”我呵呵笑。   “这还不算什么,最离奇的在后面,”陈居士说:“这个和尚突然走进画里了。”   我浑身打了激灵,莫名其妙的,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看向陈居士,陈居士严肃地点点头:“整件事你不用去质疑真假,我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当个段子听就行。”   “然后呢?”我问。   他摇摇头:“没然后了。那和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他先是凭空写下了四个字,然后缓缓走进地狱的画中。画里是熊熊火海,他的身影在大火中飘然远逝,最终模糊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无数亡魂中间,从此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   我听得都傻了。   陈居士说:“这件事之后,没人再敢动这座庙。这件事流传甚广,不光是大屯子乡,你出去打听打听周围几十里。但凡上了点岁数的人大约都有耳闻。后来那段年代过去之后,气氛缓和,不再谈什么牛鬼蛇神,庙里渐渐起了香火。”   “那幅画呢?”我问。   “那幅画一直被一个老人收藏,八十年代的时候。他自己掏钱找工匠和画匠,把整幅画拓印在庙里的墙上,便形成了你刚刚看到的地狱图。”陈居士说。   我没说话,在沉思。   陈居士说:“收藏画作的老人就是我爷爷。”   我抬起头看他。   他说:“这幅画一直被他精心收藏,家里人谁也没看过。甚至不知道这件事,等到他把整幅画拿出来要画在庙里的墙上时,我们才知道他原来还藏了这么个东西。后来,爷爷把原画烧了,说此物不应该再留人间。”   我想了想说:“我比较好奇,那和尚走进画里时,他写下了哪四个字。”   陈居士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说:“他写的是‘天下无间’。”   “什么意思?”我问。   陈居士道:“大概意思是,那时的天下就是无间地狱。”   “怎么讲?”我看他。   “那个十年里夫妻反目,母子决裂,家破人亡,人人自危,好友之间都无法说真话。有人因为一句话获罪,甚至丢了性命。”陈居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用力踩了踩:“人和人之间没有情爱,没有真善,没有美德。只有猜疑、嫉妒、迫害和斗争。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间,用无间地狱来作象征,倒也恰当。”   我被他说得沉重起来,我第一次正视“无间地狱”的概念。一提到地狱,无非就是刀山火海各种酷刑,而无间地狱是所有地狱里规格最高的地方,那应该是痛苦的巅峰。   想象一个人会受到什么顶级的酷刑,对于无间地狱来说都太过于公式化。   那么怎么才能到达痛苦的巅峰呢?正是陈居士在上面说的这些。   天下无间。 第六百五十一章 地狱殿   我袖着手站在庙口,看着远处群山连绵,陈居士说得这番话,让人心头很是沉重。   我转过脸问他:“庙里每日能接待多少香客?”   “分时候,”陈居士说:“如果遇到庙会或是佛陀菩萨诞辰,阎王爷过生日之类的法会,人就多了,十里八乡怎么也得好几百上千人。现在大年刚过,又没赶上法会,信徒也有,可少了很多,大致情况你也看到了。齐先生,你怎么问这个了?”   “我想知道关于壁画地狱变的故事,你都和谁谈过。”我说。   “哦?”陈居士笑:“齐先生何有此问。”   “只有我一个,还是逢人就说?”我看他。   陈居士笑着摇摇头:“目前为止我只讲过三次。你是第三个人。”   “为什么说给我听?”我看他。   “因为,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我摇摇头:“这我就不明白了,此话怎讲,如何特别?”   陈居士整整衣襟,捻动佛珠说:“齐先生。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进了庙,没有进迎面的佛殿,而是顺着长廊往后走。这里是庙宇群,气势恢宏,依山而建,前后不知多少层,随处可见各式楼阁殿台,白玉栏杆。香客大多在前面第一层大殿敬香,鲜有人逛到这里,四周很空旷,只有院子里的巨大香炉冒着渺渺青烟。   我跟着陈居士走了很长时间,顺着台阶攀上一座小山,顺着脚门进了院子,这里有座很偏的庙宇,门口居然立着一个成人膝盖高矮的小神龛。   我一看到这个。眉头就跳了一下,这种神龛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寒林坛。干什么用的呢,专门祭祀孤魂野鬼,非常邪门,要定时有人放入食物,名为食幽,专门给孤魂野鬼吃食,这算是慈悲。   看到这东西,我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进到院子里,看着眼前这座佛殿,占地面积并不大,黄砖红瓦,阳光照不到这里,说句不好听的,有点阴森森的。   我心中狐疑,这姓陈的莫名其妙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陈居士走到门口看我愣着,招手示意:“齐先生过来啊。”   我一边磨磨蹭蹭往里,一边问黄老灵怎么看。黄老灵半天才吱声,轻轻说:“这里太古怪了。我不说话,你也别问我。”说完没了动静。   我来到庙门前,抬头上看,上面挂着一块横匾,写着三个字:地狱殿。   我跟着陈居士走进门里。刚进去就吓了一跳。这庙外面看不大,进去后真是另有空间,首先映入眼帘是大堂,正中放着很多原人大小的模型雕像。雕像太吓人了,全是模仿地狱来的,小鬼儿狰狞,对着人做各种酷刑,展示出各种受苦受难的情形。   一个酷刑是一组模型,小鬼儿行刑,受刑的人脱得赤条条。身上还鲜血淋漓,表情痛苦至极,呲牙咧嘴,别提看着多难受了。   难怪这地方没人来,一屋子负能量。明知道是假的。都是木头刻出来的,可表现出来的这种美学意象还是让人头皮发麻,呼吸急促,浑身都不舒服。   陈居士指着迎面这组模型说:“此为拔舌狱,生前此人多嘴多舌。巧舌如簧,撒谎骗人,做着类似传销的行当,让很多无辜受害者家破人亡。死后便入拔舌狱,遭受拔舌之苦。”   小鬼儿拿着一个火钳子。从一个人的嘴里拽出赤红色舌头,拽出能有半米长,当然这里有夸张的意思,那人眼睛瞪得跟牛眼那么大,腮帮子鼓起来,做的栩栩如生。   他继续往里走,我默默跟在其身后,我们绕到另一组模型前,陈居士说:“此为孽镜地狱。”   我看到一个人被铁索捆在椅子上,眼前三面是落地的长镜,镜子里照出他的身影。当然,这个人和镜子都是假的,场景也就是这么个大概意思。那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哆嗦。   我看看镜子,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不同的影像。   陈居士看我沉思。便说道:“第一面镜子里照出此人生前喜好淫乐,而且喜欢奸淫他人妻子。第二面镜子是他贪财,用尽手段欺诈别人,获取非法财物。第三面镜子是他不尊老人,经常打骂自己的父母亲。现在到了地狱,三面孽镜将照出他的前生罪恶,反复演绎给他看,着实痛苦不堪。”   我笑笑:“总比刚才拔舌地狱要好一些。”   陈居士摇摇头:“虐心要比虐肉身还要残酷。”说着,他领我继续往里走。我摆摆手:“陈先生,我不明白了。你领我看这些干什么。我对于地狱刑罚不是太感兴趣。”   陈居士笑:“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我只好跟着他往里走,绕过这些恐怖的雕像,我们来到里面的墙边。这里还有壁画,庙宇深处光线晦暗,看不太清。   陈居士拉动一下红柱子旁边的绳线,拽动后墙上亮起一盏几瓦亮的小灯泡。   好家伙,这灯泡不亮还好,亮起来黄幽幽的,照着画也愈发阴森起来。我不自在,这些壁画还是地狱受难图,一片刀山火海,阴魂在大火中痛苦伸着手掌,似要挣扎,有个人还被小鬼穿在长矛上,刺穿胸膛。倒挂着身体,浑身着火。   我抹了下脸,这些东西偶尔看看就行了,成天对着这玩意估计能看成心理变态。   我有点不耐烦,可想到自己要到庙里办事。陈居士是这里的老熟人,我还不敢太得罪他。   陈居士捻动佛珠,倒也察言观色:“齐先生,稍安勿躁,你看看这幅画。”   他用手指指旁边的那幅地狱图,我耐着性子看,上面的场景不再是地狱受难,而是内容极其诡异的一幅画。   画里的场景还是在地狱,刀山火海嘛,我看到画上有一团似人的黑影正挟持着一个女人往火海深处走。   我擦擦眼睛仔细去看。这女人面向画面外面,脸部五官栩栩如生,那种惊慌的表情极其传神。她没有穿衣服,身体外面好像长着一层黄色绒毛,身上是星星点点的火苗。   我看着这个女人,忽然遍体生寒,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别人,正是崽崽化形后的李若。   “这是……”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画。   陈居士拉住我:“古画,不要上手乱动。”   “这画是什么年代的?”我嗓子有些沙哑。   陈居士道:“告诉过你了。六七十年代时和尚留下来的十米长卷,这是其中的一幅。”   我浑身寒意,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个时候哪有什么李若或是崽崽啊,连我都没有呢。我都没有。何谈的这幅画。   “这,这……”我磕巴着说不出话。   陈居士道:“难道你认识画上的这个女人?”   我苦笑:“何止认识,是我死去的一个故友,就是前女友吧。”   陈居士沉吟:“看样子,我这些年要找的特别的人。已经出现了,就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前面给你讲那么多故事吗?在我爷爷临死前,曾有一次把我叫到没人地方,他把地狱图里其中的一幅给我看,哦,就是现在墙上这幅。”   我盯着墙上的画,没有说话。   陈居士道:“爷爷指着画上的黑影,就是抓走这个女人的影子。他说,日后你若见到长得像这个黑影的人,想办法留住他,把他带到地狱殿的最后一层。这些年我在这里当居士,平时天南海北的做生意,一共见过三个长得像这团黑影的人,你是第三个。”   我站在墙前,仔细看着上面抓住李若的黑影,这人若隐若现,从身材和依稀的表情来看,还真有点像我。   我心里非常纳闷,从画的内容来看,这人对待李若极其粗暴,看那意思是想把李若拖到地狱深处去。   我敢肯定,我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过这事颇为玄妙,画上的两个人,一个是我故友,一个疑似是我,说跟我没关系,我自己都不信。   陈居士道:“找到的前两个人已经证明不是画中人了,齐先生你是第三个,我相信你就是!”   “你要把我带到地狱殿的最后一层?”我问。   陈居士点头:“正是。”   我忽然身上一激灵,像是电流穿过。马丹龙让我到这个地方来,只留地址,并没有写要找谁。我到了这地方,便来了陈居士,告诉我若干年前他还小的时候,爷爷曾经嘱咐他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便领我到地狱佛堂的最后一层。   这上下承接的无比玄妙,因和果居然在时间上错位,果比因提前了几十年发生!   我张着大嘴,目瞪口呆已经傻了。   陈居士道:“齐先生,虽然我觉得是你,但究竟是不是你,我说的不算。这最后一殿相当难过。” 第六百五十二章 看门老头   我跟着陈居士向庙堂的后面去,此处光线晦暗,隐隐能看到两侧墙壁上一幅连着一幅的地狱图,森森然,真的好像进了阴曹地府。   “陈先生,你在这里做居士就是为了等我?”我问。   陈居士笑笑:“我都没指望能找到你,只是顺带手注意。其实我来这里,确实是出自最朴素的宗教情怀,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给我讲述地狱之类的神话故事,长大之后还看了《神曲》。对于古今中外的地狱体系愈发感兴趣。我喜欢这种氛围,也喜欢里面透出的世界观。”   他一边走一边捻着佛珠:“我特别信奉这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地狱的因果相报等同于西方语境里的末日审判,谁也跑不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弱点和缺点,都做过错事,难道人人都要落入地狱?”我问。   陈居士停下来看我:“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怔住了,看着他。   陈居士笑:“这也是脱离地狱回归净土的办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喃喃了两句。   这时我们到了佛堂最后面,这里虚掩着脚门,打开门后,里面是一条古香古色的长廊,雕梁画柱,两边墙壁的画风变了,不再是地狱图,而是变成仙山云海,色调素雅,从刚才那么压抑的地狱里出来,看到这样的壁画,多少让人的情绪舒缓了很多。   陈居士没多做解释,顺着走廊往后走。我想想,既来之则安之,跟着走吧。   我们穿过走廊,后面又是一重大殿,黑黑的没有开灯,周围场景也看得不真亮。   陈居士随手在墙上按动开关,打开了灯,我这才看到大殿关着门,两扇门上刻着黑白无常的样子,看着还挺吓人。在门口坐着一个看门老头,穿着臃臃肿肿的工作服,正靠着墙打盹。   可能这人上岁数了,觉就多,现在没个游客,便在这里打盹混时间。   陈居士有些气恼,走到他面前拍拍手:“老金,醒醒,别睡了,怎么搞的,让你来就是成天睡觉的?”   这个叫老金的糟老头,睡的哈喇子都流出来,让陈居士叫醒,一时没缓过神,坐在椅子上擦着嘴角发呆,神情就跟老年痴呆差不多。   陈居士道:“还认不认识我是谁?”   老金看着他半天。这才慌忙说:“陈先生。你不在前面呆着,怎么上后面来了。”   “你们主任呢?”陈居士四下里看着:“我找来一个很特别的人,想让他过过眼。”   “主任啊,走了,家里有点事。走了。”老金说。   陈居士看着我无奈耸耸肩,我心往下沉,这么个不顺,完了,今天算是没指望了。   “他明儿能过来吗?”陈居士问。   老金摇头:“不道。”他们当地人,说“不知道”三个字,喜欢把中间的“知”给吞了,直接说“不道”。   陈居士有些不高兴:“整个一问三不知。那你把后殿的门打开,让这位先生进去看看。”   老金赶忙摆手:“不行不行,没有主任发话。这门不能乱开。你们要参观就到前面去,十八层地狱都有,够看了。”   我走过去低声问陈居士,后殿里是什么。   陈居士道:“后殿也是模仿的地狱,只是比较特殊。准确的说。咱们在前殿看到的是十七层地狱,这座大殿里是第十八层地狱,也就是无间地狱。”   我心念一动:“我只要进到这个门里,就能看到无间地狱什么样了?”   陈居士点头:“不错,连我都进不去。要进这座大殿必须要主任批准。这主任牛就牛在这,多少大款富豪花了钱想进去看看,人家都不批,你还不能硬闯,硬闯就没啥意思了。这老金头的工作就是在这里看大门。倒也轻松自在,庙里给开工资,挣的钱不比白领少。就这样还不知足,天天睡大觉,像你这样的老头现在找个这样的工作容易吗,偷着乐吧。”   老金头急了:“陈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天天在这守着门,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不睡觉干什么?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我也得有这个脑子。再说,这里是无间地狱殿,心理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现在回家走夜路都怕后面有鬼跟着,咱得讲理是不是。”   陈居士说:“你不爱干,有的是人干。”   这句话说得老金头哑口无言,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戴上老花镜翻着报纸。   “你们主任什么时候回来?”陈居士问老金头。   老金头有了脾气,头都没抬,瓮声瓮气地说:“不道。”   陈居士叹口气,对我挥挥手:“齐先生走吧,明天咱们再来看看。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走到老金头旁边:“大爷,你好啊。”   老金头看看我:“唔,唔,你好。”   “这里不让人进啊?”我说。   “没有主任的批条,不能随便参观。想进去看可以。先上医院做个体检,查查心脏啊什么的有没有毛病,别进去给你吓个好歹的,出点事算谁的。”老金头说。   “至于嘛,恐怖片我都看多少了,什么吓人的没见过。”我说。   老金头抬起眼看我:“这跟恐怖片能一样吗,恐怖片是什么玩意,都是人编的,这里是真实的。”   “怎么讲?真实的无间地狱?”我来了兴趣。   老金头咂咂嘴不说话了,继续看报纸,我怎么问他都不说。   陈居士拍拍我,示意走吧。   我跟着他回到前面,陈居士道:“一个糟老头,跟他说不着。等明天吧,等那主任回来再说。”   我问他主任是什么样的人。   陈居士告诉我。这个主任姓王,以前是县民政局的一个大官,后来退休了想发挥余热,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调到这座庙里当个主任。其实什么活儿都没有,成天端茶水看报纸,就算是庙里养着他。   陈居士叹口气:“当了几年主任,他现在也是皮了,动不动就请假,办自己事去。每个月工资还照开,再加上退休金,比一线大城市那些大公司的小年轻挣得还多。”   “佛前一粒米,大如须弥山。”我说:“他吃的是香客的香火钱,这笔因果债迟早得还。”   陈居士说:“但愿吧。”   到中午了,我们出了寺。在外面的野味一条街下馆子吃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庙香火鼎盛,相应的就在寺前开了长长一条野味街。   我们找的这家饭馆味道倒还不错,我和陈居士推杯换盏说了很多知心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我听。陈居士过得也不好,别看是跑买卖的生意人,挣了些钱,算是中产阶级了,可外面压债的很多,每一年过年讨钱要钱就跟打仗似的。家庭也不幸福,两口子现在冷战,老婆在外面另有新欢,还有个女儿,现在上小学,学习一塌糊涂。脑子不开窍,成天就知道看手机看平板。   说起来都是一肚子怨气。   我说:“陈先生,我说句话可能不太好听,也算是我的疑问吧。你在这里做居士,参悟佛法。慈悲行善,按说可以累积福德啊,怎么生活还会这样?”   陈居士有点喝高了:“小齐,不懂了吧。我现在积累的福德,不可能马上兑现,我是在为下辈子积德。”   我没说话。   陈居士说:“我这边杀人了,那边再做好事,修路修桥,就能把杀人的事遮过去?没有这么一说吧。我现在日子过得这么艰辛,也是上辈子的恶积累下来的,今生开悟,为来世准备吧。”   我点上一根烟,透过窗户看着远处山上的阴王庙,说:“佛教说的轮回转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真是有意思。不知道轮回是什么机制,能找到其中的规律就好了。”   “除非你有天眼通。”陈居士说:“观神鬼观因果,观十方世界观来世今生,观诸相非相观如来菩萨。”   我磕磕烟灰笑:“挺上口的,谱上曲都能唱歌了。”   陈居士还想说什么,可能是喝多了激动,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到前台把饭钱付了,告诉店家老板,让她拿一条毛毯帮着陈居士盖上,别让他着凉。   然后我走出饭店,一路回到了阴王庙,没有去前殿,而是到了后面的地狱殿。   我顺着走廊往后走,很快来到后面的无间地狱殿,这里亮着灯,老金头正在吃盒饭,吐了一报纸都是鱼骨头。   屋里飘着吃鱼的腥味,我摸摸鼻子走过去:“大爷,我又回来了。”   他看我:“你回来也没用,没有主任批条,谁也不能进大殿。”   “咱俩聊聊呗。”   “聊也没戏。”老金头呲哒我:“让主任发现,我就离下岗不远了。”   “非要等主任?我就看一眼。”我说:“我给你钱行吗?”   老金头看我,没说话。 第六百五十三章 爱吃鸡   老金头说:“给钱?少来这一套,多少达官贵人私下贿赂我,想进去看看无间地狱啥样,我根本就不搭理。”   我愈加感觉到,马丹龙要我找的无间地狱应该就在里面。难道这座大殿里真的通往地狱冥府?   “那怎么才能进?你划出条道。”我问。   老金头不耐烦:“明天找主任去,早点来,晚了主任又走了。这几天他家里有事,每天早上过来点个卯,人就撩了。”   我找着话题和老金头唠嗑,这老头就跟死木橛子差不多,风雨不透,迂腐不堪。说什么都唠不到一块。而且他一边说一边吃鱼,口臭加鱼腥,能把谁熏一跟头。   没办法,我从佛殿里出来,这老头油盐不进,只能明早来堵主任了。   我在庙里转了好几圈,下午天色昏沉的时候,在前殿遇到了才回来的陈居士。他十分抱歉,说这顿饭本来他是地主他来请,没想到一喝点酒就现眼,他死说活说非拉着我晚上到他住的地方,准备一锅涮羊肉,再好好喝点。   寺院旁边有供香客歇脚的旅馆。陈居士常年驻在庙里,分配了一个免费住的员工宿舍,房间不大,一张上下铺,跟学生宿舍似的。   晚上他支上小酒精锅,用野味店买来的羊肉开始涮起来。夜里外面山风大作,窗户嘎吱嘎吱响,而屋里温暖如春,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浑身舒坦。   陈居士忽然说:“小齐,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地狱?”   “有。”我点头说:“我曾经做过观落阴,到过阴曹地府,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陈居士感兴趣地说:“观落阴我听说过。也想去做,可大陆这里没有好的道场,有机会去香港看看。你说说,你在阴间都看到什么了?”   我把几次下阴的经历简单描述了一下,没有说太多前因后果也没有提其他人名,陈居士听得津津有味,他感慨:“真想到真地狱里看看。”   “如果活着憋屈,人世间就是地狱。”我说。   “这倒是,”陈居士说:“得感谢咱们赶上的这个时代,要是投胎遇到乱世,千里赤地,到处狼烟,拿孩子换饼子,那也得干忍着。这年头起码吃喝不愁,物质极大丰富。”   “来,来,为盛世干一杯。”我举杯,我们一饮而尽。   我和陈居士聊得特别开心,能看出他好久都没这样了,喝到后来他呜呜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齐你知道吗,我那天回家,一推门就看到我老婆和另外一个男人在床上,真是心都碎了,真想出门一头撞死,当时我就感觉这就是地狱,我就活在地狱里。什么叫地狱,这特么才叫地狱,虐心啊。”   他摆摆手,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   我坐在窗边,继续喝了点酒,不知不觉到了夜里十二点,爬到上铺睡觉。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一翻身坐起来,看到陈居士还趴在床上呼呼睡。我揉揉太阳穴。想起一件事,坏了,这都几点了,还要堵那个王主任。   我赶紧穿衣服,脸都来不及洗,出了旅馆大楼,往庙里跑。陈居士告诉过我,正殿往西走,有个大院子,里面是寺庙办公室,也是和尚们休息的禅房,找王主任可以在那找。   这院子算是管理处。一般没有游客来。我找到之后,刚进去就听到一群人在办公室说说笑笑。   走到办公室门口,我顺着玻璃往里看,里面面积挺大,向南透着阳光,一个男工作人员正在和几个女孩打趣。叽叽喳喳的。我看得酸溜溜,在这地方工作是好,啥活儿没有,旱涝保收,办公室里一男配多女,上班就是调情。简直白衣不啻王侯。   这几年我参加工作累得跟孙子似的,遭遇那么多意外,如今遍体鳞伤。看看人家这小日子,人比人得气死人。   我敲敲门,有女孩开门,问找谁。   我探头进去看看。问她王主任来没来。   女孩不耐烦:“什么王主任,已经走了,早上点个卯就走了。他家有点事,这些天都不来了。”   这一屋子的工作人员,肯定家里在当地都有点势力,要不然如此肥差也不会落到他们身上,这样的小地方能有这样的工作,估计抢得都打破头了。   这些年轻人极其气盛,态度非常恶劣。我摇摇头,守着庙还如此没有修养。   我暗骂王主任,这人也是个玩忽职守的办公室老司机,他如果天天不来,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和这些小孩实在说不出什么,只好悻悻退出来。   走到外面,看着院子里青烟渺渺,还有远处的群山连绵,一时间思绪飘远,非常惆怅。   “齐震三。你不觉得怪吗?”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我愣了半晌,才醒悟到是黄老灵,自从到了这里它就没怎么说话,几乎都忘了。   “怎么?”我问。   “在地狱后殿第一次看到老金头,我就觉得不对劲。”黄老灵说。   “怎么讲?”   黄老灵说:“我对于人和事的观察,比你们人类要敏感得多。我跟你说。这个老金头非常不一般,我居然看不出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糟老头子一个。”我没好气地说。   “不对不对,”黄老灵说:“你就信我的。王主任或许就是个普通人,可老金头不一样,哪不一样我说不出来。”   “那你什么意思?”我问。   黄老灵说:“与其和混日子的王主任较劲。还不如想想怎么能和老金头搭上,老头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怎么搭?”我说:“我请他上洗浴中心蒸一道,再给他找个小姐?”   黄老灵说:“要不然,我给他制造一点幻象,试探试探?”   “不好,”我马上否决:“如果他是普通人,你的幻象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创伤,这里是阴王庙,很可能是阎罗王的道场,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搞事,否则真出什么事不好收拾。话说回来,如果他真是高人,你都看不出是什么人,咱们这两下子在人家跟前不够看啊,反而惹一身骚。”   “反正这老头不简单,你想个办法。”黄老灵说。   我插着袖筒,慢慢踱步到前面大殿。陈居士已经来了,此时殿里没有香客。他正坐在桌子后面,用钢笔在特殊的本上抄着地藏菩萨经。   他看到我,赶紧双手合十:“罪过罪过,以后可不能贪杯了,小齐,你要盯紧我。”   “好说好说,”我坐在他旁边:“陈先生,你知不知道这个老金头是什么来历?”   陈居士想了想说:“他好像是寺里主持的俗家亲戚,在工厂混了一辈子,混到退休,没落下几个退休钱。主持看他可怜,便介绍到庙里看个大门,每个月不少挣呢,对一个老头来说,这就算不错不错了。”   “他没家人啊?”我问。   “没听说过,也没见到有家里人来看过他。”陈居士打着哈欠:“嗨,一个老头子,你打听他干什么。”   他低头抄经。我没有继续打扰,从佛殿里出来,对黄老灵说:“有个办法,不知道好不好用,可以试试。”   “那就试试呗。”它说。   我从庙里出来,到外面的野味店买了一只大烧鸡,用油纸包好,喷香喷香的。又买了一瓶几十块钱的白酒。我提着这些东西向地狱殿走去。   刚进院就看到有一些香客在,他们正在参观前殿展示十八层地狱的受苦雕像,一个个看的啧啧称奇,倒也不怎么害怕。   我绕过他们顺着走廊往后面,阴森的走廊比前殿要恐怖多了,穿过走廊来到后殿门口,看到老金头把两张椅子排在一起,他靠着墙半躺半卧,耳朵里插着耳机,手里拿着手机,好像在听什么小曲。还打拍子。   我提着东西站在他的旁边没有打扰,大概半个小时,他把眼睁开看到是我,又看看我手里的东西,赶忙摘下耳机:“这怎么话说的,你这是……”   我把口袋递给他。老金头从里面拿出油纸包,打开之后是油汪汪的一只大烧鸡,香气扑鼻。   我又把酒掏出来:“金大爷,这可是老窖,不知道你好哪口,我就买个贵的。”   老金头撕下鸡翅膀放嘴里嚼着,把酒瓶盖打开闻闻酒香,眉开眼笑看着我:“你有点意思。”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起在火车站的时候,马丹龙曾经提示过一句话:他爱喝酒,爱吃鸡。   当时我就特别纳闷,这句话什么意思呢,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说明一个问题,马丹龙很清楚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以及这个人的喜好。如今这个人落在老金头的身上,老金头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草上风   老金头津津有味啃着鸡脖子,没有酒杯,把白酒小心翼翼倒进小瓶盖里喝。烧鸡吃得满嘴流油,白酒喝得啧啧作响,我没打扰他,笑眯眯坐在旁边看。   能有个二十来分钟,一只鸡全让这老头干下去了,吃完还意犹未尽,嘬嘬自己手指头,回味无穷。   白酒也喝下去半瓶。他脸色红晕,一看就是有点上头,靠着墙半躺半坐,指着我说:“小鬼,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不就是想进去看看吗?”   我嘿嘿笑:“正是。”   “哪个损人告诉你我爱吃烧鸡爱喝酒的,这不是害我吗?”老金头打着饱嗝,他抠着牙说:“你把灯闭了,我要睡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迎着他的话说。   老金头脱了外面的棉袄,当被子盖在身上,他靠着墙闭上眼睛,时间不长打起呼噜。   我悄悄走到墙边,把灯关上,后殿顿时黑不隆冬的。我蹑手蹑脚走向关闭的大门,一边走一边看着黑暗中沉睡的老金头,不禁自言自语:“这老头到底什么来历?”   谁知道黑暗里忽然响起老金头的声音:“不知最好,知道就没了意思,办你的事去。”   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喝醉了,而且和平常那糟老头子的气场完全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极其威严。   我没搭腔,心里惴惴,他也是个高人。   我来到门口,用手握住冰冷的把手。里面就是无间地狱的佛殿,会有什么呢?完全想象不出来啊,心里没有底。   我深吸口气,使劲一拉,只听大门在黑暗里“嘎吱”一声,似乎拉开了缝隙。我又是一使劲,大门真的开了,从里面吹出一股寒意十足的阴风,吹得全身发冷。   我摸索着钻进门缝,温度明显降了好几度,鸡皮疙瘩起来。刚进去就听到外面老金头说了一句:“把门关上。”   我赶紧把大门关上,两扇门在身后重重关闭。   眼前是一片黑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听不到任何声音,我这个心啊,砰砰乱跳。   这里是无间地狱殿?   我在墙上摸索了一阵,摸到好像有个开关的物件,轻轻一按,眼前瞬间亮了。   光线柔和,并不刺眼。我揉揉眼,这才看到眼前的场景。   这里还真是佛堂,面积不大,和外面比规格很高,淡青色的水砖铺地。四面几根红柱大半隐在墙中。墙壁上画满了色彩艳绝的壁画,来不及看内容。佛堂四面封闭,不透光不透风,可偏偏还装饰性按了几扇仿古的窗户,一水的雕花窗棂,糊着棉纸。   最怪的是,佛堂中间有一个奇怪的物件,一件无法言语的东西。   空地上有个黑色的巨大圆球,这个圆球少说能有两米多高,比我都高出一块。呈正圆形,质地看上去像是某种天然的岩石,如果让我说,更像是一块加工出来的煤炭。   最为古怪的是这个圆球表面坑坑洼洼的,布满了若大若小的空洞。像是被虫子蛀空的苹果。   除此之外,佛堂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其他东西。   我站在原地,看着石头懵了半天。这座佛殿号称是无间地狱殿,可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一块莫可名状的怪球球。   我没敢轻易动它,围着绕了两圈,实在看不出玄机。   我顺着佛堂的墙边走,把这个地方转了几遍,可以肯定没有其他的入口。也没有门,这里是完全封闭的房间,除了这黑色圆球没别的东西。   我沉思了片刻,招呼黄老灵,问它怎么看。   黄老灵半天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间地狱殿。”我忽然醒悟:“你的意思是这黑球就是无间地狱?”   黄老灵说:“你知道无间地狱什么样吗?”   我嘴里发苦:“我不知道,但想来可知,无间地狱再匪夷所思,也不可能是个球吧。”   我们正说着,外面响起老金头的声音:“里面的那个谁,时间到了。赶紧出来,看也看过了。”   我赶紧说:“金大爷,你让我再参详一会儿。”   “参详个屁!”老金头在外面骂:“没有缘法,看一辈子也是这么个样。赶紧出来,王主任回来了,别让我背锅。”   我一边招呼着好,却并没有听他的往外走,而是径直来到球前,仔细看着。   我伸出手摸了摸,球的表面极其粗糙。上面的空洞直径不一,最小的大概食指粗细,我还尝试着把手指头插进去,然后费劲拔出来,看不出哪有什么玄机。   黄老灵说:“你尝试用神识上去看看。”   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个方法,可面对这莫名其妙的黑球,我有点害怕用神识去探测,怕遇到不可预料的后果。   既然黄老灵提到这,只能试着用用。我站在黑球前,默默闭眼进入内视状态,仅剩的一根神识之丝缓缓出了身体,附着在黑球上。   刚一放上,我脑子嗡一下炸了,说不出什么缘由,像是探进了无尽的黑色深渊。   怎么形容呢,深渊里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生物,没有风,就是黑,纯正的黑。这不是一个人的精神能支撑住的,我赶紧收回神识,好半天没缓过来,那种绝望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描述。   黄老灵急了:“你干嘛呢。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我一片混乱,刚才踏入黑色深渊的感觉挥散不去。以前听说过有深海恐惧症,一个人沉入万米深海,孤立无助,什么都看不到,四面八方都是水。这种恐惧症比我刚才所面对的深渊,简直就是小儿科,我看到了绝望本身。   外面的大门敲着,老金头声音传出来:“我警告你赶紧出来,等我进去抓你。性质就变了。”   黄老灵特别机灵,赶忙说:“他好像有点忌惮这里!没事。”   我一想对啊,他要进来早就进了,何至于在外面敲门。既然来了机会难得,就这么出去肯定不行,下次或许就没机会了。   我围着黑球转,现在除了神识,真没别的办法了。可我真害怕刚才探进深渊的感觉,一次还好说,再来个二次三次的。我怕自己精神分裂。   正在犹豫,欲探不探的时候,黄老灵提醒我:“齐震三,你记不记得火车站的时候,马丹龙跟你说的四句诗。”   我愣了愣,赶紧掏出手机,四句诗都记在手机上。我翻找到了,四句诗是:兑四见山大地崩,巽位迎面是大风,熊熊大火在坤位。滔天大浪离中瓮。   黄老灵说:“马丹龙说的烧鸡和白酒已经兑现了,这四句诗会不会是开启无间地狱大门的密钥?”   外面大门砸得山响,老金头火了:“你给我滚出来!”   我告诉自己冷静,问黄老灵,这四句诗如何理解。   黄老灵想想说:“这四句诗开头说的是四个方位,兑四是东南。”   “东南方向有大山要崩塌?”我疑惑着说。   “先别管,你先到东南方向看看再说。”黄老灵急促道。   “东南方向,指的是这个黑球的东南,还是佛堂的东南?”我疑惑。   “都看看,抓紧时间。”黄老灵说。它还着急了。   我先来到佛堂的东南角,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左右回头看看,没有任何发现。这时大门砸得巨响,老金头怒道:“小贼,你赶紧出来,要不然我真冲进去了。”   我深吸口气,没理他。   如果硬要说这里有什么,那就是墙上鲜艳的壁画了。我心念一动,站在墙前仔细观察,忽然看到其中一幅壁画,惊住了。   这幅画描绘得好像是古代某个时期的地震。用的丹青水墨画风格,留白处用稍带颜色的颜料调调色,画风即写意又逼真,尤其大地崩塌城楼废墟,许多老百姓在开裂的地表痛苦挣扎。地表的裂缝下面,能看到黑森森的深处,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很多人都掉入其中,情景极其可怖。   黄老灵说:“这就是‘兑四见山大地崩’!你再到巽位看看。”   巽位在八卦里是西南方向,我赶忙来到西南的墙边,看着墙面上的壁画。画上是一片平原,大面积的草叶俯头。人是看不见风的,风本身无形无声,要在画上表现出大风,只能通过众草倒伏的状况间接体现。   在这片草原上,有很多人被风吹了起来,表情全都是张着嘴惊恐至极,还有的人摇摇晃晃在艰难行走,其风之强之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老灵倒吸了口冷气:“草上之风,必偃。” 第六百五十五章 王主任   “什么意思?”我问黄老灵。   黄老灵说:“这是孔老夫子的一句话,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句话表面看是谈人德性的,其实是借用风之比喻来谈气的。”   “气?”我疑惑。   黄老灵说:“我有点明白了。原来马丹龙给你的四句偈语指的是佛堂里四面墙上的壁画。”   “就算应了这些壁画,那又怎么样?”我还是想不出来。   “马丹龙怎么会了解这么清楚?难道破解四句诗,我们就能打开进入无间地狱的大门?”黄老灵喃喃。   “问题就在这,怎么破解?”我说着。   这时,忽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隙,老金头半张脸凑在缝隙外面看我。我远远看他一眼,心里咯噔。这老头本来就又老又丑的,此时在黑暗中仅露半张脸,眼色凄厉,看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冲我招手:“小朋友,你出来,我不会追究你,谁让我贪嘴吃了你的烧鸡和白酒,我罪有应得。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你赶紧走,我送你离开。”   我点点头:“说好了啊,别我出去了你再翻脸。”   “放心吧,我老金一言九鼎。”老金头在外面说。   我向着大门走去,顺手在柱子后面抄起一根棍子,这棍子我早就看到了,我把棍子藏在身后来到门口,对外面说:“金大爷,你闪到一旁我好出去,你这样我不敢动啊。”   老金头好像特别忌惮佛堂里的东西,不敢跨入一步,他无奈只好后退一步。   趁这个机会,我把大门关上,老金头一看就火了,大吼一声:“你不要命了!”   等大门关上,我把棍子横插在两个把手之间,形成一条门闩,外面砸的山响,再也推不开。   老金头先是骂,然后苦口婆心:“小朋友,你赶紧出来,不要在里面瞎搞。我实话告诉你吧。这里的东西不是雕像也不是模型,而是通着真正的阴曹地府,连着阿鼻地狱。你如果瞎搞,小心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真要进了阴曹地府可没人救你。”   我没搭理他,看着四面墙上的壁画,啃着手指甲思索,完全没有思路。   我想了想说:“要不用神识探探墙上的画?”   黄老灵叹口气:“只能如此了。已经撕破脸,索性做到底。”   我站在兑位的壁画前,凝神静气,缓缓用出神识之丝,小心翼翼触碰到这幅壁画。   黄老灵急促道:“亮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整幅壁画果然比旁边的画要亮一些,怎么形容呢,好像后面有荧光板亮了起来。一道虚影从画里透出来,照在我的身上。   恍惚着,耳边忽然多出一些模糊的声音,那是大地崩裂地震的声音,极其沉闷,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座城池在眼前变成了废墟。   我赶忙退后一步,从虚影里出来,声音顿时消失。黄老灵说:“真邪门,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地震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我说:“原来是这样,这四幅壁画可以让人无意识中入境。果然奇妙。”   “那三幅画你都用神识触碰,看看会发生什么?”黄老灵催促我。   我走到第二幅的大风前,用神识之丝蔓延到画作上,画面亮了,透出一道虚影出来,落在我的身上。   我闭着眼睛。听到耳边是无穷无尽的风声,伴随着风声似乎还有很多人在哭泣呐喊的声音。人声在风中极远极细,听得麻酥酥的,头皮都炸开了。   我赶忙下意识退后一步,耳边声音没有了,我从虚影中出来。   第三句诗是“熊熊大火在坤位”。坤位是正北,我走到正北的壁画前,果然看到墙上画着一片熊熊火海。   我再次用出神识之丝,蔓延到壁画上,刚一触碰就感觉全身热浪滚滚,似乎一下子被大火包围,虽然闭着眼。但隔着眼皮也能看到外面一片火红的透亮。   我赶紧向后退,出了虚影。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第四句诗是:滔天大浪离中瓮。   离位是八卦的东方,我来到东面的墙上,看到上面画着一片汪洋之水,大水淼淼无边,似乎水下沉浮着一些人形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无数具尸体。   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凝思,用出神识之丝,轻轻触碰到壁画。   刚一碰上,我就感觉自己站在一条随波浪起伏的舢板上,左摇右摆。脚下不稳,轻轻起伏。我本来就有点晕船,顿时犯恶心,知道是虚影入境的原因,赶忙退后一步想出去,谁知道闭着眼睛往后一退。一脚踩空全身失去平衡,紧接着一凉,似乎掉入水里。   我打了个激灵赶忙睁开眼,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眼前竟然是无边无际的大水,看不出是海还是江,天空飘着铅灰色云层,非常低沉,似乎马上就要来暴风雨。   向周围看去,水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尸体,看不到尽头,目测少说也得上千具。   刚才我站的地方,压根不是船。而是一具尸体。那是具女尸,已经泡成了巨人观,乍看之下和充气舢板没啥区别。   我呼吸困难,倒不是恐惧,而是这个地方渗透出一股浓浓负能量,让人喘不过气,胸口压得难受。   我用手拍拍水,能感觉到液体在肌肤上滑过的感觉,也就是说,我在这里有触觉,不像是前面那三幅画的虚影。   我招呼黄老灵:“老灵,难道我们入画了?”   谁知道问了几句。黄老灵没有声音。我用手抚抚肩膀,没有感觉。我心里一惊,赶忙用神识去探测,肩膀上空空荡荡,阴物已经不在,黄老灵没了。   水面异常平静,基本上是静止的,透明度也好,能看到下面很深的地方。水下什么也没有,还是水,不知多深。   我顺着水流游动,要想办法出去,困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游着游着,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一扇门被强行砸开,一声巨响。   我情急之中想出一个办法,凝神用出神识,说不定就能看出自己的处境。   可在水里半沉半浮,实在没有办法定下心。我只好随手抓着一具漂过来的尸体,用它保持住我的身体平衡。   我凝神静气,幸好尸体没啥异味,就当是个人形的舢板了。我缓缓闭上眼睛,神识用出,神识之境中出现这么一幅场景。   神识浮在半空中,以鸟瞰的角度看着这片汪洋,真是无边无际,除了尸体没别的东西。   这时,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在大水中,抓着一具尸体,正闭目凝神进入内视状态。神识已脱离了肉身。如灵魂般浮于外面。   我用神识往天际看,看到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亮起一道天地那么大的虚框。这个框子立在天地之间,若有若无,大水流进似无底虚谷。   透过框,神识看到了外面。一看到框外,我差点没吓尿了。   框外是佛堂密室,地上放着一个黑色圆球,四面是艳丽壁画。这不就是我刚才所在的地方吗?难道我这一瞬间,真的进入画里了?   此刻佛堂的大门开了,闩门的棍子断成两截。   从外面进来两人。这两个人都阴沉着脸,前面那个不认识。大概四五十岁,梳着大背头,擦着发胶,头型一丝不乱。穿着中山装,戴黑眼镜,背着手,像是即将退休的科长。   在他身后正是老金头,老金头唯唯诺诺跟在后面,如同犯错误的小孩子,他惊恐地看着佛堂里的黑球,脸上是忌惮害怕的表情。   我明白了,前面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王主任?   神识居然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王主任四下打量屋里。转头问老金头:“人呢?!”   老金头一脸苦相:“不,不知道。明明看到他进了这里,大门锁得紧紧的。”   王主任叹口气,拍拍手:“完了,肯定是掉进阴曹地府了。你个老金啊,眼瞅着修行将满,得嘞,前功尽弃。”   老金头垂头丧气,扇了自己两巴掌:“我自会向幽冥教主请罪,怎么处罚我都认了。”   王主任忽然道:“不对不对。这事不对。”   老金头问怎么了,王主任道:“如果这个人进了阴曹地府,那也只能是三魂七魄进去。肉身应该留在这里。可他的肉身也没了,你告诉我肉身哪去了?”   两个人仔细扫视一圈佛堂,就这么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透,确实没有什么肉身。   老金头倒吸口冷气:“主任,难道说他的肉身已经……湮灭了?”   “不对,不对。”王主任摇头:“邪门了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忽然出手凭空一抓:“妖孽,哪里跑!”   我看着陡然一惊,神识中。我看到阴物状态的黄老灵,正想偷偷摸摸逃出这间佛堂,谁知被王主任凭空一抓,紧紧捏在手心里,无法挣脱。 第六百五十六章 汪洋世界   黄老灵别看是阴物,可说到底还是一只未成气候的黄鼠狼精,被王主任捏住脖子的后面,如同蛇的七寸,竟然无力挣扎,在空中四爪乱蹬,唧唧怪叫。   王主任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老金头。   老金头面如土灰:“怎么会有如此妖物?”   “你问谁?我还想问你呢!”王主任火了:“放进一个人倒也罢了,这只黄皮子精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溜进来了?!”   他对着黄老灵冷笑:“胆子真够大的,其他地方作妖我管不着你,跑到这算你倒霉,十八层地狱慢慢熬吧。”   黄老灵估计这时候快吓尿了,拼命挣扎着。王主任走到佛堂中间那个巨大的黑色圆球前,静心凝气,提起黄老灵对着这个黑球就要扔过去。   估计这黑球可能真连着阴曹地府。虽然我没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但它的用处还是能隐隐猜出来。   黄老灵被甩在空中,眼瞅着要被扔进黑球,它哇哇叫,在半空说:“我知道那个人去哪了。”   它已经被扔出去。王主任手疾眼快凭空又把它抓住,厉声质问:“人哪去了?”   黄老灵惊魂未定,平复了一会儿,用小爪子指着我所在的壁画说:“他进画里了。”   王主任和老金头互相看了看,一起走到这张壁画前。   我的神识清清楚楚看到他们过来。顿时提心吊胆。   王主任站在壁画前,仔细盯着看。我和他一个在画里,一个在画外,一个是神识,一个是真人。隔着冥冥虚空互相对视,情景极其玄妙。   老金头眼快:“主任,你看水里。”   王主任又凑进一步,轻轻伸手抚摸一下壁画,他摸到的正是我在汪洋大水抱着死尸漂浮的位置。   王主任忽然笑了:“有意思。有意思,竟然可以肉身赴灵。”   老金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肉身找不着了,原来跟着魂儿一起进去了。”   王主任用手指弹弹壁画上我所在的位置:“小朋友,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我愕然,我根本没法和他沟通,怎么回答。我的神识出不了这片汪洋世界,我灵机一动,既然我在画上能被他看到,那所做的动作会不会在画里即时呈现出来呢?就跟看直播似的。   我让神识还盯着外面的情景,我的本尊小心翼翼做出动作,用力点点头,表示能听到。   黄老灵在画外惊奇地说:“咦,他真的动了!好妙好妙,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方术。你们都是神仙吗?”   王主任和老金头根本不搭理它,王主任对着画里的我说:“小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如何知道这大殿里的秘密,可你现在的处境极其不妙。你已经进入地狱,再也无法从画里出来。正所谓地狱好进难出。你恐怕会永远困在画里。”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里有些不安。我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处境,进地狱也是我的目的,我早已抱着永不回头的决心。之所以不安,是因为这里所在的处境和我想象的地狱很不一样。我要到无间地狱去找解铃和妈妈,这一片汪洋算怎么回事,漂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只能听到外面王主任的说话声,却无法把我的声音传递出去,真想问问他到无间地狱怎么走。   老金头叹口气:“可惜这小子天赋异禀了,肉身赴灵去哪不好,居然进了地狱。”   王主任把黄老灵提起来:“你怎么没跟着一起进?”   黄老灵冲着画里的我拱拱前爪:“齐震三你别埋怨我啊,你一进那画里我就怂了,我不想跟你送死,就……就没进去……”   王主任哈哈笑:“他有他的缘法。你有你的归宿,以为这就脱了地狱啦?你这小东西去阴间好好修炼心性吧。”   “别价,我错了,你们问什么我全说。”黄老灵急了,我暗暗叹口气。这妖精也太怂了。   看见普通人就蛊惑,看见大神就尿裤子,难怪几百年都没有大成,忒猥琐。   王主任“嗯”了一声:“说说看,说满意了。或许我给你送个好地方。”   黄老灵嘚不嘚说起来,说我叫齐震三,是江北八家将的,要到无间地狱寻找一个叫解铃的人,还有他的妈妈。   我在里面听得着急。关于我它大可以随便说,我就是怕它把马丹龙和熊大海卖了。人家师徒两人是帮我的,人情没还上不说,再让人家无辜背锅。   黄老灵还算不错,说了一大堆只字未提马丹龙。我长舒口气,这黄鼠狼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它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它是没说,可王主任眼里不揉沙子,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又是如何知道破解壁画上的秘密?”   黄老灵吱唔两声说:“我也不知道。都是那个齐震三干的。我跟他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知道这里的秘密了,一路风尘仆仆过来,我也是懵懵懂懂跟着。主任我跟你说哈,这小子最是狡诈。藏着一肚子秘密就是不说,忒阴。”   王主任盯着它,给黄老灵盯毛了,用两只前爪挡着自己的脸:“主任,你别这么看着我,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王主任对老金头说:“老金,你看管道场不力,放进了别有用心的修行者,他已肉身赴灵,给阴间造成什么后果无法预料。这样吧。你负责把他抓回来,戴罪立功。”   老金头看看壁画上的我,眼神尖锐:“没问题。”   王主任对壁画说:“齐震三,你是叫这个名吧。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私闯阴间地狱。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而今世间淫祠妖法横行,不少有道行的人为普通人做观落阴,避鬼差入阴间,从而扰乱阴司。这些事幽冥之主极大震怒,如今你又来这么一出。算是撞在枪口上了。你归案之日,便是肉身永灭,堕入阿鼻地狱无边无日之时。”   他随手一扔,把黄老灵扔给老金头:“你现在就去幽冥教主那里请罪,顺便把这黄皮子也送过去,教主必有其安排。”   “得令。”老金头抱拳,他接过黄老灵,径直走向那个黑色的大球。   黄老灵吓坏了:“别把我带到阴间啊,别让我见幽冥教主。”   老金头呵斥:“你这小妖,这是缘法知道不,多少人想跟在幽冥教主身边修行而不得,你还不满足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黄老灵问。   老金头看看王主任,王主任挥挥手示意可以说,老金头道:“主任的身份你就别打听了,我的身份倒是可以说给你听,反正你以后也没机会还阳。我老金,本名金乔觉,乃是地藏王菩萨在人间行走的一个化身,现在我带你奔赴阴间回见地藏王菩萨的本尊。”   他话音一落,佛堂里忽然灯光全灭,一片漆黑。片刻后又恢复通明。老金头和黄老灵踪迹不见,无影无踪而去。   佛堂里只有王主任一个人,他背着手打量打量我所在的壁画,慢条斯理地说:“齐震三,你要入地狱救母救朋友。我佩服你的胆气。不过这件事,情有可原罪不可恕,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到地狱去寻亲戚,那不是乱套了吗。你且慢慢在水里飘着,老金头和阴间八大鬼差很快就会来抓你,到时候你必然是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走到墙边,按动电灯开关,佛堂里的灯光灭了,黑森森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到一声门响,吱呀一声。王主任已经走出大殿,门重重关上了。   我收回神识,看着眼前的汪洋大水,无数的死尸,生出了无比绝望。   我现在不但要找到无间地狱的大门。找到妈妈和解铃,这个过里中还要不断躲避什么八大鬼差和老金头的追捕,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第一步是要从这片汪洋里出去,总这么漂着不是个办法。我扶住尸体,一翻身爬了上去,用手做桨在水里划着。   这地方有一点好处,水温不凉不热。   微微有些风,天空阴沉,见不到阳光。   我抓过几具尸体,把他们身上的衣服互相系在一起。几具尸体形成了一个面积挺大的舢板。我坐在上面,用手划动,自制的小船在水面渐渐行远。   现在没个方向,我只好大约判断出西面,划着小船一路漂过去。   时间长了是又饥又渴,肉身赴灵好处没见着,坏处是见到了,那就是肉身带来的强烈饥饿感。我实在没办法,捏着鼻子探头进水里,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水虽然泡着死尸,还好没什么异味,凉凉的口感还不错。   我也划累了,任由尸船在水面漂着。突然肚子咕噜噜响,一阵阵抽动,坏了,这水还是不干净,食物中毒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鬼差   反正这里也没人,我把裤子一脱,不敢玷污尸体,把屁股撅在水面,稀里呼噜拉了一大滩,臭气熏天。   什么鬼差幽冥教主的,先拉痛快再说吧。   拉了一泡,肚子好受多了,我从尸体的衣服上撕下一条擦擦屁股,把裤子提上,这个神清气爽。肉身赴灵恐怕自古难有,能带着肉身一起到阴曹地府,不亚于人类登月,我刚才喝的水乃是阴间之水,不知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喝不死就行,摸着石头过河吧。   我揉揉肚子。盯着水面上的屎汤子看,也不是恶趣味,而是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屎汤子此刻布满水泡,咕噜咕噜像是水烧开了一般,随后缓缓下沉,竟然形成一片区域的真空水眼。乍看上去像是一个深邃的眼睛,竟然能看到水下很深的地方。   我趴在尸船边缘,探头往水眼看。周围的水往这个水眼里灌,逐渐形成类似漩涡的状态。   一开始没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对劲,整艘船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顺着水的边缘开始转,竟然以螺旋状漂向这个漩涡。   我暗叫一声不好,这要流进漩涡,下面不会是粪坑吧。我拼命划着水,可这股力量很大,小船不由自主在转。我的力气抵挡不住外力。   不光我的船在动,周围或近或远的尸体也顺着水流漂向这里。   漩涡越来越大,天空竟然有了异象,隐隐有闪电在铅灰色云层里窜动,却听不到雷声。   我有点发懵,这可怎么办。仔细琢磨有些想明白了。这里毕竟是阴间,我拉的屎属于阳间秽物,和这里的气场不对付,肯定会产生一些预想不到的反应。   我正没辙的时候,忽然看到很远的水面上飘过来一艘很小的独木舟,上面站着一位穿着古代白袍的人,他没划船就这么站在船头,小船自行前行,轻风浮动他黑色的长发,颇有点古代大侠的意思。   我手搭凉棚仔细看着,看不出这是什么人。正纳闷时,白袍男人远远地喊:“前面那个是不是齐震三?”   是不是救星来了,我一边用力划水一边喊:“对,是我。”   白袍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古牌:“我乃阴间鬼差日游,特奉幽冥教主之命拿你归案。”   我一听就蒙了,鬼差来的太快了吧。也不知他怎么弄的,独木舟在水面的速度竟然快起来,拉出一条细细水线,极其平稳地朝着我奔过来。   水面上那些死尸像是有知觉一般,纷纷避开,给这条独木舟让出一条道。   这时候我的小船已经到了漩涡边缘,眼瞅着要卷进去。鬼差日游远远看着,皱皱眉:“齐震三,你肉身赴灵。居然在阴间大胆妄为,污秽地府。你是不想好了,知不知道已闯下滔天大祸?!”   他凭空一指,我的小船竟然在漩涡边缘停住,并不随水流漂动,而其他的死尸仍然被漩涡卷了进去。   我勉强站在小船上说:“日游老兄。我要去救人,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有多大的罪责先等我救了人再说。”   日游站在船头冷笑:“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要救的解铃本来就是黑无常的徒弟,就算找到他,他也不可能跟你走。你太想当然了。还有你的母亲,如今坠入无间,那是她的因果。你知道无间地狱有多大吗?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千里,悉是铁为,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别说找一个小小的阴魂了,你连无间地狱门都进不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一无间地狱。”我说。   日游的船越来越近,他呵呵笑:“说得好。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进入无间,不必这么麻烦。”   “请日游兄指教。”我说。   “跟我回去伏法,遭受百千酷刑,你死之后必堕无间,直接就把你送进去,也不必这么费事去找。”日游说。   “嘿嘿。”我站在船边。看着茫茫的天空说:“行啊,你抓到我算。”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日游的独木舟已逼到眼前,大概还有两米的距离。   我深吸口气,站在尸船的边上,纵身一跃。义无反顾跳进了漩涡深渊。   我掉下去的瞬间,日游发出一声惊呼,我在空中勉强转头看,他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一身白袍展开,犹如一只潇洒的白鸟在上面直扑而下。   这个深渊四面是水瀑布,哗哗往下流,却没有声音。我在空中张牙舞爪往下落,下面极深,黑森森一眼看不到底。   在如此瑰丽摄人心魄的场景前,我感觉自己特别渺小,像是被大自然吞没了一般。   漩涡深渊属于喇叭状,上面小下面大。越往下落场景越是宏大壮观,就像是跳进一个无穷大的水坝里。   我再艰难转头去看,上面的日游已经变成了白色的小点,他离我愈来愈远,看不出是悬浮在那里,还是回去了。不过可以肯定。他并没有跟下来。   这个深渊如同没有底,我不知道落了多长时间。我心中暗暗称奇,我的屎功力这么大呢,居然把阴间腐蚀出一个巨大空间。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闭着眼享受着失重的掉落状态,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都是乱七八糟天马行空。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摸到了实地,全身疲乏不堪,骨头缝都在酸疼。我勉强睁开眼,看看周围的场景,吓得一激灵,赶忙坐起来。   我在一座荒山的山坡上。四面悲风,雾气浓重,连天空都见不到。   我傻了半天,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从水面掉到山上,这阴间果然诡秘到不可琢磨。   四面看过去。雾气如潮起潮涌,空气湿湿的,除了荒山黑树,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往前走,走出黑树林,整座山坡一眼望不到头。地上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墓碑。这些墓碑各种各样都有,有气势宏大的大理石,有破破烂烂一个木牌,还有的坟只有一个隆起的土包,连碑都没有。   雾气在坟头涌动,我浑身哆嗦,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时,忽然在坟圈子深处传来一阵乐器声音,听上去应该是拨弦乐器,清越而凄苦,如泣如诉。配着乐器声,又响起一个老太太沙哑的声音,她在合着弦音唱歌。   我仔细听,她唱的是:“迷妄之人今仍在,却不知人生如朝露,执迷不悟修罗场,那命短如花啊,转眼成腐肉。”   我乍一听这首歌,整个人像是被电过了一般,头发都站了起来。   老太太的嗓子配着弦音,两者合声简直把一种苍茫至极的筋骨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女人可能因为太老了,嗓子里没有多少女人的特质,更像是男女混音在一起,既有女人的凄婉,也有男人的浑厚,而且字就在嗓子眼里转悠,半吐不吐的,我被这特别的声音震慑到全身战栗不已。   我顺着声音走过去,绕过坟圈子,此时云阴月暗。古木苍苍,空地上全是一个接一个的坟丘,坟地间多是荒草乱石。我走了很远,看到前面有片小树林,前面立着半人高的残碑。   我走到碑前,看到上面用红色颜料龙飞凤舞刻着两个字:黄蜂。   我抚摸一下残碑,手上传来极为冰冷的感觉。继续往前走,过了几棵树,我站住了。   在黑树林的深处,有一座木条搭出来的简陋房子,乍看上去像是巨大的笼子。里面雾气涌动,坐着一个极为苍老的老太太。背对着我,手一动一动的,像是在用纺车纺纱。   我慢慢向笼子走去,温度迅速降低,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一张嘴能吐出寒气。   我站在屋外门口看着。里面的老太太一边纺纱一边唱歌,她满头白发,身体佝偻。   这时门突然开了,“嘎吱”一声,老太太停下来,歌声也停了。她背对着我,声音像是乌鸦叫:“好久没人来了,没想到深夜还有客人,请进请进。”   我不敢进去,站在门口。不知是场景过于恐怖还是温度低,浑身不由自主在哆嗦。   “你是哪位?”我问。   老太太嘿嘿怪笑:“林子前的残碑你不是看了吗,我叫黄蜂。”   “黄蜂?”我不好意思再问:“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出去?”   “你走到这里,还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老太太说:“齐震三,这里就是阴间啊。哈哈哈,嘎嘎嘎,嘿嘿嘿~~”   “你认识我?”我牙齿咯咯响。   老太太慢吞吞转身,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就是来抓你的鬼差啊。” 第六百五十八章 黑夜客栈   老太太盯着我,发出一声怪笑,她扶着纱车慢慢吞吞站起来。   这个老太太的身材极其臃肿,下面是裙子,两条大粗腿藏在裙子里,肚子很大,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像个年迈的鸭子。   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头发奇长,一头白发已经过了腰。脸如皱桃,笑起来没有几颗牙。这样的老太太走一步估计都困难,还怎么抓我?   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我知道此人不简单,恐怕跑不是个好主意。她笑眯眯看我:“为什么不进来?害怕我?”   “我怕你把我抓走。”我说。   “放心吧,”老太太撅着屁股慢吞吞又走回去,艰难抄起一根竹竿敲敲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吃不了你。”   我深吸口气,走进这间笼子一般的房间,门竟然无声无息在身后关闭。我知道走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走到老太太的身边,盘腿坐下来。   老太太继续“吱呀吱呀”纺着线,慢条斯理说:“我名义上是来抓你的不假,可我不想抓你。”   “为什么?”我问。   老太太看着迷雾浓浓的黑森林,说:“我和其他鬼差不一样,我能预知未来。”   我没说话。静静听着。   老太太说:“你的命运不是折在我的手里,你后面还有很长的路,你真正的敌人也不是我。这是已经安排好的,你的命运已经写好了。”   “那我的敌人是谁?”我问。   老太太咳嗽一声,呲着满口烂牙笑:“你自己。”   “我的敌人是我自己,人心即地狱?”我呵呵笑。这种过于教化过于公式的结论对我已经没有杀伤力了。这话不是说不对,而是没啥营养,听完就完。   老太太笑着看我,也不争辩什么,低头继续纺纱,嘴里还在唱着那种很凄婉的阴间小调。   我在旁边坐了片刻。她也不理我,我坐着没滋味,站了起来,走到门前,回头看看她。   老太太垂着头,纺车已经停下来,她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僵硬。   我心下狐疑,眼皮子跳了几跳,又重新折返回去,蹲在老太太面前轻声说:“老人家,老人家。”   老太太没有任何反应。   我顺手推一下,老太太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我吓得头皮都炸了,赶忙站起来。眼前的老太太已经死了,不知道怎么竟然化成了干尸,脸颊的皮肤深陷,两只眼睛成了深深的黑洞,好像死了好几百年。   周围雾气潮起潮落,我全身发冷,黑森林的树叶在黑暗中瑟瑟作响,起风了。   这地方也特么邪门了。   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出了房门,没个方向,顺着黑森林往里走。   走了不知多远,又困又乏又累,看来肉身赴灵也不算啥好事,带着肉身进来还要供吃供喝,不如只让魂魄进来呢。   这时,在下山的必经之地上,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座二层小楼。好像是客栈。这客栈是完全的木质结构,造得古香古色,上下两层都有窗户亮着灯,在黑森森的树林中倒传递出一丝温暖。   我知道自己已经进了阴间,现在还不知道无间地狱在哪,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总而言之遇到的一切都稀奇古怪。   最麻烦的是,据说有八大鬼差来抓我。我已经遇到了两个,日游和黄蜂。日游看起来秉公执法,而黄蜂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找到了我并没有抓,还告诉我,我在阴间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并没有见到真正的敌人。   她说,真正的敌人是我自己。话倒是没错,但过于形而上了,谁的敌人不是自己?佛陀和阎王爷的最大敌人也是他们自己。这话说的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什么参考价值。   此刻我小心地走到客栈的旁边。没急着进,而是在外面游走,顺着玻璃小心翼翼往里看。   客栈的玻璃都是磨砂的,看不真切。我绕了一小圈才发现有扇窗户没关紧,露出道缝隙,我赶紧凑到缝隙前。往里偷窥。   里面是客栈的一楼正堂,前台里坐着一位黑衣服的中年女人,正在查看账本,应该是老板娘之类的人物。   正堂散乱放着一些桌椅,有几个人正在吃饭,他们各吃各的。互相没有交流,寂静无声。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每个人都拉着长长的影子,色调相当昏暗,让人压抑。   外面有点冷,我左思右想要不要进去。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吃口热饭好好歇歇,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呢。可这座客栈实在是诡异,气氛如此凝重。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老板娘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隶书写着:豹尾。   豹尾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像黄蜂一样,也是个鬼差?我一惊,幸亏刚才没冒然进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老板娘难道也是鬼差?   正想着,我透过窗户忽然看到一个人,等看清此人相貌,我的心狠狠抽了两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我看到了李若!   李若是崽崽化形之后的人。这个人从来没在世间存在过。说起来很是奇妙,那么眼前这个李若是崽崽吗?   李若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垂着头,桌上放着一碗饭,旁边放着筷子,她一口没动。   我突然看到她的脖子上拴了一圈铁锁链。她像是古代的罪妇,被差人押解到这里。   顺着铁链往后看,拖了很长,好像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因为偷窥的角度问题,看不到锁链那头在谁的手里。   李若低着头。抬起手擦擦眼睛,能看出她的眼圈已哭红了,不知哭了多久。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看的特别难受。   锁链忽然拽了拽,她纤弱的脖子也随之动了,被拽得一阵窒息。她咳嗽了几声。脸色很差。   我看得紧紧捏着双手,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时有人说话,正是抓着锁链的人,他的声音低沉:“李若,把衣服脱了,漫漫长夜。让我好好玩玩。”   李若微微侧头,眼泪流出来,轻声说:“在这里吗?”   “让你脱就脱,废什么话。”那声音骂。我看到了一个人的侧影站起,看不太真切,他走到李若的身后,抓住她脖领上的衣服,使劲一撕,衣服被撕坏了,露出白皙的肩膀。   李若低着头哭,肩膀一耸一耸的:“你别这么对我,可以吗?”   “即入地狱还要什么脸面?”那人呵呵笑。一巴掌打在李若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通红的五指印。   我再也看不过去,来到大门口,深吸口气,推门而进。   前台的黑衣服老板娘听到声音,公式化地说:“欢迎客人入住……”   话还没说完,她就盯紧我,大堂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起回头看我。   李若看着我,难掩惊喜:“震三,是你吗?是你吗?”她的声音里竟透着哭腔。   老板娘站起来,打开前台的小门,从里面走出来,呵呵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齐震三,乖乖跟我去幽冥教主那里伏罪!”   我看都没看她,目光始终在李若身上,慢慢走向她:“崽崽吗?”   李若已泪眼如倾:“震三。你为什么来这里?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我不要你来这里。”   这句话说出,我已判断出她就是崽崽。崽崽对我的好是无条件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我的安危。   自从崽崽死了之后,我消沉过很长时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   “崽崽,你怎么会成为李若?又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轻声说。   李若擦着眼泪:“你快走!”   这时客栈大门关上了,叫豹尾的老板娘又喊出几个伙计。这些伙计全都穿着白色衣服,手里拿着哭丧棒,把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李若脖子上的铁锁链拖得老长,一直拖到另一张桌子的一个人手里。这人背对着我,不知为什么,看到此人背影。我眉角跳了两下,竟然有要窒息的感觉。   那人从桌旁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径直看向我。   我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从尾巴骨直上到脑瓜顶,同时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人的脸非常熟悉。几秒之后我才认出来,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们面面相对,那人的长相和我一样,但是气场却是两股劲,他看上去比我帅多了,也极有男人味。眉宇间还带着一种邪气,说不好是什么,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他呲着牙嘿嘿笑:“齐震三,你胆子是真大,居然找来了。”   “你是谁?”我心惊肉跳地问。   “我就是你啊。”他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贴在李若白皙的脸上。来回蹭。李若稍有反抗,他猛地一拽手里的锁链,李若就会窒息,只能停下反抗,任由他轻薄。   我咬紧牙关,猛然大吼一声:“你放开她!”   话还没说完。突然我脑后被重重一击。   我摔在地上,临昏迷前,我看到那个叫豹尾的老板娘手里提着哭丧棒,冷冷看着我。 第六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我迷迷糊糊从昏迷中苏醒,想动却动不了,自己被绳子结结实实捆在凳子上。这里还是客栈大堂,豹尾已不见踪影,只有她手底下几个白衣服的伙计看着我。   我看到了李若,她瘫软着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全身衣服被撕得条条缕缕,肌肤上是一条条的血色伤痕。   那个“我”站在她的身后,提着黑色锁链,看我醒了,故意往上一拽,李若喘不上气,脖子也跟着一起往上动。   我勉强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虐待她?”   那个“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对面:“齐震三,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就等着有一个机会灭掉你,天下有一个我就足够了,不需要两个我。”   我忽然想起鬼差黄蜂说的话,她说我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我满脸血污,怔怔看着他。   那个“我”说:“让你死得明白点。我告诉你我是谁。还记得陈老太太窃你精血,和你三阵赌输赢吧。”   “怎么?”我咳嗽了一声问。   那个“我”说:“陈老太太临死前,用毕生的功力和性命,把你的这滴精血用法术浸在纸人上。她写了醮词,把纸人供奉进了阴间地狱。那个纸人。就是我。”   我陡然窒息,血从眼角流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血红色。   陈老太太还真是心毒手辣,临死拉个垫背的,她用这滴精血又另造了一个阴间的我。   我苦笑着摇头:“你不是我。这滴精血从我身体里出来的那一刻。我们就分成了两个人。你代表不了我,你只是你自己。”   纸人“我”蹲在李若的身后,用手捏着她俏丽的下巴,陡然把她的脸扬起来。李若嘴角流着血,她在欺辱中流下了眼泪。   “李若,说说你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我折磨?”纸人“我”的手指顺着李若的脸庞线条来回滑动。   李若看着我,口气里透着哀莫大于心死:“齐震三,你走吧,离开这里。我是心甘情愿堕入地狱,也是心甘情愿被折磨。我把他当成你,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紧紧看着她,心里针扎一样,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虐待出逆来顺受了。   我看着她,说:“我既然来了,又找到了你,就不会这样轻易让你跟着这个人走。”   “你不懂的,你不懂的……”李若垂着头,哭得特别伤心,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那几个白衣服伙计不耐烦,推着我的脑袋:“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告诉你,豹尾已经去通报了,待会就把你压倒阎罗殿好好过过堂。先来个下油锅。”   看我如此痛苦,纸人“我”坏笑着,捏着李若的下巴,把她的头狠狠抬起来:“告诉他,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李若眼皮耷拉着。闭口不说。纸人“我”狠狠揪着她的头发:“说!告诉他!”   “你别碰她!”我大吼一声,拼命挣扎,身上的绳子绑得紧紧的。那几个白衣服伙计对我拳打脚踢:“老实点,到阴曹地府了还这么咋呼。”   纸人“我”使劲揪着李若的头发:“快说!不说我就替你说了。”   李若抽泣着,缓缓说道:“震三,在进入灰界前,我就知道灰界里必然九死一生。我是通灵妖物,已炼出妖丹,心念可直通神鬼。所以在进入灰界的时候,我暗暗向幽冥教主发下宏愿。只要能让你安全离开灰界,没有性命之虞,我便奉献出数世修行,几百年的生机造化,奔赴无间地狱。永生不得超度。”   我听后目瞪口呆,坐在椅子上人已经傻了。   难怪我可以在灰界自爆后还能捡条命,原以为自己命大,有时候还错觉自己已经死了,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其实是崽崽用数世修行。供奉自己进地狱,以换得我安全无恙。   我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全身颤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嗓子难受得像是冒火一般。   李若垂下头。她看不得我难受的样子。她喃喃地说:“你已经活下来了,就好好生活吧,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哭了:“我不值得你救,我就是一只黄鼠狼,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心甘情愿,已经值得了。”   纸人“我”嘿嘿笑:“齐震三,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吧。我就是幽冥教主派来押解李若进无间地狱的差官,这一路我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折磨她。反正进了无间地狱她也是受苦,我先玩够了再说。”   我想起了地狱殿墙上的壁画,李若就是眼前这样,被一个像极了我的人挟持着。这一幕在很早之前就被预言了。   两行眼泪在我眼中潸然而下。   这时客栈大门开了,鬼差豹尾走进来。她提着粗大的狼牙棒,来到我后面,拍拍我的肩膀:“齐翔,走吧,跟我进阎罗殿等候发落。”   我扫了一眼整座大堂。轻轻说:“幽冥教主是什么人?”   “地藏王菩萨。”豹尾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句话听说过吗?那就是他老人家的话。”   “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说。   所有人大惊,齐刷刷看向我,豹尾脸色不好看:“你敢辱骂幽冥教主,犯了口舌之嗔。下辈子恐怕你连人都做不成,会投胎成屠宰场的一只猪,让人一刀割下口条。”   “下辈子?”我呵呵笑:“这辈子活明白了吗?”   我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豹尾把狼牙棒抵在我的脖子上:“乖乖跟我走,不要耍滑头。犯了错就要认罚。有问题就要反思,一味不满,一心抗上,只会让你的罪孽越来越重。”   我回过头看她,豹尾道:“我手里这只狼牙棒专打阴魂,打一次就少一层福报,以后投胎成人恐怕生生世世受苦。你别逼我动手。”   我被绳子捆着,看着大堂里所有的人,一字一顿说:“今天不但我要离开,还要带着李若一起离开。”我对着豹尾说:“你也别逼我动手。”   豹尾笑。对着纸人“我”说:“你带着这个女人赶紧上路,别在这磨唧。我押着齐翔去阎罗殿。”   纸人“我”一拽地上的李若,大声呼喝:“走!”   李若被拖的一跌咧,满目含泪看着我:“震三,今天能看到你,能听到你的这番话,我的心意就没有白付出。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纸人“我”拉着李若穿过大堂,从后门出去。   我看着豹尾:“那就先解决你吧。”   我使劲挣着身上的绳子,豹尾笑:“此绳名为缚阴绳,但凡阴魂根本挣脱不开。”   我默默沉吟一下,猛然大喝一声,身上的绳子“啪啪啪”断成一截一截落在地上。   大堂里所有人都震住了,豹尾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旁边有个白衣服的伙计提着哭丧棒过来要砸我,我天罡踏步的错步来到他面前。手心里扣着神识之境里取出的切魂刀,手起刀光闪,划破了他的喉咙。这个白衣伙计惨叫一声,周身冒出股股青烟,人瞬间化成一堆灰,白色衣服堆在灰烬之上。   豹尾大惊,一狼牙棒砸过来,正打在我的头上,我神识一震,脑门生疼。砸出血来了。   豹尾看看狼牙棒,简直是难以置信:“你,你居然不是阴魂?”   我说:“你说对了,听说过肉身赴灵吗?”   我脚下一动,用久违的天罡踏步来到她的面前。切魂刀朝着喉咙切过去。   豹尾可不是那些小喽啰,动作极快,把手里的狼牙棒竖起来,将将挡住我的刀,两个兵器发出“铛”一声脆响。   切魂刀不知是过于锋利。还是对狼牙棒克制,竟然从棒子中间像切西瓜一般切开。   豹尾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她躲闪不及,一刀从她的脸颊掠过,好好一张漂亮女人脸出现一道血色深痕。说破相了也不为过。   豹尾大叫一声,猛地退后一步,颤抖着看向大堂前台后面的铜镜,我也顺势看过去。镜子极其古老,里面模模糊糊出现人形。镜子里的豹尾哪里是个什么漂亮女人,而是一个长相极其丑陋的侏儒,肚腩挺起来跟孕妇似的,衣服遮不住,露出脏兮兮的肚皮,两条小短腿全是黑色腿毛。   他的一张脸更是无比可怖,就跟得了唐氏综合症的痴呆儿一样,龅牙翻唇,双眼中间离得特别远。最为可怖的是,他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刀伤,两侧肉翻翻着,看着就像是小孩的嘴唇。   “我的脸……”豹尾抚摸着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侏儒和竟然镜外的美人同步动作。   我咽了下口水,倒退一步,此时此景太过可怖。   这时后门咣当一声,我回头去看,李若已经被纸人“我”拖出了大门。 第六百六十章 此去无间,关山万里   看着虚掩的后门,外面还响着李若的哭声,我头发根都炸了,急忙要追出去。豹尾在身后大吼:“哪里走!”   凭空锁链响,后面恶风不善,此时情景紧急,我的天罡踏步已经到了不用去想下意识就用出的境界,听到恶风脚步一错,我避开后面的东西,回头一看,豹尾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粗粗的铁链。   这链子看上去黝黑铮亮,少说也得几十斤,可在她手里如若无物,挥动起来,满堂都是“嗡嗡”破空之响。   “肉身赴灵而已,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豹尾看着我狞笑,她空出手抹了把自己脸上的刀痕,手上全是血。竟然把手放到嘴边,舌头舔了舔。   那几个白色衣服的伙计虎视眈眈看我,豹尾狰狞之极:“抓住他,老娘也给他破破相。”   那些员工如狼似虎扑过来,我几个滑步绕过一大堆桌子。他们直接在桌子上跑,无视地形。我着急外面的李若,没空跟他们扯淡,用出天罡踏步,大步流星往外跑。   来到后门一脚踹开,外面是阴森森的山坡,漫山遍野都是荒丘土坟,树叶让阴风吹得哗啦哗啦响。我看到远处黑暗中亮着一盏绿油油的灯笼,灯笼下隐约可见李若和纸人“我”的背影。   纸人“我”一手拽着锁链,一手提着绿色灯笼,在前面飞快走着,李若是个小女子,穿着破烂的裙子,走路非常不方便。可在链子的拖曳下,她勉强保持身体平衡,捣着小碎步才能跟上,苦不堪言。   我急了,撒腿追下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李若的背影。想着她堕落此间就是为了救我,真是五内俱焚。如果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进无间地狱受苦,我还算个人吗?   脑子一热,周围的危险情况就顾不上了,忽然后背重重一疼,一股大力袭来,我本来就在飞奔,脚下不稳,登时摔了出去,重重趴在地上。   我勉强爬着坐起来,后背疼的提不起气,豹尾手里转着铁链子,带着手下人走到我的近前。   豹尾呵呵笑:“跑啊,继续跑,看你快还是我的精钢链快。给他绑上!”   那些伙计如狼似虎过来,把我提起来,这次他们换绳子了,把我一层层绑上。我急眼了,声嘶力竭:“放我走!我要救李若,她要走没影了,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豹尾不耐烦:“说这些干什么,跟我说不着。你小子可以啊,我这千娇百媚脸居然今天让你破相了。我也不过分,你破我的,我也毁你的,然后再把你交到幽冥教主那里,这也叫一还一报。”   我拼命挣扎,根本挣扎不开。勉强回头去看,那盏绿幽幽的灯笼在黑暗的树林已经渐行渐远,隐隐还能听到李若的哭声。   “好,你想怎么样尽管来吧,”我看着豹尾说:“你弄完了,就要放我走!”   豹尾抬起脚,从黑靴子的鞋帮里“噌”拽出一把刀,她慢慢踱步到我面前:“老娘今天就给你破相,让你生生世世都带着一张破脸,永远也无法恢复。”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其实你挺可怜的。”   豹尾气的脸都青了:“好,好。看看咱俩谁可怜。你以后投胎转世,生下来就有一张像鬼一样的烂脸,父母都嫌弃,把你扔到荒郊野外等死的时候,你就知道谁可怜了。”   她挺起我的脸,用刀要往上划。我冷笑:“你要破我相,用不着如此费劲,我自己来。”   我猛地一甩膀子,勉强挣脱开两个伙计,对着旁边一棵大树撞过去。豹尾急了:“拉住他!”那两个人再想抓我,我已经奔到大树前。对着树干狠狠撞了上去。   我撞得满脸是血,头阵阵发晕,坐在地上咬着牙,任凭鲜血模糊了脸。缓了口气,又用头狠命撞着树。   豹尾皱眉:“别让他自杀,还的回去交给教主请罪。”   他们把我提起来。豹尾看我:“装好汉?博同情?你这招对我没用,我收拾过的阴魂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哪个不是有故事的,你这点玩意在我这里根本不够看。”   我眯缝眼,不去搭理她。   豹尾伸出舌头,她的舌头又细又长。乍看上去跟蛇的信子差不多,舌头上竟然布满了毛绒绒的倒刺。她用舌头把手里的刀反复舔了几下,整把刀的刀刃如同附着了一层黑色的阴气,像是淬过剧毒一般。   “我让你带着这个记号,生生世世洗不脱。”豹尾呲着牙笑。   她拿着刀逼在我的脸上,我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她,毫不畏缩。豹尾刀尖捅进了我的脸颊,从左眼上方开始往右脸颊下方划动。   刀尖一进去,我疼得大叫,就觉得好像一股黑气顺着伤口钻进去,在皮肤下面蔓延。   豹尾呵呵笑:“我原以为你是一条好汉呢,疼了也知道喊啊。”   我硬咬着牙不喊,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珠。   这时,一个白衣服伙计叫:“豹尾,来人了。”   豹尾停下手,把我拨弄一边,他们齐刷刷看向山坡的下面。只见那里卷起一阵黑色烟雾。这是一片浓烈的雾气,如同活的软体动物一般在黑暗中蔓延,一大团雾气中隐隐出现高大的身影,这身影少说能有三米多高,看不清是什么人,却能感觉极度狰狞,充满了浓浓的负能量。   人影随着雾气来到不远的地方停住。看着我们,从始至终没有现身。黑雾中,忽然亮起两盏小灯,射出红彤彤的两道光。最为怪异的是,这两盏小灯的位置来看,好像在这个人的脸上。我产生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不会是他的两只眼睛吧。   “呦,这不是八爷吗?”豹尾提着刀抱拳。   黑雾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好说。”   “到我的客栈有何贵干?”豹尾问。   人影在黑雾中抬起一只巨大的手,指了下我,这个号称八爷的人说:“我要带此人走。”   豹尾脸色不善:“八爷,你这是要撬行啊。这小子明明是进了我的地盘,自投罗网,你凭什么半道插一杠子。”   黑雾中,这个八爷扔出一样物件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我看到这是个照片框,里面有一张发黄的全家福,照片上很多人。大概十来个,具体什么样因为光线太黑看不清楚。   豹尾一看到这物件,脸色登时大变,她顺手一弹,照片框连同里面的照片莫名其妙着起了火,最后化成一团灰烬。   豹尾看着我,又看看黑雾里的人影,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放了他。”   几个白衣服伙计把我身上的绳子松开。我的双手都捆麻了,等活动开了,用手摸摸脸上,满脸都是血,尤其豹尾给我划的一道刀痕,虽然没有划完,但也割开了一段,黑气渗透着血珠,巨疼无比。   “齐震三,你过来。”八爷在黑雾中叫着我。   我一步步走过去,进了浓浓的黑雾,看到一座铁塔一般的人,站在不远处。他周身黑衣,头上戴着高高的帽观,趿拉着两只破鞋,气势威严,身上充满着森森黑气。   我看到他,跪在地上磕头:“八爷。”   这位正是黑无常,他是解铃在阴间的授业恩师,我和解铃同是八家将,同辈兄弟,我跪他的师父也算合情合理。   黑无常在浓雾中看我,他的两只眼睛如蛇一般射出两道红光。看我磕了三个头,说道:“起来,跟我走。”   我站起来抱拳:“八爷,如果你带我去见什么幽冥教主,我是打死都不去的。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要让我先去救人。”   黑无常转过身。背对着我,边走边说:“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只好跟在他的身后,浓雾中不见天地,什么地形都不知道,只能跟着他的背影,走哪算哪。   黑无常一边走一边说:“把脸上的血擦擦。”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他说:“我带你去的地方,不是去见幽冥教主,而是指点你如何去无间地狱的路。”   我怔住了:“你,你要带我去无间地狱?”   “嗯。”黑无常忽然转过身,雾气中,他居高临下看我,双眼极具威严,压迫之下犹如泰山。   “齐震三,我要你到无间地狱把解铃带出来。”黑无常一字一顿说道。   “啊?”我没想到黑无常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黑无常道:“此去无间关山万里,我职责在身不能像你这般硬闯地府,如今能破此局的只有你了。你今日所到阴间,整个地府都知道了,有抓你的,也有拭目以待的。关于整件事的谶言很早就有了,能不能应验就在你的身上。”   “我不明白。”我愣愣地说。   黑无常说:“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当好我的一杆枪。”   “枪?”我喃喃。   “我送你去无间地狱的接引船。能不能进地狱,能不能找到解铃,看你的了。”黑无常目光阴森地看着我。 第六百六十一章 地狱船   黑无常黑八爷的目光让我感觉阴冷,他直白地告诉我,我要做他的一杆枪,那意思就是他无法出头的事,我要替他去做,我要到无间地狱把解铃救出来。   “你是为了解铃吗?”我这么问,算是问到关键了。   黑无常没有答话,转过身大踏步往前走,我只好跟在后面。他人高马大,步子也大,而且走的时候双脚跨出还在空中滞留那么一下,像是一只巨大的长颈鹿在快速奔跑。   我紧紧跟在后面,全身都在疼,脸上的伤口更疼。   “你挨了豹尾的一刀?”黑无常一边走一边问。   “挨了。”我说:“不过没关系,在脸上,没有多长。”   黑无常忽然叹口气:“日后你若能还阳,便知道这一刀的厉害了。”   我呵呵笑:“无非破相。”   黑无常的脚步缓慢下来,他没有回头:“我这么做。即是为了解铃,也不是全为了他。我说过有人要破局,恰在这个时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吧,我也不打听了,”我说:“八爷,请你告诉我,无间地狱怎么进,到了那里又如何才能找到解铃?”   “如果你是谶言里的人,便会进入无间找到解铃,如果你不是这个人,你也就找不到,死无葬身之地。”黑无常声音阴冷。   我笑笑没有继续问,说:“为什么豹尾那么怕你,你给他看的是什么东西?”   黑无常淡淡道:“八十年前天下大乱时,曾有一件阴间至宝流落阳间。豹尾化身去阳间寻找此物,此物落在上海租界一大户人家里,豹尾上门讨要此物。那家主人看豹尾不像好人,便用绳子捆起来,扔进仓库三日。这也是命中之数,三日后豹尾神通回归,挣脱绳子走出仓库,把那一家老小。一共十三口全部屠灭,包括襁褓里的小娃娃。”   我听得近乎窒息,豹尾太暴戾了。   “豹尾此举在因果之中,却手段未免暴烈,”黑无常说:“他回到阴间要遭受极大的惩罚,是我私下出头,帮他擦屁股,消除罪证,洗脱业力因果,免于受难。他还欠我的情。”   “八爷……”我不知说什么好。   黑无常转过头看我:“现在几大鬼差都在找你,你遇到几个了?”   我想了想说:“我遇到了日游,黄蜂,豹尾,还有你。”   黑无常点头:“我们这些鬼差,在地府都是有神位的,一击不中便不会再来纠缠。你长路漫漫,后面还有四个鬼差等你,好自为之。”   我苦笑:“怎么这么多鬼差?”   “本来阴间是十大鬼差,”黑无常说:“而今因为种种情由,少了夜游和鱼鳃两个,还剩下八人。”   我们正说着,忽然很远的地方传来波浪水声,哗哗作响。   “快到了。”黑无常加紧脚步,如同星驰电掣。快速向着水流声过去,我在后面紧紧跟随。   雾气浓重,耳边是呜呜的风声,我借着大风说:“八爷,你得告诉我,那四个鬼差是谁。我好提防啊。”   “你且记住,”黑无常的声音在风中拉得极细极长:“乌嘴,牛头,马面,鬼王……”   声音骤停,他的身形也停下来,我站在他的身后,雾气渐渐消散,我看到眼前是一片黑色的大江。   这条江无边无沿,水都是黑色的,抬头上看竟然见不到天空,高高的地方是黑压压的岩石。似乎进入到一个巨大的水洞。这个水洞大到无法想像,居然藏着一条大江。   此刻我们站在江边,大风骤起,吹得周围荒草伏头,江面上停着一只巨艟。   我没见过艟,想来是古代的一种大船。眼前这座船就是如此的古香古色。它完全木质结构,见不到铁钉,榫桙契合而成,刷着浓墨黑漆,庞大到一眼都看不过来,就跟电影上的泰坦尼克号差不多。   别说我了。就连黑无常站在船下,都渺小的如同蝼蚁。   “到了。”黑无常轻轻说。   “这是通往无间地狱的船?”我问。   “这是无间渡船,别看大,没有底的。”黑无常说:“上船之后,你且要小心,莫要落水。否则永不超生。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他话音一落,我再回头去看,黑无常已无影无踪而去,周围的黑色浓雾也在渐渐散开。   这艘船看着大,可没有接引的楼梯。怎么上去呢?我慢慢走到江边,看着漂在黑色江水里的鬼船,无比焦急。   就在这时,忽然凭空“嘎吱吱”一阵巨大的摩擦响动,从这艘船的边缘伸出八个巨大的木板,缓缓生长而出,渐行渐下,呈四十五度角,从最高的甲板上一直延伸到岸边,抵在江水里。   我看的浑身麻酥酥的,忽然身后响起嘈杂的声音,细细碎碎飘在风里,我头皮发麻,赶紧回头去看。   不知从哪里出来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穿什么的都有,有古代锦袍,也有现代的中山装,还有破破烂烂就是一件麻衣。所有的人都面目阴森,周身散发着黑气,一个挨一个,排着长长的一眼看不到的队,从莫名的远处缓慢走来。   我察觉到极大的危险,慌不择路赶紧钻到荒草丛里,拨开草的缝隙往外偷窥。   人群走到船边。渐渐分成了八支队伍,顺着大船搭下来的板子,开始往船上去。   这么多人,每人身上的黑气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极大的黑雾,整个场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鬼魅气氛。   黑无常告诉我。这艘船是通往无间地狱的接引船,那么上这艘船的人,想必都是阴间的罪魂,它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无间地狱。   怎么办?   我一咬牙,从草丛里爬出来,慢慢吞吞来到一支队伍前,瞅着没人注意我,我低着头钻进罪魂队伍里,跟着一大群鬼上了大船的板子。   板子越来越高,这么多人走上去,颤颤巍巍的,像随时要断裂了一般。   我低头下看。下面是黑色江水,不停潮起潮落,这水吧,就像是被石油污染过,透着死气沉沉和没有生气。   这时船头忽然亮起幽幽的红灯,有人在黑暗中高喝:“动作都快点,要开船了。”   红灯如同警灯一般闪烁,射出的巨大红色光斑掠在每个罪魂的脸上,我在鬼中间把头深深低下,生怕让鬼看出来。   忽然一道红光掠过,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远处有两个熟悉的人。我呼吸急促起来,正是李若和纸人“我”,他们所在的位置和我隔着两支队伍,两人夹在罪魂中间,红色光芒瞬间从他们的身上滑过,他们再一次落入黑暗中不见。   看来这条船是到无间地狱的必经之路,他们也上了船,这就好办了。   先混上船再说。   越行越高,最后来到甲板上。这个甲板太大了,简直就是小广场,密密麻麻全是罪魂。古怪的是,这里没有鬼差,没有人管,罪魂自己找地方席地而坐,老老实实的,也不反抗。   我夹在它们中间,找了一处靠近甲板边缘的地方坐好,栏杆外面就是黑色大江。   嘎吱嘎吱一阵乱响,几条板子往回收。不再接纳罪魂队伍。这一船应该满了,准备开往无间地狱。   我闭着眼靠着栏杆,心怦怦跳,下一步怎么办?这里这么多罪魂,我一会儿要穿过它们,找到李若的所在。   一旦和纸人“我”发生争执了怎么办。黑无常告诉我,千万不能落水,掉进这条黑江就永世不得超生。反正我和纸人“我”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想办法把他扔进江里。   我正在脑海里策划着行动方案,黑暗中响起了长长一声的汽笛,听的我呼吸都要停了。   船身“嘎嘎”响。明显能感觉到甲板在震动,这是要开船了。   目所能及的甲板上,坐满了垂头丧气的罪魂,全都垂着头,盘腿坐在原处,一个乱动的都没有。   大船缓缓离岸,耳边是哗哗的波浪声,船太大了,几乎感觉不到晃动。我闭着眼靠着栏杆,心里不停盘算着。   这里四面封闭,头上是高高的岩石层,就像是在巨大深邃的水洞里前行,看不到天空就会让人心头压抑。   我抹了把脸,决定不等了,要起身去找李若,忽然身边有个阴魂低声说:“别动,来了!”   这阴魂是一个穿着古装的女人,长得挺丰腴,大概三十多岁,手里拿着黑森森的团扇,挡着脸。一张脸仅露出一双丹凤狭长的眼睛,极是鬼魅,像是狐狸成精。   “什么来了?”我问。   那女人一手拿着团扇挡脸,一手轻轻指着不远处,我顺势看过去,只见从甲板远处走来一个三米多高的怪人。   乍一看还以为是黑无常,等细看不是,这人宽肩窄腰,身披牛皮的贴身皮甲,手里拿着兵器三叉股,看上去就跟战神差不多。   最恐怖的是,这个人长着一张马脸。不是讽刺,是真马脸,粗粗长长,布满黄毛,两个大鼻孔,大眼珠子不停转动,眼神犀利又阴森。   他一边走,一边用三叉戟拨弄身边的阴魂,所有的鬼都怕他,哆哆嗦嗦,能躲就躲。   这个长马脸的怪人似乎在找什么人,查看非常仔细。 第六百六十二章 马面   我看着这个马脸怪人心惊肉跳,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愈行愈近,随意用三叉戟拨弄着周围的阴魂,阴魂被一捅之下纷纷惨叫,身上顿时捅出三个血洞,从里面冒出森森的黑气。   幸亏我坐在地位置比较偏,甲板上阴魂无数,马脸怪人虽然离得近,但也不可能人人都能查到。我趁着马脸怪人不注意,稍稍侧身。面向栏杆,然后深深低下头。   这时,那个拿着团扇挡脸的古装女人忽然说:“没用的,你越这样他越是来找你。”   我听她的,尽量放松肌肉,和其他的阴魂一样,暗暗告诫自己别紧张。   这时,马脸怪人已经走到五步之外的地方,他那股强悍的气场蓬勃而发。   这人身上的肌肉像是古希腊的战神一般,尤其手里的三叉戟,似乎是青铜打造,又长又重,前端伸出来的三股叉子锋芒毕露,血迹斑斑。   他随手扎向一个阴魂,那是个年轻人,捅得一声惨叫。叉子直接扎进阴魂的后背,竟然扎了个透心凉,从前胸露出了尖。   马脸怪人瓮声瓮气地说:“说说你生前犯了什么错?”   那年轻人惨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让自己女朋友打胎。我杀了自己的孩子!啊!疼死我了。”   “哼。”马脸怪人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气,猛地一举三叉戟,竟然把这个年轻人挑在半空。那年轻人惨叫连连,身上的血洒得到处都是,有几滴还迸到我的脸上。   我身旁那个古装女人的团扇上。斑斑点点也都是血。   周围诸多阴魂低头不敢看,浑身瑟瑟发抖,年轻人的惨叫声在甲板上不断回响。   马脸怪人一边挥舞三叉戟,一边嘿嘿笑,仿佛折磨阴魂是他莫大的兴趣。   年轻人大叫说:“疼啊,疼啊,马面爷爷你饶了我吧。”   我听的心里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差马面?牛头马面这对组合在阳间简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知名度相当大。后来不知怎么美国人弄去了,在忍者神龟里也弄了这么一对,现在连三岁孩子都知道。   传说人要死的时候,牛头马面便会显身,到阳间用枷锁把亡魂锁着到阴间。   我心惊肉跳,看着这张马脸,确实是太显著的特征了。这可麻烦了,他肯定是来抓我的。这人高马大的,一旦抓着我,哪有我的好果子吃。   前面见过的几个鬼差,虽然各有特点。却还不算太过夸张,可眼前这个鬼差马面,就跟特种部队出来的人间凶器差不多。三米多高的个头,全身肌肉发达,凶相毕露。手里那叉子就够七八个大汉喝一壶了。   我评估了一下,跟他完全没有胜算,道理都没法讲。   此时年轻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嗓子都喊劈了,马面闷哼一声:“你这样的畜生,连无间地狱都没资格进,滚吧。”   他顺手一甩,年轻人从他的三叉戟上竟然甩了出去,在空中凌空飞走,滑过众阴魂的头顶。甩到了栏杆外面。   我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人惨叫着摔出船去,身形越来越小,只听“啪”一声掉进了黑黑的江水里。   我喉头窜动,头皮发麻,悄悄探头去看。年轻人在江水里还挣扎呢。伸着两只手像是在求救,不一刻整个人迅速被腐蚀成干尸,身上糊满了黑糊糊的类似油脂的东西,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缓缓沉入江水。再也不见。   我擦擦冷汗,没等回过神来,鬼差马面又向前走了一大步,来到离我大概三步远的地方。   他完全是随机的,捅了捅身边一个老头:“你怎么回事。生前干过什么?”   老头戴着圆边眼镜,哆哆嗦嗦说:“不知道上仙问的是哪样?”   “呦呵,你还干过不少呢,随便捡一样说说。”马面道。   “我,我生前在小学当校长。”老头说:“我老伴过世的早,儿女都在外面,我自己……”   “说重点,说这些玩意干什么。”马面不耐烦,伸出大脚踩在他的后背上。马面的脚上蹬着一双特殊大鞋,名为步云履,鞋头似云如意状。他这双大脚少说也得四五码,踩的这老头惨叫不断,骨头都咯吱咯吱响。   老头喘着气说:“我,我没女人。就,就借口把女学生叫到办公室。我喜欢小一点的女生,都是一二年级的小女孩……”   马面“呵呵”笑:“老色鬼。”也不客气,一叉子捅下去,正扎在老头的咽喉处,当时就扎透了。   老头手脚乱刨,喉咙发出很难形容的声音,极其惨烈。   马面两条大胳膊一晃,老头顿时从甲板飞出去。隔了几秒钟,江水“啪”的一声,紧跟着就没了声响。老头也沉入了江中。   马面环顾四周,气势森人:“怎么全是鸡鸣狗盗之辈,有没有生前杀人放火的?”   谁敢搭这个腔。马面性情躁狂,开始暴怒,随脚乱踢。他这个脚太厉害了,挨着他踢的阴魂,顿时就飞出去。虽然不至于飞出甲板,但也着实飞出挺远,落在地上直呻吟。   马面一路踢一路用三叉戟左右抽。阴魂不敢避让,只能生生去挨,这一路不知道打了多少个。不过还好,他渐行渐远,在甲板上走远了。   等他没影了,我后背都湿透了,靠在栏杆上直喘气。黑无常黑八爷也没说给我这么大心理压力的。   “害怕了吧。”旁边那女人低声笑。   我看了看她:“你倒也笑得出来,如果掉到马面手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现在我们都已经要去无间地狱了,还谈什么生死啊。”她咯咯浪笑。   我没搭理她。这女人太邪,让人浑身不舒服。   刚才我想去找李若,现在胆气有点泄了。如今只是一个马面,如果一会儿再冒出个牛头呢,这两个估计都是畜生级的,根本不跟你讲道理。   我正思考斟酌的时候,肚子咕噜噜响,这段时间波折太多,一直在折腾,饥饿感袭来。肚子不受控制的叫。   那女人嘿嘿一笑,依旧用团扇挡着脸,竟然从衣服底下掏出个菜饼子。这饼子泛黄色,好像是糙米蒸成的。要是平时,这就是猪食。看都不看一眼。现在肚子咕噜咕噜叫,饿的我直咽口水。   女人笑着把菜饼子塞到我手里:“垫垫肚子。”   “这是哪来的?”我问。   “管那么多呢,让你吃就吃。”她嘿嘿笑。   让她笑的我心里没底,可实在是太饿,总不至于让我啃栏杆吧。我闭着眼拿过来。放在嘴里噌噌就吃,散发着浓浓一股怪味。   我不敢嚼,闭眼吃吧,好不容易把这块饼子吞进肚子,不知胃里什么感觉,翻江倒海的,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压下去。   不管怎么说,好歹饿劲是对付过去了。我深深喘了口气,身上恢复一些气力,现在不能再等了。必须要找李若。不能看着她在那个纸人手里受苦。   我正要起身,忽然手腕被女人拉住,她低声荡笑:“吃了老娘的东西,就想这么走啊。”   我浑身烦躁,刚想撕扯。女人眼睛里突然闪出亮光:“咦,你的手怎么这么暖?难道你不是……”她压低声音:“你不是阴魂?”   我头皮发麻,瞪着她:“你别胡说。”挣脱了要走。   这时,远处的马面居然又转回来,一边走一边用三叉戟随意拨弄着周围的阴魂。大吼道:“都听着,船上混进了一个人,我必须要找到他!”   阴魂们都低头不说话,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让这个畜生注意到自己。   马面可能是有狂躁症,挥舞着叉子随意打着周围的阴魂,有的阴魂已经被打的鲜血淋漓。   我看的浑身发冷,有一点想不通,阴魂也有鲜血?可能这个血和阳间的血是两个概念,阴魂身上的血代表了这个阴魂的精气或是它们的福报。   “嘻嘻,我知道了,他要找的人是你吧?”那女人始终用扇子挡着半拉脸说。   “别胡说。”我脸色铁青。   “你身上发暖,还有脉搏,你是人不是鬼,我说的对吗?”她凑近了我。   我感觉一股奇寒袭来,浑身打个哆嗦。   “不,不是我。”我磕磕巴巴说。   “好吧,那我喊了。”女人作势要招呼马面,我赶紧拉住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吃了我的饼子,我要你还我。”女人用团扇挡着脸,柔媚地说。   “你想要什么?”我问。   女人眨眨眼看我:“嘻嘻,可惜我不是在阳世还活着。要不然你这样的男人我肯定不会放过。”   我哪有心思跟她扯这个,再说这女人一身妖气,让人极其不舒服。   女人轻轻笑:“放心吧,我不会要求过分的。你是人不是阴魂,到了这艘船上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你是来救人的,对不对?我要求不高,你只要能把我在进入无间地狱前也救出去,就算你偿还了一个饼子的恩德。” 第六百六十三章 紫河车   “一个饼子换你一条性命?”我说:“你这卖卖挺会做的。”   女人细细笑着:“你怎么知道我生前就是做卖卖开店的。”   我没空跟她罗嗦,马面越来越近,我紧张地盯着他。   “给个痛快话,你到底答不答应,要不然我告发你了。”女人笑着说。   “好,好,我答应你,救你出去。”我说。   女人轻声说:“低头,别让他看到。”   我们盘腿坐在原地,女人身上的衣袍宽大。半遮在我面前。我看上去和地板的背景颜色一样,不仔细觉察根本看不到。   马面骂骂咧咧而来,烦躁地用三叉戟来回扫动,打中的阴魂只能自认倒霉。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没在我们这里停留,径直走远。   我擦擦冷汗,对身边的女人说:“你让我救你,那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我叫十三娘,和你不是一个时代的,我是宋朝人。死了以后,在地府呆了一千多年,一直被关押着,前个才下了个判决令,判我进无间地狱。嗨,这个不清爽,要去早去呗,非的关这么多年。”十三娘幽怨地说。   原来是千年老鬼,我赶紧道:“失敬失敬。”   十三娘看着我,眼睛滴溜溜转:“我在地府这些年,什么时代的鬼都见过了。宋元明清,还有你们这些现代人。我一眼看过去啊,就知道你有心事,说,你是来这里救谁的?”   我说道:“我来救三个人。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我知己,还有一个是我的红颜。”   十三娘咯咯笑:“呦,都齐了。他们都在哪?”   “两个在无间地狱,”我说:“还有一个就在这条船上。”   “啊,你要进无间地狱?”十三娘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所以说,我不敢答应你,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就算现在把你从这条船上救了,我也要到无间地狱走一遭。”   “啧啧,你还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十三娘说。   “现在我的红颜就在这条船上,押解她的阴差是个大恶人,我要想办法把他扔进江里,让他永不超生。”我狠狠地说。   “你知道你的红颜在哪吗?”十三娘看我。   我想了想,往远处看:“上船的时候我看过一眼,大概有两支队伍的距离,应该是往前走。”   “我跟你去。”十三娘用团扇挡着脸说。   “你为什么总把脸挡住?”我疑惑。   十三娘看我,娇嗔说:“你真是个笨瓜瓜,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阴间关押了一千年。我告诉你,我身上背的阳间业力全反应在我的脸上。拿开扇子怕吓到你。”   我皱眉:“那算了。十三娘,你好歹也有千年道行,帮帮我吧。”   “好说好说,”十三娘说:“我也看了,你就是我的贵人。帮你就是帮我自己,走吧。”   我们两个悄悄从栏杆处站起来,弓着腰一路向前,周围的阴魂看到我们也就是撩撩眼皮,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我们正走着,十三娘一把拉住我,我和她一起坐在地上。不远处马面正在折磨一个女人,他抓着女人的双脚,直接倒提在空中,女人声嘶力竭拼命挣扎。   马面狂笑:“总算遇到一个杀人的了。这娘们可以啊,杀了自己的婆婆,还是下毒弄死的,果然是美人蛇蝎,哈哈。”   他随手一扔。力气多大吧,女人被扔到半空中,张牙舞爪往下落,马面抄起手里的三叉戟往天上一递,那女人“噗嗤”一声。正穿透在三叉尖上,整个人都扎漏了,鲜血四溅。   马面用力一甩,把女人从船上扔到江里,嘴里还骂:“赶紧滚蛋。别脏了我的叉。”   “这个马面还真是狠啊。”我感叹。   十三娘用扇子掩着脸笑:“我告诉你吧,这艘船上就没有一个好人。”   我心里颤抖,看向她。   十三娘说:“好人会被发落到无间地狱吗?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是罪大恶极罪有应得。业多为世人自取,你不用过于同情。”   她这番话说得我浑身冷飕飕的,我咽了下口水说:“那我能信任你吗?”   十三娘娇媚笑:“自己判断呗。”   这时马面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渐渐走远,十三娘站起来跑向前面,我只好跟在后面。   甲板上密密麻麻全是阴魂,看上去麻木不仁,对周围发生的事看都不看一眼,等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才会有反应。   我们穿过阴魂,完全找不到李若的位置。我心里焦急,想喊又不敢喊。四下乱看。   这时,远远的船头忽然亮起幽幽红灯,闪着红光,开始从甲板上划过,所到之处,红色光芒照射下的阴魂如同被惊扰的蟑螂,惊慌失措。   十三娘一把拉住我,把我重重按在地上,她压在我的身上。这娘们确实丰腴,有女人味,身体虽然奇寒无比,但柔柔软软的,还飘着一股难言的香气。   她在我耳边咬着耳朵轻声说:“别动,别让红光扫到你。这是阴间至宝无量光,能照阴间百鬼。能照世人三生。这一船都是穷凶恶极的大罪人,为什么这么老实,都是这盏灯的作用。”   我不懂这灯有何法术奥妙,只好听她的,老老实实趴着。   当这束光扫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了李若。   她离我们大概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正蜷缩成一团,混在罪魂中,脖子上缠着一条粗粗的锁链。我还看到那个纸人“我”正在她的旁边,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呼呼大睡。   “找到了。”我轻声说。   十三娘指了指不远处的李若:“是她吧,我看你的眼神一直往里看。”   我点点头。十三娘和我弓着身子,快速向李若的方向跑去,那马面就在不远处,能看到他的身影正在挥舞着三股叉。   我们穿过阴魂。来到李若的面前,我轻轻喊了一声:“崽崽。”   李若抬头看到是我,瞬间眼圈就红了,我拉着她的手:“跟我走!”   李若哭着摇摇头,用手指指脖子上的锁链,示意走不脱。   我看着躺在旁边呼呼大睡的纸人“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马面就在旁边,这个鬼差长着马耳朵,粗长粗长的。稍微有点异声就能听到。   我用手挣挣锁链,锁得紧紧的,李若焦急地说:“打不开的,你赶紧走。”   我蹲在她的旁边,从神识之境中翻出切魂刀。小心翼翼割着锁链。别说,这锁链估计是专门抓阴魂的,我这个切魂刀专克阴物,李若脖子上的锁链竟然渐渐割出一道缝隙。   纸人“我”正睡着,忽然“嗯”了一声。我吓得遍体生寒,赶紧停下手里的刀。   我真不是怕他,我是怕马面。虽然没和马面对过手,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严气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像是一只脾气极为暴躁的藏獒。   纸人“我”咂咂嘴继续睡,我长舒口气,继续割着李若脖子上的锁链,眼瞅着缝隙越来越大,李若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对我的眷恋,她抬起手替我擦擦额头的汗,轻轻说:“累不累?”   “很少能看到男女像你们这样了。”旁边的十三娘说:“小伙子,你一边干着,我一边跟你说说我在阳世都做过什么。”   我指了指睡熟的纸人。轻声说:“小点声说。”   “我刚出道的时候,拜了蜀山一位道姑做师父,学了一身本领,高来高去翻墙越脊,轻功特别棒。后来慢慢的从事了一样买卖。专门盗取紫河车。”   十三娘说到这里,我和李若都震住了,一起看向她。   紫河车,其实就是人类胎盘,也叫人胞。曾经有流传,说吃这玩意对身体大补,尤其能壮阳滋阴。后来南方那些土豪,尤其是两广福建之地,乃至香港台湾的富豪,不但吃胎盘,还要吃未成形的人类胚胎,就是未足月的死孩子。   后来专门衍生出一个行业链条,有人专门到妇科医院去收打胎下来的死孩子,反正这年头不缺这个,小姑娘打胎就跟得感冒差不多,自己拿自己不当东西,成了死孩子源源不断的来源。   我曾经听说过,在古代盗取紫河车的行为叫倒采花。听说过采花大盗吧,一般都是男人,翻墙越脊到小姐闺房迷香迷倒后窃玉偷香。却很少有人听说过倒采花,倒采花的飞贼一般是女人,她们专门盯着孕妇,盗取的东西更是极伤天理,她们要的是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以及未成形的胎盘。   这十三娘生前,干的就是这样买卖。   “你盗了多少胎儿?”我问。   十三娘用扇子遮着脸咯咯笑:“干嘛这么严肃,不过二十来个罢了,都是未出阁的大小姐,我替她们把孩子拿掉,她们应该感激我的。” 第六百六十四章 天真   十三娘说自己是盗紫河车的,我听的皱眉,没想到这个女人生前是做这个,真是丧尽天良。   “还有呢?就这些?”我一边帮李若割着脖子上的锁链,一边说。   “后来我洗手不做,解甲归田,开了一家客栈。”十三娘呵呵笑:“住在这里的行脚客人,凡是有钱的我都会一一劫杀,钱财留下,尸体做成了肉包子。”说到这,她咯咯又笑起来。   李若脖子上的锁链缝隙越来越大,我把刀收起,双手把住锁链两边,用尽全力向着两个方向去挣,缝隙渐渐扩大。李若呼吸急促,眼看着她就要逃出虎口。   用了一把子力气,我累得呼呼的喘,对十三娘说:“你进了无间地狱还真是一点都不冤屈。”   “有时候我在想一件事。”十三娘说。   “什么事?”我问。   “地狱对肉体的折磨,到底能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内心。”十三娘说。   “你在这里呆了千年。自然有发言权,你肯定饱受折磨,怎么样,改了吗?”我问她。   十三娘眼神很奇怪:“分人吧。有的人改了,可有的人再关押千年,也是充满戾气。”   “那你呢?”我缓了缓气力,重新帮李若拽脖子上的锁链。   “我还是我啊,根本没变。”十三娘说:“我仔细想过了,我的目的是不入无间地狱,离开阴曹地府。只要达到这个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与其我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陌生人身上,莫不如靠自己呢。”   我停下来,转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十三娘笑眯眯看着我:“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扇子下面脸是什么样吗,满足你这个心愿。”   她说着,缓缓把黑色团扇挪开,露出了她的脸。   我和李若一起看过去,等看清她的脸,我遍体生寒,头皮一下就炸了。   十三娘脸的上半部还算正常,自鼻子以下一直到脖子咽喉处,却面目全非,并不是正常人的样子。   她没有嘴这个器官,这么一片区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瘤子,每个瘤子可能也就拇指盖大小,通红通红的,像是得了梅毒一样。   我仔细去看,每个瘤子竟然是“活”的,还在动,一开一合。我咽着口水稍稍凑近,这一看惊得差点没坐地上。这些瘤子居然是一张张微缩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是婴儿,闭着眼耸着小鼻子,嘴一张一张,好像是在哭泣。   十三娘说过。生前所有的业力都生在她的脸上,难道这些瘤子人脸,都是她杀过的人?   我颤抖着说:“这些人脸……”   “都是我杀的。”十三娘呵呵笑。她没有嘴,说笑的时候,所有的瘤子竟然是同一个表情。都在开嘴笑,像是大合唱。这些声音聚合在一起,形成了十三娘的声音。   “知道我的业力有多大了吧,地府千年不过弹指挥间,想改变我还差点意思。”十三娘说:“我要离开这里了,谢谢你帮我。”   没等我说什么,十三娘忽然站起来,用团扇重新挡住脸的下半部,对着远处的马面喊:“马面爷爷,你要找到的人在这里!”   马面正大脚踩着一个罪魂。来回踏着折磨,猛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去看,正看到我们。   十三娘指着我,声音颤抖。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娘子:“马面爷爷,我发现这个人和其他罪魂不一样,他手上有温度,是个活人,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马面人高马大。两只大眼珠子紧紧盯着我,大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一脚把脚下踩着的鬼踹飞,大步流星走过来。   他每走一步,甲板都会颤抖一下。   这时一直在沉睡的纸人“我”猛然醒了。看到我正在给李若解锁链,他勃然大怒翻身坐起,突然出手朝我打来。   这个时候我实在无法继续帮助李若,只能先躲开,往旁边一闪。纸人“我”一拳走空。这时,我才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诡的刀,刀刃锋芒毕露。我呼吸急促,这把刀看造型竟然就是切魂刀。   这怎么可能?就算陈老太太能用精血重新造了阴间的我,但怎么可能连天下无双的切魂刀都一起复制出来了?   纸人“我”一翻切魂刀,对我正欲再出手,这时马面已经走到近前,他横起三叉戟,大吼一声:“两个小贼,怎么一模一样。把你们两个都弄死算了。”   纸人“我”见势不妙马上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木牌:“马面爷爷在上,我乃幽冥教主特别差遣的阴差,押送罪魂奔赴无间地狱。”他指着李若说。   马面两个大鼻孔喷着白气:“你们两个怎么一模一样?”   纸人“我”指着我说:“这个人是另一个黑暗的我,一直觊觎我所押解的罪女。想带她私奔,两人勾搭成奸沆瀣不堪。”   马面把三叉戟重重顿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甲板都颤了三颤,他声音很大:“带着你押解的罪人上别处去。”   纸人“我”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看了我一眼,他用手握住李若脖子上的锁链,那缝隙竟然渐渐变小,重新融合在一起。   他猛地一拽链子,李若上不来气。只能跟着他动。纸人“我”骂道:“贱妇,遇到姘头就想跑,哪有那么容易事。走!”   他一边走一边拖着锁链,李若摔在地上,用手紧紧把住链条,身体在地上拖动。   李若脸色惨白,看着我,眼睛里是豆大的泪珠,滚滚下落。   我头皮都炸了,正要冲过去,忽然一道黑影落下,挡在面前。正是马面手里的三叉戟,他居高临下看我,眼神犀利阴冷:“让你走了吗?”   纸人“我”拖着李若越走越远,渐渐到了甲板那一头。我再看十三娘。她也没了踪影。   马面看着我,我回看着他,周围还坐着成百上千的阴魂,此刻四周鸦雀无声,进入一种很诡异的沉默中。   马面手持三叉戟。拦住我,说:“你是齐翔?”   “正是我。”我说。   “好!”马面说:“你什么罪过自己心里都清楚吧,也不用我多言,船马上就要停到一站,到岸后跟我下船。我带你去阎罗殿伏法。”   马面实在是恐怖,身上散发出的森森之气,摄人心魄。虽然非常害怕,我还是硬着头皮说:“马面大神,我要到无间地狱去救妈妈和朋友,等这件事了结,我自会到地府请罪,是千刀万剐还是永堕阿鼻,我都认了。但是现在不行。”   马面冷笑:“你以为我再跟你谈价钱吗?乖乖跟我走,免得受皮肉之苦。我已知道你是肉身赴灵,寻常阴间至宝对你不起作用,但是你别忘了,带着肉身前来,所遭受的痛苦是双倍的,肉身之苦加魂魄之苦。我自有招数让你痛不欲生。”   “我肯定不会跟你走的。”我平静地说:“要么你就把我打残,拖着我走。”   “好!好!”马面点头:“你只身入地狱,奔赴无间救人,有胆有义,只是执着太重,过于莽撞。如果让你这么轻易过了我这一关,于我于你于冥府都没法交代。我佩服有胆气的人,但也藐视天真的人,你要么乖乖跟我走免收皮肉之苦,要么我真把你打残。背着你走。”   我静静地说:“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不缺聪明者不缺明哲保身者,缺的就是我这样的天真和想当然。”   马面笑着点点头:“有点意思。”他笑容渐渐冷却,脸色愈发铁青,他收回挡在我面前的三叉戟。大吼一声:“恶鬼都给我滚开!”   伴随着这句话,他猛然转动三叉戟,在空中呜呜转动,像是转风轮一般。三叉戟所到之处,甲板上那些看热闹的阴魂全部打飞,这些阴魂惨叫着飞出十好几米,有些点背的,直接从船上打到江里。   马面围着我转圈,一边转一边舞动三叉戟,等这一圈下来,我们周围划出一片直径十几米的空地,这个区域内的阴魂全部打飞。   甲板上气氛森严,凝重至极,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众鬼瑟瑟,全躲在圈子外,目瞪口呆看着我们。   马面满意地点点头:“够耍了。齐翔,你要从我手里出去,就得拿出相应的能耐。你说你不是愣头青,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手段。”   他持起三叉戟,对着我劈头盖脸砸下来,大吼一声:“齐翔,接招!”   我站在原地,集中所有精神,知道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最大的生死关头。 第六百六十五章 信念   马面挥动巨大的三叉戟劈头盖脸砸下来,我凝神未动,直到距离头顶还有半米的距离,我感受到了如泰山压顶般的强烈巨风,刮得脸都生疼。   我用出天罡踏步,往左边一滑,刚躲开,三叉戟就砸了下来,正打在刚才所站的位置,耳轮中就听“哐”一声巨响,耳朵都快震聋了,甲板剧烈摇晃。   甲板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相当脆,三叉戟那是多大的劲头,砸上去之后居然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木头碎屑乱飞。   “好!”马面的脸涨起来,鼻孔不断喷着白气,他用手一甩。三叉戟横着朝我就过来了,拦腰一击。   这三叉戟少说好几百斤,马面舞动起来,力量大速度又快,惯性也超大。他只要稍稍给个力,那三叉戟自己就能在空中飞舞。而且越行越快。看着距离挺远,其实电光火石间就到了。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三叉戟,它奔的方位正是我的腰眼,这要砸实了肯定骨断筋折,人就废了。   我情急之中,双脚打滑,猛地一踩地面,朝后滑出去能有一米。刚过去,三叉戟就到了,股叉的尖端擦着前心将将过去。   看着我好像不费力,一踩一滑,一蹦一跳,其实每个动作都要集中所有精力,调动所有细胞,只要有一个细节凝滞,肯定就让马面废在这。   我后背都湿透了,现在也不过就躲了两次,感觉极度神乏。大脑一片空白。   马面一脸鬼笑:“好,好,你再试试第三下。”   他操着三叉戟,平着扎过来,速度极快,三股尖端锋芒闪烁。   我一看不好,情急之下顾不得体面,摔在甲板上来了个驴打滚,咕噜噜滚出去,第三下也躲了过去。   马面收了兵器,说:“你这身法有点意思,叫个什么名字?”   “天罡踏步。”我从地上爬起来。   马面点点头:“我这叉子共有一百零八砸,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挥舞三叉戟,空中呜呜作响。猛地大吼一声,他竟然跳起来,这尊大神三米多高,蹦在空中,竟犹如一只天马,气势真是雷霆岳峙,黑压压像是一朵乌云。三叉戟也跟着飞舞起来。他从空中落下,借着下坠之势,劈头盖脸砸向我。   这么说吧,好似一座飞来峰从天上掉下来,气势绝对毁天灭地。   我没有急着躲。而是集中精力看着,在短短的一瞬,可能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我的思维千折百回,因为我发现,马面这一击不但气魄惊人。而且封住了几乎所有的走位。   不管往哪躲,全在阴影下面,他都能打着。从学会天罡踏步直到现在,我也算对一些强敌,可从来没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形。对手竟然把所有可能的方位全纳入攻击范围,我头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感觉。   手心捏着汗,这时马面已经落到眼前,三叉戟正砸向我的脑袋。   我一咬牙,得了,拼了,反正也是个死。   其实我瞅准了一个位置,一直犹豫不敢到那里。现在逼入绝地,不过去也得过去。   这个位置就是马面的身体最下面,阴影的最中心。我知道阳世间有一句俗语,叫做灯下黑。   越是靠近灯光靠近光明,越是最黑的地方。   我一个滑步,用出天罡踏步。三窜两纵来到马面身体的最下面。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天上落下来了,双脚重重落在甲板上,三叉戟也顺势砸在上面。   整个甲板都在剧烈震动,似乎整艘大船都晃了两晃,甲板上出现一个直径一米多长的破洞。能听到里面隐隐的江水声。   而我站在马面的身后,我们背身相对,相距还不到半米。我这一下铤而走险,居然冒死成功,身上已经湿透了。   马面哈哈大笑:“有点意思,再来来我的第二砸。”他身体未动。三叉戟先动了,身子以脚后跟为原点,整个呈陀螺状,猛然转身,三叉戟直奔我而来。   现在的我已心无旁骛,把天罡踏步的精髓发挥到极致。稍微有一点分神,立马粉身碎骨。   我在甲板上和马面交缠起来。   他力大势猛,出招又出其不意,我别说反击了,能将将躲开已经拼尽全力。   打着打着,我发现他这种招数有个最大的缺点,因为过于猛烈,所以三叉戟的惯性太大,只要出招就不可能半途变招。这也说明一点,哪怕在阴间,也要遵守一定的物理定律,你就是再大的神。也得遵循着通用法则。   我利用三叉戟的惯性,跟马面周旋,发现了如何躲避攻击的规律,那就是仔细观察马面的抬手动作。   他的抬手动作和三叉戟奔来的方向是一致的,而且武器不能中途变招。只要看准了抬手动作,提前做出反应便会轻松不少。不能等着三叉戟捅过来了再躲避。   凭着这个规律,我开始游刃有余地和马面战在一起。说战不太准确,就是他追我打,我满地乱跑。这方圆十几米的区域内,砸的木屑横飞,破洞一个接一个。   打到后来。数不清他出了多少招,我发现情况不知不觉中竟然变得特别糟糕。地上全是破洞,这片区域内仅存的甲板已经不多,有时候为了躲一招,我不得已要跳过一个直径很长的深洞。   这加大了躲避难度,很多地方已经不能去了。这艘船没有中间的隔层和船舱,甲板下面就是深深的江水。水流激荡,巨大的船身内恶风劲吹,发出呜呜的鬼魅声音。   马面则比我轻松多了,他毕竟是地府大神,辗转腾挪非常利索,而且能够在半空悬浮。我算是看明白了,马面并不是随意乱砸,他故意把甲板打碎,形成一块块孤立的区域,最后把我封锁在里面。   此时此刻,我站在一块地面上,这里仅有一小块和大甲板相连。其他地方已经砸成深洞。这块地面如同随时要沉没的孤岛。   我站在上面,木头嘎吱嘎吱响,颤颤悠悠随时要崩裂了一样。我看了一眼下面,深不可测的黑色江水,阴风吹得全身发寒,我的身体抖若筛糠。   马面站在对面。他冲我笑了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挺起三叉戟,对准了我,大喝一声:“接招!”   他居然把三叉戟脱手,朝着我扔过来。现在我已逼入死路,实在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眼瞅着三叉戟如虹如电,从半空挂着强风而来。   三叉戟越来越近,已经飞到头顶,我大叫一声:“来吧!”   我抬起双手,在空中接住了它。三叉戟太沉了,下坠之势又极为猛烈,简直重如千斤,我两个肩膀都在酸痛,全身骨头嘎嘎直响,尤其脚下那方寸大的木板,更是承受不住重压,和甲板相连的边缘开始断裂。   我已经顾不上这块木板。举着三叉戟实在站不住,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双手青筋暴起,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好几次差点窒息过去,还是咬牙挺住。   马面站在对面,背着手。呵呵笑着看我:“齐翔,你能挺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你入地府之后,犯下一连串罪孽,我也不急着拿你。船还未靠岸,这段时间你就举着这柄三叉戟吧,好好反思反思,想明白了想通透了,到岸之后老老实实跟着我走。”   我全身汗出如浆,举着这柄三股叉子,每一秒钟都是痛苦的折磨。我紧紧咬着牙关,心里有一个信念,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绝不会轻言放弃,不会松手。   马面走到甲板边缘,扶着栏杆往前看,那是茫茫的黑色江水,他感慨了一声:“快到岸了。”   他转头看我:“齐翔,一会儿跟我走。我不难为你,到阎罗殿了结公案吧。”   我看着他,脸上全是汗珠,眼睛模糊得已看不清人。   “沉吗?痛苦吗?呵呵,”马面笑:“我这柄叉子乃是阳世间的业力所炼,不是寻常的重量了,你能挺到现在已经不易……”他话音未落,陡然停住,目瞪口呆看过来。   我慢慢挺起腰杆,双腿用力,从半跪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   我举着头上的三叉戟,脸胀的通红,手还在颤抖,可身上却因为信念而充满了力量。我知道自己不能倒在这,不能跟着马面走,我要救李若,进无间地狱救妈妈,救解铃,绝不能倒在这! 第六百六十六章 女妖   马面惊讶地看着我慢慢站起来,重若千斤的三股叉似乎也不像刚才那么重了。我哆哆嗦嗦说:“马面大神,你这叉子不过如此啊。”   马面背着手,冷冷看着我,手猛然一招,三叉戟从我的头顶飞了回去,重新落在他的手里。   这兵器一飞走,我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几乎虚脱。大汗淋漓,两条腿无比绵软。我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极限,现在手指头都无法动一下。   表面上我还要硬撑,不愿意把虚弱表现出来。   这时,船头的无量红光再次闪烁起来,从甲板上滑过。马面看着这道红光从远处扫移而来,他说:“齐翔,无量光映照因果业力,光到时我将凝聚业力对你最后一击。你若还能挺住,我就放过你。”   我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擦擦头上的汗:“来吧,我如果动一动就算输。”   无量红光已经移了过来,马面杵着三叉戟威风凛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   我凝神静气。准备迎接这无法想象的最后一击。   时间都凝滞了,整个世界里似乎只剩下我和马面,江水冲击着船身,阴风从破洞里吹出来,这个时候无量光到了。   红色光芒照在马面的身上,我惊讶看到马面出现了极大的变化,他冒出股股黑烟,每一道烟都又细又长,犹如白云翻飞。   这些黑烟几乎把马面包裹在里面,他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心下恻然,他不会是要放大招了吧,感觉气势阴森啊,犹如泰山压顶。   他身上的黑烟成千上万,每一根黑烟在空中渐渐凝成人形。   这些黑烟形成的人,只有上半身,下半身还是一缕烟雾,他们的脸狰狞可怖,两只眼睛是深深的黑洞,嘴大张着,似乎在极痛苦的嚎叫。   马面在这些无穷无尽的黑烟中,仅仅能看到他阴冷的面目,仿佛被黑烟形成的火焰完全包裹住了。   “这是……”我心惊胆寒地问。   “这是我在阴曹地府处理过的罪魂。”马面狞笑:“每一条罪魂都是一个沉重的业力。”   他猛地把三叉戟提起来,这条长长的兵器上竟然也缠绕着层层的黑烟,黑烟如同蛇一般纠缠在一起,在兵器的表面蜿蜒爬行。   “齐翔,看看我这最后一击。”马面两只大鼻孔喷出白气,浑身的肌肉鼓起来。满甲板上鸦雀无声,所有的罪魂都看傻了,全都瑟瑟发抖避之不及。   我的力气基本都耗光,虚弱不堪。别说大招了,就是马面寻常凭力气打过来,我都无法反抗。   我心里叹口气这可真的完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等着挨最后一下。   就在这时,船身好像遇到什么阻碍。颤了几颤,停下来。船头有声音在黑暗中高喝:“马面,别打了到岸了,你该下船了。”   马面烦躁,大吼:“我还有最后一击。现在业力随身,这一击不打出去,就会反噬于我。”   船头那声音也不耐烦:“快点。这里是冥河岸边,耽误久了,水中有冤魂凝聚的女妖出没。”   “放心吧,”马面说:“一击而已。不过就是一个呼吸。”   他不再答话,凝神看着我:“齐翔,看看能不能接住我这业力一击。”   他猛然跳起来,整个人悬浮空中,忽然朝我冲过来。三股叉的尖端正对着我的前胸。   这三股叉犹如一条巨大的黑蛇,吐着疯狂的信子,冒着黑烟飞了过来。   我万念俱灰,根本没想着躲开,也无从可躲。我唯一做的事。就是缓缓转过身,不再去看。   我背对马面,看着甲板外大江,那无边无际的黑色,在浪起浪涌。   这个过程可能也就是瞬间。又或是很长时间,黑色大江的影像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下一秒钟后背剧烈疼痛,然后是巨大的推背感,我被这股力量狠狠推了出去,在空中滑行。重重摔在甲板边缘,差点就飞出船落进江里。   我被马面的三股叉牢牢钉在甲板上。   叉子尖贯穿我的左肩,稍差一点就插进心脏。   马面大踏步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如俯瞰蝼蚁:“齐翔,这就叫业力一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问心无愧的。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业力一击,天下无人可挡!你虽有些胆气,也有些执着,但在阳世间也不过一草狗尔,小心思小猥琐小算盘,难成大器难登大雅之堂,阳世不是常说你这样的人是屌丝吗?”   说完这话他喘了口粗气,大手握住三叉戟的后柄,缓缓拽起,我也跟着三叉戟的尖端从地上被提了起来。   叉子头已经穿过了我的肩胛骨,尖端端从前面露出来。我垂着头一动不动,全身僵硬。   马面道:“你也算不错,我这业力一击下,还能勉强站着。齐翔跟我下船吧。到阎罗殿接受惩罚,路上我不会为难你。”   他俯身下来,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一只手握住叉柄,开始往两个方向使劲。他想把叉子从我的身体里拔出来。   可拔了两下,叉子居然未动,马面皱眉:“搞什么?”   我缓缓挺直腰杆,转过头看他,马面居然被我的眼神怔住。他脸色阴晴不定。   他看到了,此刻我的双手正紧紧抓着三股叉的前尖,他竟然没有拽动。   我擦擦嘴角的血,看着马面:“你说的对,天下没人是问心无愧的,除非是傻子或是婴儿。但凡是个人就会有小心思和小算盘,我做过很多错事,也伤害过一些人,做不到问心无愧。我能做的就是反省吾身,努力放下罪心。做到问将来无愧!我是屌丝,没什么大理想,可小富即安又何尝不是一种境界呢。我有这个信念,然后坚守这个信念,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情怀。”   说到这里。我缓缓向前走着,三股叉的后柄握在马面的手里没有动,尖端在我的身体里缓缓向后倒退。   我的肩膀痛到了极点,还在咬牙忍着,满头都是冷汗。一步一步重似千斤,马面没有阻扰我,而是静静看着。   我一步步用尽全力,终于从叉子端走了出来,鲜血洒了一地。   马面叹了口气,收起兵器说:“齐翔,你今天所为所作,所思所想,给我很大的震动。有人云,一言而成师,你有这番言论,也可以称得上我马面的老师了。不过上命难违,我公务在身,不能私放你。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到公堂上和幽冥教主对话一二,想必他也不会为难你。”   我摇摇头:“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只要我没死,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做完自己要做的,我要到无间地狱救人。”   马面冷森:“那就得罪了。”   他大踏步向前。朝着我过来,看这意思想要用强。他刚来到我身边,忽然从黑色大江的深处传来一阵清幽的琵琶声。琵琶那个弦音像是水珠从高空落到玉盘里,清脆的不得了,一粒是一粒,一声声像是弹到你的心里。   船头那个声音竟然充满了恐惧:“马面啊马面,让你赶紧走,你磨磨唧唧。完了完了,冥河女妖出现了。开船开船!”   马面大怒:“我还没下船,开什么船!我只能到这一站,不能继续往下走,接下来的地界是我不能去的。”   “你算个屁,自己想办法!我已经为你耽误了一炷香时间,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那声音也勃然大怒:“刚才让你走你不走,你知不知道女妖的声音会完全克制无量光,出现任何后果你来负责,你去承担失职的因果!”   “我马上就走。”马面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齐翔,跟我下船!”   这时船身突然震动,江水拍岸,一股股阴风吹过来。   船头声音喊了一声:“晚了,开船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马面提着弱不禁风的我,在甲板上大步流星往前走,前面挡路的阴魂让他一脚踢飞。   我们来到船头,站在栏杆后面往下看,大船已经离开岸边,估计能有四五米了。马面仔细看了看:“距离刚刚好。”   他向后倒退数步,开始冲刺。我大惊,原来他想从船上跳出去。   这里江水不但能侵蚀阴魂,这些地府大神也是相当忌惮。   倒退之后,他往前冲刺,速度极快,耳边的风呜呜吹。我心脏狂跳,身体紧紧缩成一团,眼瞅着马面越跑越快,转眼冲刺到了甲板的边缘。   这时,大江深处传来一阵细腻的女人歌声,合着琵琶,声声柔腻婉转:“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马面竟然生生停住脚步,僵住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人间生死红尘中   江面声音渺渺而来,听得非常清晰,马面脸色很难看,把我松开。他坐在甲板上,对船头喊:“加快速度,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无力地坐在他的旁边,看着栏杆外的黑色江水。   大江无边无沿,看不到一丝生气,完全找不到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女人声配着琵琶声,声声细腻,声声婉转,仿佛能唱到人的心里。马面本来随意盘着腿。改成了盘膝,双手叠放在腿上,开始凝神静气。我看出他要干什么了,他在打坐。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   马面眼未睁,沉声说:“冥河女妖为世间痴男怨女的怨气所化,堕阴间而无法解脱,就连菩萨超度也解不开。河水里的声音能破一切至宝法器,但凡心中有一丝情挂念,便会中招。”   “这么邪门?”我说。   马面长长叹口气,摸向怀里摸出一个玉瓶,随手一扔到我的手里:“吃了它,你的伤口便会愈合。”   “你……”我惊诧地看着他。   马面道:“我要带你走的河岸已经错过,我带不走你了,接下来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我打开玉瓶,倒出一枚滴溜溜的黑色药丸,马面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不会阴我,我一张口把药丸吞进肚子。   马面道:“现在所行的江面布满了暗礁,下面是无数怨气女妖,这段路非常危险,我看你也有修行在身,且找一偏僻之地打坐内视吧,不要被歌声所迷。”   吃过药丸果然神奇,肩膀竟然不疼了,我低头查看,血也不出了。虽有模糊的伤口,按上去似乎真的不怎么疼了。   我扶着栏杆站起来,江面上起了风,浓浓的黑雾中什么都看不清,而歌声愈加清晰。   女妖唱的曲子太空灵了,对耳朵来说简直是女毒,声音细腻,而且带有层层的回音。   我根本无法平心静气进入内视状态,听听魂儿就飞了。女妖的声音能够直接引人入迷离之境,不单单是我,满船的阴魂都坐在甲板上侧耳倾听,脸上呈现出极度迷恋的神情。   船上一片死寂,黑森森的,压制阴魂的无量光也不好用了。整艘船像是死船一般,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在江面向前飘荡。   我渐渐沉醉在女妖声音之中,她们的声音仿佛绕过耳朵,直接进入心田,随着歌声,她们唱山眼前出山,她们唱水眼前出水,她们唱红尘眼前即出大千红尘。   几乎全船的阴魂都陷入了一种迷幻里不可自拔。此刻风平浪静,大船静静漂浮,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安详。   忽然,本来空灵腻人的歌声变了腔调,变成一群女人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啊~~~~~啊~~~~~~”   两个声音之间连过渡都没有,从甜美的歌声马上变成疯子一样的嚎叫,船上几乎所有的鬼魂全都下意识捂住耳朵,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整艘船突然在江面巨震,陡然停下来。随即船身一个侧歪。甲板上有阴魂大叫一声:“触礁啦!船不动了!”   马面陡然惊醒,从内视状态回来,站起来大声吼:“老实坐着,喊什么。”   江水里女妖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甲板上一片骚动,突然中有黑糊糊的巨大影子从高空落下。正砸在甲板上,顿时砸出大洞。   众鬼哗然,一起往上看,上面接二连三往下掉巨大的黑影,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块块岩石。   我们的头上本来就是岩顶,一块块巨岩往下砸着,阴魂们四散奔逃,就算马面大吼都不能阻止。   我心下恻然,突然耳朵根子发热,赶紧就地一滚,一块巨大的岩石落下来。正砸在刚才呆的地方,砸出深坑,里面的阴风顿时喷出来。   我扶着栏杆站起来,两条腿发软,看着乱成一锅粥的阴魂,我大声喊着:“李若。李若,你在哪里?”   这里就像是战乱时期解救难民的船,阴魂嘈杂,四下一片混乱。马面大步冲进阴魂堆里,不停挥舞三叉戟,不断有阴魂被打飞。他大怒:“都回归原处!”   这时从最上面射下一道光,本来黑气沉沉,忽然有光芒射下来,就像是黑森森的洞窟里透过阳光一般。   有阴魂大喊:“通往阳间的路通了!赶紧跑啊!不用去无间地狱了!”   一大群阴魂像是饿了好几天的难民,突然看到前方有肉包子,呼啦啦全往船的边缘跑去。   此时大船半倾斜在江水里。一处船帮靠在山壁上,阴魂顾不得危险,争先恐后爬过栏杆,凭空一跳抓住对面的山壁,拼了命向着上面爬。   刚才掉下很多大石头,原来是上面岩层顶破了。我顿时明白,上面的岩顶原来通着阳间。   马面大步流星走过来,厉声对我说:“齐翔,出现现在的局面你也有责任。大船没及时启程,引发一系列的后果,你随我去阻止这些罪魂。”   我心中腹诽不已。本来是你抓我,耽误了启程的时间,现在居然甩锅,把责任都扔到我头上。   现在也不是细细掰扯的时候,我跟着马面冲过去。阴魂真是乱成一锅粥了,没有无量红光,没有克制它们的东西,它们争先恐后从甲板上往山壁上跳。   有不少阴魂从船上掉落,直接掉进江里,被腐蚀成黑糊糊的骨头架子,沉入水底。   就算这样,其它阴魂还是抢着跳。在船上老老实实最后要送到无间地狱,与其这样还不如搏一把,只要顺山壁爬上去,上面那片光明就是阳间,至于说爬出去会怎么样,爬了再说。   整个山壁上此时爬满了阴魂,它们衣服都爬烂了,目光灼灼,一个个张着大嘴,几乎五官都扭曲了,全是极度贪婪的表情。   只要爬上去,就能离开地狱,这个诱惑简直太强了。   马面站在船头,横着三叉戟,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极为犀利地看着满山壁的阴魂,远远看过去,它们就像是一只只爬虫,在争先恐后地往上爬着。有的挡着路,就会被后面的阴魂无情地拽落,打着滚掉进下面黑色的江水里,连个声音都没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十三娘。   她爬得最高,动作非常迅速,不愧生前学过轻功,死后还修了千年,看样子功夫一点都没扔。只要爬在她前面的,她全都抓住腿,直接扔下悬崖,她身边纷纷掉落阴魂,她眼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头上那一束光明。   她并不向往光明,而是害怕黑暗。   甲板上只有零星一些阴魂没有动,此刻清净了不少,我看到了远处的李若。她坐在地上,脖子上挂着锁链,纸人“我”阴沉着脸坐在不远处。   我正要过去,马面却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要阻止这些阴魂,他横起三叉戟拦住我的去路,冷冷说:“算了,该死的都死了。”   我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船头的黑暗中突然亮起那盏幽幽的红灯,正是无量光,冥河女妖已经没了声音,它的法力又恢复了。   红色光芒能照耀天地,形成巨大的扇面开始扫着山壁,红光掠过。爬着岩壁的阴魂纷纷惨叫,身上冒出股股黑烟,手脚支撑不住,从山岩上脱落,打着滚落进江水。   红光无情扫过,无数的阴魂纷纷掉落。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我和马面站在船头,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景,我都看傻了,什么美国大片都抵不过眼前这幅惨烈。   马面轻轻叹口气:“一船罪魂半船空,长天明月随西风,前生来世轮回转。人间生死红尘中。”   大船渐渐开动,无量光还在漫天遍野的照射,几无死角,山壁上已没有多少阴魂,光秃秃的几乎全都死光。   大船驶向黑暗的深处,红色光芒渐渐黯淡。直至消失。   我记牢了李若的位置,正要去找他,马面忽然说道:“前面是鬼王地界,名为大轮圆山,是去无间地狱的必经之路。我不能过界,鬼王有些乖戾。你好自为之吧。”   说到这,马面忽然伸出手拍拍我的肩。他倒退数步一个加速冲刺,跳出甲板,身形如同天马,转瞬间坠入黑暗中,踪迹不见。   我擦了擦冷汗。看着空空荡荡的甲板,冷冷清清的阴魂,心中怅然不已,像是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怪梦。   不管前面会发生什么,我先把李若救了再说。我大步流星过去,等跑到那个位置,却发现空空的,李若和纸人“我”都已踪迹不见。   甲板黑黑沉沉,我不知道他们能在哪,便大声呼喊李若的名字。有的阴魂只是抬头看看我,随即低下头。还有的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江面阴风吹着,我浑身阴冷,李若失踪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镜子   我到处找着李若,蹒跚着脚步在甲板上寻找,可走过之处都没有她的影子,我敢肯定,她和那个纸人一定还在这艘船上,不知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们。   我在甲板上大声呼喊着李若的名字,江水平静,只是风很大,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太累了,不但身体累,心也累,我坐在栏杆处。看着黑森森甲板,比刚才近乎空了一大半的阴魂,有些万念俱灰。   我不断喊着李若的名字,眼皮重似千斤,心里凝成大疙瘩,呼吸有些困难,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猛地一震,我睡眠极浅,有点动静马上就醒了,擦擦眼去看,船已经靠了岸。从高高的甲板上放下八个巨大的木板一直抵到岸边。   阴魂排着队,顺着木板往下走。   我揉揉太阳穴,头疼欲裂,这里到无间地狱了?这时,远处的天空忽然刺眼的亮起来,好似放出了巨大的烟花,一瞬间眼睛都晃花了。   我凝神去看,只见一座黑森森的巨大山脉立在黑暗中。这座山应该是座活火山,正朝着天空喷射火红的岩浆,岩浆飞在半空,化作无数铁花飞溅,场景极度绚烂。   黑暗中这么长时间,突然出现这样的光芒,眼睛是受不了的。   我借助岩浆之花,看到这座山的山壁从上至下刻着红彤彤四个大字,写着“大轮圆山”。   我想起马面临走前说的话,下一站是大轮圆山,那里是鬼王的辖区,这个鬼王不可琢磨,极是乖戾。   这里是通往无间地狱的必经之路,大船靠在这里,已经到了终点。   船头亮起红色的无量光,重新照耀船身,一道红色光芒闪过,我突然看到一条接引板上纸人的“我”正拖着李若,两人夹在阴魂中间,看样子他们这是要下船。   我头皮发麻。   在船上的时候,纸人一直躲着我。现在如何再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纸人根本不怕我,还想靠一己之力置我于死地。现在却对我避之不及,能躲就躲。我明白了,我和马面在甲板上这一战,让他害怕了,他没想到我居然能抗衡马面。   我来了精神,恢复了自信。反正是必经之路,避也避不开,莫不如去闯一闯,找机会一定要把李若救出来。   我来到船边,此时阴魂已经从板子上下的差不多了,眼瞅着就要开船返航。   我赶忙爬上接引板,小心翼翼顺着往下走,这里的空气非常燥热。可能是火山的原因,让人心情发燥,不自觉就烦闷。   江水拍岸,天空不断辉映岩浆铁花,一次两次可能觉得场面新鲜好看壮观,可时间长了。岩浆不停喷射天空,周围大暗大亮不停交替,让人受不了,脑仁酸痛。   我不知道阴魂在这种环境下会怎么样,我这肉体之身真有点受不了。我连滚带爬从板子上下来,摔在岸边杂草丛中,再爬起去看时,阴魂队伍已排成长队在鬼卒的引领下,向着那座大轮圆山进发。   我看到纸人牵着李若锁链,夹在阴魂群中,也是要去那个地方。   我赶紧跟在队伍后面,小心翼翼一路跟随。那个鬼卒长得极为狰狞。穿着黑色衣服,手里举着一盏红色的风灯,摇着铃铛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长长的阴魂队伍。   我不敢离的太近,远远坠在后面,幸好这里是一片树林。有许多遮掩物。我一边躲一边藏,跟着队伍走了很长时间,渐渐到了大山近前。   这座山简直太凶了,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的凶山。周围弥漫浓浓黑雾,山岩怪石嶙峋,峭壁遍布。而且大块大块的岩石隐隐成人脸状。不是有意雕刻出来的,一看就是天然形成,自然风化,所成的人脸表情冷诞,眉眼不清,或男或女。诡异到令人窒息。   我看到两座巨大山峰中间留出一道峡谷,类似一线天,鬼卒带着众阴魂排成一字长蛇,走进了这条细长的谷底。   我在后面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峡谷中极其闷热,天空时不时被铁花渲染。亮彩耀眼。走了没多远,我就全身是汗,闷热不堪,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前面所经历的种种难关,鬼差虽然个个恐怖,好歹环境和温度还算受得了。比较适中,而到了这个鬼地方,极其燥热,像是进了桑拿浴。   走了很长时间,终于从一线天出来了。眼前的情景真是震住我了。   这里是连绵群山中间的盆地,四周是高耸入云的火山山体。无数阴魂从四面八方的峡谷而来,在黑暗大地上排队行走。   他们如同蝼蚁,零散的队伍渐渐汇聚成巨大人群,一起涌向远处一座高山。   高山的山脚下,有一处深邃宽大的洞府,映着璀璨的铁花光芒,清楚看到洞府上面题着几个大字:鬼王殿。   我夹杂在阴魂里。慢慢吞吞一起向前。阴魂没有互相交谈的,穿着各色朝代的服装,不但有现代人的休闲嘻哈,还有唐宋元明的宽大袖袍,这么多牛鬼蛇神夹在一起,居然让人产生一种极为黑暗荒谬的感觉。   每个阴魂都是脸色泛青,眼神麻木而阴森,完全不敢和它们对视。而且它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寒气,挨着这些阴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紧紧盯着很远的地方,李若和纸人的背影。我们中间夹了很多的阴魂,我挤不过去,只要跟不丢他们就行。   走了很久,不知不觉到了这座大山的脚下,鬼王殿的洞府足有一栋大楼的高度,里面幽深漆黑,星星点点亮着红灯。   阴魂没有停滞,全都走了进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我跟在后面,也到了洞府门口。抬头上看,洞府简直有山那么大,吹着阴风,我抱着肩膀在后面阴魂的拥挤下,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空荡和黑暗。半空漂浮着红色的灯笼,犹如黑暗中的星星,勉强能够照明。   无数阴魂走在黑暗中,黑压压的只见人头。这个地方给人的精神压力很大,我呼吸困难,紧紧捂着胸口,蹒跚前行。   李若和纸人此时已经找不到了,但能感觉出他们就在前面。   行至此处,只能咬着牙忍了,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走了挺长时间,前面陡然开阔,似乎有了强光,我懵懵懂懂跟着一群阴魂挤进去。这才发现,到了中堂大殿,遍布鬼卒,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跟古代电视剧里的衙门似的,在中堂最前面放着一张巨大长案,后面有太师椅,长案两边燃着巨大灯火,红艳艳的火苗在黑暗中窜动。   阴魂们都站住了,挤挤挨挨一大群,鸦雀无声,都看向长案后的太师椅。   太师椅上没有人,而是放了一面巨大的古镜,镜子里映着两侧的火光。情景很是诡异。   我看到阴魂自动排成一支队伍,挨个往前走,来到案子前,照着镜子。照完一个走一个,队伍行的很慢,每个阴魂都要过堂。   我越看这面镜子越熟悉。好像在哪见过,随着队伍不断行进,离镜子越来越近,我猛然醒悟,对了,这不就是公平镜嘛。   我曾经在迷幻之境里遇到过夺舍于小强的李大民。当时他已改名为吴中,在他修行的房间里挂着这么一面镜子。他告诉我,此为公平镜,乃是阴间至宝的阳世影像,据说可以遍查因果。   没想到公平镜的真身,却是藏在这里。   队伍渐渐行到近前。前面有个小伙子阴魂站在公平镜前,里面出现了种种影像,应该是他生前的所作所为。当然镜子里出现的也不是他全部的一生,只是生命中的几个罪恶节点。比如说这个小伙子,看着长得白白净净,可镜子里一照出来。顿时让人觉得憋气,此人猪狗不如。   这小伙子原来是个不孝顺老人,打爹骂娘的货。老父老母含辛茹苦把他和哥哥抚养成人,可这小子翅膀硬了之后,经常动手打自己的父亲,骂自己的妈妈。老父亲憋了口气先死了。这哥俩一对不是玩意,居然谁都不赡养老母。老妈妈一个人住在农村的偏房子里,老态龙钟,每天靠吃白菜叶子为生,而这一对兄弟,没有一个露面的,就连生活费都不给。   这样的人死后必入地狱。小伙子看到镜子里映照出他生前的所作所为,脸色煞白,低着头缓缓从后殿走过去。   我下意识四下里看看,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鬼王,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鬼王就是这面镜子? 第六百六十九章 蜘蛛   阴魂的队伍向前走着,公平镜映照出所有阴魂的阳世前生,真的是作恶多端。有的杀了人,有的持枪抢劫,有的贪赃枉法,还有的用诈骗手段诱来传销人员,然后用暴力手段关押洗脑。世间种种罪恶,全在镜子里映照而出。   阴魂照在镜子前,并不是照照就完了,里面影像能极大触动到阴魂。它们脸色煞白满头虚汗,直愣愣看着镜子里的景象,浑身都在哆嗦,仿佛已瞬间入境。   在观镜的瞬间,已经身入其境感同身受。   我想起没进阴间前,陈居士曾经领我到地狱殿参观,见过一组地狱雕像,展现的是孽镜地狱,三面镜子照着一个罪魂,那人捆在凳子上痛苦不堪。   当时我还奇怪,照镜子算是什么地狱?就算镜子里展现出你的罪恶一生,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吧。   这人之所以犯错犯罪,就在于不会反思,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腥,要是真能忏悔也称不上罪大恶极了。   现在真的站在公平镜前,看着这么多罪魂无比痛苦,我明白了这里的机理。   镜子里会映照出罪恶,看到你去害人。当你照镜时便会入境,不知不觉进到一段段人生片段里,入境之后你便不是你了,而是被你害的人。   假如你生前虐待父母,入境后你便会成为父母,体量着被儿女虐待的凄凉。   前面的阴魂越走越少,渐渐轮到了我。我和阴魂不一样,我可是人啊,我纳闷,镜子能照出我什么来?   我缓缓走到公平镜前,这面大镜子好家伙,少说也得两米高,正好能映出我的模样。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我做做动作,里面的我也跟着做做动作,无非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果然它照不出来,我压根就是人。我正要走,忽然一杆三股叉从天而落,拦住我的去路。   有一个鬼卒走了过来,他长得特别奇怪,脸是婴儿的,身体却是成年人。脸色发黑,看上去有些憨厚。   他看着我:“你就是齐翔吧?”   我笑了,敢情我的名字已经传遍整个阴曹地府,我点点头:“是我。”   “镜子一照,我就看出来了,”鬼卒说:“你肯定是齐翔。”   “肉身赴灵,照不出阳世生前吧。”我笑着说。   鬼卒倒是一脸严肃。看着我:“不是这个原因。而是,你压根就没有前生。”   我陡然怔住:“什么意思?”   “就算肉身下来,照在公平镜前,也应该映出前世。你什么都照不出来,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鬼卒平静地看着我。   我心头狂跳。紧紧盯着他。   鬼卒道:“你没有前生。你只有今世。”   “我不是六道轮回来的?”我艰难地说。   鬼卒点点头:“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这么说,你是个没有源头的人。任何人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来历的,都能追根溯源到很久很久以前,而你没有。”   我沉默了半晌:“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鬼卒说:“从何而谈了,佛祖谈寂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遁出轮回算是很高的一种追求境界。你没有前生,便必然没有来世,这一辈子过完就完。按道理说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情况并不是你修来的,而是属于特殊情况,无前生无来世必然如无根之水风中浮萍,今生的荣辱欢笑情爱嗔念。都会随着你死去化为无有。这个世间将不会再有你,也没人会记得你。”   我看着他:“你不是普通的鬼卒,你就是阴间八大鬼差里的鬼王,对吗?”   鬼王笑了笑:“聪明。”   “能有上面那番境界感悟,已不是凡人。”我说:“你是来抓我的吗?”   鬼王摇摇头:“我不会拿你。我知道你要去无间地狱。这么说吧,你根本到不了那个地方就会死在半路上。我看你并不是谶言里所预示的那个人,你的命运到不了无间。”   我抹抹脸:“到不了就到不了吧,死在半路就死在半路吧,尽人事听天命。”   鬼王看看络绎不绝照镜子的阴魂:“我这里只会阻拦一种罪魂。”   “哪一种?”我问。   鬼王摸着自己的婴儿脸。脸上出现了悲戚之色:“我的前世生于三国时期,刚出生头上就生有触角,结果被当做怪物扔到野外,那是个漫长的冬天,我被冻死在草地里。死后成为鬼差。我掌管大轮圆山,只会对付一种罪魂。”   我疑惑地看着他。   鬼王道:“世间打胎之人,抛弃杀害孩子之人,都会在我这里遭到无情的惩罚。”   不知为什么,我听的汗如雨下。鬼王戾气挺大的。死千年了,一说起这事,眼里的阴森之色还如澎湃的火焰。   鬼王让开一条路,指着后殿说:“去吧。我不会抓你,也不会给你什么便利,一切都看自己的。”   我深吸口气冲他抱抱拳,大步流星朝着后殿走去。周围阴魂很多,只要跟着大队走就行了。   这里是个全封闭的山洞,四面高崖上燃着烛火,照得昏昏幽幽。一大群罪魂在洞里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悬崖的边缘。   悬崖深不见底,完全阻断去路。   悬崖边缘站满了阴魂,等了片刻,前排的阴魂居然走出悬崖,悬浮在凌空。   我仔细去看才发现,悬崖的浮空结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因为网线太细,周围又黑到阴森,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后面的阴魂向前簇拥着,前面的被挤着只能都走出悬崖,落在细细白白的网上。   这张网的网线很软,倒是坚韧,走也走不断,不能像走平路那样直接走过去。所有的阴魂们都俯低身子,手脚并用在上面爬。   终于轮到我了,没办法,看着黑森森的悬崖硬头皮走上去。还好,网丝能承受住我的重量,可也颤颤巍巍的非常危险。   在这里就别讲什么脸面了,我趴在网线上,手脚一起用着往前爬。   我无意中扫了一眼周围,吓了一跳,目测阴魂没有八千也有一万,密密麻麻全是。所有的阴魂都一个动作,像狗一样在网线上艰难爬行。   爬着爬着,我忽然看到一幕奇景,网线上出现一个人形的白蛹。   裹在蛹外面的丝就是层层的白色网线,蛹的外面露出一个女人的头颅,长长黑发飘散,她不停地挣扎却无法挣脱。   我和这只蛹的距离并不远,洞壁上的火苗噗噗燃烧,能清清楚楚看到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恐惧。   她看向我,开始大声求救,眼泪滚滚,不停抽噎,非常可怜。   我犹豫了一下,叹口气,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没看见,我改变方向。朝着她爬过去。   刚爬了一半,我猛然停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黑暗中慢慢探出一个人头,是小孩子,脸色铁青面无表情。显得十分怪诞。   他上下左右看着,慢慢前行,他头颅以下的部位慢慢露出来。   这一露出来,吓得周围的阴魂声声怪叫,朝着我这个方向逃窜过来。   我呆着原地。傻愣愣看着这个孩子。这孩子的头还是人头,脖子以下却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通体黝黑,表面长满了淡黄色的绒毛,八条黑色的细长腿不停地交替前行。在网丝上如履平地。   我看的周身发寒,我的娘啊,这是个什么怪物。这只人头蜘蛛身的怪物,缓缓爬行来到人蛹前,蜘蛛的小孩的嘴里吐出白色丝线。把那女人阴魂裹了两裹。   蜘蛛慢慢俯下身,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透出好奇的眼神,他轻轻喃叫着:“妈妈,妈妈。”   他说出的话是婴儿的稚嫩声。偏偏是从这么个怪物嘴里发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那女人开始还挣扎,可看到这个蜘蛛的人脸后,恐怖的情绪竟缓缓平和下来,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蜘蛛不断说着“妈妈,妈妈”,继续俯低渐渐凑到女人的前心,用嘴撕开包裹她前心的网丝,露出女人的胸膛,它继续撕扯,竟然把女人的前心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女人仿佛感觉不到疼,轻轻说着:“孩子,是妈妈不好,妈妈把你遗弃了。这是妈妈一生的疼,可妈妈也没有办法啊,未婚先孕,又被渣男抛弃了,他都不管我,我怎么养大你啊。”   那蜘蛛还在不断叫着“妈妈”,不知从脖子什么地方,竟然伸出一根长长的口器,插进女人前心血肉模糊的洞里。   那女人一阵颤栗,脸色日渐苍白,一边叫着“我的孩子”,一边竟然渐渐化成了类似《呐喊》里那种表情的干尸。   她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双眼只剩下两个黑窟窿,那张嘴似乎还在不断喊着孩子。   蜘蛛吃完这个女人,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我。 第六百七十章 铜柱   这只“蜘蛛人”看到了我,抖了抖腿上的绒毛,它长着孩子的头颅,两只眼睛眯缝看我。   我的心砰砰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蜘蛛缓缓向我爬来。   我知道在这样的丝线上根本就跑不过它,而且更没法一战,天罡踏步在如此的环境里用不出来,也就是说,它找到我,我就必死。   大蜘蛛缓缓爬来,离我越来越近,那张婴儿的脸铁青僵硬,双眼却偏偏露出只有孩子才有的好奇和天真。   它身体蹲下,八条腿如同弹簧在蓄力,突然弹动,网丝颤了颤,竟然飞起来。朝着我就过来了。岩壁红灯幽幽,巨大黑影到了头顶,我头上出了冷汗,紧紧盯着它。   大蜘蛛从我的头顶掠过,跳到了后面,在那里的网丝上也缠裹着好几个如同白色粽子一般的阴魂。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怎么的有一些阴魂无法通过网丝,像被强力胶粘合在上面一样。网丝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延伸漫长,把这些阴魂裹在里面无法动弹,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黑暗中涌出了不计其数的蜘蛛,全都是长着蜘蛛身体。配着婴儿的头颅。它们在网丝上来回自如,对身旁逃窜的阴魂看都不看,只盯着被网丝紧紧裹住的。   裹在网丝里的阴魂有男有女,他们看到蜘蛛爬过来,便声声惨叫。   蜘蛛俯下身,用婴儿嘴扒开他们前胸的蛛丝,然后继续往下破洞,直到胸口血肉模糊。这时,蜘蛛从容不迫伸出长长的口器,伸进他们胸膛,随着不断的抽吸,网丝里裹住的阴魂逐渐变成干尸。   我不太理解,已经成阴魂了再差能差到哪去,难道阴间下面还有个阴间?阴魂变成了干尸,由此可想,它们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可不是久恋之地,赶紧离开。   瞅着那些大蜘蛛不注意,我在网丝上手脚并用,一路狂奔。洞窟内灯火摇晃,气氛阴森,丝线上有不少被缠住的阴魂,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白蛹,看上去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炸,像是生在网丝上的瘤子。   蜘蛛群纷纷用口器破他们的胸,然后吸收阴魂精华,直到把它们搞成干尸。   刚进来的时候,鬼王就对我说过,他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打胎的人,抛弃杀害孩子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界,可见这些蜘蛛吸食阴魂必然和这个有关。   被抽成干尸的阴魂也不是干净的,他们生前都欠下婴儿血债,今生为鬼,便在地狱中偿还。   我紧爬慢爬,终于从网线遍布的悬崖上爬出去,到了对面平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出如浆。   像我这样平安过来的阴魂,比开始少了三分之一,大浪淘沙,网线上裹缚住的阴魂何止成千上万。   到处都是惨叫声,黑色大蜘蛛不时在空中飞动。高高弹起又落下,寻找着被裹住的阴魂,场景惨不忍睹。   我踉踉跄跄往外走,终于走出山洞,外面是黑沉沉的天空,火山连绵,不断喷射着火树铁花,视网膜一会儿暗一会儿暴亮。空气里充斥着火药的干燥味,身在其中简直是莫大折磨。   我看到大群大群的阴魂从洞里出来,它们劫后余生,仓皇而逃,一个个像是过街老鼠。从山上望下去。下面是一片黑暗平原,阴魂们像是逃难的难民穿过平原向着远处大山跑去。   我迷迷糊糊跟在它们后面,李若和纸人根本无从寻找,现在场景太过混乱,我只能假定他们已经通过了刚才的蜘蛛巢穴,正跟着大队一起向前奔赴无间地狱的所在。   我跟在阴魂群中。下了山来到平原,刚踏上去,便觉得浑身燥热,衣服竟然冒出火星。我是肉身赴灵,衣服也一起进来,此时此刻大地干燥。裂缝中不断喷出火星子。阴魂们也有衣服,到了这里,衣服都燃起来,没走几步,我就发现身上褴褛不堪,衣服烧成了一条一条。   周围那些阴魂的衣服都烧没了。他们赤着脚踩在滚烫的大地上,一边跑一边疼得惨叫,双脚冒出了血泡。   我的鞋还不错,并没有脱离双脚,只是衣服不能再穿,就跟麻袋片差不多。我索性把残破的衣服都扔掉。和其他所有阴魂一样,光着屁股向前跑。   这地方真的就像是二战时期的大号集中营,关押的犯人们集体仓皇逃窜,把握住唯一生的机会要逃离死地。   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廉耻和脸面,谁也不会在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地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我夹杂在乌乌泱泱的阴魂群中,穿过浩大的酷热平原,奔跑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鬼地方如此严酷,中途又死了那么多的阴魂。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地狱概念里我所认知的极限,可就算这样,还是没到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到底什么样?比现在还要残酷一万倍?真是没法想象了。   这时候,大群的阴魂跑到了山脚下。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必然通往无间地狱,别想着中途逃跑了。跑也跑不出去,莫不如跟着大部队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陪着一起受苦,或许痛苦就能减轻很多。   我看到崖壁上有一处巨大的洞穴,高了下能有几十米,完全就是阳世一栋大高楼的概念。洞里黑森森的,一眼望不到尽头,黑暗中悬浮飘动着很多幽幽红色的灯笼。整个洞窟,阴森之余竟然还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暧昧,像是老电影里鬼娘娘成亲的场面。   前面的阴魂已经排着队进去了,后面的也如潮水般涌动,我夹在其中根本无力反抗,只能随着大流一起往里走。   走到洞窟门前时,我无意中往上抬头看了一眼,最上面悬挂着横匾,上面笔酣墨饱神采飞扬写着两个大字:铜柱。   这是什么意思?我纳闷。   我随着阴魂一起往里涌,洞窟深处的空间似乎无限大,走着走着。身边的阴魂越来越少,黑暗中悬浮着很多的红灯笼。它们并不是静止的,如点点繁星,在黑暗的阴森中轻轻浮动,犹如一盏盏孔明灯。   我正走着,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异样。好像有一双极为细腻的手按到了肩膀上。我大吃一惊,赶忙回头:“谁?”   黑暗中目不视物,什么也看不见,我正惊疑时,有个柔柔的声音冒出来:“齐翔。”   这是个女孩的声音,柔腻宛转,简直太好听了,所谓吴侬软语也不过如此,听起来就像是南方女孩。   我在黎家待过很长时间,也结识了一些南方的姑娘,她们的温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迟疑着,知道情况不妙。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转身正要走,手被人拉住,这是软绵绵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里粉扑扑的感觉。   我全身燥热,暗暗提醒自己,这里可是地狱。可别扯犊子。   女孩说:“来嘛,你跟我来啊。”   “干什么?”我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一样。   “来嘛,来嘛,你跟我来啊。”这女孩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太具诱惑性。我懵懵懂懂被她拉着走,反正周围都是黑暗,也没个方向,走哪算哪吧。   正走着,闻到腻腻的奇香,这股味道让我骨软筋麻,怎么努力都没法提起精神。   “你到了我的卧室啦。这里很好看的。”女孩声音说。   “可是我看不到啊。”我说。   女孩咯咯乐:“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是可以住得的,你试试这张床,软绵绵的,名为软榻香衾。”   我摸索着坐了上去,果然很软,顺手摸到一床被子,应该是丝绸被面,摸上去这个滑啊。手感妙不可言。   我坐了会儿,床上充满香气,女孩的声音似乎在床头喊我:“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我坐在原处,努力控制着自己,脑子里像是一片浆糊,迷迷糊糊的。软软声音,香香的味道,丝绸被子绝佳的手感,一直在刺激着我,让我不可自拔。   明知道是地狱里的强烈诱惑,可偏偏还想试试。   “来啊。你来啊。”女孩的声音一声柔腻似一声。   我实在忍不住,急索蹬床,顺着声音往里爬。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不远处冒出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震三,你快走,这里是铜柱地狱!”   一听这个声音,我猛然一震,是李若的。   她话音刚落,忽然眼前幽幽亮了,我终于看清是怎么回事。我正爬在一个巨大铜炉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能掉进去,铜炉里翻滚着热气腾腾的滚油。 第六百七十一章 背叛   铜炉中间竖起一根铜柱子,大概一人环抱的直径,插在烧得滚烫的炉子里。铜柱子传导热量,通红通红的,我这才恍然明白,什么叫铜柱地狱。   关于这种地狱有很多资料的描述,跟阳间的酷刑炮烙差不多,人光着身子绑在铜柱子上,烧热之后,温度能直逼千度,就算是铁打的人瞬间也能烧烂了。   刚才我被女人声音所迷,已经爬到铜炉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摔进炉子里,那就是一个魂飞烟灭。   幸亏李若关键时刻喊了一声,提醒我。   此时我感受到炉子里喷出的滚烫空气,干燥到嗓子都在冒火,我赶紧从炉子边跳下去,落在地上。   我顺着李若喊的方向去看。前方幽幽灯光中,纸人“我”拽着李若的头发狠命撕扯,两人迅速遁入黑暗不见踪影。   我急忙追过去,这里是绝对的黑暗,前后左右都是一片虚无,唯一的照明就是上方偶尔漂浮过来的红色灯笼。   完全丧失了方向。感觉相当糟糕,无论走在什么地方,感觉还在原地踏步一样。   看不到东西,没有存在感,除了黑还是黑。   我像是游在深海海底的鱼,凭直觉往前摸索。注意着上方偶尔出现的红灯。我向一盏红灯过去,刚到照明范围,顿时看到一幕极其惨烈的景象。   这里竖着一根高高的铜柱,已经烧得通红,柱子上抱着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老头全身赤裸,前身就这么紧紧贴着柱子,烧得全身热烟滚滚。我不忍再看,觉得起鸡皮疙瘩,耳边是老头不断的惨叫声。   他前身的皮肤已经烧烂,紧紧粘在柱子上,想跑也跑不了,可也烧不死,就这么活活受零罪。   我真是心下胆寒,这人生前到底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死后还要遭受这般非人的折磨,我要是处在这种境地,干脆咬舌自尽算了。   红灯笼飘在黑暗的上方,幽幽红色的灯火照亮这一片小小的区域。我忽然明白,一盏灯笼就照着如此一套铜柱的刑罚。   我继续往前走,头上的红灯笼忽然密集起来,一盏接着一盏,犹如繁星点点。   走进这片灯笼照明的区域,果然看到一个个巨大的铜柱竖在铜炉里,每根柱子都是火红滚烫。柱子上要么有一个人,要么几个人,都是全身赤裸,或是用前身抱着,或是有后背靠着,身上灼烤着冒出肉味的黑烟,痛苦的不断惨叫。   走在这些柱子中间,空气很是干燥,飘着肉糊的味,熏得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左面有人在用虚弱的声音说:“你是齐翔吗?”   我停下来,循着声音去看,不远处一根铜柱上。有个人正紧紧抱着柱子,烧得周身黑烟直冒,正居高临下看我。   我皱了皱眉,那人烧得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听声音又如此虚弱。只是觉得熟悉,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是谁。   我站在柱子边缘,滚烫的空气扑面而来,赶紧退后两步,问他你是哪位?   那人居然还能笑出来:“看不出来啦,我是尔夫啊。”   我大吃一惊,张着大嘴看他,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尔夫,是大明星,以前因为处理过他小女友死亡的事,我们打过交道,没想到再次重逢。居然会是在阴曹地府!   在这里遇到他,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死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磕磕巴巴地问,老友重逢,没有欣喜。只有无尽的唏嘘。   “我死了,你也死了?”他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他的脸已经烧烂,可是双目还是如此炯炯,透出的目光让我很不喜欢。   我点点头:“死了,也到这个地狱了。”   “哈哈。”尔夫忽然爆发出大笑:“你比我年轻,可也死了,哈哈。”   我心下恻然,这有什么可笑的,居然让他这么高兴,这什么人性。   “至少我没有像你这么遭罪。”我说。   “哈哈。那是没轮到你,到了无间地狱哪能让你这么轻松,更加严酷的刑罚还在后面呢。”尔夫两眼冒出亮光,好像一瞬间又焕发了生机。   “好吧,你自己好好享受吧。”我要走。   “我太高兴了,”尔夫兴奋地说:“这里是铜柱地狱。你知道什么人才会落到这里吗?”   我走出两步,停下来,看他:“什么人?”   “生前淫乱之人。”尔夫大声说:“齐翔,你生前玩过多少女人?”   这句话把我噎的上不来气,我说:“一个都没有。”   尔夫抱着滚热的铜柱,放声大笑:“我玩过好几百个女人。最后落到这里不冤,可你呢,生前一个女人都没碰过,居然也落到地狱里,哈哈,舒服多了。舒服多了。”   他的身体被柱子烫得冒黑烟,肉皮翻着,快被烤糊了,还笑的近乎歇斯底里。   我沉默片刻说:“你觉得这是能耐?”   “怎么不是能耐,这才是男人最大的能耐!这叫占有,一个男人成就越大。占有的女人就越多,你懂吗?一个女人都没碰过就这么死了,哈哈,”尔夫大笑:“乐死我了,世间还有如此窝囊的男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铜柱地狱里遭受如此刑罚,就是在偿还生前的孽债,到这时候还不醒悟。”我平静地说。   尔夫冷笑:“就算我不玩女人,也会因为别的事落进其他地狱,反正命运是一定的,莫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好好玩玩,极尽全力的玩,日后死了进地狱也不冤。”   我叹口气:“尔夫,你知不知道,你造的这些孽帐,你的业力,并不仅仅只是跟着你到阴间,日后你若入六道轮回投胎,不管变成什么。这业力还是始终跟着你,如跗骨之蛆,直到你彻底顿悟,彻底改变那天。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手里还握着刀呢,放下吧。”   尔夫抱着柱子。挂在半空,像一坨烂肉,居高临下看我:“你说还有来世?”   我心下凄凉,鬼王说我无前生无来世,说实话挺难受的,尔夫这般模样,至少他还有再生的希望。   “有来世。”我点头说:“说不定下辈子你会流落风尘,成为一个烟花柳巷的窑姐,人尽可夫,谁都能上你。又或者你会成为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子,很多男人围着你转,可没有一个真心的。把你追到手再甩了,你再不检点,打了很多孩子,落到最后人老珠黄,遍体伤痕,满头白发。一地黄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孤独终老。希望在那个时候,你能反思自己,顿悟自己。”   尔夫让我说傻了,他愣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指着铜柱说:“我到地狱也有段时间了,见多了很多东西,也想了很多。刑罚不是目的,而是你顿悟的开始,你若想明白,便能从上面下来,想不明白就这么趴着吧。”   我继续往黑暗中走,尔夫在后面惨叫:“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就是好人吗,你就问心无愧吗?!”   他这句话,曾经马面也诘问过我。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被一个鬼魂如此惨烈质问。我有点喘不上气,胸口堵得厉害。   尔夫的声音已经撕心裂肺:“我告诉你齐翔,你别在那装王八犊子,你跟我一样,跟所有人一样,都是渣,都是渣!只不过你是可怜的渣滓,一辈子没女人跟,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哈哈,啊~~~”   他刚笑完,就被灼烫得一声惨叫。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   我心情极差,莫名的失落,自从进入地狱,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在虐心。   这时,忽然深深的黑暗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正是纸人的,他好像在对谁说话。我停下来,凝神去听。   他说:“李若,你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喜欢这么一个人,你为他付出值得吗?”   李若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   “你还想不明白吗,如果没有你刚才那一嗓子,齐翔那个渣男就会落进铜炉,然后抱住铜柱。你知道什么人才会遭受如此惩罚吗?”纸人“我”问。   李若没有回答。   纸人自问自答:“只有活着的时候搞淫乱之事才会落到这样下场。”   李若冷笑:“震三最后抱铜柱了吗,遭受惩罚了吗?没有吧。”   “那是你提醒的。”纸人恼怒异常。   李若说:“他最终并没有遭受到惩罚。如果他真是罪有应得,那我提不提醒都不会改变他的命运。提醒起了作用,说明我们都在大象之中,他就不该受到惩罚。”   纸人“我”冷笑:“那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仔细听好了。”   李若没有说话。   纸人说:“你知不知道,齐翔在你死的时候,跟黎家大小姐拜过堂成过亲。他根本没拿你当回事,他背叛了你。” 第六百七十二章 红色平原   “你胡说什么呢?”李若的声音在颤抖:“就算成亲了也没什么,震三和黎家大小姐本来就是天生一对,他们很早就在一起了。”   “嘿嘿,你还真看的开,那我给你看看当时都发生了什么。”纸人笑呵呵说。   我循着声音往前走,走了没多远,看到前面黑暗里悬浮着数盏红色灯笼,放出幽幽红光,映出一片奇幻的色彩。   灯光中,如同黑暗的舞台上,有一人站着,还有一人坐在地上。站着的那个,是纸人的“我”,他手里提着锁链,而坐在地上的正是李若。   她面色苍白,娇弱无力。   纸人的“我”屏息凝神,他居然在调用神识之能,神识蜿蜒而出和周围的灯笼产生了某种影响。似乎形成了法阵,灯笼映衬的红色光芒里渐渐出现一幅虚景。   我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虚景中是一片迷雾浓浓的树林,我看到了邵阳,看到了黎菲,也看到了我自己。   那里正是灰界。   虚影中。邵阳猛然出刀刺向我,就在这紧要关头,崽崽窜出来,挡下这一刀。崽崽唧唧叫了几声,浑身是血。它还没死,我把它放在地上。崽崽用最后的力气,在地上写了八个字:若即若离,今生来世。   然后死了。   看到这里,李若垂着头哭得很伤心。   纸人“我”蹲在她的旁边,用手粗鲁抬起她的下巴:“继续看啊,后面更精彩。就在你死之后,你的这位心爱郎君马上和别的女人成亲啦!”   虚影中出现黎菲,她看着我说,我们在这里成亲好不好?她拉着我的手,来到大石头前,黎菲指着石头说,它就是我们成亲的证婚人。   黎菲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对着石头说,大石头啊大石头,今天我和齐震三在这里要成婚了,我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成为我的丈夫。无论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将来身体健康还是不适,我们都会是夫妻,永远也不分开。   此时此刻,不但李若哭得泣不成声,就连我看到这一幕,都止不住眼圈通红,两行眼泪流下来。   虚影中黎菲喊着“一拜天地”。   我和她并排一起跪在地上,拜了那灰蒙蒙的天。   她又说,二拜高堂。   我们又一起拜了大石头。   她说,夫妻对拜。然后调转身子看着我,跪在我的面前。我也跪在她的面前,我们一同互相磕了头。   最后她轻轻说,送入洞房。黎菲的眼睛里是欣喜的泪花,她的脸色绯红。   她叫着我的名字,红红脸说,在这里你要了我吧,不等了,我们今天成婚了。   成婚了。虚影中的我在喃喃自语。   黎菲轻轻钻进我的怀里。   震三,你摸我,我要你摸我。她红红着小脸看我。声音柔腻到水都化不开。   这时虚影消失,前面又恢复成一片黑暗,数盏妖异的红灯笼还漂浮在空中。   纸人揪着李若的头发狞笑:“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他就是个渣男!我了解他所有的黑历史,我告诉你。我什么样他就什么样,你别觉得他怎么怎么好,赶紧醒悟吧,老老实实进无间地狱。”   李若泪眼朦胧:“我是黄鼠狼,不是人身,震三和黎家大小姐情投意合,他们成亲很正常。”   “哦?你还挺大度的,那么这个是怎么回事?”纸人“我”打了个响指。   灯笼红光辉映,渐渐又形成了一副虚影。里面出现了这样的景象,我到一家洗浴中心,泡完了浴池,然后到了上面的休息厅。不多时来了个风尘女子。拉着我七拐八拐进了密室,在那里她给我烟抽,你一口我一口我们在耳鬓厮磨。   我认出这个场景,那时候我供奉了文殊菩萨,请菩萨降魔,要眼疼做代价。我眼疼得实在不行了。到了精神能承受的极限,这才没办法,懵懵懂懂到了洗浴中心,一步步到了这个地步。   李若不想再看,纸人紧紧拽着她的头发,逼着她看。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虚影中出现我和那风尘女子的对话,密室四面是粉红色壁纸,情景暧昧至极,后来的事我失忆了,可虚影中都一五一十表现出来。   虚影中出现非常难堪的画面,还配着声音。李若实在看不下去,一声尖叫,猛地推开纸人。   纸人的“我”打了个响指,虚景慢慢消失了。周围又恢复到黑暗中。   “怎么样?看清你那郎君是什么人了?”纸人残忍笑。   “你别费劲了,”李若擦擦眼泪说:“我随你走,去无间地狱!本来就是我的归宿。”   纸人站起来。猛地一拽锁链,李若被拽的咳嗽两声,也站了起来。   这时,我从后面走出来,他们听到脚步声,一起回头看过来。   我们三人隔着黑暗。终于凑到了一起。   李若本来已经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擦着眼泪说:“震三,我已经决定奔赴无间地狱,你不用再来救我。”   我平静地说:“李若,你对我灰不灰心那是你的事。以后跟不跟我,或是原不原谅我。你自己看着办,我尊重你任何选择。但是,救不救你那就是我的事,我亏欠你的肯定要偿还。”   李若看着我:“我们只是一个偿一个还的关系吗?震三,你怎么还不明白,情义是不用偿还的。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付出,用不着偿还。”   “对啊,”我平静地说:“现在就是这样,我愿意付出我对你的情义。我要救你出去!”   李若哭着摇头:“震三,就算我出去了又能怎么样?我是转世还是夺舍?我是人还是黄鼠狼?你不懂的,你不懂的,我还是去无间地狱吧。”   “出去以后总有办法。”我说:“地狱不是你的归宿。”   纸人露出阴恻恻的笑意:“齐翔,或许你很有能耐,或许你很有境界,或许我打不过你,但你别忘了,这个世界上的事并不是你很强就能称心如意的,比如现在,就算我把李若还给你,她也不会跟你走。嘿嘿~~~,前面就是无间地狱了~~”   他遁入黑暗,锁链响动,李若最后看了我一眼。也进了黑暗,没了踪影。   我赶紧跑过去,跑了很长时间,黑暗中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他们的踪迹,这两个人又一次失踪了。   我在黑暗里大声喊着李若的名字。没有任何回音,空中渺渺漂浮着红色灯笼,我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绝望。   纸人说得对,你就算能耐再大,境界再高,可这个世界上的事依然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如想样样都称心如意,这种想法本身就入了魔。   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做,然后会怎么样,会有什么结果,不去妄测它。问心无愧就好。   李若要去的地方就是无间地狱,这和我最终要奔赴的目的地一致。我有强烈的感觉,我会找到她。而那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这么消失。   顺着黑暗往前走,我越走越有力气,似乎突然心结开了。明白了道理。   放手去做,问心无愧,莫问前程。   走了很长时间,远处突然有了光亮,我跌跌撞撞前行,越走光亮越甚,终于走出山洞。   外面是凛冽的阴风,我孤独一人站在山崖上,向远处俯瞰。   目所能及的极远处,有一座黑森森的城池。这座巨大的城池依山而建,四周围是黑色的高山。我隐隐听到,城池中飘渺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断断续续的女人在唱歌。歌声如此空灵,又如此恐怖,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所在的山崖和这座城池中间,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红色平原,上面有很多光着身子的人在平原上跋涉。平原好像土质特别松软,他们的脚陷入在地里。走得极是艰难。   我看到不少人停在原地,抓着地上的土狼吞虎咽,他们身上也都是红色,场景极其诡异。   我有强烈的感觉,那座黑森森的城池,就是一直在寻找的地狱无间。   不过要走到那里,必须穿过这片红色平原,哪怕再诡异,也得尝试过去。   我从山崖上蹒跚而下,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饿和渴,身体的机能还算不错。我想到马面曾经赐给的药丸。自从吃了那之后,身上一直像是很有力气,没有饥饿感。   一边想着一边下了山,等到了红色平原前,我猛然怔住。   眼前的红色平原,哪是有什么土,地上竟然全是红色的血肉。这么多血肉难怪松软,不过组成这么大一片的无边无际平原,那得死多少动物?   我来到边缘,地上红色的烂肉散发着浓浓腐臭,有很多黑色苍蝇聚在上面叮咬,提鼻子闻了闻差点没吐了,胃酸翻涌。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个光着身子的胖子,下半身埋在血肉里,他用手抓着地上这些红色烂肉,拼命往嘴里塞,喉头不停动着,仿佛永远也吃不饱。 第六百七十三章 牛头   胖子吃得特别开心,双手交替飞快抓住地上的血肉塞到嘴里,肚子已经滚圆得好像大肥猪,可还是口舌之欲不满的样子。   往远处看,蹲地上吃着古怪东西的阴魂不在少数,我目测能看到的,少说也有千儿八百。它们全都是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站在血肉之中,极尽全力满足自己的胃口,拼命吃着地上的东西。   我强忍着不适,缓缓踩上了平原,地上的烂肉极为酥软,粘粘糊糊的,一脚下去就陷了进去。这些烂肉不像雪那样厚实,倒像是血肉组成的沼泽。进去之后拔脚出来都费劲。   我全身上下只剩下这双鞋了,血肉的地面没过了小腿,拔出来继续往前走,走得摇摇晃晃,很难保持住平衡。地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腐肉之气。一边走我还要一边捂鼻子,看看远处黑色的森森城池,我也是醉了,或许地狱史上我是第一个主动要到无间地狱的人,哪怕遭这么大的罪。   随着向前走。我离这些人越来越近,一直走到那胖子的旁边。胖子吃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看我,他身上糊着血色,腌臜不堪。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面前的这个已经不是人,而是猪。只有猪才窝吃窝拉,我甚至怀疑地上的血肉里是不是夹着这些人的屎尿,他们进食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排泄?估计这边吃那边就拉出去了,全混在一起。   想到这我实在恶心得受不了,加上鼻子又闻到古怪气味,胃酸顿时翻涌,差点没吐了,活生生忍住。   继续往前走,身边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吃东西毫无节制,狼吞虎咽,暴饮暴食。我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地狱对他们的惩罚就是不停地吃,一直吃光整个平原?   看看这大平原,真是无边无际,跟蒙古大草原似的,根本看不到。就算再加一倍的人,想把这里全吃光,短时间内也是痴心妄想。   如果这就是对罪魂的惩罚,倒是比前面什么铜柱地狱要强太多,吃东西总比烤着火炉子强吧。   我向前艰难跋涉,累得呼哧带喘,满头是汗。回头一看才走了不到二十米。照这个速度一步步走到前面很远处的无间地狱城池,估计要走到明年这时候。   这里最缺德的是,根本没地方休息,只要一躺,就会陷进地上厚厚的腐臭血肉里。不熏死也能淹死,不淹死也能呛死。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   天空没有太阳,只是昏昏沉沉的云层,很厚很低,无法测量时间,始终是类似黄昏一般的光线。   我麻木走着,如同深陷在泥水沼泽里,双腿灌铅,脑子里空白。只能坚持着,希望在自己意识没有崩坏之前,走出这片血肉平原。   就在这时,忽然云层里传来一声呼哨,开始我没仔细听。没当回事,这鬼地方有奇怪声响都在情理之中。   后来呼哨越来越响,如同刺耳的风暴,又像是女人站在风中惨嚎。天空云层浮动,冒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我情不自禁抬头上看,这一看差点没吓傻了。   天空的云层中飞出四五只巨大的怪兽,因为飞得太高,很难去估测有多大,估计和一架飞机比也绰绰有余。   这些怪兽看上去像是陆地生物。却生着两只翅膀,周身是如漆的黑色,扇动着巨大展翅在长空盘旋,不时发出惨嚎尖叫,声波震远。   当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平原所有进食的阴魂全都停下来,手里抓着烂肉并没有往嘴里塞,一起齐刷刷抬头看着天空。   我隐隐看到天空那些怪兽里最大的那一只,它的后背上骑着一人。这人膀大腰圆,威风凛凛。光着身子,肚子鼓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两条大粗腿从怪兽的脊背耷拉下来,肩上还扛着一只超大的狼牙棒。   “这是鬼差牛头。”旁边有人说。   我抬头看得头皮发麻直咽口水,听到这个声音侧头去看。说话的是个挺瘦挺白的小伙子,他的身材很好,并不像其他阴魂那样暴饮暴食后的大腹便便。   “你是?”我疑问。   “我叫白羽无忌,明朝时候就困在这里了。你好像是才来的吧?”这个小伙子说。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   白羽无忌深深看着我,然后说:“刚才我一直观察你来着,发现你和这些人不一样。”   “那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问。   “我们管这里叫肉山吃海,”白羽无忌说:“流落在这里的,都是生前极贪婪的人。我在阳世的时候是明朝一个王爷,足不出户,每天没别的爱好,就是研究怎么吃美食,那时候还是明朝盛时,我又是王爷,托人搜刮全国各地的食谱和好厨子,重金求购,只为了一顿美餐。我死的时候大概能有三百斤了,一个大胖子,生生困死在床上。死之后。莫名其妙就到了这个地方。”   我奇怪:“那你为什么不像他们那样吃?”   “这个地方的血肉对我们来说有种特殊的吸引力,闻起来特香,你不觉得吗?”他以为我也是流落到这里的阴魂。   我苦笑:“没觉得,就是觉得臭不可闻。”   白羽无忌环顾四周说:“这些人生前本就极度贪婪,到了这里更是没有各种忌惮。像猪一样混吃混喝。而且这里的人始终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里,不吃便会饿得抓心挠肝,跟荒年的灾民差不多。”   “那你怎么不吃?”我看他。   白羽无忌道:“在我到这里最开始的一百年里,我也和他们一样胖,直到我亲眼看到了两件事。”   我看他。   白羽无忌说:“第一件事就是……”他余音未落,突然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噗”一声巨响。   我吓了一跳,没等看清发生了什么,漫天是血肉横飞,像是下了一场血雨,什么肉块烂肉从天上往下落。溅了我们一身。我顺手抹了下脸,看看白羽无忌,他也擦擦脸。   我看向刚才发生巨响的那个地方,我记得那地方原本有一个大胖子,肚子滚圆如同产妇。刚才正大口大口吞着食物,而现在他却没了,地上只露出两截腿。   “他,他爆炸了?”我磕磕巴巴地问。   白羽无忌点点头:“这就是我见到的第一件事。我发现这里的进食量并不是无限的,每个阴魂都有自己的份额,如果吃多了,就会像炸弹一样,‘砰’一声炸了。那些血肉炸飞之后,落到地上,再混入食物里,供给这里其他的阴魂进食。”   我听得不寒而栗,颤抖着说:“那第二件事呢?”   白羽无忌指指天上,露出一副表情,那意思是你仔细看。   我没有说话,我们一起仰头看天。天上数只怪兽盘旋数圈后。突然开始飞下来,高度越来越低,阴影也越来越大。   等看仔细了,我倒吸冷气,认出这些怪兽是什么动物了。它们是一只只黑色的巨犬,这些大狗气势森严,浑身戾气十足,最为可怖的是头上没有眼睛,而是在额头长出一个奇怪的肉瘤子大疙瘩,好像是靠这东西辨别方位。   我猛然记起来。我以前读过程序员写的一些奇怪经历,在某些篇章里他反复提及了一种生物,名为地狱犬。地狱犬是守护地狱大门的怪兽,最大特点就是没有眼睛,难道眼前的就是?   正想着,这几只黑色大狗已经从天上飞下来了。我也看清了牛头的模样。他骑在最大的一只地狱犬上,身高三米挂零,只比马面高不比马面矮。马面别看个子高,可身材特别匀称紧致,就像是特种兵。而眼前这个牛头,又蠢又肥,全身长满黑毛,都不用闻,看那样子身上估计就散发着巨大的恶臭。   他在空中不断挥舞中狼牙棒,嘴里发出巨大的吼叫声,两只大鼻孔不断喷出白气,气势极为惊人。   我浑身哆嗦,提醒自己别害怕,可生理上的颤栗完全控制不住。白羽无忌轻轻说:“别怕,牛头不抓我们,站着别动,别引他注意。”   我听他的,我们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抬头仰望。   牛头骑着地狱犬,挥舞狼牙棒,转眼之间就从天空飞下来。到了平原上空大概三四米的高度停住,所有的阴魂都停止了进食,吓得瑟瑟发抖。   牛头咆哮一声,用狼牙棒的棒头一指下面的一个大胖子,地狱犬呼啸而至,飞到那胖子近前,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叼住那胖子,咔嚓一口就把脑袋咬下来,一股血柱从脖腔里喷出去。   “这就是第二件事。”白羽无忌脸色煞白的说。 第六百七十四章 烛九阴   “你说的第二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心惊肉跳看着发生的这一幕惨烈奇景,长着翅膀的黑色恶犬从天而降,一口把胖子的脑袋咬掉。   白羽无忌说:“你还看不明白吗,那就继续看。”   地狱黑犬落在地上,像是一架巨大的飞机。所有的阴魂都没有出声的,全在噤若寒蝉看着。地狱黑犬把胖子的脑袋吞进嘴里,不停咀嚼撕咬,时间不长吐出了一个骷髅头。   它走到那胖子的尸体近前,左一口右一口,把那么大坨的胖子咬成满地的碎肉。另外几只地狱犬全都飞过来。头碰头凑在一起,吃得啧啧有声,满地血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分食光了。   一只地狱犬叼起胖子的骷髅脑袋,把它交到鬼差牛头的手里,牛头接过来看看,拍拍自己的坐骑,从自己坐着的那只地狱犬脖子上摘下一串项链。一看这项链,我顿时惊住,直咽口水。   这是一串由人的骷髅头组成的项链。鬼差牛头不紧不慢。把新到手的骷髅头穿在上面。这么长的项链,估计上面挂了几十个人头,看着特别笨重,可对于人高马大的牛头来说却刚刚好。他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然后把人头项链重新挂回狗头上。   鬼差牛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发出的声音全是类似动物的咆哮。他挥动狼牙棒猛地一指,棒子头指着前面的几个大胖子,他们每人都有三四百斤,肚子快鼓爆了。   看到牛头指着自己,几个人顿时脸色惨白,五官吓得挪移。   几只地狱犬半爬半飞,呼啦啦全都跑过去,狗嘴伸过去直接开咬,整个过程里只听到几个胖子的惨叫不绝于耳,周围的阴魂吓得瑟瑟发抖。全都噤声。   我说不出什么感觉,胸口像是堵了大石头,紧紧抓着白羽无忌的胳膊。   地狱犬不断撕咬和咀嚼,牛头坐在狗身上,扛着大狼牙棒巡视在场众人,那劲头真是睥睨天下。谁都不敢和他对视,看了一眼马上低下头,生怕地狱犬再找到自己头上。   牛头扫视过来的时候,我赶紧低头。现在的我已经看不出是个人了,和周围的阴魂差不多,满身血污,就是瘦一点。   牛头一扫而过。又吃了几个阴魂,牛头打了声呼哨,几头地狱犬抬起头甩甩腮帮子,陡然升空,以极快的速度挂着狂风飞入高空,窜进了云层,不见踪影。   等它们一消失,我全身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血地里。顾不得腌臜,闻着周围的臭气,呼吸特别困难。   白羽无忌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件事。这里的大胖子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自爆。要么被飞狗啃食,再没有其他下场。所以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就开始节食,哪怕再饿也得忍着,我怕和他们一个下场。最后越来越瘦。反而成了异类。”   我看着他:“你是聪明人。”   “我看你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白羽无忌好奇地说:“刚才你碰到我的时候,我能感觉你有温度,你是不是还没死,是阳世之人?观落阴下来的?这里可是太危险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这位仁兄倒是好心,我大方的承认:“我是从阳世下来的,我是来救几个人。”   白羽无忌好奇:“救人?到无间地狱?”   我点点头。   他苦笑:“这位兄台,我比你早来了好几百年,这么说吧,这片平原你根本就过不去。”   “怎么呢?”我看他。   “这片平原且不说有多大多广,走起来如何费劲,在这里必然是要进食的,而这里的食物都是污秽之物,只要尝一口你就会永远困在这里别想出去。”白羽无忌说。   “大不了我忍着不吃。”我其实对吃饭真无所谓,还要感谢马面赐给的一枚药丸,到现在也没有饥饿感。   “那你总要休息吧。”白羽无忌说:“这片平原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只能往地上坐,而且越往里就越深,前面的地方我也去过,那里的阴魂有的只剩下一颗脑袋在外面,偌大的身躯都深陷在血肉里。都那个样子了他们还在吃,腐肉不停灌入他们的嘴里。只要你一不小心……”   他顿顿说:“嘴里进了一块肉星,魂魄立即就会被玷污。这些且不论,天上飞着的几条黑狗就是看护无间地狱门户的,如果被它们发现,你会被撕得粉碎,魂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刚说到这,我忽然看到在远处平原的边缘,来了两个人。前面的正是纸人,他拖着锁链,后面拴着李若。他们一前一后踏上了血肉平原,深一脚浅一脚往里走。   我指指那个李若,对白羽无忌说:“那就是我要救的人之一。”   白羽无忌看看说:“倒还有些姿色,可看这姑娘面相凄苦,似有满腹愁肠,想来是和兄台的情意缠绵所致。”   “呦,有眼力啊。”我说。   白羽无忌笑:“我生前是明朝朱姓王爷,平日里皇上怕我们有二心,全都困在各地的封地里,相当于软禁。大门出不去,平时没别的事就是吃吃喝喝玩女人。我也曾经深深爱过一个女人,那是个窑姐,别看出身低。可我是真喜欢她。世间的情情爱爱,我可是风月老手了。”   “照你这么说,我就算困在这里,永远也去不了无间?”我说。   白羽无忌摇头:“还有一个办法。”   我看着他。   “只要拿到龙珠就可以过去。”白羽无忌说到这,忽然顿顿:“不行。不行。”   “怎么了?什么龙珠,又怎么不行了?”我急切地问。   白羽无忌看着我,叹口气:“兄台,我不是什么作伪之人,既然开口了,就直言相告。烛九阴,你知道吗?”   我疑惑:“好像听说过,是阴间的一个什么神吧?”   白羽无忌说:“烛九阴也叫烛龙,是人脸蛇身的怪物,一般藏匿在寒洞里的黑水河里。它有枚龙珠在那里。只要窃得此物,就能马上脱离地狱折磨去投胎。”   “这么好呢。”我心动了。真要拿到这个,找到妈妈的话,就可以把她送出无间地狱。   “只有一枚?”我问。   白羽无忌点点头:“只有一枚,用掉了就没有了。我说过,我的生前特别爱一个娘子,她死后也到了阴曹地府,本来我是想窃得此珠救她脱离阴间的。”   我心往下沉,原来他早有打算。那我到不能和他抢了。   白羽无忌道:“这珠子,可以带我们穿过这片血肉平原,直接进到无间地狱,可以躲避鬼卒地狱犬乃至牛头的搜索。我一直想做去烛九阴那里盗取龙珠,可只有我自己实在是不行。我物色了几百年,看过无数的阴魂,觉得你我联手最合适。”   我没说话。   白羽无忌道:“怎么样。只要窃得此珠,咱们就可以进无间地狱了。我去救我的娘子,你去救你的相好。”   我看着不远处在艰难跋涉的纸人和李若,心里蠢蠢欲动,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我没回答白羽无忌的话,抹了下脸,把一脸血污抹掉,然后径直走过去。   白羽无忌一把拉住我:“你想在这里闹事?”   “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能等到进无间地狱再说。”我甩开他。   就在这时,纸人忽然停下来,从怀里拿出阴曹木牌。他举起牌子,嘴里念念有词,我神识一动,马上感觉到一股浩瀚阴气蓬勃而出。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纸人忽然功力怎么如此精深。这时云层开了。从天上以极快的速度飞下一只地狱犬。   白羽无忌紧紧拉住我,轻声叮嘱:“且看看再说。”   地狱犬张着大翅膀,呼哧呼哧扇动,几个起落飞到纸人和李若的近前。   纸人把木牌给它看,地狱犬竟然伏低身体,纸人拉着李若爬上了地狱犬的后背。   地狱犬站起,扇动翅膀,四条狗腿一蹬血肉泥地,突然飞腾起来,扇起一阵侧风。吹得周边好几个大胖子东倒西歪。地狱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看方向竟然是远处的无间地狱城,转眼间就变成了天空里的一个小黑点。   我颓然坐在地上,真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纸人居然用这种办法穿过了最难过去的这段路,他们一定很快就会进无间地狱里,到时候再找就困难了。   白羽无忌拍拍我的肩:“别这么颓丧,我都在这里呆得久了,阴间地狱就这点好,地狱一天人间万年,慢慢来吧,有的是时间。”   我看着他,来了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告诉我,烛九阴的寒洞在什么地方?现在就去!” 第六百七十五章 龙珠   “阴间不是你想象的地理概念,”白羽无忌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烛九阴嘴里含了一只蜡烛,而那只蜡烛正是彻照无间地狱的光火。它就在这片平原的附近。”   “赶紧带我去。”我说。   白羽无忌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走。我们在血色平原艰难跋涉,好不容易从平原里出来。走回铜柱地狱的山脚下,脱离了地面的腐臭血肉。我看看自己的双腿,这么长时间泡在血肉里,竟然隐隐发肿,比平时粗了一圈。   我心下恻然。这里的血肉腐蚀性太强了,这要是吞进肚子里,五脏六腑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们顺着山脚往西面走,我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白羽无忌苦笑:“往哪走?”   “前方是无间地狱,至少可以往回走。”我说。   白羽无忌摇摇头:“你不懂,地狱是单行路,无法回头。你可以试试,顺着这座山往回走,看看还是不是来时的情景了。”   我回头看看身后的这座巍峨高山,铜柱地狱的山洞口就在高山悬崖。难道我回不去了?   我也没打算走回头路,进到阴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要么把人救出来,要么死在地狱。   我跟着白羽无忌顺着山脚走了很长时间。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血色平原,远远望过去,平原里散落着很多阴魂,他们深陷在血肉中,不停地进食,一刻也不停。看上去像是一块巨大的腐肉上生出的诸多白蛆。   天空昏黄,云层压低,数只地狱犬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白羽无忌忽然停下来,指着西方不远处一座黑森森的大山说:“看。”   我看过去。这座大山气势阴森迫人,怪石嶙峋,大山深处燃燃透出一丝光。这光吧,看不出太强,可通透性特别好,似乎能照耀天地。   白羽无忌轻声说:“看到了吧,那光就是烛九阴嘴里蜡烛发出来的。”   我愣愣看着,没说话。   白羽无忌说:“这里的平原还有远处的无间地狱都靠着这盏烛火,所谓照明幽阴。咱们一会儿进去,尽量不要打扰它,窃取了龙珠就撤。”   我深吸口气,看着山中光亮,心怦怦剧烈跳动。   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一起往山上爬。这座山实在陡峭,没有现成的路,需要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攀岩而上。   石头全是尖角,形状奇诡,不知不觉我们爬到相当高的高度,阴风森森大作。吹的遍体生寒。   白羽无忌迎着风说:“还有一点了,坚持住。”   我们继续往上爬,视线越来越差,谈不上云雾缭绕,可也氤氤氲氲。模模糊糊一片灰色,视程不会超过二米。   前面的白羽无忌忽然停下来,指着斜上方的一处小平台说:“看,就是那个地方,山洞就在上面。”   这里的山岩极为陡峭。横出悬崖不过窄窄的一溜,也就勉强能踏上一双脚。白羽无忌先上去,横着在石头上移动,等到了平台的下面,他看准了猛地跳起来,双手抓住边缘,脚已经悬了空,他连抓带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了上去。   我深吸口气,看看脚下的灰色烟雾,那高高的悬崖,有点眼晕。白羽无忌在上面招呼:“快啊。”   我强咬牙关,慢慢走到那块石头上,一点点磨蹭着来到平台的下面,我试了试高度,一咬牙,拼了。纵身一跃,手将将碰到上面的边缘,可一下没抓紧,紧接着就是下坠。这一瞬间我心都凉了,完了。   这时,上面的白羽无忌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整个人悬空,性命系在他的手里。   他还真不错,使劲往后拽,我也不能就靠着他,好不容易找到能够踏脚的地方,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攀了上来。   我一翻身,坐在平地上,满头冷汗。我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白羽无忌指着前面说:“看到了吧,烛九阴就在里面。”   前方是一处深邃的山洞,看上去更像是山岩壳上的一条巨大的裂缝,最宽的地方估计能有二三十米,里面深不可测。能看到有黄色氤氲火光,从里面极深的地方透出来,照的四周围一片黄色光明。   “顺着光走就能找到烛九阴了。”白羽无忌说。   “你来过这里?”我疑惑地问。   他点点头:“这几百年来,如果有机会我就会爬到这座山上。可来到这里一次都没进去过。最多就站在洞的前面,我知道自己早晚也要面对里面的东西,却无法鼓足勇气,你一来我就知道机会到了。”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往前走,来到深洞前。   在这座巨洞前。我们两个人特别渺小,像是仰望人类大门的两只小小蚂蚁。   白羽无忌点点头,他第一个钻进洞里,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跟在他的身后。洞里是曲折的。还好比较平坦,唯一的照明就是深处很远的烛火之光。   这里的温度很舒服,不高不低,也没有强风。走在其中听不到任何的异响,这个地方比起外面的地狱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光亮越来越盛,却并不刺眼,山体岩壁照的黄黄幽幽。拐过一道洞弯,我们站住了,前面是一汪巨大的地下湖。   湖水泛着黑森森的颜色。占地面积极大,岩壁四周往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掉落在湖水里,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那束黄色的烛光正是从湖水深处透出来的。我轻声说:“烛九阴在水下?”   白羽无忌被眼前的奇景震住了,好半天说:“我也不知道,想来应该在下面。”   “你潜水怎么样?”我问。   他苦笑着说:“一点都不会,下水就淹。”   “我来吧。”我说。我活动活动四肢,慢慢走进水里,这水不凉不热,温度适中,倒也舒服。   白羽无忌站在岸边担心地嘱咐我小心一点。   我慢慢往前走,水渐渐深了,直到没过脖子。我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挺起身子,漂在水上。然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水的透明度不错,没什么杂质,如同绸缎一般在皮肤上滑动。我毕竟是修行者,一口气很长,闭气之后能维持很长时间。我越潜越深,下面的灯火幽幽,也更加明亮。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水的极深之处有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完全看不清细节,就是黑黑粗粗,不知道有多长。不知为什么,我头皮一下就炸了。   我对深海有种莫名的恐惧,尤其是海的深处出现的这种说不出是什么的影子,看了就胆寒和战栗。   这就是烛九阴吧?   好不容易下来一趟,不能就这么回去,我一咬牙。强忍着恐惧继续往下潜。说来也怪,那烛火幽幽似乎就在眼前,可怎么往下游距离似乎都没有变。   周围的水压越来越大,耳膜隐隐作疼,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潜水病。下潜之后再想回到水面,不能直不楞登往上游,要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停停,让血液中的气泡排出去。   这里是阴间,水的特性会不会和阳世一样呢?我想了想。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实验。我不再闭气,而是自由呼吸,是的,在水里。   我尽量放松身体,在水中大胆呼吸,果然是赌对了,这里的水对我的呼吸完全没有影响,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空气。   这我就放心了,我继续往下游,不知游了有多深,那团黑影还是模糊不清,烛火幽幽,依然看不到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忽然有些胆寒,感觉这怎么有点像陷阱呢。   为了某个东西,一往直前,再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抬头上看,看不到水面,现在我已经完全困在水当中,上不上下不下。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多少关闯过来了,不至于就死在这里吧。   我继续往下游,不知游了有多深,忽然看到深水中央浮着一颗成人手掌大小的圆珠子。这珠子莹光湛湛,极其神贵。它本身不发光,靠的是反射烛火之光芒。   最怪异的是,这珠子并不是悬浮静止在那里,而是有节奏的起起伏伏,一会儿下去,一会儿又上来。我没敢轻易行动,仔细观察,感觉这个节奏很奇怪,和人的呼吸频率差不多。   我忽然明白了,这会不会是烛九阴睡着之后的吐息? 第六百七十六章 人生   不管了,豁出去了。我咬了咬牙,双手划动,游了过去。到了珠子近前,周围寂静无声,下面的黑影一动未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危险。   我犹豫了片刻,等着珠子从水下缓缓浮上来,到了眼前,一伸手把它拿在手里。   似乎没什么异动,我打了个激灵,快走!双脚一踩水。拼命往水面划动。   下面的黑影忽然动了动,水在搅动。我紧紧握着珠子低头看一眼,黑影确实在动,不过动的幅度比较小,似乎在沉睡中惊醒。   我心惊肉跳,赶紧走。   我拼命向上划动。水也不知多深,始终看不到水面。没想到不知不觉下了这么深。   就在我游动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幕无法想到的事情。水下那盏亮幽幽的烛火,熄灭了。   我身边本来还有光的,毫无征兆陷入到黑暗里。   我心跳得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这里是绝对的黑暗,前后左右一片虚无。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刚才还有光,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至少还有种存在感。而此时此刻光线全无,除了黑就是黑,给人造成相当大的心理压力。   黑暗如同黑色墨汁一般浸染在身旁,如同悬浮在遥远的外太空。这就算是异象了,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握着珠子拼命往水面上游,不知是不是错觉,忽然感觉周围粘稠起来。就像是在果冻里游泳,水还是那个水,并没有变化,不知道这股粘稠感是哪来的。可能是深陷黑暗中,造成的一种特殊的心理感觉。   游着游着,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浑身僵硬麻木。自己像是一条小小的虫子在巨大的苹果内核里蛹动,希望能爬出苹果。   我的意识在消散,恍恍惚惚中似乎做了一场大梦。这个梦很奇怪,非常浅,甚至我都无法确定这是梦还是由于麻木产生的某种无意识幻想。   最怪的是,这个梦没什么具体画面,只是某种意象的印象。打给比方,像是很久以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件事,现在回忆起来,具体的细节画面几乎都忘了,但还清楚的记得是个什么事,都发生了什么。   我做的梦是这样的,恍恍惚惚自己又一次来到白云寺,到了结界前。我看到了一干熟悉的人,黎菲,解南华,朱雀,黎德康等等。我记得这个场面,结界里是李大民的藏身之地,关于灰界的一切开始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在梦中并没有进入结界,黎德康挑衅我的时候,我认怂了。   然后他们面对结界想了很多办法也没有进去,最后时间到了,只好把这里让给北方门派。   从燕山回来,黎菲在黎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最终迫于压力,嫁给了罗宁。   我和解南华从南方回来。关于灰界的事情。一切都止于我,我没有见到李大民,也没有获悉关于灰界的法阵结构图。   我重新过上了寻常的日子,忙忙碌碌很多年,娶妻生子,平时在殡葬公司工作。业余时间跟着八家将解决一些超自然的问题,同时获取额外的酬报。   直到有一天,我带着一家三口到河南走亲访友,办完事之后,大家一起到周边的景区玩。我们三口家跟着亲戚的私家车到大屯子乡赶年集,听说那里有一座寺院名为阴王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一行七八个人到阴王庙去烧香请愿,他们在前殿烧香,我一个人溜溜达达到了后殿,发现一偏僻院子,进去后有座佛堂,上面写着“地狱殿”三个字,有点意思。   我信步走进去,里面是十八层地狱的塑像,做得栩栩如生。看着这些塑像,我居然觉得有些眼熟,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往里走,一时忘了周边的环境,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后殿,这里光线阴森,泛着幽幽黄色,周围的墙壁全是壁画。   我正背着手欣赏呢,后面有人说话:“这里是地狱图。”   我循声回头看,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头,这老头形象猥琐,可双眼却炯炯有神。   我不置可否,点点头,老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便遁入黑暗走远了,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   这时我来到一幅壁画前,这幅画吸引了我。   画上画着山洞,洞口很是宽大,估计能有几十米的直径。洞口周围铺着森森怪石,山洞深处十分阴暗,但是在最深处,有一种昏黄色的光芒幽幽射出,好像另有通途。   当我站在壁画前,凝视着画的时候,彷佛已经置身在这个山洞之中,实在是奇妙难言的感觉。   而且画的深处,幽幽之光中,似乎隐隐还有一大团无法形容的黑影,是怪兽?是巨石?没法说清楚,太迷人了。   我在画前站了很长时间,忽然一恍惚,身上打了个强烈的冷战,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黑色。手脚还在划动,似乎被水包围着。   我机械的往前游了很长时间,一直没回过味,自己这是在哪。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我这是在烛九阴洞里的深水。手里还握着龙珠,刚才那一切不过是打了个盹,做了个梦。   别看在水里,我也是出了冷汗。不停咽动口水,感觉一切都无比幻妙匪夷所思,我在梦中过了另一种人生。   忽然水面破开。我居然从里面游了出来,接触到外面。   我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游出来了,只是外面一片黑色,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有人在喊:“喂。兄台,出来了吗?”   听声音正是白羽无忌,我握着龙珠,划着水慢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过去。   他听到破水之声:“兄台,是你吗,别吓我啊。”   我赶紧道:“是我。是我。”   等到了水边,一只手伸过来,我紧紧拉着他,从水里跌跌撞撞走到岸边。   现在完全目不视物,能感觉到白羽无忌就在眼前,可愣是看不到他。我心跳加速,竟然产生错觉,自己是不是眼睛已经瞎了。   “你能看到我吗?”我问。   “看什么啊,”白羽无忌在黑暗中说:“你下去时间不长,忽然水里的光就灭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我说:“我拿到龙珠了,就在拿到的那一刻。烛九阴的烛光灭了。”   “它没追你?”白羽无忌问。   我傻愣了一会儿,刚才在水下粘稠如果冻的感觉还没有消散,这种感觉太奇特了,简直就像是在宇宙空间里游动一样。   我想摇头,想到他看不到,便说:“没有。很奇怪。”   “赶紧走吧。”他说:“龙珠呢?”   我摸索着把龙珠递到他的手里,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蓬弱弱的昏黄光亮。我看到了白羽无忌的脸,光亮的源头正是龙珠,硕大的珠子在他掌心湛湛生光。   “咦,你怎么弄亮它的?”我疑惑。   白羽无忌道:“这龙珠必须是阴魂之力才能让它生光,你还没死。是阳世之人,在你的手里发挥不出它的作用。从这里一直到无间地狱,都将是一片黑暗,只有这颗龙珠发光。”   “所以,我们可以偷偷溜进无间地狱城?”我说。   “不错。虽说是这样,但也是九死一生。偷入无间,会有什么结果无法想象。”白羽无忌道:“谁让咱们都是痴情种子呢,为了个娘们付出这么多。”   “其实,有这颗龙珠你大可以自己超生投胎了。”我说。   “呵呵,”白羽无忌笑笑:“兄台,我生前可是王爷,世间吃喝玩乐什么没见过,享尽荣华富贵,可照样天天的烦心事也不少,最担心京城那个皇上哥哥会不会疑心我,哪天圣旨就到了,把我关进北镇抚司的诏狱。我那时候成天在王爷府不能出门,一生终老看不到外面的天。”   他口气幽幽的。我听得默不作声。   他说:“玩也玩过,乐也乐过,愁也愁过,我有资格说一声,人生不过如此。我反倒觉得在这里几百年也不错,每天我都会坐在山崖下。看着红色平原出神。除了偶尔飞下来的地狱犬,也没什么烦恼了,时间过得特别快。出去投胎干什么?你能保证我还能当王爷?一旦到乱世当个灾民呢?投胎转世的事,就连阎王爷都咬不准。再说了,不管做什么人其实都是麻烦,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困境。出去遭那个罪干什么。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把龙珠给我的娘子,让她转世投胎,她一走我心愿就了,以后安心在这里混日子。”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看问题也通透。”   “走吧。”他轻轻说。手里端着龙珠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庞大无比的黑暗中,我们犹如两只小小的飞蛾,依靠这么一点光亮,不屈的向前飞。 第六百七十七章 两条路   我们两个人举着龙珠一路前行,洞窟幽深,怎么也走不出去,而且能感觉周围的空气很是粘稠。我不由想起刚才在水下游时的情景,水质也是突然变得粘稠,如同果冻一般。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像是把看不见的“时间”给形体化了。我是在时间中穿梭。   我想起水下做的那个梦,以另一种选择导致了另一种人生,表面看上去是一个梦,可实际呢,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在另一个时间的世界里?   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念头,黑暗在周围弥漫犹如实质,我是完全的丧失了方向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白羽无忌的身后。   他手里端着龙珠,眼睛直直看着龙珠生出的璀璨之光,眼神炯炯。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似乎这个洞没有尽头,我尽管信任他,这时候也不得不问:“方向对吗?”   “方向是没错的,但不知能不能走出去。”他说。   “这话怎么讲?”我问。   白羽无忌说:“情况你也看到了,取来龙珠之后,烛九阴嘴里的蜡烛立即熄灭,所有的地方都失去了光亮。能不能走出去,已经不在于我们了,这或许就是取龙珠的代价。”   让他这么一说,我心中隐隐有种猜想。烛九阴并不是没有阻止盗取龙珠的行为,现在它已经在报复了。   它的报复不像马面牛头那样直接和暴力,它似乎有着能够改变空间和时间的能力。我甚至做出一种极度匪夷所思的猜想,我们这么走下去,会不会走到另一个时间流,另一个平行世界里。   这时,白羽无忌忽然道:“到了。”   我振奋精神,他把龙珠抬起来,光芒更甚,我们同时一起仰望,虽然视觉有限,但凭直觉我似乎看到面前立着一个横截面无比宽大的虚无黑暗,它像门一样在那里,只要走进去,就能穿过这道门,进到里面。   白羽无忌非常激动。继续往前走,我只能跟上来。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我们一起穿过了这道黑暗。虽然都是黑,但我能感觉到自己确实穿过了某种结界,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最明显的感觉是。空气发生了变化,那面的空气不冷不热,舒适宜人。而这里的空气极其干燥,像是沙漠一样。呼吸里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白羽无忌是阴魂,他对这里的感觉更加敏锐,对我说:“小心点,我们应该是到无间地狱了。”   “啊?不会吧,”我有点懵:“中间的血色平原过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不能用阳世的经验来套阴间。无间地狱我曾有一次无比接近过,它给我的感觉就是现在这样,而且更加强烈,这是其他地狱所没有的。我们现在应该是到了。”   这里目不视物,四面八方都是黑森森的,这倒也好,想来无间地狱是极恐怖的,能少看一点是一点。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不知什么方位传来了清晰的潺潺流水声,我和白羽无忌同时站住,现在出现了第一个异象。   我轻声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怎么?”他问。   “如果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光亮,都是黑暗,可别忘了,唯一的光源就在我们的手里。现在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走到哪里都会被看到。”我说。   白羽无忌沉思:“你说得不错。不过这事得这么看,我没进过无间地狱,假设说这里只有两种身份的鬼怪,一种是受苦受难的阴魂,另一种是看押它们的鬼差鬼卒。这个设想合理吧?”   我点点头:“不错,也只能这么假设了。”   “好,”白羽无忌说:“无间地狱里的鬼差鬼卒肯定不是白给的,能在这里看管阴魂,那必然都有一定的神力。他们既然有如此神通。那我们就算不拿着龙珠进来,也会被发现。”   我想了想,接着他的话说:“而在这里受苦的阴魂,它们本身脱离不了地狱的折磨和桎梏。就算看到我们,也无暇来管。”   “对。就是这个道理。”白羽无忌说:“所以说,咱们就别管别人怎么看了。走自己的路。”   他说得不无道理。我们继续往前走,忽然他停了下来。我来到他的身旁轻声问怎么了,白羽无忌撅着嘴示意我看向前面。   前面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有一团火苗在闪动。火苗是燃烧在一个巨大的汽油桶里,桶的后面站着一个老太太,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穿着一身黑色寿衣,正盯着火苗出神。   龙珠和汽油桶里的火苗是唯一的两个光源,所照的区域也不大。像是在黑暗舞台上的特殊灯光效果。   “怎么办?”我低声说。   白羽无忌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继续走。”   我们就当看不见这老太太,慢慢向前走,离汽油桶越来越近,老太太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就是盯着桶里的大火看,连眼皮子都不眨。看上去像是一具雕像。   我莫名感觉到紧张和恐惧,慢慢来到汽油桶的旁边,眼瞅着就要走过去,忽然老太太抬起头看我们。   白羽无忌低声道:“别理她。继续走。”   “两位留步。”老太太说。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白羽无忌还在继续往前走,我跟在后面。老太太虽然喊了一声,可并没有动作的阻止,眼睁睁看着我们走过去。   汽油桶的火苗渐渐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再也不见。   我擦擦冷汗:“这是什么人?”   “不知道。在这里我也是两眼一抹黑。”白羽无忌说。   “那我们怎么找到要救的人呢?你的娘子,我的亲人和朋友。”我担忧地说。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白羽无忌叹口气。   正说着,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黑暗里传来涓涓的流水声。   他站住脚步:“听到了吗?”   我点点头:“好像这附近有一条河,刚才就听到了。”   “不对,不对。”白羽无忌凝眉,他没说什么。我们继续往前走。   正走着,前面的黑暗里多出一蓬火苗,我们惊讶看到,火苗是从一个大的汽油桶里燃烧出来的。汽油桶后面站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寿衣,正在出神的烤火。   这一幕和刚才我们遇见的一模一样。   “是水声。”白羽无忌说:“每次听到水声,就会看到这个老太太。”   “躲是躲不过去的。”我说:“莫不如看看她想干什么。”   我们举着龙珠继续往前走。等来到汽油桶旁边时,老太太忽然抬起头说:“两位留步。”   我们停下脚步,一起回头看她,白羽无忌道:“你有何见教?”   老太太瞅着我们笑:“二位。走远路过来的吧,请到我这里歇歇脚。”   她说着,闪退一旁,借着火光我们惊讶看到,后面的黑暗中出现一间四面开放,类似凉亭的茶坊。里面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正在做着茶道,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虽有火光照着,可整间茶坊泛着类似金属的冷色,透着无法形容的冷清和阴森。   我和白羽无忌对视一眼,既来之则安之,莫不如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们走进茶坊,老太太驼着背拄着拐,一步步小碎步挪到屋子里,用拐子头打了一下那旗袍女人:“这么没眼力见,有客人到,赶紧上茶。”   旗袍女人端来两碗茶放到我们面前。   白羽无忌笑:“老人家,你的茶我们可不敢喝。”   老太太大笑:“我是为你们好。”   “咱们互相之间都心知肚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白羽无忌大大咧咧说。   老太太慢慢吞吞坐在旁边,说道:“我给二位两条路选择。”   “请讲。”我说。   老太太说:“一条是喝下茶,然后我送你们离开地狱阴曹,回阳世轮回去罢。”   “第二呢?”我说。   老太太打个响指,旗袍女人走到后面,不多时撩帘子出来拿出两封红彤彤的请柬。两份请柬分别摆在我们面前,我和白羽无忌看了看,没有说话。   老太太说:“如果你们不想走,就要去参加这场婚礼。”   “什么意思?”我疑惑。   老太太说:“无间地狱里有一位有神位的鬼差,名叫乌嘴,他找到了新娘,要在无间地狱举行一场盛大婚礼,你们必须要参加。”   “他结不结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白羽无忌说。   老太太忽然转向我们,呲着牙笑,脸几乎皱紧在一起,外面火苗幽幽,我头皮有点发麻。   “齐翔,你要找的人,就在婚礼上。”老太太说:“你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第六百七十八章 潇洒人间   我心里一惊,问老太太,你怎么会认识我?   老太太咯咯乐:“在阴曹地府,何人不识君啊。”   我看着她,无法揣测这位是哪个地狱大神,只好说:“你是来阻止我的?”   老太太摆摆手:“两条路已经放在你们面前,你们选择了第二条路,选了就选了,我不加干预。二位,上路吧。”   老太太说完,拄着拐棍站起来,慢慢吞吞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走去,然后抬起拐棍,指着前面说:“捡直了往下走,你们会看到你们想要的。”   我和白羽无忌互相看看。他端着龙珠走在第一个,我跟在后面,我们一起走上了这条黑暗路。   渐渐的,身后的火光和老太太都消失在黑暗中没有了踪影。走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和我想象的无间地狱完全不一样。   我想象中的无间地狱怎么也得是刀山火海吧,一大群受苦受难的罪魂,呲牙咧嘴的惨嚎,为什么这里会如此平静。   对于现在这种状况,我能想到两个还算靠谱的解释。一个是。无间地狱的真实情况和阳间那些艺术作品的猜想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存在超出了活人的认知范围,穷尽想象也无法描绘。类似一辈子没出过山沟天天种地的人,你让他去想象纽约华尔街,打死他也想不出来;第二个猜想是,无间地狱的空间面积太大了。我们现在只是行走在其中极小的一片区域,还没入得门槛。   一边往前走,我一边做着一些推断和猜想,不知不觉中,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变化。白羽无忌停住脚步。抬起龙珠,光芒中能看到周围生着很多灌木,再往深处看,就是黑暗了。我们像是夜晚走在丛林里。   “这是什么地方?”我轻声问。   白羽无忌摇摇头:“不知道,这里一切都不知道。别多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慢慢走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低矮的灌木群渐渐没了,出现一棵棵大树。这些树很大,枝条缠绕,树干呈很诡异的姿态,光线太黑看不清细节,就觉得整个山林透着一股邪气。   这里没有风,听不到树叶响,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我们小心翼翼往前走,寂静无声的树林,不见天不见月的,让人牙床发麻。   这时我们走到一棵树前,都有点累了。我坐在树根下休息。白羽无忌端着龙珠,站在大树前,轻轻抚摸着树干。   我侧头看他,问怎么了。   白羽无忌盯着树干凝思:“我怎么觉得这棵树这么眼熟呢?”   我翻身坐起来,没有笑话他。而是认真的看着这棵树。树干很怪,人身那么粗,越往上越细,蔓延到树顶。大树表面是坑坑洼洼的树皮,乍看上去似乎有点像人的五官。说太像也不像。可说不像还自带神情,有些栩栩传神。   “像个人?”我问。   “对。”白羽无忌点头,在沉思。   “像谁?”   他沉默半晌,说道:“我哥哥。”   我愣了,白羽无忌补充一句:“朱翊钧。”   “那是谁?”我好奇地问。   白羽无忌看看我,一字一顿道:“明神宗,万历。”   我倒吸一口冷气,真是想不到,如果这里不是阴曹地府,我肯定认为白羽无忌在胡说八道。   我怀着好奇心看着这根树干,想看看万历帝长得啥样,看来看去,树干比较粗糙,形成的人脸也是浑浊不清,实在咬不准。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白羽无忌抬起头看看四周:“走,继续看看。”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说:“万历帝在历史上风评不好不坏,还执政这么长时间,一代帝王不至于最后落到无间地狱吧。”   白羽无忌面色晦暗:“阴间审判和阳间的观念不一样。不能用活人的道德价值观来评判阴间,别看我在这里好几百年了,可还是没琢磨透这里的因果。而且还有个问题……”   “什么?”我说。   白羽无忌道:“地狱审判不单单看你一世,还要看你上辈子,上上辈子等等的业力,有的人所犯罪孽,十辈子都洗不清。”   我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能当皇帝,也是极大的福缘。”   白羽无忌苦笑:“皇帝有皇帝的苦恼,草民有草民的自在。”   “这话也就是王爷你说说,”我笑了:“如果换做我说,非让人打死不可。”   我们正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轻轻说:“齐震三。”   我们停下来。白羽无忌看我:“是喊你吗?”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树,不知声音是从哪出来的。我指了指那个方向,我们一起走过去。   那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叫着我的名字:“齐震三,齐震三……”   好不容易找到了声源,是从一棵大树上传来的。绕到树的前面,我看到树干上的坑坑洼洼形成了一张晦暗阴森的人脸。这人垂眉搭眼,脸庞瘦削,勉强能看出来,生前应该是个很帅的小伙子。   “你是谁?”我问。   “不认识我了?”那张人脸居然可以说话,他呵呵的笑:“我是黎云。”   我大吃一惊,是黎云?!   黎菲一直有个心愿要到阴间见她的哥哥和姐姐,没想到死后的黎云居然会掉到无间地狱变成一棵树!   “我认得你。”我说。   “没想到你也来这里了,”黎云发出笑声,树干上的坑坑洼洼并没有动,看起来他的脸仍是僵硬的表情,和声音完全不搭,他在质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变成罪恶之树?”   罪恶之树……我喃喃。   “这里是罪恶之林。”黎云说:“罪魂永远都被桎梏在树里,不能超生。”   白羽无忌拍拍我的肩膀,把龙珠留给我照明,自己一个人走远了。这人果然是好心眼,他看我和这棵树认识,便给我们留下私密的空间。   “我妹妹还好吗?”黎云沉默一下说。   “都好。她好,你们黎家也好,中间发生了很多事,除了我不好,其他都好。”我说。   黎云发出笑声:“你能流落到这里,可见肯定好不到哪去。妹妹好,那就好。”   我忍不住说:“她一直想观落阴到阴间看你,她太想念你了。”   “好妹妹,不枉我疼她。你手里是什么东西?”黎云看着我。   我没瞒他:“这是从烛九阴山洞里找到的龙珠。”   “烛九阴……”黎云喃喃:“阴间之神,据说它的龙珠能超脱一个罪魂,脱离无间苦难,重新轮回投胎为人。是这样吗?”   “是。”我点点头。   黎云忽然发出笑声:“你说我妹妹特别想我?”   “对。”   “我妹妹和你什么关系?”黎云问出这么个问题。   我叹口气:“我们两个算是好过。动过心。”   “你爱她吗?”黎云单刀直入问。   我沉思良久,用力点点头:“爱,爱过。”   “好。有这句话也不枉妹妹和你相知一场。齐震三,我有个想法。”树干发出幽幽鬼声。   我没说话,看着他。   “莫不如你把这颗龙珠给我,”黎云说:“我轮回转世再生为人,和妹妹相聚。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看如何?”   我想都没想,直接摇头说:“黎云,首先这颗珠子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力给你。就算是我的,我也不会给你。我要留着救家人和朋友。”   “看样子,你并不爱我妹妹啊,做这么一件事都不愿意付出。”黎云幽幽说着,声音愈来愈低。   我挑了挑眉,感觉气氛有些阴森邪气,转身想走。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拿着龙珠转身去照,这一照陡然一惊。   身后凭空伸来一根细细的树枝。像是有知觉一般在空中游动,突然出枝如电,直奔我手里的龙珠。   我一看不好,马上用天罡踏步躲开,正欲要躲第二下,突然小腿被什么缠住。低头一看,从黎云大树的树干里伸出数只枝桠,竟然缠裹住了我的双腿。   黎云的树干在幽幽阴笑:“齐震三,多谢你来救我。日后重回人间,我会记得你的好,每逢年节必然给你烧纸上香。”   我被紧紧缠在树上,又有枝桠伸出,开始缠着我的手。   黎云的笑声愈加阴邪,树叶瑟瑟作响,竟然有枝条要去缠绕我手上的龙珠。   我大怒,黎云都落进无间地狱了,还不自省,竟然还敢觊觎阴间宝物。   我拼命挣扎,可全身都被束缚住。黎云发出极为贪婪的咽口水声:“我以为自己永远要沉沦在这个鬼地方,没想到天欲灭我而不得。日后我带着修行记忆转世,将会成为一个不出世的奇才,遨游红尘潇洒人间,啊哈哈。”   他狂笑着。   我一动不能动,满腔怒火,可愣是没办法。   “我看你是打错算盘了。”一个声音缓缓走来,正是白羽无忌。 第六百七十九章 美人树   “你是谁?”黎云质问走过来的白羽无忌。   白羽无忌道:“齐震三,快把龙珠扔过来。”   我全身被缠,幸好手腕还能轻微活动,深吸口气,猛地一抖腕子,龙珠飞了出去。   白羽无忌向前冲,要去抓这个龙珠,空中忽然有根树枝如光如电,转瞬及至,一把缠上了龙珠。   黎云的声音都有些非人了,他在得意地狂笑,整棵大树都在颤动,树叶瑟瑟作响。   白羽无忌脸色阴沉能凝出水来:“好吧,这是你逼我的。”   我看情形不好,他好像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赶忙说:“你要干什么?”   “以我阴魂之力融入罪恶之树,和他同归于尽。”白羽无忌平静地说:“兄台,如果你能在无间地狱能找到我的娘子,便用龙珠送她重生……如果找不到,就留给你。给你最心爱的人吧。”   白羽无忌说完话,双手合十,整个人气场发生了变化,全身往外冒着滚滚的黑气。   黎云大树取得了龙珠,看到这一幕也不敢怠慢。横生出很多的枝桠挡在树干前,形成了一道笆篱的保护网。   我急的大叫:“你娘子怎么称呼,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白羽无忌冒着黑气,脸色铁青,缓缓说:“她叫柳娘。爱唱一口小曲。能不能碰上你,就看她的造化和机缘了,我不强求。”   黎云大树呵呵怪笑:“说得这么凄婉。”   它看出白羽无忌同归于尽的决心,便调用很多的枝桠来把自己封起来。但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我身上的枝杈也被撤走了。它只注意白羽无忌,而忽略了我。   我的双手双脚挣脱了束缚。我盯着大树的树干,暗动神识,从神识之境调用出了切魂刀。   现在时机正好,不能再拖,我想都没想,一个纵跃上前,猛地挥刀直直劈向大树的树干。出手之后,黎云觉察,怪叫一声,挥动枝条,像是鞭子一样抽过来,就在抽到我的那一刻,我的切魂刀深深地扎进了树干。   黎云一声惨叫,枝条飞到,正抽在我的后背上。一瞬间脑袋空白一片,像是被卡车撞了出去,在空中飞出很长一段距离摔在地上,骨头都在酸痛。   白羽无忌看到事情有变,赶紧扶起我。我被抽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勉强站起来,和他一起看向大树。   黎云大树在剧烈颤抖,我们清楚看见切魂刀深深扎在树干上,所在的位置正是他的脸上。黎云的表情一动不动,而声音却凄惨至极。不停痛苦呻吟着,声音像是从喉头逼迫而出。   他在极度痛苦中,还在调用缠绕着龙珠的枝条,让其在空中缓慢移动,他想把龙珠放进自己的树洞里。   整棵大树在快速枯萎。冒出浓浓的黑烟。   树干皱皱巴巴的,导致黎云的表情也随之变化,渐渐变成极为可怕的神情,龙珠这时已经接近树干,可枝条的递近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就在龙珠进入树洞的那一刻,整棵大树在颤栗中终于枯萎,所有的枝条耷拉下来,龙珠也应声而落,掉在地上。   再看树干上的黎云,构成他脸部五官的坑坑洼洼已经严重变形,眼睛、嘴巴、鼻子都被拉得细长,像蛇一般蜿蜒,整张脸像是抽象画一样,诡异得令人窒息。   白羽无忌走到树前,捡起地上的龙珠,我们对视一眼,任谁都能看出来,黎云这棵树已经枯死了。   我坐在地上,擦擦冷汗,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白羽无忌从树干上拔出切魂刀,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递还给我。   “我不太明白,”我说:“这里已经是阴间地狱了,就算死,又能死到哪?”   白羽无忌说:“生和死不过是活人给出的定义。在阴曹地府,生不是生,死也不是死。我跟你说一件事吧,我刚来的时候,曾经进过十六小地狱中的一个,名唤黑云地狱。那地方黑云笼罩。时时刻刻从云里往下砸火球子,火球只要碰到阴魂,立时就会燃烧起来,先烧皮再烧骨最后进入髓,那种痛苦简直无法言说。被烧的阴魂当即就死了,下过火球后又吹来一阵阴风,阴魂们死而复生,还没等喘口气,天上又开始下火球暴雨,然后再死。”   “生生死死中不断轮回?”我问。   白羽无忌抚摸着黎云的树干:“它现在可能已经到其他的地狱里重生去了。”   “这人真是可以,到无间地狱不想着自省,还是如此贪婪和不择手段。”我说。   白羽无忌拍拍我的肩膀,示意上路。林子深邃沉寂,周围都是这种古里古怪的罪恶之树,一棵树就是一个罪魂,林子里的罪魂不知凡几,多到数不过来。   正走着,我没看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刚摔在地上,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女人的声音:“小心。”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陡然炸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过去,在大概两三米远的地方,有一棵老树,声音隐隐从那里透过来。   白羽无忌拉起我,用龙珠照了照那个方向,老树的树干上布着一些坑坑洼洼,形成了一张脸。   这张脸慈眉善目,构成五官的树疤瘌有些阴影,所以这张脸又带着说不出的阴森和晦暗,像是个饱经沧桑的人。   我颤抖着走过去,轻声说:“妈妈。”   从听到那个声音,再看到树干的树皮上人脸,我已经认出它是谁了。它就是落入无间地狱的妈妈。   妈妈的声音从树干里发出:“没摔坏吧?”   “妈妈,是你吗?”我颤抖着说。   “翔子,可不就是妈妈吗,阴王指给你之后,我就到这里了,变成了一棵树。”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慈爱:“也挺好的,与世无争呢。”   “妈妈,这次我来,就是为了你。”我实在无法描绘自己此刻的情绪。   “翔子,回去吧。”妈妈平静地说:“我在这里挺好的,你走吧,这里很危险。”   “妈妈,我千辛万苦来到无间地狱,就是为了救你……”我看着妈妈的大树,一时哽咽,竟然说不出话。   我还是把问题想的太幼稚太简单了,妈妈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把树砍了,扛着树走吧。万万没想到,她变成了这种形态。   如今唯一救赎她的可能。就是那颗龙珠。   我看着白羽无忌,白羽无忌是个数百年的老鬼,马上知道我的意思。   他看看手里的龙珠,一时沉吟不语。   妈妈说:“翔子,你能冒着天大的风险下来救我,我很知足了。妈妈这是咎由自取,跟谁都没关系,你快回去吧。”   我怎么可能放弃她,自己一走了之。   可是留在这里守着这么一棵树,又没有任何办法。   白羽无忌看着手里的珠子,他想了想,刚要开口说什么。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小调,有个女人在黑暗的森林里轻轻吟唱,听曲调有点像昆剧,语调细腻优雅,听来如幽兰之香,只是在黑森森的环境里,配着这种曲调,有些诡异。   白羽无忌手里的珠子本来都要递向我了,忽然紧紧捏在手里,神情激动,牙齿都在打颤:“兄台,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有人在唱戏。”我说。   “唱戏的就是我家娘子……”他颤抖着说。   这时清唱的女声,缓缓停下来,收住了歌声,用戏腔喊了一声:“我的朱郎啊~~~~”   白羽无忌握着龙珠,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懵懵懂懂向着那个地方走去。   我看看妈妈,妈妈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想来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危险,先看看白羽无忌再说。   我没有阻止他,而是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往声音的地方去。走着走着,天空忽然落下暗红色的花瓣,像是被陈年老血浸染而成。   我一惊,没想到这个鬼地方竟然还有能开花的树。   抬头上看,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到一片空地,这里只有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枝枝丫丫,上面长满了暗如老血的花。   枝丫轻轻一抖,花瓣纷落,如同下了一场暗红色的雨。   树干上,树皮的疤瘌形成一张极动人的女人脸,娇娇媚媚的,很有点古典美人的意思,眼角眉梢都是妩媚神色。   “这是柳娘?”我问。   白羽无忌笑了:“就是她。别看是婊子,却是秦淮河过来的,唱的一首绝妙好曲,弹得一手的好琵琶。那时候她到王爷府,为我弹奏了一曲《琵琶行》,我当时大哭了三天三夜,哈哈。”   “朱郎~~~”这棵美人树竟像是有所动,枝头颤动,花瓣纷落而下。 第六百八十章 琵琶行   白羽无忌抬头看看满树震颤的枝条,深情地说:“柳娘,是你吗,我找你来了。”   这棵树款款深情:“朱郎,奴家是柳娘,我等你好久了。”   白羽无忌看我:“兄台,本来这颗珠子我自己是不留的,我也想过,如果找不到柳娘,珠子就留给你的娘亲。不好意思了,现在我找到柳娘了,我要用珠子送她出地狱。”   我叹口气。点点头:“理解。”   “娘子,我来了。”白羽无忌向前走,越来越靠近这棵大树。我站在后面静静看着。   “朱郎,你刚才说要送我走?”美人树说。   “对。”白羽无忌看看手里的珠子:“这是我们千辛万苦从烛九阴那里盗来的龙珠,能够让一个阴魂投胎重生。这里是无间地狱,实在太苦,我要把你送回阳间转世,你走吧。”   “那你呢?”美人树问。   白羽无忌笑笑:“这珠子只能用一次,只能超度一魂,你且走你的。”   美人树良久无言,好半天说:“既然如此,奴家想为朱郎唱最后一曲小调。朱郎对奴家的情意,奴家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牢牢铭记在心,永远记得朱郎。”   白羽无忌大笑,回头看我:“美人心中有我,乃为世间至乐,我也算没白付出。”   我抱抱拳,心下恻然,实在无法言说内心的情绪,只能叹口气。   美人树瑟瑟摇动树枝,无数树枝似乎在弯曲回拢,看上去竟像是这棵树在凭空拥抱白羽无忌。白羽无忌盘膝坐在树根下,看着树干上的美人脸。珠子放在膝头,表情惬意:“来,来,柳娘,再为你的朱郎来一次《琵琶行》。”   他回头招呼我:“兄台,别站着。世间天籁岂是我一人独听,奇文共赏才是大乐趣。来,来,坐我旁边。”   我走进树的环抱范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这里的气氛果然和外面不一样,似乎温暖了许多。   我坐在白羽无忌的身旁。他双手向后撑在地上,撑住身体的倾斜,神色悠然自得:“阴曹地府无间地狱,森森黑暗凄凄人语,业力因果暂抛脑后,和好友静赏心仪美人之小曲,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他拍拍我的肩头:“兄台,我知道你背负冤仇而来,暂且都放下,求一刻安宁。”   我叹口气:“朱兄,你才是世间真丈夫。”   白羽无忌哈哈大笑:“柳娘,曲来!”   美人树瑟瑟抖动,树枝颤动的声音、树叶抖落的声音、花瓣摩擦的声音,汇集一起竟然形成各自不同的音部,听来如昆剧里的开场拉腔。   伴随着这段自然之声,随后是柳娘的美人声音,她开始唱了:“浔阳街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千古名篇。以前粗略看过,没想到在明朝时已经铺成了曲。   美人树声音婉转细腻,饱含深情,最关键的是,她的声音空灵通透,似乎真从黑暗的冥冥中来。我觉得比在冥河上听的女妖之声也不遑多让。   我和白羽无忌坐在地上,唯有他膝头那龙珠的光亮,森林中无比寂静,似乎满林子的罪魂都抛弃了生前之业,静静听着这首曲子,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美人树唱到:“……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唱到这里,美人树似乎真的带着我们进入了境界,凄凉的情绪感染在字里行间。我忽然明白了,这可能就是柳娘的身世,她和诗里描述的差不多,年轻时漂亮美丽,又是一手好琵琶,在秦淮河边,无数青年追求她,那时的日子过得真是秋月春风。   可是,欢乐时光无非就是短短一瞬,女人总有落寞的时候,身边的追求者一一远去,家破人离,门前冷落,她也在窑子里卖身度日了。   我悄悄看白羽无忌,他哭了,抬头看着树枝,脸上都是眼泪。   不知不觉中,曲子到了最后的收尾,“……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声音渐渐消失,一切都回归寂静。   白羽无忌好半天没有说话,良久回过神来:“柳娘,你今日一曲《琵琶行》,恐怕已成世间绝唱,再也听不到了。兄台,咱俩有耳福喽。”   我也许久没有回过神来,沉浸在诗词曲风无法自拔,赞一声绝唱确实不错。   白羽无忌拿起龙珠朝着美人树一扔:“拿去吧。日后投胎若能记得我,我便高兴。就算记不得也没什么,咱们这情义就如《琵琶行》的绝唱,曾经有过曾经听过,便不虚此生。”   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冲我抱拳:“兄台,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保重。”   他转身就走,忽然美人树凄凄说道:“朱郎,留步。”   白羽无忌回头。   美人树沉默良久,说道:“世间八苦,我生前都经历过。无非爱别离和求不得,其中滋味只有此中人才能体味。朱郎,我流落至此,成地狱里的一棵树,可我却可以在这里天天唱曲,无人来打扰。今日又遇到你,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郎君对我有情,我又能日日唱曲,那何必投胎往生,受那人世间之苦呢?”   白羽无忌眼睛发光:“那你是何意?”   美人树忽然张开了所有的枝条,露出里面的树干。美人的表情似乎生泛了起来:“朱郎,我们永远生在一起。”   白羽无忌哈哈大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龙珠朝我一抛,我接在手里。白羽无忌道:“兄台,救你娘亲去吧,我和我的娘子在一起。”   白羽无忌慢慢向前走着。身上冒出滚滚的黑烟。他走到树前,缓缓环抱树干,树叶瑟瑟,枝条颤动,所有的树枝都垂了下来,把他遮掩包裹在里面。   我站在树的外面。看着树枝层层遮盖,已经看不到白羽无忌了。这时,树的里面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叹,那是白羽无忌的声音,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地狱里的桃花源。   白羽无忌消失了。而这颗珠子依然湛湛生光,似乎光亮比以前更加强烈。   我捧着龙珠,惆怅往回走,一脚轻一脚重,大脑是混乱的。我走到妈妈这棵树前,轻声说:“妈妈。”   妈妈大树瑟瑟一抖:“你的朋友呢?”   我沉默一下说:“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翔子。你也该回去了,不要在这里逗留。这里是地狱。”妈妈说。   我把龙珠捧给她:“妈妈,用了这枚龙珠你就可以往生投胎,离开地狱了。”   妈妈大树忽然语气有了变化,严厉起来:“翔子,这枚龙珠是不是你从朋友那里抢夺而来的?咱们且不可做这样的事。”   我叹口气。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妈妈半天没说话,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妈妈说:“翔子,你说人必须要活着吗?”   这话怎么讲。我愕然,没有回答。   妈妈说:“我生前啊,就听很多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觉得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而活着就总有希望。可是生生死死一路走过来,我发现人最后还是要寻找一份内心的宁静,生死真的那么重要吗。翔子,妈妈不想去投胎,不想去轮回,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这枚龙珠。   对于黎云来说,这是难得的至宝,为了它,可以杀人可以不惜一切,而对于柳娘和妈妈来说,这东西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一颗会发光的珠子而已。   妈妈说:“珠子拿走吧,留给那个最需要的人。”   我摇摇头,跪在地上挖了坑,小心翼翼把龙珠放在上面。光亮更甚,照亮了周围一片小树林,尤其妈妈的树干脸上氤氲着柔和的光芒。   “妈妈,就留在这里吧,为你照个亮。”我说。   妈妈笑:“好孩子,妈妈要睡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站起来,慢慢向前方走去,没有龙珠的照耀,前方是森森的黑暗。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光明。   走在阴暗的地狱,却好像感受到一丝世间都没有的清凉。   凭直觉走了很长时间,树木渐渐少了,忽然有了光,我看到前面是一所占地特别大的古宅庭院,远远的大门上挂着很多盏气死风灯,闪着幽幽红光。   满天飞舞纸钱,有穿着大红和大白两队人马形成的队伍,抬着一尊十六人的新娘大轿子,“吱呀吱呀”从远处而来。   他们打着招魂幡,幡前是引魂灯,我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地狱婚礼。 第六百八十一章 最后的鬼差   迎亲的灯笼中不但有红色,还有白色,白色灯笼一般都是出殡时用的,混在这场婚礼里,显得诡异味很浓重。   迎亲队伍抬着轿子到了大宅院的门口,大门敞开,门前已有很多人在迎亲。轿子放在地上,帘子撩起,有人过去从里面接出新娘。这新娘凤冠霞帔,盖着盖头,周身大红如一团火,看上去身段婀娜。别有一番风味。   我看这个新娘的背影非常熟悉,到底是谁呢,忽然涌出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她不会是李若吧?   我们刚到无间地狱的时候,曾经遇到穿着寿衣的老太太,老太太跟我说,我要找到人就在这场婚礼上。妈妈已经知道下落了,还有就是李若。   我心头狂跳,眼看着新娘被群鬼接了进去。不行,我也得混进去。   这时,送亲的队伍排着长队往门里进。我悄悄潜伏过去,跟在后面不远处。   现在的情形比较尴尬,我身无半缕,就剩下脚上一双鞋,就这么光着屁股跟进去,非被打出来不可。   我看到那台十六人的大轿子还扔在门口,没人看着,我悄悄过去,顺着高高的台阶爬上去,一撩帘子钻了进去。轿子里飘着异香,闻起来并没有脂粉气,倒像是梅菜扣肉的味道。我在轿子里找了一圈,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倒是看中了悬挂在轿子窗的红帘子。   我想了想。一把拽下红帘子,随便在身上缠裹了几圈,勉强弄得像是一件衣服。我悄悄从轿子里钻出头来,看看四下静悄悄的,便下了大轿子,蹑手蹑脚来到宅院门口。   往里探了一眼。我倒吸口冷气。院子相当诡异,从外面看是几重院落,可也不算太大,而探头进去仔细看,却发现里面的空间大到不得了。   如果硬要形容,门里的院子更像是一个现代化的小广场,三面森严高楼,围着一圈高高的黑色围墙,墙上悬着红白两色的灯笼,映出难以言说的妖氛。   隐隐约约能听到高楼里偶尔传出惨烈的叫声,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混在一起,在黑暗中往前走,阴风吹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咬了咬牙,钻进大门,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好不容易追上队伍的尾巴,我跟在后面,幸好这些鬼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们走到广场的中心部分,这里有一座高台,四角挂着招魂幡,一群戴着鬼脸的怪人围绕在台子周围,台子两侧竖着高高的灯台,里面冒着熊熊大火。   高台中央放着一尊神位,上面端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形大概两米挂零。一袭白衣,满头是长长的白发,脸上戴着鬼脸面具,看上去特别吓人。   这人身形匀称,右手拄着膝,正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如同雕像般盯着送亲队伍。   新娘在最前面,一步步到了高台前。有人搀扶着新娘登高入台,我看得凝住呼吸,搀扶新娘的人就是纸人“我”。   他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搀着新娘来到那高大白衣男子近前。   男人始终未动,现场无人说话。气氛森严。我藏在队伍最后面不动声色的看着,其实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周围是一群恶鬼,一旦发现我的存在,能把我生撕了。   男人这时动了,招招手,示意新娘上前。   新娘挪着小碎步走了过去,男人伸出手抬起新娘的下巴,我在后面看着。虽然距离远,可还是能感觉到新娘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白衣男人把新娘的盖头摘掉,露出了面容,可是她背对着后面,无法看清她的长相。   男人盯着新娘,新娘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他抬住新娘的下巴向上,强迫她抬起头。   好半晌,男人说了一声:“好。”   纸人的“我”长舒口气,赶紧领头鼓掌,可周围群鬼没有一个响应,他拍了几下觉得没意思,把手放下来。   白衣男人打了个响指,整个院子里亮起了更多的灯笼,很多黑暗的区域陡然亮了起来。这一亮不要紧,我差点看傻了。   围绕院子一周,有一整套类似水车的大型设备,随着灯笼亮起,这套设备开始嘎吱嘎吱启动。最开端是类似悬挂烤鸭的吊钩,吊钩在空中一格一格转动,转出来的时候,能清清楚楚看到,一个吊钩上挂着一个全身赤裸的人。   这人是怎么挂着的呢,他伸出长长的舌头,钩子正从舌根下穿过,把这个人悬在半空。那人显然没死,手脚还在挣扎,可怎么动也无法帮助自己挣脱这把钩子。反因为动作过大导致疼痛加剧,其状惨不忍睹。   这还不算什么,这根钩子顺着履带往前走,后面又出了第二个,第三个钩子……这些钩子上都悬着一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都是活的,有清醒的意识。所有这些人就像是烤乳猪一样,悬挂在半空的履带上,嘎吱嘎吱往前去。   整套系统是围绕院子一周,履带的尽头是类似风车的几个巨大铁齿轮环环相扣。当履带行进至此,钩子会自然脱落。上面的人会掉进齿轮群里。   齿轮在转动,把人生生绞了进去,齿轮一扣卡着一扣,中间的人被无情碾压绞碎。混着浓血的肉渣从这个齿轮传递到下个齿轮,一个传一个,类似钟表一般往前走。   地上流满了浓浓的血河,骨头渣子从齿轮夹缝里掉出去,我看的胃里翻涌,大脑一片空白,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齿轮的尽头,是一口口巨大的黑锅,下面添着柴火。烧得旺旺的,里面沸水滚动。   到了这里,齿轮中的肉渣哗啦哗啦往沸水落下去。   说来也怪,这些肉下到锅里竟然又重新组成了人。他们在锅中张牙舞爪,不断发出惨叫,极其痛苦。挣扎着想从锅中爬出来。   可手一碰到锅的边缘,就会烫出一溜黑烟,又不得不缩手。随着齿轮转动,越来越多的肉渣落到沸水里,转眼组成活人。他们的惨叫声在院子里声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就烧得没了动静,沉入锅底。   有戴着鬼脸面具的阴差过去。拾起锅旁边的铁网,往锅里捞。捞出一团鼓鼓囊囊类似乒乓球大小的肉球,肉球端在盘子上,有专人非常虔诚一步步走上高台,奉到白衣男人的面前。   白衣男人捡起来看了看,做了个手势递给新娘。新娘颤抖着,不敢接。   白衣男人终于说话了:“吃。”   新娘伸出手拿过肉球,像是下了很决绝的心,把这个球往嘴里送。   我看的眉角跳动,一时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喝一声:“不能吃!”   场面极静。一瞬间所有的阴鬼把目光聚焦在我这里。   我心怦怦跳,深吸口气,分开队伍,大步流星走上台。   周围的鬼这么多,却没有拦着我的。   白衣男人看我,用干涩的声音说:“齐震三。你终于来了。”   新娘转过头看我,我几乎摒住呼吸,她正是李若。李若新娘打扮,实在太漂亮了,脸色惨白而嘴唇嫣红,眼睛里是满满的泪水。手里拿着肉丸,紧紧盯着我。   “你是鬼差乌嘴吧?”我看着白衣男人说。   白衣男人笑,他戴着面具看不见脸,只能看到身体在抖动。他缓缓说道:“地藏菩萨终于把手插到无间地狱里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看着他。   现在的处境已经是九死一生,乌嘴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鬼差,又是无间地狱里的大神,必然妖邪万分。我对他根本没有胜算。   “都说你是聪明人,是个有境界的人,我看未必。”乌嘴说:“齐震三,你被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我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乌嘴叹口气:“想想你这一路,虽有坎坷却终无大碍。不想想吗,但凡要办你,一百个你都死在路上了。”   我咽了下口水,确实是这样,一路行来虽惊险万分,结果还是好的。我最终也走到了无间地狱。   乌嘴从宝座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台子上转了两圈:“我在无间地狱千年,自成一方世界,自成帝王,早就被这里的神神鬼鬼看不顺眼了。而今他们派你来破局,你还不明白吗?”   我倒吸口冷气,想起黑无常的话,他很直白告诉我,就是要拿我当枪使。我当时还有点不明白,现在一看,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了。   我怀着救亲人朋友的愿望一路深入阴曹地府,直达无间,这个过程是不是已经在他们的意料和掌控之中了?   我又想起豹尾和马面,其他人不说,这两个人确实真心想拿我,尤其是豹尾。最后我还是脱险难关,难道说一切都是刻意为之,就是让我行到这里,面对乌嘴?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乌嘴   乌嘴看我发呆,笑:“齐震三,既然你来到这里,这也是缘法,偌大的无间地狱我自占一隅,不说太大吧,但绝对说的算。难为你一路颠簸行到此处,留下来好好休息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笑笑:“你还没看明白吗,地狱里鬼差之间也是有门派之别的,他们早就想对我动手,可又师出无名,正好让你这个愣头青当了破局之人。事情既然看透,再这样执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摇摇头:“我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来的目的。我要带李若走,还有找到解铃的下落。”   乌嘴坐回神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戴着面具,无法看清此时的表情。   周围灯台里烈焰腾腾,群鬼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气氛森森。院子里只有环绕一圈的刑具还在嘎吱嘎吱响动。一个又一个罪魂,被整套装置牵动,从钩子的吊舌头运送到沸水的黑锅里。   乌嘴好半天才说:“这样吧,我有个折中的建议。”   我看他。   他站起来,背着手在高台上来回走了两圈。说道:“莫不如你留下来吧,就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了。你来这里无非就是要找到他们,并没有限制非要把他们带回阳间,你完全可以留在无间地狱陪他们。”   我牙齿咬得格格响,看着他。   乌嘴说:“你不用这么看我。地狱里也不尽是痛苦,还有你想象不到的欢愉和乐趣。那是世间所有感官刺激所无法比拟的。来,来,你们且随我来。”   他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抓住李若的手,带着我们两人从高台上下去,往后面走。纸人的“我”悻悻跟在后面,台上其他戴着面具的鬼一起跟着。   一行队伍来到院子后面,我看到地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面黑森森的,好像有很多的人头在攒动,但是太黑看不真切。   乌嘴打了个响指:“来,来,给点光。”   周围灯笼亮了起来,层层的光亮中,我终于看清坑里是什么了。   坑实在太大太深,像是陨石深坑,坑底全是人,粗略一扫,能有好几百个。   这些人全都没穿衣服,惊慌失措,发现头上有光照下来,全都抬头看。   乌嘴道:“齐震三,你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仔细去看,要说最怪异的地方。他们每个人的手指甲特别长,十指如钩,像是长长的鹰爪,观察散发出来的色泽,应该是锋利无比的铁爪。   “这是……”我疑惑。   乌嘴道:“无间地狱自有无间地狱的乐趣。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拍拍手,坑下的人忽然躁动起来,一个个脸色绯红,像是喝了假酒。   乌嘴淡淡说:“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便出现一幕让人极度震惊的景象。   坑下的这些人竖起双手。十根铁爪在幽幽的红色光芒中闪出阵阵寒光。人群心烦意乱,一股很强的戾气从坑下散发而出。   有的人开始动了,用铁爪猛地抓向别人的脸面。爪子锋利无比,轻轻一划,就出现深深的五道爪印。被爪的人惨叫一声,马上用自己的铁爪还击。   你一抓我一挠的,时间不长,两个人的脸上都鲜血淋漓,竟然都撕开了脸面,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所有人都开始互相残杀,有的剖开身边人的胸膛,肚子里的零碎混着鲜血哗啦啦往下掉。还有的直接用铁爪把别人大卸八块。时间不长,坑底都是支离破碎的肢体,种种惨状无以言说。   坑底弥漫而上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我和李若捂住鼻子,其余的鬼都在默默看着。火光燃烧,照着他们戴着的鬼面具上,泛着青色的光,此时此刻像是在参加一场恐怖诡异的宗教仪式。   整个厮杀的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坑下堪称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尸骨堆积成山。坑上的我们,没有人说话,场面死寂。   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了,坑下再无活人,我才重重抹了下脸,压抑得喘不上气。   乌嘴转过脸笑:“怎么样?感觉如何?”   我摆摆手,头重脚轻。   乌嘴站在坑边,右手掌平起放在嘴边,对着坑下猛地吹了口气。   阴风大作,灯台烈焰的火苗噗噗左右摆动。令人极度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坑下无数的肢体竟然渐渐融合,支离破碎的身体开始拼接,很快又变成了一个个人。我看得仔细,肢体都是随机重组。以前是这个人的,现在变成那个人的。   组成的新人都是奇模怪样,器官胡乱嫁接,变成一个个怪胎。他们唯一不变的,就是十根手指上长长的利爪。   怪胎们坐在地上。一个个眼睛发呆,鸦雀无声。乌嘴站在坑边轻轻拍拍手,下面的人忽然又躁动起来,被驱使着不得不行,又开始自相残杀。   利爪横飞。鲜血四溅,血腥气直冲霄汉,我实在忍不住,跪在地上哇哇大吐,最后吐的都是酸水。   乌嘴蹲在我的旁边。笑声从面具后面出来:“怎么样感觉?”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哪怕身受酷刑也比现在这么折磨强。   乌嘴道:“留在这里吧,这仅仅只是一个乐子,还有更多你无法想象到的只有地狱才有的快乐。”   我指指下面:“他们是哪来的?”   “无间地狱里别的不缺,”乌嘴说:“罪魂有的是。它们像蛆虫一样在这里卑微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供给我们乐子。”   “你在折磨它们。”我咳嗽两声说。   “不能这么说,我折磨它们也是在为它们消业。”乌嘴道:“就算我不折磨,它们也要受尽地狱各种苦刑。”   我脸色苍白,看了看乌嘴的鬼脸面具:“难道地狱就是这样的地方?它的存在意义就是这个?”   乌嘴掸掸衣角:“地狱种种酷刑无非是相。地狱的关键就在于两个字,消业。消业无他法,只能肉身被痛苦的折磨。地狱不在乎你是不是反思,你若反思,不惹业力,自然无可折磨,可如果不反思。造了业就要偿还。比较吊诡的是,世间诸人只见红粉不见骷髅,只见金银不见油锅,业力无形,惹了之后只能到地狱里慢慢熬,直到洗干净那天为止。”   他叹口气:“所以我说你们很傻,非要回阳世人间,回去有什么好?无非就是个业力场。活过之后再沦落至地狱消业,年年岁岁,日日年年。周而复始。不如看透看破,就留在地狱里,这里是业的终极。”   我喃喃:“地狱是业力的终极。只要呆在地狱里,业力就不会惹到你。”   乌嘴道:“我的神通完全可以呼啸人间,做个帝王。也可以直入仙界。做遨游天外的仙人。可我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里?!”   他看着我:“因为在这里就算惹了业力,也有办法洗干净,不会付诸自己的身上。这才是真正的逍遥客,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痴儿啊,开悟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解铃在哪?”我说。   乌嘴发出一串笑声:“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他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脸。   看到这张脸,我陡然窒息,浑身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这张脸正是解铃的脸。   乌嘴就是解铃?解铃就是乌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愿往深处推断。   “解……铃……”我磕磕巴巴地说。   乌嘴呵呵笑,抚了抚自己的白色长发,他拍拍脸蛋说:“我就是解铃,解铃就是我啊。”   我忽然明白了:“你……你把他夺舍了?”   乌嘴道:“知道我怎么洗业力吗?就是这么洗!解铃的真尊正在替我在地狱里受苦,在洗我的业力。而我夺舍了他,就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他在哪?”我猛然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在哪?!”   乌嘴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把我的手挣掉,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无法抵抗,手腕酸痛。   “我带你去。”他说。   乌嘴背着手在前面,白发随阴风飘飘,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我早已习惯解铃是光头,现在突然变成长发,还真不太适应。   这时,纸人的“我”在后面讥笑:“齐震三,你不是胆大包天吗,怎么不敢跟着去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李若。李若脸上挂着泪痕,垂着头不说话。   我叹口气,跟在乌嘴的身后走,我想要看看,解铃到底在什么地方受罪。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大千世界   乌嘴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我们的身后是群鬼相随。   大家穿过院子,来到楼前。一看大楼我眉角就跳了一下,这算是现代化的建筑,完全是水泥建出来的,表面是黑色,所有的窗户都在紧闭,里面偶尔传出惨叫声。   乌嘴转过身,问我:“知道这栋建筑是根据阳间哪里建造的吗?”   我摇摇头,大楼的样子很陈旧,围墙上还能看到悬挂着层层的铁丝网,看起来像是荒置了很多年的监狱。   乌嘴说:“在阳间曾经发生这么个事,某位君王发动了一次社会性的试验,他驱赶一座城池里的几百万人迁移到山里农村。建立劳动营,不分昼夜的干活。而且一家人妻离子散,分别关押在男营和女营不准见面。他又在城市中心造了一座监狱。凡是对他有异心的人全部抓进来审讯,再用种种酷刑虐待致死。”   他顿了顿说:“大概三年多的时间里,据说死了上百万人。当时我在阴间。闻听有这样的事,极其感兴趣,便私入阳世,混进了那段历史当中,体悟这三年。其中种种手段种种人间恐怖。堪称比无间地狱还无间地狱。那位君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同时也让我有很多的问题没有想明白,一直在思索。幸好那段时间那个地域发生的事,我用神通纳入了神识之境,想不明白了。我就会重返神识之境再经历一次。”   “你不明白什么?”我问。   乌嘴看我:“我不明白的是,人性到底会恶到什么程度,会懦弱到什么程度,社会群体利益和个人之间的关系。你看到的这座建筑,便是当时事件里最标志性的大楼,那座都城里的监狱。别看黑扑扑不起眼,里面受刑死的人超过十余万。”   我默不作声,低着头不说话。   “你刚才看到我在虐待折磨那些罪魂,骂一声残忍。但是你想过没有,真正恐怖和残忍的事恰恰就在阳世凡间,在人与人中间,隔段时间便会重复上演。你知道我以后最想做什么吗?”乌嘴谈性勃勃。   我摇摇头。   乌嘴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入阳世,掌握天下权柄,对治下的老百姓也发动一次社会性的改造和试验,用种种手段测验人性。这个过程里,不可避免会发生牺牲和流血,但是却可以作为经验和资料流传千古,以醒后人。这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真髓核心。像地藏王菩萨那样,成天躲在阴曹地府念经超度,不过是小小乘罢了。”   “以你现在的神通,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我说。   乌嘴点点头:“话是不错,但目前我还不能做。因为我还没想到更好洗脱业力的方法。你知道要做到我刚才说的那样,需要背负多大的业力吗?多少世都洗不干净。”   “可你刚才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说。   乌嘴笑了笑,神色有些落寞。这个表情极像解铃,我一时看呆了,以为解铃重生。   我心下恻然,有种感觉无法说出来,乌嘴确实占据了解铃。而我感觉解铃似乎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这种影响可能小到忽略不计,却是一股水滴石穿的力量。   乌嘴刚才说,通过夺舍来洗自己的业力,恐怕日后的结局并不像他想的那么乐观。   正想着,乌嘴招手:“来。来,我让你看看解铃在什么地方。”   我们鱼贯走入大楼,一进去就发现里面气氛森森,真像是监狱。四面都是铁房子,长长的走廊极其昏暗,惨叫声不断从深处传出来,听得全身发麻。   穿过深深的走廊,我们来到后门,乌嘴推门而出,大家走了出去。   没想到楼后还有一处大广场,在广场的中心位置有一条深深的大湖。   这条湖占地面积特别大,湖面很高,快要接近地平面。湖面泛着一层黑油油的光,没有风,不起丝毫涟漪,看上去像是一面特别大的镜子。   我们走到湖边,乌嘴指了指湖水:“解铃就在里面。”   我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乌嘴道:“知道为什么阴曹地府里的诸神鬼都那么忌惮我吗,就因为我掌握着无间地狱里最核心的东西,就是这片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无间地狱其实并不是地狱的最底层。地狱里还藏着另一个地狱,就是眼前的湖水。”   “我不明白。”我傻愣愣着说。   乌嘴指指湖面:“无间地狱虽有种种凄惨,却不及这片湖中世界的万分之一,它才是地狱中的地狱。”   乌嘴凝视着湖水:“这千年来我一直守护着它,却没有勇气进去一探究竟。”   “湖水里的地狱叫什么名字?”我问。   乌嘴道:“这片湖的名字叫做,”他顿了顿:“大千世界。”   我大吃一惊,惊讶地看着他,喃喃念着:“大千世界。”   乌嘴点点头:“湖水地狱里其实也是另一种人间,说不定就是阳世也说不定。这是非常黑色的一种推论,阳世中人人都怕死后堕入地狱,而在阴间的最底层却藏着终极地狱。这终极的地狱便是人间。阳世套着阴间,阴间藏着阳世,许多人就活在地狱本身而不自知,这才叫大道荒谬,无可琢磨。”   我看着这片湖水发愣:“解铃在里面?”   乌嘴点点头:“他进去了。你若想找他。也可以进入这个终极地狱,不过进去就再也别想回来,你会遗忘掉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为什么要有孟婆汤一说,阴间的秘密岂是能随便带出去的。”   我盯着黑油油的湖水没有说话,这片湖水有种极为神奇的感觉。湖面似乎有一层视觉漩涡,整个精神力似乎都在不自觉的被它吸收进去。   乌嘴道:“齐震三,你若想找解铃真尊,便要进入这片湖水里,当然我也可以把你送回阳间。不管你选择哪个。你只能自己去,无法带走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鬼。”他看了看李若,这话就是在说她。   “而且,”乌嘴说:“你只要离开这里,便会忘记此间发生的一切。什么都记不起来,一切为空。”   这时,纸人“我”在后面说:“齐震三,其实你选择哪条路都差不多,回阳世是人间,进湖水地狱也是人间。”   我傻愣愣看着湖水,半晌才说:“看样子我是破不了这个局了。”   乌嘴笑:“你的能力在我面前完全不够看,我一根手指就能碾压你。如果真有谶言说有人要灭了我,那这个人必然不会是你。你太弱,而且来此执著心太重,你不是冲我来的,甚至到这里之前你都不知道有我,你只是为了救朋友。那好,我们就不要争执,抓主要矛盾。你要救朋友,你朋友就在湖里,现在不是灭不灭我的问题,而是你会不会选择进入终极地狱的问题。这个问题的选择权在你的手里。”   乌嘴很厉害,难怪能在阴间成为一方大神,而且他躲避因果躲避业力的境界很高。现在的他完全可以在谈笑间灭我,可并没有这么做,他绝对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能不沾的业力绝对不沾。   我蹲在湖边,轻轻伸出手抚摸湖水。湖面起了一层涟漪,水波荡漾下,似乎看到水的下面熙熙攘攘人来人去,那正是大千世界红尘人间。   我回头看乌嘴,他站在我的身后。身形高大,满头白发,正倒背双手。   “我看水下并不是地狱,”我说:“而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乌嘴哈哈大笑:“初时见山不得山。见水不得水,而后才有见山得山,见水得水。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这时李若从鬼群中走出来,对乌嘴款款屈膝:“小女子愿去。”   乌嘴眉头动了动:“你不愿意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了?”   “不愿。”李若低声说。   她又看看我,凄凄说道:“震三,我知道我不能还阳,我不想再做一只黄鼠狼。你若对我有情,便来这大千世界找我吧。”   说着,她向后几步,猛地往前跑,一纵身跳进湖里。纸人“我”惊叫一声,刚要去抓,乌嘴制止他,淡淡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李若沉在湖水中,没了踪影,咕嘟咕嘟的气泡渐渐消失。   我深吸口气,缓缓向着湖水走去,岸边群鬼看着,阴风阵阵,无半分声音。   乌嘴道:“齐震三,你且别忙着进去,我给你留道神念,会解开你心中的疑惑。不过这道神念,只有在你进入湖水深处大千世界的那一刻才会启发,一旦启发便意味着你不再有回头路。”   他凭空一指,我肩膀疼了一下,侧头去看,肩头被烙出一个月牙形的印记。   我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深水里。 第六百八十四章 神念   我顺着湖水一步步走进去,直至没过头顶,就在我沉入水底的那一刻,乌嘴留给我的那道神念开启了,也说明我已没有回头路。   等我解读了神念内容后,全身剧烈震动,想再回去已然不行。不由自主下潜深水里,咕嘟嘟失去了意识。   不知沉下去多久,我脑海中没有了其他的念头,只有神念中传递出的三个信息不断翻来覆去演绎着。   第一个是。乌嘴告诉我阴王指的下落。   阴王指下落的最早知情人竟然是纸人的“我”。他到阴间后,便不间断修炼。他有极为强烈要成为独立人格的欲念,他想摆脱我的存在,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所以他拼命修炼,意图超过我的境界,这样他就能确定自己存在。   就在他修炼的时候,在内视中进入了一个难言的境界。关于这个境界乌嘴在神念里给我描述了一番,可我还是不甚了解,因为我从没修过这样的高度。   纸人的“我”进入很深层次的定境里,就在那一刻,他发现了阴王指的下落。   阴王指在灰界自爆的那一刻,已经和我齐震三融合到了一起,我即是阴王指,阴王指也即是我。这种情况很难用语言来讲清楚,勉强理解就是,阴王指已经成为我诸多法身的一面。我也是阴王指的一个法相。   最为关键的是,阴王指虽有惊天动地的神通,但我却无法借用,因为我就是阴王指本身。不过别人却可以找到我,把我当成阴王指来用,我有神通而无法自用,却可以被别人当成工具。   这种结果很可悲,我是阴王指的事如果流传出去,将会被诸多高人觊觎,永世不得安宁。   阴王指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我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是纸人。他也成为阴王指其中的一个法相。   乌嘴在神念中告诉我,这个秘密在九天九幽之地,只有三个人知道。我、纸人,还有他。   得到这个信息我在极度震惊之余,竟然隐隐担忧起了纸人。现在纸人已落入乌嘴的手里,成为乌嘴的一张王牌,如果地狱诸鬼神想办乌嘴,他们想不到乌嘴藏了这么一张最大的底牌。   神念中第二个信息,竟然是关于豹尾的。豹尾曾经在我脸上划了重重一道伤痕。乌嘴告诉我,这道伤痕一出,你容颜将再也不会完好,哪怕轮回数世,这道伤疤也会跟着你,无法洗净。最为关键的是,这道伤痕一出,你最爱的人将无法再认得你,她不会对你产生任何记忆。   其他的我倒不在乎,唯独这一条让人暴走。我想从湖水里游出去,怎么也办不到。感觉到自己嗖嗖下沉,沉到无边无沿。   神念中最后一个信息是,只要离开阴间,这里的记忆将不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过来。揉揉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堵墙前,墙上有幅壁画。   画着一个山洞,洞口很是宽大,估计能有几十米的直径。洞口周围铺着森森的怪石。山洞深处十分阴暗,但是在最深处,有一种昏黄色的光芒幽幽射出,好像另有通途。   我站在壁画前,凝视着画,彷佛置身在这个山洞之中,实在是奇妙难言的感觉。画的深处,幽幽之光中,似乎隐隐还有一大团无法形容的黑影,是怪兽?是巨石?没法说清楚。   我正看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是地狱图。”   我回头去看,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他光头,眉清目秀,不过细看看,眼角已生出深深的鱼尾纹,显得憔悴沧桑。   我高兴极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他:“解铃。”   解铃看着我:“没想到你能找到这个地方。”   “不就是河南吗,”我哈哈大笑,见到老友心情舒畅:“不过十个小时的火车而已。”   “十个小时的火车……而已……”解铃苦笑,轻轻念叨着。   “走吧。我们回去吧。”他说。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间佛堂的深处,这里阴森幽暗,满墙都是鬼气森森的壁画。   “你刚才看的那幅壁画,是传说中阴间大神烛九阴的藏身之所。”解铃说:“据说这位大神能够控制时间流。他睁开眼睛,阴间会变得明亮,而等它闭上眼睛,一切又回归黑暗中。”   “刚才看壁画里的洞,我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我说:“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之前到过那里,像是一场很久远的梦。”   “是啊,很久远的梦了。”解铃笑笑。   我们来到佛堂前面,看到大殿上摆放着十八层地狱的受难雕像,小鬼折磨着人,各种酷刑都有,栩栩如生。一些好像大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十分夸张地惊叹,用手机拍着照片和视频。   我们走出大殿,外面阳光氤氲,天气很好。我竟然像是很久没有见过蓝天一样,贪婪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解铃,你为什么要到河南来?你知不知道,我们特别担心你,让我们一通好找。”我说。   解铃说:“我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一个创造我们的人。我已经有他的线索了,”解铃说:“所以才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寻找他的过程,也是追求自我内心的过程。”   “我还是不明白。”我说。   “你认为这是哪里?”解铃忽然问我这么个问题。   我看看远处佛殿林立,香烟渺渺,有很多香客来敬香。我说道:“这里当然是河南的大屯子乡。”   解铃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说道:“见山不得山,见水不得水,才可谓大千世界。”   “你怎么说话莫名其妙的,”我疑惑着看他:“你是解铃吗?”   解铃哈哈一笑,摆摆手不愿多做解释:“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到了这里,就好好体悟人生吧。齐翔,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我问。   解铃摆摆手:“接下来几天我会在寺中闭关,尝试着和创造我们的这个‘上帝’沟通一下,问问他为什么要创造我们,又为什么会如此安排我们的命运。”   “你现在都开始考虑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了。”我哈哈笑:“行啊,你们都是高人,只要找到你就好。”   解铃拍拍我的肩膀,忽然语气深沉起来:“齐翔,谢谢你。你是好样的。”   “哪里哪里。”我一边笑一边说,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无法说出来的难受。像是一步掉进了深渊。具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莫名的焦虑。   “哦,对了,走以前你跟我去见个老朋友。咱们一起吃顿饭。我也很久没拜访过他了。”我说。   我们说着话,从寺里出来,解铃把我送到宾馆,说第二天早上他会来接我。   我问他,那个老朋友是什么人。   解铃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我的发小。也是死党,我们几乎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多余的话他没说。   我在宾馆住下,夜里完全睡不着,失眠了,翻来覆去,脑海中好像隐隐能扑到什么念头,可又无法说清,实在闹心。   第二天早上,解铃来接我的时候,我的双眼顶了两个黑眼圈。根据解铃的地址,我们打车到了一处老城区,到处都是即将拆迁的居民楼,满地污水,头上横七竖八拉着电线。   “你的朋友也住在大屯子乡?”我问。   解铃笑:“他这人居无定所,光棍一个。就是天南海北的玩。其实他的资质和悟性都在我之上,但就是不着调,过了今天没明天的。”   我们找到一户老楼,进去是条胡同,穿过胡同。里面是个由三面大楼围成的天井。一栋楼的楼口放着十来张麻将桌,一群老头老太太还有诸多闲汉在打麻将。   解铃指指其中一张麻将桌:“我的朋友就在那。”   我看到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正打的起劲,一个是四十来岁的老娘们,一个是老太太,还有一个猥琐老头,坐在老头对面的是个大白胖子。这白胖子往那一坐跟弥勒佛差不多,肚子都快赶上孕妇了,天凉可身上却穿的单薄,却不喊冷,反而流着热汗,看上去很是另类。   我轻轻说:“我们过去吗?”   解铃笑:“你且看。”   我看到这个白胖子打麻将打的极臭,频频点炮,不是老娘们胡牌就是猥琐老头胡牌,老头乐得呲着黄板牙:“老皮,你这是给我们过年发红包呢。”   白胖子擦着汗:“我说你们就别得便宜卖乖了,我这个月的伙食费都输给你们了。哟,上听了,不好意思,我摸个宝。”说着,他伸手过去在一堆麻将牌后面摸了一张。   他本来焦急万分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坏笑,这个笑转瞬即逝,他把牌亮出来:“不好意思啊,自摸摸宝外加暗杠夹档,还有……我算算啊,一共是三十二番。”   桌子上那仨人脸色都变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九九八十一(全文终)   白胖子一把就把对面仨人桌膛的钱都赢光了。仨人面如白纸,骂骂咧咧一推桌子全都不玩了。   白胖子别看胡牌大,可他们玩的小,老头老太太无非一毛两毛的,桌子上毛票一堆,细数数不见得就有多少。   而这胖子脸上都是愉悦的满足感,打麻将胡牌要的不是多少钱,而是开心。   解铃带着我走过去,老远就喊:“蛇皮怪。”   白胖子正吐着吐沫点钱,听到这个名称,陡然一震,头抬起来看到我们。他狡诈的眼神接触到解铃时,忽然变得有几分温情,我看到他的眼圈都红了。   白胖子站起来,一把搂住解铃,解铃也紧紧抱着他。两个人看样子很久没有见面了,久别重逢的老友。   两人松开,互相打量,白胖子松口气:“解铃,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你发来新的地址,盼望着有朝一日能重逢,你小子现在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见一面比古代去宰相府都难。”   解铃道:“当年你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现在的情况你大概也有所了解,身不由己。其实你的天分和手段都比我高。”   白胖子哈哈大笑:“理念不合,勿要再提。介绍介绍,这位小朋友是谁。”   解铃道:“这位是齐翔,算是修行界的后起之秀。齐翔啊,这位是我的发小,死党,名字叫皮南山,外号蛇皮怪。”   皮南山上下打量我:“好,有点意思。我刚才赢了把大的,中午咱哥仨好好吃顿饭,哥哥做东。”   我看着解铃和他,总感觉不太对劲,可具体哪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不光光是他们两个,我无意中扫视了整栋楼的天井,看到这些打麻将的男男女女,忽然一阵恍惚,觉得一切都像是朦朦胧胧的虚景,一切都是假的。   我赶紧拍拍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夕阳西斜,天空孕育着深红色。皮南山把外套披上,慢慢点上一根烟:“都说夕阳是天空的血……”我正等着他感慨,忽然他不说了,递给我一根烟:“齐翔,抽不?”   我谢谢两声,接过来叼在嘴上。   我们三个从楼里出来,皮南山做东,请我们去吃涮羊肉。   席间这胖子谈笑风生,和解铃说得都是过去的恩怨情仇,聊了很多秘辛。我在旁边听着这个感慨,胖子别看现在不起眼,过去那也是不让解铃的英雄人物,尤其他和解铃当年还是少年时的第一次相逢,堪称传奇。   我一边吃惊一边发笑,如果现在程序员在,肯定连呼过瘾,这是多好的小说素材。   我敬了皮南山一杯酒:“皮大哥,我听了这么多你的传奇,觉得真是可惜。”   解铃喝多了,脸色绯红,说:“齐翔,我要考考你的眼力,你知不知道刚才皮南山是怎么打麻将赢钱的?”   我疑惑地摇摇头:“没看出来,赌技高吧。”   皮南山笑:“算作赌技也不错,其实我能借力。”   “怎么讲?”我疑惑。   皮南山笑而不语。   解铃说:“你这位皮大哥天赋异禀,自己没有神通,却可以借神鬼之力。打麻将那是高射炮打蚊子。”   “那我不明白了,既然皮大哥能耐这么大,为什么屈尊到这样的地方,你完全有能力过得更好。”我说。   皮南山抽着烟说:“齐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就不爱像解铃那样忙忙活活,动不动就人间消失。活的累不累?解铃,别的不说,就因为你这个性子,撅走多少好姑娘。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姑娘,放在他这弃如敝履,我都怀疑解铃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解铃笑:“别胡说。理念不同。”   “屁理念。”皮南山磕磕烟灰:“女孩就是过日子的,跟人家讲理念,你以为你是梁思成要找林徽因?解铃别看你是修行人,境界还真不高,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甚至是残忍的,不近人情的。你和你老师一样,都属于地外生物。”   解铃有点不高兴了:“老皮,说我行,别提我老师啊。”   “你老师是安歌前辈?”我尝试着问。   解铃点头:“我阳间的老师是安歌,阴间就是黑无常。”   “安歌前辈在哪现在?”我想起以前见过一个冒充安歌的阿修罗。   “我最后得到关于他的消息,他正在尼泊尔闭关。”解铃说。   我也没敢深问,估计说起来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你不是也一个人吗?”解铃斜眼看皮南山。   皮南山吐着烟圈说:“我没有选择婚姻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女人。我平时女人也是不断。我收拾利利索索的那也叫一表人才,到酒吧也能见天往家领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结婚是别耽误人家姑娘,我不能提供稳定的家庭生活。我甚至说有点反社会倾向,看到很多人为了工作朝八晚五上班,有时候还没日没夜加班,就觉得特悲惨。解铃,你别笑。你一样,你也在为工作而抛弃了自己生活的权利。”   皮南山喝了口酒说:“我见过很多人都把斗志消磨在不需要的东西上,什么奢侈品啊,什么酒肉朋友啦,什么不需要的家具啦等等。没有人认真去想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时间长了就麻木了,感觉不到真正的疼。”   “这也是社会运行的必要手段。”解铃说:“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腾挪出精力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甘心当社会上的一枚螺丝钉,这个社会就会崩塌。”   “是。”皮南山说:“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行了。我过我自己的明白日子,你们消磨你们的糊涂年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那你真正需要什么?”我反问皮南山:“给我们一点生活建议。”   皮南山看着我,一字一顿说:“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   这句话给我很大的震动,我低着头半天没言语,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念头。   这时,饭店里的电视开了,有客人正拿着遥控器换台,换到一个综艺节目。里面正直播歌唱节目,主持人深情介绍:“……这次出席的评委老师还有尔夫。”   我心念一动,抬起头看电视,里面出现尔夫的形象,他温文尔雅坐在导师桌的后面,频频向欢呼的观众招手示意。   我脱口而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完全是下意识说出来。   皮南山扫了一眼:“我从来不关注什么明星,齐翔,你作为一个修行人还这么八卦。”   而解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这顿酒一直喝到半夜,我们三人都醉了,互相搀扶着,大说大笑,一路跌跌撞撞回到皮南山的住所。   他现在租房子住,家徒四壁,我们都醉了也不在乎,解铃和我在床上睡,皮南山自己卷了被躺在沙发上。   我这一晚上睡得非常不好,做了很多噩梦,想醒又醒不过来。不知是晚上几点,我突然坐起来。满头冷汗,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解铃也醒了,他默不作声坐在我的旁边。   “我做了一个梦。”我说。   “什么梦?”他问。   “我们现在的世界并不是真的,”我大汗淋漓说:“我梦见在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阴森森的十分恐怖,那里有很多湖泊,彼此并不相连,一条湖泊便是一个世界。我们只是其中的一个。”   “还有呢?”解铃看我。   “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咳嗽一声:“我是从别的湖泊进来的,中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睁眼就全忘了。”   解铃笑了笑:“或许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幻象,只有你我才是真的。可能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里,只留下你去面对这无穷无尽的幻象。”   “那如何去破这幻象?”我问。   “何必执着幻与真。”解铃道:“事来则来,有事办事。”   睡在外面沙发的皮南山忽然咂咂嘴,说着梦话,喃喃道:“初时见山不得山,见水不得水,而后才有见山得山,见水得水。”   我闻听此言极大的震动,整个人都傻在那,半天没说出话。倒不是皮南山这话多有禅理,而是我好像在梦中听谁说过,映着此刻的杂乱情绪,竟然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心境里。   我看着解铃,轻声说:“难道皮南山也是虚妄的?”   解铃哈哈大笑:“说不定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这里的他只不过是平行世界的一个投影而已。”   “那其实我们并没有见过?也没有一起喝过酒?”我说。   “不,相见了。”解铃怔怔着,眼睛看着虚无的前面:“或许,我们都出现在他的梦里。”   ——————————很多年之后。   京郊鹅湖寺最近出了件大事,迎来了佛骨舍利。全国各地的香客云集于此,络绎不绝。这天,来了一辆越野车。停在山口。车里下来四个人,两个中年男女,一对青年男女。   谁都能看出来,两个中年男女是夫妻,而青年男女是情侣,四人结伴同行,一起到鹅湖寺敬拜舍利。   中年男人在山口买了票,笑着说:“真贵,一个人八十,不过是看一眼骨头而已。”   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那是佛祖舍利,老罗,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毁僧谤道的。”   青年小伙子打趣:“老妈,这么多年你也没把老爸给改造过来。”   年轻的女孩在旁边抿着嘴笑。   这位被称为叫老罗的男人嘿嘿傻笑两下,能看出他对妻子是极爱的,老婆讽刺他,他都不回嘴,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四个人一起进了山口,顺着人流如织到寺中参拜。挤了一上午总算把香给上了,天热,四人都有点冒汗。中年女人建议说,干脆先不走了,寺里有吃斋饭的馆子,咱们也体验一把。   别看上香参拜的香客这么多。可没有几个去吃斋饭的。进了这家古香古色的饭馆,里面比较空,只有靠窗的一张红木桌子坐着两个吃饭的客人。   四个人冒着汗,喊服务员先上了茶水,然后点了几样素斋。   这时,那青年小伙子低声说:“老妈,你看靠窗边的那个人,长得多吓人,脸上有道疤。”   四个人一起看过去,吃饭的这两个食客,都是中年男人。一个胡子拉碴极是猥琐颓废,还有一个男人满头白发,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可惜脸上多了一道大疤,像是被刀砍过的,一下就破了相。   中年妇女用筷子打了下儿子。低声说:“别乱讲,江湖中经常有样貌出奇的怪人,往往身负绝艺,一句话就能得罪人家。咱们吃咱们的饭……不对,老罗,我怎么看这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老罗看了看。点点头:“小菲,我也觉得有些眼熟。”   中年妇女爱昵地打了一下他:“都多大岁数了,还叫小菲。”   年轻小伙子笑:“在老爸眼里,老妈永远都是他的小菲。”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让人家若若听了笑话,觉得咱这一家人都不正经。”叫小菲的中年妇女笑。   那个叫若若的女孩子赶紧说:“黎阿姨,我怎么会笑话呢,我反而觉得你们一家特别幸福。”   “还你们你们的。等你大学毕业,你和罗云就结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小菲的中年妇女笑着说。   罗云的小伙子爱恋地抓着若若的手:“老妈老爸,真的,我第一眼看到若若就特别动心,就觉得她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   小菲的中年妇女说:“李若,我们黎家的家风甚严,如果日后罗云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肯定狠狠收拾他。你放心,嫁到这个家里,你就是我们家的媳妇,我肯定会护着你。”   李若笑着没说话,能看出这个女孩极有涵养,也是出身大门大户,知书达理。   她侧头看了看靠窗那张桌子,目光聚焦在脸上有疤的那个男人,她怔怔的出神,不明白为什么看这个男人竟然有极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过。突然的心动让她呼吸急促,心像针扎一样疼。   这时,靠窗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他们交谈的内容引起这一家四口的注意。   脸上有疤的男人说:“程序员,最近写什么大作呢?”   猥琐颓废男说:“上次听完你说的皮南山和解铃故事。觉得不错,已经写完了。现在没什么可写的,正在精神之旅。”   “哦?打坐还是冥想?”疤痕男人饶有兴趣地问。   “齐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信上帝吗?”程序员问。   齐翔笑着说:“你相信寺庙吗,你相信电磁场吗?”   “别绕圈子,直白点说。”程序员瞪他。   齐翔说:“关键问题不在于我信不信上帝,而是上帝信不信我。量子力学知道吗。薛定谔的猫,当上帝在观察我的时候,我对于上帝才会有意义。”   “有点意思。”程序员说。   “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齐翔问。   “我觉得我好像在某些时候可能接触到‘上帝’了,我感知到了创造我们世界的这个智慧体。我想尽可能的和这个智慧体进行沟通,想问问他是怎么创造这个世界的,又是怎么编排我们命运的,为什么齐翔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程序员到现在还找不着对象。”   这话一出,吃饭的几个人都笑了。齐翔这才觉察来了新客人,他看过去,恰好小菲的中年妇女和李若的女孩也看过来,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笑声没了,几个人都感觉心头巨震。   程序员还在喋喋不休说:“我觉得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上帝’并不是一个理想化的形象,他是不完美的,只有抽象的东西才不会有缺陷,就因为他的不完美,这个世上才存在着很多的痛苦。”   痛苦这个词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现场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沉默中。   这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许多香客纷纷跑进来避雨,两桌人很快就被人群分开,再也不见。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放出一首曲调铿锵的曲子,细听还带着沧桑。   “这是什么歌?”齐翔听得入神。   “好像叫《九九八十一》。”程序员说。   歌词悠悠飘荡:   ……   浮世千寻沐   冲淡了我的轮廓   纵深入尘埃里雷雨大作   我也放声而歌   (全文终)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