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 ==========================================================═ ☆〆 书名:契约娘子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阿润:我有两个愿望。 贺兰春华: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 阿润:第一,是开家红火的小饭馆。 贺兰春华:凭你的厨艺……这基本不可能,第二呢? 阿润:找个可靠的男人成亲。 贺兰春华:怎样才算是‘可靠的男人’? 阿润:这个很简单,要英俊挺拔,心地善良,身家清白有点钱,身体健康能力强,最重要是全心全意只爱我…… 贺兰春华:我们还是谈第一个愿望吧! 擅长制作黑暗料理的女主VS貌似无害实则腹黑的男主,两黑相遇,究竟谁吃定谁?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美食 ☆、垂丝樱桃   京城三十里开外,有个大丰镇,坐落于山清水秀之中,也算是风调雨顺的福地。因地势缘故,生有无数果木,尤以樱桃树最佳,每到春日,山坳之中,沸沸扬扬,尽是樱桃树开花,胜景绝佳,宛如仙境。   几番春雨春阳过后,月余,树上便会结出樱桃果,红若玛瑙珠,肉厚核小,甘甜多汁,远近驰名。   蚕老一时,樱熟一晌,正是最忙时候,因大丰的樱桃有名,此地距离京城又近,因此每年到了四五月份,京内先来到许多官家买办,查看樱桃长势并采购,热络非凡。   张籍张司业就有诗云:昨日南园新雨后,樱桃花发旧柯枝,天明不待人同看,绕树重重履迹多。   人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其实樱桃最难的,却正是这结果成熟的一瞬,除去鸟儿为祸,若是这成熟的樱桃采摘不及,满树的琼玉便会落地为泥。因此每年四五月,满城的权贵望樱桃若渴,而大丰的百姓居民,却人人忙碌,不敢停歇。   若是樱桃树少的人家,自己动手自然便应付得,然而那些有百十株,甚至数百株的人家,就算是一人生出十只手来也不能够及时收成,偏樱桃是种不等人的娇贵物,因此便雇佣了好些采樱桃的人来帮手,每日几文钱,好的人家,再多一餐饭,便能把这繁忙时刻度过。   这日,在山坳陈掌柜家中,便是雇佣了七八个采手,正在樱桃园中忙,放眼看去,多是些十四五的少女,窈窕的身段,昂头探手,采摘樱桃,或者伶伶俐俐地上树下树,虽然年纪不大,却极为熟练。原来每当这时候,大丰几乎无人闲暇,上到老妪、农妇,下到垂髫丫头,倾巢而出采摘樱桃。   这些樱桃院主,多半倒是喜欢用些稚龄丫头的,只因她们虽然年小,干活却利落,给的工钱又不多,因此人人愿用。   这是陈家头一日摘樱桃,眼见要正午了,陈氏便出来招呼雇工们吃午饭。这些人里有几个格外小的少女,最小的才十三岁,大的也不过十六。有的自山那边赶路过来,翻山越岭,算来得走二十多里地,山路不好走还是其次,因为要早早上工,因此还要半夜起身自家里出发,才得以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及时开工。   陈家还算厚道,中午特意管一顿饭,其实也没有什么格外的好,无非是每人一个馒头加一个小小窝头而已。   有些雇工是本地镇上的,彼此认得,便三三两两地说笑,一边领了吃食,聚在一块儿边吃边说。其中一个身量中等看来有些瘦弱的少女,脸色略有些发黄,但两只眼睛却灵动明亮,她走在最后,拍了拍身上草灰,也上前来领了自己的那份。   少女把吃食捧着,看看左右,便走到旁边无人的一棵树下,她低头看了看手心中的馒头,眼睛眨了两下,露出很想吃的表情,可是犹豫了会儿,还是小心地把馒头包了起来,放进了腰间的布袋之中,只拿着那窝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在这少女身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三名本地的少女团坐一块儿,一个咬了口馒头,道:“我娘怕我遭罪,特意叫我带了卤肉。”另一个道:“我哥哥前日打京城回来,带了新奇的白糖糕。”第三个有些羡慕:“我也没什么好的,昨天蒸的半条咸鱼,给红姐姐跟秀姐姐吃个新鲜。”   原来因知道陈家中午管饭,但只是干粮而已,于是这些少女便自家里带了简单的配菜,三个人便凑在一块儿,彼此交换吃食,如此吃起来也不单调。   三个丫头嘻嘻哈哈,吃了一会儿,有人便看见旁边树下啃窝头的少女,带卤肉的少女小红便道:“你们看,谁认得她是哪个?”   带白糖糕的秀秀瞅了一眼,便摇头:“面生,不认得。”   那带咸鱼的丫头却道:“我知道她,之前我在南面儿摘果子,听两个大娘说起来……她爹就是那个有名的醉猫儿……她是苗家的大姑娘,叫什么来着……”   小红听了,歪头道:“什么醉猫醉狗,我没听过。”   “原来是她,姐姐你不知道,”秀秀吃了一片卤肉,觉得唇角沾油,格外滑溜,便欢喜道:“那个醉猫苗大,是个有名的酒鬼,喝醉了后六亲不认,还爱打人,也不正经干活……家里穷的叮当响。她们家是在山那边,偏僻了些,姐姐没听过也是有的。”   小红皱了皱眉:“原来是这样,怪道呢,你瞧她,只啃窝头,也不吃馒头,怪不怪?”   两人下手那小丫头也噗嗤一笑:“她还只带了一块儿咸菜呢……可见是真穷的很,对了,我记起来了,她叫’阿润’。”   三个少女在这边唧唧喳喳,也不刻意放低声音,三言两语自然便传到了那叫“阿润”的少女耳中,阿润垂眸吃着窝头,吃两口,便咬一口咸菜,虽然听到那些不好听的,可脸色倒还过得去,也仍旧吃得不紧不慢,阿润手中虽然只有一块小小窝头,却仿佛珍馐美味,细嚼慢咽,吃一会儿,又缓缓喝口水,间或漫不经心般打量周围。   渐渐地,有些妇人吃完了馒头,便起身整理,准备开工。阿润见状,这才把手中最后一口窝头嚼了,把那块没吃完的咸菜包起来,依旧也放回了腰间布囊之中,旁边不远的三女见状,自然又是一顿递眼色,脸上耻笑之意暴露无遗。   阿润拎了篮子,钻入樱桃林中,行走间,看到草丛中一抹斑斓闪过,阿润反应过来之时,那蛇已经无影无踪,阿润惊魂未定,怕是毒蛇,当下捡了根树枝,轻轻地拨弄那草丛,正在这是,身后的小红跟秀秀来到,见状便问:“你干什么?”   阿润见是她们,便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有条蛇……不过也许是看错了。”   小红笑道:“咦,在哪里?捉到倒是好的,可以炖蛇羹了,好歹也是肉呢。”秀秀闻言,便掩口而笑。   阿润听出她仿佛有言外之意,却也并不做声,见那蛇不见踪影,料必是听了此处动静逃之夭夭了,何况樱桃园中也常见蛇虫,若是嚷嚷出来,只会叫人以为是小题大做,当下阿润便将树枝扔了,转身走到一边。   眼看红日西沉,陈氏来招呼下工,女伴们三三两两出来,领了工钱,便往外各自回家。   阿润仍是走在最后,小心地把三个铜板放入怀中,便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将要出门,忽然见门口有一枚铜钱,孤零零地躺着。   阿润见了,先是一喜,而后一惊,左右看看,身边无人,抬头一瞧,却见头前不远,正是小红跟秀秀两个,有说有笑地往前而行。   阿润俯身捡起那枚铜钱,唤道:“喂!等等!”   两人起初不知是叫自己,听到身后脚步声急促,才停步回头,见是阿润赶来,两名少女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诧异。   阿润道:“我捡了一文钱,是不是你们谁不留神丢了?”   两人闻言,急忙查看,小红的钱都在,秀秀却扯着腰间钱袋,急道:“我的钱丢了!”她的钱袋不知何时破了个洞,原本放在里头的三文钱只剩下一文了。   阿润忙道:“别急,我捡了一文,其他的再找找,必然是丢在这附近了。”   不料小红一把揪住她,道:“你当真只捡了一文?别是骗人的!”   阿润奇道:“我在门口捡的,骗你做什么?”   小红道:“谁不知道你家里穷,或许你是想装好人,所以藏起一文钱,偏用这个来讨好咱们。”   秀秀闻言,便有些狐疑。阿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大脸,你们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竟需要我来讨好?若真是千金小姐,也不用来这里做工了!何况我若有心藏私,昧了两文还且干净,何必过来给你这样刻薄。”   小红脸上一热,却仍不肯低头:“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藏私,又想扮好人呢!”   阿润冷笑道:“我不像是你这样心底龌龊!”   小红恼羞成怒,正欲发作,却给秀秀拦住。阿润道:“好吧,我有个主意,既然你们丢的是两文钱,我却只捡到一文,那这必然不是你们掉的了,应是前头的大婶大娘们落下的,你们自管去找你们的两文,我上前边儿去打听,不信找不到丢一文钱的。”   阿润说着,便拔腿要走,小红气怔,秀秀忙拉住阿润,求道:“姐姐别走!”   正相持中,却听得一声笑,有人自院中走出来,正是陈氏,道:“都别吵了,我来说句公道话。”   原来方才阿润捡钱的时候,陈氏正在门侧的树后,暗暗将这一幕看得清楚。陈氏不言语,是想看阿润如何,本以为她会闷声不响把钱藏起,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出人意料。   陈氏说了实情经过,便又笑道:“人家是好心,你们可别误会了。”又对阿润道:“闺女,不必赌气,看在大娘面上,把钱给她们吧。”   小红听了陈氏的话,哑口无言,秀秀也讪讪地,很是愧疚。   阿润谢过陈氏仗义执言,道:“我听大娘的便是。”把铜钱给了,又见暮色四合,她尚且要赶路,便自先走了。   剩下小红陪着秀秀,回头找了一回,果真在路边草中找到最后一枚铜钱。   第二日,中午吃饭的时候,阿润依旧自个儿到旁边的树下吃窝头。小红惦记着昨日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悻悻道:“真是个怪人,有好好的馒头不吃,还是啃窝头呢。”   秀秀心中感激阿润,见阿润依旧在啃咸菜喝白水,便走过去,把个小纸包递过去,道:“这是我哥哥京城里带回来的白糖糕,送给你。”   阿润有些意外:“……我不要,你吃吧。”   秀秀见她不接,便俯身过来,放在她的膝上,小声道:“昨儿谢谢姐姐啦,不然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回了家,钱都不知丢到哪里,又上哪里找去……一天都白干了,我娘还得骂死我呢。”   秀秀说完后,便向着阿润一笑,扭身离开。   阿润看着那块油纸包着的小点心,看了会儿,最终却并没有打开,只略小心地放进腰间的布兜里,自己捏着剩下的半块窝头,慢慢地又吃起来。 ☆、垂丝樱桃   陈家的樱桃园不算太大,人手足,干两日就可完工了。京内已有人来接洽好了,采摘下来的樱桃,即刻发往京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十分爽快。   当天下午,陈家给来的雇工发了钱,诸人都欢欢喜喜离开,阿润走在最后,正要出门,却被陈氏叫住。   阿润住脚回身:“陈大娘,有什么事?”   陈氏打量着她,见她身量虽不高,也略瘦削,但十分精神,尤其是双眼,很是有神。陈氏便笑道:“润姐儿,我瞧你昨儿没吃馒头,今儿也没吃,是怎么了?嫌大娘做的馒头不好吃吗?”   阿润一怔,忙摇头:“当然不是了,大娘做的馒头是极好的,我……我饭量小,吃了窝头就饱了,馒头……我回家后再吃。”   陈氏闻言,便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等等。”   陈氏说完后,便转身往旁边的茅棚里去,阿润不知她要如何,便只等着,顷刻陈氏出来,手中拿这个小包裹,里头鼓鼓囊囊,阿润问道:“大娘,这是什么?”   陈氏道:“这是没吃完的两个馒头,你拿回去吧。”   阿润一惊:“大娘……”   陈氏对上她的双眼,点点头道:“行了,不用说啦……你还要走山路,天黑了就不好了,快回家吧。”   浅浅淡淡地暮色浸润中,阿润的眼睛微微发红,亮晶晶地:“谢谢大娘。”   眼见天色又是不早,远处山峦转暗,夕阳于参差树木中透出一抹红光。阿润加快脚步,埋头赶路。   昨儿她本还有个伴儿,但那妇人嫌路远劳累,只来了一天就辞了。幸亏阿润大胆,若换了别的少女,恐怕也是不敢只身来回的。   一条崎岖山路蜿蜒而上,加上黄昏时分,越发有几分阴森。阿润心思磊落,丝毫惧怕都无,摸摸怀中三文钱跟腰间鼓鼓囊囊地几个馒头,忍不住加快步子,只想早些回家。   翻过山岭,望着山脚炊烟袅袅,阿润擦擦额头的汗,脚下如生风一般,飞奔下山,这条山路是她素来走熟了的,虽然夜色迷离,却阻不住她的脚步,偏瘦的身形像是自山上飞下来般,时而跃过石块,时而避开树枝,山上夜风吹拂,四野寂静无人,却让阿润隐隐觉得畅快而自在。   正走得匆忙中,耳畔忽地听到一声呻.吟,阿润起初以为是错觉,脚下不停,竖起耳朵,眼睛扫向四周,却并不见异样,如此快速过了十几步,却又听到一声闷哼,这遭比较清楚。   阿润忙停下步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右手侧数丈开外,灌木抖动。   阿润皱眉,犹豫地看看前路,又看看那侧,终于还是转过身去,蹑手蹑脚走开数步,猛然看到前头小树丛被拨开,一人探身出来,歪在地上。   阿润本能地惊叫了声,伸手捂住嘴。夜色中看不清那人脸色,只依稀看到一双极亮的眼睛,微弱道:“救、救我……”   阿润倒退两步,咽了口唾沫:“你怎么了?”   那人喘了两声,答不上来,阿润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低头看去,仓促中见这人穿着齐整,近距离看,也能看出端正的五官,不似是个坏人,他斜倒地上,袍子撩起,左腿的裤脚也被撕开,有一处血迹模糊。   阿润一眼看到,便脱口道:“你被蛇咬了?”   地上的男子抖动一下,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吃力说道:“姑娘……劳烦你……下山、帮我……”话未说完,忽觉意外,转头一看,却见阿润已经来到身旁,跪在他的腿边。   男子道:“你做什么?”   阿润看看他腿上的伤,道:“你被咬了多长时间了?”   男子皱眉想了会儿:“小一刻钟。”   阿润扫他一眼,道:“你的运气挺好的,咬你的大概是土花蛇。”   男子苦笑,勉强说道:“这样还算运气好?我……本以为无事,谁知走了两步便觉头晕,如今已然不能动了,怕是要葬身此处……姑娘……”   阿润道:“你把大部分毒血挤出来了,放心吧,死不了。”她说着,便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竟自顾自走开两步。   男子见她有离开之意,不由惊道:“姑娘!”   阿润却不答应,睁大眼睛四处瞧了瞧,终于跑了开去。   男子眼睁睁看她离去,十分失望,将身子瘫倒地上,望着越来越浓的夜色,心想:“我的运气还真是好,好不容易等了个人来到,却又见死不救。”   男子叹了口气,想到阿润不过是个稚龄的无知少女,不愿理他或者不懂如何救护也是有的,因此竟也并无怨尤,只轻声叹道:“……没想到我林枫,竟会不明不白无声无息死在这种地方……”   名唤林枫的男子胡乱想着,嘴角流露自嘲般笑意,正在绝望之时,耳畔却又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林枫转头看去,却见竟是阿润去而复返。   林枫睁大双眼,问道:“姑娘……你……”忽见阿润走路有些异样,右腿有些一瘸一拐地,来到他的跟前,慢慢坐地。   阿润一言不发望着伤处,她的手中握着几根绿色长茎的草,又揉了几根送入嘴里,林枫这才发现她嘴里仿佛咀嚼着什么。   顷刻,阿润吐出嚼好的草汁,竟抹在了林枫的伤口上。   林枫一震,看看阿润神情,又看看她手中握着的草,这才明白她的用意。绿色的草汁渗入伤口,一阵剧痛传来,旋即火辣辣地,那股极辣的感觉竟顺着小腿飞速往上传来。   阿润把草药尽数涂遍了林枫的伤处,呸呸吐出口中草沫,又帮他包扎起来,才含含糊糊道:“没事,你死不了啦。”   微风吹拂,模模糊糊的夜色中,林枫望着阿润的脸,心中一股暖意涌动,想到方才自己以为阿润“见死不救”,还当她是个“无知少女”,一时又有些愧疚:“姑娘,多谢你。”   阿润东张西望了会儿,道:“再过小半个时辰你就能动了……我想你的运气该不至于那么差,会接二连三被咬吧。”   林枫听她声音脆脆地,忍不住低笑道:“是……遇上你,我的运气的确不算太差。”   阿润嘻嘻笑了几声:“你当我不知道呢,方才你以为我不理你自个儿走了不是?只怕心里骂我呢!好啦,时候不早,我先走了。”她说着起身,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林枫忙问:“你怎么了?”目光落在她的右腿上。   阿润摸摸膝头,道:“没什么,刚才不小心蹭了一下。”方才阿润去找草药,她小心避着有蛇,不妨却被只窜过的野兔吓得跌了一跤,蹭破了腿。   阿润转身要走,林枫急急叫住她:“姑娘,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阿润负手回头,回答:“大家都叫我阿润。”   “阿润……”林枫低低念了声,不知是否是草药起效,竟是精神一振,“阿润,我叫林枫。”   涧草疏疏萤火光,山月朗朗枫树长。此时此刻,林枫扫一眼周遭,天边月儿若隐若现,草虫微鸣,而眼前柔弱的少女,眸光清澈,神情朗然。   阿润笑道:“我知道你叫什么!”   林枫诧异:“你知道?”   “我真的要走啦!”阿润笑看他一眼,挥挥手转过身:“说了你运气挺好……不会无声无息死在这种地方的。”   阿润说着,便回身,刚走一步,就觉得右腿一阵剧痛,她不愿给林枫知道自己受伤,当下扶了扶腿侧,咬牙走远。   身后,林枫怔怔地看着阿润离开的方向,这才懂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方才他以为她见死不救之时的自言自语,给她听见了。大概真的是草药效力发作,林枫脑中昏沉之意渐渐退去,支撑着坐起身来。   阿润别了林枫,忍着腿伤,一路紧赶,不知不觉浑身衣裳都被汗湿透了,她站在自家门口喘了口气,擦了把汗的功夫,门扇内就传出苗老爹的骂声:“小贱人又死到哪里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   接着,却是李氏有些微弱的声音,回道:“怕是东家园子里的事儿没完给耽搁了……我到门口看看。”   “看什么看?做的什么破工,一天才几个钱!老子也不稀罕!晦气!”苗老爹恨恨着骂骂咧咧。   阿润心怦怦跳,深吸了几口气,才要进门,就见门被打开,自个儿的母亲李氏出门来,脸上写满担忧之意。   李氏一眼看到阿润,惊喜交加,忙握住她的手:“回来了?怎么不做声?”   阿润看向门内,小声道:“娘,爹又在喝酒?”听方才声音,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   李氏低了头:“由得他去……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娘真担心你……后悔答应你自个儿赶这么远的路过去……”   阿润笑道:“娘,你怕什么,陈掌柜家比别的地方要多管一顿饭呢,你瞧!”阿润说着,便把布兜里的馒头拿出来,目光闪闪道:“陈大娘人好,把剩下的两个馒头都也给了我,今晚上咱们可以吃顿好的了!你看我去的多值!”   李氏又惊又喜,望着阿润湿淋淋地脸,却又有点心酸。隐隐听得屋里苗老爹又在叫骂,李氏轻抚阿润的背,搂着阿润便进了屋。   苗老爹见阿润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顿乱骂。阿润习以为常,也不还嘴,底下的二妹三妹见她平安归来,倒是高兴,三个丫头躲在屋内小声说话。   外头李氏把馒头分了一个给苗老爹,又把另一个掰开三分,给阿润跟两个妹妹,阿润道:“娘,你记得吃另外一个,别都给爹吃了。”这家中自是苗老爹为家长,若有什么好的吃食之物,也都要奉给家长,阿润是个孝顺的孩子,昨儿在陈家那份馒头,若换了别的女娃儿自然吃了,她却留了下来,李氏不肯藏私,便入了苗老爹腹中。   幸好今日陈氏发了善心,阿润跟两个妹妹才沾了一份光。   李氏笑了笑:“知道了。”掀起帘子出外,阿润的二妹爱夏便道:“我瞧娘定然不会吃,又要留给爹了。”   三妹爱冬还小,吃着馒头,只觉十分香甜,便道:“我若再大几岁,也跟着姐姐去陈家,一整个儿我也能吃了。”   阿润出了会儿神,忽然翻起布袋,从里头找到那块白糖糕,一路颠簸,已经扁了,幸好油纸包裹的结实,并不曾坏。   爱夏探头道:“大姐,这是什么?”   阿润“嘘”了声,小心地打开,露出那条雪白的白糖糕。爱夏跟爱冬嗅到甜香气息,双双眼睛发光,阿润用一根竹筷,把糖糕分成三份,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分成两份。 ☆、垂丝樱桃   小麦磨成粉,是白面儿,做的吃食就叫馒头,而窝头却是黄色的玉米面儿做成。白面自然比玉米面要贵上许多,因此虽然苗家也种麦子,但素日吃的却是窝头,因要把小麦卖了换钱。   阿润把分开的白糖糕推到两个妹妹跟前:“你们先吃,就着馒头吃,肯定更甜。”   爱夏跟爱冬还都是小孩儿心性,平常又极少有零食吃,当下两人忙不迭地,各自擎了白糖糕吃,爱冬捱不住那份香甜,三两口就吃了干净,意犹未尽,只好眼巴巴地看向爱夏。爱夏吃的仔细,小口小口地,咬一口馒头才吃一点白糖糕,见爱冬瞅自个儿,便哼了声转过身去。   爱冬撅嘴,见阿润面前那两份儿还没动,她便问:“大姐,你怎还不吃呢?”   阿润道:“我等娘进来,给她尝一口。”   爱冬吐吐舌头,不敢觊觎这两块糕,便低头啃馒头。阿润看着她可怜的样子,便把自己的馒头分开一半给她:“慢慢吃,这个也给你。”   爱冬愣神,连爱夏也一惊,嚷道:“大姐,你怎么又惯着她,都给了她,你吃什么?”   阿润道:“别嚷嚷,她年纪最小,自然要让她些,你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吃麦面,我就爱吃玉米面的窝窝头。”   爱夏虽然情知阿润是故意照顾爱冬,可也不好再多嘴,便只低声道:“你跟娘都是一个样儿,娘事事都让着爹,听爹的,你就也什么都为这小东西着想。”   阿润笑道:“别刀子嘴豆腐心的。”   阿润说了声,见母亲还不进来,她便吩咐两个妹妹坐在原地,自己引了一盏小油灯,进了里屋。   阿润坐在炕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把裤腿掀起来,瞧了会子,见右腿旁边给石头豁开一道伤,出了点血,幸好不算太厉害,阿润忍着痛,正思量着叫爱夏去取一把灯草灰……却听到外间李氏的声音,阿润忙把裤腿放下遮住伤。   李氏伺候了苗老爹吃饭,便进来看看三个丫头,正好看到爱冬乖乖吃馒头,爱夏坐在旁边发呆。李氏看看桌上的东西,问明究竟,正要叫阿润,就见阿润从里屋出来:“娘,方才二妹说你不舍得吃那馒头,会给爹偷偷留着,是不是?”   李氏闻言苦笑:“说这些做什么?你这是哪里来的糕点?”   阿润道:“是个邻村的姊妹跟我投契,特意送我的。”   李氏沉默了会儿,才又开口:“阿润,娘曾说过,咱们不能随便受人的东西,咱们虽然穷……”   不等她说完,阿润便笑:“娘,你放心吧,我不是平白受她东西的,之前她丢了钱,多亏我眼尖看见了,她感激我才给我的呢。”   李氏这才流露笑意:“原来是这样。”   爱夏在旁道:“娘,你总说这些,咱们虽然穷,可越发要堂堂正正,不能叫人瞧低了,可是你瞧我爹,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四里八乡哪个瞧得起咱们家?”   李氏忙喝道:“别胡说!你懂什么!你长这么大,不还是多亏了你爹?”   爱夏愤愤然哼了声,转开头去,虽然不服,可也不曾还嘴。   阿润见母亲有些恼意,忙道:“娘,你先把这块吃了,可甜了,你快尝尝,我特意等你一块儿吃。”她一边儿说,一边把那块点心拿起来,送到李氏嘴边。   李氏知晓阿润的心意,叹了口气:“阿润,你是好孩子,都是娘没用……”把点心吃了,一股香甜在舌尖上散开,李氏心中,却又甜又涩,翻滚交加。   吃了晚饭,苗老爹先对面屋歇息了,三姐妹住在西屋,李氏则洗净了手,拿出一件锦袍在灯下绣花。   李氏忙碌中,爱冬跟爱夏便在旁说悄悄话,阿润托腮看着李氏绣花,等灯焰歪了,便拿木签扶一扶,让光线强些。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眼睁睁看着衣裳上出现几丝柳条,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扭着尾巴游弋其下,十分趣致生动。   阿润不由赞道:“娘,你绣的真好,跟活的一样。”   李氏笑笑:“这是你娘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只可惜你性子活,学不来这个,爱夏更有些急躁……”   阿润挠挠头:“我之前也跟着娘学过一段时候,我自觉绣的还好,不过跟娘比就差远了。”   李氏笑着扫她一眼:“那绣的那种,若是外行人自也看得过去,可是挑剔的内行便不行了,一眼就能看出。”   阿润问:“这料子看来很名贵,再加上娘的绣花,这件衣裳肯定更贵,不知穿这衣裳的又是什么人。”   “当然是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李氏低头,油灯昏黄,李氏揉了揉眼睛,眯起眼仔细看了会儿:“娘绣这一件衣裳,有二十文拿,足够咱们家一个月用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呢,一个月也得做这两三件新衣裳……”   李氏说到这里,便笑得有些涩意。阿润望着跳跃的灯光,看看李氏手底那绵绵密密的针线,不由喃喃叹道:“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   李氏听着这半带孩子气的话,一笑道:“傻孩子……”   次日,阿润早早起身,便去此前约好的另一家樱桃园做工。樱桃采摘期限短,这有限的几日中,阿润把自己的工期安排的满满的,不叫一日闲着。   腿上的伤愈合了大半,幸好之前伤的不重,今日便能走跳自如,一天的工完,阿润领了工钱回家,正逢村中的周氏来催问绣花的进度,母亲李氏送她出来,陪着小心道:“大娘您再宽限几日,前两天我去樱桃园帮了两天工,耽搁了点功夫,昨儿开始我一直在赶工呢,一定尽早赶出来。”   周氏白眼看天,神态傲慢而又有些不耐烦,道:“我早说了,这件儿是急着要的,耽搁不得,咱们熟归熟,别弄错了,若人家不肯要了,这钱我不能给你不说,恐怕还担着风险……怕被人追讨罚赔钱银呢。”   李氏听了,一脸苦笑,忍着惧怕道:“您万万给说说情……我们家这情形您也知道,哪里有一文钱掏出来?”   周氏这才瞄了李氏一眼:“好歹咱们是乡里乡亲,我不至于见死不救,该说的我自然会说……那你也别再拖了,尽早地完工,免得真闹成一拍两散,不好看。”   李氏连口称是,两人走到门口,周氏看向阿润,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扫了一眼,末了嘴角一扯,不屑之意自眉眼中散发出来。   阿润在旁看着,心中老大不舒服,因此也没招呼周氏,只站在旁边。   那边李氏送了周氏出门,才回转来,低低问道:“方才直愣愣做什么?也不叫人?”   阿润哼道:“谁要叫她?她眼中本也没有人,我才不愿热脸贴那冷屁股。”   李氏无奈:“你这孩子,偏这么直心直肺。”   阿润挽着李氏的手往屋里走:“我是直心直肺,谁对我好一分,我就对谁好十分,装不出那种对着仇人笑的样儿。”   李氏摇摇头:“咱们也多亏了周大娘,好歹也有这笔收入,以后见了人家,带个笑招呼声儿,不是什么难事。”   阿润见母亲叮嘱,便只好先答应着。   不多时爱夏领着爱冬回来。爱夏进门便骂道:“娘,你快说说爱冬。”爱冬嘟着嘴进来,很是不乐。   阿润忙问缘故,爱夏愤愤不平道:“刚回来路上,碰到前街的王瘸子,指着我们两笑,我气不平,就问他笑什么,没想到他反而更加胡言乱语起来,我正想打他,爱冬这个胆小鬼,自个儿跑了!”   爱冬一头钻进里屋,不再露面。阿润道:“爱冬年纪小,胆子小也是有的,何况那是个浑人,尤其是喝两杯酒就疯癫了,你只当他的话是狗吠,何必理他。”   阿润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口一声吼:“该死的贱.人,老子辛辛苦苦养大你,反而让你来说我是狗,怪不得人家说咱们家的孩子没教养,果真是这样!”   阿润跟爱夏双双吃惊,回头看去,却见苗老爹进了门来,指着两人,怒气勃发,边骂边上前来,爱夏见势不妙,后退两步,阿润张开手臂:“爹,你干什么?”   苗老爹从旁边地上抄起一根木棍,便冲阿润过来,啪啪地在阿润身上打了两下:“叫你骂我!你再骂!”   爱夏尖叫两声,阿润忍痛道:“爹,我不是骂你!”   此刻里屋李氏闻声出来,急急忙忙冲上前拦住:“你疯了,干什么?”   苗老爹气咻咻道:“你养的好贱.人,竟骂起自个爹是狗!”   爱夏反应过来,尖声叫道:“爹!大姐说的是王瘸子,头前他在路上对我跟爱冬不三不四的说话,大姐劝我来着!”   苗老爹愣住,阿润捂着胳膊,泪已经掉下来,却强忍着不做声。李氏情知是苗老爹误会冲动了,当下道:“你看你!孩子怎么着也不能那么说你,你说动手就动手,打坏了怎么办!”把苗老爹手中棍子夺下来,远远扔开。   苗老爹语塞,一家人正僵持,却听门口有人笑道:“哟……我是来的不凑巧么?这……是有事儿?”   苗老爹一听,顺势进门而去,李氏回头一看,认得是同村的王氏,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   李氏心头咯噔一声,因她知道这王氏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今日上门,却是为何?   当着外人的面儿,阿润忍了泪,默默同爱夏两人进门去了。李氏迎上前:“原来是王婶子,不知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这王氏是做惯的媒婆,有名的见风使舵八面玲珑,虽然早听到李家这边吵嚷,可此刻却装作没事人一般,满面春风地顺着李氏迎接进门:“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对李氏而言,最稀罕的就是“喜事”二字,当下还是不信,忐忑地道:“婶子别拿我取笑了。”   王氏走到屋门口,却并不进门,只是看了一眼屋内,便挽住李氏的手,压低声音道:“这是正经好事,怎是取笑?”   李氏越发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   王氏小声道:“我不瞒大娘,是这样的,大丰镇那边有樱桃园的陈掌柜家您知道吧?”   李氏皱眉:“莫不是阿润头先干活的那家?”   王氏含笑:“可不正是?这陈家,有个独子,今年十九岁,先前你们家润姐儿在陈家干活,被陈家娘子看中,说你们润姐儿人聪明,能干,是很能掌家的一个好姑娘……所以特意找了我去,让我来讨要个润姐儿的生辰八字,看看跟人家合不合……如果合得上,这岂不是天大一件好事?”   李氏目瞪口呆:“当真?”   王氏看在眼中,轻轻拍拍她的手,笑道:“一万个真。这陈家,也是殷实之家,润姐儿这事儿若是成了,嫁过去,不愁吃穿不说,你们全家也跟着沾光儿!李大娘,我这儿先恭喜你了!” ☆、如意郎君   李氏如在梦中,恍恍惚惚地进门取了阿润的生辰八字,诚惶诚恐地递给王氏。王氏又说了两句好话,才一阵风儿似的卷走。   李氏掩了门,整个人还有些懵懂,刚进门,就给爱夏堵住:“娘,这王媒婆来咱家干什么?”   李氏呆了呆,张口才要说,又忍住。苗家因家贫,阿润到了十五岁,都没来说亲的,换作别家,似这般平头整脸又能干的少女早就订婚了,李氏知道是家贫拖累,何况苗老爹时常嗜酒发疯……远近皆知,但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到吃晚饭时候,阿润赌气不吃,李氏过来劝慰,道:“你爹是不好,不该打你……他也是因为在外头听了人家的闲话,又不该错听了你那两句,才火烧心迷了眼……乖丫头,你看在娘的面上,吃点东西。”   阿润问道:“又听了什么闲话?”   李氏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你这孩子,总归要听娘的,以后不管见了什么人,好的坏的,都要笑脸相迎才不招人闲话。”   阿润一听,皱眉道:“娘,难道是今下午来的那周大娘跟爹嚼舌根?”   李氏咳嗽了声,爱夏气愤道:“那婆子说什么嘴了?”   李氏喝道:“少掺和!”   阿润咬了咬牙:“娘,你总说要让我们不管见谁都笑脸相迎,可对周大娘这种人,不管我们是不是笑脸相迎,她又哪里瞧得上眼了?只怕我们就算对她笑,她也嫌笑得不够,若笑得太厉害,又得嫌弃咱们忒下.贱讨好她,总归舌头是在她嘴里,爹总是这么耳根软,今日是错听了尚且如此,改天若我们真做错了点什么,他岂不是真的打死我们了?”   李氏哑口无言,爱冬畏缩阿润身后,方才苗老爹发疯,爱冬吓得抱着头躲在角落里,三姐妹里只她年纪最小,见这阵仗,只剩下惧怕了。   苗老爹嗜酒,喝醉酒后,偶尔跟村人吵架争执,但在家中,动手打骂妻女,却也是家常便饭。爱夏的脾气要急一些,经常还嘴,挨了不少打,阿润是长女,苗老爹倒是不曾怎么动手……今日是赶巧了。阿润知道说这些话没有用,可是终究忍无可忍。   爱夏道:“可不是么?被长舌妇撺掇两句就打姐姐,娘,这还是大姐呢!”   李氏道:“你别添乱了。”叹了口气,也觉得双目湿润。   李氏不言语,坐在边上默默垂泪,阿润见母亲有些伤心,她便不忍起来,示意爱夏领着爱冬到套间去,便来安抚李氏:“娘,你知道我不是怪你。”   李氏抬头看看她,轻轻擦了擦泪:“娘知道……只是你命不好,生在这样家中……”   阿润握住母亲的手:“娘,别说这些话。”   李氏忍了泪,见屋里无人,便道:“阿润,你可知道方才王媒婆来做什么?”   阿润一怔,隐隐猜到:“娘……”   李氏点点头:“你自来能干,也是娘最大的心事,娘日思夜想,都想给你找个好婆家,如今这王媒婆来,是要你的生辰八字,是你头先干活的陈家,他家娘子瞧你不错,要了你的八字过去合计。阿润,若是这门亲事可成,娘死也合眼了。”   阿润起初静静听着,微微惊喜,听到最后,却不依道:“娘,好端端地又说什么!”   李氏百般感慨:“那王媒婆说,这八字儿啊,极少有相冲的,瞧她的意思,这门亲事竟是可成……娘是高兴坏了。”   阿润见李氏垂泪,便道:“娘,这事儿成当然是好,不成咱也不恼,总归有我在,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李氏听到前两句,正要制止阿润乱说,听到最后,却又笑又叹:“你这孩子,娘是积了福,才有你这样的闺女……”   阿润却道:“叫我说,是我有福,才有您这样的娘亲。”阿润说着,便伸手抱住李氏,李氏也将她拥入怀中,之前的不快都在这相拥一笑中,烟消云散。   次日,爱夏在外打听到,便跟阿润说:“姐,原来那个周大娘真不是个好的,你知道她说你什么?”   阿润正洗衣裳,头也不抬问:“说什么?”   爱夏蹲在旁边:“那个老货,说你没规矩,见了长辈不知行礼,而且一个大姑娘,整天疯疯癫癫东跑西跑不像话……”   阿润冷哼道:“这里谁家的闺女不得东跑西跑干活养家?再说,我没那种鼻孔生在额头上、看人下菜碟儿的长辈。”   爱夏捂着嘴乐:“就是说嘛,什么东西!”   阿润把洗好的衣裳捞出来抖了抖,爱夏躲开:“弄我一头脸的水!”   阿润回头笑道:“还说呢,我给你洗衣裳,你倒是嫌我抖你脸上水。”   爱夏见是自个儿的衣裳,忙换了脸:“我当然知道大姐是最好的了。”   阿润道:“知道的话,以后我要给爱冬多六点吃的你就别叫了。”   爱夏抿嘴笑笑,忽地又凑上来,道:“姐,还有件事儿,我刚才在外头,看到那姓周的婆子,本来我想找她晦气的,没想到有人找她,我见她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就多了个心眼。”   阿润一愣:“你偷听人家说话啦?”   爱夏道:“也不算偷听,我站在墙角,他们自个儿眼神不好没看见,该谁是?”   阿润笑看她:“行啦,你听了什么?这种事儿少干,给人看见不好。”   爱夏道:“你就跟娘一个样儿!我跟你说,那个找周婆子的人,像是镇上的,两个人说什么,要的急催一催,又说……加点价……”   阿润本不以为意,正要趣打水,听了这个,便停了手头活计,站住脚问:“什么?”   爱夏想了想,道:“这是那人说的,我听周婆子回说,已经催了,不至于耽误,二十文已经够多了……是白得的。那人就笑说‘你也够黑的,明明给你一百五十文,只给人家一文,你这钱赚得轻巧’……后来周婆子就捂住那人的嘴,我怕被他们发觉,就走了。”   阿润听了,胸口起伏:“一百五十文?你没听错?”   爱夏见阿润仿佛有怒色,她有些怔:“我没听错啊。”   阿润把手中的衣裳往盆里一掼,气道:“这个黑心没天良的婆子!”   爱夏吃了一惊:“姐,你说啥?”   阿润本要跟爱夏说一说,转念一想,爱夏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忍住:“没什么,你……去给我打点水来,我自个静一静。”   爱夏不愿打水,却又不敢多嘴,只好不情愿地去了。   爱夏不知李氏给周婆子刺绣的内详,阿润却知道,当下便明白周婆子跟那镇上来人所说的是这件事。阿润思来想去,等李氏回来,便拉了她进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道:“娘,哪有这道理,她收一百五十文,只给你二十文,前日还要挟咱们,瞧她的意思还可能二十文也不给,反赔钱给她,她袖手做这样的轻快买卖,你没日没夜费心费力的……”   李氏听了,也是愕然,她知道周婆子是要从中圈钱的,可却没想到竟是赚这样多,然而李氏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见阿润义愤填膺,她想了会儿,便道:“这也不能全怪人家,毕竟这份活计,是她牵线的……若不是人家,这二十文也到不了手呢。”   阿润叫道:“娘,难道就这么算了?这么多年,你绣成了多少件衣裳,你自个算算,那婆子数钱也数的手软,前日竟好意思摆那样脸色,说那种话!你是厚道对人,她厚道对你了吗?”   李氏只是沉默,隔了会儿,便走到桌前,从柜子里把那没绣完得衣裳拿出来,坐下便要开工。阿润着急,上前拦住她:“娘!”   李氏眉眼不抬,缓缓说道:“好啦……娘知道你替娘不平,可是咱们家就这情形,能多一份补贴就多一份,娘也没有别的本事,倘若得罪了周大娘,连这二十文都没有了……阿润,听娘的,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如意狼君   阿润见李氏不肯,她本有点性急,可毕竟是自己母亲,只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闷闷不乐地进里屋去了。   今日傍晚,那王媒婆如喜鹊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进门,李氏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前日她说的那件事必然能成。   果真,王媒婆拱手弯腰,先行了个大礼,笑道:“老身恭喜大娘了,以后可要安稳享福了!”   李氏忙问:“王大婶这是怎么说?”   王媒婆笑道:“就是昨儿说的那件事,拿了润姐儿的八字去合过了,你说怎么着?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润姐儿的八字,又旺夫,又宜家,还多子孙……”王媒婆捂着嘴笑,又呱呱道:“总归陈家娘子跟陈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催着让我来说一声。”   李氏心花怒放,但她是内向的人,一高兴更不知如何说话,便只是笑:“实在是好事……也多亏了婶子。”   王媒婆喜眉喜眼地说:“我只跑个腿儿罢了,能有什么事儿?是你们家润姐儿命好福气大才对!对了,润姐儿呢?”   阿润自跟李氏因刺绣争执了阵儿后,便跑出门去,也没说去哪里。李氏微微尴尬,便只道:“之前一连劳累了几天,今日本想让她歇息歇息,下午还在洗衣裳,这功夫大概去地里了。”   王媒婆赞叹道:“怪道陈家一眼就相中了润姐儿,这样的媳妇哪家不爱?简直是个聚宝盆。”   李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王媒婆道:“这样,大娘,我就跟你说定了,往下,两家就要合计选个黄道吉日,先定个亲。”   “好,好……”李氏忙不迭答应了声,忽然想到一事,忙又道:“等我跟他爹商议商议,再给您信儿。”   王媒婆满口答应:“那我可静等着好消息了!”   李氏把王媒婆送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也没看到阿润的影子。李氏只好回身,把爱夏叫出来,问道:“你姐姐去哪了?”   爱夏道:“不知道呢。”   李氏道:“快出去找找。”   爱夏答应了声,问道:“娘,是姐姐要定亲了吗?那王媒婆是来说亲的?”   李氏见她听见了,便道:“先别嚷嚷,还得等你爹回来说说,也还得跟你姐姐商议。”   爱夏问:“陈家的儿子长得什么样儿?我还没见过呢。娘,你可别光看人家家里有钱,倘若人长得难看,那姐姐过去岂不是太委屈了?”   “我会托人打听的,”李氏说了一句,又催爱夏:“快去快去,找到你姐后赶紧回家。”   爱夏在村里转了会儿,没找到人,正要去村口看看,就见阿润慢慢地从巷子口走来。爱夏急忙冲过去迎了,问了句“姐你去哪了”,就忙不迭先把王媒婆来家里的事儿说了。   阿润听了,愣了一愣,也并不怎么欢喜。爱夏问道:“姐,你看过陈家的儿子长什么样儿吗?”   阿润摇了摇头,爱夏叫道:“会不会长得很丑?”   阿润笑道:“快别胡思乱想了。”   爱夏道:“这怎么是胡思乱想,这是姐你的终身大事,自然要弄明白,别糊里糊涂的。”   阿润听了“糊里糊涂”四字,叹了声:“是啊,糊里糊涂的……”   两姐妹回了家,苗老爹早也先回了,李氏已经把王媒婆的话转述过,苗老爹万万没有想到会有此事,喜出望外,暗呼造化,晚间忍不住又多喝了一杯,边喝边哼小曲,见阿润跟爱夏回来,破天荒地抬头招呼了声:“回来了?”   阿润答应了声,对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阿润其实也没什么意见,而陈家儿子长得美活着丑,也没什么关系,对阿润来说,关键的就是陈家殷实,若是她嫁了过去,最起码,可以让娘家稍微好过点,可以让两个妹妹不再挨饿,让李氏不再那么辛苦。   晚间,李氏仍在灯下刺绣,要穿线的时候,得眯起眼睛对着灯影看上好一会儿,李氏嫁的早,此刻虽然才三十出头,可是头发却有些花白的了,阿润看着看着,忍不住又说:“娘,我下午出去,打听了的……周大娘接洽的那家,据说有个很紧要的客人,而且只认你的手艺,娘……周大娘之前来说的话是吓唬你的,她不敢没了你……”   李氏手上一停,眼睛眨了眨,仿佛犹豫。   阿润道:“娘,你瞧……我现在要定亲了,嫁妆的话,起码也要有点,倘若你跟周大娘说通了,你手头这件衣裳,起码能多点钱……你若是说翻脸,那也不怕,反正我嫁了,也有聘礼,陈家不至于太寒酸,怎么也能帮补一些家里。你说是不是?”阿润知道母亲性软,等闲不愿跟周婆子龃龉,因此特意找了“嫁妆”的借口,指望要说动她。   果真,李氏听了,微微迟疑,道:“阿润……娘只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阿润见李氏有些松动,便道:“娘……我教你,你跟周大娘说,你最近家里忙,没有空绣衣裳,反正她常夸耀有好些人能够刺绣,你就让她把活儿给别人……这样说也不是明着得罪她,就看看她的意思。”   “是吗?”李氏愣怔。   阿润道:“如果她真的非你不可,一定不会答应让别人做的,如果她要挟你,你不要理她,只管说家里有事你要走改天再说,如果她态度缓和……你便可以提一提价钱的事。”   李氏听着:“那……那如果她问多少钱?”   阿润道:“从来中间人都没有超过一半儿的,不过咱们厚道,就跟她对半分罢了。”   “七十五文?”李氏大惊,“这、这她肯定不能答应。”   “答不答应是她的事,总归咱们就要这样,娘你记得我的话,这份工要做,就要做的值,别给人欺压的那样厉害都不能出声……何况还有我呢。”   阿润柔声细语劝说,李氏听着,终于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我……听你的,明儿就去。”   到第二天,一大早阿润就催促李氏去找周婆子,李氏无奈,硬着头皮出门。   李氏前脚出门,阿润便把爱夏叫出来,伏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爱夏听了,有些惊讶,却用力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姐你放心吧!”也跟着跑出门去。   这一去,李氏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阿润见母亲面有喜色,以为事情可成,忙问。李氏进了门,才道:“我跟你周大娘说了……她答应涨钱。”   阿润先是一喜,而后又问:“涨多少?”   李氏低下头:“她说最多只能四十文……再不能多了。阿润,娘觉得这样挺好的……多了一倍呢。”   阿润一听,心头的火嗖地窜上来,望着李氏喜滋滋的样子,却生生压下,反而微笑道:“娘,的确多了不少。”   李氏见阿润并没发作,才松了口气:“是的呢……我都跟你周大娘说好了,这件衣裳我得给她着急赶出来。”   李氏说着,就去柜子里拿衣裳出来,阿润看了母亲一会儿,终于转身出了门。   正好爱夏回来,两人碰头,阿润便问:“你跟着去,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原来先前阿润不放心母亲李氏,因此特意叫爱夏跟着看端倪,二妹爱夏虽然性子有些急躁,可却是个伶俐的少女,听了阿润的话,便偷偷跟在李氏身后到了周家,只停脚在堂屋后窗处,见四周无人,便侧耳听去,果然听得里头李氏跟周氏对话,清清楚楚。   爱夏听了阿润询问,自然不辱使命,当下忍怒带气,将自己所听所感说了一遍,末了道:“若不是我知道娘不舍得这刺绣营生,姐你又吩咐我无论如何不要露面……我势必要出去跟那老货撕破脸。”   阿润听了来龙去脉,冷笑了声,道:“原来如此,我心想太阳西边出来,今日老虎吃草,原来是这么个涨钱法儿……不必着急,我本来想着让娘走一遭,给个台阶下,能不伤情分的解决此事最好,主要是如此一来,娘自个儿也高兴,却没想到这厮如此作死,既然她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   阿润说完,便吩咐:“我出门片刻,若娘问起,就说我有点事,稍后便回。”   爱夏道:“姐你干什么去?我跟你一块儿吧。”爱夏似乎预料到阿润会去找周婆子晦气,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何况爱夏年纪还小正是好事的时候,又早不服这周婆子许久,第三个原因,则是爱夏怕阿润势单力薄,反被那狠毒婆子欺负,因此想同行帮手。 ☆、如意郎君   李氏虽应了阿润,却也仍是硬着头皮来到周婆子家的,李氏性软温和,宁肯吃亏一些,也不愿得罪村邻,但阿润眼见将要定亲,的确是得为了姑娘的嫁妆多打算打算了,虽然说自家的情形,人尽皆知,也委实拿不出什么丰厚嫁妆,但对李氏来说,头一个女儿出嫁,不管怎么样,都要竭力给她多备一点陪嫁之物。   李氏来到周家,婆子不明所以,先问刺绣如何了。李氏道:“头前得了您的信儿,这两日忙着赶,若是再熬几个夜,应该不至于耽搁了东家要用的时机。”   周婆子这才松快眉眼,见李氏面色讪讪,似有心事,便问:“你这次来,不是特意来说这个的吧,还有什么事儿?”   周婆子只以为李氏只跟从前一样,是家里缺钱用,故而前来支取几文钱用,一时又道:“若是要支钱,那就少开这个口,这回你是误工了,我得费心说上多少好话,东家还不知肯不肯给你钱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氏见她絮叨这些,便道:“周大娘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周婆子诧异,便看向李氏。李氏想着阿润所说,把心一横:“大娘,我是想来给您商议,能不能,给我把以后的工钱涨一涨。”   周婆子一听,变了声,也变了脸:“你说什么?我耳朵没听岔吧?”   李氏垂着眼皮:“大娘,您大概不知道,我家阿润要定亲了,我身为当娘的,得为她着想,总不能光光地一个身子送过去,这些年来我也没跟您开过口,这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周婆子瞪着眼:“少跟我说这些,你们家姑娘定亲不定亲,关我什么事,你倒跟我要账起来了?涨价?”   李氏垂眸想了会儿,抬头苦笑:“是,您看在我好歹在您这儿做了几年工的份上,就……”   “没门儿!”周婆子不等李氏说完,果断把手一挥,厉声道:“你真是猪油懵了心,有多少便宜的呢我不用,苦心帮衬你这几年,你才能白得这些钱,若不是我,你一文钱也捞不着!趁早把这些话收回去,惹怒了我,我就换人!”   李氏望着周婆子怒火冲天之态,心头惊恐,进退两难。她本该按照阿润说的来做,可她生怕阿润年纪小,不明白其中事理,故而便想好言好语跟周婆子商量,没想到一开口就给狠狠打了个嘴巴。   “大娘,您可不能这样。”李氏惊慌。   周婆子见她面露惊悸,她心中笃定,冷哼道:“若让一切仍好好的,那就别再提这件事儿了,不然的话,一拍两散。”   李氏见这情形,怔忪惊心之余,不知如何应对,本想直接离去,可家里是怎么也少不了她这些钱的,她一时沉默。   与此同时,周婆子望着李氏,心中却也有一点担忧,虽然怒放狠话,但对婆子而言,却也的确有个不能让李氏不做的原因,也不能宣之于人。   而若是在之前,以李氏的性情,她恐吓一顿,李氏必然会吓得求饶,可如今却罕见地沉默。   周婆子心中打鼓,见李氏不语,她想了想,就又说道:“你家大姑娘说的是哪户人家?真的是樱桃沟的陈家?”   李氏见她转开话题,便道:“是。”   周婆子啧啧两声:“那一家我知道,还算是不错……没想到你们家姑娘竟有这等造化。”   苗家的大姑娘不规矩,对长辈无礼,是周婆子的嘴传出去给苗老爹听到的,阿润为此还挨了一顿揍,此刻听到周婆子带刺的话,李氏越发不语。   周婆子嘻嘻笑了几声:“这总算也是件天大的喜事,先恭喜你了,以后真的给润姐儿在陈家当了家,你们家里就不是这个样儿了!”   李氏这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谢谢周大娘,但愿如此。”   周婆子道:“你瞧我,是个急性子,为着你们家的喜事,我也该考虑一下涨价的事,那好吧,你之前是二十文,那么,就给你涨……到二十五文怎么样?”   李氏一听,心中焦虑,这距离阿润所说,简直天差地远,回去也没法儿交差。李氏道:“大娘,您能不能再涨点。”   周婆子皱眉:“还要涨?你要多少?”   李氏心中合计,阿润说的“一半”,此刻给周婆子听到,恐怕会把她直接气疯了。   李氏想了一番,心道:“阿润说她不肯舍了我找别人的……大娘方才怒火冲天,忽然怎么又用话语来缓和了,难道阿润说的真对?罢了,与其这样求她,不如让我试试……”   当下,李氏大着胆子道:“大娘,其实……我原本不是来说价钱的,其实最近家中事情太忙,加上眼睛不好,晚上看不清东西,刺绣的活实在吃力。所以我想跟大娘说,那活儿能不能找别人干了。”   周婆子一听,心凉了半截:“什么?”   李氏道:“大娘姑且找别人先做着,等我忙过了这阵儿,自再来跟着大娘。”   周婆子目瞪口呆,继而抖声道:“你……”周婆子盯着李氏,若是以往,早便骂上了,可见李氏今日反常,周婆子也怕她真的动了真意不干,因此心头那股怒气窜上来,复又压了下去。   周婆子便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忽然说不干就不干,方才不是还说要涨价来着么?咱们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你是不是嫌涨得钱少?”   李氏听她话语软和,心头微宽,便不言语。周婆子见状就知道自己猜对七八,试探道:“那你想涨到多少,二十五不行……三十?”   李氏摇摇头,不做声。周婆子心头微有凉意:“三十五?……四、四十?”她说到四十,李氏仍旧不言语。周婆子瞪大眼睛,生生咽了口唾沫:“四十都不行??那你要多少,总不会是五十吧?”   周婆子又惊又恼变了声音,李氏是个极厚道的妇人,若非阿润逼迫,她也不敢前来,此刻听周婆子如此,也顾不上阿润的叮嘱,急忙开口:“五十……大概就使得了。”   周婆子倒吸一口冷气,把李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也顾不得一拍两散了,心头那股火搅动,开口道:“我看你今儿是真疯了!跑到我这儿狮子大开口!我是可怜你生了三个赔钱货,家里男人又是那个不着调的样儿,认得的不认得的哪个瞧得起你们家?是我好心才照应你这买卖,你倒好,如今反开口咬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配不配!”   这暴风骤雨般的骂猛然而来,李氏脸色煞白,周婆子骂道:“也别指望你们家小贱婢嫁了什么好人家你就能在这儿人五人六的,那陈家再好,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还以为是要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当少奶奶了?一家子都是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别让我恶心了!”   李氏嘴唇翕动,她是个不擅长吵嘴的人,只哆嗦问:“周大娘,你说谁得意洋洋了?”   周婆子道:“你们家男人在外头跟人吹嘘,炫耀的满世界都知道你们家闺女要嫁给陈少爷……啧啧,如今你又要不干着活儿,难道不也仗着如此,以为自己也要当阔太太了?”   李氏眼中含了泪,又是愧疚苗老爹果真又在外头口没遮拦,又是痛恨周婆子如此尖酸刻薄,当下李氏道:“周大娘,你说的太过了,我们好好商议刺绣的事,你为何东拉西扯,胡言乱语,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愿意涨钱,我自不干了便是。”   李氏动了真火,甩袖往外而走,周婆子走到门口,才要张口再骂几句,门却被人推开,那人进门便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婶。”   李氏擦了擦泪,一看,竟然是周婆子的女儿,这妇人早就嫁了,今日不知为何正巧回来遇上。李氏点了点头,不愿多说,正要往外走,周女将她拦住,笑道:“婶子怎么了?我娘是个辣脾气,着急了就会什么胡话都说,婶子看在我面儿上,先别走。”   李氏停步,周婆子走出门来,才要让女儿别多管闲事,却见周女飞快向她使了个眼色。周婆子心头咯噔一声,母女两个心灵相通,当下周婆子紧紧闭嘴。   周女舌灿莲花,李氏见她如此,自不好如何,周女故意问了番两人龃龉之事,才道:“好婶子,原来是这个,我娘真是老糊涂了,前些日子我还提醒她,说婶子劳苦功高,该涨涨价钱了,她当时还应承着,说婶子刺绣的好,没想转眼竟忘了,又或者是言语间赶的太急了……言差语错也是有的,婶子你是明白人,可万万别跟我娘一般见识,我先代她给你赔个礼。”   周婆子不解其意,却也知道自家女儿精明,不会做亏本买卖。   周女又哄道:“婶子,不过你瞧,你原本是二十文,如今冷不丁到了五十,难怪我娘发蒙,她来回东家处,也得好生周旋不是?你要给她些时间……不如……先升到四十文,等我娘跟东家再说说,再给婶子升一升也是好的,婶子觉得呢?”   李氏一听,这提议仿佛可行,先前她气愤之下才想分道扬镳,可毕竟没了二十文的钱银来源,叫人头疼,如今周女斡旋,倒是可以再考虑。   周女锲而不舍地又摇动三尺不烂之舌,把李氏哄得开怀。复又逼婆子说了两句软和话,母女两齐上阵,做尽姿态,倒是让李氏不好意思了,终于答应了周女的提议。   李氏心中一块石头半放了地,自回家了,剩下周婆子迫不及待问道:“你今儿也是疯了?干什么答应她?”周女骂道:“娘你才是真疯了,又老糊涂了!你不是不知道,镇上的程夫人只认她的手艺,若是得罪了她撇下这摊子,以后咱们也没钱赚,方才我来家路上,成衣店的掌柜也说,叫你再催一催,下个月就是程夫人生辰,那件儿衣裳一定得赶制出来……到手的话,那可是真真的二两的银子!哪里来的这么轻快的好事?你就算天大的气,也得忍忍!”   周婆子即刻回心转意,叹道:“多亏了你回来的及时,不然,岂不是白白放走了这口肥肉。”   周女得意一笑,道:“这婶子面软,经不住几句好话,你多哄哄她也就是了,改日就算她要五十文,给她也使得,横竖咱们全不亏呢……还有,程府程夫人的生辰,到时候必然来许多贵客女眷,镇里镇外、甚至京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若是看上程夫人身上穿着,少不得还是咱们得益……”   两个人墙内说话,却没想到墙外有个爱夏还在仔细偷听,把这一番来龙去脉,尽数跟阿润转述了。 ☆、高门大户   午后,周婆子坐在屋檐底下,正摇着扇子喝茶水,忽地听到门口一声响动,周婆子抬头,愕然,来的居然是苗家的大姑娘润姐儿。   周婆子很是意外:“哟,我道是谁,原来是苗大姑娘,有什么事儿啊?”   阿润笑盈盈地上前:“我来也没别的事儿,前日大娘到我家去,我一时认生,没顾上招呼大娘,被我爹好一顿训斥,今儿我闲着,就来给大娘赔个不是。”   周婆子一听,揣起手来,皮笑肉不笑,道:“说哪里话,大娘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这种小事儿我早忘了。”   阿润道:“大娘忘了不打紧,我们当小辈儿的要懂规矩不是?大娘这是在喝茶?真是好消遣。”   周婆子望着阿润,仿佛察觉她不仅是为了赔礼而来。一时警惕。   阿润道:“我娘为着大娘前日那句话,在家忙得焦头烂额,昨晚上只睡了小半个时辰,眼睛都熬红了,真羡慕大娘,我娘什么时候也能跟您一样清闲自在就好了。”   周婆子十分自得,笑道:“这呀……闺女,别怪大娘说句不好听的,这叫同人不同命。”   阿润回头看向周婆子,道:“可不是吗?的确是同人不同命,大娘命好……为着什么呢?因为大娘你的心格外黑嘛,我娘就不行了,你就穷死了她累死了她,她的心也不能黑上一点儿,这命怎么能一样呢?”   周婆子变了脸色:“阿润,你说什么?”   阿润敛了笑:“我说什么,大娘须听得明明白白的。”   “你、你这小蹄子!”周婆子鼻孔喷火:“原来你今日是跑到我院子里撒野来了!”   阿润道:“撒野可是不敢,不过大娘的嘴唇薄,上下一合,指不定编排我什么不好,说我是来杀人放火大概也是有的。”   周婆子气急败坏,正要叫。阿润道:“不过大娘错了,我今儿来,是来正经算账的。”   周婆子指着阿润鼻子:“算账?算什么账?”   阿润俯身,捡起周婆子掉在地上的扇子,替她扇了两下:“我这还没说,大娘别先气疯了。”   周婆子一把把扇子拽过去:“死蹄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润回身在屋檐底的椅子上坐了,道:“大娘是个精明人,这么多年带擎我家,我先替我娘谢过了。”   周婆子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阿润道:“只不过大娘也太狠了些,皇帝课税也没你这么厉害,我娘是个老实人,不肯跟大娘计较,反念着您的好呢,可是我们当小辈的没规矩惯了,就也管不得那许多了,索性来跟大娘算计算计。”   周婆子眉头一皱:“你算什么!你倒是算来我听!”   阿润道:“好说,三年前你看了我娘的手艺,才给她拉扯这买卖,起初做了三件,你嫌弃我娘是生手,每件只有十文钱,算来是三十文。后来渐渐长了,又做了七八件,每件是十五文,就当是八件,统共一百二十文;后来这两年,你大发善心,终于给我娘涨到二十文,是二十二件衣裳,算来是四百四十文,所有的这些加起来,是五百九十文,对不对?”   周婆子见她竟然说的头头是道,毫无差错,心中暗惊,面上还冷笑道:“是又怎么了?这些钱可都是老娘我让你娘白赚的。”   “白赚?”阿润笑了笑,望着周婆子双眼:“各人凭力气凭手艺吃饭,哪一文钱是白赚的?什么力气什么手艺值什么钱,可也要说清楚!倘若我娘的钱是白赚,大娘你每件衣裳都收一百五十文,又怎么说?”   周婆子心头一紧,竟微微有些心虚:“你、你怎么知道……”   阿润道:“我说过来找大娘算账,自然要算计查探清楚了才敢来的,大娘要不要我帮你算算,这么多年来您’白赚’了多少?”   周婆子咽了口唾沫:“你……你又算得出来?”   阿润道:“我就不说头前三件了,当送您的!后面的三十件,也只当是二十文一件算,每件一百五十蚊落在大娘手里,扣去给我娘的二十文,大娘到手的,足有四千一百六十文钱!”   周婆子倒退一步,表情像是被噎住了,阿润道:“我娘白赚了五百九十文,大娘辛苦,得了四千一百六十文……”   周婆子深吸几口气:“你算这些又有什么用?若不是大娘我,你娘一文也得不到!”   阿润大笑,旋即脸色一变,双眸凌厉地看向周婆子,喝道:“快快闭上你的鸟嘴!你算什么大娘!我娘怎么一文得不到了?当初我娘的刺绣手艺是怎么给你这老货知道的,你敢说吗?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三年前是我娘替我外婆绣了一件袍子,我镇上的表姨看见了,喜欢便拿了去,镇上裁缝店的赵掌柜见了,发觉绣花不俗,便问是出自谁的手,我表姨随口说是我娘,却被你这老货听了去,你便打包票说是你认得的人,从中接了这个巧盘,两头牵线,一头盘剥一头吃,如今你却反而说你的好了?你欺负我娘是个软性子,不会跟你计较,不会追查,你却错看了我!”   阿润说着,步步往前,周婆子听她说出真相,步步后退,哑口无言。   阿润继续说道:“先前本不愿撕破脸,故而让我娘来跟你好言好语地说,你反倒用龌龊言语辱骂她,又企图来蒙蔽哄瞒她,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你敢不敢问问老天爷打雷会不会劈死你!”   周婆子被阿润指着鼻子,骂的一愣一愣的,此刻才倒吸一口冷气,回道:“你这小贱婢好生放肆!你没规矩,跑来我家里撒野……”   阿润一声冷笑:“我今儿就是撒野来的,怎么着?你还给我竖起耳朵听明白,我跟镇上成衣店的李老板说好了,不用你从中搅合,以后他要什么,都直接跟我说!你想再从中沾手谋取那不义之财,却是妄想了!你一文钱也捞不着!”   周婆子一听,如掏了她的心一般,跌坐地上:“天、天……”   周婆子想不到阿润年纪小小,竟有这样的本事厉害,她本来是个泼辣性子,此刻却被阿润压制的死死的,又听到断了自己谋财之路,一时失魂落魄。   “如今叫天也好叫地也好,却是不灵了,我娘好言好语来说你反而骂她个狗血淋头,如今这番,是你咎由自取!”阿润说完后,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复停住脚,回头看向周婆子:“以前我年纪小,也不懂事,如今你还想跟之前一样,吃着我们却还瞧不起我们,那你是做梦!” ☆、高门大户   阿润回到家里,把情形同李氏说了一遍。李氏听了,出神了半晌,末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并没说其他的。阿润见状,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庆幸李氏不曾发怒。   李氏紧赶慢赶,终于在程家夫人生辰之前赶出了袍子,小心叠好,让阿润送去镇上,又百般叮嘱她小心在意,万万不可出纰漏。   阿润应了,背着包袱,蹦蹦跳跳出了家门。李氏目送她出门,扶着门框,叹了口气:她总是觉得阿润太过能干了,有这样的女儿并非不好,只不过……阿润此前跟周婆子如此一闹,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好处,恐怕还会有更多流言蜚语,幸好陈家已定好了订亲日期,这才让李氏略微宽心。   阿润到了镇上,便去成衣店,赵掌柜早望眼欲穿,见阿润来了,忙接了衣裳观看,见那精美无双的刺绣,不免又大大称赞了一番。   阿润高高兴兴收了钱,出了门来,只觉得天高地阔,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顺着大路要往回走,走到半路,耳畔听到劈里啪啦鞭炮声响,行人纷纷奔走,有人道:“程夫人寿辰要到了,程家提前两日发寿包,快去领呀!”   阿润听了,眼睛一亮,便也顺着而去。   往前走了不远,便到了程家宅邸,高高长长地围墙往前,是十分气派的门头,门口已围了许多来领寿包的百姓,依稀可见有人站在台阶上,正发放寿包。   阿润奋力挤了上前,那些领了寿包的百姓,便道:“多谢程夫人!”   阿润个头小,挤不过去,眼见有个面容秀美和蔼的妇人就在前头,却怎么也无法踏前一步,无奈之下,阿润灵机一动,便大声叫道:“我祝程夫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阿润声音响亮清甜,当下盖过了许多喧哗嘈杂的声响,周围的人一下愣住,纷纷静止,那发放寿包的妇人跟小厮丫鬟们也都愣住,一起看向阿润。   阿润没想到自己一嗓子会引的如此,不由有点讪讪,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挠头,吐舌一笑。   阿润一笑,那貌似程夫人的女子也随之一笑,对旁边的管事妈妈道:“这丫头的嘴倒是甜。”   老妈子也笑道:“可不是呢!真是伶俐的丫头,就多给她一个寿包吧。”说着,便取了两个寿包过来,递给程夫人。   程夫人眼带笑意,望着阿润,阿润忙上前一步,终于给她挤了出来。   程夫人把寿包递给她。阿润见这两个寿包又大又圆,当下心满意足,便道:“多谢程夫人!”   程夫人望着她灿烂的笑容,竟觉有几分眼熟,不由微微地愣神。阿润见程夫人没有反应,便一手握着一个寿包,向着程夫人鞠了一躬,转身又挤出了人群。   阿润跑跑跳跳,便往长街走去,身后,程夫人才反应过来,猛然抬头看去,却已不见了阿润的身影。老妈子见她有异,便问:“夫人,您怎么了?”   程夫人呆了呆,才道:“没什么……”而其他围着领寿包的百姓,因了阿润的启发,便纷纷说起许多吉祥话,当下聒噪一片,倒也热闹。   此刻,身后大门之中又走出一个人来,道:“好吵嚷……娘,你怎么亲自出来发寿包?”   程夫人回头,出来的那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清目秀,风度翩翩,正是程夫人的儿子,名唤程百舸,走到程夫人身边,程夫人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我正有些头疼,咱们回屋吧。” 吩咐老妈子看着仆人继续发放寿包,便回了屋。   程家母子回到堂中,程百舸说:“方才我听外头那样才吵嚷,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这等琐事何必母亲亲自出面呢?”   程夫人道:“这是一件纳福接祥的好事,那些人也是高兴,才起哄了……”说到这里,不由地又想到那丫头喜气洋洋的笑容,一刻恍神。   程百舸道:“这当然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怕母亲会劳累,以后这些事,就吩咐我去好了,我替母亲发放寿包,得来的喜气福气,也都是母亲的。”   程夫人听了这等贴心的话,便也一笑:“娘知道你是个贴心的孩子,怎么样,今日的书都读了吗?”   程百舸道:“读了,先前已经见了父亲,他正在见客,没顾上考我,我就出来了。”   程夫人点头:“这两日你父亲忙,要来好些贵客,不能出什么差错。”   程百舸问:“娘,为什么你的生日会来这么多客人呢?每次父亲都会百般地吩咐我不能出丑,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怕给程家丢人,害得我每次都很紧张。”   程夫人望着儿子,不由笑道:“你忘了你大姨母是贵妃娘娘了吗?每年娘的生日都有宫内的公公前来,你爹当然不敢怠慢分毫了。”   程百舸叹了口气:“唉,我倒是宁肯公公不要来,我看着他们觉得怪怪的……偏偏爹每次都拉我去见他们,我真的很不自在。”   程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温声劝说道:“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你爹素来督促你好生读书,就是想要你有朝一日高中状元……或者能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当然事先要跟这些京内的人物大好交道了,你爹是为了你好,你自己也要争气,知道吗?”   程百舸面带苦恼之色,却仍乖乖地回答:“娘,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读书,不让爹娘失望。”   程夫人这才点头:“你这样懂事娘就放心了……”   母子两人说到此,便听到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成衣店的赵掌柜来到,程夫人听了,便道:“快快请进来。”   顷刻,赵掌柜来到,毕恭毕敬上前,道:“夫人金安。”   程夫人道:“赵掌柜,我等你等了许久,还以为那袍子要做不出来了……怎么,你今天敢露面了?”   赵掌柜笑道:“夫人说笑,您的事,我向来是当成头等大事来办,委实是刺绣师傅那里出了点小事……这不,袍子一做好,刚送来,我就巴巴地上门来了。”   赵掌柜说着,便吩咐随行的小厮把盒子奉上,赵掌柜亲自捧了盒子上前,放在桌上。   程百舸看着那盒子,便道:“这就是娘生日那天穿的袍子么?不知是什么样的?”   赵掌柜忙道:“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可是京内一流的刺绣师傅做出来的……以小人多年的经验,这份手艺也算是天底下数一数二,故而小人才甘愿冒险等候,也要等这刺绣师傅绣出来,因为只有这份天下无二的手艺,才能配得上程夫人。”   这会儿程夫人那贴身的管事妈妈也进了门来,正好闻言,便笑道:“赵掌柜,你这嘴也算是天下无二了。”   程百舸好奇道:“说的这样厉害,那我倒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手艺。”   此刻程夫人也站起身来,母子两走到桌子边,赵掌柜隆重打开盒盖,入眼就见到宝蓝的缎子衣袖,两袖侧各以金线绣着的一对双鱼,乍眼一看,仿佛是真的金鱼儿正扭身游动般,程百舸忍不住先叹了一声。   程夫人望着,眼中也带了些许满意笑容。赵掌柜见状,心中略微得意,小心翼翼把袖子打开,才露出肩头完整的如意彩鸾纹,彩鸾振翼,轻灵曼妙,嘴上各叼着一支如意,如意的云头延伸到胸前,形成巧妙的对纹,而彩鸾的尾跟翼的尖端,则又形成十分巧妙美丽的团花形状,圆满而十分调和,灵动而不失稳重大气。   赵掌柜问道:“夫人公子意下如何?”   程百舸仔细看去,却见刺绣的针脚绵密,若不靠近了看,竟看不出纹路,图案仿佛是画上去似的,不由赞道:“简直是巧夺天工,就算是画出来的图画也不过如此,不愧是京内的名师出品。”   程夫人心下也十分满意,听了程百舸赞,心中更是喜欢,便微微而笑。   管事妈妈知道她的意思,便在旁道:“这怪不得掌柜的你宁肯咬着牙等,也要得这件绣品了。”   赵掌柜道:“我知道夫人一定会喜欢这成品的,幸好没有负了夫人的信任,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程夫人这才道:“辛苦赵掌柜了,嬷嬷,带掌柜下去领了那剩下的银两吧。”   赵掌柜千恩万谢,跟着管事妈妈去了。程百舸兀自细看那件衣裳,又道:“娘,你穿上了一定会很好看。”   程夫人笑:“娘还没穿,你又知道了。”   程百舸道:“我一看就知道这件衣裳很适合娘,等你生日那天穿了,必然会让很多人惊艳。”   程夫人越发笑:“你这孩子口没遮拦,娘都这把年纪了,还惊艳什么。”话虽这样说,整个人却眉开眼笑,十分高兴。   管事妈妈领着赵掌柜去账房取了剩下银两,便叫小厮领着赵掌柜往外,将到门口,却听到有人身后轻声叫道:“赵老板!”   赵掌柜脚步一停,回头看去,却见是个小丫头,站在廊下,向着他招手。   赵掌柜忙小跑回来:“原来是百合姐姐,什么事儿?”   百合见左右无人,便悄声道:“我们姨太太让我问你,先前吩咐你的那件事儿,怎么样了?”   赵掌柜面有难色:“这……我自然是想要接这生意,只不过那绣工最近好不容易才把夫人的衣裳赶出来……委实没有功夫再赶别的活计了,百合姐姐,你回去跟姨太太说说,以后有功夫,我一定催她赶一件儿出来。”   百合皱眉:“你一定是忙着奉承夫人,所以故意不给我们姨娘赶工,告诉你,银子我们一点儿也不缺你的,还比夫人给的多呢!你别狗眼看人低的!”   赵掌柜忙赌咒发誓,百合才道:“这这次就罢了,横竖是夫人的生日,我们不跟她争……等七月我们姨娘生日,你可要让绣工拿出功夫,好好地给我们绣一件儿比那房还好的……知道吗?” ☆、高门大户   程老爷是商贾出身,家财万贯,唯一缺的便是点书香气,阴差阳错娶了个京内高门的妻子,十分得意。后来有了程百舸,便又一心巴望儿子能够出人头地,最好有朝一日高中状元,登堂入朝,光耀门庭。   程夫人的娘家姓马,程夫人自己是庶出,但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在家中的时候很得诸姐妹兄弟的喜爱,因此就算嫁了后,在宫内的姐姐还是惦记着她,每逢年过节或者她的生辰,都会遣宫人前来相贺。   程老爷虽是商人,但性情豪爽,最爱走南闯北结交朋友,加上程夫人的关系,而马家在京中的地位也举重若轻,因此夫人生辰,自然也是客如云来,操办的隆隆重重。   程老爷家中除了程夫人,还有两名妾室。程夫人子嗣上不甚茂盛,只有程百舸一个,二姨娘有一子一女,三姨娘只有一女,才七岁。   程老爷女.色上头有些不节制,但程夫人是个外宽内严的性情,他碍于程夫人才不曾十分放纵。这两个姨娘之间,自然不免争宠斗爱的举止,这次程夫人的生辰将至,二姨娘知道夫人的衣裳是从赵掌柜这处定的,故而也想走一走赵掌柜的路子,想要制一件比程夫人更好的礼服,好压夫人一头。   两日后,锣鼓喧天,彩炮齐鸣,正是程夫人生辰贺日,四面八方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程家偌大的庭院人来人往,喧腾热闹异常。   程夫人出门见客,她毕竟是高门出身,一举一动,端庄得体,处处大家之风,加上容貌秀美,言语温和,来宾们见此风仪,尽都倾羡。   寒暄过后入座,觥筹交错之中,有人便闲话:“程老爷住这大丰,可是天下福地,天子脚下,风调雨顺,正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又有人接口:“可不是么?都说大丰是京城的后花园,前些日子我听闻皇上有意在大丰这边建造一座行宫别墅,可见皇上对此处也是爱甚。”   这一桌坐的,乃是从京城而来的客人,是跟程老爷有交往的京内客商,都是些消息灵通的人士,话闸子一开,便有人忍不住,笑道:“说起大丰一宝,自然就是垂丝樱桃,是皇家贡品不必说,诸位可知道,咱们的国宝么?”   有人好奇问道:“不知何为国宝?”   那人笑的好生神秘,一桌子的人好奇之心都给勾起,其中有个机敏之人,便试探着说:“兄台所说的,该不会是最近惹出事来的那个……”   “着!”说话那人得意笑道:“不是那个,也不能称为国宝了。”   有些不知情的,纷纷面面相觑,却听得有个声音从旁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国宝?”   大家伙儿回头一看,却见是个面容清隽的少年,站在旁边,惊奇相问。大家认得这位正是程公子程百舸,当下纷纷见过。   程百舸还礼,便道:“各位叔叔伯伯不要在意,我只是来听故事的,我只随娘亲去外公家几次,对京城的事很是不熟,你们自在说,就当我不在此处便好……”   大家见程公子言语有礼对他们很是尊敬,都十分高兴,当下赶紧让了个座儿出来给程百舸。又催那知道内情的人赶紧说明。   那人见程百舸正也十分专注地倾听,便得意道:“诸位怎么连这个人也不知道?那么可听过 ‘莲花六郎’?”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愕,有几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原来是他!”   《旧唐书》中有一句话,写道:人言六郎面似莲花,我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这说的是武皇的男宠张昌宗之貌美。但此刻这句所说的,却另有其人。   果真程百舸听不明白:“你们说的‘他’是谁啊?什么面似莲花?是说他长得像是莲花吗?”   几位客商笑得几分暧昧,有人忙道:“那么程公子可听过这句话:红袍未及青袍贵,龙宫犹有衣上香?”   程百舸惊道:“啊,我知道了!你们说的,莫非是鼎鼎有名的贺兰家?”   客商们纷纷点头,一人说:“这贺兰家六郎,生得倾国倾城,十三岁时候高中探花,给公主看中,招为驸马。”   旁边一个接道:“所谓‘红袍未及青袍贵’,是说当时的六郎只是个着绿袍的低阶文官,但是身价之尊贵,京城内无人能比,他出入宫门,如同进出自己家门一般自在,不管是皇上还是大臣等……皆对他十分爱护,另眼相看。”   程百舸睁大眼睛,道:“如此……那必然是因为他格外有才华了?”   几名客商又齐齐露出神秘笑容,靠近程百舸的一位凑过来,低声道:“程公子,若说才华,六郎倒的确是有的,可是满京城全天下的子民百姓,才华横溢者何止成百上千,又有哪个如他一般,进皇宫畅通无阻?”   又有一个人含笑低声道:“那下一句的‘龙宫犹有衣上香’,其实最初穿的时候并非如此,而是……龙床犹有莲花香……咳,传闻有一日宫内设宴,六郎醉了,皇上怜惜,便叫他睡在龙床之上,故而六郎身上的莲花香气便留在龙床之上了……这是何等的荣宠!只因为避嫌,故而改成了龙宫犹有衣上香。”   程百舸睁着大大的眼睛,震惊之余懵懂点头:“竟然会这样……”   “当然,贺兰家也有一位贵妃在宫中,正是贺兰六郎的姑母,很受皇上宠爱……”先前那人说道:“但贺兰六郎容颜倾绝天下,甚至比那位贵妃娘娘更胜一筹。所以很得皇家宠爱,因才貌双绝,更被誉为‘国宝’,京内的人暗中只叫他‘莲花六郎’,呵呵。”   程百舸呆呆道:“原来是如此。”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名男子究竟会是何等的“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以至于竟还成了“国宝”,于是颇为苦恼。   话至此,忽地耳畔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叹息声音,跟方才的兴致勃勃和眉飞色舞不同。   程百舸环顾周遭,不解问:“各位叔叔伯伯,因何叹气?”   身边那人道:“不妨说给周公子知道,六郎最近是惹祸啦,这次怕是生死未卜呀。”   程百舸精神一振,赶紧追问:“什么?!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一群人正说到这里,就看到程老爷来到,见程百舸坐着,便唤:“百舸,你可见过各位叔叔伯伯了?”   程百舸忙起身:“爹,我刚才已经见过了。”   当下满桌子的人也起身,向着程老爷称赞程百舸温文有礼,斯文典范,前途无量……一时之间阿谀奉承吹捧言语不绝于耳,程老爷子是最喜听的,听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如是,程老爷拉着程百舸,又去给别的桌子客人见礼。   程百舸惦记着没听完的故事,临走之前兀自回头,叮嘱道:“各位叔叔伯伯,等我回来要给我说完啊。”见商贾们点头,才依依不舍跟着程老爷去应酬了。 ☆、第10章 莲花六郎   程百舸心心念念着没听完的故事,跟着程老爷匆匆地走了一遍,便又忙找回先前落座的那堆京商之中,追问下文。   方才这些商人你推我让,多喝了几杯酒,看程百舸如此“好学不倦”,趁着酒兴,便同他说了贺兰六郎之事。   原来这位六郎贺兰春华,才华是有,但在那过人的容貌之下,才华便并不觉如何突出,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横竖有那张脸在,就算他随口吟一首打油诗,都会有人盛赞到天上去。   十三岁时候初初崭露头角,就给公主看上,而且是被两位公主一块儿看中,为此……还生出一番波折来,皇城之中“公主争夫”,这种绯闻轶事从宫中传了出来,添油加醋,很是被京内的百姓津津乐道了一番,贺兰家更是因此声名大噪。   最终订给了二公主当驸马,议定在公主十五岁时候成亲,不料那年,贺兰春华不知为何生了一场大病,不能成亲,于是便顺延到次年,而次年,钦天监却又算得是大凶之年,两人八字十分相冲,若贸然成亲,恐怕会有血光之灾,如此,才拖延到这第三年上。   京城之中,不管是百姓还是王公大臣都眼巴巴地盼望着,以为喜事可成,不料眼见婚期将至,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这贺兰春华有名故友,是武官之家,驻守边关,有一次交战之中,给敌方俘虏过去,传闻是投奔了敌营。   近日,有人发现此人秘密回到了京城,消息不知如何走漏出去,龙颜大怒,便下令将人缉拿。   不料,这武官大叫冤枉……说自己只是被软禁在敌营之中,此次是冒险偷着逃回来的,最要命的,是他回来之时,还带了两名孩童,还是跟番邦女子所生,一子一女,儿子八岁,女孩儿才五岁。   但尽管他一再喊冤叫屈,但皇帝怒气不休,甚至下旨,把这武官连同他的子女一并处斩!   旨意一下,百官惊动,无人敢多言,因为此事毕竟涉及“叛国”罪名,没有人敢在这个问题上妄自出头,招惹是非。   可是毕竟,还是有一人挺身而出了。那人,便就是这位贺兰六郎春华。   贺兰春华御前为了那故友求情,痛陈真相,言明他并未叛国,但是皇帝不肯听,若此刻出言的不是贺兰春华而是其他臣子,早也一并推出午门。   皇帝怒斥贺兰春华退下,春华却不肯,最后……还是公主跟贺兰贵妃一同出面,好说歹说,让皇帝格外开恩,赦免了那武官的两个子女。   行刑那天,偌大的法场之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名将死之人跪在地上,刽子手捧着钢刀站在旁边,头顶乌云低垂,风起云涌,寒风烈烈。   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中,贺兰春华一身白衣,手持一壶酒两个杯子,缓缓地行过法场,来给故友送行。   那幕的情形,让在场众人无不为之震撼。   程百舸听着,委实地目瞪口呆:“竟、竟会如此?他……真的好大的胆子!”   在座客商中,还真有两人是当时在场的,其中一个叹道:“可不是么?看面容还真瞧不出来,以前都以为六郎不过是个貌美文弱的文官罢了……呵,没想到还真的是硬骨头,为了兄弟之情,肯不顾一切,两肋插刀啊。”   另一个面露回忆之色:“当时六郎白衣翩然,真如神仙中人,我记得当时没有人敢出一点声音,那么大的法场,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六郎当时的风姿,啧……请恕我词穷,无法言语形容……”   程百舸眨着眼:“可、可是他如此,岂不是又要惹皇上不快么?”   “何止是不快!”邻座的人转头,“这简直如……掴皇上的脸,因为这件事,龙颜大怒之下,解除了六郎跟公主的婚约,并且革除了他的官职……还把他下了大牢,唉,真是年少气盛,自毁前程啊……”   一瞬间,在座众人各自惋惜,虽然大部分人没有真的见过贺兰六郎,可是美人落难,如盛华凋颓,不由叫人横生叹息。   程百舸张口结舌:“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好啊……”叹息般地笑了声,然后是一连串地咳嗽,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正常的嫣红,“多谢公主殿下惦记,只不过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探我了,贺兰春华已经是废人一个。”   安乐公主掏出帕子擦泪,哭道:“六郎,你别这么说,我再求求父皇,他一定会收回成命,让你我再续前缘……”   “不!”贺兰春华皱眉一摇头,弱不胜衣般垂头:“公主千万莫要如此,公主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何况我现在这幅残躯,又怎能匹配公主,公主若贸然求皇上应允,春华必然会愧疚而死!”他说到此,又是一阵咳嗽,手在唇上一捣,嘴角便流出一抹鲜红血迹。   “啊!”安乐公主惊呼一声:“六郎,你怎么了!”她扑上前来,想扶住贺兰春华,却被旁边一名侍从拦住:“公主切勿靠前,太医说了,公子得的这病症,恐怕会传染。”   安乐公主浑身一抖,猛地缩回手去:“什么?六郎,这是真的吗?”   贺兰春华并不抬头,长发挡住了他的半边脸颊,只依稀看出极俊美的一点侧面轮廓:“公主,我已说过给你无缘了……咳,请公主还是回宫吧。”   安乐公主呆呆怔怔,那侍卫道:“公主,公子该休息了。”他伸手一招,外头的两名宫女进来,扶住了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身不由己往外而行,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呜咽叫道:“六郎……”   安乐公主回头,却见床帐已经放下,帐内又传出几声咳嗽,安乐公主拧眉咬唇看了会儿,终于含泪出门去了。   侍卫目送安乐公主身影消失,一脸淡然地把门掩起来,重新步入内堂,刚进门,就见眼前床帘被撩开,贺兰春华坐在床边,未绾的长发荡在胸前,露出玉白的肤色,长睫如同两排团扇,安静地停着,乍一看,真似一个绝美佳人。   听有人进门,贺兰春华眼皮不抬,道:“你弄得什么果子,我嘴里又苦又涩。”   侍卫面不改色,道:“留神不要咽下去,是有毒的酸浆果。”   “咳!”贺兰春华一阵咳嗽,猛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望见侍卫眼中一抹笑意,“小和,你又顽皮了。”   侍卫微微一笑,倒了水过来,贺兰春华漱了漱口:“这果酱的颜色倒是跟血很相似,只是太酸了,我差点便吐了……不过,这下她该全信了吧?我的演技如何?”   宋和赞许:“非常好,连我都差点信了,完全折服在公子你的演技之下。”   贺兰春华点头:“那我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   宋和站得笔直:“丝毫也不过分,她回去就会继续找别的美人寻欢作乐。”安乐公主暗中宠豢男宠,这些事虽不为人知,却瞒不过贺兰家族,更瞒不过贺兰春华。   贺兰春华眼尾微挑,流露一种淡淡地魅惑:“其实像我这样善良的人,真的不忍心让一个女子流泪。”   “真正善良的人才不会说自己善良。”宋和嘀咕了一句。   贺兰春华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和抬起头来,肃然道:“我是说,安乐公主只是垂涎公子您的美.色不是真心喜欢,不然的话,刚才听说您染病就不会一脸见鬼的表情了。”   贺兰春华笑道:“和盛,你这人就是嘴巴厉害,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的毒辣,不过我喜欢。”   宋和望着他:“不然怎么做公子的一等侍卫呢,我可不是那种三流货色。”见贺兰春华漱口完毕,就接过茶盏。   忽听门口有些响动,宋和转头,惊诧道:“毛小姐?”   说话间,门口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宋总管,那个凶凶的公主走了吗?”   宋和道:“走了。”   小女孩儿并不进门,只是眨巴着眼,弱弱地问道:“那我六叔好点了吗?”   宋和回头看了贺兰春华一眼,答道:“你自己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小女孩正是贺兰春华故友的遗孤之一,名唤毛双儿,她还有个八岁的哥哥,唤作毛振翼。毛双儿闻言,便迟疑着进门,一眼看到贺兰春华坐在床边,她便跑了过去,张手将贺兰春华的腿抱住:“六叔,你不要死!”   贺兰春华抬手在小女孩儿的头顶抚过:“双儿怎么了,六叔怎么会死?”   毛双儿哭道:“我刚才听见公主带人离开,他们说六叔大概很快就死了,六叔千万不要死……”   贺兰春华跟宋和对视一眼,低头跟毛双儿道:“放心吧,他们是胡说呢,有个算命的给六叔算过,六叔注定长命百岁。”   宋和在旁补充道:“不错,我记得有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   贺兰春华狠狠瞪他一眼,毛双儿似懂非懂地抬头,半信半疑问:“六叔,是真的吗?”   贺兰春华抬手,把她脸上的泪轻轻拭去,柔声道:“真的,六叔答应过你爹要照顾你们两个,怎么会轻易死掉。”他的声音跟神情都如此动人,没有人可以怀疑。   毛双儿将他抱得更紧:“六叔,昨天晚上我梦见我爹了。”   贺兰春华一震,面露一丝苦涩:“是吗?”   毛双儿道:“六叔,我以后真的不能再见到我爹了吗?可是我真的很想他。”   贺兰春华将女孩儿抱在身边,柔声道:“双儿,只要你心中永远记着你爹,他就会一直都在,等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再见到他,那时候,你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第11章 莲花六郎   毛双儿靠在贺兰春华身旁,小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隔了会儿,才说道:“六叔,以后我可以叫你娘吗?”   贺兰春华吓了一跳,包括站在门口的宋和,脸上的表情略微诡异。   贺兰春华问道:“小双儿……你说什么?”   毛双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认真说道:“六叔长的好看,很像我娘……”   “那你知道你娘长的什么样儿吗?”贺兰春华问。若是他没记错,毛双儿的那位母亲,好像是在她刚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   毛双儿低头想了会儿,摇头说道:“我不记得了,可是我知道我娘长的很美,就像是六叔一样……”   宋和在旁蠢蠢欲动:“双儿小姐这句话深得我心。”   贺兰春华扫他一眼,宋和假装没瞧见,转身出外。刚走了数步,就见前头有一道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宋和站定脚步,瞬间,那人已经转过廊角。   宋和微微欠身:“参见郡主。”   赵弄晴见是他,便驻足问道:“六公子呢?”   宋和道:“回郡主,公子在里头歇息,郡主要见,请容小人先去通报。”   赵弄晴微微一笑:“好,你且去罢。”她的声音温柔,仪态亲和,一笑之下,晴光乍现。   宋和回身通报,贺兰春华正逗得毛双儿破涕为笑,听闻郡主来到,便道:“请她进来。”   毛双儿便问:“六叔,郡主娘娘是谁?”   贺兰春华道:“是六叔的一位朋友。”   毛双儿点头,很是乖巧道:“那么我不打扰六叔了,我去找哥哥。”   贺兰春华叫了丫鬟来,领了女孩儿出去,刚整理好了外裳,外头脚步声已悄悄而至,门口人影一晃,便见赵弄晴进了门来。   贺兰春华抬头,正对上一双月牙般弯起的双眸,含笑盈盈。贺兰春华上前一步相迎,赵弄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见你精神尚佳,我便放心了。”   两人对面坐了,贺兰春华道:“有劳你记挂。”   赵弄晴道:“刚才安乐公主来过?在半路看到她的车驾。”   贺兰春华道:“是啊,刚走不久。”   赵弄晴笑了笑:“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也没跟她照面……不过,倒觉得她像是不高兴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大事,大概是我跟公主有缘无分,公主心底感伤吧……”   “哦?有缘无分?”赵弄晴流露好奇之色:“六郎,可还是因为上次你法场拜祭之事?不是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么?我听父王说,皇上其实也不舍得苛责你,将你下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难道皇上真的舍得你这驸马了?”   贺兰春华笑道:“公主方才来,见的是一个染病垂危的病人,怎么能当皇家的驸马?”   赵弄晴抿唇而笑:“我就知道这其中有鬼,你就算不想当这驸马,也不要用这种法子,对自个儿不好。”   “不然的话公主怎么能死心呢。”   “其实……多少人梦寐以求这驸马之位,为什么你如此不喜?”   贺兰春华垂眸:“如果要作出‘夫妻和睦’的情形来,倒也并无不可,只不过我懒得继续强装下去了,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赵弄晴看着他,放低声音:“是因为毛关御之事?皇家……让你寒心了吗?”   贺兰春华淡淡一笑:“也并不全是为了他,郡主,你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当你是半个知己,所以不瞒你,想来也瞒不过你……所谓‘红袍未及青袍贵’这种传言,虽然假装听不到便是,可我……不想当皇家的禁脔,你该明白吧。”   赵弄晴心头一震。   当初跟公主订亲之事,就曾闹出两位公主相争的“轶事”,如今的皇朝,皇族之中……暗流汹涌,若是贺兰春华真成为皇家的驸马,将来的龌龊事,恐怕是接踵而至,防不胜防。   “但是以你之能,不至于会……”赵弄晴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人又在京中,终究有一日,公主会知道你是装病而已,她怎肯善罢甘休?”   贺兰春华道:“我方才说过,我懒得周旋其中……不日,大概就会有调令,大概会贬我去梅州吧,那时候山高水远……”   “梅州?”赵弄晴脱口而出,惊道:“六郎,你去那瘴疠地做什么?不行!就算你不想当驸马,也未尝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此事,何必自行这流放之举?”   赵弄晴情急担忧,贺兰春华却仍云淡风轻,只笑道:“好了,我知道你替我担心,不过……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去牵扯别人最好。”   赵弄晴虽没有说出那所谓“别的法子”是什么,贺兰春华却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当初两人一块儿长大,宛如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寿王府跟贺兰家几乎达成默契,这两人必然会成一对儿,谁知贺兰春华盛名在外,竟给公主看中,赵郡主的身份虽然也算皇亲,但比起公主来,毕竟略差一筹。   当下,两人之事便悄无声息地给压了下去,可赵弄晴心底,却一直都留着贺兰春华的位子,他一年不娶,她便一年未嫁,直到如今。   这段日子来,贺兰春华拜法场,皇帝一怒之下降罪,赵弄晴仿佛察觉,命运转了一个弯,原本对她来说暗无天日的世界,仿佛透出一丝光亮。   如果贺兰春华点头,她会不惜一切,向着寿王提议嫁给贺兰春华,如果皇帝怪罪或者公主为难,她也会一力抗下。   当初公主横刀夺爱的时候,虽然为了大体她一声未出,但是每每想到贺兰春华,便心如刀割,无法平静,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曾出声争上一把,如今机会降临,她绝不容许自己再悄无声息地错过。   但贺兰春华的回答,却如婉拒。赵弄晴心头一梗,四目相对,双双沉默。过了片刻,赵弄晴才道:“六郎,你是不是怪我当初……”   贺兰春华一怔:“什么?”   赵弄晴把心一横:“你是不是怪我当初没有向父王争取……眼睁睁地看你跟公主订亲……”   贺兰春华愣住,顷刻才笑了起来:“郡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怪你?那是皇上赐婚,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能抗旨,这且不说,就你我而言,在我心中,你始终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赵弄晴心凉之极,几乎忍不住便落了泪,可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她慢慢转过头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贺兰春华望着赵弄晴如此,面上的笑逐渐消失,以他的聪明以及对赵郡主的了解,自然知道赵弄晴心底不好过。   贺兰春华沉默片刻,忽然温声说道:“郡主,对不起。”   这听似温柔实则冷酷的话,如匕首刺心一样,令人难以忍受。赵弄晴目视着别处,不让贺兰春华看到自己的脸,因为此刻,她眼中的泪已经无法遏制地涌了出来。   赵郡主以为没有了公主,她就可以达成所愿,可是此刻她该怎么开口,是劝说或者更进一步地袒露心迹,才能让贺兰春华回心转意?   赵郡主也弄不清,对贺兰春华来说,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如今他执意离京,到底是为了一身清净,亦或者还有别的顾虑?如他所说……不去牵扯其他任何人。   是日,正是大丰镇的大集,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你就是苗家乳名阿润的?”   听到有人高声问,阿润把手中的衣料放下,回头看去,却见出声的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脸白,尖下巴,眼梢微微地有些挑,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惹的主儿。   阿润惊奇问道:“是啊,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女孩儿一声冷笑:“你自然不认得我,那你认得陈旺吗?”   阿润愣神,旋即有些脸红,陈旺正是陈家那少爷的名字,这几日,陈家把聘礼先送了过来,陈家家境殷实,聘礼也丰厚,让村中的人很是眼红了一番。苗老爹更是颜面有光般,更加上有那一等习惯拜高踩低的人,见苗家似要借一门好亲家,便刻意来巴结奉承,于是苗老爹镇日越发喝的醉醺醺地,幸喜却不再在家中吵嚷打骂了。   因陈家定的婚期近,于是李氏不叫阿润再去做工,反叫她得闲便来镇上逛逛,买一些成亲要用的东西。今日阿润便跟几个村中的女伴还有爱夏一块儿来赶集。   阿润含羞道:“你问他做什么?”几个女伴儿见状,也都围拢过来。   女孩儿尖声道:“他?你叫的倒是亲热,不要脸!”说话间,毫无预兆地,猛然一个巴掌挥了过来。   阿润脑中轰地发声,脸上一疼。 ☆、第12章 莲花六郎   出声招呼的这名少女竟是来意不善。阿润猝不及防,眨眼间已吃了一记清脆耳光。   阿润手在脸颊上抚过,微微皱眉抬眼看向少女,同时抡圆手臂挥了过去。   那少女没想到阿润竟敢还手,且还的如此利落,整个人被打得歪了头,一时尖叫了声,捂住了脸颊。   这一幕场景发生在极快之间,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少女已经彼此给了对方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少女尖叫起来,瞪圆了眼,无法置信。   这会儿爱夏也冲上前来:“是你先动的手!”   阿润拦住爱夏,把左手挽着的篮子交给她:“这里有姐姐就行了,不用你。”   爱夏见状,才接过篮子气鼓鼓地站住脚在旁观看。   此刻这少女看看两人,骂道:“没规矩的下作胚子,果然不是善茬!谁不知道你苗家的出身,竟痴心妄想地要嫁给陈旺!你也不看你配不配!”   此刻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一时议论纷纷。   阿润这才明白她的来意,不怒反笑:“怎么这话酸的要绞出醋汁儿来,我跟陈家的亲事,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又哪里轮得到不三不四的货色出来多嘴?”   “谁不三不四了!”少女尖叫了声,挥手又打阿润。   不料阿润早有防备,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说的就是你!说我们没规矩,我们再没规矩,也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又骂人,说你不三不四是轻的!”   少女头皮吃痛,连连尖叫,伸出手臂扑打阿润,一边又探出脚来踢,阿润躲过她的脚,却被她打了几巴掌。   少女挣扎着叫道:“我才是要嫁给陈旺哥的,你算什么!陈旺跟我说他不喜欢你,嫌弃你们苗家,你们却还厚着脸皮贴上来,不要脸的是你们!”   阿润手头微微一松,少女趁机脱身,正要再打阿润,却听得有人道:“这是怎么了!”   少女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竟哭着扑过去,把来人抱住,道:“你来的正好,再晚一些,我要被人打死了!”   阿润看到来人,也是一愣,自她跟陈家定亲后,略微见过陈家少爷一次,认得陈旺是什么模样……并非如爱夏担心的那样面容丑陋长相不堪,也算面容周正。   而此刻出现的,赫然正是陈旺。   陈旺将少女的肩头揽住,皱眉看向阿润,含怒道:“我就知道那醉鬼的女儿不是什么好货色,可惜我娘跟中邪了一般就看上了……”   阿润正在惊讶之中,听了这话,脸上大热,同时心中极冷,冷了脸色镇定问:“陈家少爷,你说什么?”   陈旺怀中,那女子听了陈旺的话,嘴角便流露一丝得意笑影,看着阿润,仿佛察觉胜券在握。   陈旺则道:“好吧,既然如今遇上了,不妨跟你明白说了,其实我本就看不上你……是我娘跟我爹觉得你好,自始至终我心里的人只有小梅。”   阿润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冰冻了:“看不上我?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旺看一眼怀中的小梅,嘴唇闭上,不言语。小梅冷笑:“识相的就自己回去退婚,不然的话,等陈家悔婚……你可别还死缠着不放……”   爱夏早就忍不住,听了这句,骂道:“我们是正经定亲的,你算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烂货!”   小梅骂道:“贱丫头,你说谁呢!”   爱夏道:“说你,你才最贱!说别人哪对得起你?”   小梅大怒,从陈旺怀中挣出来,就要打爱夏。爱夏毕竟年纪小,必然要吃亏,阿润忙将她挡住,却给小梅趁机在身上又打了两下,阿润咬着银牙,抬脚狠狠踢了过去。   小梅正觉有陈旺做靠山,又见阿润落了下风,十分得意,没提防阿润这一脚,当下给踢中肚子,往后退了出去,正好给陈旺抱住。   小梅吃痛,三分痛,却装腔作势地叫出十分来,陈旺见心上人吃亏,探手一把攥住阿润手腕:“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动手?”   男人的手劲自然跟女人不同,阿润只觉手腕如腰被捏断了一样,但她骨子里十分倔强,竟不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旺。   爱夏冲上来道:“放开我姐姐!”陈旺挥手,把爱夏推在地上。   阿润心惊:“爱夏!”用力挣脱陈旺束缚,把爱夏扶起来。   阿润拧眉看向陈旺,又看看他怀中的小梅,咬牙道:“陈旺,你要是真的跟她相好,你就该跟你母亲说明,自然就没有我的事了。你摸着良心说:从头到尾,难道是我苗家主动缠上你们陈家的?”   陈旺看着她的双眼,十分厌恶:“前些日子你在我家的樱桃园里做工,谁知道你暗中有没有什么小动作。”   阿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极反笑,她看着两人,笑道:“可是怎么办,苗家跟陈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是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下,订了亲的少爷跟来路不明的女人搂搂抱抱,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们,你们可看好了,相信有眼睛的都能看明白!”   此刻围观的百姓都也望着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旺跟小梅听了,脸皮各自涨红,陈旺越怒,竟上前一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阿润冷笑:“怎么,还想动手打人吗?”   小梅扑过来,道:“打你又怎么了?”   阿润自然不甘示弱,正要将她推开,陈旺却又握住她的手腕。小梅趁机便要打阿润,眼看阿润要躲不过这一巴掌,忽然有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出来,单手在陈旺肩头轻轻一拍:“有话好好说,堂堂男子,怎么当街欺负一个小姑娘?”   被这来人轻轻一拍,陈旺只觉浑身一震,手脚竟没了力气,自然松开了阿润。   阿润正要挡住小梅抓过来的手,眼前人影一花,却是那来人不偏不倚挡在了她跟前,小梅那一抓,正抓在这来人身上。   陈旺先缓过神来,气势汹汹看着来人:“你是什么人?”   却见挡在阿润身前的男子,生得面容出众,英武俊朗,这周围看热闹的青年男子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及得上他半分。   来人语气平静:“在下林枫,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若是彼此有些小小误会,何必在这街头打闹,落人笑柄。”   陈旺目光中带着怀疑,林枫不再理会陈旺,缓缓回身。   阿润正站在他身后,乍然抬头相见,只觉眼前一亮,对上他微微含笑的双眸,阿润问:“你是……”她心头恍惚,仿佛认得他,却又不记得哪里相见过。   林枫举手行礼:“阿润姑娘不记得了么?上回我不慎被毒蛇所伤,多亏姑娘相救,没想到在此相见。”   阿润看着这明亮带笑的眼睛,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你!我还想为什么名字有些熟悉呢……”   林枫了然一笑,这才回头又扫向陈旺。   陈旺本也算是个魁梧的男子,但面对林枫,却宛如土鸡见到凤凰,相形见绌。   陈旺警惕地看着林枫:“你到底是什么人?跟她什么关系?”   林枫还未开口,就听围观中有人叫道:“连林校尉都不认得?快别在这儿丢脸啦!”   陈旺跟小梅一听,原来是个当官儿的,两人不知林枫深浅,心中却不约而同有些退缩之意。   林枫淡淡道:“方才我说过了,阿润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就是这样。”   陈旺不以为然似地撇了撇嘴,小梅拉拉陈旺,对着阿润低声咬牙道:“你不用高兴的太早,陈家的媳妇,你绝对当不上!”   众目睽睽之下,不占理的两人急急离开。   爱夏望着阿润,又是担心又是愤怒:“姐姐,你看这贱人……”忽地看到林枫,接下来骂人的话便有些说不出了。   阿润心中也是凉的七七八八,做梦也想不到,陈家竟会有这么一段“隐情”在内,那叫小梅的少女跟陈旺的事,陈家家长未必不知道,多半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不喜欢小梅,陈娘子又看中了阿润,所以才急急地定了阿润又选了日子,想要两人及早成亲吧……   一时之间,竟忽略了林枫。   此刻偕同阿润而来的女伴们七嘴八舌,都在说陈旺跟小梅的不对。   阿润强打精神,让女伴们先走一步。她也没有了买东西的心思,心中茫然。   正不知要去到哪里去,耳畔又传来那好听的声音,道:“这大太阳底下说了半日,阿润姑娘一定口渴了吧,这里距离楼外楼近一些,不如上去吃口茶。”   爱夏看着林枫正直俊朗的面容,紧张的无法开口,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样英气逼人又好看的男子。   阿润正有点恍惚,本能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反应过来:“啊,不用了……我得……”   林枫仍是温声带笑:“阿润姑娘,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阿润懵懂抬头,对上林枫仿佛能抚慰人心的双眼,勉强把心中那团阴霾压下,阿润叹了口气:“好吧。” ☆、第13章 亲事风波   楼外楼的掌柜跟小二都是林枫相熟的,恭敬引到楼上落座。   林枫看爱夏年纪还小,阿润也有些稚气未脱,便先要了几碟子点心果子。   果然爱夏一看吃的,顿时眼亮,却不敢动手吃,就看阿润。   方才林枫是低声吩咐小二的,阿润没留神,一时急道:“不是说喝茶么?”   林枫一笑:“阿润姑娘,不用跟我客套,别忘了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   那次无意救了林枫的事,阿润早就抛在脑后,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跟林枫相遇。   阿润嘟一嘟嘴:“那也不算什么……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这会儿,爱夏轻轻扯了扯阿润衣袖,阿润了然,便对她说:“吃吧。”爱夏这才高高兴兴伸手去拿点心。阿润忽然又小声跟她说:“别都吃了,给爱冬跟娘留点儿。”   林枫在旁看着,便把小二招来,复又吩咐了几句。阿润听不清他说什么,急忙叮嘱:“别再要其他的了啊,我不想你破费。”   林枫道:“没有要其他的。对了,我是有话要跟阿润姑娘说。”   阿润想了想:“你叫我阿润好了,不用一口一个阿润姑娘,听来怪怪的。”   爱夏正拈了块桂花糕,有滋有味地吃着,听了这话,便抿嘴一笑,饶有兴趣地看向两人。   林枫道:“那好,阿润……那,我比你年长,你就唤我林大哥就行了。”他见阿润不动手,便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才拿了块儿茯苓糕,用碟子盛了放在阿润跟前。   阿润睁大眼睛,只好拿起来吃了口,顿时露出笑容:“好吃,谢谢林大哥。”跟爱夏对视一眼,舌尖甜甜的,心情也随之好转,之前的不快算是暂时忘了。   林枫见阿润烂漫而笑,唇角也微微挑起。其实就在小梅找上阿润的时候,林枫就看到了阿润,他本以为两人相识,便不欲打扰,谁知小梅竟动手就打。   林枫道:“我本来怕你会被人误会,所以开始才没有露面……后来实在忍无可忍,请阿润姑娘见谅。”   阿润摆了摆手:“这没什么,陈少爷本来就不喜欢我,你出不出面,他还是不喜欢我。”   林枫试探着问:“但是我听他们的口吻……阿润你跟他定亲了?此事会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亲事?”   阿润垂眸看着手中的糕点,雪白的点心,放进嘴里,像是吃掺了糖的雪花,阿润思索着回答:“我原本不知道陈家少爷跟小梅相好……但是这亲事,是陈家的家长定的,至于会怎么样,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林枫回想之前陈旺所作所为,很不喜欢,可他不是个多嘴的性情,只是点到为止:“那好……我只是怕阿润姑娘吃亏。”   爱夏在旁忙着吃,没空插嘴,此刻情不自禁道:“我可讨厌那个女人了,我姐跟陈家都定亲了,她忽然跑出来算什么?再说,她哪点比得上我姐姐,林公子,你说是不是?”   林枫微笑:“阿润姑娘善良可爱,无人能及。”   爱夏大为高兴,阿润见林枫夸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便扫向林枫:“对啦,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枫道:“我是大丰的屯骑校尉,今日兵营无事,来镇上走走,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林枫性情温和开朗,很善言辞,阿润和爱夏跟他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过了半个时辰。阿润才想起要回家,林枫见状,便叫了小二来,把事先打包好的一些点心吃食奉上。   阿润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推让。林枫道:“都是些吃的罢了,又不是贵重东西,本来你救了我,我该登门道谢才是,不去已是失礼……这点就聊表谢意,若是推辞,就是阿润你瞧不起我了。”   阿润见林枫这样说,便不好推辞,跟爱夏两人拎了东西,林枫陪着下楼,又一路送出镇子外,看两人走远,身影不见,才沿路返回。   阿润跟爱夏两人沿着山路而行,爱夏方才吃得很是满意,唧唧喳喳不停,如一只山雀。阿润道:“你怎么这么聒噪?”   爱夏道:“姐姐,林大哥真是个好人,是个官差,大概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长的这样好,说话都很好听的。”   阿润想了想,无法反驳:“的确是。”   爱夏掩着口笑:“可是姐姐,你救了他的事,怎么也没跟我说过啊?”   阿润道:“那也不算什么,我本来都忘啦。就是我回家晚了,被爹骂的那天……我带白糖糕给你跟爱冬吃的那天,记得了吧?”   爱夏这才想起来:“啊!我记得你的腿受伤了,你还叮嘱我跟爱冬不要跟娘说。”   阿润道:“是啊,就是那天啦……”说到这里,阿润忽地想到陈旺之事,一时皱起眉头。   爱夏没注意,自顾自说道:“姐姐,这林大哥真不错,不知道他婚配了没有?”   阿润忍不住笑道:“才跟人家见一面,你怎么管这么多了?”   爱夏歪头看她:“我看林大哥对你很好,唉,可惜他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年纪也不小的样子,大概早有订亲了……”   阿润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伸手在她头上一摸:“爱夏,别想些没用的……唉……”   爱夏听到阿润的叹息,才转头看她:“姐,你是在担心中午的事吗?”   阿润点点头,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阿润道:“你把吃的拿进去,我跟娘说话。”   李氏正在张罗做晚饭,阿润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不由肚饿:“娘,我们回来啦。”   李氏从灶上转身:“东西买的怎么样了?”   阿润凑上前,掀动鼻子:“娘,你哪里来的小鱼?”   李氏笑道:“是你二姨夫送来的。我煎了煎。”   阿润深深地嗅了一口香气,几乎忍不住要开吃,咽了口唾沫,道:“娘,我有话跟你说。”   李氏本不以为意,见阿润脸色有异,才回过身来,在围裙上擦擦手:“怎么了?”   阿润把遇到陈旺的事跟李氏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李氏听了,一时惊呆。阿润道:“娘,你说该怎么办?他们要挟说要退婚。那我们是不是……”   李氏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斩钉截铁道:“不行,他们退婚不要紧,我们不能开这个口。”   阿润看向李氏:“娘……”   李氏道:“是他们来提亲的,也是他们催着订日子的,陈家这事儿做的太不地道,他们一定是看不上那小梅,所以才着急要订婚……”   “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咱们开口悔婚,这不是反而落到了咱们身上……传出去,人家不说咱们是争口气,反说咱们不识好歹呢……”李氏说了一番,见阿润点头,心头却一软:“就是……本来以为你有一门好亲事,现在看来……”   阿润道:“娘,你别为我担心,要怎么样,看他们陈家就是了。就算不要这门亲事我也不后悔,说句实话,我也瞧不上那姓陈的。”   李氏见她这样说,才笑了笑:“你到底是孩子气了些。”   晚间,一家子暂时不提闹心之事,和和美美吃了一餐,阿润又把林枫给带的点心拿出来,都是些精致糕点,三姐妹之前从来都未见过,一时如同过年般。   李氏并没有把阿润所说的话跟苗老爹说。如此过了两日,陈家娘子亲自登门,李氏接了,见陈家娘子脸色颇为尴尬,李氏便心里有数。   陈家娘子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家那个逆子,这两天一直在闹……其实按我跟他爹的意思,阿润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儿媳妇了……可是耐不住那个逆子,被鬼迷了心了!唉……”   李氏脸色微冷,并不做声。陈娘子又道:“他爹为此大怒,打了一顿,可……到底是拗不过他,我们想,如果硬是让阿润进了门,万一这逆子对阿润不好,那岂不是更害了阿润吗?所以……少不得,我来硬开这个口了,实在是对不住了……”   陈娘子满脸羞惭,李氏这才道:“都是为人父母的,都是为了自家孩子好,但是亲事是你们陈家提起的,现在又是你们陈家要悔婚,若是传扬出去,外头不知会说些什么,我们阿润还是要嫁人的……”   陈娘子听了,忙道:“这个大娘放心,我会跟四邻八舍澄清说明,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家理亏,之前的聘礼,尽数都不用退……我跟阿润很是投缘,可惜她不能当我家媳妇,那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李氏正色道:“我们家里虽然穷,却不是贪便宜的,陈家给的聘礼丰厚,若是不还给你们……”   “真的不用还!”陈娘子不等李氏说完,慌忙起身:“悔婚已经是我们理亏了,按规矩说,我们开口悔婚,聘礼也是不用还的,大娘也是知道的。”   当地的民风是,订了亲下了聘的,若是女方悔婚,聘礼要返还给男方,但若是男方悔婚,聘礼是不用还的,因此陈娘子如此说。   陈娘子意思坚决,说完之后,便带人回家去了。阿润在里屋都听的明白,等人走了,便跟李氏道:“娘,他们送的聘礼,其他倒也罢了,那一对儿龙凤金镯子,咱们……”   李氏了然:“好孩子,娘知道你要说什么。”   下午时候,忽然有个不速之客来到苗家。彼时李氏不在家中,爱夏开门一看,瞪起眼睛道:“你来干什么?”   阿润屋里听了动静,出来一看,也皱起眉头。 ☆、第14章 亲事风波   来的人居然是小梅。爱夏跟阿润对视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小梅迈步进门,先把院子打量了一遍,见房屋墙壁破旧不堪,几只鸡在地上啄来啄去,便先一声冷笑:“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   爱夏是个炮仗脾气:“你说什么?”   阿润也听出小梅口吻尖酸,把爱夏拦住:“看她想干什么。”   小梅回过头来,看向两姐妹,神色傲慢:“我当然不想来这里,只不过,我听说陈家的聘礼都不要了,对不对?我是来取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的。”   阿润听了,转头跟爱夏说:“我耳朵一定是不好了,怎么听到有狗叫。”   爱夏正要暴跳,当下便道:“姐姐你果然是听错了,那哪里有狗叫,明明就是放狗屁啦!”   阿润捂嘴一笑:“对啦,果然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耳朵灵!”   小梅见两姐妹肆无忌惮地嘲讽自己,恼怒道:“废话少说,陈家给的聘礼那么多,你们怎么有脸贪了!快点给我如数交出来,那都是我的!”   爱夏道:“你的?你当陈家的人都是瞎子啊,若是你的,怎么送到我们家了?”   小梅道:“那是以前,现在陈家已经跟你们退婚了!东西当然是属于我的!”   爱夏道:“真是狗屁一样的话!你出门去随便找个傻子问问,退婚是陈家提出可不是我们家提的,聘礼凭什么还?”   小梅怒道:“陈家的聘礼,光是那一对龙凤镯子就可以买十几个你这样的贱丫头了,你们摆明是贪财想要昧了!”   爱夏道:“还真不是我们昧了,是陈家的人说的明明白白,那聘礼是我们家的,怎么样,你不服来抢啊!”   小梅气得胸口起伏,上来就想动手。阿润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动手!”   小梅生生住脚:“好啊,你们说是陈家人不想要这聘礼的是不是?”   爱夏道:“怎么着?”   小梅回头:“陈旺,你进来!你跟这两个贱丫头说,那聘礼你们是不是不想要的?”   小梅话音刚响起,就看见陈旺的身影从门口出现,他走进门来,看向阿润:“我爹娘碍于面子,不肯开口把聘礼要回去……”   阿润冷笑:“所以就换你来要了?”   陈旺显然也觉得有点理亏,小梅从旁拧了他一把,陈旺才道:“我们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家,这样,其他的东西可以不要,但是那对龙凤镯,实在是太名贵,我娘昨儿回去心疼的一宿没睡……”   阿润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昨儿我娘说要把聘礼还给你们陈家,是陈大娘坚持按规矩办,我倒是佩服陈大娘,敢做就要敢认,她再心疼,也得顾惜陈家的颜面!还是说陈大娘也反悔了,才叫陈少爷你来自打耳光的?”   陈旺皱起眉头:“我娘没叫我来,是我自个儿要来的。”   阿润道:“那不成,提亲是陈家大娘主张的,退婚也是陈家大娘出面儿的,这聘礼的事儿,就不用陈少爷操心了,如果真的想要拿回去,就也请陈家的家长出面儿说声罢了!”   陈旺哑口无言,小梅冲口道:“姓苗的贱丫头,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想还了是不是?”   阿润看向小梅,道:“你凭什么在这儿说话?”   小梅道:“凭我是陈家未来的儿媳妇,这些聘礼该是我的!”    阿润厉声道:“快点闭上你的嘴,我都替你脸红,我不管你跟陈少爷的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好端端一个大姑娘,还没下定就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是别人家的 人了,你的脸皮可真是厚的非同一般!你们的事儿陈大娘一早就知道,但她偏偏不想要你,偏选了我,说明她瞧不上你这货色!现在你竟然唆使陈旺来我们家闹事, 到底谁最贱呢!”   小梅恼羞成怒,便摇陈旺胳膊。陈旺道:“是我自个儿要来的……”   “真是眼皮子浅的不行,”阿润嫌弃地看向陈旺:“我一早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陈旺张口结舌,脸带恼色。小梅道:“呸!他本来就瞧不上你!”   阿润昂首道:“只要陈大娘跟陈大爷瞧得上我就行!若我是你,现在操心的不是这聘礼,而是操心陈家,陈大娘如果知道你撺掇她儿子来我们家闹,会不会更加不喜欢你?这陈家儿媳是谁还真不一定呢!”   小梅听了,脸色大变,生出畏缩之意。   陈旺忙道:“你别胡说八道!那你是执意不要退我聘礼了?”   阿润一脸鄙夷,道:“行了陈少爷,别以为龙凤镯子只有你们家有,也别以为我们家穷,就瞅着你们那龙凤镯是了不得的宝贝了!之前我娘现在已带着那龙凤镯到你们家去,她是要亲自还给陈大娘,而不是你们这对不明不白的东西!”   陈旺大惊,跟小梅面面相觑:“你说的是真的?”   阿润道:“我没兴趣跟你扯谎,何况这聘礼,不还给你们是道理,还不还给你们也凭我们高兴!”   此刻门口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村民,听到这里,忍不住都交口称赞,又对着小梅跟陈旺指指点点,陈旺拉着小梅要出门,小梅兀自不服,咬牙道:“撒泼的野丫头,以后也没有人要!”   阿润听了这句,便上前一步,扬声道:“我阿润以后不嫁人也就算了,若是嫁人,必然会找个比陈旺好百倍千倍的男子!”   小梅还要还嘴,却给陈旺一拉,两人仓促越过人群离开了去,有个邻家的大娘也是替阿润不平,便安抚道:“润姐儿这样能干,以后大娘给你找个更好的,不要这陈家的也好,没成亲呢就跟人勾勾搭搭的,不是好人。”   爱夏道:“可不是么?看上那种人,叫我说他就是个睁眼的瞎子!”   邻居跟村民们四散后,苗老爹回来,一进门便没有好脸色,骂骂咧咧,爱夏跟爱冬见势不妙,便躲进房内不出来。   眼见将要天黑,李大娘还没回来,阿润有些担忧,苗老爹更是开始高声叫骂。   阿润听不过去,便道:“我娘这时候还没回来,你不担心她的安危也就罢了,怎么还胡乱骂她。”   苗老爹一听,顿时如火上浇油,指着阿润鼻子骂道:“混账东西,你敢跟老子顶嘴了?你自己才做下这丢人的事儿,还敢在我跟前顶嘴!”   阿润道:“我做什么丢人的事儿了?”   苗老爹道:“若是好端端地,陈家怎么会来退婚?你害的老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阿润道:“陈家退婚是他们的原因,不然的话陈大娘怎会亲自登门道歉?怎么会不要聘礼?今儿陈旺来我也说的很清楚,有些邻居也听得很明白,怎么到爹你的嘴里就是丢人的事儿了?”   苗老爹瞪着眼睛:“老子养大了你,你倒是能跟老子犟嘴了!我不管是不是陈家退婚,总之,这门亲事是告吹了!你再跟我说什么也是白搭!”   阿润气得说不出话来,眼中见了泪:“别的人没说我什么,爹你倒是说起我来了!”   苗老爹正要再吵,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李氏回来了。阿润见娘回来,忙先压下委屈迎上前,问道:“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事儿吗?”   李氏在门外就听见两人争吵,这会儿却顾不上,失魂落魄地:“阿润,出……出事儿了。”   阿润一愣:“怎么了?”见李氏脸色不对,忙又抚慰:“娘,您别着急,慢慢说,不怕的。”   苗老爹闻言,便也听了过来,李氏本要拉着阿润进屋里说,苗老爹怒道:“到底又怎么了,你别鬼鬼祟祟地瞒着我!”   李氏为难,低头小声儿道:“今儿我去还镯子后……给成衣店的小二叫了去,原来程夫人寿诞上穿的那件儿衣裳,给人认出不是京城里的手艺……程家追问到成衣店,掌柜着急呢……”   阿润本担心是那对镯子出事儿,听了这个,却稍微松了口气:“娘,这又算什么?重要的是娘的手艺好,京城里的手艺之类,那就是个虚名儿,娘的手艺比那些名师还强呢。”   “不是的,”李氏很忐忑,“听掌柜的口风,程夫人好像很不高兴。”   阿润正要安慰,苗老爹在旁已暴跳如雷:“好哇,平日里瞒着人做下这骗人的破事,如今眼看就要遭殃了,都是你这贱人惹出来的!老子真是养大了个祸胎!”   阿润还没张口,听了这话,整个心凉。李氏忙道:“他爹,你说什么!”   苗老爹怒睁双目看着阿润:“我说的不对吗?前脚给人退婚,后脚又惹祸上身……这是什么孽障?都是你平常太惯了这贱.人,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刚才还跟我犟嘴呢!”   阿润忍无可忍:“爹,我到底是你亲生的,别人踩就罢了,你能不能像个家长的样儿?”   苗老爹想也不想,抬手一个巴掌挥了过来。   苗老爹力气大,阿润猝不及防,被打得往旁边一歪,跌在地上!李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拦住苗老爹:“你干什么呢!干什么打孩子!”   阿润捂着脸,睁大双眼,渐渐降临的夜幕之中,泪悄无声息落下来,手好像刚才撑地的时候被蹭破了,火辣辣地。   “爹!”爱夏从屋里跑出来,叫道:“你干吗打姐姐,之前赚了钱,孝敬你吃肉喝酒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说姐姐能干,说你养了个好闺女,这时侯翻脸翻得也太快了!”   苗老爹见状,更要去打爱夏:“我就当没养过你们这些赔钱货!索性都打死算了!”却被李氏死死拦住,一时院子里大哭小叫不停。   此刻,阿润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叫道:“爹。”   苗老爹一愣,回过头来,阿润捂着脸,黑暗中双眼沁凉,阿润道:“爹,有些话就算是发狠也别说,不然我真的会一辈子都记恨着!就算你是我爹!”   阿润说完之后,转过身飞快地跑出门去。苗老爹愣住,李氏呆了呆,叫道:“阿润,你去哪!”   阿润并没回话,爱夏急忙追过去:“姐姐!”跟着跑到门口一看,阿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15章 亲事风波   阿润一口气跑出家门,双眼中全是泪,加上暮色深沉,浑然看不清眼前的路,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而已。   时近七月,天气转热,有不少纳凉的人都在街头坐着闲话,阿润避开大路,从小巷转出村子。前头就是山林,静谧无声,阿润顺着山脚的小路往前拼命跑了阵子,路上无人,身后村落也撇出好远,阿润才放慢脚步。   心好像要炸开一样,拖着疲累的双腿慢慢往前走,阿润心中竟有个可怕的念头:她不想再回头,不想再回去了。   索性就这样继续走下去,不知道走向哪里也好。    夜风吹拂,将头脸上的汗一点点吹干,隐隐有点凉津津地,阿润听到小虫在草丛里发声,声音虽然微弱,却自有种怡然自得的自由,阿润漫漫地想:这虫子倒是自 在,每日只是吃吃露草,唱唱曲子,恐怕也没有让它烦恼的事,不会退婚,也不会为生计挣扎……更没有动辄就打骂的父亲?看来,做人还不如做一只小虫。   阿润想着想着,不由便笑了出来,是无奈的笑,也是自嘲的苦笑。   如此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耳畔忽然传来异样响动,骨碌骨碌,夹杂着马蹄声似的,阿润心道:“这么晚了还有人赶路么?不知是好人坏人。”   阿润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见一辆马车慢慢地出现在前方,借着淡淡地月光,看到车前仿佛还有数人骑着马,隐约夹杂着人声,忽然一个道:“前方有人!”   夜色中,阿润斜着眼望着那辆马车,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车旁的两名骑士见状,手按腰间,戒备起来。   不多时马车靠近过来,阿润昂着头,满不在乎看过去,却见靠近自己这边的骑士看来是个少年模样,面容清俊,两只眼睛颇冷。   阿润哼了声,甩手大步继续前行,却听有个熟悉的声音道:“阿润姑娘,是你?”   阿润一愣,转头看去,却见马车另一侧有一人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阿润这才看清:“林大哥?”   这随着马车而行的人之中,竟然有一人是林枫。林枫到了阿润跟前,问道:“阿润,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人在此?”   阿润方才本来一无所惧,仿佛整个天地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看着林枫明亮的双眼,泪却忍不住一涌而出,竟然无法开口回答。   林枫见状,便知道阿润是遇到什么事情,他犹豫片刻,伸手在阿润肩头握了握,放低了声音,越发温和地问道:“我记得你家是在相反的方向……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润听了这样温柔的声音,泪落得越急:“林大哥,我没事……”   林枫听出她哽咽的声音:“既然没事,怎么孤身一人走这夜路?你要去哪?”   阿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枫见她抽噎着,瘦弱的肩头一抖一抖地,忍不住心生怜惜,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这样我如何放心?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安全,不如这样……我们是要沿路去镇上的,正好顺路,我顺便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阿润小声道:“我不回去。”   林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替阿润擦了擦眼睛,便交到她的手中:“是不是家里人惹你生气了?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你这样贸然出来,肯定会有人为你担心的……乖,听话,让林大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阿润握着手帕,吸吸鼻子,终于点了点头。   林枫一笑,见阿润不动,便轻轻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又暖,阿润的小手缩在他的掌心,莫名竟有一种安稳的感觉乍然浮现,阿润心头一动,身不由己便随着林枫而行。   林枫引着阿润到了马车另一侧,问道:“可会骑马?”   阿润摇头,林枫皱眉想了会儿:“既然如此……那只要权益行事了。”林枫说着,便翻身上马,脚踩马镫,向着阿润伸手道:“来,把手伸过来。”   阿润还没反应过来,呆呆伸出手去,林枫笑笑:“脚踩在我的靴子上,踩住了啊。”   阿润抬腿,迟疑地踩在林枫脚上,林枫握住她的手,略微用力,阿润的身子便飞了起来,林枫将她拦腰一抱,轻而易举地便抱在身前马鞍上。   阿润瞪大眼睛,坐在林枫身前,靠在他的胸口,整个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样,浑然不知所措,只有脸颊如火如荼地红了起来,幸好是在夜晚,看不出来。   林枫拥住阿润,打马小步往前,马车这才随之而行。走了片刻,阿润听到有个声音带笑道:“看不出林校尉竟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阿润依稀听到这声音是从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如玉石激荡冰泉,发出泠泠然声响,夜色之中十分动听悦耳。   只是阿润打出生以来,头一次被个男子这般亲密地拥着,早已经魂飞九天,连小手指头都无法动一动,自然不能回头看说话的是谁。   却听林枫回道:“贺兰大人说笑了,阿润姑娘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她是妹子一般看待,如今她遇上了事……林某不能袖手旁观,还请大人见谅。”   车内的人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于林校尉的这份英雄救美之情怀十分赞赏而已。”   这人说完之后,林枫默不作声。阿润此刻才能动一动,艰难地一扭脖子,眼皮抬起,猛地就看到林枫的下巴就在眼前,那样坚毅的下颌形状,让阿润心头大跳不已,急忙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看。   此刻马车里有个稚嫩声音道:“六叔,你在说什么?咱们到了吗?”   阿润听出这是个男孩儿的声音,不由惊奇。却听先前那个叫贺兰大人的回道:“还没到呢,你再睡一会儿就行了。”   男孩子道:“可是我想出去跟宋侍卫一样骑马,在车厢里我感觉我都老了好几十岁。”   贺兰大人便笑:“真老了好几十岁你就可以出去骑马了。”   男孩儿兴奋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去了?”   贺兰大人道:“不行,快点睡觉吧,别把你妹妹吵醒了。”   车厢内的声音越来越低,阿润也无心去听,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若不是林枫抱着她的腰,她早就跌下去了。   前头的路依旧是黑漆漆地,草丛里的小虫依旧在快活地唱,阿润浑身发麻,心里的感觉却十分异样,隐隐地有一种希望,想要这条路永远也不要有尽头,就这样慢慢悠悠地,靠在林枫的怀中,一直走下去……   眼见到了村落,林枫低头看阿润,却见她靠在自己胸口,合着双眸,恬静睡着。林枫犹豫了会儿,想到方才阿润哭泣的样子,便对手下士兵道:“你们护送贺兰大人先慢慢走着,我把人送回家去立刻赶上。”   士兵们领命,便继续放慢速度赶路。   林枫拥着阿润往前进了村子,立刻就有犬吠声响起,阿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察觉身在何处,忽然一惊:“啊,到哪里了?”   林枫正不知要往哪里走,见她醒了,便道:“这是不是苗家村了?我不知你家怎么走,给我指路可好?”   阿润睁大眼睛:“往前一直走,然后看到大路拐弯就行了……啊,不用了林大哥,我自己就可以回去。”   “不用啦,不差这几步路。”林枫笑笑,打马往前而行。   此刻天已不早,原本乘凉的村民大部分都已回屋休息,林枫抱着阿润飞快往前,顺路拐弯,刚拐弯过来,就看到前头巷口有道人影,正焦急地徘徊,走来走去。   阿润一眼看到,便道:“娘……”   林枫见她挣扎:“别急,先别动,我放你下去。”林枫松手,自己翻身下马,向着阿润张开手:“来。”   阿润往下一动,才发现身体有些麻木,猛地向下跌下来,多亏林枫早有防备,张手将她抱了个正着,小心放在地上:“腿麻了?”   阿润点头:“林大哥,谢谢你。”   这功夫李氏已经看到他们,小跑着过来。阿润弯着腰,仍有些不敢动。李氏见了林枫,十分诧异,急忙先握住阿润手臂:“跑到哪里去了?这是……”   阿润道:“娘,这是林大哥,他送我回来的。”   李氏惊疑不定,林枫看出妇人的忧心,便微笑道:“苗夫人好,我是阿润的朋友……路上巧遇阿润,见她只身一人怕不安全,才唐突送她回来……请别见怪。”   李氏忙道:“哪里,哪里……”   林枫又对阿润道:“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若是还有事,明日去镇上军营找我,只别再冲动行事了,知道么?”   阿润满心感动,点头道:“林大哥,谢谢你,我知道啦。”   林枫抱拳:“苗夫人,我还另有事,先告辞了。”   林枫告别两人,回身上马,拨马离去。李氏如在梦中,回头看看阿润,却先压下心头疑问,将她抱住,道:“傻孩子,你爹就是那个脾气,你平日是最懂事的,今儿怎么这么想不开?你可知道你不知跑到哪里去,娘很担心?”   阿润道:“娘,我就是一时太生气了……你别担心,以后不会了。”   李氏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父女两没有隔夜仇,好了,先回去睡吧……”   两人回头往家走,阿润道:“娘,你别担心,如果程家不乐意,我去出头。”   李氏摇头:“我才是当娘的,关你什么事儿呢?”   阿润道:“我知道爹瞧不起你生了我们姐妹三个……娘,你放心,就算不嫁陈家,我也会争气。”   李氏笑:“我听爱夏说了,你说以后不嫁人就算了,要嫁就嫁个比陈旺好百倍千倍的……你这孩子……”   阿润忍不住也笑了:“我就瞧不得他们得意的样儿,他陈家又不是真的那么好呢!”   李氏心头意动:“对了,方才送你回来的这位……就是之前你们镇上遇见,给了点心带回来的那个?”   阿润听李氏提起林枫,顿时又是一阵心跳,便做若无其事状:“是啊,林大哥真是个好人。”   李氏也思忖着:“的确是个极好的人,就是……看年纪不小了,不知道婚配了没有?”   阿润忍笑,故意道:“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想知道呢。”   当晚歇了,第二日阿润早早起身,李氏问她去哪里,阿润道:“我去镇上找林大哥,向他道谢。”   李氏急忙道:“你不能空手去,带点儿东西。”阿润却不等她说完,已一溜烟跑出门去。 ☆、第16章 宅门旧事   阿润其实并非去找林枫,不跟母亲说是怕她担心。   阿润到了镇上,就去找成衣店赵掌柜,问起昨日之事。   赵掌柜把阿润拉到里屋,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程夫人生日那天来了几个京城里的夫人,大概闲谈起来,就说那件儿绣品不是京内出来的,程夫人昨儿特意拉了我去问,好似十分生气,程家势力大,咱们哪里敢得罪呢,我只好实话实说,回来后就叫人找了你娘,跟她说了这件事,让她也有个准备……”   阿润问:“那您在程夫人跟前说了是我娘的手艺了?”   赵掌柜叹气:“是啊……我倒是想瞒着,但你娘的绣工无人可及,我也实在没有法子。”   阿润又问:“程夫人说要继续追究了吗?”   赵掌柜道:“我们话没说完,就给打断了……我这不是也担心着嘛。阿润姑娘,你可别怪我呀,我是迫不得已的。”   阿润道:“赵叔,我没怪你,我特意来找你是为了一件事,若是程家追究,你只找我,别去找我娘。”   赵掌柜愣住:“嗯?找你?”   阿润点头:“我娘胆小,我不想她受什么惊吓,横竖我是她女儿,这件事我来担也是一样的。反正程夫人若是不高兴,顶多是要找个人出来,是我还是我娘也没什么差别。”   赵掌柜把阿润打量了一会儿:“阿润姑娘,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好吧,我答应你,就照你的意思好了。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也跟你们没什么关系,都是当初我怕这儿的人不识货,才信口打了个京城名师的幌子……事情是因我而起……我想程夫人也不至于如何怪罪你跟你娘的。”   阿润一笑:“您老是个明白人,有您这句话就行了。”   阿润正跟赵掌柜说好了,外头小二有些慌张进来:“掌柜的,程家派人来叫您呢!”   赵掌柜脸色立变,对阿润道:“阿润姑娘你看,说来就来。”   阿润道:“要不要我跟您一块儿去?”   赵掌柜踌躇了会儿:“横竖还没说让你们去,这次就仍让我去应付,我会向程夫人说明一切,能不惊扰你们最好了。”   阿润深深行礼:“掌柜的,我替我娘多谢你了。不过您还得记得,若是程夫人迁怒,您只说是我,千万别找我娘。”   赵掌柜道:“使得,使得!”   两人来到外面,果真见程家的小厮站着等,赵掌柜陪笑上去,想探个口风:“劳您久等了,不知道夫人这次叫我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小厮笑道:“老赵,你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就是为了之前那件事儿了,夫人还特意叫人去那什么苗家村,叫了绣花的……”   赵掌柜跟阿润双双色变,阿润忙问:“什么时候去的?”   小厮看她:“比我出门的早,这会子大概已经到了。骑马去的,你说快不快?”   赵掌柜叫苦道:“这是怎么说的呢。”   阿润着急起来,忙拉住赵掌柜:“赵叔,咱们快去程府!”   赵掌柜被拉得踉跄往外,小厮在后见状笑道:“怎么还争着呢,又不是什么领赏的好事,何况我们夫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阿润护母心切,拉着赵掌柜往程家而去,行不多时到了赵府,便给家丁拦住。那小厮从后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命传的。”这才放行。   进了府中,赵掌柜偷空叮嘱阿润:“阿润姑娘,见了夫人记得不要乱看,也不要随便多嘴,这大家子的规矩多,别冒犯了……”   阿润见眼前院落重重,亭台楼阁,绵延不绝,廊下小厮丫鬟穿梭来去,个个打扮的光鲜精致,如同画中人一般。如此景致,阿润却无心欣赏,只应着:“我知道啦。”   过了三重门,才到了程夫人所住的大房,先叫在外头等,里面丫鬟通报了,才叫两个人进去。   赵掌柜毕恭毕敬低着头,手心捏着一把汗,心中大念神佛庇佑。入内行礼,便听上头道:“赵掌柜,知道我今儿叫你来干什么吗?”   阿润听到这声音温和,稍有熟悉之感,便抬起头来看过去,却见前头的椅上坐着一个身着淡绿色缎服的女子,仪容甚美,正是那日发寿包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程夫人。   程夫人问了这句,目光一动看到阿润,猛地便怔住。   此刻赵掌柜回道:“小人愚钝,夫人可是为了昨日……衣裳绣工的事么?”   程夫人有些愣神,她旁边的丫鬟轻轻咳嗽了声,程夫人才回过神来,从阿润脸上转开目光:“你竟然知道,是做贼心虚么?”   赵掌柜听了这句,撑不住,忙跪在地上:“夫人高抬贵手,小人不是故意要欺瞒夫人的,只是那等好手艺好绣工,就算是京城内的名师也是比不上的……小人从事这行三十年,这点儿眼力是绝不会错的……夫人您系出京内名门,必然也是识货的,应该看得出……”   程夫人淡淡冷笑:“你竟拿话来挤兑我了,是嘲讽我之前眼拙,被你所欺吗?”   赵掌柜有些出汗:“小人不敢,不敢!”   程夫人微微蹙眉看他一眼,才又道:“你怎么还带了个小丫头来,她是何人?”   赵掌柜听了,忙看阿润。阿润便道:“程夫人,替您刺绣衣裳的绣工,便是我娘亲。我叫阿润,是特来请罪的,还请夫人别怪罪我娘,她是个厚道胆小的人,并不知情。”   程夫人皱眉道:“你这小丫头,这样伶牙俐齿。”   赵掌柜见阿润开口,怕她惹怒程夫人,便少不得道:“夫人在上,她们的手艺着实是好的,虚名是小人怕大家伙儿不识货,才随口说出来的……”   程夫人怒道:“住口!你糊弄我也就罢了,可知昨日我说是京内名师手艺,却被人看穿不是,会被人怎么想?还以为我穿不起京内的衣裳特意糊弄人呢!让我颜面何存?”   赵掌柜见程夫人发怒,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程夫人又道:“既然是好,就不怕人不识货,你何苦扯那谎!如今口灿莲花也是枉然。”   赵掌柜几乎拧出泪来:“夫人饶恕……是小人一时想错了……”   程夫人便看阿润:“你来是什么意思?替你母亲顶罪么?”   阿润道:“夫人在上,这件事夫人也看得清楚,其实不关我娘亲的事,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起初毕竟是掌柜的看中我娘亲的手艺,故而才惹上此事,因此民女也不敢把罪责推脱的一干二净,只求夫人,若是降罪,请让我替了我娘亲。”   程夫人喝道:“巧言令色,你是想要以孝心来打动我,让我饶了你们么?”   阿润道:“夫人明鉴,我娘年纪大,胆子小,平素日夜操劳,为了夫人这件袍服,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熬得双目红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民女身为人子,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求夫人要怪只怪罪我便是了,千万别怪责我娘。”   程夫人凝视阿润,一时不语。   赵掌柜想说两句,又怕说错了反而惹夫人不喜,便只战战兢兢等候发落。   厅内一片沉寂,寂静中,却听到一声突兀地笑从门口传来,有人迈步进门,道:“哟,这是在干什么?”   程夫人一看,不愿理睬。原来进来的竟是程家的二姨太,她早知道发生何事,却故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用意十分明显,乃是想趁机揶揄程夫人。   赵掌柜自然抬头陪笑,二姨太抿嘴道:“这不是赵掌柜的吗?夫人……莫非是为了那衣裳的事儿?”   程夫人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二姨太仿佛没留意程夫人的冷脸,自顾自笑得得意:“果然是为了这个呢,不瞒夫人您说,头前我还想让掌柜的给我也赶制一件儿好绣工的衣裳呢,可你说忙着给夫人绣,没空儿招呼别人,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当着那么多贵客的面儿,给人看穿不是京内的绣工,这脸往哪儿搁……”   程夫人双眸流露冷意:“你在说什么?”   二姨太假惺惺道:“是我失言了,夫人您宽容大量,别怪我。”二姨太说着,便看赵掌柜跟阿润,道:“要怪就怪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骗到程家头上来了,夫人您可别饶了他们,叫我看,速速报官最好!”   赵掌柜一听,身子瘫软半边,阿润也有些心跳加速。   却听程夫人道:“这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了?”   正在这时侯,门外却又急急忙忙地进来一人,正是程夫人贴身的管事妈妈,她看一眼地上的赵掌柜跟阿润,目光落在阿润脸上的时候,便惊得黏住。   管事妈妈匆匆到了程夫人身旁,自始至终眼睛只看着阿润,贴在程夫人耳畔低低说了句什么。   程夫人闻言,双眼有些发直,显然十分受惊。   二姨太在旁边,竭力倾身想要听听管事妈妈说的什么,可惜什么也没听见,心中纳罕。 ☆、第17章 宅门旧事   程夫人沉默,阿润跟赵掌柜面面相觑,不知将会如何。   顷刻,程夫人似回过神来,目光转动,瞄了旁边的二姨太一眼,道:“这儿没有你的事儿了,你退下吧。”   二姨太听了,自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只好慢吞吞地起身出厅,可却不远离,往旁边一拐,耳朵贴在门扇上偷听。   却听里头鸦雀无声,二姨太皱眉,正疑惑,忽觉头顶一片阴影,二姨太抬头,对上管事妈妈的冷脸,道:“姨太太,留神别闪着腰。”   二姨太被捉了先行,讪讪地笑,终于转身去了。   里头程夫人听外间安静了,才复又开口问道:“你说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阿润诧异,这竟是问她的,便道:“我今年十五岁,叫阿润。”   程夫人紧盯着她,正要再问。管事妈妈却抢先道:“夫人,你看这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却这样懂事孝顺,浑身透着一股伶俐劲儿,叫我看,夫人瞧在她这一片孝心的份儿上,不如这一次的事,便不追究了吧?”   程夫人顿了顿,道:“本来我也并不生气,毕竟手工是极好的,但是毕竟被人糊弄……又当着那么些贵戚的面儿,叫人以为我没有眼光,到底不是件得意的事儿,可……就像是嬷嬷说的,难为你小小年纪又这样能干孝顺,这件事……倒是可以放过。”   阿润跟赵掌柜一听,如喜从天降,千恩万谢。   程夫人跟管事妈妈对视一眼,管事妈妈笑道:“我们夫人本来就是这样宽容仁和的人,赵掌柜,这件事是因你而起,倒是为难这小姑娘跟你受累了。”   赵掌柜连连称是,又致歉。管事妈妈道:“你这儿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赵掌柜毕竟是个经验老道的,极善察言观色,忙谢过夫人,随着起身,管事妈妈举步出外,赵掌柜看这情形,便也跟着出了门。   门口处,赵掌柜问道:“嬷嬷,夫人当真不追究了么?那阿润姑娘……”   管事妈妈头前带路,见左右无人,便且走且说道:“别急,是我们夫人见这丫头伶俐,你也知道我们府里缺能干的人手……”   赵掌柜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竟然是件好事了。说起来阿润姑娘的确是个仗义能干的女子,若是夫人看中了她,实在是她的福气。”   管事妈妈便问道:“只听说她家里不甚好?”   “家里是有些穷……”赵掌柜见管事妈妈打听,以为是为了让阿润进府当差的缘故,便尽心竭力把自己所知道的说了一遍,双双走到门口处,赵掌柜才打住话匣子,猛抬头,却看到门口有人站着,正在跟门童求着什么。   目光相对,赵掌柜道:“李大娘?”忙对管事妈妈道:“这就是阿润姑娘的母亲,也是为夫人袍子刺绣的绣工,像我方才所说,是个厚道老实的好人。”   李大娘见了赵掌柜,也赶过来,管事妈妈看看两人,便打发赵掌柜先离开,才对李氏道:“你别急,阿润姑娘在里头,我们夫人跟她说话呢。不会为难她。”   加上方才赵掌柜离开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李氏吃了定心丸:“多谢您了,阿润……什么时候能出来?”   管事妈妈道:“夫人问完了话,即刻就出来了,不如您进来等等。”便拉了李氏到了门房处,彼此落座,叫仆人送了壶热茶上来。   管事妈妈看着李氏,见她有些局促,便先笑了笑,才道:“我看你有些面善,不知之前可在哪里见过不曾?”   李氏一惊,忙道:“这个……我也不常来镇上,大概不会跟您照面过。”   管事妈妈道:“听说你娘家是李家沟?说来……我们府里也有几个丫头是那里的,不知道有没有你认得的?”   李氏见她态度和善,才也一笑:“是吗?不过我自到了苗家村,就极少回娘家,府里当差的丫鬟姐姐大概都是些少年之人,我听说或许会听说过,若说认得,大概就不认得了。”   管事妈妈点头:“说的也是,啊……对了,我忽然记起来,十多年前,我们府里也有个李家村的,十分的能干,叫什么来着?是了……她的姓有些古怪,不是姓李,是姓全……不知您认不认得?”   “全?”李氏先是懵懂,低低念了两声之后,忽然睁大双眸,失声道:“啊……”   阳光从门口跟敞开的窗户中照进来,金色的阳光铺在地上,显出一种极温暖的感觉。阿润低头看着,忽地望见阳光中漂浮着的一些小小地尘埃,随着空气舞动,倏忽消失,倏忽涌现。   哪里传来的蝉鸣,一声长一声短,时而急促时而偃旗息鼓,让阿润觉得,仿佛是程夫人的态度。   沉默中,程夫人叫贴身丫鬟下去奉茶,厅内一时更无别人。程夫人才望着阿润,问道:“先前我在门口发寿包,你也来领过,对么?”   阿润振作精神:“是的,夫人。”   她本来想心事低着头,垂眸低头的模样看来十分乖顺,为了回答程夫人问话便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很是有神。   程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她仿佛看到一些熟悉的旧影。她的心中涌出一种类似酸涩的柔软,声音竟也微微沙哑:“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阿润很不解,却仍道:“我是腊月二十五日生得。”   程夫人放在膝头的手狠狠一紧,把袍子握出一道褶子。阿润看着程夫人,看到她的脸上是一种虚浮的笑容,说是笑,可下一刻仿佛就要哭出来似的。阿润不由担心:“夫人,您没事吗?”   正说到此,却听门口有人唤道:“娘!”程百舸从门外快步而入,看一眼站着的阿润:“咦,你是谁?”   阿润听他唤程夫人“娘”,便道:“程少爷好,我叫阿润。”   程百舸冲阿润点了点头,走到程夫人身前:“娘,阿润很面生,不是我们府里的丫头吧?”   程夫人垂了眼皮,片刻才道:“自然不是了,前些日子你不是盛赞娘衣裳的绣工吗?阿润就是那绣工的女儿。”   程百舸闻言,惊奇地转头看向阿润:“原来就是你呀,你可知道那绣工实在是巧夺天工,无人能及?你娘可真是了不起呢!”   阿润不由一笑:“程少爷过奖啦。”   程夫人的目光在两人面上转来转去,最后对程百舸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程百舸道:“娘你也知道,咱们的新县令来了,爹让我准备准备,他要宴请新大人,让我坐陪。”   程夫人笑道:“不是说贺兰大人已经推了你爹的邀约了吗?”   程百舸道:“我爹说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一定会让贺兰大人动心的。”   程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见阿润还站在原地,她稍微敛了笑容,道:“阿润,你娘在外头等你,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改日……嗯,就明日吧,你过来一趟,我跟你商议……以后的事儿。”   阿润又惊又喜:“夫人的意思是以后也让我娘为夫人刺绣吗?”   程百舸闻言,便插嘴:“这是当然的了,你娘的刺绣功夫天下无双,不找她又找谁?”   阿润见他一派认真,便知道程夫人之前欲责难他们的事儿程百舸估计不知道。程夫人也不反驳,微笑对阿润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阿润见事情圆满解决,心中欢喜,又怕李氏担忧,想要快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当下迫不及待地辞别了程夫人,被丫鬟领着出门,在门口果真遇上李氏,阿润欢天喜地跑过去,李氏见她一脸喜色,竟不问什么,只紧紧地握住阿润的手,拉着她出了程府大门。   阿润不等李氏问,便唧唧喳喳,把方才程夫人召见她跟赵掌柜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道:“娘,这下雨过天晴,以后再也不会有事儿啦!”   李氏有些魂不守舍,竟问:“那除了这些,夫人还问你别的了吗?”   “没有呀,”阿润眨了眨眼,“啊,对了,有件事奇怪,夫人问起我的生日……为什么呢?难道夫人也要找人算算我的生日是不是冲了她?”   阿润只当这是个有趣之事,便咯咯地笑。却没留意李氏的脸色越发不好。   阿润去了心头一块儿大石,只觉得眼前天高地宽,分外开阔,正深深呼吸,忽地看到路边上三三两两的人匆匆往前而行,其中,竟多是些妇人女子,四五十岁者有,十四五六者也有,不管老妇还是少女,打扮的都极为光鲜,结伴而行,时不时地发出嘻嘻哈哈说笑之声。   阿润眺首往前看,喃喃道:“今儿是镇上大集吗?还是说前头有什么便宜的胭脂水粉卖?”   眼看前头姑娘丫头们越来越多,阿润心动:“娘,我去那边看看啊!”   李氏正走神,也没来得及叫住她,阿润跑前几步,却见前头排起好长的一条长龙,队伍的尽头,却是县衙口的方向。   阿润见状,少不得先排队,可她看了会儿仍看不明白,便轻拍前头少女肩膀,满怀希望问:“姐姐,县衙在干什么?有什么东西发吗?”   少女回头,看着阿润面黄肌瘦的模样,便颇为自信地撩了撩鬓边发丝:“不是,你没听说吗?新来的县官大人在招丫鬟呢。”   “啊?”阿润很失望,“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发放呢……” ☆、第18章 宅门旧事   阿润向前张望,距离县衙门口的队伍弯弯曲曲,估摸已有百丈,而自她站在这里之后,队伍只往前挪动了一小步。   阿润大惑不解地退出。   李氏见阿润去而复返:“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我还以为是县衙有东西领,所以赶紧去排队……没想到是新到的县太爷招丫头,”阿润叹气,“娘,你说这奇不奇怪,县太爷是招丫头,又不是招夫人……至于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的嘛。”   李氏也不明白,但她意不在此:“好啦,咱们还是回家吧。”   阿润挽住母亲手臂,才要走,转念一想:“娘,你说县太爷是不是抽风,招丫头还会送东西,不然我觉着不会有这么多人排队,这太反常了。”   李氏道:“这个大概不会吧?”   阿润摸下巴:“咱们可不能吃亏,让我再看看。”   阿润拉着李氏站住不动,终于等到一个少女从县衙门口出来,刚一露头就被人围住了,惊鸿一瞥,阿润看见那少女满面通红,仿佛遇上了天大的喜事。   阿润热血沸腾:“娘,我觉着一定送东西,瞧那丫头一脸天上掉馅饼的样儿。”   李氏哭笑不得:“可她手中也没带东西呀。”   阿润已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想要凑近了看看,却听有人七嘴八舌地问:“看到县太爷了吗?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吗?”   阿润听得莫名其妙,那刚出来的少女被围得死紧,可不知为何竟无法做声。阿润满耳只听到嘈杂地吵嚷声音,她忍不住大叫了声:“都别吵,也别挤,让她慢慢地说!”   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这才鸦雀无声,那少女被围在中央,众目睽睽之下终于道:“真是……真是……”似激动无法自持,竟“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阿润早趁着众人呆若木鸡,奋力挤上前去,此刻便义愤填膺道:“不用怕,是不是县太爷欺负你了?”   一时引来许多白眼,所有人都看着阿润,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阿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道:“怎么啦,没看到她已经哭了吗?这难道不是因为被欺负了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太高兴……”那少女提高声音,吸吸鼻子又道:“如果有就好了……”手帕子捂着脸,哭着跑走。   阿润张口结舌,周围的女子不再理她,纷纷复去排好队,前挤后拥,整理仪容。   阿润拧着眉走出人群,李氏道:“又怎么了?”   阿润翻着白眼琢磨道:“娘,不是我的耳朵有问题,就是这些人已经疯了。”   母女两个正要回家,县衙门口又有一阵小小骚动,原来是个男子走了出来,器宇轩昂,英武非凡。   阿润顿时尖叫起来:“林大哥!”   林枫抬头,见到阿润正冲自己招手,便一笑,下了台阶向她的方向走去。排队的女子多半都是大丰镇的,有的认得他,便悄悄传说:“这是本镇的林校尉。”   林枫走到阿润身前:“阿润,你怎么也在这儿?”忽地看一眼旁边的队伍:“莫非……你也是来当丫鬟的?”   “不是,”阿润急忙否认,抓抓腮,“我太笨了,干不了那样抢手的活儿。”   林枫看着她精灵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你若是太笨,这里的人都要不合格了。”   阿润见旁边有人伸头听着,便拉拉林枫,背着队伍,低声问道:“林大哥,你刚从里面出来,县老爷真的是招丫鬟?”   林枫摇头:“其实不是。”   阿润一阵激动:“真的给我说中了?”赶紧回头跟李氏道:“娘,快去先给我排队。”   李氏半信半疑,阿润催着林枫:“林大哥,县太爷到底是干什么?”   林枫道:“县老爷其实是想找一个能管事的,不限男女,只要能干就行……”   阿润呆了呆:“没有其他的东西给?”   林枫疑惑:“什么其他的东西?”   阿润回头:“娘,不用排队了,快回来。”   林枫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哑然失笑:“你是不是因为这里许多人排队,所以以为可以领东西?”   阿润看着他明朗的脸,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脸热,赶紧否认:“没有,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偏这会儿李氏回来,问道:“怎么又不让我排队了,是不是不送东西?”   阿润瞟了林枫一眼,轻轻推了母亲一把:“娘,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林枫早就心中了然,笑道:“对了,阿润你来镇上,是不是有别的事儿?”   阿润道:“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林大哥,你要去哪?”   林枫道:“我前些天奉命接送贺兰大人到任,今日是特来拜会的,此刻要回兵营了。”   这会儿有林枫的亲兵牵了马往这边而来,阿润道:“林大哥,你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林枫向她一笑,转身时候又停步:“阿润……”   “啊?有什么事?”   林枫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我近来……无意听到一些流言……”   “什么啊林大哥?”阿润睁大双眸,一派天真。   此刻街上人越发多,满耳嘈杂,林枫欲言又止,终于道:“没什么,看你好好地我就放心了……那,改天再跟你说。”   阿润忙答应:“那好啊,明儿我有事过来,如果能够再碰到林大哥就好了。”   林枫一挑眉,含笑道:“那就最好不过啦,明儿中午我们就在上次喝茶的地方见,好么?”   阿润满心欢喜:“好啊!那说好啦!”   林枫跟阿润约好了,便翻身上马,打马缓缓而去。阿润看着他在马上越发玉树临风的背影,一时双眼中满是星星,目光简直无法从林枫背影上移开。   李氏走到阿润身边,目送林枫骑马离去,又看看阿润:“这位林公子,真是……不错的人。”   阿润点头:“是啊……”   李氏若有所思道:“阿润,你喜欢林公子?”   “是啊……”阿润随口应了声,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李氏:“娘,你在说什么!你、你怎么套我的话!”   李氏忍笑道:“好啦,你喜欢林公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从来没见过林公子这样出色的……就是不知人家有婚配了没有。”   “我觉得没有!”阿润快嘴地说,说完后才又不好意思起来:“我是猜的!”   李氏瞄她一眼:“行了,你那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阿润吐吐舌头,不再做声。李氏移开目光,脸上的笑也缓缓地收敛:林枫出身极好,又是官员,这样出身的贵气公子,不是他们这种穷苦的人家能够高攀的,所谓“门当户对”不是?然而阿润显然是喜欢林枫的……如果……阿润不是苗家的女儿……或许……   李氏心事重重,想到这里,心也猛地抽痛一下,令她无端觉得恐惧。不知不觉李氏回过头来,目光越过热闹的街市,喧哗的人群,看向远处那若隐若现的高门飞檐,那是她们刚刚离开的程家。   耳畔听到一阵阵地莺声燕语,贺兰春华走到窗口,看着尽忠职守站在廊下的宋和,叹息道:“小和,我的耳朵都要聋了,快点把人都打发了,让我清静清静。”   宋和淡定道:“才看了二十多个,这还早着呢,大浪淘沙,总会选出好的来。”   贺兰春华道:“快些饶了我,我怕我就算累死,淘出来的也只是一堆石头。大不了叫人回京城,让三哥派个旧仆人过来就行了。”   宋和撇嘴:“如果有人愿意跟来,您也不至于现找了……其实,看惯了京内的名门淑媛,现在换换口味也不错。”   贺兰春华道:“我看你是不怀好意,你总不会是想借机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吧。”   宋和正色道:“我只是随便看看……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格外顺眼的。”   贺兰春华无语,前方廊下却出现一道矮小身影,且走且说:“六叔,你不是要找个管家吗?为什么来的都是女人?”   出现的孩子叫做毛振翼,正是贺兰春华故人之子,年纪虽然只有八岁,却如个小大人一般皱着眉头,露出一副严肃地烦恼之色。   宋和道:“当然也有男人,但对公子来说男人比较危险。”   贺兰春华道:“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些。”   却不料毛振翼道:“比先前那个试图爬上六叔床的丫头还要危险?”   贺兰春华惊问:“小翅膀,你怎么知道这个!”   毛振翼道:“因为她之前问我六叔在干什么,我说六叔在睡觉,她就露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来,我就跟着去看了……”   宋和插嘴:“小公子,这么说你就一直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非礼公子吗?”   毛振翼振振有辞道:“男人对女人动手动脚才叫非礼,那个叫做投怀送抱,本来是好事……”   贺兰春华捂住额头,无言以对:“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对上贺兰春华怀疑的眼神,宋和举手:“我是清白的。”   毛振翼云淡风轻回答:“六叔,别大惊小怪的。我已经八岁了,该学到的基本都学到了。” ☆、第19章 红尘百戏   头前曾说,贺兰春华得罪皇家,本是要被发配梅州种荔枝去的,怎奈纵然他再顽劣,也是无瑕美玉,自有人爱他不舍,于圣前百般参言求情,到底拦住他道阻且长的命运,改放在这天子脚下的大丰镇。   好歹……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跟自个的预期不符,贺兰春华自然有点不太满意,总觉得距离太近不是好事,那团火稍不留心还会上身,本想再闹上一闹,却被自家三哥狗血淋头一顿怒骂,连个家人也不曾派给他……一脚将人踢出了家门。   贺兰春华可谓是两袖清风地踏上旅程,外带随身包袱一只,拖油瓶两个,幸好宋和念在两人青梅竹马的份儿上,没有弃他而去。   但是在贺兰春华出京的时候,仍是大大地热闹了一场,夹道相送的多是女子,掷上车的各色花朵几乎把车厢里的贺兰春华淹没,花粉抖落,弄得整个车厢里郁郁馥馥,香气熏天,有蜂蝶闻风而来,振翼翩然,穿梭随行,盛况空前。   出城七里,仍有人送,委实热闹无双。   有诗云:   绿柳三春暗。红尘百戏多。   东门向金马。南陌接铜驼。   华轩翼葆吹。飞盖响鸣珂。   潘郎车欲满。无奈掷花何。   此是借前人诗词,以古来美人潘安来比贺兰春华。这诗半是赞叹半是惋惜,十分合调,被无数人竞相抄传,一时之间,竟闹得京城纸贵,传为美谈。   毛振翼带着一脸不为大人明白的苦恼入内去了,贺兰春华回头看着,自言自语:“看样子我不仅需要一个管家,还需要一个教习先生。”   宋和道:“公子,照我说咱们还是一个一个来吧,贪多嚼不烂。”   贺兰春华道:“小和,不要再假公济私,赶紧让这些人散了吧,再说,这儿能找到什么好女子?等改日有机会回京,我给你找个品貌兼优的大家闺秀。”   宋和对此嗤之以鼻:“大家闺秀我可高攀不起,我还是喜欢这种朴实点儿的,看着单纯可爱。”   贺兰春华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个色中饿鬼……”   宋和正要再接再厉,忽地听到外头一阵阵巨响传来,如擂鼓之声。   贺兰春华问:“这是什么声音,总不会是你那些娘子军等得不耐烦,终于揭竿而起攻了进来吧?”   宋和大义凛然道:“公子放心,我会让她们放过你,尽管冲我来好了。”他挺身而出,挡在贺兰春华身前。   贺兰春华忍不住笑:“看样子之前你的确憋得够呛。”   门外有人飞快地冲进来,可却并不是那些女子,宋和暗中惋惜,望着匆忙跑上前的衙差:“何事惊慌?”   那差人惊慌失措地行礼:“回大人,外头有人来报官,说是在东河发现……一具女尸!”   这大丰向来没什么大事,忽然遇到这样刺激的案件,衙差有些措手不及,心跳过速,同时又有点小小地兴奋。   宋和看向贺兰春华:“大人,你怎么看?”   贺兰春华胸有成竹道:“小和,我觉得,这人必然已经死了。”   衙差一怔,旋即热情洋溢道:“大人圣明,这人的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拍马的功力真不错。”宋和若有所思看向那衙差。   “宋侍卫过奖了,”衙差腼腆地笑:“小人也只是略懂,略懂。”   就在贺兰春华开始迎接人生中第一件命案的时候,同在大丰镇内的程府,正有人忧心如焚。   大房之中,程夫人抬手帕拭泪,低低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室内别无他人,在程夫人旁边的只有那位管事妈妈。程夫人低低抽泣了声:“叫我真的不敢相信,那孩子,当真是我的……”   “夫人……”管事妈妈谨慎出声,接口道:“现在只有七八分,还没有十足的凭证呢。”   程夫人闻言,双眸流露激动之色,红着眼低声道:“这还要什么凭证?我打第一眼看到那孩子,就觉她眼熟,偏偏那么巧,那姓李的妇人,跟那人身边的丫鬟全彩是旧时相识……”   管事妈妈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外看了看,见并无人,才又退回来:“妇人,您别太自责了,谁能想到那贱货会跟人私奔?本来咱们打算的好好的……并不是故意地弃了小姐的……”   最后的“小姐”两字,管事妈妈几乎是窝在嗓子眼里说的。   程夫人眼中又有泪水涌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着她……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是好是歹……也叫你明里暗里找了许多回,偏偏姓全的那丫头嫁去边关,音信不闻,唯一的讯息,就是有人曾看见她抱着那孩子跑了的……总算是苍天有眼,给我又看到这孩子……你说她长得跟我年轻时候是否一样?”   程夫人面上露出忧思伤怀之色,管事妈妈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夫人,那孩子就是有些太瘦了,若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必然……就算现在,仔细看也有四五分地肖似呢,还有那股机灵的模样,真是让人……”   程夫人掏出帕子捂着嘴,泪落如雨,咬着牙泣道:“我要接她进府!我一定要把这些年来亏欠她的都补回她……”   管事妈妈轻轻抚过程夫人的背:“夫人,这事不能急的,要慢慢地来……第一,要继续仔细地打听打听,第二,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不然,老爷那边也不好交代。”   程夫人停了哭泣:“不错,我得给她想个万全之策,可是……我实在等不及,我一定要尽快地让她入府……”   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程夫人拧着帕子,发誓般说。管事妈妈自然深懂她的心情,在旁边轻轻叹息,看着程夫人发红含泪的双眸,管事妈妈眼前一阵恍惚,想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幕。   管事妈妈不同于府中的其他丫鬟奴仆,她是跟着程夫人从京内出来的,可以说程夫人从小就是她养大的,在京内府中,她是程夫人的奶母,一直到跟着程夫人下嫁出阁。   那一年,程夫人身怀有孕,正是最幸福的时刻,不料外出经商的程老爷带回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同样也是身怀有孕。   管事妈妈暗中打听,原来这女子出身风尘,把程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竟为她赎了身,还带回家中,做了小妾。   那时候程夫人成亲还不过一年,她虽然庶出,出身却高贵,怎能容忍家中居然有个青.楼出身的妾室。但这妾竟有了身孕,起初也表现的十分乖顺,程夫人暗怀一口气,自然不会正面跟她吵起来,那样只会更失身份。   不料,最初的五六月后,渐渐地,这妾便开始原形毕露,竟是个极有手段心机的人,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程老爷答应,如果她生了男孩儿,便要把她扶正。   这件事,本来谁也不知,是在两人临盆之日将近之时,这妾的丫鬟跟人吵架,一时得意说漏嘴的……以程夫人的身份,或许当时程老爷只是敷衍那妾的,但对程夫人来说,这句话已足够让人心冷。   程夫人不顾一切,叫人把小妾拿来,一阵训斥,那妾不甘示弱,两人争执起来,如此,竟双双动了胎气!   一番辛苦挣扎,程夫人生了一个女孩儿,偏偏派去探听的丫鬟回报,说那妾生了个男丁。   程夫人红着眼,竟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望着哇哇哭叫的孩子,只是觉得可怜,并对那妾的恨。管事妈妈见状,便把那孩子抱了去,不多时回来,襁褓里的,却换了一个男丁。 ☆、第20章 红尘百戏   阿润歪头,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她伸手揉揉鼻子:“是谁在念叨我呢!”   爱夏从外头跳进来,身后跟着爱冬,两人都一脸好奇:“姐,听娘说你们在镇上遇见林大哥了?”   阿润道:“是啊,干吗大惊小怪?”   爱夏一叠声地:“快跟我们说说,林大哥怎么样?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娘说要做点吃食明儿你带着去给他?你明儿还要跟他见面啊?”   “你问的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回答哪个了,”阿润手上不停,道:“他很好,还是那么好看……没说什么,就闲聊了几句,是他约我去楼外楼见面儿的,娘说该给人家带点儿东西才好。回答完了,快闪开,我还得干活呢。”   爱夏跟爱冬对视一眼,爱冬道:“我还没见过林大哥呢,听二姐说长的很好看,明天我能跟姐姐一块儿去吗?”   爱夏将她推开:“你哪懂好看不好看,姐,还是带着我吧!”   阿润看向两人:“看你们两个,又不是争什么好吃的,谁都不许去,明儿我还有正经事。”   爱夏笑眯眯地求:“那你去做正经事,留我跟林大哥在一起就行了。”   阿润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敢想些不该想的小心我打你,快去给我再搬些柴草进来。”   爱夏回身去搬草,爱冬却趴在锅台上,看着洗刷的很干净的锅,又看看面板上做好的面食,鼻端嗅到一股猪油的香气,一时口水也要流下来:“姐,娘要给林大哥做油塔子呀?”   阿润笑道:“别急,等做好了,怎么咱们也要分一只吃。”   爱冬用力咽了口唾沫:“大姐,林大哥上回让你带了那么多好吃的回来,娘做的油塔好吃他一定爱吃,还是都给他带着吧。”   阿润捏捏爱冬的脸蛋,夸道:“真懂事,以后姐赚了钱,一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让你吃也吃不完。”   次日,阿润早早起身,拎着食盒,满怀欣喜地前去镇上,自然要先到程府。   不料阿润到了程府,远远地就看到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几个小厮围在那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表情诡异。   阿润走上前去,隐约听到一个说:“忽然又回来……”另一个道:“不知夫人会如何……”   阿润凑过去想多听两句,小厮们见陌生人到,却都停下,其中一个问:“你是?”   阿润忙说:“我是昨天来过的阿润,夫人说让我今儿来见她。”   小厮们听了,脸上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对阿润道:“姐姐,你今儿来的不巧,估摸着夫人没空儿见你了。”   阿润问:“这是为什么?”   那人道:“这样,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不过你心里有数,多半是见不着的。”这小厮转身入内。   旁边一个见阿润不解,便道:“我们府上今儿有客人到,夫人忙着呢。”   周围三个听到“客人”两字,一时笑出声,附和说:“是啊,难得的稀客。”   “不知夫人要怎么招待才好。”   阿润听得没头没脑,几人不理她,便又凑在一块儿低声闲话。   片刻,之前那小厮出来,道:“阿润姑娘,我跟夫人禀报了,夫人说了她今儿有些忙,让你明儿再来。”   阿润问道:“是因为有客人到府吗?”   那小厮一愣,旋即笑道:“可不是么,得好一阵忙不开了。”   阿润松了口气,起初还怕程夫人是因为改变主意而故意不见她呢,如今看这阵势,果真该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客人。   正好要去见林枫。阿润便道:“多谢替我通报,那我改天再来啦。”   小厮们不以为意,急匆匆又开始磨牙:“你进去听到什么了不曾?”   “没亲见到那位……但是看到里面的丫鬟都聚在一起……”   “……忽然回来不说……还带着个……你们说这事儿该怎么了局?”   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阿润慢慢而行,边竖起耳朵听着,心道:“看样子程府是出了事,却不知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如果只是单纯的贵客,这些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   阿润心怀疑惑,离程府越来越远,便要去楼外楼等候林枫。此刻已经日上三竿,街头上人慢慢多了起来,想到要见到林枫,阿润忍不住一阵高兴。   随便逛了逛街,慢慢到了楼外楼,一大早楼上没多少人,之前跟林枫坐过的桌子还空着。阿润越发高兴,急忙过去坐好。   小二过来:“姑娘,您喝茶,还是吃饭?”   阿润估摸着喝茶也要给钱,于是说:“不用,我等人。”   小二笑道:“姑娘,你等的莫不是林校尉?”   阿润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小二眉开眼笑,回答:“林校尉谁不认得,之前常来我们酒楼吃饭,是极慷慨的。但他多都是跟军营的爷们儿来,这带女子过来却是头一遭,因此您上次跟他一块儿过来,我自然就记住了。”   阿润心里甜滋滋地:“原来是这样啊。”   小二道:“姑娘是跟林校尉约好了吗?林校尉一般中午才来,估摸他到还有点时间……”   阿润点头:“不碍事,我慢慢等好啦。”   小二点头哈腰:“那我先不打扰您了。”   小二下楼后,片刻便又上来,奉上一壶茶,两碟干果。阿润道:“咦,我没有要东西。”   小二道:“这些是小人送的,林校尉之前来,多有打赏,您是他的朋友,小人自然不能怠慢。”   小二说罢,便下楼招呼客人去了。阿润心里如喝了蜜糖水一样,这些茶水干果自然不会费许多钱,但因为是林枫的关系而被这样对待,滋味却更不同。   阿润慢慢喝茶,一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如此等了有一刻钟功夫,阿润掀开食盒,看看里头的油塔形状是否完好,刚掀开盖子就闻到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阿润见油塔完好无损,才又盖起食盒。   正要喝口茶,忽地觉得身边异动。阿润回头,却见身旁居然站着个四有五六岁的女娃儿,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阿润一愣,起初以为这女娃是小乞儿,可看她打扮不像,于是环顾楼中,想要看是否有人跟这女孩儿有亲,但楼内只有另外一张桌子有客,且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来粗莽,正自斟自饮,不像认得这女娃的。   阿润只好若无其事转回头来,指望这女孩儿自己走开。没想到过了会儿,袖子一动,竟是给人扯了扯。   阿润不得不转回头来:“小家伙,你干什么?”   女娃儿道:“我肚子饿。”   阿润道:“你的爹妈呢?”   女娃儿低头:“都不在了。”   阿润怔住:“哦……这么可怜……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女娃儿摇头:“我跟着六叔,六叔很好,但是他不肯做我娘。”   阿润眨了眨眼,疑惑地问:“小家伙,你说的六叔……是个人名吗?”阿润心想:如果六叔,真是排行第六的叔叔,那没道理小家伙会让“他”当自己娘的。   女娃儿撅起嘴,可怜地看着阿润,就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阿润看的心软:“虽然你看起来很可怜,但是我的油塔是给林大哥吃的……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给你吃一个好了。”   女娃儿听了后,高兴地爬上凳子坐好,摆出等待要吃东西的姿势。   “你的鼻子可真灵,”阿润恋恋不舍地打开食盒,“算了,看在你这么识货的份儿上,但是记住,只能吃一个知道吗?”   女娃儿用力点头,阿润把干果碟子倒出一个来,盛了油塔,放在女娃跟前:“吃吧。”   女娃儿道:“真的好香啊。”果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完了。   阿润忙道:“不管你饱没饱,说好了只吃一个的。”   女娃摸摸肚子,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已经吃饱了,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六叔都叫我双儿。”   阿润见她吃的嘴巴油光光地,还沾着点儿油塔的屑,便说:“别动。”   毛双儿果真不动,阿润伸出手去,在她的唇上蹭了两下,又把边角的面屑抹去:“像是个小馋猫儿,我叫阿润,你姓什么?是住在镇上吗?你那什么‘六叔’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毛双儿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六叔这两天很忙……我趁他们不注意自己跑出来的。我姓毛。”   “是鸡仔毛茸茸那个毛吗?”阿润笑问。   “是啊,是鸡仔毛茸茸的毛。”毛双儿觉得这句非常有趣,嘻嘻哈哈笑起来。   阿润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道:“那么我就叫你小毛……对了,你姓毛,我不知道镇上居然还有姓毛的……”   毛双儿道:“我们是最近才搬来镇上的。”   “是吗?”阿润想了想,“那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门,你不知道街上会有坏人吗?小女孩儿一个人跑出来是很危险的……”   说到这里,阿润又仔细看了看毛双儿,见她小脸白白嫩嫩,眼睛水汪汪地,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便又补充说:“尤其你又长的这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哼~终于要相逢啦~ 奉上后妈同学的美味小剧场,被猫振翼笑死~~~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契约娘子》 打分:2 发表时间:2014-11-21 09:48:45 所评章节:18 ◆本评论已被作者加精◆  猫小弟:你们终于知道我的名字了吧?我叫猫振翼! 小和:就是只扑腾翅膀的猫,动物界叫猫头鹰。 6郎:嗯~就是夜猫子。 猫小弟:不许看不起我!我已经8岁了,该学的基本都学到了! 小和:可惜没有真枪实练过~ 6郎:毛还没长全呢。 猫小弟:我已经能偷看丫头投怀送抱了! 6郎:7~也不是冲着你。 猫小弟:我还看见其它的了! 小和:哦?快说说~ 6郎:住嘴,要不喂你吃耗子! ☆、第21章 红尘百戏   贺兰春华因那女尸案,近日十分之忙,先是要确定这死者是何身份。不料这起差人没有一个认得的,加上尸身于水中不知浮沉多久,面容身形难免有些变,越发难认。   这两日,贺兰春华督促三班衙差出外寻找消息,先从镇上开始挨家挨户地打听,查看有无失踪人口之类,却始终音信全无。   一直到今天早上,才终于有人来到县衙,原来是镇东的王员外家,说是自家儿媳妇陶氏昨日说要回娘家,昨天县衙消息传出后,他特意派人去陶家看平安,不料陶家说并没有人回去,这才慌了神,急忙来县衙看望。   贺兰春华叫差人领着王员外去认尸,果然正是陶氏无误。王员外大哭。   重回堂上,贺兰春华问道:“王富,你说你媳妇昨日回家,那必然会有丫鬟奴仆跟随,怎么连她到没到娘家都不知道?”   王员外战战兢兢:“大人,我们虽然不是大富人家,却也不缺人手,但我媳妇为人勤俭,加上回她娘家只隔一条河,因此只带了个随身的丫鬟。”   “既然有丫鬟,当然也能通消息了,那丫鬟何在?”   “现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本来她该跟媳妇在一块儿的……难道……两个同样遭遇不测……失足落水了……”   贺兰春华问:“你怎么知道你媳妇是失足落水的?”   王员外愣了愣:“大人,我是猜的,不然又是怎么样?”   仵作领会贺兰春华的意思,便道:“经查验,陶氏颈间有淤痕,胸腹无水,应该是被人扼死后推在水中。”   王员外嚎啕叫起:“天杀的,是谁这么狠心。”   贺兰春华道:“你且休哭,把那丫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跟谁来往密切尽数说明,先将她找到,必然可以问出实情。”   王员外打起精神说了一遍,主簿记下。贺兰春华道:“对了,王富,那落水的陶氏是你的儿媳妇,她出了事,着急的该是你的儿子,怎么今日只有你一人前来?”   王员外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旋即道:“回大人,只是因为没想到被害的是我媳妇,所以合家不知,我也只是随便来看一眼,没想到……”   贺兰春华并不追究,只点头:“原来如此,你也算是个心细之人了,那好吧,你便先回去,等找到丫鬟,进一步审理之后再传你。”   王员外拭泪,跪拜道谢了,便退出衙门。   王员外离开之后,宋和小声道:“公子,你觉不觉的这事古怪?”   “嗯?”   “知道河里发现女尸,应该不会有人即刻就往自家人身上去想,这王富怎么就立刻派人去陶家问了呢?”   贺兰春华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若非巧合,就是心怀鬼胎。”   贺兰春华便唤衙差前来,命秘密去王家周围打听,正吩咐好了,就见家丁鸡飞狗跳而来,报说找不到二小姐毛双儿了。   毛双儿跟毛振翼两个虽是亲兄妹,但性格却是正好相反,毛振翼喜欢闹腾,毛双儿却很内向,经常把自己藏起来,一躲就是半天,仆人们见不着她,也只当她又把自己藏到哪里去了。   贺兰春华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发动家丁跟差人前去四处寻找,只不能让毛振翼知道这消息,免得小孩儿急坏了。   正找了一圈儿仍没找到人,贺兰春华跟宋和分头又把衙门翻了个个儿,官帽掉了都未在意,正匆匆换了便服想出衙门去找,却见衙差从门外而来,道:“大人,不用着急了,二小姐自己回来了!”   贺兰春华转头一看,果然见到门口毛双儿钻出来,叫道:“六叔……”贺兰春华大步上前,俯身把人紧紧搂住:“你去哪了?把六叔担心死了!”   阿润在酒楼上跟毛双儿遇见,不得已给了她一只油塔吃,见小孩儿无邪可爱,倒是喜欢。见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阿润便想先送毛双儿回家,算是好人做到底。   毛双儿很高兴,紧紧握着阿润的手:“谢谢阿润。”   阿润板着脸道:“不用谢我,我怕你家人若不来找你,到中午你还要吃我的油塔。”   毛双儿抿嘴笑,只觉得她很是有趣。   两人不知不觉晃到衙门跟前,阿润发呆:“你住在这里?”   毛双儿点头:“是啊,不知六叔发现我跑出来了没有,我们不如从后门进去吧。”   两个人正商议,给出门的衙差一眼看到,顿时如获至宝,把毛双儿先接了过去,毛双儿回头对阿润道:“阿润姐姐,你先等一等,我见了六叔再回来找你。”   阿润站在衙门廊下,有些不自在,她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进衙门,不过往后看看,仿佛是衙门后院,花木扶疏,假山玲珑,隐约还有鸟鸣。   阿润提着食盒看了会儿,百无聊赖,正想先走,耳畔忽然传来“救命”的喊声。   阿润大惊,循声往前,在一个月门前探身,却见到院中,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雪亮钢刀,怀中勒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那刀架在小男孩儿的颈间,看来十分凶险。   男孩儿见了阿润,便叫道:“救命,杀人啦!”   “啊!”阿润大声尖叫,“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快把孩子放了!”   那大汉拧着眉:“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孩子也叫:“我好怕,我要死了,啊啊……”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大汉“啊”地叫了声,双臂一松,往后跌去。   月门旁堆了些木棍,是花匠用来夹支花园里植株的,其中一块腾空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打在大汉的额头。   那汉子身前的男孩儿仿佛惊呆了,动也不动。   “快闪开!”阿润却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把小孩儿拉到旁边,又抬脚将大汉手中钢刀踢到一边。   “你……”男孩儿难以置信,正要说话,阿润已经又把之前扔出去的那木棍拎起,奋力往大汉身上打去:“坏蛋!竟然对小孩儿下手!”   那大汉本那猝不及防到了跟前的木头击中,晕晕乎乎倒地,又被阿润一阵痛打,便挣扎惨叫道:“住手,我不是!”   阿润见他醒来,吓得跳后一步,见他似要起身,便又冲上前,狠狠地复打了几棍子:“还敢狡辩,打死你!”   那小孩儿站在旁边,目瞪口呆,那大汉抱头:“小、小公子……救命!”   “什么?”阿润回头看向那小男孩儿,男孩儿吞吞吐吐:“我、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阿润指着大汉:“你还敢叫救命?你死定了!!”   男孩咳嗽了声,拦住阿润:“再打就要把他打死了。”   阿润正也累了,停下来喘了口气:“你没事吗?”   男孩道:“我倒是没事,你刚才扔的可真准呀。”   阿润自得地在掌心拍拍木棍,道:“那当然,我有两个妹妹呢,她们不听话的时候,我就扔东西砸过去,不过我刚才有些慌了,只是随手一扔,没想到还是打的这么准,功力不减当年啊。”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见有人气急败坏地说:“这里又是怎么了?”   阿润闻言回头,一时满目惊艳。   毛双儿牵着贺兰春华的手,宋和跟在旁边,自月门走出来。   毛双儿见了阿润,高兴叫道:“阿润,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   阿润张口结舌地看着贺兰春华,听了毛双儿叫,才回过神来:“我知道……这就是你说的‘六叔’。”   “是呀!你真聪明!”毛双儿又回头看贺兰春华:“六叔,这就是我说的阿润姐姐。”   贺兰春华微微一笑,把阿润从头到脚看了一回,不以为然地一点头。   “你……你真的是……”阿润满心震撼,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兰春华,有些失语。   对贺兰春华来说,女性在他面前这种反应已经是屡见不鲜了,正要云淡风轻说几句,却听阿润真心实意地赞道:“六叔姑娘,你真的是太美了……”   毛双儿一愣,贺兰春华的眼神有点奇异。   阿润如见天人,好不容易回神,摸摸毛双儿的头:“起初你跟我说起六叔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男人,心想若是男人又怎么能当你娘呢……”   贺兰春华望着阿润,先前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宋和瞥了一眼贺兰春华,见他官帽没戴,鬓发微乱,脸色白里透红,果然美貌不可方物……宋和道:“是啊,我当初刚见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   这会儿有衙差从月门涌进来,见状急扶起地上那人,纷纷问:“郑三,谁把你打成这样?”   阿润不解,为什么这些人居然认识这歹徒?正要开口,毛振翼抢先道:“是一个神秘蒙面人干的,他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嗖地一下就不见了,我们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其中一个衙差道:“竟敢闯入衙门伤害我们的兄弟,实在是胆大包天……”   阿润低头,吃惊问:“他是衙门的人?”毛振翼神情诡异,冲她挤了挤眼。   宋和道:“小公子,你说的那蒙面人,是不是看来十五六岁年纪,手中还提着一根棒子。”   毛振翼问:“你怎么知道?”   贺兰春华莫测高深地看着阿润,阿润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居然还紧紧握着那根棒子,急忙扔在地上,又用脚拨到身后去。   贺兰春华哼道:“小翅膀,是不是你又捣鬼了?”   毛振翼倒是个转弯甚快的人,当下老实认道:“我本来只是想吓走那些想来当丫鬟的人……”   阿润不敢相信:“什么?难道说刚才你们是在演戏?”   毛振翼撅着嘴:“其他人都是一见这场面就尖叫着飞快逃走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厉害……”   阿润张口结舌,无法直视面前的小鬼。   “这么说,”贺兰春华看向阿润:“是你把公人打成这样的?”   阿润牙痒,瞪向毛振翼,却见小鬼正冲她吐出舌头,阿润无声地说:“你给我等着。”   “大家都听到了,这是个误会,我以为他是坏人,”众目睽睽下,阿润解释:“而且我只是一时手滑才不小心打到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六叔姑娘,小毛,再会……”   阿润刚迈步,面前却多了一只手臂,阿润转头,正对上贺兰春华的双眸,眼波流转,眼尾微微上挑,若有若无地撩动人心。 ☆、第22章 欢喜冤家   贺兰春华道:“阿润姑娘,请留步。”   阿润几乎无法直视面前丽色,暗自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有什么事,六书姑娘?”   贺兰春华嘴角一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清楚了,我是男人。”   阿润先是发呆,继而笑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会喜欢演戏了……”   贺兰春华问:“什么?”话一出口,就明白了阿润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跟我学的?”   阿润道:“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我要走啦,真的走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毛双儿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听到这里,就忙抓住阿润的手:“那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阿润道:“如果有缘,很快就会再遇见。”她说完之后,急忙转身溜出院门:开玩笑,身后好多衙门的公人虎视眈眈呢,虽然毛双儿的确可爱,但阿润暗自觉得以后还是不见为妙。   阿润一脚出门,身后受伤的郑三终于悠悠醒来,刚一醒就大叫了声:“好凶恶的婆娘!”阿润听到这一嗓子,刷地就跑了个没影。   宋和走到贺兰春华身边:“人都走了,还恋恋不舍地看?”   贺兰春华轻轻磨牙:“是啊,我简直舍不得她走。”   宋和笑道:“哎呀,难得有个人你如此对眼,难道公子的终身大事注定在这大丰成就?”   贺兰春华斜睨:“我倒是还不急,不过看你却是等不及了,不如本县牵线,就把昨日来的那个肥妞许配给你!”   宋和这才闭嘴。   这一刻毛双儿看着两人,似懂非懂:“六叔喜欢上阿润姐姐了吗?”   贺兰春华见这误会俨然有不可收拾之势头,忙道:“小双儿,你乖一些,绝对没这回事。”   “可我听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六叔真的喜欢上阿润姐姐了是不是?”毛双儿一本正经地问。   “什么口是心非,又是谁跟你说的这个!”贺兰春华顿时头大。   “是哥哥说的……”毛双儿指着毛振翼。   旁边正有不妙预感、想要偷偷溜走的毛振翼被点了个正着,眼看贺兰春华将要发作,毛振翼目光一转,忽然看到地上一物,当即跑过去拎起来:“六叔你看,是那个女人忘了带走的!”   毛振翼一脸谄媚讨好,拎着食盒指望祸水东引,果真这招奏效,贺兰春华暂时忘记了跟他算账这码事,注意力转移到食盒上:“是她带来的?里面是什么?”   毛振翼唯恐天下不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毛振翼正要动手,毛双儿急忙跑到食盒跟前,张开手臂拦住:“不行,里头是很好吃的油塔,阿润姐姐给过我一只吃。”   贺兰春华眨了眨眼:“油塔?”   宋和道:“我知道,是大丰本地一种有名的小吃。”   毛振翼顿时有了兴趣:“让我们见识一下。”   毛双儿拦住哥哥:“不行,阿润姐姐不许别人吃。她要留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贺兰春华闻言,面上浮现笑意:“小双儿,真的吗?你连这个也知道?”   毛双儿高兴道:“当然了,我跟阿润姐姐在楼外楼说了好久的话。她跟那个很重要的人中午要在那里见面,这里面的油塔是她给那个人的礼物。”   宋和看着贺兰春华脸上那种看似倾国倾城实则暗藏狡诈的笑,忽然心生同情之意,只不过不知是对这一盒油塔,还是对空手离去的阿润。   阿润以兔子的速度跑出衙门,惊魂未定地往楼外楼返回,一边心想:“今天真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怎么我一做好事就倒霉呢?早知道在楼上的时候就不该理会小毛。”   阿润想着想着,忽然心头一堵:“小毛住在县衙,她又说是新近搬来的,难道她是给知县大人带来的?刚才情形十分混乱,我竟没留意……难道六书姑娘旁边的那位就是知县大人?”   阿润回忆起宋和气宇不凡的模样,越发确定,又想:“那六书姑娘莫非就是未来的知县夫人?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过幸好她是知县夫人,不然给林大哥看见岂不是糟糕了?哎呀,我在想什么!”   阿润胡思乱想,眼看快要到楼外楼,忽然心里空空地,仿佛觉得少了点什么。阿润站住脚,摸摸身上,又皱眉仔细想了想,失声叫道:“糟了,我怎么忘了我的油塔!”   阿润急急忙忙,回头往县衙跑来,幸好路程不远,守门的衙差见了她,不太高兴,自然是因为方才她打了郑三的事,阿润本来死也不想回来,但想到林枫……便顾不上许多了,忙跑了进去。   沿着原路,一口气回到事发的院子,阿润一眼看到自己的食盒就放在屋檐底下的台阶上,她伸手捂住胸口:“幸好还在这儿……”   但很快阿润又发现不对,食盒旁边的栏杆旁,还坐着一个人,手中正拈着很熟悉的一个……油塔,晃来晃去,油塔做的很精致,被这样提起,下面千丝万缕便散开,阳光中闪闪发光,十分漂亮,阿润几乎能嗅到浓郁诱人的香气。   阿润吃惊地看看那人,又看看食盒,心又提到嗓子眼,急忙跑过去,把食盒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   阿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转头看向好整以暇的贺兰春华:“六书姑娘,你把我的油塔都吃光了?”   贺兰春华从鼻子里哼了声:“没有,这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嘛。”   阿润忽然觉得这个美人没有之前那么养眼了,甚至还隐隐地有些可恨:“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乱吃别人的东西!”   贺兰春华道:“你把盒子扔在我家,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本来想扔了的,可是又不想浪费,不过……真的还挺好吃的。”   他故意气人一样,眼睛看着阿润,却咬了一口手上的油塔,啧啧有声地吃了起来。   阿润气不打一处来,这时侯贺兰春华在她眼中非但不美,而且更面目可憎了:“无耻!我从没见过这样厚颜的人!”   贺兰春华道:“不要生气嘛,不过是一盒子吃食,你要多少,我赔给你就是了。”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你怎么赔!”   “是吗……不过我已经吃了,又怎么办,难道我给你吐出来?不过就算吐出来你也不能送人了,真是可惜呀。”   阿润鼓起眼睛,看贺兰春华正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恨不得上去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挠出几道儿。   “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实际是个无耻小人!”阿润提起食盒,“看在你是知县夫人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哼……”   阿润忍了口气,正要走,手腕却被握住。   贺兰春华气道:“臭丫头,你再说一次试试。”   “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实际是个无耻小人!”阿润昂首,“怕你呀!”   贺兰春华吸了口气:“是下一句!”   阿润不解:“下一句怎么了?下一句我可没骂什么。”   “谁是知县夫人了!”贺兰春华咬牙,怒意在眼中荡漾,看着眼前冥顽不灵的阿润,贺兰春华手腕轻轻一抖,阿润低呼了声,身子往前飞起。   贺兰春华单手在她腰间一握,阿润往后一靠,身子已经抵在廊下的柱子上。   贺兰春华往前倾身,彼此面面相觑如此之近,阿润才发现,这位六书姑娘,长的可真是高挑……好像……太过高了……   贺兰春华低头凝视阿润双眸,刻意放低了声音:“你给我看仔细了。”   他的声音本如玉石鸣琅,是那种很清朗的男子声音,但因长相太美,因此阿润自动把那把声音划归到较为中性的女子声音去了,此刻贺兰春华刻意降低声调,那嗓音便低沉浑厚起来,是很有威慑力的、不折不扣的男子声音了。   阿润一愣,耳朵有些刺刺地,此刻院中别无他人,也没其他声响,仿佛万籁俱寂,阿润怔怔然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他的肌肤如玉,毫无瑕疵,五官更是精致到极点,分开看,挑不出任何不好,合起来看,更是完美至极……但是……   阿润目光游弋,顺着下颌往下,发现贺兰春华颈间里头,白色的中衣几乎跟肌肤同色了,但是……   “不不不,这不可能!”阿润心乱跳,如胸口揣了只小兔子,想到兔子,她鼓起勇气,把手放在贺兰春华胸前。   手感还不赖,除了有些太硬……阿润摸了摸,琢磨了会儿,不死心地又用力摸了几下。   贺兰春华阴森森地:“摸到什么了吗?”   “好像……什么也没有……”阿润随口回答,然后失声叫道:“你真的是男人?!”因为太过惊诧,嗓音变得十分异样,把自己都吓的一哆嗦。   这个反应才是贺兰春华想要的,他近乎是“狞笑”了一下,只不过因为面容太美,所以这“狞笑”并不狰狞,反而隐隐地似透出几分调戏之意……   贺兰春华狠狠补刀:“你若是还不确定,本县可以脱了衣裳,验明正身。”   阿润尖叫,望着贺兰春华隐隐邪气凛然的眼睛,他通身散发出一种很具有侵略跟威胁性的气息,仿佛能把人捏碎,又让人无法呼吸……如果说之前还被他的脸迷惑,那现在阿润已经确信无疑,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抱歉,抱歉……麻烦让让……”阿润小心避免跟贺兰春华再接触,转身跳下台阶,落荒而逃。   贺兰春华站在廊下,顾盼自得,忽地见阿润去而复返。贺兰春华一愣,正要说话,阿润却伸长手臂把台阶上的食盒拎了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如中箭兔子般跑的不见踪影。   “毛丫头。”贺兰春华好歹出了这口气,想到阿润方才窘迫震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篇开始想设定为穿越的,但后来犹豫如果穿越,本来的“阿润”就没有了,愚蠢的作者一心软…… 另外阿润的性格本来就是欢乐的那种,而且她不是百分百软妹子啦,这个看过之前章节的大家也许有所察觉了。起初我想要她一步一步地展现本性……现在看来,开篇几章好像太低调了?考虑要不要修一修 好吧,加油,且行且摸索~~ ☆、第23章 欢喜冤家 一口气跑出衙门,阿润才放慢脚步:“吓死我了……长这么好看居然是男子,弄得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阿润惊魂未定,伸手摸了摸胳膊,“但愿以后都不要再碰见他。” 眼看跟林枫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阿润不由加快脚步,想到即将见到林枫,心花怒放,忽然看到手中空了的食盒,又叹口气。 很快到了酒楼上,放眼一瞧,不见林枫。店小二却热络地迎上来:“姑娘您可回来了,这位军爷等您好久了。” 说话间,就见靠窗坐着的一名士兵打扮的人起身:“您就是阿润姑娘?” 阿润不解:“你是?” 士兵抱拳见礼,道:“我是林大人手下的亲兵,奉林大人之命前来,转告林大人的话,今日军中临时有事,他恐怕不能赴约了,请阿润姑娘见谅。” 阿润“啊”了声,半是失望:“原来这样。” 小二看出阿润的失落之情,便故意道:“这林大人可真是个细心的人,不能来了还特意叫人来说声儿,已等了有段时候了,方才我说让军爷先回去,我转告姑娘就行了,他非要等姑娘回来亲自说。” 阿润便也一笑:“是吗?真是劳烦啦。” 士兵十分客气答道:“不敢,只因是大人之命,自然需要通传到了,不然大人岂非是失信于姑娘?好了,既然话已送到,我便要回去复命了。” 那士兵走后,阿润下楼,看看时候还早,便不想回家,沿路走了会儿,挑挑拣拣,终于买了盒可心的糕点,放在食盒里盛着,顺路出了镇。 就在阿润哼着小曲走出镇子之时,大丰程府之中,正有一场气氛诡异的暴风雨降临。 程夫人看着从门外慢慢走进来的那个女人,她始终低着头,亦步亦趋,显得十分小心。她正迈步从台阶上来,二程夫人坐的高,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女人低垂的眉眼弧度,看似乖巧,却带着一抹令人不悦的眼熟,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个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女。 白柔进来,低头行礼,十分规矩,口里说:“拜见夫人,给夫人见礼了。”虽然已非当初豆蔻年华,但那把嗓音,娇柔婉转依旧,程夫人不由地冷笑了声。 当初白柔刚刚进门,何尝不是如此乖巧温顺,但时间久了才会露出那暗藏的爪牙。程夫人冷道:“你还有脸回来?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白柔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很是惭愧……但夫人您大人大量,就看在老爷的面儿上,饶了我过去的不是吧……” “老爷?”程夫人心中一震,不悦更甚。 “我本来也没想要再回来,只不过上次老爷无意中跟我相遇……老爷见我孤苦,怜惜我,便提议我回来府内安身……我也是怕惹夫人不高兴的,所以才特意等夫人的寿辰过了……才……” 程夫人怒火高炽,一拍桌子:“你说什么?上次老爷跟你相遇?是什么时候?” 白柔蹙眉想了想,道:“想来大概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老爷还说回来跟夫人商议商议,怎么,他没有跟您提起吗?” 白柔抬头,疑惑而无辜地看着程夫人,程夫人大怒之余,反而笑了起来:“好啊,原来这么早你就勾上老爷了!你仍旧是好手段啊。” 白柔惶恐:“夫人别生气,我实在是诚心悔过了……本来我真的是不想再回来的,只是……身边毕竟还有芳姬,就算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了她的将来着想……” “什么芳姬?”程夫人含怒。 白柔忙回头,招手道:“快过来参见夫人。”白柔身旁那一直没有做声的少女此刻才上前,低头行了个礼,口称;“参见夫人。”声音有些颤颤地,仿佛带着惊怕不安。 白柔这才说:“夫人容禀,这是芳姬,是老爷跟我的女儿……当初我带她离开之后,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不管我有什么错,她都是没错的……” 程夫人狠狠一震:“你说什么?”程夫人看向芳姬,脸色阴晴不定,她身旁的管事妈妈也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白柔道:“当初若我不离开府里,她如今也是府里的小姐,就不用跟着我吃那么多苦了……” 程夫人的心激烈乱跳,竭力镇定,不理白柔,看向芳姬,道:“你抬起头来。” 少女闻言,果真就慢慢抬起头来,见她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眉目如画,楚楚可人,她只匆匆地看一眼程夫人,便又胆小地垂下眼皮。 程夫人心情复杂,正欲开口,管事妈妈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程夫人问道:“你就是芳姬,今年几岁?” 芳姬轻声回答:“回夫人,十五岁了。” “生日呢?” “腊月二十五日戌时一刻……” 这正是白柔当年所生孩子的时辰,程夫人跟管事妈妈对视一眼,程夫人已无法问下去,管事妈妈只好代替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白柔道:“从杭州过来的。” 管事妈妈道:“这么说一路上也是辛苦,来人,把白小姐先带下去休息吧。” 白柔听她口称“白小姐”,眼神微微一变。却有丫头过来,要领芳姬下去,芳姬望着白柔:“娘……” 白柔道:“夫人是好意,你先歇着吧。” 芳姬点头,却并不走,反而回过身来,向着程夫人又行了个礼八,柔声说:“芳姬谢过夫人,芳姬先告退了,稍后再跟夫人请安。” 程夫人看着这少女,见她水灵的脸上透出恳切的神情,程夫人不由皱眉转开头去。 等丫鬟领了芳姬下去,程夫人才又开口:“白柔,你当初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隔了这么多年回来,你以为那些旧日的手段,还会让我上当吗?” 白柔闻言,便道:“夫人指的是什么?我承认,我当初是有些年少气盛……因为多得了些老爷的宠爱,便轻狂的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可那都是年轻时候犯的错,隔了这么多年,我也都反省过来,醒悟了的……而且我也因为昔日所做的付出了代价……” “不用跟我说这些好听的!”程夫人怒道:“当初我就是给你这种装可怜做低下的假面目给蒙蔽了!差点还……” 管事妈妈在程夫人手臂上捏了一把。程夫人含怒住口,白柔道:“可是最终夫人还是生了小少爷,而我……却抱着芳姬流离失所……那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了呀!” 程夫人深吸几口气,才又镇定下来:“你住口!你不要以为随便找个女子回来就说是当初的那孩子,当时你离开大丰的时候,明明是把那孩子扔了的!有你身边的丫鬟为证!” 白柔脸色急变:“什么?” 程夫人满腔怒意,喝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当初是什么人,现在难道能改了本性?我不知道你是又用什么法子迷住了老爷,让他回心转意的,毕竟那是你的擅长……但你迷惑不了我!要进这个家门,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芳姬给丫鬟领开客厅,顺着往后院而去,她边走边看,却见庭院开阔,景色优美,不亚于江南那边的出色园林。 正走间,却见前头有两个男子并肩而来,其中一个,正是程百舸,旁边的,是他的庶出弟弟程争鸣,两人不知说着什么,忽然程争鸣看到芳姬,顿时眼睛发直。 程百舸见庶弟不语,便道:“怎么了?”顺着他眼神看去,便也看到芳姬,一时两人都停了脚步,眼见丫鬟领着芳姬过来。 丫鬟向两位少爷行礼,芳姬惊鸿一瞥看了两位少爷一眼,复垂下眼皮,也微微见礼。 程百舸问道:“这位是?” “这……”丫鬟不知该怎么回答,便看芳姬。 芳姬赧颜一笑,轻声回答:“小妹名唤芳姬,见过两位哥哥。”语声莺莺呖呖,十分动听。 程百舸摸不着头脑,见她乖巧有礼,便也点头:“妹妹好。”等丫鬟领着芳姬离去后,程争鸣回头看向芳姬背影,意犹未尽赞道:“真是个我见尤怜的美人。” 程百舸道:“打住,她为何唤我们两人‘哥哥’?” 程争鸣笑道:“大哥,你没听说吗,今儿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就是当初那跟人私奔了的姨娘,父亲曾格外宠爱的,听说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刚出生的女儿,如今这位芳姬妹妹,该不会真的是我们的妹子吧,这样的美人……真是可惜了。” 程百舸道:“这件事没有人跟我说过。” “大娘是怕你学坏,所以这些事都没人敢跟你说,”程争鸣看一眼哥哥:“但我听我娘说,那姨娘的手段十分厉害,如今若是回来,府里可有好戏看了。” 程百舸看着弟弟笑嘻嘻地,便皱眉:“为何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叫我说,她跟人私奔本来就礼法不容,现在怎么还有脸回来?唉,只盼我娘不要太生气了。” 程争鸣撺掇:“妹妹在这儿,那个姨娘必然也在……不如我们去瞧瞧情形如何……” ☆、第24章 欢喜冤家 程夫人先把芳姬支了出去,其实自有用意。白柔回府的事,她之前也不知情,尤其是白柔还带了个女儿回来,更是晴天霹雷一般。其实,若不是早见过阿润,一下便认定阿润是她的女儿,那么此刻白柔回归,程夫人恐怕即刻就会把芳姬认作是曾被偷龙转凤的那个亲生骨肉。 程夫人说“有丫鬟为证”,其实也并无十足把握,只是为了镇唬白柔,想让她露出破绽。而对芳姬这个女孩儿,究竟是否是自己的女儿,程夫人也是半信半疑的。 白柔听了程夫人疾言厉色一番话,先是有些惊慌,继而道:“夫人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真的是出自小全那个丫头口中?那不知夫人是否可以叫她出来,跟我当面对质?” 头前程夫人跟管事妈妈曾为此事苦恼过,只因小全那丫鬟早早地就嫁人去了边塞,大海捞针,哪里能找得回来? 程夫人道:“你只说你有没有叫那丫头扔了腊月里生得那个孩子!” 白柔皱眉看她,终究摇头:“当妈的哪里会狠心扔了亲生骨肉?” 程夫人只觉得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你果然嘴硬。” “只因我不曾做过,为何要承认?” 管事妈妈道:“你可知道,除了小全,我们还找到另一个人……” 白柔猛地抬眼,管事妈妈冷笑了声:“是不是要把真正的小姐叫到跟前,你才肯认?” 目光相对,白柔仿佛紧张,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一把。 程夫人跟管事妈妈也十分紧张,若是白柔肯认,那阿润的身份就确凿无疑了,两个人都等白柔一句实话。 三个人六只眼睛,各自怀着不同的心绪,紧张的气氛如绷紧的弓弦,厅内寂静,以至于隐约能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有丫鬟道:“大少爷,二少爷。” 程百舸的声音传来:“你在此做什么?” 丫鬟道:“夫人有命,如今正会客呢,不许人打扰。” 程夫人听到是儿子的声音,眉头便拧了起来,看向白柔,面上流露一份焦躁之意。 这极快的间隙,白柔却轻轻笑了声。 管事妈妈道:“你笑什么?” 白柔道:“嬷嬷别哄我了,要赶我走,也不必用这样的借口。” 程夫人十分嫌恶地看着她带笑的脸,白柔这种女人,就像是菟丝花,天生就爱缠着男人过活,她也有这个资本,虽然说“流落在外”,但人却不见沧桑,如此一笑,反而更带几分媚态。 程夫人几乎能想象她是如何用这张脸去对着程老爷的,一想到此,胸口隐隐作呕。 “怎么,不装了?”程夫人冷冷看着白柔。 白柔一笑低头:“我从来也没装呢,是夫人一直误解我了,我是诚心悔过来向夫人请罪,夫人却百般误会我,甚至用什么……芳姬不是我跟老爷亲生的这种话来诈唬我,夫人……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 “你就算立刻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信!如我刚才所说,只要我在的一日,你就别想进程家的门!”程夫人厌恶至极,恨不得命人即刻将白柔赶出去。 白柔脸上的笑消退,眼睛里也流露出不善的光芒,但她还未开口,门口就有人道:“娘,你怎么又生气了?” 原来程百舸在外头听到程夫人厉喝的声音,忍不住无视丫鬟阻挠,自行进门。 白柔转头看向程百舸,看着程少爷清秀斯文的模样,微微一怔。 程百舸扫她一眼,便径直走向程夫人,温声安抚:“娘,你身子要好好地静养,何必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 程夫人正心头发凉,遍体颤抖,见程百舸靠前,便握住他的手,这才觉得心头的凉意稍微退去:“百舸,你……你不用管,娘没事,你出去……叫人看看你爹去哪了,让他赶紧回来!” 程百舸被推了两把,无奈,只要又劝道:“娘,你答应我不要生气了,我就去。” 程夫人望着他担忧的眼神,叹了口气:“好吧,娘答应你。” 程夫人说完后,程百舸才露出笑容,转身往门口走,经过白柔身旁的时候,他停下脚步。 白柔福了福:“程少爷。” 程百舸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不要再惹我娘生气了,她的身子不好,若是被气病了我会很担心的。” 白柔愣住,望着他温和中带着冷淡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头震动,竟无法做声。 程百舸见她不语,才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谢谢你。”说罢,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走出门去。 程夫人跟管事妈妈看着这一幕,两人心中五味杂陈,程夫人十分欣慰,鼻子有些泛酸,原本聚集胸口的怒火,在这一瞬间不知不觉散去许多。 程百舸去后,白柔才仿佛回过神来:“大少爷真是有孝心呀。” 程夫人镇定下来,微微一笑:“那当然,百舸从小心地纯良。” 管事妈妈补充:“也是夫人教导的好。” 白柔看着程夫人流露出傲然自得之色,心头自不舒服:“那夫人……是不许我回来了吗?” 程夫人沉声:“不错。” 白柔问道:“可是芳姬呢,她毕竟是老爷的女儿。夫人你对少爷这般好,难道忍心看芳姬无法认祖归宗?” 芳姬跟阿润到底哪个才是自己亲生的,程夫人一想到此,心头像是梗着一根刺。 管事妈妈见夫人不言,便斥责道:“又来胡说,好,既然你说芳姬是老爷的女儿,那你能不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她是!” 白柔幽幽道:“这有什么可证明的?何况老爷都认了芳姬了……别人还要说什么呢?难道老爷会看错自己的女儿吗?” 程夫人一听这话,刚压下去的火顿时又升上来:“你说什么?” 白柔却噗通跪地,带着哭腔道:“总之过去都是我的不对,后面种种也都是我活该应得的,只求夫人大慈大悲,别为难芳姬,容她进门认祖归宗,就算、就算夫人让我即刻死在这里也使得……” 程夫人见她忽地如此……正觉奇怪,一抬头,果然看到厅外程老爷正匆匆赶来,恰好把这一幕看个正着。 小院开阔,门口处有两颗挨着的槐树,右墙外是棵枣树,歪歪长着,白色的枣花才冒头,星星点点。比柳叶阔的枣树叶片随风闪烁,像是极薄的翡翠,在风中晃来晃去,仿佛能发出风铃一般清脆的声响。 枣树下方的院子里,挨着东墙,种了好些蔬菜瓜果,最里头的是架起来的黄瓜,外面的是些小菜,葱绿一片,生机勃勃。 再往旁边就是屋门,右侧种着好些花儿,左边却是颗山楂树,并不高大。树下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一碟子菜,阿润坐在小马扎上,埋头正吃。 “慢点儿,你这孩子,怎么过了饭点儿才来。”从屋门里走出个上了年纪地老妇人,半是埋怨半是喜欢地说着。 老妇人走到桌边,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阿润。 阿润抬起头来:“前两天我忙呢,今日好歹有空了,就来看看姥姥。这荠菜豆腐真好吃!” 荠菜剁的很碎,跟豆腐炒在一起,绿的菜衬着雪白的豆腐,一看就引人食欲。 “幸好我留了块豆腐,不然就只能给你捞咸菜吃,”李姥姥笑道:“你娘今年没有晒荠菜吗?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上些,我晒了不少。” “姥姥做的咸菜我也是爱吃的,”阿润嘟嘴:“别给我带,不然我娘又要说我了,每次来都要抢东西。” 李姥姥道:“什么抢东西,我是腿脚不便,若是以往,我自个儿给你们送去了。” 阿润心想:姥姥不去,倒也是好的,省得听说了那许多的事情也担惊受怕。 李姥姥看阿润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你是从镇上来,一个人去镇上干什么呀?” 阿润道:“我去办件事儿。不料主人家没空,就是镇上那个有名的程家,姥姥你知道的。” 李姥姥一怔:“是他们家啊。” 阿润把最后的一块豆腐扒拉到碗里,边吃边说:“您放心,是好事儿呢。程夫人是个好人,看中我娘的手艺……我就是去跟她说这事儿的。” 李姥姥伸手,一摸阿润的头:“你娘性子软,亏得你能干……唉,之前,陈家的事儿……了了?” 阿润本来不想跟老人家提陈家:“您都知道了?” 李姥姥笑笑:“定亲的时候你娘就来问过我了,我跟她说,陈家催这么急,怕不是好事……没想到真的又闹那一处,不过,这亲事我本来就不是很中意,散了的话倒也是好,不是我自夸,阿润,你这孩子……配给陈家是委屈了的。” 阿润听了这句,鼻头微酸,急忙低头喝了口水。李姥姥道:“姥姥活了这把年纪,别的没有,看人的准头还是有几分的,放心,你这孩子以后的造化会很好。一定会找个比陈家那小子好个千百倍的夫婿。” 阿润不安而脸红:“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 李 姥姥笑道:“这人嘴里的话,比风刮都快,他们还都不信,说我外孙女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姥姥知道,我外孙女儿是有志气,不是他们那点儿脑袋瓜能想明白的,还 有你爹,他必然又不高兴了是不是?这些你都不用在意,你前头的路还长着呢,咱摸着良心,高高兴兴,一步一步,慢慢儿走。” 阿润望着姥姥慈祥的面容,心头暖洋洋地,把头靠在老人肩头:“我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 李姥姥拍拍阿润的肩:“姥姥啊,只想你好好儿地就成……” 一阵风从天上悠然降落,轻轻吹过,刹那间,枣树叶,槐树叶,黄瓜叶,山楂树叶,院内栽种的各色花儿,开了的没开的……纷纷然摇动起来,像是自然的生灵们在欢快起舞,整个小院里都是和缓的簌簌声,沁人心脾,令人心醉。 ☆、第25章 峰回路转 阿润离开姥姥家里,到底还带了一大包荠菜干。 荠菜是当地一种野菜,又名护生草,地菜等,也是《本草纲目》等医书上有所记录的有名药草,有利肝、明目、益胃等功效,春天时候,满地遍野发出,散开的长叶如同舒展的凤尾,是很寻常的山间野菜,可以用来包饺子,拌凉菜等,鲜香好吃又便宜多见,也是阿润最喜欢的。 李氏原来也会晒些荠菜干,准备青黄不接的时候吃,不过苗家青黄不接的时候太多,又是一家五口……因此备下的一早都吃光了。 阿润边往家走,边在心底盘算回去后该怎么跟李氏说,今儿本来以为能跟程夫人好好谈妥,没想到又扑了个空,阿润担忧母亲又因此事悬心。 如此磨磨蹭蹭,眼见要天黑了才回到家,还没进门,就看爱夏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看阿润,立刻欢叫起来:“大姐回来了!” 阿润吓了一跳,爱夏扑过来把她往门口拉:“你怎么才回来,叫人等了这么长时间!” 阿润问:“说什么呢,谁等?” 三言两语间,一步进门,猛然抬头,就看到院中有一人,微笑看她,道:“阿润姑娘。” “你?”阿润不由睁大眼睛,看着仿佛从天而降般的宋和,这人的打扮跟气质跟这小院子实在格格不入,“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宋和笑的很和蔼:“是特意来找阿润姑娘的。” 阿润觉着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想到被吃光的油塔,一阵心疼。 李氏小声埋怨:“怎么这么对客人说话呢,宋大人等了你好久了,你是去哪里玩了么?” “我去姥姥家……吃饭来着,”阿润心虚,又把荠菜干交给李氏,陪笑,“娘,姥姥听说咱们家的荠菜干吃光了,非要让我带些回来,可不是我自个儿要的啊。” 李氏啼笑皆非:“知道啦……当着客人的面说些什么呢。” 阿润趁机靠近李氏:“他来干嘛啊?不会说我什么……”那“坏话”二字还没出口,就听到宋和道:“阿润姑娘,其实我是来找你有一件要紧事。” 阿润转头看向宋和,半信半疑,挺胸道:“我跟衙门有什么要紧事?我可是良民。” 李氏拉了拉润一下:“又瞎说,这位宋大人来,是想请你过去衙门……为知县大老爷管家的。” 阿润目瞪口呆:“什么?” 宋和道:“不错,我正是奉我们大人命前来邀请阿润姑娘……” “我可不去!”阿润反应过来,即刻拒绝,心道:“开玩笑呢……我刚跑出来。” “为什么?”宋和有些惊讶,可也不是非常惊讶,含笑问。 阿润眼珠一转,想到个理由,咳嗽了声回答:“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不给人当丫鬟的,是不是,娘?” 阿润看向李氏,如果李氏说“不错”,那一切就堪称完美了。 李氏还没开口,爱夏就嚷道:“不是去当丫鬟,是当管家呢,好吧,不如我去也行,宋大人,让我去吧!” 阿润跟李氏几乎同时出声:“胡说什么!” 爱夏灰溜溜低头。李氏对阿润道:“本来我也不愿意你去,不过宋大人说,不是让你当丫鬟……” “娘……”阿润几乎就要说明县衙里有个让她感觉很不好的人……话到嘴边又停下,“总之这伺候人的活很难做的,对了,你为什么忽然要让我去县衙?” 宋和见她问,便道:“是这样,这两天见了不少人,大多不合适,有那些勉强合格的,却又被小公子……吓走了……不然的话就是小小姐不喜……所以挑来挑去总是没选到好的。” 另外一个没说的原因,是贺兰春华觉得那油塔分外美味,虽然阿润说是李氏做的,但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阿润的手艺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阿润觉得耳朵有些发热:“难道我就是那个好的?” 宋和笑:“虽然……但是难得姑娘你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临危不惧……另外小小姐也十分喜欢姑娘,自你走了后,一直念叨着……” “等等,”阿润觉得哪里不对,“你没把那个‘虽然’说完。” 宋和咳嗽了声,含笑说:“虽然也不是十全十美,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不是么?” 阿润暗中吐舌翻白眼,嘀咕了几声,眼前却不自觉地飘过贺兰春华的脸,如今她只模糊记得那人极美,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恐怖,于是那种美也变得诡异起来,就像是看到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亦或者是花纹鲜亮的虎豹……总归,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宋和见她眼珠乱转,就知道她必然是在想拒绝的话。果然,阿润道:“可是我觉得……” 宋和不等她说完,就道:“我们知县大人说了,若是姑娘肯去,每个月会给姑娘一两银子的月俸……” 阿润耳中听到“一两银子”,顿时之间脑袋轰然一声,仿佛着了火:“你说什么?” 宋和清清嗓子:“每个月会给姑娘一两银子的月俸,这五百文是定金……另外我私下透个风,其实我们知县十分慷慨,若赶上他心情好……会有很多其他赏赐……” 阿润简直不敢相信,叫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才不在乎什么赏赐呢!” 宋和楞住,阿润伸手过去,把那五百文的钱袋接过来,掂量了一下,眉开眼笑:“我只拿我应得的……现在快点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工?” 宋和对阿润的这种反应非常满意,时候不早,他同阿润约好了明儿就到县衙之后,便告辞了。 宋和走后,爱夏跟爱冬高兴的乱跳,阿润的心也怦怦跳,看着李氏问:“娘,刚才那个人说的你听见了啊,是一两银子吗?” 李氏道:“是啊……我看宋大人是个很正经的人,又是衙门的人,该不会骗咱们的。” 阿润按着胸口,想要平息一下澎湃的心情。李氏却道:“你之前没回来的时候,我打听过宋大人,你若是衙门会不会太辛苦……照他的意思,他们那有厨子,也有些仆人,你平日里好像不会太累着……” 阿润握住李氏的手:“就算是让我累点儿我也答应啊,一两银子呢!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姓宋的说,免得他太得意……” 李氏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孩子就是这样……不过,你真要去了县衙,可要事事小心,也不知道咱们这个新的知县大人是个什么脾气,是不是好相处,但愿他不会为难你……不过宋大人说是知县大人开口要你的,所以他应该不会对你太差……” “那当然了,我这么能干,”阿润兴高采烈,忽然脑中一个闪念,“等等,知县大人?我……好像没见过知县大人……” “你没见过?那他怎么会看中你?”李氏跟爱夏爱冬都十分惊奇。 阿润皱眉想了会儿:“难道是他暗中看到我了?”贺兰春华的脸作为一个过客在阿润脑中一闪而过,阿润心道:“虽然不知道那古怪的家伙是什么来头,不过我是有知县大人撑腰的,当然不必怕他。” 阿润把钱给了李氏,李氏道:“你自己留着,也好攒嫁妆了。” “娘你拿着用就行,以后还有呢。” 李氏只好道:“那好,娘先替你攒着。” 天黑时候,苗老爹吃醉了酒,醉醺醺地回来,不免又骂天骂地了会儿,不多时酒力上涌,便躺下睡了。李氏本想把这个消息说给他,但见他如此模样,便并没开口,料想阿润是去县衙当差,就算说给苗老爹,他也不会反对。 次日绝早,夫妻两个醒了,李氏才悄声把昨日宋和来请阿润的事儿说明了。苗老爹听了,如在梦中,许久之后,才哼道:“但愿这次别像是上回跟陈家的事一样……半道儿撇下……” 李氏记在心里,等吃了早饭送阿润出门的时候,才说:“润儿啊,娘也帮不上忙,总之你自己多留心,要真有些不对,那能忍则忍,实在不能忍,咱再另外……” 阿润领会:“娘,我知道了,你别担心。”说着,又嘱咐两个妹妹在家里多多帮手李氏,不要贪玩之类,便迎着初升的朝阳启程了。 清晨的山林,气息格外清新,鸟儿在林中自由自在地鸣啼,如唱歌一样。阿润的心情也异常地好,时而哼着小曲儿,翻山越岭,竟完全不觉得累。 终于到了镇上,熟门熟路地往县衙方向去,刚拐过弯,身后呼啦啦跑过一群人,把阿润挤到了墙边上,差点贴成一个烧饼。 那些人边走边大呼小叫:“快去看啊,今儿咱们的县老爷要审王员外儿媳妇被害那案子!” 阿润楞眼儿看着这些人黄蜂般涌向县衙门口,不由也想去凑个热闹,毕竟她还“没”见过那位县老爷呢,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阿润不知不觉走到县衙门口,前头人太多,堵得严严实实,让她无法前进一步。阿润正欲转身,猛然间听得一声惊堂木乍响,聒噪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有个声音说道:“堂下所跪何人?” 阿润听了这个声音,拧眉嘀咕:“怎么这么耳熟?”这把声音清冷威严,似熟悉又更陌生,就像是无形的小手轻轻挠着阿润的耳朵,弄得牙也痒痒地。 ☆、第26章 峰回路转 阿润蠢蠢欲动地想要钻到人群里看个究竟,身后却出现两个小小人儿,正是毛双儿跟毛振翼两个小鬼头,毛双儿上来拉住阿润的手:“阿润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毛振翼看着阿润鬼鬼祟祟的样子:“你是不是想偷听我六叔升堂啊?” 阿润站直身子,先爱抚地摸了一把毛双儿:“我怎么会不来呢,双儿这么可爱。”又转头看毛振翼:“我是光明正大地在听……什么叫你六叔升堂?” 毛双儿却等不及毛振翼回答,仰头看着阿润,迫不及待地说:“太好了,那我们进府里去玩儿吧!我都等不及了,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是吗,是一直都在想我吗?”阿润问。 毛双儿笑得烂漫:“当然啦!” 两个小鬼是从侧门溜出来的,当下又拖着阿润从侧门进了县衙,毛双儿走在最前:“阿润姐姐,我先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阿润讶异:“我的房间?” 毛振翼跟在最后,听了这句,就说:“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我们的管家?” 阿润回头看他,看到毛振翼一脸不怀好意,阿润挺了挺胸,道:“那当然是因为我能干,惹人喜爱,而且还临危不惧……这不是我自己说的,是那位宋大人说的。” 毛双儿回过头:“阿润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阿润心花怒放,顿时感觉毛双儿这孩子实在是可爱的无法言喻,毛振翼却哼了声:“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阿润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毛振翼跑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她说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没有被六叔的美貌迷倒。” 阿润一呆,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匪夷所思:“只有这样?为什么……我怎么不懂。” 毛振翼继续道:“你没有被六叔迷倒,所以就不会像是别的女人一样总想爬上他的床了。” “啊……”阿润大惊失色,停了步子看向毛振翼,“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爬上他的床有什么好处吗,除非我嫌命长……” 阿润打了个哆嗦,回想贺兰春华的所作所为,觉得他的恶劣行径完全可以跟他的美貌互相抵消,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奇怪,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毛振翼很纳闷地看着阿润。 “我当然是!难道你看不出来?”阿润叉了叉腰,昂首挺胸,“可是这跟我们之前说的有什么关系?” 毛振翼道:“不管是在京内也好,到了这里也好,但凡是女人看到六叔,都会口水横流,为之癫狂……” 阿润没法儿想象那副场景,思索着说道:“大概她们都没吃饱吧,我只有太饿了才会口水横流……” 毛双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此刻插嘴说:“我也是,看到特别好吃的东西会流口水,阿润姐姐,我们越来越像了呢。” 阿润回头,两个人会意地相互一挤眼睛。 毛振翼叫道:“其实六叔选你当我们管家还有另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 毛振翼脸上露出一种跟年龄不符的邪恶表情:“那是因为你长得很不起眼,六叔也不会看上你的,他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毛振翼说完之后,满怀希望地看着阿润,但凡是女人,多半都会觉得自己是美的,若是别人当面说她生得不怎么样……必然是种打击。 阿润听了,却笑道:“这倒不是件坏事。” 毛振翼没看到她沮丧的表情,满怀失落,毛双儿道:“我觉得阿润姐姐很美,比我见过的别的女人都美。” 阿润俯身,将毛双儿抱了一抱,才对毛振翼道:“你妹妹年纪虽然小,却很有眼光,大毛,你要向她学着点。” 毛双儿笑:“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两个人嘻嘻一笑,手握着手,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毛振翼不由自主跟上,边嘀咕道:“我不叫大毛!” 毛双儿歪头跟阿润道:“六叔都叫他小翅膀。” “小翅膀?”阿润琢磨,“这个名字比大毛还奇怪……那他叫你什么?” 毛双儿道:“他就叫我双儿。” 阿润摸摸她的头:“那你觉得小毛好,还是双儿好?” 毛双儿道:“都好,我都喜欢。” 毛振翼愤愤不平道:“马屁精!” 阿润回头,轻轻打了他一下:“大毛,别这么说小毛!” 毛振翼道:“女人总是护着女人,算了,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他嚷嚷着,撒腿就跑。 阿润伸手拢在嘴边,叫道:“别跑那么快,跌倒的时候记得护着脸!不然长大后没有女孩儿会嫁给你……” “我要让六叔赶你走!”毛振翼伸手捂住耳朵,跑得更快了。 “好吧,随便你……”阿润回头,跟毛双儿道:“你哥哥真是个急性子。” “没关系,”毛双儿一本正经地说:“我都习惯啦。六叔说我哥哥这个年纪是最反叛的,叫我多让着他。” “小毛……真让人不敢相信,”阿润站定了,仔细看着毛双儿道:“我也有两个妹妹,她们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改天应该好好教教她们多让着我……” 毛双儿嘻嘻一笑,牵着阿润转过月门,走过庭院,踏上台阶推开门:“阿润姐姐,这就是你的房间,你看怎么样?” “小毛,其实我不需要房间,我早上会早早过来,晚上得回家……”阿润说着,猛地停口:“这是给我的?” 眼前的房间,十分宽敞,分成里外套间,外间是个小客厅,里头才是卧房,整个儿几乎就有苗家整座房子的一半儿大。地上是水磨青砖,虽然有些旧,但整洁干净,又有桌椅板凳等物,一应具全,比起阿润家里的房间,简直已如宫殿。 “当然了,”毛双儿高兴地说,拉着阿润往里走去,“被褥都是新换的,你看喜不喜欢?” 阿润忽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就在阿润被自己的新房间震撼的时候,贺兰春华正忙着审理王家一案。 县衙大堂,王员外父子,另外王家的那名不见的丫鬟,也已找到,今日也一并到堂。 县衙内一片寂静,贺兰春华道:“你就是朱氏的贴身丫鬟阿紫?” 跪在地上的少女浑身发抖,小声道:“是的大人。” 贺兰春华道:“前天,是你陪朱氏回娘家的?” “是。” “那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上一遍。” 丫 鬟闻言,便战战兢兢地说道:“那天早上,少奶奶跟我启程回家,我们出了镇子,快要到渡口的时候,少奶奶跟我说她有些饿了,让我回去买些点心,我回来后,发 现渡口没有人了……我以为少奶奶自己先乘船过去了,我本来想跟着过去,可是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到船,我心想我很久没回家了……我家距离渡口也不远,于是我 就沿河回家了……” 王员外听了,骂道:“你这没用的贱人,要你陪着少奶奶,你却自己走开,如今害死了主母,我要你赔命……” 贺兰春华道:“王富,没问到你,你休要出声。” 王员外擦泪:“草民只是气不过,大人恕罪。” 丫鬟哭道:“其实以前我陪少奶奶出门,少奶奶偶尔也会让我回家去,不用我伺候……我也不知会出事……” 贺兰春华问:“那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你家主母究竟出了什么事,因何身死了?” 丫鬟十分慌张,结结巴巴回答:“回大人,我真的不知情。” 王员外喝道:“你是儿媳妇身边最亲近之人,现在一句不知道就把所有都推脱了?必然跟你拖不乐观干系,大人,求你不要饶了这个贱婢!” 贺兰春华道:“王富,你再咆哮公堂,就先打十棍警示。” 王员外终究畏惧,低头不语。贺兰春华看着丫鬟:“阿紫,你家主虽然气愤,但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你是朱氏身边最得力的,你负责陪着她回家,自要照顾她周全,怎能擅离职守?如今她已身亡你却好端端地,你若不把你所知道的尽数说明,本县也无法饶你。” 丫鬟目光游弋,越发结巴:“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贺兰春华冷哼:“方才我问朱氏为何身死,你面露慌张之色,方才王富呵斥你,你又露出躲闪之意,明明是心虚才如此,好,若你坚持不吐露实情,那本县就要对你用刑了!” 丫鬟见贺兰春华竟看出端倪,一时大哭:“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只是……这件事不好说出来……” 丫鬟阿紫一句话说罢,堂下王家父子面色各异。 贺兰春华不动声色,把众人的反应统统看在眼里,手起,拍了一下惊堂木:“如今朱氏已经身死,还有什么比找出谁是害死她的凶手更重要的?莫非你想让朱氏死不瞑目?” 阿紫哭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跟少奶奶的死有没有关系……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了……奴婢疑心少奶奶把我支开,是另有意图的……所以当时奴婢才敢独自回家。” 贺兰春华面沉似水,问道:“什么意图?” 阿紫道:“奴婢怀疑少奶奶当时……是想……跟人私奔……” 话音刚落,就听王富大吼一声:“贱婢,你说什么!”猛地跳起来,就去打阿紫,一时公堂上乱作一团。 两边公人急忙上前,把王富拦住,王家少爷也帮忙将王员外拦住,低声劝说。王员外却不顾一切,兀自气咻咻地,指着丫鬟辱骂,丫鬟惊魂未定,便捂着脸哭。 堂里热闹,堂外那些旁听的也是喧哗一片,百姓们听到这样醒神的话题,个个莫名兴奋。 闹腾里,只听得惊堂木铿然一响,顿时里外皆鸦雀无声,知县贺兰春华凤眼微抬,不慌不忙,冷道:“把王富按倒,先打十棍杀威。” ☆、第27章 峰回路转 王员外咆哮公堂,被贺兰春华一声令下,按倒堂前,劈里啪啦打了十下无情水火棍,王富贵为员外,哪里吃过这等皮肉之苦,当下惨叫连连。 终于数到了十,公人们提棍后退,王少爷哭丧着脸,把王员外扶起来,小声问道:“爹……你没事吧?” 王员外拄着腰,又疼又屈,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乱蹦一个字。 贺兰春华道:“本县问案,让你开口你才能开口,谁若违法乱纪,棍棒无情。” 王员外低头,闷闷地应了声。贺兰春华才又看向丫鬟:“阿紫,你为何要这般说?” 阿紫重新跪定,带着哭腔,低声说道:“这件事,大人只要传我们少奶奶的表哥来……问上一问,就知道了。” 王员外眼睛又鼓起来,嘴巴微动想开口,对上贺兰春华的眼神,急忙又牢牢闭嘴,只狠狠瞪了一眼阿紫,又看向王少爷。 贺兰春华从堂上看着,觉得这位王少爷不言不语,倒是比王员外不知镇定出多少倍去。 贺兰春华点头:“王富,朱氏的表哥是谁,你认得此人?” 王员外听问,总算得以开口,忙回答:“是的大人,此人叫做苏明,是个生员,因为跟儿媳妇有亲戚关系,因此常来我们府上……”说到最后,忽然想到阿紫是说朱氏跟此人私奔,顿时皱眉不语。 贺兰春华也不追问他,却看向王少爷:“王公子,你也跟这人相识?” 王少爷听问,便拱手行了个礼:“回大人,小人的确跟他认识,一则是因为他跟拙荆……朱氏是亲戚,二来,大家同为生员,时常会交流些学问之类,因此认得。” 贺兰春华眼皮一垂又抬起:“哦……这么说你们两个关系很好?” 王少爷一愣,有些犹豫,王员外嘴唇蠕动,念在皮肉之苦,终于却化作一声嘀咕。 贺兰春华道:“王良才,你为何不回答?” 王少爷这才回道:“大人,小人之前以为他是个有才学的君子,因此毫无防备……同他的确有些私教,他也经常来府里……不过如今听了丫鬟所说……若不是冤枉了他,那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贺兰春华仿佛觉得他言之有理,微微点头,又问道:“你说他经常去王府,是去找你夫人朱氏……还是如何?” “这……”王少爷又顿了顿,才道:“多半是同我吟诗作对,讨论些学问。” “难得,难得。”贺兰春华笑笑,不再追问,目光却有意无意地仍看着王少爷,却见他的肩膀微微一沉,似是个松一口气的模样。 当下贺兰春华叫了一名衙役来,发了签子,叫他去带生员苏明到堂。 公人去后,贺兰春华转开目光又看阿紫:“阿紫,你继续说,你为何说这位表亲想要跟朱氏私奔?” 阿紫渐渐平静:“大人,因为我们少奶奶没有出嫁之前,跟表少爷关系就极好……后来……嫁人之后,表少爷时常来王府走动……所以……” 贺兰春华道:“休要吞吞吐吐,莫非他们两个因此勾搭成奸?” 王富闻言几乎癫狂,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王少爷,忽地深深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阿紫却急忙否认:“不是的大人,他们并没有……” “那是何意?” 阿紫道:“是最近……是前两天,少奶奶忽然跟我说,在府里呆着实在没有意思,幸好还有个亲戚常来探望,我问少奶奶说的是不是表少爷,少奶奶叫我别跟任何人说。” 贺兰春华问道:“那你之前不知道他们两个关系?” 阿紫道:“起初表少爷来看少奶奶,我也不当回事,有时候少奶奶就借故打发我出去……他们独自说话……我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直到前两天,少奶奶忽然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表少爷。” “那信写的什么?” “奴婢不识字,也不敢看,只是趁着表少爷来的时候,给了他。” “这事古怪,”贺兰春华略微沉吟,“朱氏跟苏明关系非同一般,为何反而叫你传信,有什么话她难道不能当面说?” 阿紫茫然,隔了会儿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少奶奶半个月前跟表少爷吵了一架……” “吵架?因何而起?” “奴婢不知情……”阿紫低着头,瞥向旁边。贺兰春华目光转动,瞧见在阿紫身边的王员外父子。 贺兰春华问道:“王富,王良才,你们两人可知?”两人齐齐摇头,表示不知。 这边审问着,那边公差已经把苏明带来堂上。贺兰春华定睛看去,却见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目光流离,透着一股不安分。 苏明上了堂来,溜溜地先看一眼旁边的阿紫,又看向王氏父子。 贺兰春华问道:“苏明,可知今日本县唤你上堂是为何?” 苏明眉头微微拧起:“听说是表妹出了事……” 贺兰春华道:“那你可知她为何出事?” 苏明苦笑:“这个生员怎会知道?” 贺兰春华道:“你怎会不知?本县既然传唤你来,自然是有原因的,看在你是个斯文书生的份上,本县不想动用刑罚,你最好便也毫无隐瞒,实话实说——朱氏那天出门是不是要与你私奔?” 苏明目瞪口呆,过了会儿才道:“生员不敢在大人面前隐瞒什么,此事虽然是家丑,却也顾不得了,的确……表妹曾对我有些好感……但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要跟她私奔,那天也并没有见过她。” 贺兰春华道:“这么说,你平日跟朱氏也没有私情?那你屡屡进出王府,又私下跟朱氏相会,是怎么说?此事关系人命,你若再不老实,立刻大刑伺候!” 苏明慌忙跪地,道:“大人明鉴,我进出王府,是因为跟王兄私交甚好,十分投契,因此常常过府跟他吟诗作对,至于表妹,因为大家是亲戚,所以我也会去探望……也因为是亲戚关系,因此并不怎么避忌人,但是绝非大人所说的私会……” 贺兰春华目光在堂下几人面上掠过,淡淡道:“此话当真?那为何王良才说跟你相交只是一般?” “这……”苏明转头看向王少爷,“王兄,你别误会,我跟表妹并无其他关系。” 王员外怒斥道:“畜生!” 王少爷却道:“这件事大人自会判明是非。” 苏明又求道:“大人,这事自是王兄听人一面之词误会了我,但我的确跟表妹没有其他关系,苍天可鉴!” 贺兰春华问道:“那朱氏给你的那封信写得什么,信在何处?” 苏明低头,愧疚道:“说起来惭愧,表妹虽然嫁人,但有些不安于室,不知为何就对我动了私心……那封信,是她写给我,约定了那日要与我私奔的……” “哦?详细说来。” 苏明又抬头,慷慨激昂道:“但是我跟王兄相交一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我也怕对表妹的声誉有影响,于是便把那信烧了。也并没有想跟她私奔,只盼表妹明白我之决心,从此安分留在王府。” “烧了?”贺兰春华冷笑:“那你说,朱氏回娘家那天早上……你在何处?” 苏明立刻回答:“生员说了自己并不会跟她私奔,因此自然没有去……大人若不信,可以问我的一位友人,前一日我们喝酒,我醉了便歇在他们家中。他的家人也可为我作证。” 贺兰春华道:“原来如此,你那友人姓甚名谁?” 当下苏明急急说了,贺兰春华又叫衙役上前,低低吩咐几句,发飞签,叫人去传那友人前来。 不多时候衙役带了苏明那友人陈青到场,把签子交还,又在宋和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宋和点头,回来在贺兰春华耳畔低声说转述。 贺兰春华淡淡道:“知道了。” 细看陈青,见此人面色黝黑,猪鼻厚唇,长相颇为不佳,尤其是王良才相貌周正,苏明也算称得上俊美,显得陈青越发地粗陋。 陈青一上堂,看到两班衙役威武,且王员外父子,丫鬟,苏明都在,顿时便面露怯色,正心中打鼓,抬头又看堂上知县,一双眸子锋芒四射,不由更有些腿软。 正恍惚中,贺兰春华一拍惊堂木,陈青想也不想,竟噗通跪在地上。 贺兰春华见状,心中略明了,肃然冷问:“陈青,你可知道为何本县传召你来?” “不、不知。”陈青摇头,竟是不敢抬头。 “王良才的夫人朱氏你可认得?” “认得……不,小人不认得!” “住口!”贺兰春华声音更冷,“公堂之上,岂容你出尔反尔?本县问你的话,你要着实照来,不然……” 陈青捏着把汗:“是是。” 贺兰春华道:“朱氏出事那日的前天,你在何处?” 陈青道:“小人……在家中。” 贺兰春华道:“在家中做什么?” “喝、喝酒……对了,是跟苏兄喝酒。”陈青转头看向苏明。 贺兰春华道:“你们一直在喝?喝了多久?说下去。” 陈青道:“我跟苏兄好久不见……当夜便邀他喝酒,苏兄喝醉了,走不得路,小人便留他在家中睡了一宿,次日早上才离开。” “早上几时?” “大概……小人记得不错的话,是巳时一刻。” 贺兰春华问道:“为何居然那么晚才离开?” 陈青道:“因为许久不见,故而吃了早饭才离开。” “那他从晚上起,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你们家?” “是……”陈青回答。 朱氏清早出门,大概辰时过半到了渡头,丫鬟阿紫回来发现朱氏不见的时候,巳时不到……当时苏明还在陈家,显然没有作案时间。 堂上一阵沉默,所有人都不知此刻该如何进行下去,案件仿佛进入了一条死胡同,丫鬟阿紫指认跟朱氏有私情的表亲,表亲苏明却声称自己是清白的,且有人证……难道说朱氏的死,凶手另有其人?倘若只是陌生人作案,又因清早没有目击人证,那要捉拿凶险,仿佛大海捞针。 寂静中,陈青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拭脸上的汗。 贺 兰春华手捏着那方惊堂木,暗中端量着堂下几人的众生相,陈员外忧心忡忡,陈少爷神情不急不恼,苏明虽皱着眉,但嘴角有一丝极细微地挑起,丫鬟阿紫仿佛吓傻 了,跪在地上,时不时擦擦泪,陈青则一边擦汗一边小心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随着手举起,袖子下滑,不经意地露出手腕上一道痕迹。 贺兰春华不动声色看了会儿,心中合计一番,才复出声:“陈青,你手腕上的伤,从何而来。” 陈青一哆嗦:“什……什么伤?” 贺兰春华望着他,笑得极冷:“连你手腕上有伤都忘了?传仵作。” 雷霆不及掩耳地,公人叫了仵作来到堂上,掳起陈青的袖子看了会儿,道:“大人,这是新鲜伤,伤不过两天,还是指甲划伤。” “陈青,”贺兰春华盯着陈青:“是不是朱氏把你划伤的?” 陈青脸上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反应过来后猛地摇头:“不是的大人!” “那这伤从何而来?” “是……是我不小心给树枝划伤,不,我记错了,是……家里的猫……” “还敢狡辩!仵作明明说是指甲划伤,”贺兰春华道:“你这凶徒,快点把你谋害朱氏的过程从实招来!”贺兰春华抬手,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震慑人心地一声响动。 堂上堂下顿时又起哗然,王员外呆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春华唤道:“先前是谁传的陈青?” 堂下一名衙役出列,拱手行礼:“是小人。” 贺兰春华道:“你把打听到的说一遍。” 衙役道:“遵命!小人按照大人吩咐,去传陈青的时候,叫兄弟暗中问过他们家门房及几名仆人,他们都说朱氏遇害那日,苏公子的确是在陈家不曾外出,但是那天早上,陈青只身外出,大概在巳时将到的时候才匆匆返回。” 陈青闻言,面如土色,委顿不语。苏明惊道:“陈兄,你为何偷偷外出?” 贺兰春华斜睨他:“你不知他外出过?” 苏明迎上他的双眸,身子一震,忙低头回答:“大人,我因宿醉,所以睡得颇沉……还是陈青来唤我我才醒了。” 贺兰春华不置可否,只看陈青:“陈青,你可否说明,你清早独自外出,是为什么?” 陈青闭口不言,贺兰春华道:“愚顽凶徒,不用大刑谅你也不肯招,来人!” 衙役们领命,七手八脚把刑具抬上来,把一套结结实实地夹棍才给陈青上了,稍微用力,陈青便杀猪般叫起来:“大人饶命,我招了,我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像可以叫做“顺藤摸瓜”~~春华摸得很起劲嘛~ 春华:我最想摸的才不是介个~~(づ ̄3 ̄)づ╭?~ ☆、第28章 顺藤摸瓜 陈青供认,在跟苏明喝酒的时候,听到苏明醉后无意吐露,说朱氏约他在明日绝早渡头相见,一同私奔。 陈青是见过朱氏的,很为她的姿色倾倒,当初也曾去提亲,怎奈朱家瞧不上他,反许配了王家。 陈青听了苏明呓语,很是心动。不由生了歹意,清明一早,他便偷偷到了渡口,等了不久,果真见朱氏一人前来。 朱氏本以为在此等候的乃是苏明,见了陈青嘴脸,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反把陈青骂了一顿。陈青气不过,又见朱氏孤身一人,便意欲非礼。 朱氏竭力反抗,陈青不愿煮熟的鸭子飞了,两人扭打之中,陈青失手把朱氏掐死,他从未杀人,见朱氏倒地,当下吓得飞奔逃离现场。 主簿意气风发,把陈青的供词记录在案,如此一审就轻轻松松破了一幢人命大案,对这当了县衙几年小吏的他来说也是极为少见。 主簿不由对贺兰春华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暗觉这位知县心思缜密,不容易被蒙蔽,抽丝剥茧的功力十分深厚,倒是跟他的外表很是不同…… 不料一看之下,主簿却觉得讶异,此刻贺兰春华面上毫无喜色,反而是一种似冷非冷,说不出的肃杀之感。 顺着贺兰春华目光看去,主簿发现他所看的,是堂下的苏明,后者正歪着头……似看向王家父子的方向。 吩咐把陈青关入大牢,知县退堂。王家父子,丫鬟阿紫以及苏明也纷纷退下,堂外百姓们目睹了新知县的英明果决,佩服的五体投地,县衙门口赞扬声一片。 贺兰春华往后堂而行,宋和问道:“案子破了,怎么公子好像仍有心事?” 贺兰春华道:“你觉得这案子破了么?” 宋和脚步一顿:“难道不是?” “不急,”贺兰春华眼前浮现几张表情各异的脸,轻声道:“我总会让他们无所遁形。” 宋和不明所以,正要再问,贺兰春华却望着前面,脸上露出一丝笑:“啊……是她。” 宋和转头,瞧见阿润正跟毛双儿靠在墙上,不知在说什么:“阿润姑娘来了。” 贺兰春华道:“对了,小和,你去吩咐衙役,让他们……” 宋和一头雾水,却仍应道:“我即刻就去。” 阿润躺在大床上,表情陶醉,摊开四肢,时而变化姿势。 毛双儿坐在床边的小脚踏上,手肘抵着褥子,手掌捧着脸,近距离地看着阿润:“阿润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阿润扭了扭腰:“我心里有种感觉……可是很难说出来……” “是吗?”毛双儿一想:“是好呢还是不好?” “当然,”阿润转过头来,跟毛双儿对视:“是好,我喜欢这里。” “太好了!”毛双儿欢叫了声,阿润坐起来跳下地,两个人手握着手转来转去,如久别重逢般欢悦。 毛双儿领着阿润把整个县衙转了个遍,两个人都有些累了,靠在墙边歇息,毛双儿指着那有衙役把手的廊下,小声说:“那边就是六叔上堂的地方啦……听说六叔现在正在审一个杀人的案子。” “杀人?”阿润先是吃惊地捂住嘴,然后就捉到不对之处:“六叔?他上堂审案?” “当然啦,六叔是知县。”毛双儿回答。 “啊?”阿润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结舌,眼睛发直。 “阿润姐姐,你怎么了,是看到鬼了吗?”毛双儿看看阿润,又看看她目光所至的虚空方向,喃喃地说,“我以前也能看见鬼,自从长大后就看不到了,真遗憾。” 阿润身不由己听着小女孩儿稚嫩的声音入耳,一时几乎不知道该为哪一句话感觉惊讶。 好不容易才让魂魄归位,阿润握住毛双儿的肩膀:“小毛,不要说谎,你六叔……就是那个美的像是女人的……不不,是美的不像话的男人,他真的是知县大人?” “是啊,就是六叔。” “你叫他六叔,也是真的排行第六的叔叔,不是书本的书?” “当然了,他是排行第六的叔叔,也只有他肯收留我跟哥哥。还带着我们来上任……” 阿润不由生了一点好奇心,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阿润有点失望:“小毛,我觉得……我好像当不成你们的管家了……” “什么?这是为什么?你要走?”毛双儿惊叫起来,小孩儿的性情最是直接,心里一难过,眼睛即刻也跟着红了,有泪涌出来,眼看就要放声大哭。 “不不,小毛别哭……”阿润没想到会这样,慌忙安慰。 “原来你不喜欢我。”毛双儿伸手擦泪,很难过。 阿润忙握住她的手:“小毛,我不是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要走?” “那是因为,我得罪过你六叔……”阿润回想往事,只觉十分晦气,叹气说,“我怎么知道一个男人可以长得那样……比女人还好看,我就把他当成女人了,他当时极为恼怒,那副模样像是要吃掉我,多亏我跑得快……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怎么会,六叔是最和蔼可亲的了,”毛双儿忘了哭,立刻替贺兰春华辩解,“而且还是六叔说可以请你来的,他怎么会对你不好呢?” “是吗?”阿润有些意外,忽然间想到宋和的话,“对了,我记起来了,原来宋侍卫那时候说知县大人,就是说的你六叔……早知道我就……” “阿润姐姐,留下来吧,我保证,六叔会对你很好的。”毛双儿求。 阿润看着小孩带着泪的眼睛,亮晶晶地,一阵心软:“可是……” 阿润正在心底艰难地权衡,却听到有个声音微冷地飘入耳中:“哟,阿润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阿润回头,顿时晕了一晕,却见从方才毛双儿指的那廊下,正缓步走出一名官员,大概是刚下堂的缘故,眉端还带着凛凛然的杀气,眼睛极亮,扑面而来的锋芒简直叫神鬼亦退避三舍。 第一眼,阿润居然没有认出这就是让她忌惮头大的“六叔”。 一直等贺兰春华向着她微微一笑,唇边似乎有一颗尖锐的牙齿闪着寒光…… 阿润毛骨悚然,本能地就想逃跑,可是毛双儿却还揪着她的衣袖,阿润把毛双儿的手推开,她却立即不屈不挠地又握过来,如此两次三番,贺兰春华已经走到了跟前。 阿润只好不情愿地回头:“大、大人……” 贺兰春华一脸温和,堪称人畜无害:“阿润姑娘,不用客套,既然你肯来,那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中一般。” 毛双儿看到这里,便问:“六叔,你不会欺负阿润姐姐对吗?” 贺兰春华一愣,若有所思地笑:“双儿,你偏心了,怎么不担心你阿润姐姐会不会欺负六叔?” “阿润姐姐才不会欺负人呢。”毛双儿叫着,张手把阿润的腿抱住。 等宋和回来复命,好不容易暂时把毛双儿支开,贺兰春华道:“阿润,你随我来。” 阿润略觉忐忑,看着贺兰春华在前而行,宽大的官服被他穿得恰到好处,宽肩窄腰,广袖长袍,威武端方跟风流俊逸都如此契合,光是看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我那时怎么会把他看成一个女人呢,难道我的眼睛出问题了么。”阿润撅嘴。 贺兰春华把门推开,进了书房。毛双儿刚才也带阿润来看过,熟门熟路地进来,贺兰春华转到桌后坐下,展开一张纸,不知在琢磨什么。 阿润站在桌前,也不好说话。实在是太安静了,能听到外头清晰地蝉鸣,近中午天气也越来越热,阿润不由打了个哈欠,放松警惕:“他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可怕……” 阿润的嘴还没有合上,眼前就出现贺兰春华逐渐清晰的脸。 这场面有些尴尬,阿润急忙闭嘴:“大、大人……” 贺兰春华笑道:“大大人又是什么人?为何你总这么叫我?” 阿润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紧张就会结巴。” 贺兰春华问:“为什么,我让你很紧张吗?” 阿润对上那双眼睛,这是一双稍微刻意就能摄人魂魄的眼睛,而这会儿贺兰春华正刻意地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的声音也格外温柔,曾经,在繁华的帝京,就有无数女子梦寐以求被六郎如此对待的场景却求之不得。 对面前这毛丫头施展如此大招,简直像是织了一张华丽地弥天大网来捉一只懵头懵脑的小虫儿,比杀鸡用牛刀还过分。 贺兰春华内心暗叹,好整以暇地期待阿润口水横流的傻样儿。 阿润睁大眼睛看着贺兰春华,这两眼发直的模样看来的确是有些呆,贺兰春华忍不住暗笑,却见阿润慢慢地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地问:“大人,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贺兰春华猛地咳嗽出声:“什么?” 阿润瞪着他,原本疑惑的眼睛里慢慢涌出鄙夷:“之前大毛说我很安全,我就觉得他在说谎,大人,你最好别乱打主意,我可不是那种总想爬到你床上的丫鬟,我只是来当管家的,多余的活才不会干。” 被人用嫌弃的目光看着,还是自出生来的头一次,这让向来清明的贺兰春华忽然混乱了,口灿莲花的舌头也有些发僵。 窗外及时地传来一阵细微地窃笑声,贺兰春华恼羞成怒:“谁在外面!” 宋和正想施展轻功逃之夭夭,他身后的毛振翼已经大叫:“是宋侍卫!” “你们两个……给我进来!”贺兰春华看看阿润,白皙的脸颊浮出一丝罕见的薄红:“至于你……可以出去了!” ☆、第29章 顺藤摸瓜 宋和跟毛振翼被捉了现行,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进入。 看着贺兰春华可疑的脸色,宋和咳嗽了声:“公子,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是的,我们什么也没听到,”毛振翼跟着补充,“只听见阿润对六叔你很无礼,六叔,干脆趁这个机会把她赶走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这样羞辱六叔呢!” 不说还罢了,一说,贺兰春华的脸从红变白。 宋和转头看向毛振翼,嘴角抽了抽:“小公子,你补充的真是时候。” 毛振翼吐吐舌头:“我就是有点看不过去嘛,我是为了六叔好。” “行了,”贺兰春华道:“你们干嘛在外面做偷听的无耻行径?” 毛振翼道:“其实我们是好意,我们怕阿润会非礼六叔,所以在门外准备救你呢。” “……”贺兰春华修长的手指在鬓角微微抚过,无语。 宋和意味深长地又看了毛振翼一眼:“小公子,你真是个人才,我十分佩服你。” 毛振翼有些惊喜,望着宋和回答:“谢谢宋侍卫,不瞒你说,我也一直都这么觉得。” 宋和盯着这孩子的眼睛看了会儿,决定还是别去打击他的自信心了,转头看向贺兰春华:“公子,我有点不明白,你刚才……对阿润姑娘,为什么那么……客气?”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当然,总不能就说“你为什么要主动调戏良家妇女”吧。 贺兰春华没想到自己走了一步臭棋,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半带懊悔地:“本来我想看看那丫头出糗,我好趁机羞辱她一顿,或者赶她离开……” 这次换了宋和无语。毛振翼欢欣雀跃,仿佛找到知己:“六叔,我跟你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现在可以赶她走了吗?” 贺兰春华抬头,脸色有些阴森森地:“不行。” “为什么?”毛振翼惊叫。 贺兰春华想到自己方才那阵感觉……心潮激荡,滋味难以形容:“因为她已经引起我的兴趣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把她赶走……” “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粗暴,”出了门的阿润边走边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知县的,难道现在当官儿的,只要长的好看就行了吗?” 走到廊下,一阵风过,阿润猛地打了个喷嚏,她举手揉揉鼻子:“谁在念叨我?难道是林大哥?” 中午吃了饭,毛双儿一直缠着阿润不放,终于等她睡着了,阿润便出来府内转悠,转了不一会儿,一个仆人来找她:“阿润姑娘,外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 “那人说是程府的。” 阿润一听是程家来人,急忙跑出门外,果真见个小厮等在门口,见了阿润,十分恭敬:“阿润姑娘,我奉我们夫人之命来请您过府。” 阿润问道:“夫人今儿有空了吗?” 小厮笑道:“是呢,我先前去了一趟苗家村,谁知扑了个空,才知道您来了县衙当差,所以赶紧过来了。” “劳烦你啦,我进去跟大人说声,即刻就去。” 阿润回到县衙,就去找贺兰春华,经过书房窗口,歪头一看,却见贺兰春华正睡在罗汉床上,此刻他脱了官袍,换了日常素服,看来真真如个恬静的美男子…… 阿润纠结地欣赏这幅美人图,心想:如果这人总是这么睡,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正犹豫要不要入内,却见迎面宋和来到,阿润急忙招他过来,小声说了程府之事,宋和道:“原来如此,你只管去,等大人醒了,我同他说声便是。” 阿润道:“宋侍卫,多谢你啦。” 阿润出府,跟那小厮前往程府,那小厮来回走得累了,话也少。两人经过一条巷子,忽然里头驶出一辆马车来,阿润急忙拉着小厮:“留神。”两人双双闪到旁边。 那马车却并不停,转了个弯儿,阿润抬头,正好看到车帘飘起,露出里头一张芙蓉般脸,十分娇美,那美人眉间带着傲然之色,面无表情扫了阿润一眼,马车得得往前而去。 路边有人道:“好个美人,看来面生,不知是谁?” 另一个指点:“你不知道?这是程老爷家的外室,方才车中那年轻女子,是程老爷庶出的小姐,昨儿才回来的。” 那小厮谢过阿润,整了整衣裳,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语气有几分不屑。 阿润道:“怎么了?” 小 厮本来又累,又不想随便闲话,方才马车冲来,多亏阿润带住他,不然定要摔一跤。小厮感激,便道:“阿润姑娘,你有所不知,马车里这位,是我们老爷先前的一 位姨娘所生,我听说,当年这位姨娘很得宠,但因得罪了夫人,给夫人赶了出去……当时她刚生产,就是这位‘小姐’了。她们两个啊,是昨儿一早刚回来的……” 阿润醒悟:“啊,原来昨儿我去找程夫人,夫人说没空……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小厮点头:“可不是吗?夫人为此大动肝火……叫少爷把老爷请了回来,夫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留她们母女在府里头,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瞧,一走就是十五年,谁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儿呢,这说回来就回来,说起我们夫人,那可也算是大家出身……” 小厮的谈兴上来,唾沫横飞,把事情笼统说了一遍。 阿润感叹道:“你们大家子的事儿可真多呀!” 小厮道:“可不是呢!我们上下都也说呢,若是这位‘小姐’跟姨娘进了府,那府里头就有热闹看了。” 两个人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程府。小厮道:“阿润姑娘,劳烦你等等,我叫人传一声儿。” 阿润答应,小厮才要举步,忽然看到府门口旁的马车,一时道:“这不是那小姐的马车吗?敢情她是来府里了啊。” 其实小厮说的,并不算全对,昨日程老爷回来后,看到白柔跪地哭求,程老爷怜香惜玉:“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他进来要扶,不防上头一声冷哼。 程老爷讪讪住手,抬头看向程夫人:“夫人,你看……这事儿都过去了……其实我本来就想跟你说的,就是一时忘记了,如今阿柔已经知错,连芳姬都这么大了,难道你忍心让她们流落在外吗?不如……就让她们回来算了。” 程夫人冷道:“老爷瞒得我十分辛苦,若是白柔今次不登门,想必我还是被蒙在鼓里……原来昔日老爷你出外经商,竟是挂羊头卖狗肉,恐怕多是去找她了吧!” 程老爷忙陪笑,解释说:“哪里,我多是去做生意,没有瞒你多少……我也向夫人赔不是了……” 程夫人道:“你如今是来一起逼我了?我若是还不答应,你是不是还是要把她们留在府里?” 程老爷道:“那哪成,我当然是要夫人做主才行的。” 程夫人道:“老爷,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任凭程夫人疾言厉色,程老爷只是笑盈盈地,丝毫不恼。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凭程夫人一肚子怒气,此刻也稍微消了:“好,既然你要我做主,那么,我也给老爷面子,芳姬可以留在府中,但是白柔,想也别想!” 程老爷迟疑:“这……” 白柔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泪眼汪汪地,此刻也弱弱叫了声:“老爷……” 程老爷回头看看小妾,又看看程夫人冷若冰霜的脸,试探着说:“夫人……”他正要相求,程夫人道:“老爷,留下芳姬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程老爷急忙噤声:“好,好……” 白柔内心暗恨,当着程老爷面,却无法发作。当下唤了芳姬来,程老爷转述了夫人的意思,没想到芳姬听了,却道:“我是跟娘一块儿回来的,自然是她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夫人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是……请恕我不能留在府中。” 芳姬的回答,让在场的人都觉十分意外,但芳姬意思坚决,程夫人又绝不许白柔留在府中,程老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声叹息。 小厮入内后,飞快回来,换了个丫鬟领着阿润进府。 不多时到了大房厅内,阿润刚进厅,就看到厅上旁侧坐着一个美人,看脸,正是方才在路上惊鸿一瞥的那女子,自然就是芳姬。 程夫人望着阿润,自她没进门开始,目光就没法儿从阿润脸上移开。此刻见她进来,便温声道:“阿润,你来了。昨日我有事不曾见你,倒让你白跑一趟。” 旁边的芳姬听了程夫人声音温和,不由诧异,转头看向程夫人。 程夫人察觉,才微微调整脸色。 阿润笑道:“夫人贵人自然事忙,反正又不是急事,夫人什么时候见我都使得,而且如今要找我也是方便了,我现在在县衙当差,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过来。” 程夫人这两日都为了白柔母女头疼,不曾留心阿润的事,闻言一惊,关切问道:“你去县衙了,是做什么?” 阿润道:“是知县大人叫我去县衙当管家呢。” 程夫人大为诧异,新任知县要招管家,这件事她自然知道,又听闻知县老爷眼高于顶,看了不下百人,却没一个入选的……没想到最后竟选中了阿润。 程夫人不知此举对阿润来说是好是歹,竟无法做声。 管事妈妈在旁看了,生怕程夫人露出马脚,便故意道:“夫人有些刺绣的事要跟阿润姑娘说,不如先让人请小姐下去,免得听了枯燥。” 芳姬却笑得楚楚:“原来是刺绣上的事,莫非这位阿润姑娘绣工了得?我对此也是十分感兴趣,若是夫人允许,我留下听听也是好的。” 程夫人转头看向芳姬,心情十分复杂。 ☆、第30章 顺藤摸瓜 程夫人心中打鼓,尤其是在同时面对阿润跟芳姬的时候。 她难以出口,因为此时此刻,连她也无法确定,究竟哪个女孩儿才是她的亲生闺女。 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在两人之中,程夫人认同的是阿润。可偏偏没有人证,更加白柔一口咬定说芳姬才是亲生的,程夫人虽然怀疑且心中抵触,但一想到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芳姬是自己女儿,那心便无论如何硬不下去。 当日芳姬坚持要跟白柔出府,程夫人心中诧异之余,有一种微妙地酸涩之感,觉得芳姬倒的确是孝顺的……所以今日芳姬忽然来访,程夫人虽一想到白柔就心烦,但仍是不能不见。 而芳姬也十分会说话,彼此相见后,她于程夫人面前,只字不提白柔,应对得十分得体,让程夫人对她的偏见也减退不少。 方才仆人报说阿润来到,程夫人故意没有叫芳姬退下,因为她也想看看这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她能不能感觉出来,究竟哪个才是她亲生的。 芳姬说罢,程夫人默然,便没叫丫鬟领她离开。程夫人定了定神,复对阿润道:“今日唤你来,便是要同你说……” 话到嘴边,又顿了顿,程夫人跟管事妈妈对视一眼:原本的打算是,无论如何,先把阿润弄进府来,程夫人因先前偷龙转凤落下心结,十五年来,本以为女儿再也无处寻觅,忽地见了光明,如溺水之人见到救命稻草,自然不肯舍弃。 她 同管事妈妈商议妥当,让阿润进府,就算是当她的贴身丫鬟都好,“丫鬟”不过是个名头,总不会让她苦着累着,横竖只在程夫人眼前便妥当……此后,只需尽快找 到当日那丫鬟小全,阿润的身份自然确凿,有了人证,则可以找个机会跟程老爷挑明,只说她是白柔遗弃了的孩子,被别人捡去养大,如今可以认祖归宗,还她程府 小姐的身份…… 纵然不能以嫡女相认,但有了程夫人的关爱,自然不会有丝毫地不好。 只可惜,白柔的横空出世,打破了程夫人原本打好的如意算盘。 更加上阿润方才说起她已经在县衙当了知县大人的管家,这一时倒真是让程夫人不知从何说起了。 程 夫人望着阿润,看着那双亮晶晶地双眸,心中不由而生一种自然亲近的感觉,程夫人竭力稳定心绪,思忖片刻:“我本来想着……你娘亲有着那样出色的手艺,窝在 那村落之中委实屈才,正好儿家里缺一个量体裁衣又能刺绣手工的熟手,我便想让你娘时常过来府里……近便些也好办事,自然了,你又能干,必然要陪着你 娘……” 阿润瞪大眼睛:“啊?” 程夫人道:“工钱之类,自然比之前只有多,没有少……可惜,没想到你去了衙门……” 阿润也没想到程夫人居然有如此美意,这自然不是坏事,阿润笑说:“原来夫人是这样想的,只可惜,恐怕是不成的,我娘在家里可忙了,还得照顾我两个妹妹,如今我去县衙当差,便更没有空闲出来做工啦。” 程夫人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是吗……的确是我想的有些不周全了……” 阿润急忙又说:“但是夫人你要什么衣裳,还是只管跟我说就好,横竖我来回儿跑也是极方便的。” “你到底是个女孩子,整天一个人来回,还要翻山越岭,岂不是太过危险?”程夫人看着她单纯的模样,不由担心。 阿润道:“夫人放心,我都习惯了。” 程夫人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虽然看来一派明朗,但却也可想而知这孩子从小到大,过得实在辛苦,但难为她仍是这样开朗快活的性情。 本来以为可以让她到自己身边,弥补这些年来欠她的,可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差错,如今眼见她是来不了身边了……程夫人一阵心酸,若不是芳姬在侧,恐怕便要落下泪来。 芳姬察言观色,见程夫人双眼微红,就赞道:“夫人真是个慈悲为怀之人。” 管 事妈妈也知道程夫人心中不好受,便从旁笑说:“这说来也巧了,阿润姑娘去了县衙当差,未必不是件好事……知县大人才来大丰,大丰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想要邀请 知县大人过府饮宴呢……有些过场是少不了的,知县大人又如此青眼阿润姑娘,估摸着姑娘以后跟我们府里也是常来常往。” 阿润虽然不认为贺兰春华会让她跟程府“常来常往”,但她心里惦记着买卖,便附和说道:“那当然是啦,只要夫人别嫌我烦。” 程夫人忙道:“当然不会了。” 阿润见她语气郑重,不由一愣。管事妈妈忙又说道:“对了阿润姑娘,说到知县大人,我想起一事,我们夫人想做件衣裳,预备着大人过府的时候穿……夫人,是要绣什么花纹来着?” 程夫人道:“我一时也没想好,不过……既然阿润在知县大人身边,大概会了解他的喜好,不如就阿润为我做主吧。” 阿润道:“我吗?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但交给我娘应该是没错儿的。” 程夫人转头,对管事妈妈道:“去账房取点银子给阿润,预备着用。” 阿润一听银子,耳朵都支棱起来,却本能觉得不妥:“夫人,我近来有点儿钱,够用了,先不用支取银子。” 程夫人看着她,眼带怜爱:“行了,反正我不缺这些,你只管拿了去,若是少了,再来取就是了。” 管 事妈妈在身旁盯着,此刻见芳姬脸上流露诧异之色,她便故意又说:“阿润姑娘你瞧,我们夫人真是爱极了你娘亲的手艺……可不是我夸口,这手艺啊,的确是京内 的那些个绣工也比不上的!有钱也买不到的呢,你可记得跟你娘说,别接别人的买卖,横竖这大丰,我们程府是最有钱的了。” 阿润最喜欢听这种话,又见她们如此识货,不由笑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也是这么觉得,我时常称赞我娘手艺好,她还说我自夸呢,改日叫她亲耳听听您老人家说的话,才知道我没骗人呢。夫人只管放心,我娘绣的慢,别的也接不过来,保准只给您绣独一份儿的!” 程夫人见她笑得一片灿烂,整个人简直闪闪发光似的,她满心爱溺,恨不得把阿润立刻搂进怀中抱上一抱。 芳姬在旁诧异道:“竟真的这般厉害么?我居住杭州,那边的绣品是出名的好,莫非阿润姑娘家里的娘亲,竟能更胜一筹?” 阿润洋洋自得:“杭州我没去过,也不知那边儿的是什么样,不过我娘的手艺,那就像是夫人跟嬷嬷说的,不能称天下第一,也能算第二了。” 程夫人为阿润的快语所动,便笑出声来:“这孩子……”管事妈妈见夫人笑得眉眼舒展,也自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 厅上不正其乐融融,却听门口有人惊奇道:“什么天下第一,天下第二?” 几个人的目光尽数看过去,却见是程百舸从外走了进来。一眼先看到阿润,便笑微微地打招呼:“阿润姑娘,是你来了。怪不得我娘这样开心,我在外面都听到她的笑声了。” 芳姬听了这话,眼神微变,脸色一沉。 阿润道:“少爷,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上回你来的时候我就记住了。”程百舸说着,走到程夫人跟前行礼:“娘。” 程夫人微笑问:“你怎么来了?” “我看了会儿书,就出来走走,”程百舸看一眼芳姬,才唤道:“妹妹也来了。” 芳姬起身,十分规矩乖巧地行礼:“哥哥好。” 程百舸点点头,因为之前白柔回府,闹得大为不愉快,所以方才程百舸听闻芳姬来见程夫人,他不太放心,便来看看,没想到因阿润在场,倒是让他多余担心了。 程百舸性情温和,为人有些敦厚老实,不是喜欢耍心机之人。虽然不喜白柔,但却认为芳姬的确是自己的妹妹,所以只要芳姬没有惹程夫人不快,他便也依旧以礼相待。 程公子到来,阿润又觉得“生意”都谈妥了,而她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不便磨蹭,当下便道:“夫人,我是趁着知县大人午睡才出来的,是时候该回去啦,您若有事,只管再叫人去县衙找我,只要我有空,即刻就会来的。” 程夫人见她要走,颇有点不舍,却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么……也好,对了,你回去跟你娘商议,若是定了绣什么,也记得过来跟我说一声儿。” 阿润不疑有他,一口答应。 芳姬也站起身来:“我也该走了。” 程夫人也并未挽留她,程百舸却道:“那我送妹妹跟阿润姑娘。” 程百舸跟两人出了厅,三人慢慢地往外而行。 程夫人走到厅门口,依依凝望,管事妈妈道:“夫人,您看……这究竟……” “我还是喜欢阿润多一些。”程夫人落下泪来,“可是……” 无凭无据,总不能说一眼看中了就能确认吧?管事妈妈也懂这个道理:“夫人,咱们不急,横竖如今阿润姑娘会时常来看您,而且她人就在县衙,实在想她了,咱们也可以去看她不是?” 程夫人听了安抚,心情才好了些:“嬷嬷,你说的很是。” 程百舸陪同阿润跟芳姬外出,便问阿润:“阿润姑娘,你为何去了县衙?” 阿润道:“我去当知县大人的管家了。” 程百舸惊叹了声,又道:“我并未见过知县大人,不过知道他是个极为难相处的人,我爹跟许多富绅请了多次,都难见他面儿……又听说他是京中贵族出身,长相绝美,曾为驸马……因此还以为是个绣花枕头。” 若是程百舸的庶弟在此,恐怕会拦着他说这些话,但程百舸心无杂念,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因此竟毫无忌讳。 倒是芳姬听了出来,她不露声色地扫一眼阿润,对程百舸柔声说:“哥哥……怎么可以如此说知县大人?幸亏你是有口无心,这里又不曾有外人,不然若传出去给知县大人听到,岂不是要误会你了?” 程百舸道:“是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阿润方才正在消化“驸马”两字,此刻满不在乎地笑道:“当然没说错,其实你说的,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芳姬目瞪口呆,程百舸却看向阿润,有些惊喜:“阿润姑娘也这么想吗?” 阿润抬手在嘴边一挡,低声对程百舸道:“其实我比你想的还糟糕些……我开始的时候以为他是个……算了……” 总算是还有些克制,尤其是想到贺兰春华偶尔露出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阿润那接下来的“女人”两个字才换成“算了”。 幸好程百舸不是个爱刨根问底之人,便点点头:“不过,经过今天早上的升堂问案,我对大人的看法真是……有了日新月异的不同。” “日新月异?”阿润觉得这个词有些怪,“那是什么不同?” 程百舸滔滔不绝道:“原来知县大人并非绣花枕头,却是个明察秋毫的包青天,阿润姑娘你难道不知?大人只经过一次过堂,就把一幢人命官司审理的水落石出,让真凶无所遁形……真真是我们大丰的包青天,是本朝的贤官良臣……” 芳姬在旁听得涩口涩舌,心情难以言喻,前一刻还是绣花枕头,如今便马屁连拍,她已经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程百舸,只好沉默。 “我怎么听着这么的……”阿润却仿佛跟程百舸臭味相投:“少爷,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程百舸见她质疑,索性站住脚,把听来的审案过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芳姬很不愿意听这些无聊之事,本想先行离开,又怕惹程百舸不快,于是只好木立旁边。 阿润听完了,道:“啊,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两把刷子……” 程百舸笑道:“是啊,这才是百姓的父母官,我本来不赞成我爹宴请知县大人,但是经过此事,我却想要快点见到大人,好向他表达我心中倾慕之意。” 阿润呵呵笑了两声:“不过……也不能就这样倾慕他,或许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芳姬实在忍不住,便柔声打断两人谈话:“哥哥,还是不要相送了。” 程百舸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还在:“啊……妹妹还没走?” 芳姬浑身一震,暗暗咬牙。程百舸却行了个礼:“那妹妹慢走。” 芳姬深吸一口气,露出完美无瑕地笑容:“改天再来探望夫人跟哥哥。”她转过身,上了马车。 马车飞驰离开,阿润道:“又说了半天话,不知道大人醒了没有……我也得赶紧回去了。” “对对,不能耽搁你了,伺候大人要紧,”程百舸急忙点头,又左顾右盼,“阿润姑娘,你的马车呢?” “什么马车,我打小儿也没坐过几次马车,”阿润笑:“我走回去就成,又不远。” 程百舸点头,阿润转身要走,程百舸忽然又想到一事,不由道:“其实说起来,苏明我是认识的。” 阿润回过头来:“苏明?” “是啊,就是那个死者朱氏的表哥苏明,”程百舸回忆着,道:“我不是很喜欢那个人,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阿润好奇地问:“怎么古怪?” 程百舸皱起眉来:“我也不知怎么说,就是觉得他这人,有点‘虚’……” “什么虚?”阿润探头靠近。 程百舸面露难色。 ☆、第31章 情中之情 之前阿润跟宋和请了假,前脚刚走,后脚贺兰春华缓缓起身,望着门口的宋和问:“她鬼鬼祟祟地,去哪了?” 宋和噗嗤一笑:“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问,一直装睡是什么意思?” “你最近的话可真多。”贺兰春华撇嘴,走到水盆前洗了把脸。 宋和才回答:“是程府来人,似是有事。” “程府?就是那个跟贵妃有亲的程家?”贺兰春华擦脸,回头看向宋和。 被水浸润,一张脸更是如玉生辉,越发显得眉如春山,唇若涂朱,双眸如星,顾盼神飞。 宋和道:“放心,我查问过了,只是单纯地找阿润有事,跟你没有关系。” “哦。”贺兰春华答应,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惋惜。 走到桌边,本想倒一杯水,看着那略显旧的茶杯,却又停手:“我交代的事儿怎么样了?” 宋和道:“是了,我正想来跟你说此事。那渡口的船夫已经找到,现正在外头,你要不要亲见一见?” 贺兰春华道:“这点小事你替我做就行了。” “审案子可不是小事,是你说的,见微知著……丝毫也不能大意。” “我跟你说的话不是要你用来堵我的,”贺兰春华揉揉眉角:“本来想在这个地方做个游手好闲地太平小官,没想到竟然仍不得清净。” 宋和走到门口:“比之前在京内如何?其实你若想回京,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贺兰春华细细一想,陡然精神振奋:“那我还是去审案吧,将来或许会成一代清官典范,名垂青史呢。” 宋和拱手行礼,惺惺作态道:“大人有此志向,可喜可贺。” 贺兰春华刚换好官服往外而行,就见迎面毛振翼飞奔而来:“六叔,我怎么找不到阿润,她是不是自己跑了?” 贺兰春华道:“好好地找她做什么?” 毛振翼道:“我……因为我讨厌她,所以要监视着她。” 贺兰春华笑道:“她有点事出去了,你暂时可以不用紧张。” “去哪了?”毛振翼一脸失望,“那六叔要去做什么?又要审案吗?” 贺兰春华道:“是审案,不过你不能跟去。阿润去了程府,片刻就回来了,你乖乖等候着,不许乱跑,也不要欺负双儿,知道吗?” 毛振翼不情愿地答应了声,垂头丧气离开,落寞地背影看来有些孤单。 贺兰春华对宋和说:“你瞧,这就是孩子,嘴里说着讨厌阿润,却还一个劲儿地找她,简直是口是心非。” 宋和面无表情道:“可不是吗,男人都是如此。” 贺兰春华道:“像我就从来不这样,那个毛丫头到底去哪里了我才不关心呢,对了,你说程府找她有什么事儿?程家也算当地名门,那丫头毛手毛脚,又爱胡说八道,不会闯祸吧?” 宋和翻了个白眼看天,低声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两人到了前堂,贺兰春华才一改碎碎念之态,手臂一抖,肩头微抬,面上七情消退,只留一点无情,双眸冷然,浑身亦透出肃杀之气,不折不扣地一个冷面酷吏似的,简直跟之前那个判若两人。 宋和心底一笑,伴着他走到堂前。 这一次并不是正式审案,只是私底下审问一名刚找来的证人而已,因此只有两个衙役押着那带来的船夫。 船夫惶恐,不知犯了何事,胆战心惊地看着贺兰春华,浑身瑟瑟。 贺兰春华盯了他一会儿,也不做声,船夫不知不觉便软倒下去,跪地道:“大、大人……叫小民来有何要事?” 贺兰春华道:“船夫,你不必惊慌,只要你说实话,本县便不会为难你。” “是,是!小人一定说实话。”船夫急急应承,“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贺兰春华问道:“六月三日,你为何停渡一天?” 船夫一愣,旋即说道:“原来大人是问这个,是因为在前一天,小人遇到一个算命先生,他说小人面带黑气,该有血光之灾,小人忙请教他化解方法,他说三日是大凶之日,见水必死,唯一破解的法子就是停渡一日,于是小人便按照他所说,没有上工。” “那你整日就呆在家中?” “小人怕以后还不能化解灾厄,于是去了城西的庙里烧香。” “那你记得那算命先生是谁,现在何处?” “之前倒是见过一面……只是不熟,小人听说他有个外号叫徐半仙。所以小人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船夫说完后,呆呆问,“大人,为何问起小人这些?小人……该不会有事吧?” 贺兰春华淡淡点头:“有没有事,还要再看,你如今随衙役出去,把徐半仙找到则罢了,找不到……” 船夫的脸色发白:“大人,我不知道徐半仙家在何处……” 衙役之一忙道:“大人放心,这个该不难找,我也听过此人名头,出去打听打听便是了。” “很好。”贺兰春华嘉许地一点头,衙役顿时精神百倍,推着船夫出外再行找人。 这件事罢了,贺兰春华跟宋和转回衙门,宋和似有所悟:“原本我不懂你为何不肯结案,原来此中还有疑点。” “哦?说来听听。” 宋和道:“疑点之一就是,朱氏身死那日为何船夫正巧不在渡口上工。” “好,”贺兰春华唇角挑起:“那第二呢,你若猜到才算你厉害。” 宋和拧眉:“我总觉得……这苏明似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 “他夜宿凶手陈青家中……一个酒醉的人,会把朱氏相约的机密说的如此清晰……这未免有些……” 贺兰春华笑:“还有呢?” “还有什么?” 贺兰春华道:“你不觉得王良才的反应太过镇定了么?” 宋和不解:“死者朱氏的夫君?说来似乎有点,若是常人听闻自己的妻子跟人有奸情,必然大怒,他好像并不是十分恼怒。” “而且,丫鬟指苏明跟朱氏有私情,不管是真是假,见了苏明,都该发作才对,他却毫无反应。” 宋和忍不住停步:“公子你是说……” 蝉鸣声声,午后的阳光兀自热气腾腾,唯有走廊中还一片清凉。 六角窗照进来不一样的光线,外头就是后院,能看到几棵竹子在随风摇曳。 “我可什么也没说,”贺兰春华负着双手,手指微微磨蹭,转头看着院中,“我还需要……” 贺兰春华话音未落,忽然睁大双眼,就在眼前的窗户边上,有人探头出来,喜笑颜开地唤道:“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啊?” 贺兰春华方才专心思索案情,竟没有听到动静,乍然看到冒出个人头,这场景十分悬奇,贺兰春华一惊之余,几乎倒退出去。 “阿润!”语气不由多了一丝恼怒,却又飞快压下去,“你为何在这里?” 阿润道:“不止我一个人在呢。”她说着便低头下去。 贺兰春华眼前没了人,正要喝问,窗那边又冒出一个小脑袋。 毛双儿被阿润抱了起来,欢快地冲着贺兰春华打招呼:“六叔,我也在呢,你没发现吧?” 贺兰春华已彻底没了脾气,只好笑:“是啊……双儿……” 阿润见两人打过招呼了,便忙把毛双儿放下:“别看你长得不高,不过还挺沉的。” 毛双儿道:“当然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贺兰春华才要开口,却听见另一个声音酸溜溜道:“我还是小孩子呢,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抱起来?” 这声音,自然正是毛振翼。贺兰春华探头看去,果真看到头顶刚刚到窗口的毛振翼也站在阿润身侧。 阿润低头看毛振翼:“大毛,你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过去找你六叔抱吧。” 阿润领着两个小家伙转出院子,正好贺兰春华跟宋和走出廊下。一伙人在院落门口碰头,宋和问道:“阿润姑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润笑吟吟地,显然心情极好:“当然了,因为我惦记着大人,跟大毛小毛,所以事情一谈好就立刻回来了。” 贺兰春华斜睨她:“很少有人把假公济私说的这样动听的。” 宋和忍笑:“阿润姑娘,不知去程府是有何事?公子方才为你担心呢。怕程家高门大户,为难了你。” 阿润又惊又喜:“是吗?不过大人不用担心,我是去跟程夫人谈生意的。” 贺兰春华听宋和背后捅刀,本来露出一副“跟我毫无关系”的表情,听阿润说“谈生意”,却情不自禁问道:“谈什么生意?” 阿润露出骄傲的表情,却偏偏是一副谦虚的口吻:“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程夫人十分赞赏我娘的刺绣手工,所以特意叫了我过去跟我说这件事的。” 毛双儿拉拉阿润袖子:“我还没见过阿润姐姐的娘亲呢,是跟你一样好吗?” 阿润谦虚地笑:“我娘比我强多啦,她贤惠,善良,又心灵手巧。” 毛振翼忽然说:“我听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现在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贺兰春华跟宋和不约而同窃笑。 阿润皱眉,怀疑地看着毛振翼:“虽然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毛振翼不知死活地直言不讳:“那当然了,因为你一点也不像你娘那样贤惠善良……” 毛振翼说完后,向着阿润一吐舌头,撒腿先逃之夭夭。 阿润看着他的背影:“我从来没见过心机这么深的孩子……大人,你确定他只有八岁而不是十八岁吗?” 贺兰春华嘴角抽搐,道:“其实有时候我也这么怀疑。” 阿润摇摇头,正要拉着毛双儿离开,忽然想起程百舸的话,当下道:“大人,你知道‘虚’是什么意思吗?” 贺兰春华一挑眉,宋和问:“阿润姑娘,怎么忽然这么说?” 阿润道:“其实我在程家,遇见程少爷,他跟我说起大人今天早上审的案子,原来他跟那个苏……苏什么的曾是同学。” “苏明?” “对了,是苏明,”阿润回忆着,“程少爷说他不是很喜欢苏明,因为他有点古怪,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程少爷就说了那个字。” 贺兰春华问:“哪个字?” “‘虚’啰。” 贺兰春华跟宋和面面相觑,阿润自言自语道:“本来我想再问问的,不过当时有人来,我们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所以也不知道是那个苏明什么虚,心虚?体虚?还是……” 宋和及时咳嗽了声:“相信大人已经明白了。” 阿润惊愕:“大人你真的明白了?” 贺兰春华看着她,脸色很是奇异,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已经有些眉目,小和,你跟我来……” 贺兰春华像是想到一件急事般带着宋和匆匆离开。 阿润道:“明白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呢?算啦……” 眼看时间不早,阿润回到后院,叫人把县衙里的仆人丫鬟都唤了来。 贺兰春华从京内来,除了宋和之外,不曾带什么亲随,这县衙里原本有个负责洒扫的老仆,两个牵马伺候的侍者,还有一名官婢,连同做饭的婆子在内,一共才五个人。 阿润看看这高矮不齐的几人,道:“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我就是新来的管家,大家叫我阿润就好了。” 几个人参差不齐地答应了,阿润道:“之前我四处看了看,觉着有些地方需要再清扫一下,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咱们大人是个爱干净的……对了,你叫什么?” 阿润指着那官婢问。官婢低着头:“奴婢叫秋菊。” 阿润吩咐道:“秋菊,你瞧来是个利落的,去把大人要用的茶杯啊碗碟之类仔细洗一洗,再跟大娘把厨房好生清扫一遍,柜子里都不许有灰尘,但凡大人要用的,都要干干净净,懂了吗?” 秋菊跟厨房的婆子答应了,便先去了。阿润又指派了两个侍者,帮忙洒扫庭院,把房屋各处再打理一遍。 看着人都四处去忙了,阿润又到花园里瞧了仔细,这县衙已有了些年头,屋瓦陈旧,墙壁斑驳,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生着青苔,屋顶上还有些许杂草飘摇。 但是不得不说,县衙的地方还是极大的,此刻阿润目光所及,见花园因没有人负责整理,草长得十分茂密,难得其中还有许多花儿,也跟着蓬蓬勃勃地疯长。 阿润看了会儿,心里有了些计较。 毛双儿跟她片刻不离,便问:“阿润,你在看什么?” 阿 润道:“我在想,这里空着太可惜了……”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拉着毛双儿去看众人打扫清理的如何了,先到厨下去看了一番,瞧着那锅台上油灰仍在,便亲拿了 抹布沾水,示范着擦了一次……若看到梁间还有飘着的蜘蛛网,便亲拿了竹竿绑了布条撩下来……务必要做到一尘不染达到她的要求为止,如此一直忙到天色渐暗, 众人才算停手。 且说贺兰春华拉了宋和去商议事情,书房里才坐了会儿,便听得外头砰砰嚓嚓,仿佛打仗一般,不时传来阿润的声音。 贺兰春华不以为意,又看了几分状子,期间,阿润不时从门口跑过,而但凡她经过,身后必然还有一条小尾巴——毛双儿,也跟着路过。 贺兰春华看得忍俊不禁。 不知不觉黄昏降临,暑气蒸腾,贺兰春华放了书,从里屋出来,陡然觉得口渴,他举手去取茶杯,忽地想到之前看到的碗口茶渍,便欲停手,谁知抬眸时候,却见面前桌上的茶盏光洁可人,连旁边的茶壶也焕然一新。他伸手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可见是新沏了茶。 贺兰春华一怔之间,目光转动,却又看到,就在书桌旁边,那个原本空着的古瓷花瓶中,插着几朵正盛开的花儿,是盛夏的月季,于苍茫暮色之中,红得娇艳欲滴。 晚风自窗口吹进来,鼻端仿佛嗅到那淡淡清甜的香气,贺兰春华怔怔看着,目光粘在上头,一时竟移不开。 ☆、第32章 情中之情 举手倒了一杯茶,看着杯中升起的袅袅白气,贺兰春华握着杯子走到桌前,看着晚风中微微摇曳的月季,不由莞尔。 他很久不曾有过这样宁谧安逸的感觉了,不管是在京内,还是来到此地。他以贵族出身,从小就在名利场中长大,见惯多少光怪陆离,千奇百怪,曾也有段时间,连他自己也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被那些不绝于耳的阿谀吹捧之词迷了心智,差点无法自控…… 这一刻,窗外有黛青色的天,有皎洁月轮,有竹林簌簌发声。 窗口有晚风吹拂,面前艳红的月季,舒展着润泽的花瓣绽放,花瓣上还带着晶亮的水滴。 而他眼眸沉静,手中有茶,心底无尘。 “六叔六叔!”毛双儿叫着,从门口跑进来,不由分说拉住贺兰春华的袖子,“你快去看看,阿润姐姐要走了!” 贺兰春华吓了一跳:“什么?” 毛双儿拉着他的手,扭身往门口走:“你快拦住她,她说要回家……” “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事让她生气了?”贺兰春华心头一乱。 “不是!”毛双儿摇头,“阿润姐姐说她明天再来。” 贺兰春华听了,陡然宽心:“原来是这样……”忽然看到天色已暗,却又急忙跟着毛双儿往外。贺兰春华匆匆到了县衙门口,却看到令他意外的一幕。 虽然县衙里准备了阿润的房间,但阿润还是觉得今晚该先回家一趟,一来家里人并不知道她得住在县衙,晚上不回,未免担忧;二来,阿润从程家拿了银子回来,整整一两银子她不敢留在身边,还是想回去给母亲李氏收着才好。 毛双儿是最不乐意她走的,苦留未果,就回去搬救兵。阿润被宋和陪着,刚出衙门,便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阿润姑娘!” 阿润一抬头,顿时又惊又喜,原来就在她身前不远,有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徐步上前,灯笼的光芒下,一张脸英俊动人,玉树临风,正是林枫。 阿润大喜,跑上前去:“林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林枫笑吟吟地:“昨日跟你约好了,我却临时有事,不得赴约,今日本是想找你的……不料你家里的人说你来了县衙……” 阿润道:“是啊,我来县衙当管家了,林大哥,你什么时候去找我的,去我家了?” 林枫道:“下午得空儿去的,眼见天黑了,你没回去,伯母有些担心,我正好儿回来,于是顺路来看看你如何了。” 阿润因中午去了程府一趟,耽搁了点时间,加上县衙里人手少,干活也粗疏,她得四处盯着指导……一场劳动,如天翻地覆,累的汗流浃背,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阿润道:“我刚才也有事耽误了,不过我现在正要回家去了。” 林枫方才打马回来,路上行人已经稀少,便惊道:“你这时侯回去,未免太危险了。” 阿润见林枫担忧自己,便笑:“放心啦,我不会有事,我闭着眼也能翻山呢。” 林枫看着她满不在乎之态,却怎么也不放心,思忖片刻,便说:“这样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阿润闻言先是一惊,本能地想说不用了,然而转念一想,却又咽下那句,只问:“林大哥,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林枫笑道:“不会。” 两人在路边寒暄,宋和在衙门口看了个稀罕。林枫曾护送贺兰春华来到大丰,他们自是认得……却没想到林枫竟跟阿润熟稔至此。 宋和正啧啧称奇,身后脚步声起,却正是贺兰春华跟毛双儿赶了来。 贺兰春华看到林枫,一惊:“他怎么在这儿?” 毛双儿道:“那个男人是谁?” 宋和说道:“那个男人是你阿润姐姐……的朋友。” 贺兰春华瞪了宋和一眼:“小和,他们怎么认识?” 宋和道:“公子,你难道忘了?我们到达县衙那天晚上,林校尉不是半路捡了个女孩儿吗?” “别跟我说那就是阿润……”贺兰春华道。 宋和笑眯眯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贺兰春华看着两人站在一块儿,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阿润正看着林枫,一脸灿烂笑意。贺兰春华不由自主就皱了眉。 毛双儿急忙摇摇他的手:“六叔,不好了,他要来抢走阿润姐姐。” 林枫好歹发现了门口的几个人,便先转过身来,向着贺兰春华拱手作揖:“贺兰大人。” 贺兰春华下了台阶:“林校尉,你怎会在此?” 林枫道:“大人,我是来接阿润姑娘的。” 贺兰春华闻言,满脸一言难尽,呵呵两声:“是吗?林校尉跟阿润……” 林枫还未开口,阿润道:“大人,你是出来送我的吗?放心,明儿一早我就来了。”她笑盈盈说完,又冲毛双儿摆了摆手:“小毛,明天我会早点过来的。” 林枫见状,便调转马头,先扶着阿润上马,继而向贺兰春华道一声别,利落地翻身上去,回头道:“大人请回,改天再来拜会。” 林枫拥着阿润,打马极快离开。贺兰春华见两人身影消失眼前,皱着眉一摇头。毛双儿见阿润终究走了,气得跺跺脚,转身跑回府内去了。 毛振翼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道:“宋侍卫,阿润这样算不算是重色轻友?” 宋和道:“小公子,我发现你越来越博学了,我都不知道重色轻友是什么意思……” 毛振翼才要自得,忽然感觉一道锐利而冷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一转头对上贺兰春华的眼神,毛振翼道:“我……我去看看双儿怎么样了……”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不见。 贺兰春华叹口气,挥袖迈步入内,忽然说:“林枫此人,可信吗?” 宋和道:“看来倒像是个君子。” 贺兰春华笑笑:“君子……” 林枫拥着阿润,出镇之后,一路风驰电掣,马儿一口气跑出十多里,才放慢了。 阿润的心跳的十分激烈,就像是自己也跟着马儿奔跑一样,竟都忘了要说什么,见马速放慢,才道:“林大哥,你要找我是有什么事呢?一直都没有问。” 林枫道:“现在没事了,见你在县衙当差,知县大人对你好像也不差,我就放心了。” 林枫本来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陈家退亲,陈旺跟小梅在阿润家里大闹了阵儿,这流言风一样飞到镇上,林枫偶尔去茶楼,或多或少也听了些,他担心阿润,所以想要见见她,若是她不开心,便也可以安慰安慰。 没想到今晚一见,却瞧她十分快活的模样,旧日之事都已过去,浑然对她毫无影响。 林枫这才踏实。 马蹄得得,不多时候就进了村,到了巷口,林枫才要把阿润放下,就听到她家的方向传出一声尖锐惊叫,与此同时,阿润也看见就在家门口处聚集了好多人。 阿润惊得变了脸色,原本的欢悦消失不见,不知发生何事。林枫知道她的心意,急忙打马紧走两步,一直到了苗家门口。 听到马蹄声,门口围着的人才回过头来,但屋里的尖叫吵嚷声却越发清晰高亢。 阿润仓皇下马,拨开人群走进门去,猛然吃了一惊,却见苗老爹揪着爱夏,一手握着一根棍子,正用力在打,李氏拼命想要拦住,却无法挡的了,同被打了几下。 而在门口处,站着很多邻居村人,但是看热闹的多,上前拉架的却没有。 阿润大叫一声:“爹!”冲上前去。 阿润见妹妹被打,母亲受苦,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想要把苗老爹手中棍子躲下,苗老爹见有人靠前,气得一甩手,阿润猛地被摔了出去。 阿润踉跄后退,往地上跌去,千钧一发之时,林枫从后赶上,将阿润及时扶住。 阿润挺身站起,还要再上,林枫把她拦住,温声道:“让我来。” 阿润还没反应过来,林枫三两步上前,正好苗老爹一棍子往下打来,林枫抬臂在棍上一挡,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木棍竟从中断开,苗老爹微微怔住,林枫抬眸:“伯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样殴打妻儿,叫旁人看热闹,不好吧?” 阿润听了这两句,泪已经刷刷落下。 苗老爹愣住,竟然没动,林枫伸手把爱夏抱开。此刻阿润上前,把几乎跌坐地上的李氏也扶起来。 苗老爹趁着酒意,反应过来便叫道:“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林枫皱眉,阿润已经叫道:“你也还知道我们是你的女儿?你动手的时候如打畜生一般,你几时当我们是亲人过?” 苗老爹越发怒道:“贱人,你说什么!” 阿润深吸一口气,不再理睬苗老爹,转头看着李氏:“娘,收拾东西,我们走,今儿不在这个家里住了!” 李氏大惊失色:“阿润,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以……” 阿润道:“再这么下去,早晚给他打死!娘,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想想!” 李氏一惊,脸上露出痛楚之色。阿润说完之后却又有些后悔,低头吩咐爱夏:“去收拾你的衣裳,我们去姥姥家里住。” 爱夏含泪答应了声,就要回屋,却给李氏拦住:“阿润……” 苗老爹却叫道:“翅膀硬了,就想飞了,好啊,走,都走!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林枫在旁看着,想劝阿润不要冲动,但看苗老爹这般反应,那话就说不出口。 正在此刻,门口有人道:“说什么?什么要走……是谁这么忤逆不孝,对爹娘说这种话?” 阿润回头,却见是个有些年纪的老者,正是本村的族长,怒眉瞪眼地出现在门口。 阿润望着族长,又看看周围那些脸色各异等着要看热闹的村邻,便冷笑了声:“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老族长,方才的话是我说的,怎么了?” 族长白眉皱起:“什么?你竟敢连我也顶撞?” “顶撞又怎么了?”阿润不理李氏的拦阻,道:“方才我爹快把我娘跟妹妹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老人家来露一头说一句公道话,这时侯出来,却冲我来,是不是心里不乐意我们还没打死,想也出来帮个手?” 族长一气,连连咳嗽起来。旁边一个婆娘阴阳怪气道:“润儿啊,你这是说什么话,你这性子可真泼辣,连族长也不放在眼里……毫无教养,怪不得陈家退了亲……” 阿润一听,怒道:“陈家退亲,我高兴着呢,你着什么急,有本事也让陈家退一次去?!跟我说教养,你们在这儿的谁教养好,倒是给我看看,方才一个个看耍猴似的看我爹动手,敢情你们的教养都给狗吃了?但凡是个稍微有教养的,就不会干这墙倒众人推的破事儿!” 族长咳嗽的死去活来,终于苟延残喘一口气,他看降服不了阿润,就呵斥李氏:“李氏,你看看你养得好女儿。” 李氏低声道:“阿润,别说了……” 族长鄙夷道:“你得管教好了这丫头,别叫她再出言侮辱尊长,丢人现眼……” 林枫在旁实在听不下去:“老先生,这里的是非曲直,你是否看明白了?这件事分明全不是阿润姑娘的错。” 族长抬眸:“你又是谁?” 林枫正欲回答,李氏道:“连一个外人都知道不是我们阿润的错。” 族长没听真切:“你说什么?” 李氏看向阿润,却见她咬着唇,分明是忍着,但眼睛里却有泪花闪烁。李氏抬头,声音清晰,说道:“这件事跟阿润没有关系,她也没错,我是不会教孩子,可是却没有教出坏孩子,族长,你是主持公道的,你该好好评理,而不是无缘无故地责骂我的孩子。” 族长倒退一步:“反了,反了……”他看向苗老爹,想要煽动几句,苗老爹却因酒力上涌,倒退回去,坐在石凳上,低头呼呼喘气。 族长看看李氏,望着她决然的目光,终于悻悻道:“罢了,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们多嘴了。”他转过身,由人搀扶着离去。其他看热闹的也随之讪讪离开。 小院内重又恢复平静。 顷刻,李氏先开了口,苦笑道:“林公子,真是对不住你,又让你看了笑话。” 林枫道:“伯母说哪里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如,我扶伯父入内吧。” 苗老爹醉得快要趴在地上,李氏点点头,林枫便自去扶起他,将他扶到屋内,苗老爹嘀咕两句,跌在床上呼呼睡去。 林枫走到门口,站住脚,就听到外头阿润道:“娘,你看,这是程家夫人给我的银子,是让你再给她绣一件新衣裳的定钱。” 李氏说不出话来:“阿润……” 阿润道:“加上昨儿我给你的五百文,就算是不回姥姥那里,去镇上,也能找个小小房屋安身,比留在家里挨打受骂的不是好么?” 李氏抬手拭泪。阿润道:“娘,我不为难你,你好好想想就是了。” 林枫听她不说了,才从里屋出来。爱夏见状,便识趣地扶着李氏回屋去了。 林枫看向阿润,见她眼角带泪,他从怀中摸了摸,掏出手帕来:“阿润。” 阿润一怔,迟疑着接过,擦了擦泪,才又笑:“林大哥,我倒是后悔让你送我回来了,多看了这一场。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林枫道:“你这是把我当外人的话,而且,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阿润,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阿润呆呆地看着林枫,林枫心中叹了声:“我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阿润,你懂吗?”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繁星跟月轮,屋里头,爱夏跟李氏低低地说着什么,另一间屋传出苗老爹打呼噜的声音。 阿润喃喃道:“林大哥。” 林枫心头一软,往前走了步,把阿润轻轻抱住:“别哭了,不管你做什么,林大哥都会支持你。” 阿润一张口,差点哭出来,急忙拿手帕捂住嘴,只有泪掉下来,打在林枫肩头。 时候不早,林枫便告辞。阿润送林枫出了村口,惜别之情无法出口,呆呆站着,一直看到他矫健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后才返回。 门边李氏迎了她,把门关起来,娘儿两个进了屋里,面对一盏昏黄油灯,竟有点两两无言。 顷刻,阿润才说:“娘,其实我今儿回来,除了程家的银子,还有一件事,知县大人给我备了房间,让我住在县衙里。以后,我就不会每天都回家来,或许会隔三岔五回来一趟。” 李氏怔了片刻:“原来是这样的,这样也好。” “所以我才更不放心,”阿润道,“尤其是刚才的事儿之后,娘,我跟你说的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不能一次又一次让爹更过分。” 李氏点头:“润儿,娘知道了。” 阿润忍着泪:“娘,先前在外面我是太生气了,有些话说的有点过,你别放在心上。” 李氏扭头把泪擦去,才笑说:“你是我养大的,母女两个,有什么东西需要放在心上,傻孩子……对了,那个知县大人,对你怎么样?” “啊……”阿润想到贺兰春华,一笑:“对我挺好的,还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可黏我呢,今儿晚还不肯放我回来,几乎都哭了。” 李氏道:“这样娘就放心了。” 娘儿两说了半宿的话,才睡了。次日早上李氏早早起身,去厨下一顿忙活,阿润还没醒,就嗅到香气,急忙爬起来洗了手脸,见李氏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清粥小菜,还加一个煎鸡蛋,简简单单地餐食,却十分引人食欲。 阿润急忙先吃一口,又恋恋不舍道:“娘,以后我住县衙,岂不是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傻话。”李氏笑,坐在旁边看阿润吃了早饭,才拿出一个包袱来,放在桌上:“这个你拿去。” “什么?”阿润要翻,李氏道:“没什么别的,我做了点干粮,又炒了点咸菜都放在瓶子里,这时侯天热,放不了几顿,你拿去县衙吃吧。” 阿润道:“县衙里有吃的呢,这些……留给娘跟妹妹们吃吧。” 李氏道:“刚才还说吃不到娘亲手做的饭了呢,行了,拿上吧。” 阿润这才听李氏的话,把包袱背起:“娘,我去了啊!”李氏点头,把阿润送出门,一路陪着出了村,看阿润走上山路,才擦擦泪,又回来家里。 阿润背着包袱,一路也不唱歌,暗暗心想:“我一定要努力攒钱,让娘不要再留在这个破地方受苦了。”她想到这里,脚步越发快,不多时翻过山岭,下山后走上大路,便进了镇子。 阿润沿着大街往县衙走,眼看快走到昨日那个地方,忽地听身后又是一顿吵嚷:“快去啊,县老爷又要升堂审案了!” 这一次阿润有所防备,忙往旁边利落一跳,果真身后哗啦啦又跑过一堆人,都是往县衙去的。 阿润拍拍裙子:“幸亏我闪得快。怎么又要审案了,昨儿不是才结案吗?” 阿润好奇心起,又想到昨日程百舸大赞特赞贺兰春华,她倒是想看看贺兰春华是怎么审案,到底是真厉害还是徒有虚名……当下打定主意,便也跟着人群往前而去。 上了台阶,跨过衙门门槛,阿润挤在人群之中,往前看去,见前头堂上,挂着一面“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堂前或跪或站着有几个人,往上是一副山河日升图,中间端正坐着一名官员,十分绝色的容貌加十分绝色性情,正是贺兰春华。 贺兰春华扫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人,一拍惊堂,两边衙役照样一声“威武”,顿时四周鸦雀无声。 ☆、第33章 情中之情 今日被带上公堂的十分齐全,王员外父子,死者表哥苏明,杀死朱氏的陈青,以及丫鬟阿紫。 王员外因上次吃了教训,心存疑惑,却不敢多嘴。其子王良才道:“大人,真凶已然找到,今日为何又传召我等前来?” 贺兰春华道:“案情尚有疑点,本县自然要再行细查。” 堂上几人面面相觑,苏明问道:“大人,不知还有何疑点?” 贺兰春华一笑:“你们很快就知道了。”本就是天生国色,偏又端庄自持,一派官威,正是刚柔并济,令人倾倒。 苏明瞧着眼前之人,魂魄荡漾,不能自主。 贺兰春华扫一眼满堂之人,轻拍惊堂:“把人带上来。” 刹那间,众人都眺首以盼,却见一声令下,有衙差带着一个人走上堂来。在场众人满怀好奇,纷纷都细看那来人,只有贺兰春华的目光,却只在堂下几人身上,却见有一人面上有畏惧之色,一闪而没。 那人到堂,跪地行礼:“见过老爷。” 贺兰春华道:“你们众人可认得他是何人?” 王员外迟疑着,阿紫也欲言又止,最终两人道:“这不是渡头的船夫么?” 那船夫点头。王员外问道:“大人,为何叫此人前来,他跟此案又有何干系?” 贺兰春华道:“事发当日,你儿媳妇走到河边,却并不见船夫,却等到了陈青,丫鬟阿紫回来,也不见人踪,本县不信会有如此巧合,故而拿来一问。” 几人无语。贺兰春华便问:“船家,你那日为何不曾开船。” 这问题他曾问过船夫,船夫心中有数,急忙又说了一遍,供认了是有半仙指点。 贺兰春华不疾不徐,问:“那么那半仙你可记得是何人?” “小人是认得的,就是不知他家在何处。” 贺兰春华闻言,便又道:“把人带上堂来。”衙差闻言,当下又带了另一人上堂,生得大脸,长眉,额头生着一颗痦子,神情有些仓皇。 贺兰春华问道:“船夫,你认一认,是否此人?” 船夫又仔细看了一回,道:“大人,正是他无疑。” “很好,暂时没有你的事了,可退下。”贺兰春华吩咐衙差把船夫先带下去,便问徐半仙:“王员外家儿媳妇朱氏身死之前,是你对船家说他有血光之灾,让他一日不出的?” 徐半仙目光躲闪:“是,大人。” 贺兰春华道:“你为何会对他这般说?” “是因为小人看他眉间有黑青之气……所以才出言指点。” “不是船家求你指点,是你主动开口?” “是。” “那船家也没有付你银两?” “不曾……” “那你平日,也时常这般替人排忧解难,不收钱财?” “这……”徐半仙犹豫着,低头道:“这倒不常有……” 贺兰春华冷冷一笑:“还好你说了实话,那你继续说来,那日你为何会忽然主动跟船家说话?记得如今你是在公堂之上,若有虚言,小心刑罚伺候!” 徐半仙咽了口唾沫,终于道:“小人不敢骗青天大人,小人……是受人指使,才去跟船家攀谈的。”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贺兰春华问道:“谁人指使?” “那人……是个小厮……” 贺兰春华见他吞吞吐吐,已不耐烦:“你走街串巷,认识的人极多,既然记得是小厮,必然也知他身份,究竟是谁家小厮!如何撺掇的你,快说!” 徐半仙听他言语中冷气嗖嗖,趴伏地上,不敢违抗:“是王员外家的小厮,因为王员外素日多有照顾小人……是以跟他家人熟络,那天这小厮来找我,说让我找船夫……只让他休工一日便是,还给了小人几文钱,其他小人什么也不知道,求大人明察!” 徐半仙说完之后,贺兰春华道:“王家……”目光如刀扫了一眼王员外父子。 王员外呆若木鸡,顷刻叫道:“什么?这跟我家有何干系?是哪个小厮如此?” 徐半仙索性接着说道:“朱氏出事之后,小人心觉蹊跷,有心回去问问,谁知却吃了闭门羹,有人说那小哥已不在府中,小人也不敢计较,只得作罢。” 王员外道:“他叫什么?” 徐半仙道:“叫旺儿。” 王员外一愣,贺兰春华道:“王富,你的家中下人为何无缘无故要去买通船夫?可是你指使的么?” 王富大叫冤枉:“大人,这跟我没有干系,小人也是头一次听说。” 贺兰春华道:“一个小厮而已,若没有主子教唆,他怎会有如此胆子,何况又拿钱买通……来人,去王府,把那旺儿……” 贺兰春华正要发签叫人,却听王富旁边王良才道:“大人不用去传了,其实,是小人叫旺儿买通船夫的。” 贺兰春华眼睛微微眯起:“你?” 王富也看着儿子,神情仿佛被雷劈过:“良才,你说什么?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王良不答他,神色依旧淡定,朝上说道:“小人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之前小人跟朱氏吵了一架,她才赌气说要回娘家,小人不舍她走,才买通船夫,其实并无其他意思。” “吵架?”贺兰春华冷笑:“你们是什么时候争执的,为何起了争执?” “是……因为一点小事,夫妻之间难免口角。应该是二日的中午头,吵完之后,她便嚷嚷着要走,正好徐半仙来到,我才心生一计,随便叫旺儿如此。” 贺兰春华问道:“究竟是什么小事,说清楚。” 王良才微微沉默,才道:“我们成亲一年多,并没有子嗣,因此争执。” 贺兰春华听了,便问丫鬟阿紫是否有此事,阿紫点了点头:“夫人时常跟少爷这样争吵……他们争执的时候奴婢不敢在旁边……只隐约记得那天中午,夫人又摔了东西……正好表少爷来到,夫人就动了心思,命我去传信……” 贺兰春华看向苏明:“你接了朱氏的书信,并未把此事跟其他人说起?” “不曾说,小人怕生事端,连书信也是烧掉了。” 贺兰春华颔首:“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至诚君子。” 苏明抬头,对上那双凤眸,心头又是一动。 贺兰春华又是一笑:“罢了,本县已经知情。退堂,择日再审。” 众人十分惊愕,本以为刚刚开始,忽然间退堂,一时有些诧异不起,贺兰春华却看向苏明:“苏生员且留步。” 苏明一惊又喜,旁边王良才一怔,诧异看向他。 此刻,王员外看看贺兰春华起身,才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一眼苏明,拽住了王良才,转身匆匆往外而去。 贺兰春华正低头跟宋和低语,而后慢慢往内而去,苏明见状,急忙跟上。 门口的百姓看到这里,都是如坠雾中,不明所以,很不尽兴地四散。 阿润也瞧得莫名其妙,心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我瞧这人好像什么也没干嘛!只挨个儿地问来问去,好没意思!” 阿润转身往外走,一抬头,就见王员外拉着王良才,颇有点气急败坏地走出人群,他们去后,又有两个衙役,有些鬼祟地跟在后面。 阿润不以为意,摇摇头要进县衙,此刻,旁听的百姓中有人便笑:“县令大人为何叫苏公子入内?” “谁知道,或许是为了断案?” “我看不是……恐怕另有蹊跷。” 这人声音怪异,阿润忍不住也看了一眼,却见他满脸邪笑。 旁边的人就催促他说,这人左右看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给人听见了我还活不活了……” 旁边的人就激将道:“怕你什么也不知道,故意卖关子呢。” 此刻几个人走出县衙门口,那人见左右没有公差,终于道:“我倒是听说些风言风语,说这位苏小公子,是个风流的人物,水旱皆通,生冷不忌,左右逢源的很呢。” “何意?” “你们瞧,我们县令大人生得那般模样,保不齐……”几人声音本来就低,说着说着,便走远了。 阿润听不见,便啐了口:“有本事说完再走,吊人胃口。”阿润一转身,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正是宋和,望着她道:“阿润姑娘,站了这半天脚不累么?” 阿润一听,就知道他必然是看到自己在听审了,便道:“我本想看看热闹,没想到……真是无趣。” 宋和道:“哦,该怎么才是有趣?” 阿润举手比划,眉飞色舞道:“那当然要噼里啪啦地打板子,打得坏人嗷嗷叫,跪地大叫饶命……” 宋和忍笑:“罢了,你还是快进去吧,小小姐早上起来就很不高兴呢。” 阿润这才着急:“是吗,我去看看小毛。” 宋和一点头,转身出去了。阿润见他走了,才记起来,居然忘了问他贺兰春华把苏明留下是什么意思,现在哪里。 阿润便先去内宅,果真看到毛双儿托腮坐在桌前,头发也不曾梳理。阿润把篮子放下,问道:“小毛,在想什么?” 毛双儿回头:“你今天晚上还会走吗?” 阿润见她着实可爱,便坐在她旁边,摸着她的小脸,道:“不会了,我昨天回家,跟我娘说了一声儿,今晚上留下来陪你。” 毛双儿这才欢呼了声,伸手抱住阿润:“阿润姐姐,我太高兴了。” 阿润揉揉她的头:“你看你,头发也不梳,越发像是个小鬼头。” 毛双儿乐得笑起来:“小鬼头?” “你高兴什么?脸不会也没洗吧?”阿润道:“快点起来,先去洗个脸,回来我给你梳头。” 毛双儿大为兴奋,急忙跑去洗脸,湿漉漉地又跑回来,等阿润给她梳头。 阿润在家里的时候,负责照顾爱夏爱冬,梳头自然不在话下,不多时候,就给毛双儿梳了个漂亮的双丫髻:“这样就好看多了。” 毛双儿顾盼甚美,忽然鼻子掀动:“什么东西这么香?” 阿润转头一看,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篮子:“啊,这是我娘给我带的一点咸菜之类的东西,我还没仔细看呢。” “咸菜是什么?”毛双儿好奇地问。 “是……吃的……但不能就这么吃,要配着粥,或者馒头……”阿润自顾自说着,忽然后知后觉,看着毛双儿咽口水的样子:“小毛,你不会没吃饭吧?” 毛双儿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心里想着你,什么也吃不下。” 阿润听了这纯真的话,真是窝心地感动,把毛双儿抱过来,宠爱地摸摸她的头:“乖孩子,好吧,我叫人给你做饭。” 毛双儿跟着阿润往厨房走,经过花园,阿润看看毛双儿,道:“等等……”她弯腰到草丛里,找了两朵盛开的粉红色小蔷薇,小心摘了下来,把刺儿去掉。 毛双儿咂咂嘴,道:“这是干什么的,可以吃吗?” 阿润道:“不,这是给你戴的。”说着,便给毛双儿在双丫髻上,一左一右,把蔷薇给插上了。 毛双儿本就生得好看,戴上蔷薇花儿后,更是相得益彰,粉妆玉琢之极。 毛双儿问:“好看吗?” 阿润道:“好看极了,简直像是个小仙女。” 毛双儿嘻嘻一笑,转身跑到草丛里去,阿润忙叫住她:“小毛别乱跑,小心草里有……虫子。”忽然看到毛双儿想去摘一朵月季,阿润想要拦住已经来不及,到底给刺扎破了手。 毛双儿大叫一声,阿润跑到她身边,急忙把她的手指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花上有刺你怎么忘了,昨儿给你六叔摘花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吗?” 毛双儿竟不哭,只道:“我太心急,忘了。” 阿润又是好笑又是责备,看着她道:“你戴两朵花已经够好看了,怎么还要再摘,戴太多了反而就不美,会给人笑话。” 毛双儿认真说道:“我不是自己戴,是给你戴的。” “啊?”阿润吃了一惊。毛双儿道:“阿润姐姐戴了一定更好看。”阿润道:“小毛,你怎么总是做让我喜欢的事儿。”忍不住又把毛双儿抱住,亲亲她粉嫩的脸颊。 两个人磨磨蹭蹭到了厨房,却发现厨下并没有人,找了仆人来问,说是那婆子出去买菜了。阿润无奈,翻来翻去,找出点米,洗了洗,便放进锅里煮。 厨房中一时浓烟滚滚,阿润拉着毛双儿逃难般出来,挥挥手,一阵咳嗽。 毛双儿回头看着烟雾缭绕,笑道:“真好玩,就是有点太呛了。” 阿润藏着羞色,道:“我就有点不会生火……其他的我都会。” 两人站在厨房门口,都有点灰头土脸。却见毛振翼飞跑而来,见状道:“你们把厨房烧了?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不叫着我一起来?” 阿润不免又打了他一下:“别瞎说,我们在做饭。” 毛振翼道:“我第一次看到做饭是这样的,真是大开眼界。我要去告诉六叔……” 毛振翼说着,便往前跑去,阿润见他要去告状,便叫道:“大毛,快给我回来。” 毛振翼跑的越发快,阿润拉住毛双儿便去追,如此一前一后,眼看要到了贺兰春华的书房处,阿润忽然看到毛振翼停了步子没有进去,反而趴在外头墙边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阿润惊奇地问。毛振翼回头“嘘”了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阿润握着毛双儿的手,小心走到毛振翼身后,抬头一看,顿时心里“哇呀呀”地大叫了声。 贺兰春华的书房外头是个雅致的小院子,此刻就在院中的石桌旁边,贺兰春华跟方才的苏明对面而坐。 从阿润的方向看去,贺兰春华面上带笑,真如春晓之花般,温声道:“我是为了苏兄着想……所谓‘明哲保身’是不是?” 苏明本也算是个不难看的,甚至有点秀气,但是跟贺兰春华想必,顿时如一只草鸡站在凤凰旁边,简直不堪入目。 苏明似乎有些紧张,脸色发红:“大人……” “我并非逼迫你,你可以再想想,横竖……不着急。”贺兰春华的声音,亦如春风拂面,絮絮善诱,叫人心跳加速。 这幅熟悉的口吻,让阿润想起,那天自己初入县衙被他召见,他正也是这幅模样…… 当时阿润不觉得如何,但是现在看,感觉却鲜明起来,贺兰春华端庄坐着,宽大的官袍更让他显出几分威武之气,加上那副口吻脸色,让阿润想到当地的一句谚语: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 正偷看中,毛双儿小声道:“跟六叔说话的是谁,我不喜欢他。” 阿润道:“其实长得不难看,只要不是个坏人……” 毛振翼道:“分明难看死了,你的眼神很有问题。” 阿润惊讶,在毛振翼头上敲了一下:“不许这么跟我说话。” 这功夫,那边贺兰春华已经起身:“苏兄,时间不早,我不留你了,横竖来日方长,等此案完结,再跟你好好说话。” 苏明喉头动了几动:“谢……贺兰兄。” 阿润看着两人的举止,小声道:“我怎么觉着怪怪的。” 毛振翼已经跑到她身后去:“笨蛋,他们要出来了,你还看,要给六叔捉住了……” 阿润低呼了声,眼看贺兰春华陪着苏明走了过来,便急忙拉住毛双儿往旁边跑去。 刚跑了十几步,就听到身后贺兰春华道:“阿润,双儿,站住。” 阿润讪讪站住,毛双儿回头,摆手道:“六叔,我们没有在偷听。” 阿润捂住她的嘴:“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贺兰春华不理他们,正好宋和前来,贺兰春华便叫宋和送苏明出去,阿润跟毛双儿偷偷地欲溜走,贺兰春华已经来到身旁:“阿润,你跟双儿是从哪里弄得这样?” 阿润道:“弄得哪样?”低头看向毛双儿,顿时惊呼,却见小丫头原本白皙的脸上多了几道黑色痕迹,花里胡哨,简直像只小老虎。 阿润看看双手,才发现手上全是木炭色,大概是刚才捂住双儿嘴的时候,给她蹭上的。 贺兰春华叹了口气:“快去洗干净。”阿润如蒙大赦,要走时候,又问:“大人,你跟那个苏明是……什么意思?” 贺兰春华听她问,便看她:“哦?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润道:“我刚才在外面听他们说这个人水旱都通,大人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贺兰春华转过头去,阿润看看他的脸色,试探问道:“看样子你是明白的……那能不能告诉我?” 毛双儿也道:“我也想知道……” 贺兰春华本想发作,听到毛双儿问,却又啼笑皆非,便瞪阿润一眼道:“现在不行,改天……我再亲自告诉你,现在快点带双儿去洗干净。” 阿润总觉得贺兰春华的口气底下压着一丝……威胁似的。当下急忙拉着双儿飞跑离开,洗干净了手脸,想到毛双儿还没吃饭,正要想法儿,却见毛振翼手中捧着个罐子,嘴里咀嚼着走进来,边走边道:“好吃。” 阿润忙叫住他:“大毛,你在吃什么?有好吃的也不分给妹妹?你妹妹还没吃早饭呢。” 毛振翼道:“我也没吃……刚才我在屋里找到的这个,真好吃。” 阿润道:“是吗?我尝尝。”她走过来,见毛振翼手中碰着的,竟是一小坛的炒花生,拈了一粒吃了,嘎嘣脆,又香的入味。 毛双儿也挤过来:“什么这么好吃,让我尝尝……” 三个人坐在桌边,围着花生吃,吃了小半罐。阿润吃得津津有味,赞道:“不比我娘炒的差,你从哪弄来的?” 毛振翼道:“从妹妹的房间,不知道谁放在那里一个篮子,里头好多……我尝了尝,有的太咸了……” 阿润目瞪口呆:“一个篮子?那是我的东西!啊……大毛,你拿了我娘给我做的好吃的……啊……”阿润有点崩溃。 “那是你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归我了!”毛振翼听了,抱起小坛子,跳起来跑出门去。 阿润也随之跳起,尖叫:“大毛,你给我回来,那是我的,不许吃!” 阿润如风一样出门,对面正好来了一人,仓皇间便撞了个满怀。 阿润捂着脑袋抬起头来,正对上贺兰春华的双眼,他挑眉道:“又在干什么?你们两个你追我逃的,玩上瘾了吗?” ☆、第34章 三斩之威 阿润要挣扎,却给贺兰春华握着手腕,动弹不得,只好告状:“大毛偷了我的吃的!” 贺兰春华回手,把身后的毛振翼也拉出来:“小翅膀,你干什么了?” 毛振翼见逃无可逃,即刻捧高罐子,谄媚道:“我在屋里发现的这个,不知道是阿润的,六叔你尝尝,太好吃了。” 阿润正惊讶,贺兰春华已经伸出手指,拈了一粒花生,轻轻一咬,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咦,别有一番风味。” “什么?”阿润张口结舌,心中升起一股不详之感,仿佛看到那几个不翼而飞的油塔在眼前飞舞,急忙制止:“大人,那是我的,你不要乱吃。” “嗯嗯,”贺兰春华又吃了两粒,慢条斯理地:“我刚才听说你把厨房烧了?” “哪有啊,我只是不太会生火,所以弄得烟大了一点儿。”阿润掩饰,小小咳嗽了两声。 毛振翼叫道:“什么?那叫大了一点儿?” 阿润暗吸冷气,磨了磨牙,笑着瞪他:“是的大毛,就是大了一点儿没错。另外我很奇怪,为什么你的嘴塞得这么满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呢。”伸出手去,嫌弃地把毛振翼的脸推开。 贺兰春华却云淡风轻地:“倒也没什么,所幸没烧起来,这坛果子就当作赔偿吧。” 阿润呆若木鸡。 毛振翼趁机又道:“六叔,屋里还有很多好吃、吃……唔唔……” 原来毛振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润按住脸,顺便捂住这小毛头的嘴,一边说:“行了大毛!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毛振翼悻悻走到旁边,贺兰春华问:“对了,你为什么去生火?” 阿润嘟起嘴来:“小毛没吃早饭,我想给她煮个粥。” “哦……”贺兰春华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也饿了,给我也准备一份吧……” 毛振翼在旁边惊喜地抬头:“我也要!” “等一下……我只煮点粥给小毛喝还行,”阿润没想到事情会进一步发展,为难地说:“因为我娘说我没有做饭的天赋……做的菜很一般……” 贺兰春华倒是对她充满了信心:“伯母一定是谦虚呢,去吧,快去吧,我们都饿了。” 阿润被贺兰春华推着肩头,身不由己往厨房方向走了几步,看着三个人期盼的眼神,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那么你们等会儿……” 阿润去后,贺兰春华看着毛双儿的双丫髻及上面那两朵小蔷薇,不由笑问:“双儿,是阿润给你梳的?” 毛双儿骄傲地仰头:“是啊,六叔,是不是很好看?” 贺兰春华点头:“好看的很,没想到这丫头竟很手巧。” 毛振翼一脸阴险,在旁提示道:“六叔,你要不要去看看阿润她娘还带了什么好吃的?” 毛双儿急忙道:“你不能再吃阿润姐姐的东西。” 毛振翼道:“她是我们的管家,现在又住在这里,她的东西也就是我们的东西。” 毛双儿拉住贺兰春华:“六叔你看,他不讲理!” 贺兰春华斥责道:“小翅膀,你怎么可以像是个强盗一样,阿润虽然住在县衙,但是她的东西仍然属于她,不能随便拿取……不过,既然是有好吃的……我们可以去看看,当然,要给她钱才对,不能白吃白喝,懂了吗?” 毛振翼点头如捣蒜:“六叔说的很有道理。” 毛双儿伸手挠着头,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这段话。 阿润跑到厨房里,不知道自己该给三个嗷嗷待哺的家伙做点什么吃,之前本来想熬点白粥,让毛双儿就着咸菜吃,横竖她一个小女孩儿也吃不了多少,可是如今添了两个强盗般的人物,阿润心想:“我才不要把娘做的东西跟他们分享呢。” 阿润想来想去,那不如就做面汤吧,倒是个容易的流程。原本在家里阿润也是很爱喝面汤的,只不过做这个要白面儿,苗家甚穷,一年到头也喝不上两顿,如今可好了。 之前找米的时候就看到缸里存着个面袋子,放着半袋子的白面,阿润舀出一瓢来,加了水搅拌均匀。 当下又去切葱花,姜丝儿,看到柜子里还有一小块腌肉,也拿来切碎了半块。然后便去生火,生火是个技术活,有时候加上柴火潮湿,得费好大劲儿才能点着。阿润在家里的时候,好几次因为生火不力反而弄了一屋子烟而被骂。 阿润小心翼翼,一边念着神佛菩萨,终于给她成功地燃了火,这便是成功的一大半了。 铁锅热了后,便先下肉碎,炸出香味后,又加葱花姜丝,等葱花有点焦黄了,才添了水,估摸着,加了有一瓢半。 阿润便老老实实坐在灶下烧火,锅上热气腾腾的时候,她满心欢喜,揭锅后慢慢开始倒进之前搅拌好的面糊,入水的面糊均匀开来,散发着熟透的香气。 正在这时侯,厨房外有人跑进来,边跑边叫:“阿润姐姐,你快去看看,六叔跟哥哥正在吃你的东西!” 阿润大惊失色:“什么?”丢下勺子就要往外跑,看看咕噜噜冒泡的一锅面汤,又恨恨停下:“小毛你快回去,叫他们别动我的东西,不然他们谁也别想吃饭了。” “你做的什么东西好香呀,”毛双儿凑上前来,用力吸了几口,只可惜她人小,刚到锅台,因此看不到锅里,“好,我这就告诉他们去,不让他们吃,我一个人吃。” 毛双儿说着,转身便跑出去。 阿润愤怒地盖上锅盖:“这大人当得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偷我的东西吃,他当自己是贼吗……” 看看火候差不多,阿润把火撤了,又打开锅盖搅了搅,好久没有做面汤了,这一次做的还挺成功,阿润正想要舀起一勺尝尝味道如何,就听外头那个可恨的声音响起:“双儿说你做了好吃的,果然香气四溢,是什么?” 阿润回头,就见贺兰春华站在门口,风流倜傥,凤眼弯弯长长,笑成了一只狐狸状。 阿润握着勺子走到门口:“大人,你吃我的东西了?” 贺兰春华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阿润忽然凑上前去,贺兰春华垂眸看她:“干什么?别靠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 阿润眯起眼睛,仔细盯着他的唇角:“大人,难道你偷吃不懂擦擦嘴角的吗?” 贺兰春华抬手,在唇边一抹,抹下一颗黑芝麻:“啊……这个……” 就在他身后的毛振翼见状,赶紧伸手在自己的嘴边一阵乱蹭,不免也蹭下了好几粒芝麻……毛振翼自言自语:“不能浪费了。”于是填进嘴里嚼吃。 阿润气道:“还是知县大人呢!自己率先当起贼来了?这要传扬出去,你这官儿还当不当了!” 贺兰春华道:“阿润,你误会了,其实我们不是偷吃,也不是白吃,我都训过小翅膀了,吃人家的东西要付钱的。” “付钱?你以为这是能容易用钱摆平的事儿吗?”阿润愈发不敢相信。 贺兰春华道:“这样,你那是三个罐子,我们每个罐子都吃了点,就算是一百文吧,怎么样?” “一百文?”阿润发呆,眼前无数的铜钱从天而降,哗啦啦地发声,令她头晕。 贺兰春华看她不说话,忙道:“那不然就两百文?” 阿润咽了口唾沫,挥了挥手中的勺子:“这个……既然大人你这么识货,你又这么饿了,我当然不能饿坏我们的父母官,那就两百文吧,最重要的是……什么时候给?” 贺兰春华道:“你跟小和要就行,对了,你做的饭好了吗?” 毛振翼道:“是啊,我的肚子都在咕噜噜叫了!” 阿润这才想起锅里还有面汤,当下跳起来:“立刻就好了!” 阿润手脚麻利地把面汤倒在盆里,端上桌。又拿了碗筷,那边贺兰春华跟两个小毛头已经坐的端端正正,阿润给他们舀了面汤,一人一碗,贺兰春华嗅了嗅:“真是清香扑鼻,好久没有吃过这般清粥小菜了,让我颇有山野之思。” 阿润在旁啧啧:“大人真是读书人,吃个面汤也这么多感慨。” 贺兰春华拿了调羹,舀了一勺,小心吹了吹,然后尝了口,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边毛振翼也迫不及待地用调羹吃了口,然后翻着眼皮,仿佛在思索什么。 阿润坐在毛双儿旁边,问:“怎么样?” 毛双儿正也吃了一勺,点点头:“好吃极了!” 贺兰春华跟毛振翼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疑惑之色,两人目光浅浅相对,而后各自低头,又吃了两口。 阿润见两人表情有些古怪,就问:“怎么了?” 贺兰春华咂咂嘴,试探着问:“阿润……这个……是不是有点淡?还是你就是做的这样的?这样的话,我建议我们吃点你娘做的咸菜……” 毛振翼附议:“就是就是,我也这么觉着,快点把咸菜拿上来。” 阿润道:“大人,你不要再惦记着我的咸菜了,让我尝尝。”她拿了毛双儿的调羹,吃了一勺,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 贺兰春华问:“你觉得怎么样?” 阿润呵呵地笑了几声:“我好像忘记放盐了……” 贺兰春华有点晕眩之感,毛振翼道:“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吃咸菜。” 阿润起身:“大毛,快点把我的咸菜忘了!你怎么跟黄鼠狼似的老不干好事儿!”她跑到厨房,拿了盐罐子出来,往盆里加了些,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加了点,最后把三个人的面汤倒进去,搅拌均匀后各自盛了一碗:“这下应该好了。” 贺兰春华率先吃了口:“这次好多了。” 毛振翼响应,终于也喝了一碗,然后就叫口渴:“似乎又有点太咸了。” “是吗?”阿润也跟着尝了尝,然后就往盆里又加了些水,“这样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等宋和回来之后,看到毛振翼难得地十分安静,半倒在台阶旁的柱子边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状。 宋和道:“小公子,你怎么了?” 毛振翼稍微一动,觉得肚子里有水声,就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吃多了。” 宋和想不明白,便进了书房,进门后,正好也看到贺兰春华站在书桌前,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抚着肚子。 宋和瞧这个动作有几分眼熟,好像孕妇都会这么做,宋和歪了歪头:“公子,你在干什么?” 贺兰春华回头,冷不丁打了个饱嗝,他伸手捂住嘴:“没……没什么,有点吃撑。” 就在阿润加盐又加水之后,那一盆面汤变得更多,阿润表示说不能浪费,逼着他跟毛振翼一人喝了三碗,为了怕惹她生气以后不再做吃的,于是两个人卯足劲各自喝了不少……才导致如此后果。 宋和猜出几分:“莫非是阿润姑娘做饭了?好吃到这种地步?” 好不好吃……倒可以先放下,贺兰春华只是觉着这个开头好像是有些诡异。 “不提了,”一提到“吃”,他的胸口便波涛汹涌,贺兰春华抚了抚胸,道:“在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宋和这才笑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贺兰春华问:“是王家父子吗?仔细说来。” “是。”宋和应了声,便将事情经过细说从头。 之前王员外拽着王良才急奔出了衙门,一口气跑到僻静之处才停步,见左右无人,王员外就道:“逆子,你快说,你做什么要买通徐半仙!” 王良才倒仍是平静:“爹,我不是在堂上说了吗?” “放屁!”王员外忍不住高声,复又忌惮地压低嗓门,“你以为骗过了其他人,能骗过你爹我?你……你这逆子,这两年来你跟那个妖孽眉来眼去,你当我不知道?你说……你快说实话!你跟儿媳妇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王良才皱眉:“爹,你说什么呢!” 王员外道:“我说什么你听得清清楚楚,我是你爹,知子莫若父,平日里你要如何我都不管,但现在是人命官司!你……你休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你且看咱们这新任的县老爷,他可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主儿?你别自己玩火却不知道!” 王良才道:“我什么也没做,爹你急什么?何况我若是犯事了,县老爷能容我好好地出来?” 王员外气不打一处来:“你、你当真是不承认了?” 王良才拂袖不理。王员外忍了忍:“那你对我发誓,你跟儿媳妇之死毫无关系!” 王良才顿了顿,终于道:“我发誓,我跟朱氏的死没有任何关系,这你可放心了吧!” 王员外皱着眉,望着儿子,最终摇了摇头,道:“算了……只希望这件事顺顺利利过去……”他转过身,蹒跚离去,剩下王良才目送父亲背影,他却不走,停在原地张望了会儿,见县衙门口的人都散了,竟慢慢地返了回来。 父子两人争执之中,却没发觉有两个差人跟在身后,见他们私语,便转到墙背面的巷子中去,听了个大概。 贺兰春华听完了宋和所说,一笑:“那么刚才苏明出去后又如何了?” 宋和道:“我亲自跟着,苏明走到半道,就给王良才拦住了。” 贺兰春华道:“哦?你是不是看了一出好戏?” 宋和皱眉,十分嫌恶:“这种好戏以后还是让别人去看吧。” 贺兰春华抬起手肘,在他胸口轻轻一顶:“别得了好儿还卖乖,便宜你大开眼界呢。” 宋和斜睨他:“我就觉得公子你有些不太正常,莫非真的有这种爱好?” 贺兰春华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忽然又痛苦地捂住肚子:“阿润那丫头,真是害死我也。” 宋和忍笑:“你总想着算计人,却不料……这大概也叫做一物降一物么?” 次日一早,县衙发出告示,要判决王员外儿媳被害一案,听了消息之后,百姓纷纷前来,把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当事之人也带在堂上,惊堂木后,知县大人发话:“朱氏被害一案,经过两日的审讯调查,已经真相大白,朱氏不守妇道,以至阴差阳错身死陈青之手,凶徒陈青,见色起意,谋害人命,当判死罪。” 堂下一阵微微鼓噪。贺兰春华又道:“另外丫鬟阿紫,明知主母有逾矩行径,不思举报反而随从,且中途又自行离去,以至朱氏身死而不能护,实为导致朱氏身死之帮凶,罪无可赦,同样当判死罪。” 阿紫一听,惊呼一声,旋即大叫“冤枉”。 堂外的鼓噪声也越发大了些。 贺兰春华连拍惊堂木:“王家父子并无责任,可退。苏明亦无责任,可退。”说到“苏明”之时,特意多看他一眼。 苏明自不曾遗漏这道眼风,瞬间嘴角竟不由自主流露笑意。 王员外伏地大叫:“多谢大人,青天大老爷!”王良才也跟着行礼,低头时候,却频频看向苏明。 正在此刻,堂外有人大叫:“草民不服,我儿之死另有缘故!她是被王家的人害死的,大老爷明鉴,不可如此放过真凶!” 贺兰春华喝道:“什么?是谁鼓噪!” 衙差往前,把人拉了出来,乃是个老者,跪地哭道:“小人乃是翠翠的父亲,求大人重审此案,不然恐怕我家翠翠死不瞑目。” 贺兰春华道:“你说什么,真凶已经找到,不要胡缠!” 老者指着王良才,道:“翠翠生前,多次跟内人说这杀才对她不好,何况大人昨日也审到了这杀才买通了徐半仙,才害我女儿身亡,他怎能一点责任都没有?大人……” 贺兰春华道:“他已说明是为了阻止朱氏回家……” “不是的,大人!”忽然间,丫鬟阿紫大叫起来,“大人,民女冤枉,事到如今,民女也不再隐瞒了,其实少奶奶的死另有隐情,她之所以要跟表少爷私奔,是因为她知道少爷根本都不喜欢她!从成亲开始,少爷就没有亲近过她!他们根本没有同房!” 一时之间,堂上堂下都鼓噪起来,连衙差都露出诧异之色。 王员外如白日见鬼,看着阿紫,想骂又骂不出来,便看儿子。王良才却喝道:“贱丫头,你在胡说什么?”虽然如此,面上却头一次露出惊慌之色,极快看了苏明一眼。 苏明回头,眼神乱动,却不做声。 贺兰春华用力拍了几下惊堂木:“阿紫,你说什么?不要荒唐乱说,新婚燕尔,你少爷为何会不与朱氏同房?” 阿 紫道:“是真的,因为少爷……少爷只跟表少爷好,少奶奶曾跟我说过,少爷……他不喜欢女人,本来少奶奶是不知道的,那天无意中,给她见到了少爷跟表少爷两 个人……于是少奶奶就跟少爷大吵一架,少奶奶气不过,就想报复少爷,才让我去给表少爷传信,想跟他一块儿私奔,让少爷落空……” 外头百姓的鼓噪声已经乱成一片,王氏父子的脸色各自精彩。 苏明抬头看一眼贺兰春华,又急忙低头。 贺兰春华道:“纵然如此,也不能说是你少爷谋害朱氏。” “是他!”阿紫指向王良才,“大人!那天早上,我亲眼看到的,陈青本来没有掐死少奶奶,他走后,我本来想赶去救,不料少爷却出现,少爷见少奶奶没死,便将她掐死,又把少奶奶扔到了水里!是我亲眼见到的!” “你瞎说!”王良才大怒,厉声骂道:“贱丫头,我几时掐死她的,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刹那间……整个天地仿佛都静止了,每个人都看向王良才。 王良才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他后退一步,有点绝望:“不……”他抬头看向贺兰春华:“大人……我……我是担心朱氏才赶去的,我……只是担心她,并没有掐死她……这贱婢胡说……” 贺兰春华冷冷一笑,笑容竟是刀锋之色。 王良才遍体发冷,竟有些说不下去。 贺兰春华手中握着惊堂木,却并不拍下,只是玩弄地转来转去,但不需要他拍,也自没有人敢出声。 超乎寻常的寂静,就仿佛黎明破晓前静谧的黑色,只差一线,便可天地大白。 不动声色里,贺兰春华目光飘动,看向堂下苏明。 苏明目光游弋,跟贺兰春华的目光一对,终于噗通跪倒在地,拱手道:“大人,小人也有话说!” 贺兰春华唇角微挑,仿佛阳光照在刀锋上,那一抹笑,凛冽而绝艳。 ☆、第35章 三斩之威 王家少爷激怒之下,猛地失口说出实情,原来朱氏身亡之时他竟在现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有在场之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王良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话反更像是欲盖弥彰。众人看着原本不起眼的王良才,目光中都带着怀疑之色。 眼看要成为众矢之的,猛然之间苏明却又跪地,声明有话要说。 贺兰春华凝视苏明:“苏生员,你又有何要说?” 苏明待要开口,旁边的王良才若有所觉,竟上前一步,竖起双眉道:“你……”他才要出声,就听贺兰春华道:“大胆凶徒!本官面前竟敢咆哮,左右,给我先掌嘴!” 两边公人上前,把王少爷剪了双臂,往下一压。 王良才双膝重重着地,又有衙差到跟前,左右开弓,重重地打了十几个巴掌,瞬间疼得泪流,脸颊红肿嘴唇破损,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贺兰春华这才复看向苏明,凤眸之中光影如海。 苏明原本犹豫,待见了王良才之状,当下急忙低头:“大人明鉴,其实、其实小人也曾有所怀疑,只是不敢……其实当时,表姐写信给我,上面除了邀约之意,更有要挟,只因表姐恨王……王良才,所以于信上说明,若我不答应跟她私奔,她便将我们之事四处宣扬……” 贺兰春华道:“哦?而后呢?” 苏 明道:“我本劝他,让他跟表姐和好,哄她回心转意,自然万事大吉,不料他说……已厌烦透表姐,要想个一了百了的法子才好,我玩笑问他有何妙计,他细看了那 信,便叫我出去后找陈青,只做酒醉吐露表姐明日一早要渡头相见之事。只因陈青自来垂涎我表姐姿色却不得,如今且未娶亲,正是个急色鬼,若他知晓此事,便不 会错过,一定会去相见,到那时,两人纠缠不清,表姐声誉受污,自然就不敢再提我们之事了……” 王良才面如土色:“你……你居然……” 既然开口,苏明没了退路,索性道:“我当时觉得这又不是人命大事,便便随口答应了他……却没想到,次日后,表姐竟死了……”苏明说到这里,便哭起来。 王员外已站不住脚,后退两步,坐在地上。 贺兰春华道:“原来如此,王良才,事情是否如苏明所说?” 王良才嘿嘿冷笑两声,看向苏明:“你也太毒了些,分明是你害我如此……如今,竟要撇的一干二净么?” 苏明做拭泪状,道:“王兄,对不住……她毕竟是我表姐……我于心不忍……” “呸!”王良才冲着他吐了口。 贺兰春华怒道:“这厮无状,给我翻倒了再打十杖!” 衙役上前,举起棍子要打,王良才忽地叫道:“好啊,我知道了。” “暂时停手,”贺兰春华喝止衙差,问道:“你知道什么?” 王良才转头看向苏明,恨恨道:“原来如此,你却是又攀上高枝儿了!” 苏明道:“你这是何意!” 王良才冷笑,抬头看向贺兰春华:“昨日他单独留你,我就觉得不对,偏你说没有什么……好啊,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苏明道:“王兄!” 王良才不理他,抬头往上,道:“大人,我认罪,不错,朱氏的确是中了我的圈套身亡。但事情真相并非阿紫跟苏明所说。第一,我并没有亲手杀死朱氏,我只是将她扔进水中,第二……”他转头看向苏明,双眼中透出一丝狠厉。 当日,朱氏暗中递信给苏明。 苏明看了,当作笑话一般,便去给王良才看。 王良才看罢,冷笑道:“这贱.人真真异想天开。” 苏明笑道:“别小瞧了女人,若她发了狠,真的把你我之事四处宣扬,别的不提,你的父亲便不会放过我。” 王良才道:“这贱人指望我对她回心转意,还想唆动你,不料你跟我却是一条心的。活该她找死。” “那你想怎么做?” “留着她,我日日看着生厌,毕竟也是个祸害,我本想休了她……” “你休了她,你娘不是还要给你娶妻纳妾,谁叫你不争气,也不叫她生个一子半女的。” 王良才望着苏明戏谑眼神,道:“别总是提这件事,没得让我呕心,好不容易闭着眼做那么一遭,是她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反像个荡.妇一般日日来厮缠。” 苏明道:“你可真真薄情,不过就算没了她,未必不会有更厉害的荡.妇来厮缠你。” 王良才道:“你吃醋了?” 苏明道:“罢了,别提闲话,还没说如何解决呢,总不成明儿我带她走,那你可就真个丢了夫人又折兵了。” 王良才思考了会儿:“别急,我已经有了法子,你听我说。”他便跟苏明让他把消息泄给陈青知道,如此祸水东引之计策。 苏明听了,便问:“你这计真是天衣无缝,不过有个不妥,万一他们做不成事……岂不是百忙一场?” 王良才道:“你自管放心,我会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苏明目光一动,笑问:“你的意思莫非是?” 王良才恶狠狠道:“我这一次,要永绝后患。” 公堂之上,王良才把事情经过说了,道:“大人,苏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放过朱氏,他是心知肚明的,若是你要判罪,也该是他跟我合谋!” 苏明瞪着王良才,恨不得掐死他:“你、你含血喷人!大人……求大人明鉴!” 王良才冷笑:“你想撇开我再去风流快活,可是不能了,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哈,哈哈。” 堂外百姓听了这内详,才知道原来真凶竟另有其人,实在难以想象,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苏明脸色阴晴不定,便只看贺兰春华。 王良才打量着他,大笑两声,正笑着,脸上却猛地吃了一记,王良才一愣,转头看去,却见竟是王员外。 王良才唤道:“爹……” 王员外望着他:“你、你这逆子……”眼中的泪滚滚落下来。 王良才垂下双眸,不敢去看。 王员外望着儿子,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我越是担心什么,越是就出什么事……昨日你还对我赌咒发誓地说不会……如今……你死到临头,只管自己,却不想想当爹娘的如何想法么?” 王良才垂头:“爹……”不知是后悔或者愧疚,亦或者只是无言以对而已。 王员外失望绝望之极,浑身乏力,跪倒在地,掩面大哭。 百姓的鼓噪声里,王员外的哭叫声中,只听得惊堂木又拍了一下,众人才没了声音,都往上看。 贺兰春华往下扫了一眼:“苏明,方才王良才所说,可是属实?你是否一早就知道他有意害死朱氏?” 苏明忙摇头:“我不知道,大人,我是冤枉的,他是狗急跳墙,才想要陷害我。” 贺兰春华道:“既然如此,你便承认方才王良才所说属实,但你虽然跟他同谋,却没想到他会杀人对么?” 苏明想了想:“是。” 贺兰春华点头:“很好,主簿,把供词给这两人画押。” 主簿方才记录之时,已经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此刻忙起身,双手举着供词前往王良才处。 王良才提笔,手抖了抖,终于画押完毕。苏明略略迟疑,抬头看看贺兰春华,终于也画了押。 主簿把三份供词呈上,贺兰春华从头看了会儿,道:“阿紫。” 阿紫低头:“大人。” 贺兰春华道:“告诉他们。”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阿紫道:“其实我并没有看到少奶奶被杀时候的情形,我并没有返回渡口,方才那些话,是大人教我说的。” 各色声音响起,却又极快静下来。王良才道:“你、你这……知县大人,你为何这样做!你……” “若不如此,怎会让你心虚情急之下,说出实话呢?”贺兰春华冷笑,旋即喝道:“众人听判!” 顿时之间,堂内外一片肃然。 贺兰春华开口,一字一顿,清晰说道:“此案之中,朱氏不堪冷落,愤而私奔,所托非人,导致命丧黄泉,其行可鄙,其人可怜。凶手陈青,心术不正,见色起意,求欢不成杀死人命,当斩!” 堂上堂下,一片浅浅地吸气声。跪在地上的陈青顿时委顿在地,已经是半死。 贺兰春华取过王良才的供词,扫了一眼:“王良才娶妻朱氏,却不思结发之谊,不顾夫妻之情,勾结佞人,行谋害之实。虽非亲自动手,却正是朱氏身死之因,抛尸入水,更见唯恐朱氏不死之险恶用心。于夫无义,于子不孝,如此不顾纲常五伦,罪大恶极,当斩!” 王良才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苏明在旁听着,瞬间如坐针毡。 贺兰春华看一眼苏明的画押,双眸微抬。苏明对上他的目光,竟如碰到坚冰。 贺兰春华道:“朱氏一案,其特殊在于,杀人者虽然只有陈青一人,但行凶者却是三人无疑。朱氏之死,缺这三人其一而不可,王良才谋划全局,陈青动手执行,而其中串联两者的,却是苏明。苏生员,你可认么?” 苏明不安地望着他:“大人……” “本官问你认是不认!”贺兰春华神色一凛,飒飒是冰雪气。 苏明低头:“是。” 贺 兰春华道:“苏明身为朱氏表亲,却同王良才合谋行事,更于其中左右串联,才令陈青有机会动手杀人,朱氏身死之后,苏明毫无悔过之意,反诸多托词,跟王良才 相互掩护,若本官信你们一面之词,岂非让尔等逍遥法外?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且让尔等知道王法的厉害,——案犯苏明,奸猾冷血,协同杀人,当 斩!” “不……不不,这不可能……”苏明眼前发黑。 一阵哗然之后,肃静里,有人叫了一声“好”,旋即,朱翠翠的老父率先哭叫了声“青天大老爷”,当堂跪了下去。 官威赫赫,不怒自威,便是如此。刹那间,堂外听审的百姓也都纷纷跪倒下去,大呼青天。 贺兰春华道:“把三名案犯押入监牢,等刑部批文下后便可执行,退堂!” 贺兰春华起身,诸多百姓仍跪地不起,苏明看着他拂袖往内而行,竟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往贺兰春华身旁奔了过来,还未到身前,就被一人拦住。 宋和抬臂,手中握剑,当胸一抵,令他踉跄倒退。 身后衙差即刻奔来,把苏明押住。苏明兀自望着贺兰春华:“昨日你对我说的,不是这样……大人……” 贺兰春华回头,笑得极冷,淡淡只道:“是么?”轻轻拂袖,缓步入内而去。 苏明脑中轰然,却听旁边哈哈笑声,回头,模糊之中,却见是王良才,望着这幕,笑得十分癫狂。 王 少爷方才看着两人情形,心中已经明白,此刻望着苏明大笑道:“蠢货!你还不知道么?昨日他是故意留你,好引得我生疑……昨夜我们相见,恐怕也逃不过他的耳 目,他早已看出你我之事,才叫阿紫诈我,而你这蠢货,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你,忙不迭地对我落井下石……如今倒好……可笑!实在可笑,哈……哈哈……” 贺兰春华负手而行,隐约听到王良才叫嚣,便道:“咦,这厮倒也不笨。” 宋和道:“再聪明不也是栽在公子手中?不过,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公子你居然能看出这两个人之间居然有断袖之事的?” 贺兰春华道:“老爷我坐在这高堂上,不是白坐的,下面的种种动作,看得明镜一般。当日两个人同在公堂上,虽然嘴里说着彼此不甚熟络,但一些细微动作却是瞒不过我的眼。” 宋和道:“当日我也在场,为何我未曾看到异样?” “因为你不似我般仔细,”贺兰春华道:“他们自诩奸似鬼,但在我眼中,却像是跳梁小丑一般,破绽百出,尤其是当陈青供认之时,这两人几乎就当堂眉来眼去了,哼!其实在昨日他们两个私下见面时候就该捉个现行……” 宋和笑道:“我是能飞檐走壁,可主簿大人却跳不进苏家的高墙里去,无法取证。” “所以要一步一步来不逾规矩最好,”贺兰春华道:“叫他自己在众目睽睽下招认,又让这一对狗男女反目互咬,哼……” 宋和咳嗽:“大人,那好像叫做狗男男……” “管他呢。”贺兰春华伸了个懒腰,又抖了抖肩膀:“头一次审案,又终于如愿结案了,这种感觉,倒也不赖,虽说还是有些疲累。” 宋和道:“是了,不如进内休息片刻。” “不行,”贺兰春华摇摇头,“还要写个结案陈词,好递送刑部。哈,还不知道刑部如何批驳呢。” 宋和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大人不是已经判了斩立决吗?” 贺兰春华道:“这三人虽然同为凶手,但其中,苏明罪责最轻,若按照律法,其实不至于死罪,我只是厌恶这些人罢了。” 宋和有些意外:“那……我不是很明白。” “我是按照律法结案,判罪却超出了律法之限,只是想给这些无视人命的宵小一些警示罢了,毕竟我是初来乍到,刚刚上任,自然要杀一儆百,”贺兰春华慢慢说着,又道:“但我之所以敢这么判,其实也因为明白刑部大概不会批……所以无妨。” 宋和失笑:“可如此一来,刑部大概会以为公子你是酷吏一名。” “左右我身上不是这样不好,便是那样不好,留个酷吏名头又有何妨,本官又没有滥杀无辜,‘杀人者死’,区别只是在于这案子里的两个人没有亲自动手罢了。” 贺兰春华徐步入了内宅,当到了花园门口,就看到阿润跟毛振翼,毛双儿三个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下面,看他进门,阿润便拍拍毛振翼跟毛双儿,两个小家伙齐声欢叫:“六叔!”撒腿跑向贺兰春华。 贺兰春华不知为何,忙一左一右按住两个:“怎么了?” 毛振翼道:“阿润叫我们在这里迎接六叔,说恭贺六叔头一次审案子就旗开得胜!” 毛双儿道:“是啊六叔,六叔真的很厉害,我更喜欢六叔了!”说着,便在贺兰春华脸上亲来亲去。 贺兰春华又惊又笑:“什么?”抬眸看向阿润,就见阿润也走过来,笑嘻嘻道:“大人,方才我们躲在廊下看你审案,真是……真是厉害的没话说,我头一次看当官儿的审案,都给你吓住啦!” 贺兰春华笑道:“是吗?有那么可怕么?我也没有噼里啪啦地用刑具,打得犯人嗷嗷叫。” 后面这句,是阿润曾跟宋和说过的,昨日宋和问她看审案如何,阿润埋怨说看的无趣,没看到坏人惨叫……没想到这话却给贺兰春华知道了。 “这人莫非是顺风耳。”阿润心想,忙道:“都说了我之前没看过真的嘛……我以前看过草台戏班子演的大戏,坏人都是会鸡飞狗跳大叫饶命……但今天看了大人你审案,真的是……是什么来着?” 毛振翼忙说:“大开眼界?” “真聪明,就是这个……我一时太激动了没想起来,”阿润笑道:“原来审案子不用鸡飞狗跳,就这么一个问、一个答……也是可以看得人心怦怦乱跳,紧张的没有办法喘气儿的,所以说大人你真的……不愧是包青天再世!” 贺兰春华额角隐约如有汗意。 毛双儿抱着贺兰春华的手臂,听到这里,便仰头笑道:“我早说过六叔是很厉害的呢,阿润姐姐,这下你也喜欢六叔了吧?” 贺兰春华挑眉,就看阿润。 阿润却笑得十分自在:“那当然……你六叔是大丰百姓的父母官,而我是百姓,孩子当然要敬爱爹娘,所以我也当然喜欢他啦。” 贺兰春华这才也随之一笑。 毛双儿却露出难过之色,低声说:“可是我没有爹娘啦,怎么办呢。” 阿润没想到毛双儿竟会想到这宗……一愣之下,便把毛双儿抱起来,道:“你以前不是想要你六叔当你娘吗,你哪里会没有呢?再说,你六叔也非常疼你。” 贺兰春华白眼看向阿润,凑过去一点低声问:“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双儿跟你说的?” “当然不是她说的,是我无师自通。”阿润小声回答。 毛双儿摇头:“我不要六叔当我娘啦。” 阿润跟贺兰春华都觉得奇怪:“为什么?” 毛双儿抬臂,抱住阿润的脖子,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十分依赖的模样,道:“我要阿润姐姐当我的娘。” 贺兰春华跟阿润双双意外,虽然是孩子气的话,但…… 阿润忙说:“这个不行的……小毛,你听我说……” 贺兰春华却插嘴道:“这样倒也不错。”不管如何,总比整天老是想要让他当娘的好。 “阿润姐姐当我娘亲,”毛双儿看向贺兰春华:“六叔就当我的爹爹吧。” “什么?”贺兰春华着实没想到这个,一时无言以对。 毛振翼皱着眉头:“我又多了后爹跟后妈?但是阿润比不上我娘漂亮!六叔,你怎么不找个漂亮点的当我们后妈?” 阿润急忙道:“大毛,别自说自话,我没有要当你们的后妈。” 贺兰春华忍笑道:“没关系,这个先凑合着用,以后再慢慢找别的。” 毛双儿紧紧搂住阿润,不依不饶地叫:“我就要阿润姐姐!” 阿润只好看向宋和,以眼神求救。 宋和站在四人身后,瞧着这一幕,倒好象……有点天伦之乐的雏形。 因为贺兰春华跟毛振翼偷吃咸菜之事,阿润从宋和哪里领了二百文钱,小心放在兜里,藏在自己枕头底下。 但是如此一来,贺兰春华跟毛振翼两人吃她的菜仿佛就有些名正言顺的,好在李氏曾叮嘱说夏天要快点把菜吃了,省得坏掉,于是阿润才“大方”地分给了这几个家伙。 下午时候,阿润哄毛双儿睡着,听着外头蝉唱,她把手上的一块帕子放回箩筐,走到廊下,放眼看去。 前头的花园依旧是浓浓密密地生着杂草,一直蔓延到了墙根,阿润打量了会儿,便顺着廊下去了柴房。 在柴房里挑挑拣拣,阿润选了一把铁铲,看太阳甚大,便又拿了个破斗笠,打了打上面的灰尘,戴在头上,扛着铁铲出来。 此刻贺兰春华正在书房里思索他递给刑部的结案陈词,耳畔听着寂静地蝉唱,忽然间,夹杂了一阵嘈乱的嚓嚓声。 贺兰春华起初以为是毛振翼在玩耍,不料过了会儿,那嚓嚓声越发鲜明,且有节奏。 贺兰春华拿了镇纸把公文压住,自己走到门口,踱步出外,抬眸循声看去。 那看来已有六分眼熟的纤弱身影,挽着双臂的袖子,头戴一顶炸毛的破斗笠,正躬身在竭力除草。 在她身后,已经躺下了一大片杂草,其中有几枝月季花,迎风自在,看似伶仃柔弱,却偏十分柔韧,风吹不倒,复又起身,顶着金色的阳光摇曳舞蹈。 阳光也穿梭于她的臂弯、脖颈之间,微微弓起的纤腰、被微风撩动的裙裾之间,光影错转,看来如许美好,鲜活,生动。 竟让他有些看呆了。 ☆、第36章 相依为命 贺兰春华无端端生出点儿奇异地情愫,正侧头细看,却见阿润忽然跳了起来,挥起手中铁铲四处乱舞,浑身抖动如同抽筋。 贺兰春华吓了一跳,急忙下台阶:“发生何事?” 那边阿润跳的更高,转过身来跑到贺兰春华跟前,尖叫:“大人,那里好像有条蛇!” “蛇?”贺兰春华一惊,“在哪儿?” 就在阿润觉得他是怕蛇的时候,贺兰春华摸着下巴说:“据说吃了蛇胆,可以明目清心……” 阿润不敢置信。 “哪里有蛇?”毛振翼从屋里跳出来,嚷嚷:“别弄死!我要养着……” 贺兰春华一指草丛,毛振翼即刻便跑了过去,十分起劲地开始打草。 “大毛,留神被蛇咬了!”阿润见贺兰春华全没有去阻止的意思,便道:“大人,你不怕蛇有毒咬到大毛吗?” 贺兰春华摇头:“别忘了大毛是长翅膀的,从来只有鹰啄蛇,放心吧。” “他的名字虽然叫小翅膀,但他并不是真的长了翅膀。”阿润继续不敢置信。 “小翅膀可是很聪明的,”贺兰春华张望片刻,把阿润头顶的斗笠扶正了些,道:“嗯,幸好有此物挡着太阳光,不然的话晒得更黑了。” 阿润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听着前半句,微微暖心,听了后面的,却撅了嘴。 贺兰春华一案成名,街头巷尾都称新任知县大人“青天再世”,又因他判了三名凶顽死刑,于是百姓们暗中送其外号“贺兰三斩”。 把一干公文封好了,命人快马送到京城。次日,贺兰春华清晨起来,听到击鼓声响,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人命案件,不料却是个行路的商人,报有人拦路抢劫。 贺兰春华命班头问明拦路之人的形貌并地点,便即刻派人去缉捕。 到了下午,县衙外却又有人来找,竟是爱夏,本来不敢进门,在外头徘徊,被守门的衙差见了,便喝问她为何在此逡巡,爱夏害怕,鼓足勇气吞吞吐吐说了要来找姐姐。 衙差本来不耐烦,正要将她赶走,爱夏小声说道:“我姐姐是新来这里给知县老爷当管家的。” 衙差一听,即刻换了脸色:“啊,原来是阿润姑娘的妹妹,怎么不早说呢?” 爱夏见状,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衙差急忙进内告知。里头阿润正在督促两个仆人整理花坛,听到爱夏来到,急忙跑出来,姐妹相见,自然十分高兴。 阿润把爱夏让进自己房中,爱夏一看,顿时眼红:“姐姐,这里真的很大,你自个儿的房间比咱们整个房子都大了。” “快别胡说,明明只有一半大,”阿润倒了温的茶水给爱夏,“喝一口,一路上来是不是口渴了?” 爱夏赶紧捧起来,喝了满满一杯:“姐姐,是娘怕你在这儿住不习惯,特意叫我来看看,顺便跟你说声,程夫人想要的衣裳娘已经想出该绣什么了,她绣了个样子托我带来。 ” 爱夏说着,便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布包。 阿润打开一看,道:“娘真是有心思,居然是石榴花。”石榴多子,更含子嗣昌盛平安之意。 爱夏笑道:“娘说若是程夫人不喜欢,你就托人捎个信回去,她再想别的。” “我看她一定喜欢,改天拿去给她看,”阿润点头,把样子收起来,又道:“你晌午吃饭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爱夏摸摸肚子:“姐,这可以吗?别惹人嫌。” “你等在这儿别乱走。”阿润摸摸她的头,起身去厨下。 阿润跑到厨房,见那婆子依旧不在,叫了秋菊来问,答曰婆子家里有急事,刚才回去了。 阿润道:“怎么每次我找她的时候都不在?”自己去饭橱里找了找,连剩菜都没有。 “这怎么跟被遭贼了一样干净,”阿润苦恼,想自己现做,又怕时间太急促了,出了厨房,到前面叫了个小厮,吩咐:“你去前街买点吃的……” 阿润抬手往怀中掏钱,摸出三文钱来,又有点心疼,正在犹豫,就见看门的老赵急急跑来:“阿润姑娘您在这儿啊,门口上来人了,要拜见知县大人呢。” 阿润不以为意:“是吗,那去请示大人好了。” “这……”老赵有点犹豫。 “你怎么了?”阿润瞧出异样。 老 赵上前一步,小声说道:“阿润姑娘,其实这来人是咱们大丰有头脸的人物,是程府程老爷跟程少爷,不知道您听说没有,他们家跟宫内是有亲的,算是皇亲,这以 前……新任知县到大丰,要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去拜会,可是这回咱们的知县大人很是……与众不同,不去拜见不说,连人家亲自上门,他也不乐意见。” 阿润心想:“我以为是谁,原来是程家的人来啦。” 阿润虽没见过程老爷,但对程百舸的印象还是极好的,听了老赵啰里啰嗦说了一顿,阿润笑道:“原来是这样,想必你之前去跟大人通报,碰了一鼻子灰吗?那跟我说也是没有用,我又不能替大人做主。” 老赵笑道:“不瞒您,之前程老爷的确来过一次,已吃了一次闭门羹了,这次人家诚心又来,若是我贸然跟大人说,被大人斥退……我私心里想,这对大人未来的前途也是不好的,这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有没有人再另说,先把人得罪了是不是不好?” 阿润听了这番话,把老赵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赞道:“赵叔,你的脑瓜可真机灵,不过,你这么卖力,是不是程老爷给你什么好处啦?” 老赵笑起来:“程老爷是个慷慨的,给了我一些钱打酒喝。” 阿润越发吃惊:“给了你多少钱?” 老赵道:“阿润姑娘,这不是我要的,是程老爷素来如此,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这十几文钱……” “十几文?”阿润惊呼,她方才要买吃的,还不舍的那三文钱呢。 老赵看阿润目光中流露不信之意,忙承认:“真是瞒不过阿润姑娘,确切来说,是二十文……” “什么……”阿润仰天长啸,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心酸地撅嘴,“赵叔,不如我们两个换换,我去看门儿得了……” 老赵这才会意,便道:“我刚才跟程老爷说了,要来找姑娘通融,若是姑娘求了知县大人同意,肯见程老爷了……程老爷必然不会亏待姑娘的……” 阿润眼珠转了转:“赵叔,不要这么说,我怎么能为了区区……几十文钱做那种事呢……不过,我也认识程夫人,她对我好着呢,就看在程夫人的面儿上,我去跟大人说说看,不过可不一定行。” 老赵忙点头:“虽说姑娘才来几日,我也看出来了,大人对姑娘格外厚待,您去吧。” 阿润挥挥手,狠心掏出五个铜板给小厮,自己便去找贺兰春华。 一般在这个时候,贺兰春华只会在书房里,阿润摸到书房,趴在门口看了一眼,果真看到贺兰春华捧着一册书,正在看着。 阿润低声叫道:“大人?” 贺兰春华回头,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儿,便道:“何事?” 阿润问:“大人,你在忙吗?” 贺兰春华道:“不甚忙,如何,莫非是双儿跟小翅膀有事?” “不是,”阿润这才放心大胆地进门,“只是外面来了两个客人,十分诚心地想要拜见大人。” “客人?”贺兰春华狐疑。 阿润道:“是……都是两个好人,其中一个我是见过的,他对大人你是十分的推崇,还说大人你是什么贤臣之光……什么栋梁,什么什么的……” “阿谀奉承之词,”贺兰春华不屑一顾,“不见。” “你都不知是谁,就不见?”阿润着急,跑到他跟前。 贺兰春华察觉异样,垂眸看她:“嗯?你为何对此事如此热衷,难道……” “我没有!”阿润忙说。 “我都没说完,你便心虚起来。”贺兰春华笑。 “我只是嘴快,哪里心虚了,再说我也没做什么。”阿润低声嘀咕,“得了二十文的又不是我。” 贺兰春华似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阿润寻思着,继续求道:“大人,你真的不见吗?你来到大丰当父母官,很应该见见当地人,何况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照面的时候。” 贺兰春华把手中书册放下:“你这般卖力,我倒是好奇了,来的人是谁?” “是程家的程老爷跟程少爷,我跟程少爷见过面,知道他很仰慕大人,所以才来为他说情的。” 贺兰春华凝视阿润双眸,隔了会儿,才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见见他们就是了。” 阿润大为高兴:“太好了。”自然高兴,耳畔仿佛响起了二十文铜钱叮当乱响的声音。 贺兰春华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问道:“真的没给你什么好处?” “没有!”阿润忙又合拢嘴,心里补充一句:“起码现在还没有。” 阿润怕爱夏等急,就叫了个小厮去外通知,自己回屋见爱夏去,不料走到中途,就看到屋檐下坐着两人,一个是爱夏,另一个却是毛振翼,两人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阿润知道毛振翼人小鬼大,爱夏也是个急脾气,便忙叫道:“大毛,爱夏,你们干什么呢?” 两个孩子双双抬头,毛振翼举手示意阿润噤声:“别这么大声,你惊到我的蚂蚱了。” 阿润走到跟前,才发现在地上,有一根细长的草绑着一只极大的青头蚂蚱,草的那头在爱夏手上,那蚂蚱蹬着两条腿,蹦来蹦去,总是挣扎不了。 阿润见两人原来是在玩耍,而不是她想象中的扭打在一起,才松了口气:“哪里捉的蚂蚱?” 毛振翼道:“爱夏从草丛里捉的,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爱夏吐吐舌头,贴在阿润耳畔小声说:“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很傻,连蚂蚱都没见过。” “不要胡说,这些大家子的公子少爷都这样,”阿润笑着训斥爱夏,又道:“厨房里没有好吃的,我刚才叫人上街去给你买点火烧。” 爱夏懂事说:“反正我又不饿,不要紧的。” 毛振翼听了,随口就说:“你们是在找吃的?怎么不早说,我屋里有。” 阿润问道:“你哪里会有吃的?” 毛振翼道:“上午我跟宋和出去,遇到很多人,说什么感激六叔,都争着塞东西给我们。” “居然有这种好事?”阿润大为惊愕,“早知道我也跟着一块儿出去了。” 毛振翼拨弄着那只蚂蚱,道:“但是宋和说那些东西不能收,不过我当时饿了,就拿了一包炸糕,回来后尝了尝太甜了,现在扔在桌上,应该不会坏吧?” “炸糕?”阿润看向毛振翼,“大毛,有好吃的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你还差点把好东西浪费了。” 毛振翼回忆了一下,皱着眉道:“是真的太甜了,吃一口就腻了,还不如你娘给你做的炸花生呢,我爱吃那个,对了,这次你妹妹来没有带吗?” “你还吃上瘾来了!”阿润不理他。 爱夏听到这里,便问:“姐姐,你把娘给你做的花生给他们吃了?” “我哪里舍得?”阿润立刻否认,“是他们自己偷吃的。” 阿润说着就起身,一路小跑到了毛振翼房中,果真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油纸包的炸糕,大概有六七个,阿润捧了回来:“别玩了,快来吃。” 爱夏忙放开蚂蚱,毛振翼见状,急忙把草丝捏在手中,兴致勃勃地开始玩耍。 正好毛双儿睡醒了,懵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转到廊下,一看如此热闹,便叫着:“阿润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阿润招手:“小毛快过来,这里有好玩儿的也有好吃的。” 毛双儿听她召唤,便极快跑过来。 阿润见她居然光脚没穿鞋子,不免又叮嘱了一顿,才介绍:“这是我妹妹,叫爱夏,这是小毛。” 三个小孩中,爱夏是年纪最大的,见毛双儿跟爱冬年纪差不多大小,就叫:“小毛妹妹。” 毛双儿莞尔一笑,更加可爱,毛振翼却忙着关注自己的蚂蚱。 阿润见三个和睦相处,便回到房中,这次又弄了一壶热茶,顺手提了毛双儿的鞋子,才又返回来,先把鞋子叫毛双儿穿上,又倒了茶出来,就着茶水,分吃炸糕。 爱夏最爱吃这种油炸之物,十分喜悦,吃得格外甜美。 毛双儿吃了小半只就停了,目光逐渐被毛振翼手上的蚂蚱吸引过去。 毛振翼则是一只都没吃,始终在跟蚂蚱斗智斗勇。 阿润吃了一只,心满意足,也觉得甜的太厉害,加上她中午吃的饱饱的,于是便也打住,叮嘱三个人好生玩耍,她自己起身,洗了手,便去看贺兰春华会见程家父子到底如何了。 先去泡了一壶热茶,阿润捧着来到书房,却见里头三人分宾主落座,正听一个粗壮的嗓门略带小心道:“大人能来大丰实在是万民之福……这件人命官司如此的……如此……” 阿润小心探头,正好看到一个看似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向着贺兰春华方向说话,大概是一时想不起词儿,便卡住了,这必然就是程老爷了。 阿润听程老爷的声音卡卡顿顿,哆哆嗦嗦,心想:“这程老爷难道是个结巴?” 程百舸的声音及时响起:“如此山重水复……” 程老爷如获救命稻草,忙道:“就是就是……如此山重水复,我一时忘了,多亏大人英明,才能揪出幕后真凶,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程老爷好不容易说完,抬手擦擦额角的汗。 贺兰春华微微一笑,风姿超然:“程老爷过誉了。” 程老爷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何况商贾出身,更是极为能言善道,但初见贺兰春华,慑于他的绝世姿容,竟十分紧张,此刻见他一笑,程老爷越发说不出话,急忙看向儿子。 程百舸起身先作揖,才郑重严肃说道:“学生早就听说大人威名,也十分仰慕大人的为人,多次想要来拜见大人,今日一见大人,如久旱而得甘霖,学生实在是不胜荣幸。”说着,便深深地躬身行礼下去。 贺兰春华眼睛厉害,自看出他一派诚恳,当下微微起身,抬臂将程百舸一扶:“程公子何必多礼,身为父母官,本县所做种种,不过都是分内责任罢了,之前不肯见贵父子,只是怕我初来乍到,叫人以为我喜攀附权贵,请勿见怪。” “哪里哪里。”程老爷在旁忙说。 程百舸道:“学生也很明白大人的顾虑,大人既有济世为怀的父母官态度,又有两袖清风洁身自好的品格,实在是晚辈的楷模!” 贺兰春华笑笑:“我早听阿润说程公子是个端正君子,将来若是有意仕途,必然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阿润姑娘?”程百舸一怔,听了贺兰春华后面的话,却更是激动:“学生一定会以大人为楷模,希望不负大人今日所言。” 程老爷见儿子跟贺兰春华言语投契,才也放松下来,呵呵笑了两声,便问道:“阿润姑娘又是何人?” 程百舸道:“爹,阿润姑娘是县衙的管家,上次她去我们府里,我曾跟她说起过大人,这次得见大人,恐怕也多亏了她,我说的对么,大人?” 贺兰春华笑道:“程公子说的没错。” 阿润听到这里,捂着嘴乐。 里头程老爷问道:“我竟不知道……也没见过这位阿润姑娘,如此应当好好谢谢她才是。” 贺兰春华道:“要见阿润也是容易的,阿润,你还不进来?” 阿润吓了一跳:“他是怎么看见我的,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无可奈何,只好迈步露面。 程家父子闻言,齐齐转过头来。 程百舸一眼看到,喜形于色:“阿润姑娘!正好你来了!” “程公子,是啊,”阿润扫一眼贺兰春华,笑道:“我来给你们送茶……” 阿润走到桌边,放下茶壶,贺兰春华道:“程老爷不是说要谢谢我们阿润么?” 程老爷正呆呆看着阿润,竟没听到贺兰春华的话。 程百舸回头:“爹?” 阿润心中打鼓,觉得哪里仿佛不对:“不用,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我也是为大人所想。” 那边程百舸连唤两声,程老爷才如梦初醒般:“啊?” 程百舸道:“爹,大人说我们该好好谢谢阿润才是,你不是说要请大人过府饮宴吗?不如我们一块儿也请着阿润姑娘如何?” 程老爷道:“对了,正是正是。” 阿润万万没想到:“什么?不……我不能去,我只是个管家,而且要照顾大毛小毛。”心中想:“只要给我二十文钱就行了,谁耐烦去什么饮宴。” 程百舸道:“当然是要带着两位小公子跟小小姐一块儿过去了,只要大人同意就好。” 阿润转头看贺兰春华:“大人自己还没同意要去呢。” 贺兰春华道:“去倒是无妨,只是我怕程家门槛太高,去不得。” 程老爷问:“大人,这是何意?” 贺兰春华道:“程老爷到县衙来,出手就是二十文,我去程府,自然也不能怠慢。” 程老爷一愣,旋即笑道:“原来如此,大人误会了,那个只是我的小小习惯,并无他意。” 阿润心跳跳:“他怎么又知道这事了?等等,为什么他这时侯提这件事,难道说……” 贺兰春华也笑道:“不过这习惯还是不要为好,不然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以为连门房都如此,必然当我是敛财的贪官。” “不敢了不敢了,”程老爷汗意又生,忙道,“大人放心,下不为例。” 阿润发呆,确信自己的二十文怕是化成了虚无。 程百舸看出阿润神情异样,便问:“阿润姑娘,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润捂着胸口:“是啊,我的心忽然有些痛。” 程百舸道:“心痛?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快叫个大夫来看一看。” 阿润摇头:“不用了,这是突发的毛病,我出去……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程百舸不太放心,扶着阿润。 贺兰春华慢慢说道:“我看这个毛病其实是好医的,无非是花费二三十文罢了……是不是,阿润?” 阿润听了这句,不仅心痛,更加心堵,明白贺兰春华必然是故意的。阿润回头瞪向贺兰春华:“是的大人!现在二三十文也不用了,因为我忽然好了!” 阿润白欢喜了一场,怒气冲冲地离开书房,回到了廊下,见还剩了两个油炸糕,当下化悲愤为食量,气愤地塞进嘴里。 眼看时候差不多,爱夏便要回家去,正好头前那小厮去买了点糕点火烧回来,阿润便包起来,给爱夏带着回家去。 毛振翼跟爱夏玩的极好,临走就问:“你什么时候还来?” 爱夏吃油炸糕吃的心满意足,便说:“有空我就来。你还会有炸糕吗?” 阿润轻轻打了一下爱夏:“快走吧,记得别到处乱逛,让娘担心。”爱夏答应了,便顺路走了。 阿润看着妹妹的背影,心中升起那么一丝不舍。转身要回府,却正撞见程家父子也正出门来。 ☆、第37章 相依为命 两下相遇,程百舸先招呼了声:“阿润姑娘!”热情洋溢地走了过来。 阿润颇喜欢他的笑脸,便也笑道:“程少爷,跟大人说完话了?” 程百舸心情欢悦:“说完了,实在是快慰平生,还要多谢阿润姑娘。” 阿润一摆手:“不用啦,这对我只是一件小事……”的确是件小事,因为一文铜钱都没涉及。 程百舸认真说:“阿润姑娘,这对你虽然是件小事,对我们却是件大事,还是多亏了你,是不是,爹?”他说着,便扭头看程老爷。 程老爷一直笑呵呵地看着阿润,此刻便走过来:“是是,百舸说的很对,阿润姑娘,真是多谢你啦。” “程老爷你客气啦,真的不用。” 阿润看着程老爷红光满脸,一看就知道家财万贯财大气粗,对他来说那二十文大概只是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如今那漏洞也给贺兰春华堵住了。 阿润内心略觉酸爽。 程老爷道:“方才我父子好说歹说,大人终于松口说可以过府赴宴,到时候阿润姑娘也要赏光啊。” 阿润有些惊讶:“他答应了?” 程百舸接口:“是啊,大人不但是个清官,而且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官,知道我们是诚心诚意地邀请他,所以不忍拂了我们的好意。” “他通情达理才怪……”阿润心内嘀咕,面上却笑道:“这样就太好了,恭喜你们。” 彼此说到这里,阿润忽然想到一事,忙说:“对了程公子,我本来要去一趟府上见见夫人,给她看绣样的……既然在这儿遇见,不如你帮我带回去给夫人看看,我得空再去府上……” 阿润说着,便从怀中掏出那绣样,程百舸接过来看了看:“阿润姑娘,令堂的手工实在是令人钦佩,我娘一定会喜欢的。” 程老爷也凑过来,连连赞道:“是石榴花,好看,好看。” 阿润笑道:“那就拜托拿回去给程夫人,看看她的意思……我跟大人请了假,就立刻亲自去府上……” 程百舸答应了声,程老爷却道:“哪里好意思让阿润姑娘跑腿,你放心,我会叫个小厮来跟你回复的。” 阿润见程家父子倒是很好相处,便笑着答应:“那就麻烦啦。” 程老爷跟程百舸告别阿润,一个上轿,一个骑马,离开县衙。 阿润回到屋里,毛振翼不见踪影,不知去哪玩了,贺兰春华在跟宋和商量什么,阿润便领着毛双儿到了屋里,搬出针线筐开始做女红。 毛双儿静静地看着阿润飞针走线,隔了会儿,才问:“你在干什么?” 阿润道:“我绣两块手帕。” “绣手帕干什么?” “卖钱……”阿润脱口而出,随即又补充,“我的手艺不是很好,不过还是比一般绣工强的。” “怎么卖钱?”毛双儿好奇地又追问。 阿润道:“我跟赵掌柜熟络,把帕子给他,让他给我卖掉,我隔一阵儿就去给他一批,然后拿钱。” “阿润姐姐,你真能干。”毛双儿满脸崇拜。 “这有什么,”阿润叹了口气,低头道:“你瞧程夫人那么喜欢我娘的绣工,我娘才是真厉害……我就学了点她的皮毛,绣不了太精细的好东西,绣绣手帕还是可以的。” 黄昏降临,室内已经有些看不清,毛双儿跳下凳子,跑到桌子边点了蜡烛,举着回来。 阿润没想到她会如此贴心,不由低头亲了亲毛双儿的小脸蛋。 又绣了会儿,外头劈里啪啦地响起脚步声,毛振翼叫嚷着冲进来:“阿润,我的肚子饿了。” 阿润抬头四看:“好像是该吃饭了,怎么还没做好吗?” 毛振翼道:“别提了,我刚才想去找吃的,谁知厨房里没有人。” “没人?”阿润把手帕跟针线放回针线筐,“去看看怎么回事。” 毛双儿跟毛振翼一左一右跟着,阿润到了厨房,果真见满屋漆黑,锅冷灶凉,问了门房,才知道厨娘家里有事,她出嫁的女儿生孩子,她要去照顾……因为下午程家父子的事,门房老赵忘了说此事。 毛振翼跟毛双儿都看阿润,毛双儿问:“我们现在怎么办,晚上没有饭吃了吗?” 毛振翼道:“可以让阿润做。” 阿润道:“我又不是厨子,我是管家,而且……我怕我又忘了放盐。” 毛振翼听了,不由自主摸摸肚子,又记起上次的经历,于是闭嘴。 阿润满意地看他一眼,回头对毛双儿道:“别怕,总不会饿肚子的,我们先去问问你六叔。” 且说程百舸跟程老爷回府,程百舸便去见程夫人,给她呈上了阿润所给的绣样。 程夫人接了过去,难以掩饰心中的失望:“这么说她不过来了?” 程百舸道:“阿润姑娘本说要过来的,多亏了爹聪明,说派个小厮过去县衙就行了,免了阿润姑娘来回跑。” 程夫人闻言不悦,旁边的芳姬见状,便道:“夫人,我能看看这绣样吗?” 程夫人扫她一眼,信手给了。 芳姬这阵子屡屡进府,因她表现的温和乖巧,善解人意,因此府内上下几乎都喜欢她。 今日芳姬来,又给程夫人带了些点心,说是亲手做的。她是从苏杭而来,极为擅长江南的精致细点,难得她又肯用心,倒是颇得程夫人心意。 芳姬接过绣样,看了会儿,也称赞道:“果真是好,怪不得夫人如此喜欢。” 程夫人淡淡一笑,心里想的却是阿润不来,她便也见不着了。 程百舸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让娘知道,也跟着高兴,今儿大人总算是答应要来我们家做客了。” “是吗?”程夫人不以为意。 程百舸又道:“是呢,还有阿润姑娘也会来的,说起来,今日我们能被大人接见,多亏了阿润姑娘呢。” 程夫人一听,才有了精神:“这是怎么说?” 程百舸便把阿润在贺兰春华面前说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程夫人听了,总算露出了笑容:“这孩子可真是机灵又能干。” 芳姬在旁听了,老大不受用,她费尽心思做了精致细点,每日都来嘘寒问暖,程夫人才勉强露出几分笑意,如今那叫“阿润”的丫头并未露面,却叫程夫人如此开心。 芳姬便看向程百舸,道:“哥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家里,夫人的姐姐还是宫里的娘娘,多少当官儿的忙着要巴结呢,何必对一个小小的县官如此上心?很该他来拜见咱们家才是。” 程百舸竟道:“这话不对,姨母虽然是贵妃,但跟我们家也没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如此,我们就当那些仗势欺人的外戚,而且贺兰大人也不是普通的官员,他是个明察秋毫为民请命的好官,我心里是很钦佩的,跟父亲亲自去拜会也是应该的。” 芳姬被堵了句,心里十分不快,却不好流露出来,只好笑笑。 程夫人不理这些,只问程百舸:“那你见到阿润,觉着她在县衙里如何?知县大人可有为难她么?” “才不会呢,娘,”程百舸笑道:“知县大人对阿润姑娘很好,什么时候你亲眼见了就知道了。” 程夫人微笑:“知县大人若真如你所说般正直英明,自会喜欢她的。” 此刻,外头有仆人来报说:“夫人,林少爷来了。” 程夫人示意有请,程百舸高兴道:“我有日子没见到枫哥了。” 芳姬好奇问道:“哥哥,你说的是谁?” 程百舸道:“枫哥是我姑母家的儿子,姓林,单名一个枫,长我三岁,是极好的人,如今在本镇驻军担任校尉一职。” 说话间,外间林枫来到,先向着程夫人行礼。程夫人道:“不必多礼,难得你今日有空来。” 程百舸也道:“枫哥,你可来了,这两天我还一直想着你,本想去军中找你,怕你事忙。” 林枫笑道:“这连日来的确是有些忙,今日得空,便来拜见舅舅舅母。” 此刻芳姬便站起来,程夫人不语,程百舸道:“对了枫哥,我给你介绍,这是芳姬妹妹。” 程家的事最近在大丰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程府新来个“二小姐”,林枫自然也听说了。 芳姬看了林枫一眼,微笑着垂眸道:“枫哥,小妹有礼了。” 林枫见她笑容楚楚,便一点头:“妹妹好。” 程百舸道:“枫哥,我之前听说贺兰大人来到的时候,是你负责护送的?” 林枫转头:“是啊,如何?” 程百舸道:“我因为十分仰慕大人,今儿特意跟爹去拜会他,多得阿润姑娘帮忙,见到大人了不说,大人更是答应了要过府来做客。” 林枫诧异道:“是吗?你也认得阿润?” 程百舸道:“当然……怎么枫哥你也认识她?你们是怎么认得的?” 林枫笑道:“我想算起来,大概是我先认识她在前的……不过,这些是闲话……” 林枫知书达理,不想在程夫人跟前说这些,不料程夫人一听事关阿润,格外上心:“不妨事,我倒是想听听,你素来不是在军营吗,怎会认识阿润?” 林枫见问,才答道:“说起来,阿润是我的救命恩人……”当下把被蛇咬了,阿润相救,为了救他自己受伤……后来又在镇上相遇,说了一遍。 程夫人听完,忍不住暗暗念佛。 程百舸叹道:“竟然是阿润姑娘救了枫哥的命,从没听她说起过。” 林枫道:“我也没有告诉过她我跟程家是有亲的,何况她也不是个居功自矜的人。” 芳姬从刚才开始就听他们说阿润,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林枫,居然又跟阿润有关系,她心中越发气闷,便起身借故告辞。程夫人也并不留,道:“百舸,你送送芳姬。” 程百舸叮嘱林枫:“枫哥,你等我回来。”便出厅去了。 林枫也想离开,但他是个心细之人,听程夫人特意支开程百舸,便缄默点头。 芳姬跟程百舸离开后,程夫人便问林枫:“枫儿,之前你说跟阿润在镇上遇见,你们为何竟那么熟络了?” 林枫方才并没有说起护送贺兰春华那夜,曾看到阿润……且送她回家之事,更没有提此后他也送过一次阿润,因为事关阿润家中那情形,林枫不想多言。 此刻见程夫人问,林枫便道:“瞒不过舅母,其实之前在护送知县那夜,我曾遇到过阿润姑娘……我去过她家里两次。” 程夫人道:“枫儿,此刻无事,你细说给我听听。” 林枫虽然诧异,但他知道这位舅母为人和善,不是个坏心之人,当下便大略说了一遍,只说阿润的父亲性情暴躁,但他虽不曾十分描绘,程夫人又怎会想不到。 程夫人也知道林枫沉稳谨慎,等闲不说人是非,他用了“暴躁”一词,自然是亲眼目睹了种种不好。程夫人一时出神,眼睛有些发红。 林枫看出异样,便问:“舅母,你无恙么?” 程夫人低头,勉强掩饰:“我只是……我见过阿润那孩子,很心疼她……” “原来如此,”林枫点头,宽慰道:“舅母别担心,阿润生性乐观,何况她这会儿到了县衙当管家,知县对她甚好,如今她住在县衙,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程夫人一想到阿润,心里便软了,笑笑道:“是的,她是个自强的好孩子。” 林枫道:“难得舅母跟阿润这般投缘。” 林枫说到这里,看着程夫人含笑颔首之态,心中忽然一怔:只觉得程夫人的轮廓,眉眼之中……隐隐约约竟跟阿润有几分相似。 林枫跟程夫人在厅内说话之时,那边程百舸相送芳姬,将出门时候。芳姬忍不住,便假意娇嗔道:“哥哥,这阿润不过是个丫头,怎么夫人对她那般器重?连你们竟也口口声声地不离她。” 程百舸是个心无邪念之人,笑道:“那是因为阿润姑娘人好啊。” “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一心巴结的穷人家女孩儿罢了,”芳姬不禁没好气地说。 “芳姬妹妹,你不可这么说阿润姑娘,”程百舸闻言,便正正经经劝说道:“阿润姑娘虽然出身贫苦,但她生性善良,比如她在危难之时肯相救枫哥,却从不念回报,何其难能可贵?这已经是很叫人钦佩的了,而且她言谈爽朗痛快,实在跟我很对脾气。” 芳姬听他满嘴的“善良,钦佩”心中厌烦之极,却不好跟他翻脸,便假意笑着问道:“怎么在哥哥嘴里她竟像是个圣人一般,难道她比我好么?” 程百舸仔细看了看她:“这怎么好比呢……妹妹自然也好。” 芳姬越发恼怒:“哥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不理程百舸,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程百舸见她陡然变脸去了,他却不得其解,摸摸头自言自语:“我说错什么了吗?” 芳姬乘车回家,气冲冲进了里屋,正好白柔在打量手上新买的镯子,见女儿面露恼色,便问:“怎么了,高高兴兴出门,回来时候竟这幅嘴脸?” 芳姬在炕上坐了,怒道:“别提了,我费心尽力,居然比不上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毛丫头。” “怎么了?”白柔抓了把瓜子,惊奇地问。 芳姬就把阿润的事说了一遍,道:“我亲手做的点心给她吃,她才半笑不笑地说个有心,程百舸一回去说起那丫头,她就眉开眼笑了,不知这老虔婆是中了什么邪。” 白柔有些担心,问道:“你没有在她跟前翻脸吧?” 芳姬道:“我哪里会这么不识做,我借机就告辞了。娘,我觉着这样不是个事儿,这般费心哄她,她却始终不松口,我们两个总不能一辈子都住在外头,被人耻笑。” 白柔道:“别着急,横竖老爷那边已经答应了,现在就做个水磨功夫,她现在不是待见你了么?你再好生地撒个娇,讨讨好,我也赔赔不是,总有一天我们娘俩儿会回去的。到时候就有的她好看。” 白柔说着,便露出手腕上的镯子,意味深长地打量着。 芳姬一眼看到,便问:“是爹给你买的?” 白柔道:“可不是么?要十两银子呢,你瞧这水头,不错吧?” 芳姬皱眉:“你先别跟他要这些,万一惹的他烦了呢?咱们先入了府去,要什么没有?” 白柔却几分得意:“总要先有些东西在手里我才踏实,这么多年来吃得苦受得罪还少么?何况老东西也舍得给……” 芳姬横了她一眼:“总之你且有点数,别弄得太过,若是给那母老虎知道,咱们的指望恐怕就要泡汤,我也白做功夫了。” “知道了知道了,”白柔忙倒了杯茶给芳姬,陪笑说:“乖女儿,喝口茶,润润嗓子消消气儿。” 夜幕降临,县衙厨房里传出一阵叮叮当当地声响。 阿润把最后一个菜铲出锅,嘀咕道:“如果不是看在给我加钱的份上,我才不要兼当厨子呢。” 毛振翼已经跑来,看看冒着热气儿的菜,问道:“这次你放盐了吗?” 阿润没好气道:“够了大毛,你已经来回问了三次了。” 毛振翼又道:“你别是又放太多了吧?” 阿润掐腰,训斥道:“大毛,不要总是把过去的事念念不忘,你要学着往前看。” 毛振翼沉思了会儿:“那种经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一时半会忘不了。” 阿润想了想,摸摸毛振翼的头:“大毛,你总是有法子让我无言以对,好了,帮我把这盘子炒豆角端上去吧,先把痛苦忘掉,我们要开饭了。” 在县衙的客厅内,点着几只蜡烛,加上宋和,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了,面前是四个菜,炒豆角,拌黄瓜,鸡蛋炒柿子,红烧茄子,乍一看,红艳艳的柿子,黄橙橙的鸡蛋,豆角绿中带黑,茄子黑中带紫,颜色倒是很调和。 阿润道:“怎么都不吃?这次一定放盐了。”说着忽然一愣,急忙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茄子,尝了尝后,才松了口气:“嗯,我确认都放了。” 小半个时辰后,晚饭完毕。贺兰春华道:“阿润,这一次你做的很不错。” 阿润道:“谢谢大人夸奖。” 毛振翼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黑的茄子,一开始我都不敢动筷子,一副中毒的样子,还有那个鸡蛋炒柿子,酸的我的牙都快掉了。” 阿润斜视他:“那你一定是到换牙的年纪了,另外,你以前的痛苦是不是减淡了?” “好像是。”毛振翼摸摸脸。 “那就好。”阿润顺势也摸了一把小毛头的脸,“你看你吃的多好,比我刚见你的时候英俊多了。” 毛双儿道:“是啊,而且他越来越多嘴了。” 晚饭后,阿润便依旧拿出针线活,毛双儿乖乖趴在桌子上看,毛振翼也坐在旁边,无聊地翻书。 阿润绣了会儿,看到毛振翼乱翻书,她心中一动,问道:“大毛,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如果有人来找你六叔,那个人很大方,给你五十文钱……” 毛振翼惊讶:“才五十文?休想贿赂我。” 阿润道:“五十文你还嫌少?我是说如果……” “起码要一两!”毛振翼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那就一两,”阿润无可奈何,“那如果这人给你一两银子,你要不要?” 毛振翼抬眼往上看,想了会儿,说道:“我当然是想要的,可最好不要收。” “为什么?”阿润停了手上功夫,“那可是一两银子!” 毛振翼流露为难神情:“这其实不是银子的问题,如果我收了,那个人或许就会说六叔贪墨,对六叔的名声不好。” “是吗?”阿润睁大眼睛。 毛振翼叹了口气:“是啊,你不知道,当官儿的这些忌讳可多了,我就听说京内就有一个当官的,有人贿赂他的管家……后来事发,那当官儿的就掉脑袋了。” “什么?”阿润捂住嘴,赶紧问:“那么那个管家呢?” “当然也被杀头了。” “杀头?”阿润抱头,有些恐慌:“为了二十文钱被杀头?这是什么世道……” “什么二十文,听说是几万两银子……”毛振翼不明白,继续道:“你不知道,官场本来就非常凶险,我六叔本来打算远离京城去梅州的,不知为什么来了这里……” 阿润自顾自陷入想象,不明白几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模样。 毛双儿在旁边说道:“是啊,很凶险,就像是爹爹一样……” 毛振翼听了,便也有些难过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阿润从宋和嘴里听说过两个孩子父母的事,见状心一软,将毛双儿抱过来:“小毛,有我在呢,还有你六叔……” 毛双儿仰头看她:“阿润,你不会离开我们是吗?” 阿润犹豫了会:“当然不会了。” 毛双儿紧紧将她抱住,毛振翼见状,便也靠过来,却迟疑着要不要再靠前。 阿润看他一眼,伸出手臂将他也抱入怀中,柔声说:“好啦,你们都是很乖的孩子,你们的爹娘在天上,看到你们开开心心的,他们也会很欣慰,很开心的。” 两个小家伙紧紧地靠着阿润,齐齐点头。 门口处,贺兰春华望着三个人靠在一起的背影,双眸之中波光闪烁,他静立片刻,微微一笑,于淡淡夜色中,笑容温柔如许。 ☆、第38章 投我木瓜 之前大丰外面发生拦路抢劫事情,贺兰春华命公差四处搜捕,并且多派人手严加查访。公差被他驱驰,比之前县官在时要忙碌数倍,却均不敢有所怨言。 一来,有那些消息灵通者清楚贺兰春华的出身底细,知道他贵族出身不说,且跟皇家关系匪浅,如今到了此地,虽说等同发配,但也只是一个“虎落平阳”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平民百姓能随便欺辱的。 最 主要的是,贺兰春华一来便遇上人命案件,若是个软脚虾,别说是断案,见了死尸先就吓得色变。但是贺兰春华不仅能断案,而且把个内幕重重的案件揭了个底朝 天,且看他堂上各种举止言行,分明是个酷吏的模子,这些人见识了贺兰春华的手段,内心便自生敬畏,哪里敢来撩虎须。 这种劫道之事,其实之前也时有发生,但只要不是关乎人命的案件,知县便不十分上心,对下面的捕快们督促自然也不严格,只是哄闹一阵便是。 因此先前报案者虽有,但却没有一次缉捕到人的。因为当官儿的都不上心,公差们当然也乐得偷懒,此乃上行下效。 何况那些拦路的贼也十分机灵,他们又非土匪,不会总在一个地方作案,还有那一等的,是临时起意,或因色,或因财……抢完了便逃之夭夭,早不在本地了,因此要破案也是难如登天,无迹可寻的。 但这一次贺兰春华逼迫的紧,公差们不敢怠慢,拿着衙门里给画的犯人影貌图,整日满街乱走,逢人就查问,看见个脸生的就凑上去比对,就犹如撒下恢恢天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们寻到端倪,把一个刚来大丰的外地人捉了个正着。 公差们将犯人押上大堂,贺兰春华传了苦主前来,两下一认,毫无差错,正是案犯。 当下贺兰春华便喝问案犯姓甚名谁,为何行凶,抢走的财物何在。 那犯人自称“朱大”,虽然慌张,面上却仍是狡黠之色,说自己并未抢劫,一副要抵赖之状。 贺兰春华见他仿佛是个惯犯模样,当下也不啰嗦,即刻叫人先按倒他,打上十棍杀威。 那些衙差们以往一年到头也没正经升过几次堂,没想到新任县太爷一到,便折腾的如此热闹,当下抖起威风,两名力大的公差出列,手心里吐一口唾沫,握着水火棍,就要伺候。 另有两名公差把那厮被揪着手脚,摁在地上。 朱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县官这么快便要动真格儿的,为免皮肉之苦,急忙大叫要招认。 贺兰春华道:“似你这般狡狯之徒,不打不认,先打五棍让你尝尝滋味,若还有半分抵赖,便再加倍!” 当下两边的衙差弄将起来,劈里啪啦,拼力打了五棍,把朱大打得喊声动天,终于停手,臀部已经高高肿起。 吃了一顿棍棒,朱大算是认得了贺兰春华不是个好相与的,当下急急忙忙,承认犯案,交代了藏匿财物的所在。 贺兰春华命公差到朱大藏匿财物的地方前去找寻,果真把剩余的银两找寻回来。虽然钱比之前略少了,但能找回来已经是天大之喜,那报案人千恩万谢,喜出望外。 朱大吃了苦头,当下尽数收了那无赖之状,只求道:“小人已经尽数招认,还求大人从轻发落,小人只是流落到此地,因为饿得狠了,才会去做这劫道的勾当,其实被逼无奈……小人是个良民。” 贺兰春华听他口音,仿佛是个江南人,便问道:“且慢,你是哪里的人?” 朱大道:“小人……其实是苏州人。” “因何到此,可有路引?” 朱大低着头,眼睛乱转:“回大人,小人……是因为家乡遭了水灾,所以一路逃难过来的,因此没有路引。” 贺兰春华微微冷笑:“我虽不住江南,却也从没听说苏州今年遭水灾的。”那手握着惊堂木,半落不落,若是落下,必然又得好一顿打。 朱大一听这带着寒气儿的声音,冷汗即刻冒了出来,只觉得屁.股上也一阵阵地疼痛,咬牙忙道:“大人饶命,小人不敢再扯谎的,小人其实是来……找亲戚的,小人,有个表姑,听说她来了此地,小人就来投奔……因为没有了盘缠才会去劫道,大人明鉴,明鉴!” 贺兰春华淡声道:“这便好办了,你那亲戚姓甚名谁,若是查有此人,一切好说……” 朱大战战兢兢,道:“小人的表姑,姓白……她、她大概半个月前来的这儿,她还有个女儿,叫芳姬……” 贺兰春华招了班头过来:“你可知道大丰有这姓白的女子?” 班头想了想:“小人不记得。” 贺兰春华便看朱大,朱大被他的眼神一碰,杀猪般叫道:“大人,我说的是真的!她亲口说是来这里了,她、她是你们这儿一个商人的妾,那人去我们那做生意……他好像姓陈……不不,是姓程的!” 贺兰春华道:“姓程的商人?” 身后的宋和道:“大人,莫非他说的就是程家?” 那班头也说道:“是了大人,小人也想起来,这程府的程老爷最近接了一个妾回来,听说就姓白,还带了个女儿,的确是叫芳姬。” 朱大听着,脸色阴晴不定,忙说:“肯定就是她们……大人,小人的确是来投亲的,不是作奸犯科的人。” 贺兰春华道:“休要聒噪,片刻便知真假。” 朱大急忙闭嘴。贺兰春华便对那班头道:“你带个人去一趟这白家,问明白她们是否有这么一个亲戚,若是有,就让她们来认人。” 班头领命去了,如此一刻钟后,班头回来,道:“大人,小人去了白家,白家母女说他们不认得有叫‘朱大’的苏州亲戚,并且也不愿意来认人。” 贺兰春华就看朱大,朱大一脸愕然,仿佛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贺兰春华双眸眯起:“你莫非又在蒙骗本官?” 朱大魂飞魄散:“大人,小人真的不敢,或许……她们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你让小人……让小人去找她们……” 贺兰春华喝道:“本官看你一脸鬼祟,分明不是个好人,这劫道之事必然也不是头一次,你是否在苏州或者别处犯案才逃到此处?要记住抵赖也无用,本官会把你的影像图送到苏州……” 贺兰春华说着,便细看朱大,却见他虽然惶急,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并不见怎么骇然,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并不是来自苏州,第二,他不曾在苏州犯案过。 “大人,小人真的是认识她们的!”朱大歇斯底里,“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贺兰春华见他恶形恶相,便道:“你无人证而信口雌黄,再打十棍!” 朱大大叫道:“大人,饶命!”竟奋力挣扎起来,公差将他死死按住,又狠狠地打了十棍,到最后朱大已经喊不出来,趴在地上,如死了一般,只是不时含糊地说些什么。 贺兰春华问道:“他说什么?” 公差凑前仔细听了听,皱眉回禀:“大人,他好像在说什么‘婊.子’‘翻脸不认’之类……” 贺兰春华复又斥道:“白昼抢劫钱银,打你十棍是轻的,当堂杖毙亦是罪有应得!幸亏你不曾伤害人命,便判你个流放之刑罢了,来人,暂把他关入牢房。退堂。” 退堂之后,衙差们聚在一块,啧啧称奇,报案人欢喜连天出门,在县衙门口高叫青天,又引了一堆人来听热闹。 贺兰春华跟宋和一块儿沿着廊下往回,宋和道:“大人,这事似有蹊跷。” 贺兰春华道:“你是说他为何会说出程家那小妾跟她女儿么?” “正是,若他不认得她们,为何又要牵扯她们出来……他明知如此没有好果子吃。” “那恐怕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是真的认识那两母女的。” “可既然如此,为何那两母女却不认此人?” 贺兰春华皱眉:“这个……就不为人知了,总之这厮不是好货色,先关起来再说。” 宋和看着贺兰春华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沉吟片刻,道:“公子,怎么我觉着,你自升堂审案,这身上煞气仿佛就厉害许多。” 贺兰春华回头看他:“是吗?” 宋和笑笑说:“留神这样下去,真的变成酷吏了。” “我就见不得这等宵小邪恶之人,”贺兰春华哼了声,冷道:“必须除之而后快,若这样算是酷吏,那就算是又何妨。” 宋和微微一笑,问道:“或者不会是因为……毛大人之事,所以公子心中窝着愤懑之气吗?” 贺兰春华嗤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在其位而谋其政罢了。” 两人到了后宅,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出来:“大毛,你别在那里踩来踩去,我刚翻好的地都给你踩平了,你还想不想吃菜了。” 毛振翼叫道:“那你再给我翻一个虫子出来玩儿,大家都会很高兴。” 阿润道:“你是不是属虫子的,怎么跟虫子这么投缘……” “他真的是属虫子的,”毛双儿笑起来,“阿润姐姐你真厉害,一下就猜出来了。” “什么?”阿润惊讶,“我怎么不知道十二生肖里还有虫子……” 毛振翼气恼地叫:“那叫蛇,属蛇的,又叫小龙,不是软趴趴地虫子!” 贺兰春华仰头听着,不知不觉面上露出笑容,似春风和煦。 宋和看在眼里,便道:“自打有了阿润姑娘,连这冷僻的衙门都似热闹了许多。” 贺兰春华跟他相顾一笑:“可不是吗,这丫头真是有趣的很。” 这会儿毛双儿叫道:“是虫子,就是虫子!” 毛振翼道:“是小龙,小龙!” 听着两人争执起来,贺兰春华机智地转身,一边儿说:“我们还是走吧,别打扰他们吵架。” 宋和不动,瞥他。 贺兰春华横他一眼:“你看我干什么,横竖有阿润在里面看着呢,这种棘手的争吵当然要让她处理,我才不想被那两个小家伙吵得耳朵疼。” 宋和忍笑,目光越过贺兰春华,看向他身后。 贺兰春华猛地察觉了什么,呵呵笑了两声:“我是说,阿润那么能干,有她在……一定万事大吉。” 贺兰春华刚说完,他身后阿润哼了声:“大人,你是不是在背后说了我不少坏话?” 原来刚才贺兰春华要溜走的时候,阿润就从院门口钻出来,宋和先发现了。 贺兰春华才要补救,毛振翼跟毛双儿已经跑了出来,双双揪住贺兰春华,毛振翼道:“六叔你看,她们两个很不讲理,你以前常说头发长见识短,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阿润一听:“什么?大人你是这么教孩子的?” 贺兰春华以口型做答:“我没说过。” 毛双儿已经问:“头发长见识短,那是什么意思?” 毛振翼道:“就是说女人的头发比男人的长,头发越长,见识越短浅。” 毛双儿想了想:“可是你的头发比我的长呀,六叔的也比我的长……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毛振翼摸摸头:“不是这个意思!” 毛双儿就看贺兰春华:“六叔,是不是这个意思?” 贺兰春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抬眼望天。 趁着两个小孩儿围着贺兰春华争执的时候,阿润拉着宋和离开,两人走到旁边,阿润小声:“宋侍卫,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宋和道:“何事?” 阿润道:“下午的时候我出去一趟,去成衣店。” “哦?”宋和回头看向贺兰春华:“为何不跟大人说?” “我怕他借机克扣我的工钱,”阿润十分精明地回答,顺便拍马屁,“而你看起来人比较好……” 宋和情不自禁地笑:“是吗?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当然是真的,我看人可准了,”阿润笑嘻嘻地,“我只出去最多两刻钟,你帮我瞒着,顺便照顾一下两个小家伙,不过我会先让他们睡午觉的,一般不会麻烦到你。” 宋和道:“这个没问题,不过,阿润姑娘你去成衣店做什么?是需要添置衣裳么?” 宋和说着,便看阿润的身上衣着。她来县衙也有段日子了,可是宋和只看过她换两套衣裳,都是旧旧的布料,洗的颜色灰白那种。 阿润忙摇头:“不是,我是有点事跟那里的赵掌柜商议。” 宋和的确很好相处,一口应承了。 中午吃了饭,看毛振翼跟毛双儿都睡了,阿润便把绣好的手帕叠起来,小心地包起来。 这几天在县衙,白天忙碌过后,晚上阿润都会绣到子时过后才入睡,也绣好了十几块帕子。 她走出门口,正午时候,衙门里静悄悄地,没有人走动,只听到蝉唱催眠一般在叫。 因为睡眠总是不足,早上还要早起,阿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急忙抬手捂住嘴。她拎着小包裹往外,经过贺兰春华书房的时候,特意放轻了步子。 从廊下猫着腰,阿润忍不住探头,从窗户看向里头。 果不其然,贺兰春华还在那个罗汉床上斜躺着,阿润看了会儿,心里又啧啧地想:“这个人怎么像是会变脸一样,在公堂上像是阎罗王,可现在看来又像是个美人儿了……” 摇了摇头,阿润挽着包裹,小心地弯腰,蹑手蹑脚从窗户底下蹭了过去。 一直到阿润经过,罗汉床上的贺兰春华才睁开眼睛,他赤足下地,走到门口,手扶门扇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灵活的身影消失在前方走廊拐弯处。 宋和自廊下而来:“是去成衣店了,好像是绣了些帕子,过去寄卖的。这几天她一直都很晚才睡……” 贺兰春华垂眸:“怪不得眼睛好像有些红。” 宋和笑笑:“她家中并不宽裕,之前那二十文钱,不是她诚心要贪……” “我知道,”贺兰春华不等他说完,淡淡一笑:“她只是单纯,没想太多而已。” 宋和面露诧异之色,欲言又止。 两个人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廊下,双双无言。 隔了会儿,宋和才打起精神:“再过两天要去程府赴宴,真的要带阿润一块儿去么?” 贺兰春华道:“难得她这样好的人缘,何况都答应程家了。” 宋和点点头,不再做声。 贺兰春华想了想,忽然神色一动,就看宋和。 宋和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看我?” “你没话跟我说?”贺兰春华问。 宋和笑道:“我有什么话?” 贺兰春华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哼说:“我最讨厌有话闷在肚子里,拐弯抹角的人。” 宋和一脸坦然:“幸好我不是那样的人。” 两日后,程府一大早就开始热闹,因今日要宴请知县大人,程老爷当此事是十分光耀的大事,弄得整个大丰人尽皆知。 程老爷又是个好面子之人,早在头一日就开始准备,也请了几位当地的风雅之士,及有头有脸的土豪士绅们过来作陪。因此这一日,宛如节日一般。 阿润早在头一日就回了家里一趟,取了李氏做好了衣裳,又把自己之前从裁缝店取得钱、加上县衙里贺兰春华给的,加起来都交给李氏保管。 问了爱夏,这几天苗老爹也甚少在家里吵闹。 阿润略觉欣慰,把钱给李氏的时候,顺便又叮嘱李氏别忘了去一趟外婆家里。 李氏答应了,阿润不放心,又道:“娘,如今我们手头宽裕了些,你去姥姥家里探望,记得给她买些好吃的。” 李氏笑着应承:“知道了,我还给她点钱,就说是她外孙女儿孝敬的,好么?” 阿润眉开眼笑:“那也好,娘你放心吧,我还会赚很多钱的。” 李氏摸摸她的头:“你乖,别太累着自己。” 阿润背着衣裳出门,正好看到周婆子从巷口出来,一眼看见阿润,便似是想回头的模样,几番犹豫,终于又畏畏缩缩继续往前过来。 阿润自不怕她,昂首挺胸而行,周婆子竟然主动往旁边让开。 阿润忍不住扫她一眼,周婆子带笑道:“润姐儿,是要回衙门吗?”声音很是热络。 阿润心里诧异,本不想理她,勉强道:“是啊。” 周婆子看着她,苦笑道:“润姐儿,我之前有眼无珠的,都是我老糊涂了,润姐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润问:“周大娘,你说什么?” 周婆子一缩脖子,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阿润看她离开,不明白为何周婆子竟对自己这样客气:“她今日是吃错药了么?” 翻过山路,阿润本想先去程府,不料正遇见宋和:“我正要去找你,为何才回来?” “出什么事儿了?”阿润有些受惊:“我已经很快了,连饭都没好好吃……” 宋和笑道:“饿了吗?我去买点吃的……是大人找你呢。你先回去吧。” 阿润道:“我得先给程夫人送衣裳。” 宋和顺手把那包袱取下来:“我叫人帮你送去就是了,别耽搁了。” 阿润无奈,只好先回衙门。十万火急去找贺兰春华,跑进书房劈头就问:“大人,出什么事儿了?” 贺兰春华正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你去干什么了?” “我回家了一趟,”阿润生怕他不高兴,提醒说,“我跟大人说过了的,你也答应了。” “哦……带吃的回来了吗?”贺兰春华盯着她。 目光相对,阿润不知该是什么表情,只好回答:“时间太急了,我娘只做了几样……嗯,带了,我刚才放在客厅里。” 贺兰春华仿佛放心了一样,低头道:“那没事了,你出去吧。” “啊?”阿润不解,“大人,没别的事了吗?” 贺兰春华道:“没有了……对了,你房间里有一样东西,去看看合不合适。” “东西?”阿润越发莫名其妙,但是看贺兰春华似很忙碌,阿润不敢再打扰他,便回身出门。 阿润顺道往自己房间走去,怎么也想不通贺兰春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回到房中,就见到桌子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缎子包袱。 “就是这个?”阿润半信半疑,走到桌边,先摸了摸,里头软软地,好像没有危险…… 阿润疑惑地皱着眉,解开包袱皮,然后愣住。 ☆、第39章 投我木瓜 阿润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托盘中,放着的是一套衣裳,小团花水红色的袒领上衫,白色中衣,袖口是同色的水红团花,下裙是竖条纹的白色跟红色相间。 阿润惊呼一声,拎起来细看。 李氏做的是刺绣活计,阿润对衣裳布料自然有所研究,这套襦裙手感轻柔,做工且又精细,显然价格不菲。 阿润盯着看了会儿,把衣裳放下,一径跑回书房,大声问道:“大人,那套衣裳是给我的吗?” 贺兰春华的书桌上多了一个包袱,阿润看着眼熟——岂不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而贺兰春华正拎了根咸菜,看样子仿佛要往嘴里放。 见状,阿润满心的激动之情顿时消退一半。 贺兰春华却仍满脸坦然:“是啊,你怎么没试试合不合身?” 阿润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自己跑来的目的:“为什么给我置买衣裳?” “哦,因为明儿要去程府……”贺兰春华云淡风轻地,“这个咸菜有点咸,回头跟你娘说说……” “我娘又不是专门给你做咸菜的,”阿润撇了一句,又问:“那……你给我这套衣裳穿,会不会……” 贺兰春华看着她些微忸怩的神情,心有灵犀般说:“你就当是管家必须穿的制服罢了,不会克扣你工钱。” 阿润这才喜笑颜开,如释重负。 贺兰春华啼笑皆非:“去试试吧。” 阿润转身跑到门口,又回头:“大人,谢谢你啦。” 贺兰春华正要继续吃,闻言抬头,望着她嫣然的笑脸,刹那间,就仿佛整个室内都渲染起淡淡地甜香气息。 阿润跑回屋内,这才小心翼翼地换上新衣裳,纵然穿上身儿,却仍然如在梦中,这一身的鲜丽,仿佛花儿朵朵开了,她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裳,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阿润正低头打量,门被轻轻推开:“阿润姐姐……” 来的自然是毛双儿跟毛振翼,两个小孩儿一抬头,当看到阿润的时候,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呆呆地不能做声。 阿润有些害羞,抿了抿鬓边头发:“是你们六叔给我做的管家服,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个小家伙还是张大嘴做呆看状,阿润有些慌张:“怎么,莫非很难看?” 毛振翼这才合上嘴,道:“我这才明白什么叫人靠衣装,马靠鞍装。” “大毛,别文绉绉的,直接说到底怎么样?”阿润嘟嘴,又道:“不过就算你说不好看我也要穿着。” 毛振翼摸着下巴,道:“我就偏不说好看,哼。” 毛双儿走到阿润身边,摸着她的衣裳:“阿润姐姐,你穿这一套衣裳真的跟仙女一样,你不会也跟仙女一样飞上天吧。” 阿润乐不可支:“真的吗?还是小毛好。” 毛双儿紧紧抱住她:“不过就算你要飞上天我也不怕,我这样抱着你,就跟你一起飞好了。” 毛振翼叫道:“马屁精,快打住,你怎么这么肉麻。” 阿润把毛振翼拉过来,抱住小毛头:“大毛,别这么别扭,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你比较害羞,所以不想说出来。” 毛振翼的脸飞快地红了。 阿润得意洋洋道:“别忘了我有两个妹妹呢,小孩子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毛振翼嚷道:“我才没有这么想呢。” 阿润在他头上摸了一下:“你不是想吃小菜么,我从家里带了一些来,之前给你六叔拿去了,你现在去书房的话,估计还能吃上一点……” 毛振翼大惊失色:“什么?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毛振翼唯恐吃不到,拔腿往外跑去,差点跟门口前来的宋和撞个正着。多亏宋侍卫身法敏捷,及时往旁边一闪。 宋和让毛振翼先跑,抬头看到阿润,顿时眼睛一亮。 毛双儿拉着阿润的手:“宋侍卫,你看阿润姐姐是不是很好看啊?” 宋和点头赞道:“的确,不仅好看,而且十分合身,没想到公子的眼光这般厉害。” “大人?”阿润疑惑。 宋和道:“是啊,是公子挑的,还叫改过了几处,没想到竟这样天衣无缝……” 阿润震惊。 宋和去后,阿润低头,神秘地问:“小毛,你六叔在京城里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给女孩儿买衣裳?” 毛双儿摇摇头:“没有啊,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 阿润打量那十分和衬的腰身,以及各处长短,简直分毫不差。 心情难以言喻,阿润喃喃自语:“我觉着你六叔很不一般。” 次日,贺兰春华乘轿,宋和骑马在前,阿润跟两个小毛头却乘车在最后,到了程家,大门口上程家父子跟一干乡绅早就恭候多时。 众人看着贺兰春华出了轿子,那般风华之姿绝色之容,顿时倾倒,惊为天人。 正互相寒暄着,便听后面马车处有人道:“你们太慢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坐车,我该去跟宋和一起骑马。” 另一个声音道:“大毛,你这个年纪还不适合骑马,你还没有马高呢。” “那又怎么样?” 那清脆的声音利落地回答:“马会不高兴,然后尥蹶子,然后你就会头朝下掉下来……后面的就不用我说了。” 众人听了,齐齐看向马车方向,却见一名少女正下马车,她着一身红色小团花襦裙,梳着双丫垂髫髻,粉黛不施,纤丽清新,一手牵着一个孩童,边说边蹁跹走来。 程百舸一时都没认出这是阿润,愣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道:“阿润姑娘!”举步迎了过去。 这些士绅除了程老爷,其他也都没见过阿润,看阿润领着两个孩子,均面面相觑。 有人道:“这位姑娘是……”他们见阿润打扮不似下人,便以为阿润是贺兰春华的……但又没听说这位贵公子从京内带了什么妙龄少女过来,因此各都迟疑。 这会儿程百舸已经迎了阿润过来,贺兰春华道:“是我府内的管家,阿润姑娘。”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阿润见大家伙儿都看着自己,便笑着福了福,道:“各位有礼了,唤我阿润就行了。” 众人见她巧笑嫣然,如一阵清风拂面,均都十分受用。阿润又看向程老爷:“程老爷,有礼了。” 程老爷正有些出神,便道:“阿润姑娘今天跟以前好似有些不同。” 阿润道:“是不是因为我换了一件新衣裳?” 程老爷见她笑得眉眼弯弯,颇有几分熟悉之感,不由笑道:“应该是阿润你天生丽质……” 贺兰春华闻言侧目。 程百舸道:“爹,我们不要在门口说话了,还是快些入内吧……”说着,便又回头看向阿润:“阿润姑娘,我先送你入内宅,我娘见了你必然高兴,她跟你真是十分投缘。” 当下一干人等入内,不提贺兰春华在外应酬客人,只说阿润领着毛振翼跟毛双儿,随程百舸进内堂,早也有些夫人小姐前来,簇拥着程夫人坐了满堂,芳姬赫然也在列,似这样的场合她自然是不会错过。 在芳姬身旁也坐着个少女,却是程老爷二姨娘所出,唤作程美儿,自芳姬前来,便跟她厮混在一起。 芳姬一眼看到阿润,见她今日打扮不同以往,越发显得鲜明抢眼,心中不悦加深。 程美儿见程百舸领了阿润过来,便问:“姐姐,那人是谁?竟然是哥哥亲自领进来的。” 芳姬不屑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丫鬟?”程美儿惊奇,细看阿润:“可是看她的打扮,不像是丫鬟那么简单,而且哥哥好像对她也很客气……” 芳姬道:“哥哥为人你还不清楚?路上见个乞丐他也依旧客客气气的,何足为奇。” 这会儿阿润已经到了程夫人跟前,程夫人喜气洋洋,不等阿润行礼完毕,便起身走到阿润身边。 程百舸道:“娘,这是知县身边的毛小公子跟小小姐。” 阿润便对两个孩子道:“这是程夫人。” 毛振翼举手行礼,毛双儿也唤道:“程夫人。” 程夫人见这两个小娃儿在阿润身旁,犹如龙女带着一对儿金童玉女,委实喜欢,忙叫丫鬟拿些小孩儿爱吃的点心果子上来。 程百舸自退,程夫人早给阿润准备了座儿,却正是在她的身侧,阿润领着两个小家伙去桌旁坐了,这时侯,拿些夫人小姐都看了稀罕,纷纷猜测阿润的身份。 芳姬看得越发心堵,恨不得把阿润的身份即刻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婢女而已。 笑语喧哗里头,芳姬看看左右,便对程美儿小声道:“你瞧夫人,究竟是怎么了……你我都也是程府的小姐,如今,她却把那丫鬟安置在旁边坐着,连你我都不能靠边儿呢。” 程美儿闻言,也有些不忿:“不过,她是带着知县的那两位小宾客来的,夫人估计是看在那两个小的的面儿上。” 两人说着,阿润便也看到芳姬,隔席向她一笑,芳姬阴郁地望着阿润,嘴角一扯,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阿润吃了一惊,心道:“她那是什么笑?怎么看起来有些可怕。”隐约觉得不妥,当下便也不理芳姬。 程夫人连日来不曾见到阿润,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便问阿润这几日如何。 阿润一一回答,又道:“昨儿我本想亲自把衣裳送来,走到半路,给宋侍卫拦下了,说大人着急找我,还说他帮忙把衣裳送来……怎么夫人今日没有穿?” 程夫人本也不缺衣裳,只是为了多多跟阿润相见,才又赶着做的,昨日因又没见到阿润,一时气闷,便并没有仔细打扮的心情。 程夫人忙柔声安抚:“因今儿有些热,我便没穿那件,横竖过一阵儿再穿也是使得的。” 阿润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怕夫人是不喜欢呢。” “自然是喜欢的,”程夫人笑意盈盈:“只是又为难你娘亲,必然又熬夜了?” 阿润道:“这也没什么……” 两人说了会儿,程夫人旁边一位贵妇便道:“夫人,你也没有给我们介绍,这是?” 程夫人见问,才笑了笑,道:“这是知县大人府里的阿润姑娘,乃是县衙的管家,着实能干,很得知县大人重用。” 这些人这才明白阿润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管家,而非什么身份了得的贵客,当下才都放松下来。 有人便问:“听说咱们的知县大人,生得绝色无双,阿润姑娘,可是真的?” 阿润笑道:“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们大人的模样真的是百里挑一……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又有人好奇问道:“大人真的如传说的那样厉害?听说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是好是坏,有没有罪,什么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阿润想到贺兰春华替自己置买这件衣裳,的确是分毫无差,当下道:“这虽然有些太夸大了……不过也差不离儿的。我亲眼见过大人审案,就算不是犯人,看着他的模样,这心里也觉得怕的紧呢,简直想把自己做过的什么错事都招认出来。” 程夫人掩口笑道:“这孩子,你能做什么错事呢。” 毛双儿听他们说起贺兰春华,便插嘴说:“其实六叔的脾气很好,一点也不可怕。” 阿润低头道:“那是当然了,你六叔对你是极好的,可对坏人,却是一点也不留情。” 众妇人会意而笑。大家见阿润如此善谈,说的又有趣,两个孩子也是可爱,当下也不再拘束,纷纷向阿润攀谈。 芳姬在旁边瞧着,鼻孔冒烟,本来在阿润来到之前,她才是宴席之上的众人瞩目,因她生得本就出色,又会打扮,加上应对的手段又高超……连程夫人都默许她自由进出程府,当下毫不费力地博得的诸人的喜欢。 但是阿润一到,顿时便没有人再理会芳姬,芳姬狠狠盯着笑意晏晏的阿润,默不做声地喝了几杯闷酒。 程美儿看出异样,便劝道:“姐姐,你慢点喝,留神醉了。” 芳姬横她一眼,心内冷笑。看看阿润那边着实热闹,对比之下,这边又实在凄凉。芳姬便道:“恕我失陪一会儿。”她自顾自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席。 “你去哪儿?”程美儿问道,芳姬却并不回答,径直走了。 程美儿回过头来,见阿润说的有趣,她便也端了一盘子吃食凑上前去。 芳姬顺着走廊而行,心内郁结。走了片刻,就见前头两道人影双双站着,一个是程百舸,另一个,却是林枫。 芳姬停步,听得程百舸道:“枫哥,难得你今日肯赏脸过来,我还跟爹说起,不知你来不来呢。” 林枫道:“怎么这么客气,说的我好像疏远亲戚一般。” 程百舸笑道:“不过你今日来才是对的,因为阿润也来了。” 林枫正欲开口,忽地听到身后有些动静,他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芳姬站在廊下柱子旁边。 程百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便招呼道:“芳姬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没有跟母亲一块儿饮宴吗?” 芳姬索性走上前去,微笑道:“我忽然有些头疼,便出来走一走,枫哥有礼。” 因 今日来客众多,芳姬有心想要脱颖而出,因此特意仔细地打扮了一番,薄施脂粉,衣裳也是新添的,红色的缎子对襟上襦配青色缎子绣花的裙子,颜色十分夺目,也 特意梳起飞仙髻,鬓边两朵小金花外,又别一朵新鲜半开的紫色芍药,显得小脸越发可怜,肤色却越发白皙,整个人丽光四射,十分出众。 程百舸道:“既然头疼,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芳姬揉揉眉角:“已经好了许多,不用劳烦了。” 三人说了几句,前头有小厮来叫程百舸,程百舸便与林枫一道儿离开了。 芳姬目送两人背影,冷笑了声,自也转身回到席上。 酒过三巡之时,芳姬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打起精神,捧了酒杯,到了程夫人席上,袅袅婷婷地跪地,道:“芳姬愿敬夫人一杯,祝夫人多福多寿。” 程夫人正跟阿润说话,见状停下,笑道:“你有心了。”果真也吃了一杯。 旁边的妇人不免也夸奖芳姬。 芳姬趁机又道:“值此大好时光,芳姬欲献歌一首,以饷宾客。” 众人自然翘首以待,芳姬的丫鬟便捧了月琴上来,芳姬调试两下,便唱了一首“浣溪沙”,词曰: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芳姬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加上琴弹的也好,众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纷纷赞扬。 毛振翼很不喜欢这种柔婉的曲调,便对阿润道:“我烦了,想去找六叔。” 阿润道:“这么好听的曲子,你怎么不多听听。” 毛振翼撅嘴,不屑一顾:“这种货色,京内一抓一大把呢,我不耐烦听。” “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阿润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头一次听了,算了,我送你过去吧。” 毛振翼想自己去,阿润不放心,到底起身,便跟程夫人告了退。毛双儿急忙道:“你们去哪?我也要一块儿去。” 阿润道:“小毛你乖乖留在这里,我送你哥哥过去,即刻就回来。” 毛双儿只好答应。阿润领着毛振翼,便去前厅。 这程府甚大,宴请男宾的地方,正对着戏台,戏台上正有两个名伶咿咿呀呀地唱,台下的人都屏息静听。 阿润探头一扫厅中,头一眼看到的便是贺兰春华,他坐在前面席上,在人群之中,看来矫矫不群,如芝兰玉树,身上仿佛有光般,让人一眼就能先看到他。 阿润见这儿全是男子,便不靠前,指指贺兰春华,毛振翼会意,自己便穿过桌子,走到贺兰春华桌前。 贺兰春华回头,见是小孩儿来到,便问:“小翅膀,你怎么过来了?” 毛振翼道:“是阿润送我过来的。” 贺兰春华顺着他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阿润站在廊口,正冲他招手。贺兰春华望着她开心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笑。 阿润见毛振翼到了贺兰春华身边,她才放心转身,要回到后院去,这刹那时间,林枫却看到她,待要叫,阿润已经走了,林枫当即起身,便跟了过去。 贺兰春华见阿润走了,本已经回过头来看戏,忽然心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及时一转头,正好看到林枫的背影,到底是武官,气势非凡,贺兰春华一眼就认出是他。 阿润正要沿路返回,才走了十几步,便听身后脚步声响。 本来并未关心,一边儿看着程府风景一边儿往前走,直到林枫叫道:“阿润!” 阿润听得熟悉声音,才蓦地回头,乍然看见林枫,喜出望外:“林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两人相见,欢喜之余,林枫不免先把自己跟程家有亲之事说了,又道:“你今日换了衣裳,我方才差点认不出来。” 阿润忙拂拂鬓角,忐忑问道:“是啊,是大人给我的管家服,好看吗?” 林枫道:“很适合你。” 阿润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林枫瞧着她快活之态,便道:“看你的样子,知道你在县衙过的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阿润道:“是啊,本来以为大人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没想到人还不错。” 林枫点头:“的确难得,贺兰大人出身贵门,养尊处优,本以为他徒有虚名……不料他初次担任地方官,便能披荆斩棘,很得人心,百姓们都以‘青天’称呼,实在令人钦敬。” 阿润听他说完,笑道:“林大哥,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呢……不过你说‘钦敬’,就让我想起程公子,他也这么说过。还要以大人为楷模呢,你是不是也要以大人为楷模?” 林枫便也呵呵而笑。 两人自在地说了片刻,林枫知道阿润要回后院,便不想耽搁她:“说了这么久,别叫夫人等急了,你快回去吧。” 阿润才见了他,也有些不舍,便道:“林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呢。” 林枫听她言语颇有孩子气,便微笑答:“不用担心,你在县衙里多,军营跟县衙之间常有交际,到时候我们就会见着……何况,我也有休假的时候,可以去找你。” “真的吗?”阿润喜不自禁,叮嘱,“那你可别忘了,得空儿要去找我。” 林枫点头,忍不住在她肩头轻轻一拍,笑着鼓励道:“去吧……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阿润看着林枫明亮的眼睛,心中暖意融融:“谢谢林大哥!”她欢喜地攥着拳头,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前走,心却怦怦而跳,跟林枫不过说了这么一阵子话,却好像上天忽然降下无数喜悦,洒在她身上,蔓延在心头。 林枫看着阿润离开,才也含笑转身,要回席上,不料才走一步,就听到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惊呼,林枫猛然住脚,那仿佛是阿润的声音。 ☆、第40章 岂曰无衣 阿润跟林枫分开,哼着小曲往回走,她的心情愉悦,满目所见都觉烂漫。 原本阿润觉得县衙已经够大,但跟程府相比,却显然相形见绌。 比如就在阿润左手侧距离不远,便有个碧绿的湖泊,波光粼粼,绿树环绕,风吹柳动,波涛阵阵,望之而令人心旷神怡。 阿润啧啧数声,心道:“若是县衙也有个湖就好了,那就可以养鱼了……随时钓来吃。”她一边乱想,一边猜测程府的这湖中有没有鱼。 又行数步,阿润无意中看到湖边有个小小身影,蹲在湖边的台阶上,距离水畔很近,不知正做什么,看来摇摇欲坠,十分危险。 阿润吓了一跳,忙叫道:“喂!”拔腿跑了过去。 湖畔的那身影闻声回头,却是一张稚嫩脸容,竟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呆愣愣地看着阿润,手中抓着一根树枝,枝头沾着水,显然是在用树枝拨水玩耍。 阿润将这孩子抓住,往旁边拉开两步,让她距离水畔远了些,才问:“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女孩儿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阿润看她打扮衣着,却不似下人,但她对程府的人丁并不熟络,便只说道:“你快点回屋去吧,掉下去可不是好玩儿的,又没有人在此,没法儿救你,明白吗?” 阿润催促着女孩儿赶紧离开水边,女孩儿迟疑着,挪动了一步,又回头看看水,仿佛不舍离开。 阿润才要推她离开,却听身后有人嗤地笑了声:“哟,听听这口吻,若不认得你,还当你是这府里的主子了呢。” 阿润回头一看,却见来者竟是芳姬。原来芳姬之前大出风头,果真重获众人赞赏。 然而芳姬环顾四周,却不见阿润,她就如找不到对手般,复又不悦,才寻了出来,不料正看到了这幕,于是正好借题发挥。 阿润道:“芳姬小姐,你是在说玩笑话么?这孩子靠水太近了,我才……” 芳姬走到阿润身前,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冷冷地道:“你只是县衙的管家,也不是程府的人,何必多管闲事。何况娇娇她自己玩的挺好,我倒是只看到你惊吓恐吓她……” “胡说,我哪里恐吓她了?” 阿润还没说完,芳姬低头看向那女娃儿,问道:“娇娇别怕,告诉姐姐,她是不是吓到你了?” 原来这女孩儿是程府三姨太所生的,今年只有七岁,名唤娇娇,今日程夫人招待来的女客,二姨太跟三姨太都无法露面,三姨太素日对这亲生女儿自也不甚上心,因此娇娇一个人跑出来玩耍,也并无仆人上心跟着。 娇娇见问,她是认得芳姬的,又见她带笑,孩子哪里懂得何为真正危险,便懵懂地点点头。 芳姬得意而笑,阿润见芳姬误导小孩儿,便道:“你不能这样教孩子,今日不跟她说清楚,改日出事就晚了。” 芳姬不悦问道:“你这是在咒她吗?” 阿润见她句句带刺,分明是针对自己,当下道:“我不是咒她,也不是跟谁赌气,芳姬小姐,我哪得罪你了,你要这么颠倒是非?” “你敢这么说我?”芳姬大怒:“你真的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阿润挺胸,道:“我是县衙的管家,谁说我忘了!” 娇娇见两人争吵起来,有些害怕,暗暗后退数步,想要逃走,谁知脚下一绊,身子摇晃。 “小心!”阿润眼疾手快,忙跳过去将小孩抱住,往旁边一揽。 电光火石之间,芳姬抬手在阿润肩头用力推了把,阿润本就站在台阶上,被她一推,身子坠空,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便整个儿歪向水中。 湖水一拥而上,淹没全身,灌入口鼻。阿润魂飞魄散,她不会游泳,只拼命拍打水面呼救。 娇娇吓呆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芳姬居高临下看着阿润,望着她的狼狈之态,嘴角冷笑,正要嘲讽几句,却听到身后脚步声仓促,有人叫道:“阿润!” 芳姬闻声,脸色大变。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刹那间,芳姬心思转动,面上极快地露出一副惊慌之态。 她仿佛没听到身后林枫来到,反而张手拢在嘴边,左右叫道:“来人啊,救命……救命!”芳姬连叫两声之后,复回过身来,望着湖中的阿润叫道:“阿润姑娘,你撑着!我来救你了!”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湖中的阿润竭力挣扎……芳姬终于一咬牙,纵身跳下水中。 林枫赶到湖畔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女孩子在水中挣扎之态,而刚跳下水的芳姬,正极力地往阿润身边游去,仿佛要救她似的,但是芳姬又仿佛体力不支,动作缓慢。 林枫来不及多想,急忙也跃落水中,往两人身边游去。 林枫冲到两人身旁,见阿润已经有些撑不住,便忙拽住她的胳膊,此刻芳姬也渐渐没入水中,林枫急忙又将她一并搂住。 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只听“噗通”一声,林枫惊而转头,却见这下水之人,居然正是贺兰春华。 贺兰春华极快游到阿润身旁,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林枫见状,才把阿润放开,专心拥住芳姬。 两人分别上岸,贺兰春华抱起阿润,见她紧皱双眉不省人事,便抱着她腰,抬手拍她的后背,阿润弯着腰垂着头,嘴角慢慢涌出水来。 旁侧林枫低头看向芳姬,却见她咳嗽了声,睁开双眸:“枫哥?” 林枫点头,见她无恙,便看贺兰春华,着急问道:“阿润怎么样了?” 贺兰春华不理周围,复把阿润放平,抬手在她胸口压了压。 阿润张口,噗地吐出些湖水,这时侯喉咙里才发出声响。 贺兰春华俯身看她,轻轻拍她的脸颊,一边唤道:“阿润,阿润!” 阿润悠然睁开眼睛,蓝天之下,是贺兰春华湿漉漉的脸,阿润咳嗽了声,说:“大人,怎么是你,刚才好像有人打我……” 贺兰春华看看自己有些发抖的手掌,一笑:“好啦,没事了。” “嗯……我刚才好像看到林大哥了……”阿润被水一泡,有些神志不清,眼前亦模模糊糊,说了两句后,便不再做声。 此刻有个丫鬟远远前来,见状大叫了声,林枫道:“两位姑娘不慎落水了,去取衣裳来。” 那丫鬟大惊,飞奔离开,过了会儿,却见有数人急匆匆而来,竟是程夫人,带着管事妈妈跟几个贴身丫鬟。 程夫人奔到跟前,看看阿润,又看看芳姬,最终扑向阿润:“阿润,你怎么了?” 贺兰春华先前脱下一件自己的衣裳覆在阿润身上,将她半拥怀中,见程夫人来到,便松了手。 程夫人将阿润抱过去,见她闭目不语,一时心肝俱裂。 芳姬在旁边冷冷看着,程夫人回头,竟看向芳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落水?” “我、我也不知道……”芳姬低头。 林枫见状,便道:“不知是为何落水了,但我来的时候,芳姬姑娘正跳进湖中相救阿润。” 芳姬瑟缩了一下,仿佛受了委屈却不敢开口辩驳。 林枫心生怜惜,不由在她肩头轻轻一握以为安抚。 芳姬察觉,便微微抬眸看他,飞快地笑了笑,双眸湿润,被水浸湿的容颜,格外动人。 贺兰春华一言不发。 此刻阿润听到了程夫人呼唤声音,清醒过来:“程夫人?我……对了,芳……” 阿润没说完,芳姬忙上前,握住阿润的手,道:“阿润你放心,我也没事,多亏了枫哥救了我们,你先不要说话了,留神水呛着肺……” 阿润喉咙痒痒,便咳了两声。 程夫人见四人都湿漉漉地,便忙安排丫鬟,分别引了回屋,更换衣衫,又叫了大夫过来给阿润查看。 这会儿毛双儿跟毛振翼都得了消息,两个飞一样赶来守在床边,毛振翼也不敢多嘴了,只是跟妹妹一般担忧地看着阿润。 阿润先喝了一碗姜汤,身上热热地,去了落水的寒凉,看两个小的齐齐趴在床边,便笑着摸摸两个的头:“大毛,小毛,别担心,我没事。” 毛振翼道:“你的脸都白了很多,还说没事?” 毛双儿抓住阿润的手,认真地叮嘱:“你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阿润撅嘴叹道:“唉,我整天教训你们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没想到今天被你找到机会教训我了。” 毛双儿听她开玩笑,这才露出笑脸。 阿润本就身体强健,极快便恢复过来。 双足刚落地,就有程府的丫鬟捧了衣裳进来,道:“姑娘的衣裳洗了晒在外头,这是夫人吩咐送来的。” 阿润只好穿上,却是一套素色的襦裙,外头还有件淡粉色的褙子,领口跟袖口都有精致绣花,却不像是新的。 这套衣裳上身,比贺兰春华给她准备的那套又是不同,那一套是偏少女的俏丽灵动,这一套,却依稀多了些婉约典雅。 而且阿润穿着,虽不似贺兰春华给的那套般不差分毫,但整套衣裳也只是略微宽大,乍一看也看不出来,反而添了几分飘然的气质。 毛振翼酸溜溜地看着,说道:“你怎么又换衣裳了。” 毛双儿补充说:“可还是那么好看。” 阿润笑着,随口问道:“这是谁的衣裳?” 阿润从衣裳的绣花颜色等处,看出这套衣裳并不是簇新,必定是谁人穿过的。 丫鬟抿嘴笑道:“这是我们夫人早先的衣裳呢。夫人特意让找出来给姑娘换上的。” 阿润一惊,忙道:“我怎么可以穿夫人的衣裳呢?” 正说到这里,就听门口有人道:“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何况是旧衣,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阿润闻言回头,正见程夫人从门外款步而入。 目光相对,程夫人将阿润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穿着这套衣裳翩然独立姿态……那眼中顿时又涌出泪光来。 程夫人无法做声,便往旁边走开一步,回过头去。 管事妈妈见状,忙上前拉住阿润:“瞧瞧,姑娘穿这个可真合身儿……只是姑娘有些瘦弱,故而稍微显得宽大了些。” 阿润摸摸腰,笑道:“是啊,稍微有点儿大,不过这样的好衣裳给我穿也是糟蹋了。” 管事妈妈摇头:“快别这么说,合该是姑娘的衣裳……” 管事妈妈说着,抬头看阿润……早先白柔带着芳姬回来后,管事妈妈心中还想:莫非真的是看错了?阿润不过是稍微有些跟程夫人相似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阿润穿着程夫人年轻时候衣裳的模样,简直活脱脱一个年轻时候的小姐在眼前,一时之间,竟也引起了管事妈妈心底许多关于旧日的记忆。 此刻程夫人镇定心神,便也走过来:“这衣裳我也有二十年没穿了,留着也是无用,放在箱底,都有些发霉了,你若不嫌,就留着穿,若是不想穿了,随手扔了便是。” 阿润很是爱惜地摸摸衣袖,道:“夫人,这样的好衣裳怎么可以扔掉?那我就穿着好了。” 程夫人微笑,看着阿润的眉眼,阿润除了性子比她年轻时候活泛,这般不说话依依微笑的模样,隐约有股大家之风,却像是看到了她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程夫人握住阿润的手,她的手还有点儿凉。 程夫人不由心有余悸,问道:“对了,今日是怎么落水了的?” 阿润听问,便想了想,她觉着是芳姬从旁推了自个儿一把的,可是……方才丫鬟说芳姬跳入水中救她…… 阿润便道:“大概是不留神脚下滑了一下儿……对了,之前有个女娃儿也在那里,我是看她独自在湖畔玩耍,觉得危险,才过去劝阻的,不知道那是谁?” 程夫人一听,皱眉道:“这必然是娇娇了。”说着,就对管事妈妈使了个眼色。 管事妈妈会意,便转身出外。 毛振翼跟毛双儿站在阿润身旁,片刻不离,阿润道:“夫人,你在这里,那外面的客人怎么招呼?” 程夫人道:“这有什么,最重要的是你没事。” 毛双儿道:“是啊,最重要的是阿润姐姐没事。” 阿润被这些关心着自己的人围着,心里暖融融的,便笑说:“我怎么会有事呢,不过夫人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的脸是不是红了?” 毛双儿道:“有点红。” 毛振翼忍不住说:“一定是你刚刚喝了姜汤的原因……浑身发热。” 阿润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 程夫人见三人相处的如此和洽,忍不住也舒心而笑,道:“我还叫厨房准备了百合燕窝,等会儿熬好了你喝一碗。” 阿润听到“燕窝”两字,又是惊诧又是垂涎,却知道程夫人一片好意,便不推辞,只笑说:“唉,夫人你不能再对我这么好了,我的脸是不是更红了?” 毛振翼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你还没喝燕窝呢!” 阿润白了他一眼:“光想想我就浑身发热了!” 且说林枫跟贺兰春华换了衣裳,两人在走廊下见面,面面相觑,林枫先开口,道:“不知阿润姑娘如何了。” 贺兰春华道:“那个丫头命硬,不会有事。” 林枫笑笑:“看不出知县大人对阿润这般不同。” “什么意思?” “方才大人奋不顾身去救阿润,这种性情,跟我之前所听闻的不同。” 贺兰春华似笑非笑,道:“我若不去就阿润,林校尉是不是就要左拥右抱,难以选择了?” 林枫见他仿佛话里有话,便道:“当时情形危急,不管是阿润姑娘还是芳姬小姐,我哪个都不能撒手,知县大人以为呢?” 贺兰春华不以为然,只又问:“对了,是阿润先落水的对么?那林校尉发现的时候,芳姬小姐还没跳下水吧?” 林枫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贺兰春华道:“没什么,不知道芳姬小姐会不会水,若是会水,不至于会拖累林校尉难以选择救谁,若不会水,她竟然敢舍命跳下湖救人……” 林枫皱眉:“知县大人不是在怀疑芳姬小姐吧?” 贺兰春华道:“我有吗?” 林枫正色道:“知县大人还是不要把人想的那般不堪,何况芳姬小姐不过是个弱质闺阁女子,且她毫无理由做这种危险之事,当时情况紧急,她一时之间只想救人才跳下去……这也是有的,她一介弱女子,却能如此奋不顾身,大人若不赞赏,也不要妄自揣测,免得伤人热肠。” 贺兰春华嘴角一挑:“林校尉真是个正人君子,不错,你言之有理。” 林枫这才冲他抱拳:“我的性子有些直,若是有些言辞过激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请恕我失陪,我要去看看阿润如何了。” 贺兰春华本也想去看阿润,见林枫要去,他反而只点头道:“林校尉不必在意,请便。” 林枫去找阿润之时,路过花园,隐隐看到一道熟悉身影,仔细看正是芳姬。 林枫想到贺兰春华方才的话,便想叫住芳姬,但是却又不知叫住她之后该说什么,犹豫之间,芳姬便匆匆离去,离开假山掩映,林枫才看到她手中牵着一个女娃儿,正是三小姐娇娇。 林枫略微踌躇,还是径直去见阿润,刚拐弯,便看到一道素白的身影就在不远,背对着他,仿佛在跟人说话。 林枫见那背影有几分眼熟,便试探着叫了声“阿润”,那人闻声回头,笑意犹在,眼中有些微惊诧,果然是阿润。 阿润见了林枫,也自高兴:“林大哥!”向着站在身前的程夫人道个失陪,忙拔腿往林枫方向而来。 身后,毛振翼就拉拉毛双儿,道:“你看看阿润,口水都要流出来似的。” 毛双儿道:“口水流出来是什么意思?我没见到阿润姐姐流口水。” 毛振翼道:“就像是我看到好吃的一样,又不是真的流出来……懂吗?” “你说这个林大哥是好吃的吗?” “你怎么这么笨?”毛振翼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毛双儿:“我是说阿润喜欢这林校尉。” 毛双儿道:“这有什么了不起,她也喜欢我们呀。” 毛振翼气得指着毛双儿:“你笨死了,这个喜欢不是那个,这个喜欢就是……阿润想要嫁给林校尉,懂了吗?” “什么?”毛双儿一听,呆若木鸡,仿佛听了晴天霹雳。 程夫人在旁听着两个小毛头对话,本来含笑不语,听到最后,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阿润跟林枫,却见两人站在一处,阿润清新娇丽,宛若初开春花,林枫却皎皎不群,像是朗朗玉树,果然是难得地养眼,天造地设一般。 贺兰春华换上的是程百舸的衣裳,作为程府公子,程百舸自有许多新衣。但贺兰春华不喜穿别人的衣裳,何况他虽然看着不觉如何,实际上身量比程百舸要高大许多,因此总觉得肩膀紧紧,而底下的袍摆吊着,让他很不舒服。 正在琢磨,便见到毛双儿跟中箭的兔子一般冲了过来,边跑边叫:“六叔,六叔!” 贺兰春华一惊,赶紧迎过去:“别跑这么快,留神摔着!” 毛双儿不顾一切,冲到贺兰春华身旁,上气不接下气,却急急地拉住贺兰春华的衣袖:“六叔,你快点去把阿润姐姐带回家!” 贺兰春华被她一揪,越发觉得衣领也紧了:“出什么事儿了?” 毛双儿叫道:“她要嫁给那个林校尉了,到时候就不能跟我们在一起了!” “什么?她要嫁给林枫了?”贺兰春华心一跳,一瞬也有些混乱:“怎么会?” “是真的,是哥哥说的!你快点去看看。”毛双儿尖叫着,眼中有泪在转。 贺兰春华把毛双儿抱起来:“别急……六叔去看看……等会儿,你哥哥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毛双儿颠三倒四地把毛振翼的话复述了一遍,这刻贺兰春华总算也神智回归了,便知道这一场又是误会。 “看样子真的要请个教习,好好地教导你哥哥了。”贺兰春华叹息,悬着的心也落定。 毛双儿道:“什么教习?我不要阿润姐姐走!” 贺兰春华忙安抚:“放心吧,她不会走的,她……”他说着,猛然抬头,就看到前头廊下,阿润正跟林枫说话。 看着换了又一身衣裳的阿润,贺兰春华隐约也有些“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感觉,她倚柱站着,当不笑凝视林枫的时候,看来就像是另一个人,只有她蓦地露出笑容,或者出声说话的时候,才又回到了他记忆中的那个阿润。 但是贺兰春华无法否认,此刻的阿润,眼睛中多了点东西,当她专注地看着林枫的时候,她的眼睛格外亮,嘴角的笑容也格外甜。 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他没有办法不去嫉妒……那个令她这般笑的男人。 心里难得地,像是熏了醋,酸酸地涌动。 而就在此刻,管事妈妈去而复返,走到程夫人身旁,附耳轻声说道:“方才问过了三小姐,那孩子说,是阿润自己失足落水的……” 程夫人皱着的眉头稍微舒展,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第41章 岂曰无衣 就在贺兰春华做客程府之时,在县衙的监牢中,传出一阵阵叫唤的声音。 狱卒洪晓不厌其烦,转了过来,抬脚在栏杆上踢了两下,骂道:“朱大,你还敢叫!再叫就打烂你的嘴!” 自从被关押进牢房,朱大便时常吵闹,弄得这些狱卒不胜其扰,已经打了他几次,他却屡教不改。 朱大慌里慌张地跑到栏杆边上,伸手将狱卒的衣袖抓住:“大哥别走,听我说,你想不想发财?” 洪晓将他略一打量:“你又胡扯什么?” 朱大道:“反正我被关在这里,也跑不了,难道还敢跟您扯谎不成?” 洪晓本不想理睬,听了这句,心头却一动:“你也知道你被关押在此,浑身上下都没有一文铜板,又说什么发财?简直痴人说梦。” 朱大见他欲走,便忙死死抓住,赌咒发誓道:“真的!是千真万确!若小人胡说,你只管打死小人!” 洪晓回头看他,略有几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发财法子?” 朱大凑近了,低低说了几句。狱卒面露惊疑之色,半信不信地看向朱大。朱大道:“小人所说,保管有用。反正不过是跑这一趟腿,对您也没什么坏处,为什么不试一试?” 狱卒仔细看了朱大片刻,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芳姬前去程府,留母亲白柔自在家中。 白柔吃了早饭,便在花园里乘凉,看着眼前花红柳绿,蝶飞蜂舞,很是无聊,不免又想:“马清颜那个贱人,明明我现在该好端端地在府里,偏偏她要拦着。” 白柔想了会儿,抬手托腮,不由又看到腕上的镯子,她看了会儿,爱惜地摸了摸:“迟早有一日我会骑在你的头上,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且等着……” 白柔发了会儿狠,又胡思乱想了一刻钟。便有些困倦,正要回屋,却见丫鬟匆匆而来。 这房子原本就属于程家,不过向来没有人住,自打把白柔安置此处,程老爷特意又给她买了两个丫鬟使唤。 白柔见丫鬟急匆匆地,便问:“什么事儿?” 丫鬟道:“姨娘,不知为什么,外头来了个公差,说是有要事要见小姐。” 白柔一惊:“公差?什么要事?” 丫鬟低头:“那公差说要面见小姐,并没跟奴婢说什么。” 白柔略觉忐忑,却也有些不耐烦,一摆手道:“小姐不在家,你去告诉他,有事直说就行了!” 丫鬟迟疑着,才要转身,猛然看到前方来人,一时惊道:“你怎么进来了!” “嗯?又怎么了?”白柔皱眉回头,一眼也看到来者,顿时惊呆。 原来这进门来的,一身便服打扮,却正是在牢房看守朱大的衙差洪晓。 白柔一时无语,而目光相对瞬间,洪晓向着白柔作揖,面上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白姨娘,洪晓给你见礼了。” 丫鬟不知要不要赶人,就看白柔。 白柔望着洪晓,却向着丫鬟一抬手:“行了,你下去吧。” 白柔似笑非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洪班头,你来干什么?” 洪晓笑道:“难得,姨娘还记得我。早听说你回来了,想来探望,却怕旁人闲话……” 白柔抬眸看他:“那班头现在不怕闲话了?” 洪晓道:“白姨娘,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正经要紧事的。本来想见你女儿,不过她今日好像去了程府?那找你也是使得的。” “究竟有什么正经要紧的事?需要你亲自前来。”白柔瞄了洪晓一眼,径自走进屋内,便在桌子旁坐了,又扫洪晓。 洪晓跟着走了进来:“我听说,白姨娘你离开大丰后,住在杭州?” “是又怎么样?”白柔抬手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回答。 洪晓笑道:“那你可认得一个苏州人,叫朱大?” 白柔脸色一变,本来端水要喝,却又停下,脸上笑意荡然无存,冷道:“什么朱大朱二,我不认得。” 洪晓走前一步,低头看她:“真不认得?” 白柔垂眸看向别处,面色越发地冷,叠起双腿,手搭膝盖,道:“不认得就是不认得,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乌龟王八,前日县衙也有人来问过,已经回过了,只顾厮缠是何道理。” 洪晓叹道:“那……想必我是被那个囚犯骗了。” “什么意思?”白柔斜眼。 洪晓道:“也没什么,就是那该死的囚犯朱大,今儿苦苦央求我,让我来找你的女儿,跟她说一句话……他还说,只要芳姬听了这句话,就得立马儿的救他出监牢。” “什么?”白柔先是竖起眼睛,“这混账……胡说八道!” 洪晓道:“我也是这么觉着,好吧,今儿算是我白来一趟,我如今走了。” 洪晓迈步要走,白柔心念转动,唤道:“洪班头,你先等等。” 洪晓停步,回头看她。 白柔起身:“既然你来都来了,索性就说一说,那朱大……跟你说什么了?” 洪晓看着她探询的眼神:“看在我跟姨娘是旧日相识的份上,说了也无妨……那囚犯说:如果不救他出去,他就要把芳姬的事儿都说了……” 白柔一听,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洪晓端量着女人的脸色,便知道其中有些猫腻,当下道:“怎么,这囚犯不是胡乱说的?他说芳姬……怎么了?” 白柔有些慌张:“什么也没有,自然是他胡说的!” 洪晓笑道:“好吧,胡说就胡说,横竖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的话是带到了,是不是?” 白柔见他举步又要走,忙道:“洪班头,你先等等!” “还有何事?” 白柔走到门口,见外头无人,才又回身,慢慢说道:“你说的这朱大,其实我也算是认得的,他是个地痞无赖,最会胡言乱语……因此我不想跟他有些牵连。可若是不管他,让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那你想如何?”洪晓问。 白柔道:“他居然敢这么要挟芳姬,实在是狗胆包天……这牢房,是洪班头的管辖地方,麻烦你照看着点儿。” 白柔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些许散碎银子,递给洪晓。 洪晓看看手中的银两,若有所思道:“姨娘出手实在阔绰,不过那朱大是个刁钻之人,监牢里去的人虽然少,但也经常有些不尴不尬地人出入,若他忍不住乱叫乱嚷,到时候就会有些风言风语……我劝你还是尽快想法子吧。” 洪晓说完,看一眼白柔,扭身大步而去。 白柔站在原地,心乱如麻,过了会儿,才大叫道:“来人!”丫鬟闻讯而来,白柔道:“快出去,叫个脚快的小厮,让他去一趟程府,叫小姐赶紧回来。” 丫鬟为难道:“姨娘,这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呢,怎么好就叫小姐回来呢。” 白柔道:“就说……说我身子不适!快去!” 与此同时,在程府之中,芳姬换好一身衣裳后,便也来找阿润。 贺兰春华看到的那一幕,芳姬也看了个正着,望着林枫跟阿润两人谈笑风生十分契合的模样,芳姬的脸色忍不住阴沉下来。 隔了会儿,芳姬才慢慢往前又走了几步。 林枫登时便发现了她,忙招呼:“芳姬小姐。” 芳姬这才露出笑容,快步走到两人跟前,唤道:“枫哥,阿润……我打扰你们了吗?” 林枫道:“哪里,我跟阿润正在闲话。” 芳姬转头看向阿润,柔声问道:“阿润,你好些了吗?” 阿润见她笑得浑然无害,心中却总是不舒服的,便道:“已经好多了。” 芳姬道:“幸亏枫哥及时来救我们,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阿润,以后可不要再到水边儿玩了,知道吗?实在太危险了。” 阿润目瞪口呆,林枫却露出欣赏的笑意。 阿润疑惑看她,忍不住便道:“芳姬小姐,你说的这话我也跟那个小女孩儿说过,当时你不是还不以为然,说我是在吓唬她吗?” 芳姬一笑,说:“当时你的语气有些重,我怕孩子不懂事,反而误会了你的意思……没想到,咱们前头还说着,后头自己反而掉进水里去了,所以说以后一定要小心为上才是……” 阿润皱眉看她:“说起来,我感觉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掉进去的。” 林枫一愣,芳姬却浑然不惊,反而掩口笑道:“阿润,你总是这样风趣……是了,我记得当时娇娇摇摇晃晃的,你忙着去管她,我看你们两个都有些危险,就想去拉住你,难道那时候碰着你了吗?……可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然,我真的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芳姬说着,便诚恳地望着阿润,眼睛甚至微微地有些发红。 林枫正色道:“阿润,芳姬说的对,你不会水,以后切勿靠近水畔了……也难为芳姬,她也不甚会水,却还敢跳湖救你,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横竖都好端端的。” 阿润鼓起嘴看向芳姬,总觉得心里有些疙疙瘩瘩地。芳姬却露出乖巧的笑容:“枫哥说的对,我听枫哥的。” 林枫不免多看了芳姬一眼。而阿润望着林枫的笑,越发觉得不舒服,便鼓起腮帮子。 这会儿在另一边,毛振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贺兰春华身旁,宋和也赶了来,四个人站在一块儿看这幕。 毛振翼幸灾乐祸道:“我感觉好戏要开始了。” 宋和问道:“小公子说的什么好戏?” 毛振翼道:“你看阿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宋和笑道:“这是为什么呢。” 毛振翼抬头看他:“罢了,你不懂,这件事六叔会懂。” 贺兰春华低头看他:“为什么我会懂?” 毛振翼道:“因为你……” 一句话没有说完,嘴已经给一只手捂住,毛振翼抬头,正好看到阿润气鼓鼓地离开了林枫跟芳姬,走向这里。 阿润走到四人跟前:“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大人,你为什么捂着大毛的嘴?” 贺兰春华撤手:“没什么,方才此处有些苍蝇在飞,我怕小翅膀的嘴张的太大,苍蝇飞进去。” 毛振翼张口结舌地看着贺兰春华。 阿润正好看见:“大毛听见了没有,快把嘴闭上!” 毛双儿问道:“阿润姐姐,你跟林公子说完话了吗?” 阿润不高兴道:“没说完,不过我也不想说了。” “为什么呢?” “因为……”阿润回头看了一眼,见芳姬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林枫笑个不停,阿润很是心堵,“因为我再在那呆下去,我怕我会吃不下饭了。” 毛双儿问:“什么?还要吃午饭吗,我以为我们要回家去了。” 贺兰春华也问道:“你才落水,不多静养些时候么?” 阿润道:“我没事,何况好不容易来一趟程府,当然一定要吃了中午饭才行……” “可是你刚喝了燕窝……”毛振翼嘀咕。 阿润只当没听见,神秘兮兮地地举手,低声说:“告诉你们,我跟负责厨房的姐姐说过话,她跟我透露,今儿中午有很多好吃的,什么鸡啊鸭啊人参啊鲍鱼啊……” 毛双儿道:“我才不要,我只喜欢阿润姐姐做的吃的。” 毛振翼也说:“那些的确没有什么稀罕,六叔府里每天都吃。” 阿润震惊,把贺兰春华从头到尾看了一眼:“你们是来诚心气我的吗?” 正说着,忽然间见有个丫鬟转出来,走到芳姬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芳姬脸色微变。 林枫见状,便有意回身避开。 芳姬几度犹豫,才道:“枫哥,请恕我暂时失陪……家中来人,我去问问是否有事。” 林枫道:“妹妹且去吧。” 芳姬向他一笑,转身随着丫鬟来到外头,正好看到家中派来的小厮。 芳姬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来叫我回去?娘真的突然病了?”此刻离席,自然是不恭的举止,恐怕惹程夫人不喜。 那小厮道:“小人也不知详细如何,但是里头吩咐十万火急,命小人快些来此,不论如何都要请小姐回府。” 芳姬暗暗愠怒,可也无计可施。当下只好先去见程夫人,只说白柔忽然发病。 事关白柔,程夫人自然不喜,可也不能不通人情,自叫芳姬回了。 于是中午席上,阿润并未见到芳姬。其实就算芳姬在席上也是无妨,因种种吃食上来后,阿润的注意力便只在桌上碗碟之间了。 阿润放开肚皮,吃得心满意足。程夫人见她吃的香甜,却比自个儿吃更觉惬意,见阿润喜欢什么,就叫人多端一份儿给她过去。 最后阿润实在吃不下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席上的精美菜肴,恨不得随身有个乾坤袋,把这些东西都塞进去,那以后可以吃好几天呢…… 下午又吃了茶点,贺兰春华便要率众回县衙了。 临行时候,程夫人叫人准备了些精致点心,尽数放到车上。 阿润垂涎三尺之余,忽然之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忙把毛振翼拉过来,问道:“大毛,这些点心我可不可以收?” 毛振翼问道:“点心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阿润道:“你忘了么,上回你跟我讲那个大官跟他的管家被砍头的事……” 毛振翼这才想起来:“啊,是那件啊……你是怕收了点心会被砍头吗?”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觉得谨慎点比较好。”阿润摸摸自己的脖子。 毛振翼捂着嘴笑,隔了会儿才说:“这个不要紧,程夫人又不是看在六叔的面子上才给你点心的,我瞧程夫人对你很不一般,你只管收着就是了,何况只是些糕点,加起来也没几两银子,没人行贿只给几两银子的。” 阿润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忽然之间又觉得不对劲儿,心想:“既然这么说,上次我要是收了二十文钱,也是没事儿了?算了,我还是小心点……万一真的为了二十文钱掉脑袋可就太不划算了。” 吃得太饱,阿润好不容易才爬上马车,毛双儿过来靠着她,阿润又把她推开:“小毛,千万别压着我的肚子,我吃撑了。” 毛双儿道:“我给你揉一揉就好了。”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阿润的肚子。 毛振翼在旁窃笑:“你怎么跟好几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阿润道:“大毛,我姥姥说了,我现在正是长身量的时候,得多吃点东西……” 毛振翼道:“说的也是……你该多吃点东西了,你看那个叫芳姬的,人家就比你长得好,怪不得那个什么林校尉看见她就眉开眼笑呢。” “别提那个人!”阿润不知不觉已经半躺,轻轻踢了毛振翼一脚,道:“你一提她,我犯恶心。” “是因为她跟你的林大哥好吗?” “才不是……”阿润拒绝这个说法,“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她而已……何况林大哥对我才是真的好。” 毛双儿道:“我也不喜欢她。” 阿润一听,很有知己之感:“为什么呢小毛?” 毛双儿道:“阿润姐姐不喜欢的人,我当然也不喜欢了。” 毛振翼道:“马……” 后面那两个字还没叫出来,阿润抓起一个果子扔过去,正好打中毛振翼的肚子。 毛双儿捂着嘴笑:“活该,谁叫你总是骂我马屁精……”说完又问阿润:“阿润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芳姬?” 阿润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总是会变脸……明明对着我阴沉沉地,当着别人的面儿,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似的,而且在湖边的时候……” 阿润想了想,到底没把觉着芳姬推自己下水的事说了,毕竟没什么证据,而且按照芳姬后来所说……好像也能说得通,在事情没有证实之前,还是谨慎些好。 三个人唧唧喳喳,说了半路。 到了县衙门口,贺兰春华下车,正好看到毛振翼从马车里跳出来。 贺兰春华道:“阿润跟双儿呢?” 毛振翼忍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贺兰春华走到马车边,探身往内一看,却见阿润躺在车厢里,睡得脸颊通红,毛双儿在她身旁,也睡得十分恬然。 原来阿润在席上多吃了几杯酒,虽然是淡酒,但她从小滴酒不沾,乍然吃了这个,只觉得清甜,又加上就着各色菜肴,不知不觉便吃多了,可谓“酒足饭饱”。 在车内跟两个小孩儿说了会儿话,酒力上涌,竟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毛双儿靠在阿润身边,小孩儿易睡,当下也随着极快入眠。 宋和跟着一看,也忍不住笑道:“阿润姑娘真是奇人……这样也能睡着,我来唤醒她。” 贺兰春华忙伸手一拦:“这几天她忙里忙外,也劳累了,今日又受了惊吓,就让她睡吧。” 宋和有些诧异:“那……我抱她下车。” 贺兰春华想了想:“我来吧。”他轻轻一按车辕,纵身上车,动作十分敏捷,先小心翼翼地把毛双儿抱起来,抽身出外,递给宋和。 宋和接了毛双儿,便先跟毛振翼入府。 车厢里,贺兰春华双膝微跪,低头打量阿润,却见她长睫低垂,一动不动,醉颜酡红,鬓发蓬蓬松松,散落在脸颊边上,平添了几分风情。 贺兰春华有些看呆,却见阿润的嘴唇动了动,竟是咂了咂嘴,呢喃有声,不知说些什么。 贺兰春华见如此可掬憨态,不由一笑,自阿润腰下探手入内,将她抱了起来,刚入怀,便嗅到一股甜甜的味道,萦绕鼻端,钻入心底。 阿润则嘀咕了两声,把脸往贺兰春华怀中一靠,含糊道:“好吃……”依旧呼呼大睡。 ☆、第42章 投怀送抱 贺兰春华抱住阿润,进了县衙,往后院而行,才走了不多时,就见毛振翼蹦蹦跳跳又跑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 贺兰春华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毛振翼伸手捂嘴,仿佛想笑,却又忍住,故作正经,慢慢地说道:“六叔,是宋侍卫让我出来的,他叫我跟你说声儿……” 毛振翼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有人道:“春华!”十分熟悉的女子声音,温柔之中,带着丝丝情意。 贺兰春华抬眸,就看到前方廊下,栏杆之后站着数人,前方的女子,眉目娟娟,脉脉含情,仪态高贵,气质不俗,竟然是郡主赵弄晴。 贺兰春华震惊之余,毛振翼飞快道:“他让我跟你说郡主来了。”然后就跑到贺兰春华身后,摆出一脸要看热闹的表情。 贺兰春华双手抱着阿润,委实无法分手去打他。于是作罢。 那边,赵弄晴一双妙眸全在贺兰春华身上,隔了片刻,才蓦然发现,在他怀中,竟还抱着个女子。 赵弄晴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脸上的笑都消失的干干净净,脸色也有些煞白。 贺兰春华却极快地镇定下来,抱着阿润往前而行,渐渐靠近赵弄晴身旁,才止步,微微一笑:“郡主,请恕我暂时无法见礼。” 赵弄晴看看他,又看他怀中的阿润,想看清楚阿润的脸,却只看到灵秀的侧面。 “这是……”赵郡主发声,声音之中,隐含苦涩惊疑。 贺兰春华笑道:“这是府里的管家阿润,今日不合多喝了几杯,醉了。” 赵弄晴悬着的心,陡然之间,有些放松。 她早就来了县衙,等候许久。 方才宋和先抱着毛双儿入内,她是亲眼见到的,——那时候宋和就叫毛振翼赶紧出来报信,不过所托非人,毛振翼正唯恐天下不乱,并不肯提示贺兰春华及早避嫌。 赵弄晴心想:“原来如此,只是个丫鬟而已。想必是因双儿丫头睡了……宋侍卫抱入内,宋侍卫又一时无法脱身,才让春华劳累去抱这丫鬟。” 她心中自己说服自己,却还有残余忐忑:“是管家么?我怎不知道……你有个这样的管家?”且放眼天下,也并无主子亲自抱管家的道理。 贺兰春华却一派淡定,微微一笑:“我的双臂有些麻了,不如先让我把阿润送进去,再跟你细说,我也不知道你竟来了大丰呢。” 赵弄晴这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是心系于贺兰春华身上,关注过甚,竟也有些忘形了,当下面上一红,往旁边退开一步,略微含羞:“我竟忘了。” 贺兰春华向她点头,抱着阿润往前而行,正好宋和去而复返。 两人碰面,宋和道:“公子,阿润交给我吧。” 贺兰春华低头看向阿润,却见她闭着双眼,腮上仍是粉粉红一片,睡得香甜沉酣。 贺兰春华忍俊不禁,暗道:“这丫头倒是睡得好。”小心把阿润送了过去。 阿润又呜噜了声,毛振翼在旁听着,便道:“没想到阿润睡起来跟猪一样。” 贺兰春华正好腾出手来,闻言便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 毛振翼捂着额头:“六叔,你怎么跟阿润一样。” 宋和抱着阿润自去了,这会儿赵弄晴也走上前来,同贺兰春华两个相视一笑,贺兰春华此刻才重整衣冠,向着赵弄晴端正行礼,口称:“给郡主见礼了。” 赵弄晴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扶:“何必多礼?” 贺兰春华引着她往书房而行,边走边说:“郡主因何忽然来到此处?” 赵弄晴道:“我在京中,听说了你许多消息,甚是记挂……更加我是个闲人,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看看,比较妥当。” 贺兰春华道:“哦?郡主都听了什么了?” 赵弄晴莞尔一笑,透出几分娇俏之态,微微侧脸看着贺兰春华,道:“只怕说了,反而叫你得意。” 贺兰春华见状,便也仰头一笑:“我又有何得意的,不过是个落魄流放之徒罢了。” 赵弄晴笑着摇头,见他昂首长笑模样,越发显得光朗皎洁,风流无双,直教人按捺不住地怦然心动。 原来赵弄晴对贺兰春华本就有意,自他去后,她曾特地叫专人前来大丰探听各种消息,贺兰春华的所为,其实她差不多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赵郡主始终是余情未了,熬不过相思之苦,索性便带了几名亲随,轻装简从,出城而来。 横竖京内距离大丰,最多不过两个时辰路程,且她乃郡主之尊,自也无人过问或者为难。 两个人在书房落座,丫鬟奉茶上来,两人久别重逢,各问详细。 在贺兰春华跟赵弄晴书房说话之时,县衙的另一处,阿润睁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见天色暗淡,还以为是次日一早。 伸手揉揉额头,仿佛有些沉重,阿润咳嗽了声,又觉得嗓子颇干。 正要起身喝水,却见门口有人走了进来,却是宋和,笑道:“酉时刚过,你这一觉睡得可算深沉。” “什么?”阿润大惊,迷茫四看,一时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宋和便简略说了一遍,又问:“你不会也不记得在程府发生的事了吧。” 阿润晃了晃脑袋,这才把今日那些片段尽数逐渐回忆起来,又疑惑地轻拍额头:“我怎么好像睡了好几天一样……” “因为你是醉酒。”宋和笑道:“你是头一次喝醉酒么?” “我在席上喝的那个东西甜甜的,我还以为是蜜水……”阿润有种上当之感,忽然看到身上程夫人给的旧衣,又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啊,我记起来了!我还掉进湖里过,差点忘了……” 宋和饶有兴趣问道:“说起来,我跟大人都有些怀疑,你怎会无端端掉进水里去呢?真的是不留神?” 阿润见只有他在场,便道:“你们也怀疑?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阿润回想着,就把当时略有点混乱的情形跟宋和说了一遍。 宋和听完,沉思道:“虽然无法确认,但是这位芳姬小姐……以后你可要敬而远之。” 阿润道:“我才不怕她呢。”发了会儿狠,忽然记起一件事:“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吃饭了吗?” 自从厨娘去后,阿润便兼了厨娘之职,今日她一醉过了晚饭的点儿,也不知贺兰春华跟那两个毛头如何处置的。 宋和道:“正好今晚你不必下厨,县衙来了贵客,大人从外面点了菜进府招待。” “贵客?什么人?”阿润睁圆眼睛,“在我睡着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 “说来你不要惊讶,来的是郡主娘娘。” 宋和把这一消息跟阿润说了,又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赵弄晴,以及她跟贺兰春华的关系,也稍微提及。 阿润如梦初醒,呆愣片刻,才道:“我们大人的人缘可真好,之前是驸马,现在又跟郡主……” 宋和看着她懵懂神色,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可要小心……” “小心什么?” 宋和想了想,却并不说,只是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事关皇家中人,咱们可都要加倍小心。” 阿润忐忑:“那当然……” 宋和没说的是:他最是清楚不过,赵弄晴喜欢贺兰春华,可偏给她一来大丰,就瞧见贺兰春华抱着“别的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偏是阿润。 贺兰春华虽然“花名在外”,可却从来不主动狎昵女子,此事若发生于京城,必然又是一桩天大的绯闻轶事,对赵弄晴而言,亲眼目睹,自然极大震惊。 宋和本想让阿润留意……赵郡主或许会有醋海生波之举,阿润可以提前避忌些,可话到嘴边,处于某种原因,宋和仍是咽下未提。 对于阿润而言,认识贺兰春华,对她来说就是很了不得的大官儿了,如果不是当初认识之时,阴差阳错生出许多的笑料、误解,贺兰春华在阿润心目中的形象将如山高大。 却想不到贺兰春华背后千丝万缕,种种牵扯,都以皇家为多。 听了宋和的“提点”,阿润便也暗中告诫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做事务必小心。 幸好宋和又说,赵郡主身边带了若干的随从,因此不用阿润伺候。 阿润才又松了口气。 赵弄晴中午时候就到了县衙,见贺兰春华去程府赴宴,她本想叫人请他回来,早些相见,可转念一想,却又作罢,反叫人不许透露自己前来的消息,而她则在县衙安静地等候罢了。 如此一来,等两人说完了话,看看便也天黑,贺兰春华本要提议赵弄晴及早回京,可她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结果一再拖延之下,估摸着此刻就算启程,赶到京城的时候,城门也自关了。 贺兰春华无法,且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不羁的性子,便不去计较那些。 当下便叫人传菜,在县衙招待了赵郡主晚饭。 吃了饭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贺兰春华道:“今晚要歇在何处?这县衙里鄙陋,恐怕你住不惯……” 赵弄晴不等他说完,就微微笑道:“我倒是觉得此处古朴安静,且又雅致,十分地合我性情,何况你也是住在这里的,又有什么?” 贺兰春华一笑:“我只是怕郡主千金之躯……何况……若是传出去,会不会给人闲话?” 夜色之中,他轻轻一笑,如天青云影,却叫人心旌神摇。 赵弄晴道:“清者自清,难道……你还怕别人闲话么?” 贺兰春华道:“我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是郡主的声誉要紧。” 赵弄晴凝视着他,不知不觉伸出手去,于桌子上握住了贺兰春华的手,悄声道:“我也是不怕的,何况,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意,若有人爱传,就让他们传去,大不了……” 阵阵夜风吹拂,带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花香,醺人欲醉。赵郡主仿佛也已醉了。 贺兰春华面上的笑渐渐隐没,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便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嚷道:“啊!该死该死!竟敢偷吃!” 这声音简直如一只无情的手,陡然之间,就把之前那种奇异地微妙破坏殆尽。 赵弄晴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第43章 良辰美景 那不合时宜的声音乍然响起,令赵弄晴变了脸色。 ——“竟敢偷吃”四个字,像是针一样刺的她十分不适。 贺兰春华本是驸马,跟赵郡主缘分已尽,她却不舍,百转千回地追来,且不惜私心留宿……虽然说不上是十足地“偷吃”,但她却的确是怀着此意的。 望见赵郡主一惊之余,眼中透出怒色,贺兰春华却轻声一笑,不露痕迹地把手撤回,缓缓起身,对着围墙外高声道:“阿润,你又在胡闹什么!” 外头说话的自是阿润,此刻正也胡乱叫着什么“打死打死”,贺兰春华自然听得出。 贺兰春华的声音响起后,围墙外顿时鸦雀无声。 贺兰春华索性走下台阶,到了月门旁边,看了出去。 正好瞧见阿润从厨房猛地跳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根木棍,气势汹汹。 贺兰春华眼睛睁大了些,问道:“阿润,你干什么?” “大人,你在这里正好,”阿润气道:“谁把吃的放在外头,我都说了要放进橱柜里,刚才我进来,这么大一只老鼠……” 阿润比划着,义愤填膺:“人都不舍得吃,都喂老鼠了!” 贺兰春华觉得她比划的那大小,不似老鼠,反像是只猫了,差点笑出声:“原来在打老鼠,行了,休要大声嚷嚷,郡主在此呢。” “郡主?”阿润没反应过来,念叨了一遍后才醒悟:“郡主?!” 阿润大为惊恐。贺兰春华正要示意她先退下,却闻暗香袭来,正是赵弄晴走了过来,同他并肩而立。 “我以为是谁在此大呼小叫,”赵弄晴打量着阿润,双眸微微眯起,“原来是这个丫鬟。” 阿润一看赵郡主,简直想要抱头鼠窜,逃离现场才好……想起宋和的叮嘱,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郡主也在……我、我只是……” 赵弄晴身边儿的丫鬟看着主子脸色,顿时喝道:“大胆!你还手持兵器,想做什么?” “兵器?”阿润不明白,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你难道是说这根木柴?我是用来打老鼠的……” 望着丫鬟指责的眼神,阿润急忙把木棍扔在旁边:“我真不是故意的……” 贺兰春华笑道:“行了,郡主不会为难你的,你把厨房收拾好后就回去歇息罢,看过双儿了吗?” 赵弄晴转头看向贺兰春华,眉头极快地一蹙。 阿润自然知道贺兰春华在替自己开脱,忙道:“我正要去……还没去呢,担心小毛饿了,所以想来找点吃的。” 贺兰春华点头:“那快去吧。” 阿润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逃进厨房里。 这边贺兰春华回头,对赵弄晴道:“阿润出身贫寒,不懂规矩,让郡主见笑了。” 赵弄晴道:“六郎,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粗俗的女子当管家?” 贺兰春华道:“她虽然不通规矩,但人很能干,做得饭菜也极可口……对了,天色不早,郡主也该早点休息了。” 此刻阿润从厨房里收拾了点东西,小步跑的极快,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贺兰春华眼底带笑,也不说话。 赵弄晴心中自然恼怒,只觉得天时地利的大好机会,偏给一个不识相的丫鬟搅了局,可惜生气也于事无补。 赵弄晴压下心中不快,和颜悦色道:“我跟六郎久别重逢,不知不觉竟忘了时辰,好吧,你也回去歇息罢……明天我们再仔细说话。” 夜色中,眼前的容颜愈发出尘,简直令人无法移开双眼,可这般良辰美景,偏偏无法相守。 赵郡主目送贺兰春华离去,不免恨恨。 丫鬟知她心情不佳,便道:“郡主,明日我们可还要在此留宿么?只怕王爷那边……” 赵弄晴道:“我好不容易等得六郎跟公主的婚约解除,可却免不了还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这样的机会是老天给我的,我若不紧紧握住,难道要抱憾终生么?我一定要等他对我回心转意……” 丫鬟道:“可恨方才……那个丫头真是出现的不合时宜。” 赵弄晴冷道:“不过是个粗鄙丫头罢了,无足轻重,今日且放过她。” 赵弄晴心中衡量,阿润只是个粗使丫头,而以贺兰春华的为人及眼光,不管如何,阿润都不成威胁。 虽然贺兰春华对阿润的态度有些不同……但……若是要她以堂堂郡主之尊跟一个丫鬟斗气,岂不是屈尊降贵,自己没了颜面?因此只做大度状罢了。 且说阿润取了点心,一路如风一样乱跑。 毛振翼跟毛双儿正坐在廊下等她,两个人伸长脖子,像是两只小鹅。 见她急匆匆而来,毛振翼便问:“你怎么了,好像见到鬼似的。” 阿润按按胸口,诉苦说道:“真把我吓死了,比见到鬼还可怕,我见到了郡主。” 毛双儿捂住嘴笑:“你见到了郡主娘娘?可是她并不可怕呀。” 毛振翼也笑,还不忘幸灾乐祸地补充:“你死定了,改天我把你说的这句跟郡主说一下,保证她砍你的头。” 阿润忙呸呸了两声:“我刚才说错了!大毛,你要是敢学话,我就……” 毛振翼问:“你就怎么样?” 阿润道:“我就……以后再也不跟你们说故事了。” 这几天,毛双儿跟毛振翼养成了习惯,在临睡之前,都要听阿润说一个故事。 幸好阿润从小生在山野,她笑的时候,李氏忙着顾家,就把阿润丢给娘家,阿润给姥姥养大,晚上姥姥就会给她说各种各样的奇趣故事,什么狐狸精,兔子精……各种精怪,应有尽有。 毛双儿跟毛振翼打小也没听过这般精彩奇妙的故事,两个人双双入了迷,不听故事便不肯睡。 果真,毛振翼一听,立刻麻利地举手妥协:“我保证什么也不说!” 阿润把取来的点心分给他们吃:“改天要跟你们六叔说说,养只猫在县衙里,刚才我去看到这么大的老鼠。” 毛振翼拍胸道:“让我去啊,我最会捉老鼠了。” 阿润斜视过去:“大毛,你什么时候成精的,我都不知道!” 毛双儿哈哈大笑,毛振翼也忍不住跟着笑。 阿润取来的这些点心是白日程夫人给的,刚到府后,宋和就派了个小厮,专门跑了一趟,把大半儿的点心送到了苗家去,毕竟这是程夫人给阿润的,而阿润自个儿也吃不了这么多,宋和很明白阿润是个有孝心的,便趁着阿润酒醉,先吩咐了。 后来阿润醒来,果然就惦记着要送,宋和便跟她说已送过去了,阿润大为感动。 三个人盘腿坐在廊下,木地板上十分凉爽,阿润捧腮想想,便道:“今天给你们说个龙王爷听大戏的故事。” 毛双儿跟毛振翼听了,便凑得更近了些。 贺兰春华来到之时,正好看到一盏灯笼高挂,三个人坐在灯下,毛双儿跟毛振翼手中各自举着一块糕点,两人呆呆地看着阿润,听得入神,都忘了吃。 阿润白日吃的太饱,就只喝茶,说了会儿,想想下文,又喝口茶润润喉咙,急得两个小的一直催促。 灯笼的微光朦胧,有些虫儿绕着,无声地飞行,灯光温柔地照落,映着三个人的身影,这样温馨。 此刻毛双儿仰着头求,毛振翼急得皱眉,阿润却促狭地笑,任凭两个小孩儿一左一右,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拉的东倒西歪。 三个神情各异,动作各异,明明是近在眼前的真实,却更似一副极梦幻美好的画。 贺兰春华看着这幕,不知为何,本想上前的,又不敢上前,仿佛不敢靠近,不敢打破这梦幻般的场景。 宋和在身后,轻声说道:“公子,小小姐跟小公子是不是变了许多?” 贺兰春华移不开目光,也开不了口,只在心里应了一声:“是。” 在京城的时候,毛双儿内敛而别扭,有事总窝在心里,喜欢一个人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躲就是半天或者一整天。 而毛振翼的别扭却是另一个极端,他很暴躁,又爱玩闹,一些恶作剧越演越烈,以至于贺兰府里无人喜欢他,暗中都叫他是“小魔头”,并且很不解为何贺兰春华要收留他们兄妹两人。 或许是因为私底下的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让毛双儿跟毛振翼的变化更加明显,贺兰春华一度担忧……因此他决意离京,其实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但是现在……毛双儿不再躲避,且每天都会笑,以前在府里,她几乎几天都不会露出笑脸,而毛振翼也不再似之前那样暴烈,虽然偶尔也会玩闹,但总会给阿润“镇压”下去,如现在,“小魔头”竟变得如此温顺,靠在阿润身边,真正是个无邪天真的孩童。 “我出京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贺兰春华心道,他的目光从两个小孩儿脸上转开,看向阿润,心中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但是,如果没有她……” ☆、第44章 争风吃醋 清晨,县衙里多半的人都还在梦乡中,阿润就已早早起床。 极快地洗漱完毕,开门出外,天还蒙蒙亮,亭台廊阁浸润在微微蓝的晨光中,有鸟儿站在树枝上,发出悦耳地鸣叫声,静谧而悠然。 阿润抬头看天,隐约可见湛蓝的天色,可知又是个晴天。 就算是在这儿已经住了一段日子,对所有一切也并不陌生,但每一天的晨起,阿润还是会满怀欣喜地打量眼前所见,每一个油漆剥落的窗户,每一座看似枯朽的假山,每一棵摇曳带露的花草,以及那或开阔或逼仄的几重院落。 她每天所见,都仿佛是新的风景,从而有新的欢悦,油然而生。 经过后院的时候,已经看到仆人起床扫地,阿润跟两人打了招呼,便到了厨房。 先检查一下碗柜完好无损,才开始刷锅做饭。 今早儿阿润想做汤面吃,正要切菜,却听到一声唤。 阿润回头,见宋和站在门口。 “宋侍卫,你怎么来这里了?”阿润惊讶,自从她来这县衙后,在县衙各处乱逛,都可能见到宋和跟贺兰春华,除了这厨房,两人从来不曾踏足,简直稀客。 宋和进了门来,面带一抹温和笑意:“阿润,我是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因昨晚上郡主歇在府里,所以早上……也得预备给郡主的早饭,休要失礼。” 阿润自知道赵弄晴在县衙住下,昨晚还是她给安排的房间呢,那位郡主娘娘果真是出身高门的人,很是不好凑合,连稍微旧点的被褥都要扔掉换别的,弄得阿润十分心疼。 最后若不是贺兰春华出面说情,还不知道郡主会折腾到什么时辰。 阿润头大:“宋侍卫,不是我不愿意做,可是我怕我做的饭郡主会不喜欢……她若发脾气,又得治我的罪……”另外……万一也像是扔掉被褥一样把饭倒掉,那如何是好,被褥阿润叫人偷偷捡起来藏了,那饭菜若倒了可是捡不起来的,浪费了吃食,阿润的心疼也得越发加倍。 “而且……郡主上下带了那么多人,难道都要我做?我会累死的。”阿润愁眉苦脸。 宋和见左右无人,便小声道:“我记得街头有一家卖烧饼的……还有豆花……” 阿润“嗯”了声:“你想吃了吗?我可以叫人去买……” 宋和不回答,只是笑,且用奇异的眼神看她。 两人彼此相视,阿润猛地反应过来:“宋侍卫,你是说……” 宋和见她已经明白,便咳嗽道:“我也没说什么。” 阿润嘻嘻笑道:“宋侍卫,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天色渐渐大亮,郡主一行人也都醒来。赵弄晴梳妆完毕,转到厅间,抬眼看到桌上放的东西,一时愕然:“这是什么?” 有伺候的丫鬟道:“是衙门的婢女送来的早饭。” 赵弄晴看着那几个油汪汪地烧饼,跟瞧着就没什么食欲的豆花,忍不住一脸嫌弃,微微带怒道:“这种粗鄙不堪的东西也给本郡主吃?是那个阿润所为?” 她的贴身丫鬟便趁机道:“必然是那个丫头了。” 赵弄晴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忍不住以袖掩住口鼻,怒道:“统统给我倒掉!” 一语落定,就听窗外有人道:“怎么一大早就发这样大的脾气?” 赵弄晴一听,脸上怒意顿时收敛,却见门口贺兰春华现身,皎皎然若芝兰玉树。 贺兰春华笑道:“郡主是因为不惯此地的小吃吗?” 赵弄晴缓和了一下心绪,道:“六郎,这些东西怎能入腹……” 贺兰春华道:“此地不比京城,让郡主受委屈了。” 赵弄晴正要痛斥,忽然想到,贺兰春华居住此地,恐怕也是吃的此等东西,过分贬斥怕是不好,当下忍一口气,道:“六郎……不要说这般话。” 贺兰春华微笑如故:“其实这街头的小食,也颇有些趣味,郡主若不嫌弃,可以试试……但吃不惯也是有的,毕竟在王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自瞧不起这些。” 贺兰春华笑吟吟地,看的赵弄晴心头恼意不翼而飞,反而生出无限柔情:“六郎,你言过了,我虽是郡主,习惯锦衣玉食,但……粗茶淡饭也是无妨,毕竟,是和你分甘同味。” 任凭她的话说的亲密,贺兰春华却只笑着摇摇头:“郡主不必勉强了,你昨日耽搁了未曾回京,我怕王爷会着急,今日不如就早些回去吧。” 赵弄晴心头一沉,自然百般不甘愿,一声叹息:“为什么自从我来了此处,你便只叫我郡主,连我的本名都不肯喊一声了,春华,你是跟我生分了吗?” 贺兰春华垂了眼皮,沉默片刻后道:“我跟你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自然是极熟悉的,但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想误你,早在出京之前,我已同你说过了,说过的话我不想再重复。” 赵弄晴闻言,顾不得,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但是我的心情你也该知道,我是盼你回心转意……只要你肯,不管如何我都……” “弄晴,”贺兰春华轻轻抽回袖子,凝视她双眸:“这不可能的。” 贺兰春华说完之后,转身便出门而去。 赵郡主呆呆地望着人消失眼前,转头看着桌上食物,心头一股气乱冲,蓦地扑上前去,把碗碟等尽数推落在地,发出各种碎裂声响。 县城之中,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各色摊位,琳琅满目。 阿润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拉着毛双儿,边走边看,琢磨着要买点什么菜。 “是真的,我偷听到的!”另一边,毛振翼抬头看着阿润:“郡主真的把那些吃的都推倒了!” 阿润满脸心疼之色:“早知道我该少送点过去,还有我的碗碟,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赔钱给我们……” 毛双儿道:“我们可以跟她要呀。” 阿润想了想,回忆起郡主的脸:“还是不要了,我可不想被杀头。” 毛振翼道:“虽然那些烧饼不是很好吃,但全部都扔了就太可惜了。都怪六叔说了那么绝情的话,惹怒了郡主。” 阿润走到一个铺子前,看着青嫩新鲜的黄瓜,便问价钱,讨价还价之后,买了六七根,捡了根小的掰开,给毛振翼跟毛双儿吃。 两个孩子边走边吃,嘴巴跟眼睛都忙碌,一时顾不上说话。 阿润忽地想起方才的事,便问:“对了,大人为什么要那么绝情,郡主的身份高贵,他们两个人岂不是十分般配?” 毛振翼道:“谁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太复杂了。”他一边说一边吃黄瓜,咬的嘎嘣作响。 毛双儿慢慢地吃着,也跟着认真说道:“是啊,太复杂了,还是不要去想,我也想不明白。” 阿润笑着看看两个小孩儿,忽然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背影,不由满心惊喜,脱口叫道:“林大哥!” 就在前头五六步远,有个人影,看来很像是林枫。 阿润心跳加快,可那人却不曾回头,阿润只好加快步子,跑到那人身后,轻轻在他肩头一拍。 那人回头,满脸愕然,原来竟不是林枫。 阿润吓了一跳,忙赔不是。 那人去后,毛振翼打量阿润:“你真的喜欢那个林校尉吗?” 阿润低头:“大毛,你又要说什么?” 毛振翼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昨天在程府,我看那个芳姬好像想勾引林校尉,而且我瞧她的手段很是高明,你要小心啦。” 阿润虽然已经很懂毛氏兄妹的个性,也明白毛振翼时常语出惊人,但听了这句,却仍忍不住震惊:“大毛,你是不是真成精了?” 毛双儿也想到昨晚上讲故事时候的那笑话,便眉开眼笑道:“是啊,哥哥变成了大猫精了,专门捉老鼠。” 毛振翼便向毛双儿扑过来:“我现在就捉你这小老鼠。” 毛双儿尖叫躲闪:“不要捉我,我是小猫!” 阿润将两个孩子分开:“大街上不要闹,别撞着人,不然以后就不带你们出来了。”这话十分有效,两个孩子即刻双双消停下来。 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儿,买好了想买的东西,阿润便带着毛氏兄妹回到县衙。 把菜篮子放下,阿润想去找贺兰春华,提醒他一定要给毛振翼找个极好的教习先生,好好地教导教导这个孩子才行。 不料书房里扑了个空,贺兰春华想必是上堂去了。 阿润正要离开,却见门口人影晃动,正是赵郡主一行。 阿润一看郡主驾到,头皮发紧,赶紧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向赵弄晴见礼。 赵郡主瞪着阿润,闷闷地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进了书房,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大人有点事。”阿润回答。 赵郡主见她果然不通规矩,越发不悦:“你伺候春华多久了?” 阿润只想赶紧离开,当郡主进门之后,她感觉这书房都变小了,几乎都也喘不过气儿来,按按胸口回答:“也没多久,还不到一个月呢。” “不到一个月,就已经那么放肆了?”赵弄晴咬牙,虽然也知道贺兰春华没来大丰多久,自然跟阿润相处不会太长,但这也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为什么相处时日并不长,阿润却能跟贺兰春华、以及毛氏兄妹都那么熟稔,简直就像是许久不见的旧友一般。 阿润茫然道:“放肆?我……没放肆啊。” 赵弄晴忍无可忍,喝道:“昨日你是不是喝醉了?后来竟让春华抱你进府的!” 阿润自然知道自己在程府喝醉了,但却不知是贺兰春华抱她进来,一时发愣:“有这回事?看样子我醉的太厉害了居然都不知道……以后我再也不喝酒啦。” 赵弄晴七窍生烟,但也忌惮阿润是贺兰春华的管家,她也是知道分寸的,暗暗咬牙,喝道:“你给我听好,以后若再作出这等失矩举止,不用春华开口,你即刻就离开县衙!还有……以后不许擅自进书房,以及春华的卧房!” 阿润被灰溜溜地骂了一顿,不管赵弄晴说什么,她都乖乖地回答“是”。 最后赵弄晴见阿润唯唯诺诺,心火渐消,便喝令退下。 阿润如蒙大赦,急忙兔子般跳出书房,心想:“果然不愧是皇亲,真是可怕得很……咦,她为什么说以后……她会让我离开县衙,难道她要在这里长住?那可真是糟糕之极。”拐弯后又想:“早知道你会来书房,我才不来呢,非但不来,我还要远远绕开。” ☆、第45章 分甘同味 阿润逃到后院,见那两个小厮跟婢女秋菊聚在一起,窃窃而语。 阿润见他们有些鬼祟,便故意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听他们说什么“忽然死了”,断断续续几句。 “你们说什么死了?”阿润忍不住出声。 三个人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是阿润,才齐齐松了口气。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大家都知道阿润性子活泛,很好相处。 秋菊便道:“阿润姐姐,你吓坏我们了,还以为是郡主娘娘呢。” 阿润按着胸口,道:“别提郡主娘娘了,一提她,我的心还在乱跳呢。” 四人心思一致,不由齐齐而笑。 阿润便问:“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小厮才道:“润姐姐,你没听说吗?我刚才出去一趟,听前头的衙差说……县衙牢房里死了个人!” 阿润也吓了一跳:“死了个人?是谁?怎么死的?” “听说是吊死的,”小厮压低声音,道:“不是本地人,前阵子因白日抢劫钱财被大人关起来了……正在等刑部的批文,大概是畏罪,就上吊死了。” 阿润道:“听起来有点可怕,这件事大人知道了吗?” “大人当然知道了,正在前头查问此事呢。” 阿润跟三人闲谈了会儿,便又道:“现在郡主娘娘在县衙,咱们可要打起精神,别惹了郡主不高兴……” 三个人慌忙答应,相送了阿润。 阿润往前而行,想去看看自己在院子里开辟的那块菜地。 之前阿润回家取衣裳,顺便跟李氏搜罗了点蔬菜种子回来,把院子里翻过的地里都洒了种子。 到了花园,阿润俯身打量,见有的种子已经发了芽,在地面上萌发出绿濛濛地一片。 阿润十分高兴,正要再浇点水,就听毛振翼大叫道:“阿润,阿润,你来看!” 阿润转头看去,却见毛振翼正匆匆地跑向此处,手中居然还抱着个灰突突的小东西,定睛细看,竟然是一只小土狗。 阿润又惊又喜:“大毛,你哪里弄来的这小狗?” 毛振翼十分激动:“我在门口玩,就看到这只狗在外面,像是被什么弄断了腿,你看……” 阿润仔细一看,果然那小狗腿上鲜血淋漓。 “真是可怜,”阿润担心地看着小狗,“伤的好像不轻,该给它包扎起来。” 两人进了屋,阿润把小狗的伤处清理了一下,叫人取了点伤药来,又找出一块布头,洒了药后,便将狗儿的腿绑好了。 小狗仿佛知道两人在救治自己,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会呜咽两声。 “别动,一会儿就好了,”毛振翼安抚了小狗一会儿,又问道:“阿润,它以后会不会变成瘸子?” 阿润摸摸小狗的头,道:“不会,我姥姥说,猫有九条命,而狗腿是打不断的,它一定会好起来。” 毛振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问道:“真的?猫有九条命?” “话是那样说的,”阿润道:“就是说猫比较狡猾,是很机灵的,命比较大,并不是真的说它有九条命。” 毛振翼点点头,仰头看她,道:“阿润,以后我们就养着它吧?” “这个……得问问你六叔。” “如果你说要留下,六叔一定会答应。” 阿润忍不住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还怕你六叔会不高兴……别骂我就行啦。” 过了中午吃饭的点儿,贺兰春华还是没有回来,阿润便让毛双儿跟毛振翼先吃了午饭。 毛振翼一手抱着小狗,一边飞快地吃完了,便又拿了个馒头,去喂那小狗。 毛双儿羡慕地看着:“哥哥,它叫什么?” 毛振翼道:“我还没有给它起名,我怕六叔不让我们养着。” 毛双儿道:“阿润姐姐跟我们一起求六叔,六叔一定会答应。” 阿润抱头。毛双儿又问:“这只小狗会捉老鼠吗?” 毛振翼满怀信心道:“放心吧,我会教它的。” 过了午时,贺兰春华终于回来。 毛振翼迫不及待地拉着阿润,便要去见贺兰春华,不料还没走到书房,就看到书房外站着两个侍女,都是赵弄晴身边儿的。 阿润立刻拉住毛振翼:“别过去,郡主娘娘在书房呢,她上午跟我说,不许让我靠近书房跟大人的卧房。” 毛振翼扭头看她:“你的胆子真小,这是县衙,又不是她家王府,你听六叔的话就行,干吗要听她的?” 毛振翼拉住阿润,便要把她往书房的方向拉扯,阿润拼命抱住柱子,死活也不肯松手。 毛振翼气道:“平日里你那样厉害,怎么见个郡主却怕成这样?” “我当然怕啦,”阿润摸摸脖子:“我怕郡主看我不顺眼,杀我的头。” 阿润说到这里,忽然看到书房出来一个人,她吓得跳起来,转身就跑。 毛振翼望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我头一次看她跑的这么快……”无精打采地也跟着离开。 出门来的,正是贺兰春华,身后随着而出的是赵弄晴,两人一前一后,廊下站住。 贺兰春华抬眼看去,见天色变得有些暗淡,便道:“天色不好,像要下雨了。” 天色不好,客人就该早点启程才对……但是这些话又如何再说出口,对方是郡主,而且还是个女儿家,何况该说的那些早已说过。 赵郡主若无其事,仿佛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反而微笑道:“早上还好端端的,应该只是暂时有些阴云罢了。” 一阵风过,吹得两人衣袂翩飞,赵郡主瞧见自己的衣袖斜飞出去,搭在贺兰春华的身上,不由露出笑意。 “起风了,”贺兰春华叹了声,转头看向赵弄晴:“我上午公务缠身,郡主用过午饭了吗?” 赵弄晴道:“六郎未回,我也没心思吃。” 贺兰春华道:“早上郡主就没吃过……别在我这里饿坏了。” 赵弄晴笑道:“既然你有此心,不如……中饭便由你做东,早上我派人去本地的楼外楼买了些吃食,倒是可口,我们便去那里,如何?” 贺兰春华默然,片刻才一笑:“郡主既然有这意兴,我自然要相陪了。” 赵弄晴闻言,顿时露出喜悦之色。 两人下了台阶,往外而行,经过院中,正好碰到婢女秋菊经过。 贺兰春华停了步子,吩咐道:“去把阿润叫来。” 赵弄晴怔住:“六郎,你叫那丫鬟来做什么?” 贺兰春华道:“宋和不在,我叫阿润随行,怎么,郡主不乐?” 赵弄晴哪里肯在他面前显得自己小气,便笑道:“怎么会,你要丫鬟跟随罢了,何足为奇。” 那边秋菊急急前去,把贺兰春华的话跟阿润说了。阿润呆道:“郡主也在,叫我去干什么?我不想去……” 阿润皱着眉头,想找个借口辞了不去。 秋菊道:“润姐,我看他们像是要出门。” 阿润一喜:“难道是郡主要走了吗?那么我就去送送她吧……” 毛振翼跟毛双儿两人蹲在旁边逗弄那小狗,其乐融融,毛振翼随口就道:“太好了,送走郡主后,就跟六叔说我们养了小狗的事。” 阿润不理两人,鼓足勇气往前院去,刚一露面,就看到前方的贺兰春华跟赵弄晴,后者直直地看着她,脸色阴沉。 阿润一看,整个人头皮发紧,上前道:“大人,叫我来干什么?” 贺兰春华问道:“小翅膀跟双儿都吃饭了吗?” 阿润道:“我怕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会饿着他们两个,就先叫他们吃了。” 贺兰春华点头道:“甚好,那你呢?” 阿润道:“大人没回来,我不敢先吃。” “那好,跟着吧。”贺兰春华一笑,转头看向赵郡主道:“郡主,请。” 阿润跟在贺兰春华身后,总是不去跟赵弄晴目光相对就是了。 一行人出了县衙,阿润见这架势不是送客,心中惊疑不定,偷偷拉拉贺兰春华袖子:“大人,这是干什么?” 贺兰春华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阿润心中发闷,眼见前方赵弄晴仿佛要回头看,急忙低头。 到了楼外楼,掌柜的亲自迎了上楼,捡了靠窗的雅座安置了,又去置办酒席。 贺兰春华转头,对阿润道:“不用在这儿,你也去旁边坐吧,爱吃什么便叫些来吃。” 若是赵弄晴不在眼前,阿润必然乐开花,当下敛了喜悦,跑到远点的桌子旁边落座,相识的小二急忙过来:“阿润姑娘,你来了!有日子没见你了!” 阿润笑道:“咦,你还认得我?” “怎么会不认得,您是林校尉的朋友……现如今又是知县大人的管家,大家都知道呢!”小二喜笑颜开,便问:“您要吃点什么?” 阿润道:“我倒是饿了,能吃饱又好吃的就最好了,当然……千万不要太贵。” 小二笑:“小人明白了,阿润姑娘,您稍等。” 小二撒腿跑了。那边贺兰春华跟赵弄晴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听到阿润说“不能太贵”,两人的反应却各自不同。 赵弄晴十分鄙夷,心道:“果然是下人,竟跟这些下三流的货色厮混的如此熟络,通身透着一股俗气。” 贺兰春华却笑而不语。 阿润坐在窗户边上,捧着腮看下面的光景,见街头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阿润看了会儿,忽地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阿润一怔:“是林大哥吗?这次不会看错了吧……”当下紧紧地盯着那身影,却见那人正好一转头,露出英俊的侧面,不是林枫更是何人? 阿润大喜:“真的是林大哥!” 阿润一喜之下,双手撑桌,猛地跳起来,起身太急,桌子发出一声响。 阿润探身于窗户边儿,正要大声召唤林枫,忽然间,却见林枫身旁还有一人,竟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瞧来几分眼熟。 正好此刻那女子也转过头来,似在同林枫说话,笑得七分妩媚三分羞涩,赫然正是芳姬。 阿润心中的喜悦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意外跟震惊,她呆呆地看着两人,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而林枫面上的笑容,跟芳姬的笑脸相对,竟是如此刺眼。 这刹那间,街上的芳姬若有所觉般,抬头看向此处,目光相对瞬间,芳姬脸色一变,目光微微眯起,透出几分不善的光芒。 与此同时,贺兰春华听到身后桌子声,便回过头来。看着阿润有些发白的脸色,贺兰春华心中一动,转头看向窗外。 ☆、第46章 推心置腹 贺兰春华转头,正看见芳姬略带阴郁的表情。他目光微转,便注意到芳姬身旁的林枫,顿时会意了阿润为何是那般脸色。 芳姬跟阿润目光一对,便低头,又对林枫说了句什么,林枫抬头,就看向阿润,也有些意外,却还是笑着,抬手向着阿润招了招。 阿润不知自己此刻该是什么表情,大约笑了笑。 芳姬随着林枫又看阿润一眼,此刻面上阴沉之色都消失不见,反笑得花枝摇曳,手在林枫臂上轻轻一抓,撒娇般。 林枫垂眸看她,像是听她说了什么,就点点头。 阿润慢慢坐回位子上,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忽然不饿了。 贺兰春华收回目光,正要再回头看看阿润。赵弄晴看出端倪:“怎么了?” 贺兰春华道:“没什么……刚看到底下有个认识的人。” “哦?你才来大丰,又认识了谁?”赵弄晴饶有兴趣。 贺兰春华笑笑:“是本地的驻军武官。”三言两语过后,就听得楼下小二叫嚷:“林大人您可来了……阿润姑娘正好也在……” 贺兰春华挑了挑眉,赵弄晴笑道:“不会正是你那相识的人吧?” 贺兰春华也一笑:“是啊,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话间,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小二引着人上来了。赵弄晴不由回头,看到来人之时,也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这上来的,竟是一男一女两人。 女子一身黄衫,纤弱楚楚,十分貌美,男子却武官便服,虽不及贺兰春华夺目出色,却难得地英武俊朗,气宇轩昂,两人一左一右站着,真如一对璧人。 林枫上了楼来,才看到贺兰春华也在,便上前来行了个礼:“贺兰大人。” 贺兰春华起身,回了一礼。 林枫不认得赵弄晴,见她气势非凡,便问:“这位姑娘是……” 贺兰春华道:“这是诚王府的郡主娘娘。” 林枫急忙郑重行礼,身后芳姬听了,十分惊愕,偷眼看向赵弄晴,也随着恭顺行礼。 赵弄晴端坐,淡淡道:“我是六郎的朋友,六郎又同校尉认得,大家自在便是,不必多礼。” 林枫见两人坐一席,自忖不便打扰,这才告退,转身往阿润的桌边走去。 阿润坐在桌边,正有些灵魂出窍,林枫走到跟前,含笑轻声唤道:“阿润?” 阿润抬眼看他:“林大哥……” 林枫先请芳姬坐了,自己才也在阿润身边落座,笑道:“方才芳姬看到你在此处,便特意上来看看……我竟没留意贺兰大人也在。” 阿润呵呵两声,抬眼看向芳姬。 芳姬笑看她,便对林枫道:“其实想想也是,阿润是跟着贺兰大人的,有她在的地方,必然会有大人……只不过,没想到居然还有郡主在场呢……” 阿润不语,芳姬却颇为亲昵地凑近了她,低声问道:“阿润,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起来……郡主娘娘竟然也在县衙?” “她昨日才来。”阿润应付道。 芳姬似颇兴奋,抓住林枫放在桌上的手:“枫哥,郡主娘娘不愧是皇族的人,好威严尊贵……方才我都有点说不出话来,心头乱跳,十分紧张呢。” 林枫见她如个小孩子般,便笑道:“不必担心,咱们又并不曾冒犯娘娘。” 阿润看着芳姬的手搭在林枫腕上,喉头发梗。 芳姬偏又问她:“阿润,你是近水楼台,必然知道,郡主娘娘跟知县大人关系很好么?竟然特意来探望大人?” 阿润瞪着她,虽然芳姬此刻表现的“天真无邪”,又对她十分亲近似的,但这一切,却又显得如此虚假。 阿润定了定神,见芳姬仍握着林枫手腕,她便伸手过去,把那只碍眼的手推开,道:“芳姬小姐,这里人来人往的,别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林枫闻言一笑,不以为意。而芳姬没想到阿润居然直接这般说,正要发作,正好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是一碗肉丝面,并一碟炒时蔬。 店小二特意吩咐的厨房,在阿润的面里加了多几倍的肉丝,高高地堆了出来。 “阿润姑娘,您慢用。”小二说罢,便又问林枫:“林校尉,要吃点什么?” 阿润握住筷子,若是以前,她早就欣喜若狂,即刻欢喜开吃,但是现在,热腾腾香喷喷的菜饭就在眼前,她却毫无食欲。 林枫正看阿润:“已经叫了吃的了吗?” 阿润张口:“啊……” 芳姬不等她说完,便笑道:“阿润,这么多你能吃了吗?”又转向林枫:“枫哥,我不吃辣,也不能吃酸,还有不能太油……” 她笑吟吟地,面上露出羞涩又有点小小委屈的神情,叫人无法拒绝。林枫点头:“好吧……” 店小二看看芳姬,便又看阿润,忐忑问:“阿润姑娘,我自作主张给你点的这两份,是不是太油了?这面还有一点辣……要不要我给您换一份?” “不用,我最爱吃这个了,”阿润哼哼笑着回答,伸出筷子把肉丝搅了搅,又道:“我还嫌不够辣呢。” 阿润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 林枫不是不能交往别人,只不过对她来说,第一,芳姬并不是个极好的人选,她见过芳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第二,林枫才跟芳姬认识多久,两人居然就已如此“亲近”……不知是不是嫉妒,她看着芳姬便心烦意乱。 阿润埋头吃面,发出唏哩呼噜地声响,林枫终于看出异样,便问:“阿润,怎么吃得这么急?” 阿润头也不抬地说:“我吃完了还得去伺候大人呢。” 林枫正要劝她慢一点,芳姬道:“是啊枫哥,我们倒是忘了,还是别打扰阿润了,毕竟她跟着知县大人呢……” 芳姬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善解人意,阿润斜视着她,单纯地看这张脸,几乎也都分不清她是真好还是假装的了。 贺兰春华因背对着这边,看不到此处的情形,赵弄晴却正好看的十分清楚明白,赵郡主又非那种不懂事的丫头,当即心中通明,不由暗笑。 贺兰春华见她面露笑容,便问:“怎么了?” 赵弄晴放低了声音,道:“看样子你的这管家……对这位林校尉是心有所属。” 贺兰春华挑眉:“哦?” 赵弄晴笑道:“只可惜,我瞧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且……”赵弄晴欲言又止,双眼带笑地看着芳姬,心道:“这个丫头倒是有些意思,这位林校尉恐怕要被她迷住了。” 顷刻饭菜上来,因这桌点的都是佳肴,自然要比阿润那简单的饭食要费些功夫。 贺兰春华举筷示意:“希望这还合郡主的口味。” 赵弄晴望着面前君子,当真称得起“秀色可餐”四字,此刻就算仍是家常的烧饼豆花,恐怕她也甘之如饴。 两人这边吃着,阿润那一桌上也十分热闹,饭菜逐渐上来,芳姬边吃,边不时地夹菜给林枫,时而说这个好吃,时而又说那个不合口味……偶尔林枫想跟阿润说句话,她便总会“恰巧”开口,不露痕迹地转开林枫的注意力。 阿润顾着生气去了,不知不觉竟把满满地一大碗面给吃的精光,一盘时蔬也只剩下六七根菜梗。有些太撑了,阿润正要摸摸肚子,冷不防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芳姬顿时皱眉,阿润看着她不快的表情,倒是略觉满意,恨不得再打上七个八个饱嗝,索性把她憎死。 林枫在旁微微一笑,摸摸茶壶温热,举手倒了杯茶给阿润:“大概是吃的太急了,喝口压一压。” 阿润看着林枫温暖的脸色,方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复又高兴起来:“好的林大哥。”举手接过茶杯喝了口,平平无奇的茶水仿佛也变得很是甘甜。 芳姬见状,表情却有些发僵,也无心吃饭,把筷子一放,道:“我吃饱了。” 正好贺兰春华在那边叫阿润过去,阿润慌忙告了失陪,便跑开了。 芳姬凝视阿润的背影,林枫问:“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你好像没吃什么东西。” 芳姬勉强一笑,忽然说道:“枫哥,你对阿润……真是很好呢。” 林枫一愣:“嗯?” 芳姬叹了口气:“阿润虽然只是个丫鬟,跟枫哥原本也非亲非故,但枫哥对她,却好像……比对我还要亲。”她说到这里,不等林枫答话,又飞快笑笑:“枫哥别怪我一时口没遮拦的……我只是,看着你这么关心阿润,有些羡慕而已。” “阿润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说,她的性子纯良,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儿……十分不易。”林枫说着,便问道:“芳姬跟阿润不同,为何会羡慕她?” 芳姬歪头:“我为何跟阿润不同?” 林枫思忖着道:“你是程府千金……” 芳姬掩口而笑:“枫哥以为我是程府千金,所以从小养尊处优,父疼母爱,吃穿不愁吗?” 林枫心中自是这么想的,不料芳姬竟说了出来。 林枫便看她,知道她会说下文。果然芳姬道:“但是枫哥你大概知道,我从小就离开程府,跟随母亲流落在外,那时候,我还不懂父亲是何物,母亲也并无什么钱财,却要把我拉扯养大……此中艰辛,别人又怎会知道?” 林枫心中微震,看芳姬的眼神隐隐多了一丝不同。 芳 姬又楚楚一笑,道:“这些事我本是谁也不会说的,在别人跟前……包括父亲跟夫人面前,我也只说我们在外头过的很好,自然,也是怕别人会耻笑我们。但是面对 枫哥却……其实我不是想让枫哥同情我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其实我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也不会的千金娇小姐,我比阿润的情形……其实真也好不了多少。” 林 枫不做声。芳姬摇头笑道:“当然,现在比之前已经好许多了,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今日这番话,枫哥也只当没听见就好了……我只是不想枫哥误会我,方才看 到你那么体贴阿润,我才忍不住……你可知道我为何羡慕阿润了吧?我若早点认识枫哥……就好了,起码,我也有个哥哥照顾……” 林枫这才温声说道:“芳姬,如今你回来了,我们之间也算亲戚,我自然也会照顾你。” 芳姬道:“有枫哥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芳姬嫣然一笑,给林枫倒了杯茶,又举起自己那杯,向着他道:“以茶代酒,我先谢谢枫哥了。” ☆、第47章 出谋划策 阿润跑到贺兰春华跟前:“大人,叫我干什么?” 赵弄晴抬眼看她,不知为何,见了方才桌上那幕,她对阿润的敌意竟不翼而飞,唇角反而带了些笑意。 贺兰春华问道:“吃得如何?” 阿润道:“大人,我吃饱了。” “掌柜的刚才来说,他们店里新做了些糕点,我想你带一些回县衙,”贺兰春华转头,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且我担心没有你看着,小翅膀跟双儿会闹翻天了。” 阿润道:“不会,他们都很听话。”忽然想到那只新养的小狗,看看旁边虎视眈眈地赵郡主,终于忍住没说。 贺兰春华笑道:“好,那你现在就回去吧。” 阿润答应,回到林枫桌前:“林大哥,我要回县衙了。” 林枫起身:“这便要走?” 阿润有些依依不舍:“大人让我回去。” 林枫道:“那好吧,改天我去县衙咱们再见。” 芳姬闻言便又插嘴道:“我还从没有去过县衙呢,枫哥,那你可不可以也带我去?” 林枫只当这是孩子气的话,阿润却道:“县衙大着呢,你还是别去了,小心一不留神走错了,跑到监牢里去。” 林枫知道阿润是玩笑,便笑起来。 芳姬听了,脸色却陡然发白,盯着阿润一言不发,似受了惊吓,眼神却有些凶狠。 “我是说玩笑话的,你干吗这么看着我。”阿润有点受惊,当下不再理她,对林枫道:“林大哥,以后有空就去找我,别忘了。” 林枫笑着答应了,送阿润到了楼梯口。 阿润下楼,找掌柜的拿了糕点,一路便往县衙回去。 天色越发阴沉起来,风也大了些,仿佛要下雨,路上行人也加快了脚步,生怕淋雨。 阿润提着点心,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想:“芳姬怎么跟林大哥那么好了,林大哥是个忠厚的人,不知道芳姬会不会欺负他。” 如此慢慢地经过集市,听着周围的喧闹,阿润又想:“说起来,林大哥出身好,娘常对我说,要门当户对才行……” 阿润漫天胡地地想着,耳畔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叫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们家那小花,怎么配得上我们家的猛儿!别痴心妄想了!” 阿润大惊,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瘦歪歪的妇人,正在指着一个黑胖妇人骂,气焰十分嚣张,而后者被骂的后退,小声道:“有话好好说,你不就是嫌钱少么?我们……” 两人正吵着,便听到有人道:“闭嘴!什么配不配的上,只要她家的女儿人好能干,不聋不瞎,清清白白,又怎么配不上你们家了?” 两个妇人双双回头,却见一个秀丽的少女,提着糕点,一脸恼怒,继续骂道:“谁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势利眼!看人下菜碟!想配个有钱有势嫁妆一大把的人家,怎么不去讨公主做驸马!呸!” 两个妇人被骂的愣愣怔怔,又看阿润打扮非俗,也不敢还嘴,等阿润说完,那瘦妇人才道:“姑娘你说什么,我们在说我们家公猪配种的事儿……” 胖妇人也呆呆道:“是啊,她嫌我们家给的钱少了,不肯跟我们家的配……” 两人一块儿望着阿润,周围看热闹的也纷纷地笑:“是这位姑娘听错了……” 阿润定了定神,反应过来后,脸红如火,忙提着糕点逃之夭夭。 阿润一口气跑回县衙,按着胸口想:“我一定是昏了头了,幸好没有认识的人,不然岂不是大大地丢脸。” 县衙门口的差人看见阿润,便忙行礼:“阿润姑娘回来了。”阿润跟他们都已熟络,便也笑着招招手,进了县衙里头, 一路上并没见到毛氏兄妹的影子。因阿润不在,丫鬟跟小厮们也都躲了起来偷懒,因此竟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一直到了花园,才听隔墙传来两个小的说话声音。 阿润这才心安,唤道:“大毛,小毛,我回来了。” 阿润说着,进了月门,放眼看去,就看到毛振翼跟那只捡来的小狗,正在阿润开辟的菜地里乱窜。 阿润大惊失色,差点把糕点扔了:“你们两个快从那里出来!” 毛振翼急忙抱住小狗跑了出来,毛双儿正蹲在旁边看,见到阿润,便亲热地迎上来:“阿润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让哥哥带我去找你了。” 阿润摸了一下她,又训斥毛振翼:“你看你,把我的菜都踩坏了!” 毛振翼眼珠乱转,辩解道:“这跟我没关系,是三毛自己跑进去的,我为了追它……才也跟着进去的。” “谁是三毛?”阿润吃惊。 毛双儿摸摸那小狗头,道:“就是它,我跟哥哥给它起的名字,哥哥是大毛,我是小毛,它就是三毛,阿润姐姐,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阿润无言以对:“我觉得……等等,你们六叔你还没有答应留下三毛呢。” 那小狗仿佛闻到了糕点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阿润身前凑。毛振翼将它抱紧,便问:“对了,六叔呢?还有郡主,走了吗?” 阿润听了,不由就想到在酒楼上的情形,脸色就有点抑郁,道:“他们还在楼外楼吃饭呢。” 毛振翼十分机灵,看阿润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是不是郡主又斥责你了?” 阿润摇头:“不是……只不过,我在那里遇到两个人。” 阿润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上回毛振翼警告自己的话,出神地问道:“大毛,你上回说芳姬很有手段,我还以为你……你怎么会那么说?” 毛振翼正要问她遇见的是谁,一听阿润如此说,顿时就道:“难道你遇见的是芳姬……跟你那个林大哥?” 阿润见他果然聪明,有些羞愧地承认:“是啊……” 毛振翼自得起来,道:“因为这种的我看得多了……以前是我爹,然后是六叔……很多女人就像是芳姬一样,用各种手段想要勾引他们。” “你怎么能把‘勾引’这两个字说的这么流利,现在到底是你八岁,还是我八岁?”阿润啼笑皆非地看着毛振翼,可另一方面,又有点忧心忡忡,叹息说:“我本来还不信,但是今天我看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很亲热似的。” 毛振翼瞪圆眼睛:“是吗?给我说中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毛双儿默默地听到这里,就道:“哥哥这么聪明,我们帮助阿润姐姐把林校尉抢回来不就行了?” 阿润越发哭笑不得:“林大哥又不是我的……而且在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我好像……配不上林大哥。” 阿润说着,重重地又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把糕点放在腿上,略微惆怅。 阿润素来不曾这样,毛氏兄妹见阿润如此反常,急忙靠近过来,毛双儿道:“怎么配不上?我不信。” 毛振翼思索着问:“阿润,你是说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吗?” 阿润见毛振翼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犀利地一语中的,心里越发难过:“是啊,我娘曾经跟我这么说过。” 毛振翼想了想,认真说道:“其实你不用在意这个,只要林校尉喜欢你就行了,何况他也不是那种高不可攀的王公大臣之后,不过是个小小校尉罢了,阿润你也是身家清白,又能干又好看……你们要是成亲其实不难……” 毛振翼说到这里,忽然后悔,急忙捂住嘴,心想:“我在说什么,若是阿润真的嫁给林枫,岂不是不能照顾我们了?” 毛双儿却兀自没有反应过来,高兴地附和说:“哥哥说的很对,其实也不难……” 毛振翼急忙松开小狗,伸出左手把毛双儿的嘴也捂住:“行了,不要说了。” 阿润没有察觉毛振翼的小心思,只是被毛振翼说的这两句话所动,心怦怦跳,满脑只是在想“只要林校尉喜欢你就行了……要成亲其实也不难……”原本低落的心情重又转好。 而在阿润走后,在楼外楼上,看着芳姬脸色不对,林枫不由问道:“芳姬,你怎么了?” 芳姬勉强笑笑:“没事的,枫哥……大概是方才吃的不适,一时有些胃疼……” 林枫忙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吧。” 芳姬点头,两人起身,来到贺兰春华桌前告辞。 贺兰春华道:“林校尉不必多礼,改日再聚。” 赵弄晴却并不言语。芳姬站在林枫身旁,忽然道:“不知道郡主驾临本地,若是家父知道,必然要来拜见的。” 赵弄晴淡淡问道:“你父亲何人?” 芳姬低眉顺眼道:“家父姓程,乃是本地商贾,大夫人出身京中,当今贵妃娘娘是大夫人的姐姐。” 赵弄晴听了,若有所悟:“原来就是贵妃的眷族,明白了。我同贵妃也甚是熟稔,若是闲暇,倒也应该见一见。” 芳姬面露期盼之色,道:“若是郡主不嫌弃,可去程府盘桓数日,家父跟夫人一定会十分欣喜,也令程府蓬荜生辉。” 赵弄晴听她十分会说话,才露出笑容:“很好,容我思量。” 芳姬欣喜礼毕,跟林枫双双下楼而去。 楼上赵弄晴笑看贺兰春华:“你瞧这个丫头,是不是很有几分手段?” 贺兰春华道:“郡主莫非真的要去程府?” “也无不可。”赵弄晴笑了笑,“有人不喜欢我留在县衙,我也只得去别的地方了。” 窗外天色越发暗淡,一阵风涌入,贺兰春华笑笑,举杯示意:“郡主,请。” 且说林枫陪着芳姬下楼,林枫思忖问道:“听郡主的意思,好像真的会去府里盘桓。” 芳姬道:“父亲知道了,必然高兴的很。” 林枫见她欢喜雀跃,便也笑笑。抬头望见头顶天空阴云涌动,便加快步子,问道:“你要去程府么?” 芳姬摇头道:“不,我先回家里换一身衣裳。”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程老爷的外宅,芳姬站在门首,道:“枫哥,你还有事,不用送我进去了,咱们改日再说。” 林枫也自应了,芳姬举步入内,林枫一直目送她进了门,才转身欲走,正走开了三四步,忽然间从芳姬门内走出一人来,头上戴着个斗笠,略微压低,行色匆匆。 林枫心中暗觉异样,不由多看两眼,正好那人抬头看了看周遭,林枫一看之下,却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得。 林枫自往军营返回,走到半路,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在芳姬门前见到的那人,是县衙看守牢房的洪班头。 ☆、第48章 惊鸿一瞥 贺兰春华送走了赵弄晴,沿街往回而行。 方才他们两人在酒楼上又坐了片刻,程老爷便带了几个随身仆人前来拜见,毕恭毕敬,十分热情,相请赵郡主过府。 人家如此隆重来见,给足了赵郡主面子,赵弄晴遂欣然答应。 贺兰春华推说还有公务在身,便未陪同。 其实也不能算是推说,对贺兰春华而言,的确有件事悬在他心头,尚未开解。 那便是县衙监牢中囚犯上吊自杀之事, 这囚犯朱大,贺兰春华本想判他个流放之刑,按理说他不至于怕的就自杀。但是早上狱卒发现尸身后,仵作来查看,却的确是自缢身亡。 贺兰春华把狱卒们挨个审问了一遍,也并无任何异样。 因此这件事竟是找不到什么表面可见的不妥,但是对贺兰春华而言,他心里却始终有些意难平,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刚走了不一会儿,风更大了些,忽然一阵风过,大雨不期而至。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落,贺兰春华以袖子遮头跑了两步,雨却越发大了,他心头一急,左右看看,便往旁边人家的屋檐下站定避雨。 雨很快地在瓦片上汇聚,飞流而下,如一道道小小瀑布。 贺兰春华擦擦脸上的雨点,仰头看看灰色的天空,这雨一时半会仿佛也停不了,反正急也无用,贺兰春华索性负手站定,闲散看雨势。 眼见街头上的行人四处乱窜,过了片刻,行人逐渐都不见了,空荡荡地一条长街,只有雨水肆虐横流,空气中充满了浓浓雨水汽的味道。 贺兰春华定定看了会儿,忽然看到一道人影从雨中而来,撑着一把伞,脚踏着地上水流,跑的甚快,每一步都踏溅起一朵朵水花。 贺兰春华定睛看着,目光掠过那湿了的鞋子,逐渐往上,看到一抹纤纤腰身,原来是个少女,被雨伞遮着半边脸,只看到一个微微尖的下巴,跟娇嫩的红唇,虽然不能看到整张面孔,却也知道必然是个美人。 却不知这样佳人,为何竟在这雨天里发足狂奔。 贺兰春华瞧了会儿,却想起一首诗来,心中念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 正想到此处,忽地察觉这少女的衣着仿佛有些熟悉……他忘了念诗,仔细又看,此刻这少女已经奔过身边,贺兰春华看着她的背影,望着乌黑的头发在那纤细的腰间随着奔跑微微摆动,说不出的眼熟。 贺兰春华脱口叫道:“阿润!” 雨声里,他的声音有些发闷,那少女自也没有听到,贺兰春华紧盯着那背影,复又大叫了声:“阿润!” 那少女这才听到,小小地脚尖在地上一点,溅起一抹水花,她猛然停下来,举着伞,扭身回头。 四目相对,贺兰春华看着伞下那双熟悉不过的明亮双眼,忍不住轻轻扶额,便笑了起来:这才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亏得他方才还想入非非地吟诗,却不知道,这令他恍神的少女,其实正是阿润。 阿润满目惊喜:“大人!”她看着站在屋檐下的贺兰春华,像是找准了目标一般飞奔冲了过来。 贺兰春华看着她,忽然想,自己便是“落花人独立”,而阿润,却是“微雨燕双飞”,这样急切地翩然而来,让他有种想要迎过去,将她接住的冲动。 阿润却并不知道贺兰春华心底在想些什么,她飞跑到贺兰春华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大人,你怎么在这儿?我刚要去酒楼找你!” 贺兰春华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因此而鲜活了起来,连心情也忍不住变好:“我在此避雨,你找我做什么?” 阿润笑道:“还能干什么,雨下的这样大,我给大人送伞呀!快来快来,咱们回去了。” 阿润把伞举得高高的,示意贺兰春华进来。 贺兰春华听着她脆声招呼,不由乖乖地往前一步,目光转动间,又看到她被雨水打湿了的发端跟裙裾……贺兰春华接过她手中的伞:“我来吧。” 阿润回头四处看看,问道:“大人,郡主真的去了程家了吗?” “你又怎么知道的?” “兴儿在外头听人说的,说程老爷带了一大波人,跑到酒楼,迎了一位了不得的郡主娘娘到他府里做客。”阿润说着,便又笑道:“我也不知道大人会不会跟他们一块儿去,又怕你淋雨,所以就来接你了……幸好郡主真的去了,不然……我可只有一把伞,没有多余的给她。” 贺兰春华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小小地得意跟狡黠,便笑问:“怎么,你很不喜欢郡主吗?” “当然,”阿润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又意识到这样回答是“犯上”,便忙改口:“没有,我当然很喜欢郡主,她长得那么美,是郡主娘娘,还很有钱……” 贺兰春华笑看着她:“对了,你知道郡主为什么去了程府吗?” 阿润转头,嘿嘿笑道:“是不是因为县衙太破烂,她不喜欢住……所以才换了地方?”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贺兰春华忍笑,回答:“最主要的,是芳姬离开的时候相请了郡主。” “芳姬?”阿润一听,脸色就不太好,皱眉自言自语:“她怎么这么厉害。” 贺兰春华问道:“你不喜欢她?” 阿润点了点头,这回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她心眼儿太多了,多的令人害怕,还常常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我不喜欢。” 贺兰春华若有所思,道:“但是我瞧着林枫挺喜欢的。” “大人!别这么说……”阿润不满地在贺兰春华的臂上轻轻一敲,“那是因为林大哥是个实诚的好人,他怎么知道有些女孩儿的花花肠子呢。” 阿润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怎么说起别人坏话了……” “你说的若是真的,就不是坏话,而是事实,”贺兰春华又笑,思索着问道:“不过,你倒是很偏向林枫。” “那当然了,林大哥是个好人。”阿润毫不犹豫地回答。 贺兰春华见阿润回答的时候,一脸欣喜,仿佛提到林枫就像是说着什么了不得的人……他脸上的笑减少了些:“那万一林枫喜欢芳姬,你会怎么办?” 阿润张口结舌,有些不敢设想这种可怕的场景。 贺兰春华见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连快走出伞底也不知道,便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拢。 阿润身不由己,便靠在了贺兰春华胸口,有些小小地愣怔。 贺兰春华看她一眼,才若无其事地松了手:“别只顾着胡思乱想,留神你淋湿了,会生病。” 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两个人撑着伞慢慢而行,听着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砰砰地声响,显得十分安静。 过了会儿,眼见前方县衙在望,阿润忽然轻声说:“如果林大哥真的喜欢芳姬……那我只好希望芳姬能对他好,让他开心……就是这样啦。” 贺兰春华脚步放慢:“就是这样而已?” 阿润低下头去,心里微微有些难过:“是啊,我也想不出其他……” 贺兰春华凝视着她,过了会儿才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好啦,林枫其实也不笨,他会知道你才是……”贺兰春华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 阿润仰头看他,问道:“大人,知道我才是什么?” 贺兰春华抬头看看天色:“雨好像小了些……” 他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而行,阿润忙跟上:“大人,你还没说完呢!” 贺兰春华仍是不说,被她追着反复问了几次,不知为何竟高兴起来,哈哈而笑,阿润心痒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回到县衙,贺兰春华就催促阿润去把湿衣裳换下来,免得着凉。他自己便去书房,走到半路,就听到奇怪的汪汪乱叫声响。 贺兰春华循声而去,便看到毛振翼跟毛双儿蹲在里屋,正在跟一只瘸腿的小狗玩耍。 “这是什么?”贺兰春华惊问,看着那只灰扑扑且又瘦的小狗,很震惊此物为何出现在县衙。 毛双儿站起来,喜笑颜开:“六叔你可回来了,这是三毛啊。”她说着,便又去逗那小狗,“三毛快看,这是六叔。” 贺兰春华捂住额头,失语:“哪里来的这狗儿?” 毛振翼大声回答:“是阿润在外面捡回来的!” 毛双儿斜视毛振翼,毛振翼向她使了个眼色,毛双儿嘟起嘴低下头去。 贺兰春华怀疑地问:“真的是阿润捡的?” 毛振翼面不改色道:“是啊,她说厨房里有老鼠,所以让我教三毛捉老鼠。” 贺兰春华瞪着毛振翼:“小翅膀,如果你会捉老鼠,直接就让你去捉好了,不用再折腾这狗儿了。” 贺兰春华回身出屋,便去找阿润,见房门虚掩,便推开直接走了进去:“阿润,那只叫三毛的狗儿真的是你……” 贺兰春华一路往内走,一边说着,话没说完,却听阿润尖叫道:“别进来!” 贺兰春华躲闪不及,一下便看了个正着,却见屋里,阿润正在穿衣裳,下裙倒是已经换好,上衣还未整齐,惊鸿一瞥间,便看到雪白的玉臂…… 贺兰春华眼前发花,脑中空白,反应过来后,急忙以袖掩面,仓促回过身去:“我什么也没看见。” 阿润有些脸红,方才她听到动静,偏衣裳的带子纠结在一块儿,怎么也弄不好,此刻赶紧拼命把衣裳扯平,又问:“大人,你怎么忽然跑到这儿来?” 贺兰春华眼前闪过许多方才所见的画面,急忙镇定下来:“我……我是来问你的,那只狗儿是你捡回来的?” 阿润终于弄好了衣裳,松了口气:“当然不是了,谁告诉你的?对了,我知道……不用说,一定是大毛说的。” 贺兰春华看她,阿润像是刚洗过脸,流海跟发鬓还有些湿湿地,眼睛越发亮……贺兰春华呵呵笑了两声,居然不知要说什么好:“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对了,其实我有件事要跟大人说,你该找个教书先生,好好教导大毛了。” 贺兰春华之前也想过此事,没想到阿润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便问:“为什么这么说?” 阿润道:“大毛年纪不小了,该好好地读书学点东西,之前我看到镇上有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五六岁就开始上私塾了。” 贺兰春华笑看她道:“阿润,你读过书吗?” 阿润有些脸红:“我读的不多,早先我外公在的时候,曾教过我。” 贺兰春华道:“你没读过书,却比很多读书人知道的更多……也更明白事理。”有句话在心中乱动,却并没说出来,贺兰春华想跟阿润说:其实他很高兴阿润能够来到县衙,到他跟大毛小毛的身旁。 阿润听着贺兰春华的话,却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问道:“大人,你是在夸我吗?” 贺兰春华斜睨她,阿润忽然想到那小狗儿,便赶紧又求,最终贺兰春华叹了口气:“留就留着吧,只是别惦记着让它捉老鼠……另外,别下次又捡一只猫回来。” 阿润捂嘴暗笑。 下着雨的夏日午后,让人觉得懒洋洋地,阿润哄了毛双儿上床睡了,毛振翼被催了几次,最终抱了小狗,双双入睡。 听着静谧的雨声,贺兰春华看了会儿书,便在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雨声绵绵密密,像是有催眠之效。贺兰春华睡得十分恬静,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才醒,起身推窗,顿时一阵雨气扑入,因为阴天,天色越发显得灰暗,像是夜晚提前降临。 贺兰春华出门,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闲闲散散地,顺着过了月门,远远地看到毛双儿跟毛振翼坐在廊下,逗着小狗在玩。 贺兰春华正欲过去,忽然掀动鼻子,仿佛嗅到一阵奇异地香气,这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穿过雨幕,若隐若现。 贺兰春华微微抬头嗅了嗅,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判断香味是来自那里。 “难道阿润又在做什么好吃的?”贺兰春华心头一动,不由地带了几分欢喜地期待。 没什么比阴雨寂寞的午后黄昏,有一餐香气四溢的美味饭食等候……更令人喜悦的了。 ☆、第49章 佳色美食 小厮兴儿中午外出,抱了一筐的小黄鱼回来,说是他亲戚家里在唐河港口上出海打渔,收获了很多小黄花,有商贩要往京内送,就叫人顺便给他们家捎了一小筐。 阿润见这小黄鱼十分新鲜,且又难得,十分高兴,把兴儿夸了一番,又道:“正好我担心大毛小毛没什么河鲜吃,没想到你就带了海鲜来了。” 兴儿道:“姐姐之前曾跟我们念叨过,我当然就记在心里了,横竖我们家也吃不了这么多,又是金贵少见的东西,我就想我们留两条,其他的干脆拿来孝敬大人,我爹也是这么说的,说咱们大人英明,是再世的包青天,孝敬点好的是应该的。” “可不能白吃你们的,”阿润摆摆手,笑道:“不然大人就当不成包青天了。” 兴儿疑惑:“这是为什么?” 阿润道:“你看过包大人白吃人家的东西吗?当然没有,那是奸臣坏人才干的事儿。” 兴儿这才笑起来:“姐姐真会为大人着想。” “也是为了我自己着想。”阿润心里想,又笑道:“谁叫我是大人的管家呢,好啦,我给你算钱,有多少算多少,一文钱也不能少,当然,也不能多……” 兴儿道:“姐姐真是铁算盘,咱们宋侍卫是大人身边的展护卫,那姐姐就是大人身边的公孙策。” 阿润合不拢嘴,把钱算给了兴儿,才抱着小黄鱼回厨房,想来想去,又叫秋菊出去豆腐店,买了两块老豆腐。 将小黄鱼泡在清水里,然后处理了一下鱼肚子,阿润边做边皱起眉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很少吃鱼,偶尔吃一次,也是李氏来处理。阿润只在旁边看,因此弄得十分生疏,在弄掉鱼鳃的时候,不小心给刺扎破了手指。 阿润用水冲了冲伤口,心想:“做顿饭可真不容易,怪不得我家很少吃鱼……” 阿润加倍小心,终于都黄鱼弄好了,又打水洗了一遍,拿出来摆在麦秸上晾着,把水分晾干些,免得下锅的时候水遇到油会爆溅。 阿润又切了葱姜片,才生火热锅。 等油热了,阿润把小黄鱼跟姜片放进去,煎了煎,油锅滋滋作响,很快把小黄鱼的皮煎的焦黄,散发出一阵奇异地响起。 看火候差不多了,才倒了水进去,盖锅又煮。 大火红通通地,火焰舔着锅底,很快锅盖上就冒出热气。 阿润见锅开了,便起身掀起锅盖,翻了翻黄鱼,此刻鱼汤已经有些浅白色,阿润闻了闻味道还不错,便满意地把切好了的豆腐放进鱼汤里,看鱼汤把豆腐都淹没其中,才盖锅又煮。 等黄鱼豆腐汤差不多了,阿润转身,舀了一票面,打了两个鸡蛋进内,倒了水,用筷子飞快地把面,鸡蛋跟水搅拌成略厚的汤状,又切碎了葱花,倒入其中,搅在一起……最后阿润惊了惊:“差点又忘了加盐。”赶紧撮了一小撮盐,撒了进去,又用力搅拌均匀。 用另一口锅烧热了油,阿润才把搅拌好的面汤倒进一部分进锅内,用铲子一点点摊平,面皮被摊的薄薄的,葱花跟面还有鸡蛋的香气交汇,加上油的气息,让人垂涎欲滴。 顷刻间一块儿面皮已经煎好,阿润将其铲出来,才又去摊下一块。 阿润正忙的热火朝天,就听到门口有人问:“阿润,你做什么呢?” 阿润回头,发现贺兰春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此刻就站在门口,好奇又期盼地看着她。 灶下还有火,煎饼最要紧的是要掌握火候,若不留意,很容易就糊了,所以自然时时刻刻都要有人看着。 阿润无法脱身,便道:“大人你自己看就知道啦。” 贺兰春华徘徊不前,叹道:“唉,君子远庖厨……我还是不进去啦。” 阿润不懂这是何意,却也来不及搭理贺兰春华,忙着把锅里的葱花饼翻了个个儿,稍微煎了煎,见整张饼都已经变成一种沾着油光的微黄色,便利落地举起铲子,将它放进盘子里。 阿润又往锅里倒了点儿油,趁着油热的功夫,便把盘子端到门口:“大人你说君子远什么?” 贺兰春华看着盘子中的葱花饼,表面焦黄,散发着一股奇香。贺兰春华来不及回答,忙道:“我先尝尝看。” “小心烫。”阿润提醒了一下,转身回到灶前,先添了一把火,在围裙上擦擦手,又继续煎饼。 贺兰春华捏着饼边儿,小心翼翼地吃了口,外表略有些酥脆,口干略油而不腻,里头却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好吃的让他舌头都翘起来,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赞美这美味的感觉。 葱花饼果然还是有些热,贺兰春华端着盘子,站在厨房门口,默不作声地开吃。 眼前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天色更加阴暗了几分,贺兰春华却觉得满眼光明,满心畅快。 正吃得浑身微微发热,便听到身旁先是“汪”了声,然后有人道:“六叔,你在吃什么?” 贺兰春华咬着小半块饼回过头,见那只瘸腿小狗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且不停地摇尾巴。而毛振翼跟毛双儿两个站在小狗后面,毛双儿指着他:“啊,六叔在偷吃东西!” “没有……”贺兰春华含糊说了句,又来不及说话,先把嘴里的饼吃了下去,才道:“我先尝尝好不好吃……” 毛振翼跑过来:“是什么?好不好吃?” 贺兰春华道:“还……不错。” 毛振翼便叫:“我也要尝尝!” 贺兰春华把空了的盘展示给毛振翼看,毛振翼不服,转身跑进厨房:“阿润,六叔吃的什么?我也要吃。” 阿润见三人加一只狗都到齐了,便道:“别急,还有一块饼就弄好了,很快就可以吃晚饭了。” 贺兰春华忍不住一笑,庆幸自己先吃了一块,忽然察觉有异样的目光,贺兰春华低头,看到毛双儿跟三毛一起看着他。 毛双儿点点自己的嘴角,道:“六叔,你这里沾着一个渣渣。” 三毛“呜”了声,趴在地上,翻着白眼看他,贺兰春华瞪它一眼,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晚饭吃的是小黄鱼豆腐汤,配着葱花饼,难得地,在饭桌上没有人吱声,三个人都专注地吃着。 阿润坐在毛双儿旁边,不时地提醒毛振翼慢一点,留神刺,又帮毛双儿把大点儿的骨头挑出来。毛双儿十分乖巧,道:“阿润姐姐,我会小心刺的,你做的菜真好吃。” 毛振翼咬一口豆腐,百忙里也挤出一句:“是啊,还挺好吃的。” 毛双儿吃的很是欢喜,又道:“幸好郡主走了,不然她要跟我们抢了。” 阿润道:“郡主才不会吃这些家常的小吃呢。” 毛振翼道:“那是她没有眼光,不用理她,我们正好多吃点。” 阿润见三个人都吃的很起劲,有些欣慰,随口说道:“我娘常说我不太会做菜,我也一直这么觉得,难得你们都这么喜欢……下次我给你们做炸酱面……这个天气吃炸酱面最好了,切点黄瓜丝拌一拌……又爽口又香……” 毛双儿十分向往:“好啊,那明天就做好不好?” 阿润摸着她的头:“好。” 贺兰春华喝了一口汤,见那汤已经炖成了乳白色,简直如加了牛乳一样,尝了口,黄鱼的鲜香跟老豆腐的香味浑然天成,吞下腹中,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舒泰无比,简直人间极品。 贺兰春华忍不住叹道:“阿润,真是看不出你这么能干。” 阿润摸摸脸,笑看贺兰春华:“真的看不出吗?大家都说,一看我就知道是个很能干的……” 贺兰春华笑着低头喝汤,只觉得那汤都也甜了几分。 三人吃得差不多了,宋和才回来,贺兰春华忙招呼他:“小和,快来吃饭。” 毛振翼道:“已经都被我们吃光了,没有了。” 阿润道:“别急,我听大人说宋侍卫会回来的晚一点,所以留了一碗鱼汤,油饼也还有呢。” 鱼汤如果放冷了,会有腥味,阿润把鱼汤盛进碗里,放在锅里保温。 宋和吃的时候,温度刚刚好,滋味依旧鲜美异常,宋和也赞道:“阿润姑娘,你做饭的手艺大有进步。” 阿润乐道:“宋侍卫,不要再夸我了……你们都这么赏脸,我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阿润成功地做了一顿晚饭,把众人的赞美照单全收,并且打定主意,要是回家的话,一定要跟李氏自夸。 想到李氏,阿润不由有些想家了,她从小到大,除了偶尔会去姥姥家住上几日外,很少离家这么长的时间。 “改天我是不是要跟大人请个假,回家去一趟……”阿润心里念着这个,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又过几日,县衙接了一份来自京城的缉捕公文,夹带着犯人的影像图,原来这是个采花大盗,在京城内做了好几件轰动的案子,此人武功高强,一直在逃。 刑部专门下了公文,下发京城周边的各个州县,以防此人逃出京城,流窜各地。 贺兰春华接了公文,便叫人挂了出去,示意当地百姓留意此人。又加派人手,四处严加巡逻,这些衙差们都给他调教的差不多了,不敢再如以前那样怠慢懒散,倒也尽忠职守,颇为肯干,百姓们看在眼里,自也对贺兰春华越发敬爱。 而这数日来,赵弄晴一直都住在程府,她命人回京,向诚王说明,自己是在贵妃亲眷的府内,因此王爷也并没有催促她回京。 而就在赵弄晴留在程府的这几日,芳姬也一直都呆在程府,虽然程府自有丫鬟专门伺候,而赵郡主身旁也有侍女,但芳姬十分殷勤,不仅时常陪着郡主四处游玩,且每天都会亲手做些精致的细点,百般逢迎。 赵弄晴本来对芳姬印象一般,但见她如此殷勤,倒也受用,又看她聪明伶俐,不仅懂得琴棋书画,更会做江南美食,不由逐渐对她另眼相看,也赐了芳姬几件珠宝首饰之类。 程老爷见芳姬这般得郡主青眼,更加喜欢她,甚至超出了对家中其他子女的喜爱。 但另一方面,程夫人见芳姬对赵郡主如此热络,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只不过两人你情我愿,程夫人便并不多话。 程夫人心中惦记着的,却是阿润,本来想去县衙探望阿润,怎奈郡主在府上,她身为女主人,自然要招待,因此诸多不便,偏阿润也并没有来,让程夫人想念之极。 这一日,芳姬陪着郡主出外游山玩水,程夫人才得了空,便忙要去县衙,不料派人头前一打听,才知道阿润今日居然回家去了。 程夫人满心欢喜扑了空,一时怅然若失。 管事妈妈看出她的不快,便道:“夫人别急,已经叫人叮嘱过县衙的人了,若是阿润回来,她一定会亲自过来见您的。” 程夫人惆怅叹道:“这么多天她都不来了,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来看一看……” 程夫人却不知道,阿润知道赵郡主在程府,她巴不得远远避开,哪里敢上门来。 管事妈妈劝慰两句,挥手叫伺候的丫鬟退下,便道:“对了,前段时间派去杭州的人回来了。” 程夫人精神一振:“是吗,详细说说。” 管事妈妈道:“那人找到了白柔跟芳姬所住的地方,仔细打探了一番,听说这个芳姬的确是白柔所生,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儿……” 程夫人皱眉。管事妈妈道:“但白柔带着芳姬迁居杭州的时候,已经是芳姬七八岁的时候了,据说之前她们是在扬州住的,但自从她们露面,就以母女相称……还有……” “还有什么?” 管事妈妈犹豫了会儿,终于小声道:“听说,白柔母女两个……在杭州的时候,做的是……” 程夫人见管事妈妈欲言又止,不由恼道:“吞吞吐吐的,到底做的是什么?” 管事妈妈道:“她们是张帜迎客……那种……” 程夫人色变:“你是说,是、是……”程夫人这才明白为何管事妈妈说不出口,那个字,对她而言,就算说出来都觉污脏。 管事妈妈低头,道:“打听的是当地的人,故而消息还算确凿,但……又听说芳姬只是清倌,卖艺而已。” 程夫人闭上双眼,咬了咬牙:“白柔这贱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怪道……”这数日程夫人看芳姬笼络赵弄晴的手段,处处投其所好,就算逢迎,也是恰到好处,让人觉得舒服。 程夫人本以为只是芳姬聪明罢了,但现在才知道,芳姬所做的这种种,多半是因为她历练过。 要张帜迎客,自然要有一套过人的本事,纵然真的不卖身……除了卖艺之外,自然得有过人的口头功夫跟周旋的本领。 程夫人一时唉声叹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管事妈妈又道:“还有件事,听说在杭州当地,有个叫朱大的地痞跟她们母女十分亲近……不过近来那个地痞不见了,有人传说他消失之前,曾说过要去找白柔母女……” “哦?”程夫人皱眉,沉吟片刻,道:“你再去打听一下,此人现在是否在大丰。” ☆、第50章 韭菜盒子 阿润这次回家,却不似以前一般是独自一人。 原来自打阿润向贺兰春华提出要请假回家一趟,贺兰春华倒是准了。两个小的听说,却闹了起来。 毛振翼正嫌县衙不好玩,加上他总听阿润说山野里的精怪故事,心中早就十分向往,于是趁机便叫嚷着要一块儿去,毛双儿自然乐得守着阿润,当下也随着起哄。 贺兰春华本来不允,转念一想,阿润不过是回家看看而已,天黑前就回来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于是贺兰春华便答应了,又派了小厮兴儿一路伴随。 阿润临出门前,贺兰春华叫住了她,道:“小翅膀爱四处乱跑,你要多留心。且我怕他们两个跟着你,会给你添麻烦……” 阿润便笑:“大人,你怎么跟我这么客套起来了,我都有点不自在了。” 当初两人一见面,就是恶作剧一场,彼时贺兰春华毫不客气地吃光油塔的事情,阿润还牢牢记着。 贺兰春华哪知她心中想什么,便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说了,我叫兴儿备了点薄礼给你带回家。” “什么?”阿润很意外:“大人给我准备了礼物?” 贺兰春华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的父母……” 阿润仔细地想了会儿,道:“大人以后别这么见外啦,不用准备礼物,只要给我钱就行了。” 贺兰春华侧目,阿润却反应敏捷地跳出门口,只有带笑的声音传来:“大人我先走了,有话回来再说。” 贺兰春华不由莞尔,正在笑着回味什么,忽然又听到阿润道:“大人你这么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贺兰春华一惊,抬头看去,却见阿润在窗户边探头看来,雕花的窗棂,衬着笑吟吟地少女,如一副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贺兰春华啼笑皆非:“你干什么呢?” 阿润笑眯眯地,道:“我忽然想起来,我做了点吃的,放在碗橱里,大人你要是饿了,可以去拿来点点饥……好啦,我真的走了。” 阿润向着贺兰春华摆摆手,这才转身离去。 毛振翼跟毛双儿早就迫不及待,等在门边,见阿润出来,两个人都十分雀跃。 阿润看到毛振翼怀中抱着的小狗,便惊讶问道:“大毛,你不会也要带着三毛吧?” 毛振翼振振有辞道:“当然了,我怕留他在县衙里没有人喂,会饿死的!” 阿润知道他最近跟小狗片刻不离,便也由着他,外面小厮兴儿跑进来,道:“润姐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马车?”阿润越发惊讶,走到门口一看,果真停着一辆车,那马儿见了她,便打了个喷嚏,看着眼熟——正是之前坐着去程府的那辆。 兴儿道:“是大人吩咐,说姐姐以后回家,都用这辆马车就行,免得路上劳累。” 阿润之前来回都是步行,乍然有马车代步,心中暖洋洋地,觉得贺兰春华想的实在周到。 毛振翼却又有不同意见:“我才不要乘车,闷死了!我才不累呢。” 阿润道:“你六叔是担心你们两个累着,才特意叫了马车的,我之前想坐马车都没有呢,好了,快上车!” 阿润一声喝,毛振翼才急忙乖乖地爬上马车,阿润又把毛双儿抱上去,三个人一只狗在车厢里安安稳稳地坐了。 兴儿跟车夫坐在前头车辕上,马车缓缓离开县衙,往城外而去。 两个小孩从未出过县城,出了城门后,便卷起车帘,趴在车窗上看。又不时地指指点点,唧唧喳喳。 乘车而行,自然就不能过山路了,马车从山脚下绕过去,不多时,便到了村子外,阿润探头出来,指点行路,马车便转进巷子,缓缓停在苗家门前。 阿润跳下车,把毛双儿接了下来,毛振翼自己下地,抬头张望:“啊,这个房子……” 阿润道:“我家里穷,是有点破。” 毛振翼却满脸兴奋,道:“这墙如此低矮,我都可以翻进去了!还有这门,看来如此奇特……”毛振翼走上前,用手摸那两扇斑驳破旧的大门,揭下一块儿过年贴的春联。 阿润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下:“大毛,我们家的门已经快坏了,你就不要再折腾他了。” 阿润笑着说罢,伸手推了推,虚掩的门便轻轻打开。 毛振翼“哇”了声,率先跳进院子,盯着那几只地上啄食的鸡,睁圆了眼睛,他怀中的三毛也同样睁大了眼,一人一狗,皆是双眼放光。 阿润见状,急忙又叮嘱道:“大毛,你怎么跟狼似的……还有把你的三毛抱紧了,别让它咬我们家的鸡,吓着了也不行,就不下蛋了。” “下蛋?”毛振翼满心震惊,“怎么下蛋?” 阿润看着他激动莫名的模样,伸手把他拉住:“你还是跟着我的好,你这样瞪着鸡,也会把它们吓着的。” 阿润一手牵着一个,刚要往屋门走,屋里有人听了动静,便跑出来,毛振翼先叫道:“啊,是你!” 原来出来的人正是爱夏,先前去县衙找过阿润,跟毛振翼有过一面之缘。 爱夏一怔,抬眼看见阿润,便扑了过来:“姐姐!” 阿润将她抱住:“想不想我?” 爱夏道:“我正求着娘,让我去县衙看看姐姐呢,娘还说等镇上大集的时候跟我一块儿去……没想到姐姐回来啦!” 阿润摸摸她的头:“娘呢?” 爱夏道:“娘出去张大婶家有事,我叫爱冬去叫。” 爱夏回头,连叫两声,爱冬才从屋内出来,一眼看到阿润,也是惊喜交加,同阿润好一顿亲热。 这会儿毛双儿道:“你是阿润姐姐的三妹妹吗?” 爱冬见了生人,有些害羞,一点头,便躲在了阿润身后。 阿润把她拉出来,道:“别怕,这是大毛,这是小毛,还有它……是三毛。” 爱夏跟爱冬听了,便抿着嘴笑,爱夏道:“可我记得他的名字不是大毛呀,姐姐?” 阿润道:“这是我给他们起的小名,容易记。” 爱冬道:“这只小狗也有名字……真奇怪。” 毛双儿见爱冬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便心生亲近之感,道:“是我跟哥哥一块儿起的,好听吗?” 爱冬羞涩地点了点头。爱夏催她:“快去把娘叫回来,说姐姐来家了。” 爱冬答应,正要去,毛双儿道:“你要去哪,我跟你一块儿去好吗?” 爱冬迟疑,阿润知道张大婶家就在旁边不远,便没有拦着毛双儿,毛双儿跟爱冬两人手拉着手,跑出门去。 这会儿兴儿把贺兰春华叫带的礼物拎了进来:“润姐姐,这放在哪里?” 阿润呆了呆:“这是什么呢?” 兴儿道:“都是些吃食。有点心跟果子。” 阿润走过来看了看,发现的确都是些吃食,便笑道:“难道大人是在补偿当初吃掉的油塔吗?”这才放心,叫兴儿放到里头的桌上便是。 片刻李氏便急匆匆地回来了,知道阿润回来,如喜从天降,又看还带着毛振翼跟毛双儿,几乎都不知如何是好。 李氏把阿润拉开,低声道:“你回来自然是好,可怎么把两个小贵人也带回来了?” 阿润笑道:“娘,别担心,他们两个整天呆在县衙里有些发闷,这次才随我出来透透气的。” 李氏忐忑道:“可咱们家里的情形……怕是要委屈了他们。” “他们两个都是听话的乖孩子,又不是那种喜欢挑三拣四的势利眼。” 阿润回头,见毛振翼已经开始捉鸡了,几只伶俐的鸡都飞快跑开,只有一只胆小的母鸡被逼在墙角,不敢动弹,毛振翼大喜,扑过去紧紧抱住,像是捡了什么珍禽异兽。 阿润嚷道:“大毛,你吓着我们家的鸡了!快放开它!” 毛双儿跟爱冬在旁边嘻嘻而笑,十分快活,李氏见状,才稍微放心。 阿润又把贺兰春华送的吃食给李氏看过,李氏感激道:“你在县衙做工,每月都有钱银领,这已经是天大之喜,知县大人居然还送这些东西……” “当初他吃了我的油塔,这些就当是补偿啦。”阿润便笑,“娘,上回我跟你说,让你去姥姥家里看看,你去了吗?” 李氏道:“放心,去了,都按你说的办了。” 阿润点点头:“这些糕点咱们吃不了,娘你送点给张大婶她们也好……” 李氏道:“就听你的。”这段日子,村里的人对苗家四口十分客气,不似以前那样动辄轻慢,李氏心里明白是因为什么。 兴儿见李氏已经回来,便告辞,对阿润道:“等下午的时候,再来接姐姐。” 李氏忙道:“这位小哥,中午留下吃顿饭吧。” 兴儿笑道:“不敢,大人交代了的,不让叨扰……润姐姐,过午了我再来。” 阿润也没留他们,毕竟苗家地方小,家里也不一定有这么些吃的。当下送了兴儿跟出门。 正好苗老爹回来,见状又惊又疑,不知发生何事。兴儿知道是阿润的父亲,便向他行了个礼,才上了马车。 马车离去后,苗老爹进门,猛地又看到家中多了两个小的。更加摸不着头脑。李氏便把他拉到旁边,极快地解释了一番。 苗老爹却兀自如在梦中。 爱夏跟毛振翼十分合得来,两人聚在一起,不知商量什么,那边毛双儿也跟爱冬两人凑在一块儿,说个不停。 李氏看在眼中,有喜有忧,便跟阿润商量:“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别亏待了小公子跟小姐,不如我去赶个集。” 阿润算了算:“不行的,娘,今儿要赶集,得到八里铺那边去,一来一回实在太累了。” 李氏道:“那不然……杀一只鸡……” “也不行……鸡还要留着下蛋呢,”阿润嘟嘴,又道:“娘,其实不用给他们做什么好的,就做咱们家常吃的就行,上回我叫你做的咸菜,他们爱吃着呢……都给我抢光了。” 李氏苦笑摇头:“说什么,怎么能叫贵客吃咸菜?你别告诉我,你在县衙也是给知县大人做这些的……” “才不是呢!”阿润急忙便把黄鱼豆腐汤跟葱花饼的事儿说了。 李氏见她得意洋洋,便惊讶道:“真的吗?知县大人也说好吃?” “那当然了。”阿润总算有点扬眉吐气,“娘你若不信,可以问大毛跟小毛。” 李氏跟阿润商量了一阵儿,总算想好了中午要做什么吃,便去院子里割了新鲜的韭菜,又取了几个鸡蛋,韭菜洗净,切的碎碎的,调味。 鸡蛋打进碗里,搅拌均匀,锅里的油热了后,便如摊饼一般倒进鸡蛋液,顿时之间,一股香气便腾空而起,四散开去。 李氏忙着的时候,阿润便揉了面团,放在案板上,把面团揪开,又赶成一张张薄薄的面皮儿备用。 院子里正在研究母鸡的毛振翼闻到了,便掀动鼻子:“好香!” 爱夏道:“我娘做饭呢,不知要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 毛振翼问道:“你也会做好吃的吗?” 爱夏道:“我只会几样……不如娘会的多。” 毛振翼忽然想起一事:“上回的油炸糕我忘了给你买,下次请你吃。” 苗老爹在旁边的桌边上坐着,无法插嘴。 李氏把煎好的鸡蛋切碎,跟韭菜合在一起,搅拌均匀后,便包进阿润擀好的面皮里,捏成一个半月荷包的模样。 爱冬特意跑来看了看,回来后便跟毛双儿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知道了,娘今天要做韭菜盒子。” 毛双儿问道:“什么是韭菜盒子,好吃吗?” “可好吃了。”爱冬差点流出口水来,“只不过……娘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给我们做。” 毛双儿满怀喜悦:“实在是太好了,我都等不及要吃了。” 爱冬道:“我领你看看去!” 两个小家伙站起身来,手拉着手跑进厨房,站在灶台边上,眼巴巴地看,见在油锅里,韭菜盒子的皮儿被油煎的焦黄而脆,里头的韭菜跟鸡蛋的香味浑然一体,透出一股独特的鲜香,毛双儿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第51章 刨根问底 中午吃饭时候,李氏把最大的桌子挪到堂屋中央,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桌子人,幸好多是孩子,不然若都是大人,整张桌子怕也坐不下。 苗老爹坐在正位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的茫然之意还是未去。 阿润好不容易才让毛振翼放开了那只鸡,他身上还沾了很多的鸡毛……让阿润十分无语:“你六叔要是看见你这幅模样,恐怕下次就不会让你来我家了。” 毛双儿趁机道:“那下次不带他,只带我就行了。” “不让我来,你也别想赖!”毛振翼举手,要捉毛双儿。 毛双儿躲在阿润身后,阿润拦住毛振翼,道:“大毛,你六叔最近在给你找教习先生……我听说其中有一个特别喜欢打小孩,你想让我建议你六叔选他吗?” 毛振翼想了想:“我觉得还是不要了。”重新回去乖乖地坐好。 李氏把做好的韭菜盒子,柿子炒蛋,油炸小鱼,干煸四季豆,凉拌黄瓜,煎玉米饼,还特意给毛双儿和毛振翼各自准备了一碗鸡蛋羹。 李氏有些羞惭,道:“也没什么好吃的,慢待小公子跟小姐了。” “娘,别这么说,”阿润笑道:“除了没有肉,这已经像是过年一样了。” 毛双儿看着一桌子的人,见色泽鲜艳,红的柿子,绿的黄瓜,金黄色的玉米饼……毛双儿兴高采烈道:“是啊,好热闹,就像是过年一样,我很喜欢。” 毛振翼也道:“都是我没有吃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好了!” 家里忽然多了两个小的,饭桌上也格外热闹,李氏自己几乎不怎么吃,忙着给毛双儿跟毛振翼两个不停夹菜,看他们爱吃什么,便把什么送过去。 毛双儿吃了一个半韭菜盒子,摸摸肚子,又拿玉米饼吃,她特别爱吃那玉米面的薄煎饼,又香又甜,颜色看来又黄澄澄地,一看就引人食欲,她拿了饼举在手中,津津有味地连吃了三块。 阿润在旁边坐着,看得有些担心,道:“小毛,你吓到我了。”伸手摸摸她的肚子,果然觉得肚子鼓鼓地,阿润怕她撑坏了,只好不许她再吃。 毛振翼先也吃了两个半的韭菜盒子,他觉得那油炸小鱼最是美味,连骨头都酥了,咬起来毫不费力,且又满口香,于是包揽了小半盘。 苗家虽然不宽裕,但待客却极为热情,看着客人吃得尽兴,自己也觉得高兴。 李氏本来担心这些东西两个小的大概不会爱吃,没想到两人如此捧场,李氏放下心来,自己虽然没吃多少,心里却十分欢欣。 一顿饭吃完后,阿润叹道:“娘,你看我是不是领了两个小土匪回来。” 李氏笑道:“难得他们喜欢吃这样的家常小菜,吃的越多,我越是高兴。” 阿润无奈地看着母亲,道:“你总是让他们吃,你自己却没吃多少……” 李氏抬手搭在她的手臂上,爱惜地看她,道:“娘怎么都行,你第一次带了客人来家吃饭,又是这样的贵客……幸好没丢你的脸,下次要是回来,最好先叫人过来说一声,娘多准备点东西……” 阿润撅嘴道:“我都不敢再带他们来了,这两个家伙这么能吃,我怕他们把我们家吃穷了。” 李氏也不由笑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爱胡说,现在去县衙当差,还以为你会学的谨慎些,没想到比过去更能口没遮拦的了……难道在知县大人跟前也这样?大人会不会怪罪你?” “大人比我还能胡说呢,他怎么会怪我。”阿润说罢,忽然想起来:“这时候了,也不知大人吃过了没有……” 没有了最会吵闹的三个人,县衙里一片难得的寂静,上午忙碌了一番,下午难得清闲。 听不出县衙里的吵闹声响,贺兰春华居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他从书房走到花园,见花园中各色月季,蔷薇,凤仙花,还有一盆栀子,鼓出洁白的花蕾,还未开放,他凑过去,嗅到一丝淡淡清甜。 而就在院子中央,却是新鲜开辟的菜地,阿润撒下的菜种子多数都已经冒头,又长高了一些,放眼看去绿油油一片,贺兰春华一种也不认得,但只是如此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而已。 “这丫头真会想法儿,竟把花园弄成菜园……”贺兰春华笑着自语,他瞧了会儿,又沿着走廊去毛振翼跟毛双儿的房间看了看,最后走到阿润的房间门口,歪头往内,这一瞧瞬间,仿佛又想起那日他贸然进入,看到的那一幕不合时宜。 贺兰春华仰头笑笑,此刻,仿佛阿润就在屋里,随时都会跳出来斥责他,贺兰春华看了会儿,一摇头,还是往回而走。 将要走回书房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肚饿,贺兰春华想到阿润出门前所说的,便唤了丫鬟秋菊:“你去橱柜里看看,有什么吃的便拿来。” 秋菊应了,转身而去,片刻便回来:“大人,柜子里只有这个。”她端来一个托盘,轻轻放在桌上,便低头后退。 托盘里放着几个模样有些怪的东西,看来好像是饼之类的,颜色发黄,孩子巴掌大小,看来普普通通。 贺兰春华盯着看了会儿,心想:“阿润留给我的就是这个?这能吃么?” 贺兰春华想了会儿,终于试着拿了一个饼子,试着小心地咬了一口。 感觉没有异样,又嚼了会儿,竟觉出一种淡淡地香来,贺兰春华挑了挑眉,这才放心地吃了起来,不多时,已经吃了两个饼子。 这饼子也不知什么做的,很有饱腹感,吃多了略觉得腻。贺兰春华喝了杯茶,又吃了一个饼子,整个人才又神清气爽。 正吃饱了,宋和也回来了。贺兰春华一见,便招呼:“过来吃饼,阿润做的,还不错。” 宋和怀疑地看他一眼,又看看剩下那三个模样奇特的饼,问:“是阿润做的?能吃么?” 贺兰春华笑道:“信不信我把你说的这句话告诉阿润?你竟这样小看她,她知道了,以后都不会做东西给你吃了。” 宋和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饼子:“阿润不会,她是嘴上厉害,心却极软。” “你竟这么了解她了?”贺兰春华斜睨宋和。 宋和咬了一口饼:“果然还不错,公子吃过了?” “嗯……”贺兰春华答应了,“这里还有茶。” “多谢公子。”宋和之前在外公事,皆因为上午刑部来人,带了公函。 贺兰春华过目,原来是之前他审过的王富家儿媳被杀一案判决下来,而刑部的判决,也在贺兰春华意料之中,当下便交付宋和去料理。 周青跟王良才仍维持死刑,宋和将这两人移交刑部派来的差人,一路送出城去,另一人苏明却被改判为流刑,一并也交付人押走了。 宋和饥肠辘辘,正饿了,这会儿吃了一个饼子,又喝了茶,才道:“我刚回来的时候,接了从扬州传回来的公文,还有一份是杭州来的。” 之前在捉拿了朱大之后,贺兰春华觉得他恶形恶相,必然是个惯犯,在朱大供认自己自扬州而来后,贺兰春华特发了文函去扬州地方,询问消息。 若是庸庸碌碌的官员,恐怕不屑多此一举,但贺兰春华并非等闲,绝不肯放过什么蛛丝马迹。 他又担心朱大所说不实,因此在朱大交代自己认识白柔跟芳姬之后,又多发了一封信函给杭州地方,双管齐下,验证确凿。 今日才得了回函。贺兰春华坐直了些,接过两份公文,仔细看了一遍。 宋和在这功夫又吃了一个饼:“如何?可有有用的消息?” 贺兰春华沉思道:“扬州那边回复,的确有个朱大此人,是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后来去了杭州。” 宋和问道:“那杭州必然也有消息了?” 贺兰春华道:“的确是有消息,不仅是关于朱大的,另外还有白柔跟芳姬,你看。”贺兰春华说着,便把公函往宋和面前一推。 宋和拿起来,从头到尾飞快看了会儿,面露诧异之色:“没想到……那两人竟然……” 贺兰春华摸摸下颌:“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想到那女子楚楚可怜地模样,怎么能想得到竟是出身风尘? 宋和问道:“既然这样,当初朱大说认得两人的时候,两人坚决不来相认,也可以解释了。” “是啊,她们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不堪之地,若是跟朱大相认……还怎么做程府的千金。” 宋和叹了口气:“不过,朱大已死……她们两人的运气倒是不错。” “运气?”贺兰春华淡淡一笑,“你真的觉得像是朱大那种油滑无赖的地痞,会因为被判流放而自缢吗?” 宋和面色微变:“公子你的意思是……” 贺兰春华单指敲着桌面:“如果朱大的死有可疑,那能动手的只有看守牢房的狱卒……” “但是事发后已经将他们都问过一遍了。” 贺兰春华淡声道:“挨个再问,尤其是那天当差的狱卒,如果有人犯案,一定会露出破绽。” 下午,贺兰春华便叫挨个传狱卒进后院书房,除了几个那天不当差的,剩下的便只有陈王两名差人。 先叫来的是陈狱卒,是个粗壮的汉子,垂首站在桌前。 贺兰春华道:“囚犯朱大死的那天,是你当差?” 陈狱卒道:“是的,大人。” “那你把那日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一遍。”贺兰春华慢慢道,“不许有半点遗漏。” 陈狱卒抬头,对上那双如刀的眸子,不由有些紧张:“大人,那个朱大是自己上吊的,跟小人没有关系……” “不用急,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一遍,本大人自会定夺,”贺兰春华淡淡一笑:“可是你要记清楚了,千万别忘记了什么……或者故意隐瞒……” “是,小人遵命,绝对不敢欺瞒大人,”陈狱卒深吸一口气,仔细先想了会儿,才道:“那日小人是当的夜班,在头一天傍晚吃了饭后才来当值的,那时候小人四处看了一番,还看到朱大好端端地坐在牢房里。” 那时正也是晚饭的时间,陈狱卒给朱大送饭,朱大看了一眼那简陋的饭食,慢吞吞地过来接了。 陈狱卒见他一脸不屑,便道:“有的吃你便吃吧,改日流放出去,恐怕能吃的只有沙子了。” 朱大看他一眼,道:“流放?哼……老子会出去吃香的喝辣的。” 陈狱卒只当他是异想天开,便呸了声。 正好王狱卒听见了,便探头过来,骂道:“死到临头还敢顶嘴!”当下过来,把朱大的饭一把夺过,扔在地上:“老子让你什么也吃不成!” 朱大大怒:“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狗贼,等老子出去,要你好看!” 平常的囚犯见了狱卒,无不老鼠见猫般,服服帖帖,王狱卒哪里肯咽下这口气,便要教训朱大,陈狱卒死死拦住,总算拉着他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后,朱大还在叫嚷不休。 后来到了半夜,按例要巡视一遍监牢,两人挑着灯笼看了一遍,见朱大卧在墙边,已经睡着。两人便回来…… 陈狱卒说到这里,忽然脸上有种犹豫之色一闪而过。 贺兰春华始终在盯着他看,见状便问:“等等,你在想什么?” 陈狱卒一颤,忙道:“小人……是在想,这没什么……”他语无伦次说了两句,便道:“是这样的,我们巡视过后,洪班头忽然来到,给小人等送了点吃食……” “哦?”贺兰春华道:“详细说说。” 那半夜洪班头忽然来了,说是最近监牢里的犯人多了点,怕两人看顾不周,于是特意过来看了一遍,又留了酒食给两人。 两人自然大喜,陪着班头看了一遍犯人无碍,洪班头便走了。两人锁了门,回来吃罢酒食,双双睡了,一觉到了天明,才发现朱大自缢。 陈狱卒道:“当夜的情形便是如此了,小人半点也没有隐瞒。” 贺兰春华听完,点了点头:“那朱大为什么那么猖狂叫嚷,你可知情?” “大概只是他随口叫嚷的罢了。” 贺兰春华思忖片刻,又问:“还有一事,这几天,可有人去探望过朱大?” 陈狱卒有些茫然:“小人没听说过。” “那你可认得程老爷的外室白柔,那个刚回来本地的母女两人?” 陈狱卒道:“小人听说过,那白柔十多年前跟人私奔,前些日子才回到大丰,人尽皆知,其他小人就不知道了。” 贺兰春华便叫他退下,又命人传王狱卒。 姓王的狱卒上前,也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贺兰春华望着他,道:“那夜朱大叫嚣之时,你是否说过他‘死到临头’的话?” 王狱卒大惊:“大人,小人只是看不惯他那么张狂,所以才骂他的……并无他意。” 贺兰春华道:“你很瞧不惯他,当天夜晚只有你们两人看守,会不会是你气不过,半夜前去,把朱大杀死?” 王狱卒跪在地上:“大人,小人骂过那么多囚犯,难道个个都去杀掉?” 贺兰春华不语,隔了会儿才又道:“那么那天晚上,你可察觉有什么异样?” 王狱卒想了会儿,便摇摇头,忽然一惊:“说来有些奇怪,小人之前当夜差的时候,总会睡不安稳,那天晚上却睡得很沉……什么也没听到。” 贺兰春华问道:“好,还有一件事,这两天有人去探望过朱大吗?” “没有……”王狱卒皱眉想了会儿,忽然道:“不过,朱大死的前一天,有人来探监,说是探望那个偷鸡贼,可是有兄弟说,那个人还在朱大的监牢前呆过一阵,不知为什么。” “那人是谁?” “这个……没有人认得……”王狱卒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人戴着一顶斗笠,大热天还穿着厚厚的,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贺 兰春华见状,便知道那来探监的人必然给了些好处,所以这些狱卒们才马虎放行,何况只是探望区区偷鸡贼的话,其实也不必非要大动干戈。想来这人倒是狡猾的 很,生怕探望朱大会暴露身份,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概也正是因为朱大跟此人见过面,才那样笃定地说自己不会被流放。 见问不出什么,贺兰春华便示意王狱卒退下,在狱卒转身之时,贺兰春华忽然问道:“等等。” 王狱卒忙站定,贺兰春华问道:“你认得本地程老爷的外室白柔吗?” 王狱卒惊讶:“小人是听说过,却不认得。” 贺兰春华皱眉,忽然又问:“那你可知道,有谁认得她?” 王狱卒摇头。贺兰春华便叫他退下,命人传唤洪班头。 洪班头来在之前,贺兰春华在纸上写写画画,宋和在旁看着,见他分不同的地方写着“陈”“王”“洪”“朱”四字,还有一个“神秘人”写在角落,另有些细细地线条,穿梭牵连其中,莫名其妙。 顷刻洪班头带到,行了礼:“听说大人要问朱大之事?这件事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贺兰春华道:“朱大之死,还有疑点。洪班头,你身为牢房班头,对监牢之事该了如指掌了,我且问你,这些日子,有人去探望过朱大么?” 洪班头道:“据小人所知,并没有人。” 贺兰春华道:“朱大死前一夜,你去过监牢?” “是,因大人上任以来,捉了好些囚犯,小人怕看管疏漏,所以特意又去巡视了一番。” “嗯……”贺兰春华应了声,“那你可看出什么异样?” “当时情形一切正常,小人离开之前,朱大还好好的。” 贺兰春华微微一笑:“洪班头,你认识白柔母女么?” 洪班头微微皱眉,抬头看向贺兰春华,四目相对,洪班头犹豫着道:“小人……不瞒大人说,白柔曾跟小人相识。” 贺兰春华凝视着他:“那么朱大说他认识白柔母女,你可觉得好奇么?你可因此去见过白柔不曾?” 洪班头见他说中症结,一阵心虚:“大人……” 贺兰春华又问道:“还有一件事,陈王两人说那夜你离开后,他们两人便锁了牢门,只不过,洪班头手中应该有钥匙对么?” 洪班头震惊跪地:“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怀疑小人?小人是清白的,朱大之死,跟小人无关!” 贺兰春华道:“之前洪班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你去见过白柔吗?” 洪班头抖了抖,终于低头:“小人的确去见过白柔,但是只是为了叙旧,朱大的死,的确不是小人所为!请大人明察!” ☆、第52章 女子小人章 洪班头出去之后,宋和立刻说道:“公子,必然是这个人杀死的朱大。” “为什么?” “这已经很清楚了,他有大牢的钥匙,他还认识白柔,若是白柔买通了他,叫他杀朱大灭口……对他而言这并非难事。”宋和回想方才三人所说,道,“那天晚上他送酒食过去,等陈王两人睡着后,便用钥匙打开牢门偷偷潜入……杀死朱大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 贺兰春华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风吹树枝,微微摆动:“还有吗?” “还有……”宋和皱眉想了会儿:“还有什么?” 贺兰春华道:“就算你说的全对,可这只是你的推测之词,有什么证据?” 宋和低头不语,贺兰春华道:“今天传唤他们,也算是打草惊蛇了,他们若有人心怀鬼胎,必然会有所动作,你且去,找三个机警忠心的衙役,叫他们分别跟着三人,把三人的一举一动,去过哪里,都记得一清二楚,回来禀告。” 宋和应声,贺兰春华道:“最好他们是尽力忠心办差,这段时候你便劳累些,分头盯一下,也叫他们心怀警戒,不敢疏忽。” 宋和道:“经过公子的调教,这些人都成器多了,加上之前又辞退了两个,新换上来的几人里头,有几个还算是信得过的正直之人。” “幸好如此,不然我就成孤家寡人了,”贺兰春华思忖片刻,反思道:“可是监牢这一片便没有整肃得当,可见是上下左右分毫都不能疏忽,指不定哪里生事,——我只见眼前的这些已算是合格,可是我身后的大牢,却依旧如故,所以那探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以至于闹出人命。” 宋和道:“人无完人,公子又是头一次当差,又怎会想到会后院起火呢。”何况这案子,表面又看不出什么谋杀端倪,若是别个县官,必然先要息事宁人,谁会想要去追根究底多生事端呢。 “后院起火?我的后院,怎么成了监牢了?”贺兰春华想了想,笑出声,道:“有阿润在,后院好着呢。” 宋和心中暗暗地想:“这竟然也想到阿润……” 贺兰春华却又极快地转回正题:“不过,也未必是我整肃不力的缘故,财帛动人心,利令智昏……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不管是为财为色,我总要叫他们原形毕露,对了,你还要多派一个人,去……” 宋和上前一步,附耳听了,面上也露出笑意:“公子你想得如此周到,只怕嫌犯很快就会落网。” 宋和出外,便找那几个得力的衙差,按照贺兰春华的意思命他们各自追踪,不得泄露。 贺兰春华调兵遣将了一番,便又拿出些公文来,慢慢地看,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周遭越发寂静,贺兰春华侧耳倾听,却听不到阿润那熟悉的笑声,以及两小争吵的声音,心中居然微微怅然。 贺兰春华有些想念之余,不由担忧:“怎么还不回来?” 贺兰春华出了门来,就叫秋菊,问小厮兴儿去接阿润了未曾,秋菊道:“半个时辰前已经去了,本是要来跟大人说,见大人正忙,就没打扰。” 贺兰春华这才放心,回屋继续坐了,想到不多时就能见到三人,心中居然有些喜悦。 且说在苗家,吃了中饭后,毛振翼无心睡觉,跑出屋门玩耍,阿润便叫爱夏盯着他。 不料两人一拍即合,爱夏便领着毛振翼出门到村里各处玩耍,那只小狗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一路跟着疯跑,引来许多村民驻足观看。 爱夏带着毛振翼到了村外的池塘边,临近有一片小树林,蝉声高唱。 爱夏问道:“你会爬树吗?” 毛振翼惊愕,但在女娃儿跟前,又怎能说自己不会,即刻昂首挺胸道:“我当然会。” 爱夏嘻嘻一笑,捡了一棵树,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树枝。 她坐在树杈上,双腿晃动,十分自在,往下招呼毛振翼:“你上来啊。” 毛振翼看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攀上树枝,早已经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我……好啊,你等等。” 毛振翼学着爱夏的样子,奋力往上爬,试了几次,都掉下来。 爱夏捂着嘴笑,在上面指点他,最后毛振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半截,紧紧地抱着树不敢动弹,叫道:“我到上面了吗?” 爱夏大笑:“还差许多呢!” 毛振翼死死地抱树,眯起眼睛往下一看,竟有些害怕,上下动弹不得,力气却渐渐耗尽,一点点顺着树滑下来,最后跌坐地上,惊魂未定,心跳加速,呼呼喘气。 三毛之前围着树大叫,蹦来蹦去,见小主人掉下来了,便跳过来,趴在毛振翼跟前,奋力舔他的脸。 毛振翼不愿暴露自己的失败,喘了会儿后便故意走开:“爬树太无趣了,还有更好玩儿的吗?” 爱夏俯视着他:“那我们粘知了吧?” “什么?”毛振翼正偷偷地擦被树皮磨得很疼的手,闻言又睁大眼睛,“什么叫粘知了?” 爱夏道:“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做一个杆子,来粘树上这些叫的知了啊,可惜你不是晚上来,不然我们就可以捉知了猴了。” 毛振翼目眩神迷,激动莫名,觉得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竟连这么些新奇的东西都不知道,爬树还不如爱夏一个女孩子,当下恨不得把什么都做全了,赶紧催促爱夏做知了杆。 两人正忙活着四处找竹竿,却被阿润找到,一看毛振翼的衣裳都凌乱不堪,头发散乱,手仿佛还磨破了,脸也被晒得通红……阿润大惊,不由分说把毛振翼揪住,扯着回家里。 一路上阿润便斥责爱夏:“你看看你,我叫你看着他,你却比他更能疯玩,这幅模样若是给大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把他暴打了一顿呢。” 毛振翼不满地抗议道:“我们玩得好好的,你可真是扫兴。” “住口,”阿润握着毛振翼的手腕,生怕他跑了,“看样子以后不能让你来了,不然你要越发地疯了。” 毛振翼大叫道:“阿润,不要!” 爱夏在旁求道:“姐姐,别跟娘说,不然娘会打我。” “该打你一顿长长记性,免得生事,”阿润又揪住爱夏,低声说,“前两天大人接到一封公文,说什么……有个很坏的贼,专门祸害女孩儿,你以后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跑了,听见了吗?” 爱夏急忙道:“我听姐姐的,你别跟娘告状。” 毛振翼忍不住道:“那个贼是采花大盗,专门欺负貌美的女孩儿,你不会有事的。”他上下看了会儿爱夏,又看阿润,道:“阿润你大概也不会有事。” 爱夏跟阿润听了,双双瞪向毛振翼,阿润不可思议地抱起双臂,道:“大毛,你懂得还挺多……不过你是什么意思?说我跟爱夏不美吗?” 毛振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我……当然不是!” 爱夏瞪着他,跺脚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你也别想我捉知了猴给你看!”转身飞快地先跑回家。 毛振翼痛心疾首,大叫:“爱夏,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爱夏却头也不回地,道:“我才不听呢!” 毛振翼捂着胸口,自言自语:“我忽然有点心疼……这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轻的呢,”阿润幸灾乐祸地看着毛振翼着急的样子,道:“大毛,得罪什么也别得罪女人,知道了吗?我听说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头也是这么说的。” 毛振翼抬头:“难道你是说孔老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阿润点点头:“大毛,你果然懂得很多……你瞧,女子跟小人都很难养,你只是小人,已经这样难对付,但爱夏又是小人,又是女子……自然是双倍的难对付……” 毛振翼睁大双眼,闻所未闻:“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阿润道:“让我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毛振翼道:“阿润,你居然这样厉害,那干脆不用给我请教习先生了,你来教我吧?” 阿润想了想:“如果你六叔愿意……又能把请教习先生的钱给我的话,我可以考虑!” 两人笑嘻嘻说了会儿,回到家中,阿润把毛振翼的手脸擦洗干净,衣裳头发稍微整理了一番,才又恢复原状。 见时候差不多了,爱冬跑回来:“早上来的那个哥哥又乘车来了。” 阿润知道兴儿到了,便跟李氏告别,又诸多叮嘱。李氏道:“阿润,家里头的事不用挂心,好好地在县衙当差……”见阿润如此,李氏也是放了心,知道阿润一切都好,这比什么都强。 母女两说了一番,阿润又叫了爱夏爱冬,也叮嘱了些,暗中又摸了几文钱给爱夏…… 兴儿进门,十分知礼地向着李氏行了礼,李氏又是惶恐又是喜悦。 李氏事先摘了许多新鲜瓜果菜蔬,都是自家种的,便道:“这些带回去,没什么贵重东西,吃个新鲜。” 兴儿又说了些好听的话,帮李氏把篮子提出来,放在车上。 ☆、第53章 采花大盗 三个人上了马车,都恋恋不舍地趴在车窗边挥别苗家姐妹跟李氏。 马车走到半路,毛振翼一直缠着阿润问东问西,他从爱夏那里听来好些新鲜之事,一肚子疑问。毛双儿便依偎阿润身旁,听他们说话,就如听故事一般。 不多时到了县衙,毛振翼先跳下车,跟着三毛飞快地跑进县衙,阿润抱着毛双儿下车,道:“你哥哥一定是喝水喝多了,看他跑的多快。” 毛双儿仰头笑道:“是啊,幸亏我刚才在车里没吃那半根黄瓜。” 阿润牵着毛双儿的手,进了县衙,一路往书房而去,远远地就看到贺兰春华站在门口,正向着这边看。 阿润便对毛双儿道:“看,你六叔等不及了,都跑出来迎接我们了。”说着,把手一松,毛双儿会意,便往贺兰春华身边跑来。 贺兰春华早就听到,笑看阿润牵着小双儿向自己走来,望着一大一小都十分明艳的笑容,原本隐约的那股寂冷顿时不知何物。 毛双儿扑过来,贺兰春华将她抱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毛双儿道:“阿润姐姐家里很好玩,我们都不想回来了。” 贺兰春华故意道:“哦?难道都不喜欢六叔了?” “因为想着六叔所以才回来的,”毛双儿的嘴也十分甜,又道:“改天六叔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贺兰春华大笑:“谁教的你,竟这么会哄人了?” 毛双儿捂嘴一笑,也不回答。 阿润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小毛都要认大人你当娘了……你说还会是谁教的?” 贺兰春华道:“我没记错的话,小双儿想要你当她娘的。” 毛双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啊,我想让阿润当我娘,六叔当爹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春华跟阿润都愣了愣,两人对视一眼,贺兰春华心中微妙地动了动,竟不知那是何滋味,只觉得如春风拂过水面,掀起极其细微却动人的涟漪。 这会儿小厮兴儿把篮子送了过来:“润姐姐,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贺兰春华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娘非让带回来的,没什么别的,都是些家里种的菜。” 兴儿忙道:“大娘还让带了些鸡蛋回来呢……润姐姐你看,幸好垫的好,一个都没碎。” “啊?”阿润拨拉了一下,上面的菜拨开后,果然看到底下放着足有几十个鸡蛋,阿润惊得合不拢嘴:“我娘这是把我们家的鸡蛋都搬来了吗……” 贺兰春华道:“怎么又叫苗夫人破费呢?阿润,你怎不拦着。” 阿润道:“我要是知道……早就拦着了。我们家都不舍得吃呢……” 毛双儿便道:“是啊,今天我们吃的像是过年一样,阿润姐姐的娘做了好多好吃的,我跟哥哥都吃撑了。” 贺兰春华听着这话,便看阿润,心中竟然微微一痛。 阿润却笑着轻轻捏捏毛双儿的脸颊,道:“小毛,别这么说啦,你没看到我娘都很高兴吗?她还嫌没好好地招待你们,叫我下次回去的时候提前说一声,她好先准备准备……” 毛双儿摸着肚子,道:“不用准备了,再准备我就撑死了。” 阿润忙捂住她的嘴:“呸呸,不许说那个字,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呸呸,不算数不算数。” 这会儿毛振翼总算回来了,装模作样地说道:“你们都站在这里等我吗?” 阿润低头看看那只先一步跑到跟前的小狗,道:“不是,我们在等三毛。” 毛振翼哼了声,歪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你已经不是小人了,却是女子,而我是小人,那么你说我们两个谁比较厉害?” 阿润叉腰道:“你说呢?” 毛振翼比量了一下自己的个头,悻悻地低头。 贺兰春华听两人说的古怪,便问:“小翅膀,你说什么女子小人?” 毛振翼便把阿润对那句论语的解释说了一遍,贺兰春华听得瞠目结舌,瞪向阿润:“简直让人无法置信……” 阿润沾沾自喜:“我也是随口说说,大人,你别夸我。” 毛振翼又说:“六叔,干脆让阿润当我的教习吧,就不用费心找别人了。”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阿润说的那个爱打小孩儿的教习先生,生怕贺兰春华选中那人。 “天啊……”贺兰春华捂住额头:“我还得加紧给你找个教习才是。” 毛双儿跟毛振翼跟着贺兰春华,阿润趁机便回到厨房,先把带回来的蔬菜分开,又把鸡蛋小心地拣出来,心想:“娘怎么这么大方,一定是因为大人叫我带了糕点回去,所以才让带这些回来的,也不跟我说说。” 阿润家里虽有养的母鸡,每日也有鸡蛋捡,但除了苗老爹隔三岔五能吃外,其他的鸡蛋都拿来卖钱了,这一次攒的这批鸡蛋,大概都让李氏送来了。 阿润十分心疼,捡一个,仿佛就听到一声铜钱掉地的响动,简直依依不舍。 且不提阿润正在后院准备晚饭。贺兰春华在书房里,听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描述在苗家的情形,贺兰春华都听在心中。 正说完了,就听外头一阵鼓噪,接着,有衙差出现门口,道:“大人,出事了!” 贺兰春华道:“何事?” 衙差道:“今日郡主跟人出外游玩,听说被采花贼袭击……” “什么?”贺兰春华猛地站起身来。 那衙差忙又继续说道:“大人别急,听闻郡主无碍……” 贺兰春华道:“郡主如今在哪里?” 衙差道:“已经回到程府。” 贺兰春华听了,急忙叫秋菊前去把阿润唤来,让她照顾两个孩子,自己便带了两个差人,急匆匆出门去了。 阿润赶到的时候,贺兰春华已经出门了,阿润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晚饭都快做好了,不吃饭去哪?” 秋菊道:“姐姐,我刚才听说,郡主在外头出了事,大人赶去看看。” 毛振翼鼓起双眼,道:“我听见了,是那个采花贼干的……他还挺有眼光的。” 阿润本来正意外且揪心,忽然听了这句,就想起毛振翼说她跟爱夏的那句……不由就白眼瞪他。 毛振翼察觉阿润炙热的视线,忙低头,心虚辩解:“我又没说别的……” 毛双儿蹭到阿润身边:“我有点害怕。那个贼很厉害吗?” 阿润轻轻在她背上拍拍:“别怕,那个贼再厉害,也不如你六叔厉害,你六叔一定会把他捉住的。” 毛双儿这才又露出笑容:“是啊,六叔最厉害了,还有宋侍卫。” 晚上,阿润伺候毛双儿跟毛振翼吃了晚饭,又过了会儿,都还没见贺兰春华回来。阿润十分担心,就叫小厮去程府查看情形。 就在阿润坐立不安的时候,在程府,贺兰春华正问完了众人的口述,眼见时候不早,便向赵弄晴告辞。 赵郡主依旧有些惊魂未定,握住贺兰春华的手:“六郎,你真的要走么?多陪我些时候可好……” 贺兰春华安抚道:“郡主,你放心,程府家丁跟护院众多,那贼人不敢造次的,何况今晚上林校尉也会带人来守护。” 赵弄晴望着他,道:“可是我早听闻,此贼来无影去无踪,在京内作恶数宗,也都是些防卫严密的高门大户……却没想到,我来到此地,竟然会遇上……” 赵郡主皱眉,有些懊悔,又有些后怕。 贺兰春华道:“所幸有惊无险,郡主且宽心,但此地不宜久留,今日天晚了,不如明日一早……我叫宋和护卫郡主回京吧?” 赵弄晴显然不愿,但是被贼人惊吓,其他又说不出口,便只为难地点了点头。 贺兰春华这才宽心。倘若堂堂郡主在他的治下出了事,这可真是…… 赵弄晴仍是不舍得贺兰春华:“六郎,你会将那歹人捉拿归案么?” 贺兰春华道:“郡主放心,他既然逃来此地,我便叫他来得去不得……今夜我也会派两名差人过来相助程府护卫,以保证郡主安然无恙。” 赵弄晴这才宽慰一笑:“有你这句话,我的心安多了。” 贺兰春华转身欲走,门外却来了一人,形容楚楚,脸色稍微有些憔悴,正是芳姬。 贺兰春华一见,步子微停,赵弄晴却迎了上去,急道:“芳姬,你为何起来了?为何不多歇息会儿?” 芳姬道:“郡主放心,我不碍事,只是小伤罢了。” 赵弄晴叹了口气,看着她额角的伤处,又看她手上的伤痕,轻声道:“为难你了,这次若不是你,本郡主恐怕……” 芳姬忙道:“郡主洪福齐天,小小毛贼怎敢冒犯?芳姬也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赵弄晴欣慰看她,目光里透出感激之色。 芳姬便报以微笑,烛光中,笑容柔弱纯善。 这几日芳姬跟赵郡主走的十分之近,今天赵弄晴兴起,便出外游玩,芳姬自然也是陪同。 郡主的随从数人,加上程府的家丁护卫等,一共也有二十余人,来到郊外。此刻已过了樱桃开花的最好季节,但有一处风景独好,是几十株的紫薇,在山坳中静静开放,十分静美。 赵弄晴正有些疲倦,忽然看了这一处好地方,当下便命随从等候,自己同芳姬两人入内慢慢玩赏。 两人边走边说,经过几日相处,赵弄晴对待芳姬,也不像是刚认识时候倨傲,颇会跟她说几句比较亲近的话,两人共同赏玩这紫薇,又兴起,吟了几句诗,十分尽兴。 正想返回之时,却有一人忽然自一棵大树后闪身出来,拦住两人去路。 赵弄晴哪里见过这个,便斥责道:“何人拦住,给本郡主闪开!” 那人闻言,却毫无惧怕之色,反而目露凶光:“果然是京内的郡主娘娘……”说话间,便将赵弄晴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赵弄晴察觉他目光淫.邪,正觉得不妥,那人已经上前一步,赵弄晴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关键一刻,赵弄晴身边的芳姬忽地闪身上前,一巴掌打向那人:“滚开,郡主面前,你敢造次?” 挺身而出的竟是芳姬,芳姬打了那歹徒一巴掌,便拉住赵弄晴。 赵弄晴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被芳姬拽住,随着跑了几步,但那歹人身手出众,轻轻几个起落,便跃到两人跟前。 那歹人认准了赵弄晴,又去捉她,芳姬拼力把赵弄晴挡在身后,拔下头上钗子,向着歹人乱刺过去。 歹人没想到芳姬竟会如此凶悍,猝不及防间,竟给此中手背,顿时溅出血来。 芳姬道:“郡主你快跑!不用管我!” 赵弄晴腿都软了,哪里能动,连声音都发不出。 芳姬狠狠地瞪着那歹人,大声叫道:“郡主的侍卫就在周围,你识相的快点滚开!” 她刚要大叫救命,那歹人一巴掌打来,把芳姬打得斜飞出去,重重跌落地上,歹人看看受伤的手,往前一步,道:“好个小表子,竟敢伤我?” 芳姬昏头昏脑,却竭力尖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有强贼!” “这可是你自找的!”歹人发了凶性,狠狠一把攥住了芳姬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此刻外头的侍卫已经被惊动,脚步声纷纷响起,歹人抱着芳姬,便要逃走,芳姬奋力挣扎,却无可奈何,正在千钧一发时候,有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赶来,怒喝道:“站住,快放下她!” 芳姬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那人影站在跟前,如神兵天降。 芳姬眨了眨眼,微弱叫道:“枫哥……” 贺兰春华出府之时,程百舸跟程老爷齐齐相送,到了门口,彼此说了几句话,贺兰春华留了两个公差,便上轿回了县衙。 县衙中,毛振翼白日玩闹一天,累的睡了。 阿润守着毛双儿,等她睡了,便坐在桌边上绣自己的帕子。 贺兰春华看到这幕,心才沉静下来。 阿润打了个哈欠,无意中抬头看他回来,便跳起来:“大人,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声?” 贺兰春华一笑,阿润不想吵醒毛双儿,便起身出外,走到贺兰春华跟前,又问道:“吃饭了吗?” 贺兰春华没想到她竟会问这个,一时皱着眉头笑了:“没有。” 阿润也笑道:“我怕大人没吃,在桌上留了饭,我给你热一热。” 贺兰春华将她拦住:“别去……不用热。” 两人到了厅中,阿润又给他泡了一壶热茶,贺兰春华便就着茶,吃了点拌菜跟馒头,也许是饿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这样最平淡无奇的冷饭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贺兰春华吃着,阿润就搬了自己的针线来,在旁边绣花。 贺兰春华吃一会儿,看她一会儿,望着她认真做活的模样,总是想笑。 一直吃饱了后,贺兰春华才把郡主的事跟阿润说了。阿润听得十分紧张,听到最后林枫出现,又惊又喜:“救了郡主跟芳姬的是林大哥?我就说林大哥十分厉害!” 贺兰春华见她如此高兴,他却只是淡淡一笑:“是啊……是林枫,多亏他那时候带兵经过,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对了,今晚上他还会带兵在程府护卫。” 阿润却又问:“大人,那贼如此厉害,那林大哥没受伤吧?” 贺兰春华看着她担忧的双眼:“没有……你放心吧。” 阿润双手合什:“谢天谢地!” 贺兰春华心中五味乱翻,忽然问道:“阿润,你真的这么喜欢林枫吗?” ☆、第54章 瘦而不弱 贺兰春华问罢,阿润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大人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贺兰春华问完之后,自己也有些喉头微梗,但既然问出,便道:“我看你对他十分上心。” 阿润笑道:“那当然了,林大哥是个大好人,生得又英俊,而且武功又好,真是没得挑的,谁不喜欢呢……”她停了手工,歪头看向烛光微明处,仿佛看到了她想象中的林枫,脸上露出了向往的微甜的笑容。 满耳都是这种赞美之词,又看阿润是如此神情,贺兰春华挑眉。 这又是他生平第一次,跟一个女子面面相对的时候,她居然全心全意地在赞美别的男子。 贺兰春华看看空了的盘子,心想幸好已经吃饱了,不然的话,这会儿怕是要吃不下去了。 阿润好不容易才从幻想中醒过来:“大人,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贺兰春华喝了口茶,消消嘴里的苦味跟心底的酸味:“没有,你说的很好。” 阿润道:“大人,明日我想去看看林大哥……行吗?” “看他干什么?他好得很呢。”贺兰春华说着,心道:何况林枫也许没空见别人呢。 阿润见他不许,略有些失落。 贺兰春华想到这里,看着阿润有些失望的表情,却不忍给她猛地泼上一盆凉水:“如果你愿意,那就去吧,但是要早些回来。” 阿润这才又露出笑容:“谢谢大人,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贺兰春华不由自主又是挑眉:从来没有女子说他对她们太好,正如从没有女子在他面前夸别的男人好一样,但是偏偏眼前就有一个,全心全意想着那个林枫,却对坐在她跟前的人视而不见,实在是叫人…… 贺兰春华忍不住幽幽地叹息了声:“我本有心向明月……”话一出口,忙又停住,不知自己为何居然无端端念出这么一句话来……而且下一句也很不好听。 阿润却笑道:“大人真是博学……就像是我们村里的老学究一样,随口就能念出诗文来……真让人羡慕。” 贺兰春华低头忍笑,若是阿润懂得诗词,若她知道下一句是“谁知明月照沟渠”,若她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恐怕她的笑容会变作怒容吧。 贺兰春华便咳嗽了两声,有些幽怨,有些好笑:“原来我只能跟你们村的老学究相比吗?” 阿润道:“你别瞧不起老学究,他十分厉害,写的字也很好看……十里八乡的人,一到过年就会跑到他们家去求字儿,让他写春联挂在门上……如果我会写就好了,也能小小地发一笔财。” 贺兰春华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能把风雅这么快转成市侩,而且上下衔接的浑然天成……不由叹道:“阿润,你真是天赋异禀。幸好你不会诗词,也不会写字。” “我当然会写,就是写的不怎么好看罢了,”阿润忙申明,“有时候过年我们家的春联得我来写呢……” 阿润有些沾沾自喜。贺兰春华又惊奇,又觉好笑:“当真?你别骗我。” “一百个真,”阿润笑眯眯道:“因为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个字,所以我练得很熟……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是那几个字?” 阿润笑道:“是’春回大地,福满人间‘,是不是很简单?” 贺兰春华哈哈大笑:“是啊,简单,却又不简单……” 阿润看着贺兰春华,夜色中,他神采飞扬的笑容,像是淡墨勾勒的一幅画,他笑着时候,轻轻拍着桌子,夜风吹动他的袖子衣袂,整个人飘飘然欲临风而起。 阿润忍不住想:“哟,我们大人长的可真好看,跟神仙似的……” 阿润便道:“大人,你满肚子的诗书……” “满腹经纶吗?”贺兰春华复又大笑。 阿润嘟嘴:“差不多啦,可我说的明白多了……我是想问你,满肚子……满腹经纶……那你知不知道,有个很厉害的会写诗的大人物,大家都叫他什么仙的?” 贺兰春华凝神一想:“你说的该不会是诗仙李太白吧?对了,他外号谪仙人。” “就是他!”阿润像是看到知己,双目放光,“他的名字很好记……我本来记得的,但是……一时之间忘了。” 贺兰春华咳嗽,压下喉咙里那笑:“你还知道李白,为什么这时侯提他?” 阿润打量贺兰春华,左看右看,最后道:“我觉着大人你有点像他……不过你还没有胡子……” 贺兰春华张口,笑意化成一种无言的滋味,在夜色中沉淀。 阿润不会什么繁复华丽的辞藻,他之前还以为她对自己“熟视无睹”,但是现在……贺兰春华竟觉双目异样,片刻后,才轻轻一笑:“阿润,时候不早了……不要做工了,对眼睛不好。” 阿润道:“没事,大人先去休息吧,明儿你估计还要忙呢……对了,要打洗澡水的话叫一下兴儿就行了。” 贺兰春华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点头道:“好。”他起身往外而行,走到门口,停了停步子,回头看向阿润,阿润正看着他,便催促道:“去吧去吧……” 贺兰春华笑着向她一点头,迈步又走,走了几步,仰头合眸,脚步一转,思忖着似要回身,可最终却又不曾真的如此,只轻轻叹了声,复继续前行去了。 贺兰春华正要先去沐浴,宋和正好回来,禀告道:“叫人四处在城内搜寻了阵子,没见到可疑的人。” 派出衙差,乃是为了防备那采花大盗又在镇内横行,虽然不一定立刻捉拿到,但起码有个威慑作用。 宋和说罢,又道:“另外,先前派人跟踪陈王洪三人之事,已经有了眉目……”他说着,便向前低语数声。 贺兰春华皱眉:“果真如此……” 宋和叹了声:“大人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贺兰春华眼中又透出一丝锋芒,道:“我不管是什么人参与其中,但只要作奸犯科,那便饶他不得!” 房内,阿润把今日的活计做完,才熄灯睡了。 夜间竟做了许多噩梦,梦见林枫跟一个庞然大物对打,结果被那怪物打的遍体鳞伤,流血不止,却无人相救,阿润痛彻心扉,想奔过去救援,偏偏又动不了,她着急之下,奋力一挣,才惊醒过来。 阿润睁开眼睛,发觉乃是做梦后,大喜:“幸好不是真的!林大哥还好端端的!”抬手摸摸心口,那颗心兀自跳的极快,阿润爬起身来,觉得额头也是汗津津地。 匆匆忙忙做了早饭,等毛振翼跟毛双儿吃了后,阿润便叫秋菊兴儿看着他们两个,便要前去程府。正好宋和来到:“公子要去程家,听说阿润你也要去?不如一块儿。” 阿润随着宋和到了外间,宋和骑马,贺兰春华本来习惯乘坐轿子,今日却也换了马匹,见她出来,便道:“过来。” 阿润狐疑到了跟前,贺兰春华伸手向她一招:“上来啊。” 阿润犹豫道:“大人,这个不好吧?” 贺兰春华道:“怎么,换了林枫就好了吗?” 阿润笑道:“原来那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啊。”当下伸出手来,爬上马儿。 贺兰春华轻轻抱着她,觉得她极轻,便道:“看你吃的也不少,为什么还是这样瘦弱。” 阿润哼道:“我是瘦,可是不弱,我很能干活的,不是吗?” 贺兰春华大笑:“是是,这话很对!” 到了程府门口,果真看到一队官兵守在门前,宋和先行下马前去相问。贺兰春华把阿润放下,阿润便跑到宋和跟前,问道:“林大哥在吗?” 宋和道:“林校尉昨天一晚上都留在府中。” 阿润听了,便道:“那我先进去看看啦。”来不及等贺兰春华,便冲了进内。 阿润自去找寻林枫,那边贺兰春华却往内而行,程百舸得知他来到,便先出外迎接,两人见了,贺兰春华问道:“郡主如何?” 程百舸道:“郡主安好,昨晚多亏枫哥派人来驻守,又加上大人的助力,一夜平安无波。” “那就好,”贺兰春华又问道:“那芳姬小姐呢?” 程百舸道:“芳姬也还好,就是受了点伤,又加上惊吓,昨晚微微地有些发热……” 贺兰春华道:“嗯,听说她的母亲白柔也来看顾她了?昨晚都留在府中吗?” 程百舸道:“是啊,昨天自得了消息,白……她就来了,昨晚也歇在府内。” 程百舸心无旁骛,只以为贺兰春华是随口问问府内情形而已。两人进了厅堂,程老爷也迎了出来,相伴的还有林枫。贺兰春华见了,便道:“林校尉怎么在此?” 林枫道:“知县大人,因郡主安危非同等闲,所以得了守备大人之命,昨晚特意来驻守……听说今日郡主要启程回京,还要一路护卫。” 贺兰春华本是想阿润是来找林枫的,为何林枫竟出来了,不料林枫误会了他的意思。 贺兰春华张了张口,明白阿润大概是走岔了没撞见林枫,于是便只笑笑,也不曾解释。 ☆、第55章 波澜起伏 阿润满心记挂林枫,问过家丁,听说林枫正在后院,于是直接往后而去。 之前林枫的确是在后院看望芳姬,但就在阿润来到之前,他正好离开,因此两人竟错过了。 程百舸便跟林枫道:“枫哥,你又去看了芳姬吗?她如何了?” 林枫道:“已经无碍了,方才我出来的时候,大夫又去了看望。” 程百舸道:“这次真是惊险,幸亏大家都无事。”他说着,便转头看向贺兰春华:“知县大人,这名歹徒如此猖狂,知县大人可要尽快将他缉拿归案,百姓们才会心安啊。” 贺兰春华道:“程公子放心,我已派人四处巡查。” 程百舸郑重作揖:“相信大人一定会不负众望。” 程老爷插嘴道:“不过经过这歹徒的惊扰,郡主娘娘今日便要回京了。” 赵弄晴再不愿离开,也是怕的很了,不敢冒险,便决定如贺兰春华建议所说,今日启程。 林枫道:“我奉守备大人命,随行护卫。” 贺兰春华道:“林校尉真是辛苦了。” 林枫跟他对望一眼,终于只是一笑,贺兰春华隐约觉得他笑的似有些深意。 林枫站了会儿,便要出去巡查,临出门之时,脚步一停,回头看向贺兰春华:“知县大人……” 贺兰春华抬眸看他,林枫道:“大人这次来府,是为了给郡主送行么?” “林校尉怎么如此问?” 林枫凝视着贺兰春华的眼睛:“其实我有句话,不吐不快。” 程老爷跟程百舸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贺兰春华并不起身,也并不惊愕,反而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林校尉有话请讲。” “卑职一介武夫,说话不当,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林枫道:“其实这一次郡主能够无恙,皆因为芳姬拼死相互,她虽是一介女子,但却有如此悍勇侠义之举,知县大人觉得是么?” 贺兰春华唇角微微挑起,不置可否。 林枫正色又道:“我知道大人之前对芳姬有些偏见,但经过此事,大人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了,她是个心地善良,令人钦敬的……” 贺兰春华听到这里,才微笑着打断林枫的话:“林校尉,我想你有些事误会了,我对芳姬小姐是何感观,无足轻重,且我贺兰春华行事,也全靠真凭实据,而非妄自推测。林校尉不必担忧其他。而且我想这些话,林校尉当面对芳姬小姐说,应该更适宜一些。” 林枫听着他的话,流露思忖之色,最终一点头:“好。”转身去了。 客厅里,程百舸跟程老爷两人愈发惊愕,虽然有些不太明白贺兰春华跟林枫对话究竟何意,但也隐隐察觉一股暗潮汹涌。 贺兰春华前厅叙话的时候,阿润正往程府后院而去,不料走到半路,就被拦下。 管事妈妈如黑暗见光般,将她拉住:“阿润姑娘,你今日怎么来了?” 阿润道:“我……”正要说她是来找林枫的,管事妈妈已经忙不迭又道:“我们夫人等你多时了,昨儿还想去县衙……不料听说你回家了?” “啊,是啊,”阿润来不及说起林枫,听到程夫人要找自己,精神一振,仿佛听到铜钱发声,急忙先把私事撇下,问道:“夫人找我做什么?莫非又要制衣?” 管事妈妈一怔,然后笑道:“是是,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管事妈妈连哄带拉,把阿润拉到了程夫人屋内。程夫人正闷闷不乐,忽然见门口人影一晃,管事妈妈道:“夫人,您看是谁来了?” 程夫人一愣,凝眸细看,惊喜唤道:“阿润!” 阿润心中微微一吓,却急忙笑道:“见过夫人。”忙行礼,不料程夫人已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四目相对,程夫人眼中真情流露,微红地看着阿润。 阿润含笑相视,高兴之余有些疑惑,总觉得程夫人对自己太过热情了些,这让她隐隐地略觉异样。 管事妈妈不得已,只好咳嗽提醒。 程夫人才醒悟,却不舍得放开阿润,便拉着她到榻上坐了:“好久不见,阿润你仿佛比之前略微丰润了些。” “是吗?”阿润喜悦,摸了摸自己脸颊,“之前大人还说我瘦弱来着呢。” 程夫人笑笑:“是,你是有些瘦弱,所以要好好地养着身体,近来县衙里还好么?是不是仍然极忙的?” “不忙,忙我也开心呢,”阿润眉眼带笑,回答,“大人待我极好,大毛小毛也听话。” 程夫人听到这两句,竟又是忍不住笑:“你这孩子……但凡是有心的,见了你,都忍不住对你好。” 程夫人说着,眼睛看着阿润,抬手便在她鬓边轻轻地抚过。 阿润吓了一跳,不由睁大眼睛,不自在的感觉越重:“夫人怎么这么看着我呢?” 程夫人自己也察觉了,那手便微微握了,移开了去。她垂下目光,看到阿润身上穿着的仍是贺兰春华给她置办的那一身儿,便道:“这是知县给你置买的衣裳吗?” 阿润道:“是啊,好看吧?我头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不过上次夫人给我的那一套也很好,我都舍不得穿呢。” 程夫人听她说话,心中总会有一种喜悦微微荡漾,便顺势握住阿润的手。 阿润察觉她温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暗暗地有些“毛骨悚然”。 管事妈妈在旁道:“夫人,阿润姑娘先前问,是不是要跟她说制衣的事儿……” 程夫人被提醒,定了定神,道:“是,我差点儿忘了……” 阿润正有些怕,这才也又精神起来:“夫人这次要做什么样儿的?对了,上次那件好像没见您穿过?” 程夫人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嗯……那件儿我非常喜欢……可这次不是做我穿的。” “啊?那是谁的?” 程夫人垂眸,缓缓道:“是……给府内小姐的,嗯……你不用去量,她跟你的身量差不多,你便按照你的身形,做一件就成。” “我?”阿润睁圆了眼,想到上回在程府吃酒,是见过一个二小姐来着,好像是比她胖一些……但年纪却差不多,阿润问道:“夫人,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程夫人点头。 阿润见她确认无疑,才答应下来,程夫人又叫管事妈妈准备银两,阿润见谈妥了,才又想起林枫,正要告辞,程夫人忽然叫道:“阿润……” 阿润问道:“什么事,夫人?” 程夫人好不容易跟她相见,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哪里舍得她离开,她便对管事妈妈道:“把我的那支珍珠白玉簪取来。” 管事妈妈回身入内,不多时,便捧了一个长形的锦盒出来。双手奉上。 程夫人接过来,打开盒子,阿润一看,见盒子里躺着一枚通体玉润的簪子,洁白无瑕,簪首雕成玉兰花的模样,花心却镶嵌着一颗极大的海珠,宛转流光。 对阿润而言,金子是一等贵重的,银子比金子要差一些,但仍是一等贵重的,可是玉石珍珠这种东西,她不太懂,所以印象里要比金子跟银子要差一些……当然,比铜板要好。 但是面前这支簪子,一看便非凡品,连阿润这种外行,都觉得此物必然是价值不菲。 阿润不知程夫人忽然取出这东西来做什么,难道是要向她炫耀?她从小到大就没用过什么簪子,多数是自己捡来的细树枝或者小木棍,磨来磨去弄得稍微光滑些,便可以挽住头发了。 阿润便只好奇地看,程夫人取出簪子在手,带着一股淡淡地伤感,道:“这是当年,我为姑娘的时候戴的,如今,已经不适合戴这种东西了……阿润,如果你不嫌弃这是我用过的,已经旧了,我就把这簪子送给你……” 阿润听完了,嘴也跟着张的大大地,不仅是她,连旁边的管事妈妈也大为意外,虽然隐约猜到程夫人的意图,但真的见她要送此物给阿润,还是忍不住震惊。 程夫人见阿润发呆,便握住她的手,把簪子放在她的手心,笑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你……” 阿润只觉得掌心里一抹微微凉意,令人十分舒服,她低头,见那玉簪在掌心,微光闪烁,海珠更是温光夺目,令她眼花…… 阿润忙推回去,道:“夫人,我不能要……” 程夫人道:“怎么,你嫌弃?” 阿润咽了口唾沫,低头又看一眼:“当然不是……可是我觉得,这一定很贵吧?” 管事妈妈听了,忍不住便笑,这种绝佳的羊脂玉,堪称极品,用一个“贵”字,实在不足以形容。 程夫人也笑道:“不,不是很贵。” 阿润不信,摇头,为难地说:“可是我觉得很贵,这么大的珍珠呢……夫人,虽然我很想要,可是真的不能要。” 程夫人听着她似透出几分孩子气的话,哑然失笑:“这是为什么?” “不行的,”阿润皱眉,心内天人争斗,“不能无缘无故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物……我娘之前就跟我说过,这样不好,会于心不安的……” 程夫人听到她说“我娘”,心头酸痛,忍不住目中含泪:这么乖觉的孩子,却是别人养大教出来的,想见不能相认,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难过。 阿润见她露出悲容,自然不明白程夫人心中想什么,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拒绝而让程夫人伤心了,忙道:“夫人,你怎么了?我不是嫌弃……我只是怕我收了,我娘会不高兴,她会骂死我……” “不!没有人敢骂你!”程夫人大痛,不顾一切地伸出手臂,猛地将阿润抱入怀中,泪落纵横,失态地哭道:“阿润……绝对不会有人骂你……” 阿润瞠目结舌,身子一抖,急忙紧紧握住那簪子,生怕不小心掉下去跌坏了,那可就…… 阿润也不知程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了,惊慌问道:“夫人,你怎么忽然哭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程夫人五内俱伤,竟无法停住眼泪。管事妈妈在旁看着,也颇为心酸。 阿润只觉得异样,正想试着挣扎开,管事妈妈道:“夫人,这样会惊着阿润姑娘的,不如,您直接跟她说明了……” 程夫人一惊,慢慢松开阿润,便看她。 阿润也迷惑地看着:“说什么?” 管事妈妈笑道:“是这样的,阿润姑娘,夫人当初一见你,就觉得跟你很投缘……你也知道我们夫人只有少爷一个,所以她想,索性就……认你……当她的干女儿……” “什么?”阿润愕然道:“夫人要认我当干女儿?” 程夫人心头乱跳,跟管事妈妈对视一眼,复看向阿润,终于道:“是……我正想跟你说呢,你……可愿意吗?” 阿润呆呆看她,心想:“怪不得夫人一直对我这么好,还送我衣裳,又要送我簪子,原来是想让我当她的干女儿,可是……” 阿润心里也有些乱,总觉得程夫人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为何。阿润拼命镇定下来:“夫人,我不知道……而且,这种事,我得跟我娘商议……” 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你跟你娘商议也无妨……那你,先收下这簪子……等你娘回复了,再来跟我说。” “不行,我还是不能收。”阿润轻轻推回来,她虽然喜欢钱财,却更知道分寸。 “傻孩子,你娘不会不答应的,若是应了,你就是我的女……我的干女儿了,到时候,按礼我自然要给你些礼物才是,”程夫人握住她的手:“别再跟我推辞了,不然我要生气了。” 阿润看着程夫人带着一抹祈求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思来想去,只好勉强说道:“那、那我就先收下好了,不过夫人,若我娘不答应,我还是得把这簪子还给你的。” 程夫人微笑点头:“好。” 两人说罢,阿润才忙说出自己要见林枫之意。程夫人此刻略有些安心,便叫管事妈妈领了她去了。 阿润去后,程夫人轻轻舒出一口气,正在想以后之事,门口忽地又有一人进来。 程夫人转头看去,竟是白柔。 因芳姬受伤,白柔得知消息后即刻前来,名为看护女儿。 此时此刻,程夫人自然不好跟她计较其他,便容她留宿陪伴芳姬。 此刻见白柔忽地来到,程夫人如见敌人,即刻坐直了些:“你来干什么?” 白柔道:“夫人,你为何对那个小丫头如此另眼相看?那支簪子,不是你昔日最爱之物吗?据说还是御赐……” “这跟你没有关系!”程夫人皱眉,瞪向白柔:“你又为何知道,你方才在外偷听?” 白柔微笑:“我哪里敢呢,不过是那小丫头刚才经过,我看到她手中握着那簪子……还有嬷嬷陪着,总不会是她偷的吧。” 程夫人冷冷看着白柔:“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柔道:“我只是来探望一下夫人……只是一片好意,没有别的意思……” “你若是离我远远的,才是一片好意。”程夫人冷笑了声。 白柔见她面露鄙夷之色,便道:“夫人,过去的事情,我都向你赔不是了,也诚心悔过,你何必苦苦地不肯放过?” 程夫人厉声道:“闭嘴!你这等龌龊的贱、人,跟我多说一句话,我也觉得呕心!你别以为来到这里,我就不知道你在杭州的卑贱事了!给我滚!” 白柔脸色一变:“夫人,你说什么。” “不用装了!你可还记得一名叫‘朱大’之人?” “不,不认得,那是何人。”白柔昂首,看向别处。 “哈哈……早知你会如此,”程夫人仰头笑了声,厉声喝道:“你若还有半分面皮,就自己离得远远的,否则,我会向老爷说明……你……” 白柔转头看来,听程夫人说完,忽地怪笑了数声。 程夫人怒道:“你笑什么!” 白柔斜睨她,此刻的神情跟先前的模样宛若两人,轻佻笑道:“怎么,到现在夫人还以为……老爷什么都不知道吗?夫人以为,老爷是怎么跟我重逢的呢?” 程夫人不解,望着白柔双眼,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 白柔抬手,看看保养得很好的肌肤,跟涂着蔻丹的长指甲:“不错,老爷早就什么都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觉得亏欠我们母女的,所以才答应,不管如何,都要接我们母女回府……补偿这十五年来我们所受的苦……” 程夫人简直无法相信,她心凉彻骨,看着白柔,久久不能做声。 本来程夫人还以为,她的夫君,大概是被白柔蒙蔽了,毕竟此女太会演戏,现在才知道,程老爷根本就知道白柔混迹风尘,但就算如此,他也愿意重新接纳她。 程夫人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究竟是为什么,男人的心胸,竟会如此“宽广”,白柔究竟有什么让他无法割舍的,他明知道如此做法,会令她不悦,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瞒天过海。 程夫人无法呼吸,脸色惨白。她猛地起身,把桌上的瓷器尽数扫落,发出破碎声响。 白柔起身:“夫人息怒……”她暗窥程夫人神情,自忖府内又要一场腥风血雨,不过,却也正在她掌握之中,也对她甚是有利。 外头丫鬟闻声,纷纷进来,程夫人站了片刻,喝道:“都出去!” 丫鬟们复又退出,程夫人静默片刻,忽然沉声道:“白柔,我可以允许你重回程府。”声音里虽有一丝颤抖,却仍坚定。 白柔大为意外:“什么?” 程夫人缓缓转身,看向白柔:“你听清楚,我会答应你重回程府,但是条件是,你必须,如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白柔皱眉,不知程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程夫人上前一步,白柔忽地察觉她身上有一种慑人的气息,跟之前那个总会被她激怒的程夫人不同,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程夫人对上白柔双眸,一字一顿说道:“我想问的是,芳姬,到底是不是,当初你带走的那个孩子。” 白柔倒吸一口冷气,无法作答,横生出一丝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是已经说了么?” “我要你再说一遍,说出让我相信的真话,作为回报,你会回到程府。”程夫人死死地盯着白柔的双眼,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所想:“你也不用担心我是骗你的,你该知道,老爷连你的出身都能容忍,连你一再的背叛都能接受,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呢?” 说到最后,程夫人声音里带了一抹悲凉,跟一丝决然。 白柔不由紧张,她看出程夫人是认真的,可…… 两个女人对峙着,目光对上,是无声地交锋。 最终,白柔的声音打破厅内的寂静,她微微抬头:“那个答案还用我说吗,逼我到这份儿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第56章 一了百了 程夫人看着白柔:“是吗?” 白柔一笑:“当初我听说,你容不下我,已经决定对我动手……所以才忙不迭地带着那孩子逃出,只不过,毕竟那孩子对我来说是个累赘,于是便叫人抱走扔了。” 程夫人耳旁嗡嗡作响,虽然早就料到如此,但真的亲耳听到,整个人却仍如灵魂出窍:“你……实在好狠的心……” 白柔转头,逼视程夫人:“还不是你逼的!我当时为了逃命,也顾不得她了……何况,若是她争气,就不该是个女孩儿!” 程 夫人听了“就不该是个女孩儿”,眼泪顿时刷地流了出来:她当初何尝不是也曾怨念过,可是岁月给了她无尽的折磨,让她一直忘不了当初那幕,让她一直惦记着那 个孩子,事到如今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而当初的她又是何等的自私幼稚,是男是女又如何?那是她的至亲骨肉! 白柔见程夫人面色悲戚,她深吸口气,把心一横,继续说道:“芳姬是我跟那个男人生得,但我一直瞒着她,所以她一直以为是程家的小姐。她跟我受了很多苦……若不是你对我起杀心,我怎么会丢了一个孩子,又养坏一个孩子!你若有点良心,就别害她!” 程夫人听到这里,含泪大笑:“原来一切是我害你?呸!之前明明是你自己心虚,虽然你那时候咄咄逼人,可我最多也不过是把你赶出去,不让你留在程家祸害,怎会杀害人命,你自己跑了不说,为什么要带走孩子!” “孩子留下难道你会对她好?”白柔大叫,“不要假惺惺了!你不是暗中派嬷嬷要对我动手了么?丫鬟亲耳听见她商量说要给我下药!” 程夫人心中一凛。 白柔道:“你是大家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我是什么东西,沦落风尘,无靠无依,我只有凭手段,讨男人欢心才能活命,你看不起我,那又如何,谁叫我生来不是高门大户,不是贵妃家的姊妹呢……” 程夫人止了泪,冷冷看她:“别把你的下贱说得理所当然,你若进门来规规矩矩,我又怎会容不下你?是你天性无耻!进门之后还不知足,竟然妄图把我也压下去!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白柔咬唇,只是狠狠地看着程夫人:“那你现在想如何?跟老爷说明?” “我答应你了,许你进门,我不会食言,”程夫人冷然笑笑:“我也不会跟老爷说芳姬之事,你放心吧。” 白柔惊疑:“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 夫人缓缓抬头,淡淡道:“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厌倦了。”她看白柔,轻蔑一笑,“我之前犯下大错,多少年来,痛心彻骨,悔不当初……可幸好老天仍是厚待我 的,如今我已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我会好好珍惜,而你……永远也不知道……”说到最后,嘴角的轻蔑鄙视之意消退,反变成一抹温柔笑意。 白柔莫名:“你到底在说什么?” 程夫人笑笑,轻轻舒了口气,后身坐了,眼睛看向窗外天地,天空海阔,有鸟儿自由自在飞过。 程夫人淡淡道:“你出去吧,以后爱如何,都由得你了。” 之前管事妈妈领着阿润去找林枫,打听说林枫在芳姬那里,阿润便谢过管事妈妈,自己前去芳姬房中。 不料阿润到时,林枫正好离开。 阿润探头看去,只看到芳姬坐在梳妆台前,看她来到,便回过身来,问:“你怎么来了?” 阿润见被芳姬看到,少不得便应声道:“我本来是找林大哥的……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 芳姬神色冷冷地,挑眼看她:“怎么,你巴不得我有事?” “怎么会呢,听说多亏了你,郡主才脱险的……”阿润打量了芳姬一会儿,见她脸上虽然略有小伤,倒也不算太厉害,而且看神色,也该没什么。 阿润便道:“那么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阿润自觉跟芳姬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想快点离开,谁知才转身,那边芳姬忽然道:“你是来找枫哥的,你找他干什么?” 阿润道:“我听说昨天他跟那个坏人打斗过……” “所以你担心他,借机来接近他?”芳姬的声音,略有几分刻薄。 阿润一听,果然这话风又奇怪起来,然而看着芳姬脸上带伤,又想到她昨日毕竟曾奋不顾身挺身而出……或许,之前有些误会她了? 阿润便不愿跟芳姬在这时候争执:“你还是歇息好了,我走啦。” 阿润迈步往前,芳姬却喝道:“站住!” 阿润一愣,回头看她。芳姬起身,转头道:“你别忘了自己是谁,你不过是知县身边的一名丫鬟,程府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跑到这里来找人,你知不知道分寸?” 阿润叹了口气,不想跟她吵,她却偏不放过自己。阿润只好道:“我跟程夫人认得,跟林大人也认得……这好像也没什么……” 芳姬白她一眼,见她有些不在意的模样,便将阿润话锋打断:“行了!总之,你以后别缠着枫哥,他是不会喜欢你的。” 之前芳姬说什么,阿润都不觉得如何,可听了这句,心却跟着刺了刺:“你说什么啊。” 芳姬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润道:“我说什么你自己知道,枫哥不会喜欢你这种没分寸的野丫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芳姬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会阿润,回身走到梳妆台前,拿了梳子慢慢梳理头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中的如花容颜,缓缓展颜一笑。 阿润离开芳姬屋中,一直往前而行,到了外间,遥遥地看到厅中贺兰春华在跟赵弄晴说话,程百舸跟程老爷陪同。 阿润见没有林枫,便未靠前,正好一个小厮经过,阿润便问:“看到林校尉了吗?” 那小厮道:“林校尉在外头呢。”阿润谢过,便忙往外而去。走到门口,果真看到林枫正在旁侧,对着一个士兵吩咐什么。 阿润忙奔过去,欢喜唤道:“林大哥!” 林枫回头,见是她,便含笑走了过来:“阿润?你何时来的?哦……你莫非是方才跟着知县大人一块儿来的?” 阿润点头:“是啊,我本来以为你在里头,刚才着急进去找你,却扑了个空……” 林枫笑容温和,好奇问道:“你是来找我的?有事么?” “我……我之前听大人说你跟坏人打斗……你没受伤吗?”阿润慢慢地问,“我有些不放心……” “原来是担心我才特意跑来的吗?”林枫笑着,见阿润神情略有些焦急忧虑,便抬手在她臂上轻轻一握,“放心吧,我毫发无损。” 阿润看看林枫的手,心里想起芳姬的话,有些忐忑,又有点紧张,嘴巴也有些发干,结结巴巴道:“林、林大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林枫问道:“还有何事?” 阿润犹豫着,其实她想问的很简单,但是偏偏很难出口,而且忽然问起这个,仿佛又有些奇怪。 阿润左思右想,不敢开口。林枫见她为难,不由笑道:“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要知道,你跟我是没有什么可讳言的。” 林枫声音温和坚定,仿佛给了阿润无限助力,阿润鼓了几分勇气:“林大哥,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所以我想问你……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话到嘴边,却又绕了个弯,阿润只觉得脸上发热,想看林枫,又有点不太敢。 林枫怔然,旋即笑道:“怎么忽然这么问……我当然是喜欢阿润了。” 阿润大喜,心狂跳,声音也有些发颤:“真、真的?”喜悦来的如此之快,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林枫道:“自然是真的。”他的笑意温和明朗,阿润脸上火烧般,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晕过去了,喃喃道:“其实我也喜欢……” 那个“你”字还没说出来,林枫继续说道:“自从我跟你认识之初,就知道你是个心底善良的女子,后来几番遇见,才知道你不仅心底善良,而且柔韧坚强,不让须眉,令人钦敬,就跟芳姬小姐一样……” 林枫夸奖着,阿润便听着,如春风中心花怒放,醺醺然几乎要随风而去,笑得脸都酸了。 一直到听了最后一句,就仿佛晴天响了霹雳,又好像是冬天里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落。 阿润呆若木鸡,几乎石化了:“跟……芳姬小姐一样?” 提起芳姬,林枫神采飞扬,竟也没发现阿润的异样,自顾自道:“之前我以为她只不过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可是昨日看到她勇挡贼人,保护郡主,才知道一直都错看了她……” 阿润生生咽了口唾沫,看着林枫,林枫自己大概没有发觉,提起芳姬的时候,他的神情都跟之前不同了。 阿润呆呆地,林枫说完,才醒悟自己仿佛多说了,便一笑摇头:“对了,我还要去见郡主,阿润,你若没事,就早点回衙门吧,这段时间最好不要一个人出来走动,知道吗?等知县大人把采花贼缉拿归案后再……” 阿润听着林枫仍是十分温柔关怀地嘱咐,但是此刻,这些对她而言本来无比珍贵而且会令她欢欣的话语,却完全变了味。 林枫见阿润有些木讷,便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怎么了?忽然间神不守舍?” 阿润眨眨眼睛:“林大哥……你刚才说、喜欢我……” “哈……是啊。” 阿润问道:“那么,林大哥,你喜欢芳姬吗?” 林枫听她问出这句,笑容略有些僵硬,有些尴尬般:“怎么……这么问呢?” 阿润一看他这副表情,心凉的越发彻底:“林大哥,你喜欢她?” 林枫不答,脸色却隐隐地有些发红。阿润怔怔看着,无法接受,可是又不得不面对,她后退一步,不知要说什么,也不知要如何自处。 林枫咳嗽了声:“阿润……” 阿润捂住耳朵,忽然又察觉这个动作太孩子气,便又放下手。林枫见她举止反常,不由关切问道:“阿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不太好?” 阿润摇摇头,竭力忍着心中那股酸痛之感:“我没事……我要走啦。” 林枫皱眉,才要追问。阿润已低着头,走过他的身边。 林枫回头,看着阿润背影,见那瘦削背影似有几分孤单,林枫不由唤道:“阿润……”可阿润却忽然大叫一声,拔腿狂奔离去。 ☆、第57章 心如明镜 林枫见阿润去了,只好返身进门,还未进厅,便见贺兰春华站在门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林枫上前,微微点头,贺兰春华看他两眼,忽问道:“林校尉可见过阿润了?” 林枫道:“是,刚刚见过。” 贺兰春华打量着他的脸色,问道:“那……阿润呢?” “她应该是回县衙去了。”林枫道,说话间,便皱了皱眉头:他也不知阿润究竟是否是回县衙了,方才她离去的时候,好像举止反常…… “哦……那好。”贺兰春华略一沉吟,便未曾再追问下去。 林枫见他不语,便问程老爷郡主准备何时动身。 此刻贺兰春华自走到厅外,往大门的地方张望,仿佛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程府门外又来一队人马,原来是京城内王府所派,特来护送赵郡主的。 不多时赵弄晴去而复返,程夫人陪在身侧,芳姬也在身旁,倒是白柔并未出现。 众人便向赵郡主行礼,包括王府派来的侍卫队长,赵弄晴命他们在外等候,她心中幽叹,打起精神来,缓步走到芳姬跟前:“这次出京让我颇为欣慰的,便是结识了你,他日若是有缘,或者你去京城的话……咱们再说话了。” 芳姬行礼:“是,郡主,芳姬在府内,也会日日祈盼郡主平安喜乐的。” 赵弄晴向她一笑,又向着程夫人含笑道:“这次多有叨扰,多谢夫人劳心了。” 程夫人道:“这都是我等该为的。” 赵弄晴特意同程夫人跟芳姬告别完了,最后,竟走到贺兰春华跟前,双目盈盈看着眼前斯人,太多话说,竟有些无言:“六郎,我这便回去了。” 贺兰春华淡笑如花影:“郡主一路平安。” “若是有暇,我还会再来看你,”赵弄晴抬手,在贺兰春华手背上轻轻一按,“我更盼能尽快跟你在京内再聚。” “会的。”贺兰春华微微一笑,“郡主请。” 赵弄晴点点头,不舍地移开目光,轻轻拂袖,出门而去,贺兰春华跟林枫,程家众人便跟随身后相送。 一直到送了赵郡主起驾回京,贺兰春华便直接返回县衙,宋和道:“总算送走了郡主,不过,公子这样绝情可好,郡主总算也是个……” “是个什么?大家闺秀?”贺兰春华道,“不要再提这些烦心的事。此刻我是在大丰,也算是个富饶之地,郡主在县衙住了一日,就砸了东西,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她都吃不惯……我也不想郡主因为我而委屈受苦。” 本来贺兰春华是打算自贬梅州的,那种瘴疠地方,自然不会有人去打扰,郡主就算惦记,也是山高水远,纵然能去,却也不敢亲临,只看看她在大丰的所为就可想而知。 向来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是绝不会习惯于淡泊平凡的,就算因一时情热,天长地久,必然也会变味。 何况他早已经打算一辈子都游离在皇族之外了。 贺兰春华从来心如明镜,但是这些话他从来也不会说出来。 很快到了县衙,进门的时候贺兰春华忽然想到一事,便问旁边的差人:“阿润回来了吗?” 那衙差道:“大人,没见到润姐姐回来。” 贺兰春华一愣,沉吟道:“你……你去这周围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那衙役领命而去,宋和说道:“算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怎么竟还没有回来?阿润通常不会四处乱跑的。” 贺兰春华叹了口气:“平常里当然不会如此,可是今天不同啊。” “怎么不同?” 贺兰春华看他:“我也是猜的,我想大概是林枫跟她说了什么……那些阿润受不了的……” 宋和眨眼:“公子你是说……林枫喜欢的另有其人那件事吗?” 贺兰春华对宋和另眼相看:“这个你居然也知道?” 宋和道:“我这是近墨者黑。不过,林校尉对芳姬小姐好像很是不同,可是对阿润……我觉得他从来都不是男女之情,大概只是如同兄妹般的怜惜之意吧,可惜阿润并不明白。” 贺兰春华叹为观止:“看样子什么都不用我说了,你比我跟阿润都明白多了。” 宋和笑了笑,又问:“阿润还不回来,莫非是因此事而伤心了么,她会去哪里呢?” 贺兰春华也有些担忧,只好自我安慰道:“阿润是懂事的,她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赌气如何……想必过会儿就回来了。” 两人说罢此事,便进内宅,毛氏兄妹见他回来,便忙凑过来,又问阿润。 贺兰春华便只说阿润在外略有点事,两个小毛头无法,只好又闷闷地自去廊下玩耍。 贺兰春华稍做整理,便重回大堂。 一拍惊堂木,宣布升堂。众衙差们齐喝威武,但心中却觉得十分疑惑,又没有来喊冤的,也没有囚犯,为何大人在这个时候升堂。 正在此时,贺兰春华道:“把人带上来。” 堂前人影一晃,一名差人带着另一人,从门口进来。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被带上来的这位,竟然是后面看守监牢的狱卒,不一会儿工夫,外面又来一位,正是牢头洪晓。。 两人被带上堂前,跪地行礼。 贺兰春华看看两个,最后目光落在王狱卒的身上,道:“王林,你可知道本县为何要传你上堂?” 之前,贺兰春华曾在县衙后院召见了三人,便是陈王两位,加上洪晓。 这一次,却是正式地传召上堂,洪晓在旁,疑惑地看向贺兰春华,又看身边的王林。 王狱卒低头:“小人……小人不知……” 贺兰春华冷笑道:“你在县衙当差,总也听闻过本县的手段,说话之前,须要好生想想,若还想要在我跟前瞒天过海,就别怪皮肉受苦!” 王狱卒浑身一抖,脸色便有些不好,却仍心怀侥幸,狡辩道:“小人……真的不知,大人莫非,是为了前日召见小人所问的那件事么?如果是那件事,小人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呀。” 贺兰春华道:“真的是全说了吗?” 王狱卒喉头一动,咬牙道:“真的全说了。” 贺兰春华听了,即刻道:“左右听令,给我先打十棍!” 公差们领命上前,将人押住。王狱卒即刻大叫:“大人!冤枉啊,为何要打小人!” 贺兰春华不由分说:“打的便是你的不实之罪!给我动手!” 公差们一见,急忙将人按倒,先狠狠地打了十记。王狱卒先吃了这顿苦头,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 洪晓在旁,想做声,却又忍住。只是旁观。 贺兰春华道:“你若还是不记得,那就让本县提醒你,这几日你在通运赌坊里输了多少银子?” 王狱卒一听,愈发面如土色。贺兰春华道:“怎么,可记起来了么?若还是不知,便再打二十!” “大人!”王狱卒忙大叫了声:“小人回答就是了,小人在赌坊里,输了大概……大概也有二三十两……” 两边衙差听了,多半流露震惊之色:一名公差一个月的薪俸还不到一两,纵然有爱赌博的,也不过是用铜板来玩耍罢了,这王狱卒竟这般大手笔? 洪晓也睁大眼睛看着王狱卒,目光中流露深思之色。 没想到贺兰春华听了供词,便喝道:“左右,再打!” 衙差们复推倒王狱卒,王狱卒趴在地上,胆战心惊,身不由己大声叫道:“不……小人知错了,大人请不要再打了,是五十两,五十两!” 贺兰春华这才一举手,左右停了动作。 王狱卒气喘吁吁,贺兰春华道:“本县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若还不招,便不用棍棒,有的是大刑伺候!银子从何而来,你曾见过何人,朱大又是因何而死,还要我提醒吗?说!” 贺兰春华问了三句,句句点题刺心。 王狱卒听了,魂飞魄散,冷汗频频,却仍咬牙道:“大人,那银子,的确来路不正,有天小人回家后,发现不知是谁扔了一包银子在院子里,小人见猎心喜,便不曾声张,想要据为己有……后来,便拿去赌了,实情就是如此,求大人……” 贺兰春华听了,道:“银子是你在院子里捡到的?那么,你去葫芦胡同又是为何?” 王狱卒镇定心神:“小人……小人是去寻亲……不!是去找小人的朋友的。” “什么亲,什么友?” “是小人小时候的一位哥哥,小人……小人记差了路,没有找到……” “你记差了路,也进错了门吗?” 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听着贺兰春华不动声色却冷意凛然的问话,王狱卒几乎崩溃:“没、没有……” “没有?” “有……有的,小人差点忘了!”王狱卒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道:“小人当时,太急,想问路,所以是……是不小心进错了门。” “你进错了谁家?” “小人……这个不记得了。” “那好,让本县提醒你,”贺兰春华看着王狱卒,“你进错的那家,是程老爷的外室,白氏母女所住的地方,对不对?” 洪牢头在旁听到这里,眼睛顿时瞪大,看向王林。 王狱卒身子晃了晃:“小人、不记得了。” 贺兰春华点点头:“监牢所关押的朱大,曾经供认说他是来本地寻亲的,寻的正是白氏母女,可却遭白氏母女否认。此后,可巧你‘不小心’到了她们家中,可巧你又在你家院中捡了一大包的银子,可巧朱大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自缢身亡……” 洪牢头听到这里,大叫道:“王林!是你杀的人!你这厮……” 洪牢头起身,便扑向王林,王林抱头躲避,左右衙差急忙拉开洪晓。 贺兰春华道:“王林,事到如今,你还不招供?” 王林爬起来,强辩道:“大人,小人真的……是碰巧而已,若说是去白家,这洪牢头也是去过的,洪牢头跟那白柔以前还互相认得……” 洪牢头听了,眼睛都红了,怒吼道:“你这贼囚,你竟还敢冤枉我?!”他拼命挣扎,便又要上前来打王林。 贺兰春华一拍惊堂木,道:“洪晓,你再妄动,就判你咆哮公堂之罪!” 洪牢头听了,这才安静下来,胸口几番起伏,跪地抱拳,求道:“大人!大人断案如神,是包大人在世,小人只是气不过这厮想要害小人……” 贺兰春华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把你所知道的对说出来?” 洪晓听了,一声长叹:“大人英明,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小人不敢再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小人愿意实话实说!” 洪晓便把自己前去跟白氏通风报信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最后道:“小人当时,只是念在曾经跟她认得,故而才去,后来,白柔找小人商议,仿佛是试探小人的口风,问我愿不愿意为她分忧,让朱大闭嘴。” 贺兰春华微微点头。洪晓道:“小人听出事关人命,又知道大人厉害,自然不敢沾手,当下便不再登门,也并未再理会白柔,小人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千真万确,毫无隐瞒。” 贺兰春华道:“那么那天晚上你因何前去送饭食给陈王两人?” 洪晓道:“因白柔流露杀人灭口的意思,小人害怕出事,便特意每天都多看一次。送饭食,也是想让他们用心当差……那天见无事,小人便离开了。” 贺兰春华听完,便问道:“你头一次去的时候,见了的是谁?” 洪晓道:“是白柔……那天正好程老爷宴请大人。” 贺兰春华心中一个闪念,便想起在程府的那一幕,芳姬正在跟林枫笑谈甚欢,阿润气鼓鼓地回来……不多时,一个丫鬟来请芳姬,说是白柔有恙……芳姬才匆匆离开。 贺兰春华道:“那么,你再去的时候,仍是只见了白柔……还是……还见了别的人?” ☆、第58章 抽丝剥茧 洪晓一怔,道:“小人真的只见过白柔。” 贺兰春华不语。洪晓大胆抬眸,看见高高在上的知县大人,看着那冰雪般的脸色,刀锋似的眼神,他虽只是端坐不语,却叫人忍不住心头虚虚地,阵阵发慌。 洪晓顿了顿,忙又道:“对了大人……后来,朱大自缢身亡,小人心惊,猜测可能是白柔所为……小人便又去质问她,不料她全然否认,坚称跟她无关……小人无法,只好告辞,出来的时候,跟她的女儿打了个照面,如此……小人再无半点隐瞒,请大人明察。” 贺兰春华这才道:“好。”目光一转,看向旁边的王狱卒。 洪晓供认的时候,王狱卒便在旁听着,不知知县竟如何处置。 贺兰春华道:“王林,你还是不招吗?” 王狱卒听着他冰冷的声音,这位知县大人的手段他自然是知道的,可一旦招认,恐怕就是个杀头之罪没有跑了。 王狱卒想到此,便鼓了口气,撑道:“小人……真的是冤枉的!” 贺兰春华道:“传人证上前。” 众人一愣,外头衙差又带了一人进来,洪晓看他面熟,正在想哪里见过。那人已经跪地,行礼道:“小人顺儿见过大人。” “顺儿,报上你的身份。” “小人本是程家的家丁,后来给老爷拨到外室,伺候白姨娘。” 贺兰春华道:“你看看你身边这两个人,可记得他们谁去过你们府里。” 洪晓抬头,神情还算正常,王林却微微低头,仿佛有躲闪之态。 顺儿扭头,仔细把两人看了一番,道:“大人,这两位都去过白姨娘那里,洪牢头去过三次,这位……也去过三次。” 贺兰春华问道:“哦?你为何竟记得这样清楚?可会记错么?” 顺儿道:“老爷是因为小人机灵,所以才把小人调过去的,小人在外宅负责看门,照应里外,府里去过什么人,小人都一清二楚,何况自小人去了外宅,这上门的男人,除了老爷外,也只有这两位了,因此小人记得格外清楚。” 贺兰春华微微一笑:“你倒是能干,那你可记得他们去的日子?” 顺儿想了想,便说道:“小人记得。” 根据顺儿所说,洪牢头方才所供认,跟顺儿的话一一吻合。 说 到王林,顺儿道:“这位爷,是在洪牢头来后的第二天去过一次……后来隔了两天,又去了一次,我记得第二次他来之前,县衙里还出了一件大事,听说牢里死了个 人!这最后一次来,更是奇怪,是传说郡主娘娘遇险那天晚上……小人自然记得格外清楚,因为他来扑了个空,白姨娘去了程府照顾小姐去了,我们小姐也在那天受 了点伤……” 顺儿一一道来,滔滔不绝,王林面无人色,闭口不言。 贺兰春华道:“那他每次去,你可察觉有什么异样之处?” 顺儿想了想,神秘兮兮道:“大人不说,小人都忘了,第二次他去,走的时候,小人看到他怀中揣着好大一包东西,小人胡猜,那可能是银子。” 王林张口:“你胡说什么,什么银子,你亲眼看到了么?” 顺儿道:“这个我们倒是没亲眼看到,只是猜的罢了,不过我的眼睛一向尖,且我听丫鬟姐姐说,我们姨娘前天,正好跟老爷要了点银子……大概百两,说是要花销用。” 贺兰春华微微一笑:“王林,你说,假如此刻本县叫人去你家,掘地三尺……可能不能搜出那剩下的脏银呢?” 王林还想要反驳,听了这句,却做贼心虚,低下头去。 贺兰春华早就心中有数,缓缓又道:“那么洪晓呢?” 顺儿皱眉想了会儿:“没见到他有什么不一样……对了,第二次来的时候,洪爷好像生着气,不知怎么了。那位王爷离开的时候倒是喜滋滋的。” 贺兰春华听到这里,便问:“这些事,只有你看到么?” 顺儿笑道:“大人,有两次我们府里的丫鬟姐姐也看见了,我们私下里还议论……以为这两位爷跟我们姨娘是……” “好了。”贺兰春华止住顺儿。 顺儿仰头看着贺兰春华,道:“大人,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小人,小人一定都告诉大人,大人是咱们大丰的包青天,小人如有能帮的上大人的,必然会那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兰春华咳嗽了声,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顺儿意犹未尽,被衙役带了出去。 贺兰春华这才又看王狱卒:“王林,看样子,你不止是一次记错了道,走错了门?” 王狱卒一言不发。贺兰春华道:“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你还有何话说,还不如实招认,休怪本县用刑!” 王狱卒仍是咬牙:“小人都说了,那银子……是不知何人扔在院子里的,就算去见过白氏,那洪牢头也是去见过的……” 洪晓听了,气极:“该死的贼徒,我哪里得罪了你,要你这么乱咬害人?我……我跟你拼了!”他不顾一切跳起来,便打王林。 衙差慌忙拦住他,贺兰春华厉声喝道:“洪晓!你竟敢知法犯法,来人,给我打五棍杀威!” 洪牢头被推翻在地,却并不叫求饶,反而叫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我宁愿打死这该死的小人,一了百了!啊……” 差人们打了五棍,才停下,王狱卒在旁看着,略有自得。 贺兰春华望着他狡猾神情,冷笑道:“你跟洪晓两人,必然有一个真凶,你那天曾跟本县说,出事那晚,你睡得格外沉,那时候本县还想或许洪晓在饭食中下药……必然是你想误导本县,让本县以为动手的是洪晓。” 洪晓在旁轻轻捂着臀,恨恨不已,却不敢再动。 “另外,陈狱卒曾说,那夜你对朱大说他‘死到临头’,对一个已经批了流刑的囚犯,平常人怎会就认为他会死?无端冒出这句,可见是你失言露了马脚,”贺兰春华道:“你这狡狯凶狠之徒,若不用同样凶狠的刑罚对付,只怕你不知官法如炉!” 王林竟无言以对。 贺兰春华猛地一拍惊堂木,四座皆惊,悄然无声,贺兰春华道:“取刑具上来。” 即刻有衙差出外,片刻功夫,便抬了一架新刑具上来,立在旁边,众人看了,都不知此是何物。 贺兰春华道:“本县查看刑房的时候,看到此物,久而不用,都生锈了,实在浪费。今日拿出来,正好在你这凶顽身上演练演练。” 王狱卒浑身发冷,贺兰春华道:“伺候他上去!” 差人们领命,便把王狱卒拽起来,架上这刑具,因为许久没用,手法都十分生疏,费了点功夫,才把人固定。 王狱卒被架其中,只觉自己如俎上肉,不知所措。贺兰春华道:“用刑。”轻轻一声,两边差人推动刑具,王狱卒手脚身子腾空,往两边拉伸开去。 贺兰春华淡淡道:“听闻此物是来俊臣所制,叫什么‘大鹏展翅’,如今看来倒也贴切。” 差人们用力又一推,王狱卒只觉得手脚都要被撤离身体,一时尖声大叫。 两边差人们见状,也都面无人色。连对王林恨之入骨的洪晓,也看得心惊肉跳。 贺兰春华却面不改色,听着王狱卒的惨叫,反道:“取鞭子来。” 刑房的差人吓了一跳:“大人?” 贺兰春华扫视过去,差人才反应过来,忙去取了鞭子。 王狱卒正在魂不附体,看着鞭子捧了上来,双眸瞪得几乎飞出。贺兰春华看了眼鞭子,仿佛觉得较合心意,便道:“给我打。” 差人胆战心惊领命,转身挪步到了王狱卒跟前,王狱卒睁大双眼,眼睁睁见差人举起鞭子,刷地一鞭打落,顿时皮开肉绽,血溅四处。 王狱卒仿佛觉得自己已身首异处,死在眼前,再也受不了,尖叫道:“大人,我招了,我招了!” 贺兰春华冷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不吃点苦头,你这狡徒绝不肯吐露实情。” 王狱卒招供,那朱大在牢房中乱叫乱嚷,他也是听到了的,不仅听到,而且留了心。 因王林嗜赌成性,他便想不如借机向白柔诈点银子,不料他上门之后,白柔正因洪晓拒绝了她的提议而一筹莫展,王林自己送上门来,正合她的心意。 王林本来所想,最多只能敲个二三十两,没想到白柔应他,若是让朱大从此闭口,便给他一百两为报酬。 大牢里偶尔风寒,也会死个把人,王林左思右想,便答应了她。 那夜,等洪晓走后,陈狱卒睡着,王林便给朱大送了一餐加了蒙汗药的饭,好言好语地哄住了朱大。 朱大因晚饭被他踢了,正肚饿,当下不疑有他,吃的精光,王林趁机将他吊上了房梁,作出自缢之状。 第二次王林去见白柔的时候,便是杀死朱大之后,前去要酬金的。 至于最后一次前去,则是因为贺兰春华打草惊蛇,王林想去再敲一笔,不料芳姬去了程府,让他扑了个空。 贺兰春华道:“似你这等死不悔改的凶徒,本县倒乐得你嘴硬不招,知法犯法,只判你一个死实在是太便宜了,要让你尝尝作奸犯科的苦果才快我心!” 他冷冷一笑,看了主簿记录的供词,见确凿无疑,便发签子,命人前去捉拿白柔归案,另一方面叫人去王林家,把剩下的脏银取回。 之前贺兰春华命人盯着两名狱卒跟洪晓,宋和回来回禀,这三人之中,姓陈的那位,一离开县衙后,便直接回家去了,并未有所行动。王林回家之后,却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溜溜达达,却了赌坊。 衙差们问过赌坊老板,知道王林这几日不知哪里发了财,十分地阔绰,还了之前的欠账不说,零零总总在这里花了有四五十两银子。 衙役们兵分两路,一路往王林家,去取回剩下的五十两脏银;另一路便去白柔的外宅,不料才出门,赶上那顺儿正在堂外听热闹,便叫道:“大人,白姨娘如今在程府呢!” 衙役们听了,便直奔程府而去。 趁着这时空闲,贺兰春华便先退到后堂,喝了口茶,又问宋和:“不知阿润回来了不曾?” 宋和去后院查看,顷刻回来道:“还没回来。” 贺兰春华愣了愣神儿,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便对宋和道:“你亲自去周围找找……再派人去苗家看看……” 宋和去后,贺兰春华心头莫名地有些烦躁,忽然差人来报,说是前去王林家的衙役回来,果然按照王林供认,在米缸里找到了银子。 贺兰春华把茶杯一放,呼了口气,昂首阔步重回堂上。 ☆、第59章 夫妻之情 就在贺兰春华堂上审案的时候,在程府,也正有一场风云变幻。 自送走了赵弄晴,程夫人回到府内,微微昂首,对管事妈妈道:“收拾东西。” 管事妈妈迟疑未动,程夫人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速去!” 管事妈妈为难地答应了,便退下。 此刻程老爷跟程百舸正在旁边,程百舸便好奇地问:“娘,收拾什么东西?” 程老爷也问道:“夫人,莫非你要出门?” 程夫人回头,看向程老爷:“老爷,我问你,自打我嫁了你后,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曾做错过什么事?” 程老爷愣了愣,然后笑说:“夫人这是怎么了,说的哪里话,夫人素来贤德,从不曾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更不曾做错什么。” 程夫人一笑:“既然如此,那么老爷就不会休妻了,对么?” 程百舸大惊:“娘,你说什么?” 程老爷也惊了一跳,忙道:“夫人说什么?休妻?我怎么会休妻?” 程夫人看程百舸一眼:“百舸,你不必着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程百舸惶惑不安,站在旁边。程夫人才转向程老爷,道:“老爷,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和离吧。” 程百舸跟程老爷齐齐色变,简直无法置信,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什么?” 程百舸上前一步,拉住程夫人袖子,唤道:“娘!” 程老爷也走过来:“夫人,可是在跟我玩笑?” “不是,”程夫人抬手,在程百舸手上轻轻拍拍,示意他不必着急,回头道:“老爷,你素来知道我的,不喜玩笑,但凡是我决定了的事,也无人能够改变。” 程老爷脸色如土:“夫人,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 程百舸也忍不住道:“娘,有话好好说……” 程夫人道:“我这便已经是好好说了。”程夫人笑笑,慢慢说道,“我家虽是京内贵族,但我却是个不讨喜的庶出,虽然姐姐们疼爱,但毕竟仍有许多不便,后来你来求亲,姐姐们都说不行,说你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商贾,她们会给我找更好的,就算是王公大臣,也许配得。” 程老爷垂下眼皮,一时也想到往事:“夫人……” 程 夫人复一笑,笑容几分凄然,又道:“可那天我看到你跟父兄相处,有个人对你出言不逊,可是你却依然不恼,仍是笑呵呵地,我暗中就想此人不知是太好脾气,还 是太懦弱。后来父兄有事离开,有人便对我家的女孩儿评头论足,出言不逊,当时众人都笑,可独独是你,挺身而出制止了他们……我就是在那一刻,觉得你跟其他 的男人不同,我想,假如我嫁给你,你必然不会对我不好,必然对我呵护备至……” 程老爷隐隐地明白程夫人的意思,一时后悔,低声唤道:“夫人……” 程夫人眼中带泪:“可是我却想不到,竟是这样。” 程百舸眼中也涌出泪来,牵着程夫人的袖子跪了下去:“娘,你别这样,不要当真了……爹就算有什么不好,你看在我的面上……” 程夫人低头看着儿子,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她无法告诉程百舸,曾经她嫁了之后,她为了这个男人。为了程家,为了自己……曾经做了何其荒谬的事。 程夫人仔细看着自己的“儿子”,程百舸的脸,有几分秀气,可是他脾气极好,像极了程老爷好的一面,从小被程夫人养大,程夫人也相信,将来程百舸不会像是程老爷一样花心。 程 夫人叹道:“百舸,你不是女子,你不懂娘亲的心。”她抬头,重新说道:“以前我以为自己得到的,都是该得的,都是应当的,可后来才知道我自以为是得到的那 些,其实并不是我真的想要的,也不是最重要的。所以现在……老爷,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管束你,逼迫你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用偷偷摸摸, 也不用为难!” 程老爷心中大痛,看着程夫人的肃然脸色,听着她掷地有声的话,同时也极怕,因为他知道程夫人是言出必践的人,她这样说,意味着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他却不能放手。 程老爷拉住程夫人的手,“噗通”一声,竟也跪倒在地:“夫人!我知错了!夫人,你没有管束我为难我,都是我自己做错了!夫人,求你别这样,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夫人……” 当初他只是壮胆求一求亲,从没想到马家的小姐竟会应允,当初他也曾想此生只一人足矣,可……什么时候却开始鬼迷心窍,无法自拔。 程老爷大悔。 程夫人低头看他,十几年的夫妻,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正因为当初也是怀着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所以才也想要去争去抢,差点走火入魔迷了心智。 但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不值得。 为什么要去抢这样一个人?他太过多情,他肯为了一个妓女费心费力,恋恋不舍,那紧握着他不放的自己,又算是什么?比妓女还要低贱吗? 程夫人笑着摇头:“老爷,你这是干什么,让人看了,成何体统?快起来吧。” 她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程老爷死死地拽着不放:“我不起来!夫人你若要走,我就跪死在这里!” 程百舸也哭道:“娘,爹都认错了,你别跟他赌气了,娘……” “我不是赌气,我只是想开了。”程夫人轻声道,“我会把家财分成两半,我会带走一半,老爷,你没有意见吧?” “你要分家财?你可以把我的身家全部拿去,什么都给你!可是你不能走!”程老爷不顾一切地大叫,仰头看着程夫人,“夫人,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程夫人听着程老爷哭求之声,看着他声泪俱下之态,心中一动,她曾看中这个男人身上与众不同的品质,可是偏偏人无完人,而他做出的那些,虽然并不能称得上“罪大恶极”,可偏偏正也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或许,不是不能容忍,而只是她……已经受够了。 “老爷,”程夫人深吸一口气,“你起来吧。” 程老爷跟程百舸两个,死活也不肯放手,程夫人却听到外面仿佛有异样动静。程夫人凝神一听,冷冷一笑,道:“谁在外面?” 过了会儿,门口出现两人,正是白柔跟芳姬,白柔看着眼前情形,惊诧道:“这、这是怎么了?” 芳姬也忙进来:“夫人,爹,哥哥,怎么了……” 看到白柔跟“自己的女儿”来到,程老爷不由愕然。 趁着程老爷错愕的时候,程夫人用力一推,已经将他推开。 程夫人淡淡道:“老爷,以后,就遂了你的心意吧。”她说完之后,看也不看别人一眼,阔步昂首,走出门去。 程老爷忙起身要追,起的太急,崴了一下,白柔忙去扶住他,柔声道:“老爷你小心点……这究竟是怎么了,闹得这样不可开交的?” 程老爷看她一眼,用力将她推开,叫道:“夫人,夫人!”便追出门去。 程百舸也要跟上,芳姬拦住他:“哥哥,夫人跟爹闹什么呢?” 程百舸跺脚:“不知怎地……娘要跟爹和离!” 芳姬大吃一惊,程百舸来不及跟她多说,便也追了出去。 剩下厅内,白柔跟芳姬两个面面相觑,白柔哈哈笑了两声,松了口气,道:“我当她之前那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要和离呢,啧啧,她果然能做得出来。” 芳姬道:“娘,你说,夫人真的能跟爹和离吗?那她以后……就不在府里了?” 白柔掩不住地得意之色:“那当然了,你没听见吗,她说要分家产了,她娘家是京内的大族,估计是要回京了的,以后,这府里的夫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娘我……” 芳姬“嘘”了声:“别这么大声……这府里还有其他两个姨娘呢。” “她们算什么东西,老爷最爱的还是我,迟早晚的……”白柔笑得舒心,往榻上一倒:“我想了多少年,恨了多少年,却不知道最后竟是个这样的结局。真是可叹,可笑。” 芳姬虽然震惊于现在如此局面,但一想到以后可以在程府横着走了,不由也有些扬眉吐气之感,高兴之余又提醒:“娘,你先别太得意,留神给爹看出来不高兴。” “我知道了,”白柔应承,又道:“不过我们也得盯着点儿,好不容易她开了这个口,不论如何都要让她走!这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了。” 两人说到这里,正要抖擞精神,外间忽地有人来到,匆匆说:“小姐,外面有公差来了,说是要传、传白……姨娘去公堂。” “什么?”白柔跟芳姬齐惊。 白柔问道:“为什么传我过堂?” 那丫鬟道:“奴婢不知道,眼见他们要进来了……” 芳姬心念转动,拉住白柔,小声道:“娘,难道是因为那个……”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想到之前本以为消灭了的那心病。 可是不容她们两人仔细商议,外间的公差已经闯了进来,一看两人,便道:“奉知县大人命令,要带白氏过堂!” 白柔怎肯?何况如今程府一团乱,正好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当下浑然不怕,反而喝道:“瞎了你的眼,凭什么传我过堂?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公差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大人有命,得罪了!”当下便上前,拿了锁链要锁白柔。 白柔虽然流落风尘,但从不曾见过这个,当下大叫:“你们干什么?别碰我!” 白柔挣扎,怎奈两名公差鹰捉小鸡般,轻易将她剪住双臂,白柔不由高叫:“杀人了,救命啊!” 正乱作一团,芳姬见两名公差拉着人要走,急忙拦住:“这位爷,有话好好说!” 公差见她姿容俏丽,言语温和,才看她一眼:“你是何人,想要如何?这是公务,耽搁不得。” 芳姬作出楚楚可怜之态,求道:“哥哥们来拿人,总要跟家主说一声才是,如今我爹正在,请容我请他出来……小女先谢过两位大哥了,可好?” 两人看芳姬之态,不由都有些儿心动,何况来这等大户人家,若是他们肯疏通,自然会有不少好处,当下两人故作沉吟。 芳姬忙叫那丫鬟,催促说:“快快去请老爷,就说公差大哥们急事在等。” 那丫鬟去后,芳姬又叫了一人前来,命奉茶。 公差挡下:“不必了,我们没有喝茶的空闲。” 芳姬便陪笑,问道:“不知两位大哥……为何要带走我娘?” 白柔惊魂未定,见芳姬跟两人周旋,一时便也并不做声。 话说程老爷正在哭求程夫人回心转意,火烧上房之时,忽然间一个丫鬟鸡飞狗跳进来,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公差进来,说要捉拿白姨娘……芳姬小姐请您快快过去!” 程老爷正急得发火,也知道惹了程夫人不快的多半就是白柔,于是怒道:“什么大事不好!那就让他们拿去!” 丫鬟吓了一跳,程百舸虽然着急,却还清醒,急忙问道:“公差为什么要来拿白姨娘,她犯了何罪?” 丫鬟小声道:“奴婢不知道,可是他们很凶,已经给白姨娘上锁链了。” 程夫人正也惊诧,听了程老爷那句“那就让他们拿去”,不由看向他。 程百舸跟母亲对视一眼,又看程百舸:“爹,你还是出去看看吧……也不知是因为何事……别跟我们家有关。” 程老爷顾不得了,道:“就算是要抄家也由得他们,我夫人都要跟我和离了,谁还有心情管他们的劳什子!” 程夫人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心中一叹。 程百舸左右为难,便只好求程夫人:“娘……你看看,你先不要走好不好?咱们把这事儿先放一放,先看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 程夫人缓缓出了口气:“行了,你跟你爹一块儿出去看看吧。” 程百舸大喜:“谢谢娘!” 程老爷却仍是不动,看着程夫人道:“我若出去,你趁机走了怎么办?” 程夫人冷笑道:“就算是你在这里守着,难道我就不能走了?” 程老爷语塞,程百舸忙拉拉他:“爹,娘正气头上,你就别惹她生气了,咱们先出去看看,应付了公差,即刻回来,再向娘赔礼。” 程老爷被儿子一顿劝,这才起身:“夫人,你千万等我回来。”这才随着程百舸出外。 两父子去后,程夫人心中一想,把贴身丫鬟叫来:“去前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第60章 步步紧逼 丫鬟去后,管事妈妈从后转出,忐忑问道:“夫人,真的……要跟老爷和离吗?” 程夫人道:“我自己出去,也照样能过活度日,何况,若是留在这里,每次见阿润,都要费尽周折,还要费心掩饰,我欠她已经够多了,错过的也够多,我已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管事妈妈低头:“那您打算,以后该如何是好?” 程夫人道:“总之,我要离开这个烂摊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乏了,歇歇也好。” 管事妈妈点点头:“那也好,只是不知道,差人来府是为什么,要捉拿白柔?” 程夫人想了想:“前日不是说朱大死在牢里么?我是不信会有如此的巧合,贺兰知县又不是个容易被糊弄过去的,哼……我看,是谁种的苦果,必然要加倍咽下去,只怕还会毒死她自己……” 程夫人说到这里,便又舒出一口气:“罢了,总归,我是想开了……该放手的,得放手……省得心都操碎了,却换来一场恶气,半上不下,闷在胸臆……” 程家父子两人一块儿到了厅前,两名差人已有些等不及了,生怕回去晚了,被贺兰春华“大刑伺候”,那当真是多少银子也不能够了,拉扯着白柔,已出了厅。 外头好些仆人奴婢,都惊动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惊疑不定,或看热闹。 芳姬又羞又急,白柔哭天抢地,正无法可想,程老爷跟程百舸终于出来,两名差人见了,才止步。 程老爷内忧外患,劈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换作前任知县在,这两名差人见了程老爷,必然要陪笑才是,可是如今换了贺兰春华,就宛如背后靠着阎王爷的小鬼儿一样,有道是“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贵妃的亲戚,本地的豪绅,那有如何,简直百无禁忌。 公差便道:“程老爷,得罪了,我们是奉命行事,要拿白氏过堂。” 程百舸道:“两位公差大哥,我们并非阻拦两位办差,我个人也很是钦佩知县大人的能为,只不过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捉拿人呢?” 公差见程百舸文质彬彬,何况众所周知,上午的时候贺兰春华也还来过程府,当下给上三分薄面:“程公子,之前监牢里有一人忽然身死,大人正查此事,有人证物证,白氏跟此事有关。” 芳姬跟白柔听了,果然正中心事,两人齐齐色变。 程百舸却不晓得此事,程老爷更是一头雾水:“哪跟哪?县衙大牢死了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公差道:“程老爷,我们实在不能耽搁了,想必您也知道,我们大人,是格外的铁面无私,若是我们晚回去了,恐怕也会被责罚,您若想要知道详情,不如亲到县衙旁听……” 程老爷鼻孔冒火,白柔抓住他手:“老爷,这件事跟我无关,你要救救我!” 程老爷看她一眼,愤愤把袖子抽回来。 程百舸却思忖着,认真说道:“虽然我也觉得白姨娘你跟此事无关,可是我知道知县大人是绝对不会随便冤枉好人的,他如此做必然是有相关证据……” 白柔气急:“你胡说什么?你到底是帮谁的?” 程百舸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当然了,白姨娘,如果你是清白的,我相信大人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害怕,就随这两位公差大哥走一趟吧。” 两名公差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程公子倒的确是个通情达理的正直好人。 白柔瞠目结舌,芳姬从旁道:“哥哥,我娘是一介柔弱女子,怎好就去公堂上抛头露面?必然被人耻笑,对程家的声誉也是不好……” 程百舸刚要说教,程老爷道:“百舸说的对,若是没做亏心事,当然不怕鬼敲门,去就去,怕什么!我……”他刚要说他也要去,忽然间想到了程夫人,当下便说不出口,“百舸你跟着去看看,我得在家里看着你娘。” 白柔听了,震惊至极,大失所望,叫道:“老爷!你难道不管我了?” 程老爷皱眉道:“我并非不管你,只是这件事既然跟你没有关系,必然就是有什么误会,你去跟知县说明白了就行了。好了两位,我还有事,且不送了。” 程老爷说完后,竟火烧屁股般转身而去。 芳姬焦急叫道:“爹!”程老爷却充耳不闻,径直去了。 两名公差不知为何,程百舸道:“我家中有事,家父正为此忧心,还请两位见谅,我陪着姨娘,跟两位走一趟吧。” 公差们当下也客气道:“公子请。” 白柔自觉仿佛失去靠山,没想到程老爷竟为了程夫人而把自己置之不理,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芳姬叫道:“娘!”正要上前,公差们已经推搡着白柔出门去了。 程百舸对芳姬道:“妹妹,你别着急,我陪着姨娘呢,相信知县大人会秉公执法,不会冤枉她的。” 芳姬心头气苦,偏偏说不出来,眼看这白柔被拉出去,芳姬把心一横,便追了出去。 两名差人将白柔押回县衙,贺兰春华已经等得有些微躁,脸色也越发煞气十足。 两名公差一见,不由生出几分心虚。忙加快脚步上前禀告嫌犯带到,贺兰春华目光转动,不声不响地扫了两人一眼,两名公差心底发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片刻,贺兰春华才道:“人犯上前。” 那两名公差听了这句,如蒙大赦,急忙双双退后。 白柔往前一步,张皇四顾,先看到的是仍跪地未起的洪晓,洪晓身侧,却是王狱卒,背上一道鞭伤,渗出鲜血,整个人似瘫软在地,动也不动。 白柔见了此状,已经魂不附体。上头贺兰春华一敲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 白柔猛地一抖:“回大人,民妇白柔。” 贺兰春华道:“看看在你身侧的两人,你可认得?” 白柔转头,复又向两人看去,却不敢细看,只是匆匆地扫一眼,便低下头道:“民妇……不认得……” “白氏,你可看清楚了,”贺兰春华淡淡说道:“本县既然要你过堂,便是已经把你所做的那些蝇营苟且都查的一清二楚了,你开口回答本县之前,最好想明白,免得枉受皮肉之苦,若有隐瞒不实,狡狯抵赖,旁边之人就是你的下场!” 白柔浑身颤抖,心中大乱。 贺兰春华问道:“你可认得洪晓跟王林两人?说!” 惊堂木伴着一声断喝,简直令神鬼皆惊,白柔六神无主:“大、大人,民妇……的确是认得……认得洪晓……” 贺兰春华道:“你如何认得,从实招来!” 白柔镇定了会儿,便将自己跟洪晓曾有旧,她回到大丰后,洪晓登门探望之事等无关紧要的说罢。 贺兰春华一声冷笑:“白氏,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这样本县就能将你轻轻放了?洪晓去见你,说了什么要紧的?” 白柔道:“没、没说什么……” 贺兰春华直接便不再同她说话,向着衙差道:“取刑具来。” 刑房的差人早有准备,即刻就把给女犯用的拶指刑具拿上来,特意扔在白氏跟前,发出“哗啦”一声。 白柔忍不住惊呼了声,贺兰春华道:“你这女子,着实刁滑!不用刑,你怕是一句真话都无!” 白柔想要退缩,却给差人按住,于是叫道:“大人且慢,民妇知错,民妇刚才记起来了,洪晓去的时候,跟民妇说了好些县衙里的事情,乌七八糟,好像还说什么朱大……”白柔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便把洪晓跟她见面所谈种种说了。 贺兰春华毫无笑意:“仅此而已?” “是是!” 贺兰春华又道:“那此后洪晓又去两次,是怎样的情形,你再仔细说来!” 白柔一听,贺兰春华竟知道的如此清楚,不敢抵赖,只好又接连说了。 主簿在旁忙着记录,果真,这白柔的供词,跟之前洪晓所说的并没什么差漏,大致吻合,但只白柔跟洪晓说“杀人灭口”之事,白柔却用含糊其辞的话语遮掩过去,且声称那是她跟洪晓开玩笑而已。 白柔供认完了这宗,贺兰春华看了主簿记录,便又问道:“那么王林呢?” 这回,白柔的脸色越发不妙,偷偷扫了一眼王林,又飞快转开目光,一副鬼祟躲闪之态。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为何不说?” 白柔吞吞吐吐:“大人,民妇……民妇……” 贺兰春华怒道:“吞吞吐吐,给我掌嘴!” 衙役听了,即刻上前,左右开弓,打了白柔两个耳光,衙役的手劲何其厉害,顿时之间,白柔的脸颊跟嘴唇便肿了起来。 白柔惨呼两声,手捂着脸,越发害怕惶恐。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看明白,这是公堂!你吞吞吐吐,大有隐瞒抵赖之意!掌嘴之时警示,你若还是不如实招供,本县有的是刑罚对付你,到时候只怕你悔之晚矣!” 白柔又疼又怕,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出来:“大人,我、我不认得他……” “你果然嘴硬,再打!” 衙差上前,啪啪地复又打了两个耳光,白柔尖叫着,歪倒在地,却又被拉起来。 贺兰春华道:“你说你不认得,那么为何你家的丫鬟小厮,都认得他?” 白柔脸上火辣辣地剧痛,无计可施,只是哭道:“大人,求你饶命……” 贺兰春华道:“你若清白无辜,本县自不会召你前来,你既然作奸犯科,那谁也饶不了你!你看王林,他便是知法犯法,做下恶事,如今才自食苦果,不过,倘若他识相,肯老实招认,那自然就不用受这些皮肉之苦了,怎么,你仍旧不明白吗?” 白柔听了这话,终于含泪道:“大人,其实……其实,民妇是认得他,他……他也去找过我……” “他为何找你,你又跟他密谋了什么,是否还有同党,快些交代。” 白柔道:“他……他也是因为朱大去找民妇的,不知为何,那朱大……一口咬定认得民妇,王林就去找我,要挟民妇,说是若不给他钱,就把朱大所说的……散布出去。” 贺兰春华不语。白柔想了想,又道:“民妇……虽然觉得莫名,可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答应……给他银子,让他别……四处宣扬,免得对名头不好。” 贺兰春华冷笑:“是吗,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是……几十两。”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抬头来看,这是什么?” 白柔抬头,便看见放在案头的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贺兰春华道:“这是从王林家中搜出来的,还有其他五十两,已经给他挥霍了。” 白柔大为惊怕,噤声不语。 贺兰春华道:“你这妇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柔听了他的声音,便死死捂住脸,叫道:“是一百两,大人!我记错了!是一百两的!” 贺兰春华道:“为了让他住口,你给他一百两银子这般多?还是说,你跟他商议的,另有其事!” 白柔捂脸哭道:“不……没有,大人……没有!” 贺兰春华一拍惊堂木:“给她上刑!” 衙役听了,便把白柔双手捉住,用拶指夹住她的十指,白柔凄声大叫,贺兰春华充耳不闻,两边衙役拉着拶指绳索,渐渐收紧。 白柔的十指被夹住,指骨仿佛都在嘎嘎作响,十指连心,痛不可挡,白柔额头冷汗滚滚冒出,惨叫连连。 贺兰春华抬眸示意,衙役才停手。贺兰春华问道:“如何,你可还是执意不说?” 白柔几乎无法呼吸,浑身抖着,无法言语。 贺兰春华冷道:“本县索性跟你说明白,好叫你知道什么叫神目如电无可隐瞒,本县一早就发公函到苏杭两地,早就把朱大跟你们母女的关系查的一清二楚,你竟然还说不认识朱大!可见你心中有鬼!” 白柔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向贺兰春华。 贺兰春华道:“朱大来到本地,你怕坏事,那日你跟洪晓暗示的那些话,其实就是想借他之手,让朱大闭嘴,不料洪晓未曾答应,幸好次日,王林为了敲诈,竟主动送上门去,对也不对?” 白柔张皇失措,不知要说什么。 贺兰春华不疾不徐,继续又道:“还有一件事,洪晓向你通风报信之后,你是否曾乔装改扮去过县衙大牢,暗中跟朱大见面?” 白柔闻言,双眸睁大,露出骇然之色。 贺兰春华看在眼里,眉头一蹙。 白柔垂眸,沉默不语。贺兰春华喝道:“再用刑!” 衙役正要拶指,白柔厉声叫道:“不要用刑,我招了,大人,不要……” 贺兰春华抬眸,正要开口,这时候,门外有人叫道:“娘!”有人自县衙门口,急急冲了进来。 贺兰春华放眼看去,见来者正是芳姬,芳姬身后跟着的,却是程百舸。 程百舸先前就站在县衙门侧,听到里头白氏惨呼,他是心慈之人,几乎就想捂住耳朵,有几次也想进内阻止,却给门口的衙役拦住。 正进退两难之时,芳姬来到,不由分说地竟冲了进去。 ☆、第61章 猫捉老鼠 程百舸跟芳姬一前一后到了堂前,贺兰春华喝道:“冲击大堂,成何体统!拿下!” 衙差们将两人拦住,程百舸忙行礼,:“大人息怒,芳姬妹妹是因母女连心,一时冲动,求大人饶恕!” 芳姬跪到白柔身旁,看着她手指红肿,脸上带伤,不由大哭:“娘!”张手将白柔抱住。 贺兰春华冷眼相看,见母女两人抱在一起,嚎啕当场,场面看来十分凄惨。 程百舸说完,便看向旁侧两人,望着白柔肿起的脸跟手,竟也有些难过。 贺兰春华却仍是冷冷地面色,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够了,将两人拉开!”立刻有衙役上前,把芳姬白柔分开。 芳姬兀自挣扎,不住呼唤白柔,贺兰春华喝道:“住口!再敢于公堂上大呼小叫,本县就先制你咆哮公堂之罪,先打十杖!” 芳姬一愣,白柔被吓怕了,听了贺兰春华开口便浑身发抖,忙抓芳姬,小声问道:“你来做什么?”手刚碰到芳姬,顿时又是一阵钻心地疼痛。 芳姬哭道:“娘,我不放心你啊……” 两人说到这里,贺兰春华道:“够了!” 当下大堂重归寂静。贺兰春华看向白柔:“白氏,速速招认!” 白柔低头,目光转动,看向芳姬,芳姬也看向她,两人目光相对,芳姬张口:“娘……”却又不敢再说下去。 白柔眉头皱着,无声叹息,道:“大人……我招啦,的确,是我给了银子王林,买通了他,好让朱大不再胡说八道……” 芳姬摇头:“娘,怎么会这样?你不能……” 白柔道:“娘受不了苦,不能再受刑了……再说,大人已经都查明了,再不说,只能多吃些苦头……” 芳姬掩面而哭。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把你跟王林谋划的过程,从头到尾详细说来。” 白柔静默片刻,便重又开口,果真就把王林如何敲诈,她如何将计就计,王林被银子所动,便答应行事,王林动手后次日,就来要银子……等等经过尽数说明。 程百舸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若不是亲耳所听,还不信白柔竟会做出此恶行来,一时满心无言。 贺兰春华听罢,看看白柔,又看看芳姬,最终问道:“另外,还有一件事……” 白柔惊道:“大人,民妇所做的都已经说了……” 贺兰春华道:“不,你还未曾交代,你是如何买通狱卒进了大牢,跟朱大见面的。” 贺兰春华说了这句后,芳姬一僵,白柔也愣了愣,然后便看芳姬。 贺兰春华冷笑问:“怎么?你莫非把此事忘了?” 白柔一惊,急忙道:“民妇,记得……记得此事……” 贺兰春华淡淡道:“哦,那你还不快快说来?” 白柔低头,想了想后,便道:“那是因为……洪晓之前来说过后,民妇,很是惊恐,心想……不认朱大容易,可就怕他胡言乱语……于是,民妇……就假扮男子,去了牢中探望……民妇……用银子买通狱卒……” 贺兰春华猜到有人暗藏身份去见朱大后,便把当日当差的狱卒传唤了一遍,取得了供词,此刻正跟白柔所说的对上。 白柔说罢,贺兰春华端详堂下诸人,忽然问道:“白氏,这么说来,此案……是你一人所为?” 这一句话,如同锋芒侧来,白柔跟芳姬双双惊动,面色各异。 公堂内出现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猛然间,白柔抬头,叫道:“是我一人所为!” 贺兰春华似笑非笑,只是端量,却不言语,白柔看着他的双目,竟无法跟他对视,逐渐低下头去,冷汗渗出。 贺兰春华这才开口:“白芳姬,这件事,你可知情?”目光一转,看向芳姬,神态举止,如猫捉老鼠。 芳姬低着头,目光游弋。 程百舸在旁,大惊,忙道:“大人,此话何意?难道芳姬妹妹会跟此事有关吗?这绝对不可能的……” 贺兰春华道:“程百舸,本县是在问你吗?” 程百舸因太过震惊,才身不由己插嘴,此刻醒悟,忙请罪:“大人饶恕,学生不敢了。” 贺兰春华问芳姬:“本县问话,你为何不答?” 芳姬嘴唇翕动,终于道:“大人……小女不知你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小女……当然不知情的。” 贺兰春华嘴角微微一挑:“是吗,当真半点也不知情?” 芳姬有些紧张,胸口发闷,竟有些喘不上气来,正在此刻,便听有人道:“大人,芳姬小姐已经说她不知情了,大人这般咄咄逼人,是否太过分了?” 贺兰春华扬眉,看向门口。芳姬也回过头来,惊喜交加,却见来人,居然正是林枫。 林枫之前因要护送郡主,所以带了驻军前去程府,不料京内自有护卫前来迎接郡主,因此林枫只率军送出了大丰地界八里,便率众返回。 林枫还未回驻地,便听百姓奔走相告,说是本县知县大人正在审问程府的姨娘……林枫听了,便有种不妙之感,忙赶来一看,不料正好看到贺兰春华逼问芳姬。 一见林枫出现,芳姬如同见到救星。 林枫走到堂上,向着贺兰春华行了一礼:“卑职一时多嘴,大人切勿见怪。” 贺兰春华道:“林校尉,你有你的驻地,我有我的公堂,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不是也挑错了地方?” 林枫道:“知县大人或许不用当我是驻军校尉,当我是芳姬的表哥便是,我看百舸也在,所以我替芳姬说一句话,该无伤大雅吧?若是大人要降罪,我林枫领了就是。” 贺兰春华不怒反笑:“哦……你这般巧舌如簧,只当武官倒是大材小用,何不去当一个讼师,此刻更可堂堂正正站在公堂上,为他人说话了。” 两人针锋相对,芳姬抬头看着林枫:“枫哥,大人说的对,你不用为了我……贸然出头……” 林枫低头,见芳姬梨花带雨,她的脸上兀自还有伤,看来更是千娇百怜,令人极想好生保护才是。 林枫便道:“芳姬,你不必怕,你没有做过,便坦坦荡荡跟知县大人说便是了,大人虽然手段狠辣,但也不失为一个清明之人,绝不会冤枉你的。” 贺兰春华堂上听了,淡淡一笑。 芳姬向林枫点点头,果真便看向贺兰春华,道:“大人,我……我没有说谎,我真的不知情的,另外……大人,请不要再对我娘用刑了,我……我娘不是那种会狠心害人的,恐怕,是大人把她吓坏了,她才一时……” 贺兰春华道:“你是说本县在屈打成招吗?” 芳姬仿佛被吓了一大跳般,瑟瑟发抖:“小女,当然不敢如此说大人……”声音都在颤抖。 林枫道:“大人,其实芳姬言之有理,你不能只听其他人一面之词,就认定了白姨娘也参与其中。” 贺兰春华道:“看样子林校尉很有兴趣教我如何审案?” 林枫朗声道:“不敢,卑职只是觉得此事有异,故而提醒大人,大人有青天之誉,还望越发谨慎行事才好。” 贺兰春华望着他,玩味道:“我是青天也好,奸臣也罢,外人说三道四与我何干,我只问心无愧罢了。也不必林校尉为我担忧。” 贺兰春华说罢,一笑,道:“来人,带狱卒。” 衙差从外,又带了一名狱卒前来,上堂跪了。贺兰春华道:“报上名来。” 那狱卒战战兢兢:“小人是看守牢房的狱卒吴潘。” 贺兰春华道:“知道本县因何传你前来吗?” 吴狱卒道:“知道!大人是因为小人收受贿赂之事,小人已经招认,小人也已知错了。” 贺兰春华道:“好极,你且把你受贿之事,再说一遍。” 程百舸跟林枫在旁旁听,都不知为何贺兰春华会叫了此人前来。 芳姬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白柔看着她,目光十分复杂。 吴狱卒道:“是,大人,那天……小人正当差,有人便前来,说是要探监,探的是先前因为偷鸡被关押起来的一个地痞……小人见那人打扮古怪,本不高兴,不料他出手阔绰,给了小人一块碎银子,小人就放他进去了,也招他说的,没去管他。” 贺兰春华道:“继续说。” 吴狱卒道:“虽然他说不让小人理会,但小人觉得有些奇怪,半途偷着看了眼,却见他并不在偷鸡贼监牢前,反而在那个朱大的牢房跟前,两个人正在说话……” “你可曾上前问过?” “小人……瞧在银子的面上,就不曾过问。” “那你可看出有何异样么?比如,认不认得那人的脸……” 贺兰春华说到这里,就见林枫身旁,芳姬的手握住裙角,微微发抖。 吴狱卒道:“当时小人只是满心奇怪,后来才回想起来,那人虽然穿着男装,但其实是个女子。” “哦?你如何看出来的?” 吴狱卒道:“因为男人跟女人走路的姿势不一样,而且,那人的身形瘦弱,仔细看是个女子。还有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嗓子放粗了,可小人听得出来,她是假装的,那时候还以为她不想别人认出她是谁,可现在想,那是个女子来着。” 贺兰春华道:“可看过她的容貌?记得她的声音?” 林枫直到此刻,才明白贺兰春华传这名狱卒到底是何用意。不由地转头看向地上的白柔,最后又看向芳姬,却见芳姬肩头微微起伏,呼吸急促,显得十分不安。 吴狱卒顿了顿,琢磨道:“小人……” 正在此刻,就见从后堂转出一人,向着贺兰春华低低咳嗽了声。 贺兰春华转头,却见来者竟是宋和,脸色惶惶然,很是怪异。 此刻正是关键时候,贺兰春华便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等会儿,谁知宋和皱眉,向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贺兰春华见状,心知有异,宋和从来都是知道分寸的人,若是没什么天大的要紧事情,绝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来打断。 贺兰春华心中一合计,便道:“众人暂侯。” 贺兰春华正要起身,谁知宋和闻言,竟等不及了,一个箭步上前,在贺兰春华耳畔低语了一句。 贺兰春华一听,脸色顿时大变,脱口道:“什么?” 堂下的衙役众人,连同林枫等,见状都十分惊愕。 自贺兰春华坐堂以来,从来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重之态,且比千年冰山更叫人望而生畏,杀伐果断,眉毛都不曾皱一分,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却透出一副震惊的神情,隐隐地竟还透出几分莫可名状的慌张。 贺兰春华抓住宋和的手腕,竟说不出话。 宋和道:“我得知消息即刻回来,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贺兰春华双腿僵硬,往前就走,刚走一步,忽然记起还未退堂,便回头极快说道:“把白氏王林关押大牢,其他众人,改日再审!退堂!”他竟然来不及回到桌边说这些话,且声音听来,隐隐带颤。 贺兰春华说完之后,便一拂衣袖,飞快地离开了公堂之上。 堂下一片哗然,大家伙儿瞠目结舌,纷纷猜测,却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了,让知县大人连案子都不审了,竟然还如此失态。 林枫听芳姬无事,心先一宽,又见贺兰春华走的如此仓促,也知道必然是发生大事了,当下抓紧时间把宋和一拦:“宋侍卫,怎么了?” 宋和看他一眼,眉头紧锁,压低声音仓促答道:“阿润至今没回县衙,到处都找不到,方才有人来报……清河之中,发现一具……女尸……” 宋和说到最后,面上恐惧之色一闪而过,不敢往下说,推开林枫,急急去追贺兰春华。 林枫听了这句,灵魂出窍,惊悸之极,眼前竟出现阿润临去之时,那看来瘦弱孤单的背影。 ☆、第62章 为卿泪落 林枫回头,见芳姬正不知在跟白柔说什么,衙役却不由分说地押着白柔退下。 芳姬要追,却被衙役拦住。 林枫略微踌躇,走到芳姬跟前:“妹妹,你先回去,我有事去去就回。”又对程百舸道:“百舸,你陪着芳姬回去可好?” 芳姬正五内俱焚,闻言一愣。 程百舸答应了,又问:“枫哥,知县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枫心中一沉,却不想先说出不知如何的消息,免得令程百舸也跟着慌张,便道:“是有了新的案子,好了,我去了。” 林枫说完,便往外而去,芳姬叫道:“枫哥!” 林枫心中焦急,便只道:“等我回来再说。”脚下不停,出了县衙。 芳姬失落地看着林枫离开,程百舸安抚道:“妹妹,我们先回府吧,爹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家里究竟怎么样了……” 两人出了衙门,芳姬转头,忽地看到一道人影。 芳姬心头一动,便对程百舸道:“哥哥,你先回家去吧,我不放心娘,我想再去看看她。” 程百舸道:“枫哥让我陪你的,我同你去就是了。” 芳姬摇头:“不用了,我不想有人在我身旁……你先回去好了,我也是担心爹爹跟夫人不知如何了,你若在他们跟前,也好有个照应,我看过娘之后,即刻也会回去。” 程百舸其实也惦记家里,听芳姬说的通情达理,便道:“那也好,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就此分别。 且说贺兰春华惊慌失措,冲出县衙后,只觉得一阵天晕地旋。 幸好宋和从后赶来,一把将他拉住:“公子,骑马!” 两人翻身上马,宋和头前带路,不多时将到了清河旁边,远远地已经看到围了好些人围得水泄不通,当地的保长拦着众人,维持秩序。 贺兰春华下马,竟一个踉跄,宋和将他扶住:“公子!” 贺兰春华充耳不闻,只往前一步,宋和将前面的人推开,道:“知县大人来了,大家让开!” 百姓们听了,才慌忙让路,贺兰春华迈步往前,穿过人群,目光所至,见前方的河畔,躺着一具女尸,瞧着身形,纤弱瘦削,倒是跟阿润有七八分相似。 贺兰春华一眼看到那女尸身上所穿的衣裳,便是他给阿润置买的那套襦裙的花色,顿时之间眼前发花,双脚几乎也酥软了。 百姓们无声,都看着这位出色的知县大人,贺兰春华的眼中却只有那无名的尸身,心中有个极为可怕的念想,充满了恐惧,且正飞快地扩充,恐惧便无边无际地蔓延出去。 “阿、阿润……”贺兰春华心中唤出这个名字,人也缓步走到了那尸身旁边,他伸出手去,想扳住那女尸肩头,将她的脸转过来,但是手指发抖,竟然无法用力。 贺兰春华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令人窒息般的恐惧,这股恐惧如飓风般席卷而来,他也知道他们来自何处,是那个名唤“失去”的根源。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想过在他心中,有一处地方,安置着一个身影,无法替代,不能失去。 可惜只有在此刻,站在失去之渊边缘的时候,他才蓦然发觉,如斯真相。 不敢面对,甚至也不想面对,生怕猜测成真,生怕噩梦成真。 宋和跟随身旁,看着贺兰春华惨白的脸色,于心不忍:“公子,让我来吧……” 贺兰春华心头抽痛:“不用!”略带粗暴地将他推开:“我不信,不信这是阿润,这绝不是阿润!”他提高声音,赌咒发誓一般地,仿佛是要告诫天地神明,绝对……不能让那个噩梦成真,又像是要竭力说服他自己。 贺兰春华伸手,按上那女尸的肩头,微微用力…… 就在这时候,人群之外有个声音道:“大家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怎么好像有人在叫我?有什么热闹可看吗?” 那女尸的脸容正要转过来,这个声音入耳,贺兰春华的手一松,无法置信地回身。 他直直地看向人群背后,却动也不能动。 “让一让……让我也看看……怎么大家都不说话?”那个声音越来越近,然后,面前的几个人被推开,一阵躁动过后,有个人从人群中探出头来。 当她出现的时候,贺兰春华只觉得这尘世上所有的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了。 阿润定睛一看,惊奇地瞪大眼睛:“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喂,我认识的,快闪开……” 阿润奋力从两个人中间挤出来,走到贺兰春华身前,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那具女尸:“大人……咦,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趴在这里……” 阿润冲着那女尸叫了声。贺兰春华见她仿佛还要挪步过去,便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阿润抬头看他,眼睛清澈有光。 这是活生生的阿润,千真万确,不是幻象,也非做梦,而是最美好不过的真实! 贺兰春华身不由己,手臂一环,将阿润紧紧地搂入怀中。 阿润大惊:“大人?” 贺兰春华却抱得极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更遑论挣扎。 而此刻,宋和那颗悬在了嗓子眼里的心也总算是重新落定,望着这幕,竟忍不住露出笑容。 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也是大吃一惊,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 正当阿润觉得自己快要被贺兰春华勒死的时候,贺兰春华似醒悟过来,猛地将她松开。 贺兰春华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阿润认识他以来,贺兰春华头一次发脾气,声音也不像是之前那样的好听,反而像是咆哮似的,像是发怒的狮子,挟着狂暴气势。 阿润大惊,张口结舌:“干吗……发这么大火啊……我、我到我外婆家里去了,还带了好吃的回来呢……你看……” 贺兰春华这才发现她臂弯里还挽着一个篮子,贺兰春华复又吼道:“那为什么县衙也不回,事先也不说一声!” 阿润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玩忽职守”,她心里一惊,忙问:“是不是大毛跟小毛有事?他们怎么了?” 贺兰春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双手仿佛要不听使唤了,很想再紧紧把她抱住,他捏了捏手掌,竭力自控。 “我现在就回去看看!”阿润着急起来,见贺兰春华如此失态,以为毛振翼跟毛双儿出事,一时忐忑不安起来。 阿润转身才要走,手腕却被人握住。 阿润回头,见贺兰春华正垂下眼皮,他说道:“没事……” 阿润“啊”了声,不解:“大人?” 贺兰春华这才重又抬眸看她:“我说没事……没有人有事……”说到这里,忍不住一笑,他的手悄无声息地往下滑落,从阿润的手腕滑到她的小手上,顺势在他大大地手掌心里一握,踏踏实实地觉得她的存在:“这就好……” “是吗?真的没事?”阿润呆了呆,感觉贺兰春华握住自己的手,但她一头雾水:“大人,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后知后觉地,阿润发现贺兰春华的脸色古怪,眼睛发红,眼睛里好像也……闪闪发光地,那是泪吗? 阿润不信……贺兰春华怎么会流泪呢? 正当阿润想要细看的时候,贺兰春华已经转开头去,他伸手在额角一抹,手指悄无声息地在眼睛上抹去:“真的没事……好了,你回县衙去吧。” 阿润只好答应:“那好吧……那我回去了。” 阿润正要走,贺兰春华却又唤住她:“等等!” 阿润止步,贺兰春华看向她,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道:“小和,你送她回去。”他不能再容许有任何意外跟闪失出现,必须要以防万一。 此刻衙门里的衙役们也赶了来,纷纷地控制现场。 宋和上前:“公子,你不回去吗?” 贺兰春华道:“我看过现场再回去。”事实上,他只是……需要好好地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已。 宋和跟了他那么久,毕竟不同其他人,也隐约猜到,当下便领命。 两人出了人群,阿润忍不住便问:“小和哥哥,你们在那干什么,为什么大人那么古怪……” 宋和叹了声:阿润绝不会知道,她忽然之间的“失踪”,究竟引发了什么出来。 宋和却也不想说出女尸来,生怕吓到她,便只道:“有个案子,大人现场勘查。对了,你怎么跑到你外婆家里去了?” 阿润长长地叹息了声:“外婆对我好嘛,她可会开解人了……我又不想忽然回家,那样会吓到我娘,让她担心的。” 宋和忍不住笑道:“上午林枫对你说了什么?” 阿润道:“也没什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啦。” 宋和听她的口吻仿佛有些老气横秋,便笑:“真的可以不提吗?” 阿润嘟嘴:“当然啦,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道理连小毛都懂。” 两人说到这里,宋和抬眸看向前方,忽然道:“那旧事可以不提,旧人呢?” “什么旧人?旧人是什么?” 阿润随口说着,抬头之时,整个人怔住,就在两人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正是旧人么? 宋和对林枫颇有微词,正是因为林枫,阿润才会伤心,所以才会一气儿跑到她的外婆家里去避难,虽然阿润没说,但宋和怎会想不到? 宋和便淡淡道:“咦,林校尉怎么在此?怎么没有陪着芳姬小姐呢?” 阿润一听,简直如在伤口上撒了点盐,阿润便瞪向宋和,宋和明了她的眼神,笑问:“这也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润哼道:“你还知道呢。” 宋和笑笑,看着阿润,便也明白她的心了,能开玩笑,就证明她并未死困局中。 宋和便不再吱声。 林枫并不在意宋和的嘲讽之语,只看阿润:“听闻你一直都没有回县衙?” 阿润笑笑:“林大哥你怎么也知道啦?我就是回了我外婆家里一趟而已,怎么好像大家都很紧张似的……” 林枫见她笑,自也笑笑:“嗯……因为大家都很关心你。” 阿润听到“关心”两字,心又有点作痛,忙转开注意力:“你们不用担心啦,我有手有脚,能跑能跳……难道会出事吗?而且长得也不怎么样,就算是采花贼也不会看上我的……” 阿润带笑而说,林枫却紧锁眉头:“别这么说!” 几乎与此同时,宋和也喝道:“胡说!” 两个人齐声呵斥,阿润吓了一跳,看看两人,道:“你们两个怎么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嘛……” 阿润虽是玩笑,可林枫却仿佛听出几分言外之意,阿润自嘲长得不好看,不似郡主芳姬,所以他才因此而喜欢芳姬的么…… 林 枫定了定神,终于说道:“阿润,其实你很好看……你该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信口雌黄。在我心里,也一直都觉得你很好看,但那不重要……关键的是,你的人 好。你虽出身贫苦,但你却丝毫自怨自艾都无,反而一直都极开心向上,你这样好,每个跟你认识的人,都也会因此而觉得开心。” 阿润呆呆地听着,这样贴心温和的话,竟忍不住让她鼻酸。 阿润吸了吸鼻子,有些欢喜,也有些害羞:“林大哥,你别这么说,这样用力的夸我……我会当真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也无妨,”林枫微微一笑,“不信你问宋侍卫,想必知县大人也是同感。” 阿润眨了眨眼,道:“别提了,大人刚才还很凶地吼我呢……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得努力拍他马屁才好,免得他一气之下辞退我。” 宋和跟林枫闻言,皆都忍俊不禁。 林枫叹道:“阿润,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总有一天,会有人……” “快不要说了……”阿润鼓了鼓嘴,道:“我才不稀罕呢,林大哥,你放心吧,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那种娇小姐,离开什么就活不了,我照样儿好好地呢!” 林枫忍不住又露出笑容,但心里却仍有些微微地酸楚,这样好的女孩儿,若是理智的那个他,很应该紧紧抓住才是,但…… 林枫深吸一口气,道:“那好吧,总之……你好好地就行,好了,我不耽搁你们了……”林枫停了停,问道:“阿润,以后……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阿润笑道:“林大哥,我们之间又没有仇怨,你当然可以去找我啦。” 林枫笑着向她点点头,又向宋和告别,转身欲走。 阿润看着林枫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却一点点收敛,消退,眼睁睁地看到林枫走出十几步远,阿润忽地大声叫道:“林大哥!” 林枫停步,回过头来。 阿润望着他,眼睛里泪光闪烁,她咬了咬唇,终于大声喊道:“林大哥,为什么我这么好,你却不喜欢我?” 林枫怔然,眼睛也渐渐地红了,过了片刻,才回答:“大概……因为我是个没有福分的人。”林枫说完后,便转身,翻身上马,扬鞭疾驰离去。 ☆、第63章 太美则妖 回县衙的路并不远,不知不觉,便见前方府邸在望。 宋和担忧阿润,但这等感情之事,旁人很难插嘴。 路上人来人往,宋和看看手中的篮子,便问:“这里头是些什么?” “是不是有点沉?”宋和方才不由分说替阿润把篮子接了过去,生怕她累到一样,让阿润有些过意不去,便笑道:“姥姥给我摘了不少瓜,有苦瓜,黄瓜,丝瓜……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 宋和道:“怎么好让老人家破费,一定要向公子要钱。” “你说得对……”阿润喜笑颜开,如看知己,“我也是这么跟我姥姥说的。可是她却骂我掉进钱眼儿里了。” 宋和便笑。 提起老人家,阿润眉眼才又真正舒展开来,便说:“姥姥从小就很疼我,我也一直没怎么孝顺她老人家……到县衙来干活虽然好,不过也更难得有时间过去探望她了,幸好前几天我回家的时候,跟我娘说,让她有空就替我多去看看……” 宋和道:“你以后如果想念老人家,就直接跟公子开口,他不会不应的。” 阿润笑道:“他也许会答应,不过我怕我总是说要回家,他会扣我工钱。” 宋和哈哈笑了两声:“不会的。” 阿 润喜气洋洋说:“我也是随口说说,你可不要向大人告我的状……今天我跑回去,也惹他不高兴了呢,不过姥姥倒是很高兴的,上两次我娘去看她,也给她带了些好 东西,还给了点钱……她高兴的什么似的,其实我娘也是惦记着她的,只不过以前家里……所以我娘也不愿意总是去打扰她,免得总让她烦心,如今好一点了……才 也高兴回去了……” 宋和听阿润慢慢说着家事,全是些他所没经历过的家常琐事,可是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丝毫厌烦之意都无。 阿润滔滔不绝说了会儿,舒了口气:“好了不说了,你一定觉得这很没意思……” 宋和道:“我觉得这十分有趣,而且我想……老人家也一定是位通情达理的,性格大概跟阿润你差不多?” 阿润的眉眼重又弯弯起来:“那当然……我姥姥不仅性格极好,年轻时候更是个美人……”她说到这里,就遗憾地摸摸脸:“可惜我跟她不怎么像……” 宋和复又喷笑:“叫我看,太美则妖,你这样却是正好的,增一分太艳,减一分则太淡,叫人看之心喜,觉得舒服。” 阿润有点不太明白宋和最后那两句话,不过听来必然是夸奖,于是便笑。 过了片刻,阿润忽然反应过来:“不过,太美则妖是什么意思?” 宋和挑眉不语,阿润后知后觉,指着宋和:“啊……小和哥哥,难道你是在说大人吗?” 宋和仰头大笑。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有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毛振翼叫道:“阿润回来了!” 身后的毛双儿听见这声,如听号令,也跟着探头出来,一看阿润,即刻大叫:“润姐姐!” 两人飞快地往这边跑来,毛振翼跑到半路,忽然醒悟自己不能这样,便站住脚,假装看向别的地方。 毛双儿一径跑到阿润身旁,抱住她道:“你去哪里了,从早上就没看见你。” 阿润道:“我去我外婆家里了。” 毛双儿道:“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 “这次我走的太急,下次等提前跟你六叔说声儿,他答应了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 毛振翼听了,便道:“还有我!” 阿润道:“你站的那么远,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玩呢。” 毛振翼当然知道阿润是玩笑话,便向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阿润从篮子里翻出一个红柿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毛双儿。毛双儿接过来便吃,毛振翼终于忍不住:“还有我的呢!” 阿润便又翻了一个出来:“是我姥姥自己种的,非要让我带两个回来。” 毛双儿吃了口,又酸又甜,且又多汁,便道:“真好吃。”双手捧着柿子,啃得汁水横流,脸颊上也蹭到不少汁液,却浑然不管。 “看看你,像个小花猫一样,吃得到处都是……”阿润笑着,摸摸毛双儿的头,有几分欣赏地看着小孩儿,说道:“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毛双儿本以为阿润要训斥自己,听了最后一句,却乐得又大大咬了一口。 宋和偷笑,偏偏毛振翼在旁道:“是啊,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阿润看向他:“大毛,别忘了你的教习先生还没定呢。” 毛振翼顿时想起那个传说中爱打人先生,忙闭嘴:“我什么也没说。” 阿润也摸了摸他的头:“真是孺子可教。” 经过检验,证明那具女尸是被凌辱后杀死的,贺兰春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在逃的采花大盗,不过那贼最擅长高来高去,一时半会却无法缉拿归案,只能再寻对策。 次日,贺兰春华再度升堂审讯朱大之事,王林,白柔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除此之外,却另有一件意外之事。 那本来该上堂指认探监指认的吴狱卒,不知为何竟失踪不见,贺兰春华命人四处搜查,才在一间废弃破旧的屋子里发现吴狱卒的尸身,是被人刺破喉咙而死。 贺兰春华心知有异,仔细勘查了一番现场,无功而返。 只好先把白柔王林定罪,关押牢房,朱大案件暂时告一段落,贺兰春华命众衙役加紧搜捕采花贼之事。 且说自从阿润去了县衙当差,苗家的日子比之前要好过许多,苗老爹虽然偶尔喝醉了还会发作,但比之前已经收敛好多了。 但虽然如此,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苗老爹有一日大闹起来,又要拿爱夏爱冬出气,李氏出面拦挡,却被正在气头上的苗老爹狠狠地打了两下。 李氏跌在地上,又气又痛,爱夏爱冬哭叫着来扶起李氏,那边苗老爹却越发猖狂,叫嚷的十分难听。 苗老爹发过疯后,酒力涌动,加上也累,便睡着了,李氏停了哭,叫爱夏爱冬两人收拾东西。 两个孩子十分忐忑,爱夏问道:“娘,这下咋办?我们去找姐姐吗?” “不行,”李氏摇头,低声说道:“你姐姐在县衙里干活,咱们去找她,给人知道了,会说她闲话,若是让知县大人们知道咱们家这样,也得瞧低你姐姐。” 爱冬带着哭腔问道:“娘,那么咱们去哪?” 李氏想了想,擦擦孩子脸上的泪:“咱们先回你们姥姥家里住上两日吧。” 李氏到了里屋,把自己以前攒下来的钱——多半都是阿润送回来的,她的薪俸,自贺兰春华嘴里扣回来的,加上做衣裳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两多点儿的银子。 李氏把银子紧紧攥住,用手帕包了又包,最后塞进怀中,小心藏好。 李氏恨极了苗老爹,心里怨自个儿命苦,且带累了三个孩子。 临出门前她看一眼苗老爹,见他仍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其他。李氏咬了咬牙,便出了门。 把大门带上,娘儿三个,也不管天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蹒跚而行。 山风吹动,偶尔有野鸟怪叫,爱冬爱夏都极怕,却死死地忍着不敢哭出来。 李氏背着包袱,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借着头顶暗淡的月光,从黑暗里摸索着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看到村庄的影子,李氏暗中松了口气,却叮嘱两个孩子:“见了你们姥姥,别说家里的事儿,知道吗?”两个孩子懂事的答应了。 李姥姥正要睡觉,忽然听到门响,侧耳一听,隐约听出是女儿的声音,急忙跳下炕出来开门。 大门打开,两个女孩儿先跑进来,抱住她齐齐叫道:“姥姥!”自然是有无限委屈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李姥姥也是过来人,谁家的妇人会半夜三更走山路?李姥姥看着两个外孙女儿,又看一眼李氏,并不问什么,只道:“快进来吧。” 李氏进门,把门重新关上。那边李姥姥便领着爱夏爱冬入内,一边问:“吃饭了吗?别急,姥姥给你们做。” 李氏在后面听着,本来这样的“回娘家”,对她来说是极为难堪的事情,此刻听着母亲的声音,李氏心里酸楚交加,捂着脸,忍不住就涌出泪来。 且说在苗家,苗老爹一觉睡到天明,听到耳畔鸟鸣鸡叫,他便从炕上起身,走到屋外。 平日里都有孩子在唧唧喳喳说话,加上李氏忙碌的身影,但是今日,家里却安静的异常,院子里只有几只鸡在来回走动。 苗老爹皱眉,走到厨下看了看,灶上冰冷,膛中无火,苗老爹大怒,还以为李氏故意不做早饭出去了,便粗声叫道:“爱夏,爱冬,你们娘呢!” 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声音,苗老爹呆了呆,走到套间里头,掀开帘子看进去,却见炕上空空地,被褥都依旧是整齐的模样。 苗老爹又叫两声,把整个院落走了个遍,都没看到人。 苗老爹站在院中,总算是回味过来:“该死的娘们儿,是跟我赌气回娘家去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来弄这等幺蛾子!” 苗老爹骂骂咧咧,最后又道:“闹腾来闹腾去,又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回来的!” 他气吼吼地骂了两句,因没有出气筒在,十分无味,自己走到厨下,想弄点东西吃,却又懒的生火做饭,只好把昨日的馒头拿出来,就着剩下的咸菜吃了一顿。 苗老爹吃饱喝足,看着满院子的鸡乱叫,又去找了点谷糠撒在地上。他站着看了会儿,便去取锄头,想要下地干活。 不料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外有声响,似女子说话的声音。 苗老爹一怔,以为是李氏回来了,他心中暗喜,嘴上却骂道:“该死的,知道回来了?有能耐你永远都别回来啊!” 苗老爹骂着,猛地便将门打开,一抬头,却惊了一跳。 只见眼前,并不是李氏,也非爱夏爱冬,却是一位极为美貌的中年妇人,气度高雅,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苗老爹忍不住后退一步,竟有点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谁?” 那美貌的妇人望着他,神情却是淡然不惊的,眼神中甚至带一点冷。她左手边的一位管事妈妈,打量着苗老爹,出声问道:“敢问这里是阿润姑娘的家么?” ☆、第64章 来客何人 这清晨而来苗家的不速之客,自然正是程夫人。 苗老爹有些结巴:“阿润?啊……是啊,你们是来找我女儿的?找她干什么?你们……又是谁?” 程夫人听到“我女儿”三字,便垂了眼皮。 管事妈妈道:“我们夫人姓马,认得阿润姑娘,今日前来,是来找尊夫人的。” “尊夫人?”苗老爹呆呆怔怔,“你是说阿润她娘?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自然是要紧的事,请问尊夫人可在?”管事妈妈仿佛察觉李氏不在,有些不悦。 苗老爹道:“她不在!谁知道跑哪儿去了!” 程夫人看着他粗鲁不堪的模样举止,想到阿润便有这样的“父亲”,简直就像是把心在糙石上磨一样。 她狠狠地瞪了苗老爹一眼,转身欲走。 管事妈妈忙跟上,不料程夫人走了一步,复又回身,看着苗老爹道:“妻子贤惠,女儿能干,这已经是你天大的福分,该好好珍惜才是!若是不知道惜福,等后悔莫及的时候就已晚了!” 程夫人说完后,转身上轿。 剩下苗老爹莫名其妙,眼看程夫人进了轿子,这才呆呆地走出门口:“你……你什么意思?” 管事妈妈回头狠看他一眼:“呸!”头也不回地随着轿子离去。 苗老爹气的叫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一大早上门找什么晦气!” 正巧旁边有个邻居看见这幕,听他骂,便忙制止道:“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没见到这位夫人的穿戴打扮?她是镇上程老爷家的那位、当今贵妃娘娘的妹妹,算来还是皇上的小姨子……你不想要命了?还在这里瞎嚷嚷!” 苗老爹大惊失色:“你说啥?这、这……” 那邻居好奇问道:“说来程夫人来你家干啥?” 苗老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我怎么知道?她来找孩他娘的……” 邻居也百思不得其解,苗老爹看一眼那远去的轿子,双腿有些发抖,也无心下地干活了,急忙逃也似地回到院子里,紧紧地把门关上。 轿子缓缓而行,山路不好走,轿夫们虽然已经尽力放慢速度,但轿子还是晃晃悠悠地,一如程夫人的心一样。 程夫人忧愁,轻声道:“你说她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 管事妈妈回答:“听那汉子的口气,多半又是争执过了……也吃不准她会去哪,家里的孩子好像都不在……” 程夫人一惊:“难道是去了县衙找阿润?” 管事妈妈想了想,道:“夫人,你还记得白柔之前那个姓全的丫头吗,她为姑娘的时候,跟阿润的娘是一个村子的……是不是她回娘家去了?” 如峰回路转,程夫人复又一喜:“言之有理……” 管事妈妈有些为难:“夫人,咱们要去吗,是不是有些突然了?” 程夫人垂眸思索了片刻,终于道:“去吧……有些话,我也想说开了……何况当初她到府内的时候,说起阿润来,她的反应……我想她必然也是心里有数的。去吧,我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程夫人一声叹息,管事妈妈点点头,便叫轿夫改道。 一大早,李姥姥招呼外孙女儿跟李氏吃了早饭,婆孙三代,坐在院中闲话,不免就说到了阿润。 李氏心中虽有愁苦,但一提起阿润,却还是忍不住笑的:“她前两日竟来过?怎么也不回家去,反偷偷摸摸来了你这里?” 阿润来的时候,跟李姥姥隐约说过林枫的事。 李姥姥当然知道她不回家是怕李氏担心,但是此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倒也不怕李氏知道,何况有些事儿,李氏是该知道的。 李姥姥便简单说了一遍,又道:“阿润不是个爱钻牛角的孩子,你也放心吧。” 李氏低头,这才明白阿润竟还经历了这宗事,她低声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自从略懂事开始,有什么委屈,都要藏起来,不肯跟我说……” 李姥姥笑笑:“是啊,她这隐忍的性子,倒是像你,但是你若是似她一样想得开,我也就放心了。” 李氏忍不住又潸然泪下:“娘……” 李姥姥拍拍她的手:“好啦,不要哭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娘也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唉,过日子,不就是熬么,幸好阿润能干,你也有个指望……这次即然回来了,索性就多住些日子吧。” 李氏擦擦泪,道:“娘,我想去县城看看阿润,自打她去了县衙,我还没去看过她呢,怕给她丢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李姥姥笑着斥道:“阿润是你养大的,她性子如何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多心多想的,若给她知道了,一定会伤心。” 李氏点点头,似是听了。李姥姥又道:“对阿润来说,别人说什么不要紧,但是你才是她最亲的人,知道吗?” 李氏的泪复又涌出来:“娘,我知道了。” 眼看日上三竿,李氏稍微打理了一下,便想趁着现在空闲,去县衙见一见阿润。 这会儿爱夏跟爱冬在门口玩,听得爱夏道:“你看那顶大轿子多好看。” 爱冬歪头看了会儿,道:“我也想坐这样好看的大轿子。” 爱夏笑道:“你又做梦,这是有钱人家跟当大官才能坐的。” 两个人说着,便见那轿子渐渐地将到了她们跟前,爱夏爱冬两个目不转睛地仰头看着,轿子旁的丫鬟就问道:“你们知道这里有个……有个外孙女儿叫阿润的老人家吗?” 爱夏跟爱冬面面相觑,爱冬呆呆问道:“二姐,他们说的是不是大姐?” 爱夏也有些发愣:“你们认得我姐姐吗?” 管事妈妈忙从轿子那边转过来:“你们是阿润的妹妹?就是在县衙当差的阿润姑娘?” “是啊。”爱夏好奇地看着管事妈妈,“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儿吗?” 正说到这里,门内李氏过来,笑着说:“你们两个跟谁说话呢?别玩儿了,快收拾收拾,我带你们去县衙……” 李氏边说边走过来,猛然抬眼看见管事妈妈,语声便戛然而止。 轿子落地,丫鬟掀起轿帘,程夫人弯腰从轿中走了出来,转身看向李氏。 四目相对,李氏望着程夫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头一阵阵地发慌,她后退一步,却又想起自己不能就这样逃走。 轿夫跟小厮等在门外,丫鬟婆子们等在院中。 屋门口上,李姥姥跟爱夏爱冬三个坐在一起,看着满院子的人,除了李姥姥,爱夏爱冬两个都看呆了,不知为何家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人。 管事妈妈照应着,陪笑说道:“老人家,您别着急,我们夫人跟阿润姑娘是认得的,也极喜欢她,今日来是有件好事儿……” 李姥姥抱着两个外孙儿,便笑笑:“好好,是好事就行,你们也坐吧,看样子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管事妈妈看着李姥姥的眼睛,那是一双老人家的洞察所有的眼睛,她便也一笑:“好,谢谢老人家。” 屋内,程夫人坐在炕边,李氏在旁站着,低着头,十分紧张。 程夫人随意看了一眼屋内,便道:“你也坐吧,我们好好地说说话。” 李氏仓促看她一眼:“不知夫人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莫非……又是想让我做衣裳吗?”她忽然像是找到一个应付的话题般,匆匆道:“是了,一定是这样吧,上回阿润叫人带信儿回来,说是夫人又要做一套衣裳的……” 程夫人看着李氏,终于道:“我今日来,是为了阿润。” 李氏生生咽了口唾沫:“阿润?阿润……怎么了,阿润好好地在县衙……夫人,我们还是说说那衣裳……” “阿润……不是夫人亲生的,对不对?”程夫人忽然石破天惊,说了这句。 李氏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雪白:“你说什么……” 程夫人看着她:“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从那次……看见阿润,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孩子。” “不……”李氏大声喝止,忽然想到什么,害怕地看着程夫人,她心中忽然极怕,怕程夫人已经跟阿润说过了……而阿润,又会是什么反应? 程夫人看出李氏眼中所想,仍是温声说道:“你别急,我没有对她说什么。那孩子还什么也不知道。” 李氏捂住嘴,一言不发。程夫人道:“其实,在来之前,我本来也想过,彻彻底底地,把阿润要过来,认回她……” “不会的!”李氏豁出一切般,厉声喝道,“阿润是我亲生的!” 程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你一手把她拉扯大,你们两人之间,是无人可取代的。” 李氏几乎崩溃,却仍撑着:“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夫人看着她的表情,同为母亲,她明白李氏的心情:将心比心,若她是李氏,她也会不顾一切,绝不容许有人把阿润抢走。因为程夫人看得出,李氏也是真心疼爱阿润。 程夫人道:“其实你真的放心,就算我要认回阿润,以阿润的性情,她肯不肯认我,还是未知……何况,我也不想就这样去惊扰到阿润……毕竟,在她心中,你才是她的娘亲,她唯一的娘亲。” 程夫人说到这里,眼睛微红。 李氏听了这话,缓缓吸了口气,原本绷紧的心弦才稍微放松下来:“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程夫人沉默片刻,才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已经跟阿润说了,我想,认她……当我的干女儿。” 李氏睁大双眼,茫然。 程夫人看着她浑然不知的表情,苦笑道:“果然她没有跟你提起对么?我想她大概也是不想如此的……所以我今日才特意来找你……” 李氏握紧双拳:“阿润答应了吗?” “她 只跟我说,她要同你商议,她说这样的大事,她要她的‘娘亲’同意才行……”程夫人泪花涌动,低头,从袖中掏出帕子,掩住哽咽,停了停才继续又说,“所以今 日我亲自来,就是想跟你说,希望你……答应这件事,我不会跟你抢阿润,我只是想让她好,也想对她好,弥补我之前的……” “如果你这样疼她,当初怎么会……”李氏看着程夫人伤心之态,忍不住道,说了一半,却又忙牢牢闭嘴。 程 夫人却懂她要说什么,程夫人徐徐出了口气:“当初是我鬼迷了心窍,做了糊涂的错事……这辈子能够跟她相见,知道她好端端活着,我已经很高兴了,所以我…… 也很感激你把她好好地养大……替我做了一个娘亲没有做过的……能够遇到你,阿润也是个有福的……你把阿润,养的很好。” 李氏听到这里,忍不住也涌出泪来。她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你不用感激我,其实能够有这样的一个女儿,是我的福分。” 简陋的房舍中,两位母亲面面相觑,这一刹那,她们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泪光,也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情。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县衙之中,有人叫道:“润姐姐,润姐姐!” 丫鬟秋菊如风一样拐过走廊,冲进阿润的房间。 阿润正在专心绣花,头也不抬地说:“秋菊,别疯疯癫癫的,除了大人要发薪……其他的事都不许来叫我。” 秋菊跑到桌子边上,满脸激动:“润姐姐,咱们大人给小公子请了一位教习先生,刚才来县衙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早就知道了。”阿润正小心翼翼地穿过针去,绣花这门功夫太慢了,最近她正琢磨要做点别的什么兼差。 “不是的,润姐姐,这教习先生长得一表人才!听说还是个秀才……”秋菊瞪大眼睛,又补上一句,“并且没有成亲,也没有婚配!” 阿润总算抬眼白了她一记:“这才要到秋天,离春天还远得很呢,你就这么躁动了……他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两表秀才,跟我有什么关系?哼,现在除了钱,别的都不能让我动心……” 秋菊无奈败下阵来,阿润正要继续绣花,却见毛双儿从门口跑进来,还没进门,就叫嚷说:“润姐姐,快去看看……” 阿润见她扑了过来,忙停手,瞪眼道:“小毛,是不是你哥哥又领着三毛翻地捉虫子了?” 毛双儿叫道:“不是啦,是新来的教习先生,长得真好看呀!” 阿润听了,这才觉得奇怪:“怎么你也来这么说?难道真的是来了个潘安?好吧,我去看看……”阿润好奇心起,这才起身出外。 ☆、第65章 新来的教习先生姓周,文质彬彬,是典型的一名斯文书生。自打来到县衙,便获得县衙上下一致认可,都觉得这位先生温文有礼,实在讨喜。 起初阿润被秋菊跟毛双儿一阵吵嚷,满心好奇出来瞧这位究竟是如何好看,不料一看之下,只觉是个全须全尾有手有脚眼睛鼻子不缺的男子罢了,面孔清秀则是清秀了,可是…… 阿润心中甚至想:“还不如大人好看呢……”不知为何,便把贺兰春华跟周秀才比对了一番。 但不可否认,周秀才是个好人,性情温和,很易跟人相处,连诸多挑剔的毛振翼都很少跟周秀才闹。 周秀才又是本地人,他的家境中等,隔三岔五,会随手带点家里的点心或者多余的新鲜蔬菜到县衙来,正是阿润最爱的。 这日贺兰春华正在为采花大盗的事头疼,忽地听到隐隐有说笑声音传来,贺兰春华循声而去,无意看去,却见阿润正跟周秀才说话,两人很投契似的,谈笑风生。 贺兰春华一看:“阿润什么时候跟这个周秀才这么好了?” 宋和略微思索,便道:“大概是从周秀才提了一条鲜鱼给阿润的时候……” 贺兰春华大惊:“什么?他什么时候送了一条鲜鱼给阿润?” “上次你吃的那条,我记得没错的话,公子你还连说鱼肉鲜嫩……” 贺兰春华回想了一下,十分后悔:“我那是客气话,是夸阿润手艺好……早知道是周秀才送的,我就不吃了。” 贺兰春华赌气说到这里,又看前头,却见周秀才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阿润哈哈大笑。 贺兰春华道:“你看他……看着阿润的那眼神,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 “我倒是没看出来,”宋和笑,“寻常男人看着女人,都是这般眼神吧。” 贺兰春华警觉:“你是说色狼么?你一说还真有点像……”他复眯起眼睛,认真窥伺。 宋和捂住额头:“我可没这么说过。” “他们在谈些什么?”贺兰春华眯起眼睛,有点好奇,有点气愤,“总不会是又要拿鱼来讨好吧,难道我给阿润的买菜钱不够,还需要别人送鱼吗?” 宋和看着贺兰春华抓耳挠腮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公子,我劝你一句,有的吃就赶紧吃了吧……免得好吃的被别人抢走……那可吐不出来的……” 贺兰春华心不在焉,头也不回道:“你说他的鱼?我才不稀罕呢,我要告诉阿润,下次周秀才送的东西一概不能收!” 宋和看着贺兰春华义愤填膺,挑了挑眉,道:“罢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趁着贺兰春华没注意,转身飘然离去。 贺兰春华正在仔细偷听阿润跟周秀才说话,忽然毛振翼经过,好奇地望着他:“六叔你在干什么?” 贺兰春华忙站直身子,装模作样问道:“小翅膀,你不跟着周先生读书,跑出来干什么?” 毛振翼道:“先生说让我歇息一下,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贺兰春华叱道:“我请他来可不是歇息的,快点回去看看哪里有不懂的地方,请他教你。” 毛振翼莫名其妙,只好答应了声,便回去看书了。 毛振翼去后,贺兰春华气不过,便自廊下转出来,假作刚露面之态。 那边周秀才先看见他,便行礼:“大人。” 阿润回头:“大人你今天没升堂?” 贺兰春华斜她一眼:“是啊,我是否打扰你们了?” 周秀才道:“大人切勿见怪,我们只是闲谈罢了。” 阿润道:“我正跟周大哥说件事儿呢。” 贺兰春华正等着听她说下去,却见阿润笑吟吟地,偏生不说。 贺兰春华等得心焦,皱眉问:“说什么事呢?” 阿润才恍然大悟:“大人想知道吗?不用啦……你不会有兴趣的,而且我也怕你会笑话我……” 贺兰春华心道:“如今我倒是外人了,能跟姓周的说,却不能跟我说?”面上却还微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你不说又怎知我是否感兴趣?” 阿润有点儿害羞,看了周秀才一眼,周秀才笑道:“不如跟大人说说,大人足智多谋,一定有极好的想法……” 阿润看着他鼓励的眼神,殊不知贺兰春华心里想要掐死他。 阿润便道:“其实,我心里有两个愿望……”她看了贺兰春华一眼,鼓足勇气道:“我想开个小饭店……地方若是大点儿最好,来往客人可以住店,吃饭,如果生意红火些,赚得钱也更多点,那时候我可以在镇上买个小房子,让我娘跟妹妹们都搬过来住……” “啊……原来你们在说这个,”贺兰春华闻之,委实瞠目结舌,却还要故作无事,道:“这就是你的愿望,这个愿望可真是……” “这只是第一个……”阿润忙道。 贺兰春华镇定了一下:“……那还有第二个呢?” “那个暂时不能说,”阿润笑眯眯地,“我能做好第一个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刚才跟周大哥商议……要怎么才能真的达成呢。” 阿润说完,便期待地看向贺兰春华:“大人你觉得我这个愿望怎么样?” 贺兰春华露出思索之态,干笑两声:“甚好,甚好……‘志当存高远’嘛……” 到底相处了颇久,阿润斜睨贺兰春华,隐约瞧出他在应付。 贺兰春华也发现阿润已经看出来了,于是便匆忙道:“我还有公事要办,阿润,我们回头再说……” 贺兰春华落荒而逃,阿润瞪着他的背影,气道:“我就说了他不会喜欢,我不想跟他说,他还偏要问,方才听了又是那副表情,一定在心里笑我。” 周秀才安抚道:“不会,大人应该是公务繁忙,所以无心在此,而且大人说‘志当存高远’,便是夸你的愿望极好,又怎会笑你呢?” 阿润这才转怒为喜,回头看着周秀才,道:“周大哥,还是你会说话。” 周秀才微微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阿润妹妹你聪明能干,我相信这个愿望迟早有一日会达成 ☆、第66章 情之一字 驻军军营之中,林枫自守备议事厅内出来,旁边同僚唤住他,便问:“哥哥,大人叫你去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林枫在本地驻军三年,品行端庄,表现出色,算是诸军士中的佼佼者,算来这段日子正是该调配之日了,许多同僚暗中猜测,以林枫的资历,多数猜他会进京任职。 林枫却只向那人笑笑,轻一挥手,便往外而去。 林枫一人单骑,也未带亲兵。便往程府而来。 上回白柔出事之时,程夫人正一心想要和离,程老爷用尽法子苦求,执意不肯和离,程百舸也跟着苦苦哀求,加上白柔之事,府内很是不宁,程夫人便未曾再纠缠此事,但仍是搬出了程府,这几日都不曾住在府中。 程夫人不住府里,程老爷十分惶恐,镇日就往程夫人所住的府里跑,竟把程府本宅当成外宅了。 两个主人都不在府里,程府群龙无首,两个姨娘都蠢蠢欲动,她们都觉得程府即刻就失去正夫人了,而狐媚白柔又被关押大牢……因此两人都十分得意,想要趁机兴风作浪。 但这两人,却都忽视了一个人,就是芳姬。 近来芳便一直都住在府内,也并不去探望外头的程夫人,两个姨娘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想着要将她打压下去,但是几番“交锋”,两人却都给芳姬弄得灰头土脸。 二姨娘不知好歹,还想动粗,却不料芳姬虽然是后来,但却不知用什么法子,下人多半都听她的,竟没有人站在二姨娘这边,险些吃了大亏。 二姨娘想去告状,奈何芳姬竟又快一步,早到程百舸面前先告下一状,她的演技又好,程百舸反而怪罪二姨娘不该欺负她。 二姨娘又气又怒,竟然病倒了……这一病便是几天不曾起床,虽然每日喝药,却总不见起色,熬得十分痛苦。 两个姨娘双双吃瘪,这才明白了芳姬的厉害,知道她并不是个好惹的,且能反吃了人,顿时都消停下去。 加上程老爷总是不在府内,程百舸又是个不管内事且耳朵颇软的,于是程府真正的主人,俨然竟成了芳姬,人人只唤她“大小姐”。 林枫来到府内,众人都知道这位少爷跟芳姬极好,急忙迎了进去。 林枫入内,芳姬正在喝新熬好的燕窝,见他来了,便把玉盏丢给丫鬟,起身道:“枫哥。” 芳姬笑意盈然,加上又是一身艳丽精致新装,佩戴着华贵首饰,整个人光彩夺目,美艳之极。 林枫竟有些移不开目光,芳姬上前来搀住他的手臂,笑着抬头看他:“枫哥,你来的正好,中午留下吃饭吧,陪我一块儿。” 林枫见她打扮的高贵艳美,但向着他笑的模样,却偏偏天真动人。 林枫心中一动,便道:“怎么,百舸中午不回来么?” “我向来不跟哥哥一块儿吃的,”芳姬说完,便端量着林枫的神情,猜测说道:“怎么了?莫非你不是特意来看我,而是有事的?” 林枫见她心情如此之好,他却有些语塞,只好道:“嗯……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芳姬问了声,拉着他走到桌前,捧了一杯茶送到林枫跟前:“先喝口茶慢慢说。” 林枫心中叹息,道:“今日官长唤我前去,是……上头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是吗?”芳姬大喜,道:“这是好事啊,怎么闷闷不乐的?” 林枫问道:“好事?” 芳姬不由笑道:“当然了,我之前跟哥哥闲话的时候,从他的口风里,我也早就猜到你要调动的。到底如何,你怎么还不说呢?” 林枫心头一宽,也便笑道:“原来你这样聪明……可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芳姬……” “为什么不知如何是好?”芳姬歪头看他,神态十分俏皮,“让我猜猜,莫非枫哥是怕自己远调,跟我分开吗?” 这些日子两人的感情已非同昨日,郎情妾意,只差定下婚约了。但是芳姬这般直白的说出,实在十分大胆,让林枫有些吃惊,同时又惊讶于她的聪明。 林枫望着芳姬娇笑的模样,这样美貌的脸上,没有愁苦,也无担忧,反而写满了喜悦跟期盼。 林枫原本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下,便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本来以为,我若调离,前途不知为何,若是跟你分开……相见也不知何年何月,如今看你这样,我便放心了。” 芳姬笑道:“枫哥,你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会不理你了吗?” 林枫长长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抱了一抱,心中涌起几分柔情:“芳姬……” 芳姬埋首在他怀中,心中甜蜜无限:“枫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回京?” 林枫一愣:“回京?” “是啊……”芳姬笑笑,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忙抬头看向林枫,“怎么?” 目光相对,林枫怔怔然,终于道:“芳姬……我的调令,不是往京城里的……” “什么……”芳姬脸上的笑陡然僵住:“不是往京内?那……那是去哪里?” 她缓缓站直身子,眼中的错愕掩也掩不住。 林枫忽然间又极为忐忑不安,但是此刻骑虎难下,便咽了口唾沫,道:“是啊,并非回京,而是、是……是往边陲的……” 芳姬本来捂在林枫胸前的手猛地撤开,失声道:“边陲?” 林枫看着她脸上乍然间涌现的失望之色,声音不由也有些艰涩:“是啊……难道你以为……我会调回京的吗?” “不……可是枫哥,这不可能,”芳姬眼神慌乱,语无伦次道:“哥哥跟我也说过,你在军中的表现非常出色,按理说是要调回京的,大家、大家也都这么说啊……” 林枫的心直坠下去,仿佛掉下万丈悬崖:“芳姬……” 芳姬抬头看他,如梦初醒。林枫道:“原来你以为我是会调回京的?那……”他心中的疑问,想说,却又有些不敢问出口。 ——芳姬以为他会回京,所以才满心欢喜地说不会跟他分开……看着芳姬此刻的脸色,林枫对这个想法确认无疑。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是,现在他是要去边陲的,那芳姬,还会……一如方才的答案吗? 林枫不敢想。 芳姬低头,心慌意乱。林枫的这个答案简直出乎她意料,也让她原本的期待刹那化为泡影。 她没有办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林枫,她闭了闭双眸,深吸一口气,想要平静一下复杂的心绪。 林枫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地握紧了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芳姬,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的,边陲那边,十分艰险清苦,本来我也是不想你前去的……” 芳姬猛地转过身来:“枫哥,不去边陲行不行?我们想个法子,让上头改调令,让你回京……对了,我可以让爹想想法子,还有夫人,那些官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也……” “芳姬,”林枫的心微微往下沉,皱眉道:“我是命武官,兵部这样调度,必然有他们的道理,我怎能不接调令,那岂不是贪生怕死、喜好安逸之人了,算什么武官?” 芳姬听他如此说,心中的气顿时忍不住,失声叫道:“那么我呢?你不为我想一想吗?” 林枫哑口无言,隔了会儿,才道:“或许……你可以……有更好的……” 林枫还未说完,芳姬便扑过来,猛地将他抱住:“枫哥,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就算是为了我,你能不能……” 林枫低头看她,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林枫调令下来前一日,李氏带着爱夏爱冬两人来到县衙找阿润。因爱夏来过一次,门口的衙差们认得,当下急忙进内通报,把娘三人领了进去。 还未到后院,里头阿润得知消息,便飞奔出来迎接。 这几天李氏并未回家,先前只在李姥姥家住着。跟阿润见了后,不用李氏开口,爱夏先嘴快地说了苗老爹的恶行,阿润听了大怒。 阿润便去找贺兰春华,跟他说了李氏之事,又求说让李氏跟两个妹妹留宿一夜……阿润来说之时就打定主意,她仔细盯着贺兰春华的脸,心想若是贺兰春华露出半点不喜,她就安排李氏跟妹妹们到外头的客栈居住一晚。 不料贺兰春华听说了,便道:“县衙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三人吗?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不必问我。” 阿润喜道:“大人,你答应了啊?” “这些小事也来问我,你是不是太闲了,”贺兰春华便笑:“行了,快去吧,去好好招待你娘亲跟妹妹。” 阿润得了他的应允,喜滋滋地要回去跟李氏说,贺兰春华忽地又叫住她。 阿润回头,有些惊恐:“什么事?不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吧?” 贺兰春华笑微微地看着她,慢慢说道:“我只是忽然记得,你爱好在饭菜上省钱……这次你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记得要把饭菜做的丰盛些,再去跟小和要点银子,多做些好的,若是不爱做饭,就去酒楼叫些回来也成,不用替我省钱,明白了吗?” 阿润喜悦无法言喻,双眸星星闪烁地看着贺兰春华,叹道:“大人,您今日怎么这样英俊,浑身简直闪闪发光……” 贺兰春华哼道:“是啊,因为银子在发光。”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盛放的笑意。 阿润特意又叫秋菊跟兴儿出去一趟,多买了些新鲜的鸡鸭鱼肉,中午的饭食,除了丰盛的菜色,另包了些饺子,众人吃得都十分尽兴,毛振翼又捧着肚子平躺去歇息,连读书也顾不上了。 吃过了饭,贺兰春华跟宋和便自去书房公干,周秀才却留下坐陪。 因席上丰盛,所以阿润特意请他留下一块儿吃的中午饭。周秀才陪着李氏说了几句话,便去看毛振翼了。 李氏目送他离开,便问阿润:“这位秀才多大了?” 此刻毛双儿跟爱冬爱夏在外头玩耍,屋内无人,阿润便笑着瞄了母亲一眼,道:“娘,你不是又要打周大哥的主意吧?” 李氏便笑道:“你也不小了,我看这位秀才,真是一表人才,人也仔细,方才在席上……还特意给你挑了鱼刺呢,必然是个肯疼人的。” 阿润道:“娘,我只当他是大哥。我也替他夹菜来着,你没看到吗,这叫什么来着……‘礼尚往来’。” 李氏听了,便流露思索之色:“说起来,我是头一次见知县大人,没想到还会跟他同席吃饭呢……阿润,大人平日吃饭也是这样吗?” “什么样儿啊?” 李氏思忖着,小声说:“就是你夹菜给周秀才的时候,我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凶……吓得我的手都抖了……” 李氏头一次跟“知县大人”同桌吃饭,自然会处处留意,竟给她看见好几次的“不妥”,此刻才得空跟阿润说。 “是吗?”阿润睁大眼睛,惊道:“不会是嫌我给周大哥夹菜,让周大哥多吃了一块儿肉的缘故吧,可是大人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 “我觉着也不是……那么是为什么呢……” 阿 润撅了撅嘴,道:“谁知道呢,他经常会莫名其妙,比如头一次见面就吃我的油塔,还有上回……我去了姥姥家,他以为我自己跑了,还以为地上那个死人是我…… 当时那样子好像要哭出来,像个小孩子!这还不算……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还把我抱住了,你别看他长的那样,其实力气可大了,差点儿把我勒 死……娘,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李氏目瞪口呆,愣愣看向阿润,一颗心慢慢地跳乱起来。 阿润却浑然不觉,翻着白眼思考了一下,低头绣了一针,又道:“不过幸好没见过他对别人这样……不然真的挺吓人的,娘,你看我这么绣对不对?” ☆、第67章 歪打正着 李氏看着阿润,欲言又止。 阿润因也气苗老爹,又想李氏若是总住在外婆家里也是不便,还带着两个妹妹呢。阿润便叫母亲在县衙多住两日,李氏犹豫了一番,终于答应了。 晚间周秀才便要回家,特意来跟阿润说了声。阿润道:“周大哥,大毛今天还老实吗?” 周秀才道:“振翼十分听话,而且很聪明,是个可教之才。” 阿润笑道:“跟我想的一样,不过你叫他‘振翼’叫的这么好听,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就是大毛。” 李氏在旁看着,忽然道:“阿润,你看周先生的衣裳袖子怎么像是破了?” 阿润急忙低头,拉起周秀才的袖子一看,果真看到上面不知被什么划破了一个小角。 周秀才也看了看,道:“我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坏了的。” 阿润道:“周大哥再细心也毕竟是个男子,男人都是粗心大意的。” 李氏抬眸,便看到前方门口一道熟悉身影正出现,李氏便微微一笑,轻声道:“阿润,不如你给周先生缝一缝吧,秀才先生的衣裳要整整齐齐的才好。” 周秀才听了,忙推辞:“不必劳烦了,伯母……” 阿润却道:“娘,你说的是,周大哥好歹也是秀才,给人看见穿破衣服会被笑话的,而且缝一缝又不费事,只要你不嫌我的针线难看。” 周秀才急忙又道:“我哪里敢嫌弃阿润妹妹,只是怕麻烦你。” 阿润笑道:“又不是做衣裳,举手之劳嘛,你放心,我不会跟你要钱的。” 周秀才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容我今晚回去换一身后,明日再把这件带来。” 阿润听了,跟李氏道:“娘,你看,到底是读书人,这么讲究的,要是我直接就脱下来了……” 周秀才跟阿润说定后,便告辞离开。李氏扫了一眼前方,对阿润道:“我去看看你妹妹是不是又在闹了。” 李氏去后,阿润继续弄她的帕子,正绣了两针,就看到眼前一个阴影降下,阿润抬头,竟见贺兰春华正在眼前。 “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润惊奇地问。 贺兰春华冷脸道:“就在你要给周秀才做衣裳的时候。” “啊?”阿润微微惊讶,却又笑道:“什么做衣裳,就是给他缝缝而已。” 贺兰春华道:“你到底是谁的管家?我的衣裳你还没给缝过呢!” 阿润道:“你的衣裳破了吗?在哪里?”她起身,把贺兰春华的袖子翻翻,见完好无损,又去翻他的衣裳各处。 贺兰春华本要喝她停止,然而被她围着周身转来转去,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阿润翻看了会儿:“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贺兰春华道:“我是说我别的衣裳,又不是这件儿。” 阿润白眼看他,怀疑地问:“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穿戴打扮的跟过年一样,我不记得有看到你的衣裳破了……” 贺兰春华不由分说道:“总之你不许给周秀才缝衣裳!” 阿润道:“为什么?你怎么这么霸道?” 贺兰春华语塞,瞪着阿润看了会儿,终于道:“我是大人,就是这么霸道!”贺兰春华说完,不由分说地拂袖离去。 阿润目瞪口呆,过了会儿,喃喃道:“今天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贺兰春华赌气离去,宋和看出他脸色不佳,便问原因。贺兰春华道:“我要辞退周秀才。” 宋和挑眉:“原因?” 贺兰春华想了想:“他长得太讨人厌。” 宋和心知肚明,便笑:“他长得讨不讨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润跟伯母都挺喜欢的。” 次日周秀才刚来,便给叫到贺兰春华书房去了,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周秀才便出来,急匆匆地出府离去。 周秀才也没跟阿润及任何人打招呼,是阿润看到毛振翼无所事事地在廊下转悠,问其他,才知道秀才来了又走了。 阿润诧异,毛双儿在旁插嘴说道:“我昨天经过书房,听六叔跟宋侍卫说什么要辞退周秀才。” 毛振翼跟阿润齐齐惊问:“真的?为什么?” 毛双儿道:“我就听了这句,好像六叔还说……因为他长得讨厌……” 阿润愕然道:“是吗?我怎么没觉着……” 毛振翼也道:“周先生虽然比我差一点,但也算得上是英俊了。” 阿润领着毛振翼跟毛双儿,三人悄悄地走到贺兰春华书房之外,挪到窗户下,正好听里头宋和问:“你真打算这样做?” 贺兰春华道:“你没看他已经去了么,还有何可说的……” 阿润听到这里,便跳起来:“大人,你真的辞退了周先生?” 窗户里头,贺兰春华跟宋和齐齐看来,见阿润站在中间,毛双儿跟毛振翼一左一右地冒了头。 毛振翼道:“六叔,你真的觉得先生长得讨厌吗?” 毛双儿道:“可是我们觉得他很好看啊。” 阿润道:“大人,先生明明教的好好的,你不觉得大毛最近知书达理多了吗?” 毛振翼道:“那是因为我天生聪明,跟有没有人教没关系。” 阿润抬手,在毛振翼脑门上轻弹了一下。 贺兰春华哼了声,道:“怎么,你们都不舍得他走吗?” 毛振翼道:“我无所谓,反正我是站在六叔这边的。” 毛双儿左右看看,抓住阿润叫道:“那我就站在润姐姐这边!” “乖!”阿润赞许说罢,又道:“大人,如果周先生没做什么错事,你不该无缘无故就把人辞退,这说不过去……” 贺兰春华淡淡道:“你昨日说我霸道,所以我赶走周秀才好像也不算什么。” 阿润气急,宋和见她面色不对,便道:“阿润,你别急,公子其实不是要赶走周先生,而是……” 贺兰春华道:“不用你说,我做事还得向人解释么?” 阿润听出异样,便拐进屋里,拉拉宋和问道:“那到底是干什么?” 宋和向她使了个眼色,阿润顺着他目光看去,便笑道:“大人,到底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快点告诉我们……都把我们憋坏了。” 贺兰春华也不理她,淡淡道:“我就是霸道了些,把人赶走了罢了。” 阿润蹭过去,陪笑说:“我知道大人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昨天我那是跟你说笑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快说吧……” 阿润见他不理不睬,便拉住贺兰春华的衣袖,扯来扯去,毛双儿见状,便也跟着摇晃贺兰春华:“六叔,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嘛。” 被一大一小求着,贺兰春华嘴角一挑,先瞪了阿润一眼,才道:“你先跟我说,我辞退周秀才,你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阿润正气凛然道:“我当然是抱打不平啦……” 贺兰春华眯起双眼:“仅此而已?” 阿润被他一瞪,有些心虚,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另外……还有……” 贺兰春华脸色微冷:“还有什么?” 阿润无可奈何,小声招认:“另外……就是,你随随便便就把人辞退了,那以后……会不会也这么对我,我有点担心……” 毛双儿忙挽住她的手臂:“不会的,如果你真的要走,那我跟你一块儿。” 贺兰春华听了这话,愕然之余,转怒为喜,不由哈哈笑了两声。 他前头还面如冰山,忽然便笑如暖阳,阿润目瞪口呆:“大人,你笑什么?笑得这么古怪,该不会……真的打算要……” 贺兰春华笑的意味深长:“如果我真的打算要……你会怎么做?” 阿润抓住他的手腕:“真的要辞退我?” 贺兰春华道:“我是说如果……” 阿润震惊,又似有点伤心,看着贺兰春华,不信地问道:“原来你果然有了这个想法?” 贺兰春华望着她的双眼,忍无可忍,大声道:“我没有!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两人目光相对,阿润笑着抚摸了一下胸口,道:“吓死我了,早说不就没事了?”方才的震惊伤心之色荡然无存,仿佛雨过天晴状。 贺兰春华反应甚快,瞪着阿润,本来是要戏弄她看看她的反应,却没想到反而被她将计就计了。 阿润笑嘻嘻地,又趁热打铁地叮嘱道:“大人,这个想法最好你永远也不要有,起码,在我想到我的饭店怎么出现之前……先不要有。” 贺兰春华斜眼瞪她,无话可说。 毛双儿却高兴地把阿润双腿抱住:“你什么时候会有个饭店,我可以进去住吗?” 阿润摸摸她的小脸:“那当然了,你住不要钱。”她抬头看一眼贺兰春华:“大人住才要钱。” 贺兰春华看着她一脸狡黠笑意,心底微甜,忍不住也想要笑,却还有点薄嗔未退,于是便哼了声。 宋和在旁看到这里,叹道:“这真是的……如何得了啊。” 毛振翼问道:“宋侍卫,你说什么如何得了?” 宋和咳嗽了声:“你应该不会懂。” 毛振翼神秘兮兮问道:“你确定?” 宋和吃惊,低头看向毛振翼,对上这人小鬼大的表情,无语地移开目光:“我不太确定……” 贺兰春华去了心结,这才同阿润说了实情。 原来他要在县内设立公学,要招揽一些贫苦人家的孩童入学,免他们读书的钱银,仍让周秀才仍然负责教习之职。 阿润听了,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错怪了贺兰春华,忙拍马屁:“大人真是英明!我就知道你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小毛你看,你六叔今天是不是格外地……” 贺兰春华也十分满意自己的“一箭双雕”计策,既打发了周秀才免他进出县衙碍眼,又解决了他心底一直以来思虑之事。 面上却淡淡然:“格外的金光闪闪么?当然不全是县衙出钱,这个你放心。” 阿润欢呼雀跃:“大人还能从别的地方掏钱吗?这个本事可真不差!” 毛双儿也跳起来拍手道:“是啊,六叔的本事从来都不差!” 贺兰春华对阿润招了招手,阿润靠上前来,贺兰春华低声对她说道:“我发现了,我真不能当皇帝。” “为什么?”阿润问。 贺兰春华道:“有你这阿谀奉承见钱眼开的在身边,岂不是很快变成昏君?” 阿润笑的不甚谦虚:“大人,你怎么说的我跟奸臣一样,其实我也是很有操守的,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而且还一心为了你好,就像是唐太宗身边的那个镜子一样……总之我觉着我是个忠臣。” 贺兰春华扶额:“你会不会是忠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定是个不学无术很会乱扯史实的家伙。” 话虽如此,贺兰春华心中却只是微笑地想:唐太宗曾夸奖忠臣魏征,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说的就是魏征,说他能让太宗知道自己的举止言行之对错。 所以阿润这样说,实在歪打正着,颇有意思。 阿润说完,忽然问道:“大人,你这公学,大毛要去吗?” 贺兰春华点头:“当然。” 阿润又问:“那么小毛呢?” “双儿?”贺兰春华意外,低头看了毛双儿一眼,思忖道:“双儿年纪还小,另外,……女子不适合去学里……” 阿润皱起眉头:“这么说女孩儿不能去读书了?” 贺兰春华道:“是啊……怎么了?” 阿润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我觉着,贫苦人家里,若是有男丁,还有可能拼尽一切供他们读书,可若是有女孩儿,那就一定不会送去读书了……” 贺兰春华心头一震,阿润抓了抓腮:“我想我若是有了钱,也要给爱夏爱冬请个教习先生,起码别让她们什么也不知道才好……” 毛双儿道:“还有我呢!” 阿润将她一拥:“对,还有你!” 阿润解开心头疑问,领着毛双儿跟毛振翼离开,宋和见贺兰春华兀自沉思,便问:“公子,你在想什么?” 贺兰春华幽幽叹了口气:“我在想阿润方才说的那番话。” 宋和道:“自古以来,都没有公学召收女学生的。” “对啊,”贺兰春华想了会儿,莞尔一笑:“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丫头真的时有惊人之语,可是……” 刑部的批文终于下来,传把人犯白柔押解上京,秋日处斩。 这天,白柔戴着手铐脚镣,蹒跚而出,十多天的牢狱,让她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跟之前的那志得意满的女子判若两人。 大牢外头早有人等候,程百舸陪着芳姬站在门口处,见白柔出现,芳姬便扑过去。 衙差忙拦住,程百舸上前说情,毕竟是生离死别,衙差们便未曾强拦。 芳姬看着白柔苍老了十岁似的脸:“娘……”忍不住冒出泪来。 白柔看着芳姬,眼中的泪也涌出来,哆嗦着抓住芳姬的手问:“你在程府好不好?” “好,一切都好,”芳姬忙回答,“可是娘你……” 白柔道:“这就好,这就好……” 程百舸在旁看着,见白柔神情似有些木讷,不知是因死到临头还是坐牢太久的缘故,程百舸便上前道:“白姨娘,你还好吗?” 白柔勉强转头,眯起眼睛看了看程百舸:“是少爷啊……你也来了?” 程百舸道:“我陪芳姬妹妹来的。” 白柔凝视着程百舸,看着他温和的脸色,不由冷笑:“是你娘让你来看我笑话的?” 程百舸道:“当然不是。” 白柔还未说话,京内来的差人将她推了把:“走吧,啰嗦什么。” 白柔站不稳,便往前倒去,程百舸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你还好吗?” 白柔握着他的手臂,四目相对,白柔愣了愣:“我……” 程百舸转头对那差人道:“她虽然是犯人,但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何必这么凶呢?” 那差人还不服,旁边洪晓上前,把他劝开,道:“这位是程老爷家的公子,他家跟宫内的贵妃娘娘有交情,不可交恶。”那差人才熄了火,不曾言语。 白柔看着程百舸,不知为何,眼睛中便流出泪来。 程百舸道:“白姨娘,你不用怕,我爹交代了,会打点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路上不至于为难你……” 程百舸看着白柔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又道:“唉,其实你不该杀死朱大的,就算他胡说什么不好的,可毕竟你也替爹生了芳姬妹妹,总也是程家的人了,难道为了些区区虚名,爹就会不管你们了么?只可惜你一念之差……” 白柔无端觉得心头如同锥刺,流泪道:“公子,其实我……” 芳姬脸色微微一变,便忙过来:“哥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程百舸叹了口气:“是啊,覆水难收了。不过姨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芳姬妹妹的,事实上,如今我们家也不比以前了,我娘非要跟爹和离,早就搬出去多时了,家里冷清的很,也没有家的样子了……” 白柔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泪落如雨。 ☆、第68章 大名在此 送走了白柔,程百舸陪着芳姬回府,正要出门去探母亲,却见林枫正从门外而来,当下便打招呼。 程百舸问道:“枫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才陪着妹妹送走了白姨娘。” 林枫道:“本来我也想赶早一步来相陪的,不料营中有事,便耽搁了。” 程百舸道:“原来如此,那还是你的公事要紧,所幸有我陪着妹妹罢了,这样就不会像是上次一样……” “上次?” 林枫一问,程百舸却欲言又止:“没什么没什么……” 程百舸向来诚实仁厚,林枫深知,他也是个绝不会说谎的人,更不会在自己跟前说谎,但是此刻,程百舸神情躲闪,脸颊微红,显然是个心虚之态。 林枫本不以为意,见状便把他往门边拉了一步:“百舸,到底是怎么了?你向来是不瞒我的。” 程百舸见他问,这才道:“表哥,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是怕你知道了会怪我……另外,也是妹妹叮嘱,不让我说的。” “芳姬叮嘱不让你说?”林枫越发惊疑:“到底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程百舸无奈,便道:“就是上回……知县大人过堂后,你跟着大人离开,叫我陪着妹妹回府,不料才出了衙门不远,妹妹说她要去探望白姨娘,不叫我陪着,当时我娘又跟我爹在闹,于是我就只好先回府了……” 林枫一想,脸色也变了:“然后呢?” 程百舸跺跺脚:“后来过了一段时候,还不见她回来,我就着急出来找寻,我猜她大概是回了外宅了,去那里一找,果然是在……当时妹妹衣冠不整的,手上还带了伤……我自然大惊,问她发生何事……” 林枫握着拳:“她怎么说,发生何事?” 程 百舸满脸羞愧:“唉,妹妹说,她回来途中,又遇到了采花贼,想要对她意图不轨,幸好妹妹竭力挣扎,那贼怕有人来到才逃了……我本来想去报官的!可妹妹跟我 说,这件事务必不能张扬,第一,会对她名声有损,第二,本来是我要送她回来的,我却先回了府,才发生此事,表哥一定会气恼……所以……我便才听了妹妹的, 对谁也没有说起,甚至……” 林枫问道:“甚至什么?” 程百舸几乎要哭出来:“表哥,我错了,上回知县大人招我去,问我可知道芳姬在退堂后去了哪里,我、我说……我说是我陪她回来的……” 林枫后退一步:“知县大人为何要问你此事?” 程百舸道:“好像、好像是那个本来要指认去探监是何人的狱卒……也在那一日死了……”程百舸说到这里,打了个寒噤,自言自语道:“难道也是那采花贼做得?表哥你说……” 程百舸抬头,想要问林枫的看法,谁知眼前空空如也,竟不见了林枫的身影。 林枫快步进了内宅,直奔芳姬的房间,有丫鬟正从里面出来,忙拦住:“林少爷,不能进去……”林枫毕竟是个君子,当下住脚。 里头却传来芳姬的声音,道:“是枫哥么?进来吧。” 林枫这才迈步进入,刚进卧房,就嗅到一阵郁郁馥馥的香气扑面而来,林枫定了定神,撩起帘子,看到芳姬正从床边起身,缓步向他走来:“枫哥怎么寻来我房里,难道有急事?” 林枫定睛看去,却见眼前人比花娇,曾经额头留下的伤处都已经淡了,林枫无法面对芳姬双眼,便垂眸看向她的手臂,近日天气转凉,芳姬着一件淡粉红的薄缎裙,显得她的脸色越发白腻无瑕,却自看不出手臂如何。 林枫不语,芳姬便看出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林枫道:“芳姬,有件事我想问你,你可否对我说实话?” 芳姬面上的笑渐渐隐去:“什么事?” 林枫道:“那次知县大人过堂后,我叫百舸陪你回府,他这么做了吗?” 芳姬一愣,转开目光,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枫道:“我只想听你的回答。” 芳姬皱眉:“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林枫心头一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你不记得了?” 芳姬有些心烦:“枫哥,今日我娘亲才给人押上京城,我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你为何又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林枫见她始终不说,便道:“那好,我方才在外遇到百舸,他跟我承认,那天他并没有陪你回府。” 芳姬挑了挑眉:“哦……那又怎么样,我是去探望娘亲了。” 林枫忍无可忍,走到她的身边:“你为何还不跟我说实话,那天,那个本来上堂指认你跟你娘的吴狱卒莫名其妙死了!”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芳姬回身,怒道:“枫哥,既然你问过哥哥,那你也该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是那个采花贼忽然又出现,意图不轨,我拼命反抗才逃了出来,我怕你会担心,所以才让哥哥隐瞒不说,没想到好心反而被你误解,你莫非以为那个人是我害的?” 林 枫无言以对。芳姬道:“我受了好大的惊吓,几乎连寻死之心都有过,后来才缓了过来,这些你又知道吗?你却来逼问我是不是杀人凶手,你可也想想,我一个弱女 子,要怎么才能杀死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让你怀疑到我身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 芳姬说着,泪如雨下,又怒又是伤心地看着林枫。 林枫本是要来问责芳姬的,没想到却给芳姬反驳的哑口无言,林枫看着这双满是泪的双眸:“你……真的是那采花贼吗?” “你不信就算了!”芳姬大叫,“我娘已经离开我了,现在我就是一个孤儿,差点被采花贼玷污,差点寻死,却没有人同情,反来质疑我!莫非你真的要我死才相信?” 林枫见她伤心之态,才忍不住道:“我只是……来问一问,既然你说不是,那么……就不是,是我错怪你了……或许,这只是巧合罢了。” 芳姬掩口,抽噎起来,十分悲戚。 林枫叹息了声,走到她身旁,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好了,是我的不是,枫哥向你赔罪了。别哭了……不管如何,我还在你身边……” 李氏在县衙住的第二日,县衙内来了一位意外之客,竟是程夫人。 阿润见了,又惊又喜,忙迎了进来。又介绍李氏跟程夫人“相见”,殊不知两位母亲早已经暗中见过了。 李 氏见了程夫人,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惶惑的,她心中起初担忧程夫人要把阿润“讨”回去,毕竟阿润是她从小养大的,如心肝肉一般的孩子,加上阿润又格外懂事,三 个丫头里,数她最跟自己贴心,李氏知道程夫人家财万贯,又加出身极好,若是要跟自己夺阿润的话恐怕是轻而易举的……何况,她也明白,如果阿润归了程夫人去 抚养,大概会更快活一些,起码不必为生计奔波担忧……但也许,渐渐地就会把她忘了,作为一个母亲,李氏实在是舍不得。 程夫人却是温和依旧,同李氏说了几句,阿润也在旁坐陪,有她在,便十分地不寂寞,时有笑声,李氏也才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会儿,毛氏兄妹跟爱夏爱冬一块儿前来,阿润又赶忙把妹妹们给程夫人介绍了,至于毛振翼跟毛双儿,则是上回去赴宴的时候见过了的。 程夫人乃是有备而来,便笑着道:“乖,都是好孩子……”就叫身后的管事妈妈拿见面礼给孩子们。 阿润一看,分别竟是几个刻字的小银锞子,急忙制止道:“程夫人,这个太贵重了!” 程夫人笑道:“我出门都是如此,对谁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不必推辞了。” 李氏也道:“夫人,这个真的不能收……” 程夫人道:“妹妹,你若还看得起我,那便收了罢。” 李氏一听“妹妹”,顿时五味杂陈,眼中便有些含泪,顿时不语。 爱夏跟爱冬都收了,管事妈妈看看两位夫人,又看看几个孩子,便笑问:“我多嘴一句:为什么二小姐三小姐叫爱夏爱冬,阿润姑娘却不是这样起名的呢?” 李氏才笑道:“其实阿润的大名叫爱春,不过有个算命先生说她命中缺水,于是又给起了个乳名。” 程夫人也笑道:“原来如此,我才知道。” 毛振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二话不说跑了。 那边上,贺兰春华正退堂,就见毛振翼发疯般奔来,抓住他叫道:“六叔,你猜阿润的大名叫什么?” “她还有大名?” “是啊你猜!” 贺兰春华握着他手,边走边思忖道:“这怎么猜得出?对了,她的妹妹叫爱夏爱冬……莫非……她叫爱秋、爱……” 贺兰春华说到这里,忽然张口结舌,看向毛振翼:“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毛振翼露出邪恶的笑容:“六叔,你不愧是我六叔,实在是聪明绝顶。” 贺兰春华捂住额头:“我、我竟无言以对。” 这些日子,邻县又出了两起采花贼伤人的案子,贺兰春华特派宋和跟本地捕头前往勘查,搜集有用的线索之类。 阿润来送茶的时候,贺兰春华正在跟宋和说起此事,一看她进来,两人便都停了,看着她笑。 阿润被笑得心里发毛:“干吗?我头上可没戴花……虽然我很想戴,但怕人家说我发花痴了。” 贺兰春华忍笑,道:“花儿哪里及得上阿润的大名呢?” 阿润才知道,便哼道:“原来是这个,一定是大毛那个家伙多嘴说的,不过这有什么,大人你不觉得我的名字很不错吗?” “苗爱春,小名阿润,”贺兰春华忍笑,分析说:“春日之苗,自然要多些雨水浇灌才能存活,故而给你起个带‘润’的乳名,这算命先生倒是有些来历……” 阿润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说:“大人你也有些来历,都可以去当算命先生了……” 宋和笑道:“阿润,你跟公子一个‘春华’,一个‘爱春’,倒也是颇有缘分。” 阿润听了,如梦初醒:“小和哥哥你真聪明,我竟然没有想到,我和大人这么有缘……大人,你对这个有没有说法?” 贺兰春华装模作样道:“有啊,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爱……” 阿润看出他又在胡言乱语,便道:“这个我可帮不了你,快喝水吧,一会儿凉了!” ☆、第69章 近朱者赤 这日,县衙门口来了个衣衫褴褛形容有些落魄的男子,站在门口,畏缩不前,却也不走开。 衙差便呵斥道:“在此探头探脑的,莫不是意图不轨?” 那男子先是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后退,退了两步,却又停住,问道:“请问差爷,县衙里是不是有个叫阿润的姑娘?” 衙差听了,对视一眼:“你是何人?问我们润姐姐是什么意思?” 男子一听衙差对阿润的称呼,顿时精神一振:“我、我是阿润的爹……” 这男子自然正是苗老爹,自打李氏带着爱夏爱冬离开后,苗老爹笃定李氏熬不过三两天就会回来,不料几个三两天过去,李氏竟杳无音信。 苗老爹起初怒不可遏,渐渐地却又有些胡思乱想起来,加上那天程夫人还亲自上门来过,苗老爹无计可施,只好厚了脸皮先去李姥姥家探个虚实。 李姥姥见了女婿上门,虽然并没有甩冷脸,却也是淡淡地,流露出几分冷意。苗老爹咽着口气,便问道:“娘,阿润她娘呢?她从家里走了有些日子了,听说是住在这里?” 李 姥姥道:“是啊……是住了几日,唉,说起来真是给你操心了,我教女儿教的不好,竟让她撇下你跑回来……照我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她在婆家受 了天大的委屈,做牛当马,挨打受骂,也都是她应该的,是她的命,干什么要跑回来呢,是不是?活该她死在那家里才是……” 苗老爹听李姥姥刺自己,胸口发梗:“娘,我的脾气不好,有时候火上来就顾不上了,但我没有整日里欺负她,我这不是来找她了吗,你看她走就走了,还带了孩子一块。” “哟, 你这是什么话,”李姥姥站起身来,望着苗老爹骂道:“谁养的孩子谁疼,你要是对孩子好,她能带着孩子一起走?她是怕把孩子留下给你打死,你怎么不想想这次 吵架又是为什么吵的,不还是为了你打孩子?你没什么大本事,却毕竟是个男人,在外顶天立地,在内要养着妻家跟儿女,你可倒好,我闺女整天操劳也不用说了, 我外孙女儿那么小开始就四处做活,瞧你那些能耐!都用在打妻骂女上了是不是?” 苗老爹被骂的满脸通红,忍不住道:“娘,你说的也太难听了!” “难 听的都是实话,你能做出来,别人说不出来?我就是把女儿教的太好,她是个软性子,什么都忍着受着,也不会说句话,才叫你这么欺负呢!我如今半截入土的人 了,我为她说句话怎么了?”李姥姥说到这里,便哭起来:“当初若不是我家里难过,怎么舍得把她送过去,可当初那时候你也不像是现在这样赖……都是我闺女命 苦……” 苗老爹逃也似离开李姥姥家里,回到家中,本想喝点酒,心里实在窝火,酒也不喝了,一夜躺在床上,听到外头鸡鸣狗叫,总觉得是李氏回来了,可总扑了空。 第二日,便来了县衙。 衙差听了,怀疑地把苗老爹上下打量了会儿,其中一个道:“也不知道真假,我进去跟润姐姐说一声。” 那衙差进内之后,不久就出来,对苗老爹道:“等会儿!” 苗老爹在外等了一小会儿,才见阿润从屋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孩童,正是上回去他们家的毛氏兄妹。 苗老爹见了阿润,欢喜之余,一时有些赧颜。讪讪道:“阿润,你娘……” 阿润板着脸道:“你还问我娘呢?趁早别问了,自己回家一个人过吧。” 苗老爹震惊:“阿润,你说什么话?” 阿润道:“你打我们三个不够,隔三岔五还打我娘,我娘几辈子欠了你的?若是还留在家里,岂不是迟早晚给你打死?” 苗老爹道:“你怎么这么跟爹说话?” 阿润道:“我原本也不这样,还不是你逼得?你要是对我跟娘好,谁会这么待你?” 苗老爹忍了气:“你娘呢,你叫她出来跟我说话。” 阿润道:“不知道,娘不在这里。” 苗老爹高声道:“她从你姥姥家走了,不在这里,又去了哪里?” 阿润怒道:“现在知道找了?她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是你把娘弄没了,你自己找去!” 苗老爹大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没有!”阿润也大声回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在家,你打了我一巴掌又骂我,我就说过,有些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你说了就是说了收不回去!你恼了的时候就满嘴难听的骂,都不认我们了,我们干什么还要认你?” 苗老爹气呼呼地,举手要打。 阿润却分毫不退,昂首道:“你打啊,在家打不够,跑到这里又要动手?自己不想想你做的那些事,你要跟我娘调个个儿,你大概早不活了!” 毛振翼跟毛双儿也急急跑上前来,毛振翼用力在苗老爹腰间一推:“你干什么要打阿润?” 毛双儿也叫道:“这样的爹真是太坏了!快点把他抓起来!” 此刻两个衙差也早跑了过来:“润姐你没事吗?” 阿润却将他们拦住:“没事,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们不用管。” 阿润回头,对苗老爹道:“娘真的不在这,今天一早她就离开了,这话你爱信不信。” 阿润说完后,便拉住毛振翼跟毛双儿,回衙门去了,毛氏兄妹往前走着,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苗老爹。 两个衙差见阿润走了,其中一个就道:“润姐姐这么能干聪明的女孩儿,生在谁家都是福气,怎么还能打她呢?这可真叫人看不过眼。” 另一个道:“你还是走吧,真是糟心,李大娘一大早儿便给人接走了,你就消停点吧。” 苗老爹不知如何是好,便问:“被人接走?什么人接走了?” 两个衙差没好气道:“告诉你也无妨,是程府的程夫人。”说完后,两人便回到衙门门口,不再理会苗老爹。 苗老爹双眼发懵,想去程府,走了几步打听了人,好不容易寻到了,见门口许多小厮站着,凑上前去一问,便给轰开,不耐烦道:“夫人早不在这里住了,走开!”这些小厮见苗老爹打扮寒微,自然更不愿理会,说了一句后,便看也不看一眼,但凡他靠近,便如挥斥苍蝇般挥开。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苗老爹走投无路,又饿又渴,栖栖遑遑地,便要回家去,拖着两条腿走到街角,心灰意懒,便蹲下来歇息。 正垂头丧气之时,却有一人来到跟前,苗老爹抬头,看清来人,不由惊喜:“阿润!” 阿润手中挽着个篮子,却不说话。 苗老爹站起身来,忽然有点头晕,忙站稳了,道:“阿润,你怎么来了?” 阿润看着他的脸,这几天没有李氏照顾,加上心焦,竟也瘦了不少。 阿润心头一酸,便转开头去,只道:“你不用找娘了,就算你找到了她也未必会见你。” 苗老爹急道:“这是为什么?她是我娘子,怎么能不见我?” 阿润道:“难道任凭你打死她,她也要忍气吞声?” 苗老爹道:“我、我哪里……” 阿润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好了该怎么做,再去找我娘,不然若是我娘回去了,还依旧如之前一样活得憋屈,我宁肯她永远也不回去。” 阿润说完后,把篮子往地上一放,转身离开。 苗老爹连声叫她,阿润也不曾回头。 苗老爹眼睁睁看阿润走了,低头把篮子上的盖布掀开,才发现地下竟是几个热气腾腾地馒头,还有一盘他最爱吃的炒鸡蛋,苗老爹看着这些,忍不住鼻子发酸,心里才生出一股悔意。 阿润快步离开,等在不远处的毛氏兄妹便跑过来:“阿润,你干吗哭了。” 阿润握住两人的手:“谁说我哭了,刚才风吹着我的眼了。” 毛振翼唉声叹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摇头晃脑道:“女人就是心软,如果是我,我才不给他送吃的呢。” 阿润破涕为笑,正要领着两人回县衙,忽地见到一顶轿子迎面而来,十分气派。 那轿子到了跟前,忽然停下,有人自轿子里缓步而出,一身锦绣,美艳绝伦。阿润定睛细看,才认出居然是芳姬。 毛振翼看直了眼:“哇……” 此刻芳姬到跟前,瞥了阿润一眼:“这不是县衙的小丫鬟阿润吗?” 阿润还未开口,毛双儿道:“是管家,你眼睛真不好使。” 芳姬一愣,便瞪了毛双儿一眼,阿润笑道:“是啊小毛,有些人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当然不好使,我们要同情他们。” 毛双儿想了想那副场景,委实可怕,便点头道:“是啊,真是可怜,那下雨天的话他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芳姬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好地小孩子也跟着口没遮拦了。” 阿润笑得自在:“我们觉着这样挺好的,你找我有事吗芳姬小姐?” 芳姬问道:“我刚才去见夫人,发现有个人也住在宅子里……听说是你娘?” 阿润道:“是啊,夫人早上派人来,非要接我娘过去住两天……真是那什么来着……” 毛振翼道:“盛情难却!” “对!大毛,你跟着周先生长进真不少,”阿润笑着点头,“就是这么说的……” 芳姬却嫌恶道:“你们母女可真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大概是奉承拍马的功夫比较厉害么?竟都哄得夫人跟鬼迷心窍似的。” 阿润道:“论起这门功夫,我们可比不上芳姬小姐你……” 芳姬大怒:“你说什么?” 阿润不愿同她争吵,就道:“没什么……我就是说芳姬小姐你不是我们这种凡人……” 芳姬冷冷地看着她,忽然说道:“你可知道最近枫哥要被调任了吗?” 阿润一愣,这才正色问:“不知道,要被调到哪里去?” 芳姬仔细看她:“怎么,你还是舍不得他?如果他被调走,你会不会跟他一块儿走?” 阿润道:“你又说笑了,明知道林大哥有心上人了……我怎么会自讨没趣呢,难道你要跟林大哥一块儿调走吗?” “他被调任,就要在那个地方留上起码三年,”芳姬的脸色有些难看,咬牙道,“而他要调去的地方是边塞,换作你你会愿意跟他一起去吗?” “当然愿意!”阿润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又反应过来,“我是说,如果林大哥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去呢?” 芳姬冷笑了声:“你说的倒是轻巧,这会儿大概你巴不得我去吧。” 阿润望着她,难以理解芳姬的心思:“我真的不明白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么?为什么你好像并不高兴?” 芳姬道:“好事?恐怕对你来说才是好事!” 芳姬说完,转身欲走,阿润的心乱跳,上前一步道:“芳姬小姐!” 芳姬停步,回头看她。阿润道:“林大哥人那么好……他又喜欢你……” 芳姬道:“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其实没什么……”阿润道:“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还是要说……我希望你跟林大哥能够好好的……” 阿润总觉得芳姬实在难以用常理测度,竟有些担忧林枫,却又不能直接说那些话。 芳姬看着阿润,如看怪物一般,过了会儿,才冷冷一笑,拂袖入轿去了。 看着芳姬的轿子远离,阿润皱眉,叹道:“怎么我觉着她的反应这么古怪。” 毛振翼道:“这个女人可真不一般……” 毛双儿道:“我仍然不喜欢她。” 阿润大大地叹了口气:“可是林大哥喜欢她啊……那她一定有好的地方……我怎么也比不上的……” 毛双儿道:“才不是呢!阿润最好了!” 阿润笑笑:“算啦!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快回县衙吧……我得打听一下林大哥什么时候走,是不是要送点什么东西给他呢……” ☆、第70章 一笑倾心 吃了饭,阿润洗了些葡萄:“都来吃点,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就没有了,趁着这个时候要多吃点。” 毛振翼道:“我们的肚子如果是库房就好了,可以多存一些进去。” 阿润递了一串给他,伸出手指在毛振翼额头轻轻一点:“我遇到好吃的吃不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阿润又递了一串给贺兰春华,笑道,“大人尝尝,这一次的保准不酸。” 上回阿润买了些便宜的水果回来,结果除了烂的,就是发酸,贺兰春华吃的艰难无比。 见葡萄又紫又圆,贺兰春华才满意点头,接过来吃了颗,果然十分清甜可口。 贺兰春华吃着,便跟宋和道:“你之前跟我说,要挑个绝色美女出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不然漫天撒网,都不知那厮在哪出现。” 宋和道:“但是绝色女子到哪去找呢?起码要比郡主跟芳姬都要美貌才好。” 贺兰春华道:“这个的确是难,何况无端让个女子做诱饵,恐怕不妥。” 宋和道:“若是找个青楼女子……或者以重金……” 阿润听到一个“金”字,便道:“大人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贺兰春华转头看她:“我发现只要一说到有关钱的事,你必会听见。” 阿润道:“那是我耳朵好!” 贺兰春华便跟阿润把要“引蛇出洞”捉拿采花大盗的事说了一遍,他想找个绝色佳人,引那贼人出来作案,贼人若露面,自然就落入包围圈中,必然让他插翅难逃。 阿润听完了,立刻毛遂自荐:“大人,如果真的要叫人假扮,还给钱的话,那我也可以。” 贺兰春华叱道:“胡说!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 阿润道:“我不怕,而且还是为民除害呢。” 贺兰春华暗恨,愤愤吃了一颗葡萄,终于道:“你不怕又有何用,我们说的是绝色女子,不是只要女子就行的。” 阿润一听,这是在说她不够美,便道:“大人倒是长的比我美,可惜不是女子,哼!”阿润说罢,便气哼哼地走了。 贺兰春华对宋和道:“你听听,这丫头见钱眼开惯了,总要想法制制她这个毛病才好。” 宋和无视贺兰春华的诉苦,若有所思道:“阿润有句话说的对。” “什么,你竟站在她一边?”贺兰春华大惊。 宋和道:“我是说,阿润最后那一句,公子仔细想想。” “她最后说的那句?那不就是……”贺兰春华疑惑看他,过了会儿,怒道:“你在想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宋和笑道:“我想来想去,这个法子是最好的了,一来没有风险,二来不用给钱,哈哈……果然不愧是阿润,总是语出惊人,却又歪打正着。” 贺兰春华道:“你想也别想,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宋和不怀好意道:“那么肥水不落外人田,不如就叫阿润去,其实若论资质,阿润委实不差,只不过她不爱打扮便是了,若是细心装扮一番,恐怕也是绝色女子,起码绝对不输给芳姬跟郡主。” 贺兰春华瞪他:“这话你幸好没当着她的面儿说,不然她岂不是要飞上天去。” 宋和试探地问:“那不如让阿润试试?我瞧着她是极乐意的。” 贺兰春华不由分说,斩钉截铁道:“不行!这更不行!” 这几日,听说本地豪绅朱府到了一位来自江南的亲戚,其中一名少女,生得国色天香,无人能及。 有几名当地的才子有幸见过佳人,一个个神魂颠倒,写了无数赞颂的诗词出来,于坊间流传。 一时间沸沸扬扬,整个大丰都传说有一位貌若天仙下凡的江南女子莅临,正住在朱府,这消息甚至传了出去,连京城都有所传闻。 阿润自然也听说了,她去买菜之时,街头巷尾的行人小贩,也都在纷纷议论。 阿润回家之后,便问宋和:“小和哥哥,你可听说了?都在说朱家有个来自江南的美貌女子,美若天仙,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说要找人来乔装吗?这下银子都省了,你们可要仔细盯着朱府,万一真给采花贼听说了,那可就糟了。” 宋和道:“放心吧,我们早有安排。” 阿润道:“这就好,唉,这个姑娘真是不走运,偏在这时候来到……希望她不会有事。” 贺兰春华正出门来:“谁有事?” 宋和道:“是在说朱家的那位美若天仙的女眷。” 贺兰春华听了,脸色便有些奇异。 阿润趁机说道:“大人,既然你们都已有了安排,那你必然是见过那名女子了?她长得真的有传说的那么好看?他们说……” 贺兰春华咳嗽了声,眼睛看向别处,也不搭腔。 宋和忍笑问道:“他们说什么?” 阿润道:“我听他们说,只看到她的眼睛,就已经迷倒了,简直美的像是月里嫦娥,貂蝉西施,七仙女儿,总之还有更多话我都记不住了……你们亲眼看见过没有?” 宋和看了一眼贺兰春华,意味深长道:“看见过了。” “真是说的那样?”阿润忙问。 宋和笑得几分古怪:“这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贺兰春华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还不去朱府看守?” 宋和去后,阿润不满:“小和哥哥还没说呢,怎么这么着急赶他走?” “想知道吗,那求我呀,横竖我也是见过的。”贺兰春华见她一脸失落,忍不住笑着逗弄。 阿润抬手,学着他之前对宋和的样子,也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快说罢!” 贺兰春华不恼反笑:“总之是比你好看的多了。” 阿润鼓起嘴来,斜睨瞪他,贺兰春华看着她双颊微鼓的样子,实在可爱的令人心痒,便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住:“怎么,你不服吗?” 阿润便去打他的手,两人正嬉闹着,忽地听有个熟悉声音道:“知县大人,阿润。” 阿润跟贺兰春华齐齐回头,却见来者竟是林枫,阿润忙缩手,直立站住,唤道:“林大哥!” 多日不见,林枫比之前仿佛略见了几分憔悴。 但林枫看阿润,心中却叹息了声:他初次见到阿润的时候,在他眼中,还是个瘦弱纤纤的少女,只有双眼仍带着灵动跟倔强。但是如今的阿润,却像是长开了似的,显出白皙明净的肤色,灵秀的五官,双眼也比之前越发明亮动人。 她原本是瘦削的令人可怜,但现在,脸颊上微微有了点儿肉,看着更是可爱。 林枫仔细望着阿润,仿佛是头一次见到她一样。 阿润快手快脚地捧了茶上来:“林大哥,怎么今日有空来?” 以前林枫说会经常来看她,但却极少来到。阿润大概也知道为什么。 林枫一笑:“近来正要调动,军营里公事繁忙。不过,我听说大人近来要针对那采花大盗有所行动,所以前来,想问大人,是否我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 贺兰春华淡淡道:“多谢林校尉美意……那采花大盗武艺高强,有林校尉相助自然是锦上添花。” 林枫点头:“那么林某就任凭知县大人调遣了,但愿这次能够将那贼人一举擒获。” 阿润在旁道:“这次连林大哥也出马,那贼一定跑不了的。” 林枫回望她,轻轻一笑,阿润见他虽然露出笑容,可双眉间仿佛隐约带着一抹悒郁。 贺兰春华咳嗽了声,道:“对了,林校尉是要调往何处?” 林枫道:“是黑谷。” 贺兰春华挑眉:“那是个凶险之地……” 林枫垂眸:“是啊,不过这也正当是我军中男儿的所为,不管去往何方,都是保家卫国,在所不辞。” 贺兰春华见他一脸正气,忍不住也赞道:“林校尉真是我辈楷模。” “大人言重,”林枫正色道:“大人自来此地,断案入神,制下清平,百姓交口称赞,且最近又兴建公学,且不论男女童都可入学,此等的胸襟跟举措,很让林某佩服。” 阿润在旁听着,想到芳姬说林枫要调到边陲之事,不知他们两人如何,颇为忧愁,但听到林枫说到最后,却又惊讶问道:“什么,不论男女童都可入学,这是真的吗?” 林枫道:“自是真的,告示都在昨日出了,阿润你不知吗?” 阿润转头看向贺兰春华,贺兰春华却淡淡哼了声,偏不看她。 之前阿润问贺兰春华的时候,他还说只有男童可以入学,如今政令改了,他竟未曾说过。阿润还想要问,贺兰春华却起身对林枫道:“林校尉,事不宜迟,我们去朱府吧。” 林枫本想跟阿润多寒暄一会儿,见贺兰春华如此相邀,便道:“好,大人请。” 阿润在后眼巴巴看着,贺兰春华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回头道:“这两日怕那贼人会来,你别出去乱走,只在家里头,我会叫些衙役护在周围,若有异样,记得大声喊叫,不要逞强。” 阿润见他忽然这样殷殷叮嘱,便呆呆地应了声。 贺兰春华看她发愣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转身才去了。 阿润定定看着贺兰春华那笑容,迷惑于那一笑的惊艳之中,竟连林枫也回头看她都没发现。 ☆、第71章 颠倒众生 阿润留在县衙,总觉得心惊肉跳,勉强绣了会儿帕子,一不留神,居然把手指刺破了,痛彻心扉。 “大人不会有事吧?”阿润跑到窗户边上,望着外头,吮着手指自言自语。 眼看快要中午了,外面还是没有音信,阿润出门,不知不觉走到贺兰春华的书房门口,看着熟悉的房间,不由想到赵弄晴在的时候那句:不许靠近这里…… 但这会儿赵郡主可是鞭长莫及了,阿润哈哈笑了两声:“我进去啦,你可管不着了。”她得意洋洋地,迈步走进书房。 阿润看了一圈儿,望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她识字不多,只能勉强着看,当下也没有翻动。 转身走到书桌边上,低头看着摆放的很整齐的笔墨纸砚,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时候,她是很乐意学写字读书的,怎奈外公去得早。而且那时候家里穷,也买不起笔墨纸砚,只是照着一本破旧的书,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练字而已。 阿润羡慕地摸摸笔杆,砚台,以及旁边叠着的一堆书,看着这些东西,不由又想起贺兰春华那道政令:从此真的连女孩儿也可以去读书了吗,那么就是说爱夏爱冬也都可以去了?还有毛双儿…… 阿润欢喜之余,一阵心暖:“大人可真是的,明明这么决定了,又是大好事,却不跟我说……” 她摇了摇头,忽然有点很想见到贺兰春华:“还是去问问为什么大人还没回来吧。” 阿润正要转身,书房门口一阵叫嚷声音,毛双儿跟毛振翼一前一后跑了进来,三毛跟在最后,吵吵嚷嚷便都跑进了书房。 阿润忙拦住他们:“不能在这里闹,又怎么了?” 毛双儿立刻道:“哥哥说要训练三毛咬我!” 毛振翼叫道:“没有,我是说如果你不听话,才叫三毛咬你的。” 阿润听了,便斥道:“大毛,周先生不在,你又开始无法无天了!” 毛振翼趁机躲到书桌背后:“我不想读书了,我要习武!我要当个威风凛凛的武官!” 阿润翻了个白眼,道:“我也不想当管家,想开我的小饭店呢!但不管做什么事总也要一步一步的来,你不能一口就吃个胖子!快点出来,别弄乱了你六叔的东西!” “你总是一套一套的,你也没读过书,怎么知道这么多……”毛振翼撅着嘴,一甩衣袖,便走出来,袖子扇动,便把桌上几张纸带了起来,哗啦啦一声响动。 “啊……你看看你,毛手毛脚的!”阿润大吃一惊:“你六叔会以为我们翻他东西的!你想惹他生气吗?” 阿润急忙跑过来,小心把那些纸张拢住,放归原位,忽然看到上面一张写着字的纸,字迹龙飞凤舞,一看就不同凡响。 阿润不由举起来看了看,赞道:“你六叔的字真好啊,可以去写春联了……这是写的什么?‘春日……迟迟……什么木……什么什么……’” “别大惊小怪啦,六叔又不会责怪我们,”毛振翼在旁看着,不以为然地说,听着阿润念的结结巴巴,便大笑起来,他凑过来看了看,得意洋洋地念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仓庚……” 毛双儿抱着三毛,四只眼睛乌溜溜地望着毛振翼,毛振翼一阵心虚,原来后面的字他也不认得,当下小鬼头便装模作样道:“我们不要随便看六叔的东西……” 毛双儿偷偷一笑,对三毛道:“哥哥一定也不认得那是什么。” 毛振翼假装没听到,把字一放,忽然又叫:“咦,那张纸上写得什么?” “嗯?”阿润低头,才发现下面几张白纸下头,盖着一张纸,影影绰绰仿佛写着字。 毛振翼抽了出来,笑道:“这个我认得。”说完后,忽然自知失言,忙捂住嘴。 幸好阿润没注意,只看着那上面的自,也笑道:“这个我也认得。这是爱……” 毛振翼抢着念道:“爱春!” 阿润跟毛振翼念完后,两个人都面面相觑,仿佛觉得有些奇怪。 阿润道:“这么耳熟……” 毛振翼也皱眉思索:“是在哪里听过。” 毛双儿疑惑地问:“这不是阿润的大名吗?怎么给六叔写在纸上?” “啊……”阿润跟毛振翼齐齐睁大眼睛,如梦初醒。 中午的时候,有衙役回来报说让阿润跟大毛小毛先吃饭不必等他们,阿润趁机问那衙役情形如何,衙役道:“姐姐放心,现在风平浪静,没什么事儿呢。” 阿润便放他走了,如此一整个下午,仍是没有音信。 阿润虽然不知前头究竟发生什么,但却知道若无紧要事情,贺兰春华不会不回来的。因此当毛双儿跟毛振翼担心的时候,阿润反而压着心中惶惑,竭力安抚他们两个。 到了晚间,阿润做了饭,又给贺兰春华跟宋和留出一份儿来。一直等到半夜,才听到外头隐约有吵嚷声起,渐渐逼近。 阿润吃了一惊,放下手中针线出外,驻足看了会儿,就见前头有人急急奔来,黑暗里看不清,阿润叫道:“是谁?” 是宋和的声音道:“阿润,是我跟公子回来了。” 阿润心头一宽,忙迎上前去:“怎么这么晚回来?”还未到跟前,就发现异样,宋和跟贺兰春华靠在一块儿,他伸出手臂,仿佛是抱着贺兰春华一般。 阿润道:“这是怎么了?” 贺兰春华抬头,低声道:“没事,你怎么还没睡?” 乍然照面,阿润受惊匪浅,却见贺兰春华头发微微散开,脸容也大不如平常,竟是偏女气些,双眸于夜色中更是勾魂夺魄,若不是认得他,必然以为是个女子。 阿润目瞪口呆,贺兰春华见她呆呆的样子,不由一笑,谁知才露出笑容,便又低呼了声:“哎呀……” 宋和道:“行了,就先别说话了,我扶你进去。” 阿润这才反应过来,见这情形似有古怪,急忙上前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贺兰春华道:“阿润,别急,先去给我打盆水来……对了,吩咐他们别吵嚷,别惊醒了小翅膀跟双儿。” “好……”阿润忙先去打了水回来,进屋之后,见贺兰春华坐在床边,宋和则站在对面。 阿润把水放下,问道:“到底怎么了呢?大人不会是……” 宋和看看她,又看看贺兰春华,道:“阿润,你照顾公子,我再出去看看。”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出门。 阿润莫名,终于走到床边,低头看贺兰春华:“大人?” 贺兰春华正微微闭着双眸,闻言睁开眼睛:“嗯?哦……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已经包扎过了……” 阿润听他语声微弱,不知为何一阵心疼,平常见惯了他不可一世泰然自若的模样,忽然看到他流露出几分脆弱,竟像是个小孩子般。 贺兰春华说罢,又道:“水来了吗?你……帮我擦擦脸。” 阿润回身,浸湿了一块帕子拧干,回到床边,试着给贺兰春华擦拭,擦了会儿,才道:“怎么大人像是画过眉?还有胭脂吗?”说到胭脂,忽然心又狠狠一颤,帕子上的颜色如此鲜明,那不似胭脂,反而像是…… “哈……”贺兰春华却轻笑了声,但又很快转作痛色。 阿润手势一停,惊疑不定地看他,目光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却看到他颈间仿佛有些异样,阿润手一抖,探过去把他的领子往下轻轻一扯,便看到里头一块白布包着,有血殷出。 阿润手一抖,帕子落地:“这、这是……” 贺兰春华欲动,又不敢动,只道:“不碍事,别怕……死不了。” 阿润望着他,又看看那伤,虽不知道发生何事,却也明白必然是十足惊险的,当下泪如泉涌,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 贺兰春华微微转眸,看她泪流的样子,便微微笑道:“傻孩子,哭什么?我好端端地呢,若是死了,你又该怎么样?” 阿润听了这个,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像是呆了,更一个字说不出。 贺兰春华看她脸色雪白,便道:“怎么了,我是玩笑话的……” 阿润抬手,想要打他,看他这般模样,却又停住:“不许说这样的玩笑!”声音都嘶哑颤抖。 贺兰春华定定看她:“怎么了,阿润怕我死了吗?” 目光相对,贺兰春华看到她眼中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可她偏生不说话。 贺兰春华一愣,缓缓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往身边一拉:“别哭啦……是我错了,不该跟你开这样的玩笑。” 阿润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温声细语的安慰,却想要大哭一场,只因他方才那一句“若是我死了,你又该怎么样”,当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仿佛骤然冰冻,灵魂出窍,就算是玩笑话,也完全无法接受。 贺兰春华握着阿润的手,见她垂泪的模样,忍不住又伸出手去,在她细细的腰间轻轻揽住,让她靠自己更紧了些:“放心吧,我命大着呢,而且还有这样好的阿润在身边,我才舍不得死呢。” 阿润抬手,捂住他的嘴。 贺兰春华目光往上,对上她的双眸,阿润看着面前这双眼睛,就好像有无数星星在贺兰春华的双眸里闪烁一样,这双眸子深邃而璀璨,令人发狂。 这一刻,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什么叫“只要看到她的眼睛,就已经被迷倒了”,只是,应该是“他”而不是“她”。 贺兰春华妙用“美人计”,终于引了那采花大盗夜半出击,但虽然有宋和跟林枫在,一时之间,仍是差点吃亏。 多亏了宋和林枫两名高手夹击,才将那纵横京城连六扇门高手也奈何不了的采花大盗击伤拿下。 然而就在拿下采花大盗的第一时间,林枫却问了这贼人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 那时候贺兰春华受伤,宋和见拿下了采花贼,无暇他顾,便急忙命人叫大夫前来,他在这边忙碌的时候,那边林枫已经问过了那贼人。 林枫起身,脸色难看的很,宋和见状古怪,便来相问,没想到林枫只是勉强说道:“此地交给知县大人处置,我有件事,先走一步。” 林枫不由分说,竟自仓皇去了。 贺兰春华忍着伤痛,对宋和道:“去问问那贼,林枫方才跟他说了什么。” 贺兰春华虽伤着,却仍紧密注视周围情形,宋和还以为林枫方才是在教训那贼人,当下过去问了问。 谁 知那贼怒道:“败在你们手中,老子无话可说,只管来啰嗦什么?方才那人来问老子,什么河边发现女尸那日,老子是否在镇上对一个女子出手……没做过的事就是 没做过,有什么可抵赖的?水里那女子是我所杀,我认了。”说罢,又瞪贺兰春华:“老子纵横多年,没想到最后竟看走了眼……”唉声叹气,悔之晚矣。 贺兰春华不理那贼,微微皱眉。 宋和生怕他又要劳神费心,便道:“公子,不必管别的了,你的伤要紧。”当下便吩咐把那贼人五花大绑,先押回大牢,两人也回到县衙。 这件事贺兰春华自然并没有跟阿润说。 且说林枫离开朱家,一路失魂落魄般乱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站住脚,发现自己人在程府之外。 当初,白柔的案子审完之后,贺兰春华曾私下跟他说过:白柔的死或许另有蹊跷。 贺兰春华还提及:吴狱卒的死似乎太过巧合了些,何况一直都找不到凶手。 而林枫当时不以为然,反而驳斥了贺兰春华一番。 等后来程百舸说起芳姬叫他说谎之事,他心惊肉跳,前去质问,反被芳姬说服。 林枫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芳姬说她是被采花贼侵吓,所以才对他隐瞒不说的……当时芳姬流着泪,伤心欲绝,让他不忍心再责问她,反而怪自己太过冷血,竟会疑心她。 但是今日采花贼落网,当他问那贼人是否又对芳姬出手之时,那贼人嗤之以鼻地否认了,那日他已经发泄兽欲,死者正是贺兰春华误以为是阿润的那水中女尸。 那贼又道:“你说的那表子我记得,是跟那郡主一起的,可惜……被你坏了好事,但若是老子再遇上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可能再失手……” 林枫身子一晃,竟有些站不住脚。 ☆、第72章 两人之约 次日,日渐中午,贺兰春华有些饿了,阿润却仍是没来。他等了半天,却是丫鬟秋菊端了碗汤送来。 贺兰春华问道:“阿润呢?在做饭么?” 秋菊道:“大人,润姐姐出去了,刚才兴儿不知来送了个什么信儿,润姐姐急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贺兰春华一惊之下忙要起身,差点动了颈间伤处,正好宋和进来,忙将他扶住:“你干什么乱动?” 贺兰春华问道:“阿润去哪了?” 宋和道:“你问对人了,我刚从外头回来,你猜我在门口遇见了谁?” 贺兰春华想了想,脸色越发不好:“难道是那棵树?” 宋和笑道:“可不是那棵枫树么?” 贺兰春华心头大烦:“阿润被他叫走了?他到底想如何呢?不是要调走么?” 宋和叹了声,道:“我瞧他十分憔悴,而且……据说他调任的日子就在今天。” 贺兰春华张口结舌:“就是今日?既然是今日他又来做什么,总不会是贼心不死,要拐阿润走吧?” 宋和咳嗽了声。 秋菊听到这里,抿嘴偷笑,退了出去。 宋和才道:“林校尉一颗心在程府那位小姐身上呢,你尽管放心。” “是吗?”贺兰春华狐疑不定,想来想去,“我的心乱跳,还是去看看最好……” “乱跳是因为你受伤了,别胡思乱想了,你信不过林枫,难道还信不过阿润?” 贺兰春华琢磨:“那个丫头见了林枫就好像见了钱似的,我还真的信不过。” 宋和无奈:“总之你是不能动的,你这伤处太不一般,大不了,我替你去看着。” 贺兰春华迫不及待道:“那快去!” 宋和叮嘱他千万不可妄动,又去叫了毛双儿跟毛振翼来,叮嘱道:“我去看看阿润,你们在家里看着你们六叔,万万不能让他四处走动,知道吗?” 两个小孩儿一本正经地答应了。 且说阿润出了衙门,一眼看到林枫站在石狮子旁边,手中牵着一匹马。 “林大哥!”阿润眉开眼笑,跑到林枫跟前。 林枫微微一笑:“有空吗?跟我走一走。” 阿润忙道:“有空,去哪里?” 林枫道:“出城走走。” 阿润有些惊讶,却也一口答应,林枫牵着马儿,也不上马,只是缓缓而行。 阿润便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往镇外而去。 阿润瞧出林枫仿佛大有心事,便想逗他开心,道:“林大哥,那采花贼终于捉到了,听说昨晚上多亏了你跟小和哥哥,我就觉得有林大哥在,一定会马到功成的。” 林枫呵呵一笑,虽然嘴角弯起,双眸却丝毫笑意都无,反而多了一丝悲伤之色。 阿润有些心惊,转头看看周围,见路边有叫卖些零食的,她便道:“林大哥,你等等。” 林枫怔了怔,果然驻足。 阿润转身,去路边观望了会儿,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两串糖葫芦,回来后递给林枫一支糖葫芦:“林大哥,你吃。” 林枫从不曾吃此物,何况当街。勉强咬了口,小心咽了下去,才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道:“又酸又甜,倒是挺好吃的。” 阿润道:“可不是么?我小时候吃过一次,这个东西我娘也会做……我学到几分,改天给你做呀。” 林枫一怔,低头看她,眼中多了一抹微光。 阿润却不吃,把自己的那根糖葫芦包好,放在腰侧包里,却去剥那栗子,剥出一颗,便送给林枫。 林枫犹豫了会儿,接过来吃了,栗子又香又软又糯,林枫便又笑道:“这个也好吃。” 阿润见他终于肯笑,便道:“好吃吧,现在天不算太冷,如果到了冬天冷极了的时候,热热地吃一颗最好了,还有烤红薯……” 阿润说着,便东张西望,林枫察觉她的用意,便笑道:“好啦,不用再买了,吃不了这许多。” 阿润吐吐舌头,便又继续剥栗子,一路走一路吃,两人走过人群拥挤的长街,又缓步地出了城,阿润问道:“林大哥,你想去哪里玩?不如去草甸子湖那里看看吧。” 林枫答应:“好啊。”两个人漫步走过山路,行过草滩,远远地看到前方一道亮亮地湖水,玉带般蜿蜒。 林枫放眼四顾,道:“我平日在这周围来来回回,却不曾有过一次这样来闲走看景的,也不知道这里竟是这样壮丽。” 远处山峦层叠,天色是淡青色,树木上的叶片都变黄了,有的随风飞落,飘洒空中,像是一只只随风而飞舞的小小翅膀。 芦苇草茂密地长着,随风摇摆,发出簌簌声响,偶然有一两只水鸟惊起,像是一副活得图画。 草地青青黄黄,加泥土的黑,湖泊的白,天空的蓝,自然造就,是一种令人舒服的色彩。 林枫深吸一口气,复又抬头看天,那股郁结于胸口的积郁闷气,就在这时候,慢慢地,一点一点散去。 阿润道:“可惜现在也不是冬天,如果是冬天,草上都结了霜,跟玉做的一样,可好看了。等冬天我们再来玩好吗?” 林枫把马儿栓在树上,走回阿润身边,把她捧在手里的栗子拿过来,微笑答道:“好啊。” 阿润嘻嘻一笑,忽然又想到一事:“我忘了,林大哥你要调走了……” 林枫却并不在意,找了一处高地,把外裳脱下来放在旁边,招呼阿润来坐,阿润道:“这怎么可以!”正要把林枫的衣裳拿起,林枫已握住她的手臂:“快些坐了。” 阿润只好别扭地坐了,林枫见她有些不情愿的模样,便道:“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地上凉,你的裙子这么好看,不能沾了泥草。” 阿润这才转怒为喜:“我的裙子好看吗?是我娘新给我做的!” 李氏虽然有一手好活计,但是从来都是给别人做绣衣裳,自家的女儿所穿的都是粗糙的布衣,自然不会绣什么花儿了,最近李氏特意给阿润赶制了一件儿出来,阿润格外喜爱。 林枫赞道:“早听说伯母的手艺天下无双。” 两人并肩坐着,林枫剥了一颗栗子,他的手法十分生疏,剥的破破烂烂,阿润笑道:“我来吧!”林枫摇头,把那颗栗子递给她:“我来就行。” 阿润只好吃了那颗,只觉格外香甜,高兴之余,想起芳姬,忙道:“林大哥,你可别再对我这么好啦!” 林枫只是一笑,低声道:“也没多少时间了……” 阿润没听清:“什么?” 林枫道:“我是说,我要调走了,就不会再给你剥栗子了。” 阿润也有些难过,林枫看她一眼:“怎么了?该为我高兴才对,毕竟这是好事。” “我知道。”阿润点点头,“可是……那以后,还会见到你吗?你还会回来不?” 林枫不答,只是剥着栗子,忽然问道:“阿润,知县大人对你很好对么?” 阿润点头,林枫道:“我在军中……也见过许多京内贵人,跟各色的官长,但我从未见过如贺兰大人这样的……他若对一个人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但他若是厌憎一个人,那可真是……”两个字,“可怕”。 阿润眨了眨眼:“我看过大人审案,他对付那些坏人,可真是……看得人心里发冷,我没做坏事都觉得心虚。” 林枫笑道:“可不是么,他是个极厉害的人。阿润,你……在他身边,要……多多留心。” “为什么?难道大人会对付我?”阿润吓了一跳。 林枫摇头,凝视阿润片刻,终于道:“这些话本不该我说,只是我……”林枫说到这里,便转开头去,眼前浮现一张艳丽无双的脸,只可惜……那人的心,却如蛇蝎一般,令他不寒而栗。 “只是什么?”阿润问道。 林 枫沉默片刻,道:“只是我发现,你或许永远猜不透一个人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原本你以为是极为善良可爱之人,实则,底下有截然不同的面目……那种感 觉,不仅是被骗的愤怒,而且……就像是……被从云端推入了深渊一样,那么绝望……几乎痛不欲生,你明白么,阿润?” 阿润愣了会儿:“林大哥,你是在说大人……还是在说芳姬?” 林枫身子一震,低下头去,久久无语。 阿润心中即刻明白,是芳姬!一定是芳姬出事,才让林枫如此反常。 “绝望……痛不欲生,自云端到深渊”,阿润想着这些词,心惊肉跳。 阿润镇定了会儿,开口问道:“林大哥,芳姬怎么了?她……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林枫听了“欺负”两字,哑然失笑,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会被个弱女子欺负?但是……这种说法,却又如此的…… “怎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被她欺负?”林枫转头看向阿润。 “因为我觉得她……”阿润刚要冲口而出,忽然想到,林枫喜欢芳姬,若说芳姬坏话,岂不是让林枫面上挂不住,于是阿润含糊说道:“因为你太老实了,但是芳姬心眼太多……” 林枫听了,怅然出神,双眸看向远方:“究竟是我太老实了,还是太愚钝了,所以会看错人……” 阿润看着他带点忧愁的脸,道:“林大哥,这个跟你没有关系,如果说一个好人被骗了,被欺负了,难道说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活该被人欺负吗?只能说是那个欺负人的实在是太坏了……” 林枫若有所动,阿润又道:“你瞧……当初我被陈家退婚,明明不是我的错,他们却趾高气扬地找上门,还说三道四,难道我要因此不活了吗?我才不呢!他们陈家看不上我,是他们没有福分,我也不稀罕他们!所以我狠狠骂了他们一顿,让他们灰溜溜地滚了!” 林枫想到那种快意,蓦地笑了出来:“阿润……” 阿 润哼道:“就是呢!这种人家,我嫁过去又有什么好果子吃?难道我平日看的还不够多?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我娘多么好的人,嫁给我爹……受了多少苦?难道 因为我娘太好,注定要嫁个坏人来被欺负吗?才不是,或许那是命,但是对我来说,我才不要那样的命,我才不要白白地被坏人欺负。” 林枫一言不发,阿润认真看向他,慢慢说道:“林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跟我一样的好人,这样的好人,不该被人欺负的,林大哥,你是男子,你该更明白我的意思,也该知道以后怎么做,对不对?” 这些话,或许比一万句的安慰更加有用。 林枫眼中慢慢地流出泪来,脸上却慢慢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是啊……好人才不该被欺负的,我林枫更是堂堂男儿,怎会为区区儿女之事困顿于此,郁郁不快……” 他是堂堂男儿,当横刀立马,驰骋疆场,怎会为了一时的儿女之情迷惑,为一刻的挫折而沮丧不快?识人不明,他认了!但绝不会就栽在这里,一蹶不振! 林枫展颜一笑,抬手在阿润肩头轻轻一拍,忽地站起身来,看向远处无边山峦,层峦叠嶂里,仿佛有鹰隼振翼掠过。 林枫张手,感觉风从肋下穿过,他扬首远望,放声大笑。 与此同时,宋和站在芦苇丛后,心怀疑惑地盯梢,忽然听到耳畔窸窸窣窣的声响。 宋和惊而回头,顿时震惊,却见身后草丛中冒出三个脑袋,中间一个戴着斗笠,两边儿是两张粉妆玉琢的脸儿——毛振翼跟毛双儿, 宋和一见,后悔不已,眼中便白多黑少:是他失算了,早就该知道毛氏兄妹靠不住,他出来之前,就该把这三人统统绑起来才好。 贺兰春华见被发现,便带这两个毛头“艰难”地靠近,压低声音问:“他们干什么了?” 毛振翼则急不可待地问:“是啊是啊,有没有‘那个’……” “什么‘那个’?”宋和震惊。 “哪个‘那个’?”与此同时,贺兰春华也色变。掀起面纱,“花容失色”。 “就是牵手啦。”毛振翼斜视两个成年男子,无辜地鄙视,“干吗那副表情,你们想的是什么?” 宋和跟贺兰春华不约而同都白了毛振翼一眼。 四个人齐齐地往那边看,冷不防看到眼前多了一道“魁梧”人影,因为四个都是半伏着身的,仰头看去,见那人似浮在半空一般,吓得除了宋和之外的三人齐声尖叫。 林枫笑意盎然,扫过三人,最后看着贺兰春华:“大人在做什么?也在……郊游么?” 贺兰春华忙爬起身来,站直,负手而立,玉树临风:“是啊……” 刚说完这句,就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大人,你不在家里好生休养,跑出来干什么?你不要命了么!” 贺兰春华眼角瞥见阿润正跑过来,不由有些心虚,急忙道:“是小翅膀跟双儿,他们非要……” 话没说完,毛振翼及时撇清:“是六叔说你跟林校尉不知……” 贺兰春华回手捂住了毛振翼的嘴,毛双儿十分机智地接着哥哥的话,说道:“说你们不知在搞什么,所以……” 贺兰春华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并且狠命向宋和打眼色求救。 ☆、第73章 千里之外 阿润走过来,抬手想打贺兰春华,却怕牵动他的伤,于是只道:“大人,你怎么领头胡闹!”看贺兰春华戴着斗笠的模样,又气又担心。 贺兰春华本能气短,辩解道:“不是我领头的……”忽然感觉自己的口气有些弱,怕是在林枫面前没有面子,于是昂然道:“我看天气不错所以出来走走,如何?” 阿润见他装模作样之态,一脸嫌弃:“光走走怎么成,你不如跑呀。” 贺兰春华喝道:“大胆!”忽地牵动脖子伤疼,暗吸了口冷气,不敢再逞强。 阿润哼了声,极为不满,见他呼痛,便忙过来:“别动!”踮起脚尖查看他的伤处,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却道:“活该!” 贺兰春华瞪她一眼,心道:“如果不是你鬼鬼祟祟跑出来,我哪里要这么没面子的跟上来呢!” 两人“争执”之时,旁边四人便都看着。 林枫笑看这幕,望着阿润小心地扒看贺兰春华颈间纱布看他的伤,满脸关切担忧,又看贺兰春华垂眸看阿润,脸色仍是假装的肃然,可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双眼中满是柔软的…… 林枫见此情此境,心中竟有一股淡淡地酸意浮现。 林枫道:“在此遇到大人就再好不过了,我正有件事想要跟大人商议。” 贺兰春华回头,若有所思看着林枫,道:“好。” 阿润看看林枫,又看看贺兰,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放心,想来想去,便跟贺兰春华道:“大人你留神点,记着别乱动,伤口裂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贺兰春华道:“我又不是孩子,当然知道分寸!” 阿润不屑一顾道:“你要真知道分寸就不会跑到这儿来了!” 贺兰春华竟无言以对。 宋和跟阿润领着毛家两小走开数步,林枫目送他们离开,便跟贺兰春华道:“之前阿润喜欢我……” 贺兰春华色变:“那是过去的事了。” 林枫挑了挑眉:“可是刚才她在我跟大人之间,却明显更担心大人一些。” “那是因为我有伤在身……”贺兰春华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何意?” 林枫道:“没……对了,我们来说正事吧。” 贺兰春华瞪着林枫,他隐隐猜到林枫前一句是什么意思,可是林枫不说,他的心就无法踏实,更无法完全地得意跟高兴,只好哼道:“什么正事?” 林枫道:“大人想知道昨晚上我为何突然离开吗?” 贺兰春华一怔,脸色逐渐肃然。 林枫道:“我知道以大人之能,恐怕已问过那采花大盗,也已知道了我为何而走……” 贺兰春华道:“你是去找白芳姬了?她怎么说?” 林枫低头,眼底泛出一丝淡漠笑意:“我本来,是想去找她的,可是我在程府门口徘徊了一个时辰,我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贺兰春华问道:“为什么?” 林枫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 他很该冲进去,质问芳姬,为什么竟能那么逼真地跟他演戏,为什么竟能无中生有,把假的说的比真实还更真实,竟叫他无法不信,甚至觉得连疑心她都是一种罪过。 他曾很喜欢芳姬,觉得她善良,懂事,聪慧……所有他对女性美好的期望,她应有尽有。 他不敢去怀疑,更不想去怀疑,甚至觉得她摇摇欲坠,也都不肯去推上一把。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不得不面对真相,他所奉若神明的那个模样的芳姬只是个假相,在真正的事实面前,她完美无瑕的脸土崩瓦解,露出底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 那才是真正的芳姬。 林枫迷惑,他到底爱上的是谁? 那天晚上他满心屈辱跟愤怒,想要当面质问芳姬,为何竟会欺骗他,为何竟会做下那些恶事,但是最终他又放弃了,他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的程府大门,终究转身离开。 那里头供奉的是他昔日曾如同至宝般的人,而他,从此之后,不想再见她一眼。 不远处,阿润竖起耳朵仍是没听到林枫跟贺兰春华在说什么,毛振翼则说道:“他们怎么还没打起来?” “大毛!”阿润惊呼,拍了他一下:“你在说什么,大人为什么要跟林大哥打起来?” 毛振翼道:“难道不是吗,狭路相逢,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什么狭路情敌!”阿润道:“你怎么没去公学?得好好地让周先生教教你!” “这是吃饭的时间,”毛振翼眼珠一转儿,道:“对了,还有周先生呢,我怎么忘了?这下好了,三路相逢,分外眼红……” 宋和咳嗽了声,毛振翼即刻看他:“宋侍卫,莫非你也要加入进来吗?” 宋和抬头看天:“我怕我打不过他们,就敬谢不敏了。” 毛振翼道:“算你识相,那你觉得谁会赢?” 宋和想了想:“这个当然不用我说。” 毛振翼道:“那算了,本来还想跟你赌一赌呢。” 阿润瞠目结舌,毛双儿道:“还有我呢!我也要加入!” 毛振翼问:“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毛双儿道:“当然知道,是说谁会赢阿润。” 阿润一阵头晕,抓住两人,道:“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个一块儿去上学!” 午后,芳姬睡了会儿后起身,丫鬟进来伺候,看着镜中容颜,芳姬满意一笑,忽然想起今天该是林枫调离的日子。 “他竟没有来……”芳姬一怔,然后哼了声,心道:“不来就不来罢了,横竖是要断了的,倒是免了一番纠缠。” 自从知道了林枫要调到边塞后,芳姬便若有若无地跟林枫疏远了……让她跟着去边塞,受那冷僻之苦,对她来说还不如死了的好。 前日程老爷说要去京城做生意,芳姬便求他带着自己出去“见见世面”,程老爷本不许,但念在白柔才离开……又经不住芳姬的相求,便答应了。 芳姬得程老爷允诺后,即刻又写信给赵弄晴,说自己不日便会随着父亲到达京城,到时候不免登门拜访。 自赵郡主回京后,隔三岔五,芳姬总要书信一封送上王府,有时候还会附些首饰等物件,足见心意,因此虽然赵弄晴已然回京,但两人关系仍旧甚好。 芳姬打点了一切,只等动身那日,只要安居京城,再同赵郡主相熟了,什么王孙公子,岂不是任她挑选,区区一个林枫,有什么可惜。 芳姬挑了一朵珠花簪上,忽然看到匣子底下一枚簪子,当下皱眉不悦,便合了匣子,让众人退下。 此刻门口进来一个丫环,道:“小姐,外头有个人……口口声声说要见小姐。” 芳姬道:“是谁?” 丫环道:“像是个地痞无赖。” 芳姬怒道:“什么地痞,也敢来见我?叫他走,若不走,乱棍打走就是了!” 丫鬟应声出外,隔了会儿,却又跑来。 芳姬大怒:“又什么事?” 丫鬟道:“小姐,不知为何,那地痞……那人不肯走,非要见小姐,还说,只要跟小姐说他的名字,小姐一定会见他。” 芳姬回头:“什么名字?” “他说……是吴潘。” 芳姬脸色一变,惊疑不定,过了会儿后,才道:“叫他进来!” 顷刻,外头那人进内,芳姬举目看去,却见他獐头鼠目,的确如个地痞一般,打扮的也很是狼狈。进了门来,笑嘻嘻道:“给大小姐见礼了。” 芳姬挥手令身边丫鬟退下,便问道:“你叫什么?来程府胡搅蛮缠,意欲何为?” 那人道:“我刚才说了,我叫吴潘。” 芳姬斥道:“胡说什么?吴潘……”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吴潘不是县衙狱卒么?听说已经身亡,你冒名顶替,想要如何?不怕我报官吗?” 那人笑道:“大小姐记性果然好,吴潘的确是死了,小人不是吴潘,乃是他的一个朋友,人人都叫我一声小高。” 芳姬道:“你是小高还是谁,与我何干?” 小高道:“大小姐别急,听我慢慢说来……只因我跟吴潘关系甚好,经常一块儿吃酒,所以有时候闲话起来,会说些事,有一次,吴潘就跟我说起来,他曾看见一个奇怪的探监之人……” 芳姬皱眉:“越发胡说了!” 小高嗤地一笑:“是呀,我也是这么觉得,因为吴潘说那探监的,明明是个女子,却假扮男人的模样,可照他看来,那女子分明是个弱质纤纤的美人,怎么假扮也是不像的……” 芳姬拧眉看他,冷笑:“吴潘已经死了,焉知这些鬼话不是你编出来的?” 小高道:“其实这也无所谓,我也觉得这不太可能……直到那天,听说县老爷召吴潘过堂,要指认什么探监的人,我也跟着去看热闹了……后来堂审忽然中断,吴潘就出来了,我呢……就想叫他一块儿去喝酒,于是就跟在后面,想吓他一跳……谁知道……” 芳姬听到这里,反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脸色微微发白,一言不发。 小高望着她,上前一步:“小姐想知道下面发生的事吗?” 芳姬咽了口唾沫:“你休要来此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小姐心里清楚,”小高笑道:“哎呀我说那吴潘,可真是倒霉,还以为是个美人送上门来,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知道那美人是个带刺的不说,还是阎罗王派来勾魂的……天鹅肉没吃成,他反而丢了一条命……” 芳姬拍案而起:“住口!” 小高住口,两人目光相对,芳姬道:“你若是敢散布谣言……” “如 果是谣言,那我自然不敢散布的,”小高冷冷一笑,模样十分可憎,“可惜大小姐跟我一样心知肚明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天吴潘本要指认大小姐你去探监的…… 你母亲白柔说勾结狱卒杀死朱大的事你并不知情,实际上你明明参与其中,或许……这本就是你主使的呢,不然怎么是你去探监,却不是你娘白柔?” 芳姬怒喝:“闭嘴!” 小高道:“吴潘本想指认你,那么县老爷当然有法子让你低头认罪,毕竟咱们这县老爷可是大大有名的贺兰青天呀,只可惜阴差阳错,那采花贼杀了人,老爷中途停审……你必然是怕吴潘指认你,所以才杀了他,是不是呢?大小姐?” 芳姬脸色煞白,咬牙道:“不是,当然不是!你……你敢胡编乱造……你无凭无据,来此说这些,以为就能吓到我?” “我当然有凭据,”小高嬉皮笑脸,道:“大小姐用什么杀死了吴潘的?你可还记得?” 芳姬后退一步:“什么……你说什么!”目光往旁边移开,扫向梳妆匣。 小高道:“我可打听仔细了,知县大人的仵作很能干,在吴潘身上发现了奇怪的印记……可我那时候看的不太仔细,那是个什么来着……不过不打紧,只要我向知县大人禀告此事,大人自然会派衙差来搜……掘地三尺,总会找到那个物件儿的……” 芳姬绷着脸,心乱如麻,小高笑道:“大小姐还不认吗?那么我去报官好了,最好大人看在我良心发现的份上,赏我些银子,那我可就发达了……” 小高说完,笑了两声,转身要走。 芳姬听到一个“银子”,又看小高已经走到厅门口,便喝道:“站住!” 小高站住,转过身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芳姬道:“你想要银子?” 小高挑眉:“不然大小姐以为我来干什么,我本来也不想找事儿,只是最近手气差,穷得很……所以才想起这件事来……” 芳姬看着他的双眼:“好,你要多少银两?” 小高笑道:“不多不多,我不贪心,一二百两就够了。” 芳姬深吸一口气:“我若给了你银子,你得答应,不要把此事到处乱说!我不喜欢谣言乱飞,知道么?” 小高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芳姬凝视小高片刻,便唤丫鬟:“去账房取二百两银子。”丫鬟领命而去。小高搓搓手,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芳姬看着他,便走到梳妆台前,手在首饰匣上一摸。 小高忽然道:“大小姐,你杀了吴潘那东西,是不是一枚钗子呀?” 芳姬手一缩:“你不要命了,瞎嚷嚷什么!” 小高偏走过来,道:“大小姐,总不会还是放在这里吧?” 芳姬见他走上前来,心中恨得翻天覆地,便问道:“你这件事,还对别人说过么?” 小高道:“不曾,不然我如何发财呢?” 芳姬鄙夷一笑:“吴潘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死得不冤了!” 小高道:“为什么呢?” 芳姬道:“你看到他死却不相救?” 小高道:“我要救已经晚了,而且我这人不愿意惹事儿。” 芳姬皱眉看着他,思索着道:“对了,你刚才说,你从县衙开始就跟着吴潘,那你是从哪条路走的?” 小高道:“七拐八拐的,有些记不清了。” 芳姬上前一步:“你既然一直跟着他,怎么会要救也已经晚了?” 小高道:“我中途见了个熟人,说了几句话,耽搁了……” 芳姬神色骤变:“不对!你说谎,那天你根本不在场,你根本没有看见是不是?” 小高愕然,呆呆看了芳姬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果然是厉害的大小姐……这都骗不过……不过,这应该已经够了吧……大人?” 芳姬愣住,却见门口上慢慢转出一个人来,望着她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足够了。” 此人正是贺兰春华,而在他身后,是程百舸,宋和跟主簿,主簿手中提着一张纸,正是两人的供录。 程百舸呆呆看着她,如在梦中兀自不信:“妹妹……真的是你做的?” 芳姬看着贺兰春华的那个笑容,眼前一阵发花,往后倒去。 小高趁机伸手,把那个匣子抢来,贺兰春华一挥手,两个衙役上前,一个捉住芳姬,一个接过匣子,在里头翻了翻,找出一支蝙蝠簪花的金钗。 贺兰春华看了一眼那圆弧的蝙蝠翼翅,以及上头独特的花纹,冷笑道:“拿回去比对尸体上面的印记,——芳姬小姐,没想到吧?。” 芳姬无法回答,眼前的人仿佛天生有这样一种令人慑服的能力,只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就会不寒而栗,令人联想到刀锋,刑罚,以及牢狱,那种近绝望与死亡的味道。 贺兰春华升堂,这次审问的只有芳姬,不等用刑,芳姬便将所有都尽数招认,毫无隐瞒,并无遗漏,因为她知道贺兰春华的手段,与其受尽皮肉之苦,不如图个痛快。 主簿写了供词,令她画押,贺兰春华写了文书,递送刑部。不日得回批文,押送芳姬往京城而去。 阿润得知此事,半晌没回过神来,此刻才确信当初自己落水的确是芳姬所为,芳姬的性情,不能用一般常人来度量。 阿润震惊之余,又有些后怕,同时想到林枫,想着林枫已经远去边陲之地,不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林枫庆幸,还是惋惜什么。 此日,贺兰春华正在听周秀才说新近公学里的诸事,外头一名公差匆匆进来,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押解进京的白芳姬,走到半路,投水自尽了!” 贺兰春华震惊挑眉:“什么?” 那公差道:“听说是因她称口渴,要去喝水,走到青石崖上,忽然就跳入水中……”青石崖水流湍急,更不知水深多少,曾淹死好些人,普通的山民都不敢去那处游泳,那些公差不敢轻易下水,等了半天不见人浮上来,只好回报。 贺兰春华垂眸想了片刻,终于叹道:“也罢……” 而就在千里之遥的边陲,林枫正率兵操练,人在马上,张弓对准靶心,正要松手,耳畔忽地听到一声呼唤,如此熟悉…… 林枫惊而回头,看的方向,正是京城所在。 天高路远,日暮云飞,林枫眨了眨眼,旁边同僚笑问:“林副将,怎么了?” 林枫回过头来,笑道:“没什么!”手指一松,长箭“咻”地飞出,正中靶心,箭尾簌簌抖动,引来周遭欢呼之声,林枫举弓大笑,打马急奔! ☆、第74章 情侣成双 贺兰春华听了林枫所说,暗中召来程百舸询问一番,依照他的推理,芳姬若一人作案,以她单人匹马自然无法杀死吴潘,于是便推定她用了美人计。 贺兰春华才叫戏子小高扮演吴潘旧友,果真令芳姬露出马脚。 只不过总是没想到,芳姬的结局竟是如此这般。 热热闹闹地过了中秋,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冷. 李氏早就着手开始做新棉衣,今年不比往常,李氏大手大脚地,预备给阿润,毛氏兄妹,爱夏爱冬姐妹每人都做一套新的棉衣裳,赶在冬天之前做好。 之前苗老爹三番五次相求,见他委实是可怜,又颇有诚心悔改之意,李氏才领着爱夏爱冬回家,若苗老爹故态萌生,李氏也不再如之前一般唯唯诺诺……渐渐地,苗老爹也不敢再乱发脾气,酒也渐渐喝的少了。 北风渐起,眼见冬至将到,阿润忙着置办过节的东西,厨房里满满地多了好些过年备用的食物,另外府衙里还多添了一只狸猫。 这狸猫原本是毛双儿捡回来的,阿润一看,如见故友,抱住猫儿,抚摸着毛叹道:“我姥姥说……狸猫捉老鼠是最厉害的……”这意思便是要把猫儿留下。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贺兰春华见自己昔日的预言成了真,便露出眼白来。 这狸猫果然争气,在厨房内大杀四方,将老鼠震慑的不敢来犯,阿润大为喜欢,特意买些便宜小鱼来喂猫儿。 入了冬,猫儿一改当初的瘦弱,圆头圆脑起来,十分可爱。 有时候贺兰春华在书房批些公文,这猫儿便趴在他的腿上或者手边,贺兰春华得闲也会摸它一把,猫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很知人意。 但正当阿润欢天喜地要过春节的时候,京内也来了一个消息:皇帝召贺兰春华回京。 阿润听了这消息之后,久久沉默。 在她想来,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她不会永远都是县衙的管家,一来贺兰春华不会一辈子都当知县,二来,就算他不当知县,她也无法永远都在他跟毛氏兄妹身边。 阿润拨弄着小火炉,捧腮心想:“幸好这几个月攒了点银子……我正好可以开始想我的小饭店的事了……”但是,虽然已经竭力如此安抚自己,可是就算笑起来,笑容也是勉强,而心里酸楚地翻腾。 可是阿润却无法说出口,于是便仍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并且所有都一如往常,不曾改变。 期间,李氏也来探望过几次,知女莫若母,李氏自然明白阿润的心情,虽然阿润什么也不曾说。 这天,彤云密布,似要下雪的模样,李氏跟阿润在屋内对坐,缝一件衣裳,阿润道:“娘,你都给我跟爱夏爱冬还有大毛小毛都做好棉衣了,怎么还在忙?” 李氏道:“给你爹也做一件儿,他近来脾气改了好些,对了……前几日我叫你给程夫人做一件,你做的怎么样了?” “我的绣工那么差,我怕人家不喜欢……” “哪里的话,夫人必定喜欢,你快些做,眼看要冬天了,不过做件棉袄罢了……多少是个心意。” “那好吧。”阿润耸耸鼻子。 李氏笑了笑:“还有,你有没有想给大人也做一件呢?” 阿润惊讶,然后笑道:“他的衣裳哪里轮得到我来做,你看他那些……都是些什么缎子什么绸,我都叫不上名儿来……我做了肯定给他笑话。” 李氏沉默片刻:“阿润啊,听说大人年前要回京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阿润手上一抖:“娘,你怎么这时侯提这个,差点扎着我的手……”她惊魂未定,把针撤离,抚抚胸口。 李氏笑了笑,阿润又道:“娘,我能有什么想法,他走……就走呗,横竖我的家是在这里的……” “大人对你很好啊,他有没有说,要带你一起……” 阿润心里忽然极为难过,却笑道:“因为我聪明又能干嘛,他当然对我好,不过,我始终只是个管家……听说大人的家族甚大,他们可不缺一个丫头,我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阿润仿佛轻松地说完,仓促笑笑,就转开脸去。 李氏看着她,心里更加难过,母女两人沉默了会儿,李氏道:“阿润……你说,如果你生在大户人家,是不是……” “娘,你胡说什么呢!”阿润急忙打断李氏的话,笑道:“什么大户小户,我现在就挺好的!” “可是……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或许,是可以配得上知县大人的吧……” 阿润心头一颤:“娘,你瞧你,想到哪里去了?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儿。” 窗外的风好像越来越大了,打的窗纸呼呼作响,另有一道人影,有些冷地站在门口,仿佛已被冰冻。 屋内,李氏停手,她沉默着,最后下定决心般说道:“阿润,娘有件事……想要跟你说,但是娘……又怕吓坏了你……你答应娘……” “什么事啊,娘?”阿润诧异地问。 李氏眼圈发红,嘴唇翕动,片刻,把心一横,哆嗦说道:“阿润,其实,你不是我、不是我亲、亲生……” “程夫人才是我的亲娘吗?”阿润忽然问,竟一点也不惊讶。 “阿润!”李氏震惊,浑身冰冷:“你、你怎么知道?” 李氏笃定程夫人不会跟阿润透露的,那么阿润怎会知情? 目光相对,阿润嫣然一笑,道:“因为我跟娘长的不像,有人说过好几次了,而且……程夫人对我实在太好了。” 阿润云淡风轻地,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 起初阿润不明白,为何程夫人竟对她格外厚待,只当程夫人是大户人家的性情,可一直到后来程夫人竟要收养她当干女儿,阿润看着程夫人的脸容,心中便有三分猜测。 “而且我知道程夫人曾经去过姥姥家找你,如果只是为了认我当干女儿,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阿润重新拿起手中的绣帕,道,“我只是猜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不是最坏的打算,”李氏忍不住流泪,上前捉住阿润的双手,“阿润,如果你认了程夫人,你就是程家的小姐……就算以后你要嫁人,都也可以选个……” “可以选个门当户对的?不用啦,娘,”阿润向着李氏笑了笑,抽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抬手将她抱住,“娘,你不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吗?一切都不用改变,我永远都还是你的女儿……” 阿润在李氏背上安慰地抚了抚,才将她放开,又笑道:“还有,娘……去他的什么门当户对,如果一个男人要看出身好不好才能娶我,我宁肯嫁个穷小子。” 李氏听了,不由竟破涕为笑。 阿润却又细细一想,皱眉道:“当然,如果这个穷小子不要太穷,稍微有点钱……就更好了。” 李氏终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却又有点伤心:她拥有一个何其懂事且好的女儿,可是这样珍贵的好孩子,会不会被好好地疼惜? 李氏重拈针线,眼中的泪却无法停下。 阿润费了几天的功夫,终于做了一件棉袄,送与程夫人,果然程夫人欣喜若狂,即刻穿上身儿,虽然阿润手艺欠佳,程夫人却比穿什么名贵服饰都高兴爱不释手地摸着棉衣,忍不住泪盈于睫。 数着日子,日子还是一天天飞逝,终于到了贺兰春华将离开的那天。 是夜,阿润早早地回到房中,取出针线。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却看见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阿润一惊之下,笑道:“大人,半夜三更这样,会吓死人的。” 贺兰春华却并不进来,昏暗的光芒映的他的脸半明半昧,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美。 “你不是说过么,”他的声音在幽淡的光芒中传了进来:“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 阿润呆了呆,隐约记起自己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的,好像是在芳姬嫌弃林枫被调边陲的时候。 可是现在……情形正好相反。 阿润低头:“人人都向往京城,可是我不喜欢啊……或许我,跟芳姬一样,都是自私的人……但是我的家在这里……而且大人,可以再找很多别的管家或丫鬟。” 贺兰春华注视着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等阿润再抬头的时候,贺兰春华已经离开了。 阿润低头,却有泪掉下来,打在绣帕上,殷出深色的两滴。 贺兰春华虽然离开,毛氏兄妹却留在了大丰,因此两个小毛头欢喜雀跃,除了要跟贺兰春华分离,始终是不好过的,但是对他们而言,贺兰府,却始终不如在大丰自在,京城更是带着无穷不好的记忆……何况是贺兰春华亲口叫他们安置此处。 就在贺兰春华离开之后,毛振翼把一封信给阿润,继续人小鬼大地说:“六叔叫我交给你的,我猜一定是情书。” 毛双儿道:“情书就是男人写给女人的……” 阿润及时捂住她的嘴,道:“你们六叔虽然离开,可是我却比他更厉害,你们两个一定要学好,知道吗!不要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毛振翼便问:“六叔给你写的情书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阿润无言以对,只好气愤的把信扯过来,又把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毛头挥开。 三个月后。 今年冬天竟没下雪,一直到过了年,将要开春时候,那一场大雪忽然不期而至! 这一日,有几个住店的客人安置了,过了饭点儿,店内空空,只有一个本地长者,依旧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喝酒。 阿润趴在柜台上,几乎睡着之时,看到一片雪花在门外飘落下来,起初还以为是错觉。 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步子,有人叫嚷:“下雪啦!” 阿润转出柜台,跑到门口,仰头看去,却见头顶天空,纷纷扬扬,雪花自天而降,有的落在脸上,一点沁凉,又飞快融化成水珠。 阿润眨了眨眼,一片雪花落在眼皮上,她忍不住笑,伸出双手试图接住那片片鹅毛般的绵雪。 眼睛也不知看往哪一处好,凌凌乱乱地看过去,望见雪中的行人奔走,旗帜在雪里飘扬,地上跟屋顶飞快地发白,另外还有…… 有个人自长街尽头缓缓而来,踏碎一地琼瑶,他在雪中徐徐而行,步伐沉稳,人却似从九天之上广寒宫而来,如此丰神俊朗,不似凡人。 阿润站住,听到自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这简直是比下雪更令她觉得是幻觉的场景。 贺兰春华走到阿润身边:“你在乱转什么?” “下雪了……我当然高兴。”阿润身不由己地回答,忽然问:“你回来啦?” 贺兰春华笑笑:“是啊,我回来了。” 阿润想了想:“你怎么回来了?回来干什么?” “我想去哪就去哪,”贺兰春华指了指额头,又道:“我回来,是因为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 阿润这才发现他额前系着的一道缎带,并不是简单的抹额装饰,而是一块蒙住了伤口的纱布。 就在贺兰春华留的信里,写到此行回去,吉凶难料,所以把毛氏兄妹留下来托付给阿润。也正是因为这个顾忌,贺兰春华才没有强求阿润跟他上京。 “什么……问题?”只是看着他的伤,仿佛就能想象到那一场惊心动魄……阿润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在看到贺兰春华留信之后她就后悔了,甚至想追上京去,可是贺兰春华告诉她,让她等三个月的时间,必有消息。 幸好,他并未食言。 贺兰春华转头,看看那个写着“春晖”的小店招牌,笑笑问道:“之前你说你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开个小饭店……看来,你好像达成心愿了。那么,第二个呢?”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除了笑我,还会干什么?” “或许我可以帮你。” 阿润忍笑:“我第二个愿望是……找个可靠的男人成亲。” 贺兰春华笑问:“哦?不知怎样才算是‘可靠的男人’?” 雪更大了,街头上,行走的人欢叫着,躲避着,飞奔着,或者癫狂着。 却都跟他们无干。 阿润歪头想了想:“这个很简单,要英俊挺拔,心地善良,身家清白有点钱,身体健康能力强,最重要是全心全意只爱我……” 贺兰春华莞尔:“怪不得只能成为你第二个愿望,这比开饭店难多了……那么,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阿润笑着看他,自纷扬的雪片中看过去,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个小小地人,正如此刻,在自己的眼睛里,必然也有这么一个人。 阿润目不转睛:“我不知道。” 贺兰春华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挑剔,必然很难找到……这样吧,我帮你一个忙,你看我行不行?” 阿润伸手捂住嘴,虽然……仿佛早就预料到此人会说什么,但真正听他说出来,为什么她忽然有种无法说话的窒息感。 贺兰春华复又叹息:“只不过我现在貌似连县官也做不成了,皇上龙颜大怒,差点砍了我……最后弄得破相,终于要发配我去梅州,以后,或许我得靠你养了。” 阿润也叹了口气:“幸好我机灵能干,攒了点银子,小店的话,去哪里都能开……以后到了梅州,再开一家店……我当老板,你当老板娘。” “说好了,”贺兰春华上前一步,本想把头搭在她的肩头,结果因为太高,只好搭在她的头上:“……一言为定,你不能再扔下我不管。” “好啊,不如像是上次你聘我当管家一样,写个契书,你当我的……”阿润双颊如火,抬眸看向贺兰春华,望着这双光华流转的眸子,笑着将他紧紧抱住。 漫天匝地,是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如此圣洁,每一片雪花都好像带着银铃琼玉般的清脆欢快笑声,轻快地自天际而来,翩然地舞动,安然落定。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 ==========================================================═ ☆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