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皇帝教我去宅斗 作者:意忘言 文案: 厉害的舅舅战死了 漂亮的娘亲病重了 偏心的爹,不靠谱的祖母 内忧外患之下,蒋明珠晕倒了, 醒来却发现身体里竟然多了个灵魂。 此人姓聂名玄,当朝太子,当然,也就是后来的皇帝了。 所以这篇文章。。本来是叫《三千宠爱》的, 不过,其实也可以叫做《皇帝教我去宅斗》? 聂玄:把一朵小白花养成了黑牡丹,却发现舍不得这朵花被别人摘了。只好把她移到自家地里,给她三千宠爱。 本文前半部家宅,后半部宫廷,偏甜宠,基本甜甜甜~~~~~架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灵魂转换 主角:聂玄,蒋明珠 ┃ 配角:沈策,宋清,沈瑶,蒋明瑾,蒋明瑜 ┃ 其它:甜宠 ==================   ☆、第一章 内外交困 入坑提醒:如文案,甜宠文,宅斗有,但主要还是甜宠。这一定是一篇甜文甜文甜文。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一章内外交困 蒋明珠在屋里支着小炉子给她娘亲熬药。 自她舅舅一家前年奉命前往边关驻守后,蒋家上下对她们母女就越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看不习惯了。 吃穿用度不如往日也就罢了,但前些日子她祖母蒋老太太竟要让她与她爹妾室柳慧如的小女儿换个名字,这荒唐事把她娘亲宋薇气得一病不起,已经昏沉了好几日了。厨房却说冬日事忙,没有空的炉子给她熬药,蒋明珠无法,只得在自己院里的小厨房熬了。 她们院里原也有两大两小四个丫头,这会儿却都不知去哪儿玩了。只有宋薇从娘家带来的福婶守在里边。 小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蒋明珠连忙取了帕子来裹住炉柄,滤了一碗出来,端到床前。 福婶一看便惊得站了起来,奇道:“怎么好叫姑娘来做这些,素和素月她们呢?” 蒋明珠看宋薇像是要醒了,便“嘘”了一声,小声道:“方才外边吵吵嚷嚷的,多半是去看热闹了吧,别说这些了,把娘扶起来喝药吧。” “真是苦了姑娘,这些看菜下碟眼皮子浅的东西,若是舅老爷一家子还在京中,她们怎么敢!”福婶也压低了声音,一边骂,一边把宋薇扶了起来。把汤药喂了进去。 蒋明珠摇了摇头,她知道福婶虽说骂的是小丫头,实际上心里是对蒋老太太和柳氏她们有气,只是不好明着说她们罢了。 她心里也气不过,却是知道抱怨也是无济于事,只拿了帕子给宋薇擦了嘴角的药渍,柔声道:“娘,今天院里梅花开得好,我折一枝回来插瓶吧?” 宋薇依旧不是很清醒,看到女儿却还是冲她笑了笑,勉强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怎么...不多穿点?天冷呢。” 蒋明珠连忙笑了下:“娘,我不冷。” “老爷...回来了吗?老太太说的事,我要和他说说,这事、万万不可行......” “娘,大夫不是说了么,要您要好好休息,您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蒋明珠不知该怎么回答,蒋云早就回来了,只不过这几日都是在柳氏那里,一步都没踩进她们这。 宋薇虽然柔柔弱弱,却并不蠢,很快就看出了女儿的为难,叹了一声,再没多说,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蒋明珠眼里一酸,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握着她的手正要说话,却被匆匆跑回来的素月打断了。 “二小姐,老太太身边的喜鹊来了,说这一季制的新衣送来了,请夫人和二小姐一道去前厅看看。” 蒋明珠一皱眉,沉下脸来,却并未发作,只是“嗯”了一声,转头对宋薇笑笑:“娘,我去前边瞧瞧,你早些歇了。” 宋薇有些担心女儿一个人在老太太面前要吃了亏,想和她一道去却又是有心无力。只得点了点头,嘱咐她添一件衣服再出门去。 外边还飘着细雪,蒋明珠一路走过去,也并未叫人打伞,到了前边花厅,肩上已是落了一层星星点点的白。 蒋老太太依旧是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坐着,手里拢着一只小暖炉,柳氏和她的两个女儿左手边坐着,见她进了屋,柳慧如就笑着站了起来:“外头怪冷的吧?你娘怎么没过来?这儿给她准备了两套首饰,还想着让她试试的。” 蒋明珠一听她这以正房夫人自居的口气便觉得心头一堵,暗自攥紧了手心,清晰道:“柳姨娘有心了。我娘染了风寒,今儿就不过来了,叫我跟老太太告个罪呢。” 蒋家和柳家原本都是外官,也算世交。柳慧如当年未出阁时就已与蒋云私定终身,谁料蒋家这一头却又攀上了宋家,为当年金榜题名的蒋云求娶了宋薇。 宋家看蒋云一表人才,又是新科的进士,也觉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而蒋云见宋薇容貌姣好,岳家又能在前程上助他,自然欢欢喜喜地结了亲。 谁料柳慧如却已珠胎暗结,有了他的骨肉。十月怀胎,生下了蒋明瑾。蒋云此人优柔寡断,既不敢把他们接回家,又舍不得这旧时的心头好。便在外边买了一座宅子安置了这娘俩。 半年后,宋薇生蒋明珠时难产,被大夫诊断再不能有孕,蒋云正好以此为理由,大摇大摆地把柳氏和蒋明瑾接进了门。蒋明瑾比蒋明珠大了半岁年纪,蒋明珠就从蒋家大小姐莫名地变成了二小姐。 这几年宋薇的兄长宋芝一家驻守在外,极少回京,宋薇一来体弱,二来无子,渐渐地就不太愿意与柳氏相争。连掌家的权力也被蒋云送给了柳氏。若不是宋芝很得皇帝信赖,只怕蒋云连宋薇正妻的位置也一并要给了柳氏。 柳氏给蒋云生了一儿两女,又暗中得了蒋云承诺要让她和宋薇“两头大”后,最恨有人唤她“姨娘”,阖府的下人见了她也都叫一声“夫人”。蒋明珠这会儿清脆脆一声“柳姨娘”,无疑是极不给她脸面,偏偏却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柳慧如心下恨极,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笑意,对两个小丫头示意,让她们把给三位姑娘做的新衣送过来。 这天寒地冻的节气,做的自然都是皮毛的大衣,蒋明珠看了一眼,三件从款式到颜色都一模一样的白狐裘,只在领口用不同的丝线绣了朵花。 蒋明瑾的是正红色,蒋明珠的是梅红色,而蒋明瑜的则是粉色。 蒋老太太兴致颇高地让她们披上试试,蒋明珠也不好不应。和蒋明瑾、蒋明瑜三人一起到内室换好了出来。 柳氏伺候着蒋老太太喝茶,一见她们出来就笑开了:“老太太,老爷总说咱们家三位姑娘长得相像,乍一看简直要叫人认错。我还总说老爷夸张了,现在看起来,果真是这样。我都快瞧花眼了。” 蒋明珠一哂,只当做并未听到。她们三人年纪相近,身量确实相仿,她略微比另两人高出一些,但也并不差太多。 然而若说容貌,三人却是各不相同了。年纪最小的蒋明瑜眉眼与柳氏肖似,柳眉杏目樱唇,看起来清丽可人,另两人则要稍逊一筹。 柳氏见蒋明珠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不肯接她的话头,心里更是恨恨,索性把话挑明了,笑吟吟道:“前两日老爷还在说,咱们家姑娘的名儿叫着总觉着不对,人说怀瑾握瑜,这瑾和瑜,合就不该隔开来呢,倒不如给明珠和明瑜把名字掉个个儿,这样才合情合礼呢。” 蒋明珠微微挺直了腰,心知这一茬总归是躲不过去的,心里又是气闷又是苦涩,她娘亲因为这事气得卧病在床,蒋云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如今柳氏却又把这事拿出来提。 蒋老太太咳了一声,又喝了口茶,也开了口:“明珠啊,我看她说得也是不错,既然你爹也同意,就这么办了吧。” 原本她根本不关心这件事,只觉得不过是两个姑娘家,叫什么名字还不都是要嫁出去的么。听到柳氏说这是蒋云的意思,这才上了心。 蒋明珠自然不愿,却知道自己根本拧不过蒋老太太和柳氏,然而想到宋薇方才美目含泪的样子,便心生一股怒气,一咬牙站了起来:“祖母,给子女互换名字这样的事,孙女从未听说过,也没法儿答应。何况...这名字是舅舅取的,就算要换,孙女也不敢擅自做主,该先与舅舅说上一声。” 听她提到宋家,柳氏便是一梗,待要再说,就见喜鹊引着一人从外边进来。 蒋明珠姐妹三人连忙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姑母”。 来人正是蒋云的妹妹蒋敏,也是蒋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她生的漂亮,嫁得又好,老太太一贯喜欢挂在嘴上夸耀的。蒋敏肚腹已隆起了一轮圆弧,明显是有孕在身,行走间却是十分匆忙,一手撑在腰后,有些气喘吁吁的。 蒋老太太一见她也是一愣,连忙站了起来,让人去扶她:“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你府里没人跟着么?” 蒋敏被人扶住了之后先是要了杯水,缓过气来才一手拉住蒋老太太,问道:“娘,我哥不在家么?我找他有事。” 柳氏也是十分惊讶:“这是怎么了?老爷用过饭就去礼部大堂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蒋敏连连点头,这才看到小辈的几个姑娘都在,待看到蒋明珠,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这一来众人都被骇住了,蒋明珠心里腾起一股不安,轻声道:“姑母,您怎么了?” “北边出事了,方泽春叛变,嘉平关差点失守,”蒋敏的声音有点哑,她稳了稳气息,试图甩开哭腔,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哽咽:“宋大将军...殉国了。” 蒋明珠心中剧震,眼前一黑,只听得姑母惊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晕了过去。 —————————— 开坑啦啦啦啦~~ 新坑蜜月期,更新有保障。 求花求收藏~   ☆、第二章 太子殿下 第二章太子殿下 在蒋明珠将醒未醒的时候,就听到蒋云和蒋敏正在争执着什么,一旁还有蒋老太太在哭,柳氏在劝。 蒋敏的气息很急,哭着求蒋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她丈夫沈凌说说话。 蒋云却只是叹气,不肯松口。 他百般推脱就是不答应,蒋敏也是急火攻心,重重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都磕碰出了清脆的声音。 蒋明珠不知道姑父沈凌出了什么事,让蒋敏这么着急。但蒋敏方才说的话又在她脑中回响了起来。 舅舅殉国了! 小时候轻轻松松就把她举起来的那个人,战死在千万里之外,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舅舅那么厉害,前年离京的时候还说过两年就回来...... “你是宋芝的外甥女?” 蒋明珠愣住了。并不是这句话有多奇怪,而是这句话的来源太让人震惊。 这屋里蒋老太太、蒋云、蒋敏、柳氏,外加躺在软榻上的她,一共五个人,这声音却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而是直接在她脑中响起的。 “别看了,我是在你身体里边,不过你不用怕,”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方才我已经试过了,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蒋明珠骇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屋里四人听到动静纷纷朝她看过来。连吵得面红耳赤的蒋云蒋敏两兄妹也停下了争执,不想在晚辈面前撕破脸。 蒋云见她醒了,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问道:“大夫说你一时心急才晕倒了,现在好点了吧?” “父亲,我...” “既然没事了,就让下人送你回去吧,我们还有正事要谈,”蒋云并不耐烦听她多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叫了两个丫头过来,吩咐送她回去。 蒋敏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了不少时候,上前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句“好孩子”,就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好一会儿才无奈道:“回去了好好和你娘说,劝劝她,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蒋明珠迷迷蒙蒙地被素月扶着往外走,又是悲痛又是害怕,一时竟忘了脑中的那个声音。 那人却并不想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方才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语气竟比开始时多了几分温柔。低声道:“你走慢点,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蒋明珠脑子里一团糊涂,闻言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攥紧了拳头,试探性地问了声“你是谁”。 “聂玄。” “我不认识你。你...你怎么会在我身体里,”蒋明珠努力回想了一遍认识的男子,怎么也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一时又紧张起来。 聂玄轻笑了一声,为她这算得上是“强悍”的应对能力。 他被人刺了一剑后就发现自己到了一片空茫茫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前方有一团白雾。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很久,那团白雾却还是在不远的前方,似乎一动都没动过。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昏迷了,意识不清。直到蒋明珠醒来,他竟能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人,随着她的听觉听到声音。甚至还能与她对话。才惊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聂玄在开口之前已经做好了要面对她的尖叫、哭闹,甚至再次晕倒的打算。 但是蒋明珠虽是吓得六神无主,但好歹还没有太过失态。在聂玄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屋里依旧是在争吵,因为蒋明珠的离去,气氛显然比刚才更加剑拔弩张了一些。 蒋敏已经失了冷静,大骂蒋云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蒋云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这一次要不是有宋芝拼死苦战,嘉平关就失守了。方泽春和李猛惹的事太大,皇上发了好大一通火,亲自下令彻查。李猛是沈老相爷的门生,又是沈凌举荐他去边关的。沈家是难辞其咎啊。” 蒋敏好话也说尽了,骂也骂了,见兄长就是丝毫不肯帮忙,便也不再相求,急喘了几声,苦笑道:“老相爷也是你的恩师,你和沈凌当年称兄道弟,如今又是姻亲,你当真狠心。罢了,古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我明白了。” 蒋明珠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响,忍不住伸手敲了敲。 素月见状,连忙把她扶紧了些。小声道:“二小姐,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 聂玄这才想起这会儿正数九寒冬的,他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站在外头,不由也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回去吧。” 蒋明珠吹了好一会儿冷风,虽然冻得瑟瑟发抖,脑子却渐渐有些清醒了。想着该怎么对她娘亲说宋芝的事。 聂玄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她“忽视”了,若是平时,他自然不愿意去多管一个小姑娘的闲事,但如今却不一样。他必须借着她去弄清楚一些事。 蒋明珠走了一路,回到自己院子里后伸手拍了拍脸,努力收起了眼泪,试图做出一个平常的笑容来。 “你瞒不住你娘的,”她这么明显的举动,聂玄立刻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却是冷着声音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一会儿你姑母大概就会去见你娘。” “为什么?”蒋明珠推门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追问:“你怎么知道?” “你是蒋云的女儿,你姑母是沈凌的夫人,我说的没错吧?”聂玄大概梳理了一下,耐下心思说给她听:“沈凌因为嘉平关的事要被问罪,你姑母方才与你父亲争执,是希望他为沈凌求情,但你父亲拒绝了。而宋芝因嘉平关的事而死,是大功臣,一会儿,她大概就会来求你母亲,向宋家求情。” 蒋明珠终于推开门进了屋,她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考虑聂玄的话有几分可信。好一会儿都一言不发的,直到素月端了热水过来,才终于自己动手绞了帕子擦脸,一边问聂玄:“你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聂玄长叹了一声:“我比你更想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我受伤的时候你也晕倒了?” 蒋明珠不信,若这样说,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有人出生,有人受伤有人晕倒,难道这些人脑子里都会多出一个灵魂来吗? 但她也想不到其他理由,只得沉默了。 聂玄却没有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提醒她该早些把宋芝的事告诉她娘亲。 蒋明珠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终于点头答应了。然而到了宋薇床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薇与宋芝从小感情就极好,他们幼年丧母,宋薇出嫁没多久宋父又去世了,宋芝对于宋薇来说,几乎就是娘家唯一的亲人了。如今她在蒋家过得万般不如意,若是再得知这个消息,只怕真的要一蹶不振。 宋薇依旧陷在昏睡里,蒋明珠在床边坐了许久,没敢叫醒她。攥了攥手,才发现手心已经被她捏出了一把汗。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聂玄大约也感受到了她的为难,微微叹了口气:“死者已矣,她还有丈夫孩子,能撑住的。” “她的丈夫...偏宠小妾,甚至逼着她的女儿和小妾的女儿换名字,”蒋明珠心里难过,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病了好几天了,我爹...都没有来看过。” 听这小丫头的口气,这宋氏虽是正房夫人,却被小妾压着一头?聂玄皱起了眉,略一沉吟,思及宋芝为国捐躯,再者往后他还需借这小丫头去查探一些事,终是放柔了声音哄她:“行了,别哭了,我会帮你的。” 蒋明珠怕惊醒宋薇,虽是止不住地落泪,却一直压抑着没有哭出声。闻言咬了咬唇,疑道:“怎么帮?” 聂玄一窒,想起现在自己不过是一缕游魂,而那个权势赫赫的“聂玄”,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也是愁绪万千,但他到底不是未经风浪的小姑娘。很快便打起了精神:“一会儿你姑母来了,你可以建议她去向贺国公求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总会有机会见到我熟识的人,至于你家里这些妻妾争宠的小事,我也会想办法的。总不会叫你吃太大的亏。” 蒋明珠并不愚笨,相反,因为在蒋家的处境并不好,她一向聪敏,也善于察言观色,揣摩旁人话里的话。方才只是听到舅舅的消息乱了阵脚,才显得手足无措。这会儿左右无人,她静下心来把聂玄前后的话想了一番。便多多少少猜到,这人的身份绝不寻常。 聂玄提到她父亲、舅舅,以及姑父的时候都直呼其名,对这几人显然都是认识的,甚至地位高过他们。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却还是个年轻人。 这么年纪轻轻,地位却高过这三个人,还姓“聂”,想必是皇家之人。 聂玄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应,还以为她是不信。正要再开口,蒋明珠却试探性地问了出来:“你是皇子吗?” 聂玄一愣,倒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但她越聪明,越有可能帮他查清遇刺的真相,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赞许道:“父皇有两个儿子,那么你觉得我是大皇子,还是太子?”   ☆、第三章 姑母求助 第三章姑母求助 蒋明珠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聂玄轻笑,一时不查遇刺,莫名其妙被禁锢到这个身体里,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他实在是有一肚子的怒气和郁闷的,但蒋明珠的聪敏和直白,竟让他觉得心情也好了一些。 “你笑什么?”蒋明珠听到他笑,却不回答,不由回了一句:“你不怕么?” “哈哈,说实话,怕的。而且我那儿的事可比你这里麻烦多了。” 蒋明珠想瞪他,但是对着没有实体的声音,实在表现不出心里的不满,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无奈道:“那你还笑,不管你是哪个皇子,总之快想想办法,回自己身体里去吧。” 这小姑娘说话都已经有颤音了,可见心里实在很紧张。聂玄终于没有再笑,“嗯”了一声就当是答应了。转回了刚才的话题:“我是太子。” 蒋明珠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在意,她并不觉得是太子还是大皇子有什么区别。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太子殿下”。事实上,她的全副心思都用在该怎么对宋薇说出这个噩耗上面。宋薇此时醒了过来,见女儿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便温声软语问了几句,蒋明珠却躲躲闪闪说不出口。 聂玄看她左右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也不再劝了。心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你不说,一会儿自有人帮你说。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福婶就端着药进来了,说蒋敏过来了,正在外边等着,想见见夫人。 宋薇在嫁给蒋云前与蒋敏就是闺中好友,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差不多时间出嫁的,宋薇进门后蒋敏嫁去沈家,但两家都在京城住着,自然是常来常往的。宋薇一向与这个小姑子亲近,闻言连忙叫福婶扶着自己起来,想和蒋敏叙叙话。 蒋明珠一呆,回想起聂玄方才和她说的话,终是信了,暗自一咬牙,对宋薇笑了笑,一边按着被子不让她起来,一边撒娇道:“娘,你才刚刚好些,就别起来了吹风啦,姑母家离得近,等你身子好些,再去找姑母聊天就好了嘛。” “哎,你这孩子......” “娘,就听我的吧,”蒋明珠娇嗔:“不然我会担心的。” 宋薇显然很吃这一套,又是欣慰又是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好好好,你说怎么就怎么。那你去招呼一下你姑母,就跟她说我染了风寒,她怀着孩子呢,怕过了病气给她,就不见了。过两天我过沈府去找她说话。” “好,我知道了。”蒋明珠弯了弯眉眼,走出屋子关上门才轻轻舒了口气。 聂玄见她撒娇耍痴地下大力气哄住了宋薇,不由有些好笑:“你能瞒她多久?你那个姨娘,只怕巴不得把这件事传得全家都知道,好叫别人知道你们没有靠山了。”何况,看宋薇的言谈举止,和她方才交待蒋明珠的一番说辞,她看起来并不是万事不通柔弱无能的人。 蒋明珠苦笑了一声:“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晚一天知道,就少一天痛苦,不是么?” 聂玄微讶,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小姑娘。 蒋明珠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蒋敏撑着腰站着,连忙让人扶着她坐下来,把宋薇交待她的说辞说了,亲手斟了热茶奉上。 蒋敏端着茶喝了一口。热气从茶盏里飘飘荡荡地浮上来,罩在她脸上。蒋敏伸手挡住了眼睛。片刻后才放下,努力笑了笑。 蒋明珠听聂玄分析了之后,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蒋云吵起来,现在看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不好受。连忙把手边的一碟子红豆糕推了过去:“姑母尝尝,我自己弄的。” 蒋敏摇了摇头:“你娘在里面么?我有事想和她说。” “在是在的,不过她这两天病得昏沉沉的,大夫关照了,要好好静养,不能劳神,”蒋明珠正色慢慢说完了,又笑道:“再者,姑母肚子里还有小表弟呢,也怕过了病气给姑母。” 蒋敏略一顿,见她眉目含悲,声音却力持平稳,便猜到了八分,轻声道:“大嫂病得厉害?” 听得她语气中的几分关切,蒋明珠忍不住眼中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蒋敏明白过来,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大嫂吧。” 她方才在前面花厅和蒋云吵了一架,心中又有忧心的事,原本就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来宋薇这里试试看,如今这一点希望也被浇灭,纵使她心性坚韧,此时整个人看起来也似老了几岁。 蒋明珠心中不忍,看她起身时明显晃了晃,连忙上前扶了一把,托着她的手送她。 聂玄通过她的眼看着这一切,提醒道:“贺国公。” 他一开口,蒋明珠脚下就是一顿,显然是想起了刚才他说的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找贺国公就有用,但她知道聂玄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骗她。因此还是不动声色地扶着蒋敏往院外走,小声道:“姑母,不如去找找贺国公吧。” 蒋敏一愣,转头看她,眼里满是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个话。 蒋明珠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温柔地扶着她:“姑母小心些,刚下过雪,地上滑的很。” 蒋敏再没多说,只点头应了,临到上车前,才拉住了她的手:“我听老太太说,大哥要给你和明瑜换个名字,这事儿你千万咬住了,不能答应。” “姑母?” 蒋敏让下人去套车,只留下了随身的嬷嬷,拍了拍她的手:“柳氏那点小心思,不必猜也知道。你和明瑾只差着半年,她想把瑜这个字按在你的身上,好显得你们的名字是配在一起的,明瑾的出生名正言顺。得寸而进尺,这次叫她如愿的话,下一回她要的,只怕就是你娘的位置了。” 照理说,这种后宅家务事,嫁出去的小姑子绝不应该多嘴。蒋敏能给她说这个,已是十分有心了。对于蒋敏的投桃报李,蒋明珠感激地点了点头,扶她上了车,又目送着车子拐过街角,这才往回走。 她一路都沉默着,聂玄便也安静地“待在”她脑中,直到她喊了一声“太子殿下”,他才开口应了一声。 蒋明珠打发了素月和素和先回去,自己索性缓下了脚步,静静地站住了,试图和聂玄对话:“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嗯?” “殿下既然愿意帮我,想必也有些事需要我去做,不是吗?”直到这时候,她才有时间去回想。蒋明珠不认为聂玄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她。 聂玄点头:“打听一下‘我’的消息,找机会见一见长公主。不过,这可能不太容易。皇姐极少去那些夫人小姐的聚会。” 长公主的名头她也听说过,这位公主殿下自从夫婿去世后就独自寡居,深居简出,即使是一些公侯王府的千金,也很少有机会见到她。蒋明珠犹豫了下,问:“别人可以吗?” “别人?”聂玄也难得的被问住了,想了想,心下倒有了几分黯然,一般的事也就罢了,这种性命相托的事,旁人他还当真是信不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不行,我怕吓着他们。” 蒋明珠没有再说什么,这一天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令人愤怒的、悲痛的,匪夷所思的。太多了,她没有心力再去多问聂玄的事,她只想好好睡一觉,醒来了再去面对这里里外外乱七八糟一大堆的事。 聂玄也经历了许多,他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但他却感觉不到累。蒋明珠睡着的时候,他依旧清醒着。然而五感却渐渐都消失了,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他看不见、听不着、说不出,意识却还在。身边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宁静,倒是让他更清醒了一些。把这一日的种种梳理了一遍,才放任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 ********** 蒋明珠原本想着等宋薇的病情稍稍好转一些再把宋芝的消息告诉他,然而第二天柳氏就来了。 柳氏送来了两套首饰和一些养身的温补药材,蒋明珠拦着并不打算让她进内室,只说宋薇病着,不想见人。 柳氏怎肯就此罢休? 宋薇生下女儿后就不能再有孕,又不得蒋云宠爱,却依旧十几年来稳坐正妻的位置,压着她一头,无非就是因为宋芝深得皇帝信赖,蒋老太太和蒋云就算再不喜她,也不敢做得太过。 宋芝死了,阖府上下她大约是最高兴的一个。今天一大早过来,一是为了看看宋薇垂头丧气的样子,二来就是为了让蒋明珠和蒋明瑜换名字的事。 这会儿既没有看到宋薇,自然是不甘心,对蒋明珠指了指大丫头手里捧着的东西:“就是知道姐姐病着,才特地过来的呢,这金丝燕盏是老爷前些日子从关外托人带来的,我拿过来给姐姐补补身子,老爷这几日事儿忙,姐姐这里,就关照我多照看些。” 蒋明珠捏紧了手,指甲陷在手心里,才能用这点尖锐的刺痛压住心火。 聂玄皱起了眉,正要说话,就听得蒋明珠压低了声音,清清楚楚地说了一个字。 “滚!” ~~~~~~~~~~~~~~~~~~~~~~~~~~~~~~~~~~~~~~~~~~~~~~ 更新更新啦~~男女主已经飞快地达成了互助合作协议,在(划掉)狼狈为奸(划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啦啦啦~~~求花求评求收藏~~~   ☆、第四章 出谋划策 第四章出谋划策 柳氏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蒋明珠一向是一个温和、听话,甚至有些好拿捏的小丫头。平素不爱说话,遇事也总是十分乖巧地沉默着,没有什么意见。 而现在的蒋明珠,竟冷冷地盯着她让她滚,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以至于叫她一时惊住了,没反应过来。 蒋明珠在她愣神的功夫里吩咐素月把她送来的东西扔出去,自顾自地甩上了门。 柳氏反应过来,一看她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给自己吃了闭门羹,心火更是窜出了一丈高。偏又放不下身份去强行推开门,只得咬牙暗恨,暂且咽下了这口气。 蒋明珠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才算松了口气,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才拍了拍手,吩咐素月:“她送来的那什么补药拿去炖了,你亲自看着,要精心侍候着火候,知道么?” 素月不解:“二小姐,刚才不是让我扔了么?再说是柳夫人拿来的,咱们夫人不会吃的,不如丢库房去吧?” “多嘴,叫你拿去炖就快去,”蒋明珠笑眯眯地嗔怪了一句,补充道:“还有,找个小丫头去柳姨娘院子里,问问他们厨娘,这东西要怎么做才能保持药性。不过,别让柳姨娘知道。” 素月从小就跟着她,知道她一贯不爱多话,听了这话虽然还是不懂她的用意,却也乖乖“哦”了一声,领命去了。 聂玄也笑了笑:“看来你有主意了。瞧着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啊。” “实在是不想看到她得意的样子。”蒋明珠一边替母亲把两套首饰收归到首饰盒里,一边回答。 “小不忍,则乱大谋。” 盖上首饰盒,蒋明珠扬眉一笑:“是啊,所以一会儿我祖母或者我爹大概就要让人来叫我去训话了。” 聂玄有点疑惑,从蒋明珠昨天的行为来看,她并不是一个逞一时意气的人。但他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你准备怎么做?” 蒋明珠一弯眉:“殿下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处理的。” 聂玄没应声,蒋明珠就坐在梳妆台前,他从镜中看过去,蒋明珠虽容貌明秀,但看着就还带着明显的稚嫩,至多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信心十足的样子。聂玄看着她眼里亮闪闪的,心下倒也有了一点期待,想看看她所谓的“能处理”是要怎么做。 ************* 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天气放晴,午后的太阳暖融融地照着,宋薇的病情反复了好几次,也终于稳定了一些,听说柳氏早上来过,还特地把女儿叫到了身边,问她有没有吃柳氏的亏。 蒋明珠给素月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一边道:“娘,她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宋薇自然不信:“你跟娘说实话,改名字的事,你爹是不是也同意了?” “嗯,不过姑母家像是出了点事儿,爹暂时还顾不上这个。”蒋明珠说了一半实话:“娘你就别担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宋薇有点歉疚地对女儿笑了笑,若是她能够生下嫡子,她们母女又何至于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蒋明珠一看她娘亲在走神就知道她定是又去自责了,连忙转身拿了针线篮子过来:“娘,我今天学着打了个络子,怎么绕都不对,你快帮我看看。” 她揣测宋薇的心思极准,缠着她给自己做了示范,又拿了自己做的点心要她尝。聂玄饶有兴致地看着,想起儿时在宫中,父皇偏宠丽妃,冷落母后,他和姐姐也是这般想方设法哄母后高兴,心里不由一软。 “其实改名字的事,很容易解决的,”聂玄略一思索:“有两个法子,一是你跟你父亲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要改,做女儿的不敢不听从,只是刚出了舅舅的事,父亲就急着贬妻抬妾,若是叫人知道了,只怕名声上实在难听,也有损蒋家门楣。” 蒋明珠不信:“就这样?我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对他说着这些,应该没有什么用处吧?” “今时不同往日,你舅舅守住了嘉平关,又壮烈殉国,在父皇、满朝臣子和京城上上下下的百姓心里,你舅舅如今是英雄。你借势而为,你父亲身为礼部尚书,绝不敢冒这个风险。” 蒋明珠想了一会儿,手下动作依旧没停,飞快地打好了一个络子:“那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第二个办法,先下手为强。你先找人放出风声去,说你爹要宠妾灭妻,为了讨妾室欢心,竟强迫正妻所出的嫡女与庶女换名,弄得如今妻子抑郁成疾,卧病在床。”聂玄顿了顿:“这样的话,即使没有你舅舅这件事,你父亲依旧不敢这么做,反而还要好生为你娘延医问药,好极力澄清谣言。只是...这样做的话,对你家的名声不利。” 蒋明珠微微抬了抬眼,手上动作顿了下,对宋薇一笑:“娘,我差点忘了,厨房里还炖着燕窝粥呢,我去看看啊。” 聂玄一直等她出了门才继续说道:“看来你想选第二种方法?” 蒋明珠点头,把福婶叫进屋里,仔仔细细地交待了许久。 天气放晴了之后院子里就有两个小仆役在扫雪,还有举着挑竿负责把枝头的积雪拍落的。蒋明珠在院中立了一会儿,就飘了一肩雪花。对着太阳眯着眼笑了笑,伸手给自己拍了拍肩。郑重说了一声“多谢”。 “不必和我道谢,”聂玄笑:“你不是说过么,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 ************ 而柳氏这里,自早上在蒋明珠那儿受了窝囊气,心里就是一股火,走在路上还被树上落下的雪团冰着了颈子,真是又气又恼,差点把负责打扫院子的仆人打了板子。不得不回屋里换了衣服,才带着两个女儿和宝贝儿子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蒋老太太平素很是厉害,丈夫儿子从外官做到京官,如今儿子还位居尚书,高官厚禄。因此总是生怕规矩不够大,显示不出大户人家的气派来。 若是平日里柳氏来晚,多半要落下好一通训诫,但今日老太太的宝贝金孙蒋志飞也来了。老太太前后得了三个孙女,才好不容易盼到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一见他就笑开了颜,连忙吩咐身边丫头去多拿些点心水果进来,旁的事早就抛到了脑后,对柳氏也是和颜悦色。 蒋志飞今年刚满十岁,正是爱胡闹的年纪,但蒋云平日里对他管束得多,总是不得自由,到了祖母这里则是天大地大都没有他大,当然欢喜非常。叫了一声“奶奶”,就高高兴兴地去吃点心了。 蒋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看柳氏母女三人也是笑意满满,对蒋明瑾和蒋明瑜道:“明瑾和明瑜也坐下来吧,别拘着了。” 两姐妹点头应是,柳氏笑着给蒋老太太奉茶:“老太太,我听着老爷的意思,就这几天给明瑜和明珠把名字改了,咱们怕是很快要改口啦。” 她把这改名字全都说成是蒋云的意思,蒋老太太虽知道这事少不了她在后头撺掇,倒也不打算戳破,只是看了正在大快朵颐的蒋志飞一眼,半推半就地“嗯”了一声。 毕竟,宋薇不能再生育,蒋志飞眼看着就是现如今蒋家唯一的金孙了,嫡子总比庶子好听。 柳氏显然也是吃准了她的这点心思,才特地把儿子带了过来,这会儿更是顺杆爬:“不瞒您说,老爷这话说就说出口了,可我这里实在是太难做了。今儿去给姐姐送首饰和补药,差点儿叫明珠给打出来。若是为这件事闹得姐姐和明珠不快,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明珠那孩子,张口就是一句滚,还叫下人把东西都扔出去。真真是......” 蒋老太太拧着眉头:“明珠丫头当真这般说?” “是呢,”柳氏作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大概是心里实在不舒坦吧。其实...对我说这话倒是没有什么的,左右都是一家人。只是怕这孩子在外边也这般脾气,传扬出去总是不好......” “喜鹊,你去请二小姐过来一趟,”蒋老太太一拍桌子,打断了柳氏的话。 柳氏心下暗喜,正要再添一把火,却听得老太太又把矛头转向了她:“我看哪,你也是太心急了点。路还没走稳当就惦记着跑了。” 她这话说得不算太隐晦,但也总归还是在孩子们面前给柳氏留了几分脸面。柳氏心里一梗,只得强打笑脸应了。 蒋明珠到的时候,柳氏正给儿子擦着手上的点心屑,一脸的温柔慈爱。蒋明瑾和蒋明瑜正讨论着绣样上的花色,老太太斜靠在榻上,让人捶着腿。 一看柳氏带着儿子在这里,蒋明珠便猜到她被“传召”,十有□□是为了早上她冲柳氏的那件事。开口叫了一声“老太太”,便束手立在一旁。   ☆、第五章 初露锋芒 第五章初露锋芒 聂玄瞧了一眼,对蒋明珠戏谑地笑:“三堂会审啊。” 正如他所说,蒋老太太和柳氏是“主审”,一旁看似端庄坐着讨论绣样的两姐妹眼神也止不住地往这边飘过来,显然是等着看好戏。 “明珠,听你姨娘说,你娘的病还没好,还是起不来床?”蒋老太太先开了口,让她在右手边坐下来。 蒋明珠一躬身应了,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回祖母的话,我娘她...身体本就不好,昨日又得了我舅舅在嘉平关殉国的消息...今天、今天就越发没有精神了。” 她一手捏着袖口,说了这两三句话,已是红了眼眶。蒋老太太也有点心软,但还是咳了一声,板起脸来:“虽说你担心你娘,也不该冲撞长辈。你姨娘也是一片好心,你怎能这般莽撞无礼。” “祖母为何这么说?”蒋明珠一讶,连忙站起身来:“孙女若有哪里做得不是,祖母尽管教训,只是这莽撞无礼冲撞长辈,孙女当真不知从何而来啊?” 蒋老太太看她神情不似作伪,倒像是真的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稍稍缓了语气:“你柳姨娘说,早上你把她堵在门外,甚至还对她恶语相向,可是有这回事?” 蒋明珠立刻朝柳氏看了一眼,满是讶异,目光再转回老太太身上时就带了点疑惑和委屈:“柳姨娘这样说,是怪我不曾请你进屋坐一坐吗?” 柳氏原本打定了主意不出这个面,让蒋老太太把这丫头收拾一通,好出了早上那口恶气。蒋明珠却偏偏把问题抛到了她面前,让她不能置身事外。眼看蒋老太太朝自己看了过来,眼里满是犹疑,连忙欠了欠身,沉声道:“进不进屋不过一桩小事,只是明珠你身为大家闺秀,怎么可以张口就...就要我滚。还把首饰补药都丢出去,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了。老爷从你们小时候就聘了西席教你们读书识字,若叫老爷知道二小姐这般无礼,不知该气成什么样子了。” 柳氏说得痛心疾首,蒋明珠见她唱作俱佳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中当真是厌恶至极。面上却是一派难以置信:“姨娘怎么这么说?姨娘来看我娘是一片好心,我心里只有感激的,怎么会叫你,呃...姨娘送来的补药我还特地吩咐素月亲自去炖,首饰也都好好地放在首饰盒里了,我娘听说姨娘来过,还夸姨娘心思体贴呢。” 她说得真切,说到不敬的言辞甚至不太说得出口,模糊了过去,端的是教养极佳的娴雅淑女,说完甚至脸上都激动地涨红了,委屈道:“多说无益,老太太若是不信,不如叫喜鹊去我院子里看看,那药多半还炖在锅上。” 话说到这里,柳氏就算再愚笨,也知道自己是让她摆了一道,,暗恨自己太过大意,平日里小看了蒋明珠。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不知该如何接口。 蒋老太太瞪了柳氏一眼,显然也觉得是她在搬弄是非。心里便有些不喜,勉强道:“行了,既是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明珠,我这里也有一棵老参,一会儿你跟喜鹊去取了,看你娘那里是不是用得到。” “是,谢谢祖母关心,”蒋明珠咬了咬唇,目中含泪,显然因为方才被“冤枉”而很是难过,却并未就刚才的事再多纠缠,乖巧地谢过了老太太,就随着喜鹊去了。 屋里没有镜子,聂玄也看不到她的脸,但仅凭着声音和腔调,他觉得自己也能想象出蒋明珠此时的模样。多半是明眸含屈,眉头微蹙。在脑中勾勒了一番后,不由笑出了声:“你还真是不讲究,坑蒙拐骗装委屈,什么都来啊。” 蒋明珠只觉得从昨天开始积累起来的怨和怒终于消散了些,语气里有了点轻松:“殿下学的是治国策,帮我出的主意是权衡利弊,乘势而为。至于这种上不得台面耍小聪明的事,就交给我自己解决吧。” 聂玄笑笑,觉得这小姑娘的性子当真是不错,不拘泥,不自恃:“丫头,你很好。” 蒋老太太对蒋明珠识大体懂进退的举动很是满意,待她出了门,又让几个小辈去外间玩,才让丫头把门关上。瞧着柳氏叹了口气。 柳氏被蒋明珠摆了一道,心下正是又气又恼,被她这一叹,更是添了几分羞愧。连忙解释:“老太太,我真的是......” “行了行了,”蒋老太太打断她的话:“我知道蒋云答应过你,早晚要把你扶正,可你瞧瞧你做的事,也太不争气了,你与一个小辈争什么长短啊?今天的事,我就看在志飞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了。若是往后再有,就别怪我老婆子说话难听了。” 柳氏脸色更难看了些,却只得低头应是。新仇旧恨一并在心头记下了。 *************** 嘉平关事发后,皇帝动了真火,朝上一片混乱忙碌,连蒋云所在的礼部也多了不少事,一连忙了几天,都是入夜了才到家。 柳氏自前两天着了蒋明珠的道被蒋老太太教训之后,这几日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就是在自己院中亲手弄些茶水点心,加意温柔,把蒋云伺候得十分舒心。 蒋云原本还想着宋芝出了事,这两日好歹要做个样子,多去宋薇那里看看,安慰一番,但偏巧儿子有些咳嗽,柳氏又甚是贴心合意,知情知趣,在她院中一拖就是好几天,也就把宋薇的事丢到脑后了。 柳氏给儿子炖了雪梨枇杷盅,见蒋云回来了,连忙又盛了一碗,端到他手边:“老爷也用些吧,这天气干燥,老爷又日日忙得这样,昨儿晚上还听老爷咳了两声。真是,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蒋云应了一声,吩咐下人把儿子带下去睡,一边把柳氏搂了过来:“这几天也是辛苦你了,老的小的都要你照看着些。” “老爷言重了,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柳氏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推开,便微微低下了头:“其实几个孩子也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也管不着他们的。” “嗯?大点的,明瑾和明珠也才十四,能大到哪儿去,还要看着点的,”蒋云心不在焉地说了两句。 柳氏本想借着这话头把蒋明珠戏耍她的事说出来,细想之下,却又怕蒋云怪她跟小孩子计较,搬弄是非,惹老太太不悦,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念头一转,低眉道:“老爷...有些话,老爷可能怪我不懂事,可我放在心里当真是难受......” 蒋云奇了:“瞧你,有话就说吧,和我还说这些虚的做什么?” “前天咱们志飞闹着不肯去族学,我问他原因,他说,学堂里有人说他是见不得人的妾室生的,”柳氏抹了抹眼角:“他小孩儿心性,问我为什么,老爷,您说我这...可怎么和他说呢。” 蒋云沉默了,只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柳氏见状,立时落下泪来,自责道:“左右当初是我自己什么都不管,只想跟着老爷,就算该有报应,落在我身上也就罢了,可如今受罪的是咱们儿子,他从小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我......” “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总会办的。”蒋云表了态:“等宋芝的事过去了,就请族里长辈做主,把明瑜和明珠的名字换了。” ****************** 蒋云如今三十有五,膝下四个孩子,就蒋志飞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虽说管束得厉害,恼起来也会打骂几句,但心里着实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再者对柳氏也是怜爱非常。估摸着宋芝死后,他儿子宋清还不到二十岁,宋薇和蒋明珠不过是两个妇道人家,病的病,小的小,绝不敢有什么意见。 他这里计划得头头是道,第二天便把蒋明珠叫到了书房。 蒋明珠平素沉默乖巧,极少会被他专程叫去训话,进他书房还是第一次。 蒋云以文人雅客自居,喜爱书画,一进书房就是一阵纸墨香,聂玄随着蒋明珠的动作四处看了看,倒还真是看到了几幅不错的真迹。 蒋云跟蒋明珠独处得少,对她的了解远不如对蒋明瑾和蒋明瑜姐妹俩的,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还是挺为难人的,一时就有些不尴不尬的,问了几句宋薇的身体情况。 蒋明珠眼观鼻鼻观心,蒋云问一句她就规规矩矩地答一句,半点都不多话。 蒋云顿了顿,终于还是把话题转到改名字上,蒋明珠依旧文文静静,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的名字是父亲和舅舅商议着取的,如今舅舅故去,父亲想改,女儿不敢有违。” “好,好,”蒋云大大地松了口气,高兴道:“爹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蒋明珠苦笑:“只是我娘现在还病着,这件事,能不能等娘身体好些再办?” “当然,”她既然松口答应了,蒋云自然也退了一步,何况现在宋芝的事正得皇帝关注,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等年底敬宗祠的时候我再与族里长辈说,正式给你们改过来。” 蒋明珠点了点头,暗暗咬了牙,平平都是亲生女儿,做父亲的,竟可以偏心成这样。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不顾及他的名声了。   ☆、第六章 沈家兄妹 第六章沈家兄妹 朝廷为了嘉平关一事该由谁负起责任推诿扯皮了不少时日,对宋芝的追封和嘉奖倒是得到了一致的同意。毕竟人都死了,封赏多少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最后宋芝得了“武毅”的谥号,朝廷一一嘉奖了立下战功的将士们。而对于反叛的两人,则是判了凌迟之刑。沈凌和李猛关系密切,原也免不了要被贬官甚至下狱,但贺国公何嘉力保沈凌,加上沈老相爷多年来尽忠为国,可说是简在帝心,沈凌才只是被罚了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蒋敏心中感激蒋明珠,私下派人送了不少珍稀药材过来,宋薇不知这里头的缘由,连说不该欠这份情,蒋明珠也只笑笑,劝她只管好生养好身体。 宋薇这几日已经能下床走动走动,见女儿这几日忙里忙外的,脸上都瘦了一圈,也是心疼:“我这不是好了么?别担心了,一会儿我和你一道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吧。” “娘,还是过两天再去吧,”蒋明珠阻拦:“快到冬至了,老太太那里也忙得很,哪里顾不上咱们有没有去请安,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说得俏皮,心里却很是紧张,生怕宋薇出了这个院子知道了舅舅的消息会过度悲伤。 聂玄一开始觉得她瞒着宋薇不过是徒劳之举,没想到她竟真的瞒过了十日,等得宋薇的身体好转了起来。小姑娘家有这份耐力和韧劲,倒叫他有点刮目相看,眼看她还打算瞒骗下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娘有手有脚的,只要出了这个院子,你势必瞒不住的。” 蒋明珠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是说不出口。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久,宋薇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凝眉问她怎么了。 蒋明珠一咬牙:“娘,我有事和你说。” 嘉平关之事从消息传进京城到如今已是近一旬了,聂玄在蒋明珠这里也就待了十来天,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为难,连声音都变得生涩。 宋薇听她说完就愣住了,面上还带着方才和女儿说话时的浅笑,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生气,只剩下躯壳,眼神直直地看着女儿。 即使蒋明珠早有准备还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扶着她坐了下来:“娘,你别这样,你还有我啊。” 宋薇好一会儿才嘶声哭了出来,精神倒是清醒了,揽着女儿默默垂泪。 聂玄暗自叹了口气,识趣地沉默着。不去打扰母女俩。但不识趣的人偏偏也不少,蒋明珠好容易劝得宋薇止住了眼泪,柳氏就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说是要和宋薇商议一下冬至祭祖的事。 宋薇面色苍白,这几日养出来的几分血色也退了个干净,蒋明珠原本要她去里间歇着,自己去打发了柳氏。宋薇却是执意不肯,按着女儿的肩,认真道:“你去里面待着,别出来。” 宋芝战死,宋家再没人在朝中,她可以想象在这十天里面女儿受了多少委屈,一面要瞒着她,一面要应对柳氏的幸灾乐祸和刁难。 “娘,我没事啊,”蒋明珠不肯:“我就陪你去,不插嘴。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宋薇拗不过她,只得让她扶着,一起去小花厅见柳氏母女。 ************* 柳氏近来可以算得上是春风得意,自蒋明珠答应了改名的事后,蒋云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她。承诺年前一定了了她这个心愿。 这会儿看到宋薇白着脸出来,强颜欢笑的样子,更是心情好极。 宋薇不愿与她多纠缠,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关于祭祖的事,也不多说,只偶尔“嗯”一声。 柳氏却不肯就这么离去,她这些年来其实已经掌握住了蒋家内宅的不少事。除了一些大事要问过蒋老太太的意见外,其余基本都是自己做主了,但名分上却还不是蒋家的当家夫人。正想着要怎么逼宋薇就范,以她体弱多病为由,名正言顺地接过当家的权力。 宋薇心中悲痛,对她的目的更是心知肚明,根本不愿听她多说。只是不冷不热地应着。柳氏见她并不松口让自己全权处理家中的事也是无奈,干脆转了话题,说到宋芝的事。又说宋家得了多少多少赏赐,真是满门风光。 她摆明了是想看宋薇失魂落魄的样子。蒋明珠暗自咬牙,却见宋薇轻轻点了点头:“捐躯赴国,生荣死哀,我兄长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她平日里温和柔顺,此刻却偏偏如风中劲草,弯而不折。 蒋明珠站在她身边,清晰地看到她几乎整个人都在轻颤,正要上前岔开话题,就听得素月在外边喊了句“表少爷、表小姐”。 屋里众人都暂时止住了话头,宋薇拍了拍蒋明珠的手:“去请他们到花厅来说话吧。” 蒋明珠“哎”了一声,迎到门外朝两人挥了挥手:“表哥,小瑶,这边。” 院中站着的两人正是蒋敏和沈凌的一对儿女,沈策和沈瑶。两人都披着白狐裘披肩,后头还跟着四五个提着东西的小厮。沈瑶一眼看到蒋明珠便紧走几步跑了过来,欢快道:“二表姐。” 蒋明珠平日里与她处得很好,看她蹦蹦跳跳的,心情也好了一点,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家里不忙么?” 她们说着话,沈策也让人把东西抬进了花厅,迎了上来:“娘让我们来送节礼,顺道过来看看舅母。” “表哥,”蒋明珠点头,侧身迎他们进屋:“进去喝杯茶,坐下说吧。” 沈策和沈瑶没想到柳氏和蒋明瑾蒋明瑜两姐妹也在,一进花厅就见拉拉杂杂一堆人,还有点惊讶。但他们教养极好,很快就一一见了礼。 蒋敏当年就瞧不上柳氏的做派,与柳氏一贯没有什么来往,两个孩子对柳氏也基本没有印象,倒是与明瑾明瑜两姐妹,还稍微熟悉一些。 沈瑶性子活泼,年纪比蒋明珠还小一岁,看到这么多同龄人,也是十分高兴,表姐表妹地一通喊,完了才想到母亲交待的事,连忙拿出礼单双手捧给宋薇:“舅妈,这是礼单。我娘说了,上面那一张是给府里上下的,下面一张是单给您和二表姐的。” 蒋明珠一笑,就见柳氏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蒋敏命人把给蒋家的节礼送到宋薇这里,就是不承认柳氏掌家,根本看不上她。而且除了一家子的节礼外,还特特地给宋薇和蒋明珠送了一份,简直像在柳氏脸上直接甩了一巴掌。 沈瑶偏偏还当着她的面强调了一遍。若不是十分了解沈瑶的性子,蒋明珠简直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为她的“切中要害”拍手叫好。 连聂玄也禁不住一乐:“沈凌的女儿挺有意思的啊。” 蒋明珠忍着笑,在心里和他解释:“她家里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姑父姑母和表哥都是把她从小就宠着,她心思单纯,估计并不是有意的。歪打正着赶上了。” 沈策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实心眼儿,当着柳氏的面就把额外给宋薇母女送一份礼的话说出来了。看柳氏一脸羞恼,还要隐忍不发,倒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但也仅限于此了,在他看来,柳氏不过是舅舅的妾室,并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这话说便说了,他没打算责怪沈瑶,也没去打圆场,只是礼节性地岔开了话题,向宋薇问候:“舅母身体好些了吧?我娘这两日一直记挂着。” 宋薇点点头:“已经好了,劳她惦记着。你娘身子还好吧?” “是,只不过这几日有点劳累,加上天儿太冷了些,父亲不让她出门,才叫我们来送节礼。” 柳氏听着他们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浑然当她不存在一般,恨不得立刻起身走人,却又拉不下这个脸,只得撑着笑脸听他们寒暄。 沈瑶虽天真单纯,却并不迟钝,也察觉到了氛围的诡异,放下了宋薇刚才让人端来给他们用的点心,拉着蒋明珠要她看自己的玉镯:“二表姐,你说是红色的好看还是白色的好看?祖父得了好的籽料,托人打了一对镯子,让我挑一只。你喜欢哪只呀?” 她两手都戴了玉镯,一只羊脂白玉,另一只则是朱红色泽,两只镯子一白一红,却难得都是莹莹润润,几乎没有一丝瑕疵杂色,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蒋明珠看了一眼,也觉得十分漂亮,听她问自己喜欢哪只,不由好笑:“这一对儿都很漂亮,老相爷要你挑,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沈瑶嬉笑,并不回答,还是接着催道:“姐姐快挑嘛,你喜欢哪个呀?” 蒋明珠莫名所以,但实在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得随意地指了指红色那只:“这个吧。” “哦,这个呀,”沈瑶一点头,笑嘻嘻地看着沈策挤眉弄眼:“那我就跟爷爷说,我要白玉的,红色的就留给哥哥了!” 沈策莫名地红了脸,但还是维持着温文有礼的样子,对沈瑶一瞪眼:“就属你最多事。什么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话说到这里,大家不用猜也知道沈瑶问她的意思了。把红色的留给沈策,自然就是留给沈策未来的妻子。难怪沈策立刻就红了脸。 蒋明珠一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玄从不觉得自己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但这毕竟是他的“宿主”的终身大事,要是他一直离不开蒋明珠的身体,岂不是要连带着“嫁”给沈策?甚至给沈策生儿育女?想到这里不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连忙问:“你和沈凌的儿子有婚约?” 蒋明珠有点尴尬,微微摇了摇头,才想起来这里没有镜子,聂玄也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连忙又道:“没有的。只是娘和姑母开玩笑说过。” 聂玄心里一梗,通过蒋明珠的视线打量了一下沈策。   ☆、第七章 请君入瓮 第七章请君入瓮 沈家诗书传家,从沈老相爷的祖父那一代就开始在朝为官,可说是世代簪缨。沈策也是自幼在祖父和父亲的影响下熟读诗书,去年不过十六岁,就已考中了举人,如今又拜在京城最有名望的先生门下,只等明年春闱高中,就可谋得一官半职踏上仕途。 蒋敏与宋薇自幼相识,又多年交好,沈策比蒋明珠大了三岁,彼此家世年纪都合,便半是玩笑半是当真地说过,要亲上加亲,给两人定个娃娃亲。 沈策的面容与蒋敏有几分相似,五官好看,但也并不失英气。聂玄打量了一番,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客观道:“长得不错。” 蒋明珠笑了笑,在心里“嗯”了一声,算是给他的回应。沈瑶见她红着脸不说话,又笑了起来。 沈策拉了她一把,躬身对宋薇行了一礼:“舅母,我们还得去两位姑姑家送节礼,就不叨扰了。” 这时间还远不到饭点,宋薇便也没有留他们,连声说好。蒋明珠连忙道:“我去送送他们。” 宋薇一愣,很快就了然地一笑。蒋明珠知道她肯定误会了,但也没功夫去解释。聂玄帮了她,她也想投桃报李,帮聂玄问一下“太子”的近况。但她几乎足不出户,和蒋云又不亲近,对这些朝政之事几乎是一窍不通,更没什么机会遇到外人。见着沈策自然不想错过。 沈策和沈瑶和她一起往外边走。蒋明珠出了屋子,就对沈策道:“前些日子姑母冒着大寒过来,又受了不少委屈,现下身子好些了吧?” “已经好了,”沈策一笑:“说来还要谢谢你才是,听娘说,是你教她去找何嘉的。” “不是我,是娘和我说的,”蒋明珠把这“功劳”推到了宋薇头上,问道:“听说皇上这次动了大怒,连两个皇子都挨训斥了?” 沈策有点奇怪她居然会问这些事,但也没有隐瞒,轻声道:“大皇子是挨了一通训,太子殿下和你舅舅一向亲厚,皇上倒没怪他,只是他心情抑郁,听说是病了,好些日子没上朝了。” 蒋明珠心不在焉地咬了咬唇,正想问问聂玄还有什么要问的,冷不防抬起头,就被沈策一把扯住了手臂:“小心点,有台阶。” “唔,谢谢表哥,”蒋明珠红了脸,看清眼前的两级台阶,便有点尴尬,在自家院子里差点被台阶绊倒,实在是有点丢脸。 沈策放开她的手,温和地笑:“客气什么。” 蒋明珠把两人送到院子门口,正要再往前,沈策便拦住了:“外头挺冷的,你也没带披风,就回去吧,别送了。” 沈瑶原本就喜欢蒋明珠,巴不得她做自家嫂子,一听这话连连吃笑,点头附和:“对啊对啊,二表姐快回去吧,要是着凉了我哥该着急了。” 蒋明珠还想着聂玄的事,对她的取笑并没在意。 沈瑶正要再说,沈策一拍她的肩,指了指日头:“你可真是说不完的话。快些走了,回去晚了娘该担心你了。” 沈家这一代堂兄弟姐妹里就她一个女孩儿,阖府上下都宠着,唯独蒋敏会管束她。沈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一听沈策把自家娘亲搬了出来,连忙一缩头,识趣地跟蒋明珠挥了挥手,兄妹俩一道与蒋明珠道了别,往外头去了。 蒋明珠见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时不时还能听到沈策的笑声和沈瑶气急的哼哼,心中不由有些羡慕。 聂玄见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进屋,疑惑道:“不进屋?你...不会是真想嫁给他吧?” 见他竟丝毫没多问关于太子的事,蒋明珠疑惑:“你的事怎么办?” 聂玄“唔”了一声,声音也因为她的着急而多了点笑意:“其实我也猜到了,若是‘我’死了,肯定瞒不了这么久,早就满城皆知了。既然没这个消息,那只可能是不死不活,所以太子‘病’着。放心吧,我府里的人还是有些斤两的,至少一两个月总撑得住。你呢,想什么呢?” 蒋明珠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她的失神,想想这些心事不能对外人言,又不想对母亲说,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既不用怕他嘲讽,也不用怕他担心,便轻声道:“只是有点羡慕罢了。” 沈凌是吏部侍郎,沈老相爷又是朝中元老,在朝中都是要职,聂玄对沈家还是比较了解的。沈家家风极严,绝没有宠妾灭妻,偏宠庶子庶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蒋明珠的羡慕,想必正是因此而来。聂玄想了下,正要开口,就听得蒋明珠打帘子进了屋。 宋薇当着柳氏的面吩咐把蒋敏送给蒋家的节礼清点进了公中的库房,又从她送给自己和蒋明珠的单子中挑了两匹面料和一斤金丝燕盏给柳氏。 柳氏面上笑着谢过了宋薇,心里气得咬牙,只觉得一口气堵着憋得心口疼,勉强应了两三句就起身告辞了。 蒋明珠站在门口听到动静,便打起笑脸把人送到了院中:“柳姨娘不多坐会儿了?” 柳氏连敷衍她也懒,只一点头便走了。蒋明瑜也是气红了脸,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倒是蒋明瑾还停下了步子,朝蒋明珠笑了笑:“我们先回去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蒋明珠便也点了点头,送她去了。 柳氏见女儿竟落在后面跟蒋明珠赔笑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待回到自家院中,立时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蒋明瑾把下人都远远打发了出去,只留下柳氏的陪嫁丫头,如今嫁给蒋家总管的华嫂。又亲手给柳氏倒了茶:“娘,凡事何必放在面上。” “蒋敏这是存心给我难看!”柳氏一拍桌子:“沈凌遇着事的时候,还大哥大嫂地叫着,求我和老爷帮忙,一转脸就不认人了,还站到宋薇那边去。真是个小人,反复无常!” 她骂得起劲,倒是浑然忘了当时蒋敏哭着求他们,他们丝毫不动容的事。蒋明瑾皱了皱眉,有点听不下去:“娘何必为这个事生气,岂不是叫下人们看笑话么?” 柳氏这才按捺下怒气。她极好面子,在府中下人面前一贯都是当家主母的样子,自然不想丢了脸面。 蒋明瑜却是不满了,抱怨道:“姐,你到底是帮她们还是帮我们啊?” 她才只十三岁,容貌又是三姐妹中最出色的,平日里事事都要与蒋明珠争个高低,今日的事,自然也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蒋明瑾看她即使生气的时候也是娇憨可爱,端的一副好相貌,心中既是喜欢又有点微酸,但到底是自家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是缓下了口气劝她:“当然是帮你们。你想想,姑母是沈家的人,和咱们家也最多就是年节上的人情往来,做不了咱家的主,就算偏帮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家做主的,到底还是爹和祖母。只要爹站在我们这边,她们就翻不了身。” 蒋明瑜想了想,这才有点高兴,点头道:“那我去和爹说,快点给我们换名字,也好让娘出了这一口气。” 蒋明瑾也点了点头,毕竟夜长梦多,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何况蒋云对宋薇母女几乎没有多少情分,想来也不会不同意。 倒是柳氏不答应了:“你爹和我说好了,说明珠愿意换,就是要等宋薇病好些。到年底开宗祠的时候请族里的长辈做主给你们换,这会儿再去求他,怕是不好吧?他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说多了怕要嫌我们烦。” 对于蒋云的脾气,只怕没有人比柳氏摸得更清,两姐妹听了,也是有点犹豫。 华嫂见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了,想起丈夫前两天听来的闲话,连忙道:“夫人,我听我家里人说,那边两位现在也在想法子呢,愿意换什么的,只怕都是为了拖时间,说说而已。” 柳氏嗤笑,显然十分不屑:“就凭她们两个,能想到什么好法子。左右老爷都拿定主意了。我会怕她们?” “听说是给宋芝的儿子送了信,想找他帮帮忙吧,”华嫂说得有点迟疑,毕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谁料蒋明瑜立刻惊叫了一声:“我看到过!前两天我在小花园里就看到了明珠身边的素月,拿了一包什么东西,我问了声,她说是送去宋府,让他们转去嘉平关给宋家少爷的。” 这一下柳氏和蒋明瑾都皱起了眉。宋芝战死,若是他儿子当真为这件事回京和蒋云理论,蒋云也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不好再强行让蒋明珠换名。 柳氏今日本就在宋薇那里受了气,想方设法找补回来还来不及,怎么甘心再在这件事上受挫。咬牙恨道:“那该怎么办?老爷把时间都定好了,是改不了了。” 华嫂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夫人,我家那位是听到蒋明珠那边的素月和素和议论的,她们还说,就怕宋家少爷还没回来,这事就已经成了定局。京里人都知道了,再想叫老爷收回主意就来不及了。” 柳氏眼前一亮,和蒋明瑾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法子不错。两人商议了好一会儿,才议定了主意。 ************** 她们那一头踌躇满志,蒋明珠这一边也正忙着自己的事。聂玄希望她能打听一下“太子”的近况,勉强算是知道了一些,至于要见到长公主,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幸好聂玄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到,并不心急,他看着蒋明珠和柳氏母女小到话语里的机锋,大到嫡庶之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斗得激烈,竟还看出了几分乐趣。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进了腊月二十,家里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柳氏也忙得无暇分~身,蒋明珠和宋薇总算是清静了几天。 宋薇对蒋云早已死了心,如今只想和女儿过两年安安稳稳的日子,给女儿定一门不错的亲事,看着女儿出嫁,也就心满意足了。见蒋明珠那天去送了沈策,这几日便总试探她的心意。 蒋明珠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正练着字,听她又提到了沈家,索性把笔一丢两手捂住了耳朵,耍赖道:“娘,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有事要问表哥。” 宋薇被她逗得展颜一笑,她容色极美,这几日都因为宋芝的事愁云惨淡的,这一笑起来当真是如同云散月明,叫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蒋明珠放下手,伸手抱了抱她的肩:“娘,你应该多笑笑。” 宋薇心里一暖,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娘知道。对了,你爹说晚上要过来和我们吃饭,你看他是不是又要跟你说换名字的事?” 蒋明珠一笑:“放心吧,他不会让我换的。” 聂玄听她胸有成竹的口气,也笑了笑:“这么有把握?你觉得柳氏真会自己把这件事传出去?” 他当时给蒋明珠出的主意是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索性闹得高门大户人尽皆知,蒋云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非但不能这么做,还要极力辟谣。 蒋明珠虽是按着他说的做了,在细节上却又添了机巧,先是让素和素月谈论这件事被管家听到,又让蒋明瑜看到她们给宋府送了东西。一步步让柳氏入瓮,自己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现在临近春节,各家各户的走动本就多,十多天下来,这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各家夫人小姐都把这当个笑话说给自家人听。只怕朝中大臣多半也有耳闻了。 蒋云晚上根本就没有过来,反而是去了蒋老太太那里,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叫蒋明珠和宋薇过去。 聂玄笑了笑:“来了,这局布了快一个月,该收网了。”   ☆、第八章 此消彼长 第八章此消彼长 宋薇先前病着,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有到蒋老太太这边请安了。原以为老太太对她多半没什么好脸色,指不定还要说上几句。谁料刚进了门老太太就一脸亲切地要蒋明珠扶她坐下,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事有反常即为妖,宋薇不觉得老太太会忽然转了性子,更不会认为老太太忽然就变得这么看中她了。那想必就是对她有所图了。想到这里,心下便有些忐忑。 蒋明珠却是心知肚明,一看蒋云一脸怒气地坐在上座,柳氏和蒋明瑜垂着眼立在一旁,更是确定了几分。 蒋老太太见这母女两都不说话,儿子又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只得自己开了口:“听说你前几日病着,我也没许蒋云去扰了你,现在可是大好了吧?” 宋薇应了声是,见蒋云也抬起头来,便温和地朝他一点头,算是见了礼。蒋云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心里愧疚,目光一接触便低下了头,亲手给宋薇倒了杯水。 若是早上七八年,为他的这点温柔相待,宋薇或许会欢喜上好几天,但如今对他早已没了期待,见状也只是有点讶异,礼节性地接过来道了声谢。 蒋明珠看得好笑,也不去点破。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聂玄“闲聊”。 聂玄也看到屋里众人的神色,笃定道:“你爹十有八~九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了。” “多半叫我们来之前已经训过那几位了,”蒋明珠也同意他的看法:“这会儿估计是商量出了解决的法子,要我们配合他。” *********** 到底还是蒋老太太先提起了话头,对蒋明珠和蒋明瑜道:“其实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个事。慧如(柳氏)前段时候跟我说要给明珠和明瑜换个名字,好把咱们家三个姑娘按照瑾、瑜、珠这样的顺序排下来,我原也同意了,今天跟你们父亲一说,他就把我好一通数落,说是长幼有序,嫡庶不同,名字怎么能乱改?所以我就叫你们来说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蒋老太太这话一说,立刻就把整件事的责任推到了柳氏身上,她只是“一时糊涂”,而蒋云则变成了“明辨是非、严词拒绝”。蒋明珠心中嗤笑,只故作惊讶:“可是...父亲不是说了...年底开宗祠的时候给我们换么?” 蒋云咳了一声,解释道:“不过是随口玩笑几句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这解释苍白得连蒋云自己都不信,蒋明珠却并不辩解,沉默了片刻后一点头,恭敬道:“是,女儿明白了。” 蒋云对她的知趣非常满意,刚才的尴尬也消了一半,正色道:“其实本就是家里说来玩笑的小事,不知是谁多嘴传了出去,惹出了不少流言。往后你们再听到这种闲话,也要与他们说清楚,可记住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蒋明瑜就往柳氏身后缩了一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不打自招的举动众人都瞧在了眼里,蒋云虽然早已知道这话就是她和蒋明瑾往外传的,看到她这副畏缩怕事的模样还是一股子生气。蒋明珠看他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都显现出来,心知他气得不轻,干脆借着给宋薇添茶的机会给她使了个眼色。 宋薇会意,略坐了一会儿,和老太太聊了两句,就说大夫交待了要按时服药,这会儿该回去了。 蒋老太太豁出了老脸给儿子变相赔了不是,这会儿看到她们母女就觉得老大不痛快,自然连声说好,吩咐两个大丫头提着灯笼送她们回去。 蒋明珠回到屋里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宋薇莫名所以:“明珠,你说...你爹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了?” “娘这两天没出门,不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说的,”蒋明珠忍着笑给她解释:“前天沈瑶来找我玩,跟我说起的。听说最早是明瑾和明瑜去了李阁老家夫人办的赏花会,把要改名的事儿说给阁老家两个孙女儿听,后来都传开了。大家都说...礼部尚书,礼不尚书。” 偏宠妾室和庶子女,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闹开了到底难听,何况竟还想让妾室和庶子女爬到正妻嫡女头上,这话传扬出去,各家的当家夫人都是十分不屑。 这些富贵人家,男人多半都有那么一两房妾室,正房夫人们一来对宋薇蒋明珠的遭遇有些同情,二来也怕自己家里的小妾有样学样,哄得丈夫做出出格的事来,给自己添堵。多半都回去当个笑话说给了丈夫听,暗示“你可别做出这种惹人笑话的事来。” 连最初想出这个法子的聂玄也低估了这些夫人小姐们传话的力量,没想到会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闹得朝中大臣都对蒋云有了些看法。 宋薇自然不知道蒋明珠在这里头都做了什么,只是庆幸柳氏母女自己犯傻,反而给她们搬去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蒋明珠只是笑。 聂玄还有点替她惋惜:“可惜你也看不到你爹发火的样子。” 蒋明珠想象了一下,也乐了,笑过之后才有点担心:“看我爹的样子,虽说是气极了,但还给她们打掩护,没有明着说是谁传的消息。多半还是偏着他们。至多也就是消停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她们还得给我们这里折腾事儿。” ************* 对蒋云的态度,蒋明珠都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柳氏做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更是把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见他并没有当着宋薇和蒋明珠的面给自己难看,就知道他还是心软的。一踏进自家院子,眼泪就直往下落。闷声擦了,又去给蒋云沏茶。 蒋云还在气头上,但看到她慌得手足无措地,差点磕到了桌角,还是消了点气,扶了她一把,让两姐妹和下人们都出去。 柳氏一半是装,一半是当真痛惜这一回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为,蒋云这一扶,更是让她有了底气,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便跪了下来。 蒋云倒是一愣,看着她仰着脸看着自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有点松动,只是想到朝中同僚和下属看自己的那种眼神,才又狠下心来,冷冷道:“你做的好事!” 柳氏低泣不语。 蒋云又是气又是恨铁不成钢:“你长不长脑子?这种事也好到处乱说的?” “老爷...是我一时糊涂,”柳氏哀声道:“可我...我也是怕宋家那位公子回来,会跟老爷顶起来,所以、所以就想先下手为强......” 蒋云几乎被她气乐了:“原本你不说,到了时间咱们就把这事安安静静地办了,京中这么些人家,除了几个交好的,谁知道她们原本叫什么现在叫什么?现下倒好,全京城人都知道明珠是嫡出,明瑾是你进门前就生的了!说不定明天上朝皇上就要问我个不尊礼制宠妾灭妻的罪,这下你满意了?” 柳氏惨白了脸,嗫嚅道:“怎么...怎么会?” “怎么不会!”蒋云瞪了她一眼:“你们生怕知道的人太少,到处去说,如今可不就是人人皆知了么!满城都在传,我落井下石,宋芝一死就要把他妹妹下堂,纵容庶子女欺负正室。” 柳氏原还打着哭一场认个错,等过几个月再求蒋云把这件事办了的心思,一听蒋云说得这么严重,也是吓坏了,连连摇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爷,那、那现在怎么办?” 蒋云叹了口气,他之所以会这么偏宠柳氏,也就是因为柳氏从十六岁就一门心思地跟着他,事事都以他为天。看她六神无主,全心仰赖自己,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拉着她坐了下来:“能怎么办?只能澄清说都是府里下人乱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还有,明瑾和明瑜,最近就让她们别出门了。” 柳氏连连点头:“那我和明瑾、明瑜说,让她们这几天都在家里。” “这几天?”蒋云长叹了一声:“这一两个月都别出门了,免得叫人看了笑话。还有,往后有什么事,就让宋薇带着几个孩子出去,你在家多陪陪老太太吧。” 柳氏顿时愣住了,蒋云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向大家宣告,宋薇正室的位置不会变。她图谋了这么些年,无非就是想扶正,给儿子和两个女儿挣一个好的出身。 这些年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宋薇几乎是步步溃败,这两年一直深居简出,眼看着只差一点就能达到目标了,却因为这次的事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叫她怎么能接受? 蒋云看她怔愣着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想不开,倒还解释了一句:“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让宋薇出门应酬应酬,好平息流言。好在儿子还小,往后的事,过上三五年再从长计议吧。” 他的话里到底还是偏向柳氏母子俩的,柳氏这次纯粹是自己作孽,知道就算再说破了天去,蒋云也不可能冒着丢官的风险在这时候给自己撑腰了,只得勉强忍住了眼泪。轻轻点了点头:“全凭老爷为我们做主了。只是可怜了明瑾和明瑜,这两年就该议亲了,本还想...本还想给她们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老爷...我、我实在心疼她们。” 蒋明瑾和蒋明瑜平日里与蒋云接触多,又会哄他高兴,加上蒋明瑜的相貌最为出色,蒋云的确也想给她们定一门好亲事,甚至偶尔也想过,说不准将来去选秀,能指给皇亲国戚。想到她们俩,也是有点惋惜,点了点头:“行了,虽说是庶出,我留心着,未必结不了好的亲事。往后做事可长点心,好歹跟我商量商量,知道了?” 柳氏哪儿敢说一个不字,立时点头应了,转头想伺候他早些歇下。 蒋云面色复杂:“你自己歇着吧,和明瑾明瑜好好说说,我去宋薇那里看看。”   ☆、第九章 辞旧迎新 第九章辞旧迎新 宋薇没有想到蒋云会过来,蒋明珠看到他也是一愣。母女两人本来好端端地在商量着该给蒋敏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孩子送个什么礼,蒋明珠怕宋薇着凉,还给她膝上盖了一条毯子,两人说笑着,一见蒋云进来,都有些惊讶。 蒋云也很是尴尬,从柳氏进门之后,他对宋薇就疏远了,柳氏为他生下儿子后,更是很少踏进宋薇这里。今日忽然过来,漫说是宋薇母女,就是他自己,也十分的不习惯。 宋薇反应过来后忙吩咐下人上茶,一边收了毯子要起身给他张罗。 蒋云拦下了:“没事,别忙了。你身子不好,就坐着吧,都不是外人。” 蒋明珠根本不用过脑子也能想到蒋云所为何来,也知道他绝不敢难为宋薇,便给两人行了个礼,准备回自己屋里去。 蒋云却又把她拦住了:“时候还早,明珠也坐下说说话吧。” 蒋明珠无可无不可,见宋薇看着自己,明显也希望她留下,便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蒋云把在老太太那里说过的话又解释了一番,看了看宋薇,温声道:“要我说呢,往后你还是要多出门应酬应酬,有些夫人小姐的聚会,总叫柳氏带着几个孩子去,是有点不太像话的。这次传出这种谣言来,原本也是因着你不爱应酬,不少场合都是柳氏去的,倒弄得大家误解了。” 大家都不是笨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宋薇一听这话,就知道蒋云是要让自己和女儿出面,为他做个明证,以示他并没有扶正柳氏,偏庶废嫡的意思。 宋薇心中并不乐意和他去做这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样子给别人看,但毕竟蒋明珠是蒋云的女儿,蒋云的名声若是坏了,对蒋明珠丝毫没有好处。想到这里便点头答应了:“老爷说的是,往后我会留意的。” 蒋云松了一口气:“明珠也是,以后多和各家走动走动,过两年就该议亲了。” 蒋明珠也应了声“是”,聂玄轻笑:“蒋云倒是不怕你们给他没脸,这么快就来找你们帮忙了。” “是啊,就算他做得再错,他占着丈夫、父亲的身份,子不言父过,我们又能怎么样?”蒋明珠自嘲:“何况,既然还想在这家中过日子,就得忍得下这份气。我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聂玄自小就是储君,虽然先皇后在世时并不受宠,但皇帝子嗣单薄,长成的本就只有他和大皇子两人。他占着嫡子的身份,言行举止又从无差错,策论韬略更是师从萧天。皇帝对他虽说不上宠爱,却也很是看重,也从未有过废太子的心思,倒是没有体会过蒋明珠的这种无奈。 蒋云又坐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和她们说些闲话,蒋明珠和宋薇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虽不至冷落了他,却也并不热络,蒋云聊了一会儿,也觉得没什么滋味。想了想,又道:“我听慧如说,前几天蒋敏家两个孩子来过?” 宋薇点头:“是,策儿和小瑶过来送节礼的。” 蒋云意意思思地问了两句,又把沈凌的事和她说了一番,分辩自己是如何为难。 蒋敏求助被拒,还被柳氏为难的事,宋薇只听蒋明珠大概提过一句,她那时病的迷迷糊糊,并没有仔细去想过这件事,这会儿听蒋云说起来,才弄清楚其中的原委,也隐约猜到他跟自己提起这茬大约是想借着她修好与沈家的关系。 果然,蒋云解释完,停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蒋敏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脾气太冲了,回头你好好和她说说,自家兄妹,哪有当真记仇的道理?” 蒋明珠心里暗笑,蒋敏当日挺着大肚子冒着风雪来娘家求助,包括蒋云丝毫不念情分的拒绝,柳氏暗中的嘲讽的情形,她都是亲眼看到的,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不必说是蒋敏那样自小到大都要强的人了。蒋云想与蒋敏修好,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沈家自沈老相爷往下,沈凌、沈策,对蒋敏或敬或爱,何况蒋敏才是与蒋家有血缘联系的人,若是蒋敏不松口,沈家多半就从此渐渐与蒋云疏远了。 宋薇刚刚失去兄长,觉得血缘亲情最是可贵。听到这事不免有些唏嘘,感叹道:“总归是血缘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回头我和她说说老爷的意思吧。” 蒋云得了她的正面回应,立马高兴了。又闲话了一会儿,便托辞要去书房处理一些文书,先离开了。 蒋明珠见宋薇应承下了劝蒋敏的活儿,实在有点无奈:“娘,姑母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打定主意的事,只怕只有姑父劝得住。咱们何必去掺合呀?” 宋薇叹了一声:“也都是三十好几的年纪了,骨肉同胞,能好好的就好好儿的吧。别像我和你舅舅......再说,我不过是答应帮他转达意思,也没说一定劝得了蒋敏回心转意。” 听她说到宋芝,蒋明珠沉默了片刻,拉着宋薇的手晃了晃:“娘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狭隘了。” 宋薇看得出她的不满,拍了拍她的肩:“娘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对你爹也有怨气。不过一件事归一件事吧。要我说呢,这世上不一定人人都好,但好的人,总还是比坏的要多一些。咱们管不了别人,但能做好自己。” 蒋明珠点点头。聂玄却是叹了口气。一人一魂回了蒋明珠屋里。聂玄才道:“你母亲是个豁达的人。” 蒋明珠勉强笑笑:“只是这几年才好些了,我小的时候,常常看到娘背着人掉眼泪,有一次...还把当年的嫁衣拿了出来要绞了,后来却又舍不得,一个人大哭了一场。” 她正在镜前梳头,取下了发簪后,黑发如瀑,她低着头一点一点梳着,神色沉静。聂玄想安慰两句,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倒是蒋明珠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对着镜子笑了起来:“不过娘说的也对,好比我吧,上个月爹逼着我改名字,娘病得那么重,又得了舅舅的消息,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么巧就遇到了殿下。” 这一个月来,聂玄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容貌,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她笑的时候仿佛眼角眉梢都闪烁着笑意,叫人见了便觉欢喜。聂玄微微咳了一声,声音温柔:“遇着我是好事么?” 蒋明珠点头:“当然。” 聂玄看着她轻笑:“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蒋明珠面上一红,蓦然闭上了眼,聂玄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一愣之后不由朗声大笑。 他是既定的储君,虽然还未册立太子妃,但十六岁那年就有了一位侧妃和两个庶妃,早就不是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了,但他朝里朝外要忙的事太多,对这几个侧室的了解,多半也就仅限于家世和容貌。何曾有过这样“形影不离”陪伴一个女子的经历? 这会儿看蒋明珠害羞,竟也觉得挺有意思,心里打定了主意,能帮的便多帮她一些。 ************* 年前三日,朝廷六部也进入了春节的休假,蒋云这几日受够了同僚、下属欲说还休的异样目光,有两个和他关系近一些的同僚还拐弯抹角地提醒他娶妻娶贤,不该冷落家中夫人云云。 蒋云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只得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忍了。好容易熬到过年,总算能有七八日不用再去礼部,顿觉松了一口气。 柳氏这几日也是过得战战兢兢,蒋云在外头不舒心,回家之后看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自然也没有多少好脸色。柳氏使尽千方百计才总算哄住了,再不敢有半点惹他不顺心。 年三十晚上,一众小辈都聚到了蒋老太太屋里吃年夜饭外加守岁,老太太给几个孙子女都发了压岁的红包,又额外给蒋明珠和蒋志飞一人一只白玉坠子,说是去郊外灵云寺求的,找高僧开过光。 往年这种额外的压岁礼多半只会给蒋志飞一人,今年老太太却刻意添上了给蒋明珠的一份。蒋明珠对其中的原因心知肚明,只淡淡道了谢,伸手接过了。 老太太又要两人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倒把蒋云和宋薇都换到了第四第五的位置。 蒋明珠不动声色,正要依她所言去换位置,聂玄却阻止了她:“方才送东西,可以只给你俩,毕竟同样拿东西的只有你们这些孙辈,你是嫡孙女,他是唯一的孙子,跟你得一样的待遇,倒也勉强说得过去。现在是一大家子,你父母都在,让你那个弟弟坐到老太太身边,把你母亲置于何地?” 蒋明珠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起身谢了蒋老太太,却并不过去,只一欠身道:“孙女不敢,应该请爹和娘上座。” 老太太正拉着坐到身边的蒋志飞说话,闻言笑容便是一僵,勉强道:“不碍事的,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蒋明珠一笑:“祖母体恤,本不该辞的。只是近来本就有不少关于咱们家的闲话。若是我和志飞坐过去,又被哪个不开眼的传出去,说不准要说咱们家长幼不分,嫡庶不明了。还是请爹和娘坐到祖母身边吧。” 她这话说得漂亮,又踩住了柳氏的痛处。柳氏脸上一红,瞪了已经抓起筷子的蒋志飞一眼,示意他回到下面的位置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云自然不好再拒绝,和宋薇一左一右坐到了老太太边上。 蒋明珠低头喝了一口甜米酒。在心里道了一声谢。 聂玄笑笑:“举手之劳,不过可有谢礼啊?” “举手之劳后边,一般不都接不足挂齿的么?殿下怎么不按常理说话?”蒋明珠反驳了一句,也笑了:“殿下想要什么谢礼?” 聂玄犹豫了下,似乎觉得有点难开口,这会儿功夫蒋明珠又喝了一口米酒。聂玄到底是忍不住了,无奈道:“能别喝这个么?甜腻腻的,实在不喜欢。” 蒋明珠没想到他说的“谢礼”就是指这个,手上动作一顿,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在边上碗筷碟盏磕磕碰碰的,也没有注意到。她飞快地又喝了一口,才放下了杯子,笑道:“好吧,不喝了。殿下想喝什么?” “梨花白。” “呃,”蒋明珠犹豫了下,想到聂玄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处处提点,还是答应了:“那一会儿回去我喝一点,不过真的只能喝一点,不然估计就该醉死了。”   ☆、第十章 沈家提亲 第十章沈家提亲 蒋明珠当真喝了点梨花白。她们院子里没有这个,她还特地上厨房去要了一点儿。 聂玄虽不是个贪杯的人,酒量却是非常好的。但蒋明珠显然没有这样的天分,她陪母亲守了岁,关起门来只喝了一小杯,就已经有些迷糊了。 聂玄本也没打算让她喝多少,看她颇有点“一杯倒”的架势,想着她明天还得出门拜年,正要跟她说别喝了,就听得碰的一声,她已经趴在桌上了。 聂玄眼前一黑,顿觉无奈,没想到她竟就这样趴着睡着了。他唤了好几声,蒋明珠似醒非醒,似乎是嫌他太吵,一手枕在脸下,抬起另一手压住了耳朵。嘟哝了一句“别吵”。 这倒是惹了麻烦了,聂玄怕她这样睡到第二日要着凉,索性肆无忌惮地拔高了声音,蒋明珠捂着耳朵哼哼,似乎是在疑惑这声音怎么越来越大了。 聂玄又说了一遍“去床上睡”,好容易把她弄醒了,看着她撑着脑袋想了很长时间才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迟钝的样子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聪敏,终于忍不住大笑。 ************* 蒋明珠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还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团声音。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蹦出来一句话:“你以后再也别骗我喝酒了。” 聂玄笑:“你喝起来倒是挺爽快的,酒到杯干,看着像千杯不醉的架势,结果一杯就倒了,怎么都叫不醒。” 蒋明珠有点懊恼地揉了揉额角:“别说了......” 大年初一,照例一早要去给蒋老太太拜年,蒋云倒还顾着点面子,昨夜虽是歇在柳氏那里,却一早就过来了,等着宋薇母女一起去了老太太那里,一家人看起来竟也一派和乐。 原本母亲尚在,蒋敏也是要过来拜年的,两家同在京中,离得也近,往年沈凌和蒋敏多半是早上在家陪沈老相爷,下午就会过蒋府来一趟。 大年节上,总不好黑着脸,又有老太太在旁边,何况宋薇还答应了要帮忙说和,蒋云原想着三管齐下,趁着这个机会与蒋敏夫妻缓和了关系,却不料沈凌一家根本没有上门。 蒋明珠心中暗笑,对聂玄感慨:“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姑母的性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聂玄听蒋家人说了大半天吉利话,早就厌烦了,见她和自己“聊天”,倒有几分高兴,笑道:“这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她也是背靠沈家才有底气这么做,沈凌与她恩爱,沈老相爷也认可她,还有沈策这个儿子。她若换了你娘或是你的处境,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蒋明珠略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聂玄又道:“其实你姑母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我猜她不至于会与蒋家完全闹翻。至多也就是出出气,明日定会上门来拜年了。” 初二初三走母舅家是习俗。往年他们年初一是亲近热络,今年年初二来则是应当应分的礼数。蒋家也同样如此,宋芝没了,夫人和儿子宋清都还在嘉平关,宋家并无旁的直系亲属,宋薇自是没有娘家可回。 柳氏就动了心思,想要蒋云带她和三个子女回娘家去拜年,照理来说柳氏不过是妾室,娘家也算不得正经亲戚,但自宋芝前几年去了边关后,蒋云几乎年年都是陪着柳氏回去的。只是前几日蒋家那点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蒋云便有些不想去。 柳氏一看他并未严词拒绝,就知道还有可能说动他,连忙沏了香片端过去,靠在他肩上轻声细语道:“老爷,大过年的,谁能一天到晚盯着旁人家的事儿呀,老爷就陪我一道去吧。” 蒋云咳了一声,虽说对柳氏这一套很是享受,却还是有点犹豫:“还是不要生事的好。等过两天再陪你去吧。” 柳氏正想再求,转念一想,便换了说法:“老爷,今年我大哥家女儿也回门呢,咱们就一道去吧,说不准就遇上了。” 柳慧如的大哥柳风有个女儿,生的着实漂亮,偶尔被大皇子见着,娶回去做了侧妃。蒋云原也知道这事,现在再听她一提起来,倒是当真动了点心思,想着太子近日说是说偶然微恙,却一连一个月没有出现在朝上,只怕不会是小病。当今皇上长成的儿子就这么两个。能借着这个机会早些和大皇子攀上关系,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柳氏见他动心,连忙又放软姿态求了一番,蒋云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只是也不敢像往年那样名正言顺地陪妾室回门,只说是出去转转,也没有带三个孩子,只带了些礼物,装了两车,趁着时间还早,从后门出去了。 蒋老太太对他要去哪儿心知肚明,心里对柳氏的“不懂事”有点不痛快,却也没有阻拦,只拉着宋薇闲聊。蒋明珠看了她们一眼,也并不多事,和蒋明瑾、蒋明瑜、蒋志飞几个小辈聚在一起吃点心说话。 果然如聂玄所料,蒋云和柳氏出门后一个时辰,沈凌和蒋敏便带着沈策和沈瑶过府来了。与一个月前相比,蒋敏的身子显然更重了些,走路都有些摇摇摆摆的,沈凌一步不离地扶着她,沈策和沈瑶则跟在父母身后,时不时说笑几句。一家四口显得十分和乐。 蒋志飞坐在靠窗口,最早看到了他们,连忙喊道:“祖母,姑父和姑母来了,还有表哥和表姐。” 蒋母反应过来便连忙笑了起来,立起身来迎到门口。长辈亲自迎到门口,沈凌一向温和,从不失礼人前,自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岳母”,蒋敏也叫了声“娘”。 老太太连声地应了,把四人让进屋里。蒋敏见宋薇也在,倒是朝她笑了笑,招呼道:“大嫂也在家啊,我们来给大伙儿拜年了。” 她从进门开始就没什么表情,只在宋薇这儿给了笑脸,老太太面上不好看,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倒是沈凌还算给面子,一直有礼地笑着,只偶尔看看妻子,并不多言。 沈策和沈瑶也一一上前拜了年,老太太拿出红包给他们,把沈策好生夸了一番。又要蒋明珠引着他们去用汤圆。 六个小辈刚好坐了一桌,倒也热闹,蒋明珠问明众人喜欢的口味吩咐了下去,想了想,又问聂玄:“殿下喜欢什么馅儿的汤圆?” 聂玄笑:“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的口味了?” “原本以为你尝不到味道的,年三十那天你嫌酒酿难喝才知道,”蒋明珠贴心道:“殿下若不喜欢甜的,我吩咐他们做一碗桂花小丸子,没有馅儿的。” 聂玄也不和她客气:“豆沙的。” 蒋明珠愣了下,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他不喜欢酒酿的甜味,却喜欢豆沙馅汤圆这种更为甜腻的点心。她自己平日里也最喜欢豆沙馅儿的,想来聂玄在除夕之前从没对她的饮食习惯提出过异议,多半并不是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而是因为她吃的东西正好也符合他的口味。 聂玄也猜到了她在笑什么,未多说什么,只示意她沈策和沈瑶在看她了,别站着傻笑。 蒋明珠一惊,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们,却发现沈策正被蒋志飞拉着说话,沈瑶则被蒋明瑾、蒋明瑜围着,看她今日戴的一只金钗。这才反应过来被聂玄骗了,她都没有转头,聂玄怎么可能“看”到沈家兄妹的情况。 聂玄大笑,却听到蒋明珠又吩咐下人:“哎,我也要芝麻的。”笑声顿时就僵住了。 蒋明珠心中得意,真想再和他说话。沈策却倒是当真注意到了这边,笑问:“明珠如今改口味了?” 沈瑶和蒋明瑾姐妹也一起看过来,沈瑶嘿嘿一笑:“大哥,你怎么知道二表姐原先喜欢什么口味?” 沈策耳根一红,塞了个龙眼到她手里:“我还知道你喜欢龙眼。” “不算不算,我是你亲妹哎,”沈瑶不依不饶:“你能知道大表姐和明瑜表妹喜欢什么吗?” 蒋明瑾面上飞起红霞,垂下头去。沈策就有点尴尬,他的确不了解,只得在台下踢了沈瑶一下,示意她别闹。 沈瑶虽然天真,反应却也很快,一看自家哥哥当真窘住了,三两下便转开了话头。 他们这里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的,蒋老太太屋里却是风云暗涌,两人坐了好一会儿没见蒋云和柳氏过来,蒋敏便猜到蒋云定是陪柳氏回家去了,笑道:“看来大哥比沈凌和我还积极,倒真当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走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亲近的岳家呢,也难怪外头到处都在传些风言风语。” 她这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嘲讽,蒋老太太面上红红白白的,示意宋薇说两句。宋薇却只当作看不到听不懂,维持着淡笑坐在一旁。 沈凌坐在蒋敏身边,闻言倒是拍了拍她的手:“阿敏,大哥已澄清过,这纯是谣言,外头人无知,说说倒也罢了,你怎可这般说话?” 他的话虽是劝蒋敏,却并无一丝责备的意思,蒋敏似是想起了什么,朝他一笑,一手抚着圆隆的肚子,当真便不多说了。 蒋老太太的笑容这才不那么僵硬,与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推说年纪大了有点坐不住,要去躺一会儿。 她一走,宋薇才笑了笑,对蒋敏道:“年前就想去看看你,只是明珠‘管’得厉害,才没能去成。” 蒋敏撑着腰要起来,沈凌连忙把她按住了,自己起身朝宋薇一揖:“听阿敏说上回的事多赖大嫂和明珠,实在是帮了我们大忙。” 宋薇一愣,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蒋敏已拉住了她的手:“大嫂,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有什么说什么,前些时候我听着外头那些夫人小姐们传的话,都快气死了。可你在蒋家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我知道你最操心的就是明珠,我和沈凌也都喜欢这孩子,等今年策儿考完春闱,不如咱们就把他俩的事儿定下来,你说好不好?”   ☆、第十一章 懵懂情怀 第十一章懵懂情怀 宋薇愣住了,这些年来她和蒋敏走得近,也确有几次开玩笑提过这件事。沈家的家教极好,她也信得过,因为两家走得近,对沈策的人品和性子也有些了解。而父母方面,沈凌性情温和,蒋敏对蒋明珠又很是喜爱,蒋明珠若当真嫁过去,他们也定会好好待她。这样想来,沈策的确可以说得上是良配。 尤其蒋云对蒋明瑾、蒋明瑜偏爱,对蒋明珠却并不如何上心,虽说经过这回的事让他有了些顾忌,不至于做得太过分,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为女儿选亲事这件事上,宋薇并不敢对他抱着多高的指望。 蒋敏看宋薇发愣,倒也不急,只认真道:“我知道这事儿提得急了点,不过开过年来明珠也十六了,策儿十八,这年纪不是正正好嘛。再说我可私下问过策儿了,策儿对咱们明珠是自小就喜欢呢。” 宋薇未置可否,但想到女儿上回急着去送沈策、沈瑶兄妹的事,着实是有些动心了,点了点头:“我们家那点乱七八糟的事儿,其实你也都知道,明珠的事儿我也不能够全权作主,一方面不知道明珠自己是怎么想的,第二个...到底还得看老爷的意思。” 蒋敏立刻笑了,抓着沈凌的手晃了晃:“老爷,你同大哥说罢。” 她平日里强势能干,只怀了孩子后才偶有这样的倚赖娇态,沈凌心里好笑,却又十分受用,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好,不过哪儿有说风就是雨的,总得等过了正月十五吧?也让大嫂问问明珠自己的意思。” 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蒋敏点头应了,又与宋薇说笑,说到沈策小时候四五岁的时候见到蒋明珠,就拿着自己身上带着的玉佩去逗她,最后还送给了她的事儿,引得蒋敏也笑了起来。 ************** 蒋明珠和一众小辈一起用了汤圆,又让人重新下了一些,引着下人端了汤圆过来给他们,正巧听着下半段,不由脸上一红:“姑父、姑母、娘,我拿点汤圆过来给你们。” 宋薇“哎”了一声,让福嫂接了。蒋敏笑眯眯地改了话题,夸道:“还是你惦记着我们几个,瞧瞧策儿和瑶儿,尽顾着自己高兴了。” “姑母说笑了,小瑶方才还特地提醒我,您最近喜欢淡一些的口味,”蒋明珠玩笑道:“一会儿该说姑母冤枉她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银丝镶边的锈红色衣裳,襟间盘扣也是银丝缠绕,看起来既显精神,又有几分活泼俏丽,宋薇看着女儿,恍惚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一眨眼却又变成了眼前二八年华的少女。心中既欢喜又有些失落,这是她在蒋家唯一的牵念,这么快也就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 宋薇看着蒋明珠,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为她打了个圆场,便让她出去了。 蒋明珠出得门来便缓缓舒了口气,忍不住拿手背贴在脸上。凉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静下了心。 聂玄猜也猜到她的脸方才红成了什么样,调侃道:“里面多半在讲你的亲事呢。” 蒋明珠脸上好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又腾得一下起来了,恼道:“殿下怎么这么喜欢消遣别人。” 聂玄沉默了,倒不是她这句话当真有多大的杀伤力,只是他自己也有些疑惑。 他的性子并不热络,从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对手下人的亲和,一多半也是因为“太子”需要这样做。如今插手管了蒋家的事还可以说是为了让蒋明珠过得好些,好有机会见到聂柔。但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玩笑,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是日子过得太闲,逼得他也转了性子么? 蒋明珠可不管他在想什么,见他不再开口了,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跑回小辈那边屋里去了。 大约是吃完了汤圆闲来无聊,沈策和蒋明瑾正在下棋,沈瑶和蒋明瑜各站了一边在围观兼助威呐喊。 蒋明珠刚进门就见沈瑶一脸气呼呼地站在沈策身后,伸手在他背上掐了一把,恼道:“大哥认真点,不许输啊!” 沈策叹了口气,实在拿这个妹妹没有法子。她在旁边坐着看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就急地站起来“观战”了,眼看沈策对蒋明瑾有意相让,更是恨不得撸袖子上去帮忙。而另一边的蒋明瑜根本看不懂棋局,只是看到沈瑶急了,便猜到是蒋明瑾占了上风,一脸得意地看着沈瑶。 蒋明瑾倒是十分淑雅,拈着棋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子,微微仰起脸来朝沈策轻笑:“表哥,可要小心啦。” 他们战局正酣,一时也没人注意到蒋明珠回来了,蒋明珠站到沈瑶身后看了会儿,沈策确实是落了下风,但相差也并不大。 收官的时候沈策依旧是不温不火地下完了,沈瑶明显不悦,哼了一声就扭头坐下来,不去看他们数目了。 聂玄倒是大致跟着蒋明珠的视线看了看,略一衡量便道:“其实是你表哥赢了,三目半。” 蒋明珠微微睁大了眼,有点不相信,她对棋艺虽不精通,却也还是看得懂的,看局面分明是蒋明瑾更占优,自然不相信聂玄的判断。然而等他们数完,竟当真如聂玄所说,是沈策赢了,而且不多不少,正正好三目半。 沈瑶这才消停了,沈策对蒋明瑾笑笑,一拱手道了句“承让”,蒋明瑾也十分得体地一福身:“其实是表哥让着我,不然我只怕要输的太惨了。” 沈策又夸了几句类似表妹过谦了,只是侥幸胜了云云。见两人站在一处看似聊得十分开心,蒋明珠心下微微有些不悦,却又立刻告诫自己控制住了。 沈瑶躲在沈策的身后朝蒋明珠扮了个鬼脸,用口型说“假正经”。蒋明珠虽知道她是小孩儿心性,并非看出了什么来逗她开心,心里还是一凛。赶紧收敛了心思,迎上前与众人说话。 蒋敏夫妻只留了一个时辰便离去了,虽然蒋老太太一再相邀,夫妻俩也没肯留下来用午饭。蒋明珠领着几个小辈送到门口,沈瑶临要上马车却拉住了她的手,附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 她的声音不小,凑得又近,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热气一起涌进耳朵里。蒋明珠一开始有些无奈,待听完这句话却是有点发愣,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的,耳垂都蒙上了一层红。 她本就生的白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耳垂的那点红色便如同红宝石,更显得她肤白如雪。那边沈策辞过了众人来催沈瑶,见了她这般样子竟一时语塞,喊沈瑶的声音都磕巴了一下,尴尬地朝她一拱手,低声道了句“表妹今日的衣服很好”,飞快地转身走了。 没有人不喜欢被别人夸赞,何况蒋明珠自小与他相识,除了蒋志飞以外,他大约是蒋明珠最为熟悉的年轻男子。两家母亲又有过口头上的约定,而沈凌文才卓越,温文尔雅,因为蒋敏的关系,对她和宋薇又一贯比对柳氏和明瑾、明瑜好。蒋明珠在懵懂时就对他有些朦胧的好感,听到他的夸赞,心里自然如吃了蜜一般。 方才沈瑶和她说,沈策已经和祖父说过,要把那只镯子送给她。蒋明珠心里既是欢喜又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一送走这一家子便径直去找宋薇,浑然没注意到蒋明瑾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才把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方荷包收进了袖中。 ******************* 宋薇与沈瑶说了蒋敏的话。她对女儿很了解,虽说平日里温柔沉静不爱多说话,但那并不是因为她没有主意,而是因为蒋云的漠视让她并不愿去多言,免得被柳氏挑错,惹事非。 而这一次大病,加上宋芝的事,更让她知道蒋明珠心中其实极有决断。婚姻大事,她也希望听听蒋明珠自己的意思。 蒋明珠方才就猜到他们肯定在说这个事儿,加上方才沈瑶的话,沈策的反应,显然沈家上上下下对这门亲事都是认同的。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一甜。 宋薇正问她觉得沈策如何,蒋明珠忍不住叫了一声“娘”,嗔道:“哪有这样问的呀。” “好好好,不这么问,”宋薇一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对沈策并非没有好感,高兴道:“那你帮我出个主意,看是不是该应了你姑母?” 蒋明珠抿了抿唇,想答应又有点迟疑,总觉得人生大事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定下了,心里很不踏实:“我也不知道,娘......” “好,那就再想想。”宋薇了然之中又有几分怅然,抚了抚她的长发:“等过些时候再说......其实呢,娘是觉得,你嫁去沈家也好,沈凌和蒋敏自你小时候就对咱们诸多照顾,策儿对你也是不错。你嫁过去,娘也不必担心你会受了委屈。” 这是母女俩关起门来说的话,宋薇便没有什么顾虑,认真道:“你爹的心总归是不在咱们这儿,趁着这两年他还顾着名声,正好给你议亲,置办嫁妆,好让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这是一句大实话,蒋明珠对蒋云也很是了解,他顾惜自己的官位、名声,但是也十分优柔寡断,上回闹成那样,他都没有疏远柳氏,柳氏哭一哭闹一闹,在年初二这样的正日子,便又陪着她回娘家去了。 蒋明珠见母亲难过,想想她说的话,确实也和她心中的想法吻合,终于一捏拳,点了点头:“娘,我都听您的。其实、其实表哥...对我确是好的。” 宋薇安慰地笑笑,正要跟她说早些休息,就见素月一脸笑意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夫人,二小姐,老爷和柳夫人回来了,老爷喝得醉醺醺的,一下车就给了柳夫人一巴掌呢。” 母女俩俱是惊愕,蒋明珠目瞪口呆的“啊”了一声,见宋薇不赞同地看着她,才连忙抿紧了唇,扭过脸去,正色道:“娘,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咱们早些歇了吧。”说罢便带着素月一起回了自己屋里。 素月往日里也受了柳氏和蒋明瑜不少闲气,这会儿听小丫头来传话,心里早就痒痒了,见蒋明珠当真摘了头饰准备休息,不由急了:“哎,小姐,咱们真不去看看呀?” 蒋明珠点头:“不去。” “小姐,咱们就去看看嘛,听说老太太也去了,那么多人呢,再说老爷喝醉了,就算看到咱们也不记得。” “别闹,快去睡吧,”蒋明珠屈指在她凑上来的额上敲了下:“也告诉咱们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许去凑热闹。” 她看看素月明显失望的神色,到底还是撑不住笑了:“拜那位柳夫人所赐,咱们府里的下人就没几个不爱嚼舌根的,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明儿去厨房花园走两圈多半就听到几个不同的说法了。”   ☆、第十二章 明瑾心事 第十二章明瑾心事 蒋明珠猜得不错,在前门园子里发生的事,第二天全府上下几乎就传遍了。 柳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甩了一巴掌,当时就愣住了,幸好蒋老太太赶了过去,叫人把蒋云扶回柳氏房里伺候着睡下了,又把柳氏叫进自己屋里好生劝说了一番。 素月一早打听了消息就来告诉蒋明珠。宋薇昨日和蒋敏约好,一早就去灵云寺进香了,蒋明珠正一个人用早饭,听她说完,半晌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习惯性地问聂玄:“昨儿早上还好好地出门了,这多半是在柳家受了什么气吧?” 聂玄对柳氏的印象仅限于“有野心,没脑子”,至于柳家是个什么情况,他却是并不了解,奇道:“能把女儿嫁给蒋云做妾的人家,能有多大势力?看到蒋云上门,多半高兴还来不及,会给他气受?” 蒋明珠自己也没弄明白,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前几天柳姨娘不是说了么,她哥哥的女儿,她的嫡亲外甥女儿,做了大皇子的侧妃。” 聂玄嗤笑:“我当多大的能耐呢,我大哥的女人,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吧,这还只是有名分的而已。” 大皇子聂至喜好美人不是什么秘密,但蒋明珠毕竟是闺阁女子,没有人会对她说起这个,听到这数字还是一惊,愕然道:“这么多?” “他出了名的喜欢美人,”聂玄说到这位皇兄的这点癖好,倒也没有什么看不起,只就事论事:“至于美人的家世,还当真不怎么计较。他正妃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监察御史。我听说,他后宅之中的地位,是按着他对她们容貌的喜好程度排的。” 蒋明珠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奇葩的排位方式,一时忍不住,奇道:“难道皇上也不管吗?” “为何要管?”聂玄轻笑:“他不是储君,若是娶的都是朝中要臣、重臣家中的姑娘,父皇才当真要担心了。” 蒋明珠这才明白了,但这些朝局之中的帝王心术,诡谲机巧,毕竟离她太远。她听过便算了,也没往心里去。只随意收拾了一下,去给蒋老太太请安。 柳氏今日果然不在,只有蒋明瑾很早就到了,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见蒋明珠进门,便对她笑了笑:“二妹这么早。” 蒋明珠朝老太太一福身,也笑着应她:“大姐不是更早么?对了,怎么没见柳姨娘、明瑜和志飞?” 蒋明瑾手上端着茶正要喝,闻言便是一顿,笑道:“昨儿晚上爹喝多了,娘一直在照看。大约起得晚了些吧。” “确是起得迟了,老太太恕罪,”柳氏未见人先闻声,掀开帘子进来,一脸笑容:“老爷今儿约了我娘家大哥,在书房赏字画呢,也叫我一并和老太太告个罪呢。” “这有什么的,还值得告罪,”见她若无其事,仿佛昨日的事是一场梦,蒋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略说了两句便让她送些点心去书房,陪蒋云和她兄长说说话,不要怠慢了她兄长。 柳氏春风得意地去了,蒋明珠微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坐了。 老太太显然心情极好,待蒋明瑜也到了,便叫人开库房拿了几匹料子出来,给她们挑了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几匹料子都很少见,尤其这种香云纱,满京城里只怕也找不到,是我老家的表侄刚送来的。看着轻薄,其实十分结实,拿金银丝线绣些东西在上面,远远望过去这料子就像是透明的,图案跟凌空浮着一样,”老太太是姑苏人,对刺绣一道极有研究,拿着香云纱给三姐妹看:“你们拿去绣点荷包香袋,都是极好的。” 姐妹几个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好东西,但这样的料子确是生平仅见,料子有三种颜色,都是半透明极淡的。老太太要蒋明珠先挑,蒋明珠也不客气,挑走了鹅黄色的。 蒋明瑜也想要那鹅黄色的,却还记得柳氏左关照右嘱咐,让她最近千万不要与蒋明珠相争,只得扁了扁嘴,退而求其次地则挑了一块粉的,蒋明瑾倒也不挑剔,让着她们两人先挑完了,才欢喜地拿走了那一块浅青色泽的。 老太太夸了蒋明瑾懂事,又让喜鹊拿些新的绣样给她们,自去休息了。 三人之中蒋明瑜的女工最差,自然对绣样也没多大兴趣,反正回头央着蒋明瑾替她绣就是了。 蒋明瑾和蒋明珠倒是拿着看了会,还讨论了两句。聂玄听得她们这个针那个针,这种线那种线的,只得无奈摇头,奈何声音却挡不住地往耳朵里蹦,他也只得跟着听了。 蒋明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心知要他堂堂一个储君来听这些,确实是为难他了。暗笑了下,随意扯了几句就转了话题。 蒋明瑾倒也从善如流,问道:“昨日姑母过来,看样子很快就要给我们添个小表弟小表妹了吧?二妹打算送些什么?” 蒋明珠笑笑:“总脱不离金花生金手镯之类的吧。” 她们在这里闲聊,蒋明瑜早就坐不住了,催着蒋明瑾早些回去。 蒋明珠也不乐意多待,让素月捧了那块香云纱,便和她们一起出来了。 蒋明瑾姐妹也回了自家院子,蒋明瑜不满道:“姐,你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你啊,真是,半点耐心都没有,”蒋明瑾数落了一句。 “姐你不说我也知道,”蒋明瑜凑到她耳边,轻声哼笑:“你肯定是喜欢上沈家表哥了,所以想问问她送什么,你好把她比下去。” 蒋明瑾轻轻推开她,看了看四周:“你胡说什么呢?” 蒋明瑜挥挥手让下人都出去,撇了撇嘴:“你别骗我啦,我昨天都看到了,你拿着那个绣了很久的荷包,是不是想送给表哥的?后来看到表哥夸她漂亮,你又没去送,对不对?” 蒋明瑾一惊。立刻皱紧了眉:“还有谁看到了?” 蒋明瑜见她承认了,这才笑开:“没谁,就我看到了,昨天晚上本想去找你说话的,正巧看到你把那个荷包绞破扔掉了。姐,你干嘛不跟娘说啊?” 蒋明瑾有些犹豫,比起蒋明瑜来,她要细心很多,也更会察言观色,她看得出来,沈策对她和蒋明瑜虽然也是温和有礼的,但却不如对蒋明珠那样亲近。至于蒋敏和沈凌,则是根本没有把她们姐妹俩看在眼里。这让她既伤心又恼恨,便不愿把自己的这点心思告诉旁人。 蒋明瑜却是从小在蒋云和柳氏的骄纵下长大的,总觉得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一转头就把蒋明瑾的心事告诉了柳氏。 柳氏从没想过女儿会喜欢上沈策,一时也惊住了,回头一想,沈家是很好啊,沈老相爷是两朝丞相,简在帝心,沈凌不到四十就已是重臣,加上沈策自己,十六岁的举人,又是才名在外,想必今年能够高中。听说和贺国公何嘉还是同窗好友,将来一定也是青云平步。 这一想,便觉得女儿眼光当真是不错,笑道:“回头我就和你爹说说。” 蒋云送走柳氏的兄长,回来就听到了这一句。疑道:“要和我说什么?” 柳氏昨日被他打了一巴掌,还被下人瞧见,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气,一见他便红了眼眶。 蒋云前一日在柳家喝得多了点,柳氏的兄长又不断吹嘘自家,心里本就不痛快,出门上车的时候偏又遇到了礼部的下属、这人年轻气盛,又是前一年的状元,平日里就极清高自律,见他陪柳氏回门拜年,神态中便带了些不屑,只当做没看到他,转头走了。更是弄得他火冒三丈,下车时和柳氏推搡了几下,气头上便动手打了她。 过后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如今见柳氏这个样子,自然涌起了满怀的柔情,亲手给她擦了眼泪:“大过年的,哭什么呀?孩子们都在跟前。来,和我说说,方才在讲什么呢?” 柳氏对他的心思拿捏得住,也懂见好就收的分寸,温顺道:“说明瑾这孩子啊,过了年就十六了,老爷可是都忘了?” “这怎么会忘,前两天你不是还说拿库房里那套红宝石给她打套首饰么?” 柳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出去,才道:“老爷,咱们今年也该给明瑾和明珠议亲了吧?您看沈凌的儿子如何?” 蒋云端着茶盏正要喝,闻言又放下了,疑道:“你说沈策?” 柳氏连忙点头。 蒋云不置可否,拿着盖子拨了拨浮在上层的茶叶,又吹了吹,才点了点头:“沈策是不错,蒋敏自己以前也说过要让他和明珠定亲的玩笑话。亲上加亲倒也是一桩佳话。” 柳氏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咬着唇低下头去:“在老爷心里,就只有明珠是女儿么?” 蒋云听她语带哽咽,忙否认:“这话怎么说的?我待你们如何,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老爷还记不记得,明瑾小时候看到老爷去我们那处屋子,总是高兴地不肯睡觉......她才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啊,可老爷有好的亲事便只想到明珠。”柳氏原本也就是做个样子,说着说着倒真掉下泪来了:“老爷怎么不想想,要是明珠这个做妹妹的都定亲了,明瑾还未定亲,她岂不是要被人当做笑料,往后,可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蒋云疑惑:“那你的意思,是想把明瑾许给沈策?” 柳氏连忙点头:“老爷,若是沈策娶了明珠,沈家肯定就与明珠、宋薇越走越近,与老爷越发疏远了。娶了明瑾,那有明瑾帮着调和,沈家与老爷,才会是一条心啊。” 蒋云想到宋薇母女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便觉得她说得也极有理。只是想到蒋敏往日对柳氏母子几人的态度,又觉得这事只怕不能成。蒋敏必不肯接受柳氏的女儿当自己的儿媳妇。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自是觉得咱们女儿千般万般的好,只是蒋敏多半是不会同意的。咱们又何必去碰这个钉子。” 柳氏正要再劝,心下念头一转,便转了主意,只笑道:“老爷说的也是,对了,老爷,昨儿我大哥说,柳旭是刚从嘉平关回来了,还立了功劳呢,太子侧妃帮忙给说进了部里做个小吏,往后就是老爷的下属了。老爷今日看他人品相貌如何?” 蒋云见她不再纠缠蒋明瑾的亲事,也轻松了些,笑道:“瞧着像是个聪明的。” 柳氏展颜一笑:“那往后可要老爷多多教导于他,他今儿还悄悄和我说,想多来跟老爷讨教学问,又怕老爷嫌他麻烦。” 蒋云生平最爱听的恭维话就是夸他的学问好,一听这话便满口应了:“都是亲戚,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让他多来家里走动走动便是了。” 柳氏轻快地应了一声,心念电转,已打定了主意。 蒋明瑾想要的,她怎会让蒋明珠抢走。   ☆、第十三章 卑劣手段 第十三章 卑劣手段 柳旭接连几天登门拜访。他年纪也还不到二十,却极会察言观色,挑着奉承话说,还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拍马屁。蒋云极为受用,对他自然十分亲近,还在柳氏面前夸了她娘家外甥懂事上进。 柳氏顺势接道:“老爷说起旭儿,我才想起来,老太太上回还问起来着,既然老爷说他懂事,不如下回让他也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反正本来也是亲戚,就是要多走动才亲近嘛。” 这也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儿,蒋云压根儿没往心上去,自是没什么好反对的,全权交给柳氏去办。 柳氏心里暗喜,对两个女儿嘱咐了一大堆的事。蒋明瑜听她说了一遍又一遍,早就不耐了,撇了撇嘴,嫌弃道:“知道了知道了,娘昨儿就开始说了,不就是要见旭表哥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啊?值得这么一遍遍说的,又不是没见过。” “跟你说话你就好好听着,真是没半点耐性,”柳氏拍了一下她的手,拿下了她把玩着的发簪:“这可关系着你姐的终身大事。” 蒋明瑜“啊?”了一声,簪子随手一丢,立刻跳了起来:“娘,你要把我姐嫁给旭表哥?不是吧,你不是说,他其实是犯了事被人从嘉平关赶回来的么?就算过几天能进礼部当个小官,能有多大出息?” 蒋明瑾也咬了咬唇,一脸的不乐意。但她比蒋明瑜沉得住气,习惯了遇事先等一等,看一看再开口。 柳氏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们噤声,这才压低了声音:“当然不是让明瑾嫁给他,我是想...可以让明珠嫁给他啊。我听老爷这两天的口风,蒋敏像是已经和宋薇说好了,出了正月就要给她和沈策议亲,你们说......若是开始议亲之后,他们发现明珠已经和柳旭有了私情。那么老爷和沈家,会怎么办?” 蒋明瑜最是没耐心,立刻急着问:“会怎么办?” “到时候,两家议亲的名声已经在外面了,我猜,他们多半只好鼻子一捏自认倒霉,就说沈家提亲的是你姐姐。”柳氏笑起来,对蒋明瑾道:“为了保住两家的名声和蒋明珠的闺誉,只怕老爷和宋薇,还得求着你嫁去沈家呢。” 蒋明瑾有点惊慌,但低下头去想了想,再抬头时眼里那点慌乱已毫无踪迹,都变成了跃跃欲试:“所以,娘想在明天请安的时候让明珠看到柳旭,然后搓合他们?” 柳氏点头,蒋明瑜眼中也一亮,拍手笑道:“这主意好,就是不知道明珠上不上当啊,要是她根本看不上旭表哥怎么办?” 柳氏也只是临时想出了这个主意,并未有十全的打算,叮嘱道:“这个,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先让他们见上,所以你们要多夸夸你表哥,还得让蒋明珠知道,他是在前线立了功回来的,还见过宋家的那位公子,记住了么?” 蒋明瑾点头:“记着了,娘是想让明珠对他感兴趣,追问他关于宋家公子的事。” “没错,有没有私情,这种事情谁能说的清呢,只要多见几回,私下说过话,咱们再安排下人‘偶尔撞见’个一两次,”柳氏得意一笑:“到时候,没有也叫他变成有。” 蒋明瑾点点头,又细想了一番,凑上前贴在柳氏耳边说了几句,才与柳氏相视一笑。 蒋明瑜追问她们说了什么,蒋明瑾却只笑笑,岔开了话题。 ***************** 柳旭从嘉平关刚回来的时候还自觉丢人,不大愿意出门,这些时日眼看根本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从嘉平关传回来,家里又给他谋了个礼部的差事,便渐渐地“意气风发”起来。 蒋老太太看他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的,又对自己十分有礼,客套了一番,对他印象倒也不错。赞道:“我听你姑母说,你是上过战场的,果然瞧着就是与一般人家的公子不一样,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柳氏和蒋明瑾正想着该怎么提起这茬呢,这会儿听老太太主动问了,自然打蛇随棍上,把那套颠倒是非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还特别强调柳旭和宋芝的儿子在同一个营里历练过,跟他一起上的战场。回来时宋公子还亲自送了他。 宋薇果然多看了柳旭一眼,温和道:“原来如此,竟还能在府里见着宋清的袍泽战友,倒是巧了。” 柳氏似是刚想起来,一拍脑门,引着柳旭到宋薇和蒋明珠跟前:“姐姐瞧瞧我这记性!倒一直忘了旭儿和宋大将军的公子这层关系,旭儿,快来见过姐姐,这是我们老爷的夫人,也是你们大将军宋芝的嫡亲妹妹,这是明珠,夫人的女儿。” 柳旭不明所以,但他惯会讨好人,笑着和宋薇、蒋明珠见了礼。宋薇夸了几句场面话,原想问问宋清的情况,再一想柳旭本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她这儿拉着人说旁的似乎不是太好,便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柳氏倒也不想让柳旭一下子就把这一点点筹码抖搂干净了,忙转了其他话题。 蒋老太太原想留柳旭一道吃个饭,柳氏也推说蒋云还有事找他,吩咐了请个安就把他带去书房。 在蒋老太太心里,儿子的事那一定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自然不会拦着,忙让她把人带去了。 柳旭和柳氏一路出了门就起了疑惑:“姑母,姑父不是说今儿要去会友,不在家中么?” “嗨,也就是随便找个理由,姑母有话和你说。” 柳氏让两个女儿先回去,自引着他到了蒋云书房,蒋云平日里对她很是宠爱,书房的钥匙她自然也有。进去了也不用下人伺候,只留下了自己的心腹华嫂一人伺候茶水。 “姑母有什么事就请说吧,一会儿我还跟兵部张大人的儿子约了,一道去城外跑马。”柳旭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就坐下了。 他的态度让柳氏心里稍微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对他笑道:“姑母想跟你说个事儿,你今儿看到蒋明珠,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柳旭不解:“什么怎么样?就这样吧,又没有表妹好看。” 他说的表妹是自然是蒋明瑜,柳氏心里即有些得意女儿的美貌,又有些不屑,蒋明瑜花容月貌,是要有大前途的,怎么容得柳旭这样的人觊觎。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是笑着补充道:“你别忘了,她可是宋芝的外甥女儿呢。” “那又怎么样了?”柳旭毫不在意:“我姐姐还是大皇子的侧妃呢,我听说那太子都病得一个月不能见人了,这以后啊,说不准...嘿嘿,不好说啊。” 柳氏自然也希望大皇子能坐上太子,甚至当上皇帝,只是这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蒋明珠这桩事却是到眼面前了,见这柳旭丝毫没有脑子,只得耐下了性子,分说给他听:“旭儿啊,姑母可是为你着想,你想啊,宋清总有一天要回京里来的,你在嘉平关犯了事这件事,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他吧。他一回京,若是听到你说你是在战场立了功回来的,这可怎么办?” 柳旭顿时一脸尴尬,这些天谎话说的多了,倒连自己也有了几分飘飘然,当真觉得自己是立了功的战场英雄了。此时被她说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又是窘迫又是着恼,涨红了脸。 柳氏心底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恐怕不知道吧,宋芝除了宋薇就再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明珠是宋芝的外甥女,宋清唯一的表妹,宋家父子当年在京城时,对她可是千般万般的宠爱。你若是娶了她...就成了宋清的妹夫,为了蒋明珠,他也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了。非但不会说出去,在外还会尽力为你遮掩,为你美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姑母,你说的...也有道理,”柳旭迟疑了一下,很快就点了点头,柳氏说的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不至于听不懂,很快便迟疑道:“只是,姑父会同意么?她母舅家可是宋家啊...怕是、怕是瞧不上我的吧?” 他虽然吹嘘自夸,这会儿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柳氏也觉得好笑,却还是正色道:“只要你把明珠哄好了,还怕你姑父不答应么?” 柳旭不信:“姑父真能答应?” 柳氏掩口一笑,压低了声音:“要做成这非常的大事,就得用点非常的手段,你听我说......” **************** 华嫂在一旁伺候着茶水,柳氏送走柳旭,喝了口茶,这才舒了口气:“华嫂,你说这事儿...能成么?” “夫人,我哪儿知道呀,”华嫂笑笑:“不过,我看今天大夫人的神情,像是挺想和柳旭表少爷说话的。” 柳氏乐了:“嗯,我看也是。她想说,咱们就给她个机会。过两天,你帮我找个由头,让蒋明珠到我们院子里来一趟。” 这一头主仆两人商议得当,蒋明珠那头倒也当真如了她们所愿。 自打宋芝死后,宋清就从未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传来,宋薇和蒋明珠心中一直惦记着,去宋家打听过几回,奈何宋家留在京中的人也说不清楚。 今日见了柳旭,宋薇便动了心思,想问问宋清的情况。她如今凡事并不瞒着蒋明珠,便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 “娘,说实话,那是柳姨娘那边的人,我还当真不怎么信得过,”蒋明珠迟疑了下:“不过问问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娘想问,改天咱们去柳姨娘那,请她把人请来见一见。” 聂玄听她这么说,微微拧了眉头,但见她母女都很是热切,到底没有开口。   ☆、第十四章 若有所悟 第十四章若有所悟 聂玄到底还是劝了蒋明珠,蒋家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对柳氏生出疑心:“我看那个柳旭,可不像当真上过战场的人。” “不会吧,他的确是年前才回来的啊,”蒋明珠有点不信:“再说如果他不是从嘉平关回来的,那这谎话也太容易戳穿了,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聂玄依旧坚持:“上过战场的人,不会是他那样。” 蒋明珠不解。 聂玄想了想,他见过宋芝,也到过边关劳军,见过无数驻守边境的将士。这些人无论相貌如何,身材如何,多多少少都带着一种铁与血的气息。而柳旭身上,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他不知该如何对蒋明珠描述。想了想,只得换了个说法:“我只能说,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吧,柳氏子侄辈的亲人绝对不止柳旭一个,为什么柳氏偏偏要叫柳旭去给你家老太太请安?这么多年来她想的都是要把你们母女赶下正室嫡女的位置,从没有想过要攀附你们讨好你们,这一回为什么这么热情地把柳旭介绍给你们?” 蒋明珠沉默了。她的确没有想这么多。 聂玄接着道:“反常的事多了,多半就不会只是巧合。” 论智计谋略,蒋明珠显然不如聂玄,但她并不天真无知,听完聂玄的话,便知道他说的有理。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打消原先的主意,只是对聂玄道了谢:“殿下,谢谢你。我会多加小心的。” 聂玄挑了挑眉:“还是要去问?” “嗯,就算他没上过战场,是从嘉平关回来的这件事总归是真的,就当是让我娘得个安心吧。从舅舅的消息传来后,她一直都很挂念宋家表哥。” 聂玄没有再劝,第二日宋薇和蒋明珠果然去了柳氏屋里。柳氏正愁不知该怎么引她们上钩,见母女俩自己过来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为难状:“姐姐,不是我故意拿乔,实在是真的不巧,柳旭过两天就要进礼部了,老爷今儿带着他去见见部里的上司和同僚,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 宋薇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微微点了点头:“也是应该的,那我明日再过来吧。” “哎,姐姐年前才病了一场,好容易身子好些了,怎么好叫姐姐一趟一趟地跑呢,”柳氏倒似有些不好意思,体贴道:“我估摸着一会儿柳旭还得跟着老爷回府里来,等他来了,我带他去姐姐那里,这样方便些。” 蒋明珠原本一直默默地坐着,听宋薇与柳氏说话,听到这里却是眉头微拧。 正如聂玄所说,柳氏太过殷情了。以她平日里处处要争个高低的性子,定是恨不能让宋薇多跑几趟,低声下气地来求她。 宋薇却是浑然无所觉,听到她这样说,还点头谢过了她:“那就麻烦你了。” 柳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客客气气地把宋薇母女送走。这才朝里屋看了看,笑道:“出来吧,她们走了。” 蒋明瑾和蒋明瑜一起打帘出来,蒋明瑜笑道:“娘,她们还真是好骗,这么快就上当了。” 柳氏也颇为自得地一笑,她知道宋薇对宋家,尤其是宋家父子的感情,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何愁她不就范。 柳旭这一日确是跟着蒋云到了礼部,只不过这是年后第一天回部里,就算是礼部这样清闲的地方,也堆积了不少公务,蒋云忙得脚不点地,看他无所事事的,索性叫他先回家去,顺便给蒋家带个口信,说他今儿要晚些才能回去。 因此他到蒋府的时候才刚刚过午,柳氏早就打好了算盘要让他到入夜了再过去,自是又多拖延了一阵,与他对了一遍词,教他怎么应付宋薇的问题。 柳旭倒的确是见过宋清的,他父亲大小算是个官,把他送去嘉平关,一是因为他平日里太过游手好闲,要磨磨他的性子,二就是因为在军中有一位旧时好友,想让他照顾着些给儿子谋个差事,最好能混个军功之类,回头也好给儿子安排前程。 是以柳旭到嘉平关后,这人便把他带到宋芝面前见过一见,只是宋芝当时诸多杂事一肩挑,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至于宋清,更不会对这样一个摆明了来混日子的人有什么兴趣,问明他识文断字,随手就打发他到文书处帮忙去了。 柳旭自回京城后就在外头吹嘘自己上过战场立过战功,走到哪儿都是呼朋引伴风风光光的,自那日被柳氏告诫将来可能会被戳穿,才恍然惊觉自己实在不该如此招摇,开始琢磨起柳氏给他出的主意,越想越觉得可行。 蒋明珠虽说在蒋家不受宠,但到底是蒋云唯一的嫡女,又有宋家这一层关系。就算不如蒋明瑜漂亮,总归还算得上好看。 这样一想,更是对柳氏言听计从,让柳氏和蒋明瑾帮着对好了词。才让柳氏引着往宋薇和蒋明珠住的院子里去。 ********************** 这几日天晴,小院里腊梅开得正好,宋薇打算做梅花糕,蒋明珠便让素月打着灯笼,出来折花。 奈何她想要折的那一支略有些高了,她垫了几次脚也没够着,反而有几朵花被晃得落了下来。 蒋明珠正仰着脸,忽然觉得脸上一痒,还带着凉意的花便顺着脸颊落进了脖子里,惹得她低呼了一声。 聂玄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得有人在一旁笑着道:“要哪一只,我来帮你摘吧。” 蒋明珠愣了愣,回头就看到柳旭正站在她身后,伸手拣掉了她肩上的落花。 “柳姨娘,”蒋明珠几不可查地侧身一让,把手里已经摘下的两支花交给了素月,低声吩咐:“去跟我娘说一声,柳姨娘和柳公子过来了。” “哎,明珠真是客气了,你们年纪差不多大,有什么公子少爷的,跟着明瑾、明瑜她们叫表哥也是一样的。”柳氏满脸笑容:“再说他和你宋家表哥也是好友。” 蒋明珠并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转开了话题:“我娘在里面。素和,带柳姨娘和柳公子进去坐。” 她吩咐完便作势转身要走。柳氏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把她和柳旭凑作堆,一见她要走,连忙拦下了:“你也别忙了,一块儿进去说说话吧。” 蒋明珠不动声色地笑笑:“姨娘,我去小厨房看看,你们先进去吧。” 柳氏没法子,只得应了,先与柳旭进了屋。蒋明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垂下了眼:“殿下,她这么急着要我进去,这回多半是冲着我来的吧?你说她到底想要什么?” 聂玄不喜欢固执的人,自从上回和她说过这件事,蒋明珠却不肯听他的之后,就再提过这事。对于蒋明珠的固执,他多少有一些生气。但这会儿感觉到蒋明珠紧紧捏着手心,甚至克制不住有点轻颤,不知为何心里竟是微微疼了下,软下了口气,轻轻叹了一声:“知道还往里跳?” “有些事...就算吃一些亏也值得做,”蒋明珠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握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聂玄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气她的一意孤行,还是气自己多管闲事。索性也不再开口,任由她去小厨房端了一碟子点心,送进花厅去。 宋薇正在听柳旭说他当初如何与宋清一见如故,如何进了军队的文书处,如何与宋清一起出生入死。 他惯来会哄人高兴,口才也确是不凑,说到惊险处更是引得宋薇屏住了呼吸。 蒋明珠进来之后,柳氏便对宋薇道:“姐姐,老太太这两天有点畏寒体虚,老爷吩咐我炖点温补的药膳送过去,这会儿还在我院子里炖着呢,我得回去看着,免得下人们不用心,坏了药性。” 宋薇觉得有些不合适,但又不好阻拦她“尽孝”,才一迟疑,柳氏已经起身告辞了。径自对柳旭道:“一会儿你便自己回去吧。” 柳旭当然应好,转头又与宋薇说到宋芝是如何力挽狂澜,挡住了敌人里应外合的压力,拼死守住了嘉平关。 宋薇与宋芝关系深厚,柳旭怕露马脚,不敢多说宋芝的事,只把当时的战况往严酷里说。宋薇听到兄长和外甥身陷险境,方才那点疑虑早就打消得一干二净,一心让他多说一些。 连蒋明珠也听得入了迷,只有聂玄并不听他胡扯。他对战场的了解,是通过加急军报来的。他对那场战争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当时宋清并不在军中,而是去了他外祖那里贺寿。所以听到柳旭说宋清如何与他并肩作战杀退叛军,便已确认他在说谎。 眼看到了晚饭时间,宋薇便留了柳旭在她们这儿用饭,柳旭也不客气,用过饭又待了好一阵。 宋薇身子骨不强,早早便要歇下,蒋明珠原本在一旁做绣活,见她神情困顿,便对柳旭笑道:“今日真是给柳公子添麻烦了,时候不早了,柳公子还要回府,不如我让素月掌灯送你吧?” 她这话摆明了就是要送客了,也不等宋薇多说,便招手叫来了素月,自扶着宋薇回里屋休息去了。待素月回来,才把人叫进了自己屋里:“柳公子是直接出府的还是又去了柳姨娘那里?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直接出府的,”素月知道自家主子跟柳氏那边关系不怎么样,听她这么问,便认真想了想,才道:“不过方才我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说怕一会儿要下雨,让我拿了把雨伞给他。” 蒋明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 第十五章山雨欲来 还没入夜,沈家就派人来传信,说蒋敏下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足有七斤多,母子均平安。 蒋敏与蒋家虽不似往年那么亲厚,但到底是蒋家嫁出去的女儿。蒋老太太得了这个消息,连忙把宋薇、柳氏以及几个孙女叫到了自己屋里,商量着洗三礼的事。 蒋云下了朝,听门房说了沈家来报信的事,也立刻赶了过来。 此外,他从部里回府时,还带回了另一个消息——嘉平关主将之位空缺,太子的病过了年后就渐渐好转了,今日恢复早朝,他便自请去嘉平关督战。 蒋云极少会在家中说到朝政上的事,这一回着实是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才在跟蒋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感慨了一句。 宋芝死后,嘉平关就一直处在风口浪尖,虽说外族暂时退了兵,但依旧形势复杂、情况胶着,以至于朝廷至今都没能选出一位主将去镇守。在这个当口,太子竟然病刚好一些就自请去督战,实在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蒋明珠原本在跟蒋明瑾一起描绣样。听到太子两个字便用心听了几句,待听到太子去了前线,手下便是一晃,连绣样都描歪了。惊道:“殿下,这...怎么回事?你不是还在这儿么?” 聂玄“嗯”了一声示意他的确还在。他也想不通,他魂魄离体已有一个多月了,太子之前一直“病”着,为何这会儿会忽然就醒了。 他们两个都是心神大震,蒋家众人对太子如何却并不十分关心,蒋老太太和宋薇都只是听蒋云说过便罢了,重心都还在蒋敏新生的儿子身上。倒是柳氏,想到自家做了大皇子侧妃的外甥女儿,便多问了一句:“太子的病这就全好了?” “嗯,今天早朝瞧着像是大好了,不过似乎瘦了不少,声音也有点哑,”蒋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能是还没好透吧。” 柳氏暗道可惜,即使是她这样不问国事的妇人也知道,大皇子平日里为人处世都不如太子,人脉威望更是远远不及,加上两人生母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只要太子的病好起来,大皇子几乎就是完全没了继位的希望。 蒋云说了那么一言半语的,情况也并没有说清楚。蒋明珠正想再套些话,多打听一点,聂玄却示意她不必了:“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蒋明珠微微凝眉,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他接着往下说,不由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上朝的那个不是我,”聂玄说了一半,却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隐了后半截话,笑道:“这一个月也教了你不少,你不如自己想想看。” 他的声音里并无惶急或者焦躁,蒋明珠甚至能听得出一点轻松的感觉,差不多是聂玄这一个多月来难得的好心情。 既然如此,那想必对他来说是好消息,但又不是他本人。蒋明珠想到方才蒋云说“瘦了些,声音还哑着”,便恍然大悟,肯定道:“是殿下的亲信假扮的。” 聂玄对她一下子就能猜到这个地步大约是有点惊讶,轻笑出声:“嗯...虽不中,亦不远。有些长进了。” “只是...殿下又怎么能肯定?”蒋明珠疑惑:“万一...是别人的灵魂进了殿下的身体......” “那他绝不可能放弃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冒险去嘉平关督战,”聂玄心下已有了定论:“去嘉平关,一是因为假扮我在京城太容易被拆穿,二是为了帮我稳固军心,积累人望。能有这般见地和胆识,还熟悉我,能假扮我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这话里满满的都是赞赏,蒋明珠听得出他既骄傲又钦佩。回想自己在他面前多数时候就像个无知孩童,总是要他提点,心中莫名地涌起一层艳羡,低声道:“是谁?” 聂玄十足肯定:“我的皇姐,聂柔。” 蒋明珠惊得一抬手,磕翻了手边的茶盏,蒋云那一头和蒋老太太、柳氏正在说笑,并未注意到这里,宋薇却是转头看着她,低声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明珠收敛心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自己动手和素月一起收拾了一下。 蒋云和柳氏这才注意到这里,柳氏连忙呵斥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都没长眼睛么?怎么让二小姐自己动手收拾起来了?” 她呵斥自己身边的丫鬟,蒋明珠也懒得去多嘴,见两个小丫头过来帮忙,便束手站到了一旁,只追问聂玄:“公主假扮你去嘉平关?可她是个女子,在军营中如何能习惯...还有,我不是更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么?” “嗯,她多半打定了主意要假扮我,好把我的情况瞒住,只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回京城了,”聂玄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你也不必再想法子见她,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至于蒋明珠的前一个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对聂柔来说,凡事没有能不能,只有做不做。她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 蒋明珠“嗯”了一声,心里却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恍惚了一阵,再回神时众人的话题早就转回了沈家小少爷的洗三礼上头。 洗三时亲友都要添盆,往孩子坐着的盆里放些寓意吉祥的东西,一般人家多半就是放些铜钱、花生之类的,条件好些的放些金银锞子。但沈家世代簪缨,子侄辈又是枝繁叶茂,一门之中就有不少在朝为官的,亲戚朋友多半是非富即贵。蒋家贵为母舅家,蒋云又任着礼部尚书,添盆的礼若是轻了,怕叫旁的亲友笑话。何况他想与沈凌、蒋敏夫妻修好,自然要把礼往重里送。 蒋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方才就吩咐柳氏,打开库房挑几样品质好,又不常见的东西送去。蒋云点头赞同了,想了想,又嘱咐道:“把上回叫你收起来的那一对猫儿眼拿去吧,另外再挑一对红色的玛瑙石,一对东珠。” 红玛瑙和东珠倒也罢了,虽然也都是十分贵重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库房里品相好的也有那么七八对。但那一对猫儿眼却是柳氏的心头好,自打去年蒋云给了她,她便收进了自己的私房里头,压根儿就没进公中的库房,如今叫她拿出来,简直就像是剜了她眼珠子。只是想着沈家在朝上的影响力和蒋明瑾的亲事,才勉强笑着应了下来。 蒋明瑜却极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只是碍于蒋云在面前,不敢出声反对。 宋薇多年不管家,对柳氏私下给自己充实小库房的事儿虽也知道一些,这些年却也越发地不在意了。见他们讨论这个,索性和蒋明珠先行告辞回去。 蒋明珠扶着宋薇,一路都在想着聂玄方才说的话。宋薇正和她说打算给沈家新添的小公子做个虎头鞋,连着说了两遍她都没反应,不由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是怎么的?在想什么呢?” 蒋明珠回过神来,就见宋薇面带笑意地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满是慈爱:“后天跟娘一道去,穿得漂亮些。” “嗯,啊?”蒋明珠应了一声,听到后半句又是一愣,心道道贺么,穿得喜庆便是了,跟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转头见宋薇笑盈盈地朝她眨了下眼睛,便明白了,不由啼笑皆非:“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在想事儿呢。” 宋薇只当她女孩子面子薄,了然地笑笑:“好好好,想事。跟娘说说,想什么呢?” 蒋明珠无奈,又不能说她脑子里还住着个太子,她正想着怎么让这正主见到今天出京那个赝品。 无奈之下,只得把前两天考虑的关于柳氏和柳旭的事说给她听。也不提聂玄的话,只说柳氏的态度有些反常。 宋薇原以为她因为和沈策的亲事害羞,听她说完了倒也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昨日是为了自己才会去找柳氏,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和娘说呢?” “娘,其实也都是没影儿的事,我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你偏要问,我才只好跟你说说嘛,”蒋明珠撒娇:“免得你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 宋薇想着既然女儿这么说,往后便不要再与柳氏和柳旭有来往,任凭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都不能实行了。也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回了院中就和福婶一道赶着做虎头鞋。 蒋明珠看她们俩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双小鞋子就有模有样,上面的老虎活灵活现的,不由赞叹:“娘,你的手可真巧。” “也就能做点这些事了,”宋薇轻声一叹:“对了,上回瞧你在做荷包,用的面料挺别致的,是老太太给的吧?” “嗯?谁说娘只会做女工啦?我娘又漂亮又聪明的,一猜就知道那料子是老太太给的,”蒋明珠逗她笑,一边去拿那幅香云纱绣的半成品:“对了,正好请娘和福婶帮我瞧瞧,接下去该用什么线。” 她们忙了这半天,已是月上中天了,素和素月都已经被她打发回去睡了,这会儿便只得自己起身去拿。谁料翻找了两三遍都没见着那块香云纱。 宋薇见她好一会儿不来,也跟过来瞧了眼:“怎么了?” 蒋明珠心中一凛,方才的一点睡意顿时消失殆尽。拿着专门用来放针线活的盒子,打开了给宋薇瞧:“不见了。”   ☆、第十六章 私定终身? 第十六章私定终身? 宋薇也见过她绣了一半的那块料子,帮她找了一番没见着,便疑道:“我瞧那料子挺稀罕,是不是素月怕弄丢,帮你收起来了?” 蒋明珠摇了摇头,她一贯不用素月帮忙收拾这些,素月平日里在跟前伺候,也习惯了不去动她的东西。宋薇说的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宋薇看她眉头紧锁,连忙安慰:“丢了便丢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喜欢的话,回头娘托人给你带一匹香云纱来。” 她有个闺中好友嫁的人如今正在苏州为官,倒是可以托她寻一匹。 “娘,不是这个问题,”蒋明珠原不想让她担心,但转念一想,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还是老实对宋薇说了:“那天柳旭走的时候让素月去给他拿伞,说是怕会下雨。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直也没去细想。如今,就怕...那东西是让他拿走了。” 她对宋薇说完,便想去问聂玄的意见,只是想到聂玄方才说到聂柔时的语气,不知为何就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对宋薇道:“娘先别担心,我也只是瞎想想。” 宋薇皱眉:“若是他拿去的,多半是柳氏有什么打算。你要多小心些。只是...柳氏要你绣的荷包做什么呢?还是绣了一半的,这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蒋明珠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勉强对宋薇和福婶笑笑:“娘,回头再说吧,都这么晚了,你们先去休息。” 宋薇放心不下,拉着她的手到一边坐了下来:“这事儿咱们得好好想想,否则到时候柳氏弄出什么事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蒋明珠心知母亲说的有理,只怕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是不肯安心去睡的,到底是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在心里喊了声“殿下”。 聂玄从方才听到蒋明珠说荷包不见了起,也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大概理了个头绪,蒋明珠却不像平常那样来问他的想法,直等到这会儿她们三个都一筹莫展的,蒋明珠才来问他。他先是应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方才不是不想问我么?” 自己的心思被他轻易看穿,让蒋明珠脸上一热,有点尴尬,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聂玄笑了笑:“小姑娘家的,争强好胜的心倒是大得很。那你说说,你都想到些什么了?” 见聂玄并未生气,反而当真一点点教她,蒋明珠心里那点尴尬也变成了羞赧,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没听你的劝告,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 “连圣人也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至此,下不为例就是了,不必再拘泥谁对谁错,”聂玄丝毫没有拿着这件事教训她的意思,只是正色道:“东西已经丢了,与其想着当时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倒不如想想接下去怎么补救吧。” 他这话平平淡淡的,蒋明珠却一下子觉得信心十足,振作了起来,想了想,认真对宋薇道:“娘,我想,柳姨娘拿走这个,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把东西丢了,二是让这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来诬赖我一些事。一时我也想不清楚。今天真的是太晚了,大家都没精神了,还是回去睡一觉,明儿再和您说吧。” 她既是说给宋薇听,也是回答了聂玄方才问她的“都想到些什么了?”这个问题。 宋薇看她神情不似作伪,确是累了,到底是点头答应了,和福婶先回了房。 蒋明珠也回屋歇下了,闭着眼和聂玄交流。 聂玄接着她方才的话说:“第一种损人不利己,聪明人多半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就太多了,”蒋明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承认没法子:“我...真是猜不到她想做什么。” “你这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聂玄笑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猜她的想法?” “嗯?” “你只需要做到一点,那就是不给她机会利用这件事,”聂玄点了一句,便让她自己去考虑。 聂玄说话很在理,却从不故作高深,蒋明珠一想便明白了,弯眉笑起来:“我懂了,我明天就去和祖母请罪,就说她送我的香云纱不慎丢了,怎么都找不着。绝了她以后拿这个荷包做文章的路。殿下,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倒是不敢当的,天下的难事太多,”聂玄微微叹了口气:“谁能保证什么事都能解决呢。” 蒋明珠多少猜到他是想起了聂柔替他去嘉平关的事。即使她从未见过聂柔,这一个多月来,从言语之间也不难听出他和聂柔感情很深,如今却对聂柔去战场的事无能为力,无奈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 这件事她即使知道,却也丝毫帮不上忙,蒋明珠想了好一会儿,也只得道:“对不起,一个多月了都没能让你见到公主,要不然,她也许就不会去嘉平关了。” 聂玄笑笑:“怎么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不怪你。就算见了,她多半也会这么做。‘太子’的身上,系着太多人的身家前程,绝不能一直病着。” 蒋明珠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殿下,喝酒么?” 聂玄想起她除夕那日喝醉的憨态,和赌咒发誓再也不喝烈酒的样子,再听她这会儿温柔坚定的语气,心下不由一软。蒋明珠身在这样的家庭,面对偏心的父亲,祖母,时时想着夺位的姨娘庶姐妹,却偏偏还能有这样一颗体贴他人的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怎么?你想让我高兴点,忘了这件事?” 蒋明珠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正要起身去找酒,聂玄便朗声笑起来:“别了,只怕我才刚闻着酒味,你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可是......” “何况,我并没有不高兴。没什么好可是的,早些睡吧,”聂玄道:“听话。” 蒋明珠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哄人的口气,聂玄平素虽也从不摆太子的架子,却一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简单说起来,听他说话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然而现在的这一句却只叫人觉得安心和惬意。蒋明珠诚心地道了谢,又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 宋薇记挂着荷包不见的事,第二日一早便醒了,还没等福婶摆好早饭,就对蒋明珠道:“昨儿晚上我和你福婶商量了下,咱们还是托人从苏州去寻一匹来吧,你重新绣了,哪天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拿去给她瞧瞧,悄没声息地把这事儿给平了,就算日后柳氏想拿着做什么文章,也是不能的了。” 她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为了这事一宿都没有休息好。蒋明珠心下感动,挽着她一边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娘,大夫关照了好多次,让您静养,不能操心。你就当心疼女儿,再不许这样了啊。” “你这孩子,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别顾左右而言他啊,”宋薇假意板起脸来,认真道:“你看这法子可行么?” 蒋明珠笑笑,也正经答了:“娘,别麻烦了,不是同一块料子,多少总归有些不同的吧,若是被柳氏抓着把柄,岂不是更显得我们做贼心虚么?您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去跟祖母告罪,就说我把料子弄丢了,顶多也就是被祖母教训两句,不怕留后患。” 宋薇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个法子,两害相权取其轻,被老太太说教几句,总好过日后总为这件事悬着心。 *************** 蒋老太太和柳氏也是一大早就忙活上了,先是开了库房挑要送去沈家的礼,又比照着列了礼单,吩咐下人先送过去。 等沈家那边回了话,确认明天“洗三”,又忙着挑添盆的礼。柳氏依着蒋云的吩咐把那一对猫儿眼取了出来,又帮老太太挑了一只小叶紫檀的佛珠串子。一大早几乎就在这忙碌中过去了。 宋薇和蒋明珠过来请安的时候,柳氏正好做完这一摊子事儿,见了她们倒也客气,让宋薇也从库房挑一样当做添盆的礼。 宋薇笑笑,她的嫁妆里头有不少珠玉宝石,她原本是打算从那里头挑一件送的,听柳氏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便也不多说话,自去库房看了一遍,挑了一对玉雕的子母狮子,让福婶收好,明日送去。 这一对子母狮虽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得栩栩如生,母狮慈爱地垂首,一只爪子正把小金球拨到小狮子脚下让他玩耍。小狮子则欢喜地仰着头。正个玉雕托在手中不过一寸见方,却端的是意趣盎然,招人喜爱。 蒋明珠一看便极喜欢,觉得送这子母狮既应景又显得别出心裁。柳氏看了一眼,也觉得有趣,本想找个由头不给宋薇了,转念一想,自己送的是一对名贵的猫儿眼,那可是比这白玉雕贵重多了,这才放下心来。 蒋明珠略坐了一阵,听到大人们讨论完了沈家小少爷洗三的事儿,开始说起了闲话,才起身到老太太身边,低垂着头道歉:“祖母,孙女儿要跟您请个罪。” 蒋老太太最看重的是宝贝金孙蒋志飞,对几个孙女倒是不太偏心,听她这么说,也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祖母,前些日子您给我们的香云纱,我才绣了一半,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蒋明珠微微咬了咬唇,轻声道:“实在是我太不小心,枉费了祖母赏东西给我们的一番好意。” 蒋老太太这几日心情好,也不计较:“我道多大的事儿呢,不过是块香云纱罢了,回头有了再给你便是了。不过你素日里都是小心谨慎的,下回也要注意些,别这么大意了。” 蒋明珠低头应是,宋薇有心留意着柳氏和蒋明瑾,果然见她们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正要为蒋明珠打圆场,就见柳氏站了起来,笑咪咪地拉了蒋明珠的手,笑道:“哎,咱们家明珠可是害羞了?不好意思与老太太说实话呀?” 蒋明珠心里一跳,强自镇定,笑道:“柳姨娘在说什么?” 柳氏拿帕子掩口,仿佛与她心照不宣似的对她一笑,退让道:“好好,我不说,还是等我娘家那小子自己与父母说了,找人上门来提亲了再说吧,免得咱们明珠不好意思。” 她这话一出口,聂玄便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联系了起来,蒋明珠却还只是隐约有了个大概的念头,一时怔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十七章 意外访客 第十七章意外访客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自认为人处事从不敢失礼逾矩,柳姨娘想说什么,不如明白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的?” 蒋明珠心里还没转过来,就听到聂玄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淡漠清冷,却掷地有声,一下子就让人冷静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绷直了脊背,重复了一遍。待一句话说完,头脑便也清明了起来,对聂玄道了声“多谢”。 聂玄笑笑:“还魂了?” “嗯,”蒋明珠一握拳:“原来她竟是打的这种主意。” “我看她原来的计划也不是在这会儿发难,只不过你先把荷包丢的事说出来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干脆赌一赌,”聂玄知道她方才心神乱了,便一点点分析给她听:“但是骤然提前发难,想必有不少事也没准备好,总有漏洞的,别怕。” “殿下,您一定不常安慰人,”蒋明珠莫名地放松了下来,笑道:“这么多天了,我就听您说过一句别怕。” “是么?”聂玄也回应着她的玩笑,轻声道:“那我以后改进。” 不知道是不是久在上位,每次聂玄用肯定的语气说话,就叫人满心信服。蒋明珠和他说了两句,心下大定,抬了头毫不退让地看着柳氏。 *************** 柳氏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她和蒋明瑾费了不少心思筹划这件事,眼看就要成功了,她们原本打算让柳旭和蒋明珠多见几次,到沈家那位新添的小少爷办满月礼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揭出来,大庭广众之下,让蒋明珠来个百口莫辩,直接绝了沈策与她结亲的可能。谁料到蒋明珠今天竟忽然把丢了荷包的事在蒋老太太面前坦白说了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硬着头皮按照原先定下的计划来了。好在柳旭那里也都已经说好了,虽然匆忙些,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错。柳氏想到这儿,便转向蒋老太太,拍了一下嘴巴,笑道:“老太太瞧,我这多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哟,闹得我们明珠不高兴了。” 谁也不是傻子,蒋老太太听她话里有话,几次明指暗示的,都意指蒋明珠和柳旭有了私情,这事可大可小,往好听了说,那叫两厢情悦,往坏里说,那就是德行有亏,有损闺誉了。 蒋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慧如,你也别说一半留一半的了,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 柳氏朝蒋明珠看了一眼,见她不退不让,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看不出喜怒,心里也有点没底,但想到沈家的权势和气派,以及和沈家结亲的好处,还是打起了笑脸,回道:“老太太,这话儿其实我也是听旭儿说的,那孩子心眼实诚,有一说一的,见过明珠几次,就心心念念的惦记,前天我瞧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多嘴问了一句,他这才告诉我,明珠送了他一只荷包......他还说,回去禀明了父母,就请人上咱们家来提亲,将来定会好好待明珠。” 宋薇听了这话,气得整个人都在轻颤,怒不可遏:“柳慧如,你胡说八道什么?!明珠拢共不过见过柳旭两次,还是为了陪我问一些宋家的事,哪来你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传瞎话了,”柳氏皱了皱眉,又故作委屈:“我也是听旭儿说的,原觉得是个喜事,没想到倒是惹得姐姐不高兴了。” 宋薇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蒋家和宋家在京中都算得上有名望的人家,蒋明珠是蒋家唯一的嫡女,怎么可能下嫁柳家?退一万步说,即使把家世背景统统抛开不谈,蒋明珠一向知书达理,循规蹈矩。柳氏话里话外却说她和柳旭私定终身,无疑是往她身上泼脏水。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与沈家的亲事要生波折,往后只怕是再没有清白的好人家敢上门提亲了。 蒋明珠怕宋薇气出个好歹,忙扶着宋薇到一边,一字一顿道:“娘,清者自清,我就不信,我从未做过的事,柳姨娘也能凭空造出来。” “明珠...你们相邀见面那是好些人都瞧见的,荷包更是你亲手绣了送给柳旭的,如今还在柳旭那儿,怎么变成了我凭空捏造呢?”柳氏似乎极为不解,转向蒋老太太道:“事关咱们家姑娘的终身大事,我怎么敢乱说?老太太若是不信,尽可把柳旭叫来问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怎么也要把柳旭叫来问清楚了。蒋老太太看了柳氏一眼:“既是你娘家人,你便把他叫来,总要把事情说个清楚。” 柳氏心里暗笑,痛快地应了一声,吩咐华嫂派人去柳家送口信。 宋薇紧紧攥着蒋明珠的手,一言不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到这个时候,稍微有些脑子也能想明白过来了。柳氏当时把柳旭介绍给她们认识,便已经一步一步地布下了这个圈套,环环相扣,为的就是要诬陷蒋明珠与柳旭有私情。 蒋明珠的荷包很显然是被柳旭顺手牵羊拿走了,而柳氏敢这么红口白牙地说谎,还让柳旭来对质,想来与柳旭也早已达成了共识,他们口径统一,颠倒黑白,她们母女该如何应对? 蒋明珠虽劝她放心,自己却也有些吃不准接下来会怎样。甚至连聂玄也没有想到柳氏会就这样贸然发难,若换做是他来做这件事,在明知对方已有防备的情况下,定会先行蛰伏,再缓缓布局,以待时机。务求一击即中,不给敌人翻身的机会。 柳氏显然是个“外行人”,但这么莽撞的一手,却是抢了先机,使宋薇母女变得被动起来。 但他这些年来经历的危机和风浪多了去了,这种场面还不至于叫他束手无策,只略一想,便关照蒋明珠:“柳氏既说你与柳旭私相授受,你不妨套她多说一些细节。无中生有的事,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蒋明珠低着头“嗯”了一声,对蒋老太太微一福身,恭敬道:“祖母,既然柳姨娘信誓旦旦地说此事是真,那我倒要问问,我的荷包上绣的是什么?是何时送给柳家公子的,又是如何和柳家公子约定嫁娶的?” 柳氏亦敛身一福,按着和柳旭定下的说辞道:“荷包上绣的是一支并蒂莲,那日旭儿应你邀去你院中见面的时候送与他的,至于你与他说了什么,这些私房话我可就不知道了,等一会儿旭儿来了,再一五一十地回老太太话吧。” 聂玄是一直“看”着蒋明珠绣那只荷包的,她绣的确实是一支并蒂莲,原是因为宋薇与她说了沈凌和蒋敏结亲的意思,让她早些备下,好在定亲后送予沈家作为信物。只是才刚完成了莲叶的部分就被柳旭拿走了。想必是柳氏和蒋明瑾接手绣完了剩下的部分,让柳旭拿着来演这一出戏。 蒋明珠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下略安了一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做出恼恨的样子,愤愤道:“柳姨娘,我平日里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来诬陷于我?” “这话从何说起啊?我不过是好心,多说了一句,倒给自己惹了一身是非,”柳氏假意抹了抹眼睛:“也罢,明珠既这么说,那这件事我从今而后便不再多说一句,可好?” “不敢叫柳姨娘受这么大的委屈,”蒋明珠微微一笑,正要再说话,却听得外头丫鬟小厮一阵走动,有人掀开了帘子送了一人进来。 蒋明珠抬头看去,便瞧见沈策一身宝蓝的锦袍,外面披了一件白狐披肩,笑盈盈地对蒋老太太和宋薇行了礼:“外祖母、舅妈,祖父和祖母差我来一趟,给府里送红鸡蛋,顺道请大家明儿到家里,去笑儿的洗三礼。” 沈家有沈老相爷和夫人坐镇,礼数一贯周到,因此内宅当家主事的蒋敏虽是在月中,家里却也井然有序一点不乱。 蒋老太太正被柳氏和蒋明珠的针锋相对弄得一脑门的官司,见了沈策也只勉强做出了笑脸,应道:“好孩子,这么大冷的天儿还叫你跑一趟,辛苦你了。” “原就是应该的,”沈策温声应了,才发觉屋里气氛有些诡异,宋薇、蒋明珠和柳氏母女各据一方,颇有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感觉。 宋薇对沈策的到来颇有些担忧,她已经把沈策视作乘龙佳婿,如今蒋明珠被柳氏诬陷,柳旭显然也是与柳氏串通一气的,来了之后会说出些什么话,便是可想而知。若是沈策听信了这些话,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 沈策却不知其中缘由,只猜她们是因为什么事有了矛盾,互不相让。 因为蒋敏的关系,他对蒋家的情况算是很了解的,也知道宋薇母女在蒋家的境况并不好。他心里虽偏向宋薇和蒋明珠,但也知道自己对蒋家来说毕竟是个“外人”,不便插手人家家事。转头对蒋明珠安慰地笑了笑,便打算起身告辞了。 柳氏的最终目的本就是要让他与蒋明珠的亲事告吹,怎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立刻示意蒋明瑾。 蒋明瑾心领神会,起身不着痕迹地拦住了沈策的动作:“表哥,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你呢,我和明瑜打算在长生果上刻些字,正愁不知道小表弟的生辰时间呢。” 她这一打岔,沈策只得又坐了下来。   ☆、第十八章 是非真假 第十八章是非真假 华嫂差人到柳家请人,柳旭却不在府中。蒋明珠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跟蒋老太太说清整件事,却听到花厅外一阵喧哗,竟是蒋云回府了,后头跟着的人正是他们方才没有寻到的柳旭。 柳氏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巧,心下大喜,连忙起身迎上去,对蒋云道:“老爷回来了,今儿倒是早呢。” “前两天忙完了,这两日就清闲些。正巧旭儿说你兄长有东西托他给你,就带他一道过来了。”蒋云一边回应,一边对柳旭笑道:“旭儿索性也在府里一道用过饭再回去吧。” 蒋老太太见他心情不错,倒也笑着应了一声,想着这会儿还有沈策在场,不如晚些时候再提这件事。 她是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柳氏却怎么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玩笑道:“是么?只怕旭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蒋云奇道:“这话怎么说的?” 柳氏微微一笑:“我再不多嘴啦,要不一会儿姐姐和明珠该怨我了。还是让旭儿自己和您说吧。” 她这儿拿腔作势的,柳旭却当真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疑道:“姑母说什么?” 柳氏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几乎被他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却还要挤出笑来,点拨道:“你不是有事要求你姑父么?怎么,不好意思开口啊?” “什么事?”柳旭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聂玄身边大多是人精,这还真是第一回见到合谋唱双簧还唱的这样没默契的,不禁轻笑了一声。 蒋明珠也觉得好笑,只是碍于现下自己身处的环境,实在也有点笑不出来。有些不满地对聂玄“喂”了一声。 聂玄很给面子地收了笑:“遇上这么个不通透的也不容易,你运气还是不错的。” 柳氏方才忸怩作态,这会儿也不好再挑明了说。蒋明瑜大约是看不下去了,暗自翻了个白眼,直白道:“旭表哥,我二姐送你的荷包你可带着?不如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吧,免得二姐说我们冤枉她。” 这话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方才就在屋里已经知晓的人外,沈策和蒋云都是惊得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蒋云平日里虽对蒋明珠不闻不问,却极在乎名声,一听这话便冷下了脸,怒道:“明瑜,你说的可是真的?” 蒋明瑜极少见蒋云发怒,一时有点呆住了。但她平日里本就是除了蒋志飞外最受父母宠爱的一个,只是稍微一愣就梗起脖子,应道:“当然是真的,爹,您不信的话就问旭表哥啊。” 到这会儿,柳旭当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从怀里取出荷包捧在手里,求道:“姑父,您别生气,我对明珠表妹是真心的,还求您成全。而且我们...我们虽然是两情相悦,却是发乎情、呃,发乎情,止乎礼,不敢有逾矩的事。明珠送我这只荷包,也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这番话显然是事先与柳氏对过的,蒋明珠见他连背都背得不囫囵,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蒋云却浑然不知,气得脸色煞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的沈策更是如遭雷击,浑然忘了手里还端着茶水。 ****************** 柳氏微微一笑,盈盈起身,把蒋云扶到一旁坐了下来,温言劝道:“老爷先别生气,坐下来再说吧。也许明珠和旭儿确是情难自已。毕竟年纪都还小呢。” 蒋明瑾则亲手从沈策手里接过了茶盏,轻声温柔道:“表哥,这茶都凉了,我给你换杯热的吧?” 沈策自小在沈老相爷身边长大,家教严格,在外从无失态,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对她扯了个笑容。 蒋明瑾正想与他说话,却见他迫不及待地转了头去看蒋明珠。不由恨得暗自握了握拳。 蒋明珠立在宋薇身边,不急不怒,也不急于分辩,见他看过来,便朝他微微一点头。 沈策心中的疑惑顿时散了一些。比起柳氏和蒋明瑾,他显然是更愿意相信蒋明珠的。他们自小就相识,在他心中,蒋明珠一直是乖巧可人的小表妹,是绝不可能与别的男人私相授受的。 蒋云却是怒不可遏,恨道:“明珠,这是怎么回事?这荷包可是你的?” 蒋明珠心里凉了一层,虽然早就知道父亲的偏心,但事关女儿的名节,他对自己的信任竟还不如沈策,着实叫人寒心。 她只上前了一步,点头承认:“荷包确实是我的,但却并不是我送给柳公子的。” 蒋云怒气稍平,正要接着问明情况,柳旭却似难以置信一般,一下子跪了下来:“明珠表妹,你怎可这样说。我知道姑父规矩极大,可我们确是两情相悦,你送我荷包时,不是还说咱们就像这挨着开放的并蒂莲,根缠根,叶绕叶,永远都不分开么?我已经和父母禀明,挑个好日子就上门提亲......如今,你怎可说这样伤人心的话......姑父,求您原谅我和明珠。” 蒋明珠冷笑,竟也不打断他的话,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柳旭自己唱作俱佳地演了个深情无悔的戏码,见她既不跳脚反驳,也不委屈哭泣,倒有点说不下去了,讪讪地住了口。 蒋明珠这才开口:“柳公子既说完了,就请父亲和祖母也听我说几句吧。” 平日里蒋明珠大多安静乖巧,蒋云看到她时她似乎一直是温柔浅笑的,从未见过她这般淡薄,面无表情的样子,乍一见竟是吃了一惊,沉默着没开口。 蒋老太太早就被这乱七八糟的阵仗弄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了,自然也顾不上她。 蒋明珠道:“柳公子先请改了这称呼,我只有一个姑母,一个舅父,表兄弟倒也是有的,一个是远在嘉平关的宋清表哥,另一个便是沈家表哥,柳氏不过是父亲的妾室,柳家于我蒋家只怕算不得正经亲戚,这表哥二字更不知从何说起。还请柳公子千万别再以表兄自称,免得旁人知道了,又要笑话父亲拿着妾室当正房,坏了礼制。” 她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柳旭、柳氏母女几个都是直接被扫了面子,蒋云也咳了一声,掩饰着尴尬。 蒋明瑜气得跳脚:“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不要脸地求着我旭表哥娶你!” 蒋明珠心底给她道了一声好,面上却故作惊讶:“明瑜,虽说你不是嫡出,到底也是部阁大臣的千金,这些腌臜话都是谁教你说的?我记得父亲平日里可是再三教导,要我们言行举止都要有合乎规矩。” 蒋明瑜一梗,果见蒋云眉头紧皱,目光扫过来都带着不悦,吓得心里一哆嗦,再不敢开口了。 聂玄见她轻轻巧巧就拿捏了蒋明瑜,不由轻笑:“你这个妹子,当真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蒋明珠心里暗笑,对蒋老太太一躬身:“祖母,外头本就有不少咱们家的闲言闲语,我可实在不敢认柳公子这么个‘表哥’。还请柳姨娘别怪我心直口快。” 柳氏气得心口发疼,却找不到一句话反驳,还只得笑着称是。忍着恼火把话题转回柳旭身上:“明珠说得是,我这外甥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一时疏忽了,不过你们性子倒是正相配呢。” 蒋明珠不语,走到柳旭身前,却也不叫他起来,只伸手道:“柳公子,可否请你把这荷包借我看看?” 柳旭腆着脸笑道:“自然,这原本就是你送我的。你看这花,还是你一针一线绣的呢。” 蒋明珠不理会他的话,只拿过了荷包。 那荷包上绣着一支并蒂莲花,莲叶青绿,平铺在水波上,莲叶下还有一双鱼儿在嬉戏。莲花开得正好,绿叶红花,亭亭玉立。 蒋明珠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拿着荷包恭敬地递给蒋老太太:“祖母,这确是您当时分给我们的香云纱制的荷包。只是我绣了一半,这荷包就不翼而飞了。这东西丢了的前一日,柳公子正好到过我们院中,为我娘解答关于宋家表哥的事。这荷包不是我送出去的,而是柳公子不问自取的。” 她说得直白,柳旭一听哪里肯认,立刻起身,要去拉她的手:“明珠,这分明是那日分别之时你亲手送给我的,你怎能翻脸不认人。” 蒋明珠完全没想到柳旭竟会忽然起身来拉扯她,一惊之下连忙避让,却碰到了后面的椅子,跌撞了一下。 眼看要摔下去,原本靠门边坐着的沈策忙伸手揽住了她。蒋明珠原本以为免不了要磕个头破血流,却被他护住了,心下竟是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沈策从前一向就把她当做自家妹妹一般,今年两家把亲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更是在心里把她当做了未来的妻子,见她眼角微闪的晶莹,便有些心疼,只是想到柳旭言之凿凿的话,再看那荷包上刺眼的并蒂莲开,心里有点堵。飞快地放开了蒋明珠,退到一旁站着。 蒋明珠一抬头,正于他四目相对,见他急忙闪避的眼神,心中一痛,一时竟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 聂玄阅人无数,自然不会看不出沈策眼里的怀疑和动摇,心下暗叹了一声,提醒道:“明珠,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第十九章水落石出 蒋明珠咬了咬唇,忍不住回头看了沈策一眼,见他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不由心中黯然,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挺直了腰,正色道:“柳公子说这是我亲手所绣,可依我看,这荷包上有两种针脚,荷叶和鱼儿确实是我所绣,剩下的那些,却不知是出自谁的手了。只因为我绣了一半,这荷包就不见了。”蒋明珠又看了沈策一眼,终于收敛了心神,沉声道:“若是大家不信,尽管去京城随意一家绣坊,找个手艺过得去的绣娘来瞧瞧,事实是不是如我所说。” 这一条柳氏当初也就想到过,自然早有准备,嗤笑道:“多半是你绣到一半累了,让你屋里的素和、素月帮着绣的吧?” 蒋明珠对她勾了勾唇角,反唇相讥:“柳姨娘方才信誓旦旦说我对柳公子如何情深,现在倒又说我连送个荷包给他都懒得亲手去绣,那我对柳公子,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柳氏虽想与她争辩,却还自矜是长辈的身份,不好太拉下脸来。略一犹豫,蒋明瑾便接口道:“二妹口齿伶俐,可也不能模糊是非,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只要是二妹亲手送给表哥的,表哥都喜欢得紧,是谁绣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里铺了个台阶,柳旭连忙踩上来,应和道:“正是如此,只要是明珠所赠,于我而言,都是千金不换的。” “是么?大姐对柳公子的心意倒是十分了解呢,”蒋明珠冷笑:“那不知道大姐能不能告诉我,我绣样上的莲花明明就是含苞待放的,这荷包上的怎么就变成盛放的了?” 蒋明瑾一愣,有点不敢相信。她们三人的绣样都是交给蒋老太太看过的,蒋明珠当时分明就是画了一支盛开的并蒂莲。怎么可能是含苞待放的花? 她虽疑惑,但还能不动声色,蒋明瑜却已经对蒋明珠喊了出来:“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把绣样给喜鹊的。” 这便是不打自招了,蒋明珠莞尔:“看来三妹也为这荷包废了不少功夫,把我交给祖母的是绣样是什么样儿都记得一清二楚。” 蒋明瑜脸色一白,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勉强辩解:“我只是凑巧看到过一眼,有些印象罢了。” “哦,”蒋明珠应了一声,点头道:“这也难怪了,所以三妹肯定也不知道我后来改了绣样,又重新给了老太太这里送了一份吧。” 蒋明瑾和蒋明瑜对视一眼,蒋明瑜不知该怎么回答,被蒋明珠嗤笑的语气弄得正要发怒,就被蒋明瑾暗中踩了一脚,示意她不要再开口。跟着便听蒋明瑾笑道:“绣花样子多半也都是随性选的,二妹性子跳脱,今日喜欢这一件,明日又改主意了要绣另一件,只怕也是有可能的。” 她这话分明意有所指,一方面说绣样的事,一方面又暗指蒋明珠对沈策和柳旭三心二意。 宋薇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开口,只因蒋明珠在起身辩解时按了按她的手,要她等着看戏就好。 她见女儿眼中满是自信,便当真没有开口,这会儿却是实在忍不住了,压着怒气,皱了皱眉想要起身。 蒋明珠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宋薇心急如焚,见了她这样,也不得不按捺着坐了回去。 蒋明珠并不打算与蒋明瑾争执吵闹,只对她一笑,温柔道:“大姐知道我为何中途换了绣样吗?” 蒋明瑾自然不知。若是知道她换了绣样,又怎么会做出这只“次品”荷包来,闹得如今骑虎难下。 蒋明珠见她沉默,便向蒋老太太身边走了一步,对一直在给老太太捶背的喜鹊笑了笑:“喜鹊,麻烦你帮我告诉大姐,我当初换了绣样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喜鹊是今年才到府里的小丫头,才十四岁,老太太看她长得喜庆,招人喜欢,名字也喜气,才留在身边伺候的。被蒋明珠点了名之后便有些怯怯的,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 蒋明珠安慰她:“没关系,只要你说的是真话,老太太不会怪你的。” 蒋老太太也点头:“二小姐问你你就说吧,只是不许说瞎话。若叫我知道你有一个字骗人,可别怪我不念情分。” 喜鹊连忙应了一声,乖巧道:“回老太太的话,二小姐换绣样给我的时候说,她和夫人那里的瑰色金线用完了,上个月跟柳夫人要过一回,柳夫人也只推说府里没多的,她绣了一小半才发现绣不了金色的花蕊,所以重新画了绣样拿给老太太看,改成含苞待放的样子。” 她这话一说出口,蒋明珠便笑了。转头对柳氏道:“瑰色金线名贵,寻常人家都用不起,普通店里也没得卖。我才不得已改了绣样。柳姨娘掌着家,想来屋里还有不少瑰色金线吧?其实...说到底竟还要谢谢柳姨娘克扣了娘和我这里的东西,要不然明珠今日只怕当真要蒙上这不白之冤了。” 柳氏面上一白,下意识地去看蒋云,就见他脸色铁青地怒视自己,不由吓得心底一颤,讷讷道:“老爷,我...我也是听旭儿这么说,就当真了,想着也是一桩好事,何不成人之......” “住口!”蒋云越听脸色越难看,知道这多半是她设计蒋明珠的,再看讪讪站在一边的蒋明瑾和蒋明瑜,更是怒不可遏,恨道:“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 他这一骂,虽说没有给柳氏留面子,却把这件事说成了是柳氏和蒋明瑾姐妹“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把责任都推给了柳旭。 至于柳旭是怎么拿到这个荷包的,又是谁把这个荷包绣完来陷害她的,就全都一笔抹去了。 屋里头生着暖炉,温着热茶,蒋明珠却只觉得冷,从头顶心冷到脚底板,就像是大风雪天里被浇了一盆冰水。 从上次的改名到如今的诬陷,蒋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柳氏遮掩,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即使这一次摆明了就是柳氏母女算计好了要诬陷她,蒋云都还是选择性地无视了。 聂玄无声地叹息。见蒋明珠就这么站着,既不开口也无动作,竟也没有劝她。 陪着她经历了这一番从突如其来的惊慌到抽丝剥茧地洗刷这不白之冤,明明真相就近在眼前了,蒋云却一把抹去,粉饰太平。他很能理解她的想法。 不甘、委屈,只怕都不能形容蒋明珠此时心情的万一。 她不能与父亲撕破脸,更无法离开这个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沉默着不顺着蒋云的话说。 ************** 然而即使是沉默也无法持续下去。 “舅舅,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沈策看蒋明珠束手立在一旁,丝毫没有给蒋云和柳氏台阶下的意思,也觉得有点尴尬,笑着打圆场:“我就先告辞了。明儿还请大家到府里坐坐。” 有人递了梯子,蒋云自然顺着下来,连忙笑道:“好好好,一定去,一定去。代问你父母亲好。” 沈策躬身应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蒋明珠,见她仍是直直地站着,冷若冰雕,虽有心想与她说两句话,安慰她一下,也实在没有机会,对蒋老太太和蒋云、宋薇道了别,便告辞了。 蒋明珠再没多说一句,听着蒋云把柳氏和蒋明瑾、蒋明瑜训了一通,赶她们回房,才冷淡道:“柳姨娘,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总有报应的,你说是不是?” 柳氏被她冷森森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讷讷道:“方才、方才不是说了么,只是一场误会......我也是一时糊涂,才听了这小子的混账话,回头我一定让我大哥好好教训这小子。” 蒋明珠没有应,蒋云回头瞪了一眼柳旭:“都是你无事生非,还不快滚!” 柳旭大气都不敢出,立刻转头走了,连外氅都忘了拿。 见众人都走了,蒋云又把下人屏退了,对蒋明珠道:“爹知道你今儿个受委屈了,不过女孩子家家的,到底是名声重要。这种事不管真的假的,说出去总归不好听,既然话说开了,那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往后再不提了,你说是不是?” 蒋明珠依旧不语。 聂玄略一犹豫,还是轻声道:“趁这个机会,把柳氏掌家的权力分出来。你爹多半会同意的。” 蒋明珠却似没有听见,只扶着宋薇走到门边,萧然问道:“如果今日被人诬陷的是明瑜,爹也会这么说么?”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这会儿功夫,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蒋明珠紧了紧披风,也不要人打伞,径自走进雪中。 回到自己院中,蒋明珠就差点晕倒了,宋薇低头握紧了她的手把她送回房里,又吩咐福婶煮点姜汤来。 蒋明珠朝宋薇笑笑:“娘,我没事。一会儿姜汤好了你也喝一点,早点休息,别着了风寒。” 宋薇替她竖起枕头靠背,摸了摸她的额头:“乖,好好睡一觉吧。你爹不心疼你,你更要好好心疼自己。” 蒋明珠点头笑笑,把宋薇哄去歇着了,便抱膝坐着,把脸搁在手臂上。 聂玄蓦然涌起一阵心疼,浑然忘了方才她无视了自己的建议。他忽然很希望能有一个身体,能把这个小姑娘拥在怀里,拍一拍她的背。和她说一声“有我在”。 直到素月送来姜汤,蒋明珠喝了一碗下去之后才眨了眨眼睛,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聂玄心里一沉,终于低声道:“别哭。” 蒋明珠努力弯了弯眉眼,却掩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殿下,我是不是很没用?刚才,你和我说拿回掌家的权,我也想的。可是......我怕我再不走,就会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偏心,难道我不是他的女儿么?” 听她肯开口了,聂玄微微松了口气,忙道:“没关系,过两天我们再想办法拿回来。”   ☆、第二十章 少年国公 第二十章少年国公 沈家小少爷的洗三礼办得格外隆重,据说这位小少爷出生的时候不哭不闹的,被接生婆拍了一把屁股,竟还咯咯地笑了。 沈老相爷五十有九,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如今又添了这么一个乖巧机灵的小孙子,高兴地合不拢嘴,亲自给小孙子取名,就叫做沈笑。沈凌和蒋敏自然无有不从,沈家小少爷这便正式地有了名字。 沈笑完全不认生,洗三礼时接生婆把他放在盆里,端着炒米花生等往他身上浇,他也丝毫不怕,一手抓了一把炒米花生捏着挥啊挥的,把观礼的众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沈凌亲手把儿子抱起来,笑着招呼客人入席。 来道贺的多半是沈老相爷、沈凌在朝中的至交好友,以及一些亲戚好友。蒋云是母舅,安排的位置自然是主桌旁最醒目的一桌。 一屋子的客人大多都是认识的,即便有不太熟悉的,几次三番推杯换盏之后,也就称兄道弟起来。 亲属内眷则大多到了后堂,蒋敏才刚生产几天,还不能见客,便由沈老夫人带着沈瑶招呼。 沈瑶平日里自在惯了,哪儿有那种定性,只是被老夫人盯着,端端正正地坐了半天,早就耐性耗尽了,看到蒋家几位女眷进门,眼里就是一亮,欢天喜地地蹦过来拉了蒋明珠的手:“舅妈,明珠姐姐,你们可算来了!” 因为昨日的事,蒋云对柳氏颇动了点真火,严令禁止她带两个女儿出门,蒋老太太昨日那么一折腾,晚上就闹了头疼。今日蒋家三个姑娘都是跟着宋薇一道来的。 宋薇在和沈老夫人寒暄,蒋明珠站在她身后和沈瑶轻声玩笑:“才还和我娘说,过了个年,小瑶也文静了,转眼你就蹦过来了,真不禁夸。” 沈瑶偷偷朝沈老夫人的方向瞄了一眼,轻声道:“可别让我祖母听见了,不然回头又该教训我了。走,我带你去园子里玩儿,省得在这里听她们念叨。” 宋薇听到她俩在背后说悄悄话,心下也是好笑,正要回头提醒她们小声些,就见沈老夫人看了过来。 沈瑶一吐舌头,吓得往后一缩,沈家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沈老夫人再严厉,对她也是诸多纵容的。顿时就被她逗乐了,对宋薇和几位夫人笑道:“你们瞧瞧,这丫头被我拘束了一早上,怕是憋坏了,行了行了,咱们说咱们的话,就不拘着小姑娘们了,小瑶,你带几位小姐去咱们院子里走走。” 沈瑶正是求之不得,连忙拉着蒋明珠行了个礼,招呼几位官家小姐一道出来了。 几个小姑娘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谁能喜欢听大人们家长里短的客套闲话?一出了门各个都欢喜得很,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踢毽子,顿时就赢得了众人的赞同。 单个人踢自然没趣,几个姑娘一商量,便围成了一圈,两两一对地要来个比赛,蒋明瑾蒋明瑜两姐妹自然是一组,沈瑶一直拉着蒋明珠,剩下的则是张阁老的一对双胞胎孙女儿和武将白言的女儿白琦菲。 七个人分两组三组都有多,分四组又是不够,沈瑶也为难起来,蒋明珠笑着把白琦菲拉到沈瑶身边,笑道:“你俩来,我给你们大家计数吧。” 白琦菲和沈瑶平日里就很合得来,跟蒋明珠虽不熟,却也十分和气,推辞道:“我踢得不好,你和小瑶来吧。我让人给你们拿些吃的喝的来。” 沈瑶正纠结着呢,一看她俩互相推辞的,忍不住笑了:“哎,你们推来推去的,到底谁来嘛?” 蒋明珠见白琦菲只是朝自己笑笑,并不打算下场,也不再推辞,站到了沈瑶旁边。 她的技术不算差,但也并不算最好,几轮过去,总有几个接不到的。沈瑶对这些玩乐的门道倒是都十分精通,几乎没有踢漏掉的。 蒋明珠怕拖她后腿,也就全神贯注起来。忽听得聂玄喊了声“右边点”,下意识地往右跑了一步,毽子却不偏不倚落在了她方才的位置。 聂玄愣了下,他是看对面抬脚的方向估算的,觉得这毽子落点会偏右,蒋明珠可能接不到,才这么喊了一声,谁知道竟弄巧成拙,反而害得蒋明珠没接到毽子。顿时有点尴尬,低声道:“看岔了。” 蒋明珠也没在意,谁料接下来聂玄又喊了两次,次次都是害得她跑了个落空。踢毽子也就是图个好玩儿,蒋明珠倒是并不在意输赢的,只是看聂玄次次都指挥错误,不由好气又好笑,嗔道:“殿下,别闹我了。” 聂玄目瞪口呆,他当真是打算帮忙的,结果居然帮了倒忙,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蒋明珠脑子里想的是不理他,脚下却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示迈了一步,眼看毽子又落在了别处,只能在心里无奈地拖长声喊了句“殿下”。 聂玄咳了一声,见蒋明珠以为自己是故意的,想了想,在“当真不懂踢毽子”和“跟蒋明珠开玩笑故意指挥错”之间权衡了下,索性权当自己之前是当真在逗她玩儿,掩饰道:“好吧,不骗你了。” 蒋明珠也没往心里去,她本身性子其实很随和,何况和聂玄颇有一点儿同甘共苦的情意,这点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见聂玄不再“骗”她了,便认认真真地踢起来。 只是又踢了一会儿,却渐渐觉出了不对,她这里认真了,沈瑶却发挥失常了,也不管什么输赢,几乎就是冲着蒋明瑾去的。到最后双胞胎姐妹几乎根本就接不到毽子了。姐妹俩面面相觑,正要喊停,就听见有人鼓了掌,赞道:“踢得好!” 蒋明珠心知她多半是听沈策说了昨日蒋家的事,给她“报仇”来了。心里既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轻轻拉了她一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那忽然冒出来的声音上,低声劝道:“要玩就好好儿玩,别闹脾气。” 一听是男子的声音,几个姑娘都是一愣,矜持些的已经红了脸,连忙抿了抿发鬓,只有沈瑶和蒋明珠顾不及。沈瑶是还在气头上,对“打扰”了她的人自然没好气,哪儿还有心情去管自己的发鬓首饰衣着?蒋明珠则是无奈地拉了她一下,跑去把踢远的毽子捡了回来。 来人是沈策和一个年轻男子。方才叫好的正是这男子。其实沈家规矩严,无关紧要的人是不可能出入后院的。能被沈策带进内院,想必是和他交情极好,和府里人也都熟悉的。 果不其然,沈瑶一见到来人就嘟哝了一句:“又是他。” 蒋明珠不认识,便顺口问了句。沈瑶皱了皱鼻子,低声道:“何嘉嘛,他跟大哥是好友。上回领头帮爹求情的就是他。” 蒋明珠惊讶:“他就是贺国公?” 沈瑶耸了耸肩表示“正是如此”,瞪了何嘉一眼:“你跟我大哥一天到晚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什么的,知不知道观毽子也是要不语的啊。” 何嘉一愣,朗声大笑:“是么?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受教了。” 蒋明珠还在惊讶贺国公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没顾得上沈瑶。 聂玄倒是“嗯”了一声,和她说明道:“何家和你舅舅家有些相似,一门都是武将,何玉、何诚父子都在二十年前的漠北一战战死,何嘉是何诚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是国公了。” 沈策见蒋明珠低着头,仿佛手上的毽子生了花似的,看得目不转睛的,就是不肯抬头看他一眼,心中不由有点黯然,也没心情理会自家妹子的无理取闹,低声道:“明珠也在这。” 旁边这么多人在,蒋明珠也不愿被人看出什么,便抬头对他一笑,乖巧地喊了一声“表哥”。 沈瑶还在跟何嘉大眼瞪小眼,倒是白琦菲看出了点苗头,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便心领神会地招呼双胞胎和蒋明瑾姐妹俩:“玩了好一会儿,过来吃点点心吧。我刚让她们去厨房取的。” 她今年十七,年纪比这几个姑娘都稍大一些,众人也都给她面子。蒋明瑾心中虽不愿,也还是过去了。 沈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意落后众人一步,走在蒋明珠身边,低声道:“昨日的事,你可是怪我了?” 想到昨日他眼中的怀疑和最后的那些话,蒋明珠神色一黯,却还是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我知道表哥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舅舅当时显然是要为她们遮掩,你一直僵着,这件事传出去,旁人可不管是真是假,捕风捉影的,对你名声不好,忍一时风平浪静,”沈策温柔地解释:“等以后......我总不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最后一句,蒋明珠只做没有听到。 沈策看她不动声色,也不知她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但他俩也就落后了众人一两步,实在不好再多说,只好对蒋明珠笑了笑:“去吃东西吧。” 蒋明珠微微一屈膝,认真道:“谢谢表哥。” 沈策和何嘉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蒋明珠只觉得心里一空,有点失力。 聂玄轻叹:“你犹豫了,不想嫁给他了?” 蒋明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聂玄大概能想到,沈策是她在心里已经隐隐当成丈夫的人。可是这人非但不为她出头,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她。不想惹是非,所以劝她忍一时风平浪静。在道义上,这些都不是错,可是,在感情上,都叫人心寒。 果然,蒋明珠想了一会儿:“他不相信我,我不敢把一辈子都交给他。” 朱门深深,后宅之中,妻妾、婆媳之间,哪能一点波澜都不生呢?沈策这样耳根软的性子,夫妻恩爱时尚且不要紧,一旦稍有不快,只怕三人成虎。她能解释一次两次,难道能解释百次千次么?她不愿用一辈子的功夫去苦思冥想怎样维持丈夫的信任,怎样与后宅的妾室丫头们勾心斗角。 聂玄点头,温柔道:“那便不给。”   ☆、第二十一章 以退为进 第二十一章以退为进 沈策和何嘉一走,院子里便又只剩下几个小姑娘,沈瑶和白琦菲、李家姐妹都是有说有笑的,对蒋明珠更是亲昵热情,唯独对蒋明瑾和蒋明瑜不怎么搭理,摆明了是刻意冷落。 她做得很明显,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任谁也看得出来。因着年前蒋家闹着给嫡出庶出两个女儿改名的事,京中多半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不怎么瞧得上柳氏母女的,李家姐妹也听说过这事儿,见沈瑶有意冷落她们,便也顺水推舟地如了她的意。 只白琦菲心性温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见她俩被冷落,插不上话,便朝两人笑了笑,待众人用过点心,又打圆场道:“咱们出来也不少时候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要不一会儿该挨训了。” 众人这才应了,待她们回去,沈老夫人也与众位夫人叙完了话,又挨家送上了洗三的糕饼点心。 宋薇带着姐妹三人回了府里,便去给蒋老太太请安。蒋老太太听她说了沈家今日的情况,颇为女儿高兴,笑道:“蒋敏这个夫家,确是好的。她如今又添了小儿子,当真是个有福气的。” 宋薇神色一黯,想到自己最初一退再退,就是因为没有儿子,被蒋老太太和蒋云拿捏着,让蒋明珠从小就受了许多委屈,昨日竟还遇上了那样的事。若不是机缘巧合,加上蒋明珠聪敏,怕是当真叫柳氏毁了名声了。 蒋老太太早些年也没少拿着宋薇不能再有孕,生不出儿子的事明里暗里地数落她挖苦他,但这回倒当真没这个意思,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看她神色黯然,倒是也叹了一声:“忙了一整日,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宋薇和蒋明珠一起告辞出来,蒋明瑾两姐妹却是留下了。蒋明珠临出门时看了一眼,见蒋明瑾眼眶微红,心中就知她多半要在蒋老太太面前告上一状,说沈瑶如何与蒋明珠勾结,在旁的小姐面前刻意给她们没脸云云。 但她如今早已不在乎这些,漫说蒋老太太还不一定能信蒋明瑾,就算当真信了,嫡庶本就有别,人家嫡出的千金大小姐们不乐意与蒋家两个庶出女儿结交,难道还能怪在她身上不成? 至于在老太太那里的印象,她却是早就不在意了。老太太重男轻女不是一日两日,只要有蒋志飞在一日,老太太的心永远都是偏向柳氏那一方的。 宋薇见蒋明珠出神,便问她何事。蒋明珠隐去了在院子里与沈策的对话,只把沈瑶如何对蒋明瑾她们的事说了。 宋薇一愣,转眼就明白了过来,无奈道:“想必明瑾和明瑜这会儿就在老太太跟前诉苦了。” 蒋明珠没否认,无所谓地笑笑:“管她们呢,不过是说些闲言碎语,说得俗一点,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反正老太太平日里也不见得念咱们的好。也不多她们这几句告状的话。” “委屈你了,”宋薇心知她说的是事实,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气:“今日瞧见小瑶她们...唉,别人家的女孩儿,十五六多半还娇惯着呢,哪儿像咱们家,要叫你小心翼翼的,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总都是娘不争气......若你也有个策儿那样的亲哥哥,何至于这样处处小心,时时谨慎的。” 蒋明珠故作不悦:“娘...怎么说起这个了?我不爱听。那照这样说,要不是当初为了生下我,娘也不会难产,再难有别的孩子。这样说来,却是我实在对不起娘呢。” 宋薇被她颠倒是非的话弄得又是心疼又是心暖,温柔道:“好,不说了。幸好你也大了,过两年嫁到沈家,娘就真的放下了一桩心事,再不用愁了。” 蒋明珠步子一顿,扶着宋薇走到一棵梅树下,转头吩咐素月:“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娘逛逛园子。” ************ 夕阳西下,园子里的树木都披了一层霞光。虽是冬日,却也颇有几分趣味。倒真是很适合散步。素和素月依言去了,蒋明珠这才对宋薇道:“娘,我有话和您说。” 她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和宋薇说话。都说知女莫若母,见蒋明珠这般样子,宋薇意识到了她要说的事不普通,柔声道:“什么事?是和你的亲事有关?” “是,”蒋明珠迟疑了一下,还是一狠心,认真道:“娘,老实说......我不想结这门亲。” 一般而言,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轮得到小辈自己做主,但宋薇和女儿多少年相依为命,一辈子就只盼着女儿能过得如意,听她这么说,倒也并不着恼,只是问她缘由。 蒋明珠不愿搪塞她,便认认真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宋薇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沉吟道:“你既然心中不愿,待你姑母出了月子,我便与她说了吧。好在两家都还未把这事儿放到明面上来谈,只当从未有过这事也就好了。只是...你可真心想清楚了?你也知道...你的亲事,你爹只怕不会有多上心......” 蒋明珠当然是知道的。蒋云对她只怕不如对蒋明瑾、蒋明瑜的十分之一。 聂玄之前一直都未说话,这会儿却笑了起来:“怕什么,有我在呢。” 蒋明珠微微扬眉,只觉得落在树枝花瓣上的霞光也随着这句话一点点铺进了自己心里。即使不知聂玄有什么办法,甚至不知道聂玄还能不能回到太子的身体里,何时才能用太子的身份帮上她。却还是心中一定,蓦然便觉得安稳起来。沉了声,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娘,我想清楚了。” 宋薇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当下也不多说。等蒋敏出月,沈家给沈笑办满月礼时,就把事情和蒋敏悄悄说了。 蒋敏惊讶非常:“为何?可是这些日子我没管府里事,有人怠慢了你们?你说与我听,我定会从严处置。” 宋薇摇头,把年初三那日蒋敏送给蒋明珠的那只玉镯子捧了还她:“你也知道,我一贯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件事是明珠自个儿的意思。幸好咱们也只私下说过这个话,并未当真邀媒聘妁地要结亲。” 蒋敏还是不解:“咱们说得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可是你家中有什么难处?” “实在是明珠这孩子没这个福气,”宋薇也颇不好意思,歉然道:“平日里多蒙你们照拂,可这毕竟是孩子们一辈子的大事。明珠是我女儿,策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总要两厢情愿了,才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明珠心里既不愿,就算当真成了,只怕也委屈了策儿不是?” 她说的是真心话,态度又很是诚恳,蒋敏心中虽有疑惑和不满,也不好发作,何况到底念着她当时雪中送炭,帮了沈凌,迟疑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答应了:“其实自打前年策儿中了举人,上门提亲的人家就不知来了多少波。只是我一直念着明珠,策儿也中意她,便一直拖下了。也罢,既然明珠不愿,那便算了吧。” 宋薇知道蒋敏好面子,这话虽是事实,在这时候拿出来说,多半是因为被蒋明珠拒绝了要把面子找补回来。她心性平和,不争强好胜,倒是不在乎这个,反而点头附和:“确是这样的,策儿这样的人才,哪家不盼着能有他做东床快婿呢。不过这事儿倒也不急,我看策儿今年科考定是能高中的,到那时再议亲,才叫锦上添花,来说和的,定是更好更出挑的。” 蒋敏心里这才痛快了一些,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送走了她。 ************* 沈府的事暂且按下不提,蒋家这里,柳氏因着柳旭的事被蒋云变相地禁了足,不许她带两个女儿出去交际应酬。好几次一些夫人太太相邀,都是宋薇带着三姐妹去。 人有亲疏,宋薇带着几人出去,自然更愿意把自家女儿推到台前。何况蒋明珠到底是嫡出女儿,又有聂玄这个助力,聂玄对各家夫人小姐的父兄们多半都有些了解,指点她该如何应对,总会多得一份关注。 再加上沈瑶连着两次给了蒋明瑾和蒋明瑜没脸,两姐妹自觉处处被冷落,受够了委屈,回到家中便与柳氏哭诉。 柳氏听得又气又恼,她生下蒋志飞后,用了□□年的功夫才从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爬到如今这一步,平日里大多是用蒋家夫人的身份和这些夫人小姐们结交,说的好话写下来只怕是有一人高了。怎么肯让多年的努力一下子化为泡影,便宜了宋薇? 是以蒋云回府后一进柳氏的屋,就听到蒋明瑾抱着蒋志飞坐在一旁抽泣,蒋明瑜脸上不知被谁打了,指痕印子很明显地红肿着。柳氏则布衣荆钗地捧着纸墨站着。 蒋云脚下一顿,显然是愣住了,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二十二章 贼心不死 第二十二章贼心不死 柳氏眼眶红红的,显是也哭过了,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又落下泪来,跪着膝行了一步,仰着脸哀哀泣道:“求老爷休了我吧。” 蒋云奇了:“什么休不休的?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瞎折腾什么呢?孩子们都还在跟前。赶紧起来!” “好好的日子?”柳氏一听这话顿时恼了:“我们做小伏低的,旁人还要踩到头上来。母子四个在外头都没脸,老爷竟还觉得我这些日子过得是好好的日子么?” 蒋云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是因为这些日子不让她出门应酬的事闹腾,一时也有点没好气,也不叫她起来了,斥责道:“你也有脸来问我!怎么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妄想把明珠嫁给你外甥便也罢了,竟还串通他来诬陷明珠的闺誉,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一家子在一处过日子,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珠的名声坏了,明瑾和明瑜也受累带,将来还想不想结好亲了?” 柳氏自然知道闺阁之中的女儿们名声是会互相影响的,但她打的主意就是蒋家不会把这么丢人的事宣扬出去,而柳旭娶到了蒋明珠得了实惠也不会出去乱说。这件事最多也就是沈家知道,但沈家人不是什么大嘴巴,自然也不会宣扬。她的女儿当然也就不会受牵连。 只是这话她现在自然是不敢说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哀求道:“老爷,我早已是知错了。我...我实在是见不得孩子们受苦,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明瑾和明瑜处处被夫人为难,我、我这心里...真是恨不能杀了自己,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夫人何必拿孩子们出气。老爷......” 蒋云原本对她便是有着怜爱的,这一个月来冷落她,也只是为了教训她一下,免得来日她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本也就打算略微惩戒一番便罢了,何况看她此时脂粉未施,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想起了年轻时她不顾一切跟了自己,受了委屈便总是缩在自己怀里,也是这般仰着脸看自己。一时便涌起了满腔的柔情蜜意,对她前些日子做下那般蠢事的厌恶也淡了些。伸手把她挽了起来:“你也不必带着孩子们和我闹,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无非是怪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们。” 他口气一缓和,连蒋明瑜都知道他是心软了,何况柳氏和蒋明瑾。柳氏把尚弄不清楚状况的蒋志飞往蒋云面前推了推,哽咽道:“老爷纵然怨我和明瑾,不想管我们娘几个的死活了,可咱们儿子才这么点年岁,老爷何苦对他也不闻不问,叫他受尽了旁人的闲气。若是老爷实在容我们不得,倒不如一封休书把我和女儿撵出去,也好把志飞摘出来,便...便让他认了夫人为母,也免得因着我的缘故连带了他不被老爷待见......我苦命的儿......” 蒋云见她越说越不像个样了,吓得蒋志飞也跟着哭了起来,不由眉头紧锁,声气却更温柔了些,叹道:“什么认夫人为母,胡说什么?都是谁和你乱嚼舌根了?志飞是你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我的儿子么?凡事我只有偏着他的,怎会不待见他?就是你们几个,我又何曾亏待过你们。宋薇那边有的,你们只有更好,她们没的,我也想方设法弄给你们。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柳氏大哭,看起来又是委屈又是感动:“老爷...我何尝、何尝不知......” “知道便好,哭什么呢,”蒋云给她擦了擦眼泪,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心念一动,索性让下人把几个孩子都带下去,自把人搂在了怀里哄:“罢了,往后记住了,像上回那般事,再不可做了。” 柳氏一听这话哭得更是伤心,边哭边把脸埋在蒋云怀里:“若不是老爷只惦记着明珠的婚事,半点儿都不为明瑾想,我、我才不会出此下策。” 见她半是埋怨半是撒娇,蒋云心里受用,也不气了,只哼笑了一声:“我不念着明瑾?要不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我为明瑾和明瑜相看了一两年了,前些时候本是正要和你说呢。” 柳氏这才收了泪:“老爷...是哪家?” “兵部尚书白言的侄子,名唤白隽,他父亲是白言的庶出弟弟,去得早,他自小是跟着白言长大的,如今任着翰林院的庶吉士,”蒋云笑道:“我看这人做事很有些能力,将来是有出息的。家里也只有个寡母,明瑾嫁过去,便是能当家做主的。” “白家倒还勉强,”柳氏听完却不甚满意,挑剔道:“可这白隽到底只是白言的侄子,而且父亲还是庶出,家世也太差了些吧?” 蒋云倒还不糊涂,听她挑三拣四的,便耐着性子劝道:“虽说明瑾明瑜都是咱们掌上明珠,但在外头说来,到底她们还是庶出,白隽为人不错,我看还有好几家门第稍微差点的有意把嫡出女儿嫁给他,不过他到底在我手下当过几日差,若听到是咱们家去说,虽说是庶女,多半也是能成的。” 柳氏一听竟还要她们去求这门亲,更是不乐意了,嗔道:“老爷还说偏着我们,可一遇着事儿就不当真了。若是将来明珠嫁了沈策,咱们女儿却只嫁了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庶吉士,这叫明瑾还怎么做人?” 蒋云听她心心念念还惦记着沈家的亲事,不由皱眉:“你不要不分好歹,白隽是我挑了一两年才看着的顶好的人才,沈家再好,却是万万不肯娶明瑜做正房夫人的。” 柳氏心里也知道蒋云说的是事实,一时又不甘,可一时想想,蒋云说的又有理,只怕错过了白隽,下一个说的条件更不好,便犹豫了起来。 蒋云看她心动了,又劝了她几句,便搂着她歇了。 ************ 柳氏在心里权衡了半宿也没拿定主意,第二天便索性把这个事与两个女儿说了。 蒋明瑾一听便咬着唇,委屈地不肯开口。 蒋明瑜更是不悦:“白家怎么比得上沈家,何况这什么白隽还不是白家的嫡亲儿子。” 她这口气听着好似白家和沈家竟是任她挑拣一般,柳氏和蒋明瑾竟也没阻拦,倒奉了宋薇的令来送喜帖的福婶在帘子外边听到了这一句,又好气又好笑。 柳氏母女三人一见她便暂停了话题,福婶也只作什么都没听到,把喜帖递了过去:“大小姐,三小姐,夫人让我来和你们说,过几日是贺国公母亲的四十大寿,国公府送了帖子来,夫人让两位小姐明日收拾下,一道去道贺。” 蒋明瑾和蒋明瑜点头应了,又打发了她出去,蒋明瑾盯着她走出院门,才对柳氏道:“娘,白尚书自己有好几个儿子呢,哪儿能顾得上这个侄子,有前途什么的,多半是爹在哄您,庶吉士才不过从六品,我不嫁。” 柳氏原本也嫌白隽家没有家世背景,这会儿更是犹豫了,叹气道:“只可惜上回的事没成,要不......” 蒋明瑾低头一笑:“娘,办法都是人想的。” ************ 这一厢母女三人正“谋定大计”,那一头蒋明珠听了福婶学的话不由惊讶,对聂玄道:“我道她们怎么这么折腾呢,原来看上沈家这门亲事了,想抢了去。” 聂玄看她下定决心回绝沈家的亲事后就一扫前几日的迟疑犹豫,说话间都有些顾盼生辉的风采,心中竟慢慢涌起了一些骄傲和欢喜,这丫头的性子很是不错,做了决断便不拖泥带水。 一时想得出了神,蒋明珠连喊了他两回他才笑了笑:“夏虫不能语冰,你永远也猜不透一个蠢人的信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蒋明珠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乐道:“殿下,你有时说话当真...风趣。” 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刻薄两个字咽了下去。聂玄见她欢喜,便也不在意她的打趣,只微微笑了笑。   ☆、第二十三章 试探心事 第二十三章试探心事 因为柳氏的这一场折腾,蒋云便取消了她的“禁足”,对宋薇吩咐贺国公府的寿宴也让柳氏一道去。 宋薇皱眉:“老爷的意思,是让我和柳姨娘一道去?” 蒋云应了一声。 宋薇却摇了摇头:“贺国公家与我们原就不相熟,请我们赴宴只是个大体上的礼数罢了,哪儿有夫人妾室一起去的道理,又不是极亲厚熟惯的人家。老爷若是想让柳姨娘去,我和明珠便不去了吧。也免得叫国公府的老夫人为难怎么安排我们。” 蒋云愣了下,他原本想着,宋薇那样和软的性子,又当着蒋老夫人的面,这话一提便能成了,谁料宋薇软中带刺地驳了回来。 若是宋薇不去,而由柳氏去,多半又要让人议论他偏重小妾庶子女,轻忽正房夫人。蒋云略一迟疑,便摆了摆手:“既然不便就算了,你带着孩子们去吧。” 柳氏见他这么快就妥协了不由大急,只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与他撒娇耍痴地闹,只得心里暗恨。 聂玄忽然道:“让柳氏去。” 蒋明珠一愣,却听不到他的下文了,聂玄多次帮她,她虽有些疑惑,对聂玄却已是习惯性地听从,便笑了笑:“其实柳姨娘去也好,春寒料峭的,我倒是怕娘的身子撑不住,冻着了就不好了。” 柳氏母女几人觉得蒋明珠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气了个仰倒。宋薇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一眼,蒋明珠朝她安抚一笑。宋薇便不再多说。 蒋云也愣了愣,只是想到自己的名声,还是摆了摆手,对宋薇道:“还是你辛苦些吧。” 蒋明珠试探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只束手站在宋薇身后做出恭敬的样子。心中却也是不解,疑道:“殿下,为何要为柳氏说话?” ************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聂玄便只说回去再告诉她。 待从蒋老夫人那里回来,蒋明珠只与宋薇说了声想休息会,便回了自己屋里。 宋薇觉得她最近怪怪的,老爱一个人独处,神情瞧着总是像在想事儿,偶尔还一个人笑。但她对这个女儿是极放心的,只当她是因为最近事多,又毁了和沈策的亲事而有心事。虽有些担心,却也没阻拦。只劝她有心事要和自己说。 蒋明珠答应了,一进屋里便问聂玄方才的事。 聂玄笑笑,他其实是习惯了宋薇逆来顺受的处事风格,没想到宋薇竟会借着年前改名之事的势头挡住了蒋云的要求,所以一下子也有点惊讶,没来得及提前阻止。 想了下,便笑道:“其实没必要拦着,欲终取之,必先予之。你不让柳氏出门,其实也就是不给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错的机会了。柳氏如今势弱,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多做些蠢事,彻底失了你爹的心。若是一时打压,让她渐渐缓过气来,把你爹哄好了,局面反倒又僵持住了。” 蒋明珠听得有些糊涂,低了头认真想着他的话。 聂玄平日里身边多是人精,话说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明显了,只是见蒋明珠低了头微微咬唇认真的模样,心中莫名就软了,温柔道:“想明白了?” 蒋明珠点头:“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帮柳氏把小毛病养成大毛病,然后我爹就会放弃她?” 聂玄赞同:“你觉得你爹更在乎柳氏还是更在乎官位?” 蒋明珠毫不迟疑:“官位。” 聂玄轻笑:“你倒是实在。” 蒋明珠有些尴尬:“虽说子不言父过,但...在他心里,我和娘比不过柳氏和蒋志飞,但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柳氏,我想,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官位前途吧。” 聂玄点点头:“所以只有等柳氏做出危害他前途的事,他才会真正厌弃柳氏。你们不让柳氏出门,怎么有机会让她犯错?” “可是她这几回想算计我们都没得逞,不一定会再做出什么事来,”蒋明珠有点疑虑。 聂玄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几乎可以想象她微微侧着头认真思考的样子,莫名地想揉她的头发:“傻姑娘,她不做,你可以帮她做啊。” 他心中其实也有些犹豫,从前教她自保和反击倒也罢了,如今却要教她如何陷害别人。蒋明珠是个聪明的姑娘,却不是个狠心的人。若是可以,他并不想教蒋明珠这些手段。他希望蒋明珠一直是乐观的,光明的。 蒋明珠睁大了眼。 聂玄有点不忍,一瞬沉思,很快便下了决心,轻声安抚:“你若不愿,明日去贺国公府,帮我给何嘉传句话吧。” 蒋明珠回过神来,心中立时一惊:“什么话?是关于殿下的情况么?殿下不是说,在这件事上,只能相信公主一人么?” 聂玄避重就轻:“贺国公本是何嘉父亲的封号,只是因为他战死了,我父皇才特旨嘉奖,准许当时尚不满周岁,还在襁褓中的何嘉平级袭爵。他父亲是我舅舅,我母后唯一的嫡亲弟弟。他母亲是经常可以见到我母后的。” 蒋明珠却并不傻:“可是...殿下以前从未考虑过找贺国公这个方法啊,殿下并不完全信他,是不是?” 何家的利益是同聂玄死死联系在一起的,然而何嘉年纪尚幼,又是大大咧咧的直率性子,更叫人忧心的是他好酒,喝醉了便是各种口无遮拦,聂玄不怕他不忠心,却怕他做事不牢靠,或是事后将此事泄露出去。 蒋明珠见他迟疑,便了然了:“殿下怕我做不来害人的事,便想冒这个险,得到太后和太子势力的帮助,好助我解决了我家的事。” 聂玄微愣,被她这么直接地说穿了心思,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蒋明珠心中一暖,一时只觉得眼眶酸涩,忍不住低头眨了眨眼:“殿下,我可以的。我从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句,叫做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柳氏屡次害我,我为何要对她手软,却让殿下为我去冒险?” “并不是......” “求殿下教我吧,”蒋明珠不待聂玄再说,便打断了他,径自道:“求殿下教我。我要拿回柳氏手里掌家的权力。” 聂玄有些感动,不答反问,柔声道:“明珠,你既不愿嫁沈策,那么...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殿下......”蒋明珠不愿回答。 “嗯?怎样的?”聂玄不肯转开话题,执意问。 蒋明珠微微想了下:“我希望他有担当,信我,护我......一生只我一人。” 聂玄原本还饶有兴味,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却不由黯然。 蒋明珠说完,便自嘲地笑了笑:“太幼稚了是吧?高门大户,哪有这样的人。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聂玄不语,他心里对蒋明珠是喜欢的,这点毋庸置疑,然而他今年已是弱冠之龄,从他十六岁起,太子府中虽还无女主人,却也陆续有了一位侧妃两位庶妃,还有几个小妾。蒋明珠说的最后那一条,他无论如何都已经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见他沉默,蒋明珠脸上便红了红,嗔道:“殿下的话说了一半,倒来拿我取笑了。快把前面的话说完吧。” 聂玄从小受的便是储君的教导,遇到再难的事,都只会想方设法去解决,从未生过逃避的心思。此刻却有些左右为难,稍一犹豫,到底是暗自叹了一声,打点精神道:“只管信我便是了。” ******************** 虽是到了二月,京城的气候还是冷得很,到了后晌,宋薇派人到柳氏那里支些银丝炭,柳氏因着宋薇阻了她出门应酬的事正在气头上,随意地把手一挥:“没有没有,这都二月了,哪家府里还进银丝炭啊?” 蒋明珠听到下人的回话,也未多说什么。 到夜里,宋薇便“病”了,不但咳得厉害,还有些发烧,蒋明珠半夜差人到柳氏那里“通知”蒋云,说宋薇明日去不了国公府了。 蒋云第一反应便是朝柳氏看了一眼:“你搞的鬼?” 柳氏正乐呢,就见他一脸不悦,索性也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什么都赖我?她本就是病秧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一边说着话,蒋云一边披了外氅出来,见福婶抹着眼泪站在屋子外头,便问:“请大夫了么?” “回老爷的话,已经去请了,”福婶哭道:“只是夫人要我来和老爷说一声,明儿她怕是起不来身,只能麻烦柳夫人去了。” “嗯,那就这样吧。”蒋云还半梦半醒的,挥挥手就打算打发她回去了。 谁料福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苦求道:“老爷,夫人的身子实在吃不起这么冷的天儿啊,还求老爷恢复了夫人院子里的炭火供应吧。” 蒋云被她的阵势吓了一跳,一听是件这么小的事,一下子撑不住笑了出来:“多大的事儿,府里难不成还缺这点银子么?” 柳氏在屋里听得心头一跳,正要出来,就听福婶把下午如何来求柳氏,她又如何挖苦嘲讽,严词拒绝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蒋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吩咐下人把柳氏这里的炭火先匀点过去,才打发了福婶先回去。 柳氏披着一件薄衣出来,看他黑着脸,忙讨好道:“老爷,回屋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蒋云忍着怒气关上门,才斥道:“叫你凡事问过我,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谁叫你这时候把她弄病的?自作聪明!” 柳氏这回当真委屈,她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 蒋云却已是有点心灰了,也不耐烦与她多说,只瞪了她一眼,教训道:“回头去给她赔个罪,还有,明儿去国公府,对明珠多偏着点,再闹出什么闲话来,你就当真再别出这个门了。”   ☆、第二十四章 筹谋布局 第二十四章筹谋布局 柳氏不敢再逆蒋云的意思。天一亮便带着补药特地登门道歉了。 蒋明珠站在门口迎她,口气很是不善:“柳姨娘不忙着准备去国公府的事,怎么倒有空上这儿来了?难道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眼看到我娘病得起不来床才高兴么?” 柳氏原本还有些怀疑宋薇的病是装出来故意想陷害自己的,这会儿见蒋明珠这么没个好声气的,像是恨极了自己,倒是去了□□分的疑心,打点起笑脸道:“确是我疏忽了,实在抱歉,大夫怎么说?” 蒋明珠攥着手心:“不劳柳姨娘费心,大夫说并无大碍,过几日就会好了。” 柳氏见她强作没事人的样子,心中更是得意,想到蒋云的吩咐,忙道:“那今儿你就跟我去吧,等一会儿咱们从库房取了礼物就一道过去。” 她说完便走了,蒋明珠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也是微微一笑。把素月叫进屋里吩咐了几句。 宋薇虽依言装了病,却不知女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她当真要跟柳氏一道去赴宴,不由有些紧张:“你当真要一个人去?” “娘,放心吧,”蒋明珠握着她的手拍了拍:“相信我。” 宋薇点了点头,却依旧不肯放开手,她并不傻,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局势屡屡偏向她们这一边,她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一切都是凭空而来的。对于蒋明珠做的事,她虽看不透全部,却也能猜到一些。 如今见了蒋明珠轻笑着安慰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多半是胸有成竹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却嘱咐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要小心些。知道么?” 蒋明珠微微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一点头答应了。 ****************** 贺国公何嘉的母亲姓郑,刚届不惑之年,却已经被称呼了十几年的“老夫人”了。 何嘉的父祖在同一场战役中战死,整个贺国公府一下子没了男丁,只剩下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何嘉。郑氏一人把他拉扯大,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此次做寿一多半其实是想给儿子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然而何嘉生性好玩儿,又是自小被惯纵大的,每日里悠闲自在惯了,哪儿肯娶个媳妇回来约束着自己,一听郑氏要他留意看看各家姑娘有没有中意的,立刻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 郑氏拿他无法,见了前来贺寿的沈凌一家便一肚子的苦水,对沈策无奈叹气:“你瞧瞧,我家那个浑小子要是能有你一半儿的斯文,叫我天天吃素拜菩萨都行哦。” 沈策连连道不敢,规规矩矩地在沈凌和蒋敏身后站住了。 郑氏也是无法,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对他道:“不如你去帮我劝劝他吧,我是当真没法子了。他们何家就这么一脉单传的香火,他还偏不肯成亲,真是要叫我操碎了心。” 沈家和何家原本关系并不深厚,只是沈策和何嘉是同窗好友,两个小辈有些交情罢了。但自从何嘉雪中送炭为沈凌的事求过情,两家就渐渐走得近了些。沈策见郑氏当真气得不轻,忙应了一声,与沈凌蒋敏告了个罪,自去花园寻何嘉去了。 多年同窗,他对何嘉的性子算是十分了解了,不一会儿便在练武场找到了人,正要去劝他回去,却听到后边隔着竹林子有两个女子的声音在争执。 前厅在办寿宴,一般来说,宾客是绝不会跑到空无一人的练武场附近来的。沈策有些好奇,又见何嘉一个人在场下耍枪耍得正尽兴,索性往竹林子里靠了些。 这林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幸好这季节竹林并不茂密,他才隐约看得清人形。只是声音却听不太清了。伴着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时有时无的。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穿着淡紫色织锦坎肩的姑娘像是有些怒了,住了口转身要走,另一个翠绿棉袄,身量稍矮些的姑娘这才拉住了她,喊道:“好了小姐,我帮你去还他就是了。”说着便从她手上拿了个盒子,转身走了。 沈策只当是谁家的姑娘和小丫头闹了点小矛盾,也没往心里去,转头见何嘉练完了一套枪法,便朝他挥了挥手。 何嘉一见是他也乐了,两手一撑便翻过练武场的栏杆,蹦了过来,伸手抹了把汗:“方才出来还没见你家来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沈策失笑:“你心烦的时候多半都在这儿吧,还用猜么?” 何嘉更是不解:“那你怎么知道我心烦了?” “方才老夫人和我们说,你总是不肯早些定亲,想来你先前在听她训话。所以......” “嘿,你那脑袋还真是好用,”何嘉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道:“我是真不想那么早成亲啊,一个人多自在啊?非得那么快找媳妇,不就是拿根绳子把自己拴住了么?我又不像你,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可以娶。” 这几日他陪母亲去了一趟老家扫墓,和沈策上回见面还是在半个月前了,因此也并不知道蒋明珠已经暗中拒绝了这门亲事,还是大大咧咧地拿沈策玩笑。 沈策面上一僵,却还是勉强笑道:“那都是小时候大人开玩笑的,哪里做得了数,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往后你可别瞎说了,我倒没所谓,姑娘家名节有损就是大事了。” 何嘉奇了:“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上回在你家,你还特地找了机会和她说话,这是怎么的?” 沈策苦笑了下,他听到蒋敏转述宋薇的意思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如此,宋薇还特地送回了那只镯子。 事已至此,再说也是无益,沈策自小家教严格,是绝对做不出那种死缠烂打的事来的,心中虽是百般遗憾,也只得作罢,只当从未有过这件事了。 何嘉看他笑得勉强,忙大力地一拍他的肩:“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又不像我这么不靠谱,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你呢。” “行了,你别试图转移话题啊,”沈策一把拉着他往屋里走:“老夫人还等着我把你带回去呢。” 何嘉连忙挣扎:“哎,别啊,真别......我真不想成亲啊!你饶了我,饶了我......好好好,我跟你说实话,我有喜欢的人,我不成亲!” 他力气虽比沈策大,却也怕不小心伤了他,不敢挣扎得太过,只得一边挣一边苦求。沈策见他说得情真意切的,倒也放了手,疑道:“你当真的?” 何嘉连连点头:“当真的当真的,我喜欢她好多年了。” “那你怎么不让老夫人找人去提亲啊?”沈策不太相信:“以你的家世背景,哪怕喜欢什么王侯府里的千金,老夫人也能给你求了来啊。再不济,还可以求皇后赐婚。” “光自己喜欢哪儿成啊,要是人家不愿意呢?” 沈策一窒,他倒是当真没想过这个。 何嘉支支吾吾了半晌,见沈策怎么都不肯信,索性豁出去了,一咬牙,梗着脖子道:“我喜欢小瑶!” 沈策愣了:“小瑶?你说我家小瑶?” 喊的时候全凭一股意气,说完了见沈策一副惊呆的样子,何嘉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嗫嚅道:“你非逼着我说的啊。” 沈策回过神来,顿时哭笑不得:“倒变成我逼你的了?得了得了......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我也插不上这个手,你既喜欢小瑶,就麻利的去求老夫人上门提亲啊,总这么躲着算个什么事儿?” 何嘉顿时就蔫了:“可是...小瑶不喜欢我吧?我记得,早几年,她还是个小丫头,就总说要嫁个大英雄。要不...你帮我试探试探吧。” 沈策应了郑氏的“任务”还未完成,这一来又多了何嘉托付的事儿,心底喃喃地念了句“我这都揽的什么事儿啊”,一边拉着何嘉回前厅去了。 前厅多半是大人在寒暄,倒是前院走廊里三三两两地聚了几个小辈,沈策下意识地往沈瑶那边看了一眼。 蒋明珠也在那群姑娘里头,正巧回头看到了他,便朝他友好地点了点头,沈策一皱眉,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 蒋明珠穿的是一件淡紫色织锦坎肩,配着颜色稍深一些的襦裙,正是他方才隔着竹林看到的人。 他下意识地去找穿翠绿色棉袄的丫鬟,果然在不远处就看到了捧着暖手炉的素月和素和。 见他步子慢了下来,何嘉也好奇地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了然道:“你还放不下啊?” 沈策凝眉:“不是,只是方才看到她和贴身丫鬟在...算了,横竖也是人家自己的家事。” *************** 他们说着话便进了屋,蒋明珠这里却浑然不知除了她刻意想让对方看到的人外,方才竹林外竟还有旁人见到了她和素月说话。 *************** 何家一门忠烈,又是当朝皇后的母家,皇帝对贺国公府也一向是优待的,除了当年让何嘉平级袭爵外,这些年逢年过节的也多有赏赐。 这回郑氏大寿,皇帝也特意赏了不少好东西,早早送到了国公府,到了临近正午的时分,外头又有人来报,说宣旨的公公如今正等在门外。 皇家这般给面子,郑氏自然欢喜,连忙吩咐大开中门出迎。 何嘉人虽不羁,在这种场合却还是十分知道轻重的,连忙扶着母亲一道跪了下来接旨。 院子里拉拉杂杂跪了不少人,蒋明珠偷偷抬眼看了下,就听得聂玄道:“是我母后身边的公公。”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第二十五章山雨欲来 蒋明珠低着头掩饰惊讶的神色:“不是皇上的圣旨么?” 聂玄却笑了笑:“这也不奇怪,父皇哪会有那种闲情逸致去管国公府夫人是什么时候做寿?能记得有这么个人就不错了。何家与我母后关系较亲近,这多半是我母后请了皇上的旨,给何家一份殊荣。父皇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蒋明珠点点头:“殿下...那他可靠么?” 聂玄否认了,这是他母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却并不是最心腹的人。 宣旨的人走后,来道贺的人也大多开始入席了。聂玄见左右也无事,想到她屋里那几个丫头,便索性教她:“肱股和心腹,其实是不一样的。你和你母亲屋里几个下人,福婶当然是最信得过的。剩下两个丫头,素和处事平稳,性子和缓严肃,适合做管家。素月跳脱活泼,但反应灵敏,你选她做贴身的丫鬟,确实不错。但若说心腹,这两人都不适合。” 蒋明珠有了兴致,疑道:“为什么,素月性子虽活,做事却也没有什么纰漏,就好比这回的事......” “并不是她不好,而是她太扎眼了,”聂玄解释道:“不管她做什么,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你。这样的人,只能派出去做一些光彩的事。暗下的那些事,最好不要交给她。用朝臣来比,肱股之臣可以做宰辅、部阁重臣,亲近可靠的可以做内务府总管,侍卫统领,心腹之人,可能手掌生杀重权,却多半并不起眼。” 他说的并不难理解,蒋明珠很快便明白过来,疑道:“那殿下这回安排素月假装和我吵架?是因为在外人看来,素月就是我的心腹?” 聂玄点头:“你可用的人也实在太少......等以后吧,以后我帮你挑两个可用的。” “怎样...算是可用呢?” “情义、利益都与你捆在一起,不想背叛你,也不敢背叛你的人,便是可做心腹的了。” 蒋明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殿下若是做个夫子,一定也是极好的。” 聂玄失笑:“那你一定不是个好学生,这世上哪有学生总拿夫子打趣的?” *********** 两人说得和乐,蒋明珠眼中一直带着笑意,虽不明显,但在时不时往她这边看的沈策眼里,已是很清楚了。 沈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他隐隐能够猜到蒋明珠反悔不愿嫁给他的原因,这会儿也说不清是后悔还是不悦,只得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旁人看他酒到杯干,自然添酒添得更勤快,待何嘉过来敬酒的时候,沈策已是喝得有些多了。 何嘉与他数年同窗,一看便知他的情况,忙对桌上众人道:“你们可别把他灌醉了,要不一会儿他家里人该怨我了。” 这一桌多半是他们同龄的少年公子哥,哪里听得进这个话,何嘉无奈,只得拉着沈策,让他跟自己走。 沈策迷迷糊糊地跟着起了身,何嘉拉着他把人送到自己屋里,让他躺下了,见他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醉得很是厉害了,也不敢再让他去前面,本想叫自己的贴身小厮过来看着,谁料刚出了门就有人来传话,说是老夫人叫他过去见他父亲的一位旧部。 何嘉无奈,只得随意叫了个丫头,吩咐她煮点醒酒汤送去给沈策。 ************* 何嘉把沈策带走的时候蒋明珠也看到了,状似不经意地往蒋明瑾那儿看了一眼,心下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喊了声“殿下”。 聂玄“嗯”了一声,有点似笑非笑的:“怎么了?” 蒋明珠想了想,压下了心底的不安,只问道:“殿下,为什么特意让我和素月争执,让大姐知道我拒了沈家这门亲事?若是她说出去,对两家的名声都是不好。” “放心吧,你那大姐一心想着嫁进沈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她是绝对不肯得罪沈家的。”聂玄笑道:“所以听到你要素月去还定亲的镯子,她多半只会惦记着怎么借着这个机会去打击你,安慰沈策,好趁虚而入,成为沈策的未婚妻。” 蒋明珠有点尴尬,分辩道:“那哪儿是什么定亲的镯子?原本也就是小瑶说着玩儿的,再说东西我娘前些日子也已经送还给姑母了。” 聂玄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也正色道:“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可她却不知道。这便是能利用了的机会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蒋明瑾悄声对柳氏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往花园去了。 蒋明珠回想了下,忙道:“方才表哥被贺国公扶着,也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聂玄也微微皱眉:“沈策好像有点喝多了吧?” 他原本是想让蒋明瑾知道“有机可乘”,然后主动去招惹沈策,再伺机而为的,最少也能让蒋明瑾闹出些笑话来。但沈策竟会在这种场合喝醉,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若是让蒋明瑾和沈策当真有了什么,只怕蒋明珠会觉得愧对沈策。 蒋明珠确实有点担心,正巧那一头素月急匆匆过来了,压低了声音回报:“二小姐,刚才你给我的盒子不见了。” 聂玄当时说做戏做全套,确实是让蒋明珠在盒子里放了一只玉镯。听了素月的话,很快便理顺了前因后果,肯定道:“多半是被你大姐顺走了吧。” 蒋明珠疑惑:“她拿这个能有什么用?” 聂玄笑笑:“你想想她当初用柳旭陷害你的手段,就该猜到了。” 蒋明珠回想了下,有点不敢置信:“她想去找表哥,然后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最后再把镯子拿出来,说是表哥送她的?” 聂玄弯了弯唇,并没有出声否认。 蒋明珠已经站了起来,往后院的方向靠了点,屋外冷风一吹,便是一个激灵,脑子也清楚了:“不会吧,她用这种法子算计我当然是占光的,可是用这个法子算计表哥的话,反而对她自己不利啊,在这种事上,毕竟女子的名节更易受损。” “嗯,所以,我想这话她多半只会在柳氏和你父亲面前说,让你父亲去找沈家要个说法之类的吧,”聂玄揣测:“就算不成,横竖也没有外人知道,她吃不了亏。” 蒋明珠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既有些担心沈策,又暗暗地有点期待。正衡量着这件事闹出来会有多大的风波,就听聂玄道:“与其等着看她闹笑话,不如咱们帮她一把,如何?” 他这么问便是有主意了,蒋明珠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个“帮一把”绝不是字面上简单的意思,便疑道:“怎么帮?” “她想趁着沈策醉酒去接触他,然后多半是想让柳氏和你姑母看到,”聂玄笑笑:“咱们就帮她多找些人去见证下吧。” 蒋明珠惊愕:“这...传出去不仅是她...就连我和明瑜也是要受牵连的。” 聂玄一听她这话便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怕什么,你若嫁不出去,将来我给你指婚,或者干脆就嫁给我吧。” 方才被冷风吹得散了一些的酒意仿佛一下子千百倍地涌了上来,蒋明珠脸上涨得通红,恼道:“殿下!” “好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怎么会做这种事?”聂玄原本也带着试探,见她羞恼,却是不忍再逗她,笑着安抚:“只要多两个人就好了。” 蒋明珠这才凝神想了想,猜测道:“一个是我父亲,还有一个,是姑父吗?” 聂玄没说对也没说错,只问她是怎么猜的。 “我父亲好面子,让他看到大姐...嗯,总之他应该会很生气,至于姑父,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可是殿下之前说不会让外人知道,那除了祖母便是姑父、小瑶,父亲知道了就等于祖母知道了,没必要再让祖母去,而小瑶还是小孩子的心性,知道了怕不经意就会说出去了。所以...我猜是姑父。” 聂玄笑笑:“你这样猜也没错。你想想...沈凌和你父亲同朝为官,两家儿女出了这么尴尬的事,等‘真相大白’,两家都知道是你大姐故意陷害沈策,想加入沈家,你父亲多半是已经无地自容了。偏偏还要天天在朝上看到沈凌。每见一回,就丢一次脸,怕是每天见到沈凌都要在心里把柳氏和你大姐怨上一回吧。” 杀人诛心也无外乎此了,蒋明珠先是有些不忍,但看着不远处带着蒋明瑜和一众夫人说说笑笑的柳氏,想着她们次次处心积虑地陷害自己,到底是点了头:“嗯,我明白了。” ************** 觥筹交错间,时间便一点点过去了,柳氏到蒋敏跟前说了几句话,蒋敏便面色难看地随她走了。 蒋明珠忙给素月使了个眼色,悄悄吩咐了几句,自己跟了上去。谁料还未进后院就遇上了何嘉。 她虽看到了,却已经来不及躲闪了,索性迎头走上去。何嘉乍一看到她也惊了下,两人差点撞到了一起。幸而何嘉伸手敏捷,飞快地让过了,疑道:“你不是阿策的表妹么?怎么来这儿了?” 蒋明珠微一福身见了礼,温声道:“我家柳姨娘方才急匆匆地往这里来,我看她脸色不好,怕她身子不舒服,就跟过来看看。” 何嘉大笑:“在我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啊?多半是喝多了出来走走吧。刚才你表哥也喝多了,这会儿还睡在我屋里呢。” 蒋明珠心念一转,笑道:“这么巧,方才姑母好像也过来了,不知是不是在寻他。” 何嘉一点头:“我正要过去看看,你既不放心你姨娘,就一道过来吧。” 蒋明珠应了一声,跟着他进了院子,正想着该寻个什么由头把他拦在外面,就见老夫人郑氏一脸凝重地过来了,叫过何嘉吩咐了几句,就吩咐下人关了院门。 蒋明珠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柳氏和蒋敏的身形,一回头就见沈凌和蒋云也过来了。 素月悄悄走回她身边眨了眨眼,蒋明珠放了心,正想跟何嘉一道走,就听得郑氏道:“你是蒋家的二丫头吧?一道进来吧。”   ☆、第二十六章 各执一词 第二十六章各执一词 蒋明珠心里一紧,“哎”了一声便乖巧地扶了她,帮她推开门。 谁料两人还未进屋就迎面飞来一个黑影,伴着蒋明瑾的哭喊声。 蒋明珠怕伤着郑氏,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下,顿时一阵钝痛,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放下手一看,掌心被划了很大一条口子,瞬间就涌出血来,而落在地上的竟是一只烛台,若不是她刚才挡了这么一下,只怕就直直地砸到郑氏脸上了。 郑氏见她为护着自己伤着,也有些怒了,拉着她到一旁坐了下来,反手关上了门,斥道:“这是御赐的贺国公府,若是有人想撒泼,还请到府外去!” 蒋敏和柳氏原本一左一右地站着,谁也没料到蒋明瑾忽然来了这么一下,一时都有些愣住了。就连蒋明瑾自己也吓到了,见郑氏发了火,本来装出来的几分恐惧也成了真的,一时只敢埋头低泣。 倒是蒋明珠自己还比较清醒,只觉得手心疼得厉害,连忙拿手帕按住了止血。 聂玄见她手上不停地涌出血来,不一会儿工夫,帕子上都晕出了红色,只觉得呼吸都窒了下,心里疼得厉害,怒道:“谁让你去挡的?!” 他“住”到蒋明珠这里已是两个多月了,从来都是好声好气,蒋明珠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地训斥自己,不由怔了下,讷讷道:“不挡就要砸着老夫人了啊......” 聂玄的脾气克制得很快,只一瞬就没了方才的暴怒,只是依旧没好气,恼道:“砸着便砸着了,能有多大事!你看清这是什么了么就敢伸手去挡,万一是刀子是毒药呢?” 蒋明珠还是有点呆滞,浑然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既有点被吓住,又难免觉得委屈,忍不住辩解:“屋里哪儿来殿下说的那些东西?再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殿下的舅母......” 聂玄只觉得刚才揪着的心又被她拿起来揉捏了一遍,又酸又疼,简直是说不出的感觉。到底是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打算让血流到什么时候,赶紧叫人来给你包扎。” 刚开始的时候疼得厉害,这会儿缓过来了蒋明珠倒觉得好些了。蒋敏和柳氏也反应了过来,柳氏连忙拉着蒋明瑾给老夫人道了歉,蒋敏则亲自去外头拿了清水和金创药。 剩下的蒋云和沈凌不明就里,沈策一言不发黑着脸站着,蒋明瑾则捂着脸一直哀哀哭着。 这屋里头有她父亲、姨娘、大姐,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这里,竟还是蒋敏有点心疼,关照道:“有点疼,你忍着点,要洗干净了才好上药。” 蒋明珠朝蒋敏勉强笑笑:“是,谢谢姑母。”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蒋敏心里虽因为她执意拒绝了亲事而有些疙瘩,却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帮她处理好了伤处,这才站了起来,走到沈凌身边。 沈凌和蒋云进来的时候屋里就已经是一团混乱了,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个状况,只是碍于蒋明珠的伤,也没开口打断蒋敏的动作,这会儿见蒋敏过来了,才问:“这是怎么了?” 蒋敏脸色不善地看了柳氏和蒋明瑾一眼,再看向一言不发的儿子,对沈凌道:“大哥家里这位姨娘,作死作活地说咱们策儿和明瑾有了私情,要问我讨个说法呢。” 沈凌、蒋云和郑氏一时都惊住了,沈凌听得妻子冷笑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当真是这样?” 蒋敏瞬间沉下脸来:“老爷觉得我们的儿子是这样的人么?” 两人做了二十年夫妻,互相早已十分了解,一听妻子这口气,沈凌便稍稍放了心,假意板起脸,对沈策道:“策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口气虽是责备,实则是先给了沈策说清楚情况的机会,这样一来,蒋云也不好再让蒋明瑾先说,一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沈策。 ************** 聂玄摇头失笑:“沈凌当真是老狐狸。怕是十个你父亲也算计不过他的。” 蒋明珠不解,聂玄便把其中关节说给了她听,笑道:“等着看好戏吧,沈凌和蒋敏绝不是好拿捏的,你那大姐看沈家父子待人总是温温和和的,就以为他们是好说话的人,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果不其然,沈策理了理思绪,便皱着眉头开了口:“我方才在宴上喝得有些多了,贺国公便带我到此休息,我一直不曾离开此地,实在不知道明瑾表妹为何会到贺国公的卧室来。更没有对她做出无礼之事。” 蒋敏看了蒋明瑾一眼,冷然道:“是啊,不知明瑾为何不在前面待着,反而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蒋明瑾依旧只顾着哭,看起来像是不愿提起,柳氏会意地搂住了她,对蒋云道:“老爷,明瑾一个姑娘家,经了这样的事,只怕是吓着了,哪儿还说得清个什么啊。” 蒋敏丝毫不留情面,冷眼看着她们做戏。蒋明瑾扭捏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收住了眼泪,埋头低声道:“是一个小丫头说...说表哥命她来找我,我才...才过来的。” 沈凌眉头一拧,眼神扫了过去:“此话当真?” 蒋明瑾连连点头:“不敢欺瞒姑父。” 沈策却立刻反驳:“各位明鉴,我方才醉得不省人事,还是贺国公把我送过来的,我醒来时她便已在房中了。绝不曾有过让人去请她的事。” 柳氏抓着他说的醉字,立刻道:“表少爷既是醉得厉害,一时想不起方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是有的。” 沈策这会儿其实也并不十分清醒,闻言心中也有些忐忑。一时说不出话来。 蒋敏对柳氏母女本就嫌恶,哪里肯让她们如愿,冷道:“既然你们执意说是策儿让丫头去找你的,不如把这个丫头找出来给你作证吧。” 郑氏是国公府里主事的人,方才听心腹的丫头说这里闹起来了,才特地赶过来的。听到这儿也点了点头:“我府上只我和嘉儿两个,丫头也少,拢共不过二十多,大部分都是我那里的,嘉儿这里至多七八个人,料想不难辨认,我把人叫到偏厅,蒋小姐去认一认吧。” 蒋明瑾哪里能同意,连连摇头:“方才只匆匆一眼,我并没有留心去记那丫头的长相,且那丫头穿的并不是国公府丫鬟的服饰,怕是来赴宴的客人中的。” 她这一说便又陷入了僵局,来贺寿的人实在太多了,各家带的丫头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且有些已经告辞离去了,如何一一叫来辨认? 蒋敏被她将了一军,正要再说,却听得郑氏不紧不慢地道:“一个不认识的人对你说有个男子找你,你就敢丫鬟婆子都不带一个地孤身一人过来,蒋小姐未免太不庄重,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蒋明珠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处,忍不住想笑,郑氏怕是因为方才一进门的事对蒋明瑾极不喜欢。到底姜是老的辣,她这话一说出口,蒋云便红了脸,一脸的尴尬。 谁料蒋明瑾闻言竟娇羞地低下了头,小声道:“老夫人...并非我胆子大,因为是表哥,所以、所以我才过来的。” 她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沈策和她早就情愫暗生,所以她才会在这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口,众人一时都呆住了。除了聂玄和蒋明珠,谁也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郑氏更是连连皱眉,心中更是对她不喜。 沈策平白无故惹上了这个事儿,心里正是老大不高兴,听她这样说,立刻驳斥:“这是什么话?漫说我与你丝毫不熟悉,就算我当真心慕于你,也会三媒六聘上门提亲,绝不会如此草率,轻忽你更轻忽自己。” 聂玄道了一声好,蒋明珠无奈:“殿下还真当是在看戏啊?” 聂玄只是笑笑:“沈策的学问口才还是不错的,今年多半能考中三甲吧。” “殿下怎么忽然想起这个?”蒋明珠奇道。 “嗯?只是想着快到春闱开考的时候了,父皇身体不是很好,往年多半是我主持的,不知道到时候皇姐会不会回来。”聂玄有点怅然,很快却又一笑带过了:“没事,咱们接着看戏吧。” 沈凌和蒋敏显然也对沈策的这一番话很是满意,连郑氏也点头赞同,正色道:“沈大人,蒋大人,按理说这是你们两家的事,我不该过问,只是今日是在我家,又是在嘉儿屋里出的这个事,我也就托大,多说一句,还望你们不要嫌我多事。” 沈凌和蒋云连连道不敢,沈凌更是感念贺国公府雪中送炭的恩情,恭敬道:“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夫人肯为我们费心,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郑氏点点头,看了看沈策,又看了看蒋明瑾,缓缓道:“蒋小姐既说与沈公子早有情意,可有什么凭证呢?” 蒋明瑾心下一喜,却依旧低垂着脸,似是考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轻声道:“有。” 蒋明珠微微坐直了身子,果然见她取出了一只白玉镯子:“这便是凭证。” 沈凌、蒋敏和沈策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其意。蒋明瑾却还以为他们在装傻,故作难为情道:“这是...表哥当日送我的镯子。” 蒋敏已是十分不耐,直接了当地讽刺:“随意拿个镯子手帕地便能红口白牙地诬陷旁人了?” “不...表哥说,这、这是沈老相爷送给孙女和孙媳妇儿的一对镯子,另一只红色的在小瑶手上。” 蒋敏顿时松了口气,嗤笑道:“笑话,小瑶手上是有一只红玉镯子,也确是他们祖父所赠,但你所说另一只送孙媳妇的白玉镯,却一直在我那儿收着呢。你不过听小瑶随口说了几句,就敢拿来攀诬我们,大哥的家教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V了,打滚卖萌求包养~ 先更一章,晚点还有两章更新~   ☆、第二十七章 重掌蒋家 第二十七章重掌蒋家 蒋云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柳氏连忙叫道:“是不是那只镯子,也不是凭你一句话吧?你又有什么凭证说它不是呢?” 蒋敏只觉得她可笑:“我自家的东西,岂有分不清真假的道理?” 她说着便对贴身的丫鬟吩咐了几句,让她去前边把沈瑶手上的那只镯子要来,转头又对蒋明珠笑了笑:“明珠与小瑶一贯是很亲近的,也见过这一白一红两只镯子,你来看看,这可是那只白玉镯?” 她只说蒋明珠和沈瑶的关系亲近,轻轻巧巧就把两人差点定亲的事盖了过去,又能让蒋明珠来“作证”。 蒋明珠是一贯知道蒋敏的手段的,这会儿也依旧觉得她当真厉害。蒋敏既让她看,她便乖巧地从蒋敏手中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聂玄看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点你的伤。” “呃,哦...”蒋明珠对他刚才那么大的脾气还心有余悸,连忙点头应是,把受伤的手收了回来。 这只镯子当然不是沈家的羊脂白玉镯,而是她让福婶买回来的,聂玄还特意关照找了过路的客商买,这些客商各地跑,一年也不见得能到京城来一回,镯子上也没有店号,根本不怕被查出来。 她看了会儿,便对蒋敏摇了摇头:“不是,我记得那两只镯子上都有沁染,小瑶还说过,很巧两只都是莲子的形状,犬怜子’之意。这一只却没有。而且...从成色上来说,这只镯子虽也是羊脂玉的,却实在比不上那两只。” 蒋敏一笑:“诸位都听到了,一会儿小瑶的镯子拿来,大家可以验看一下,若是还不信,也可随我去沈家,把那只白玉镯拿出来看一看。孰真孰假,立时就有区分。” 蒋明瑾死死地看着蒋明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蒋明珠朝她一笑,很快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样子。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根本就是蒋明珠设下的圈套。不由气怒交加。 然而她再有多少怨恨,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说她是上了蒋明珠的当,才把这个镯子当成当初他们定亲的那只镯子,那就等于立刻证实了沈策对她毫无邪念,而是她想方设法设计沈策。名声上反倒更难听了。 蒋明瑾进退两难,一时只恨不得能把蒋明珠撕碎了踩在脚下。 蒋明珠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忍,见她怨毒地看着自己,反倒大感痛快。 蒋明瑾一咬牙,索性嘴硬到底,扑到蒋云脚下跪了下来,哭道:“这镯子确实是表哥所赠,求爹为我作主啊。” 蒋云不是蠢人,见沈家那边有理有据,镯子更是铁证如山。自己女儿这边却是只能撒泼哭闹,便知蒋敏和沈策说的多半是真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若是承认蒋明瑾撒了谎,就等于承认他蒋云的女儿费尽心机倒贴沈策,不止是蒋明瑾,就连他也再没有半点体面可言。骑虎难下,蒋云索性也做出了“慈父”的面容,把蒋明瑾扶了起来,对沈凌蒋敏道:“如今各执一词,我看再吵下去对两个孩子的名声都不好,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不如亲上加亲,就做成这门亲事吧。” 蒋敏简直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拿看疯子的神情看他,直言道:“名声?她有个什么名声?说得难听点,不过是大哥外室的女儿罢了,也就是在家里养了十几年,大家面上还叫一声‘蒋大小姐’。如今竟做出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来,大哥竟还觉得她有名声可言么?” 蒋云面上下不来,沉下脸斥道:“胡说,慧如是名正言顺抬进门的,明瑾和明瑜虽是庶出,却也是你正儿八经的外甥女。” “大哥这话哄哄外人也就罢了,拿来哄我,不觉得有点可笑了么?”蒋敏对他早已失望透顶,更兼关系着儿子的亲事,更是丝毫不肯退让,嘲道:“明瑾进你蒋家大门的时候,只怕已经会叫爹爹了吧?” 蒋敏的嘲讽处处都踩在蒋云痛脚上,蒋云被她顶得心火直冒,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沈凌却眼明手快地拦住了,皱眉道:“蒋大人,内子的话虽有些难听,却并非造谣生事,蒋大人若觉得这话对你不敬了,我给蒋大人陪个情便是了,何必动手打人呢?” 蒋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回过神来便讪讪地放下了手。沈凌又道:“策儿是我沈家的嫡长,他的亲事我不敢轻忽,令千金确非良配,还请蒋大人不要强人所难。” 这便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蒋云知道这件事定是蒋明瑾惹出来的,说话也没有底气,正在犹豫,却又听得沈凌自己退了一步,打圆场道:“依我看,今天的事多半只是一场误会,既然说清楚了,就早些散了吧。大家只当没这回事便罢了。” 这和聂玄预想的结局是一样的,蒋明瑾的假“玉镯”被拆穿后,肯定会咬死了不肯松口,沈家则肯定不会让沈策娶蒋明瑾,这样就僵持住了。但是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最终多半是各退一步,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郑氏听了这半晌,也觉得这么处理对两家来说都能接受。见蒋云沉默着不开口,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便笑道:“原也就是小孩子们瞎闹,既没事了,我就不留大家了,这府里头闹腾了一整天,我也有些受不住,一会儿让嘉儿送送众位吧。” 这逐客令一下,也变相地给了两家台阶,不管心里怎么想,蒋云和沈凌都勉强笑着应了,蒋敏对蒋明珠笑了笑:“今儿有人在这里闹笑话,倒是连累你伤了手,我那儿有些防止伤口留疤的药,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要记得用,知道了?” 蒋明珠温声谢过了她,转眼却见沈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便也对他笑了笑。一福身对蒋云道:“爹,那我先出去了。” 蒋云哪里还顾得管她去做什么,只强撑着叫柳氏把蒋明瑾脸上收拾干净,直接从后门出了国公府。 **************** 后院之中闹了这么大一场,前面却还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蒋明珠回到前边,与蒋老太太说了几句,隔了一会儿便扶着她出了门。 沈瑶原还依依不舍的,一回头就见蒋敏来喊她回去,便笑着对蒋明珠挥了挥手,转身跟蒋敏去了。 沈凌一下马车便把儿子叫进了自己书房,蒋敏怕他责罚沈策,随后就拿了一碟子点心,也跟了进去,只沈瑶毫不知情,欢喜地跑去奶娘那儿看沈笑了。 沈凌与蒋敏一贯是恩爱有加,见她前后脚地跟进来,便知道她是来“护驾”的,倒也没反对,只对沈策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策苦笑:“我也不知道,原本确实是喝得有点多了,到何嘉房里迷迷糊糊睡了,醒了就看到蒋明瑾坐在我床边抹眼泪。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娘和舅舅的那位姨娘就进来了。后来的事,爹便都知道了。” 沈凌奇怪:“怎么会喝多了?你本身就不好酒,在外头一贯也有分寸。是不是酒里有什么不对劲?” 沈策摇了摇头,却也并没有老实说自己醉酒的原因,只道:“应该是没有的,我...确实是多喝了几杯,桌上有几个喜欢闹的,被他们灌了几杯。” 都是年轻人,闹起来搂不住的事倒也并不少见,沈凌也点了点头:“往后自己多注意些,我看...以后就少跟你舅舅家接触吧。幸好和明珠的亲事也没有成。否则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呢。” 他说这话也并没有避讳蒋敏,只是看了看她。蒋敏见他并没有怪沈策,放下了心,也并无不悦,反倒点了点头,对沈策道:“我大嫂和明珠这孩子的确是不错,只是偏生没有儿子,往后柳氏那个儿子大了,我大哥家里是是非非只怕更多。咱们以后除了逢年过节的,就少和他们走动吧。等你考完这科春闱,也该早些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了。依我看,明瑾只怕就是故意陷害你,想嫁进咱们家来。” 沈凌却想得更多了一层:“也不见得,她拿的镯子明显不是咱们家的,她却偏说是,若当真是刻意为之,何必拿玉镯呢?倒不如随意拿个发簪扇坠儿的,这些东西常见,反倒不容易被拆穿。” 沈策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正要再想,却听得蒋敏道:“上回笑儿满月,我看到白家的姑娘...是叫白琦菲吧,跟着白将军一道回京了,出落得当真标志,听说也尚未定亲,策儿觉得如何?” 沈策连忙摆手:“这个...全凭爹和娘做主吧。” 见他不好意思,蒋敏和沈凌相视一笑,便也不再多问。只打发了他去温书,夫妻两人自行商议去了。 **************** 蒋家则浑然是另一副景象。 蒋明珠和蒋明瑜一左一右陪着蒋老太太回到家中时,蒋云、柳氏和蒋明瑾已经先到了一步,柳氏和蒋明瑾都跪着,蒋云则黑着脸站在一旁。 蒋明珠一进门见了这场景,便在心底叹了口气,喊了声“殿下”。 聂玄顿时拧了眉:“怎么了?手上疼?” “啊,没,”蒋明珠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才觉得一阵接着一阵的疼。苦笑道:“方才还没觉得,被殿下一说倒当真想起来了,有点疼。” “回去要重新上药包一下,方才你姑母弄得太匆忙了,”聂玄关照了一句,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那是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蒋明珠倒觉得没有方才那种感伤了,心里一暖,便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看开了。” 这下轮到聂玄不解了,奇道:“看开什么?” “我爹啊,我小时候觉得他对我和我娘不好,还羡慕过柳姨娘和大姐、三妹,现在想想,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聂玄却听懂了,心知她多半是因为看到沈凌今日言行之中对蒋敏和沈策的诸多维护,以及处事的态度才会这么说,便笑了笑:“出生不能选,丈夫却是可以挑的。将来你可以好好挑个夫婿。” 蒋明珠只当他是玩笑,并没有应答,只握了握拳,走进了屋里。 蒋云只在蒋母进来的时候迎了下,稍微缓和了脸色,很快便又沉下脸来,把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亲手关了门。 蒋明珠眼观鼻鼻观心地找了个下首的地方站着,心知今天定是有一场狂风暴雨了,索性沉下心思等着。 而柳氏和蒋明瑾自知惹了大麻烦,谁都不敢先开口,只默默地掉眼泪。 蒋明瑜虽不明所以,却也看得出这会儿情势不对,也战战兢兢地往蒋明珠身边靠了靠。 蒋云恨不能把这母女两人扔到十万八千里外头去,眼不见心不烦,却又有满肚子的怒气没处发,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道:“说!是谁出的主意!” 蒋明瑾怯弱地分辩:“爹,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在外面丢的人还不够么?!现在还敢跟我说谎!!”蒋云早已认定这件事是柳氏母女自己设的局,想套住沈策,见她否认,劈头就甩了她一巴掌,怒道:“老老实实说!” 蒋明珠站在七八步之外都听到响亮的一声,一旁的蒋明瑜顿时吓了一大跳,惊得一个字都不敢说,往后缩了一步。 蒋明珠其实也有些惊讶,她还没见过蒋云发这么大的火,不由有些担心蒋明瑾害怕之下把真相说出来。 柳氏一看女儿被打得伏在地上,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连忙把她扶住了,哭道:“老爷这是要打死明瑾么?倒不如先打死了我吧。” 母女两人鬓发也散了,脸上又是红印又是眼泪的,实在是狼狈不堪,若是平日里,蒋云早就心软了,然而这一回只要一想到她们做的事,便只觉得她们可恨可恼,怒斥了一声“闭嘴”,推开了柳氏。 蒋老太太一直就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儿子这么怒气冲天的,也觉得有点过了,忍不住拿拐杖敲了敲地:“蒋云,你这是做什么,真要闹出人命来么?” 蒋云正在气头上,冲道:“要能打死她们倒好了,也省得我还得费心思去给她们收拾烂摊子!” 蒋明瑾依旧一言不发,只恨恨地看着蒋明珠,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蒋云身上,蒋明珠一直被她看着,干脆朝她眨了眨眼。 聂玄不由大笑,一边斥道:“别闹,小心她真的把这件事全说出来,拼个鱼死网破的。” 蒋明珠对他笑了笑,反倒轻松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想说就说吧,左右我又不会认,至于我爹信不信,我已经不在乎了。” 聂玄无奈:“能不捅破最好还是别捅破了,回头传出闲话去说你有心机爱算计的,这名声可不好听。玉瓶打鼠,没这个必要。” 蒋明珠笑道:“我不在乎。” 聂玄心下一黯,心道我又何尝在乎呢?却到底还是笑了笑,温柔道:“傻姑娘,你还要嫁人的。这世间的男子,多半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是朵解语花,而不希望是个乘妙计的锦囊,即使你真的能谋善断,助他良多,在外人面前,也最好别有这好算计的名声。” 蒋明珠沉默了会儿,还是听了他的话,低了头站着,再不去理会蒋明瑾。 **************** 蒋明瑾到底没有说出玉镯的由来,只一口咬定就是沈策送她的。蒋云自然不信,见实在问不出来,也是心灰意冷,只挥了挥手,冷淡道:“你既不肯说实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至多不过养你一辈子,我蒋家这点银子还是有的。往后你也不要再出门了,只说在家养病,等过几年,就去乡下庄子里待着吧。” 这便是打算彻底抹去她的存在了,养个病一养便是十年二十年,最后给她一处庄子,让她自生自灭。蒋明瑾吓得花容失色,几乎全身都在发抖,哭道:“不...爹,求求你,不要...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到这个地步她都不肯改口,完全是因为改口了之后只会更惨,蒋云却不知道这一层原委,心里倒也有些疑惑了,想着是不是沈策与她当真有过往来。 一屋子的人正僵持着,宋薇却在外头敲了敲门。 蒋明珠一回府就命素和回去传话说是在蒋老夫人这里说话,要稍微晚些回去。素和是一板一眼的性子,宋薇问什么便答什么,一下子就把蒋明珠手上受了伤的事说了。宋薇心里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她到底是蒋家的主母,府里下人自然没有去拦她的,好在她也不是骄狂的性子,到了门外见关着门,便伸手敲了敲,没有推门就进。 蒋云也知道这事回头蒋明珠还是会告诉宋薇,也没有阻拦,让她打开了门。 宋薇完全不明状况,刚进门柳氏就扑了过来,拉着她的衣角求道:“夫人,夫人,求您劝劝老爷吧。明瑾自小也叫您一声娘,您就忍心看着她下半辈子都当活死人么?” 宋薇皱了皱眉,正要拒绝,就听蒋明珠道:“柳姨娘,你有话就好好和爹说,我娘久不管事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管不来,哪儿能管得着大姐的事。” 聂玄本也觉得这是个收回掌家权的好机会,还未教她,她倒自己先无师自通地说了,一时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好笑,便只是默默地“看”着。 柳氏怕蒋云当真要把女儿关起来,一听蒋明珠的话,连忙道:“管得着的,管得着的。夫人是当家主母,我这几个孩子的事,本就该夫人管着的。家里的事,原也该夫人管着的。只是夫人以前身子不好,我才多插手了些。往后还是请夫人多费心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今天还是只更了9000呀。。。 明天补1000.更4000~~ PS:谢谢54545姑娘的地雷~~\(^o^)/   ☆、第二十八章 明账暗账 第二十八章明账暗账 宋薇虽不知蒋明瑾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柳氏愿意拿这么大的筹码来换,但与蒋明珠朝夕相处,这点默契自是有的,只一瞬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温柔笑道:“总得先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吧?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叫人瞧见了也不像话啊。慧如先带明瑾去收拾下,一会儿再说。老爷也消消气,坐下喝杯茶吧。” 蒋云气得心口发疼,看柳氏和蒋明瑾泪痕满面一身狼狈的,也是不耐极了,挥了挥手让她们去。 蒋明珠给蒋云倒了杯茶,压低了声音对宋薇和蒋老太太大概说了今日的事,但却只是把沈家和蒋明瑾两方的说辞明白地告诉她们,一个字也没有提自己的想法,更没有说蒋明瑾一个不字。 蒋老太太和宋薇听了都觉难以置信,宋薇甚至还又看了蒋明珠一眼,见蒋明珠点头确认了,才皱起了眉:“这事除了你们,可还有旁人知道?” 蒋明珠知道她是怕蒋明瑾的名声连累了自己,忙道:“除了姑母一家,当时只有贺国公府里的老夫人在。” 郑氏虽称一声老夫人,年纪却并不大,早年刚嫁进何嘉,尚是新妇的时候也是喜好交际的,宋薇对她还有些印象,知道她不是喜欢说人是非的人,闻言倒是稍稍放下了心,柔声对蒋云道:“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老爷再如何生气也是枉然,不如早些想个法子应对吧。” 蒋云方才正在气头上,这会儿也稍微缓和了些,见宋薇温婉大方,不由懊悔当初怎么就答应让柳氏带几个孩子出门了,想着若今日在场的是宋薇,说不定就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 柳氏和蒋明瑾换了衣服出来,俱是畏畏缩缩的,不太敢上前。蒋云见了柳氏便又想起郑氏的寿宴本是宋薇要去的,结果却是柳氏把人折腾病了,非要自己去,才弄出了这么难看的事来。却浑然没想过若不是自己对柳氏一再纵容维护,根本就不会闹出这些事来。反而对柳氏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柳氏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哽咽着应了声“是,老爷息怒”。蒋明瑾则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人。 聂玄看蒋云一腔怒气全撒在柳氏身上的行为也有点想笑,也提醒蒋明珠该见好就收了。既然收回了掌家的权力,往后不管做什么都方便许多,自有慢慢收拾她们的法子。这会儿逼得太紧,反倒怕她们狗急跳墙。 蒋明珠本身也不是喜欢穷追猛打的性子,在心里应了一声,便悄悄拉了拉宋薇的手,朝蒋云的方向示意了下。 母女俩相依为命,自来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宋薇猜到她是要自己去给蒋云铺个台阶,好让他就坡下驴,虽有些不想管柳氏母女的这档子事,但到底还是依了蒋明珠。上前亲手给蒋云添了一盏茶,又道:“老爷对她们虽是爱之深,责之切,咱们家里人当然都明白老爷的苦心。可是叫外头人看,好好的大小姐,莫名地就病了,不见了,旁人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要怎么想呢。对家里的名声反倒不好。老爷说呢?” 蒋云方才也是一时气愤,才说出要把蒋明瑾送去庄子里的话,现在按捺下怒气想想,若当真这样做,外人怎么想暂且不说,单是对沈家这方面就弱势了,等同于变相地承认了今日之事是蒋明瑾刻意做下的。听得宋薇劝他,也就咳了一声,皱着眉就势道:“你既这么说,我就暂且饶了她这一回。” 柳氏却不知这是蒋云心中角力的结果,还以为是他当真听了宋薇的劝,连忙对蒋云和宋薇又拜又谢。 蒋云却又对她道:“往后家里的事你都交给夫人吧,外头的应酬,也一应不许出去。只在家照顾好几个孩子,才是你应当应分的事。” 柳氏心下大痛,却也不敢不应下来。只得低声说了句“是”。宋薇和蒋明珠相视一眼,点头应了。蒋云又交待了她几句类似身为嫡母,要好好管教几个女儿之类,说罢便拂袖而去。 蒋老太太原也有点被他暴怒的样子吓着了,见他走了倒是松了口气,拉着宋薇道:“还是你做事稳妥,往后明瑾和明瑜,你也要多照顾些。” 宋薇笑笑:“是,本就是应该的。” 蒋老太太也知道她这就是句场面话,但还是又夸了她几句场面上的话,这才道:“这闹腾了一整天了,我这老太婆是受不起了,你们也都早点回去吧。” 众人纷纷应是,蒋明珠见她脸色确实很差,倒也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这事全是因她而起的,临出门便嘱咐喜鹊多注意着点老太太的情况,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及时去请大夫,这才回了自己院中。 ************** 蒋云方才含着怒气出了府去,柳氏还抱着希望,想等他晚上回去了再与他软语哀求一番,暂时不出门应酬便也罢了,家里大小事给宋薇张罗也可,只是账目钱财这一块,定要想法设法地留在手中。 蒋明瑜对今日发生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蒋云动了真火,自家吃了大亏,对蒋明瑾就不免有几分埋怨,不满道:“娘还总说大姐有法子,如今可好,把娘都给害了。” 蒋明瑾忍耐了半日,这会儿竟还被蒋明瑜奚落,又是不甘又是愤恨,怒道:“要不是蒋明珠,我岂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们都被她骗了,今天的事全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谁让你这么傻相信她的?”蒋明瑜嗤道:“上回就被她扳回一局,这次又栽在她手里。大姐你可真是的。” 蒋明瑾被她噎了一下,老大不痛快,却偏偏找不到话反驳,再看她竟然还拿着镜子整理发鬓,当真是气急反笑:“像你便好了?整天除了衣服就是首饰,你以为夫人掌了权,还真能给你挑个好夫婿么?” 柳氏这三个儿女中,蒋志飞当然是她的心头肉,但她对两个女儿也是一贯宠爱有加的。如今听她们争执不休,不由又气又急,斥道:“别吵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们都收敛点,等我把你爹的心思哄回来,再说别的吧。” 在一起过了快二十年日子,蒋云也不是没和她置过气,柳氏对哄他回心转意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这一回事情闹得太大,只怕蒋云那里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过去的。 她细细一想,便要蒋明瑜把华嫂叫了进来,又打发她出去。 蒋明瑜不悦:“娘,你每次有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么?” 柳氏一脑门的事,哪有心思跟她胡搅蛮缠,见她不肯出去,也就算了,只嘱咐道:“现在听到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知道了么?” 蒋明瑜连连点头,柳氏这才让华嫂把私账的账本拿了过来。蒋家大的账目是由她和账房一起管着的,各处庄子的出息,并着两家当铺,还有南方一个茶园,每年都有不少银钱从她手上走,但账目上却远没有那么多,这两年甚至还因为“经营不当”而盘出去了一家当铺。 然而事实上,自从她磨着蒋云把账房换成了自家的心腹,每年就有不少银两在未入大账之前就进了她的小金库,那家当铺也是一转手就成了柳氏的私产,是以这本私账是万万不能让宋薇发现的。 蒋明瑜从不知道她竟攒下了这么多的私房,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兴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娘,这都是咱们的么?” 柳氏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瞧你那傻样,这将来都是要给你们两个添妆的。” 蒋明瑜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真的么?” “嗯,”柳氏没心思跟她细说,对华嫂道:“要是宋薇当真要查账,查到老张头上,说不定咱们这儿也要跟着露马脚。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老张那里安顿好。回头你拿张五百两的银票去,就跟他说,宋薇就算真去查也不用怕,她管不了太久的,让他敷衍一段时间,我自然会想法子把管账的事拿回来的。你好好地跟他说。” “哎,我知道了,”华嫂点点头:“他跟着咱们都有十年了,自己也没少拿好处,不敢乱说话的。” 柳氏想想也是,何况这账本拿过去,一般人也不一定就能看出什么不对劲,就算看得出来了,又从何查起?何况宋薇这么个十多年不管事的病秧子。便也放下了心,嗤笑道:“我谅她也查不出什么。” 蒋明瑾连续两次吃了蒋明珠的亏,这次倒是谨慎了些,恨道:“蒋明珠也要防着点,我看她今年变了很多,像上次和这次,悄没声息地就把我们都算计进去了。” “我看大姐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蒋明瑜还沉浸在那些铺子、庄子、银两的美好念想里头,闻言就一脸不屑:“放心吧,有娘在,爹肯定不会气你太久的。” 这话柳氏听了自是十分舒心,把事情都交待了之后,便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又特意换了一件蒋云素日里最喜欢的衣服,摆了一套茶具,煮了热茶等他回来。 谁料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了满天星斗,还是连蒋云的口信都没等到一个,让人去找蒋云的贴身小厮也是不见人影,这才只得讪讪地收了这一套行头。 *************** 宋薇和蒋明珠却也忙活到了这个点,宋薇不放心蒋明珠手上的伤,特地让人去请了大夫来,换了药又重新包扎,反反复复地确认了确实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了点心,疑道:“这是怎么伤的?怎么就出去贺了个寿还闹出这许多事来?” 蒋明珠笑笑,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宋薇虽猜到这其中一定有她在推波助澜,却没想到竟是她一手策划的,不由有点惊了,呆了好一会儿才道:“都是你自己想的法子?” “呃,是啊,”蒋明珠略一犹豫便承认了,毕竟聂玄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既答应过聂玄不说,便也没打算告诉宋薇,且她也不愿宋薇为她担心。 她应了之后似是又有点想笑,只低着头抿了抿唇,掩住了笑意,才在心中对聂玄道:“殿下的功劳我就冒领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让我娘谢谢殿下吧?” 聂玄也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只轻轻一笑,也没回应她的调笑,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宋薇对蒋明珠的变化有点惊讶,但看她眉目里全是高兴,便也没有多说。 她更没想到的是蒋明瑾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去攀附沈策,想了想,还是对蒋明珠叹息道:“你姑母其实心气儿高的很,就算她当真算计成了嫁进去,也不是你姑母的对手。” 蒋明珠随意地笑笑:“管她呢,以后娘管着家里的事,她们要兴风作浪也没那么容易了。” 宋薇点点头,看着外头暗沉沉的天色,再没多言。第二日一早便让福婶去柳氏那里取印章、账簿、以及库房的钥匙等一应物品。 柳氏给的时候倒也痛快,丝毫没为难福婶,以至于福婶到宋薇和蒋明珠这里回话的时候都有点难以置信,笑道:“看来那一位昨天真是被吓傻了,听说老爷昨儿一晚上都没回府呢,不知是去了哪里。今天一早才匆匆忙忙回来换了朝服去上朝的。” 宋薇丝毫不关心这个,只接过她手里的账本翻看着,蒋明珠也凑上去看,看了一会儿却不由皱起了眉:“这三年的收的银子怎么一年比一年少了?” 聂玄本也没在意,听她这么说便跟着看了几眼,他入朝议政已有五六年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里头除了不那么要紧的礼部和工部,其余几部他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户部号称九世经邦,账目比这个复杂了百倍不止,他当年也都一点一点学过。因此只看了一会儿便知这账里头有鬼。   ☆、第二十八章 情愫暗生 第二十八章情愫暗生 宋薇看了一会儿,也似看出了一些门道,对蒋明珠道:“你看这几年,尤其是前年,府上花销也太大了些吧?家里也并没有办什么费银子的大事。” 蒋明珠还在听聂玄教她这账目该怎么看,哪些地方容易动手脚做假账,哪些地方往往容易被忽视。听宋薇问她,也只是随口嗯了两声,心思还没转回来。 宋薇见她走神,关切道:“是不是伤口疼昨儿没睡好啊?怎么没精打采的?要不你回去再睡会儿吧,一会就别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 蒋明珠这才回神,连忙举了手摇头:“娘,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在想这账本的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门道,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这个回头我拿回屋里去看看吧。” 宋薇还是不放心:“还是再去休息下吧,再者你姑母不是说要送药来给你么?你在这儿等着,老太太那里我去就好了。你手上有伤,老太太也知道,不会怪你的。” 蒋明珠本也听聂玄“讲课”听得入迷,不想去蒋老太太那里摆出姐妹友爱的假模样来。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了。宋薇一走,便捧了账本进屋,要素和素月在外头看着点,若是蒋敏派的人到了再去喊她。 聂玄教她各式各样的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学得这么兴致盎然的。不由笑道:“往常你可没这么上心的,没想到你还是个钱串子啊。” “账目要是弄不清楚,回头柳姨娘就有理由把这权力往回搂了,”蒋明珠浑没在意这“钱串子”的外号,低声道:“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拿回来,我可不想再还她。” 聂玄心里有些怜惜,又觉得她认真的样子当真叫人心生喜爱,笑道:“你倒是拎得清轻重。其实家宅里这点子事,谁掌着钱袋子,谁就占着绝对的优势。其实除了几个大丫头外,底下人谁管你爹喜欢哪个呢,谁管着他们,给他们发工钱,他们自然多多少少要偏向那一位。所以你们这府里一溜儿地都柳夫人柳夫人地喊着。今日往后你再看看,还有几个敢这么喊的。” 蒋明珠连连点头:“殿下,这账目显然是有问题的,可明面上做得也没什么漏洞,那我们该从哪儿入手去查?” “从账房查,这件事柳氏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账房肯定有她的人。” 这一点蒋明珠也想到了,只是肯与柳氏同流合污的,想必也拿了柳氏不少好处,甚至有把柄捏在柳氏手上,只怕不会老老实实交待。 聂玄却是早有主意:“不急,咱们先不打草惊蛇,回头把边边角角的证据都收齐了,再把这人的底子摸清楚,才知道怎么拿捏住他。” 蒋明珠奇了:“这账面上做得这么干净,还能找到证据么?” 聂玄朗声大笑:“雁过尚且留痕,户部那些人精要做本假账还免不了有些蛛丝马迹的遗漏,你家账房还没那么大能耐,能做得天衣无缝的。” 他贵为一国的储君,其实很少给人威压的感觉,但言谈之中却自有睥睨之姿,蒋明珠听着这话,莫名地就觉得他此时定是神采飞扬的。她想得出神,一时便忘了答话。 聂玄不明就里,还当她有哪里不舒服,体贴道:“你要是累了就先歇会儿,晚点再看也没事。” 蒋明珠连连摇头道没事,一边庆幸他没发现自己的窘迫,一边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这么长时间了,聂玄还通过镜子“见”过她几次,她却是从未见过聂玄的模样。 聂玄心思都在账簿上,许久没等到她翻页,这才转而注意到她的异样,索性也不问了,就等着看她多久才能回神。 蒋明珠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翻了一页账簿,聂玄一看,她竟一下子翻过去了两页,还毫无所觉,不由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刚才还兴致勃勃的,怎么这会儿就神游天外了,只得无奈道:“先不看了,来...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呢?” 蒋明珠“啊?”了一声,想起自己方才在想的事,忍不住又红了脸,却如何能说得出口。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外头忽然一阵响动,素和素月都笑了起来。 蒋明珠一愣,素月性子活泼还可理解,素和却是一贯极有分寸,不喜笑闹的,连素和都笑成这样,就叫人有些好奇了。她本就正愁没法子转开话题,连忙推开窗往外看去。这才发现竟是沈瑶来了。素月掐了一朵玉兰,正往她鬓上簪。 沈瑶眼神极好,一见蒋明珠便跳了起来,冲她招手:“二表姐!你快来!” 蒋明珠迟疑了一下。 聂玄以为她是看账本看腻了,心想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他对蒋明珠早已不像当初那样毫无感觉,心中喜爱,便也不愿过分拘着她,笑道:“去吧,反正你这会儿也看不下去,沈瑶多半是给你送药来的。” 蒋明珠也没法解释她方才到底想什么去了,闻言索性一吐舌头,就当自己是想偷懒了。飞快地披了件衣服出门。 沈瑶确是来给她送药的,一见她就嚷嚷起来:“娘说你昨儿划破手了,让我给你送药来。你没事吧?” 蒋明珠知道她的性格,估摸着跟她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让她看一眼来得实在,索性把手伸了出来:“喏,蹭破了一点口子,没什么大事,上过药了。” 沈瑶自小就被蒋敏开玩笑叫“皮猴”,倒是没觉得这伤有什么大不了,但还是按着她娘的嘱咐说道:“这个药等伤口长好了再用,每天上一次药,就不会留疤了。我娘说手心留疤了不好看。其实我哥又不会在乎呢。对不对?” 她边说边挤眉弄眼的,蒋明珠听她又提到沈策,才知道蒋敏和沈策都还没有跟她说过这门亲事结不成。一时竟有点心虚的感觉。 她和沈瑶可以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实在太了解沈瑶的性子了,不由有点为难,该怎么和她说她跟沈策是没有可能的。 “有什么为难的?一五一十和她说便是了,”这一回聂玄倒是一下子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开口道:“她总归会知道的。” 蒋明珠有些为难:“我说是不是不太好,还是让姑母和她说比较好吧?” “她也十四五了,你不必总把她当小孩子似的,”聂玄不悦道:“你看她就差喊你嫂子了,总这么误会下去岂不是更坏。” 蒋明珠没想到他竟会对这个事上心甚至感到不悦,想了想他的话,也觉得的确如此。总不能因为怕沈瑶知道了要闹脾气就一直瞒着她。想了想,索性拉着沈瑶进了屋,让素和素月下去准备茶点。 沈瑶心思敏捷,见她一脸正色,便意识到了她有话要说,忙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回来你家姨娘和大姐又为难你了?” 蒋明珠心下一暖,又有点犹豫,但一低头瞧见沈瑶腕间的玉镯,还是硬下了心肠,温柔道:“小瑶,姑母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让娘把那只白玉镯还回去了?” “啊?为什么?”沈瑶疑惑,见她看着自己的手腕,才恍然道:“你想要红色的么?那我们换一只啊。” 蒋明珠摇了摇头:“不。小瑶,我和娘还有姑母说好了,我不想嫁给表哥。” 她略略想了一下该怎么说,本想说她一直只把沈策当哥哥,想了想又觉得太过虚假矫情,但沈家待她一向不薄,沈瑶更是对沈策敬爱崇拜兼而有之。要她说出为何对沈策失望甚至灰心,她却也说不出口。想了想,索性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 沈瑶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反应过来更是立刻跳脚,急道:“为什么?是不是舅舅不答应?” 蒋明珠有点啼笑皆非,看来蒋云这个父亲做得实在是太不称职。无论是蒋敏还是沈瑶,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都是蒋云作祟阻挠这桩亲事。 万事开头难,话既然开了口,就没有那么难往下说了。蒋明珠拉着她坐下来,又拍了拍她的手:“不是,只是...我觉得我和表哥的性子并不合适。” 沈瑶不信:“二表姐,你心中有喜欢的人了吗?” 蒋明珠下意识地就想否认,一低头看到了手边的账簿,却蓦然想起了方才的失神。 沈瑶见她沉默,立刻怒了,起身就走:“二表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大哥一直很喜欢你的!你居然这样对他,你太过分了!” 聂玄拧紧了眉,他原本觉得这小丫头也算爽朗率真,如今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蒋明珠,对她的印象顿时差了许多。恼道:“你就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不就是了。” 蒋明珠看沈瑶当真跑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她和沈瑶太熟悉了,知道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的,便对聂玄笑笑:“姑母对我有恩,在背后说表哥如何如何,总是不好,回头随便姑母和表哥跟小瑶解释吧,她的脾气也就一阵子,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虽这样说,却掩不住有点郁郁,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屋里走。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道:“咱们接着查账吧。” 两人相对无言地看了半天,待蒋明珠陪宋薇用过晚饭,就又一头埋进了账簿里。只是她这一天经历了不少事,吃的药里头又有几味镇痛宁神的,搁下药碗不过半个时辰,竟趴着睡着了。 外头一片宁静,初春的季节,连虫叫的声音都几乎没有,静得叫人有点心慌。 聂玄捏紧了手,极轻地叹了口气。他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只听到灯花偶尔一爆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蒋明珠似乎是睡得沉了,碰到了手,耐不住痛得嘶了口气。 醒着的时候,她几乎是从来没喊过疼的。聂玄心里一疼,即使是刚“附体”到蒋明珠身上的那些天,他都没有这么烦过。这些天却越来越恨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即使他很想把蒋明珠抱回床上让她好好睡一觉,却也不得不大声把她喊醒,免得她睡久了着凉。 聂玄长长地叹了口气,计算着春闱的时间,若是聂柔要主持春闱,多半这个月就该回来了吧。   ☆、第三十章 公主威名 第三十章公主威名 蒋明珠和聂玄用了整整十天才把这几年的账目全部看完,聂玄平日里处理起朝政事务来也常有连轴转的,何况他如今是“灵魂”的状态,倒是不觉得累,蒋明珠却是长长地出了口气,忍不住晃了晃脑袋:“终于看完了!” 聂玄失笑:“十天要看快十年的账,当然没那么容易。往后就不必这么累了。福婶那里查得怎么样了?” 他们看账的同时,聂玄就让蒋明珠派人去摸一摸账房老张的底子。蒋明珠也没有旁人可用,回过了宋薇,便让福婶去了。 福婶平日里为人和善,总是笑眯眯的,连长相也是微有些胖,叫人很难生出防备之心的那种,蒋明珠把这事儿交给她,她倒当真打听出了不少东西。 张明是柳氏管家后第二年年头上换的,据说原先家中也经营着一家布料铺子,后来亏了本,才到蒋家做了下人。原本家中只有一妻一子,但前两年竟又买了一妾,还添了个小女儿,日子倒是过得十分红火。 福婶又特地找人跟了他的一妻一妾,还有那个儿子一段时日,竟发现他儿子手中有一家当铺,正是前年蒋家盘出去那一家。 这一来事情便容易了,蒋明珠让人在老张回家的路上把人悄悄“请”了来。将手中的账簿往他面前一扔。 张明先是一愣,很快就摆出了笑脸,恭敬道:“二小姐,不知道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蒋明珠也笑笑:“我就想问问,你这几年到底贪了府里多少银子。” 张明方才一见是她把自己找来的,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柳氏早就派人叮嘱过他,一听这话便连忙撇清:“二小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呢?这账簿上写得一清二楚的,我在蒋家做了多年了,半点也不敢中饱私囊啊。” 蒋明珠笑了下,也不与他多说,只翻开账簿,把凡是聂玄挑出来有问题的地方都一处一处指给他看。 她越说,张明越是着急,几乎冒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指出来的这些地方,有些是按照柳氏的要求做的,还有一些小笔的是他自己抽走了。柳氏管账这么多年也从来没看出来这里头的猫腻,他万万没有想到蒋明珠竟会对账务如此精通,才接手这么几天的功夫,就把这点东西挑了个*不离十。 张明咬了咬牙,还是死硬道:“二小姐误会了,这账簿有些是手下人记的,他们年纪小,做事也不仔细,有些疏漏总归也是难免,回头我把他们叫来,好好教训一番,往后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他心里紧张,一盏茶早就喝完了还不自知,说完这话又端起茶来喝,想掩饰下自己的情绪。蒋明珠看在眼里,大方地笑了笑,叫来素月让她给张明添点茶。 张明赶忙谢过了,急道:“二小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就先回去了。方才我家里来人,说小女有些发热,叫我早些回去。” 蒋明珠皱了皱眉,状似想到了什么,疑道:“是么?我看你家中过得十分不错啊,又是买地又是买妾的,我家中的工钱可供得起么?还有,家中前年盘出去那家当铺里的伙计,怎么见了你儿子都恭恭敬敬的呢?” 张明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蒋明珠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没问题了,便依着方才聂玄教她的,正色道:“既然你不想解释,那我也不勉强你,回头等我禀明了父亲,就把你送官府吧,私吞主家家财,倒也罪不至死,只是你那一妻一妾,还有一对儿女,只怕就此没了依靠。” 张明不蠢,自然一听就知道她这话里还留着余地,也知道自己可以依仗的筹码到底是什么,到了这会儿,哪儿还管得着柳氏,连忙膝行了几步,求道:“二小姐饶命,二小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老实说。” 蒋明珠端着茶喝了一口,面上依旧纹丝不动,心中却不由对聂玄更多了一层佩服:“殿下,你连他的反应都算得这么准。” 聂玄见她心里欢喜,也觉得心下一松,闻着茶盏中绿茶溢出的香气,竟也觉得比往日清新,看着那碧盈盈的嫩叶在白瓷杯中沉浮,不由微微出了神,心知自己对蒋明珠已是彻彻底底动了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人之常情,你若把证据一下子全摆出来,他觉得你也不过如此,说不定还会硬撑一段时间,一点一点说,才能让他害怕、恐惧,精神紧张到快要崩溃了,哪儿还有心力去找借口呢。”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张明果然马上就把柳氏供了出来,只是还不肯说清楚细节。蒋明珠这才道:“你不必支支吾吾的,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你拿走的那点东西,就当我给你的赏钱吧。” 这便是答应他不追究他的错处了,张明一喜,还是谨慎道:“谢二小姐,只是这账上......” 蒋明珠自己其实也有点不解,问聂玄道:“那他亏空下的那部分钱怎么办?” 聂玄笑笑:“放心吧,我自有安排,你只管答应他,没事的。” 蒋明珠点了点头,凡是聂玄要她放心的,当真就从未让她担心过。 “账目上我自会安排,你只要把你家里的事遮掩好就行了,”蒋明珠冷道:“还有,等这件事结束,你就离开蒋家吧。我看你这些年攒下的钱也不少了,足够你做点营生养活一家子了吧?” 能保住自己不获罪张明就已是很庆幸了,没想到还能把那些钱留下,简直可说是意外之喜了。张明连连点头:“是是,一切都听二小姐的安排。” 蒋明珠让他先回去,若是柳氏问起,就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张明喏喏应了,又再三再四地保证绝对听从她的吩咐,临要出门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转了回来,低声道:“二小姐,其实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聂玄先笑了起来:“当真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这会儿就不会开这个口了。这多半是想在你这里卖个人情。” 蒋明珠点点头:“说吧,说的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张明立刻笑了起来,连连道谢,左右看了看,确定边上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二小姐,我家兄弟前几天瞧见老爷去了城西那家添香茶坊,这几日老爷好像每天都会去坐上些时候呢。” “茶坊?”蒋明珠不解,蒋云确实好茶,又爱附庸风雅,接连几日去茶坊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至于张明这么小心谨慎地拿来她面前邀功。 张明一看她不以为然的样子便知她没弄清楚其中的关键,但又不大好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得太直白。一时就犹犹豫豫的,有点不知该怎么说。 聂玄看他神神鬼鬼的神色就猜到了几分,再一寻思这茶坊的名字,便心知肚明了。见蒋明珠还是茫然,便点道:“这添香茶坊,大约...重的不是茶坊,而是这‘添香’二字。” 红袖添香。 蒋明珠顿时明白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张明这才恭恭敬敬地走了。 听到父亲的这种“风流韵事”,蒋明珠实在有点尴尬,讷讷了半天没能开口。 聂玄不由好笑:“蒋云做的事,你害羞什么?” “殿下...”蒋明珠嗔了一声:“谁害羞了,我只是...只是有点没想到。” 聂玄不以为然:“他原本偏宠柳氏,冷落你娘十多年,这一回柳氏把他惹烦了,他多半看到柳氏就是一肚子的火气,也没脸上你娘这儿来。可不就该出去寻温柔乡了么。” 蒋明珠自懂事起就没有对蒋云有过什么期待,如今知道了这件事,虽觉得有点出乎意料,却也并没打算去管。只当听了个笑话,听听便罢了。 聂玄倒是有心拿这件事做点文章,听在耳里也就在记在了心里,想着等时机合适了能好好利用一番。 ***************** 自贺国公府这件事后,蒋老太太特地花大价钱请了个嬷嬷,又隔三差五地把三个孙女叫过去,让她们与嬷嬷“聊天”。蒋明珠干脆借口伤口疼得厉害,在屋里躲了十来天。 今日总算把账务这一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搬开了,便打算去应个卯,免得老太太说闲话。 聂玄比她更不耐烦听什么女训女戒女则,听她打算去“听课”,顿时无奈:“你家老太太又不管事儿,何必去做这个场面。” 蒋明珠有点不好意思:“殿下...委屈下,就去一会儿。我也不想听...你就当陪我吧。” 她不自觉地就带了点撒娇的口气,聂玄心里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他默许了,蒋明珠忙又安慰道:“殿下,其实昨天我听我娘说,这个嬷嬷原先是公主府上的,圣上不就只有一位公主么,说不定还能打听些公主和殿下的消息。” 聂玄却完全不抱希望:“我皇姐这两年都住在京郊西山那边,轻易不到公主府一趟。就算真是公主府出来的人,只怕也许久未见过她了。何况皇姐御下严格,她府里的人,只怕是不敢上外头招摇的。” 两人说着话便已走到了蒋老太太院里,蒋明珠吐了吐舌头,进门给蒋老太太、宋薇请了安,又与蒋明瑾、蒋明瑜道了好。 蒋老太太知道她手上是为救贺国公府里老夫人才伤的,过后郑氏还送来了不少礼物道谢,对她这几天因为受伤没来倒是并未怪罪,反而笑着道:“谢嬷嬷还没见过明珠吧,这是蒋云家的二丫头,你叫她明珠就是了。” 蒋明珠也笑着应是,一边顺势打量了一下这位谢嬷嬷。见她年纪也不过和宋薇、柳氏差不多,却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半点情绪都瞧不出来,连道个好也是一直板着脸,仿佛不这样便显不出威严似的,不由有点好笑,却还是认真地福了福身,笑道:“谢嬷嬷好。” 聂玄一看清她的脸便愣住了,惊讶道:“还当真是皇姐府上的人,不过并不是公主府的,这是以前崔驸马家中的嬷嬷。” ************* 聂柔十六岁出嫁,嫁的是开国功臣崔振的嫡幼孙崔皓,崔皓开始时对聂柔尚且不错,但不过一年功夫就开始寻花问柳的,还想娶小妾进门。聂柔自然不许,他便让这谢嬷嬷成天地跟在聂柔身边,讲些三从四德的话。聂柔哪里耐烦听这个,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转手就把这谢嬷嬷“送”给了聂玄,只说她做的糕点好吃,见太子喜欢,就大方割爱送他了。 这理由冠冕堂皇又十分有面子,崔家不但不能发作她,还得笑着谢聂玄赏识。崔皓自知玩心眼肯定比不过妻子,也不求往家里纳妾了,索性金屋藏娇养了个外宅。聂柔心灰意冷,只要他不闹出格,也懒得管他。没过两年,崔皓竟然在出城打猎时坠马死了。崔家二老自觉愧对聂柔,聂柔倒也不计较,只是从崔家搬了出来,住回了公主府里,但与崔家二老的关系却还是很好的。 蒋明珠听得瞠目结舌:“公主真厉害。” “皇姐就是有些太好强了,”聂玄感慨道:“她在崔家的时候,如意不如意地,全都不肯让我插手,许多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崔家是开国功臣几朝元老,公主也许是怕殿下为此与他们交恶吧,”蒋明珠安慰道:“殿下也别难过,昨日父亲不是说,‘太子’月底就要回京,主持开科取士了么?” 聂玄点点头:“等她回京,你想法子让郑氏带你见见她。” 他们两人聊得兴起,蒋明珠回过神才注意到谢嬷嬷滔滔不绝的讲了许久。想笑又连忙忍住了,问聂玄道:“那后来这位谢嬷嬷不是应该在殿下府里么,怎么倒跑到这儿来了?” 聂玄朗声大笑:“皇姐从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多半是在我府里假扮我的时候见了她,又把她打发走了吧。” 一晃就到了二月底,太子即将回朝的消息已是街头巷尾都知道了。谁料却忽然传来消息,说太子准备回京时嘉平关遭到偷袭,太子奋勇杀敌受了伤,将会延误十几日行程,由少将军宋清一路护送回京。   ☆、第三十一章 宋清到访 第三十一章宋清到访 蒋明珠是从白琦菲的母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 白家是武将出身,白言当年与宋芝也颇有交情,对宋家尤其是宋清的消息都十分关心,他在兵部主事,消息倒是比外头乱传的那些靠谱得多。 蒋明珠原本是跟着宋薇去城外进香,偶然遇着白夫人和白琦菲的,听白夫人和宋薇说起了宋清,便连忙在一旁站了,认真听着。 白夫人与宋薇也是相识多年了,见她一听说嘉平关遇袭就皱紧了眉,忙笑道:“没什么事的,不必担心。听我家老爷说,太子和宋将军都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护送是真,不过耽误行程就说不上了,这会儿估计就快要到京了。一路上有五千多亲卫跟着呢,断然不会出事的。” 蒋明珠略略松了口气,聂玄却在听到“五千亲卫”时心头猛地一跳。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嘉平关平静了这么久,会突然被偷袭。又为什么聂柔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巧地受了伤,要宋清护送。 看来聂柔是不放心京中的局势,想法子光明正大地带了自己的亲兵回来。 这里不是妇人便是蒋明珠、白琦菲这样的小姑娘,对这个自然不敏感,聂玄也没开口,只在心里多方盘算了一番。却始终不敢肯定宋清肯领兵护送聂柔回来,到底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聂柔哄骗了,还是知道了聂柔的真实身份,选择了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但无论如何,既然宋清也一起回来,倒是让蒋明珠更容易见到聂柔了。毕竟宋清是她表哥,且两家关系亲厚,比起通过郑氏求见,就多了一层方便。 蒋明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点欢喜,又有点忧虑,她与宋清虽是表兄妹,却是打小就没见过几回,不知到时宋清肯不肯带她去见“聂玄”。 白琦菲原本与她并肩走着,见她出神,便善意地提醒了一句,让她小心台阶。 蒋明珠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白琦菲也不在意,反倒为她找了个理由,笑道:“这儿风景当真是好极了,我第一回来的时候也是看得入了迷,每回和娘过来都想着有一日干脆就在这儿住下。” 灵云寺隐在山腰,初春的季节,石阶两旁的树木都冒了新芽,石板缝隙里也挣出了点点新绿,处处都是勃勃生机。她们一路往上走,确实风景不错,但也远没到叫人痴迷的程度。 蒋明珠知道白琦菲是在给她解围,心中不由对她更添了好感。白琦菲高挑漂亮,又温柔体贴,处处与人为善,蒋明珠虽是个女子,却也觉得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可人,谁能娶到她当真是件幸事。 白夫人和宋薇走在稍微靠前一些,两个女孩儿便边走边聊着,白琦菲和她说了一些他父亲外放时他们在边境的新鲜事,眼看快要到寺里了,白琦菲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明珠,你与小瑶是不是闹别扭了?” “呃,前几天是把她惹着了,”蒋明珠无奈道:“白姐姐怎么知道的?” 白琦菲失笑:“小瑶那个暴脾气,哪儿能藏得住事呢,只是她怎么也不肯说是为了什么,我看她挺难过的,就想着问问你……我看她也知错了,你就别与她计较了。” 蒋明珠正要说话,就听得聂玄哼了一声,只是白琦菲这儿还等着她答话,一时也顾不上去管聂玄,只对白琦菲笑道:“是,本就没有什么大事的,她也是小孩子脾气,跟我赌气呢。白姐姐放心,改天我寻个机会跟她陪个情,这事儿就过去了。” 她也没肯说出是什么事,白琦菲暗自猜测这事多半不怎么好说出口,便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捡日不如撞日,明儿到我们府上去坐坐吧,正好我娘种了一园子的玉兰都开花了。我把小瑶也叫上。” 盛情难却,蒋明珠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四人一起进过香后,本要各自回府了,白夫人却又把宋薇拉到了一旁,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和白琦菲一道走了。 蒋明珠对宋薇说了白琦菲的邀约,宋薇自然没有二话,只关照道:“和她们聚聚也好,往后你嫁了人,接触的多半也就是现在这些姑娘。白家的丫头长得好,性子又和软,说不定将来跟咱们还沾亲带故的。多处处没什么坏处。” “娘,什么沾亲带故的?”蒋明珠不解:“白家和咱们家?哪儿搭得上边啊?” “嗯,”宋薇不瞒她,笑道:“方才白夫人一路都在和我打听沈家的事儿,临去又问我沈策为人如何,可是个脾气好的?我看,多半沈家与白家能结成好事吧。” 蒋明珠惊讶了,她实在有点没想到。想到沈策的优柔寡断,耳根又软,再配上白琦菲这么一个和软好性情的,将来若遇着个如柳氏那般的,只怕麻烦事也多得很,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她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只听过便罢了,也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对明天要见沈瑶有点头疼。 *************** 白家是这两年才举家回到京城的,府邸也是新修,远没有沈家那么大,但布置得也十分精致。白夫人对蒋明珠也颇有好感,亲手做了点心拿来给她们,又劝蒋明珠不必拘束,尽可自在些,这才走了。 沈瑶来得稍微晚些,一进小花园的大门见白琦菲和蒋明珠两人正笑着说话,顿时就睁大了眼,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不得进退不得退的。 蒋明珠哭笑不得,索性上前拉住了她:“小瑶,还和我生气呢?” 白琦菲也顺势拉着她坐了下来,沈瑶其实心里也早就想与蒋明珠修好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这会儿蒋明珠和白琦菲都拉着她,她脸上一红,便也就坐下了,讷讷道:“二表姐,对不起……我娘和我大哥都已经教训过我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啦。” 蒋明珠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连忙笑道:“本就没什么事,我何曾生过你的气了?” 沈瑶夸张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吐舌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二表姐不会怪我的。” 两人把话说开了,蒋明珠虽不知道蒋敏和沈策是怎么和她说的,但见她当真心无芥蒂了,倒也放了心。三人吃着点心说起了闲话。 沈瑶放下了心事,就恢复了活泼的性子,拉着白琦菲要她说说边关的事。 白琦菲拿她无奈,正要开口,却见白夫人一脸匆忙地进来,对蒋明珠道:“明珠,你娘派了人来接你,说是你家里来客人了,让你早些回去。” 蒋明珠有点惊讶,她出来之前家里还没有任何事,这才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出了什么事能叫她娘这么心急火燎地叫她回去? 聂玄倒是猜到了一些,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 蒋明珠与他也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一听这口气便觉得多半不是坏事,刚上马车便灵光一闪,急问道:“是不是宋家表哥回来了?可是也不应该啊,如果‘太子’回京,街上不是该很热闹的么?” 聂玄笑笑:“算算时间是该到了,我皇姐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多半直接去太子府,或是回宫见父皇母后了。” 果不其然,蒋明珠的马车一进院子,素月便三两步跑了过来,兴奋道:“二小姐,表少爷来啦!这会儿在咱们院子里和夫人说话呢,夫人让我来迎一迎小姐,让小姐马上就过去。” 蒋明珠又惊又喜,连忙道好,跟着她快步往回走。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却又有点犹豫。 宋清的母亲萧若水是大儒萧岭的女儿。萧岭的夫人难产而死,他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而宋芝也是父母早亡,夫妻俩原想把萧岭接来府里共享天伦之乐,萧岭却说喜爱江南山水秀丽,不愿再进京,反而要女儿女婿把外孙送去让他教养。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又是先帝朝的太傅,当家皇上的老师,拜在他门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事,宋芝和萧若水自是欢喜地应了。因此宋清从记事起每年都有大半的时间在萧岭那里,蒋明珠多半也是逢年过节地才见他一两回。 蒋明珠便有些忐忑,忍不住握了握拳。不知道宋清还认不认得自己,又肯不肯帮忙,带自己去见“太子”。 聂玄不由觉得好笑,又因为她这样为自己的事操心而感动,温柔道:“就算他不肯帮忙,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也不妨事的。他总归是你表哥,你怕什么?快进去吧。” 蒋明珠被他一说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度紧张了,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推门进了屋里。 宋薇是正对门坐着的,自是首先看到了她,连忙站了起来,招手叫她:“明珠快来,给你表哥见礼。” 坐在她面前的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看她。 蒋明珠几乎有些看呆了,她自小就知道宋清的容貌好,毕竟萧若水当年是公认的美人,而宋芝也是相貌堂堂。但宋清的样子还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面前的男子身量比沈策还高出一些,清瘦,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却半点不叫人觉得文弱。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硬朗。如果一定要用言语来形容,蒋明珠想了想,只想得到朗月清风这几个字。 聂玄因为她的呆愣而有点不高兴,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到底还是禁不住赞了一句:“青出于蓝。” 蒋明珠回过神来,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忙规规矩矩地一福身,道了句“表哥好”。 宋清点点头:“表妹。” 他一开口,方才那种清朗的感觉便全都散了,取而代之的一种弥散的冷,蒋明珠竟觉得一凛,下意识地缩了一步。 宋清注意到她的动静,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收敛了气息,对她微微笑了笑:“许久不见了。” 聂玄轻叹了一声,对蒋明珠温柔道:“这便是刚从战场下来的人,难免会有些铁血的气息,他对你和你母亲想必是十分看重的,生怕吓着你。” 蒋明珠这才明白为何当初聂玄一看便知道柳旭说的“经历”都是假的。连忙对宋清笑了笑,欢快道:“表哥可算回来了,我娘都念叨好几天啦。”   ☆、第三十二章 宋清其人 第三十二章宋清其人 宋清应了一声:“是,父亲生前也十分挂念姑母和表妹。我回来前,母亲再三交待,要我问候姑母。” 宋薇连连点头,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好,好……好些年没见,清儿都长这么大了。你母亲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宋清轻声道:“父亲葬在嘉平关,她不愿回京,想多陪陪父亲。” 萧若水是萧岭一手带大的,性格与萧岭如出一辙,心性豁达,却是痴情长情,丈夫死后,她并没有寻死觅活,反而安慰儿子,甚至出谋划策,助宋清打胜了反击偷袭的一战,夺回了宋芝的遗体。但此后她便退回关内,将宋芝下葬,结庐而居,长伴丈夫左右,再不过问嘉平关的事。 宋薇一听这话便红了眼眶,喃喃道:“她与大哥夫妻情深……如今大哥去了,她……” 宋清眼中闪过一点温柔,温言道:“姑母不必为我娘担心,上个月,外公已从江南启程去了嘉平关,我回京时,外公也该到了。且娘和我说过,她并不觉得父亲离开了她。” 蒋明珠也有点动容。她所见的夫妻之中,蒋敏和沈凌算是十分恩爱了,却也从未给过她这样的震撼。 再看向宋清,说到父母时虽有哀痛之情,却是半点颓然也没有,不由对宋家三口之家的情意生出了几分敬佩。 可惜这样情深意重的一家子,却偏偏不能长久。若是舅舅没有战死…… 蒋明珠借着扶宋薇坐下的动作抹去了眼泪,聂玄仿佛看出了她的难过,也轻声道:“萧岭、萧若水、宋清,还有你和你母亲,宋芝有亲人如此,想必是含笑九泉的。” “殿下……” “好了,刚擦的眼泪,再掉下来可没人遮掩着让你擦了,”聂玄温柔道:“宋清来看你们,多半是不放心你们。别让他担心了。” 蒋明珠心里一暖,微微一点头,打点了笑容,亲手给宋清奉茶:“表哥,喝茶。这是今年新出的春茶,昨儿刚送到府里的。” 宋清点点头,接过喝了一口,确是上好的茶叶,这才对她们的境况放心了些,但还是看向宋薇,认真道:“姑母,前些时候边关局势紧张,我也没顾得上回来,这些时日,府上一切都好吧?” 宋薇点头:“好,一切都好。清儿不必为我们挂心。” 蒋明珠也跟着道:“表哥,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娘在管束,并没有什么大事。” 宋清稍微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姑母美则美矣,且温柔可亲,却是没有多大手腕魄力的,父亲携他和母亲一起驻守嘉平关,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宋薇母女两人。 没想到几年不见,宋薇非但没有弱势,反倒拿回了掌家的权力。宋清略微打量了一下她和蒋明珠,只当是因为蒋明珠长大了,她们两人凡事能够有商有量,便不再像以前那么软弱可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回京后,只到宋府露了个脸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这会儿看到宋薇母女过得不错,才放下心来,准备回府打理下,毕竟他们几年未回京,府里各项杂事实在多得吓人。 宋家人不在京中时,宋薇偶尔会去宋府看看,也知道他府中确有不少事等着他回来拿主意,忙点头道:“好,你快回去吧。明珠,你送送表哥。” 蒋明珠求之不得,连忙应了一声,跟着宋清往外走。宋清却似有意避讳,隔着她两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礼貌地劝她不必送了,早些回去。 蒋明珠无奈,何况两人身边都带着下人,她也没法说别的,只能把人送到门口,笑道:“那表哥去忙吧,回头有时间,再来府里喝茶。我娘一直很惦记你,多半攒了许多话想和你说。” 宋清并没有应,只嘱咐她若是家中有事,尽管派人来找他,这才上马离去。 他带的两个随从大约也是军中之人,一板一眼动作一致。蒋明珠目送他们三人离去,不由对聂玄苦笑了声:“看来表哥虽然挂念我们,却也不想跟我们太过亲近呢。” 聂玄心里已有了个念头,只是还不太确定,略微想了想:“我猜……他多半知道我皇姐的身份了。下回,你可以找机会试一试。” 蒋明珠不解:“殿下从何而知?” 知道了聂柔的身份,却替她隐瞒了,若是被发现,就是欺君之罪。才不愿太过亲近,生怕牵连了宋薇和蒋明珠。 这话就算告诉了蒋明珠,也只是让她徒生担心,聂玄索性转开了话头:“好了,宋清的事还能过两天再说,先帮你把眼面前的事处理了吧。” 蒋明珠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账务的事,这才意识到宋清和聂柔回来了,也许聂玄很快就能见到他的身体,回到他的身体里,不用再窝在她的脑海中。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各分东西,在各自的身份上,为各自的生活努力。 这几个月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直到这会儿才觉得原来已经近在眼前了。蓦然觉得心里沉沉的,勉强应道:“殿下不是说要等时机么?现在就揭穿么?还有张明亏空的那几笔,该怎么算呢?” “时间正好,”聂玄笑道:“张明是帮柳氏做事的,当然都算在柳氏头上。” 他栽赃地理所当然的,连蒋明珠都恍惚有一瞬觉得“正该如此”,回过神来才啼笑皆非:“殿下是觉得柳氏那里多这一笔不多,少这一笔不少么?” 聂玄大笑:“那却不是,就正好少了这一笔呢。柳氏拿走的那些钱,其实都还在她自己名下,将来都是要留给你的姐妹和蒋志飞的,说到底还是蒋家的,这最多也就是有些私心,你父亲也许会觉得她小气自私,但还不至于动怒。” 蒋明珠被他言传身教了这么多时日,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那张明的这一笔,殿下打算让柳姨娘‘用’在哪里?” 聂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贴补柳家,买通柳旭偷走荷包诬陷你,怎么样?” 把柳家牵扯了进来,就算蒋云能够容忍柳氏为儿女考虑藏了私房钱,却是绝对不能容忍她瞒着自己偏帮娘家,甚至买通外人陷害蒋家人的。 剩下的问题便只剩下如何“说服”柳旭来成为这个至关重要的证人。无需聂玄提醒,蒋明珠便猜测道:“柳旭这一头,是不是要着落在表哥身上?” 聂玄微讶:“哦?你有法子了?” “殿下先前说要等时机,现在却又说可行了,可见这个‘时机’的关键就在表哥身上,”蒋明珠条分缕析:“柳旭和表哥……唔,我知道了,柳旭在军中的事,表哥一定知道,殿下是想,用表哥威慑柳旭,让他承认收了柳姨娘的钱?” 聂玄颇有点赞赏地点了点头,才又补充道:“其实他认不认都没有关系,那笔钱就是不见了,而柳旭确实也攀诬了你,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氏不可能半点好处都没有许给他。你父亲心里想必原本就是这么想的,这一次咱们只是又把这件事翻出来,把证据摊到了他面前。” 七分真,三分假。这才叫人辩无可辩。 蒋明珠细想了一回,不自觉得抽了口冷气,庆幸道:“殿下,幸好我不用与你敌对。” 聂玄笑笑,低声含糊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的声音不高,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喃喃自语的一声叹息,却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池塘,连漾起的波纹都带着脉脉温情,叫人无比心安。 蒋明珠咬了咬唇,清晰地“嗯”了一声。 ************* 柳旭比两个月前刚回京的时候胖了些,但看着却不如之前那么健康,被人从粉头身上拎下来,带到宋府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那人也不与他多说,直接撕了他的袖子,团了团塞进他嘴里,把人带到了宋清面前。 宋清记性极好,却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确实有过这么个人,转头问蒋明珠:“就是他?” 柳旭这才看到蒋明珠就坐在一旁,立刻明白过来宋清回京,她是有了帮手,要找自己算旧账了。顿时吓得白了脸,转身就想跑。 宋清手下的人哪能容他跑了,飞快地在他膝弯踹了一脚,就把人打趴了。 宋清微微抬手制止了手下,冷冷看着柳旭:“既然你说与我是袍泽战友,有什么好怕的,我能吃了你不成?” 面对宋清这样冷面的,柳旭半点都不敢再有糊弄的心思,既摔倒了,就索性规规矩矩跪着了,求饶道:“宋将军,我和蒋二小姐是有些误会,可是、可是那都过去了,我再不敢了,宋将军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吧。” 宋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识时务”的,看了蒋明珠一眼,意思是交给她处理了。 蒋明珠微微点头,对柳旭道:“柳公子,其实我这几日越想越觉得不对,当日你为何无缘无故要诬陷我?柳姨娘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呢?” 柳旭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没有没有,姑母只是和我说,娶了二小姐,将来宋将军回京,看在二小姐的份上,也不会揭穿我……” 他交待地特别老实,特别诚恳,蒋明珠却是有点哭笑不得,只得看向宋清。 她来宋府求见宋清的时候就与他说清楚了自己的意图,宋清自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回答,见柳旭是这样没骨头的人,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只是这样?就没有给你银两供你花销么?” 柳旭抬起头来,眼珠一转,见宋清依旧黑着脸,连忙讨好道:“宋将军说有,那便是有的。只是数目我也记不大清了,还请宋将军和二小姐明示……” 蒋明珠早就知道他是个见风使舵没胆量的,但见他这样浑没一点骨气,还是有点好笑,但也放下了心来,笑道:“前前后后,大约是三千两银子,柳公子可记住了。” 柳旭连连点头:“是是,三千两银子,我记住了。” 宋清站了起来,往他跪着的地方走了两步,柳旭一抬头,就被他冷冷地看住了,不由吓得一个哆嗦。 宋清蹲下身看着他,淡漠道:“办好了这件事,你在嘉平关那点事,我就都忘了。若是今日的事你姑母听说了一星半点,我可不知道明日你会出现在京城的哪个街头。” 柳旭听了这话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连连点头:“是,宋将军放心,我半个字都不会乱说的!” 宋清满意地起身,挥了挥手让人把他送出去,转头看向蒋明珠:“这便可以了?” 蒋明珠点头:“嗯,谢谢表哥了。” 宋清张了张口,似乎有点欲言又止,思量了下,还是挥手让下人退了出去,温声道:“这几年让你们受委屈了。” 蒋明珠一愣,她见宋清欲说还休的,还以为他要教训自己行事不光明正大,却没想到他竟是说了这样一句。一时就有点怔愣。 宋清又对她笑了笑:“我这里还乱七八糟的,不多留你了,待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再去跟姑母请罪。” 蒋明珠还未答话,聂玄便开口说了一句,蒋明珠惊了一下,但还是依言看向宋清,求道:“表哥,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宋清点头:“你说。” 蒋明珠微一迟疑,很快便一咬牙:“表哥,我想见长公主。”   ☆、第三十三章 账目纠纷 第三十三章账目纠纷 宋清眼里飞快地闪过一点警惕,但蒋明珠还未及注意,就见他拧起了眉,奇怪道:“你要见长公主做什么?” 蒋明珠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本就留了意,有心要看看他的反应。只是这一瞬间的变化,聂玄已然笑了起来,胸有成竹道:“他定然知道现在的‘太子’是我皇姐。而且想为她隐瞒。” 蒋明珠心里有了底,便放心道:“表哥,你帮我和公主殿下说,我也许可以治好太子的病,我知道太子在哪儿。” 宋清从方才就有了防备之心,这会儿听了她这句话虽然心里剧震,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子自然在太子府,我前几日还见着了。” 蒋明珠没有再多说,想要起身告辞:“表哥,一定要记得帮我转告!” 宋清下意识地挡住了她去开门的手,蒋明珠一愣,有点不解地回头看他。 宋清虽把人拦下了,却也没想好下一步要如何,他自然是不愿伤害蒋明珠的,但蒋明珠后面说的那些话,已经明显表露出她知道很多事,如果就这样放她走了,万一此事泄露,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面对面地僵持了一瞬,到底还是宋清先开了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晚点我再送你回府。” 蒋明珠偏了偏头,并不打算妥协:“表哥,我是借着去白府的机会偷偷跑过来一趟,再不回去就该被发现了。” 宋清微一迟疑,却依旧没有放开挡在门前的手。蒋明珠笑了笑:“表哥放心,我若是要对公主不利,又何必特地来和表哥说这个。我真的要回去了,改天表哥和公主说了,公主要见我,我再来。” 宋清凝眉考虑了一会儿,这才让了开来。蒋明珠朝他一点头,也没再多说,自回蒋府去了。 ************ 宋薇只知她去了白家,并不知她见过宋清,见她回来晚了,便顺口问了句:“今儿怎么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蒋明珠笑眯眯地摇头,忽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对了,娘,您真的猜对了,白夫人已经把白姐姐和沈家表哥的八字拿去找人合了。” “嗯,白家高门大户的,这两辈人又都是枝繁叶茂,琦菲容貌性子都是上佳,两家子也算门当户对了,两个小辈又是一般的好人才。”宋薇看着女儿,迟疑了下,还是笑了笑:“其实策儿还是待你更……” “娘,”蒋明珠一听她欲言又止的,提到的又是沈策,立刻打断了:“上回的账簿我都看完了,柳姨娘亏空了不少银两。这事得找个机会和爹说。娘你觉得呢?” 她这话题转得实在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宋薇哪儿能听不出来,无奈笑道:“你啊……好,我来说吧,你一个姑娘家,明面上还是别沾这些银钱的事儿,别回头传出去被人说挤兑父亲妾室,小气刻薄什么的。虽是谣言,总也会有妨碍的。” 她的话和聂玄先前劝她不要锋芒太露,可以做解语花,不要做锦囊妙计的话有几分像,蒋明珠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笑了笑,点头答应了。 第二日正巧是蒋云休沐,宋薇到蒋老太太那儿请安时就把账簿带着了,本以为蒋云想必也会过来,谁料她们和柳氏母女几个坐着喝了小半日的茶水,蒋云还没露一面。 眼看着日上三竿,蒋云还是没来,蒋老太太也架不住有点不高兴,对喜鹊道:“去书房看看老爷在不在。” 蒋云自然是不在的,这几日他几乎都是一下朝就去添香茶楼,蒋明珠悄悄找人查过,他看上了一位叫梅疏影的姑娘,花了一笔不小的钱把这位姑娘包了下来,不让她再见旁的客人。这会儿多半在美人的温柔乡里,又怎会在书房。 喜鹊过来回话的时候还带来了蒋云的贴身小厮,蒋老太太问了几句,见他一问三不知,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也是怒从中来,喝骂道:“去,把他给我找回来,就说我这个老婆子在家等着,他要想气死我,就不必回来!” 柳氏暗自高兴,蒋云早出晚归的已经是十几天了,她开始时还想着怎么挽回蒋云的心思,这几天买通了他身边的小厮,知道他都是在哪儿流连后,便渐渐有点没了信心,尤其两次去蒋云书房都碰了壁,更是忐忑了,这会儿听蒋老太太发话,心里自是痛快。 小厮显然是知道蒋云人在何处的,只半个多时辰,蒋云便匆匆回来了,一进门便忙着问:“老太太怎么了?” 蒋老太太一瞪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还问我做什么?!” 蒋云下意识地瞪了柳氏一眼,以为是她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柳氏受此不白之冤也是百口莫辩,索性也不说话了,只作壁上观地看着。 蒋老太太一贯唯这个儿子是从,冲他发火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蒋云看她真的动了肝火也有些忌惮,连忙道:“娘这是说的哪儿话,我这几日是忙了些,才没有来跟娘请安……” 蒋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但总归还顾着他的面子,尤其不想在宋薇、柳氏面前教训儿子,让他没了做丈夫的威信,只是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今日既是休沐,就在我这儿用饭吧。正好你媳妇也有事要跟你说。” 蒋云自然无有不从,连对着宋薇都十分和气,温声道:“家里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老太太。不必事事回我。” 宋薇一福身,浑然当做前面的话都没听到,恭恭敬敬地道:“是,只是老爷把管家的事交给我,我就担着一份责任,总要尽力做好的。这事涉及咱们府里每年的进项收益,我不敢擅自做主。” 一听涉及到钱财,蒋老太太也抛下了前边蒋云的事,应道:“这是大事,要说清楚的,你说说吧。” 蒋云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示意她接着说。 宋薇把账簿拿了出来,一本一本摊在了桌上,指着蒋明珠标记出来的地方一一解说了。账目如何有问题,如何不清楚。一条条都说得十分清楚,连蒋老太太都听明白了。 一旁的柳氏早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绞着手指故作镇定,蒋明瑾和蒋明瑜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蒋明珠气定神闲地端了茶,低着头慢慢喝着,仿佛这些事与她都浑然不相干。 宋薇用了快半个时辰,一处一处地说明白了,才看向蒋云,认真道:“老爷,这账目里头进进出出也是很大一笔款项了,我实在不敢隐瞒不说……” 蒋云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转头看着柳氏,一字一顿道:“慧如,你怎么说?” 柳氏白了脸,从椅子里起身的时候还磕了下,但当下也不敢说疼,只垂着眼,低声解释道:“老爷,这…我也不知道,老爷知道的,我不过一个没见识的妇人,哪儿看得出这些,这账务都是账房做的,我、我也是被他们骗了,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敢这样做!” 蒋云哪里肯信,冷哼道:“小薇十年不管账了,都能看得出这里头不对劲,你是要跟我说,你做了十年睁眼瞎?!” 蒋明珠暗笑,这确实冤枉柳氏了,这账目做得还是不错的,若不是有聂玄在,她们最多也只是觉得不对劲,却很难说出到底是哪里有误差。 蒋云自己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门外汉,哪里弄得清这里头的来去,只当柳氏是在狡辩,一肚子都是火气,叫人去把张明带了过来。 张明自从上次被蒋明珠叫去后就做了万全的准备,连夜在乡下老家买个间宅子,把小妾和小女儿先安顿下了,又把那家当铺里知道他算半个主事的都打发了,只留下了柳氏的人。之后战战兢兢地等了好几日,这会儿终于要“事发”了,才觉得稍微松了口气,连忙打点起精神跟着来传话的人过来。 蒋云平日里是个甩手掌柜,对家里的下人也就限于眼熟的程度,尤其账房这样并不在他眼面前打转的人,他能有个大概印象就不错了,见了张明也没想起来这人叫什么。 倒是张明十分识眼色,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说了声:“张明见过老爷。” 蒋云点头:“叫你过来是有事要问你,府里的账目一向是你在管吧?” 张明朝蒋明珠看了一眼,见她头也没抬,仿佛手里端着的茶水是仙泉所泡,低着头品得极为认真。再想起她那日的话,连忙收敛了心神,应道:“是,这几年一向是小人管的。” “那你说说,这账目上为什么进出那么大?”蒋云记不住宋薇方才说的那一大堆,只记了个总数,怒道:“这两万多两银子,一家铺子、一处庄子,都上哪儿去了?!” 张明这几天早就把这场景预想过了无数次,真临到眼前了,自然“熟练”得很,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急着辩解道:“老爷恕罪,这些东西都是柳夫人吩咐我一点一点做到账外的,与我并不相干啊……” 蒋云本就不认为一个下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贪走这么多钱还不被人发现,心里早已经认定是柳氏这几年藏了私房,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信了,转头盯着柳氏看。 柳氏一个哆嗦,从宋薇把账簿拿出来,还说得头头是道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只希望张明能依照她说的那样拖上两天,她想办法补上一部分,再和蒋云讨个情,只说她藏这些私房也是为了给儿子,也就能把这事儿混过去。谁料张明一来竟然跟竹筒里倒豆子似的把事情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害她没了转圜的余地,不由恨他太不中用,却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第三十四章 公主殿下 第三十四章公主殿下 张明开始交待柳氏是从什么时候起命他做假账,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只是受柳氏胁迫,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从。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做了假账。 柳氏一开始听着还只觉得他懦弱没胆气,听到后面却是越来越觉出不对味了,怒道:“张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拿你家小威逼过你?” 张明对她的质问毫不搭理,只一个劲对着蒋云诉苦,指天画地地表示自己真的只是一念之差,往后再也不敢了,求蒋云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云云。 蒋云关心的是这些钱和铺子都去哪儿了,听张明没玩没了的哭诉,极为不耐地皱了皱眉,又不好直接打断。 好在张明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蒋云想听什么,更知道蒋明珠要自己说什么,哀求了一通就抹了抹眼泪,交待道:“柳夫人吩咐的我不敢不做,只是我也另外记了一本账,那些银钱和铺子的来去,都一一记下来了。” 蒋云这才舒展了眉头:“这账本在何处?” 张明连忙道:“在我家中,我这就去取来。” 蒋云对他也没有多信任,便派了自己的小厮,又叫了两个家丁看着他回去拿,免得他落跑。 张明老老实实地回家拿了账簿过来,一进门就看到柳氏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生吃了的表情,心里也不由打了个突,只是再想到蒋明珠承诺他的事,还是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柳夫人既没办法拿回掌家的权,也就怪不得他临阵倒戈了。 这么一想,便干干脆脆地把账簿给了蒋云。 这账簿的确是真的,他做事一贯还算谨慎,因为怕日后柳氏把脏水全都泼到自己身上,每帮她做一笔假账,几乎都是有记录、有证据的,有些是铺子田产转户的记录,有些则是柳氏让人传话时写的条子。这会儿一股脑地拿出来,看得蒋云又气又恨,翻了一半多,已经火冒三丈,看向柳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氏知道这会儿不承认也是无用,只得哭着哀求:“老爷,我、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只想着给几个孩子多攒点私房,老爷是知道的,这几个孩子打小就受了不少委屈,我也是……也是实在怕他们将来再受苦啊。” 要换了是一个多月前,这话说出来蒋云多半是要心软的,毕竟他一直觉得当年愧对了柳氏和蒋明瑾,和柳氏柔情蜜意的时候,自然愿意百般地迁就她们,补偿她们。 只是自打有了梅疏影,梅疏影年轻漂亮,又是那样的出身,自是懂得如何才能哄好男人,把他哄得七荤八素的,一门子怜爱的心思都到了她那里。再加上柳氏这些时日做出的事实在让他厌烦,这会儿听到这话也只觉得她是在狡辩,冷哼道:“我蒋云的儿女,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你也不必拿他们做挡箭牌!” 不会亏待孩子,这话也真是亏他说得出口。蒋明珠听了这话大义凛然的,一下子绷不住差点笑了出来,只得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柳氏连连摇头,膝行了几步跪到蒋云面前:“老爷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几年我攒下的钱,都是在志飞名下的。老爷大可以叫人去查。” 蒋云一声不吭,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响亮地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柳氏被打得偏过头去,面上一下子就多了几道红色的指痕,似是有点不敢相信,捂着脸看着蒋云。 蒋云把账簿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砸到了她脸上:“当铺和庄子在儿子名下,那剩下的三千多两银子还有一家茶园呢!” 柳氏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又是委屈又是害怕:“什么茶园……银子?我真的没有拿过!” 蒋云以一种无药可救的眼神看着她,再也懒得和她说话,只问张明:“这家茶园和这些银子,都去哪儿了?” 账目上只有这几笔只记录了时间,没有记录转到何处。 张明咬了咬牙,看了柳氏一眼,状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敢开口,嗫嚅道:“这一笔钱……这一笔钱,柳夫人让我交给柳家少爷了,说是、说是他帮了忙,虽说事情没成,总归也要、呃也要意思一下的。茶园……也是给了柳家,柳夫人说柳家大小姐当了大皇子的侧妃,总要多些银子打点下人才有体面。” “柳旭?”柳旭就在礼部做事,蒋云对他还是印象深刻的,疑道:“他帮了什么忙?” 张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碰碰地磕了两个头,不敢开口说话。他越是这样,蒋云越是要问个明白,甚至承诺他不管说了什么,都不追究他的错处。张明这才期期艾艾地道:“是上回二小姐的事,说是让他偷去二小姐的荷包,攀诬二小姐……老爷饶命,小的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否则绝不敢害二小姐清白啊!” “好、好,好得很!!”蒋云铁青着脸,蒋明珠的事有了如山铁证,又想到年头上去柳家的事,柳家暗中拿着他家的钱疏通,竟还在他面前摆皇亲国戚的姿态,更是觉得柳氏可恨,竟把他耍得团团转,咬牙切齿地连说了几声“好”,忽然大喝了一声“来人”。 外头的丫鬟小厮本就不少,只是碍于里头主子们正又哭又闹的,都不敢进来,听他这一声喊,才有两个小厮敢推开门跑进来。 蒋云一脚把柳氏踹倒在地上:“叫两个婆子来,把这贱人给我拖到柴房去,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柳氏一时竟也懵了,待到当真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来拉着她往外走,才恍然惊醒,疯了似的挣扎起来,要扑到蒋云那边去。 她这会儿花容失色发钗凌乱的,脸色又是狰狞恐惧,哪儿还有半点往日在蒋云面前的模样,蒋云心里更是不耐,见那两个婆子束手无策的,不由怒斥:“把她拖下去!” 宋薇和蒋老太太一时也惊呆了,甚至是策划这件事的蒋明珠也没想到蒋云这一回竟然会这么狠。 柳氏再过分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比如那次陷害蒋明珠,蒋云却也没有发这么大的火,反而还为她息事宁人。 只有聂玄并不觉得奇怪:“你爹平日里对柳氏那么纵容,是因为他觉得柳氏是妾,本就处在弱势,只能依靠他。现在知道柳氏不但心机深沉不用他照顾,更受不了的是,柳氏还把他蒙在鼓里‘骗’了许多年,再有多生气都是可以想象的。” 蒋明珠心里叹了一声,却依旧低头坐着,一声不吭的。蒋云发完了脾气,倒往这里走了几步,对她道:“前些日子的事,是让你受委屈了。” 蒋明珠在装柔弱无辜委屈和大度之间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有点腻了对着他装腔作势,只随着心意冷冷道:“清者自清。” 蒋云似乎有点惊讶于她的反应,但到底还是满意她的不吵不闹的,点了点头,转身对蒋老太太和宋薇道:“柳氏就关上两日再说,让她也好好反省反省。她私藏的那些东西,小薇帮着清点收到公中吧。” 宋薇自然没有二话,蒋老太太看着早就吓呆了的蒋明瑾和蒋明瑜,本想开口劝两句,再一看儿子的铁青着的脸色,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蒋云交待完了转身便走,一时也没谁敢开口拦着,蒋明瑾和蒋明瑜姐妹早就吓得站了起来,缩在椅子后面,生怕被他的怒气波及,直等他出了门,蒋明瑜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蒋明瑾也哽咽着哭求老太太救救柳氏。 蒋明珠不愿跟她们演姐妹友爱的戏,索性对宋薇说自己有点头疼,先回去歇着了。 她方才被证实了是“受害者”,蒋云还亲自安慰了一句,蒋老太太这里本就一摊子处理不完的事了,倒也没多说什么,挥挥手就让她回去了。 蒋明珠出了院门就深深地吸了口气,阳春三月的风还稍微带着点寒意,她却只觉得清新无比,花草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方才那点莫名的郁郁才烟消云散。笑道:“殿下,陷害人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好,不过也不坏。” 聂玄失笑:“风口凉,回你屋里去吧。” 蒋明珠点头,走下台阶去叫方才被赶到院外的素和素月,又告诉福婶可以进去伺候了。 素月一见她便三两步走了过来,贴在她肩上轻声道:“小姐,表少爷派人来找你,给你留了信。” 蒋明珠心里一动,微微点了点头,待回到屋里,才让素月拿出信来。 素月一边拿一边对她挤眉弄眼:“走了沈家表少爷,又来了宋家表少爷,二小姐,叫我说啊,宋家表少爷还更好看些呢,又是立过战功的大英雄,和小姐更般配呢。” 因为柳氏的关系,能安心在宋薇和蒋明珠这里留到今日的多半都是些性情比较好的下人了,蒋明珠和宋薇待她们也好,在自家院子里规矩一贯不大,所以素月才敢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蒋明珠哭笑不得,拿信拍了一下她的脸:“少胡说八道,出去守着。” 素月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哎”了一声,给她倒了杯茶就笑着出去了。 蒋明珠这才打开信,迅速看了一遍。 这封信总共就六个字。明日巳时,宋府。 龙飞凤舞的字迹,显然是匆匆写就的。意思完全不难懂,要她明日巳时到宋府相见。但蒋明珠却犯了难,宋家是她舅舅家不错,但如今舅舅已逝,舅母又不在府中,府里就住了宋清一个,虽是表兄妹,到底是孤男寡女,她总不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上门去。 但写这六个字的人显然根本没打算考虑这些问题,蒋明珠苦笑:“殿下,这是公主的字迹么?” 聂玄只一眼就十分肯定:“是皇姐。” “好吧,”蒋明珠一半是放心一半是纠结:“那我求娘一块去,可以么?” 聂玄点头:“可以。” ******************* 宋薇听蒋明珠要她去宋府,不由笑了起来:“我正要和你说,我这两日想去宋府看看,有什么能帮清儿的。只是明日,咱们府里你姨娘的事多半还要闹,不如过两日再去吧。” 蒋明珠连连摇头,抓着她的手晃了晃:“不行啊娘,明天就去吧,我真的有事要找表哥帮忙。” 宋薇不信:“你能有什么事?你表哥刚回京城,能帮得上什么?” 蒋明珠没法子解释,干脆耍赖撒娇:“真的有,娘,您带我去吧。” 宋薇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视她如眼珠心肝,哪里有不依的道理。也知道她一向懂分寸,到底还是点头应了。只考虑着怎么和蒋老太太说。 而宋清则根本没让她们费这个心思,第二日清早便亲自来请宋薇,说家中杂事实在弄不明白,求着宋薇过去帮他料理一二。 除去上回的匆匆一见,这也算是他回京后第一次正式到府里拜访,宋清给府里所有主子都带了礼,甚至还有柳氏的一份。 蒋老太太也知道他一个十七八岁的男人,内宅的事无人打理确实为难,倒也没有多说,只嘱咐宋薇和蒋明珠早去早回。 三人一道出了蒋府,宋清深深看了一眼蒋明珠,便对宋薇一拱手,请两人上车。 宋薇刚上车,便被一人在颈间一按,顿时软倒下去。蒋明珠只来得及扶住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她身后动手的宋清。 “她没事的,宋清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蒋明珠顿时一惊,这才注意到马车里边已经坐了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女子,方才的话正是出自她之口。 宋清让宋薇“睡着”后,便朝这女子看了一眼,退回帘外,亲自驾车。 若是这样还猜不到这人是谁,蒋明珠在蒋府只怕也活不到今天。她不说话坐在角落时,蒋明珠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一开口,却叫人心里一凛,不得不认真听她说话。蒋明珠轻轻吸了口气,恭敬道:“见过公主。” 聂柔点点头:“你说有话想和我说,就在这里说吧。” 她不再遮掩,气势几乎是凌人的,蒋明珠握了握拳:“不是我有话要和公主说,而是太子殿下有话要和您说。”   ☆、第三十五章 明珠心意 第三十五章明珠心意 聂柔微微点头:“你说。” 虽是事关聂玄的消息,她却并无一丝急躁慌乱,只气定神闲地看着蒋明珠。 她无疑是个大美人,眉如黛唇如樱,凤目微挑,顾盼生姿。但即使她容貌如此出色,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并不是她有多好看,而是那种自然而然的雍容气度和眉目间的英气。 蒋明珠怔怔地看了她一会,才轻声道:“去年年前,嘉平关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就在我脑中了,我能够听到他说话,他也能听到、看到我所能听能看的东西。” 聂柔一言不发。 蒋明珠以为她不信,忙道:“殿下说长公主单名一个柔字,儿时央着皇后取了小字,叫清池。” 聂柔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你让他和我说话。” 这件事听着很简单,但却是只有聂玄、聂柔和何皇后三人知晓的,蒋明珠不知其中就里,没想到她竟这么简简单单就信了。一时还有点难以置信,好在聂玄很快开了口,喊了一声“皇姐”。 蒋明珠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就见聂柔微微扬了扬眉,不高不低地应道:“你是怎么回事?” 聂玄苦笑,对蒋明珠温声道:“把你借给我一会儿。” 蒋明珠知道他们要说的事重要,甚至系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自然拎得清轻重,也怕自己转述的不清楚害他们误了事,忙点头应了。 聂玄知道时间宝贵,更知道聂柔此时的处境并没有多好,否则她也不会谨慎到要宋清亲自驾车,在马车上与他见面。因此也不多寒暄,直接道:“皇姐,你得找法子让我回太子府去一趟,我看看有没有法子回我自己的身体里去。” 要让蒋明珠进太子府,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太容易,聂玄微一想,便点头应了:“好,我来想办法。这件事除了这位姑娘以外,可还有别人知道?” “没有,只有她一人知道。”聂玄想了想,又道:“她是蒋云的女儿,不过她家里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蒋云这人,也着实不可靠,皇姐安排的时候,还是得避着他们。”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聂玄久在人上,这几句话一说,聂柔便更加确信这人的的确确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不由无奈道:“她母亲是宋清的姑母?宋芝的妹子?” “嗯,幸好有宋清这份牵系,”聂玄笑道:“要不然也没这么容易见着皇姐你。” 聂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得了,我会安排她去一趟太子府,眼下先说另外几件要紧的事。你府里有些人我调动不了,你得给我想个法子。” 聂玄知道她说的是那些暗卫和探子,有一些只认聂玄一人,即使聂玄“病着”,也是不会听命于聂柔的。少了这些人,聂柔就像是被捂住了耳朵眼睛,没有了消息来源,确实有诸多不便。便对她说了一句口令,又关照道:“我书房里有个机关,在第五排第五本书后面,向左边转三格,右边转九格,你把令牌拿出来,再把刚才我说的那句口令告诉叶云,那些探子和暗桩都是听他号令的,他会把人暂时交给你。暗卫就比较难办了,不过你身边也不缺好手,一时倒也用不上他们。” 聂柔点头:“最要紧就是探子那里的消息,别的倒没什么。” 聂玄看她神色还好,总算稍微放了点心,严肃道:“皇姐,此番从嘉平关回来,你可不能再回去了。” 聂柔一挑眉:“你当我喜欢去?只是我扮作你,京城这些身边人或多或少都与你相识,总归有诸多不便,到嘉平关反而安稳些。” “皇姐,”聂玄沉下了声音,显然是极为不同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刀枪无眼,你又不曾习过武,我自会想法子,你别再犯险。” “行了,如今既见着你了,总要先想法子让你回去。”聂柔好笑:“何况一别快半年,你‘卧病在床’的事也隔了许久了,‘太子’就算有些变化,旁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怀疑。我原也没打算要回去。父皇身子不好,太子若久不在京中,就该有人蠢蠢欲动了。” 聂玄有点不敢相信:“皇姐说大哥?他如今竟也有这个心思了?” 聂至的心思泰半都在女人身上,要说他想趁着“太子”不在京城的时候捞一点好处,聂玄是信的,要说他想夺太子之位,聂玄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倒不是说他没有野心,而是聂至是个很有自知之明且贪图享受的人,他这些年并没有积攒实力,叫他拿那点资本,冒着丢了荣华富贵,甚至丢了性命的风险去和聂玄抢皇位,他是万万不肯的。 同是姐弟,聂柔自然也了解聂至,笑道:“他确实没有,却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都那么安于本分。总有些自以为能干的,眼巴巴想着这拥立之功。” 聂玄点点头:“还得劳烦皇姐为我多遮掩一阵子。”跟着便把自己在朝中、军中哪些人可完全信任,哪些可用但也要提防,以及要紧的事都交待了一番。 ********** 蒋家到宋家也不过三四条街的距离,宋清即使把车赶得很慢,也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但姐弟两人竟已经把事情全都交待好了,三言两语间,几乎没有一点废话,蒋明珠愣愣地听着,只觉他们默契十足,往往是一句话刚开了头,对方就能明白其中深意。 待到了宋府,聂柔便从袖中拿了一瓶药递到宋薇鼻下一晃,宋薇这才渐渐转醒。 蒋明珠哭笑不得地看着收起了药,恍若没事人一般的聂柔,只得转向宋薇,硬着头皮笑道:“娘,咱们到了。” 宋薇一时恍惚,仿佛没想明白这么短的路,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转头看到聂柔,更是疑惑。 蒋明珠有点尴尬:“娘,这是表哥的……嗯,表哥的……” 她说了两遍都没能说全一句话,说是侍女,这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她实在不敢这么说。说是朋友,聂柔偏偏又是一身侍女打扮。说其他则更是不可信。 宋薇本来还在想着自己是怎么了,听她这吞吞吐吐的,再一看聂柔的容貌,以为聂柔是宋清的通房大丫头,蒋明珠才不好意思说。注意力倒是一下子就转移了,温柔地给她们解围:“既到了,咱们就进去吧。” 聂柔怯怯一笑,轻声说了一句“好”。 浑然一副羞答答的通房丫头见长辈的模样。 蒋明珠惊得差点一步踏错从车上摔下来,幸好宋薇拉了她一把,奇道:“怎么了?” “没、没事,”蒋明珠跳下车站稳了,还呆愣愣地看着聂柔。 聂柔微微扬眉,对她一笑:“表小姐?” 蒋明珠一惊,知道宋清府里也不一定所有人都可靠,连忙收敛了心神,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宋薇走在前头。余光瞥见宋清跳下马车后对车夫吩咐了几句,才跟着她们过来。 聂柔做事谨慎细心,即使穿着丫鬟的衣服,也不肯轻易在人前露面,既见过了聂玄,便不再多留了。宋清按着原先的计划让人送她到一家胭脂水粉的店铺,让她好脱身。 宋薇是当真以为他不通后宅的事务要她过来帮忙,待真正到宋府一看,却有些愣了。宋家上下奉茶的端点心的,还有一旁院子里洒扫的,都是默默做事井井有条,浑然不必她费半点心思。 宋清笑着解释:“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在蒋家有些话总是不便细说,就想着请姑母和表妹到我府上来坐一坐。” 宋薇心里实在不解,这一天从早上出门开始就透着奇怪,但她只有蒋明珠和宋清这两个血缘亲人了,挨个看了看他们,若有所思道:“你们是不是有事要说?” 蒋明珠问了聂玄,才看向宋清,轻轻点了点头。宋清便也一点头,坦率道:“姑母,有些事不方便现在就告诉您,但我保证,一定不会做出危害表妹和您的事。” “好,不必说这些,姑母信得过你。”宋薇笑笑:“我去看看你府里的账务和厨房弄得怎么样。” 她一出门,宋清便让自己的亲卫军在门外守了,关上门,俯身下拜:“臣宋清,见过太子千岁。” 蒋明珠连忙侧开一步避过了他的大礼:“表哥,快起来,别这样。” 宋清不是爱较真讲虚礼的人,见她不受便也起了身,让她在一旁坐下了。 聂玄笑道:“当真不必多礼,我还要多谢他帮了皇姐。” 蒋明珠依着他的意思转达了,宋清抿着的唇微微扬了扬,认真道:“不,公主殿下心怀天下,智勇无匹,是殿下帮了我许多。” 聂玄挑眉,玩笑道:“看来我是沾了皇姐的光。” 蒋明珠知道他只是玩笑并不当真,便没有继续转述。好在宋清已经开始说起嘉平关的事,以及聂柔在嘉平关的境况。 他和聂柔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把今天见面的种种细节都计划好了,聂柔能待的时间短,只挑了要紧的说,而嘉平关的事则让同样知情的宋清给聂玄解说。 聂玄儿时是见过萧岭的,萧岭是他父皇做太子时的太傅,后来聂玄和聂至到了进书房的年纪,他父皇也曾想过请萧岭出山,再任太子太傅,萧岭虽被“请”来了京城,却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纵容是皇帝也不好强逼为难,只得就此作罢。只是在他走之前,还是请他见了见两位皇子,为两位皇子开蒙。 萧岭只给他们说了一句话,读书人,求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时聂至才八岁,聂玄不过五六岁,对他的印象便只有这一句话,听宋清说完了边关战事,便又想起儿时的事,便借着蒋明珠的口与宋清闲聊了几句。 宋清自小跟在萧岭身边,听他提到萧岭,面上便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是,外公教我,第一句也是这个。小时候只觉得顺口,哪里懂这里头的意思,只年纪越长,才越觉得这几句话说来简单,做来却是不容易。” 聂玄与他聊得投机,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接触的人便只有蒋明珠一个,看到的听到的,除了女则女训话本笔记,就是家长里短的后宅琐事,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教着蒋明珠,看着她一点点扭转局势也别有乐趣,但多少有点失落。 更没想到宋清只不过十六七,比他还小上两岁,想法见解却都十分契合,两人聊了一会儿,均有点惊喜。 蒋明珠尽责地做着“传声筒”,他们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知道是什么,每一句话也都听得明白,但很多东西却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只勉勉强强地跟得上他们的思路, 平日里聂玄偶尔让她想,让她分析,她也明显觉得自己越来越能猜到聂玄想让她注意到的地方,但听宋清和聂玄说话,才知道聂玄平日里对她其实是刻意引导,诸多提点的,心中既有感动,又不由有点沮丧。 聂玄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态,停顿了一下,不再接宋清的话,反而问她:“无聊了?” 蒋明珠连忙摇头:“没有,你接着说吧。” 聂玄笑笑:“不用了,来日方长,宋清文武双全,往后只怕要天天见面的,何必急这一时半会儿。” 蒋明珠很快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聂玄是属意宋清,决议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左右手了。 他们说了这一会儿话,宋薇已经让管家引着,把宋家的下人都梳理了一遍,见宋清各处安排地都十分妥帖,这才放下心来。回来见他们已经喝着茶说闲话了,才走进来关照宋清:“清儿,你院子里头一个做杂事的丫头都没有,这有些不方便吧?” 宋清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微一红,忙摆手道:“这真的不必,我平日里还要到军营去,多半时候都不在家中,再说在外边呆久了,习惯了自己来,添了人我反倒不自在。” 宋薇还是觉得他这样太自苦了,但见宋清拒绝的非常坚定,也不便勉强他。宋府基本上没有什么她插得上手的地方,她除了关照一些膳食方面的事,旁的也帮不上,见蒋明珠和宋清已说完了话,束手站在一旁了,便看了看她:“那我们先回府去?” 蒋明珠点头称好。 宋清倒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叫住了蒋明珠:“今儿早上,听说蒋大人在礼部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柳旭痛骂了一通。” 蒋明珠知道宋薇多半猜得到账本的事她做了手脚,索性也不避着她了,笑着问宋清:“我爹今天是去找柳旭对质过了?” 宋清笑笑,他对柳旭的人品放心不下,刻意找人跟了他两天,确定他没敢说漏一丝半毫,才把人撤了回来。 蒋明珠乐道:“谢谢表哥,那我们先回去了。” 宋清把她们送到车上,朝她点点头,指节轻叩车辕做了个磕头的动作,只当是给聂玄行了礼。 聂玄会心一笑,待上了车才对蒋明珠道:“宋清才堪大用,将来的作为定还在你舅舅之上。” 蒋明珠笑笑:“殿下这话,若是我娘听到了,定是十分高兴。” “往后会有机会的,”聂玄知道她对事事都瞒着宋薇有些过意不去,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们现在计划得再好,也不知我将来能不能顺利回去,现在让你娘知道了,也是平白多拖了一个人下水。” 蒋明珠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没有信心的话,聂玄一贯是自信、胸有成竹的,无论从前为她出谋划策时,还是方才交待聂柔做事,或是与宋清交谈的时候,他都是能让人能完完全全放心依赖的样子。 聂玄见她不说话,不由笑了笑:“害怕么?” 蒋明珠摇头:“没有,殿下方才安排的那么周全,又有长公主和表哥在身边,这些事一定都可以做到的!” “所有的这些事,都要建立在我能够回到身体里的前提之上,”聂玄却没有就此跳过这个话题,反而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回不去了,那该如何是好?” 蒋明珠的确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聂玄一贯向上从不颓废的态度感染了她,让她觉得聂玄能回去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会儿听聂玄问到,才认真地去想了。 若是聂玄回不去,长公主不能一直假扮他,太子一病不起的事是一定会被揭露的。到时,最好的结局只怕也就是让太子自然而然地“病重”,长公主假扮太子的事未被发现,大皇子继位,他们的生活从此归于平静。若是最差,那么就是长公主、宋清都被牵连其中,甚至连她都不能幸免。 蒋明珠心下一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聂玄自己,只稍一沉默,便紧接着回答了自己方才的问题:“我想过,若是两年之后我还是不能回去,就让太子染急症去世,皇姐是女子,只要我死了,没有真凭实据,大哥不会为难她,她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你表哥文武全才,即使是在我大哥那儿,也会大有作为。只是要委屈你,不知要被我拖累到什么时候。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也许我的身体‘死’了,我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蒋明珠心里一疼,顿时觉得像是被人用力按住了心口,呼吸不得。怒道:“殿下怎么可以这样说?” 见她着急,聂玄不知为何并不想安慰她,反而接着道:“两年就该是极限了,时间长了对大家都有危险。” 蒋明珠知道他心性坚韧,说一是一,若当真到了那一步,为了保全大家,是真会这么做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咬着唇心道:“若是两年后殿下不想再让公主假扮,就请公主把殿下的身体运出来,找一处安稳的地方,我时时陪着殿下,天长日久,总有能恢复的时候。到时候殿下……殿下……” 她有些说不下去,聂玄想笑一笑,却觉得整颗心都为她的这番心意而酸涩生疼。终于再说不出别的,只温柔道:“好。”   ☆、第三十六章 太子选妃? 第三十六章太子选妃? 其实蒋明珠说的法子并不可行,太子去世是多大的一件事,若是连尸体都不见,宗人府如何敢报太子的死讯? 只是蒋明珠的心意让聂玄忍不住动容,竟也突发奇想地考虑了下:或者到时候放把火,烧个“尸骨无存”,倒也当真可以像蒋明珠所说。 但这到底只是随意一想,聂玄很快就放下了这个念头。真到了那时,他定是不会拖累蒋明珠躲躲藏藏过一辈子的,也不愿为聂柔、宋清以及整个国家留下这样的祸端。只是这些话,他没有再对蒋明珠说。只笑着应了她。 蒋明珠这才侧过身,装作看窗外的风景,悄悄擦了眼泪。幸好宋薇想着柳氏的事,倒是没有注意到她。 两人刚下车就见福婶候在院门外,宋薇疑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在这里等着?” 福婶满脸笑意地迎上来,和宋薇耳语了几句。宋薇好笑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去吧。” 蒋明珠只听到“小少爷”“把人打了”几个字,但只看福婶的样子也知道定是好消息,便玩笑道:“福婶不疼我了,如今跟娘说话都避着我。” 宋薇抿唇一笑:“漏了谁也漏不了你,你也快去换身庄重些的衣裳,咱们去老太太那儿。路上再和你说。” 蒋明珠被勾起了好奇心,正要再问宋薇,就听得聂玄道:“少说多看多想。有时候其实不用问,你也能猜到答案。” “殿下已经猜到了?”蒋明珠有点不信:“方才只听到那几个字,殿下能猜出整件事么?” 聂玄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帮”她去听去看去想,今日见了聂柔,更是有点着急,忍不住想让她更有能力自保。见她不信,便笑了笑:“你家门口停着另一辆车,不是你父亲的,也不是常来常往的那几户人家。赶车的人瞧着并不像京城人,身边放着厚厚的皮毛手筒,多半是刚脱下的,现在这时节,京城已经不是很冷了,那么他们多半是从更北的地方来的。你母亲要你换庄重些的衣服去你祖母那,这说明你家有从北方而来的远客到了,正在你祖母那里。” 蒋明珠确实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却并没有注意这些,正要说话,又听得聂玄道:“福婶说小少爷把人打了。她这么欢喜,那么对柳氏他们来说,多半不可能是好事。串在一起想一想,多半是你那个弟弟把客人打了,或是在客人面前闹了笑话。凡事总有蛛丝马迹,平日里多留心些,遇事就更多一分主动。” 蒋明珠想了想,好像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一时不由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她这半年不到的时间已经变了许多,早已不是当初遇着点事就无助无望的小姑娘了。见她这样,聂玄倒又不忍心太过严厉了,玩笑道:“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再过些日子,只怕你也就不用我提点了。” 蒋明珠想到他方才在马车上说的话,立刻摇头:“怎么会,我比殿下、长公主、还有表哥都差远了。” 聂玄只笑了笑。 宋薇和蒋明珠到蒋老太太院子里,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有好些并不熟悉的声音。 宋薇在来的路上已经和蒋明珠说了大致的事情。聂玄猜的几乎分毫不差。蒋云的一个堂弟蒋齐在冀州任上病逝,他的夫人裴氏处理好后事,又带着两个孩子守了三年孝,如今出了孝期,冀州苦寒,他们在那儿又是无亲无故的,裴氏身体每况愈下,便带着孩子们回了京城,想在京城置点家业,好好过日子。 母子三人想着与蒋家毕竟是同宗同族的亲戚,蒋云又任着礼部尚书,到京城找了他总归有个依靠,便直接问了蒋府的地址,找上门来了。 谁料刚到门口等着,让人递了帖子给蒋老太太,就遇着下学回来的蒋志飞,见他们一副外地人的打扮,便十分瞧不起,斥责门房什么乱七八糟的穷酸人都放进来。 裴氏生性温婉,又十分体弱,闻言便一阵尴尬,咳得有点喘不上气,她带着的小姑娘却十分硬气,一手拉着弟弟,一手给娘亲捶背,冲着蒋志飞顶了回去,说看他人模人样的,像个读书识字的公子,没想到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云云。 蒋志飞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哪里受过这种气,立刻要小厮把人赶出去。对着这么三个有病有小的,小厮哪儿敢动手,蒋志飞气不过,竟把自己抱在手里刚买的砚台砸了过去。裴氏护女心切,一把推开了女儿,自己却没躲开,被砸到了额头,顿时就出了血。 这一来不只是那个小姑娘,就连她手上牵着的六七岁的小男孩也怒了,扑上去和蒋志飞扭打起来。 蒋老太太带着人亲自来接客人的时候,就正遇着了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又气又怒,连忙叫人拉开。 幸好扭在一起的两人都还是半大孩子,两三个婆子手上颇有把力气,很快也就把人分开了。 蒋老太太一看蒋志飞头发也被人抓乱了,脸上还多了几道抓痕,简直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了,搂着他连连道:“小祖宗,你这是做什么!” 蒋志飞一听这话就知道蒋老太太显然是帮着自己的,连忙道:“奶奶,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人打我!” 那一头裴氏正被女儿扶着擦额上的血痕,闻言却强自站了起来,把儿子拉到自己身边:“老夫人,蒋家既不欢迎我们,我们这便走了。只是还请小少爷不要这般颠倒黑白地污蔑我儿子。” 蒋老太太到底还顾着面子,见她额上有血,就知道这件事蒋志飞肯定也有份,连忙道:“哎,这说的哪里话。你公公和蒋云的爹是亲兄弟,齐儿没了,蒋云照顾你们是应当应分的,你们就放心在这儿住下来。” 到底是来投奔别人的,裴氏也不好太过赌气,看了看两个孩子都还年幼,而自己又是这样一副身子,总要让孩子们有人依靠,见她这样说了,到底是点了点头,温柔道:“是,多谢老夫人。” 蒋志飞还要告状,蒋老太太连忙瞪了他一眼,忙让人把裴氏和她一双儿女带到客房去梳洗,又让人把蒋志飞带下去上药换衣服。 待宋薇和蒋明珠到她那里,两边都已换过了衣物,整理了一番。只裴氏额上还有些红肿,蒋志飞脸上也还有抓痕没消。 蒋齐一直是外官,偶尔到京城述职也是来去匆匆,裴氏与蒋老太太、宋薇都只见过几面。两个孩子则是从未见过了。 蒋老太太方才问过了孩子的名字,就尴尬地坐着没话说了,这会儿见宋薇来了,忙介绍道:“小薇,这是蒋云的堂弟媳妇,你是见过的,这是蓉蓉,这是志远,这姐弟俩咱们都还是第一回见呢。” 宋薇连忙应是,上前与裴氏寒暄起来。 蒋明珠趁机打量了一下蒋蓉蓉和蒋志远,见两人都还面带不悦,便知他们还为方才的事带着气,便笑着与他们说了几句闲话。 蒋蓉蓉和蒋志远并不知道蒋家这几个孩子的具体情况,只当她是和蒋志飞一伙的,对她也依旧沉着脸,不苟言笑地问一句答一句。 蒋明珠有点无奈,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宋薇那里和裴氏聊完了,得知蒋老太太安排他们住在西厢的客房,便让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和自己说。 蒋老太太也极满意宋薇的这几句话,如今蒋云在京中做着高官,她自觉身份比裴氏母子几人要高贵多了,对于来投奔的母子三人,倒是并不吝惜那一些钱物,反而倍觉风光。听了宋薇的话,连忙称是,对裴氏道:“小薇说的是,你们既到了这里,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我平日里也不管事,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和你大嫂说。” 宋薇给他们挑了一个婆子两个丫头,怕她们不能尽心,又叫福婶过去帮忙看着几天。亲自送裴氏母子三人到了客房。 裴氏见她确实和善可亲,也并没有因为蒋志飞的事心有芥蒂,眼里总算有了点笑意,真心道:“实在是多谢大嫂了,其实……我们也不会在这儿长住的,我和这两个孩子说好了,先安顿下来住几个月,待我们在外头挑一处小宅子买下来,再置一点田,就搬出去。不会劳烦大嫂太久的。” 宋薇皱眉:“胡说,这是什么话呢?你们孤儿寡母的,又初到京城,在外头总有诸多不便,就在这里住着吧,咱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裴氏笑着,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蒋明珠猜到症结所在,原本在与蒋蓉蓉说话,闻言便走到这边,笑道:“婶婶,方才志飞对你无礼,你别放在心上,他是有点被老太太、我爹和柳姨娘惯坏了。” 裴氏一愣,听了这话才知道蒋志飞并不是宋薇的儿子,而是个庶子,面上不由有了点惊疑,像是没想到一个庶子竟敢这么无礼。 蒋明珠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笑了笑:“婶婶别与他计较,只管住下就是了。有什么缺的少的,也只管和我娘说。” 蒋蓉蓉年纪还小,倒是有什么说什么,怒道:“原来只是个姨娘的孩子,竟还这么无礼,拿着砚台就冲人砸。我真是长见识了。” 裴氏瞪了她一眼:“你呀,也是一张嘴不饶人,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要说便说去,你何必与他争执?左右咱们又不长住,往后少与他往来就是了。” 蒋蓉蓉嘟了嘟嘴,喃喃地嘀咕了一句,到底没敢反驳,只乖巧地“哦”了一声,给她倒了杯水:“娘别生我气了嘛。” 蒋志远在一旁捂着嘴笑了下,宋薇见他玉雪粉团的,实在可爱,忍不住笑道:“志远今年多大啦?可上学堂了?” 裴氏笑道:“七岁了,刚识得几个字。” “那往后也去族学里念书吧?”宋薇想了想,认真道:“族学里还是有几个好先生的。” 对这件事裴氏倒是没有拒绝,连忙道:“是,谢谢大嫂了,这件事我也正愁着呢,只是……怕他基础不好,跟不上族学里头的进度。” 蒋蓉蓉撇嘴嘟哝:“才不会呢,小远的书念得可好了。” 蒋志远则微微红了脸,有点羞涩地低下头去。 蒋明珠见多了蒋志飞任性跋扈的样子,见蒋志远这般有礼可爱的男孩,也是十分喜欢,对他笑了笑,见他眉骨上也有伤痕,便关切道:“婶婶,我前些天也伤了手,刚好得了个药,用了之后不会留疤,一会儿我让素月给你和小远送来。” 裴氏身子虚弱,说了这许久话,已经是脸色发白了,却还是笑着谢过了她。蒋明珠和宋薇见她的样子,也不再多留,只让她好生休息。 ************** 蒋云这一头又是快到宵禁了才回府,听下人说了裴氏母子三人来投奔的事,也没放在心上。蒋齐没有亲兄弟,血缘比较近的也就是他这一支了。 三年前蒋齐去世的时候他其实就劝裴氏几人跟他回京,只是裴氏坚持不肯。这会儿听说他们前来投奔,也只当他们是想通了,到宋薇那里吩咐了几句,要她好生对待不要怠慢,就自回书房去睡了。 蒋明珠回了屋里不免嗤笑:“他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了事了。” 聂玄应道:“他好歹是礼部尚书,要是连同宗同族的堂弟遗孤都不肯照料,当真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你家宗族那些老头子也不会答应。” 蒋明珠点点头。 聂玄想了想,又道:“其实……我看那裴氏,不是长寿之相,若是那两个孩子心性好,将来倒是你母亲的依靠。明白我的意思吗?” 蒋明珠很快就想明白了,惊讶道:“殿下……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聂玄笑道:“你那个弟弟十一二了吧?一直跟着柳氏长大,将来是不会与你们亲近的,而且看他言谈举止,资质也并不是好的。倒是方才那孩子,好好教导说不定能成材。” 蒋明珠也想过,若是她嫁了人,宋薇在蒋家就无依无靠,但她想过的法子,无非就是把自己变得更强势一些,让自己在夫家说得上话,将来能够为母亲出头。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法子,一时不由愣住了。 聂玄轻叹:“你始终要离开蒋家,而你那个弟弟大了,会逐渐当家做主,即使是再好说话的夫家,只怕也不喜欢媳妇整天掺合娘家的一堆糟心事儿。但你定又是放心不下你娘的。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膝下有个可以依靠的男孩儿,你娘还年轻,现在好好教导孩子,将来那孩子既能奉养你母亲,又能成为你的助力。这才是两全其美了。” 她自己从未想过的事,聂玄却为她筹谋了这么多。蒋明珠鼻子一酸,有些说不出的感动。讷讷道:“殿下…让我想想……” “嗯,你自己考虑清楚,这两年也正好看看这两个孩子的心性,”聂玄不多说,只笑道:“依我看,应该还好吧。裴氏身体看着虽不好,性情却柔中带刚,两个孩子多半也不会差了。” 话虽这样说,但毕竟是日久才见人心,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即使是聂玄也不敢下论断。 蒋明珠和他说了会儿闲话,便有点困了,这一天折腾了不少事,心思一直紧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问他:“殿下,不知道长公主要什么时候才能安排好,让你见到你的身体……” 聂玄见她困了,便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轻声调侃:“怎么?这么快就嫌我烦了?早上倒是谁说愿意天长日久陪着我的呢?” 蒋明珠当时一冲而出,这会儿回想起这话来顿时红了脸,连耳尖都在发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索性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再不肯和他说话了。 ********************* 聂柔做事极快,只两三天的功夫,就安排下了。 她先扮回了聂柔的打扮到何皇后那里去了一趟,闲谈间说起太子年纪也不小了,该立太子妃了。 何皇后一听有道理,平日里聂玄总是推三阻四地,她也觉得太子妃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兼聂玄身边也有伺候的人,就一直没有催得太紧。但如今聂至都有嫡子了,聂玄确实该立正妃,早些生个嫡子。 母女俩一合计,聂柔便笑着出了个主意,只说自己这几日在京城正好也无聊,不如在公主府办个赏花会,请些夫人小姐到府上,让聂玄先在暗处看看。总得挑个称心如意的云云。 他们姐弟惯来亲近,何皇后丝毫没有生疑,还当是聂玄自己动了心思,让聂柔来她这里说的。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聂柔回来随意挑了几家有适龄女子的,便光明正大地把帖子送了出去。 蒋家自然也在其中。 宋薇接到帖子便疑惑不已:“公主怎么会给我们府上送帖子?” 蒋明珠立刻就明白了聂柔的意思,忙道:“娘,公主府的帖子,咱们总归要去的。” “去自然是要去,”宋薇还是不解:“只是长公主多年都不在京城露面了,这回邀了这么多家夫人小姐,当真是奇事。” 蒋明珠心不在焉地找理由:“许是在西山住得无聊了,想回京里待一阵子吧?” 宋薇也想不出别的,只能就当是如此了。自去回禀了蒋老太太,蒋老太太让她带上蒋明珠和蒋明瑜两人去。蒋明瑾则因为先前的事,还在被蒋云“禁足”。 教养庶女本也是嫡母当做的,宋薇也没理由拒绝,低头应了。 蒋明珠是知道聂柔办这个“赏花会”的意图的,旁人却都在纷纷猜测,自然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从各方渠道探听出了“□□”。 沈家便是如此,蒋敏是带着沈瑶一块来的,见了宋薇便和她聊了起来,宋薇和蒋明珠、蒋明瑜这才知道这竟是办给太子,让他相看太子妃的,顿时都红了脸。 蒋明瑜顿时一脸跃跃欲试,蒋明珠却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跤,惊得瞠目结舌。 只聂玄一愣之后便朗声笑了:“皇姐这由头找得好!”   ☆、第三十七章 初见太子 第三十七章初见太子 蒋敏见她们丝毫不知情,便把外头传的消息对宋薇说了,又道:“说实话,小瑶这种性子,我是当真不敢想这份天大的福气的,只是公主的帖子发到府上,实在不能不来。” 宋薇其实也不愿女儿嫁入皇室,勉强笑道:“是啊,只是这缘分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也是,”蒋敏无奈地看了沈瑶一眼:“这丫头啊,我也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不知道要给她操多少心。” 沈瑶正和蒋明珠说话说得开心呢,压根儿没听见蒋敏的话,蒋敏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的笑笑,索性与宋薇她们一道进了门。 聂柔今日自然不是上回那样的打扮,而是换了一套公主的常服,华贵典雅,长发也高高挽起,妆容精致,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宋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一日她原本以为聂柔是宋清喜欢的丫头,因此是十分留意地仔细看过她的容貌的,这会儿再见着,虽衣衫饰物完全不同,但聂柔并未着意改变遮掩容貌,自然很好认。 蒋明珠悄悄拉了拉宋薇的手,对她笑了下,宋薇心知她必是知道内情的,便对她微微一点头。 聂柔还在招呼几位侯爷的夫人和千金,仿佛并未注意到她们这边,蒋明珠也不着急,随着大家四处看了看,最后索性和宋薇在靠花圃边的竹凳上坐了下来,当真赏起了花。 蒋明瑜对她们的举动十分不屑,却也知道若只是自己一个人过去,许多夫人小姐都是不太愿意搭理的,只得凑在蒋明珠身边,小声道:“公主在那边呢。” 蒋明珠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啊,怎么?” 蒋明瑜眼里明显是期待:“咱们不过去么?” “过去做什么?你方才没听到姑母说么?公主办这个赏花会是为了给太子选妃。”蒋明珠起了玩笑的心思,偏不想让她如愿。 “是啊,你看那些夫人小姐都在公主面前转呢,”蒋明瑜更急了,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是十分自信的,一时心急就脱口而出:“只在这里待着,公主和太子怎么能看到我们?” 蒋明珠心道太子天天看你看了快半年了,也没半点看上你的迹象。你就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面上却只笑了笑:“嗯,我逛累了,陪娘在这儿坐会,你既想去就自己去吧。” 蒋明瑜生怕错过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好机会,见她们实在不肯过去,也顾不得会被旁的夫人小姐看不上了,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信心满满地过去了。 她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侍女过来送点心,凑近了对蒋明珠耳语了一句,蒋明珠抬眼,正瞧见聂柔状似不经意地朝这里看了眼,便对她笑笑,转头与宋薇低声说了几句,起身远远跟在侍女身后,悄悄进了花园旁的一间小屋。 进了屋才发现这小屋从外面看起来虽平平无奇,里面却是十分精致舒适,是一间小暖阁。 聂柔已在这里等着她了。 蒋明珠想屈膝行礼,聂柔却示意她不必多礼了,招手要她跟着过去。 这屋里的陈设并不复杂,几乎是一下子就可以尽收眼底,蒋明珠四下看了,只见一方暖榻和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别无其他的东西,不由有些疑惑。 聂柔在书柜边站了会,伸手拨开一本书,扣着手指轻敲了几下,暖榻下便缓缓出现了一个入口。 聂柔持了烛台,和她一起进了地道。这才开了口,轻声解释道:“这儿直接连着我自己住的院子。跟我来。” 蒋明珠点点头,谁料走到一半,聂柔却停了下来。蒋明珠猝不及防,差点撞到她身上,抬头一看,却见宋清抱剑靠在一旁的墙上,不由愣住了。 宋清原本站在黑暗之中,见他们来了,朝聂柔一点头,便沉默着跟在两人身后。蒋明珠心里虽疑惑,却也没急着开口问。只想着聂玄告诉她凡事多看多想,心里暗自琢磨起来。 聂柔却没给她时间去想,解释道:“满京城人都知道宋清是太子嫡系,他就算跟着太子出现在我这儿也不是多大的事。一会儿我还要去外面应付那些夫人小姐,就让宋清带你回来。” 两人说话间,便已走过了地道,聂柔开了机关,率先跳了上去,又伸手要来拉蒋明珠。 蒋明珠见她身手矫健,不由有点惊讶,宋清却是皱了皱眉,不赞同地低声道:“殿下,你肩上有伤。” 聂柔一挑眉,却见他仰着脸看着自己,一脸的认真严肃,心下无奈,到底还是让开了:“那你先上来。” 宋清这才点头,跳上去又来拉蒋明珠。蒋明珠对两人的关系有点疑惑,但还没来得急去想这些,心思就被眼前那遮着重重帷幔的床占据了。 宋清已经自觉地守在了门口,聂柔朝蒋明珠点了点头,亲手挽起纱帐:“你去看看。” 她这句话是其实是对聂玄说的,蒋明珠却只觉得耳边有一面鼓在擂动,震得她的耳朵和心都跟着一下下地颤。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 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正是聂玄的身体,聂玄尝试要离开那团白雾回去,却始终不得法。 见他毫无要苏醒的迹象,聂柔也心急了起来,催道:“再靠近一点试试。” 蒋明珠镇定了一些,依着她的话又往床边靠了一步,甚至微微俯下了身。 躺着的人面上有些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但聂柔显然让人把他照顾得极好,并不见憔悴,仿佛就只是睡着了。 蒋明珠这才定下心神去看他。她之前也偷偷想过,聂玄的五官与聂柔定是有些相像的,否则聂柔也不能瞒过所有人假扮他。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只论五官的话,姐弟两人几乎有七八成的相似,只是聂玄的面容看起来更英挺些,而聂柔未改妆时则多了几分柔和。 聂玄试了好几次,无论他是试图穿过、绕过甚至拨开白雾,都以失败而告终了,他能看到自己,却无法回去。 这不是一个好的结果,但聂玄也并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如果一见到本尊就能回去,那才是意外之喜。 因此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也没有太沮丧,只是微微叹了一声,对蒋明珠道:“我回不去。” 蒋明珠原本还在想象着这人睁开眼该是怎样的气度风华,听了这话一下子回过神来。没见到“聂玄”的时候,她把这当做是目标,只千方百计想着要帮聂玄做成这件事,然而到了这个时候,聂玄说他回不去,她才发现自己心里竟并不十分难过,甚至隐隐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是转头看到聂柔满是期待的目光,不由心生愧疚,低着头不敢看她。 聂柔多么通透的一个人,只看她的神情,便知道聂玄依旧还在她脑中。她不是经不起风浪的人,心里虽失望苦涩,只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已经开始安排他们:“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然后跟着宋清回花园那边去,如果还是不行,以后的事,我会让宋清再联系你。” 聂玄叹了口气,对蒋明珠点头:“依皇姐的意思办吧。” 聂柔作为宴会的主人,总不好一直不露面,安排下他们便回前面去了。 蒋明珠见她笑容勉强,仿佛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心里也着实难受,见她走了,忙对宋清道:“表哥,你把我打晕试试。” 宋清皱眉:“为什么?太子到你那儿的时候你晕倒了?” “嗯,”蒋明珠连忙点头:“当时我听说了舅舅的消息,一急就晕倒了,醒来就遇到殿下了,殿下说他当时是遇刺受了伤,所以你把我打晕试试看。” 聂玄皱了皱眉,也没有阻止。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能早一天回去,所有人都会少担一天风险,况且宋清功夫好,手上自有分寸,不必担心他会当真伤了蒋明珠。 宋清更不是一个犹犹豫豫的人,想着蒋明珠说的也有理,便让她在床边坐下了,道了声“得罪”,伸手在她颈后一拍。 聂玄在蒋明珠倒下去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依旧没有起到作用,因为他只感受到了视线变成了一片黑暗,并没有离开那团白雾的束缚。 时间有限,宋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聂玄依旧未醒,到底还是把蒋明珠弄醒了,无奈苦笑:“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走吧,时间快到了,我送你回去。” 蒋明珠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也不敢耽误时间,回头看了一眼“聂玄”,跟着他回到花园的暖阁里,两人一道从花园走出去,旁人也只当他们是赏花的时候遇到了,并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蒋明珠一回到宋薇身边就被沈瑶拉住了:“二表姐,我跟你说,刚才……呃,那是谁啊?公主的侍卫么?” 沈瑶本来要和她说蒋明瑜刚才千方百计插进几个侯府千金的谈话里碰了一鼻子灰的事儿,正边说边比划着,往聂柔那里一看,却正看到了宋清微微俯着身听聂柔说话,不由奇怪:“刚才还没看到这人啊。” 蒋明珠看了一眼:“是我表哥,他前些天护送太子回京,今天多半也是跟着太子过来的吧?” 在场的这些夫人小姐,认识宋清的倒也有几个,见他在聂柔身边站着,便更确信太子当真也来了,言谈举止越发温婉起来。 连聂玄自己也不由笑了:“皇姐真是好盘算,让宋清露一面,更坐实了今天的事就是给我选妃。” 沈瑶对宋清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一听这个眉目如画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履历战功的少将军,立时呆住了,不可思议道:“他是宋清?!” 蒋明珠好笑道:“怎么了? “可是、可是他这么年轻,”沈瑶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惊讶道:“我还以为会是个长得像那些侍卫大哥的人。” 沈瑶这是觉得宋清容貌太好,年纪太轻,不像是有传闻里身负父仇,肃杀冷漠的将军。 蒋明珠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笑出了声,方才的郁闷也散了些,玩笑道:“改天我帮你转告表哥,你觉得他实在不像个将军。” 沈瑶立刻拼命摇头,抓着她的手臂紧张道:“别啊!二表姐,你别胡说,我哪有这么说,宋将军万一生气了怎么办?” 蒋明珠好笑地拨开她的手:“和你开玩笑的,你着什么急?这么怕我表哥啊?” 沈瑶面上忽然一红,嘀咕了句“二表姐你就只欺负我”,扭头便跑了。 蒋明珠这回倒是真正惊讶了,她还是头一回看到沈瑶这么含羞带怯的样子。不由对宋薇道:“娘,小瑶这……不会是对表哥……” 宋薇也皱了皱眉,但这毕竟还是在公主府,四下都是人,两人也不便讨论这个,只放在了心里,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聂柔办这赏花会本来也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是为了让蒋明珠见到聂玄,如今虽然没能让聂玄回到身体里,这戏却还是要做全套的,又拉着几位侯府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赏了东西给几位投眼缘的姑娘。 蒋明珠自然也是得了赏赐的,聂柔赏了她一串碧玉手钏,每一粒玉珠都像熟透的马奶葡萄似的,莹润饱满,看着十分可爱。聂柔还特地与她说了两句闲话,显得对她十分满意。 一旁对“太子妃”这个位置眼红的人不知凡几,蒋明珠虽知道她是在做戏,为的是下一次好再有借口光明正大地见她,却也忍不住在众人的注视下红了脸。 幸好聂柔接着又赏了五六个适龄的姑娘,没有让她成为唯一的众矢之的。 沈瑶也在这几人之列,以沈家的家世和沈凌、蒋敏两人夫妻和睦,家庭美满的名声,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沈瑶领了赏,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有点怏怏不乐的。 蒋明珠对方才的猜测更多了一分佐证,再想到宋清那一日说起与聂柔在嘉平关的经历时满满的敬佩骄傲,不由有点为沈瑶担心。 沈瑶领了赏赐,退到人群里就看到了她,连忙拉着她,低声急问道:“二表姐,长公主为什么要赏我们这个?得了赏赐的就要做太子的妃子么?” 蒋明珠想到自己手上的碧玉手串,面上莫名一红,就听得聂玄嗤笑:“让她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蒋明珠自然不能跟她说放心吧太子说他绝对不会娶你的,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安慰道:“不会的,只是长公主看着投缘罢了。” 沈瑶嘟哝:“早知道就跟白姐姐一样不来了。” 白琦菲与沈策已经定了亲,自然不会来这样的场合,蒋明珠笑笑,正要再和沈瑶说话,就见蒋明瑜恨恨地不知说了句什么。一时起了玩心,索性拉着沈瑶故意说给蒋明瑜听:“得了这赏赐说明公主殿下看重你,就算将来不是太子妃,只怕往后上你家求亲的人也要翻了一倍呢。” 蒋明瑜果然气得不轻,扯着手帕暗自发泄,沈瑶也吓得连连摇头说不要。聂玄看着她把两人都逗了,心道这姑娘原本乖巧单纯的,也不知怎么就被他教成了这样子。只是心下却没半点不悦,听她笑得轻松,反倒只觉欢喜。 宋薇等三人回家后蒋明瑜便立刻跑了,宋薇倒也没去管她的无礼,反而有些担心地看着蒋明珠:“公主赏你这个,不会真的是太子授意吧?” 蒋明珠“呃”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是,这并不是聂玄支使的,可要说不是,这又的确是与聂玄有关。顿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娘,这我一时也跟您说不清,总之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吧。等事情结束了我再跟您说。” 宋薇这些日子已经有点习惯了她的神神叨叨,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自己小心些。我去看看你婶婶他们,方才福婶说老太太给她请了大夫,不知情况怎样。” 裴氏的身体看来真的很是不好,蒋明珠想到出门前聂玄跟她说的话,连忙也起身跟过去。 裴氏她们住的客房离宋薇的院子倒是很近,拐过一片假山和池塘就到了。两人一进门就闻着了药味,听裴氏又咳又喘的,宋薇连忙叫过了大夫:“章大夫,她怎么样?” 章大夫是一惯给蒋老太太诊脉的,与宋薇也熟识,叹了口气,摇头道:“本就体虚气弱的,又损耗太过,且好生调养着吧,三五年总还是能保的。”   ☆、第三十八章 庶子教养 第三十八章庶子教养 蒋明珠拧紧了眉,心里有些难过,蒋志远才七岁,蒋蓉蓉看着稍微大一些,但也不过十二三的样子,两姐弟都还小,若裴氏真这么早早丢下他们走了,这两个孩子也着实可怜。 裴氏喝了药之后似乎好了一些,见宋薇和蒋明珠来了,便想要起身招呼。 宋薇哪儿能让她再起来,连忙上前止住了:“别讲这些虚礼,你好生歇着吧,大夫说你是舟车劳顿,只要将养几日便好了。” 这也不是假话,裴氏现下这一场病的起因确实是因为旅途劳顿。把不少旧疾引了出来。 只是裴氏虽不通医理,对自己的身体却也是有个大致的概念的,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并没有真正宽下心来。 蒋明珠看着姐弟俩都乖巧地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眼巴巴看着,便转头对宋薇和裴氏道:“娘,婶婶,我带蓉蓉和小远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咱们府里的情况吧?” 裴氏也不愿让孩子守在病榻前,她之所以千里迢迢回到京城,就是想给两个孩子谋个好些的前程,当然愿意他们多接触蒋明珠,连忙点了头:“那真是麻烦你了。” 姐弟俩起先还有点拘束,但见蒋明珠待他们温柔和善,又知道她并不是与蒋志飞一伙的,三人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便熟悉了起来,渐渐有话说了。 蒋明珠给他们大致介绍了下蒋家的院落,以及各住了哪些人,说到柳氏和蒋志飞的时候,蒋蓉蓉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嫌恶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蒋明珠看在眼里,也觉得她率真可爱,安慰她道:“其实平日里除了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会遇到,旁的时候你也瞧不见她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随她们去。而且……柳姨娘如今还被我爹关着呢。” 这个消息让姐弟俩都惊讶地看了过来,蒋明珠笑笑,把账簿的事大概给他们说了下,就听到蒋蓉蓉嘟哝了一句“活该”。 倒是蒋志远瞪着眼睛扑闪扑闪的,好一会儿才说:“只关着么?她偷了钱,为什么不送到官府去啊?依照我朝律法,她犯了七出之过,应当可以休弃的。” 蒋明珠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么“我朝律法”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来,惊讶道:“小远还知道律法么?” 蒋志远点头,蒋明珠见他正经严肃的样子,不由心生好感,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对聂玄笑道:“殿下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聂玄还在想着如何“回魂”的事,见她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事,就只当他们说话是耳旁风,句句都是过耳没入心,忽然听她和自己说了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疑道:“什么?” 蒋明珠这才知道他还挂着心思,便也不再打扰他,只笑着说了句“没什么”,依旧转头和蒋蓉蓉姐弟俩说话去了。 聂玄被她这一打断却没了心思去考虑方才的事了,听他们在闲聊,便留意观察了姐弟两个的言行举止。 蒋明珠带他们绕着蒋府走了一圈,又关照了一些事,想着裴氏和宋薇估摸着也该说完话了,这才带着两人回了西厢房。 三人一进门就正巧遇到宋薇出来,打算让人去找他们,蒋明珠看他们也像是逛累了,便笑着对蒋蓉蓉道:“今儿太晚了,明天来接你们到我们院子里坐坐,素和做的糕点可是一绝呢,保管你们喜欢。” 姐弟俩还是半大年纪,并不知道裴氏的病情已是很重了,又跟她处得投缘,自然是高兴地答应了。 宋薇却是有些不解,旁人不知道,她却是十分了解蒋明珠的。蒋明珠虽待人温和,却并不多么自来熟的个性,只对处久了她愿意结交的人才热络些,见她现在对初相识的蒋蓉蓉和蒋志远这么热心,难免有些疑惑,待回了屋里,便把女儿叫到自己房间问了几句。 裴氏虽的确病了,但如今还没到风中残烛的地步,聂玄为她们考虑的那都是三五年之后的事,现在看来,那是八字都还没一撇,蒋明珠也不愿太早说透。 若说得太清楚了,只怕宋薇与裴氏母子三人相处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疙瘩,万一再被旁人知道,传到裴氏他们耳中,就更是好事变坏事了。谁也不愿意别人看着惦记着自己死啊。 何况蒋明珠确实也是真心心疼这两个孩子的,便只是道:“他们大老远从北方回京城投奔咱们,婶婶又是那样的身子,我看他们姐弟确实可爱可怜。再说……第一天到咱们家就被志飞那样折腾一通,只怕也是心寒得很。” 她这原因说的宋薇也颇为信服,蒋志飞辱骂扭打小远的事,的确是太不像话,宋薇这样一个名义上的“嫡母”,原本根本不想去管他的事儿,如今想起来也是十分的怒气。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明日是该和老太太说说,给志飞请个严格些的夫子。” 蒋明珠想了想,却并不赞同:“我看这事儿咱们就不去沾手了吧?教得好了又没功劳,教不好可都要推到娘身上来。手段厉害些,要说您苛待庶子,手段不厉害,又要说您有意放纵,敷衍塞责,不是真心教养庶子。” 这一般是继母对继子的时候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宋薇这个嫡母如今却也陷在这个困境里。 平常人家有嫡子在前,哪个有闲情逸致管你怎么教庶子,给读书给花用就行了,待遇高,人家会说嫡母心胸宽广,待遇低,那也是应当应分的,谁叫嫡庶有别呢。 但偏偏蒋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如今也三十五六了,只要宋薇依旧生不出儿子,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蒋志飞往后那就是继承门楣的儿子了,虽然是庶子,却也少不得要好好教养。 宋薇为这个问题也考虑了许久,如今柳氏是彻底失了蒋云的心,几个孩子的教养往后就都在她身上了,蒋志飞这个麻烦,她是想接手也得接手,不想接手也得接手。听蒋明珠这么说,也是心下无奈,叹道:“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差事,只是也不得不为,总不能再给柳氏喘息的机会。” 蒋明珠倒有几分惊讶了,她没想到宋薇对柳氏会有这么个强硬的态度。 倒是聂玄立刻点头赞同:“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既然已经撕破脸,又出手了,就不能再给她翻身的机会。你把柳氏放回蒋志飞身边,她就又有了翻本的筹码。这是给自己埋隐患。” 蒋明珠疑惑:“可是殿下不是也说,志飞不值得费心思,反而应该在小远那儿……” 聂玄笑笑:“这也没错。” 他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蒋明珠很快就意识到他是要她自己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最开始的时候,聂玄对她是事事包办,甚至连设局的时候有哪些细节,要用哪些话诱人入局都要一一告诉她,后来发现蒋明珠心思敏锐,能够体会自己的用意,也愿意去想,便提点关键,其余的细枝末节都交给蒋明珠自己去想。到了现在,则是几乎全部要她自己去分析揣摩了。 蒋明珠是个聪明人,只一两次之后就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离开”而铺路了。 聂玄待她是真心的好,他完全可以要她事事按照他的规划来,不得行差踏错一步。但他却没有,有时候即使蒋明珠的想法并不是最优、最快的,他也愿意让她去尝试,只为了让她能在自己离开前完全成熟起来,应对往后自己不在身边的日子。 他把蒋明珠,甚至宋薇几十年后的生活都纳进了自己“负责”的范围。 蒋明珠心下震动。见他还等着自己说话,却是强自耐下了自己煎熬的情绪,努力整理了思路。 柳氏不能饶,蒋志飞也不能接手,这两点已经是肯定的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让谁接手,以及用什么理由让别人接手。 照情理来说,宋薇是不可能推脱的,蒋明珠想了好一会儿,久不管事、身体不好,这些理由都不是那么顺理成章。再转头一想,干嘛要宋薇拒绝呢?让蒋志飞拒绝,那才是叫人无话可说啊。 按着这个思路一想,立刻便把事情理顺了。蒋明珠欢喜道:“殿下,我想到了!” “嗯,那你说说。”聂玄不怀疑她能想出法子,这不是多困难的事,蒋明珠若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那他这个“夫子”做得就太失败了。 “其实蒋志飞也未必就想跟着我娘,我们就让他知难而退,自己跑去求老太太,说不想跟着我娘,这不就结了么,”蒋明珠笑眯眯地道:“依着老太太那溺爱孙子的个性,多半就顺水推舟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了,三全其美。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聂玄满意地点头:“那柳氏呢?” “虽说家丑不外扬,这事儿不能当真送官府,但这罪名确实也不小呢,干脆送去外面庄子里,让我爹眼不见心不烦。” 蒋云对柳氏早就是烦透了,从年前改名字的事儿被她传扬出去后,他就隔三差五地要给柳氏收拾烂摊子。直到上一回蒋明瑾的事,对她的那点子怜爱更是变成了十足的嫌恶。听到宋薇提议把她送走,也没多话,一点头就答应了。 以至于蒋明珠都有点惊讶,她爹的性子一向是优柔寡断,什么时候这么杀伐决断了? 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想通,便老老实实地问聂玄。 聂玄稍微想了下:“此一时彼一时,我猜呢,你表哥得了重用了。你爹如今对柳氏反正也厌烦的很,这个顺水人情,是做给宋清的。” 宋清护送“太子”回京,兼向皇帝述职,他代理嘉平关守将的职务不久,不但在宋芝战死后夺回了宋芝遗体,重挫了敌军士气,还在这半年来屡次打退敌军的进攻,甚至有几次主动偷袭、突袭,打得对方看到宋清的旗子就落荒而逃。 宋清既是“太子”的心腹,又有这般赫赫战功在身,得到重用丝毫不奇怪。何况聂柔如今需要他帮手,是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留在京城的。 聂玄也只能靠猜测,并不十分确定宋清到底得了什么职位。不过蒋云的态度摆在那儿,想来绝不会差了。 有了蒋云的首肯,宋薇和蒋明珠第二日便让人把柳氏从柴房带了出来,让她梳妆换洗,一起去见蒋老太太。 柳氏在柴房一关三天,吃不饱睡不好的,即使梳洗过也掩不住那憔悴的样子。 她心里自然是恨透了宋薇,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对带人来接她的福婶客客气气的。 福婶看她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受了不少苦的样子,心里虽觉得痛快至极,却也没好意思再奚落她。 宋薇看了老太太一眼,才对柳氏道:“慧如,最近这些事,你做得实在太过了。” 证据确凿,柳氏哪儿敢否认,只得哭着说是,又求蒋老太太和宋薇大发慈悲饶了她这一回。 宋薇叹了口气:“其实老爷的心软得很,只你这一次次的,实在让老爷太失望了,好在老爷总归还念夫妻的情分……” 柳氏一听这话顿时有了希望,只要蒋云还肯念旧情,那一切就都还能挣回来啊!谁料宋薇的下一句话立刻打破了她的幻想。 “老爷的意思,是让你去京郊的庄子里住一段时日,一是静静心,别再做出糊涂事来,二来也好调养身体,那里山清水秀的,比咱们这儿可是舒服多了。”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柳氏却恨不得生吃了她,说是调养身体静静心,却没有说个归期,那就是永远别回来的意思了。 柳氏见蒋老太太也不为所动地坐着,连忙扑了过去,求道:“老太太,志飞还小,就当是看在志飞的份上,您也不能让他没了亲娘啊……” 蒋明珠听得眉头一拧,但转念一想,今天正好顺势把蒋志飞的事也解决了,索性对福婶吩咐了几句,让她去把蒋志飞从族学接回来。 蒋老太太有点不满,她就是生怕孙子伤心,才特地趁着孙子上族学的这会儿功夫发落柳氏的,蒋明珠还偏偏把蒋志飞接回来,这不是添乱么? 蒋明珠自是看到了她的脸色,却并不辩驳,只上前柔声道:“祖母,柳姨娘到底是志飞的生身之人,对志飞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我看,不如让志飞回来,让他们见一面吧。” 蒋明瑾和蒋明瑜都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好心,但目前的情况,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她们当然也不会去反驳蒋明珠。 蒋志飞还不知道柳氏就要被赶出蒋府“发配”到庄子里去,回来一听这消息立刻都身边小厮又踢又打,又哭又闹。 蒋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看他哭得简直快上气不接下气了,几乎要妥协想等晚点再处理柳氏的事。 蒋明珠却板着脸,严肃道:“娘,我看柳姨娘这几年把志飞宠得太过了,这样蛮不讲理,一哭二闹地,哪里还有半点规矩,娘说的对,是该给志飞请两个专门的夫子,好好把志飞的性子扭过来。” 这相当于就是扇着柳氏的脸说她教不好孩子了,但柳氏这会儿只求能留在蒋府,哪里还管得着反驳这个,只一叠声地求着蒋老太太。 倒是蒋志飞不干了,推开扶着他的婆子,恼道:“我不要!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放肆!”饶是蒋老太太再心疼孙子,也知道他这样冲撞宋薇和蒋明珠,日后是要吃亏的,忍不住斥责了一句。 蒋志飞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奶奶,连你都不要我了!我是你的孙儿啊,奶奶……” 蒋明珠心道真是打瞌睡就有人上赶着送枕头,蒋志飞这几声干嚎实在太合她的心意了。 宋薇事先与她通过气,听到这话也是眼中一亮,略带为难地对蒋老太太道:“老太太,人都说隔代亲,您看这……志飞到底还是与您更亲近啊。” 蒋老太太被宝贝孙子哭得心都要拧起来了,连忙道:“罢了罢了,小薇你身子也不好,我看就让志飞暂且住在我这院子里吧。” 宋薇正求之不得呢,立刻把教养蒋志飞的事一并送了出去。随即也不去管别的了,只叫人帮柳氏打点行李,今天就送她去庄上。 “宋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啊!”柳氏一听她要强行送自己走了,索性脸面也不顾了,挣开拉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就要冲过去。 蒋明珠又叫了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把她架住了:“姨娘,大姐三妹和志飞都还在跟前,您还是给自己留些脸面,也给他们留几分体面。这就是爹的意思,姨娘若想闹得人尽皆知,只怕连大姐三妹和志飞脸上都不好看。” 蒋明瑾和蒋明瑜本来还想上前求情的,一听这话却大气也不敢出了。 柳氏也脚下一软,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任由婆子拖着出去了。 聂玄摇了摇头:“她虽万般过错,对自己的孩子倒真是舐犊情深。” 蒋明珠不知他为何忽生这份感慨,只轻轻“嗯”了一声。 蒋家的事第二天宋清就知道了,他如今也不怕牵连蒋明珠了,左右蒋明珠都已经深陷其中,索性就直接让人提着礼物递了拜帖上门拜访了。 蒋云平日里三五天都瞧不见人影,这一回却亲自到中门外迎了宋清。宋清以小辈礼问了他安,又道:“姑父,我听说这几日姑母为家中琐事烦得病了,特地上太子那儿求了些好药……” 他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遮掩,摆明了就是来给宋薇、蒋明珠撑场子的,嫌自己不够重,还搭上太子。蒋云根本不知道宋薇最近什么样,但太子的名头摆在那儿,哪里敢怠慢宋清,听他话语略一停顿,便连忙接口道:“是啊,是我有些疏忽了,不过如今家中一切都好,想必你姑母的身体很快也就无碍了。” 宋清微微扬了扬眉,不紧不慢地又补充完了下半句:“太子还说,蒋大人好福气,夫人和千金都是兰心蕙质。嘱我一定要亲自送来。” 蒋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蒋明珠竟会有这样的福分。   ☆、第三十九章 坦诚心意 第三十九章坦诚心意 宋薇和蒋明珠匆匆赶到的时候也正好听到宋清这后半句话。 宋薇脸上一白,几乎是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宋清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不由人听不懂。 蒋明珠倒是知道他这话肯定不会是真的。别的不说,太子这会儿还在她脑子里住着,要说句话都得通过她呢。宋清那多半是假借个名声来压一压蒋云罢了。 蒋云则是还没从大惊大喜中反应过来,一时连请宋清进屋去坐会都忘了。还是蒋明珠笑着说了句“表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屋喝杯茶?”,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请他进去说话。 宋清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听说老夫人这些日子为孙儿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的,我还是不去打扰为好,正巧还有些府里的事想要请教姑母。” 他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指蒋老太太夺走了宋薇教养庶子的权力,来给宋薇找场面的。 蒋明珠暗道了一声糟糕,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不由感慨宋清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连忙上前道:“表哥这是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呀,做不得准的,其实祖母这几日是为婶婶悬着心呢。” 蒋云满意地点头,觉得蒋明珠当真是明理,没有不懂事地把家里这点小事闹到宋清面前去。既这样,他也是愿意给宋薇面子的,忙笑着打圆场道:“你们既有事要说就去吧,我正好有事要出门,就不陪你们了。” 宋薇和蒋明珠求之不得,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和宋清一道转身走了。 一进自家院子,蒋明珠就玩笑道:“表哥,你可差点坏了我的好事呢。” 自从上回去过宋家后,宋薇就知道宋清虽是一个军人,但后宅之中却也是丝毫不必自己去操心的,他刚才和蒋云说的话多半就是个托词,见蒋明珠明显有话要和他说,便直接打断了两人,笑道:“你们聊着吧,我小厨房里还炖着汤呢,我得过去看看。” 蒋明珠送走她,才又转头对宋清笑笑:“表哥,你该不会是在我们府里安了探子吧,昨天才出的事,你今天就知道了。” 她本是说笑的,却是一语中的了。宋清脸上微微有一点尴尬,聂柔确实在蒋家安了人,甚至还在蒋明珠身边放了个两个暗卫守护,蒋家有个风吹草动,尤其有可能对蒋明珠不利的事,探子都是要详细回报的,因此蒋老太太要亲自带孙子的事宋清也就第一时间知道了。他怕宋薇母女吃亏,聂柔也愿意顺手送蒋明珠一个人情,才有今天这一出。 在他想来,宋薇既不能再有孩子,那么就要把蒋志飞牢牢掌控在手中,自然是不愿让蒋老太太拿走这权力的。但方才听蒋明珠开口打岔,才知道教养蒋志飞这个权利是她们心甘情愿放出去的。一时也有些疑惑。劝道:“这件事不是小事,你可要确确实实想好了。” 蒋明珠笑笑,对他们安插探子的事倒是并没有不满,低声道:“那表哥肯定也知道我家来了客人吧?” 宋清默认了,蒋家的事,聂柔是事无巨细都要知道,当然也不会漏了裴氏三人。 “但是表哥大概不知道,我婶婶的身体很差,只怕支撑不了太久,”对着宋清,蒋明珠倒是没有什么避讳的,直接了当地把聂玄和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宋清这才明白在她心里蒋志飞已经是一枚“弃子”了,当然不想再沾惹到自己身上。放心地点了点头:“你既有打算就好,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问你的意思。” 蒋明珠见他说得很郑重,立刻就明白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确认身边确实没有旁人,才认真道:“表哥有话尽管说。” 宋清开口之后却又有点犹豫了,或是在想该怎么开口,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殿下想问你,愿不愿意进太子府。” 蒋明珠一愣,若只是字面上的“进”太子府,想来宋清不会这么郑而重之地问她的意见。 果然,宋清接着便道:“只是殿下说了,只能给你侧妃的位置,你也知道……太子大婚是件大事,内务府、礼部都要有专人过来贴身陪同完成婚礼,会出纰漏的地方太多,殿下也不敢冒这个险,但如果是侧妃的话,殿下那里是可以安排的。” 嫁给聂玄…… 蒋明珠一愣,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就不自觉地红了脸。但她还未及细想,就听到聂玄沉声道:“我不同意。” 与他相处久了,虽是素未谋面,蒋明珠却也能通过他的声音分辨他的情绪,聂玄这一句话声音不大,砸在耳中却沉得不行,明显是动了怒火。 聂玄反应快,蒋明珠也不傻,这两句话的功夫里,她就明白聂柔的意思了。如果她成了太子的侧妃,肯定是长住太子府了,那至少有两个好处。 一来于聂玄身体相处的时间和机会大大增加,可以尽快找出让聂玄回去的办法。二来则是聂玄可以随时了解到太子府的情况,与聂柔商议,她该怎么扮好“太子”的角色,才符合聂玄一贯的行事作风。这就大大减少了出错的可能。 但聂玄却偏偏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拒绝了。蒋明珠原本的七分羞涩顿时都变成了十分苦涩,咬了咬唇正要开口转述他的意思,却又听见他道:“让宋清告诉皇姐,不要打你的主意。” 这一句依旧是强势,甚至怒气十足的,蒋明珠心里的难过却顿时被驱散了,方才在眼中打转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聂玄的意思,是他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事让她牺牲。 宋清立时就愣住了:“怎么了?你……你别哭啊,殿下也只是让我来问你的意思,绝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他知道宋薇和蒋明珠是父亲生前最牵挂的亲人,是真心想好好照顾宋薇和蒋明珠的,自然不会勉强于她,方才肯开口问这个事,一是觉得确实有许多好处,二来也是上回蒋明珠见“聂玄”的时候给他留下了印象,他觉得蒋明珠心中对聂玄是有意的。 见他一时手足无措的,蒋明珠连忙摇头,慌乱地伸手擦眼睛:“不是的,表哥,你让我想想……我、我会给你答复的。” 宋清不知她是怎么了,但多少也猜到,她若不是因为自己这几句话哭的,那定是与聂玄的反应有关了。当下也不好再问,好在要说的事都已说了,便索性起身告辞了。 蒋明珠三两下就抹了眼泪,笑着起身送走了他。但聂玄那句严词拒绝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转达。 聂玄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蒋明珠不可能“忘了”转达这句话,而是有意选择了不说。既然这样,即使他再重复十七八遍,蒋明珠也不会妥协。她虽然温和,却并不是一个好说服的人。 谁料蒋明珠却先开了口:“殿下,公主的提议有百利而无一害,是么?” 聂玄皱眉,没有回话。 蒋明珠想了想,似乎有点犹豫,却还是道:“那殿下为什么要反对?” 聂玄有心想呵斥一句“闭嘴”,却还是狠狠闭了闭眼,尽力恢复往日的镇定:“你不合适。” 对他的含糊其辞,蒋明珠却似乎较了真,问道:“哪里不合适?” 聂玄猛地握紧了拳:“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我会另外想其他办法的。” “殿下……” “别说了。”聂玄斩钉截铁地止住她,连宋清都可以看出蒋明珠的心意,聂玄与她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朝夕相处”,他那样的洞察力,又怎么会对蒋明珠的心思毫无所觉。 单是蒋明珠那一日一冲之下对自己说出“长长久久陪着你”的话,聂玄就知她心中对自己不但有恩义,更有情意。 这固然叫他欢喜,也生出了将来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年头,但在这种形势未明的情况下,他是绝不可能让蒋明珠完完全全蹚进这浑水里的。更何况,他始终记得蒋明珠当时说到自己希望嫁的人时说的三个条件,信她,护她,一生只她一人。 她虽对他有些情意,他却不愿她是为了扭转现在的局势而选择嫁给他。 聂玄想了想,其实要搪塞这件事并不难,凡事总归有利弊,他有无数的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现在娶侧妃不合适。但他都不想说。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不同意,你心里也猜到了。我不希望你涉险,也不希望你在这样的情势下做出决定,还有,不愿用侧妃的位置委屈你。明白了?” 蒋明珠咬着唇,轻声道:“我没有……” 聂玄“嘘”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笑道:“现在说了不算。等我回去,你若还愿嫁,聂玄三书六礼,堂堂正正地迎你进门。”   ☆、第四十章 报应不爽 第四十章报应不爽 宋清的话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上砸了一块巨石,在蒋云心里引起了剧烈的反应。人虽习惯性地到了这“添香茶坊”,心思却还在飘忽着。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 梅疏影哄了他个把月,对他的性子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看他心不在焉的,便渐渐低下了头,微微叹了一声:“大人既不愿看见我,又何必上我这儿来寻不痛快呢。” 她打小被卖进青楼,从记事起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揣摩别人的心思,见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对蒋云这样的人,一味痴缠献媚或者撒娇闹别扭都是不能长久的,他就是吃“红颜知己”“真心相待”这一套。 果不其然,蒋云一见她秀眉微蹙,半展不展的样子便连忙把人搂了过来,解释道:“哎,我何曾有这个意思?只不是是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你呀,快别胡思乱想了。” 梅疏影极知分寸,知道见好就要收,听了这话便展了眉,嫣然一笑:“好吧,那权当我错怪大人了。” 蒋云摇摇头,低头亲了她一下,哄道:“那你可要给我赔礼道歉啊。” 梅疏影轻笑,柔声道:“大人……老爷想要我怎么赔礼?不如……让我来猜猜,您为什么事烦心。可好?” 她垂下眼眸,对他的亲近显得既欢喜又羞赧,称呼也从客套有礼的“大人”换成了软声软语的“老爷”。 蒋云对她的样子又爱又怜,笑着揽着人往榻上走,一边道:“好啊,那你就猜猜。” 梅疏影仿佛浑然没察觉他的意图,被他圈在怀里,也还蹙着眉在“思索”这个问题,直到衣襟被他解开了才低呼了一声,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欲拒还迎的,瞪得蒋云心里发酥,哪还有功夫去想别的,立刻翻身把人压到了榻上。 梅疏影不是第一次与他欢好,见他今日兴致极好,事毕了便软语娇嗔道:“老爷折腾死人了,这会儿我可没力气猜了,老爷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嘛。” 蒋云心里确实又高兴又忐忑的,见她眉眼温柔的,便觉得舍不得放开手,勾着她又亲了下,并没说自己在想的事,反而许诺道:“你跟了我也不少时日了,总这么也不像话……等我找一处妥当的地方,就把你接出去住吧。” 梅疏影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起这个,她对蒋云的背景还是调查了一番的,知道他家中只有一个庶子,夫人又是不能再有孕了,自己若是生下儿子,就可以与那妾室争个高低,是大有希望的。一听这话自然惊喜万分。睁大了眼看着蒋云。 蒋云喜欢看她这样又惊喜又不信的样子,乐道:“只不过只能在外边,不能带你回家去。最近我家里指不定要有天大的好事。这个节骨眼上可马虎不得。” 梅疏影被他这一句“天大的好事”说得心里一动,撒娇道:“是什么好事,老爷就说给我听听嘛。” 蒋云被她一哄,便难掩得意之色:“太子要选妃了。” 话不必说得太明显,梅疏影也足能够想到了,太子选妃若要变成对蒋家的大好事,这其中的关联当然就是蒋云的女儿了。从礼部尚书一跃变成皇亲国戚,难怪蒋云这么乐呵。 梅疏影故作惊讶状:“选中了老爷的女儿么?是老爷常夸国色天香的那一位?” 蒋云呵呵一笑:“说实话,我也觉得该是明瑜,不过这回咱俩都猜错了。” 梅疏影面上笑着应是,心下却是不屑,心道太子选妃看的难道只是容貌么?你那个小妾生的女儿出身又不好,能选上才怪呢。方才她便觉得多半是蒋云的嫡女,这一问之下便更确定了,也笑道:“那疏影要先恭喜老爷啦。等将来太子继承大宝,老爷就成了国丈了呢。” 蒋云虽然得意,却也还算谨慎,连忙道:“这话还说不得。这件事我也只是猜测,只对你一人说了,事情没定之前,你可别在外头乱说话。” 梅疏影乖巧地应了,心下暗自盘算,他的嫡女得势,肯定不会待见妾室所生的庶子。只要她将来能讨好了蒋云的正室,生下儿子和正室一起抚养,那这孩子就是正经的国舅爷了! 想清这些便更加曲意婉转地小心伺候着蒋云。蒋云却又叹了口气。 梅疏影奇道:“这么大的喜事,老爷叹气做什么?” “你有所不知,这个女儿,是我二女儿,”蒋云想起蒋明瑾就又恨又恼的,没好气地道:“我还有个大女儿,要是不把她先嫁了,我怕要生变端。” 皇室规矩多,要是当真挑中了蒋明珠,一看上头的姐姐还没定亲,只怕就要多考虑查访一番了,这一查访,就不得了了。皇家有心要查,他压下去的那些事说不定都要被翻出来。到时候蒋明瑾名声难听,蒋明珠只怕也嫁不进太子府了。 他对蒋明瑾和柳氏实在是越想越恨。梅疏影倒是不当回事,笑道:“那老爷早点把大小姐嫁出去不就行了么?” 蒋云无奈:“我倒是也想,可哪有那么简单呢,嫁低了她不肯,我面上也不好看,嫁高,那也得有合适的人家啊。去年我倒是相中了一家,只是一拖再拖的,人家早就定了亲事了。” 梅疏影念头一转,微一考虑,便笑道:“老爷,就算这人家世再高,那还能高过太子么?老爷舍不得这一桩,万一误了下一桩,岂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 蒋云原本还在犹豫,一听这话便心头一凛,立时坐了起来,低声喃喃:“对,你说的有道理……” 他说着便要起身,像是终于下了决定,匆匆要走。梅疏影也不拦着,只给他系好了披风带子,送他出门。待蒋云一走,便匆忙写了封信,招过一个婢女交待了几句。 *************** 蒋明珠和聂玄自那一日后便似有了默契,两人都没有再提宋清说的事。蒋明珠每日看看账簿,帮着宋薇管些家里的杂事,闲下来便去看望裴氏母子三人,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进了四月,天气转暖之后,裴氏的身体比刚来的时候好了点,能到外面走动了。 宋薇与她处了这一个月,与她倒真的十分投缘,既佩服她带着孩子在苦寒之地一守就是三年,也怜惜她只怕看顾不了两个孩子太久,对她便格外好些,甚至拿了自己的私房贴补每日炖了金丝燕窝给她送去。是以裴氏心下感念,身子一好些便特地带了孩子上门道谢。 蒋志远已经开始上族学了,只蒋蓉蓉一人跟着过来,蒋明珠见蒋蓉蓉戴的首饰还是初见时那样,便拿了自己的一套金头面送她。 裴氏连连摆手:“这使不得,怎么好拿二小姐的东西。” 蒋蓉蓉极听她的话,虽是目露喜爱之色,却也摇头拒绝了。 蒋明珠佯怒:“怎么使不得了?我长蓉蓉几岁,权当是个见面礼。婶婶不肯收就是不让蓉蓉认我这个姐姐了。” 裴氏笑着叹了一声,知道她是一片好心,这才松了口。 蒋蓉蓉到底是个小姑娘,见那几样首饰都十分精致可爱,自然也是喜欢的,裴氏首肯后,便欢喜地接过了。想了想,又褪下自己手上琥珀串珠给蒋明珠:“那我把这个送给二姐姐。” 裴氏欣慰地点头,蒋明珠知道自己要是不收,那她定然也不肯收自己的,便笑着答应了,接过来试了下。 蒋蓉蓉这才看到她手腕上已有一串青碧的手串,透亮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不由脸上一红:“比不上二姐姐这串漂亮,二姐姐随便带着玩儿吧。” 蒋明珠一恍,忆起串子的由来,莫名地就想起聂玄那天说的话,心里涌起一丝甜意,伸手拨着那些玉珠,忍不住弯了弯唇。 宋薇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面上倒还平静,和裴氏聊了会家常,又问蒋志远在族学里可还习惯。 说起儿子,裴氏便是一脸藏不住的笑意:“习惯,远儿昨儿还说,族学里头的夫子都很照顾他。” 宋薇点点头:“那就好,远儿年纪小,就是有些跟不上也不要紧,咱们可以在家里给他请个夫子开开小灶。” “千万别,”裴氏连忙推拒:“我们已经麻烦大嫂太多了。” 宋薇笑笑,正要开口,就见福婶匆匆走了进来,一脸忧色道:“夫人,老爷请你去前厅商量事情。” “现在?”宋薇疑惑:“老爷说什么事了么?” 福婶摇头:“没说,只说请你快些过去。是喜鹊来叫的,我问了她,说是老太太、大小姐、三小姐都在。” 宋薇皱着眉点了点头,无怪她那么惊讶,实在是蒋云这举动太过反常了。 平日里这个点蒋云多半还流连在添香茶坊没回家呢,更何况宋薇和他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几句话,井水不犯河水过得好好的,一时还真想不到他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商量。 蒋明珠想了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皱了眉头,也跟着站起身来:“娘,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裴氏和蒋蓉蓉到底只是亲戚,既知道他们家中是有事要商议,自然不好跟着过去,便辞别了她们。蒋明珠扶着宋薇一道走,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便低声道:“娘,若是说大姐的亲事,咱们就作壁上观,听爹安排。别掺合他们的事。” 最近府上一直都很平静,宋薇想了想,多半也只能是为儿女亲事的事了,微一考虑,便点了点头:“好。她的亲事我自然不去插手,怎么做多是错,咱们何必多费这个心思。” ************** 她们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啜泣,两人相视一眼,便把福婶和素月都留在了外头,自己推了门进去。 哭声显然是蒋明瑾的,她跪在蒋老太太面前,正伏在她膝上哭。蒋明瑜似乎在劝她,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蒋云则黑着脸站在一旁。 这情形让宋薇和蒋明珠都是愣了愣。到底还是宋薇先开了口,疑道:“老太太,老爷,这是怎么了?” 蒋老太太张了张口,再一看儿子脸黑地不行,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摇头道:“罢了,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我也管不到了,你自己说说吧。” 这话里的口气明显还是带着怨的,蒋云对着她倒是还有几分耐心,解释道:“老太太别听外头瞎传的那些闲言碎语,明瑾是我女儿,我难道还能害她不成?这两家的公子,当真都是不错的。” 蒋明珠心里微讶,还真是让她猜对了。 宋薇也朝她看了一眼,对她的“料事如神”有些惊讶,这才柔声笑道:“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在给明瑾挑亲事啊,不知道老爷看中的是谁家的公子?” 她问的时候便打定了主意,不管蒋云说的是谁,她都附和蒋云的意思就是了,但蒋云把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她有点惊讶,愣了一下才疑道:“柳家公子?老爷说的是柳旭?” 蒋云点了点头:“正是他。他的亲姐是大皇子的侧妃,他又与明瑾是表兄妹,咱们也都见过,知根知底的,正好亲上加亲。” 这一来连蒋明珠都惊呆了,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柳旭的人品如何蒋云也是知道的,而且还可以说是“深受其害”,现在竟要把蒋明瑾嫁给他? 聂玄则是嗤笑了一声:“我今日才相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第四十一章 明瑾亲事 第四十一章明瑾亲事 蒋明瑾显然是已经哭闹过一番了,只是蒋云看起来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宋薇听蒋云方才说有“几家”,便也不急着表态,只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蒋云又说了两家的公子,一是胡璧山家的庶子,胡璧山是封疆大吏,这个庶子也是颇有才名,只是自小就有些跛腿,虽不影响行走,但总归不大美观,且影响仕途。是以这个庶子已快到弱冠之年了还未定亲。 另一个是上一科的探花郎,如今是六品修撰,无甚家世,但人品学识十分不错。 蒋明珠听到这儿倒有点奇怪了,依照她的看法,蒋云后面说的这两家虽然也不能说十全十美,都各有缺陷,但比起柳旭那样人品低劣又爱花天酒地的公子哥还是好多了,尤其这位探花郎,可以算得上良配了。怎么他们放着这两户不谈,反而揪着柳旭的事吵起来了? 宋薇多半也是这个想法,疑道:“老爷,我看探花郎也是不错啊。明瑾既不愿嫁给柳旭,不如就这……” 蒋云皱眉,还未开口,就听蒋明瑾哭道:“要我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土包子?我不要!” 这位探花郎出身寒门。十年苦读一朝高中,家境确实清苦,但听说是有名的孝子,在京中住的虽只是两进的小院子,却还专门买了丫头伺候寡母,蒋明瑾嫌他穷不愿嫁,说罢还恨恨地盯着宋薇。 宋薇索性不说话了,依她看,探花郎孝顺、品行好,胡璧山家则是家教好,地位高。这两家亲事都比柳旭那个要好,只是蒋明瑾不肯嫁寒门,又嫌胡璧山家的公子跛脚,如此可不就只剩柳旭了么。 其实蒋云原本是更中意胡璧山家庶子的,虽然胡璧山跟他都是二品官,但他这个礼部尚书是六部中最无实权的,而胡璧山却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能与他家结下这门亲事,可以说还是“高攀”了。只是蒋明瑾方才一听他家公子跛足,就寻死觅活的,蒋老太太也是十分瞧不上,他才改主意定了柳旭。 宋薇和蒋明珠互相看了看,便都明智地闭了嘴,宋薇只温顺道:“全凭老爷做主。” 蒋明瑾怕这事就这样定下来,连忙哭着求蒋云:“爹,不要,我不要嫁给柳旭。他、他还欺负过明珠,我怎能嫁给他!” “住口,”蒋云皱紧了眉:“你做的那些事又好到哪里去?要我说出来给你听听么?” “总之我不嫁!爹,你答应娘过要给我找一门好亲事的!” 蒋明瑾情急之下把柳氏搬了出来。蒋云听了却更是恨:“好,你若不肯嫁人,就去庄子里陪你娘吧,不要在我蒋府丢人现眼,你两个妹妹还要议亲呢!” 蒋明瑜原本还想帮自家姐姐求情,一听蒋云这句话顿时低下了头,她对自己的容貌自负,觉得一定能寻一门好亲事,可不想被蒋明瑾连累。听到这里非但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说,反而拉了拉蒋明瑾的袖子:“大姐,上回我们去公主府,公主还对我们高看一眼呢,你就委屈下早些嫁了么,否则将来误了我和二姐的亲事怎么办?” 蒋明珠恍然大悟,今天这阵仗乱七八糟的,她原本还没弄明白蒋云为什么忽然就要急着把蒋明瑾嫁出去了,这会儿却被蒋明瑜一句话点醒了。蒋云想必是听了宋清的话动了心思,怕将来攀不上太子这门亲事,才这么急吼吼地要把蒋明瑾“处理”了。 只是蒋明瑜这话说得也实在太刻薄了,连蒋明珠都有点听不下去,蒋明瑾平日里极照顾她,见她自私自利根本不顾自己死活,简直气疯了,抬手就扇了她一个嘴巴:“蒋明瑜,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大姐!你打我干嘛!”蒋明瑜捂着脸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又不是我要你嫁给柳旭的!要不是你以前做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至于要……” “爹,我没有!”蒋明瑾已经不想搭理蒋明瑜了,打断了她的话。她见蒋云因为蒋明珠有可能嫁进太子府,就铁了心要给她定下柳家这门亲事,心里恨极了蒋明珠,咬牙道:“上回在贺国公府,是明珠故意害我的!” 蒋明珠微微抬了抬眼,却没有说话,只端着茶喝了一口。 蒋明瑾实在是太过愚蠢了,既然蒋云为了这个“皇亲国戚”的梦选择匆匆忙忙把她嫁出去,那么就算蒋明珠真的刻意陷害了她,这会儿蒋云也只会千方百计地帮她遮掩过去。 果然,蒋云只眯了眯眼,就皱了眉冷声道:“再敢乱说话,就休怪我不念父女之情了。” “我没胡说!”蒋明瑾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也不再哀求,恨道:“要不是她和素月合伙做了一场戏,哄我相信那是沈家送的镯子,我又怎么会在沈家人面前丢脸!” 贺国公府发生的事蒋云根本就不想去分辨真假,事实上那件事让他在沈凌面前丢尽了脸面,直到现在每天上朝看到他都觉得脸上无光,不管真相如何,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选择把错都归到蒋明瑾身上,保住蒋明珠,才有机会青云直上,扳回局势。 因此见蒋明瑾这样说,便冷冷道:“谁是谁非我没心情去追究,你最好从现在起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趁着外面的人还都不知道你那些糟心事,安安分分给我嫁人。要不就去庄子里陪你娘,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自己想想吧。” 他说完这话看都没看蒋明瑾一眼,推了门便要出去。迎面却差点撞上了站在门口的人。 众人都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沈策站在门外,愣愣地看着蒋明珠。 蒋明瑾的话让他想起了那一日去寻何嘉时看到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蒋明瑾说的不是假话,她竟真的是被蒋明珠陷害的。 自从两人的亲事告吹后沈策看到蒋明珠一向是有礼疏远的,这一回却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蒋明珠不知道他心里的念头,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皱了皱眉,起身给蒋老太太、宋薇续茶,避开了他的视线。 *********** 沈策是来送云州特产的,他的亲事定下来后,沈凌、蒋敏带着他回乡祭祖,捎带了不少云州的特产,便让他到亲戚朋友家送一些,也是拜访下各位可能成为今科考官的人,提前在考官面前“露个脸”。 蒋云身为礼部尚书,又是亲舅舅,沈策是第一站就到蒋家来了,谁料竟会无意中知道了那日贺国公府的真相。 他从来没有想到蒋明珠竟会是这样的人,在他的记忆中,蒋明珠一向是温柔的,乖巧的,甚至是有一点沉默怯弱的,他怜惜她小小年纪就要应付家中的姨娘,庶姐妹,也喜爱她心思纯净善良。在蒋明珠因为那一日的事提出解除婚约后,他也懊恼过,后悔过。 但蒋明珠竟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了。她布局陷害了蒋明瑾,那天竟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完了整场戏! 沈策在外面站着,甚至许久都没能想起自己的来意,若不是蒋云叫了他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回过神来。 当着沈策的面,蒋云不好一脸怒气,勉强笑道:“策儿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么?” 沈策回神,恭敬道:“舅舅,我爹和我娘让我送些云州的土产过来。” “好,劳他们惦记着,”蒋云一挥手,叫人接了:“最近就快要会试了,送东西这些小事,你叫个下人来就好了,何必讲究这些虚礼,还是要好好准备考试啊。” 这话就是摆明了在送客了,沈策深深地看了蒋明珠一眼,又见蒋明瑾哭得花容失色,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不由皱紧了眉,拱手告辞了。 蒋云狠狠训斥了守在外头的下人,也甩手出去了。 蒋明珠对沈策方才的举动有点疑惑,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回了自己屋里便试着问聂玄:“殿下,我想不通,沈家表哥方才干嘛那样看着我?” “想不通便不想了,”聂玄似是浑然没把这件事放心上:“管他做什么?” 蒋明珠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但听聂玄这么说,倒是忍不住一笑:“殿下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聂玄差不多能想象她问这话时俏皮的模样,无奈道:“可不是,所以你离他远点。” 蒋明珠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痛快地承认,一时就愣住了。聂玄这才笑了起来:“逗你的,他怕是在外面听到了蒋明瑾的话,也相信了她说的,所以看你的时候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看他这人耳根子实在太软了,半点心性都没有,早晚要吃亏的。” 蒋明珠经过柳旭偷荷包那一回的事就知道沈策这人个性就是如此,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失望难受的感觉了,只笑着问聂玄:“殿下……那如果是你,你信么?” “我不爱听别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若心里有疑惑,就自己去查个清楚。” 蒋明珠想了下,聂玄确实是这样的,他敏锐也谨慎,许多事都是只开了个头就猜到整个走向了,很少有他弄不清楚的事,即使真的有,他也会自己动手查清真相,绝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动摇。 但她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蒋明珠想了想,却也不知该怎么表述,张了张口,还是放弃了。 “我不轻信别人告诉我的所谓‘事实’,所以我会去查,”聂玄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意思,蒋明珠正在疑惑,就听到他接着说道:“但对于该信任的人,无论她做的事是不是符合我的想象,我都相信她是必须要这么做的,她若愿意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我为她找出证据澄清真相,她若不愿这件事为别人所知,我便帮她毁去证据,抹掉痕迹。” 蒋明珠愣住了,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问题,聂玄就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答案。这便是聂玄的信任。 蒋明珠和聂玄都没有把沈策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们都没有想到,等第二天蒋云逼问蒋明瑾的选择时,蒋明瑾竟拿出了沈策随身带的一块竹刻私印,说沈策对她有意,一定会给她一个名分。   ☆、第四十二章 故技重施 第四十二章故技重施 有贺国公府的事情在前,蒋云自然是不信她的,但蒋明瑾一口咬定沈策确实对她说了这话,坚持一定要见沈策。 这方竹印是沈策自小就随身带着的东西,且是沈老相爷亲手刻的,蒋家不少人都知道。蒋云见蒋明瑾竟能拿出这个,心里也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派人去沈家请人了。 蒋明珠和宋薇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离看到了担心,一盏茶的功夫后,蒋明珠便站了起来,急匆匆道:“爹,娘,我忘了今天特地请了京城的名医孙思敏来给裴婶婶复诊,我去婶婶那儿看看,帮忙招呼下。” 蒋云这会儿满副心思都在蒋明瑾身上,闻言也就随便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蒋明珠微一福身,一出蒋老太太的院子便立刻往花园走,又让素月去大门附近守着,一见到沈策,务必让他从花园这边走。 素和见她一路小跑过来,四月的天里,额上都出了细汗,忙劝道:“二小姐别急,表少爷还不一定能过来呢,就算能来,从沈家到这儿最少也要两刻钟,咱们一定能等到的。” 蒋明珠叹气:“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大姐竟会拿出竹印,看起来还不像是假的。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总得先给表哥提个醒,免得他一会儿措手不及的。” 素和没再说什么,倒是聂玄听了这话皱了皱眉:“这竹印是沈策贴身之物?” “应该是的,”蒋明珠想了想,给他解释:“束竹为策,这是沈老相爷给表哥取名的时候就给亲手刻了送他的,据我所知,这枚私章表哥是一直带着从不离身的。” “既然如此,那只能是昨天丢的,”聂玄无奈:“你也是爱操心,既然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多半是他自己给出去的。我昨天就说了,他耳根这么软,迟早要给自己惹麻烦。” 蒋明珠不信,但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只能心焦地等着沈策。 沈策来得很快,在门口被素月截住带到花园,一见蒋明珠却掉头就想走。 蒋明珠莫名其妙,急道:“表哥,我有话跟你说!” 沈策看似十分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时间紧急,蒋明珠也没功夫去想他到底是怎么了,直接道:“表哥你的竹印呢,丢了么?” “没有。” “真的没有么?”蒋明珠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又道:“你拿出来看一看,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还在。我大姐拿着一枚竹印,跟你的那枚很像。” 沈策瞬间沉下了脸:“是我给她的。” 这话让蒋明珠一愣,忙道:“表哥你怎么会……” 沈策见她的样子是当真为自己急了,心里不由也软了一些,叹道:“上回在贺国公府,确实是你陷害她的吧?你和素月推搡着做戏的时候,我刚好在竹林另一边。” 蒋明珠愣住了,她原本以为这件事是没人知道的,没想到沈策竟是看到了。一时又惊又疑,但总算还记得自己的来意,一咬牙承认了:“是,表哥既看到了,我也不瞒你,可若是大姐没有心存恶念,又怎么会进我的圈套?这也是她咎由自取,何况你不知道她先前是怎么设计我的,我不过是……” “别说了!”沈策先还有些心软,越听她的话却越是生气,强压着怒火,沉声道:“我没想到你竟也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你与她又有什么差别?”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蒋明珠心里虽对他早已没有什么情愫,听了这话却也觉得心里一窒,咬了咬唇,才把这句话丢到脑后,怒道:“表哥!就算你生我的气,又何必去管我大姐,还把竹印送给她?你与白姐姐的婚期就在春闱后,你现在说要给我大姐一个名分,是要置白姐姐于何地?难道要让正室小妾一起进门不成?!” 沈策不理解她,或者是厌恶她都不打紧,她本来也没有对沈策抱着过高的期待,但想到温柔娴雅的白琦菲,她也不由动了真火,怒斥沈策。 沈策倒是一下子停下了步子,惊讶地转过头来,实话便脱口而出:“我何曾说过要娶她?” 蒋明珠以为他在狡辩,气得几乎咬牙切齿:“没有说?那你为什么要把贴身的信物给她!你可对得起白姐姐?” 沈策被她一通训斥,也是怒上心头,冲道:“若不是你惹的好事,我怎会答应她要替她办一件事?那竹印是凭证,却不是定情信物!” 他昨日确实去见了蒋明瑾,问她那日到底听到蒋明珠和素月说了什么。蒋明瑾疯了似的说她不好过,蒋明珠也休想好过,她一定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蒋明珠是个蛇蝎心肠的人。 沈策虽然对蒋明珠失望,但他几乎是从小就把蒋明珠当做自家人来维护的,一听这话便有些担心,怕蒋明瑾当真要弄个玉石俱焚,劝蒋明瑾不要冲动,有事商量着来。 蒋明瑾见他开口相求,坚持除非沈策答应娶她才肯放过,沈策自然是不能答应的,沈家与白家可说是门当户对,双方长辈亲友都十分满意这一桩亲事,他自己也对白琦菲颇有好感,怎肯答应这个。 好在蒋明瑾退而求其次,说只要他劝服蒋云让她不用嫁给柳旭,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这件事沈策倒觉得是没太大的难度,满口应了她,还在她的要求下把随身的竹印先给了她当做凭证。 沈策脾气好,在外人面前更是一贯的翩翩风度,几乎不会发火,蒋明珠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待弄清他话里的意思,更是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沈策竟会为了替自己遮掩而答应蒋明瑾为她说项。 聂玄听他们两人吵了这几句,心里已是透亮。虽对沈策的优柔寡断和轻信有点无语,但还是提醒蒋明珠:“让他赶紧再去找一枚竹印,就说你大姐手上那是假的。否则多半要被你大姐黏上了。” 蒋明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也顾不上沈策方才还在与她争执了,立刻劝道:“表哥,现在先别说这些了,我大姐拿着你的竹印,说你答应了要给她个名分,这会儿正在我爹那儿闹。你别露面了,先回去吧,我就说你临时被姑父叫走了,你赶紧想法子再弄一枚竹印来,还要和老相爷、姑父姑母通个气,就说她手上那是假的。有上一回的事在前,我爹多半不会相信我大姐的,快!” 沈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似是为她话里的无情感到心寒,冷着脸道:“我自有分寸。” 蒋明珠又急又无奈:“表哥,你不知道我大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人有千百种,你不要觉得旁人都跟你想象中似的讲理,对付小人就该用对付小人的法子。” 沈策没有说话,蒋明珠好心却吃了个冷脸,心里虽也不舒服,但想到白琦菲,还是想再劝。一抬头却见蒋老太太身边的喜鹊正往这边来。 这会儿沈策就是再想走也来不及了,蒋明珠急的差点红了眼眶,手指攥紧了帕子,绞着生疼也没发觉。 聂玄心疼地直皱眉,忍不住沉声道:“他不听就随他去。他也不全是为了你。他怕你大姐说出去,一方面是怕影响你闺誉,另一方面是不想让白家知道他和你曾经差一点儿就定了亲,怕日后与白家尴尬,也怕自己被你退亲的消息传出去面上难看。” 聂玄对人心的把握确实是登峰造极,把沈策的心思揣摩得几乎分毫不差。但蒋明珠即使理智上知道他并不是全然为自己“牺牲”,心里却还是十分难受,觉得自己拖累了他。见沈策真的跟着喜鹊进了蒋老太太的院子,只得无奈地跟着过去。 聂玄见不得她这难过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你啊……你要真想管这件事,就赶紧让人去请你姑母,我看你表哥多半是抵不住的。沈凌和你姑母倒是一个外柔内刚,一个天生强势。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毕竟好。” 蒋明珠一拍脑袋,似是在怪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连忙退了几步,悄声对素和交待了一番,这才进了屋里去。 *********** 蒋明瑾几乎是一看到沈策就立刻流下泪来,哭道:“表哥,这竹印确是你给我的,你要为我作证啊,爹不相信我,还说要、要把我嫁给柳旭……” 她这话说得十分巧妙,若是没有蒋明珠先前的提醒,沈策定会以为她只是要自己帮她说情,让她不必嫁给柳旭。那样的话,他多半会在言谈间承认那竹印是他给的。 但沈策已然知晓她的打算,便不慌不忙道:“舅舅,这确实是我的竹印,但我给她的时候不是当做信物的,而是一个抵押罢了,明瑾说不愿嫁给柳旭,希望我帮她劝劝您,我也只答应了她这一件事而已。” 他没有当面说出蒋明瑾威胁他的话,而是走到蒋云身边,侧身轻声道:“舅舅,这里头有些误会,你屏退旁人,我说与你听。” 蒋云原本以为这竹印定然是假的,没想到沈策竟承认了这当真是他给蒋明瑾的,一时还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他毕竟在朝堂立足多年,不动声色的功夫是十分到家了,当下只是狐疑地看了沈策一眼,就让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连不涉及这件事的蒋明瑜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蒋明瑾,蒋老太太、宋薇和蒋明珠。 沈策见确实没有旁人了,才对蒋云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包括蒋明瑾如何从他这里骗走了那枚竹印。 蒋云对蒋明瑾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是有几分能猜到的,听沈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下便信了,只是面上还做出不信的样子,疑道:“既然如此,你昨天为何不来与我商量这件事?” 沈策皱眉:“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明瑾表妹会有这样的‘误解’,我早已与白言白大人家的长女定了亲事,还希望明瑾表妹不要误会。” 他这话说的还是给蒋明瑾留了一分脸面,只说是“误会”,并没有说蒋明瑾刻意拿着这个想赖上他。 蒋明珠听得直皱眉,她了解沈策的想法,凡事不做绝,总要留一点余地给别人,但沈策实在对蒋明瑾了解地太少,留了这一分脸面,她只怕就能掀起十分的风浪了。 接下去的事几乎就是在贺国公府那一日的翻版了,蒋明瑾一口咬定沈策送她信物定情,答应了要给她名分,她宁可一头撞死也不会嫁给别人。蒋云和沈策都不想闹得难看,沈策骑虎难下,这才开始后悔方才没有听蒋明珠的劝。 蒋明珠站在宋薇身后,见宋薇几次三番想要帮沈策解围,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却又想不出好法子来。忍不住捏紧了手,暗暗问道:“殿下,你帮我想想办法吧,现在该怎么办啊?” 聂玄心里根本不愿意管这档子闲事,只是看她实在着急,才出声安慰:“你别太着急,沈策和白琦菲的亲事沈、白两家都很看重,不想出差池,蒋敏和沈凌来了自然会有说法的。最多让你大姐进门做个贵妾,希望你表哥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别再栽在她手里吧。” 蒋明珠原本还抱着希望觉得他能有完全解决这件事的法子,一听这话顿时掐紧了手心:“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就算是做妾,对白姐姐也太过分了。” 聂玄想了想,还是没有骗她:“有。不过你多半不会喜欢。” “什么办法?”蒋明珠急问。 “跟你爹说,太子看中了你,想让你做太子妃。蒋明瑾迟早会给蒋家惹祸,只有千日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劝你爹结果了蒋明瑾,至少也要把她送去乡下软禁起来,”聂玄叹了口气:“这便一劳永逸了,只是……怕你日后心里想起来疙疙瘩瘩地不舒服,而且以沈策那怜香惜玉优柔寡断的性子,只怕也不肯。” 半年处下来,他很了解蒋明珠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打压一下蒋明瑾,她会觉得这是理当的,是蒋明瑾做的那些事该有的报应,但要她完完全全毁了蒋明瑾的一辈子,甚至要了她的性命,她哪怕做了,日后多半也会懊悔。 果然,蒋明珠紧紧皱着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用这个法子。 她还在左右为难,外头就又是一阵骚动,蒋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敢拦着我试试!” 蒋明珠大喜,也不待蒋云说话,立刻拉开门,把蒋敏迎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断袖之癖? 第四十三章断袖之癖? 蒋敏一到,蒋云便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自从贺国公府的事情后,他在沈凌和蒋敏面前就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蒋敏那天说的话更是句句戳着他的心,让他下不来台。 蒋敏进门后就随手把门关了,左右一环顾,冷笑道:“怎么?蒋大小姐今天又想了什么好法子来诬陷我儿子?” 她刻意把“蒋大小姐”几个字说得很重,蒋云脸上讪讪的,也有些不好看。 宋薇连忙把事情来龙去脉对蒋敏说明了,蒋明瑾名义上是她女儿,沈策毕竟是“外人”,方才的事她虽然有心帮忙,却也不好做得太过,蒋敏则丝毫没有这个顾虑,宋薇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蒋敏听完她的话,便一点头谢过了她,对着蒋云却是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有什么好法子呢,原来不过是故技重施。” 蒋云被她夹枪带棒地一通嘲讽,险些就要发火了,蒋敏却又调头瞪向了沈策,怒道:“叫你离她远一点,你还当真是记吃不记打啊,昨儿没带着脑子出门么?丢了竹印,瞧你回去怎么跟你爷爷解释!” 沈策有点尴尬,但也是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明面上虽是在骂自己,实际上是强调自己把竹印给蒋明瑾并非本意,更不是定情之意。 他听得出来,在座的众人自然也听得出来,蒋云皱了皱眉,朝蒋明瑾看了一眼,见她恨恨地看着蒋明珠,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咳了一声,对蒋敏道:“小敏,你也不要怪策儿,这件事确实是明瑾做得不好。” 蒋敏闻言微微一愣,但她管着沈家后宅,经历的风浪也不少,只凝了眉,丝毫没有因为蒋云的示弱而退让,反而道:“大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既然这样,策儿你去把竹印取回来,回家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再不许到外头惹是非了。” 蒋云还没发话,蒋明瑾“嗬嗬”地笑了几声,她的声音这两天已经哭得有点哑了,这笑声便显出了几分诡异,连蒋敏都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蒋明瑾也不跪也不求了,突然站了起来:“姑母可要想好了,今天姑母硬要拿走这竹印,我也拦不住。可是明天城里到处都是表哥被明珠退婚又再去求娶白家小姐,还有明珠是如何设套陷害姐妹的消息,我可没有办法。” 她这么说就是早就安排好人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了,蒋敏不想泄露情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蒋云也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蒋明瑾在被自己“软禁”的情况下,还能传出消息去,安排了人做这些事。 蒋明珠也是被“威胁”的人,反倒没有他们着急,面对贺国公府的事,沈策的态度和聂玄的话让她明白了一件事,你永远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待。这件事就算被说出去,她也没有大节上的错处,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旁人至多也就是说她心机深重。有聂玄那句话在前,又有宋薇宋清的全然信任,她当真是不太在意了。 蒋云却是又气又急,他还盼着蒋明珠成为太子妃,怎么能忍受蒋明珠名誉受损,立刻叫来了心腹的小厮,要他去查蒋明瑾这两天接触过的人,务必要查出这个在背后帮她的人。 蒋敏也不愿白家对自家生出误解,何况被退亲怎么说也是件丢人的事,沈策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这件事万一传出去,别人指指点点的,总归要影响沈策的仕途。 蒋明瑾一下子踩中了两个人的痛脚,一看他们的反应便知道这一把赌对了,立刻死死捏着那枚竹印,一声不吭地站着。 聂玄叹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说的是蒋云,蒋云当初一味隐瞒遮掩,想粉饰太平,现在终于是自食恶果了,但蒋明珠也觉得脸上一热,有点惭愧,她方才还对蒋明瑾有一丝同情,不想赶尽杀绝,在聂玄眼里,多半也是太过没有决断了。 蒋明珠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一握拳,眼里闪过一丝肃杀:“殿下方才不是说,只要及早处理了大姐,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现在也可以,”聂玄毫不迟疑:“壮士断腕,你大姐能找到、能买通的人多不到哪儿去,雷霆手段处理了你大姐,那些人拿不到进一步的好处,会不会帮她做事还不一定。就算真的散步消息了,沈家和蒋云联手,顶多三天总归能把人找出来了,拼着承受一点谣言,能有多大的事?实在不行的话,大可以放一点真真假假的‘名门趣事’出去,可以传的谣言多了,那些事不关己的人,当然是挑着好玩有趣的传了,谁还惦记你们家这点子事。” 蒋明珠眼中一亮,一听就知道这法子可行,正想开口,却又听聂玄道:“但你不必白费力气,你爹和你姑母,不敢冒这个险。” 聂玄方才用上了“壮士断腕”这个词,现在又一口断定蒋云和蒋敏会妥协。蒋明珠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话糙理不糙,蒋云和蒋敏各有顾忌,是绝不肯放手一搏的。 蒋明瑾这次只求个“名分”,对蒋敏来说,并没有打破她的底线,蒋明瑾是蒋云的女儿,给她个妾室的名分,沈家不丢面子,反而隐隐压了蒋家一筹。而对蒋云来说,他现在巴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虽说是做妾,但毕竟只是个庶女,再认真追究还是私生女,说出去也没有太难听。 话虽如此,对蒋明瑾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蒋敏还是极为不悦,盯着她看了会,对蒋云冷笑了一声:“看来明瑾对我儿子是情深意重,千方百计也想进我沈家门了。大哥,你的意思呢?” 蒋云方才一直没说话,心里就一直在衡量呢,这会儿也早已有了结论,皱了皱眉,状似极不满意道:“女大不中留,我是管不了她了。” 这话就等于是说不管蒋敏怎么处理,他都没什么意见了。蒋敏心下略微松了松,很快便拿定了主意:“既然这样,把生辰八字拿去合一合,改天请大哥把人送到我们府上吧。” 这简直就是完全不给蒋云和蒋明瑾脸面了,她甚至没有明确地说会给她一个妾的名分,只让蒋云自己把人送上门,至于迎亲、摆酒,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要是换了平时,蒋云早就要气疯了,这回不知是不是太急于摆脱蒋明瑾,又自知理亏,竟也一言不发地默认了。 蒋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就是希望他或者蒋明瑾反口,见他默认了,又去看蒋明瑾。 蒋明瑾听了这条件其实也是有点犹豫的,但一想到蒋云给她挑的那三家,还是一咬牙,把反对的话咽了进去,她宁可嫁给沈策做妾,也绝不要嫁给瘸子、穷小子或者是柳旭那样的纨绔。 她看得出来,沈策是个心软的人,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把沈策哄转。 蒋敏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见这事已没有转机,心中又恨又气,狠狠瞪了沈策一眼,这才带人走了。 蒋明珠心中有愧,有心去送一送他们,和宋薇说了一声,便跟到他们了蒋老太太院子外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蒋敏虽气得几乎心口生疼,见她一直送到这里,还是没好气地停了下来,等着她说话。 她的脸色不好看,但到底还是给了蒋明珠一点面子,没有迁怒于她,甚至在看到蒋明珠手腕上那串碧玉手串时,勉强添了点笑意。 蒋明珠并不知道她的心理,只是讷讷道:“对不起,姑母,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我实在对不起您和表哥。” 蒋敏倒不像沈策那么大的反应,只是摆了摆手:“也不怪你,你若什么都不做,只怕这会儿蒋家内宅做主的还是柳氏。” 见她真的能理解自己,蒋明珠心下感动,连忙道:“姑母,这件事我再想想办法,我一定会尽快把帮大姐做事的人找出来的……” “你找你的,”蒋敏的怒气已不像开始那么大,微微眯了眯眼:“但她既然敢算计我,我就让她如愿一回,我倒要看看,进了沈家的门,她会不会后悔!” 她的声音不高,蒋明珠却是心下一凛,听出了点肃杀的感觉。 ************* 蒋敏当真说到做到,半分面子也不给蒋云,把两人的八字合了下,便让丫鬟送给了蒋老太太,另外还带了句话,说蒋云打算什么时候送她上门麻烦提前通知一声,她好安排下人去买红烛锦被。 堂堂的相府,怎么会连红烛锦被都要现成去买?她这话基本上就是羞辱了,蒋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连宋薇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想想蒋明瑾的作为确实是自作孽,不值同情,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声。 蒋老太太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传给蒋云,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就这么一儿一女,总归不想他们闹得太僵。 好在沈凌做事没有蒋敏这么绝,到底还是挑了个吉利的日子,用小轿把蒋明瑾从后门抬了进去,但也全然没有宴请宾客,公布消息的意思。 沈策心下老大不乐意,却也没法子,把人往最偏的秋水居一送,打发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过去,吩咐她们把人看严实了,从她进门起就一面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沈凌和蒋敏原本是打算就把这事瞒着,等白琦菲当真嫁进来再与她说明。沈策堂堂相爷嫡孙,有一两个妾室通房丫头,也不是太大的事,何况这个妾室是个从未受宠,又没有孩子的,想必白家不会太介意。 谁料老相爷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后把夫妻俩叫来痛骂了一顿,又亲自递了拜帖,带着沈策去白言那里解释,只说孙子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白家小姐的事,任凭白家处置,绝无怨言。 沈策这会儿也通透了,连忙道:“伯父,这都是我的错,我保证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若伯父肯原谅这一回,沈策保证今后绝不纳妾,一定好好待白小姐!” 他说这话的确是真心的,他见过白琦菲几次,对她还是有好感的,也知道这件事实在是自己对不起白琦菲,现在又没有对白家说实话,心中愧疚,便立了重誓。 沈家的家风一贯很好,沈老相爷、沈凌对妻子都是恩爱尊重,沈策本人又是一时才俊,当时沈家来说这门亲事的时候白言还觉得自家是高攀了,这会儿见沈老相爷都亲自带着沈策登门道歉了,也觉得不必太过追究。夫妻两人都是厚道人,听了沈策的保证,想了想,只说要跟女儿商量下。白夫人便先行离开了。 白言陪着爷孙两人喝了会儿茶,见自家夫人出来,连忙迎上去,想听听女儿的意思。 白夫人冷着脸道:“女儿只说全凭你做主,不过我瞧着她心里不大高兴,还希望沈公子往后当真能像方才所说,给琦菲一个交待。” 沈策立刻躬身行礼:“是,沈策不敢忘记方才的话。” 白家夫妻两人也不希望这件婚事生变,见沈家这般重视,又明确做了今后绝不纳妾才保证,女儿也并没有太强烈的反感,到底是把这事放过了。 *************** 蒋明珠借着宋清的势力查了好几日,都没有查到蒋明瑾买通的人到底在何处,不由有点怀疑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唬人,问聂玄,聂玄却只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想起蒋明珠看不到自己,才道:“随她去吧。我看沈家高人多得是,老相爷,你姑父姑母,还有老夫人,你大姐哪个都斗不过,掀不起风浪。” 他差不多把沈家全部点了一遍,就是没说沈策,蒋明珠也知道他看不上沈策,但还是忍不住道:“毕竟她现在是表哥的妾室,要是表哥再被她哄骗……” “一二不过三,你表哥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开窍了,”聂玄冷哼了一声:“而且最近他多半忙着会试呢,理都不会去理你大姐吧。” 蒋明珠想想也是,这才稍稍放了点心,却又被蒋云带回家的另一个消息惊得几乎跳起来。 皇上和皇后要给太子选妃! 蒋云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显然是兴奋的,蒋明珠却是心下着急,现在的“太子”是聂柔,要是真给她选了妃,“太子”一直不碰太子妃,这件事还能瞒多久? 蒋云还沉浸在兴奋中,热切道:“我听老太太说,上回公主在为太子办的赏花会上还特地赐了你手串,明珠,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蒋明珠很想立刻就去宋清那儿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都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了,她也只得按捺下性子,套蒋云的话:“爹,怎么会这么突然啊?最近太子不是应该在忙春闱的事么?怎么一下子就要选妃了?” 蒋云笑意就僵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这消息如今也不是他一个人知道,蒋明珠一问宋清,就很难瞒得住了,因此不得不道:“我想,可能是因为最近有些对太子不利的谣言吧。” “什么谣言?” “唉,听说是有人传,说你表哥与太子过从甚密,同进同出的,还有……就是太子养了个人,每天就是再忙也要去……似乎还是个男人,咳咳,总之就是些有的没的吧,”蒋云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还以为她信了这些谣言,连忙道:“你可不要当真,这都是些没来由的流言,只要太子大婚了,就不攻自破了。” 蒋明珠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愣愣地“哦”了一声。蒋云安慰了她几句,又勉励她一定要争取太子妃的位置,这才离开了。 蒋明珠几乎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的,细想他方才的话,心里便咯噔一下,“太子”养的男人,多半是聂玄的身体啊! 看来聂柔频频见宋清,又要照顾聂玄的身体,还是引人怀疑了!想到这儿,蒋明珠也是急了:“殿下,这可怎么办?” 聂玄苦笑:“断袖之癖,这还真新鲜,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有点意思。” 蒋明珠见他还有心思说笑,忍不住嗔怪:“殿下!” “好,不说笑,”聂玄见她真的急了,才道:“别急,明天宋清多半要来找你,到时候我跟皇姐商量下。”   ☆、第四十四章 太子回归 第四十四章太子回归 聂玄所料不错,宋清第二天就上门来找蒋明珠了。只是他这一回却不是正大光明上门来请人,而是想要把蒋明珠“偷”出去。 蒋明珠有点惊讶,以聂柔的性子,一定是更倾向于光明正大地把人找过去,好让人抓不着把柄。像现在这样冒险把她“偷”过去,想必是局势并不完全在她掌控之下了,这让她心里一紧,急道:“情况很糟糕了么?” 她的敏锐让宋清微微颔了首,有几许赞赏,却并没有承认,反而安慰道:“还不到那个地步,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会儿皇上和皇后天天都盯着殿下,想让‘太子’尽快成亲,不管寻什么理由让你去,只怕不到明天皇后那里就能收到消息,说你是太子中意的人,要找你去‘谈心’了。” 皇上和皇后可能是好意,想催着儿子赶紧把人生大事办了,但对聂柔来说,实在是给她添了天大的麻烦。 *************** 蒋明珠和聂玄都知道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蒋明珠悄悄和宋薇说了几句,连素和素月也瞒下了。 宋薇有点担忧,但还是点了头,答应给她隐瞒。 蒋明珠心里有点没底,握了握宋薇的手,低声道:“娘,这件事或许会牵连到我,可我一定要去做。为我自己、为表哥、为一个……很重要的人,也为许许多多的百姓。” 宋薇一震,知道她这般郑重交待,便是有可能会出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等着她的下文。 蒋明珠却不说了,只低头抱了她一下:“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见女儿眼中满满的都是坚定,宋薇反而平静了,摸了摸她的长发,认真道:“小心保重自己,不用担心我。不管出了什么事,娘都信你。” 蒋明珠一点头,她心里有些惴惴的,但宋薇的话让她的心静了一些,与她道了别,便随宋清走了。 聂柔那里自然也是早有准备,宋清一到府里,便有人拿了一套府里侍女的衣服让她换上,又让人稍稍给她上了点妆,只要不是特别熟识的人便很难一眼认出她来了。 聂柔一早要去早朝,下了朝还要见一些部阁大臣处理事务,宋清便依着她前一日的吩咐,先把蒋明珠带到了聂柔所住的听涛阁外。他如今是疑似与聂玄“断袖分桃”的人,也是重点被“关照”的对象,不敢多留,很快便离去了。 聂柔也算是艺高人大胆了,她一直把聂玄的身体放在自己的寝室的暗室之内,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聂柔、宋清、以及专门负责照顾聂玄身体的大夫和嬷嬷,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个人。 那嬷嬷大约是早就得了吩咐,接到蒋明珠后只看了看她的手腕,见到那一手串,便恭恭敬敬地朝她一福身,悄悄把人带进了内室。 蒋明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聂玄”了,但是见他毫无声息地躺在那儿,却还是觉得心里一窒,说不上来的难受。 聂玄反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叹了口气:“这种近在咫尺又够不到的感觉,还真是能把人磨得半点脾气都没有。” 蒋明珠见他还有心情自嘲,也配合着玩笑了一句,四处环顾了一下,就见那嬷嬷把自己带进来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角落不出声,对她不闻不问的,便轻声道:“还未请教嬷嬷贵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交待么?” “万不敢当,苏秋娘给姑娘见礼,”嬷嬷虽一脸严肃冷漠,话语之间却又十分恭谨,认真道:“殿下说了,一切听从姑娘的吩咐。” 蒋明珠便笑了笑,对她道了谢。既然聂柔没有别的吩咐,她便只好在聂玄床边站着,看能不能站出点奇迹来。 聂玄又尝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办法离开那团白雾的包围,他让蒋明珠走近走远地试了好几次,发现无论远近,那团白雾都毫无变化,便知道这不是距离的问题,索性让蒋明珠在一旁坐了下来。 蒋明珠方才一直按着他的要求做,不敢打扰他,这会儿见他和自己闲聊起来,绷紧的心神才放松了,轻声道:“殿下,我们再把你来那一日的情形回忆一遍吧,看能不能找出些办法。” “那天我遇刺了,被刺了一剑,上次听皇姐说到,剑上应该是有毒的,所以我昏迷了一日。但我昏迷前,刺客已经被暗卫活捉了。我到你那儿时你也在昏迷中。” 这件事前前后后他们已经拿出来想过许多次了,但都没有结论,唯一的关联点就是当时他们两人都昏倒了。 事实证明从这个方面入手也不对,聂玄现在本身就没有醒,蒋明珠上次让宋清把自己敲晕了,却依旧是无济于事。 蒋明珠叹了口气,忍不住抓了抓头发:“我晕倒是因为舅舅的事,殿下晕倒是因为遇刺。这两件事有关联么?” 聂玄略一忖度,便摇了摇头:“没有,我收到嘉平关的加急奏折是遇刺前一天的事了,遇刺的事和嘉平关的事也并无关联。” 两人“沉默”着商量了好一会儿,那嬷嬷虽不知内情,却一直安安分分地在一旁守着,一点好奇或是不耐也没有,只偶尔过来给蒋明珠续茶。 蒋明珠坐了快一个时辰,正瞧着“聂玄”发呆,门却忽然被推开了。聂柔闪身进来,随即又合上了门。 她一身太子的朝服,一进门便有种压人的气势,吩咐苏秋娘先出去。蒋明珠虽知道她并无不悦,心里却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聂柔进门的时候见她痴痴地看着聂玄,就知道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她是极少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的,聂玄与她姐弟连心,一看便知道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当机立断道:“让我和她说几句。” 蒋明珠不敢耽误,立刻把自己变成了传声筒。 聂玄的话几乎就是命令了,一句接着一句地安排:“皇姐,你立刻换回自己的身份,就说我忽然得了像去年那样的急病,成亲的事要暂缓进行。还有,让宋清暂时回嘉平关。” 聂柔不同意:“不行,你应该知道,父皇从开了春以来身子一直不见好,这会儿功夫你要是病了,岂不是等于催着大哥起别的心思么?太子必须镇着。” 聂玄也丝毫不让步:“必须这么做!已经太危险了,这回传出流言来逼着你赶紧成亲的人,多半就是大哥的人马吧?我想他们是已经看出端倪,只差证实了!” 聂柔心里其实也是知道这情况的,却还是不肯让步,已经是在赌了,聂玄知道她用心良苦,但她现在就好像挑着担子走在悬崖边上,聂玄不能再坐视她这样走下去,怒道:“皇姐,你必须听我的,以大哥的本事他根本就注意不到你的问题,现在他不但注意到了,还找了这么个无可挑剔的借口来试探你,可见他身后有高人相助。” 他们三姐弟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聂柔对聂至不可谓不了解,知道聂玄这番话说得有理,却还是一咬牙拒绝了:“其实父皇和母后并没有起疑,只是父皇最近动了心思,他说……还想亲手抱到嫡孙,所以我实在也不能拒绝,但这件事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的。” 她说着便看向蒋明珠,想重提让蒋明珠嫁进太子府的事,她相信蒋明珠对聂玄是有情的,她方才痴痴看着聂玄的神色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聂玄见她看过来,正要反对,门却被匆匆打开了。 聂柔立刻看过去,眼中的杀机一瞬间暴涨,待看到是苏秋娘,才稍稍放缓了神色,皱眉不悦道:“什么事?” 苏秋娘喘得有些急,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急切道:“殿下,皇上和皇后微服出宫,看样子是往太子府来的!” 这时候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叫人紧张了,但聂柔还是强自按捺下了情绪,只问道:“谁传来的消息?除了父皇母后还有其他人么?” 苏秋娘显然是她身边极为得用的人,这些问题竟也事先都打听了,恭敬道:“只有皇上、皇后和一些侍卫随从,是丁公公的徒弟赶来传的消息。” 聂柔从方才开始脸色几乎是一时一变,听完她的话才缓下神色,对蒋明珠道:“你就在这里,一步都不要离开,我去迎驾,方才说的话,等我送走父皇母后,咱们回头再议。” 蒋明珠心下不安,总觉得要出事,犹豫着没有接话,等着聂玄开口。聂玄却也沉默了,这让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应聂柔这句话。 聂柔也没有时间再等,交待了几句这里的机关所在,又留下了苏秋娘,就匆匆出去准备迎驾了。 蒋明珠无奈,只得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等着。只是她心下实在静不下来,手上木然地端了茶便往唇边送,直到猛地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又在心里喊了一声“殿下”。 奈何聂玄却像是忽然消失了,完全没有任何回应。蒋明珠心里又惊又疑,不知他是不是能够回到自己身体里了,扭头去看床上的聂玄,却依旧没有变化。 蒋明珠死死地咬住了唇,这半年来她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风浪,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她甚至伸手推了推床上躺着的人。 然而不管是躺着的聂玄,还是她脑中的聂玄,都是毫无动静。 蒋明珠几乎要崩溃,眼下情况本就是一触即发了,若是聂玄在这个时候彻底消失不见,她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聂柔怎么办?宋清怎么办?她怎么办? 更不敢想象聂玄若是又去了另一个人脑中,往后天地苍茫,她又要到何处去寻他? 这样的念头让她脑中几乎是一下子全空了,连身子都轻轻颤着。 苏秋娘奉聂柔的命令照顾她,见她这般模样不由也变了脸色,连忙想要上前查看。 聂玄其实也感受到她的不对劲了,但他实在说不出话,方才聂柔要出去时,他是要阻止的,然而本来和他相安无事的那团白雾飞快地凝成了一个圈,把他困在其中,越缠越紧,别说是说话,他连哼一声都做不到。 聂玄心性何其坚韧,即使是在喘不上气的情况下,稍微缓了一下,还是挣扎道:“我在……” 但这也是他的极限了,蒋明珠听到他的声音,眼中蓦然迸出了亮光,混着方才要落不落的眼泪,一瞬间几乎让人觉得耀眼。 苏秋娘见她神色异常,一时也不敢上前询问。蒋明珠急切地喊了聂玄几声,却只听到一声闷哼,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殿下,你不舒服?” 聂玄只觉得周身的压力越来越大,逼得他无法开口,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咬牙道:“皇姐……” 蒋明珠等了一会没有下文,便知道他情况绝对不好,她虽然担心聂玄,但知道他并未消失,就没了方才的惶急,心里渐渐清明了。 聂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提了聂柔,一定是有事的。蒋明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聂玄教过自己的法子去想眼前的事。 皇上和皇后希望太子早些成亲,这件事是大皇子的人撺掇的。方才聂玄说大皇子的人可能已经看出了端倪,只差证实了。而从外面的流言来看,大皇子至少知道宋清最近在太子府常来常往,以及聂柔藏了一位“极重要,每天都会见”的人。 那么,如果今天宋清来过的事被泄露出去,甚至如果大皇子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间暗室的位置……现在皇上和皇后过来,只怕就是大皇子有意安排下的,聂柔这样出去,万一被抓个正着,就是有死无生了! 蒋明珠顿时一头冷汗,这个念头让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聂玄却没有办法告诉她她猜的对不对。 她只犹豫了一瞬,随即狠狠地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苏秋娘的手腕:“快,你立刻去找公主,告诉她换成公主身份接驾!只说太子微服出府了!就说是我说的,让她一定要换!否则大事不好!” 苏秋娘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知道她绝不是平常的官家小姐,否则聂柔不会让她进到这个暗室。见她这样决绝,捏得自己腕上生疼,也丝毫不敢迟疑,一点头便立刻去追聂柔了。 蒋明珠死死地捏着拳,心里不断祈祷着苏秋娘能来得及赶上聂柔。 苏秋娘一走,这屋里就彻底静下来,只有计时的滴漏偶尔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蒋明珠才敢轻声问:“殿下,你怎么样,好点没?” 聂玄是听到她方才的那番话的,蒋明珠做得正是他想要说的,见苏秋娘匆匆出去,他才放下心来,一门心思地对抗着那白雾。 毕竟方才经历了一次这样的事,蒋明珠听不到他的回应倒也没有刚才那么急了,只耐心地等着。她甚至还到床边坐下,仔细地看了看聂玄。 屋里静得没了其他任何声音,规律的水滴声似乎让蒋明珠和聂玄心里都舒服了些,仿佛慌乱的心跳慢慢地就顺着水滴的节奏恢复了平静、规律,蒋明珠便想再问问他的情况。 但她还未开口,聂玄便出声了。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疲惫,几乎是筋疲力尽的。蒋明珠仔细去听,才听出他在让自己离开这个暗室。 蒋明珠心里咯噔一下,立刻道:“为什么?” “走!”聂玄几乎是声嘶力竭了,他的全部心力都用来对抗那团雾了,全身都越来越没有力气,只意识还维持着清醒。 蒋明珠摇头,聂柔、宋清,甚至苏秋娘都不在,在确认聂玄的身体是安全、有人照顾的之前,她是绝不会离开的。她正要拒绝,却听得外面一阵嘈杂,甚至有敲锣的声音,四下都有人在喊“走水了!”。 聂玄在瞬间就已经理清了今天的事,把皇上和皇后找来,在他们眼皮底下放一把火,无论如何,聂柔这个“太子”都一定要来救火了。而帝后二人关心儿子,见是儿子的寝殿着火,多半会留下看看情况。 就算聂柔能劝动他们先回去,只怕大皇子也一定会赶来,势必要进这间寝殿一探究竟了。 这间暗室只有一个出口,在里面的人要么从寝殿逃出火海,要么,就等着活活烧死在里面。 若不是那团白雾,他早该想明白这一环套一环的计划,聂玄咬紧了牙,见蒋明珠丝毫没有动,已经气急怒极:“快走!从寝殿出去,走!” 蒋明珠虽不如他经的事多,有方才的铺垫,也是很快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毫不犹豫道:“我不走。” 聂玄这时候让她走,就是做好了让自己的身体被烧毁的打算,正如他先前计划的那样,毁了太子,保全其他所有人。 蒋明珠明白他的意思,聂玄这样的人,即使有朝一日没有了所有的身份、地位、权势,也是能拿自己的身躯为家人遮风挡雨的人。 方才以为聂玄“消失”的感觉是那么撕心裂肺,蒋明珠对自己的心意再确定不过。她说话间已经俯下了身,轻轻握住了聂玄的手,重复道:“我不走。如果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就一起走。如果没有,我就在这儿陪着殿下。” 聂玄心口一阵剧痛,说了一个“你”字就再说不出别的,蒋明珠却莫名地笑了起来:“殿下说过,要堂堂正正地迎我进门,我不能让殿下食言。若这世上再没有殿下,我去哪里寻一个信我、护我的人?殿下到了碧落黄泉,又去哪里寻一个视你如良师如益友如夫君的人来陪你?” 外面人声嘈杂,伴随着各种“救火”的呼喊,聂玄眸中精光大盛,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更清晰了,他睁开眼,便看到蒋明珠握着他的手。 蒋明珠说完方才那些话,目中有羞有笑,更多的却是坚定,俯身把脸埋在他手心。 聂玄眨了眨眼,瞬间伸手把蒋明珠抱住了:“一起走!” 蒋明珠完完全全地愣住了,聂玄伸手在她肩上一按,借力站了起来,他躺的时间太久了,即使每天有大夫按揉松动筋骨,帮他活动手脚,还是僵硬得厉害,但眼中却是熠熠光采,朝她一笑。 蒋明珠下意识地扶住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聂玄回去了!   ☆、第四十五章 与子成说 第四十五章与子成说 直到和聂玄相互扶持着走到寝殿中,蒋明珠才回过神来。几乎是一把抓住了聂玄的手:“殿下!” 虽然外头不断有人在呼喊,寝殿里是烟熏火燎的呛人,聂玄心情却极好,微微笑着看她“嗯?怎么了?” 蒋明珠还是目瞪口呆的,使劲眨了下眼,才觉得烟熏得眼睛疼,忍不住想伸手去揉。 聂玄好笑地伸手盖在她眼上:“闭上眼,跟我走。” 他久未开口,声音还有点哑,但满满的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蒋明珠心下顿时一安,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扶你。” 聂玄走了几步,这会儿其实已经习惯了自己脚下无力的感觉,不用靠在她身上了。但也没拒绝她,稍微辨认了一下,便带着她往外走。 寝殿外显然已经聚了很多人,但火势猛烈,众人一时也扑灭不了。 聂玄却一点都不急,非但不急,反而把蒋明珠推开了一点,有意磕碰了几下,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才护着她冲了出去。 ************* 而另一头的苏秋娘到底是赶上了聂柔。 聂柔依言换了女装才出去迎驾,帝后二人俱是一愣:“柔儿?你怎会在这儿?太子呢?” 聂柔敢以女装出现,自然早已想好了理由,笑盈盈地迎上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儿臣是听说太子要选妃了,特地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谁知府上萧长史说太子这会儿不在府中。” 何皇后见了女儿倒是十分高兴,赞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心,应当来看看的。这回回来就别急着回西山去了,正好也帮玄儿把把关。他去哪儿了?” “多半是微服出门去了吧,”聂柔有心把人哄走,连忙上前扶了何皇后:“父皇和母后今儿怎么会过来的?” 聂慎的神色从方才听到聂玄不在府中时便有些不悦,皱眉吩咐太子府长史萧文远:“去把太子找回来。” 聂柔朝萧文远使了个眼色,也笑着称是。刚把帝后二人从中门迎到正殿,还未来得及请两人坐下,就有人匆匆来报寝殿走水。 聂慎和何皇后都站了起来。 到了此刻,聂柔自然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庆幸自己换了女装的同时,不免担心聂玄和蒋明珠。聂玄显然也已经察觉了,否则不会让苏秋娘来传这样一句话,但暗室之中就只剩了蒋明珠和依旧毫无意识的聂玄,他们能不能逃脱,她也实在拿不准。 她思绪飞快,面上却半点不显,一面吩咐人救火,一边劝道:“父皇、母后还是先回宫吧,这里交给儿臣,等太子回来,我们再一起进宫给二老请安。” 聂慎原本今日兴致极高,才会和皇后一起出宫来太子府,但到了这儿先是没见着太子,这会儿竟又遇上太子府走水,脸色已是说不出的难看。一挥袍袖就要往外走。 何皇后怕他对聂玄有气,有心想劝几句,连忙跟上去。 聂柔却若有似无地把她和聂慎隔开了,对聂慎劝道:“父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儿臣先送您和母后回宫吧。” 聂慎虽不喜何皇后,但对聂柔却很是宠爱,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是婚姻不睦,如今又长住西山,心里便对她十分怜惜。见女儿来劝,到底还是神色松动了些。但却没提回宫,反而叫过了萧文远,询问火势如何,又打发自己的侍卫统领也带人去帮忙救火。 聂柔心里着急,又不能强劝他回宫,正在苦思对策,就见大皇子聂至匆匆从大门进来。还未到跟前就开始请安:“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给太子……皇姐?” 聂柔已想明白今天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安排,心中早恨透了他,却不得不笑了笑:“你消息倒是灵通啊,父皇母后前脚进门,你后脚就到了。” 她这话暗指聂至买通侍从,窥探帝后行踪。聂慎一听便皱了皱眉,聂至自然也听出来了,笑道:“皇姐太看得起我,我哪儿有那么大的灵通啊,不过刚好路过前面朱雀街,听人说这里失火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太子府,刚听门口的侍卫说是起火的是寝殿,太子人呢,没事儿吧?” 聂柔心里恨极,故作轻松道:“太子不在府里,多半是寝殿的下人做事毛躁,父皇已经安排人救火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是皇帝安排的,你要插手就是不满意他的安排了。 聂至这会儿却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了,爽气道:“那父皇母后和皇姐在这儿等等,我去寝殿看看。” 聂柔掐紧了手心,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好再拦,否则以聂慎多疑的性子,多半反而要对她起疑心了。正在左右为难,方才被聂慎派去救火的侍卫统领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一磕到底:“皇上!臣罪该万死!” 聂柔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聂至却是脸上一抽,强自忍耐才忍住了得意。 ************ “父皇,是儿臣的过错,与方大人无关。” 话音未落,聂玄便在一个侍女的扶持下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脸上和手臂上还有伤,显得有些狼狈。 聂柔和聂至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去,两人眼中都是不敢置信。 聂玄一手搭在蒋明珠手臂上,一手受了伤,软软地垂着,对他们二人一笑。 聂柔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待苏秋娘扶着她站稳,她的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何皇后也是红了眼眶,但却是被聂玄这副样子吓得:“你这是怎么的?” 聂慎一时也顾不上去问他怎么会在寝殿之中,连声命人传太医。聂玄还要行礼,却被他亲手扶住了:“先坐下吧。” 何皇后也连连点头,一边吩咐人去端了清水来,一边紧张道:“还伤着哪儿了没?” 帝后二人一上前来,便呼啦啦围过来一群侍从和宫女,蒋明珠自觉地垂手靠后站了,微微低下头去,以免让人注意到。 太医赶到之后一看这天底下至尊至贵的一家子全都在,一下子就有点战战兢兢的,待查清楚聂玄只是一些皮外伤,这才松了口气,飞快地给他上了药包扎了。 聂玄趁着他上药的时候盘算了下现下的状况,这才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对聂慎道:“不知父皇、母后驾到,儿子实在失礼。” 方才太医为聂玄包扎的时候聂柔几乎是一眼都不眨地盯着,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抢道:“方才你府上萧长史说你出门了,你怎么又会在寝殿里?大白天的怎么就走水了?可查出原因来了?” 聂柔这一连串的问题看起来是心急弟弟受伤,其实是在给他提醒,免得两人的说辞有偏差。聂玄心领神会,解释道:“下了朝之后确是出去走了一趟,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来歇着了,文远多半在前头忙,没瞧见我回来。” 聂慎见他除了外伤之外脸色也十分苍白虚弱,倒没有怀疑,皱眉道:“身子不适怎么不传太医看看?” “是,儿子大意了。”聂玄低头认错:“本想着歇会就没事了。没想到睡死过去,连外头走水都没发现。幸好这丫头及时发现,把我叫醒了。” 这番说辞并不算天衣无缝,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也解释了他为何会和蒋明珠一起逃出来。聂慎虽有点不信,但见他受了伤,也就没有当真去计较。 倒是聂至,从方才见到他出现后整个人都糊涂了。他那些手下信誓旦旦说太子一定是病重了,让聂柔假扮了他,还给他想了这么个法子来试探,结果人家姐弟两个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了。聂至心里暗骂那些智囊都是酒囊饭袋,一边打点笑容上前关心了几句。 何皇后私心里也有些不信,但比起前些日子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和宋清过从甚密的谣言,聂玄有个把喜欢的丫鬟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件事。不管这丫鬟是真的救了聂玄,还是与聂玄有私情,她都不是很在意。因此也只是扫了一眼蒋明珠,让人取了点金银赏她。 聂玄也看向蒋明珠,顺势道:“行了,你下去歇着吧。” 被寝殿着火的事一打岔,聂慎和何皇后本来十分的兴致也扫了八分。喝了杯茶,听人回报寝殿的火已经扑灭了,便打算起驾回宫了。 聂玄、聂至、聂柔三人送到门口,何皇后才又似想起来什么,招手把聂柔叫到身边说了几句话,聂柔都一一笑着应了。 帝后二人一走,聂至也想跟着开溜,他本来是来看热闹和煽风点火的,但这会儿却是看出来一肚子的火气,等着回家收拾那些“智囊”们。聂玄自然也不会去留他。 待送走三人回到花厅,聂柔几乎是立刻把下人都遣了出去,紧张道:“你都好了吧?” 聂玄让苏秋娘去把蒋明珠也叫过来,一边笑着点头:“这些日子让皇姐为难了。” “谢天谢地!”聂柔一下子坐了下来,连扶手都没力气抓稳,泣声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聂玄连忙递了帕子给她:“皇姐别哭啊,你这是要叫我愧疚死啊……” 聂柔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去闭了闭眼,才平复了一些:“这回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这一问倒真是把聂玄问住了,沉吟了片刻,也没敢点头:“其实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到底当初为什么会离魂,现在又为什么能回来。等明珠过来了,我们再想想。” 蒋明珠从方才退出去后就一直没敢走太远,很快便和苏秋娘一道来了。 聂玄和聂柔分坐两边,聂玄见了她便笑着起身,自然而然地牵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了,给聂柔把方才的事描述了一遍。 蒋明珠就静静地在一旁坐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机会认真地看了看聂玄。 她曾经想过,聂玄这样的容貌,睁开眼时该是怎样的,如今当真看到了,才知道自己想象过的那些都不对。 聂玄说话很简练,三两句便说完了,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一挑眉:“好看么?” 蒋明珠下意识地想点头,听到他的笑声才回过神来,顿时涨红了脸:“殿下,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你忽然又能回去了。” 聂玄没有戳破她转移话题的心思,只对聂柔和她笑了笑:“我猜,可能是因为我和明珠同时遇到了险境困境,当时是我遇刺,明珠听到宋大将军殉国的消息晕倒,今天则是我们被困火中,无法脱困。” 聂柔凝神想了会,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关照道:“一会儿再请几个大夫来看看。还有,家里的人手要彻底查一查。” 聂玄点头应了:“皇姐还得帮我个忙。” 聂柔见他看着蒋明珠,便会了意,挥了挥手:“知道了,我会把她安全送回蒋家的。就说是我请她来陪我说话的。” 聂玄却摇头:“皇姐把车子和苏嬷嬷借我就行了,我送她回去。” 这话一说,聂柔便挑了挑眉,长长地“哦”了一声,笑了起来:“好啊,既然如此,就把人借你吧,我得去准备下,从西山‘搬回’京城来。回头再来找你。这两天你有事要问的话就找宋清,这段时间‘太子’处理的事他多半都知道。” 眼下局势紧张,她必须留在京城,自然要做个从西山搬回来的架势,幸好眼下就有个现成的理由,帮聂玄选妃。刚才皇后交待她的也正是这件事。 聂玄把她送到门口,便顺势和蒋明珠上了另一辆马车。 他们两人片刻不离地相处了半年,本已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这会儿面对面坐着,一时却都没有开口。 眼看就要到蒋府了,聂玄才轻轻叹了一声,牵了她的手:“先前说好的,但我有点不太敢问,怕你会反悔……明珠,你可愿嫁给我?” 马车本就不大,这会儿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了,连对方眼睫的颤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蒋明珠连耳朵都红了,却还是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聂玄双臂一展,便把人紧紧锁在了怀里:“好!等我来娶你。”   ☆、第四十六章 公主宴客 第四十六章公主宴客 聂玄本想让苏秋娘送她进去,但蒋明珠却摇头劝阻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们还是不要在这儿停留了吧。” 现如今的蒋家早已不是半年前那样,需要蒋明珠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聂玄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点头道:“给你留几个人,有事就交给他们去办,要找我也可以让他们来通传。” 他说着便拍了拍手,蒋明珠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马车外的两人,不由有些吃惊,这两人一男一女,面容却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有身高和服饰相差甚远。 聂玄指着两人介绍:“夜雨和夜雪,他们是同胞兄妹。身手都还不错,以后就跟着你了。给她们安排个家丁侍女的身份就可以。还有两个是暗卫,平常不会出现,你不用去管。” 蒋明珠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一时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笑着点头:“我知道了,殿下放心吧。” 聂玄也不多说,这会儿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他虽是用了聂柔的车驾,也不好在蒋府门口过多逗留,扶着她跳下车,便缩回了车里,朝她挥了挥手。 蒋明珠早上出门时是被宋清偷偷带出去的,这会儿却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往里头走,门房还惊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没想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待回过神来,蒋明珠都已带着夜雨、夜雪进了二门。 蒋家如今是宋薇在管事,要添两个下人倒是不难,只是宋薇自己有点疑惑,女儿一大早地出去,大半天的功夫就带了两个大活人回来,让她实在有点担忧。便找了个时机把女儿拉到一边:“明珠,这两人是什么来历,你贸然地带回来,不会惹出什么事来吧?” 蒋明珠亲手给她沏茶:“娘,放心吧,这两人绝对可信。他们不会惹事的,夜雨我安排在门房,夜雪就和素月一起跟着我吧。” 宋薇皱眉,只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表哥给你的人?” 如今尘埃落定,聂玄也安全地回去了,蒋明珠不想再瞒着宋薇让她担惊受怕的,便把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又让夜雪在门口守着,把这半年来的事一件一件地与她说了。只是把今天那千钧一发的惊险隐瞒下了,只说聂玄顺利地回去了。 等她说完,外头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宋薇怔怔地坐了许久,才终于把她这番话消化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让我好好想想。” 蒋明珠有点愧疚:“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这件事真的关系重大,而且也实在有点怪力乱神的,我不想让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 宋薇摆了摆手,她倒不是在意蒋明珠对她有所隐瞒,而是蒋明珠方才提到聂玄时的神态让她有些紧张:“你当真想嫁进皇室?” 蒋明珠红着脸点头:“我答应了殿下。您不会生气吧?” 宋薇沉吟了片刻,这些日子以来宋清和蒋明珠走动得频繁,她原本还以为两个小辈互相有意,谁料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当真是呆住了。许久才想通:“只要你真心喜欢,娘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太子往后总是要有三宫六院,娘有些不放心你。” 蒋明珠何尝不懂这些,但还是抱着宋薇的手臂晃了晃,避重就轻道:“娘不生气就好。” 宋薇叹了口气,想想也就算了,以蒋云的性子,就算不是太子,也一定会把蒋明珠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又有几个男子能没有三妻四妾,与其委屈蒋明珠嫁给一个人品、能力都不知如何的世家子弟,倒不如让她嫁给心仪的人。至少从蒋明珠所说的几件事来看,聂玄待她确实是用了十分心思的。 母女两人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了这件事,宋薇也放下了一件心事,笑道:“这些天总记挂着你和清儿,都没怎么去你裴婶婶那,用过晚饭你和我一道过去看看吧。” 蒋明珠连忙应了,和她一起挑了几匹锦缎,并素和做的一些点心,一道过去看望。 裴氏母子三人住进蒋府也近两个月了,她们原本是打算安顿下来就去外头找一处房子搬出去,谁料刚到京城就病了一场,缠缠绵绵地拖了许多日才好,这事就耽搁下了。一来二去的,与宋薇渐渐熟悉起来,两人又十分聊得来,便把这念头暂时搁下了。 母子三人用了晚饭,见宋薇和蒋明珠来了,都是十分欢喜,裴氏连忙起身把人让进了里屋。蒋蓉蓉和蒋志远原本一个在绣花一个在习字,一见蒋明珠,也都欢喜地围了上来。 蒋明珠无意间往蒋蓉蓉的绣架上瞧了一眼,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别人都绣花草虫鱼的,你这绣的是什么啊?是算盘么?” 蒋蓉蓉撇了撇嘴:“还不是小远央着我绣的,说什么钱袋子上就该绣算盘。” “这话也挺有道理的,”蒋明珠笑着去看蒋志远,就见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由乐道:“小远方才在写什么?” 蒋志远忙把自己习的字拿给她看,蒋明珠拿到手里一看便知是在抄中庸一篇,但前前后后翻了翻,居然都是同样的内容,抄了不下二十遍,不由奇怪:“怎么写了这么多遍?族学的夫子让写的?” 蒋志远随口“嗯”了一声,蒋蓉蓉却顿时来了火气:“二姐,族学的那位李夫子实在太过分了,这个月他已经罚小远抄了好几次书了!” 蒋明珠没去过族学,但对这位李夫子倒是认识的,早先蒋云请夫子到家中教三个女儿读书识字,请的便是这位李哲李夫子。 李哲学问是不错,但为人却很有点滑头,当初在蒋家教她们时正是柳氏最得势的时候,他便对蒋明珠诸多刁难,对明瑾、明瑜姐妹俩逢迎拍马。没想到如今又拿这手段对付起了蒋志远。 蒋明珠皱了皱眉:“他是不是刻意为难你了?” 蒋蓉蓉忿忿道:“可不就是么,上回还把小远留堂留了很久,说是背书背的不好,简直是胡说八道,小远念书从来都不用别人操心的!” 她说得气愤,裴氏和宋薇便也注意到了这边,裴氏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什么。夫子对小远严格些,那也是希望小远成材。” 蒋明珠心知族学的夫子敢这么做多半是蒋志飞告的状,心里便有了计较,当下也不多说,只伸手把习字册还给了蒋志远:“小远,除了这位李夫子,可还有旁的什么人欺负你?” 蒋志远却笑着摇了摇头:“明珠姐,多抄几遍书算什么欺负?圣人也说,温故而知新,多抄几遍,我还能学得更好些。” 蒋明珠有点惊讶,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地就想跟聂玄说这孩子的心胸当真宽大,有这等胸怀和见识将来何愁不能成器,一句话在心里说完了,却没有任何回应。这才想起聂玄如今已回到太子府了,顿时有些失落,只是看姐弟俩还在跟前,才伸手摸了摸蒋志远的脑袋:“小远,你有这份胸怀自然是好的。不过对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你不能太放纵,否则他还以为你懦弱好欺。” 蒋志远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蒋明珠便对姐弟俩笑了笑:“没事,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 长公主要回京长住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蒋云一听到这消息,便直觉认准这事一定与太子的婚事有关,特意把蒋明珠叫到自己书房:“明珠,过两天长公主搬回来,听说是要大宴宾客的,我们的贺礼可准备下了?” 蒋明珠一听便猜到了他的话外之意,却故意不接这话,只恭敬道:“女儿不知,这事是由娘做主的。” 蒋云咳了一声:“是该由你娘做主,不过机会难得,你也要好好准备啊。你上回就得了长公主看重,这次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蒋明珠懒得与他打机锋,索性痛快地点头应了:“是,女儿知道。” 蒋云这才满意地点头,正要再嘱咐几句,蒋明珠却忽然道:“爹,前两日公主回京,曾召我去说话,我说起了裴婶婶带着两个孩子在北方为二叔守孝三年的事,公主还对婶婶多有夸赞,说有机会要见见婶婶,这回不如让婶婶和蓉蓉跟我们一道去吧。” 蒋云对裴氏母子三人没什么印象,但蒋明珠既提到了,他自是要给这个面子的,便随意地点了头:“也好,这些事你和你娘看着安排就行了。” 蒋明珠心下拿定了主意,便不愿再听他多说,行了礼就告退了。 ************* 聂柔此次“搬回”京城公主府,比起前一次回京时的动静大了许多,太子聂玄、大皇子聂至都鞍前马后地帮着她安顿处置,皇帝还特地亲手给公主府写了一块匾额。到贺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近来太子选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长公主又是太子的亲姐,众人都知道她这一番回京就是为此事而来,凡事家中有适龄未定亲的女孩的,几乎都带了过来。 蒋云一进门就被同僚叫到另一边去了,蒋明珠、蒋明瑜和蒋蓉蓉跟在宋薇和裴氏身后,她只随意看了一圈,就看到了李阁老家的一对双胞胎孙女,沈瑶,以及另外两个与沈瑶交好的姑娘。 沈瑶一贯眼神好,自然也是早就看到了她,欢快地朝她招手。 在这一众夫人里头,宋薇与蒋敏关系最好,两家自然站到了一处。 沈瑶还是第一次见到蒋蓉蓉,好奇道:“这就是你堂妹么?” 蒋明珠笑着点头,对蒋蓉蓉介绍:“蓉蓉,这是小瑶,我姑母的女儿。比你大一岁,你就叫表姐吧。” 沈瑶顿时大喜;“哎,真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喊我姐姐。” 蒋明珠失笑:“再过几个月,等笑儿能开口说话,就成天有人跟着你喊姐姐了。” “那不一样啊,”沈瑶撇嘴:“我就想有个妹妹。男孩子太吵了。” 蒋明珠与她说笑了两句,怕蒋蓉蓉拘谨,便又回头与她聊起来。想着沈瑶一贯能给自己找着乐趣,蒋明瑜则是喜欢到处与人讨论珠花头饰,便也没去管她们。谁料沈瑶竟一直跟在她俩身后。好几次想插话,却又都止住了。 以她的性子,这样的情况倒是很少见,蒋明珠看她欲言又止的,不由疑道:“小瑶?想什么呢?” 沈瑶支支吾吾了片刻,像是在犹豫,最好还是一咬牙,垫起脚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表哥不来么?” 蒋明珠一愣,一抬头就看到宋清正巧从花园走出来,他像是正在交待身边的人做什么事,边走边侧了头与他说话。待看到蒋明珠,便大步走了过来。 沈瑶一说完话就正看到他走过来,瞬间就红了脸,轻声喊了句“宋将军”。 她声音不大,园子里人又多,宋清浑然没注意到,只走近了关照蒋明珠:“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到前面去吧,太子马上就到了。” 蒋明珠顿时有点尴尬,见沈瑶简直要把头埋下去了,连忙介绍道:“表哥,你还没见过小瑶吧,小瑶是我姑母的女儿。” 宋清有点莫名所以,但他教养极好,一点头便与沈瑶、蒋蓉蓉打了招呼,又与蒋明珠交待了一番,这才离开。 蒋明珠对沈瑶的心思猜到了□□分,却也知道宋清多半是对聂柔有情,心下不由有点为难。 好在这份尴尬没维持太久。沈瑶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外头就有人高唱:“太子驾到——” 蒋明珠暗自松了口气,连忙拉了拉沈瑶的袖子:“走吧,快去前面接驾了。” “我不去!”沈瑶连忙摇头:“我又不想做太子妃。” 蒋明珠哭笑不得:“那也得去迎驾啊,姑父和姑母一会儿找不着你该怨我了。” 她们两人拉扯间,蒋蓉蓉正拿了一块糕点,被蒋明珠一碰便不慎落在了身上。蒋明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帮她整理衣裳。 蒋云和沈凌夫妇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几个孩子,便找了过来,蒋云又急又气,对蒋明珠怒道:“太子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蒋明珠皱了皱眉,还是好声好气地应了:“蓉蓉衣服弄脏了,我帮她整理下,也正要去迎驾。” 蒋明瑜忍不住催促:“爹,我们快走吧,李大人和张大人都已经过去了,别为了这个土包子耽误了接驾。” 蒋明珠本就想借聂玄的势“狐假虎威”地给蒋蓉蓉姐弟两个立威,一听这话便拧起来眉,故作不悦地教训道:“明瑜,蓉蓉也是蒋家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七章 觐见皇后 第四十七章觐见皇后 蒋明瑜听到她竟为了蒋蓉蓉这么不给自己脸面,顿时也沉下了脸,盯着蒋蓉蓉,低声嘟哝道:“本来就是土包子,还非要来这样的场合。出丑了怪谁?” 眼看沈家一家子都已经过去迎驾了,裴氏也有点尴尬,连忙推了下宋薇,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劝道:“大嫂,你们先去吧,我带蓉蓉到后边处理下,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宋薇不置可否,看了看蒋明珠,就见她手下正不紧不慢地给蒋蓉蓉整理衣裳,口中随意道:“好啊,既然这样,爹和明瑜先去就是了。我在这儿等婶婶和蓉蓉。” 蒋云本就是要让蒋明珠去太子面前露个脸的,他知道上回蒋家只有蒋明珠一人得了长公主的赏赐,哪里肯把她丢下,一听这话就知道蒋明珠是铁了心要给蒋蓉蓉出头,转头便沉下了脸教训蒋明瑜:“明瑜,给蓉蓉道歉!她是你堂妹,也是咱们家的客人,你怎可这般无礼!” 蒋明瑜自然不服,一脸又惊又恨,她自小是被蒋云、柳氏骄纵惯了的,但如今没有柳氏和蒋明瑾撑腰,见蒋云黑着脸,到底还是不敢反驳他,含糊着说了一声“是我不好”。 蒋明珠这才抬眼,不喜不怒地看了看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对众人一笑:“走吧,误了接驾就不好了。” 她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端倪,蒋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走出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有种莫名的威严,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蒋明珠也看到了他诧异的眼神,却并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拉着蒋蓉蓉落在他后面几步。 蒋云的这点想法也没维持太久,聂玄一到,就把他的满腹心思都吸引过去了,只想着怎么才能让蒋明珠拔得头筹,得到太子妃的位置。 ************* 不知是巧合还是事先约好了,聂玄和聂至竟然是一起到的。两人送的礼也都是一座玉雕。 蒋明珠在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群中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聂玄的气色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不再是苍白无力的样子,虽是一身常服,却也是贵气俊朗,神采飞扬。 不少世家小姐都是第一回见到太子,或多或少地也都想瞧一眼他的模样,聂玄大约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众人“围观”的对象,却并无不悦,反而朝众人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道了声“免礼”。 立时就有不少小姐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一番动静之后,四下便都有人说起了话,蒋蓉蓉这才凑到蒋明珠身边,悄声道:“明珠姐姐,方才先说话的那个就是太子么?” 蒋明珠点了下头,给她解释:“另一个是大皇子。” “太子……长得真好看啊,”蒋蓉蓉吐了吐舌头,小小声地感慨了一句:“难怪这么多人都想做太子妃。” 蒋明瑜方才吃了瘪,这会儿见蒋云和宋薇去前面应酬了,可算逮着了机会,嗤笑道:“太子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有些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蒋蓉蓉本就因为她和蒋志飞联手欺负蒋志远的事对他们很是讨厌,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到自己头上,也起了十分的心火,立刻反唇相讥:“是啊,这儿这么多出身好、人又和善的大家闺秀,你一个妾室生的女儿,就不要痴心妄想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蒋明瑜暗指她家世不显,蒋蓉蓉就明摆着说她是庶女,更没资格当太子妃。蒋明瑜一听这话,脸都气白了,对着蒋蓉蓉“你”了半天,却是反驳不得,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再不接她的话了。 蒋明珠落后一步,朝蒋蓉蓉眨了眨眼,见蒋明瑜扭头走了,便笑道:“说得好,明瑜这种性子,你给她脸面,她反倒要蹬鼻子上脸。” 蒋蓉蓉大约也是出了一口恶气,痛快地一点头。 两人说话间,聂柔也亲自出来迎聂玄和聂至了:“难得难得,我这儿可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聂玄和聂至都是亲手送上了贺礼,聂至抢先笑道:“哈哈,今天皇姐这儿可是美人如云啊,太子可不要看花了眼。” 在场众人都知道今日这宴会名义上是为庆贺长公主搬回公主府,其实就是给聂玄挑太子妃的,聂至开了这样一句玩笑倒也不算轻浮,聂柔也给面子地笑了下,和他们一道往园子里走。 聂玄从一进门就看到了蒋明珠,只是蒋明珠除了刚开始抬眼瞧了一下外,便一直低着头落在后面和蒋蓉蓉说话,他连个正脸都瞧不见,一时也是无奈,只得在众人的簇拥下先进了园子。 聂至倒是不掩饰他一贯风流成性的性子,左右瞧了瞧,便寻着了几个出挑的美人。悄声问聂柔那几位分别是哪家的千金。 聂柔只笑笑:“你倒真是把我问住了,我都四五年不在京城待了,这儿匆匆忙忙地刚搬回来呢,上哪儿知道这些去?” 聂至嘿嘿一笑,显得十分轻佻。 聂柔虽心知他并不是这么面上看起来这么只知沉迷美色,也并未戳穿,只抬高了声音,笑道:“明珠、沈瑶,你们俩过来一下。” 她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她看的方向,沈瑶原本正偷偷摸摸地凑到蒋明珠身边,想再问问宋清的事,忽然被她点了名,一下子就僵住了。 蒋明珠倒还镇定,拉着沈瑶一块过去见礼。 聂柔等她们俩行了礼,便示意了下方才聂至指的两个人,笑道:“这几位都是谁家的千金啊?” 蒋明珠稍微一看,便对聂柔恭敬道:“鹅黄衣衫的周御史的千金,另一位是我爹和柳姨娘的女儿。” 聂柔朝聂至一挑眉:“听到了?” 聂至笑着连连点头:“听到了听到了,多谢皇姐。” 他也知道自己不招聂柔待见,又陪着走了几步,便找了个由头,与自己熟识的一些公子哥喝酒去了。 聂柔朝聂玄看了一眼,才对蒋明珠和沈瑶道:“既然过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正巧这儿不少小丫头我都不熟悉,你们正好给我介绍介绍。” 以她的年纪,称这些十五六岁的姑娘为小丫头确实不为过,蒋明珠和沈瑶都乖巧地应了一声。 聂柔边走边与她们说话,也不时转头和聂玄说几句,等她回到座上,聂玄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今日她是东道主,聂玄也只在次座陪着。蒋明珠和沈瑶自然不敢入座,都在聂柔身边站着。 聂柔却对两人一笑:“你们也一道坐下吧,站着做什么,我和你们说话还得梗着脖子。” 蒋明珠和沈瑶不敢不从,都依言在她下首坐了,蒋明珠便正挨着聂玄。 聂玄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今儿这是谁惹了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蒋明珠一愣,没想到他竟这么大喇喇地和自己“聊”上了,又惊又疑:“殿下?” “嗯?”聂玄显然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笑眯眯地道:“怎么?” 蒋明珠一愣之后便回过神来,心道左右也没人能听到他们这边在聊什么,索性也不去管别人怎么看了,点头道:“殿下,先不说别的了,帮我个忙。” “怎么帮?” “帮我抬举一下蓉蓉,”蒋明珠压低了声音,笑道:“还有,别让小瑶再坐这儿了,她简直快要哭了。” 聂玄顺势看了一眼,就见沈瑶立刻低下头去,坚决不敢往他这里看,不由乐了:“她这么怕我做什么?有心上人了?” 蒋明珠叹气:“殿下也知道那人是谁,我怕她多半是要失望的吧。” 聂玄只看着她,笑而不语。 蒋明珠奇怪道:“看我做什么?” 聂玄笑笑,方才进门之后蒋明珠便恪守礼数,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直到这会儿两人聊起来,才觉得心里踏实。他只略微一想,便答了她方才的问题:“是宋清吧……嗯,前几天他和我求了个恩典,你猜是什么?” 他边说边看了一眼聂柔,蒋明珠立刻便猜到了:“表哥想求殿下将来给他和公主赐婚?” 聂玄点头,又看了一眼沈瑶,见她当真如坐针毡,终于大发慈悲,对蒋明珠笑道:“听皇姐说,你还有个婶婶,今儿可来了?” 蒋明珠心领神会,连忙点头:“是,婶婶和我堂妹都来了,我去叫她们过来。” 她边说边在台下踢了沈瑶一脚,沈瑶正巴不得早点离开这离,立刻会了意,抢先站了起来:“明珠姐姐,我去吧。” 聂玄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沈瑶大大地松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地找到了裴氏和蒋蓉蓉,给她们指了方向。 裴氏一看她指的竟是最上边的一席,不由有点惊讶,待看到蒋明珠也在那儿坐着,才稍稍放下心来,带着蒋蓉蓉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聂玄笑着道了一声“免礼”,关切地问了几句她们母女两个的事,待听蒋明珠说她还有一个儿子,才七八岁,已经熟读诗书了,又赞道:“小小年纪就有就这般有出息,夫人教子有方啊。” 旁人当他是兴致上来随口提了一句,但只是这一句,也足以让许多人羡慕了。裴氏诺诺应是,又谦道:“民妇不过乡野粗鄙之人,不敢当太子谬赞。” 聂玄也不再多说,又关照了几句,让她好好教养儿子,赐了一些金银,外加一方端砚,这才让她下去了。 底下众人之中有不少公侯夫人,诰命夫人,却没有一个有这么大的体面,一时都有些莫名的看着裴氏,纷纷小声议论起她的家世背景。更有那灵通的,待裴氏一退到下面,便迎上去寒暄招呼了。 聂玄见目的达成,便看了看蒋明珠:“你堂妹到底是个小姑娘,今天又是这种场合,我不好太抬举她,免得横生误会,也让你面上不好看。” 蒋明珠原本是想让他抬举蒋蓉蓉的,没想到他对蒋蓉蓉一个字都没提,反而把裴氏和没到场的蒋志远夸了一番。听他一解释,便明白了他的顾虑,心里不由暖暖的,轻轻点了点头。 聂玄见她微微低着头,面上一点绯红,心里也是一软,温柔道:“明天宫里会有旨意,让你进宫见驾,到时候我不好过去,你自己小心些。” 蒋明珠惊讶地抬头:“见驾?就我一个人么?” 聂玄笑笑:“多半还得有另外几个吧。” 蒋明珠便明白了,今天这场宴会,是让长公主和聂玄先挑,挑出中意的,回头还要得到皇后同意,这才算是中选了。她见聂玄方才说这句话时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难免泛酸:“殿下真是艳福不浅呢。” 聂玄朗声大笑:“嗯,酸的牙都倒了。” 他一笑,坐在下首的重人便都看了过来,蒋明珠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咬了咬唇,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聂玄只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拿了加急奏报过来,他看了一眼,便起身对聂柔告辞,聂柔知道他回来之后诸事缠身,桩桩件件都不容易,自然也不留他。 蒋明珠没想到他这么快又要走了,一时眼中就有些不舍,聂玄看在眼里,虽没开口,却复又坐了下来,悄悄牵了她的手,紧紧一握,轻声道:“那些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我只娶你一个。” 他说完这话才走了,蒋明珠一时怔愣,转头就见聂柔笑盈盈地看着她:“放心吧,他应许的事,没有一件不当真的。” **************** 所有人都没想到聂玄来去匆匆的,在园子里竟连半个时辰都没待到。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他除了和蒋明珠、沈瑶说了话,就只对裴氏另眼相待了,一时间蒋家便成了所有人瞩目的对象。 宋薇早已从蒋明珠那里知道她与太子的关系,见两人情分不浅,只是欣慰地笑笑。蒋云却是乐得几乎合不拢嘴,眉飞色舞地和旁人说着话。 因为宋清的关系,聂柔对蒋家的事也知道不少,见蒋云这副模样,当真是有些瞧不上,只皱了皱眉,对蒋明珠道:“明天我让人去接你,你跟我一道进宫吧。今天让秋娘跟你回去,给你讲讲宫里的规矩。” 蒋明珠知道她是怕她出错,心下感激,连忙谢过了她。 聂柔却叹了口气:“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我母后的性子……实在有些执拗,你要做好准备。还有,明日我姨母也会带着女儿进宫。” 蒋明珠刚开始还没想过来,她原本以为聂玄说的还有几个人,是指沈瑶、李阁老家的李琼、李珏姐妹俩等几个上回得了聂柔赏赐的姑娘,从没想过竟还有何皇后的嫡亲外甥女。 聂柔说完这话自己也有些无奈:“我这个姨母是我母后最小的嫡妹,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她女儿今年大概是与你同龄,听说母后要给太子选妃,就动了心思……” 她说得直白,蒋明珠自然是听明白了,他们的这位姨母,就是奔着让女儿成为太子妃的目标去的。而且人家根本就不屑来今天这种场合凑热闹,而是直接走了何皇后这条捷径。只是方才聂玄却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蒋明珠自是信他的承诺,心里却也不免对明日会发生的事有些忐忑。 *************** 蒋家在今日的宴会上出尽了风头,蒋云兴致极高,几乎是酒到杯干,待宴席一散,还没到马车上,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宋薇皱着眉让两个小厮把他“扶”到车上,待回了蒋家,也只让小厮伺候着他去歇下。 裴氏和蒋蓉蓉直到这会儿都没弄明白聂玄怎么会对她们高看一眼,但隐隐知道是蒋明珠的原因,等下人扶着蒋云离开,裴氏便躬身朝蒋明珠拜了下去。 蒋明珠吓了一跳,连忙让开了,不肯受她的礼:“婶婶快别这样。” “明珠,我知道今日这事是你为我们母子谋划,好叫府里上上下下不敢对我们不敬,”裴氏心下激动,面色便有些不健康的潮红,咳了一会儿才平复了气息:“你和大嫂待我们这般用心,我、我真的无以为报……” 宋薇见她难受,连忙让人把她扶了,安慰道:“弟妹别这么说,说句实话,在这家里头,我原本就只有明珠这么一个念想,眼看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有你们在,我还有个能说话的人。”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拉着裴氏和蒋蓉蓉的手拍了拍:“其实家里的情况你都是知道的,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看蓉蓉和小远,比明瑜和志飞还亲切些。” 裴氏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大嫂,你若是不嫌弃,往后就把蓉蓉和小远当做自家孩子一样。” 宋薇自然无有不应,笑道:“好,那往后咱们两个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只当是你多了明珠这个女儿,我呢,也多了一儿一女。” 蒋明珠有些意外,聂玄当初给她的设想是等裴氏死后,宋薇把这两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她今日的举动竟还提前促使了这件事的完成。 她和蒋蓉蓉只站在一旁听着,蒋蓉蓉虽然性格有些泼辣不饶人,这会儿却十分安静,柔声对蒋明珠道了谢。 蒋明珠对她笑笑:“好了,快扶婶婶回去歇着吧。” 宋薇和蒋明珠一道把人送到了她们屋里,这才回了自己院子。蒋明珠一路都还惦记着聂柔交待她的事。想着若是明日皇后和聂玄的姨母发难,她应该如何应对,如何赢得皇后的支持。 谁料一进自己屋子就冷不丁看到聂玄在桌边坐着,顿时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 聂玄连忙起身,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见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笑着坐了下来。 蒋明珠惊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愣愣道:“你怎么来了?” 聂玄招手示意她过来,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方才有些话没来得及和你说,后来皇姐提醒了我。” 蒋明珠这才发现他竟还沏好了茶等着她。不由好气又好笑:“殿下再这么神出鬼没的,我没事也要吓出个好歹来。” 聂玄递了杯子给她:“明天不管我母后说要让她做太子妃还是侧妃,你都不用管,只推到我身上来,懂么?” 蒋明珠一挑眉:“殿下也太瞧不起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殿下的学生,要是那么好拿捏,岂不是扫了殿下这个当夫子的面子。” 聂玄勾唇笑了笑,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当真叫人从心底里冒出欢喜来,忍不住伸手替她拢了下鬓发:“妻子还没进家门,就让她费心思争来斗去的,岂不是扫了我这个当夫婿的面子。” 论嘴皮子,蒋明珠哪里说得过他,面上顿时就红透了。 聂玄也不和她再玩笑,起身束好了自己的披风,对她认真道:“我来想法子解决这件事,你放心去。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只管装糊涂,凡事还有我呢。” 蒋明珠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留下“难相与”的印象,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嗯”了一声。   ☆、第四十八章 聪明过头 第四十八章聪明过头 何皇后今年也才将将四十,她做了二十三年的皇后,却一直并不得宠。聂慎可说是后宫佳丽三千,前前后后也有过不少宠妃,却从未起过废立皇后的意思,甚至除了早夭的两个女儿外,至今为止膝下只有两子一女,聂柔和聂玄还都是出自何皇后。她手段之高明由此就可见一斑。 蒋明珠不敢轻忽,苏秋娘给她说起宫里的种种规矩,她也一一用心记了。 苏秋娘大约是受了聂柔的指示,给她说完了觐见的规矩后,又详细地说了说何家的背景。 何家是开国功臣之后,但开国至今已是好几代人了,按着降级袭爵的规矩,许多功臣之后如今也只剩了个一等将军、二等将军的虚衔了,何家却是代代都有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战将,将贺国公的封号一直留了下来。二十年前何玉、何诚父子在漠北之战殉国,朝野上下为之动容,聂慎更是下了旨意,贺国公的爵位从此世袭罔替,不再降级承袭。因此才会有何嘉这样一个“生而即为国公”的异类。 而何玉当年除了一子何诚外,还有两个女儿,长女何晓就是如今的何皇后,幼女何静,也就是聂玄和聂柔说的“姨母”,嫁的是荣恩侯的嫡子章严,如今也已是封疆大吏,在东江任布政司。 东江是鱼米富饶之乡,何静一直是随丈夫在任上的,只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回了京城,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回东江。一方面是因为老侯爷年纪大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们的女儿章明昭如今也到了年纪,何静想在京城给女儿挑一门好亲事。 何静是家中幼女,兄姐都对她宠溺有加,出嫁后丈夫又是一方大员,她随丈夫在任上,自然也是处处都被人捧着。而这位章小姐据说也是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蒋明珠细细听完,便有了个大致的印象,知道何静和章明昭大约是对太子妃势在必得的。 *********** 聂柔扮作“太子”的时候,对选妃的事总是能拖就拖,待到聂玄回来,总算是松了口,何皇后自然是十分欢喜,但把聂柔叫来一问,听说他看中的是礼部尚书蒋云的女儿,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蒋明珠进宫觐见时何皇后正在和一个中年妇人说话,两人聊得兴起,何皇后正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话。见宫女引着一人上前行礼,也没怎么注意,只随意地抬眼看了看。 蒋明珠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女蒋明珠给娘娘请安。” 何皇后听到“蒋明珠”这几个字,才有了几分在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抬了抬手:“起来吧。” 蒋明珠应了一声,乖巧地束手立在一旁,何皇后看她身材高挑匀称,面容清丽,一行一止也大方得体,倒也有几分好感,心下暗道若是聂玄当真喜欢,以她的家世、容貌,封个侧妃也是使得的。便开口问了她几句话。 蒋明珠一一答了,她从聂玄、聂柔和苏秋娘那儿知道了不少何皇后的喜好,自然知道哪些是何皇后喜欢听的,哪些是她不想听的。何皇后问了几句,便点了点头,神色和缓了不少。 边上那妇人却是越听面上越不好看,忍不住咳了一声。何皇后心知肚明,知道她一贯要强,哪里容得下蒋明珠越过自家女儿,便也笑了笑,站起身来:“外头正是好时节呢,在屋里坐着多闷,咱们上外头走走去吧,正好看看明昭这丫头要弄的鲜花饼做好了没。” 蒋明珠进来时便猜测那妇人多半就是何皇后的妹妹何静,听了这话便更是确认了,果然就见那妇人点头应道:“大姐说的是。” 大约是见何皇后并没有太过关注蒋明珠,她面上这才重新带了笑意,挽着何皇后一道往外走。 蒋明珠见何皇后对她方才的“变脸”并无半点不悦,就知道她确实十分宠爱这个幼妹,心下微微叹了口气,但想想也确实可以理解,都说长姐如母,她们的父亲和弟弟战死时,皇后刚出嫁没两年,而当时何静才十四岁,皇后自然是对她诸多怜惜宠爱,几乎是一手包办了她的人生大事,这份血脉亲情,是她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的。 只是她与聂玄两心相悦,既应了要嫁他,就没想过要将太子妃之位拱手让人。要她就此放弃,也是决计不能的。 何静和皇后在前,蒋明珠则落后她们两步,三人正往御花园去,就遇上了聂柔。 聂柔今日和蒋明珠一道进宫,只是不好在皇后面前表现得过于偏袒蒋明珠,进宫后便先到老太后那里请了个安,这才转到皇后的栖凤宫来。 何皇后心情本就不错,见女儿来了更是高兴,笑道:“柔儿来得正巧,陪我和你姨母走走吧。” 聂柔行了半个礼就被何皇后拦下了,见何静压根就没给自己行礼的意思,不由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虽说论长幼,她是晚辈,何静是长辈,但论尊卑,她是长公主,何静不过是三品诰命,见了面居然堂而皇之地不见礼,实在是有些托大了。有这样的母亲,那位表妹的性子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样的女子,漫说聂玄瞧不上,就算当真做了太子妃,往后也绝不是能母仪天下的主。 何静丝毫不知刚照了个面,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坏印象,还热络地笑道:“我和公主也有两年未见了呢,这回可好,总算都搬回京里来了。往后也好常来常往的。” 聂柔心下不悦,面上却半点不显,应道:“其实西山也不错,没有那么多事儿,修身养性正适合,我倒觉得住久了人也变得旷达了,许多虚礼都忘了,日子过得更舒服。不知姨母在东江是不是也是如此。” 她这话分明是指何静不分尊卑,没有礼数,何静却还浑然不知,当真与她说起了东江的风光。 蒋明珠唇角忍不住抽了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何皇后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何静一眼,这才转移了话题,对聂柔道:“明昭说是在东江学了一种点心,你来得正巧,可见是个有口福了,咱们一块去看看吧。” 聂柔笑着应了。走在她另一边扶着她,一路笑着和她说一些山间趣事。 蒋明珠对她当真是佩服万分,认真算起来,聂柔其实已有半年多没有在西山住过了,说起这些来却好像就在眼前发生似的,生动逗趣。何皇后和何静都听得入神,只有蒋明珠落后两步,稍稍有些神游。 众人都未注意到她这里,聂柔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朝她这里瞥了一眼,蒋明珠立刻心神一凛,悄悄跟上了一步。 栖凤宫自带了一个小花园,离正殿并不远,几人说着话也不觉得,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 这会儿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小园里也是花团锦簇。何皇后爱花,也养了不少名品,一眼看过去处处都是好景,却又不显得杂乱。一看便知这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打理的。 何静四下一看,就瞧见自家女儿正和两个侍女在一株姚黄牡丹跟前说话,忙笑着招呼:“明昭,还不快过来给你姨母和表姐见礼。” 章明昭小时候也是见过聂柔的,一到跟前便活泼俏皮地行了个礼,笑道:“表姐可算来了,姨母方才还一直在惦记着你呢。” 聂柔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何皇后眉头却是微微一皱,何静和章明昭的性子如出一辙。这话听着虽亲切热络,却难免叫人觉得太过随意。她自然是把何静和章明昭当亲人的,但却不喜欢她们自己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 对于久在上位者来说,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有些殊荣你心里乐意给,但却不愿意别人时刻惦记着,甚至不问自取。 蒋明珠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状心下又惊又敬,聂柔只用了方才那一句话,就成功地让何皇后心里对何静和章明昭的态度生出了不痛快。她对何皇后心态的把握,几乎可说是到了极致。和她比起来,自己平日里那点小把戏实在入不得眼。蒋明珠暗自咬了咬唇,不由开始庆幸她今日是自己的帮手,而非对手。 章明昭见自己的话有些冷场,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她反应还算快,忙补救道:“姨母,我方才采了些花,放着可就浪费了,不如我去小厨房做些点心来吧。” 东江的鲜花饼确实名扬四海,何皇后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招手叫过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青兰,你带她去吧。” 青兰上前应了,要给章明昭引路。 章明昭却又笑道:“表姐,我听人说你一直夸赞蒋二小姐的点心做得好,不如让二小姐和我一道去吧,我们俩也好搭个伴说说话呢。” 聂柔无可无不可地笑笑,何皇后则是朝蒋明珠看了一眼:“既然明昭和你投缘,你也一道去试试吧。也不拘做什么,只当练练手便是了。” 蒋明珠一福身,恭敬道:“是,谨遵娘娘懿旨。” 聂柔见她礼数上格外规矩,便知道她“领会”了自己方才那一番举动的意图,也笑了笑,转身就和何皇后、何静说了几句,亲手沏了一壶茶,和两人一道在小凉亭里坐着赏花观景了。 蒋明珠紧走几步跟上章明昭,便对她笑了笑:“章小姐好雅致,采的这些花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品相呢。” 在一众下人面前,章明昭倒也十分和气,笑道:“是啊,姨母园子离这些花都是品相不凡,我都有些舍不得下手去摘了呢。好在姨母说花无百日红,开得再好也是要谢的,要是能在我手上变成点心,也是这花的造化。” 她话里话外都在显摆与何皇后的亲近关系,蒋明珠只当做听不懂,静静地和她一起进了小厨房。 因为何皇后偶尔喜欢自己下厨,所以栖凤宫的小厨房侍弄得很是不错,地方虽大却丝毫不杂乱,做点心、炖汤熬粥和煎炸炒焖的地方全都分了开来,互不干扰。 章明昭和蒋明珠是由青兰带着进来的,穿着打扮又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小厨房的一众下人自然都是恭恭敬敬的,青兰挑了两个人给她们打下手,这才站到一旁去了。 章明昭把自己方才摘的花都拿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蒋明珠:“我听人说,我比你稍大两个月,我就托大,叫你明珠吧?” 蒋明珠自是应了:“既然这样,那我也沾点光,叫你章姐姐了。” 章明昭见她对自己恭恭敬敬的,顿时就乐了,她原本听说蒋家这位小姐得了太子和公主青眼,还当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没半点突出的地方。容貌也只是称得上清丽,心下不由大为放松,笑道:“我要做东江特有的百花酥和鲜花饼,用不上这些桃花,你不如就做桃花酥吧,省得浪费了这些花。” 蒋明珠本就对她邀请自己一起来的举动有几分疑惑,这会儿听她指定自己做桃花酥,便知道她定是有什么计划,只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这我只怕做得不好……要不我还是做些寻常的点心吧。” 章明昭爽朗道:“没事,方才姨母也说只当练练手,咱们都园子离的花做文章,这才有意思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明珠便不再推了,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章明昭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点得意,也埋头去做自己的点心了。 青兰则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着两人,只在她们问话时才说上一两句,别的时候都只当自己无知无觉。 蒋明珠只做一种糕点,闲暇时就有意无意地往章明昭那里看一眼。她院子里的素和就是东江人,也喜欢研究各式点心,她也跟着懂一些,只看了一会儿,就知道章明昭为了今天能大显身手,确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章明昭做了两种点心,还捏了数十种花样,用的时间却也不比蒋明珠多多少,两人的糕点几乎是同时出锅的。章明昭凑上去看了看,满意地一点头,才对青兰道:“青兰,我这儿好了,这就送去给姨母和表姐尝尝看吧。” 青兰应了一声,又看向蒋明珠,蒋明珠也微一福身,笑道:“我这儿也可以了,劳烦青兰姑姑了。” 青兰心下更喜她的温柔知礼,朝她手里端着的点心看了一眼,对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说,只转头给她们引路,一边道:“前边有乱卵石路,两位小姐小心脚下,可别摔着了。” 蒋明珠见了她的神色,便知这桃花酥多半是皇后不喜的,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特殊的缘故,但想到聂玄昨日和她说“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尽管糊涂”,便也不多话,只乖巧地应了一声。 她们去小厨房的这会儿功夫,何皇后与何静不知说起了什么,两人都显得有些感伤,聂柔在一旁亲手给两人煮茶斟茶,神情却十分惬意。 两人到了近前,都行了一礼,这才把做好的点心交给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宫女依旧是照着规矩验过,才端上桌来。 何皇后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变了,指着那碟粉色的桃花酥朝两人看了看,轻声道:“这是谁做的?” 蒋明珠朝章明昭看了一眼,就见她躲避着自己的视线,心里道了声“果然”,却还是往前站了一步,恭敬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女做的。” 何皇后目光冷冽,朝她一瞥,很快又落到章明昭身上,沉声道:“那剩下的这两样是明昭做的了?” 章明昭按捺下心里的欢喜,微笑着应了。何皇后淡淡地赞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把点心撤下去:“说着话也没觉得,一下子都到这个时辰了,你们都留在我这儿用饭吧,也热闹些。正好玄儿今日在勤政殿陪他父皇议事,也让他过来,一道尝尝你们的手艺。” 章明昭心下欢喜,蒋明珠却瞧得出何皇后有些意兴阑珊的,但她既开了口,众人自然不能辞,都随着她一道进了花厅。 今日正好是春闱考试结束,聂玄从早朝后就在勤政殿陪聂慎听政议事,也等着国子监和礼部把答卷送过来。何皇后遣人来请他时聂慎已经先回后宫了,只剩聂玄还在等着。他对栖凤宫今日的事虽早有安排,但到底也有些放心不下蒋明珠,略一思忖便跟着过来了。 他到栖凤宫时花厅里已经坐了一桌,何皇后在首位,接下去依次是何静、聂柔、章明昭和蒋明珠。众人见他当真过来了,自是纷纷起身行礼,把他让到次席。 聂玄笑着解释:“方才在等礼部送那些举子的答卷过来,叫大家久等了,我先自罚一杯酒吧。” 何皇后立刻拦下了:“都是自家人,罚什么酒?前两天不是还身子不舒服么,快别伤了胃,就老老实实给我坐下吃饭吧。” 聂玄也就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宫里吃饭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一时也就只听到瓷器磕碰时极轻微的声音,一顿饭吃得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饭后何皇后又命人上了茶,这才指了指方才聂玄吃过的那几碟点心,笑道:“这点心是你表妹和明珠亲手做的,吃着可好?” 她一边说着,章明昭便低下了头,似是十分不好意思,谁料聂玄看都没往她们这边看一眼,只笑着回道:“母后说好,那定是好的。” 何皇后笑笑,又与何静说了会儿话,便淡淡道:“今儿想着你们要来,一早上就醒了,年纪大了,这会儿就乏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柔儿留下,太子,你替我送一送。” 聂玄自然无有不应,但他何等样的身份,虽说是送,也没有亲手将人送到宫外的道理,只是将何静、章明昭和蒋明珠送到栖凤宫外。便吩咐了内侍,让他把几人送到宫门外去。 何静母女两人今日兴冲冲而来,谁料才半天功夫何皇后就送客了,章明昭与聂玄一句话还没说上,心里大是不甘,却又违逆不得,只得跟着聂玄招来的两个太监往宫外去。 蒋明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聂玄一眼,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心下便是一定,知道他还有下文。果然,才走出几步,方才一直跟在聂玄身边的公公就匆匆追了出来,对三人道:“蒋小姐,太子说了,您父亲方才来送答卷,这会儿估计也刚出宫,奴才带您从勤政殿后边走,兴许正好能遇上。” 她和蒋云的关系如何聂玄再清楚不过,蒋明珠才不信聂玄会特地叫住她让她和蒋云一道回府,当下也不说破,只乖巧地应了一声,又与何静、章明昭告了辞,才随着那公公往另一边走去。何静和章明昭知道她父亲是礼部尚书,确实是春闱的主考官,倒也没有起疑。 蒋明珠走出几步,拐过一道院墙,那公公就停了下来。蒋明珠四下一环顾,果然见到聂玄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正微微笑着看她。 那公公朝聂玄一礼,又对蒋明珠一弯腰,这才告退了。聂玄这才走上来,笑道:“走,跟我回去见母后。” 蒋明珠眼中一亮,口中却迟疑道:“可是……皇后娘娘方才不是说乏了……” 聂玄看穿了她的心思,好笑地摇头:“行了,跟我就不必用以退为进这一招了,来,说给我听听,你猜到了多少?” 蒋明珠只看何皇后方才的脸色,也知道她定是对何静、章明昭有了不满意的地方,欢喜地往前走了两步,笑眯眯看着他:“殿下用了点手段,让她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我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了?” 聂玄看她一脸小狐狸般的得意,不由乐了,朗声笑道:“我瞧你脸上写满了几个字。” 蒋明珠疑惑:“什么?” 她在蒋家谨小慎微了许多年,直到聂玄去了才扭转了形势,聂玄其实极少见她这么活泼开朗的样子,心里既欣慰欢喜,又为她过去受的委屈心疼,忍不住笑道:“写满了‘快夸我’。”   ☆、第四十九章 皇后赐玉 第四十九章皇后赐玉 蒋明珠被他逗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到底还是撑不住笑了,聂玄忍俊不禁:“好了,夸你一下,猜的确实不错。” 蒋明珠想起方才何皇后看到桃花酥的神色,好奇道:“那桃花酥有什么不对么?我看皇后的神色,似乎很不喜欢,可是又不太像。后来反而因为这个事对章小姐有几分失望的样子。” 聂玄走了两步,示意她跟上,才压低了声音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释:“我父皇在我母后之前就有个皇后,据说父皇与她青梅竹马,对她也是一往情深,她在世的时候常常做桃花酥,后来她难产,母子俩的性命都没有保住。我母后进宫后,有宫妃撺掇她,说父皇喜欢桃花酥。母后当时不过十七岁,见父皇总是闷闷不乐的,也想让他开怀,便当真做了送到父皇面前,父皇睹物思人,想起早逝的先皇后,以为母后刻意利用先皇后邀宠,非但没有欢喜,反而是勃然大怒,把母后狠狠训斥了一通,足足有半年的时间,一步都没有踏入过栖凤宫。” 蒋明珠这才明白了:“所以章小姐的确是特意让我做这桃花酥来陷害我?” 聂玄笑笑:“她和姨母在进宫前把母后的生平、喜恶都盘算了一番,想了这个法子。” 蒋明珠有些咋舌,似是没想到何皇后这样厉害的人竟也会有被别人算计的时候。一时就有些感慨,讷讷道:“殿下,那你不该让她们这么做……皇后这些年想必十分不易的。若以后知道殿下事先就知道这件事,心里得有多不好受……” 聂玄看着她,听她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眼里却是多了几分温柔:“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吧,其实我在章家安了人,本还打算让人给她们透露一个高明些的主意的。只是她们自己先想出了这个馊主意,我的人也不好阻拦。” 蒋明珠还是有些不安,聂玄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肩,笑道:“别放在心上,这些年我母后早就看开了,她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心里介怀的事,是绝不会说给别人听的,即使是何静,甚至我和皇姐。所以把这件事跟我们说的时候,她就已经放下了。” 蒋明珠轻声一叹,有些失神地感慨了一句“哀莫大于心死”。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纵有满心的喜欢,也会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被浇灭。 聂玄知道她想到了蒋家的那些事,却并没有多说,只是停下了步子,等她走过来:“走吧,母后在等着。” ***************** 两人回到栖凤宫的时候,聂柔正在花厅里看着何皇后修剪一株茶花,母女两人有说有笑的,浑然看不出一点她方才所说的“疲累”。 聂玄引着蒋明珠上前请安,何皇后这才放下小金剪,转过身来,对蒋明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淡淡道:“坐吧,玄儿和柔儿也坐。” 聂柔和聂玄相视一笑,在下首的同一边坐了下来,正对着蒋明珠。 何皇后见他俩对蒋明珠都十分亲切,终于也是笑了笑:“柔儿,你今儿这是和太子串通好了,就是来给他帮腔的吧?” 聂柔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方才她言语里挤兑何静母女的事,也不否认,大方玩笑道:“母后明鉴,我这也是没法子呢,太子都求到我面前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可不得帮他一把么。” 何皇后无奈:“敢情你们俩是齐心协力的,我倒成了差点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玄自然不好干坐着,忙起了身,亲手端了茶给何皇后赔罪:“母后别生气,皇姐是被我求的没法子才过来的。只不过章家这位表妹确实不适合做太子妃,母后若信得过我,将来我一定给表妹寻一门合适的好亲事。” 何皇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聂玄和聂柔虽是设计了这么一出,却也的确让她看出了何静和章明昭的性子,太随意太把自己当回事。 而桃花酥的事她问过青兰,知道是章明昭故意设计蒋明珠,没有做恶人的本事,却偏偏有做恶人的胆子。 章明昭这样的性子和能耐,漫说是将来母仪天下,即使只是做个妃子,只怕不但会给聂玄惹祸,还会给她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聂柔也跟着劝道:“母后别怪我不偏帮自家亲戚,实在是太子妃不是寻常位置,在内要有手段掌得起后宅,在外要能平衡与众多公侯夫人的关系,看得清形势,帮得上太子。最次最次,也要能做到谨言慎行,不给太子惹麻烦。明昭连最后这一条都做不到,说得难听一些,母后若是一定要让太子娶她,就是给太子服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毒药。” 她的话说得重,何皇后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你们姐弟能这么互相扶持,我只有高兴,有什么好气的。罢了,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也不必这么拘束。” *********** 蒋明珠眼中一亮,这一句“没有外人”,就已经相当于认可了蒋明珠,当真把她当做自家人了。 聂玄点头笑了笑:“听母后的。” 何皇后嗤笑了一声:“你啊,我的话合你的心意你才听我的,别的时候么,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罢了。” 她虽这么说,却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聂玄和聂柔都是极有主意的人,不但有主意,而且都十分精明,从小几乎就没有让她费过太多的心思,他们两个能互相扶持,她这个做母亲的的确高兴。 更何况,别看聂玄在她面前说说笑笑,一团和气,却绝对不是一个会被别人拿捏或者左右的人,更不是可以用一门亲事拴住的人。 再者章明昭虽是她的外甥女,但到底是姓章的,即使她拼着和聂玄闹僵把她推上后位,于何家可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坏了她和儿子、女儿的关系。这本账再清楚不过,在章明昭、何静和聂玄、聂柔之间,孰轻孰重,她根本连想都不必想。 何皇后看了看蒋明珠,虽然放弃了让章明昭当太子妃的想法,她还是觉得蒋明珠的家世有些不尽如人意,不能给聂玄助力,便招了招手,让蒋明珠上前:“你父亲是蒋云,母亲宋氏……唔,我记得好像是宋芝的妹妹?你父母两边家中都还有哪些人?” “回娘娘的话,”蒋明珠一丝不苟地答话:“臣女家中还有庶弟庶妹,有一个庶姐已出嫁了。另有婶婶和堂弟堂妹各一,母亲这边,只有舅母和一个表哥。” 何皇后听到她竟没有正经兄弟,不由皱了皱眉,看向聂玄:“你可当真想好了?” 聂柔一听这话的意思,就知道她多半只想给蒋明珠一个侧妃的位置,忙补充道:“她舅母是萧岭的女儿萧若水,表哥是宋清,就是这回在嘉平关屡立奇功,带兵护送太子回京的宋清。” 聂玄挑了挑眉,一伸手便把蒋明珠拉到了自己身边。 虽说是半定下的太子妃了,两人也早就无比熟悉,但毕竟还未成亲,得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蒋明珠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甩开他的手。 聂玄却没有这么多顾忌,直截了当道:“母后,我说的很清楚,就她一个,没有什么侧妃,就是太子妃。” 何皇后有些不悦,拧着眉头看他。 聂玄依旧牵着蒋明珠:“母后觉得她的家世不够好,我却觉得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宋家是难得的不沾派系的武将,如今只剩宋清一人,宋清文才武略更甚其父,与我也是生死之交。有明珠这一层关系,更会让他完完全全站到我这边。再说蒋家,掌着实权的岳家固然能在关键时候助我一臂之力,但此后他们想要的回报,母后可愿意给?过于强势的外戚,对朝廷,对我和母后,都不是好事。儿子也不是那种无能到需要岳家帮扶才能成事的人。” 蒋明珠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他竟这么直白,能说不能说的全说了。把一门亲事条分缕析地找出这么多优劣来,一时当真被他说得有些迷糊了,不知道他说这番话,到底是为了说服何皇后,还是内心当真是这么想的。 她刚一走神,聂玄便握紧了她的手,蒋明珠不知他是巧合还是有意,侧了头去看他,就见他也正好转过来看自己,两人四目相对,聂玄只定定地看了看她,蒋明珠心里便渐渐安稳下来。 她相信聂玄,聂玄的确精通权谋,但他不会把这一套用到她身上。在最危难的时候,他甚至完全没有去管自己的身体,只想让她脱险。哪怕她是平民百姓,是罪臣之女,聂玄说要娶她,就一定会做到。 何皇后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话是对的,她有些复杂地看了看蒋明珠:“你怎么说?” 蒋明珠微微抿了抿唇,看向聂玄:“我听殿下的。” 这便是何皇后最想听到的话了。聂柔原本提着的心瞬间放下了,笑着朝蒋明珠点点头,她本来还怕蒋明珠听了聂玄方才那番半点不讲情意全论利益的话会闹情绪,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聂玄却并不吃惊,对她笑了笑,转向何皇后,认真道:“求母后成全。” 何皇后到底是点了点头:“好吧,既然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会禀明你父皇,请钦天监为合一个时间,为你们赐婚。” 聂玄和蒋明珠相视一笑,两人一道谢过了何皇后。何皇后便让青兰取了一只乌木的小盒子过来,递给蒋明珠:“这一对龙凤玉佩便给了你吧。” 蒋明珠恭敬地接了过来,正要说话,何皇后却摆了摆手:“本来只说叫你和明昭进宫看看,现下倒直接被你们弄成了一锤定音,也罢,既然你和柔儿、玄儿都投缘,往后便要好生帮扶太子,相夫教子,不要让他为家里的事操心……好了,这会儿是真乏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三人都应是,行了跪安礼,这才一起出了栖凤宫。聂柔对蒋明珠笑了笑:“你当真是个有福气的。母后这几年脾气比从前好了许多,连龙凤配都这么轻易给你了。” 她见蒋明珠不解其意,便指了指她手里捧着的小盒子:“别看这一对玉佩玉质不佳,却是开国的高祖皇帝当年送给结发妻子的定情之物,高祖皇帝君临天下时,结发妻子因为是前朝世家贵女,许多大臣都反对立她为后。当时国家初立,朝局还不稳定,她不想让高祖皇帝为难,就将这玉佩还给了高祖皇帝,高祖皇帝当时没有说什么,第二日就将妻子请到金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拿着玉佩再三请求妻子登后位,也就是后来的孝贤皇后。所以,这一对玉佩代表着聂家子孙对妻子的承诺。当年我父皇……还想过要让这玉佩随着先皇后下葬,被老太后狠狠训斥了一通,老太后亲自拿着玉佩,为父皇娶了母后。” 蒋明珠这才知道这玉佩所代表的意义,一时只觉得手中的盒子重逾千斤。 聂玄只笑了笑:“皇姐,你这么一说,我怕她捧着这东西都要不知道走路该先迈哪条腿了。” 聂柔心中对蒋明珠本就有几分喜欢,见她方才对聂玄深信不疑,心意相通,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把人送回去吧,过些日子等钦天监那边算好了日子,父皇多半就会下旨了,还是用我的车吧,别在这关头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聂玄谢过了她,三人一道出了门。 蒋明珠一上了马车便长长地舒了口气,聂玄知道她这一日精神时时刻刻都绷得紧紧的,这会儿多半是累了,便不再说正事,只问她累不累。 蒋明珠摇摇头,手里还拿着那乌木小盒子不肯放下。聂玄笑笑:“不打开看看?” 蒋明珠立刻点头:“可以么?” “既是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了,”聂玄好笑:“有什么不可以?” 蒋明珠一点头,小心地捧着盒子放在膝上,一手护着,一手打开了盒子。 里头是两枚青玉玉佩,的确如聂柔所说,玉料的成色很是一般,甚至雕工也显得十分粗糙。但显然被历代的主人珍视着,虽然光泽不盛,却也十分清润,以这块玉本身的成色来说已是很好了。 她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舍得合上了木盒,轻声道:“殿下,皇后现在就将这对玉佩给我,不会有违祖制吧?” 聂玄摇了摇头:“对母后来说,这块玉佩就和皇后的凤印是一样的,只是一个象征,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她希望对你我来说,这不止代表后位。” 蒋明珠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何皇后对聂慎早已只有君臣之义,没有夫妻之情。而她方才虽对蒋明珠多般挑剔为难,却也希望聂玄和蒋明珠能真心相待,恩爱和谐。 想明白这一点,便觉得这对玉佩所寄托的实在太多,蒋明珠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聂玄见她小心地捧着盒子,便笑了笑:“你可知当时高祖皇帝是怎么对满朝文武说的?” “患难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她是按常理去猜的,这两句话最能压住各种非议,就好像南园遗爱,故剑情深。 聂玄却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若看过起居注,多半就不会这么猜了。若有人敢在高祖皇帝面前用糟糠妻来形容孝贤皇后,只怕第二日就要被发配去修史,让他好好“了解”一下孝贤皇后的功绩了。高祖皇帝曾说,眼下的太平他占了大半的功劳,但百世之后的盛世繁华,有一多半要归功于孝贤皇后。” 蒋明珠有些惊讶,疑道:“那高祖皇帝说了什么?” 聂玄笑了:“高祖皇帝说,聂卓有妻,更复何议?” 聂卓是高祖的名讳,这话就是说,我有妻子,你们什么都不用再议了。 蒋明珠还等着他的下文,谁料他说完就停住了,只温柔地看着她。蒋明珠这才知道他这就算是说完了。不由惊讶地瞪着他:“就这样?” “就这样。”聂玄点头说了一句,不待她说话,便轻声道:“高祖一朝,百官之中没有一个敢上书请开选秀,一方面是因为高祖皇帝雷霆手段,铁血杀伐说一不二,另一方面,是因为高祖皇帝还命工匠将这句话刻在了储秀宫的楹联之上。” 蒋明珠睁大了眼,世人皆知,储秀宫是秀女进宫后住的地方,高祖皇帝把这句话刻在储秀宫的楹联上,这几乎就是在耍无赖,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你们要想选秀女进宫,可以,但别想让我宠幸她们,我的妻子只有一个。 没想到高祖皇帝竟会这般行事,蒋明珠实在太过吃惊,一时都没有注意到马车已到了蒋府门口。聂玄手指翻转,一穿一绕,便把那两块玉佩系在了一起,亲手给她戴在颈上:“玉佩送你,是让你戴着,不是让你束之高阁。高祖皇帝的两句话,你我都记在心里。” 他一下子凑到了近前,说话时的气息都近在耳旁,蒋明珠不敢动,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心里一暖,眼中也有了氤氲雾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殿下,我……” 聂玄给她系好玉佩,顺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温柔道:“我府上有一个侧妃,两个庶妃,一个侍妾,实在不如高祖皇帝,但从今而后,聂玄的妻子也只你一人。明白么?” 蒋明珠是红着眼回到蒋府的,她本想直接回自己院中,却在门房就遇到了蒋明瑜。 蒋明瑜昨日在聂柔的宴会上结实了不少同龄的姑娘,又听说她们今日有聚会,便厚着脸皮去凑了这个热闹,也才刚回到家中。一看到蒋明珠这般模样,顿时心里一喜。 昨日蒋明珠出尽了风头,不但如此,还逼着她在裴氏和蒋蓉蓉面前丢了脸面,蒋明瑜心里早已恨极了她,只是碍于她得了公主和太子的亲睐,不敢得罪于她。见她今日进了一趟宫,竟是红着眼睛回来的,便猜她定是在皇后那里吃了瘪,没能攀上太子,不由十分解气,嘲弄道:“哟,我们未来的太子妃回来了啊。”   ☆、第五十章 撕破脸皮 第五十章撕破脸皮 蒋明珠没有搭理她,只低着头往里走。 蒋明瑜见状更加确信她定是做不成太子妃了,一伸手便把她拉住了:“等等。” 蒋明珠本不想停留,见她不依不饶的,这才皱了皱眉,斥道:“你做什么?放手。” 蒋明瑜被她话里的不悦和冷淡震了下,下意识地就松了手,待反应过来才觉得丢了面子,恨道:“嚣张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了不成?” 蒋明珠原先并不想与她纠缠计较,只听了这话才回过头来:“蒋明瑜,论长幼,你要叫我一声二姐,论尊卑,你不过一个庶女,我做不做得成太子妃,你都得恭恭敬敬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你……好,我这就去告诉爹你得罪了皇后,看他还会不会像昨天那样惯着你,”蒋明瑜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就要去找蒋云告状。 蒋明珠心道这会儿找蒋云告状,恐怕你得去添香茶坊找人。只随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便不再搭理她。 蒋明瑜原本气得不行,见她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只当她是没能如愿做成太子妃而泄气,倒是不气了,眼珠一转,轻哼了一声,挂上了笑意道:“走,不管她。” 她的大丫头金盏见她神色一会一变的,便有些不敢上前,稍稍离着两步跟上去,疑道:“三小姐,我们去哪儿?老爷这会儿只怕不在府上呢。” “谁说要去找我爹了?我们去老太太那。”蒋明瑜看她畏畏缩缩的,便瞪了她一眼:“干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走啊。” 金盏连忙小跑了两步跟上去,蒋明瑜解下披风交给她捧着,一边关照:“一会儿见了老太太机灵着点,别忘了把昨儿个蒋明珠刻意让裴氏和蒋蓉蓉、蒋志远出风头的事抖出来。” 金盏有点迟疑:“可是……三小姐,二小姐毕竟得了太子和公主另眼相看,咱们要是得罪了她,怕是不太好吧?” 蒋明瑜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动一动你的脑子?没看到她方才的样子么?一看就是哭过了回来的,她今天进宫是皇后娘娘召她去觐见的,肯定是在皇后那儿出了丑,没被选上,才会红着眼睛回来。” “可是……”金盏讷讷道:“毕竟公主和太子都看中她呢,昨天在宴会上还让她坐在一桌。万一事情有变化,咱们……” 蒋明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怕什么?要有事也是我有事,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从柳氏和蒋明瑾离开蒋家后,蒋明瑜的脾气就很大,动不动就对下人又打又骂的,屋里好几个丫头都被她发作过,甚至还赶走了一个,金盏便是后来才调上来做大丫头的,看她今天本来就在那几个大家闺秀那里受了气,这会儿自然也不敢再反驳她,只得点了点头,陪着小心跟着她进了蒋老太太屋里。 ************ 蒋老太太正在看着喜鹊打一种新的络子,一边笑着跟她说打成个什么花样,好给蒋志飞编在书箧上。 蒋明瑜一进门就听到她在说蒋志飞如何如何出息,眼珠一转,便上前叹气道:“老太太,志飞再好又有什么用,如今这府里头哪儿还有人把他当正经主子啊?连蒋蓉蓉和蒋志远都踩到他头上去了!” 蒋老太太以为她又在撒娇,瞪了她一眼,不满道:“你胡说什么呢?志飞是你爹唯一的儿子,怎么不是正经主子了?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胡话?” “昨天在公主府的宴会上,二姐特地在太子和公主面前夸了裴婶婶,太子还把她叫过去问话了呢!”蒋明瑜扁了扁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要是只夸婶婶也就算了,她还故意说蒋志远读书怎么怎么好,平日里又如何如何听话懂事。她连一个才来没几个月的亲戚都提了,偏偏就是不提志飞和我,这还把我们当做正经的弟妹么?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们的脸么?!” 蒋老太太前两日不知碰了什么,身上有些过敏,并没有去公主府上,这两天也没让她们来请安,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听到最后一句,便皱紧了眉:“你说的都是真的?” 蒋明瑜立刻点头:“可不是么?您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志飞孝顺,怕影响您休息,受了委屈也不敢跟您说,只自己默默受着,昨儿晚上气得直说浑身不得劲,还发了烧,一口饭都没用就睡了……” 老太太最宝贝这个孙子,一听他都给气出了毛病,顿时急了,“砰”得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反了天了!我还活着呢,她们就敢这么欺到志飞头上!喜鹊,你去把宋薇和明珠都叫来!” 喜鹊瞥了下嘴,心里有些不太乐意,她实在对这位脾气大得没边的三小姐喜欢不起来,前两天更是有一个好姐妹被她命人毒打了一番,因此听到她在这儿嚼舌根,心里便大是不屑,只是她也不敢违背蒋老太太的话,只得低头应了一声。 但到了宋薇那里,宋薇却去了裴氏那里串门正巧不在,她便悄悄把蒋明瑜在老太太面前的话对蒋明珠说了,提醒道:“二小姐,老太太看起来很生气,你们要小心些。” 蒋明珠让素月拿了几块碎银子给她,喜鹊连忙摆手:“不用,二小姐,我只是……只是看不过三小姐这么颠倒黑白。” 素月还是强行塞到了她手里:“拿着吧,我家二小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谢谢你好心好意地提醒我们。” 喜鹊这才收了,欢喜地谢过了蒋明珠,蒋明珠笑了笑:“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娘回来了,我再和她一道过去。” 喜鹊有点着急:“二小姐,老太太听说小少爷受了委屈,当真很生气,您还是先跟我去解释一下吧。” 蒋明珠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安慰道:“没事,我自有主意,你只管如实和老太太回话就行了。” 她既这么说了,喜鹊也不好再劝。素月把人送了出去,回来就见蒋明珠朝她招了招手,不由好奇:“二小姐,怎么了?” 蒋明珠见她方才和喜鹊十分熟稔,便笑道:“你和喜鹊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素月连忙摆手:“二小姐你可不要误会啊,我跟她是这两天才熟起来的,就是三小姐前几天毒打的那个丫头,跟我是老乡呢,我看她实在可怜,就买了点药去煎给她吃,刚好遇上了喜鹊,她也是去送药的,一来二去,就熟起来了。” 蒋明珠笑道:“你急什么,这是好事,她常在老太太身边,她肯偏着我们一点,许多事就都不会措手不及了。往后你带着夜雪,让她们常来往。” 素月对她这个“带着夜雪”的吩咐有点不解,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眼角都没往这边飞一眼的夜雪,紧张道:“小姐,为什么要让夜雪跟她多接触?你不会想赶我走吧?” 蒋明珠失笑:“往后我若不在蒋家了,夜雪我是要留下来照顾我娘和裴婶婶她们的,你也想留在蒋家?” 素月为人机灵,一听便明白了,乐道:“小姐的亲事是不是定啦?我要跟着小姐!” 蒋明珠对她笑笑,转向夜雪,询问道:“夜雪,我想让你留下来帮我照顾我娘和裴婶婶、蓉蓉她们,这件事我也和太子说过了,现在想问问你可愿意?” 夜雪一听聂玄同意了,便躬身一礼:“是,谨遵小姐安排。” 蒋明珠这才放下心来,又和她们说了会儿话,估摸着蒋老太太那边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人,要大发雷霆了,才迤迤然带着素月和夜雪过去,只是她非但没有让人去请宋薇回来,反而关照了留在屋里的素和,一会儿宋薇若是回来了,也不用让她去老太太那里。 蒋老太太这一边听喜鹊说宋薇去了裴氏那里,蒋明珠说等宋薇回来了再过来,就更是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拍着桌子呵斥:“好啊,好啊!她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你去把蒋云也叫来,让他来看看,他媳妇和女儿是个什么样子!” 喜鹊还没来得及说话,蒋明瑜就抢先道:“老太太,爹现在完全被二姐哄得团团转,昨天还逼着我给蓉蓉道歉。” 对于儿子的决定,蒋老太太就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了,只是疑惑道:“为什么?” 蒋明瑜哪里敢说是因为自己先嘲讽了蒋蓉蓉,她摸出了一点规律,那就是凡事都推到蒋志飞头上,老太太一准会偏帮着,因此便道:“就是因为在族学里几个夫子多夸了志飞几句,又罚志远抄了点书。二姐就觉得是我和志远欺负了她们姐弟俩。老太太您瞧瞧,难道书念得不好还不许夫子管教了么?” 蒋老太太本来就在因为蒋志飞心疼,一听这个果然气得不行:“我看你爹也是糊涂了,喜鹊,去叫两个家丁,把蒋云叫回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道理,有没有规矩!” 蒋明瑜心下大乐,一眼就瞧见蒋明珠带着两个丫头过来了,连忙凑到蒋老太太身边,小声道:“老太太,您说请夫人和二姐,如今就只有二姐一个人过来呢。” 她看得很明显,蒋明珠到现在眼眶还是红红的,一直微微低着头,极不开心的样子,更是毫无顾忌,直起身对着蒋明珠冷哼道:“夫人和二姐架子可真够大的,叫老太太在这儿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还只等着了一个。” 蒋明珠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给老太太请安。 蒋老太太也不让她起来,反而把手里端着的茶水往她脸色一泼,怒道:“你给我跪下!” 一旁的夜雪皱了皱眉,看着蒋明珠,只待她说一句话,便要出手了。 蒋明珠却微微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自有安排,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水,依言跪了下去。 蒋老太太也不多说,直接问道:“我问你,你昨日是不是刻意在太子面前夸了裴氏母子?” 蒋明珠不高不低地说了声“是”。 见她竟然毫不迟疑就承认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蒋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放着自家亲弟弟不抬举,要去抬举一个不相干的人?!” 蒋明珠冷冷地看了蒋明瑜一眼,清晰道:“因为我不觉得志飞有哪里值得我拿出来说的。” 蒋老太太气得一噎,喜鹊连忙给她捶背,一边给蒋明珠使眼色。蒋明珠却好似完全没看到,甚至借着又道:“还有,祖母说小远是外人,这话最好还是别传出去。否则旁人该说咱们家对同宗同族的子弟都不肯照拂一二,只怕对父亲的官声不好吧?” 蒋老太太本来就被她这冷淡的态度气得够呛,见她居然还敢“教”她该如何行事,更是怒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年纪虽大了,这一怒之下出手却是用足了十分的力道,众人都听得“啪”得一声,再看蒋明珠,就见她面上已留了红红的指印,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蒋老太太这一巴掌打下去,才算是出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教训道:“他们再怎么讨好你,也不过是几个寄人篱下的东西。志飞将来才正经是你可以依靠的娘家人!你这么大的人了,这点来去都拎不清么?!” 蒋明珠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 蒋老太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这是表示接受自己的教训了,还是敷衍,但看她一脸的冷淡,还是一肚子的火气:“你好好反省一下,别以为在太子面前露了回脸就不把人瞧在眼里!” 蒋明瑜嗤笑着补道:“可不是,得意就容易忘形,见了皇后娘娘,不就一下子打回原形了么。老太太,我今儿都听人说了,皇后娘娘还有个嫡亲的外甥女呢,是东江那位章大人家的大小姐,今天皇后娘娘也见了这位章小姐……” ************* “这又是在闹什么?明珠跪着做什么?” 蒋明瑜正添油加醋地把今日在聚会上听到的事拿出来说,就听得蒋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连忙转了头又从头说了一遍,急着要让蒋云知道蒋明珠是彻底没有希望的了。 蒋云这几天刚买了间小院子把梅疏影安顿进去,梅疏影今日加意温柔,亲自下厨做了小菜又烫了酒,两人刚郎情妾意地吃了饭,还没来得及温存,就被蒋老太太派人叫回来了,本身就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一回来又看到蒋明珠在地上跪着,蒋老太太和蒋明瑜一站一坐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一阵头疼。再听蒋明瑜这么一说,更是大皱其眉:“你听谁说的?” 蒋明瑜立刻邀功:“今儿早上我去林统领家,林大小姐说的,林统领在东江时是章大人的下属,林小姐还见过章小姐呢。听说章小姐生的十分漂亮,又深得皇后娘娘喜欢。” 蒋云倒没有她这么短视,他看得出聂玄对蒋明珠很不一般,不但十分中意,甚至还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在众人面前抬举了裴氏。有太子这份情意在,就算蒋明珠做不上太子妃,至少也能有个侧妃的名分。便狠狠瞪了蒋明瑜一眼:“你给我住口!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明珠起来吧。” 蒋明瑜满腹委屈地朝蒋老太太看了一眼。蒋老太太方才给蒋明珠气得不行,听儿子竟然还骂了蒋明瑜维护她,不由把拐杖往地上一敲:“你才给我住口!你儿子都给人踩在脚底下了,你还不闻不问的,这爹当得好啊!” 蒋云莫名其妙:“志飞不是好好的么?谁敢给他气受了?” 蒋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指着蒋明珠:“她在太子面前千方百计地夸志远,弄得太子还赏了他端砚,这还不是给志飞气受?我没有这样吃里扒外的孙女!” 蒋明珠见蒋云也到了,便打算把这出戏收场,这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对蒋老太太一躬身:“既然老太太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希望老太太一直别忘记今天的话,我的确也不想有志飞和明瑜这样的‘好’弟妹。” 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蒋云心里就是一凛,那日在公主府中看到她时的感觉又更明显了些。 蒋明珠完这话,便径直往外走,蒋老太太见她竟就这么无视了自己,半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简直气了个仰倒,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 蒋明珠抬手一挡,手上的碧玉手串和茶盏磕碰着叮当作响,待众人回过神来去看,就见那手串已经断了,碧玉珠子一颗一颗洒了满地,有些则是落到地上直接就碎了。 一盏热茶都泼在蒋明珠手上,顿时就红了一片,夜雪死死皱着眉,攥紧了手心,冷冽的视线扫过蒋老太太、蒋云和蒋明瑜。 蒋明珠也朝他们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蹲下了身,捡回了几颗珠子。 蒋云连声让人去请大夫,想安抚她几句,蒋明珠却只冷冷地看了看他,就低下头去,仿佛在看那碎了一地的碧玉珠子,一边道:“这手串是公主和太子所赐,往后若是太子问起,还希望父亲如实为我解释。” 上赐之物就这么碎了,若当真追究起来,就是个目无尊上的大罪名,蒋云面上一白,有点责怪地看了看蒋老太太,又咳了一声,对蒋明珠讪讪道:“你祖母也不是有意的。” 蒋明瑜不屑:“是你自己弄碎的,怪得了谁?别想污蔑祖母。再说了,就算有这东西,你也当不上太子妃,在这里装腔作势地给谁看啊?” 蒋明珠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再多说,转身便走了。夜雪连忙跟上去查看她的伤势,拧着眉目中满是严肃:“小姐,殿下说过,若是你伤着分毫,要为我是问的。” 蒋明珠面上恢复轻松的笑意,完全没了方才的那种冷淡,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和殿下解释的。” 蒋云想叫住她,蒋老太太却是把眼一瞪:“让她走!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能这么和我说话!从明天起,你叫庄子、店铺里所有的收益进项都转到我这里,我看宋薇也太不像话了,女儿都管教不好,怎么管得好这个家?” 蒋云无奈,只得回头劝蒋老太太:“娘,你这是何必呢?这时候和明珠撕破脸,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半点好处,您看不出来么,明珠是有恃无恐,故意激怒你啊。” 蒋老太太动了真火,一个字也不让他多说,蒋云想想,也只得暂时先应了,想着拖延一阵,等老太太这阵火气过去了再说。 谁料蒋老太太第二日就当真派人把田庄、店铺上的负责人都叫了过来,正儿八经地说了这个事。 宋薇接手这些家产之后光是整顿就用了两个多月,这才刚见成效,蒋老太太又来了这么一招,她也不免动了气,想起昨日蒋明珠与自己商量的话,便让福婶回屋里把账目抱了一摞,并着库房钥匙,往蒋老太太面前一放:“过些日子明珠就要出嫁了,老太太既要管,就全部管了去吧。我也好一门心思给明珠准备嫁妆。除了我自己的嫁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老太太自己去瞧吧。” 蒋老太太本就是想拿家里的财权拿捏一下宋薇母女,没想到她竟一下子都交出来了,愣愣地坐了半天,还没闹明白她说“明珠就要出嫁了”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喜鹊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太太!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来宣旨的!” 蒋老太太一个哆嗦,她虽在家里横,实际却没多大的胆子,一听说有人来宣旨,最先想到的就是她昨日把蒋明珠的手串弄碎了,一时心惊肉跳的,扶着喜鹊才站了起来,急道:“蒋云呢?蒋云在不在家。这不会是来问罪的吧?” 喜鹊一看她吓得不行,连忙摇头:“不是啊,老太太,吹吹打打的,我听外头人说,是来赐婚的!二小姐要做太子妃了!” 蒋老太太先是松了一口气,一听最后一句,就想起昨天自己还要跟她断绝关系,顿时又瘫坐到了榻上。 这……简直就是白白葬送了蒋家的前途,也葬送了蒋志飞的前途啊。   ☆、第五十一章 圣旨赐婚 第五十一章圣旨赐婚 前来宣旨的是内务府大总管江清源,一行人也都是喜气洋洋的。众人都是听说这个太子妃是皇上、皇后和太子都中意的人,这几全齐美的差事,自然人人都乐意做。 见面前只跪了蒋云、宋薇、蒋明珠、蒋明瑜和裴氏、蒋蓉蓉这么几个,没见着家里年纪最长的人,江清源还颇有耐性地与蒋云闲话了几句,打算等一等蒋老太太。 蒋云却是知道蒋老太太这会儿多半不想出来接这个旨,也没脸出来接旨,只得陪着笑说道:“家里老太太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怕还下不来床,不好耽误江总管宣旨,大总管请吧,等回头我再把这事告诉老太太,让她同沐圣恩。” 江清源笑着说了两句“不必客气”之类的寒暄话,这才打开了圣旨宣读。 蒋家众人都端正跪着,听完圣旨里“性秉温庄,贞静持躬”地一通夸奖,蒋云自是满脸藏不住的洋洋自得,蒋明瑜则是一脸又惊讶又惶恐的僵硬神色,倒是裴氏母女两个真心实意地上来恭喜宋薇和蒋明珠。 江清源宣完旨,便笑吟吟地把圣旨交给了蒋云,贺道:“恭喜了,蒋大人大喜啊。” 蒋云连忙接了过来,拿了银票塞给他,又笑着迎道:“江总管进屋里坐坐,喝杯茶再走吧?” 江清源本欲点头,转眼就看到蒋明珠立在一旁,只和裴氏母女说话,对蒋云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般,冷冷淡淡的,立刻改了主意,正色道:“蒋大人客气,我还要回宫复旨,就不叨扰了。” 蒋云不好再留他,江清源却又特地转过来,对宋薇和蒋明珠道了贺。 宋薇笑着命福婶拿了红包,蒋明珠也微笑着谢过了他。江清源这才拱手告辞。 蒋云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但想着蒋明珠已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了,到底还是压下了这点不快,亲切道:“婚期定在下个月十六,时间实在有些紧啊,咱们府里有不少事要办呢。大家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到屋里坐下说话吧。” 蒋明珠丝毫没有给他这个面子的打算,冷淡道:“父亲,我手上的伤还要换药,先回去了。” 蒋云在她这里碰了个钉子,便转向宋薇,想着以宋薇和软的性子,多半不会让他难堪,谁料宋薇说话是说话了,却并不是劝蒋明珠一道进屋,而是温温婉婉行了一礼:“老爷,家里的账目我已经交给老太太了,老爷不如去帮老太太清点一下,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蒋云这会儿懊悔死了昨天没有拦住蒋老太太,连忙挤出笑脸,放柔了声音:“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这事是娘做的欠考虑,毕竟家里的事离不开你,你也不要赌气,这就跟我去把东西拿回去吧。” 宋薇笑着摇了摇头:“老爷说笑了,这么些年我也没怎么管过,家里不都好好的么?哪儿就非我不可了?老太太老当益壮,身子也好,我反倒是三天两头都不得劲,再说我还要给明珠操办婚事,确是分身无暇。” 蒋云一听就知道她和蒋明珠是铁了心要和蒋家“划清界限”,一时脸色便十分难看。想骂她们攀着了高枝就忘恩负义,又不愿彻底与蒋明珠撕破脸面,只得把这股子气咽下去。含糊道:“也好,那就先让娘代你管一段时日吧。” 宋薇到底厚道人,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了。 蒋明珠却已不愿给蒋云留脸面,清清楚楚道:“老太太昨日说的话,爹这么快就打算当做没听到了么?我却是不敢忘的。” 她说完便一福身,与宋薇一道走了。 她们两个一走,蒋云自然也不再邀大家到屋里说话,裴氏母女自然也顺势告辞出来。 蒋蓉蓉一脸兴奋地快走了几步,赶上前面的蒋明珠:“二姐!我听丫头说,昨天老太太说没有你这个孙女,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把肠子悔青啊!真是太解气了!” 蒋明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笑道:“你的丫头还挺灵通的啊。” 蒋蓉蓉得意地一点头,却又苦下了脸:“哎,二姐你下个月就要嫁到太子府了,那我以后都没什么人能说话了。” 裴氏和宋薇走在她们后边几步,一听这话两人都笑了起来,裴氏嗔怪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宋薇也玩笑道:“看来丫头们都不愿意和我们这些老人家说话了。嫌我们不中用喽。也罢,过两年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你也就不用整日陪着我们了。” 她平日里也温柔可亲,却是极少开玩笑的,蒋蓉蓉有点惊讶,又有点害羞,面上一红,摇头道:“我才不要,我就陪着娘和大伯母。” 裴氏也跟着笑了笑,目中却蒙上了一层忧色,蒋蓉蓉的亲事是她最大的一桩心事。她自知自己这样的身子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儿子是个男孩子,又肯用功读书,将来能够自立门户,蒋蓉蓉却是个姑娘家,若是她也撒手人寰,女儿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在亲事上难免要吃亏。 蒋明珠看她神色便猜得到她的顾虑,伸手拉住了蒋蓉蓉,对裴氏温柔道:“婶婶放心,蓉蓉是我妹妹。” 裴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安慰,也是她的承诺,连连点头,感动道:“好,我放心,放心的。” 蒋蓉蓉却没弄明白她为什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还在纠结蒋明珠的婚期,叹道:“皇上和皇后也太心急了,只剩一个月都不到了,给二姐置办嫁妆也不止这么点时候啊。” 这话倒是说到了宋薇心里,她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女儿能过得好,既得了这样一桩亲事,就想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一个月的时间来操办婚事,确实有些太过紧张了。 蒋明珠却并不太担心这个,她了解聂玄,他做任何事都喜欢让事情在自己的把握之中,他既定了这个婚期,多半就是已有了十全的准备了。 ************* 聂玄先前总是时不时就偷偷到蒋府,蒋明珠原以为婚期既定了下来,聂玄这两天多半会过来一趟,存了这样的心思,每每回自己屋里的时候就有些期待,只是次次推开门,却都没有看到那个好几次凭空出现的人,便禁不住有些失望。 虽然聂玄说过,她有事要找他的话可以让夜雨传话,但蒋明珠并不想这么做。等了几日不见他,便埋头准备成亲的事了。 宋薇把自己当年嫁妆中的田庄铺子并所有的金玉珍宝都清点了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愧对女儿,见蒋明珠在一旁低着头绣嫁衣,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蒋明珠本来也没用全部的心思做针线,听她叹气,便放下了手里针线,走到她身边,疑道:“怎么了?数目有出入么?” 宋薇摇头:“这些东西……有些少吧?早年皇上迎娶先皇后为太子妃的时候,嫁妆有两百多抬,从朱雀门一直排到太子府那边的东华门……” 蒋明珠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娘,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您这儿也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了,还要如何啊?说实话,这事儿也就是有个体面就行了,这些田庄、铺子,您就留着吧,再者现在还有小远和蓉蓉,您不时得帮把手,平日里开销也大。” 宋薇皱着眉,考虑了一番,迟疑道:“这样的话,你那里可用的私房就太少了。” 蒋明珠毫不在意地展颜一笑:“娘,太子还能让我没钱打点不成?” 宋薇看她对太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也为她高兴,终于妥协道:“那先放我这儿,若是你有需要,再到我这儿来取。” 她嫁到蒋家快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一件件地清点嫁妆,看到有些老物件,不由想起父母和兄长,心下难过,清点过一遍,便先回屋里歇下了。 她不在花厅了,蒋明珠索性也就让素月和夜雪把绣架搬回自己屋里,挑亮了灯接着绣。 素月知道她做绣活素来并不喜欢下人陪着,给她煮了茶放在手边,便也先出去了。 其实太子妃的嫁衣都是由内务府、司针局的绣娘专门制的,她这一身绣了也穿不上,只不过一个形式。蒋明珠心不在焉地绣了会儿,便又有些神游,忍不住想聂玄这几日到底在忙什么。 她想得出神,便也没注意到灯花长了,忽然听得灯花噼啪一爆,才冷不丁回过神来,发现灯竟亮了许多,方才还正想着的人就正站在烛台旁边。 聂玄方才进来,就见她发着呆,看她到这会儿还没回神,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她晃了晃手里的银剪:“魂兮归来……” 蒋明珠不知是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还是被他道破心思羞了,恼道:“殿下!你每次都这么吓我。” 聂玄摊了摊手:“当真冤枉得很,方才还是夜雪给我开的门,你愣是没注意到。” 蒋明珠瞪了他一眼,聂玄也无奈,放下了银剪,拉过她的手:“手上的伤好了么?” 蒋明珠知道夜雪定是早就把那日发生的事向他回报了,便大方地伸手让他看了看,笑道:“早就好了,其实也没烫着,只红了一天就好了,只是公主给的手串碎了……” “还敢笑!”聂玄见她手上确实没伤了,便把脸一板,往椅子上一坐,沉声道:“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蒋明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竟是当真有些怒气,不由想起自己那一回替贺国公府的老夫人挡了那一下受了伤,聂玄也是差点就发火了。一时就有点不好意思,喊了句“殿下”,低声道:“我是想……让他们以后在家里都有点忌惮,还有,这样一来,往后他们也不好拿着什么姐弟情分,祖孙情分来问殿下要什么好处。” 她不解释聂玄也知道她的意图,这一解释,聂玄反倒更是黑了脸:“你就非得用这主意?把自己弄得这儿伤那儿伤的。” 蒋明珠见他进了屋说了一句话就一直沉着脸,莫名地有些委屈,见他还不肯放过,便只咬着唇不肯开口了。 聂玄舍不得看她这个模样,到底是妥协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便把人揽住了,在她背上拍了拍:“唉,你这样子,倒显得我不讲道理了。罢了,脸上呢,有没有伤着?” 蒋明珠方才还忍着的眼泪这会儿顿时就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聂玄连忙给她擦了眼泪:“怎么了这是?当真委屈啦?” “殿下,也许我没有办法像长公主那样每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的,可是……我也是想为娘和殿下做点事。”蒋明珠咬了咬唇:“我不会真的让自己受伤,而且夜雪也在身边。” 聂玄顿时就心软了,见她虽掉了眼泪,却并没有与自己赌气,而是又认认真真解释了一遍,不由轻声一叹,低头在她唇上极轻极快地亲了下:“好了,我话是说得重了点,可是你也得想想,我刚从南边赶回来,正满心欢喜地想过来给你个惊喜,就听说你受了委屈,还受了伤。我心里头也不好受。” 蒋明珠愣愣地看着他。 看她愣住了,聂玄忍不住笑起来,低声道:“先赊一个吧。再过十天就还账。” 再过十天正是五月十六,他们成亲的日子,蒋明珠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说的“赊一个”指的正是方才那个浅浅的吻,顿时绯红了脸颊。 聂玄这才放开她,从袖中取了一只玉笛给她,一边解释这些日子一直没消息给她的事:“你进宫那天,之南那边就出了点事,父皇命我亲自去查案子,事出突然,也没来得及和你说上一声,今天才刚回来。” 蒋明珠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纠缠不清的性子,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那只玉笛:“给我么?” 聂玄把玉笛放在她手里,指了指窗外:“你身边现在有四个暗卫,平日里若要他们现身,就吹这只笛子。” 这看起来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笛子,只是形状有些特殊,蒋明珠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点了点头收下了。 “他们只听命于你,做什么都行,”聂玄又板起了脸,沉声道:“但是,你要给我保证,不许拿自己涉险。” 蒋明珠见他一本正经的,也不敢再玩笑,点头答应了。 聂玄这才放过她,问起这些日子的事,蒋明珠与他闲聊了一会儿,便说到方才让宋薇把田庄、铺子从嫁妆里去掉的事。 聂玄便点了点头:“应当的,你想与你父亲他们完全划清界限是不可能的,不过让你母亲脱手蒋家这一堆的事总归是不错的。回头我会上奏,请父皇给她一个诰命封号,这样蒋家也没人能难为她。至于嫁妆,你也和她说不必担心。过两天要添妆,大不了我让宋清把太子府的库房给你搬过来,总不叫你受委屈。” 蒋明珠心下感动,口中却玩笑道:“殿下的算盘打得太精了,说给我添妆,其实就是从太子府的库房搬到我家,再从我家又搬回太子府的库房里头。一来一去的,东西一件没少呢。” 聂玄仔细一想还当真就是这样,不由也笑了起来:“那要不我再拿点银票过来,算作你的私房?” 蒋明珠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见聂玄眼下一片浅黛,就知道他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见他端了茶水要喝,便伸手拦住了:“殿下才从之南回来,早些歇息吧。别用茶水了,一会儿歇不好。” 聂玄确实十分疲惫,本想和她再说说探子那里收到的关于梅疏影的消息,握了握她的手,看她一脸的认真和温柔,索性也就放下了,想着等她嫁过去再说也不迟。 ***************** 聂玄虽只说让宋清从太子府拿些东西过来添妆,宋清来的时候,却是带了足足两车的奇珍异宝,并着田产、茶庄、当铺酒楼,林林总总二三十张契纸过来的。 他特地赶在众多官家夫人之前过来。宋薇惊得目瞪口呆,连忙推拒:“这太多了,不行。” 宋清笑笑:“也不全是我的,一多半都是别人托我送的。姑母收下吧。” 宋薇哪里肯信这个,只当是他的推脱之词。宋清也不便多解释,只朝蒋明珠使了个眼色,推说军中还有事,要赶去处理,放下东西就走了。 宋薇要拦他,蒋明珠连忙跟了过去,低声对宋薇道:“娘,放着吧,这是太子让表哥送来的。” 宋薇一愣,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各种契纸写的都是蒋明珠的名字,不由看向女儿。蒋明珠对她笑了笑:“这回娘放心了吧?” 宋薇还未反应过来,素和素月两人便引着不少夫人们过来了。 原本添妆只是关系近的几个夫人给添上几件首饰意思一下,但这回给蒋明珠添妆,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与宋薇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 蒋明珠的嫁妆摆了好几间屋子,宋薇陪送的本来就有许多是珍奇宝贝了,再加上宋清送来的那些,连不少见惯了大场面的公侯夫人都有些艳羡。 蒋明珠也知道今日之所以会来这么多人,冲的是聂玄的面子,只温和有礼地跟着宋薇待客,并不多惊讶。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贺国公府的老夫人竟和蒋敏一道来了。   ☆、第五十二章 夫君,生的 第五十二章夫君,生的 蒋家与贺国公府一贯并没有什么往来,只是有上回蒋明珠帮老夫人郑氏挡了烛台受伤的事后,才逐渐有了走动。 郑氏送了一整套的南海珠头面首饰,还是当年她与贺国公成亲时皇后给添的妆,叫人眼羡不已。宋薇和蒋明珠却连连道太贵重了,实在受不起。 郑氏却爽朗道:“如何受不起?要认真说起来,你待我还有舍身相救的情分呢。” 蒋明珠也忍不住笑了:“那我收下就是了,老夫人快别这么说,这不是叫我无地自容么?快请进来坐吧。” 郑氏见她没有再推拒,便笑着点了点头。 蒋敏则送上了一套珊瑚红的发簪,大小长短总共七八只,和宋薇寒暄了两句,也一道进了屋。 蒋明珠见她们两人形影不离的,心下还有些奇怪。她知道沈策和贺国公何嘉是同窗,关系也还不错,但却不知道蒋敏和郑老夫人什么时候竟也这么亲近了。 这两人进了屋里,沈瑶却还站在外头磨蹭着不肯进屋。她一贯藏不住事,蒋明珠只看了看她左顾右盼的神色,便猜到她的心思了,对宋薇悄声说了两句话,拉着她走到院里的秋千架边,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一点儿都不高兴?” 沈瑶家中没有姐妹,本就是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忸怩了一下,还是拉过她悄声道:“都是我娘啊,她昨天说什么一转眼你也嫁人了,我大哥也成亲了,要给我说亲事了……” 蒋明珠见她把这种小女儿心思也拿出来和自己说,便猜到了后续,又拉着她走到僻静些的角落,认真道:“你想问我表哥的事?” 沈瑶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但到底没有否认,低声嘟哝道:“那……你都猜到了,就告诉我嘛,宋将军……你表哥有没有……有没有喜欢的人?” 宋清喜欢的是聂柔,甚至已经和聂玄求了恩典,往后要娶聂柔的。但这话蒋明珠不能跟她说,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有。” 沈瑶一脸的期待顿时都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喃喃道:“是谁?” 这个问题蒋明珠就没办法回答她了,只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表哥没有和我说。” 一听这话,沈瑶眼里便又一亮,期待道:“那他说不定只是不想那么早成亲,说来骗你的呢。” “小瑶,他是认真的,”蒋明珠想起宋清不经意间看着聂柔的神情,认真道:“你和他连认识都算不上,就别多想这些了,再说表哥现在还在孝期,也不会考虑成亲。你还是听姑父和姑母的……” 不提沈凌和蒋敏,沈瑶还没什么,一提到他们俩,沈瑶眼圈立刻红了:“我才不要。” 蒋明珠有点想不通,在她看来,沈凌和蒋敏,包括沈家的老相爷,都是极宠爱沈瑶的,对她的亲事理应会千挑万选,选的人不至于让她伤心成这个样子。忍不住疑道:“怎么了?” 沈瑶咬着唇,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都怪大哥,他一直说那个何嘉怎么怎么好,爹和娘现在都信了他……” 蒋明珠这下倒是弄明白为什么郑老夫人和蒋敏忽然这么亲近了。但对沈瑶会这么抵触,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跟何嘉不过见过几面,但对他的印象也很好,何嘉虽生而为国公,却并不是纨绔子弟,虽然学问做得一般,没能考个功名,但他身手好,待人接物也不错。又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何况他在沈凌有难时肯雪中送炭,力保沈凌,单是这份情意和担当,也能看得出他的品性绝对不差。 沈瑶因为沈策的关系,和何嘉应该十分熟悉,平日里也没有见她这么“嫌弃”过何嘉,蒋明珠想了想,心道问题多半还是出在宋清那儿,便递了帕子给沈瑶,温和道:“小瑶,你和我表哥又不熟悉,对他最多不过是崇拜,你要想清楚,崇拜不能管一辈子,别因为这个就错过真正合适你的人啊。” “我才不是,”沈瑶立刻摇头否认:“何嘉有什么好的?他成天就会玩,宋将军比他还小一点,文采武功都比他好。我爷爷也夸宋将军文武双全,青出于蓝呢。” 蒋明珠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有点好笑:“你与他又不相熟,怎么知道他什么都好?就算他当真千好万好,可也许你们的性子根本就合不来呢?” 沈瑶被她问住了,却还是不肯改口,恼道:“你也不帮着我!” 蒋明珠无奈,见前来道贺的夫人们越来越多,到底不好一直躲在这儿和她说话,只得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我要去招呼着点,你既不愿意到姑母那儿去,就在院子里坐坐吧。一会儿我再来陪你。” 沈瑶虽为自己的事烦恼,却也知道今日是她的大日子,顺从地点了点头:“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 蒋明珠唤了素和,让她送些点心过去,便转头和宋薇招呼客人去了。这一早上来了不少人,送的东西多半是首饰、古玩,件件都可说得上贵重。待送走了众人,对着放了满满好几张桌子的东西,宋薇也有些惊讶。 郑老夫人和蒋敏是最后才走的,宋薇和蒋明珠一起送到了门口,郑老夫人上了马车,蒋敏却又留了下来。 她和宋薇自来亲近,宋薇也没当回事,只笑道:“小瑶估计和明珠说话说得起劲,忘了时辰了。你们一道在这儿用饭吧?” 蒋敏却是叹了口气:“她哪儿是忘了时辰啊,她就是跟我闹别扭呢,不想过来跟郑老夫人打照面。” 她虽强势,说到女儿却也是毫无办法,宋薇奇道:“小瑶平日里最听你的话,这回怎么就闹上脾气了?” 这会儿来的客人基本都走了,只剩下素和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在收拾院子,蒋敏四下一看,就瞧见了沈瑶和蒋明珠正在李树下坐着说话,便对宋薇无奈地一笑:“得,让她们俩说话吧。希望明珠能帮我劝劝她。” 宋薇还不知道她们母女俩为什么事闹呢,但见她一脸的心思,也忙把她让进了屋里,让福婶给她换了一回茶,又上了几碟点心。 蒋敏见屋里也没旁人了,才对宋薇说了沈瑶对宋清有意,但沈凌和沈策更偏向何嘉的事,叹道:“也就是你了,其实要换了旁人,我这话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宋薇没想到这好好的亲事里头还有这样的纠葛,又涉及到自家亲人,一时也有点不知该说什么,讷讷道:“那老相爷的意思呢……” “老相爷倒是很看重宋将军,其实我们也都知道宋小将军文武全才,又是你的外甥,若是能成这门好事,我们自然也是乐意的,”蒋敏尴尬道:“可宋大将军去年战死,宋小将军如今还在孝期里呢,后来我们也辗转了解过,宋将军的意思,好像是说三年内都不会考虑自己的亲事。” 宋薇本以为她是要让自己帮忙说和宋清这一头,可再一听这话却并不是这个意思,就有点疑惑了,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疑道:“那你是想让我和明珠帮着劝劝小瑶?” 蒋敏摇摇头:“那丫头的心性我再了解不过,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拧脾气,哪儿那么好劝,我和沈凌都怕把实话跟她说了,她就要硬着脾气拖着等三年,女孩家哪里等得起这几年啊,再者三年后人家也不一定能瞧得上她不是。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大嫂把宋清请来,假意给她说和,让她自己躲在后边,亲耳听到宋清拒绝。” 这法子听起来对沈瑶有点残忍,却的的确确是最有效的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蒋敏为了女儿,的确是用尽了心思。宋薇稍一犹豫,便答应了。蒋敏这才欢喜地谢过了她,自去寻了沈瑶回府。 宋薇见着蒋明珠,便也把这事儿对她说了。蒋明珠想想这的确是个好法子,既能保住沈瑶的面子,又能让她死心。也点了点头:“这也使得。” 她们本打算尽快帮蒋敏办这件事,但宋清那日送完嫁妆却当真出了京,去了京畿卫的军营里头,府上下人都道要七八日才能回来。宋薇也只得先把这事放下了,一心准备蒋明珠的事。 *************** 进了五月,天就已经很有些热了,蒋明珠成亲前一夜却正巧下了一晚上雨,到了第二日清晨也还觉得清新凉爽。 太子成亲,整个京城几乎都漫上了一种喜庆的气氛,宫门正南的朱雀大道上每隔十几步就有侍卫站着,再往外城走,几乎是处处抬头就可见悬挂的正红喜字灯笼,路边也围了不少人,从蒋府到皇宫这一段路上众人都你推我搡的,等着看迎亲的队伍和太子妃的嫁妆。 蒋府更是从天未亮就开始忙活起来,宋薇命人准备了数千份喜饼和饴糖,几千系着红线的铜钱准备一路上散给看热闹的人,蒋云也是一早就到了门外,等候着迎亲的人。整个蒋家只蒋老太太“病着”不肯露面。 蒋明瑜也一声不吭地站在蒋家众人的最后,若平日里有这样出风头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只是这一回她刚嘲讽了蒋明珠,蒋明珠就风风光光嫁进宫里成了太子妃,她脸皮再厚,也没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腆着脸上来凑这个热闹。 蒋志飞年纪还小,看到门口热闹得跟什么似的,忍不住想过去看,也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照常理来说,迎太子妃,来的多是礼部和宗人府的人,太子一般不会亲自迎娶,而是在宫门口等候。 但凡事也有例外,当年聂慎娶太子妃时,迎娶的是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不但两人感情深厚,连当时的帝后二人也是对这位太子妃十分满意,特地让聂慎亲自去迎了妻子回宫。 蒋明珠这几日也听宫里教导规矩的嬷嬷们说过这个事,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勉勉强强过关,还挤掉了章明昭这个何皇后亲外甥女的“准太子妃”只怕是没有这个体面的,今日聂玄多半不会来。便只安安分分地盖着盖头坐着。因此听到夜雪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声“太子爷来了。”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聂玄亲自迎亲,自然没有什么人敢当真为难他,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便把蒋明珠的手交到了他手中。 蒋明珠从一早就被一堆丫鬟婆子和宫里嬷嬷摆弄着穿戴好凤冠霞帔,在闺房之中坐了小半日,思绪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一时想着家里的事是不是都安排妥当了,一时又想着宋清和聂柔不知何时会成婚,再到后来脑海中全都是聂玄与她说过的话。他教会她审时度势,教会她借力打力,教会她以退为进,会因为她受伤而生气,因为她允婚而激动,甚至在生死关头,也为她考虑周全。 大半年来说过无数的话,若有若无地回响在耳边,最后都变成了聂玄清晰坚定的声音。 聂玄说:“来。” 这一个字从耳里落进心底,蒋明珠只觉得心中顿时一阵安宁。跟着便被人牵住了手,紧紧一握。 这是一场漫长的仪式,蒋明珠却半点都不觉得心慌浮躁,聂玄牵着她从朱雀门进了东宫,拜过帝后二人,又亲手把她送进了新房。 接下去的酒宴他不能缺席,只得把素和素月叫了进来,让她们好生伺候着。 两人初到宫中,都有些束手束脚的,再加上边上有嬷嬷看着,虽进来了,却也不敢出声。 倒是那两个嬷嬷十分识眼色,见聂玄对这个新婚妻子十分温柔爱重,对素和素月便也不敢轻忽,笑道和她们说了些宫里的规矩和太子府里头的事。 蒋明珠虽不能拿下盖头,但听着四人说着话,倒也不觉得无趣,尤其听她们说到太子府里的事,凡事自己不知道的,便都一一用心记下了。一来二去,还没觉得过了多久,就听得外头一阵吵闹,聂玄被人扶着回来了。 聂玄是被聂至和不少公侯郡王扶着回来的。两个嬷嬷一看就知道这是喝高了,连忙上前帮着扶了,把人送到床边坐下。 聂至和几个郡王爷本还想着闹洞房,一看聂玄已经被灌得醉成这样了,也都歇了这心思,一个个大着舌头勾肩搭背地回去了。 两个嬷嬷一看这人都醉得这样了,多半交杯酒也喝不成,喜帕也挑不成了。好在两人应对这种事也颇有经验,对蒋明珠说明了情况,便抓着聂玄的手拿秤杆挑了红盖子,给蒋明珠问了安,这才带着素和素月先退了出去。 蒋明珠依稀记得聂玄说过他自己酒量是极好的,他这人从不夸口,敢说“极好”,那多半就是海量了。因此也没想到聂玄竟醉成了这样,想着明日一早还要去给聂慎和何皇后请安,便想让他早些休息,抬起他的脚想帮他把靴子褪下去。 聂玄却一下子拦住了她的手。 蒋明珠抬眼一看,这人目中清明,眼角含笑,分明清醒得很,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模样,顿时就明白了他方才是在装醉,不由好气又好笑:“殿下,您也装得太像了吧?” 聂玄指了指门外,这才笑着坐起身把她揽住了,小声道:“不想和大哥他们多纠缠。没的毁了今天的好心情。” 蒋明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听得外头已经安静下去了,才笑道:“那殿下也喝了不少吧。” “是不少,可也远没到醉的时候呢,”聂玄笑着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递给她一杯:“来,交杯酒。” 蒋明珠本想劝他别喝了,但一想到这是两人的交杯酒,便也说不出这话,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与他交杯喝净了。 聂玄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把她拥在怀里,端了碗舀了一粒汤圆要喂她。 蒋明珠知道这汤圆是生的,照习俗来说她得吃一口,然后说“生的”。她没想到聂玄竟也这么信这个,见他一脸严肃认真地端着碗举着勺子,一下子绷不住笑了出来,抿着唇笑道:“殿下……” 聂玄心中本就有些紧张,看她还这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纵是铜墙铁壁的面皮也忍不住红了,瞪了她一眼掩饰着紧张:“还叫殿下?” 蒋明珠见他端着碗的手都快僵了,知道他心里的紧张和在意,心里也是软软甜甜的,微微低下头,就着他手里的勺子咬了一口,低声道:“夫君,生的。”   ☆、第五十三章 回太子府 第五十三章回太子府 聂玄虽是东宫太子,十六岁开府后却一直是长住在太子府的,东宫之中伺候的人并不熟悉他的性子,都不敢贸然进来打扰。倒是蒋明珠心里记挂着今日要给帝后二人请安奉茶,天才蒙蒙亮就醒了。 聂玄本就是拥着她睡的,她一动,聂玄便也跟着“嗯?”了一声,紧了紧手臂。蒋明珠看天还没大亮,也不愿吵醒了他,转头去瞧他的脸,见他只哼了一声并没睁开眼,不由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她真正与聂玄“见面”,也不过就那么寥寥几次,可是嫁给他,甚至与他同床共枕,心里却半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如今看着他,只觉得有种尘埃落定,倦鸟归巢的安稳。 聂玄睁开眼就见她正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把她揽过来亲了下她散着的长发:“睡不着了?天儿还早呢。” 他的声音还有几分刚睡醒的低哑,蒋明珠觉得跟平日听到的不一样,忍不住笑了笑,撑着手想坐起来:“不是要去给皇上和皇后请安么?” “该改口叫父皇母后了,”聂玄还睡眼惺忪的,往外头看了一眼,见才刚有点鱼肚白,便嘟哝了一句“还早呢”,一伸手又把人勾到了怀里,亲昵道:“早知道你一大早的就这么精神,昨儿就不必心疼你啊。” 蒋明珠听懂了这话,顿时红透了脸,恼道:“大早上的,殿下少不正经了,快起来!” 聂玄和她逗了两句,也彻底醒了,点头扶了她起来,扬声让人进来伺候。 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两队宫女鱼贯而入,领头两人捧着太子和太子妃的朝服,轻手轻脚地伺候两人穿戴。 蒋云官居尚书,蒋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但蒋明珠身边常年也就是素和素月两个丫头跟着,穿衣洗漱这些事,平日里也更喜欢自己来做,这一下被四五个人围着伺候穿衣,还当真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束腰封的时候,更是觉得手脚都不自在了。 聂玄瞧在眼里,待宫女们伺候着穿戴洗漱完毕,也就挥手让人下去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套衣服穿起来还是很麻烦的,规矩多得很。不过等咱们请过安回太子府里住,行事就不必这么拘束了。” 蒋明珠知道他说这话是认真的,但即使在太子府能随意,他作为太子,早晚有一日要入主这巍巍皇宫,她既嫁给他,就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听他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只觉得甜蜜,弯眉笑了下:“殿下,我能习惯。” 聂玄点头笑笑,伸了手递给她:“走,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聂玄贴身伺候的人大多不在宫中,这会儿身边跟的多半是东宫的太监宫女,只有他自己的内侍总管谷岳是平日得用的人。蒋明珠这边素和素月都是第一次进宫,她怕她们不懂规矩犯错要受罚,便只让她们在东宫等着,带了当时去蒋家教她规矩的两位嬷嬷。 两人一前一后地错开了半步距离,聂玄不时回头看看蒋明珠:“我父皇上回你也见过,他对我们也都是不苟言笑,一会儿就算他板着脸你也不用紧张。” 聂慎确实是个不喜言笑的人,且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更是沉默的时候居多,放下茶杯只挥了挥手,便有下人送上了一套金器。他似乎也不喜多待,只淡淡对聂玄说了两句,就先行去御书房了。 何皇后倒是笑着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喝了茶,又对蒋明珠道:“太子平日里住在太子府,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照顾,这回可算好了,往后我就把太子交给你,心里也安稳些了。” 蒋明珠知道这是几句场面话,但还是心里一震,认认真真地点了头:“是,谨遵母后懿旨。” 何皇后看她恭恭敬敬的,也温和地笑笑:“起来吧,这儿也没外人,你既跟着太子叫我一声母后,就不讲这么多虚礼了。以后也多进宫里来陪我说说话。” 蒋明珠自然是一一应了,却并不敢当真失礼,何皇后对她的规矩有几分满意,招手叫过了一个中年嬷嬷,给蒋明珠介绍:“庄嬷嬷跟了我十多年了,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往后就给了你们吧,太子府不比小家小户的,要管的事庞杂得很,庄嬷嬷也可以给你帮把手。” 聂玄和蒋明珠都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就强行安插一个人到太子府来,一时也想不出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更没有理由拒绝,只得笑着应了。何皇后又赐了一些金银玉器给蒋明珠,这才让他们回去。 *************** 两人回到东宫时已快到正午了,索性便在宫里用了午膳,这才往太子府去。 太子府里也是从昨日里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准备迎接女主人的到来。 临到要下车,聂玄却是有点不安,伸手拉住了蒋明珠,严肃道:“咱们可说好了,一会儿你看到那几位,可不能和我置气。” 能叫聂玄这么郑重其事拿出来说的“那几位”,显然就是他原先的妃子妾室了,蒋明珠心里虽早就知道这几个人的存在,这会儿却还是觉得有点酸酸的,斜了他一眼,才默默点了点头。 聂玄略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想到庄嬷嬷的事,一边扶着她下车,一边皱眉轻声道:“这个庄嬷嬷倒确实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为人也稳妥,平日里你有什么规矩不清楚的可以问问她,但是家里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不必让她插手。在家里到底你才是正经主子。” 蒋明珠点点头,跳下车来:“上回来太子府的时候好像都没瞧见殿下的‘那几位’,公主假扮了殿下那么久,她们也不起疑么?” “怎么能不起疑?只不过皇姐去了嘉平关好几个月,回来之后又一直忙着春闱取士的事,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她们也只当‘太子’是有了新欢,虽明里暗里查探过几次,但也不敢太闹腾,也还算压得住。”聂玄苦笑了下,知道这个问题也回避不过去,索性解释道:“她们平日里住在西园,我的寝殿、书房大多在东园,你上回去的寝殿,自然不会遇到。” 蒋明珠了然地点点头,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那我住哪?” 聂玄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腰上一揽:“你说住哪?” “西园?” 聂玄被她气得牙痒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不住我的寝殿还想住哪?嗯?” 蒋明珠笑着点了头,聂玄这才松开手,改为牵着她,往里边走了几步,对迎到门外的太子府长史萧文远吩咐道:“去把家里的下人都叫到正殿,我有事要说。” 萧文远在太子府伺候了四年,哪儿能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立刻道:“几位总管都已经在正厅恭候太子和太子妃了。另外……秦妃也带着几位主子在花厅等候。” 蒋明珠听夜雪说过这聂玄这几位侧室的大概情况。这位秦妃名字也正好叫秦绯,就是之前太子府中位份最高的,是嘉恩侯的侄女,后来过继到他膝下,成了他的女儿。 另外两位庶妃,一个是南越族族长的女儿,名叫苏朵儿;另一位叫梁盈盈,是刑部侍郎梁芳的老来女。 而位份最低的妾室叫做金秀,原是东宫的宫女,伺候了聂玄七八年,后来聂玄出宫建府,便将她收了房。 夜雪和她说过,聂玄这几位侧室里头,秦绯位份最高,脾气却是最好的,即使是待下人都十分宽容。金秀地位低,也不多话。反倒是两位庶妃不是那么好相处。 聂玄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蒋明珠被他捏得一疼,连忙甩开了他的手,低声笑着调侃他:“殿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聂玄似是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只一点头认了,苦笑道:“是啊……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家里的几个总管,往后他们那里的事就由你定夺了,你先认认人。” 蒋明珠心下却有些懊悔了,她虽不懂朝廷的那些大事,却也知道聂玄其实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来。他如今已过了弱冠之龄,若是后院干干净净的,只怕他成天能做的是就是面对各种质疑了。 这几位侧室都是聂慎赏的,有的是为了给老臣加恩,有的是为了稳固外族人心。虽说不娶也不见得就会酿成大祸,但总归要多出许多麻烦事。聂玄自小受的是帝王储君的教导,他务实,追求最快最稳妥地达成目标,以他的性子来说,会答应娶这几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也许诺从今而后再不会有别人,蒋明珠心下对他其实并没有怨怼,既然在答应嫁给他之前就知道并接受了这件事,她就从没有想过要拿这件事来为难他。见聂玄这个样子,不由咬了咬唇,往前紧走了两步,拉住了他的袖子:“殿下,我是开玩笑的……” 聂玄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心里一暖,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一点头便重新牵了她的手,带她一道进了正殿。 萧文远知道今日太子妃到府上,早已把一众总管召集了过来。这会儿见了聂玄和一位宫装女子携手而来,便知这女子就是日后的女主人了。各个都规规矩矩地上前请安。 聂玄“嗯”了一声,对众人道:“来见过太子妃吧,往后府里和田庄、铺子的事,全部都回太子妃,不必再来问我。” 这些事原先都是秦绯带着打理的,但聂玄两三个月也会查看一次总账目。毕竟这里头一年也有几十万两银子的来去。这会儿却一股脑全都交给了蒋明珠。看来这位太子妃不是寻常的人物,至少现在是十分得太子爷欢心和信任的。一众总管心下都是暗暗吃惊,纷纷上前把自己负责的事向蒋明珠回报了一番,又赶紧表了番忠心。 蒋明珠初来乍到,对聂玄到底有多少产业还当真弄不清楚,一圈听下来,不由有些咋舌。但还是温文有礼地和几个总管说了几句。 聂玄说都交给她,便当真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等着,既没有不耐,也没有不满,还端着茶喝得挺香,直等蒋明珠说完了,才冲她笑了笑:“这么些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弄清楚的,回头你先看看账目,有什么不清楚的再让文远把他们叫过来问清楚。” 蒋明珠点了点头,聂玄这才让几个田庄店铺的总管下去,换了府里的管家和管家娘子进来。 这些事务蒋明珠就更熟悉一些了,只一会儿功夫就大概记下了各人的分工。 内宅事务聂玄倒是几乎从不插手的,只道:“家里的事我是不问的,太子妃仁爱,但你们若有偷奸耍滑的叫我知道了,也休怪我无情。” 众人都齐声应是。聂玄看蒋明珠也了解得差不多,便转头对萧文远道:“让秦绯她们过来吧。” ************** 秦绯、苏朵儿、梁盈盈和金秀原本就都在花厅等着,一见萧文远过来,梁盈盈就首先迎了上去,探问道:“萧长史,太子爷回来了么?” 萧文远连连点头:“回来了,方才已经见过诸位总管和府里的管家了,太子爷说了,请诸位夫人到正厅说话。” 他作为太子府长史,是有官位和品级的,除了侧妃秦绯外,对其余三人其实并不必问安见礼,但他对几人却都是十分恭敬。弯腰引着这几位进了正厅。 她们四人是一道过来的,还未开口之前,蒋明珠便把苏朵儿、金秀两人认了出来。 苏朵儿只有十五岁,且有着南越族女孩儿的特点,虽然穿着与旁人无异,饰品却都是极具风情的银饰。 而金秀看着年纪长些,约莫有二十四五的样子,衣着朴素,人也显得更小家子气,畏缩一些。 另外两人则有些难区分,两人身段、年龄瞧着都相似,只是其中有一人面容绝美,只怕是丹青国手,也画不出她美貌的一半,即使蒋明珠是个女子,也忍不住看得有些失了神。 聂玄微微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秦绯很快便引着另外三人上前请安。 这一下蒋明珠便把两人区分开了,知道方才那容貌绝美的,应当是刑部侍郎的老来女梁盈盈。 四人分别说了自己的名字,蒋明珠一一对应,确实如方才所猜。道了一声“请起来吧。”,便也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 理智再能够理解,这几人也到底都是聂玄的女人,她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这个坎,只得尴尬地冲四人笑笑,寒暄了两句。 聂玄见她这样,心里也很是难受,站起来按了按她的肩,对四人道:“这便算是见过了,往后太子妃就住在东园,咱们府里也没宫里那么多规矩,不必每天请安问礼的。大家平常日子怎么过,往后也就还是怎么过。只是有一条你们需记住。往后太子妃说的话便是我说的话,你们若是对太子妃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这话一说出口,底下四人便是神色各异。秦绯有点惊讶,但并没有什么抵触。苏朵儿则是一脸不服气,梁盈盈维持着笑脸,只是有些僵硬,金秀则本本分分地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眼皮都没抬一下。 蒋明珠大致看了看,倒也没十分往心里去,聂玄这一句话是为了给她立威,就算换了她是底下那四人,心中定也是有不服的,分别只在于有人表现出来了,有人藏住了。 还在新婚期就让蒋明珠面对这一众莺莺燕燕,聂玄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让她们打了个照面,就对蒋明珠道:“方才那些账目和契书,我再给你理一理,你跟我到书房来。你们也先回去吧,不必在这儿候着。等太子妃得闲,你们再叙话。” 他一开口,自是无人敢反驳,秦绯带着其余三人弯腰一礼,便先行告退了。 聂玄等她们出去,便拉着蒋明珠到小书房,有点手足无措,低声道:“往后……再不会有旁人了。可是这些人,我也不能不管她们。” 蒋明珠知道他在想什么,亲手关了书房门,伸手环了他的腰:“殿下待我的心意,我都知道。殿下从来没骗过我,我相信殿下说的话。” 聂玄眼中一沉,反手紧紧抱住了她:“我知道。我只是……怕将来有一日,你会觉得嫁给我是个错误的选择。” “不会的。”蒋明珠坚定地摇头,看着他俏皮道:“殿下还可以用以后的每一天,让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 聂玄不是一个犹豫畏缩的人,这一次再三再四地因为秦绯她们而纠结,实在是因为心里记着蒋明珠当初说过的“一生只我一人”,但得了她这句话,便一扫方才的不自信,一伸手便把她抱了起来,低了头看进她眼中,承诺道:“好。” 聂玄有三日可以不用上朝,还认真问了蒋明珠要不要“回门”,照惯例来说,太子妃是嫁进宫中,自然不必回门。但两人现在都在太子府住着,要回去也是可以的。 蒋明珠毫不犹豫地摇头:“别,我爹巴不得凑上来巴着你好求升官呢,再说老太太不是说了没我这个孙女么,回去做什么?平白给他们脸面,还得看糟心的人。改天我回去看看娘她们就好了。” 聂玄想想她家里那点状况,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便依了她的意思:“好吧,等过几天你娘的诰命封号下来,咱们一道上门去给你娘庆贺。” 蒋云是从二品的尚书,他让人给宋薇请封的却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整好压了蒋云一头。 蒋明珠笑眯眯地点头,一边回到账册上,想起沈瑶和宋清的事,又放下了手里的事道:“表哥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总是不见人?” 聂玄正斜靠在榻上,拿着一卷书随意看着陪她,惬意非常。闻言便一挑眉:“嗯?” 蒋明珠看他一脸“你找他做什么”的神情,连忙笑道:“我娘还有事找他呢。下回咱们回去的时候你叫上表哥一起吧。” 聂玄这才一点头:“嗯,他最近忙着重编京畿卫,确实忙得脚不点地的。不过既然岳母大人要见,回头我让他先回来两天。其实要是急着找他,你找我皇姐比较快。我传他还得两日呢,若是听说皇姐要见他,多半晚上就到了。”   ☆、第五十四章 初次交锋 第五十四章初次交锋 聂玄休了三日成亲的假便要回去处理政事了。聂慎往年都是秋冬季节没有精神,到开春就有所好转,今年却是眼看已经到了夏天,还没有起色,平日里的政务多半都交给了聂玄,不上朝也是常有的事。 蒋明珠把他送出府,便让素和把管后宅一应用度的管家娘子辛九娘叫了过来。 辛九娘见主母第一天正式主事就把自己叫过来,心里便连连暗道倒霉。前几日聂玄的话众人都听得很清楚,知道这位主母是十分得太子爱重的。而府里头从前的大小事务却都是秦绯在管。 府里下人都在暗自揣测她多半要挑几个人处理了,把秦绯定的规矩改上那么一两件,权当做在太子府“立威”。这三日虽风平浪静的,众人下人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因此辛九娘这会儿被找过来,不由心事重重,生怕自己就是那首当其冲要被拿来立威的。 跟在蒋明珠身边的庄嬷嬷暗自皱了皱眉,还没等辛九娘过来,就道:“娘娘,太子府后宅的一应用度都是有定例的。秦侧妃的安排并没有出格的地方。” 这就是暗示她不要没事找事,随意变更。 意思倒是好的,只是她说话的口气太过不阴不阳,好像蒋明珠十分不懂事,只因为吃秦绯的醋就要不讲规矩似的。 蒋明珠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淡淡道:“庄嬷嬷,我自有分寸。”庄嬷嬷有点不悦,但到底没多说什么,退后一步在她身侧站了,蒋明珠心下暗自点头,这位庄嬷嬷虽说有点自以为是,但还知道收敛,认得清自己的位置。 辛九娘来得很快,她可不想来晚了再多给蒋明珠一个整治她的理由。一来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蒋明珠对她笑笑:“九娘,我听殿下说,咱们府里头的份例银两已经有好几年没变过了,这两年日子好过,外头东西也都涨了些价钱,太子的意思,是把府里各人的份例银子,并着下人的月钱都提一提。让我跟你商量个合适的数目,我叫你来就是问问你的意思。” 辛九娘一时就有点吃惊,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拿自己开刀,反而还要给府里众人涨份例银子和月钱。自是欣喜十分,连忙应和:“是,全凭太子妃做主,太子和太子妃仁厚,又体贴咱们,实是咱们的福气。” 蒋明珠也不推辞,笑道:“府里各院的份例,就涨两成吧,至于下人们的月钱,我看也一道涨两成吧。” 能多拿点月钱谁都乐意,蒋明珠这个决定往下一传,那定是人人都夸好,没有任何会叫她这个管家娘子为难的地方,辛九娘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应了。 蒋明珠和她说完了正事,又问了问府里给各院供应的茶叶、布料都是在何处采买等等一些杂事,这才让她下去了。 跟着便处理了一会儿家里的杂事,又瞧了会账簿,待快到午膳的时辰了,才让下人去把秦绯她们四个请过来,一道吃顿饭。 庄嬷嬷一看她说话做事有条不紊,也并非她原本认为的那样要急着立威,也明白过来,知道她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稚嫩”,也就本本分分站着,不多开口了。 ********** 素和素月两个大丫头引着人摆好了午饭,打发人去请的四位却只到了秦绯、金秀两个。 眼看热腾腾的菜都要放凉了,秦绯面上也颇有点难看,低声道:“娘娘,菜都凉了,要不咱们先用了吧。” 蒋明珠“嗯”了一声,秦绯刚松了口气,就听得她接着道:“既然凉了,素和你让人拿去热一热吧,总不好叫大家吃冷的。也正好等等两位庶妃。” 这“正好”两个字她说得很清楚,秦绯和金秀都是一阵尴尬,蒋明珠却对她们笑了笑:“两位不介意再等等吧?” 金秀似是被她吓到了,小小地抽了口气,连连摇头,秦绯也忙起身回了话。蒋明珠便依旧坐回椅中,翻着手头的下人名册。 待饭菜热到第二回,梁盈盈和苏朵儿才一起到了。梁盈盈一进门就笑道:“娘娘,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我院子里的下人们听说要加月钱了,各个都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有人跑去给家里人写信报喜了,还有的出去买酒买菜庆贺了,我这两个丫头也是不争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才刚见着她们,来得迟了些,还请娘娘勿怪啊。” 梁盈盈这理由找得不算多好,但胜在用蒋明珠刚刚说出去的话堵了她的嘴。是你要给下人涨月钱的,所以他们这么得意忘形都是你的错,不能怪我来迟了。 她听说蒋明珠管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各院涨了份例,又给下人涨了月钱,一时间下人们各个都在说太子妃仁厚,心里早就大是不爽了,觉得她是在收买人心。如今给了蒋明珠一个不大不小的难堪,才算出了一口气。 蒋明珠“哦?”了一声,转向她带着的两个大丫头,问道:“梁妃说的,你们可承认?” 两个丫头哪儿敢违逆自家主子的意思,连忙点头,跪地认错道:“是,奴婢一时心里欢喜,就忘了职责,去求人给家里写家书了,实是不该,求太子妃原谅。” 蒋明珠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两个丫头也没弄清她这是要降罪还是就此饶过了,正犹豫要不要爬起来,就听蒋明珠道:“梁妃,这两个是去找人写家书的,那这买酒买菜的又是谁?” 梁盈盈随口道:“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和家丁。” 蒋明珠点点头:“梁妃院子里看来是太没有规矩了,这样眼皮子浅,又不把主子放在心上的下人,我看也伺候不好梁妃。素和,回头你把这两个丫头,并着梁妃说的管事和家丁,一道都打发了吧。再给梁妃选几个不那么浮躁,有规矩些的下人送过去。” 梁盈盈顿时一震,方才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她带着的两个丫头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跟她最是亲近,也都是得用之人,院中的管事更是她的心腹。她原本就是想给蒋明珠一个难堪,没料到蒋明珠竟这么丝毫不留情面,轻描淡写地就把她的人都给换了! 蒋明珠看她不说话,还放下手里的名册,微微抬了抬眼:“素和,既然梁妃这会儿没有丫头可用,你就先伺候着吧。” 素和温吞地应了一声,果然站到梁盈盈身边,替她拉开了椅子。 梁盈盈这才反应了过来,咬牙讨饶:“娘娘,这两个丫头是我娘家陪嫁过来的,跟了我也有不少时日了,虽说今日犯了小错,也不至要把她们发卖了,娘娘开恩,暂且留着她们,以观后效吧。” 蒋明珠抬眼看着她,似乎有点疑惑,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账簿,坐直了身子:“你府里陪嫁的丫头,竟还这般不知礼数,可见当真你平日里有些疏于管教了。太子府不是寻常人家,这样的丫头留在身边,只怕将来会为你招祸,既然你舍不得发卖,那我命人把她们送回梁府便是了。” 她这话听起来入情入理,处处在为梁盈盈考虑,到最后还给了个商量的余地,若叫不知情的人听起来,简直是温柔和善极了。 梁盈盈却是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狠狠地攥了下手心,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是”。 只是一场小试身手,蒋明珠就折了梁盈盈的左右手,还让她说不出个“不”字,秦绯等人虽没说话,心下却俱是一凛,再不敢对这个太子妃存着半点轻慢的心思。 蒋明珠又转向苏朵儿,温和道:“你呢?又是为何来迟了?” 经过方才的事,苏朵儿有点惧怕她的手段,却还是梗着脖子,硬着头皮道:“我南越族用午膳的时间本就与这里不同,我在小院子里都是按着南越的时间用饭,太子殿下也没有说过不许。” 蒋明珠又点了点头:“既是这样,你在自己院中就按着原先的时间用饭便是,只是往后若是我着人去请,你也不必拖延。尽管先过来坐着,到你用饭的时间,你再用便是了。” 苏朵儿本打算她要说入乡随俗什么的,就用聂玄准许她不必移风易俗来顶她,但蒋明珠这话却说得她连个找茬的点都找不出。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 待两人的事都说完,蒋明珠才朝素月点了点头:“开饭吧。” 这一顿饭吃得众人各怀心思,梁盈盈和苏朵儿都是埋头吃饭不说话,倒是秦绯和金秀,还对着菜色说了几句闲话,蒋明珠也一一应了。等用完了饭,还留众人喝茶。 梁盈盈今日吃了大亏,哪里还有那个心情留下来喝茶,匆匆推辞了几句,就回自己院子里去安排事情了。其余秦绯和金秀留下来说了会儿话,这才回去。 ************* 聂玄回府的路上就听萧文远大概回报了今天的事,待见了蒋明珠,便朝她招了招手。 蒋明珠不解其意,笑着迎上去:“殿下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孤可还是新婚呢,六部臣子也不好意思留我到太晚吧,”聂玄玩笑了一句,把朝冠交给了下人,笑着牵了她:“听说你今儿给我花了好大一笔钱。” 他说的是给各院涨份例和给下人涨月钱的事,蒋明珠一点头,笑道:“殿下要是舍不得,我拿殿下给的私房钱贴补吧?” 聂玄笑着捏了下她的耳垂:“我舍不得做什么?家当都是你的。你舍得就好。” 他心里欢喜,想了想,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你的心眼还真不少啊,借着我的名义提加钱的事,自己倒是没坏规矩,又不太出格,下人们也都知道事儿其实是你办的,又承了你的情,还显得咱们亲近,我肯听你的话,这几面光的功夫学得不错。” 蒋明珠也笑:“殿下信我,帮我,我才有底气这么做呢。还有梁妃的事……” 聂玄点点头:“也听说了,恩威并施,理当如此。派给她的人挑好了么?” “嗯,挑了两个丫头,身家清白,性子也好,”蒋明珠倒是没打算借这个机会往她那儿安插人,毕竟太明显了,这几个人送过去,梁盈盈十有□□就是把人丢在一旁做摆设罢了。 聂玄也是一样的心思,随口问了句也就罢了,笑道:“一个人在府里可还习惯?要是嫌闷的话,可以叫你那个白姐姐和沈瑶过来坐坐。”   ☆、第五十五章 二品诰命 第五十五章二品诰命 蒋明珠的确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看白琦菲了,听聂玄忽然提到,也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殿下怎么忽然就说到白姐姐了?她和沈家表哥定了亲之后就不怎么爱出来走动,多半是不肯过来的吧。” 聂玄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手,一边随意道:“今儿看了几个一榜进士的去向,沈策中了探花,他们把沈策排进翰林院了。就想起来这件事。你在家那会儿沈家和白家不是定了放榜后就完婚的么?怎么这会儿任命都下来了还没动静?” 蒋明珠自从退了沈家的亲事后就有点“避嫌”的心理,也不好多关注这个,闻言便想了想,就有了几分担心:“不会是起了什么变故吧?” 聂玄看她眉头紧锁的,倒是笑了起来,挥手让侍女都下去了,伸手在她眉心揉了揉:“能有什么事?京城里也就这么多人家,沈家、白家都不是无名小户,有变故的话早该传得满城风雨了。我不过就是随口问一句,你也能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蒋明珠还是有点不放心:“那我明天请小瑶过来坐坐吧,先问问她。” 聂玄本就是怕她闲着无聊提了个建议,这会儿自是点头应了:“嗯,你要是想出门也行,多带几个人跟着。对了,册封你娘诰命的诏书我已经发了,明儿你要是想回府,我跟你一道去?” 蒋明珠想了想,按着聂玄说的“两天”时间,这会儿宋清也该到京城了,正好把宋薇上回应了蒋敏的事一并处理了,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殿下若是忙的话,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聂玄笑道:“哪儿就忙成这样了?半天功夫还是有的,正好取士的事也忙过去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聂玄便吩咐直接把晚膳摆在正殿的小花厅。和蒋明珠两人面对面坐了:“对了,母后给你那个庄嬷嬷怎么样?没给你添堵吧?” “没有,”蒋明珠一边给他布菜,一边道:“母后身边的人,自然是极知分寸的。” 聂玄有点不信:“当真?可别给别人留了面子,到最后自己吃了亏啊。” 蒋明珠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下放心吧,我应付得来。而且庄嬷嬷确实还不错,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皇后娘、呃,母后大概就是怕我初来乍到的,做事不懂规矩,所以让她在我身边提点提点。” 她既这么说了,聂玄也就不再多问,蒋明珠也不是一点小事都应付不来的人,不需要他处处拉着拽着走,因此只点头笑了笑:“也好,有什么想法就放心地去做,对了错了都不打紧,总有我给你担着。” 两个人吃饭,就没有那么大规矩了,用了饭又说了说府里的事,蒋明珠便开始煮茶,一边与他闲聊。只是东西刚摆出来,就有下人匆匆忙忙进了主院。 蒋明珠正好坐在窗口,便往窗外一看,见外头来的人是平常经常跟在聂玄身边,一个叫铜钱的小厮,正和跟外头的小丫头说着什么,十分急切的模样,以为他是有急事找聂玄,便吩咐素和把人叫进来。 聂玄正挑着茶叶和蒋明珠说优劣,也只得先放下了,皱眉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要在这个时候闯到主院来。” 他说话的声音和腔调都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却是一下子就能叫人感受到不悦。 铜钱常跟在他身边,自然也看得出他这会儿心里不高兴,硬着头皮道:“爷,西园梁妃从晌午起就说身上不受用,请了大夫,喝了一副药下去反倒更不好了,如今直说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煎药的下人手脚不细致给煎坏了。她院里的人急的没法子,遣了下人来请示,是不是请太子爷过去瞧瞧。” 聂玄朝蒋明珠看了一眼,就见她对自己一眨眼,仿佛是在等他的决定。 梁盈盈这摆明了是要告蒋明珠一状,说不定这个煎药的人就是蒋明珠新指派过去的人。聂玄从小在宫里见惯了各种邀宠固宠的手段,心里便有些厌烦,看了铜钱一眼,见他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这才淡淡道:“那就重新去请府里的大夫,或者去潘太医家里请太医过来看看。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么法子?” 铜钱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哪儿还敢多说话,只得应了一句,就要往外退。 聂玄却道:“你去账房把工钱结了,明日就不必来了。” 铜钱闻言脚下一软,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抖抖索索道:“太子爷?” “我一早就和你们说过,平常拿点小恩小惠,我不来怪你们,但要记清楚自己的本分,知道你是给谁做事的。”聂玄不愿多说,只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他不轻易发作下人,但一但说出口了就是定了,铜钱心里已经懊悔死了方才收了梁盈盈那几十两银子来传这个话,见蒋明珠还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煮茶,灵机一动,连忙跪着膝行过去:“娘娘,小人一时鬼迷了心窍,往后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蒋明珠这才抬了抬眼,温温柔柔地从给紫砂壶里续了热水,又洗了茶叶,泡好了茶端着站起身来,走到聂玄身边递给他:“殿下,这既是跟着殿下多年的人,又是真心改过了,殿下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只当给我一个体面,今儿下午刚打发了好些个人,这会儿再来一个,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多么挑剔难伺候的呢。” 铜钱顿时看到了希望,连忙又求聂玄,聂玄果然没方才那执意要打发他的意思了,微一沉吟,便点头道:“既然太子妃给你求情,这回就暂且记下,饶过一次,再有下回,可就不是让你自行离去这么容易了。” 铜钱大喜过望,连忙对蒋明珠和聂玄磕头谢了恩,这才战战兢兢地出去。 蒋明珠有点无奈地对聂玄笑笑:“树欲静而风不止,想跟殿下好好儿的喝杯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聂玄握了握她的手:“委屈你。” 蒋明珠明朗一笑:“我哪儿有什么委屈,殿下唱了黑脸,让我唱了红脸,收了人情,是委屈殿下了。” 梁盈盈那里没能把聂玄找过去,待隔了一个时辰,蒋明珠遣人去问要不要请太医的时候,得的消息便是“有好转了,只是想念在家时常吃的粥。” 这便是跟蒋明珠服软讨饶,想要回自己的丫头,蒋明珠心知肚明,却并不表态,只吩咐人送了点补品过去,关照她好好休息。 ***************** 经聂玄手发的诏书也是这一晚就到了蒋府,这一个多月的功夫,蒋老太太刚从上回得罪了蒋明珠,蒋明珠立刻成了太子妃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听说有诏书到,蒋云又尚未回府,好不容易收拾了一番出来接旨,竟是册封宋薇为二品诰命夫人的,一口气立时就有点上不来,喘了好几口,才颤颤巍巍说全了“谢皇上隆恩”这几个字。 宋薇自己也有点惊讶,这事蒋明珠没有和她说过,乍一听到便愣了下。但她到底是大家出身,很快便规矩地谢了恩,客客气气地请宣旨的人到正厅里坐了,塞过去一封红包。 来宣旨的还是内务府大总管,知道这是太子妃的亲生娘亲,也是客气地谢过了,才起身告辞。 宋薇送走了他,正要回自己院里去,就听得喜鹊一路从蒋老太太的方向跑过来,急喊道:“快去叫人啊,老太太昏过去了!” 方才有圣旨,院子里便聚了不少人跪着领旨,这会儿也还有好些没散,她的声音又急又高,满院子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宋薇和裴氏、蒋蓉蓉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知道自己绝没有听错。 宋薇忙吩咐福婶去请大夫,一边迎了上去,扶住跑得跌跌撞撞的喜鹊:“怎么回事?老太太人呢?” 喜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太太,方才、方才就脸色不好,我劝她歇一歇再回去,她不肯,急匆匆走到花园那边小木桥上,就、就昏过去了!还落了水,好在边上有家丁拉了上来……” 宋薇点了点头,心知她这多半是面子上下不来,气着了,疾走了一阵又加快了气血流动,气急攻心才昏过去,歇一歇应当能好,至于落了水,现在都已经快到六月了,天气暑热,倒不怕得风寒,只是老太太也这把年纪了,先是气急攻心,紧跟着又受了惊吓,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毛病来。便吩咐夜雪:“你让人去礼部,把大人请回来,就说老太太晕过去落了水。” 裴氏也点点头:“咱们先过去看看吧,一会儿看大夫怎么说。” 宋薇心道老太太这会儿要是醒了,看到她在面前说不定又得气晕了,但婆婆晕倒了,媳妇哪有不在跟前伺候的道理,因此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蒋蓉蓉却是撇了撇嘴,跟在两人身边,低声嘟哝道:“多半是看伯母有诰命封号,她什么都没有,又嫉妒又害怕,急火攻心吧。” 她就扶着裴氏,裴氏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忙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呢?且不说谁是谁非,你吃着你大伯的,用着你大伯的,只你的身份,你自己想想,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蒋蓉蓉一梗,微微红了眼眶,再不敢开口了。 宋薇拍了拍裴氏的手:“你也别动气,咱们先过去看看吧。” 蒋老太太这一下实在是摔得有点狠,头上大约是撞到了木浮桥的边角,磕破了很大一块,大夫过来已经止了血上了药包好了。手掌心的伤也正在处理,只是她却还是没有醒。 直等到蒋云匆匆忙忙赶回来,蒋老太太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见宋薇便“啊、啊——”地喊了两声,却说不清话。 宋薇猜测她大约不太想瞧见自己,便顺势站了起来,对蒋云道:“老爷,既然老太太醒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多半有人要上门来道贺,还有好些事没准备好,总不好在外人面前失了礼仪。老太太这儿,就劳烦老爷多费心了。” 蒋云今日在部里留到这么晚,其实也是有点不想面对宋薇的“二品诰命”,这比他的品级还高了一阶,显然不是因为他而“封妻荫子”,而是靠了蒋明珠。一听她说要先走,也就立刻同意了。 ************** 宋薇这里回了自己院里便命人准备各式茶点,又请了香案把圣旨供上,各处准备妥当了,便安安稳稳地去歇着,也不去打探蒋老太太的情况。 蒋明珠和聂玄第二日到的时候竟还是最早的,蒋云去上了朝,蒋老太太又病着,宋薇又惊又喜地把两人迎到了正厅,这才想起来要行礼:“臣妇给太子……” 聂玄不待她全了礼,连忙扶住了:“蒋夫人快不必拘礼,一道坐下吧。” 蒋明珠也笑眯眯地拉着她坐下,一边道:“娘,我们是来给您道贺的。还有上回姑母说的事,表哥我也一道给你找来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到了。” 宋薇确实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只是几次派人到宋府去查探,宋清都是不在府中,且府里从管家到下人都不知道他何时能回府,这会儿听说宋清今儿也要来,忙点了点头:“这倒是正经事,小瑶也不小了,该议亲了。你姑母也催过我一回了。” 聂玄还是昨天才在蒋明珠那儿听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沈家想给沈瑶结贺国公府这门亲事。 在他看来,他跟何嘉算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跟宋清则是在这几个月才熟悉起来,但宋清的才智武功,为人处事,几乎样样都是拔尖的,跟他也更合得来。几个月的功夫,俨然成了至交。要他来说,何嘉当然是不如宋清的,但要论相配,何嘉应当比宋清更适合沈瑶。何况宋清还是他皇姐看中的人,因此今儿这事,他才打算掺一脚,看看宋清是个怎么的心意,又是怎么应对宋薇的。 蒋明珠猜到了他的心思,待见了沈瑶和蒋敏,便安排沈瑶和蒋敏到屏风后坐了,又带着聂玄转到另一边的小偏厅。   ☆、第五十六章 侧妃小妾 第五十六章侧妃小妾 宋清下了朝后果然赶了过来,他对宋薇的事很上心,既知道宋薇在找他,又知宋薇昨日受封了二品诰命,自然是要来道贺的。一进屋里见只有宋薇和裴氏坐着喝茶,还有点讶异,他本以为聂玄和蒋明珠也会在。 宋薇看他一个多月不见清瘦了一些,不免有点忧心:“清儿,正事虽然要紧,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啊。你瞧着比刚回京的时候还清瘦呢。” 宋清笑着点头:“是,最近是有些忙,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这倒是个好的切入口,宋薇想了想,便又道:“你身边总是没个人照顾,这样也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姑母知道你孝顺,这三年都不想娶妻,只是……你今年也十八了,该是议亲的年纪了。先把亲事定下来,等过两年成亲,也是使得的啊。” 忽然听她说到这个话题,宋清稍微有些为难,但还是很快道:“是,叫姑母为我费心了,只是……我如今成天都在军营,一心不能二用么,倒还真是没有想过这件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宋薇笑道:“人说成家立业嘛,都是先成家再立业,你娘如今不在京城,我就托大说几句。其实……我这儿倒有个好人选,人漂亮家世好,脾气也十分不错,要是你也愿意,我找人去说合说合,你看可好?” 屏风后的沈瑶一直提着心,听到这儿几乎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握紧了拳等着宋清的下文。一旁的蒋敏看了,也只得皱了皱眉。 宋清听宋薇说到这儿,就知道她今日是“有备而来”了,他心里早已有了聂柔,虽暂时不能在一起,却也不肯有半点轻忽她,根本不想知道宋薇说的是谁,只推脱道:“姑母,我现在只想好好做事,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宋薇见他根本连问都不问是谁,心下就有些了然了,微一沉吟,便遣退了下人,才又道:“清儿连这人是谁都不想听,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这一来不止是沈瑶和蒋敏提起了心,小偏厅里的聂玄也是神色一正,不自觉地捏紧了座椅的扶手。 “姑母……”宋清见不说清楚也不好推脱,想了想,便点头应了:“是,我心里已有倾慕之人,今生只愿娶她为妻。姑母所说的便是天仙美人,于我也是无缘的。” 他是习武之人,方才沈瑶气息急促,他就听得出屏风后头有人,此人还十分紧张的,心知后头这人多半就是宋薇说的“好人选”。 他心思转得很快,一下子便想到能让宋薇把人藏在屏风后,为她说媒的,多半是宋薇的熟人。他对聂柔满心钦慕,既敬又爱,便不愿招惹这个“好人选”,索性直接把话说绝了,断了对方的心思,一方面免得姑母为难,另一方面也省得日后再生纠葛。 宋清有心上人的事宋薇原先听蒋明珠说的时候还只当是他的推脱之词,如今见他认认真真地说了这话,眼里眉间都是温柔坚定,方才信了。虽也为沈瑶觉得可惜,但到底还是替宋清高兴,笑道:“你这孩子,既然有了意中人,何不早与我说?这人是谁啊?” 想起聂柔,宋清忍不住微微笑了下:“姑母,这我不能说。待我功成名就,娶她进门,定会和她一道来拜会姑母的。” 其实宋薇一时欢喜激动,问了出来后便有些后悔了,毕竟后面还有沈瑶和蒋敏,怕他当真说了,影响对方姑娘的名声。听他这样说,连忙点头应了:“好、好,既然你心里已有人了,姑母就不多操心,只等着过两年喝你的喜酒了。” 宋清一笑:“两年后的事还远得很,眼下倒是可以喝姑母的这杯喜酒。我一回京就听说姑母如今已经是二品诰命了。” 宋薇笑着起身:“走,去前边坐吧,太子和明珠也来了,你们年轻人有话说。” 她知道沈瑶这会儿心里定是不好过,便想着把宋清带走,好让蒋敏和沈瑶先行离开。 小偏厅里的两人也都听到了这话,聂玄一愣,又不能出声,只得指了指外头,又指了指蒋明珠和自己,意思我们就这样出去? 蒋明珠笑眯眯地拉着他往另一扇门走,转过一个小花圃,便正好遇上了宋清和宋薇。 宋清一愣,连忙上前行礼。 聂玄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慌乱,一脸理所当然地受了礼,笑道:“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你们过来,我们也闲着无事,便说过来瞧瞧。” 宋清方才只注意到屏风后头有人,倒是没去想偏厅还藏了这两人,闻言也不疑有他,两人只走了几步就凑到一块去说话了。 蒋明珠扶着宋薇朝两人笑笑:“殿下、表哥,你们先聊着吧,我陪娘去取酒。” 宋清这些天一直在重编京畿卫,跟聂玄确实有不少事要说,两人进屋坐下,也不用下人伺候,摆了一局棋,边下边说。 宋薇知道女儿把自己一块叫出来是有话要说,取了酒就让下人先去拿冰湃着,只留了福婶一人在身边,笑道:“想说什么?” 蒋明珠点头:“娘,听说昨儿老太太晕过去了?不会真是被那诏书气昏的吧?” 宋薇抿唇一笑:“多半是吧,还好这会儿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听说讲话有点不利索,叫人听着也费劲。要不叫旁人说你抬举我气坏了祖母什么的,总归名声也不好听。” 蒋明珠见她只在意自己的名声,完全没提蒋老太太和蒋云,也是笑了笑:“老太太心气儿太大,这怎么能怪我呢?再者册封您诰命,应当是蒋家的荣耀,就算真是气出个好歹,这话说出去,旁人也只敢说老太太心胸太狭窄,怪不到我头上。” “你啊,”宋薇抿唇一笑:“这话怎么听着倒有种狐假虎威的架势。” 蒋明珠一想,这还当真是借着皇家的权势压人,却丝毫没有不乐的意思,乐道:“被娘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罢了,反正她也不认我这个孙女么,有志飞这个孙子就行了。对了娘,裴婶婶和蓉蓉、小远那边还好吧?” “嗯,好多了,族学里也没人敢针对小远了,蓉蓉常过来跟我学看账,”宋薇说着不由皱起了眉:“只是你婶婶的身子越发差了,昨儿还咳了血……着实把两个孩子都吓着了。” 蒋明珠想了想,便道:“明日我请太医到府上给婶婶诊个脉吧,看看有没有好的法子调理一番。” 宋薇自是说好,又问她与太子处得如何,在太子府上可还习惯。 蒋明珠弯了弯眼:“太子待我很好,府上也无人敢不敬。娘要是不放心,改天自己到太子府来看看嘛,正好我一个人在府上也挺无趣的。” 宋薇倒是没有不放心,从她和聂玄进门开始,她就看得出来,聂玄是真心疼爱蒋明珠的,两人言行举止间都是情意。听她这么说,便笑了笑:“快别哄我了,偌大的太子府,你还能找不到事做?” 蒋明珠耸了耸肩:“也不是,有时候你不找事,事儿还得来找你呢。” 宋薇也知道聂玄有侧室,但见蒋明珠虽是抱怨了一句,却并没有委屈不满,便知道她能处理好,也不再多问。又和她说了说沈瑶的事,让她有机会就叫沈瑶去说说话,开解开解。 ************** 母女两人回来的时候,宋清和聂玄大约是说完了话,就只专注在棋上了。 宋薇瞧了一眼,就去安排下人准备酒菜了,蒋明珠闲来无事,便在聂玄身边站了,瞧两人下棋。 蒋云对几个女儿的教导都是识文断字,读些简单的四书五经,女训女则就好,琴棋书画倒也请了师傅来教,但除了琴师还算不错外,其余几人都不是什么名家。偏偏蒋明珠琴棋书画,别的都很一般,最喜欢的就是下棋。 聂玄还在她脑中的时候,偶尔也会被她央着陪她下一局。见她过来了,便伸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转头朝她笑笑:“让给你玩?” 蒋明珠看棋盘上两人正厮杀到激烈处,双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就知道这是一局好棋。虽是心里痒痒,想到自己的水准,也实在不好意思毁了这一局棋,摆手道:“殿下别害我,一会儿我输了你丢脸,表哥也要嫌不够尽兴呢。” 聂玄倒是不在意的,他跟宋清确实是棋逢对手,但是这几个月走得近,下棋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个七八次了,多这一局不多,少这一局不少。只是蒋明珠坚持不肯,他也只好作罢了,闲聊道:“上回好像听你说起,你外祖父如今也在嘉平关?” 宋清点了点头:“是,我娘一直在嘉平关守着,我回京的时候给外公去了书信,外公不放心,便也从江南赶过去了。” 聂玄也听过萧若水的事,既有些敬佩,又有点遗憾,无奈道:“原还想着请他老人家出山,看来依旧是没有希望啊。” 宋清想了想,笑道:“这却不一定。” 聂玄霍得一下站了起来,棋子也随手丢下了,又惊又喜:“这话怎么说?” 蒋明珠小时候也见过萧岭,虽知道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印象中却只觉得他是个和善的老人家,见聂玄这么在意他,不由也看向宋清。 宋清倒是没有卖关子:“外公早年是自己著书立说,这几年却想收罗天下书,汇编成大典,以免许多书就这样散佚。这件事他自己做了许多年,越往后便越发觉得倾一生之力也无法完成,若非出了嘉平关的事,也许外公此时已到了京城,求皇上下旨命他修书了。” 聂玄心中一震,沉声道:“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无论是父皇还是我,都一定支持。” 蒋明珠有些不解他们两人为何忽然都严肃了起来,待三人与宋薇一道用过饭,她又去看了看裴氏母女,回太子府的路上便又问起这件事。 聂玄靠在车上闭目养神,听到她问这个,便慢慢坐直了,沉吟了片刻,认真地解释给她听:“往远了说,这是一件大事,也许几十年后,就没有人记得你,几百上千年后,或许我也变成了前朝历史里一个偶尔出现的名字,但这部书却能流传下去,造福百代。往近了说,萧岭回来,你可以把蒋志远送去跟着他,将来咱们若是有了孩子,也不愁找不到好太傅了。” 蒋明珠先还一本正经地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红了脸,嗔道:“殿下!” 聂玄好笑地揽了她一下:“是你要问的,我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说给你听,你又害羞了。这也怪我不成?” 蒋明珠说不过他,索性转移话题:“殿下,明日我进宫给母后请安吧?” 聂玄“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的:“其实母后倒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你若无事,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蒋明珠摇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到太子府也有几天了,是不是该带着秦妃、梁妃、越妃,还有金秀去给母后请个安?” 她不说聂玄还真是忘了确实该是这么个理,点了点头,又道:“梁盈盈就不必去了,她昨儿不是病了么,就让她留在家里养病吧。明儿我下了朝去母后宫里接你。” 蒋明珠也确实想给梁盈盈一个教训,便也点头应了。回到府中,就让庄嬷嬷派人去知会了另外三人,让她们做好准备。 谁料第二日梁盈盈却也收拾地妥妥当当地一早就过来请安了。 蒋明珠抬眼看了看她,不紧不慢道:“梁妃昨儿还病着,今天怎么就过来了?” 梁盈盈昨日吃了大亏,这会儿不敢再明着和她过不去,打点了笑意,柔声道:“谢娘娘关怀,昨儿大夫过来,重开了一副药,喝下去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听说娘娘今儿要带我们进宫给皇后请安,不敢误了娘娘的大事,还好总算赶上了。” 比起昨日,她的态度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蒋明珠本也就是敲山震虎,让她们安分过日子不要闹事,见她态度已变成了这样,便也没再多说,只淡淡道:“昨儿我还特地吩咐了不许打扰梁妃。这是谁泄的消息,害梁妃不能安心养病啊?” 她话虽这么说,脸上却也没有多少不悦,金秀连忙道:“是我昨晚上去看望梁妃,不小心说漏了嘴,请娘娘恕罪。” 蒋明珠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倒也没当真怪罪,反而对几人笑了笑:“既都到了,咱们这便走吧。” **************** 自前两年聂慎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后宫也去得少了,新近得宠的也都没有有孕的,何皇后自然懒得去管他的闲事,一众妃嫔知道聂慎的身子是一天坏过一天,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日后就是要在何皇后手下过日子了,自是不敢有丝毫失礼得罪的地方。 何皇后日子过得顺心,整个人都显得见气色十分好,看到蒋明珠带了几人过来请安,心情也颇好,抬手示意她们起来,笑道:“都坐下吧,你们也是难得来我这里一趟,不必这么拘束的。” 蒋明珠没嫁进太子府之前,府上没有女主人,秦绯她们毕竟只是侧妃、庶妃,若无何皇后召见,是不能随意出入宫廷,来给皇后请安的,的确是很少到这栖凤宫。何皇后对几人也只是叫得出名字,说得出家世背景,要说有多了解,也实在算不上,反倒是金秀,原先就是她亲自派去伺候聂玄的,她还稍微熟悉一些。 而秦绯等人对她也明显是敬畏有余,亲近不足。尤其是秦绯,她问一句,秦绯便恭恭敬敬地答一句,半点不敢造次。 何皇后本来是为了表示亲近,在和蒋明珠说了会儿话之后,想着与这几人各说几句,秦绯是侧妃,她自然是要多关照些的,但她与秦绯讲这几句话,看她战战兢兢的,原有的兴致都败了大半,转而和梁盈盈、苏朵儿、金秀说话了。 梁盈盈一个劲地奉承她,应和何皇后,苏朵儿不怎么乐意说话,有点生疏,金秀则是一直温婉地笑着,偶尔补上话头,既不让人觉得她过于殷情压了梁盈盈和苏朵儿的场,又总能捉到何皇后话里的点,适时地表示敬仰。 蒋明珠笑着坐在一旁听着,对这几人的性子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何皇后和她们说完话,便又勉励夸奖了她们几句,给四人都赐了些首饰。这才对蒋明珠招招手:“明珠,我正好要去给老太后请安,你跟我去一趟。” 老太后专心礼佛,不管世事已有快十年了,寻常人都见不到她。秦绯等几个虽是艳羡,却也不敢多说。 蒋明珠跟着何皇后,见她出了栖凤宫却不是往昭华宫去,而是拐进了御花园,不由有点疑惑。 何皇后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从侍女手里拿了鱼食喂鱼,一边道:“在太子府里头可还习惯吧?” 蒋明珠不解其意,自是点头应了。 何皇后喂了一会儿,等手里的鱼食丢完了,便拍了拍手,把碎屑也散下去,看着鱼儿抢食:“我听说你前天还整治了梁盈盈?” 蒋明珠心里一凛,打起了精神,认真道:“儿臣不敢,只是梁妃院中的下人太过轻忽,没伺候好梁妃,儿臣才做主给她换了些得用的人。” 何皇后脸上淡淡的,看着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她换了梁盈盈身边的人,只温和道:“下人不懂规矩,是要教训的。就是梁盈盈、秦绯、金秀她们几个,有不懂规矩,也只管教训,这是你做太子妃应当应分的。只不过,要是叫我知道你在背后胡乱陷害、整治她们,我也是不依的。” 她说得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威力,意思却很明显,不安分的,你只管去管束。安分的,你也不能因为嫉妒就把人害了。 饶是蒋明珠对秦绯等几个从未生出过害人的心思,都忍不住背上一寒。 何皇后也不待她回话,又道:“这几个人里头,秦绯是个真正的老实人,只是也怕事,没半点担当,习惯了做老好人。梁盈盈……你多半也看得出,绣花枕头一包草,敲打敲打便也罢了。苏朵儿是外族,再怎么受宠也威胁不到你,再怎么出格你也不能杀了她。金秀这丫头,看着悄没声音的,你倒是要看着些,哪怕是我当年,也在她身上走眼了。”   ☆、第五十七章 相知相爱 第五十七章相知相爱 蒋明珠被何皇后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话弄得有点晕,待回想过来她的意思,又有些莫名的感动。 何皇后开始先是告诫她待秦绯等这几人不能太过分,别妄想聂玄身边就只剩她一个。紧跟着却又教她这几人分别该怎么对待,提醒她要注意金秀,希望她能管得住后宅,稳得住太子妃之位。无论是作为皇后还是聂玄的母亲,都可说是费尽了心思。 何皇后和她说了会儿话,才带她去给老太后请了个安,老太后久不见外人,见了孙媳妇倒也高兴,虽没怎么和她说话,却也赏赐了不少贵重的东西。 待两人回到栖凤宫,何皇后一眼就瞧见了聂玄身边的大太监江清源,不由对蒋明珠一笑,心情颇好地玩笑道:“娶了媳妇忘了娘,当真是说的不错。平常也没见他往我这儿来得这么勤快,今儿你一到,后脚就赶过来了。怕我吃了你不成?” 因为方才的事,蒋明珠对她已生出了不少亲近之意,笑着上前扶着她:“母后快别冤枉了殿下,是殿下要我带着她们过来给母后请安的,想来是怕我们不懂事,惹母后生气,所以过来盯着点。” 何皇后也不戳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与她一道进了屋里。 没料到的是屋里竟不止聂玄在,连聂至也在。再一问下人,才知道聂柔也到了,正和秦绯她们几个去小花园里闲逛,所以才不在屋中。 聂玄和聂至两人见了何皇后便一道上前请安。 何皇后心里虽疑惑他们怎么一道过来了,面上却显得十分高兴,笑道:“快起来快起来,平日里你们都忙得不行,要见一个都不容易,今儿怎么一道过来了?” 聂玄笑着应道:“母后这话真是折煞我们,显得我们不孝极了。” 何皇后自然不把这话当真,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见聂柔带着人回来了,才笑道:“好了,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不过我今儿还真没准备你们几个来蹭饭,只备了柔儿的,这可怎么好?” 聂至是半路碰上了,不好当做没看到,所以跟着过来请个安,原本也没有留在这里用饭的打算,聂玄则是过来接人的,听何皇后这么一说,就知道她今儿找了聂柔过来是有话要说的,自然也不多留,两人都顺势问安告退了。 蒋明珠与聂玄同坐一辆车,她对聂玄已是十分了解了,方才在栖凤宫就觉得他有些怪怪的,这会儿到了车上,两下无人,果然见他神色十分疲惫。忙小心地坐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怎么了?” 聂玄冲她笑笑,伸手让她握住:“河间这一带前年夏天发了洪灾,朝廷免了两年赋税,这才刚缓过劲来,今年又决堤了,朝上意见不一,有说筑堤的,有说引河道改流的,有说干脆把人疏散了,放弃沿河一带,一了百了的。总之是各执己见地吵了一早上,真是一刻都没消停。要不是父皇发了火又咳了血,只怕这会儿还在吵呢。” 这些朝廷上的事蒋明珠不清楚,虽想为他分忧,却不敢胡乱开口,怕说错了影响到他。 聂玄其实也就是随便说给她听听,说完便罢了。闭着眼睛稍微歇了会儿,又问她今日见何皇后的情形。 蒋明珠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一和他说了,聂玄听了也一点头:“嗯,母后待你到底还是亲近的,才和你说这个话。对了,方才遇着大哥,他说下个月是他正妃二十岁的生辰,请你和秦绯过府去听戏吃饭,热闹热闹。” “啊?”蒋明珠一愣:“大皇子的妃子?” 聂玄点了点头,准备给她说说聂至府里头这几个妃子的来历。蒋明珠却连忙拦住了:“停停停,殿下别说了,歇会儿吧,回头我问庄嬷嬷就好了。母后给的人,要是我什么事都不问她,她只怕还不高兴呢。” 聂玄笑眯眯地揽过她,索性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亲昵道:“嗯,有娘子心疼的感觉真是不错的。” 蒋明珠面上一红,原想推开他,但看他竟真的闭上了眼,到底是不忍心,反而坐直了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 因为聂至的“邀请”,蒋明珠找庄嬷嬷好生做了一番功课。才知道这个庄嬷嬷确实有些能耐,绝不是个摆设。不仅和她说了聂至家中正妃、侧妃、庶妃和妾室的来由,还把大皇子府哪些人受宠,谁和谁关系比较密切都一一解说了一番。 蒋明珠不由也对她刮目相看,看来何皇后身边确实能人不少。她有些好奇,想起沈策和白琦菲的事,又问了庄嬷嬷有没有听到关于白家和沈家儿女亲事的消息。 庄嬷嬷想了想,她对蒋明珠的来往人脉也有所了解,知道白琦菲与她是好友,便如实道:“没听说,应当没有什么变故吧。” 蒋明珠稍稍放了点心,准备过两天请沈瑶到家里坐坐,谁料她刚备好了给大皇子妃的贺礼,还没腾出手来,宋薇就让夜雪给她传了消息,说白琦菲和沈策的好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的八月十五,过两天宋薇就要上门去为她送礼添妆。 得了这个消息,蒋明珠才真正松了口气,自是欢喜十分,特地从府里挑了些两套大气又别致的首饰,打算和宋薇一道过去。 聂玄看她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简直比自己成亲还挂心,也有些无奈,一边跟着她起了身换上朝服,一边道:“唉,你这想法可不好……” 蒋明珠听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还没明白过来,一边帮他正了正腰带,一边笑道:“什么想法不好?” 聂玄挥手让下人出去,扶住了她的腰,正经道:“我说白家和沈策的事呢,你觉得沈策和你那大姐的事是你间接造成的,就总觉得白琦菲……是叫这名字吧?” 蒋明珠点了点头,聂玄才接着说道:“嗯,你总觉得她跟沈策要是过得不好你也有一点责任,所以对这件事特别上心。对吧?” 蒋明珠被他说穿了心思,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聂玄看她低着头,只瞧见乌发如云,心里也是一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还真就是个死心眼的小丫头,你得知道……他们的日子能不能过好,那是他们两个人的想法、性子和为人处事的方式决定的,就算没有蒋明瑾也会有别人,而现在,你那位大姐在沈家是人人都不待见的,听说沈策也答应了白家不再纳妾,说不定对他们俩反而是坏事变好事呢。” 这些事蒋明珠又何尝不知,只是想起白琦菲的温婉和体贴,总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只得讪讪地朝聂玄笑了笑:“殿下说的我也知道,可心里……” 聂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想白言和他夫人,沈凌和蒋敏都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不至于会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勉强她,纵容道:“得了,你想管这个闲事就管着吧,别自己为难自己了。” 蒋明珠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聂玄揉了揉她的长发,就先去上朝了。蒋明珠收拾了一番,又派人去接了宋薇,两人便一道去了白府。 她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着白琦菲了,以前两人见面的时候,还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如今她已成了太子妃,而白琦菲也马上要出嫁了。蒋明珠有些感慨,和宋薇一起送上了贺礼,便和她欢欢喜喜地说着话:“白姐姐可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白琦菲带她到自己闺房,听她这么说不由飞红了脸,嗔道:“都做了太子妃了,怎么还爱拿人取笑呀。” 蒋明珠弯眉一笑:“先前总没机会见着,想着白姐姐在家多半忙着呢,也不好来打扰。等你嫁到沈家,可一定要和小瑶常去我那儿走动啊。” 白琦菲在家中是独女,与她和沈瑶也投缘,闻言自然没有不愿,应道:“只怕你那儿事情多,我们去怕耽误你的事呢。” 这屋里就她们两人,蒋明珠也不避讳,摇头笑道:“我哪儿来什么事啊,太子府听着吓人,其实没多少事,母后又在宫中,不必日日去立规矩,不见得比在蒋家的时候忙。” 聂玄和聂柔御下有方,一应店铺田庄交到她手里的时候都是账目分明的,各处的主管也都得用,她只需要安安稳稳等着收钱就行了。而家里经过梁盈盈那么一闹,这些天也都各自安分了。既不必像别人家新妇那样日日去婆婆跟前立规矩,聂玄待她又是温柔体贴,她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白琦菲只看她容光焕发,眉眼含笑的样子,就知道她确实过得很好,也为她高兴,欢喜道:“既这样,那我就大着胆子上门去打扰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我扰了你和太子的清静。” 蒋明珠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娘和我今儿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上你这儿来,我大姐的事儿,是在是觉得对不住你。” “这……你大姐是你大姐,你是你,”白琦菲温柔道:“你家里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这定不是你和伯母的意思,你们又何必这样想呢?只要你不觉得是我高攀了,咱们便还是姐妹。” 蒋明珠心头一热,连连点头。她知道今日给白琦菲添妆,有不少夫人要过来,便有心为她撑面子,两人说了会儿话,又一道携手回了大厅。 蒋明珠这个新晋的太子妃最近可说是炙手可热,一众前来送贺礼的夫人见了她便纷纷上前行礼,见她和白琦菲关系密切,有的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这贺礼送得太轻了些。 只是蒋明珠还和宋薇约了今日让太医去蒋家给裴氏诊脉,在白府坐了半天,便得起身告辞了。 白夫人和白琦菲一道把两人送到门口,蒋明珠又拉着白琦菲的手,悄声道:“我大姐不是多好相与的人,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不必顾忌什么,也只管和我说。” 白琦菲知道蒋明珠这是告诉她,若是蒋明瑾做出什么事来,不必因为她这层关系束手束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和沈瑶走得近,蒋家三姐妹如何外室女变成长女,嫡女变成次女那些事她是知道一些的,闻言便对蒋明珠笑笑,温和道:“我知道了。” 蒋明珠这才放心地告辞,和宋薇一道回了蒋府。 太医院听说是太子妃这边要人,派来的是有“小仲景”之称的阮斛,他给裴氏诊了脉却也是大皱其眉,颇为无奈。 蒋明珠只看他的神色也知道情况不好,便想让他到外头去说,裴氏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可说是心知肚明了,见状却是笑了笑:“谢谢大嫂、太子妃为我费心,我这身子的情况我自己也知道,这位大人不必顾忌,就明说了吧。” 太医便看向蒋明珠,蒋明珠心道你的神情明眼人一看也就知道不妙了,这会儿说不说还有什么区别。只得点头示意他说。 “这位夫人是长期虚亏,损耗了根本,这就好比茶壶本身漏水了,再好的茶水灌进去也留不住。所以进补也是无济于事……正如这位夫人所说,药医不死病,我也别无他法。” 平日里那些大夫讲话总是云山雾罩的,叫人听不懂,乍一遇到这一位,蒋明珠简直有点愣了。因为他说得实在太直白、太通俗了,还生怕你不了解,给你举了个生动的例子。但在病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着实有点太过伤人了。蒋明珠对裴氏有点抱歉,连忙回头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说了:“阮太医辛苦了,到外边喝杯茶吧。” 裴氏倒是并不见惊讶悲愤,客气地谢过了她和太医,让她不必挂心,早些回去。 蒋明珠回到府里还是觉得郁郁的,待聂玄回来忍不住埋怨道:“殿下这都给我请的什么太医啊。” 聂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请的谁啊?怎么惹着你了?” “是位姓阮的太医,”蒋明珠无奈道:“这位太医医术好不好倒还在其次,可是当着婶婶的面儿就死啊活的……不是说宫里太医都是有十分说七分么,他这也太实诚了些。” 聂玄想了下,朗声笑道:“是阮斛吧?他医术很不错,而且是千金科的圣手,你还别嫌他,等以后你有了身孕,我打算让他专门过来照顾你的。他是有点一根筋,但也胜在有一说一,不像有些老太医,畏手畏脚的,话不敢说,重药也不敢用。” 蒋明珠没想到他已为自己考虑了这么远,这么多,忍不住抬头看着他,有点出神。聂玄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类似“喜欢”、“爱”之类的,可他的感情都铺在了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生活里。 聂玄不知她在想什么,朝她笑笑,拿过她手里的书:“最近总看你手不释卷的,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蒋明珠一时走神,手里的书就被他抽了去,聂玄翻到封面一看就笑了:“本朝的历史你还用看么,问我就好了。” 蒋明珠哭笑不得:“殿下那么忙,再说,我也不是当做传奇小说来看的。” “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蒋明珠稍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低声道:“殿下说到朝上的事,我都不明白,就想多了解一些……” 她说了一半,就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见聂玄有点惊讶,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想干涉殿下的决定,只是、只是不希望殿下和我说话像是在对牛弹琴……殿下为之忧心的事,为之骄傲的成就,我都不能理解……那样的话,殿下心里、殿下心里又怎么能欢喜……” 她最终还是没能把话全部说完,因为聂玄紧紧地抱住了她,温热的气息覆了过来,吻住了她。 聂玄心里是有点震惊的,他对蒋明珠固然是倾心喜爱、想要呵护疼宠的,但潜意识里只把她当做小娇妻,教她处理这应对那,也只是希望她过得顺心,过得高兴。可蒋明珠却总是能给他惊喜,她放弃自己当初的“一生只一人”的愿望,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还想走得更近一些。她还试图把自己变得强大,好长成与聂玄并肩的树,能与他互相扶持,互相依偎。 这个吻不似平日里那般的脉脉温情,反而如疾风骤雨一般,蒋明珠有些措手不及地想往后退。聂玄温暖的手掌却扶在了她颈后,不容反抗地加深了这个吻,甚至含着她的唇轻轻咬了咬。他觉得心里有无限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只想透过这个吻传递给她。 蒋明珠气息一乱,身子便软了下来,待一吻毕了,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抬了头,迷蒙地看着他。 聂玄的气息也有些急促,平复了一阵,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在她变得粉润的唇上轻轻划过,紧紧抱着她,声音低沉:“傻姑娘……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回头我跟皇姐说,你平日无事可以多去跟她聊聊。” 蒋明珠愣愣地“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这是认可了自己的行为,还给她找了聂柔这个“夫子”。   ☆、第五十八章 外室落胎 第五十八章外室落胎 蒋明珠对聂柔其实有些敬畏的感觉,但听聂玄的去和她聊过几次之后,就只剩下了敬,没了畏。有时在公主府一待就是大半天,聂玄下朝了还要亲自到公主府去接人。 好在白琦菲嫁人后偶尔往来太子府,倒是帮蒋明珠收了收心。 沈瑶却好像是真的伤了心,怎么都不愿出家门,和贺国公府的亲事也半点音讯都无。 对她的事,蒋明珠倒不怎么担心,她很了解蒋敏,她和沈凌都是极有主意的人,总不会任由女儿这样逃避下去。但白琦菲对这个小姑子的事很是上心,偶尔过来,和蒋明珠聊天的时候也难免说到。 蒋明珠不好告诉她沈瑶喜欢宋清又被拒的事,只得把话题往别的方面引,笑道:“白姐姐,听说前些日子你生辰,你们府上请了之南的戏班子,很有意思,现在京里好些人家也都跟着请他们呢。” 白琦菲道:“确是挺有意思的,咱们这儿的戏多半生旦都是男子,他们却全是女子扮的。娘本是一时兴起,请了我家乡的戏班子来,没想到倒一时成风了。” 蒋明珠笑:“可见姑母当真是把你当女儿来疼呢。” 白琦菲点点头,也是笑意盈盈,正想开口,旋即却又停住了,冲她勉强一笑,忍不住皱了皱眉。 蒋明珠忙道:“怎么了?” 白琦菲面色有些变了,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想要起身谢罪。蒋明珠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道不是蒋明瑾真给她添堵了吧? 白琦菲嫁进沈家后,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到她这里坐一坐,这四五个月来,蒋明珠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知道沈策几乎是一步都不往蒋明瑾那儿去的,和她也很是恩爱,忽见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 还是白琦菲身边的丫头机灵,看她急的都站了起来,忙笑道:“太子妃别担心,我家夫人是有喜了,并不是身子不适。” 蒋明珠一愣,轻呼了一声,连忙过来扶住了白琦菲:“这样大的喜事,白姐姐怎么不早说!别多礼了,快坐下快坐下。” 白琦菲红了面颊:“先也不确定呢,上个月找大夫来看过,才知道的……娘说小孩子金贵,经不起念叨,所以也不让我们说,上个月就一直在家里待着。家里小瑶她们也是这个月才知道的。” 蒋明珠这才想起来上个月确实没见着白琦菲,只不过她平日里少有闲暇的时候,好些时日都是在聂柔那里,偶尔还要回蒋府去看宋薇和裴氏她们,便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白琦菲竟是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他们成亲是在中秋时节,这会儿也才到年底,蒋明珠心里替他们高兴,欢喜道:“恭喜白姐姐了!” 白琦菲温柔地笑笑,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她便起身告辞了。蒋明珠瞧着外头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忙叫过两个侍卫,吩咐他们护送白琦菲回去。 ************ 进了腊月之后天气就越发寒冷,到了屋子外头,呵气都能凝成白雾,蒋明珠却还是把人送到了门口,又好心情地说要去采几只梅花回去插瓶。 素和看她没穿披风,应了一声回去取披风了,素月便陪着她往花园去,见她一直笑盈盈的,便打趣道:“小姐这会儿还高兴呢,回头可就要懊恼了。长公主这几日又不在京城,白家小姐又有了身孕,不好常常出门,往后小姐又要无聊了。” 蒋明珠不以为意:“年节下事情多得恨不得能长四只手呢,皇姐也就是不耐烦在京城里应酬往来,才去西山暂住一个月。在家的时候还有娘在,今年可只有咱们自个儿来操持了,哪儿顾得上无聊?” 她一边说一边往手里呵了口气,仰着头仔细地看一树梅花。 这一株白梅已经开得很盛了,因为午后飘过一场细雨,这会儿有些花瓣上凝了晶亮晶亮的一层薄冰,把花瓣冻在其中,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好看。 蒋明珠忍不住垫起脚来,想去碰一碰最近的一朵冰花。 聂玄刚回府,听说她在花园,便寻了过来,正好遇着送衣服过来的素和,两人一道走到近前,正好瞧见蒋明珠伸手折了一只寒梅。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站在这一园白梅中,便格外显眼,白梅如雪,红衣似火,聂玄一眼看去竟有些呆住了。 蒋明珠也很快就瞧见了他,连忙紧走了几步过来,献宝般把方才折的花给他看:“殿下快看,这花上头凝了一层薄冰,我还想着采回去就化了,没法给你看,这么巧你就来了!” 聂玄心里欢喜,眼底尽是笑意,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冻得通红的耳朵,含笑道:“好看。” 一旁的两个丫头顿时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蒋明珠一顿之后也飞快地往后缩了一步。 聂玄伸手从素和手里接过披风,亲手给她系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头待着?” 蒋明珠这才想起来白琦菲说的事,连忙笑道:“哦,方才出来送白姐姐,就顺路过来折几枝花。对了,殿下,白姐姐有喜了!” 聂玄倒是并不没怎么在意,听过就算了,只牵了她的手,笑着点点头:“嗯,那得恭喜他们了。” 两人说话间就回了屋里,蒋明珠欢喜地把方才折的花插在瓶中,又续了些水,聂玄便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待她打理好了,才把人叫到身边,揽着坐下了:“明儿就小年了,给你娘那里送年节礼了么?” 他们成亲这半年多的时间,蒋明珠也习惯了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和他亲近地坐在一起,笑道:“送了,还有大皇子府上、皇姐府上、表哥家、姑母家都送过了。” 聂玄“嗯”了一声:“秦绯和梁盈盈家里也送一份,你自己拿捏,不必太厚,不失礼仪就可以。” “嗯,也打发人送了,和秦妃、梁妃都说过,”听他过问起家里的事,蒋明珠便下意识地给他“回报”:“田庄今年的账也都好了,就是铺子里才刚开始盘账,还得有几天才能把总的账目交过来。” 聂玄看她一脸回报功课的样子,撑不住笑了出来:“现在可跟去年不一样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你给我报告这么多做什么?家里的这些事你做主就好了。” 蒋明珠方才是下意识地说了,听他这么一说自己也乐了,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为家里祖母、姨娘、庶姐妹的事一个头两个大,如今却成了他的妻子。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磕磕绊绊的,这样的机缘巧合,也许只能用天意来形容吧。 聂玄听她说了这个感慨,却是笑了起来,蒋明珠问他笑什么,他也不答,只一使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蒋明珠不敢挣扎,怕他一个抱不稳两个人都摔了,只得捶了一下他的肩:“殿下干嘛?吓着人了!” 聂玄把她放在床上,倾身俯下去,凑在她耳边轻笑:“听你方才那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咱们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他声音低沉,却透着亲昵的笑,蒋明珠便猜到了七八分,红着脸低声道:“缺什么?” “嗯,家里只有两个人,是有点冷清了,”聂玄故作正经,沉声道:“到明年这会儿,咱们是不是该添个人?” 方才两人还说到了白琦菲有孕的事,蒋明珠自然听得明白他的意思,却笑着推他,故作疑惑:“哦?殿下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我给殿下参谋参谋,也别等明年啦,年前就把人娶回来?” 聂玄捏了捏她通红的耳垂,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那我回头让母后给物色一个去?” 蒋明珠瞪了他一眼,双臂环上他的背:“不许,殿下应了我的。” 聂玄好笑:“那还敢装听不懂么?” 蒋明珠红着脸摇了摇头。聂玄这才满意,笑着把人拥住了。 *************** 在得知白琦菲有孕之前,蒋明珠当真没怎么想过孩子的事,她成天都有事做,并不觉得日子过得快。但聂玄这么一提,她自己便也有些在意,白琦菲成亲不过四个多月,如今已有喜讯了,她嫁进太子府已有半年,却始终没有动静,何皇后却也从未过问,从未给过她压力,这里头聂玄为她承担了多少,不必细想也能知道。 她想得出神,连庄嬷嬷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也没察觉。 庄嬷嬷看她一早上都没翻过一页书,便知道她有心事,把手里的礼单往几案上一放,才笑道:“娘娘,这是今日秦妃、梁妃家中送来的回礼。” 蒋明珠这才打起精神粗粗一看,两家的回礼都比太子府送出的年节礼丰厚很多,尤其是梁妃家中送的,从头到尾写满了长长的一张礼单,寻常的年节礼自然都有,此外还加上了不少金玉珠宝,甚至还投聂玄所好,搜罗了几本孤本古籍和一幅萧岭的字画,当真可算是下了大本钱,看的蒋明珠也不由咋舌:“嬷嬷,工部侍郎的俸禄有这么高?” 庄嬷嬷倒是对梁家的背景很清楚,笑道:“娘娘忘了么,梁妃的母亲出生东江顾氏,是赫赫有名的海商,虽是旁支,也是家资巨富,这点钱财还不在话下。” 当初她跟蒋明珠说的时候,蒋明珠也就是有个大概的印象罢了,这几个月看了不少本朝史书,倒是对东江顾氏很有印象,惊讶道:“是开国的孝贤皇后所在的东江顾氏?” 庄嬷嬷点头:“正是,不过梁妃的母亲是旁支了。顾家嫡系一直可谓枝繁叶茂,人才辈出。旁支虽也有出息的,但跟嫡系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这便是题外话了,蒋明珠平日里对这些极有兴趣,若是听到了,定时要弄清楚的,今日却只是点了点头,又埋头去看着账目发呆了。 ********************* 庄嬷嬷弄不清她在想什么,也不好直接去问,正想着先出去,就见素月匆匆忙忙冲进了,急道:“小姐,不好了!” 宫里头最忌宫女太监回话的时候说“主子,不好了,”“主子,大事不好了”,庄嬷嬷一听便皱紧了眉:“怎么回话呢?还有没有点规矩?!” 蒋明珠倒没有那么多忌讳,怕素月要说的真是十万火急的事,连忙把庄嬷嬷拦下了,看向素月:“嬷嬷,规矩可以慢慢教,素月,有什么事你先说。” 素月自己也知道方才那声喊话大为不妥,但确实事出突然,也顾不上谢罪,连忙道:“方才府上来人,说老太太的病忽然就起了变化,不但口不能言,还手脚抽搐,大夫们都吓得不敢开方,老爷又不在京城,求小姐请个太医去瞧瞧。” 蒋云今天陪着皇帝祭天坛去了,就算得了消息从京郊赶回来大约也要到入夜。蒋明珠知道既是夜雪过来传话的,必定不会有诈,便吩咐庄嬷嬷去请个太医,随夜雪去蒋府。 素月原本以为她也会过府去瞧瞧,谁料她吩咐了一声,便又坐下了,反而让庄嬷嬷去打听下蒋家出了什么事。 庄嬷嬷倒是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她的做法:“娘娘安心,我这就去,定把事情弄个清楚。” 蒋明珠知道她有这个能力,也笑了笑,交待道:“也不必太急,侧面打听着就行了,回头我再问问夜雪,也就清楚了。” 素月还是有点不解:“小姐,咱们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不急,这会儿回去,不管跟咱们有没有关系,他们多半都要攀扯上来,何必去找这个麻烦,”蒋明珠摇头:“再说,我给她请太医,那是情分,可不是本份。这会儿上赶着回去,没的让人以为我和她有多亲近呢。” 家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宋薇和裴氏如今与蒋老太太颇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是绝不会去招惹她的,蒋蓉蓉虽率直,却也很听裴氏的话,何况她日日照顾裴氏,也没有空闲去惹是生非。剩下的无非就是蒋明瑜、蒋云和蒋志飞,他们平常会与蒋老太太接触,这次的事多半也和他们有关。 素月一想也是,想想从前在蒋老太太那里受的气,方才那点怜悯也散的差不多了:“小姐,那我送太医过去,让夜雪进来回话吧。” 蒋明珠想了想,便点头把夜雪叫了进来,夜雪是当初聂玄给她的人,自然不比寻常丫头,虽日日跟在宋薇身边,对蒋家内外的事却都了若指掌。朝蒋明珠躬身行了一礼,便解释道:“原是昨夜的事了,不过老太太今日睡醒了才成了这样,所以这会儿才来报。” 蒋明珠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夜雪便道:“昨儿夜里老爷回来的时候气红了眼,请了家法就要惩治三小姐和小少爷,三小姐和小少爷都挨了几板子,小少爷当场就哭得天昏地暗的,说老爷要打死他。三小姐则一直在骂着‘狐狸精’之类。” 蒋明珠听得有点无语,只听这个词便猜到了一点:“我爹外头养的那个茶坊的姑娘被他们知道了?” 夜雪微微点头,接着道:“不止这样,听说三小姐和小少爷还花了不少银两,买通了那位姑娘的下人,给她下了药,昨儿老爷去的时候,那位姑娘刚落下胎来。” 蒋明珠皱了皱眉,有点不敢置信:“蒋明瑜有这个能耐?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夜雪微微抿了抿唇:“小少爷和三小姐都说,他根本不知道‘那狐狸精有了野种’,老爷听了这话,气得亲自拿了板子要上去打。老太太闻讯赶过去的时候,整好赶上了这当口,一下子就扑在小少爷身上。老爷这板子虽没打下去,老太太却是受了惊吓了。晚上还没见有什么,今儿一早就不太好了。” 她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清了,蒋明珠却还是有点不信:“蒋明瑜和蒋志飞那里你可查了?当真是他们做的?” 夜雪摇摇头:“多半不是,我看三小姐确实是找人查过她,却并没能查出个什么确切的消息来。她说的多半是真的,她应该不知道那位梅姑娘怀胎的事。只不过蒋老爷一时急痛攻心,根本不信她。” 蒋明珠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淡淡点了点头:“从前柳氏的手段,这位梅姑娘倒是用得更纯熟。”   ☆、第五十九章 访梅疏影 第五十九章访梅疏影 夜雪把自己这边查到的事回报了她,便先回蒋府去了。到入夜时分,庄嬷嬷这一头也打探得了消息。 大体上和夜雪说的差不多,只是她这里要详尽许多,连蒋云把梅疏影安置在何处,何时过去,梅疏影何时落了胎,请的是哪位大夫,都打听地一清二楚。甚至蒋三小姐串通的是哪个丫头,花了多少银两,也都回报了过来。 蒋明珠只听了一半就忍不住打断了:“这事就这么巧?我爹去的时候她正好落了胎?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庄嬷嬷点头:“确是正正巧遇上,听说蒋老爷将人安置在外宅,几乎是日日都要去的,可巧前阵子这位梅疏影姑娘身子不适,总说人昏沉沉的睡不醒,胃里还犯恶心,就推拒了蒋老爷几日,昨日大约是请大夫瞧过,特地遣了丫头去回蒋老爷,说是有好消息要与他说。蒋老爷兴冲冲地过去,还没进屋就听得屋里一声声的□□,推开门一看,这位梅姑娘正在床上疼得辗转反侧的,身下已落了大红,蒋老爷惶急慌忙地找了大夫,说是已经保不住了。” 蒋明珠头一回发现这庄嬷嬷还挺有讲故事的天分,听她说起来好似就在现场似的,不由笑道:“嬷嬷,先不说这个,打听过这个梅疏影的来历么?还有这个跟明瑜勾结的小丫头。” “回娘娘话,这位梅疏影姑娘原先是添香茶坊的红牌,从今年起就不怎么接客了,”大约是因为提到蒋明珠父亲的“风流韵事”,庄嬷嬷有点尴尬,但还是一五一十道:“听说是被蒋老爷包下了,后来还替她赎了身。” 这些表面上的蒋明珠都是知道的,她问的也不是这个,只是时间也有限,庄嬷嬷能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蒋明珠谢过了她,便让她下去了,想着回头请聂玄手下的暗桩探子帮忙打探下,把这件事查清楚,心里也好有个底。 她原以为聂玄多半不记得梅疏影是哪个了,没想到聂玄一听她说想借调几个人去查一查梅疏影的背景,却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你爹那个外室?我回来之后就找人查过,成亲前还想着跟你说一声的,后来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她是有点背景,而且追根究底的话,跟你舅舅还有点渊源。” 宋芝对萧若水可说是痴情了一辈子,且他殉国前那几年都在嘉平关,蒋明珠全然不信,惊道:“怎么可能?” “这事说来话长,”聂玄想了想,又问道:“你见过她么?” 蒋明珠摇头,她第一次听说这个梅疏影,还是在蒋家原先那位账房口中,只知是她父亲养的外室,并没怎么在意过。 聂玄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父亲是关外人,所以她有一半游牧血统,本是生活在关外的,但她父亲死后,她和她母亲就被族人欺压,说她们是汉人杂种,甚至把她母亲拉去做军妓折磨致死,那时候她还不到十岁吧,在有一次两军对阵的时候,她在对方军队的饭食里下了药,有不少人就死于中毒,后来我军大获全胜,清点战俘的时候,她大喊救命,你舅舅恰好看到了,看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也算是为国家立了功,就做主放了她。” 蒋明珠听得有点难受,她原以为梅疏影就是个茶坊的头牌,没想到她的身世竟会这么曲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就受了那么多苦,确实是可怜可叹。 聂玄看她神色悲悯,便伸手搂了搂她,温柔道:“这差不多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你舅舅还是刚刚成名的少将军,而且边境战事正急,既不能把她一个战俘留在军中,也没法子带回家里,所以你舅舅就把她交给了关内一户经商的人家,给了他们一笔钱,又额外塞给梅疏影一些银两,希望她能好好过日子。” 宋芝虽是百战之将,对一直心怀仁爱。蒋明珠点点头:“那……她怎么又成了添香茶坊的人?” 这一问连聂玄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也许该说是天意弄人吧,那户商家对她很好,只是第二年冬天的时候,他们就遇上了山贼流寇,那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她那时已显出了几分容色,被那伙人卖进了添香茶坊。” 蒋明珠咬了咬牙,恨恨地攥着手:“怎么会这样!” “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容貌确实为她招惹了许多麻烦,”聂玄握住了她的手:“添香茶坊那位老板教她诗词曲赋琴棋书画,虽也让她接客,但多数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后来添香茶坊从洛京搬到了京城,她作为头牌,也就跟着过来了。我回府之后查她,是因为宋清察觉有人跟踪他,他暗中追查发现竟是梅疏影,我这才彻查了她的背景。” 听到事情涉及宋芝和宋清,蒋明珠不由警惕起来,疑道:“她想做什么?” “别担心,她虽然心机深沉,手段阴狠,但性子颇烈,恩怨分明,对宋清也并无恶意,多半是想报宋芝当年相救之恩,”聂玄拍了拍她的手:“这也是先前我没跟你说的原因。而且,她似乎是知道你母亲和宋家的关系,她做的不少事,都是在针对柳氏和你那个弟弟,对你和你娘从未起过不好的心思。” “我……殿下是说,她是在帮我们?”她宁可这个姑娘从未受过这样的艰辛,也不想多这么一个“助力”。 聂玄点头:“嗯,我想,就算将来你爹想娶她,她也不会进蒋家的门。因为宋芝的关系,她不愿伤害你和你母亲。虽是个风尘女子,却也自有自己的底线。” 蒋明珠只觉得心里难过,反手抱住了聂玄,把脸贴在他心口。 聂玄轻轻摩挲她的脊背安慰她:“朝廷多年靖边,为的就是不再有因为战火而流离所失的人,但天下这么大,哪能时时刻刻处处歌舞升平呢。” 蒋明珠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从前这些事离得很远,她所在的环境,最恶劣的也不过是后宅之间明争暗斗,如今听到梅疏影的事才这样震动。许久才轻声道:“殿下,那这次她落胎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聂玄“嗯?”了一声,疑道:“什么落胎的事?” 他只是把先前对梅疏影的调查说给她听,还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蒋明珠暗道自己也是糊涂了,连忙和他说了一遍,才又道:“我爹这会儿估计还随驾在天坛,等他回来也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聂玄听了这乱七八糟的一堆事,也是皱了皱眉:“我让人帮你查一查那个大夫和那个丫头,看是梅疏影买通了他们故意陷害蒋明瑜姐弟俩,还是当真有这么巧。依我看梅疏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这多半是她自己设计的。你那个妹妹,说好听点,绣花枕头一包草,怎么斗得过梅疏影这样风尘里滚爬出来的。” 蒋明珠心道说好听点还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说难听点该是个什么?她家这位太子殿下损起人来也当真是一张利口。 不过这会儿她实在没心思去胡思乱想这个,纠结了好一会儿,拉着他道:“殿下,这事儿咱们就当不知道吧,不过我想找个时间见见那位梅疏影姑娘。” “嗯?”聂玄虽有点意外,但也只是疑了一下,却并没有反对,很快就答应了:“我给你安排吧,你想让她早些收手?” 蒋明珠点头:“嗯,我不希望她再冒险这么做,将来若是被我爹发现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还怎么有活路?她想帮我们,我很感谢她,但是这些事我自有法子应付。” “行,依你的意思,”聂玄不是很在意这个,在她肩上按了按,温柔道:“你应付不了的还有我呢。” ************** 在蒋云回京后,蒋明珠还是抽空回去了一趟,礼节性地去老太太那里看了一眼。 蒋老太太病得迷迷糊糊地,也没意识到来的是谁,哼着声从丈夫喊到儿子又喊到孙子,神智却并不清醒。 蒋明珠站在几步开外,并不近前去,听她说了两句胡话,无非也就是不许打志飞之类的,听了两句,又吩咐喜鹊好好照顾她,便转身打算出门。 临到了门口却正好瞧见了蒋云。蒋云的样子显得十分颓废,他对梅疏影颇动了几分真心,又没了这个中年才得来的孩子,自然十分痛惜。但蒋老太太这里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他又不好再过多苛责。何况如今他膝下还是就蒋志飞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真把儿子怎么样。因此心里再多纠葛,如今也只好都按捺下去。 蒋云见了她就忙上前行礼,似乎是想开口解释什么。 蒋明珠知道他多半是要解释梅疏影的事,“忠孝”二字,是读书人立身之本,要是这因为外室落了胎就气得老母病倒的事说出去,他这个礼部尚书也就做到头了。别人可不会管是不是蒋明瑜作祟在先,只会觉得蒋云治家无方,又不孝老母。 蒋云当年是靠一手好文采得了聂慎的赏识的,只是近来聂慎已经几乎不管事了,除了重要的祭祀庆典还会出现外,平时上朝也极少露面了,基本都是聂玄在监国。 聂玄自己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却不是花团锦簇的,也不喜言之无物的场面文章,礼部如今拿出手的东西几乎都不是出自蒋云之手,而是出自几个年轻的小官。 蒋云自然有了危机感,他现在想对蒋明珠解释,无非就是想借着蒋明珠的口对聂玄解释,力求不因为这次的事而丢了这个官职。 蒋明珠心知肚明,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父亲既回来了,我也放心了,吉人自有天相,想必祖母定能康复的。我还有些事要与母亲商量,先告辞了。” 蒋云皱紧了眉,若是一年前,蒋明珠胆敢这样和他说话,他定会好生教训她,只是如今她已成了他见了面都必须行礼请安的人,蒋云深知自己在聂玄那里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重臣,而蒋明珠却是聂玄自己中意的太子妃。若是再开罪她,只怕自己的官运、前途都会不保。只得强忍着怒气,挤了个温和慈爱的笑脸:“好好,你有事和你娘说就先去吧,一会儿和你娘一道到正厅来用饭,我让下人准备你喜欢吃的菜。你难得回来一趟,咱们三个也许久没有热热闹闹在一起吃顿饭了。” 蒋明珠原以为自己听了这话会鄙夷、厌恶,然而看着蒋云这般模样,心里却只觉得可笑,头也不回地轻笑道:“的确是很久了,得有十几年了吧?” 从她记事起,就从未有过“三个人热热闹闹吃饭”的概念,蒋云被她嘲讽地面上一僵,白着脸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蒋明珠早已走得远了。 聂玄答应了今日带她去见梅疏影,下了朝回府里绕了一圈,便换了辆不起眼的车,来蒋府接她。他不想听蒋云长篇大论辩解,便只命人停了车在府外等着,让下人去传了个信。 蒋明珠和宋薇说了半天话,也把方才梅疏影的事和她说了,宋薇听后沉默了许久,坚决道:“若是她愿意的话,给她些钱财,让她离开京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吧。” 蒋明珠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待见了聂玄,便把宋薇的话告诉了他,聂玄自然没有疑异,笑着点了点头:“今儿你父亲没去上朝,在家里照顾老太太?” “嗯,方才还遇上了,”蒋明珠说了和蒋云见面的情形,忍不住撇了撇嘴:“殿下,虽说我不该说这话,可我爹这礼部尚书,也实在太丢朝廷的脸面了吧?那些御史大人们就没人参他么?” 聂玄笑笑:“你这些时日不是忙着学史么,多半也知道我朝御史台的风气吧?” 蒋明珠还在想该怎么归纳,聂玄就已经说了答案,就“务实”两个字,这是从高祖朝起就流传下来的。 传说当年御史台捡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顾家修的园子太过奢华,高祖看完折子点了点头,说是啊国家新建,是该节省点,不过顾家的钱是自己挣的,朕也管不到他们,就从朝上开始管管吧。朕看你们每天上奏折用的这纸都是专门从宣州选送的,很大一笔开支啊,往后就节俭一点,用量减半吧,御史台做个表率,削减六成。各地督抚事物多,就先削三成。 上折子的御史当时就黑了脸,但是高祖一贯的说一不二,上奏折的纸当然不会不够用,但从此御史台再不敢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折子,其他官员的各类请安、诉苦的折子也少了许多。 后来继位的几位皇帝也都没把这份例改回来,就一直沿用到了现在,算是开了本朝“务实”的风气。 蒋云虽名声不大好听,但在礼部也树不了什么政敌,也没人特特地拿他家后宅的那点事去弹劾,这种事往重了说可以是道德败坏,枉读圣贤书,但皇帝若是不想处理他,那也就罚个俸的事,更何况他如今是聂玄正儿八经的丈人,以后可就是国丈了,自然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去参他。 蒋明珠听后也明白了,无奈道:“别的职位的官也就算了,可这好歹是‘礼’部尚书呢。” 马车颠了一下,聂玄抱住了她免得她摔倒,好笑道:“听说过给自己家里人要升官的,还没听说过求着给家里人贬官的。这事我给压下去了,你可别瞎闹啊。” 蒋明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聂玄偏头亲了她一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且忍耐一阵吧,现在要是闹出来,将来要立你为后,怕会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这个位置让他再坐一阵,等以后宋清站稳脚跟,你有了嫡子,稳坐中宫,我为你讨回公道。” 蒋明珠虽有些不甘,但知道他全然是为自己考虑,心下甜蜜,还是点了点头。 聂玄这才放开她,笑道:“再者说你爹最近也已经很是焦头烂额了,大年节下的,就先这么着吧。你不愿听他虚情假意,往后就请你娘到咱们家里来,裴氏和你那个堂妹也可以请过来。”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一处两进的小宅子,聂玄先下了车,又返身把蒋明珠抱下来,吩咐了几个变过装束的侍卫在外头守着,自带着蒋明珠进了门。   ☆、第六十章 软禁明瑜 第六十章软禁明瑜 不知道聂玄是让怎么联系的梅疏影,他们进了院子就有个婢女来引路,梅疏影更是已沏好了茶,亲自迎到了门口。 “两位大驾光临,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 因为聂玄先前的一番介绍,蒋明珠对她的容貌就有几分好奇,借着她说话的时机细细看了看她。 即使同为女人,蒋明珠也不得不承认梅疏影当真是漂亮的。若只论五官,她显然是比不上梁盈盈的,甚至也比不上蒋明瑜,然而她的眉目之间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眉如远山,眼波如酒,顾盼之间都是风情,直叫人沉醉下去。 两人是微服而来,梅疏影便也只说“两位大驾光临”,并不提两人的身份,这份灵透劲让聂玄笑了笑,带着蒋明珠一起坐了下来,对蒋明珠一笑:“你想和她说什么就直说吧,看来这位梅疏影姑娘对咱们的来意也很了解了。” 梅疏影起身,给两人都斟了茶:“两位边喝茶边说吧。” 她的动作十分规矩典雅,一举一动却都透着妩媚,蒋明珠竟也被勾去了心神,神思一荡,呼吸间全是她身上的忽近忽远的茶香。待回过神来,不由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聂玄,却见他目中毫无波动,只是冷冷淡淡地拿指尖碰了碰茶盏,点头谢过。 梅疏影斟完茶便坐回了两人对面,也看到了两人的这番互动,对聂玄微微一笑,微微眨了眨眼:“公子,这是上好的君山茶,不尝尝么?” 蒋明珠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神情,心里不免一酸,却听得聂玄淡淡道:“平日都是内子亲手煮茶,别人的手艺怕喝不惯。” 蒋明珠这才定下了心神,一面觉得这梅疏影当真不一般,连她都意乱神迷了。另一面又因为聂玄的话心生欢喜,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梅疏影闻言也是一笑,倒是再也没有关注聂玄,而是转向了蒋明珠,柔声道:“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梅姑娘,蒋家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吧?”蒋明珠先是有些犹豫,看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似乎并无任何不悦,才接着道:“我自会有法子应对,不想你因为这个伤害自己。” 梅疏影笑得弯了眉眼,倒是没了方才那风情万种的姿态,显出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夫人可以叫我梅娘。梅字是我的名,并不是姓,我以前的名字,叫程梅。” 她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却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蒋明珠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梅娘”,又道:“我可以安排你离开京城,现下这样的情形,那位蒋大人定也不会去找你,你大可以自在地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何必在京城与他纠缠呢?” 梅疏影在听到她喊“梅娘”的时候神色中闪过一点怀念,但很快就被她的微笑掩盖了下去。她根本没怎么考虑,就拒绝了蒋明珠的提议:“夫人费心了,不过,我并不想离开京城,也没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过的。” “梅娘……你没有必要伤害自己去陷害明瑜和志飞,我有办法的……”蒋明珠有些着急,锲而不舍地劝她:“你想帮我,我很感谢你,真的。可是哪怕是舅舅的在天之灵,只怕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做。” 她提到宋芝的时候,梅疏影的神情很明显地松动了,聂玄看在心里,却依旧没有开口。抬头再看,梅疏影已经恢复了那八风不动的笑颜,淡淡道:“夫人不必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你,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我只不过是没有别的去处。我一个风尘中人,傍着哪位大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顺手挑了那位蒋大人罢了。” 看她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蒋明珠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对梅疏影的感情也没有深到一定要拼死把她拉出泥潭的地步,劝到这个地步,连搬出自家舅舅都没法子劝服她,蒋明珠也有些灰心,咬了咬唇没再开口。 聂玄却笑了笑:“哪个都一样?宋芝也一样么?” 梅疏影眼中立刻冷了下来,姣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愠道:“公子还请慎言。” 梅疏影是知道他和蒋明珠的身份的,却还是轻易地被他这一句话激怒,甚至不顾他太子的身份来“教训”他,足以说明在她心中,宋芝是属于不可被触碰,不可被亵渎的“神圣”。聂玄勾了唇角:“梅娘,宋芝救你,是想让你平安地活着,不是为了让你作践自己。而宋芝战死,是为了让无数个他认识的甚或是素未谋面的、像你一样的人平安活着。” 梅疏影眼里蓦然就涌出了泪,蒋明珠也觉得心里沉沉的,连忙伸手递了帕子给她。 聂玄的声音比方才温柔了一些,轻声道:“若想报答他,不如让自己过得好些。离开京城吧,你还这么年轻,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蒋明珠看她哭了,便知道她心下已经动摇了,连忙点头:“梅娘,我家里那些事,我心里都有数,不会让自己和我娘吃了亏,再说,京里还有表哥在,你真的不必为我们担心。” 梅疏影略微侧过脸掩饰了一下,迟疑道:“我原本……是想着把他们整治了,再给他生个儿子,交给你母亲抚养长大,将来,也便如同亲生孩子一般。” 蒋明珠没想到她竟想做到这一步,心下既感激又难过,连忙道:“真的不必,母亲的事,我和殿……我和夫君早已安排妥当了,你不必勉强自己做这样的事。” 聂玄因为她的“夫君”两个字而笑了笑,回了神才觉出梅疏影话里的不对劲,疑道:“你既想生个儿子,怎么又设计自己落了胎?” 梅疏影撑不住笑了出来,方才的感伤也散了几分,笑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公子久在上位,自然没有接触过这些秦楼楚馆、下九流的手段。这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障眼法罢了。” 聂玄试图找过给她看诊的那个大夫,却发现他回老家祭祖去了,归期不定。心下虽对她落胎的事有疑惑,却并没有证据,又因为庄嬷嬷那头说得十分清楚,说蒋云确是亲眼看着孩子落下来的,便勉强当真。这会儿听梅疏影一说,不由有点尴尬,微微咳了一声。 蒋明珠听她说这只是做戏,不由松了口气,高兴道:“梅娘,那我们明日就安排你离京吧?” 梅疏影心下已经认同了,但想了想,却又道:“过一阵子吧,你总得让我看看蒋明瑜的下场吧,也不枉费我做了这么一场好戏。再者,我也得把京里的事处理下,等过了年吧。” 蒋明珠看向聂玄,聂玄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想要在任何时候无声无息地送走一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而蒋云最近焦头烂额的,多半也不可能会察觉到梅疏影做了假,梅疏影既想多待一阵,他也无所谓。 蒋明珠有点无奈,但也无法,只得与她约定了过了明年正月再见面,便与聂玄先行回府了。 *************** 又是一年辞旧迎新,到了腊月二十七,聂玄便停了早朝,让文武大臣有事要奏的可以把折子递上来,无事的便可休假了。 礼部自然是没什么要事的,若是平常,蒋云得了这个假,多半就去梅疏影那儿腻歪了,如今却巴不得不要有这个假。 他到梅疏影那儿,梅疏影虽也勉强笑着和他说话,却常常背过身就掉眼泪,好几次梦里还哭着惊醒,喊着“不要”、“孩子”之类的,看着她明眸含泪,又诉不了苦的委屈样子,闹得他一颗心都快揪起来了。 回了家,又要面对病重卧床的老母,看着老太太神志不清,还惦记着让他不要打孙子,更是痛悔自己不孝。 这两头揪心,两头不是人的境况让他连续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总是迷迷蒙蒙地睁着眼睛到天亮,越想越是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蒋明瑜恨了个咬牙切齿。 加上外头有传言,说是聂玄前几日对礼部交的折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是想降他的职了,蒋云更是又惊又怕,早上在门房见着蒋明瑜精心打扮了要出门,立刻就沉下脸又把人教训了一通,恨道:“你祖母被你们闹得一病不起,你还有脸出门?给我在家里待着!” 蒋明瑜姐弟俩自小是最受他宠爱的,蒋明瑜容貌出众,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迟早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虽在得知蒋明珠被赐婚太子的消息时消停了一阵,后来见众家小姐非但不再排挤她,还因为蒋明珠是太子妃而对她高看一眼,立刻又洋洋自得起来,常去参加京城几个小姐的诗会、赏花会。 如今因为梅疏影和蒋老太太的事以及做小伏低很多天了,基本上是一见到蒋云就躲,本就很是憋屈了,这会儿却还是被他逮着了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许她出门,不由也是委屈了,嘟哝道:“爹,这么多天了,你就让我出去吧,我都和苏大人的女儿约好了。” 蒋云丝毫不为所动:“闭嘴,我再放纵你就是害了你,从今日起,你哪里也不许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 蒋明瑜一听非但今日不能出门,蒋云竟连她以后出门的机会也都剥夺了,不由急了,一冲之下便怒喊:“爹要是这么心疼那狐狸精的孩子,不如杀了我给他偿命好了!” 蒋云原本也就是心里不好过,这会儿见她居然半点不知悔改,还敢和自己顶嘴,顿时气怒交加,一巴掌甩了过去:“你这孽畜!你害的是一条命!来人!给我把她带回去严加看管,不许她再出门了!”   ☆、第六十一章 除夕家宴 第六十一章除夕家宴 除夕这日原本聂玄和蒋明珠是要进宫赴宴、守岁的,但到了晌午,何皇后那里忽然传出消息,说是聂慎着了风寒,偶感不适,今年的家宴就取消了。 聂玄有些放心不下,赶着进宫看了一趟。 像除夕家宴这样的大宴,一般是不会无故取消的,即使聂慎身子不适,也会让何皇后或是聂玄代为主持。今日这样突如其来地说停就停,显然是聂慎的身子突然起了变故,一时不能支撑了。 蒋明珠也有点心神不宁,她和秦绯、梁盈盈、金秀都在厨房里忙活。她们虽说在家中都是千金小姐,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对这难得可以在聂玄面前表现自己手艺的“团圆饭”,却都不懈怠,个个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甚至连苏朵儿这朵平日里高傲冷冽不言不语的高岭之花都动手做了一碟子点心。 主子们都在厨房里忙着,下人们自然不敢远离,贴身的丫头婆子也都跟在里头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的。 一眼看过去,整个厨房里最神不守舍的大概就是蒋明珠了。她方才送了聂玄出门,虽带着庄嬷嬷、素和、素月几个在准备团圆饭,心思却一直不在这上头,时不时地抬头去看聂玄有没有回来。 一直到她们准备好饭菜端上桌,外头才传来了聂玄的声音。 众人一起出门迎他,有外人在跟前,蒋明珠也不好探问宫里的情况,只亲手替他解了披风,温柔道:“殿下回来了……外头似是开始下雪了,殿下没淋着吧?” 聂玄伸手在披风下紧紧抓了抓她的手,冲她安慰地一笑:“没有。” 蒋明珠心下骤然一定,抬头还了他一个微笑:“殿下,那这便开席吧?秦妃她们也等了许久了。” 聂玄朝众人笑笑:“往年都是要在宫里过的,今年难得父皇母后也想躲个闲清静清静,那咱们就在家里聚一聚吧,大年三十的,大家都不必拘礼。一道坐下吃饭吧。” 他是对着秦绯等四人说的,说着便牵着蒋明珠率先入了席,在首位坐定了。 四女这才依次在两旁坐了下来。 她们许久没怎么见过聂玄了,即使偶尔见着,也只是匆匆一个照面。 在去年冬天之前,聂玄一个月至少会有三五日在西园住下,秦绯和梁盈盈那里,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上一两次,苏朵儿那儿,则三不五时会有些南越的吃食、绣品赏她。只有金秀那儿去得比较少。 然而从去年冬至起,聂玄就变得“不近女色”了,几人三番两次地试探、邀宠,都被挡了回来。待到他娶了蒋明珠,众人都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以为聂玄这半年的清心寡欲是因为心里头有人了,虽说各人心里都不痛快,但总算还想得通。惦记着等聂玄这新婚的劲头过去,对蒋明珠腻歪了,自然也就恢复成原先那样了。 谁料太子妃进了门,一晃又是半年,聂玄竟还是一步都不往西园去,众人这才慌了。难不成聂玄打算从今往后都专宠太子妃一人? 这几人都还是芳华正好,尤其秦绯和梁盈盈,容貌、家世都不逊于旁人,心里自然不甘,得知今日有这个“团圆饭”的机会,自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务求让自己光彩照人。 聂玄看了一眼左手边的秦绯,又偏过头看了一眼梁盈盈,再看到衣着打扮都并不突出的金秀,心里便有了数,微微朝蒋明珠笑了笑,温和道:“辛苦你了,不过咱们就六个人,哪儿用得上这么多菜?” 蒋明珠微一抿唇,看梁盈盈满眼跃跃欲试,倒也不气,反而笑着给聂玄介绍:“殿下可是夸错人了,左边这几道素斋是秦妃做的,前面那两道是梁妃做的,那边看着像花骨朵儿的点心是越妃的手艺,还有两道汤是金秀熬的。我不过捡个现成,借花献佛罢了。” 聂玄饶有兴致地听她说完了,这才笑道:“这么看来我今日很有口福啊。” 众人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都有些期待,谁料他说完这话,却又转向蒋明珠,笑道:“我尝尝你的手艺,你做了哪道?” 蒋明珠在厨房的时候也没怎么用心,就随意弄了几道家常菜,这会儿一看,这卖相在其他菜的烘托下简直可以算是惨不忍睹。不过她也知道聂玄不会在意这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随手指给了聂玄看。 聂玄“寄居”在她那儿的时候是尝过她的手艺的,算不上顶尖,但味道也还不错,便放心大胆地挑了块大的排骨。 他动了筷子,别人便也跟着拿起了筷子。有他的举动在前,太子妃的面子自然要给,众人先夹的也都是蒋明珠做的菜,只有蒋明珠自己夹了一只“花骨朵”到自己碗里,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南越的点心,就不客气了。” 苏朵儿也正巧夹了一块排骨,刚放进嘴里,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咬了一口便放在碗里不再去碰了,蒋明珠正与她说话呢,见她一脸嫌弃的样子,不由心道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只是待自己也夹了块排骨尝了一口,顿时就尴尬地放下了筷子。 咸,太咸了。她多半在这菜里头放了三回盐。 蒋明珠连忙又尝了尝自己做的那另外几道,果然有两道都是淡而无味的,看来她是把三回的盐都放进了排骨里头,也难怪苏朵儿一脸嫌弃。 想到这连忙悄悄看了聂玄一眼,却见他正满脸笑意地赞赏众人的手艺,手下的筷子还频频往自己做的那几道菜光顾。若只从他面上满意和高兴的神色来看,丝毫想象不出那几道菜难吃到什么地步。 蒋明珠一时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尴尬,连忙给他添了酒,笑着道:“殿下,这是今儿刚起出来的梨花白,殿下尝尝味道。” 聂玄看她又急又无奈的样子,心里竟只觉得可爱,心绪也好了起来,酒到杯干,连秦绯她们过来敬的酒也都喝尽了。 待子时一过,这岁便算是守完了,秦绯等人没有理由在留在这里,只得起身告辞。 蒋明珠派人送了她们,一边把喝得有点微醺的聂玄扶了起来,嗔怪道:“殿下,你方才……” 聂玄虽有些醉意,却并不迟钝,似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抢先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这是一年的第一句话,你得和我说好听的。” 外头四处都是爆竹声,聂玄的声音夹在其中,显得有点模糊,蒋明珠没想到他居然还在乎这个,又好笑又无奈,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不去应付这个醉鬼了。 聂玄倒是不在意,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蒋明珠一看就知道他多半是被方才自己那几道菜给折腾的,心里一软,连忙上前给他添茶。 聂玄伸手便把人揽了过来:“快说。” 蒋明珠被他身上的酒气一醺,只觉得自己也是要醉了,想着他方才面不改色地吃那些菜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笑。看向他认真道:“一愿太子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聂玄一愣,蒋明珠微微低下头去,却依然低声说完了第三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聂玄忍不住扶起她的脸,低头亲了下:“真是个实诚的姑娘。” 蒋明珠瞪了他一眼,这才敢说先前被打断的话:“殿下刚才干嘛故意激怒梁妃她们,这是嫌我事儿还不够多,给我惹事么?” 其余四人做的菜,他几乎是一筷子都没动,整个晚上全在光顾自己那几道要么淡到没味道,要么咸到发苦的菜了。言行举止间仿佛秦绯、梁盈盈等都是不存在的。 蒋明珠扪心自问,若是她和这几人易地而处,被聂玄这样轻忽、无视,她只怕也忍不住要动气的。聂玄平日里并不是个这么欠考虑,不给别人脸面的人。 聂玄这才正了神色,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今日宫里出了点事。” 他的神情凝重,完全没了方才的笑意,蒋明珠凛然,立刻绷紧了精神:“怎么了?是父皇?” 聂玄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父皇今日早上醒来,就一心想亲自去祭奠先皇后。宫里上上下下怎么都劝不住。” 蒋明珠“啊?”了一声,疑道:“可是父皇的身体能支撑么?” “这也正是母后和太医们担心的,”聂玄也不知是无奈还是难过,声音也沉了许多:“只是父皇一意孤行,谁也劝不住,母后没法子,只得先取消了家宴,招了太医进宫会诊,看看能不能想出法子劝住父皇。” 蒋明珠只看聂玄的神色也能猜到结果一定是没劝住。她知道聂玄心里定是不好过,便不再多问,只靠在他怀里反手抱着他。 聂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许久才又道:“后来我就劝母后,若是父皇一心要去,不如就让他去吧。也许,这就是父皇最后一个心愿了……” “嗯,”蒋明珠只乖巧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聂慎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聂玄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这会儿见她这么安慰自己,仿佛也被她这个动作逗乐了,笑了一下:“若是她们进了后宫,封了妃,再想动的话,就涉及前朝了。” 蒋明珠立刻就明白了,聂玄想在继位前先把后宅梳理一遍,所以今日才有这样的举动,故意激化众人对蒋明珠的不满。 聂玄看她想明白了,便低头亲了亲她:“给你惹了麻烦,不介意吧……” “殿下都先斩后奏了,我上哪儿介意去啊,”蒋明珠爽朗地回应了他的吻,展颜一笑:“早就上了贼船不能回头了。” 聂玄这才放下心来:“别怕,你身边我安排了人,你母亲和婶婶那里,我也都布置妥当了,绝不会让人伤到你们。” 蒋明珠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殿下。” 聂玄忍不住一笑,一瞬间竟像是回到了在她那儿“借住”,两人一起设计别人的时光,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你方才许了三个愿,现在轮到我了。” 蒋明珠笑着等他的下文。聂玄却不说了,只把她放在床上,倾身吻了下来。 ************** 两人这里一夜缠绵,把夜雨寒风隔在了外头。蒋家却是一夜狂风骤雨,先是一顿团圆饭吃地冷冷清清的,到了后半夜,蒋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被夜里的炮竹声惊着了,一直抽搐个不停,守夜的喜鹊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连夜把蒋云叫了来。 蒋云见了也是急了,生怕老太太就这么熬不过来了,忙让人去把家里人都叫起来,想着总不能让老太太孤孤单单地走。 这一叫就叫出了问题,蒋明瑜的丫头拼命拦着不让老太太那里的丫头进屋,只说三小姐身子不适。 蒋云听了回报以为她还在耍脾气,也是动了真火,吩咐两个高壮的婆子去把她押过来。 两个婆子推开丫头闯了进去,却连蒋明瑜的人影都没瞧见。 三更半夜的,一个十五岁的黄花大闺女竟然不在家中,这下家里顿时炸开了锅。连宋薇和裴氏都是脸上一白,蒋云更是气怒交加,险些没背过气去,抖着手命人把丫头往死里打,逼问蒋明瑜的去处。 那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棍子还没下去,立刻吓得趴下了,哭道:“老爷饶命!夫人饶命!是三小姐不许我说的。三小姐是去了柳姨娘那个庄子!” 宋薇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叫停了那家丁:“既知道去了哪里,赶紧派人去追回来吧。这丫头也是不敢违背主子意思,老爷纵然打死了她又能如何?” 蒋云这会儿哪儿还有心思去管个丫头的死活,连忙叫了最心腹的两个小厮,带着蒋明瑜的婆子去庄上接人,务必把人找回来。 聂玄和蒋明珠是天亮之后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庄子上人说三小姐早就走了,去庄上接人的,直到天亮也没能把人接回来。 难得不用上朝,聂玄正惬意地端着茶看蒋明珠描眉,听了这话便一皱眉:“好端端的大年初一早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蒋明珠也是又惊讶又疑惑,放下了手里的簪子:“那人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还真是巧了,昨儿刚在蒋家所有人身边都安了影卫,今儿就用着了。”聂玄无奈地吩咐来回话的探子:“让影卫过来回话吧。”   ☆、第六十二章 明珠怀胎 第六十二章明珠怀胎 聂玄手下的人做事都是极有效率的,两人刚用过早饭到书房坐下,影卫的统领就带着负责守在蒋明瑜身边的影卫过来了。 昨夜大风大雨的,还夹杂着雪籽,蒋明瑜从田庄赶回蒋家的时候马车不慎翻了,车夫受了重伤,蒋明瑜和一个丫头也受了伤,小丫头约莫是腿摔断了,蒋明瑜则是胳膊伤了使不上力。 也不知该说蒋明瑜是幸运还是不幸,三个人里头,就只剩她还能走动了,自然也只有她能去求救。 聂玄派去的影卫得到的命令只是看着她,别让她被外人骗了做出危害宋薇她们的事,因此虽说看到了这情况,但只粗略地一看,就知道这三人虽摔得不轻,却还不至于危及性命,也没打算上前去帮忙。想了想自家主子的命令,便找了个好位置,继续作壁上观了。 蒋明瑜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刚走出去不到一里地,就遇上了一辆过路的马车,她这一里地走得又冷又怕的,这会儿哪儿还顾不上别的,连忙扑上去求救。 对方倒也是个善心人,探出身来看了一眼,见这么大半夜,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蒋明瑜这么孤零零一个小姑娘,虽举着伞,也被大风吹得淋湿了大半个身子,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连忙对车夫吩咐了几句,让人把她请到了马车上,又让随行的两个下人去她说的地方救那车夫和丫头。 外头凄风冷雨,天寒地冻,这位公子的马车里却极为暖和舒适,非但有暖炉、热茶点心,还有一方小桌,上头一本书一局棋,看起来简直惬意极了。蒋明瑜糟了半天的罪,这会儿顿时就撑不住哭了起来。 那位公子也是无奈,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只得亲手给她倒茶,一边安慰道:“姑娘先喝口热水,压一压惊吧。” 蒋明瑜委屈地哭了好一阵,这才有闲心打量这公子,一看之下便有些惊了,这少年公子哥瞧着也就刚到弱冠之龄,穿的是之南鼎鼎有名的“南绣”,车上的一桌一盏都是极品,就连那副棋子都是玉质的。家中显然是极为富贵。 这位公子不知她在想什么,方才蒋明瑜一个劲地哭,他也没仔细打量,这会儿见人平静下来了,才发觉她的衣服都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材和秀美的脸蛋顿时让他面上一红。 但他还是秉持着读书人非礼勿视的原则,微微低下了头,尴尬道:“姑娘,你家在何处?我先送你回家吧。” 蒋明瑜一看他的模样,再低头一看自家现下的样子,心里明白过来,便有些自得,垂下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抬起脸来时已是一脸泫然欲泣,漂亮的眼中含了泪珠,要落不落地闪着,哽咽道:“我不要回去,我爹为了个外室要打死我,还把我娘赶到庄上住着,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公子哥有点惊讶,但很快就信了,毕竟如果不是家里有点事的话,这么大晚上的,哪家小姑娘会在京郊乱跑呢。这样一想便多少有点怜惜,轻声道:“那……我让人掉头,送你回你母亲那里吧?” 蒋明瑜没有回答,反而关心道:“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不会耽误你的行程吧?” 她看似关心,实则想打探一下这人的来头。 这公子哥却是毫不怀疑,如实道:“我姓胡,这一趟是从洛城回来,要赶回京里过年。倒是没什么大事,你也不必担心。” 蒋明瑜轻轻“嗯”了一声,心下盘算了下,这人家在京城,却从洛城赶回来,又有这么大的派头,家里要么就是在洛城做官,要么就是在洛城经商。经商的不至于到年三十才回家,这胡公子的父亲多半是个当官的。看这马车和这公子通身的气派,肯定还不是什么小官。 想通了这一节,蒋明瑜几乎是瞬间就下了个决定,低着头,哽咽着说了句“那就好”,便禁不住拿手环着自己,喃喃了几声“好冷”,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 公子哥吓了一大跳,他一个读书人,又不懂医术,见人晕过去了,立刻紧张了起来,身边下人又都去救蒋明瑜的车夫和丫头了,他只得自己把人扶了起来,一时又不知该把人送去哪儿,实在是为难极了。 *************** 不得不说蒋明瑜在看人衣着打扮评判别人身家这方面还当真有点眼光,这位年轻公子家中确是为官的,其父胡璧山还是一方封疆大吏,这个儿子虽是庶子,却也颇得宠爱。 这公子哥在无奈之下把人带回了自家府上,让自家的丫头婆子给她换了衣服,又去请了大夫过来替她看诊。 人早就被救到了别人府上,是以蒋家虽派人在京城蒋府和田庄之间找了个来回,却也是没找着人。还是一大早,胡家从车夫和丫头那里问明了他们到底是哪个府上的,派人去蒋府告知了蒋云。 蒋明珠听到这儿便心里有数了。 聂玄挥手让那影卫退了下去,才道:“蒋家这位三小姐,怕是要赖上胡璧山的儿子了啊。” 蒋明珠点点头,想了会,又觉得胡璧山这名字很是耳熟,疑道:“胡璧山,这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听过。” 聂玄说到这些大官都是很熟悉的,那是因为他本身对这些重臣,甚至是重臣的家眷都有一些了解,但连蒋明珠都觉得熟悉,就有点奇怪了。聂玄仔细回想了下,顿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听过的……” 蒋明珠看他越笑越透着一种莫测的感觉,哪里还忍得住,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殿下肯定知道,快告诉我吧!” 她平日里虽也和聂玄十分亲密,却极少有这样撒娇耍赖的时候,聂玄斜靠在软榻上让她给自己捏肩,好是享受了一阵,看她真是满眼好奇,才笑着把她揽过来:“你爹当初给蒋明瑾挑的三个人里头,就有胡璧山的庶子。胡璧山家里总共就两个儿子,嫡长子如今已经快三十了吧,在云州做太守,这个庶子,是他中年得子,腿脚又有残疾,注定不能有什么大出息,所以胡璧山家里从他到他大儿子,甚至是他的夫人,都对这个庶子挺宠爱的。” 他一提蒋明珠便也想起来了,先是惊叹了一声“无巧不成书”,后来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呃,哈哈哈哈,殿下……你说蒋明瑜知不知道她缠上的这一位,就是她当初万般瞧不上的‘准姐夫’?恐怕她在马车里装晕倒的时候,不知道这位胡公子腿脚有残疾吧?” 聂玄看她忍俊不禁的样子,便伸手给她拍了拍背,笑道:“我看你爹这回真是要疯了,要是两家私下里达成了一致,把婚事一定也就算了。要是再生什么幺蛾子,把蒋明瑜和陌生男子待了一夜的事闹出来,十几天的功夫他别的都没干,就尽顾着丢人现眼,他只怕真是要找根绳子上吊了。” 蒋明珠想了想蒋家最近确实是挺惨的,她对蒋家虽生不出什么同情,但还是好奇道:“那殿下觉得,这位胡大人能同意这桩婚事么?” 她一边问,一边拿起桌上的小点心递给聂玄,聂玄闭着眼睛享受了好一阵她的“伺候”,才不卖关子了,笑道:“这会儿呢,多半会同意的。以后呢,多半要后悔的。” “什么意思?” 聂玄又不说话了,指了指桌上的橘子,示意她剥好了喂自己,蒋明珠又好气又好笑,眼珠一转,笑眯眯地拿了一只橘子在手上剥,一边俯下身在他耳边道:“那你还是闭上眼。” 聂玄不疑有他,闭着眼感觉到有橘肉送到嘴边,便张了口,谁料蒋明珠飞快地把左手缩了回来,另一手把一小块橘皮丢了进去。 聂玄被她“调戏”了,却也不恼,长臂一伸便把人捉到了身边,哼笑道:“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原因了啊。” 蒋明珠一点都没被他威胁到,学着他的样子哼笑了回去:“殿下没听过一句话么,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殿下不说我自己也能想到了……” “哦?”聂玄抱着她不撒手,一边道:“说来听听。” 蒋明珠也不客气,一口咬掉了手上自己剥好的橘肉,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道:“这位胡大人一直没有给庶子娶妻,肯定是不想委屈了自家儿子,给他娶个低门小户的女孩子。可是高门大户的呢,又嫌这位胡公子身有残疾,将来仕途无望。所以蒋明瑜这一赖上去,胡大人看她家世背景配得上自家儿子,又生的好看,说不定胡公子自己也有意,多半是会同意的……只是等明瑜知道这位胡公子的缺陷后,只怕就算嫁进门,也心有不甘,觉得自己是受了委屈了,以她的性子,肯定要闹得胡家家宅不宁,到那时候,胡大人只怕就该后悔了,娶妻娶贤,早知这样,还不如给儿子娶个小门小户的好女子。” 聂玄看她眼里都是得意,忍不住点头笑笑:“有道理,娶妻娶贤,胡璧山改天该来和我取取经,给儿子挑个贤妻。” 耍嘴皮子,蒋明珠哪里斗得过他,顿时红了脸。 聂玄握着她的手把她手里剩下的橘子往自己嘴里一送,乐道:“这消息也打听完了,跟着有什么打算啊?明儿咱们是不是该去一趟蒋府,给你娘拜个年?” 蒋明珠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个脸面也太大了,弄不好又让我爹沾沾自喜,还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吧?” 聂玄笑笑:“这脸面又不是给你爹的,如今整个太子府都知道你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你回娘家去,我又不用上朝,不跟着不好吧?” 蒋明珠想起聂玄昨天的计划,也只得点了点头,勉强应了。 第二日两人一起到了蒋府,原以为蒋家定还是鸡飞狗跳的,谁料进了门居然看到了胡璧山。 夫妻俩相视一眼,彼此都猜到了胡璧山的来意。 胡璧山和蒋云一看竟是太子亲自来了,顿时都有点惊讶,蒋云则是喜出望外,连忙迎上来行礼。 大过年的,还有胡璧山在,蒋明珠也不愿给他没脸,两人都道了声免礼。胡璧山回京之后也听说聂玄对蒋云这个女儿很是宠爱,如今又见他竟亲自陪太子妃回来拜年,更是信了十分,话里话外便把今日的来意透露了出来,想借着蒋家的关系在聂玄这里更亲近几分。 聂玄笑笑,这个胡璧山为官还是很不错的,这七八年的封疆大吏做下来,治下的一片地方也算是平安富足,聂玄看中他的能力,对他的大儿子也有点了解,是打算要重用的,听他言谈间对自家小儿子胡恒是真心十分宠爱,倒有点替他惋惜,心道把蒋明瑜娶回家将来可有得后悔了。 但如今这两家显然是你情我愿的,聂玄也不好多说,只当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和蒋明珠略坐了一会儿,又见过宋薇、裴氏,还顺道问了问蒋志远的功课,便打道回府了。 胡璧山这一趟回京城本来是为了给老母亲拜年,没想到竟然还给小儿子定下了亲事,更没想到的是去年他本想给胡恒娶蒋明瑾,今年却阴差阳错地定下了蒋明瑜。姐姐没娶成又娶了妹妹,这事说起来有点不太好听,但胡恒对这桩亲事很满意,他也就不多犹豫了。毕竟胡恒今年二十有一,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胡璧山是一方大员,不能在京城久留,这桩亲事从开始谈到定下来,也不过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蒋明瑜开始时果然是不知道胡恒的残疾的,蒋明珠本还以为她知道后要大闹一通,结果竟也没出事。后来宋薇到太子府来,才知道蒋云为了不让她闹出事来,一早就对她下了死令,既然她这么喜欢往外跑,要么就去庄子里跟柳氏作伴,再也别回蒋府来,要么就老老实实嫁给胡恒。 蒋明瑜那天去过庄子上之后就知道庄子上过的日子绝对没办法跟她如今千金小姐的日子比,再想想胡家的富贵荣华,两厢一比较,一咬牙便答应了。 蒋明珠心道果然被聂玄猜中了,这桩亲事真的能成,一边对宋薇道:“那家里这些日子要忙她的婚事了吧?娘怎么还有空上我这儿来?” 宋薇笑道:“我何必去管她的事,掌家的权是老太太收去的,如今她还活着,我可不想‘趁人之危’地去夺这个权。” 蒋明珠点头笑笑,蒋家那点家底,当初被柳氏败了不少,宋薇抽出了自己的嫁妆又拿走了不少,还有聂玄当年在总账里做的手脚,如今只怕账面上只能堪堪有个收支平衡,宋薇不搀和也好。 宋薇不想谈论蒋家的事,略说了两句,便笑道:“我是想着,正月快到底了,咱们一道去一趟灵云寺吧。” 蒋明珠有点疑惑,但也没拒绝,点头道:“娘想去,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宋薇看她浑没半点在意,不由叹了口气,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拉着蒋明珠道:“你跟太子……如今可好?”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蒋明珠心下奇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还跟往常一样,挺好的啊。” 宋薇看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点破了:“今儿皇后召了不少诰命夫人进宫赏二月兰,和我说到你……皇后的意思,你们既然夫妻恩爱,就该早些要个孩子……” 蒋明珠明白过来,顿时有点窘迫:“娘,这……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 宋薇看她说得也有点为难,便拍了拍她的手:“你们成亲也有大半年了,白家丫头比你还晚两个月呢,前几日见着,肚子都……唉,我看何皇后对你倒还是体贴的,只和我说了说,没把你叫过去说,也是怕你心里不舒坦。所以我想着,今儿叫上你一道去灵云寺上个香许个愿。” “娘,这……”蒋明珠自从见着白琦菲怀了身孕,便也动了这个心思,何况聂玄心里也是很想要个孩子的,她自然也愿意,只是这事却并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平日里聂玄不会一直挂在嘴上,她便也没太往心里去。这会儿又听宋薇说到,自己也有点担心,吞吞吐吐道:“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开个药调理一阵子吧。” 宋薇想想也好,蒋明珠便让人去请了聂玄夸赞过的那位阮太医过来。 阮斛一听是太子妃点名请他,还以为是为了裴氏的事,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想着该怎么调理裴氏的身子,倒还真有点想法,听说太子妃要见他,便连忙收拾了一番过来了。谁料到了太子府,却只见着了蒋明珠和宋薇。 蒋明珠虽把人找来了,却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欲言又止地看向宋薇。 只是她也知道这话宋薇来说就更不合适了,见宋薇不肯开口,到底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阮太医,我想……让你看看,该如何调理身子。” 阮斛没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至少听出来这回是要给太子妃看诊,便伸手给她把了个脉。又问道:“太子妃是想如何调理?” 蒋明珠本以为他听懂了,这会儿差点被他的领悟力气得一头栽倒,又羞又恼,但她心里也知道这个阮斛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只得无奈道:“我想早些要个孩子,该如何调理?” 阮斛皱了皱眉:“啊?太子妃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这回蒋明珠真是有点恼了,你再如何不通人情世故,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总不可能还听不懂吧?这分明就是故意拿姿态为难她啊。 阮斛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也知道自己把人惹恼了,却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只得尽量补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太子妃,您如今才一个多月的身孕,再如何想早些要个孩子,也得等七个月之后才好催产,再者,没有太子的允许,微臣也不敢这样做。” 蒋明珠简直被他气疯了。怔了一下,一时都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却偏偏又知道这个太医根本不是拿她寻开心,而是真的理解错了她方才的意思。 宋薇倒是又惊又喜,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明珠!你有孕了?”   ☆、第六十三章 暗潮涌动 第六十三章暗潮涌动 聂玄回府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顿时愣在了门口。 蒋明珠则一看到他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宋薇和阮斛倒是连忙起身行了礼,聂玄这才回过神来,连声让两人免礼。喜道:“阮太医,你说的可是真的?” 阮斛虽是醉心医术不通人情世故,但却并不傻,看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又惊又喜的样子,便明白过来他们先前都不知蒋明珠已有身孕,连忙点了点头,贺道:“是,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道喜了。” 聂玄连连道:“好!往后太子妃这里就交给你了,你每旬过来请平安脉,一定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尽心照料。” 说到医术上的事,阮斛就一点儿都不含糊了,仔细给蒋明珠诊过脉,才认真道:“殿下尽管放心,太子妃身体康健,只需平日里细心保养便可。” 聂玄大喜,牵了蒋明珠的手握着,笑意几乎掩不住。宋薇一看就知道这小两口有话要说,看阮斛还一脸恭恭敬敬地站着,浑没半点眼色,心下也是无奈,只得提醒道:“阮太医,我想麻烦你到府里走一趟,给我那弟妹诊脉,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阮斛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裴氏,他对裴氏的病也有些兴趣,向聂玄告辞之后,便虽她一道往蒋府去了。 蒋明珠和聂玄送走两人,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聂玄先开了口,轻声道:“平日里不是最不爱看大夫么,今儿怎么忽然想起来叫阮斛过来把脉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他不说还罢了,一问到这个,蒋明珠便想起方才和阮斛那鸡同鸭讲的一番对话,忍不住摇了摇头,红着脸把自己原本的意思和方才的事讲了一遍。 聂玄本就心情极好,听了这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的,乐道:“哈哈,你和他说话,就得往明白里说,一是一二是二的,千万别讲一半让他去猜。” 蒋明珠看他笑得停不下来,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嗔道:“本就够尴尬的了,殿下还笑话我!” 聂玄怕她真的恼了,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笑了,把人搂过来,温柔道:“他当真就是个医痴,但人是极实在的。你别和他计较这个。” 蒋明珠看他满眼都是笑意,眨一眨眼简直就能漏出来,也是又好笑又无奈,靠在他怀里道:“我是没那么大脾气,咱们家里也没那么大规矩,不过这阮太医听说从十六岁就做了太医了,照他这耿直劲,这两年下来也没得罪人被罢官,还真是难得啊……” “哈哈,他的名字你可能不熟悉,但是他师傅可是杏林国手卢子文,”聂玄笑着解释:“他是卢子文的关门小弟子,仅凭这个名头,只要他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谁也不会去为难他的。何况他医术精妙,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得什么疑难杂症呢,没有求他的时候呢。” 蒋明珠倒真是不知道他还有个名满天下的师傅,不过她本身不是气性大的人,何况阮斛并不是有意对她不敬,她随口说了两句便也就忘在脑后了。 聂玄这会儿抱着她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伸手覆在她腹上,轻轻摸了摸,贴在她耳边轻声地笑:“总觉得才刚把你娶进门没多久,还想把你当个小姑娘来宠着,一转眼你都要给我添个小子或者小姑娘了。回头该有操不完的心喽。” 蒋明珠心里暖暖的,轻声道:“殿下,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叫你担心。” **************** 宋薇得知蒋明珠有孕后便时常往太子府来看她,蒋蓉蓉跟着来了几次,也就知道她如今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又是好奇又是欢喜,围着她左看右看的。 蒋明珠心里好笑,卷了书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别盯着我瞧了,回头让娘亲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自己生一个,就不好奇了。” 蒋蓉蓉羞红了脸,哼哧了两声,倒是没那么好奇了,转头说起了蒋明瑜和蒋云前两日大吵了一架的事。 蒋明珠笑道:“不是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么,还有什么好吵的?” 胡恒和蒋明瑜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听说胡璧山夫妇俩原本是心疼小儿子在京城没人照顾,才让他跟着到任上的。如今他成亲了,胡璧山夫妇俩便打算让小夫妻两个住在京中。能留在京城过富贵日子,这一点让蒋明瑜异常高兴,对这桩亲事也没那么抵触了。 蒋蓉蓉撇了撇嘴,嗤笑道:“为了嫁妆呗,她说明珠姐你出嫁的时候嫁妆那么多,她的也不能太少,至少要有一大半。大姑娘家给自己争嫁妆的,她这也算是头一份了吧。” 蒋明珠朝宋薇看了一眼,宋薇也点了点头:“不过这事儿不归我管,我看你爹的意思,是不可能给的。” 蒋家就那么点家底了,蒋云自然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陪嫁来,当下就拿嫡庶有别来教训了她。再者蒋明珠嫁的是聂玄,当朝太子,再尊贵不过。蒋明瑜嫁的到底只是个庶子,就算胡家的确家大业大,对这个庶子十分宠爱,排场上也不能压过当年他们家大公子成亲的时候。 蒋明珠好笑地摇了摇头:“她还真是什么都想着要攀比,随她去吧,左右也就折腾这十多天,娘不要理她便是了。反正如今蒋家的钱财都不是娘在管。” 宋薇点头:“对了,这几日你祖母身子愈发不好,只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还不知能不能熬到明瑜的婚期。万一有个什么,这红白事对冲,不知该怎么办呢。” “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想多半是吧,你爹这些日子也不怎么出门了,”宋薇猜测道:“一下朝就回老太太那边。” 蒋明珠微微皱眉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该早些劝梅疏影离京了,免得到时候蒋明瑜嫁了人,仗着胡家的势去找她的麻烦,万一真查出个蛛丝马迹,蒋云只怕要把老太太的事都归在她身上,不会放过她。 宋薇看她出神,还以为她在想蒋家的事,便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就好生在太子府安胎,这些琐事都别管了,平平安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才最要紧。” 一旁伺候的庄嬷嬷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她是何皇后的人,自然也巴望着蒋明珠一心一意地安胎,别的什么事都丢下。 蒋明珠看她们俩一唱一和的,也是无奈:“娘,才不过两个多月,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呢,哪儿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安胎了。” 宋薇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蒋明珠只得讨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天儿不早了,我让人送您和蓉蓉回去吧。一会儿殿下回来了,我们还得去公主府上。” 聂柔在西山躲了个整个正月,又磨蹭了几日,今儿才回了京城,叫他们一道过去吃饭。聂玄和蒋明珠自是应了。 蒋明珠送走宋薇和蒋蓉蓉,又命人备了点礼,聂玄回来后,两人便收拾了一番一道出门了。 蒋明珠看庄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有点好笑,上了马车便对聂玄笑道:“殿下,回头我得在家里安分待两个月,你没看庄嬷嬷方才的样子,我怕她回头就要到母后那里告我一状了。” 聂玄笑了一声:“有我在呢,还能让你伤着了?她急个什么劲?再说皇姐又不是外人,上她那儿不就跟自己家里似的。” 蒋明珠笑眯眯地点头:“那我以后还能去皇姐府上吧?” “姑娘,跟我耍心眼套我的话,嗯?”聂玄一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想去就去吧,多带些信得过的人,把那个庄嬷嬷也带上,免得她在家里瞎着急。” 看他对自己纵容宠溺,蒋明珠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轻轻点了点头:“殿下,我自己会小心的。” “嗯,待在家里也不能保证万事太平,”聂玄笑笑:“凡事多小心些就是了。阮斛来府里好几次,我看秦绯她们多半也知道这事了,在家里你也闲不下来,她们多半要过来道贺、走动的。” 蒋明珠点了点头,到公主府不过一条街的路,走路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没说几句话便到了。 聂柔亲自在门口迎接,带两人到了小花厅。 聂玄一进门便有些愣了,蒋明珠也是一呆,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两人都怔怔地看着一身戎装跪在地上的宋清。 聂玄不解道:“这是怎么的?” 宋清是今日刚回京城的,他前前后后忙了三四个月,才算忙完了京畿卫那边的事,聂玄也是才收到了他的回报,知道他今日回了京,正打算明日召见他,这会儿倒是先在聂柔这儿瞧见了。 聂柔朝宋清看了一眼,似乎也颇头疼,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宋将军脾气是越发大了,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他就跟我这儿耗上了。” 蒋明珠和聂玄相视一眼,宋清的为人他们都了解,他对聂柔的心思,更是十分明确。对着别人说不定还真有点脾气,但在聂柔面前早就是百炼钢变绕指柔,半点脾气也没有的。 聂玄看了看宋清,见他一言不发地跪着,大有不言不语沉默下去的意思,便有点怀疑地看了聂柔一眼:“皇姐,怎么看都像是你把我的大将军给欺负了啊。” 聂柔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娶了媳妇忘了姐,看到大舅子跪着就不忍心了吧。” 蒋明珠与聂柔相处久了,听他俩斗嘴倒是有点习以为常了。她也不怎么相信以宋清待聂柔的情意,会当真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便笑着调侃:“皇姐,表哥怎么惹你生气了,这会儿人不是还跪着呢么,任你打骂出气啊。” 聂柔无奈地朝宋清看了一眼:“还不起来?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宋清只是一言不发地跪着。 聂柔朝聂玄瞪了一眼:“你自己瞧瞧,这可怪不着我吧?” 聂玄这会儿才有点上心,略微皱了皱眉:“闹什么呢?宋清,赶紧起来,这像个什么样子。” 宋清倔强地跪着,只是终于开了口,对聂玄道:“待公主应了宋清的请求,宋清再向殿下请罪。” 他说完便认真地看着聂柔,聂柔被他逼得没法子,到底是叹了口气:“算我怕了你,我应了,你赶紧起来!” 宋清眼中一亮,这才一点头,轻轻松松地站起来,他虽跪了不少时候,却丝毫不见疲惫,转身想对聂玄行礼。 聂玄手一抬便拦住了:“免了吧。你这到底是为点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宋清想解释,聂柔一眼横了过去,他便不敢再说了,生怕聂柔又反悔。 聂玄的好奇心都被他们吊了起来,疑道:“皇姐?” 聂柔拉过蒋明珠,再懒得理他们:“走了,吃饭去。” 宋清微微一笑,见聂玄看着自己,一脸“你敢不说试试”的神情,便有意落后了几步,低声道:“殿下,我母亲和外公,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想过来拜见两位殿下……” 聂玄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宋清想正儿八经地让聂柔见见自家长辈,上聂柔这儿“求亲”来了。 蒋明珠和聂柔虽走在前面几步,却也听到了这话,聂柔耳根一红,回头瞪了聂玄一眼:“别在后边嘀咕了,一会儿饿坏了你儿子,你赔得起么?” ************** 虽然得了聂玄的话保驾护航,蒋明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府里待了一个月,没再往聂柔那儿跑。 这一个月的功夫,蒋明瑜成了亲。而在她成亲后没到十天,蒋老太太终于熬不过归了天,蒋明珠怀着孩子怕冲撞了,不能回去,蒋云自然也不敢多话,低调地处理完了老太太的身后事。 聂玄倒没有因为他家里的一摊子事降他的职,蒋云心知自己多半是占了蒋明珠的光,自是不敢惹蒋明珠,连着对宋薇、裴氏都是客客气气,梅疏影那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了。 蒋明珠这一个月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虽然精神瞧着挺好,但人却瘦了一些,聂玄心里舍不得,总想方设法地逗她开怀。又特地请聂柔常到太子府里坐坐,免得她一人在家里闷着无聊。 到了三月底,天气暖和起来,蒋明珠的反应也没那么厉害了,这才在外走动。京里的一众夫人小姐,也或早或晚地知道她有了身孕,三不五时便有人上门走动道喜。 蒋明珠如今处理这些事已经是得心应手了,和秦绯、梁盈盈、苏朵儿一道送走了几位夫人,便对几人笑笑:“咱们也有不少时日没有进宫给母后请安了,明儿正好初一,一道去吧。” 秦绯和梁盈盈纷纷应是。 蒋明珠又转头对庄嬷嬷道:“我最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嬷嬷去准备一下,也记得知会金秀一声。” 庄嬷嬷应了一声去了,秦绯便笑道:“娘娘,五月初六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咱们也该早些准备贺礼了。” 蒋明珠笑着点头:“正是,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秦绯微微一顿,梁盈盈立刻抢道:“我听说殿下今年特地亲手写了一副百寿图,我们不如就把这图绣出来进献给皇后娘娘。” 蒋明珠看了她一眼,聂玄确实是抽空写了一副百寿图,但这也不过就是昨天才完成的,梁盈盈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可见在东园的下人里头下了不少功夫。 蒋明珠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对素月道:“梁妃这点子不错,回头去请画师过来,把殿下写的字临摹成绣样。” 秦绯却是有点不太赞同的样子,担忧道:“娘娘如今身子不一般,不好操劳,不如还是另选一件寿礼吧。” 蒋明珠抬眼看了看她,只是微微一笑:“无妨的。” 秦绯犹豫了一下,才勉强点头:“到皇后娘娘生辰还有一个多月,那我们这几天先赶赶工,将边上的小字绣完,中间最大的那个寿字留给娘娘。娘娘可以慢慢绣。” 蒋明珠也没有异议,众人又议了一番,选了苏朵儿那里的南越金丝绣线,便各自回去准备了。 待送走她们,素月便皱起了眉:“小姐,她们定是存心的,明知道您这会儿不方便,还提个这样的主意。” 蒋明珠不置可否地笑笑,心下细细想了会,便对庄嬷嬷道:“到时候把阮太医请来,她们送来的绣样,金丝线,都要细细地查一查。”   ☆、第六十四章 今非昔比 第六十四章今非昔比 不过十五天的功夫,秦绯便把她们绣了一大半的“百寿图”拿来了。 蒋明珠命素和素月展开看了下,果然四周的九十九个大大小小的“寿”字都已绣好,只余下中间最大的一个那个楷体“寿”字没有动。 聂玄的字苍劲有力,又不显得棱角突兀,反而有几分圆融的感觉。 蒋明珠略看了下便笑着命人收好,又与秦绯说了会儿话,这才让人送她回去。 秦绯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蒋明珠,迟疑道:“娘娘,若是时间上来不及,就换一桩寿礼吧,只要心意到了,不拘是什么,想必皇后娘娘都会喜欢的,不必非得送这百寿图。” 蒋明珠看她从上次梁盈盈提出这个建议后就一直试图劝自己改变主意,现在又再次提起来,便有几分疑惑,微微蹙眉,正色道:“秦妃有话不妨直说,可是觉得送这百寿图有什么不妥?” 秦绯连连摇头:“没有,我只是……怕娘娘太过劳累。那我不打扰娘娘,这便回去了。” 蒋明珠没有多说,目送她出了门,就把庄嬷嬷叫了过来。待阮斛下午来请过平安脉,便让他把秦绯上午送来的东西都验看了一遍。 阮斛这人虽有点粗神经,做事却是十分细致小心,将绣布、绣线等都再三检查过,又将蒋明珠平日里会接触到的一些东西都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给蒋明珠回了话。 蒋明珠皱了皱眉,让他先回去。 阮斛出门的时候正好遇着聂玄回府,聂玄看到他便叫住问了几句蒋明珠的情况,听阮斛回了话,才点点头让萧文远送他,一边进屋找蒋明珠去了。 屋里头庄嬷嬷正和素和、素月两人把那副百寿图往绣架上铺,因为铺面大,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固定下来。 聂玄随意瞧了一眼,径直走到蒋明珠身边:“这么快就绣好了?” 蒋明珠还在想事儿,乍一听到他声音还有点惊讶,不答反问:“殿下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早么?平常不也是这个点儿,你想事情想出神了吧?”聂玄疑惑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示意庄嬷嬷她们先出去,在她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蒋明珠也不瞒他,把当初梁盈盈提议,秦绯一直欲言又止想劝她改变主意的事说了一遍,指了指那绣架上铺好的百寿图,疑道:“我本来是觉得,秦绯三番两次在我面前做这个扭捏的样子,这绣品里定是有什么不对劲,她想借我的手敲打梁盈盈或者苏朵儿,可方才叫阮太医仔仔细细查了一遍,却是没看出任何不对的地方。殿下来得正好,帮我想想……” 聂玄还没闹明白:“既是梁盈盈提议的,跟苏朵儿又有什么关系?” 蒋明珠指了指另一边桌上的金丝线:“这是南越的金丝线,听说是苏朵儿平日里最喜欢的。” 聂玄想了下:“你怀疑秦绯?” 蒋明珠也说不准,她想了好一会儿该怎么描述,迟疑道:“殿下……也不是怀疑,说实话,我总觉得和她相处心里很难受。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我是什么大恶人,随时都会伸手捏死她似的……就是这种感觉,真是叫人说不出的不舒服。我觉得梁盈盈和苏朵儿虽然刚开始就给我找不痛快,但我还是宁可看到她们俩。” 聂玄听完她的话便笑了:“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殿下……我不是有偏见啊,”蒋明珠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她的态度让人很烦。” 聂玄点点头:“嗯,你不用跟我解释,不管能不能理解你的这种感受,我都相信你,也支持你做的决定。你记着这一条就好。” 他自己倒是并不觉得秦绯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无论是身份地位最高的秦绯,还是最没有地位的金秀,在他面前基本都是温柔乖顺的,他在她们身上下的功夫也少,并不是很了解每个人的性情。 蒋明珠心里一定,点头“嗯”了一声,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和他说到端阳节的安排。 聂玄几乎不插手家里的事,听她说了一遍安排,也只是一点头,笑眯眯地环着她,摸了摸她的肚子:“你拿主意就行,只不过别把自己累着了……唔,我家宝贝好像长大了点,来给爹爹打个招呼……嗯?” 蒋明珠最近腰上圆润了一些,被他搂着蹭了会便有些羞窘,看他难得犯傻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拉开他的手:“才将将四个月,还不会动呢,能打什么招呼?殿下且耐心等等吧。” ************** 蒋明珠的绣活不算多出色,但也还拿得出手,只是平日里做绣活极少会用到金线,即使用了也多半只是修饰或者镶边,针脚不麻烦。这一回的“百寿图”却是全部用金丝绣成,蒋明珠绣了五天才绣好半个字,大概算了一下,还是赶得及在何皇后千秋节之前完工的,便也不那么着急,只每天精细地绣一点。 她不打算让自己赶得太厉害,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百寿图不过是身外物,即使当真来不及,聂玄也早就给她备下了替代的礼物。 因此也就是抱着给自己找点事做的心态来做这个绣活。接到白琦菲派人来递的拜帖,说想带着沈瑶一道过来拜访,便把手头的事丢下,派了人去请她们,又让素和素月下去准备茶水点心。 沈瑶几乎有近一年都不肯出门走动了,蒋明珠知道她是放不下宋清的事,这会儿听到她肯来太子府,多少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亲自迎到东园门口等着两人。 庄嬷嬷对她的“热情”稍微有点不满,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捧了件薄披风跟出来,劝道:“娘娘,早上风还是有点凉,加件披风吧。” 如今已是暮春初夏的交接时节,虽说是早晨,风也并不凉,蒋明珠觉得她实在是过度紧张了,但看她一脸执着大有自己不披她就不走的架势,还是妥协了,无奈笑道:“嬷嬷,阮太医也说趁着天儿好,让我多走动走动,你就别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了,我这还远没到走不动道的时候呢。” 庄嬷嬷看她心情好,也知道蒋明珠闺中比较亲近的就是沈瑶和白琦菲两个。且白琦菲她也见过几次,人品家世言谈举止都不错,无论白家还是沈家,风评也都很好,因此对这两人也有几分好感,干脆和她一道候着。 白琦菲腹中的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肚腹沉隆,过来的时候便换了软轿。 蒋明珠看前前后后停了三顶轿子还有些奇怪,以为蒋敏也和她们一道来了。正要迎上去,就见沈瑶先从中间的轿中下来,到前面扶出了白琦菲。 而最后一顶小轿中,下来的竟是蒋明瑾。 蒋明珠皱了皱眉,有点弄不清白琦菲和沈瑶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原本打算迎出去的步子便也停下了,站在东园门口朝她们笑了笑:“白姐姐,小瑶,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沈瑶对自己这大半年的功夫对她避而不见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白琦菲则笑着道:“原是前些日子就想和娘一道来给太子妃道贺的,后来我这身子不争气,躺了半个月,只好拉着小瑶,让她也迟些,好陪我一道过来。” 蒋明珠还不知她卧床养胎的事,一听之下才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有些白,便有些紧张,连忙让素和帮忙扶着她,一起往屋里走:“如今可大好了?既是这样就不必急着过来,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白琦菲摆手示意不用素和扶着,看向蒋明珠,压低了声音抱歉道:“娘娘,实在是抱歉,我……” 她刚开口,蒋明珠就知道她说的多半是今日把蒋明瑾也带来的事,看她神情郁郁不乐的,连忙拍了拍她的手:“去屋里坐下来再说。” 白琦菲点点头,几人一道进了屋里。 蒋明珠安排她在软榻在坐着歇息,又招呼沈瑶随便坐,转身便看到了跟在后头的蒋明瑾。 一年多不见,蒋明瑾比原先要清瘦一些,整个人都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大约是觉得形势比人强,面对蒋明珠时便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讨好和谦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蒋明珠却并不搭理,只转头对庄嬷嬷笑了笑:“嬷嬷,我和沈夫人、沈小姐有话说,你叫个丫头过来,招待这位姨娘到偏厅坐会儿吧。” 她对蒋明瑾的轻慢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白琦菲和沈瑶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沈瑶是有些惊讶,白琦菲却仿佛有点尴尬。 蒋明珠不用多说,庄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虽不认识蒋明瑾,察言观色却是有一套,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该怎么“招待”这位姨娘了。恭敬地应了一声,便看向了蒋明瑾。她身边两个丫头也跟进了一步,显然若是蒋明瑾不肯走,她们就要动手“请”人了。 蒋明瑾颇有意味地朝蒋明珠看了一眼,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只得开口道:“太子妃若是和夫人谈完了,还请拨冗与我说几句话。对太子妃不会有害处的。” 她说完便攥了攥手心,跟着庄嬷嬷出了门,只是临到门口还回头看了蒋明珠一眼。 蒋明珠莫名其妙,听她的口气,似乎还想威胁自己,更是懒得搭理她,一摆手便让素月把门关上了。   ☆、第六十五章 误中副车 第六十五章误中副车 蒋明珠的强势让白琦菲和沈瑶都有点惊讶。 蒋明珠一边让人给她们沏茶,一边道:“白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白琦菲对她勉强一笑,还未及开口,便见沈瑶站了起来,怒道:“明珠姐姐,我受不了了!蒋明瑜早也折腾,晚也折腾,刚开始的时候缠着我哥,这也就罢了,她现在居然成天跑到大嫂这里说这说那,逼着大嫂带她到这儿来!” 蒋明珠看沈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暴脾气,心里倒是对她的事放心了些,只是听了关于蒋明瑾的话只觉匪夷所思:“姑母不是不许她出自己的院子么?” 沈瑶撇了撇嘴:“刚开始是的,过年的时候家里热闹,她苦求哥和大嫂,家里就没再管她那么多了。后来她又趁着大嫂怀着孩子,和大哥……还假模假样地跑到大嫂面前道歉。哎,总之她简直就不要脸!” 蒋明珠有点无语,心道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多半是沈策自己又心软了,而以白琦菲的性子,怎么会去跟个姨娘争风吃醋。蒋敏倒是管得住,但她毕竟是长辈,不好成天对儿子房里的这点事指指点点。 想到这儿不由劝道:“白姐姐,明瑾的脾气我太了解了,她在蒋家的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可以问问小瑶,脸面是给那些要脸的人的,对她这样的人,你就不该顾着面子。” 白琦菲咬了咬唇,目中显出一点苦涩:“我也知道,可她毕竟已经是相公房里的人了……” 蒋明珠当初就觉得蒋明瑾嫁过去就是个祸害,只是没想到沈策竟会在白琦菲怀着孩子的时候就与蒋明瑾有了夫妻之实,心里不由一冷,对沈策更多了几分看不起。皱眉道:“表哥这样待你,也太过分了!” 其实白琦菲前两个月动了胎气,便是因为知道了沈策与蒋明瑾的事,沈策倒是解释了,说他是出门赴宴喝高了,回来的时候刚好遇着蒋明瑜,才有了亲密之举。白琦菲平日里虽和软,心气却是高的,郁结之下动了胎气。 蒋敏知道这事后把沈策痛骂了一通,直接动了家法,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蒋明珠听了这来龙去脉便叹了口气:“白姐姐,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听我的,今儿从我这儿回去,你就跟姑母说蒋明瑾刻意冲撞了我。姑母自会替你做主的。” 蒋敏这会儿估计巴不得把蒋明瑾收拾了,只要给她递个理由就行了。 白琦菲有点犹豫:“这……对太子妃的名声……” “我跟她也从来就没有过姐妹友爱的名声,还在乎这一两句闲话?”蒋明珠随意一笑,转身对沈瑶嘱咐:“小瑶,记着我的话,回去按我说的做。” 沈瑶愣愣地点头,只觉得她的气势已经远不是一年前可比的了。 蒋明珠陪她们说了会话,说到最近手头忙的事,又引她们去看那副快要完工的“百寿图”。 几人刚到绣房,庄嬷嬷便过来,说蒋明瑾在偏厅胡言乱语,指名道姓说要见她。 蒋明珠原是不想搭理,转念一想,干脆把刚才给白琦菲和沈瑶找的“理由”变成事实,便让素和素月招待沈瑶和白琦菲四处看看,自去了偏厅。 蒋明瑾见了她便呵呵笑了两声:“太子妃,你终于肯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躲着不见我呢。” 蒋明珠懒得和她废话,冷淡道:“你想多了。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是啊,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怎么会把我这样的人看在眼里呢,”蒋明瑾眼里满是怨毒,凑近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可是……你就不怕太子知道,你是何等样的心肠,是如何挖了圈套陷害姐妹,当初又是怎么和沈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么!” 蒋明珠看她张牙舞爪像是势在必得的样子,还当她有什么能耐,没想到来来去去竟还是想拿这么件事来威胁她,不由嗤笑了一声。心道陷害你还是聂玄一手教的,他多半还挺得意。 蒋明瑾看她沉默,还当她是怕了,忙道:“咱们做个交易。我有个好法子,既可以帮你除掉你府里的侧妃、庶妃,又不会让太子怀疑到你身上……你觉得怎么样?” 蒋明珠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看着她。 蒋明瑾本是在等她发问,却怎么也等不到她开口,只得妥协地先开了口:“一会儿你在点心里做点手脚,让白琦菲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等太子回来,就说这本是害你的,却误让白琦菲吃了。到时候你想除掉谁,就嫁祸给谁……” 蒋明珠心头一寒,只觉得她已完全疯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叫了几个侍卫进来:“把这疯子绑起来,直接送去沈家。告诉沈夫人,她对我不敬,还打算害白琦菲肚子里的孩子。” 跟在她身边的这些侍卫都是聂玄亲自挑的人,接了指令便丝毫不含糊,立刻动手绑人。 蒋明瑾不敢置信地大喊:“这对你是件好事!你最好答应,否则我一定告诉太子,你当年和沈策有过婚约!” 她尖利的声音让蒋明珠嫌恶地一皱眉,像看傻子似的看了看,嗤笑道:“你说的这些事,他统统都知道。” 她实在不想听到蒋明瑾的声音,干脆一摆手,让人把她的嘴塞起来送去沈家。正打算回绣房去,便听得那边的沈瑶一声惊叫。心下一提,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 白琦菲抱着肚子倒在沈瑶怀里。两人就倒在绣架前,绣架上金丝、剪子都散落在地上,屋里已弥散开了轻微的血腥味。 蒋明珠连声让人去请太医,下意识地就想过去查看情况,庄嬷嬷却眼疾手快地把她拦住了:“太子妃,别进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里面有对您不利的东西……” 这话提醒得很及时,蒋明珠一点头,先命两个高壮的婆子去把白琦菲抱到厢房,又召来了两队侍卫:“一队在这里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放进去。另一队去把秦妃梁妃越妃和金秀给我请来,再把她们屋里的丫头婆子分开关押,另外,分两个人去把蒋明瑾带回来。” 蒋明瑾才和她说了那样的话,白琦菲便被人算计了,她不能不怀疑。 只一瞬间的功夫,蒋明珠已经一刻不停地下了三四条命令,一众侍卫、婢女各个都是毫不犹豫地应命而去。闻讯赶来的太子府长史萧文远看了看,蒋明珠方才已经是面面俱到,他也没什么好补充的,只得暗自擦了擦汗,亲自去大门口站着,等着迎候聂玄的怒气。 太子府里本就有两个医术不错的大夫,这会儿已经先进去查看了一番,又惶急地跑出来,对蒋明珠一磕到底:“娘娘,里面那位夫人怕是误用了滑胎的药,药性虽不强,但这位夫人胎气本就不强健,这会儿怕是要早产了。只是胎水未破却先见了大红,实在……实在不是好兆头。” 蒋明珠咬紧了牙:“大小都要给我保住,太医马上就到,你先想法子稳住!” 沈瑶一听这话便煞白了脸,腿一软差点摔下去,蒋明珠连忙扶住了她,轻声安慰。 聂玄和阮斛几乎是同时到的,阮斛被人火急火燎地叫过来,还以为蒋明珠腹中的胎儿出了事,再一看蒋明珠好好地站在门口,揽着一个姑娘的肩在说着什么,不由一愣。 素月先看到了他,连忙迎上去指引:“阮太医,沈翰林的夫人不知怎么要早产了,情况还有些凶险,您快进去看看。这两位大夫会跟您说她的情况的。” 阮斛真正是医者父母心,一听情况紧急,也顾不上给蒋明珠行礼,把药箱一提便进去了。 蒋明珠这会儿也放开了沈瑶,让素和照顾着她,正打算去看看外头她吩咐的事做得如何了,便一下子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聂玄气息急促,紧贴着她的心口是一下一下快而有力的撞击,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紧紧抱了她一下,又急忙拉着她上下看,待看到她袖口、衣角的晕开的血,抿着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底的怒火汹涌而出:“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低沉地不像话,蒋明珠却还沉浸在方才那个叫她安心的怀抱里,一愣之下才连忙摇头:“没有,是白姐姐。” 聂玄微微松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蒋明珠攥紧了手心,方才她是有些怀疑蒋明瑾的,但现在想来,却多半不是这样。 蒋明瑾还正和她商议着,白琦菲便出了事。且白琦菲如今只差一个月便足月了,若当真要对付她,下的就不会是轻微剂量的药。 “我还没查,”蒋明珠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含恨道:“我想……是误中副车,这药本该是下给我的,白姐姐是替我挡了这一劫。” 聂玄神色一凝,抓了她的手压在自己两手掌心,免得她弄伤自己,沉声吩咐萧文远:“去太医院,把王忠思叫来,给我一点一点地查,到底哪里被人动了手脚。” 他的声音沉得厉害,蒋明珠甚至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还有点轻颤,低了头去看,却猛然一惊,飞快地抽出手来:“殿下,你手上受伤了!” 聂玄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两道血迹。刚才也没留意,这会儿才觉出丝丝的疼来。看蒋明珠皱着眉,他反倒是一笑,随意道:“没事,缰绳磨的,回头上点药就行了。” 蒋明珠心里一酸,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急着赶回来,竟连手上磨破了都没发觉,不由红了眼眶,低声喊了句“殿下”,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聂玄本想摸摸她的头发,一看自己手上的状况,也就放弃了,单手揽着她,保证道:“别怕,不会有事的,阮斛医术很好。” 蒋明珠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殿下,无论是谁,我绝不放过她!还有,不管查出来是谁做的,蒋明瑾都必须是从犯。” 去年她没有立场处置蒋明瑾,但现在绝不再放任下去。就算不是蒋明瑾做的,她也早就动了这个念头。 “行,我知道你的意思,”聂玄一点头,一句多余的都没有问:“她不会有机会再回沈家。”   ☆、第六十六章 怒斥沈策 第六十六章怒斥沈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蒋明珠站在屋子外头,听着白琦菲压抑不住的痛呼,不由咬紧了牙。 聂玄知道这会儿她肯定不肯离开这里,便也不劝,只搂着她轻声安慰,让她能靠着自己歇一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明珠抬起头来:“殿下,沈策呢?他怎么还没来?我派人通知他了。” “应该是在翰林院当值,不过也可能今天刚好他进宫轮值,伺候笔墨,”聂玄看她着急,忙招手把萧文远叫了过来:“你去翰林院看看,要是他进宫轮值了,就拿我的令牌去给他传个口信,一定要把人接到。” 萧文远连忙应了声去办事。只是他还没走出几步,就撞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沈策。 沈策不像聂玄,敢在太子府纵马,到了门口就是被下人引了一路走进来的,他心里着急,本欲发火,一看竟是萧文远,也不得不按捺下了脾气:“萧长史,我夫人怎么样了?” 萧文远一欠身:“阮太医说沈少夫人怕是要早产了,现在孩子还未出生。” 沈策脚下步子一乱,隐隐约约已经能听到白琦菲的声音了,心里一急,再也顾不上他,三两步跑到蒋明珠和聂玄身边。 聂玄一手牵着蒋明珠,一手抬了下示意他别行礼了,甚至还开口安慰了他一句:“阮斛的医术很好,他方才说了,一定会让她们大小均安,你不必太担心。” 沈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与聂玄年龄虽相近,但却只有过几面之缘,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聂玄竟会亲自开口安慰他,这着实让他有点惊讶。 聂玄倒是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里头躺着的人是蒋明珠,只怕他血洗太子府的心都有。因此才对沈策格外优容,交待下人过来伺候,才看向蒋明珠,温柔道:“既然你表哥来了,你先去休息下,嗯?” 蒋明珠一言不发地摇头。 聂玄无奈,只得把她的手一握:“那我们去花厅坐会儿吧,正好等等王忠思那边的消息,他现在已经到了,正在绣房检查。也给我把手上的伤处理下。” 他手上如今还是一片血迹,蒋明珠心里一疼,这才答应了。让素和取了清水和药粉过来,亲自给他包扎。 ************** 聂玄咬牙切齿地要找的人,谁也不敢多耽误一刻。王忠思被聂玄那几个功夫一流的侍卫带过来,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快要被颠散了,一看到聂玄的脸色就半句废话都不敢再说,恭敬道:“太子爷,微臣已将绣房里的所有物件彻查了一遍,药是下在金丝里的。” 蒋明珠凝眉:“怎么可能?当初东西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让阮斛检查过一遍了。” 王忠思最得意的便是自己在药物药理上的成就,见她不信,立刻道:“阮太医年纪还轻,做事难免有些毛躁,发现不了也不奇怪。那一大卷的金丝里,只有最后一节被下了药。” 蒋明珠倒没有不相信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那金丝是卷着的,要是卷在最里面,的确可能没查出来,不过就算最后那一节下了药,那也是为了让我绣到最后的时候沾染上,没理由会在这会儿就误伤白琦菲吧。” 聂玄目中骤然冷了下来,把她的手用力一捏,似乎有点不满她对自己差点被暗算的事这么不上心,转头问王忠思:“什么药性?” “堕胎,”王忠思已经不敢看聂玄的脸色了,只飞快地回报着自己查到的结果。 蒋明珠咬了咬唇:“再查,把绣房外面的小院子也查一遍,肯定还有不对的地方。” 她方才虽着急白琦菲的情况没有细看,但也注意到白琦菲手上虽拿着金线,却并不是什么最后一节,那剩下的小半卷还好好地在卷着,并没有散开来。白琦菲会早产,应该不仅仅因为这个。 聂玄挥了挥手,让王忠思照她说的去做,旋即把她抱了起来:“听话,闭上眼歇一会儿。就算你把自己逼得再紧,白琦菲也已经出事了,现在不是愧疚的时候,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看得出来,这丫头这会儿的心思已经太重了。蒋明珠不说话,聂玄便安静地抱着她,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着。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有种叫人臣服的气场,即使外面兵荒马乱,他也能在身边撑起一片无风无浪的天。蒋明珠只觉得腰腹间暖暖的,连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地合上眼。 白琦菲和沈瑶来的时候还是早上,这会儿眼看天都快要黑了,白琦菲竟还没将孩子生下来。 蒋明珠和聂玄再过去的时候,发觉她连呻吟声都小了许多,仿佛再没有力气了。蒋明珠心下便是一沉,担忧地看向聂玄。 聂玄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半点不露:“不会有事的。” 沈策一直站在厢房门口,坐立不安地等着,连他们去而复返也没察觉到。还是沈瑶先看到了他们,跑过来拉着蒋明珠,急道:“明珠姐,这个太医能不能救嫂嫂啊?他这么年轻,看着还不到二十岁,刚才不是还有个老太医来了么,不如让他去救大嫂吧。” 聂玄对她莽莽撞撞的动作有些不满,一伸手便把不露痕迹地把她隔开了一些距离,但见她着实着急,还是解释了一句:“阮斛是卢子文的关门弟子,若是他都救不了,那整个太医院大约也没人敢说能救得了了。王忠思只通药理,医术一般。我只是让他来查线索的。” 沈瑶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恨恨道:“那找到是谁要害大嫂了么?我一定饶不了他!” 沈策匆匆赶来的时候只知白琦菲在太子府要早产了,还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委,一听这话便又惊又怒:“小瑶,怎么回事?” “大哥你还关心这个么?”白琦菲到现在还没能生下孩子,沈瑶心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一张口都是哭腔,又气又急,忍不住出口冲他:“刚才太医说大嫂原本就胎气不稳,要不是你纵容蒋明瑾把她气得病倒,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蒋明珠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妹俩原先感情是极好的,沈瑶对这个哥哥既依赖又崇拜,还曾因为她退婚的事与她闹了好大一场别扭。若不是沈策当真过分,沈瑶绝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沈策却并不这样想,他只觉得是妹妹心情不好发脾气,反而皱起了眉,揉了揉额:“小瑶,你不要无理取闹……” 蒋明珠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来那么大的怒气,一伸手便把沈瑶拨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看向沈策:“小瑶说的没错,她躺在里面,一多半是拜你所赐。沈策,你最好趁着现在想想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不想和她好好过。否则她就算这一次能闯过去,以后也总会被你折腾到心灰心死!” 聂玄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但他也并没有阻止,只一手扶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沈策被她当头一顿训斥,面上一阵白一阵红,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到蒋明珠吩咐身边的下人去把蒋明瑾带来。 聂玄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纯粹的愤怒,冷冷看了一眼沈策,心里有点不痛快,心道你自家的那点破事就在自家院子里闹,闹个天翻地覆我也懒得管,闹到太子府来算怎么回事,还得劳烦我媳妇给你整治后宅,这都叫个什么事! 蒋明瑾被侍卫抓着捆起来的时候就知道白琦菲早产了,现在还在鬼门关前徘徊,一时间竟说不上是痛快还是害怕。但这会儿被带到蒋明珠跟前,心下便有了主意。还没等蒋明珠说话,就抢先大喊:“太子爷、少爷,是太子妃故意设计害我的!是她给夫人下了药!” 聂玄神色一厉,正要说话,却被蒋明珠拦下了:“殿下,让她说。” 蒋明瑾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现在的情况也不容许她再想了,连忙道:“太子妃和我说,能帮我除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条件就是我帮她作证,那药本来是太子府里的侧妃、庶妃下给太子妃的!她说这是一石二鸟的办法,我们都能得到好处!” 本是她自己的念头,她如今都推到蒋明珠身上。蒋明珠却丝毫不惊奇,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沈策又惊又怒地看向蒋明珠,攥紧了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竟这样待她,她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的!” 蒋明珠目光瞥过他,莫名地笑了笑,心道别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沈策吃了这么多次亏,竟是没有半点长进。 从前他不信她,后来他觉得她变了,变得工于心计了,到了现在,他居然觉得她会害白琦菲了。 她不在意,聂玄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一个眼神便有侍卫把沈策押着跪了下来。 聂玄嗤笑了一声,冷然道:“给我闭嘴!我聂玄的妻子,什么时候沦落到想除掉一个人还要亲自动手了?更遑论和这种蠢人合谋。她想除掉谁,直接和我说便是了,我自会帮她料理。沈策,你最好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蒋明瑾见聂玄丝毫不信她的话,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太子爷,她这么做,还因为她嫉妒,您不知道,她与我家少爷原本有过婚约!” 聂玄眼神一厉,这回是真的有点怒了,蒋明瑾心里一喜,连忙添油加醋:“所以她嫉妒夫人!” 蒋明珠直接笑出了声,聂玄低头,见她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朝沈策那个方向一示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再抬头时,嘴角也有了一丝弧度,嘲道:“嫉妒她什么?嫉妒她刚订了亲丈夫就娶妾?还是嫉妒她满心欢喜辛辛苦苦地怀着孩子丈夫就和小妾成就好事?还是嫉妒她一脚踩在鬼门关里丈夫还在这儿跟小妾眉来眼去?漫说明珠根本没有与沈策定亲,就算定了亲又退了亲又怎样?也只能说明我家这位姑娘眼睛还没瞎,知道不该把一辈子交到这样的丈夫手里!” 他每说一句,沈策的脸就更白一分,聂玄心道蒋明珠真是前世欠了这两人的,还得扮黑脸来点醒沈策。   ☆、第六十七章 惩恶扬善 第六十七章惩恶扬善 聂玄说完,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才冷淡道:“看在你夫人的份上,今日我不追究你对明珠出言不逊的事。” “蒋明瑾,颠倒是非的事你做了也不是一件两件,从前的事我原本忘得差不多了,你若好好在沈家过日子,我也没打算再把你如何,你却偏偏要犯到我手上,那就怪不得我了。”蒋明珠看了看一脸不甘不信的蒋明瑾,转头对聂玄道:“殿下,她方才说的那些,是她提出来与我结盟的法子。” 聂玄随意地点了点头:“这种心思毒辣的人,留着也是祸患,拉下去杖毙吧。” 沈策蓦然一惊,顿时回过神来,看着蒋明瑾的目光变了又变,神情复杂。却到底没有开口说话。只抬了头看向蒋明珠,似是拿不准该不该求情。 蒋明珠正眼都没落到他身上,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聂玄轻声道:“殿下,别脏了咱们家里的地方,送去衙门吧,毒害正室和嫡子,该如何便是如何。” 她知道聂玄要直接杖毙蒋明瑾,是为了给沈家和蒋家留一点体面,但沈策这种性子,若不是痛得狠了,怎么会记得住教训!她就是要让沈策知道,是他间接害得白琦菲早产,害了沈家一直以来家风好的名声。 至于蒋家的名声,她从来也没在乎过。 聂玄眉心微蹙:“当真要这么做?” 蒋明珠毫不迟疑地点了头,聂玄便也不再多说,只叫过萧文远来吩咐道:“萧文远,你亲自把人送去,她嘴里话太多,弄干净再送去,免得污了别人的耳朵。还有,告诉京兆尹,她不但加害主母,还辱及太子妃,判得轻了,我心里不痛快。” 蒋明瑾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是再无活路了,面如死灰地跌坐了下去。她被带来之前就知道今日是凶多吉少,只想拖蒋明珠同归于尽,此刻更是再无所顾忌,猛地爬起来朝蒋明珠冲过去:“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你就一点都不为他积德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自然早就有侍卫过来拦住了,蒋明珠站在聂玄身侧,丝毫没有动摇,只简单道:“你罪有应得。” 聂玄一挥手,萧文远躬身领命,立刻便有侍卫上来将状若疯癫的蒋明瑾拉了出去。蒋明珠始终抿着唇,再没说话。 *************** 到月上中天,白琦菲终于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儿,阮斛救治了几乎一整天,一出来便差点晕过去,聂玄忙命人把人扶了,让他到偏殿歇着。 沈策听到母子平安还有点发愣,蒋明珠心里对他极失望,也不愿搭理他,只叫过素和:“你帮我把小瑶送回去,也去沈家报个平安,让姑父和姑母放心。另外,安排白姐姐带来的丫头婆子在厢房住下来照顾她。” 她自己本也有孕在身,虽说平日里身体强健,但折腾了一整天,到底是累得狠了,吩咐完便对一直陪着自己的聂玄笑了笑,低声道:“殿下……” 聂玄没容她说完,便牵着她往寝殿走,待进了寝殿,屏退了下人,才伸手把她抱起来,轻柔地放在榻上。 他动作温柔,眉目中尽是疼惜,蒋明珠悄悄握住他的手,轻轻碰了碰那裹着的纱布,低声道:“殿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了,对我们的孩子不好?” 聂玄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心里还是有点介意蒋明瑾方才说的“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微一凝眉,看进她眼里,认真道:“金刚怒目,才能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降服四魔也是为了普度众生,这世间有善恶,惩恶也是扬善。沈策那样的‘善心’,是用别人的不幸堆砌起来的。比起那个,我更希望我的妻子有真正的大慈悲,不欺善,更不纵恶。你做得很好,我儿子知道了,也只会觉得骄傲。” 他说到最后,便笑着摸了摸蒋明珠微微隆起的肚子:“对不对,儿子?” “殿下……”蒋明珠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忍不住笑了笑:“殿下,能遇到你真好。” 这个男人心性坚韧而笃定,认定了的事就不会迷惘。宠着她护着她,却并不是把她当做附庸,而是牵着她,引导她,护着她成长。何其有幸,能有那样的机缘巧合遇到他。 聂玄一扬眉,似乎对她的话很是受用,低头亲了亲她:“好了,去睡吧。” “殿下?”蒋明珠看他亲过自己竟复又起身,不由奇怪:“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这么长功夫,王忠思估计把绣房里外的地都翻了一遍了,我过去看看,”聂玄看她也要跟着起身,立刻把脸一板:“你不许去,听话。明天再处理这事。” 蒋明珠确实是累了,见他一脸不容反驳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殿下也早些回来歇息。” 聂玄这才满意,俯身亲了她一下,转身出去。 ****************** 绣房里还是灯火通明,聂玄一进屋就看到王忠思拿着一副字出神,走近了一看,竟是自己写的那副百寿图。 今日的事都因为绣这百寿图而起,聂玄只要想到这桩事原本是冲着蒋明珠来的,就还觉得心惊胆战的,一看这副字便皱起了眉:“王忠思,查得怎么样了?” 王忠思研究得入神,正打算把这副字凑近了闻,哪里想得到这么晚了他竟还会过来,不由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惊道:“臣给太子请安。” 聂玄挥手表示免了,四下看了看,见地上还有干掉的血迹,才道:“这里没有外人动过吧?” 王忠思连忙摇头:“这里一直有侍卫把守,且微臣在这里检查也一直没离开过。” 聂玄点头:“除了那金丝,还查出点什么了么?” 王忠思极有眼色,先前看聂玄对蒋明珠紧张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太子妃在太子心目中很是重要,连忙道:“太子妃真是冰雪聪明明察秋毫,方才她说还有不对,我还觉得是多虑了,一彻查,果然如太子妃所说……” 王忠思对药物的了解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为人偏偏喜欢钻研为人处事之道,太过圆滑,他若像阮斛一样一心扑在医术上,又何止这点成就。聂玄有点无奈,倒也没多反感,只点了点头打断了他:“这幅字有问题?” “殿下英明,”王忠思看他有点不耐了,立刻收了拍马屁的话,恭敬道:“殿下写这幅字用的应当是徽州进贡的龙脑墨吧?” “嗯,这是为母后千秋所献的寿礼,母后喜欢这种墨,”聂玄疑惑:“怎么了?” 王忠思拿着那幅字凑近了一些,心道女人勾心斗角起来可真是心思缜密,只是这话他可不敢对聂玄说,只正色道:“进宫的龙脑墨一般都添加麝香、冰片、龙脑。” 聂玄虽不通医术,但一听“麝香”就寒了脸。 王忠思连忙解释:“其实正常制墨用的量很小,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但殿下用的这墨,似是被人动过手脚。麝香的分量远远超过了冰片、龙脑,若是长时间对着,会有影响的……” 聂玄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即使心里怒火滔天,面上却半点不显了,只平静道:“会如何?” 王忠思不是第一天认识聂玄,吓得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道:“久了,会使胎息不稳,有滑胎之险,若是太子妃一直对着这幅字来绣,等绣到快结束,再碰到那节金丝时,恐怕……恐怕孩子就保不住了。” 聂玄沉默了片刻,竟是勾了勾唇:“好,好得很!你回去吧,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记住,你今日只查出了金丝被浸染了药。你若走漏了风声,就自己给自己准备一副药。” 王忠思心里一跳,连忙诺诺地应了,这才退出去。 聂玄吩咐萧文远把这里的侍卫撤了,东西收拾干净,这才慢慢走回了寝殿。 蒋明珠已然睡熟了,她怀着孩子,本就嗜睡,今日又着实辛苦,虽也记挂着王忠思那里有没有查出结果,却不敢拿孩子开玩笑,喝了安胎药,便安分地睡了。 聂玄没让下人伺候,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看她睡得很熟,全然安心的样子,不由轻轻一笑,小心地在她身边躺下来,怕吵醒了她。 蒋明珠却好似有所察觉,不自觉地往他身边蹭了蹭,睡眼惺忪地呢喃了一声“殿下”。 聂玄好笑地把人拥进怀里,低声道:“是我,睡吧。” *************** 蒋明珠醒来的时候阮斛已经在殿外候着了,聂玄也没去上朝,跟她说了昨夜查出来的结果,亲自盯着阮斛给她诊脉。 阮斛倒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心无旁骛,注意力全在脉象上,根本没被聂玄低沉的气场影响,轻松道:“太子妃身体底子很好,虽然是受了些影响,我开几服安胎药调养一阵子,吃上一个月便好了。” 聂玄点了点头,让他下去开药,一边给蒋明珠倒了杯水:“阮斛医术好,但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一板一眼,很多龌龊的手法是想不到的。下回再有要叫人检查物件这种事,你找王忠思。这件事也是我疏忽了,差点让你受苦。” 蒋明珠摇了摇头:“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不怪殿下。这件事布局缜密,从殿下开始准备寿礼的时候就计划好了。殿下让王大人暂时不泄露龙脑墨的事,是有什么打算么?” 聂玄捏了下她的脸,终于有了点笑意:“聪明,你猜猜,这里头牵涉了几个人?”   ☆、第六十八章 扑朔迷离 第六十八章扑朔迷离 蒋明珠想了想:“两个吧,在墨上做手脚的和在金丝上浸药的应当不是同一个人。前一个人做法隐蔽,没有理由在金丝上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聂玄许久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我问过王忠思,他说若是再过几日,你绣完整幅字,即使没有碰到那节金丝,也难逃一劫。到时候若是太医来查,那金丝自然就是最大的力证,另一人自然成了漏网之鱼。” 他的声音有一点掩不住的颤抖,蒋明珠起身走到他身边,竟是主动抱住了他的腰:“殿下,我没事的,以后我一定更小心,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聂玄一把把她压向自己,急切地吻上去,他是个极有自制力的人,情绪几乎从不会失控,但此时此刻,后怕的感觉压倒了所有的理智。 蒋明珠乖巧地任他抱着,看他气息平稳下来,才轻声道:“殿下,按你说的,利用龙脑墨的那人定是知道另外一人的计划。这人心思缜密,还生怕那金丝不能奏效,又想出了在墨里调入麝香,躲在暗处推波助澜。” 聂玄点头:“你打算怎么处置?绣万寿图的主意是梁盈盈出的,金丝出自苏朵儿那里。” “那龙脑墨呢?” “这东西并不是多稀罕的物事,我平日里不爱这种墨,都丢在库房,上回要用的时候也就是随意让人拿了一块过来,”聂玄皱了皱眉,稍微有点懊恼:“我让王忠思到库房看过,所有的墨都被人换了,可见并不是我书房里伺候的人做的,倒是谁都有可能了。这事得暗地里查,所以我才让王忠思先别说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蒋明珠“嗯”了一声,笑道:“那就先从金丝查起,我觉得这事多半跟苏朵儿没什么关系。” 聂玄依旧环着她不放手,凑在她颈边,亲昵道:“哦?何以见得呢?” 蒋明珠稍微往后仰了仰让他抱着,笑道:“她是南越族长的女儿,就算再受宠爱,将来也注定不可能成为皇后,即使生下儿子,也没有机会成为太子,所以对她来说,现在谁在太子妃这个位置又有什么区别呢?反而如果她太受宠爱了,将来万一朝廷与南越有个冲突,她是要受牵连的,倒不如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聂玄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利害关系想得一清二楚,这世上多的是糊涂人。” 蒋明珠想起苏朵儿平日里的冷傲,便笑了笑,肯定道:“不,苏朵儿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也很清楚她只要不犯大错,殿下都会看在南越的份上不与她计较,所以她既不用奉承我,也不必暗中害我,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了。我觉得她是被别人嫁祸的。” 明知道金丝是自己献上的,还在金丝上下毒,蒋明珠不觉得苏朵儿能傻到这个地步。 聂玄显然也是赞同她的看法,问道:“那你觉得是金秀还是梁盈盈?” 蒋明珠听了他的话便皱了皱眉。有点惊讶地转头看他。 聂玄看她眉头紧蹙,忙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蒋明珠半是疑惑半是惊讶:“殿下只说到金秀和梁盈盈,为什么一点都不怀疑秦绯?” 她自己是极不喜欢秦绯的,先前也和聂玄说到过这件事,因此没想到聂玄竟对她这么信任。 聂玄见她毫不掩饰的不悦,心情好了些,似是有点愉悦,低低地笑了一声:“小醋坛子,这就不高兴了?” 蒋明珠哼哼了一声,也不否认:“殿下不告诉我原因,我就真吃醋了。” “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她已经不能做母亲了,”聂玄解释道:“她小时候被她堂妹暗算,掉进冰池子里,一直在吃药调理,但始终没能恢复,太医也对她明说过,没有治好的希望。她要加害的话,绝不会害这个孩子,而是等孩子出生时,或者出生后来算计你,只有你不在了,又留下了孩子,她才有希望借着这个孩子坐上你的位置。” 蒋明珠从没听他说过此节,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平日里秦绯即使对梁盈盈和苏朵儿也是客客气气的,竟是有着这样的缘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原先极不喜欢秦绯小心翼翼的态度,但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同情,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对不起?”聂玄一挑眉,斥道:“傻姑娘,这是她自己的事。行了,吃早饭去吧。一会儿我陪你问话。” 从昨日白琦菲出事后,秦绯等四人就被分别软禁在各自的院中,包括一干下人也都被分别看押了起来。直到早上聂玄和蒋明珠亲自下令,把四人都带到了正厅。 她们都知道昨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见蒋明珠沉着脸,而聂玄竟破天荒地坐在茶几旁,亲手煮茶。自是不敢出声,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垂首立着。 蒋明珠从她们四人身上一一看过,终于缓缓开了口:“昨天绣房里出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沈夫人在绣房里碰了不该碰的药。我很想知道,这药是怎么出现在我的绣房里的。几位可知啊?” 四人都相应沉默,谁也不敢接这个腔,蒋明珠似是也没打算等她们开口,接着便点名道:“越妃,药是下在你送来的金丝上的,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么?” 苏朵儿眉心一拢,似是有些生气,但还是克制住了,解释道:“金丝虽是以我南越为最佳,却并不是我南越独有的,娘娘确定用的是我送来的金丝么?” 蒋明珠招手叫过庄嬷嬷吩咐了两句,便有人把那金丝拿来给苏朵儿看。苏朵儿伸手一摸便知确实是南越所出,这才心下一凛,皱紧了眉,冷冷地看了一眼梁盈盈。 从她嫁进太子府,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个太子府就是个陪衬。凡事也都置身事外,她看不上金秀,也反感秦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样,唯一走得近的大概就是梁盈盈了。两人年纪相近,家世容貌又都是一等一的,彼此便有几分亲近。蒋明珠刚进太子府的时候,她还帮梁盈盈一起给了蒋明珠难堪。 但她知道自己想要在太子府继续逍遥下去,就必须知道分寸。小节处有点不恭敬,聂玄会看在南越的份上当做不知道。但若是当真背上“谋害太子嫡子”的罪名,只怕南越非但不能为她撑腰,反而会被她连累。因此她并不会真正得罪蒋明珠,也从没想过要去拼命争宠,更不会去谋害聂玄的孩子。 梁盈盈提议绣百寿图的时候只说想给聂玄一个惊喜,她便也没有细想,但万万没有想到,梁盈盈竟会这样陷害她。 梁盈盈被她死死盯着看,不由攥紧了手,微微低下头去。苏朵儿一咬牙,便转身在聂玄面前跪了下来:“太子爷,这不是我做的,金丝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平日里就随手放在屋里,在我那常来常往的人,都有可能碰过这金丝。求太子明察。” 聂玄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专注看着眼前热气蒸腾的茶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把茶煮开、沏好,给自己和蒋明珠面前都添满了茶,目光才扫过她身上,状似十分意外:“太子妃问你话,你和我解释什么?” 苏朵儿毕竟不傻,一听他的话就知道自己先前那样对蒋明珠失礼已是犯了他的忌讳,连忙膝行到蒋明珠面前,恳求道:“太子妃,真的不是我做的,请您相信我。” 蒋明珠喝了口茶,面色不变:“是么?那你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朵儿咬了咬牙,恨道:“这件事一定是梁妃刻意陷害我的!” 梁盈盈一听这话立刻反驳:“你不要含血喷人!我根本没有碰过你的金丝,怎么可能给金丝上浸药。” 聂玄闻言眉梢微挑,抬眼看了看她。蒋明珠也有点意外,忍不住笑了一声:“梁妃,从昨日事发之后,你们就被软禁了,似乎我方才也并没有说到这药是如何下在金丝上的,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药是浸上去的?” 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蒋明珠几乎有点无奈,苏朵儿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怒道:“太子妃,这一定是她设计我,陷害我!她平日里并不怎么去我院子里,前段时间去常常去,说要探讨刺绣的技术。一定是借着这个机会偷偷对我的金丝做了手脚。” 梁盈盈气得跳脚,心里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银牙暗咬,辩解道:“不,我、我不知道,我是今天过来的时候听下人说的。” 蒋明珠微微摇了摇头,都有些懒得和她说了,苏朵儿却立刻道:“我们过来的时候都是太子和太子妃派人带过来的,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不相干的人,你说是听下人说的,那是哪个下人?把她叫出来一问,不就清楚了么?” 蒋明珠转头吩咐了一句,便有人将昨夜看守各院的侍卫,今早去各院带人的侍女都叫了过来。 梁盈盈面上一白,正要改口说自己是猜测得知,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动,有人进来传话,说蒋敏和沈瑶在府外求见。 她们显然是为白琦菲和昨日蒋明瑾的事而来,蒋明珠点了点头,对梁盈盈勾了勾唇:“我先去和姑母说几句话。梁妃也可以借着这点时间好好想想,寻个可靠些的理由出来。”   ☆、第六十九章 螳螂捕蝉 第六十九章螳螂捕蝉 蒋明珠这话说得有几分嘲讽,丝毫没有给梁盈盈留脸面,聂玄知道她心里有火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走吧,左右今日的早朝也推了,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道去见她们吧。” 蒋敏一见蒋明珠就连忙跪了下来请罪,一旁的沈瑶显然也被教过,跟着跪了下来。 蒋明珠一愣,连忙上前亲手把人扶了起来:“姑母、小瑶,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 蒋敏不肯:“太子妃……昨日的事,小瑶回去之后都和我说了,明瑾惹了这天大的祸,不但害了琦菲,还差点害了太子妃,我、我实在无颜见太子妃。今日是特地来向太子和太子妃请罪的。” 聂玄勾了勾唇,一看便知蒋敏做出这个姿态来,就是想让蒋明珠表个态,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沈家头上。 她自然是根本不在乎蒋明瑾会怎么样,她被送进官府,已经牵连了沈家的名声。若是还要牵连沈凌和沈策,那是她万万不能承受的。 蒋明珠听了蒋敏的话也就明白过来,心下有点感慨,有些没想到蒋敏会对自己这么生分,看了聂玄一眼,见他一言不发的,只能自己说道:“这是明瑾自己不识好歹,与姑母有什么关系?白姐姐在我这儿遭了这样的罪,我还觉得对不起姑母呢。姑母快别这样,请起来吧,我正好要去看白姐姐,姑母和我一道去吧。” 蒋敏多精明的人啊,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就懂了她的意思,知道她不会因为蒋明瑾而牵连沈家,连忙感恩戴德地谢过了。和沈瑶一道跟在她身后。 她们要去看白琦菲,聂玄自然不会跟着,只牵着蒋明珠走了两步,笑道:“那你带沈夫人和沈小姐去吧,我正好有点事要和宋清说,出去一趟。梁盈盈她们,你先晾着就是了,反正有人盯着,就让她们自己闹腾一阵,等我回来了跟你一块过去。” 蒋明珠轻轻“嗯”了一声,又似想起了什么,叮嘱道:“殿下坐马车去吧,别骑马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 这点小伤聂玄自然不放在心上,却不愿违逆她的意思,笑着应了她,吩咐萧文远准备马车,出门去了。 蒋敏在他们身后几步站着,看他们俩相处的时候恩爱默契,言语间都是脉脉温情,不由有点失神。其实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是把蒋明珠当做自家儿媳妇的,一是有些怜惜她在蒋家的处境,二来也是因为蒋明珠自小乖巧,懂道理,处事也透着机敏。 蒋明珠当初要求这门亲事作罢的时候,她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总觉得蒋明珠这么做有点不识好歹,将来定是要后悔的。没想到一转眼间,蒋明珠就嫁给了聂玄,不但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甚至还十分得聂玄宠爱。反过来再看看自家,沈策把蒋明瑾纳进门,家里陆陆续续闹出了这么多事,甚至差点害死了白琦菲腹中的孩子。 蒋敏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不得不承认当初蒋明珠的选择是对的。 蒋明珠却不知她在想这些,走了两步,见蒋敏还立在原地发愣,便也停下来,转头看着她笑笑:“姑母,白姐姐昨儿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呢,这会儿太医正照顾着,姑母是先去看白姐姐还是先去看看孩子?” 她问的自然,仿佛完全没发觉蒋敏方才的走神,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把尴尬化于无形。 蒋敏见她如今一举一动都成熟大气,心里更是有点遗憾,也只得打点了笑容,赶忙应道:“先去看看琦菲吧,这孩子,哎……真是让她受委屈了。好在太子妃请了阮太医来,救了她和孩子,否则,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姑母言重了,”蒋明珠道:“这件事我府上也有责任,连累了白姐姐受苦,姑母尽可放心,殿下和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姑母和白姐姐一个交待。” 白琦菲昨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虽歇了一个晚上,这会儿还是面色苍白,坐不起身,只是见蒋敏来了,还是对她笑了笑,气弱道:“让娘担心了。” 蒋敏一看她的模样便红了眼眶,颇有点愧疚:“好孩子,你受苦了。你放心,策儿若再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娘一定替你做主。” 白琦菲昨天产下孩子后也大致听说了蒋明瑾的事,也知道她为何会被蒋明珠送去官府,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 蒋明珠虽替她觉得委屈,但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和她们随意说了两句话,便让庄嬷嬷去把孩子抱来,让她们看看。 这孩子虽是早产了近一个月,但个头却不小,只是瞧着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白琦菲一看到孩子,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些时日以来受的委屈,心里的憋的气,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明知这还是在太子府中,还有蒋明珠、庄嬷嬷这样的外人在跟前,泪珠子却怎么都忍不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只是她已经虚脱了,根本没力气哭出声来,只紧紧抱着孩子默默流泪。 蒋明珠看得心里一酸,知道她这是多日的委屈积压着,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劝,有点为难地看了看蒋敏。 蒋敏想到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即使有心劝她别哭了,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一时又是尴尬,又是难过。 倒是站在一旁的庄嬷嬷看蒋明珠十分为难,便上前递了帕子,温和地劝道:“沈少夫人,你还在月子里,快别哭了,旁的什么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自己的身子是自己的,伤着了往后苦的也只有自己啊。” 她这话劝得虽在理,却是让蒋敏有点下不来台,但蒋明珠却并没有不悦,反而对她笑了笑,显然觉得她说的不错。 白琦菲在先前顾着肚子里的孩子,顾着正室夫人的面子,心里再有多少不满,都只得忍下来,今日却像是把这一段时间的怨怼都哭了出来。最后还是因为怀里的孩子“啊啊”哭了起来,她才定定地看着孩子,渐渐停住了眼泪,抿了抿唇,接过蒋明珠递来的帕子擦了眼泪,缓缓道:“对不起,我没事了。” 蒋明珠看得出她是真的平静了下来,蒋敏和沈瑶也松了口气,几人围着孩子说了好一会儿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外头有人来通报,说是聂玄回府了,命人在正厅摆了酒菜,请众人一道过去用饭。 太子有命,蒋敏和沈瑶自然不敢让他等,蒋明珠看了白琦菲一眼,总觉得她与原先有些不一样了,但她也来不及多想,只得朝白琦菲笑笑:“白姐姐,你的膳食我让太医挑着配,一会儿让素月给你送来。” ************** 聂玄出去晃了一趟,本是要寻宋清说点正事,顺道拜会萧岭,就没准下人通报,问明了爷孙两人都在书房,直接过去了。谁料一进门竟还见着了自家皇姐,再看聂柔竟和萧若水聊得很投机,萧岭和宋清则在一旁下棋,宋清时不时地聂柔那边看过去,目光中满是恋慕,顿时就惊得愣住了。 聂柔也没想到聂玄会来,一时出乎意料,竟微微红了脸。 聂玄恍然大悟,想起那日宋清执意跪着顶撞聂柔,多半就是想请她见萧若水和萧岭。想明白这一节,便微微咳了一声。 屋里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行礼。 聂玄看聂柔暗中瞪了宋清一眼,不由好笑,故意道:“皇姐,这么巧啊。竟在宋将军府上遇着了。” 聂柔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家里那点破事查明白了?不是在家里陪明珠的么?” 她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太子府上昨日出了事,这会儿多半正折腾呢。所以浑然没想到聂玄会出现。 聂玄忍笑:“宋清还欠着我一局棋啊,我今日得闲,来收欠账。看来是打扰了皇姐啊。” 他明显是在调侃,聂柔一挑眉,知道他早就私下应了宋清将来要为他赐婚,也懒得和他斗嘴,索性点了点头:“知道你还来?” 宋清低着头站在一旁,看这姐弟俩你来我往的,一时也插不上嘴,但一听聂柔这话,眼中顿时一亮,悄悄站到了聂柔身边。 聂玄早就知道他待聂柔是又爱又敬,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有萧岭、萧若水在旁,便不再调侃两人。转而去和萧岭说话了。 他往宋府这一趟,一是如愿请到了萧岭出山,二是见聂柔竟亲自去宋府见萧岭和萧若水,还相谈甚欢,俨然像是一家人,显然是应允了宋清将来要嫁他了。这两件事都是大喜事,因此一直到回了太子府,他心情都是极好。 蒋明珠一进门就看到他正坐着等她们,有外人在,她连忙上前告罪:“殿下恕罪,让殿下久等了。” 聂玄笑着抬了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怀着孩子呢你瞎折腾什么,过来,你猜我在宋清府上看到了谁?” 他一句话说完,就被走到身边的蒋明珠掐了一把,这才看到沈瑶和蒋敏正请了安还跪着。想到蒋明珠先前和自己说过沈瑶喜欢宋清的事,顿时一梗,把聂柔的事咽了下去,笑道:“萧岭老先生竟真的到京城了。” 蒋明珠心道这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至于这么惊喜?再看他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便知道别有内情,连忙“啊”了一声,惊讶道:“就是殿下一直想见的大儒萧岭萧老先生么?” 聂玄看她一脸惊讶,配合自己演得逼真,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脸,只是碍于还有蒋敏、沈瑶在场,只得笑道:“正是,你舅母也回来了,回头你若是想见她,就叫下人安排。” 萧岭的大名蒋敏和沈瑶都是听过的,对他这惊喜的样子倒是没有丝毫怀疑,两人规规矩矩地用过了饭,便去准备东西,好把白琦菲和孩子接回沈家去。 蒋明珠也不拦着她们,只是按太医的嘱咐,白琦菲三日以内是不能下床的,便让她们准备一下,过三天来接人。 她始终有点在乎白琦菲方才的那种神情,待送走蒋敏她们,便忍不住对聂玄说了,担忧道:“我还是再去看看白姐姐吧,对了殿下方才是要说什么的?谁在表哥府上?” 聂玄这才把聂柔的事说了,笑眯眯地搂着她的腰。 蒋明珠也替两人高兴,欢喜道:“那殿下真的可以开始准备,请父皇母后为他们俩赐婚了。” “父皇……已经久未现身了,”她提到这个,聂玄不由叹了口气:“自从过年的时候他执意要亲自去祭拜先皇后,回来后便几乎是起不来床了。只怕……” 聂慎本来就不怎么露面,更是很少与小辈接触,蒋明珠倒是真不知道他已经病得这么重了,不过聂慎自两年前身体就一直不佳,她虽有点没想到,但也没太过惊讶。只温柔地安慰了几句。 聂玄点点头:“梁盈盈她们说了什么没有?” 蒋明珠耸了耸肩:“梁盈盈和苏朵儿争执了半天,苏朵儿说不过她,气得差点要动手,被你的侍卫们拦下了。金秀在边上劝了几句,让她们都别说了,秦绯么……还是那样,畏畏缩缩的,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说真的,不知道的人,多半会以为她才是小妾,大概谁也不敢相信她是你的侧妃。” 聂玄笑笑:“嗯,这么长时间,该说的也都说了,看来确实是梁盈盈算计了苏朵儿,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人得知了她的计划,趁机在墨里下了药,好把罪责全归在她身上。”   ☆、第七十章 黄雀在后 第七十章黄雀在后 在金丝里动手脚的人不难找,难找的是那个在把龙脑墨偷梁换柱的人。 这一点蒋明珠和聂玄本来也已想过,也议定了做法,两人用过饭歇了一阵,便让人把四女都带了过来。 见聂玄面沉如水,四女都不敢开口,就连方才在那边屋里吵得几乎要动起手来的梁盈盈和苏朵儿也一人站了一边,沉默相对。 聂玄笑了一声:“看来你们这是吵够了。盈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梁盈盈一听他竟是喊自己“盈盈”,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心里顿时又燃起了希望,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连跪带爬地膝行到他跟前,哭道:“殿下,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哭得梨花带雨,形容狼狈,不复平日里的精致美艳,却别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蒋明珠看着她,也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美人当真怎么看都是美人。 聂玄却只是皱起了眉:“盈盈,你应该知道,我最恨那些当着我的面说瞎话的。那会让我觉得她在把我当个傻子来骗。” 他的话说得轻缓,梁盈盈却一下子煞白了脸,聂玄虽对她们不上心,她们却是成天围着聂玄的心思在转的,对聂玄的脾气,多少都摸得着一些。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再这么嘴硬抵赖只怕结果更糟。一时又怕又急,眼泪更是簌簌地往下落,到底是大声哭了起来,伏在地上求道:“殿下,求您饶了我这一回……我只是、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殿下,我再也不敢了,太子妃也好好的……我再也不敢了……” 这一下她已经是哭得语无伦次了。 聂玄霍然站了起来,平时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抿得很紧,几乎变成了一条僵硬的线,低下头眯着眼看了看梁盈盈,缓缓点了点头:“很好,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萧文远,萧文远!” 他前半句话声音不高,萧文远本着主子的后宅家务事能不听就不听的原则,遥遥站在门口候着,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直到他拔高了声音喊了第二声,心下才一个激灵,连忙跑进来应了声“是”,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聂玄的目光从梁盈盈身上扫过,停留在她脸上,头也不抬地吩咐萧文远:“去梁家,把她做的好事给她家里好好说说清楚。还有,把她给我关进地牢去,梁家给我个说法之前,我不想再看到她!” 梁盈盈拼命摇头,却不敢再哭喊,精心梳好的发髻都散落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聂玄伸手递给蒋明珠,把她扶起来转身便走,只到了临出门的时候,才微微停顿了下脚步:“你该庆幸太子妃如今一切安好,否则,你承受不起。” **************** 蒋明珠有点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做法有点出乎意料,被他牵着手领着,却觉得说不出的安心,待走出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悄悄挣了挣自己的手,见身边只有庄嬷嬷和几个聂玄的心腹,才疑道:“殿下,这就走么?不查另一个幕后的人?” “查,”聂玄不肯松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握紧了一些,看她乖乖往自己身边靠了过来,才展开眉头:“与其这么耗着,不如让那人自己送上门,咱们瓮中捉鳖就行了。” 蒋明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完完全全的计划。把事情在心里前后一想,再结合瓮中捉鳖这几个字,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是殿下安排,还是我来安排?” 聂玄看她一脸理所当然,跟自己不见外,心情倒是好了些,进了寝殿就屏退了下人,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你怎么知道咱们能心有灵犀,想的是同一个主意?” 蒋明珠笑了笑:“殿下先前不让王太医把查到墨里有鬼的事说出去,现在又完全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还把梁盈盈暂时关了起来,那肯定是想利用梁盈盈和王太医做一个局。” 她现在肚子虽不显,被聂玄这样抱着,两手只得环在他颈后,腰上却有些吃力,忍不住皱了下眉,嘟哝道:“殿下快放我下来,腰上不舒服……” “嗯?养得越发娇气了,”聂玄笑着说了一句,两手却保护性地扶在了她腰上,轻轻按了起来,低声叹道:“在蒋家的时候看你有时候在屋里抱着自己膝盖缩在一角坐着,就特别想这么抱着你……总想着,等回来了,就再也不叫你受一点这种委屈。没想到,还是差点让你受苦了。你放心,往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温暖的力道透过他的掌心传来,蒋明珠舒服地哼了一声,随即被他说的话弄得微微红了脸,转移话题道:“殿下想怎么安排?” 聂玄知道她是有点害羞了,也并不戳破,笑着在她微红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问道:“明珠……如果我最后没有把梁盈盈赐死,而是饶了她的性命,你会不会怨我?” 蒋明珠一下子愣了下,她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蛇蝎心肠的人,但梁盈盈试图谋害她腹中的孩子,这是她怎么都不能容忍的。因此听了聂玄的话便半是不解,半是不信地看着他。 聂玄苦笑了下,低下头去亲了亲她微微张着的唇,呢喃道:“我想跟梁家做个交易,当然,梁盈盈就算活着,往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京城……更不会再跟我们有关系。” 蒋明珠抿了抿唇,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问道:“什么样的交易?” “梁家的小儿子屡破奇案,也算是刑部最近风头很劲的了,听说梁盈盈出了事,定是会过来看看的。到时候就放出风声去,说他找到了一些线索,要找梁盈盈求证,我不信幕后的人还能沉得住气。”聂玄神色冷了下来,凝眉道:“咱们从两面入手,我这里暗中顺着墨的线索追查,梁盈盈那里,就等着她入瓮……” 这幕后的人,其实多半就是金秀了,只是还没有抓着切实的证据。蒋明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想了一会儿,才轻声笑了下:“殿下……其实就算不跟梁家做这个交易,梁家也一定要按着您的意思做的,否则万一殿下因为梁盈盈而迁怒他们,他们承受不起。所以,殿下……其实是觉得对梁盈盈她们有愧,才有意想饶她一条性命,是么?” 聂玄稍微有点尴尬,心道小姑娘被自己越养越灵透,就免不了被她看穿心思。看她只是温柔地笑着,并没有生气,到底是点了下头,坦诚道:“以梁盈盈的心思,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换了秦绯、金秀那样的,我都不会留这个后患。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也都听你的。”他虽有意想放她一条性命,却绝不希望蒋明珠因此而有心结。 “没有,我愿意的。我信得过殿下,”蒋明珠摇摇头,靠在他肩上,停顿了一下,又歪着头笑了笑:“不过……下辈子殿下要早点遇到我,一辈子都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就不会再有这些牵绊了。” 她在大节上性情明朗而大方,后一句话却又有着小女儿的羞涩和娇嗔,聂玄喉间一紧,只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声音也有些低哑,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好”。 **************** 为了能把戏做得逼真,造成对梁盈盈的看守一时疏忽的“情况”,聂玄打算把蒋明珠安排到温泉别院住几天,对外就说是因为白琦菲的事受了些惊吓,去调养一段时日。 蒋明珠看他不让自己插手这个事,索性也就不管了,回蒋家接了宋薇、裴氏、蒋蓉蓉和蒋志远一道去。 虽说她直接无视了蒋志飞,但蒋云如今自然不敢对她的事说一个不字,“关怀有加”地把一行人送到了蒋府大门外。抬头一看,靠在第一辆马车边的竟是聂玄本人,顿时又惊又喜,暗道自己送人出来这一趟来得实在是太好,连忙行了礼上前寒暄。 没有外人在场,聂玄也就不必给他留面子,懒懒地应了一声,便不再搭理,只亲手扶着蒋明珠上车,旋即自己也上了马车。 蒋云还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路把人护送到温泉别院去,一行人就已绝尘而去。他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一直维持着热切的笑意。 温泉别院就在京郊,一行人很快就安顿了下来。聂玄如今每日要上朝,还要回太子府安排梁盈盈的事,自是不能陪她们,安顿好了侍卫、影卫,还有随行而来的阮斛,便拉着蒋明珠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 蒋明珠一一应了,见宋薇她们还站在不远处,不由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推了他一下:“知道了,殿下放心吧。” 聂玄知道她的心思,只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转身大步走了。 蒋明珠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转过身就见宋薇和裴氏也真笑着看她,顿时面上红了下。 宋薇和裴氏这才走过来,三人说了会儿话,裴氏便先带着蒋蓉蓉去看她们住的屋子了。 宋薇似是想说些神马,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看到一旁的庄嬷嬷,到底还是忍住了。 蒋明珠看在眼里,和她略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由头把下人都遣了出去,疑道:“娘,怎么了?” 宋薇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从蒋家搬出来住,你觉得可行么?” 蒋明珠有点疑惑:“娘怎么,忽然有这个念头?”   ☆、第七十一章 水落石出 第七十一章水落石出 宋薇并不是临时起意。这件事,她其实前后考虑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在闹出庶女害外室落胎,教训儿女不成反而气死老母的事情后,蒋云就有些仓惶,他自己也知道这回的事闹得实在是太不好看了,别人不敢拿着这个做文章,那是因为他不怎么得罪人,且又有个十分受宠的太子妃女儿。 只是蒋明珠对他的态度,让他心里越来越没底了。看她冷漠疏离的样子,就觉得心慌的不行。生怕哪一天她要跟自己算从前错待她和宋薇的总账。 而聂玄显然对蒋明珠宠爱有加,平素又并不待见他,对他那花团锦簇的文章更是没一丝半毫的欣赏。若是哪一日蒋明珠真要拿自己出气,聂玄肯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如今在家给老太太守孝。循例来说,他是六部的主事之一,算得上是重臣了,一般是不会让他守孝三年的,他呈个表,皇帝那一头下个“夺情”的命令,守孝三月便可以了。 只是聂玄却偏偏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蒋云请求丁忧的陈情表他倒是收了,夺情的诏书却迟迟不下。三个月一晃就过去,蒋云心下更是惊慌,生怕聂玄根本就不想下这个夺情的诏书,这三年孝期一守,聂玄直接就把他给忘到脑后,一官半职都不会再给他。 蒋云脑子转了一圈,就把主意打到了宋薇这里。他左右也不用再上朝了,办完了老太太的身后事,索性一直待在家中。 对此宋薇倒是并没有什么不适,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和蒋云维持“点头之交”的状态了,但蒋云却好似变了个人,三天两头往她院子里去,今日说些书画上的心得,明日说些家里的闲杂事务,后日又给她说田庄上的进益。 他频频地来,就算宋薇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察觉不到他的意思,何况宋薇并不是个不通世事的人。只稍微一想,就知道他想从自己这里打开口子,好拉近和蒋明珠的关系。 原本宋薇也不是太在意这个,蒋云爱说什么爱做什么她管不着,只敷衍两句相应不理就行了。但最近蒋云竟愈演愈烈,三番四次地在她屋里用饭,前几日甚至还想留宿。这才让宋薇觉得恶心透了。 宋薇对蒋明珠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显然心里是十分不喜的。蒋明珠没想到蒋云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经历过柳氏、梅疏影的事,居然还敢妄想和宋薇重修旧好,一时简直气乐了。 宋薇看她拧着眉眼里满是怒气,倒是展颜笑了笑:“哎,说这个可不是惹你生气的,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气大伤身,为这种事,还不至于。” “娘,你半点脸面也别给他!”蒋明珠还是一脸的嫌恶:“我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他有没有为难你?” 宋薇拍了拍她的手:“没有,你放心吧。夜雪一直跟着我呢。” 夜雪的身手蒋明珠是知道的,稍稍放了点心,笑道:“那回去我就给您和婶婶找地方,让你们搬出来。” 宋薇拉住了她的手,有点不太赞同:“我只是这么一提,具体什么时候,找个什么由头,我还要再想想呢,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名声不能闹得太坏,不然对你不好。” 这一点上,她和聂玄的想法其实是不谋而合了,虽然她并没有聂玄想的那么远。蒋明珠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挽着她的手撒娇道:“现成的理由就在这儿呢,我怀孕了,你来太子府照顾我啊。至于裴婶婶他们,他们是早就想搬出来的,本就不是一家,搬出来也合情合理。回去我就在太子府附近找一处房子,把他们安顿下来,到时候咱们两边走动也方便,您要是嫌太子府不自在,悄悄搬过去和他们住,也没人管得着。多好的主意。” 宋薇看她笑得得意,心里权衡了下,也觉得没有不妥当,又嘱咐她要先征询聂玄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应了她的主意。 蒋明珠这才满意,带她去了边上的屋子歇息,顺道把夜雪叫进了自己屋里。她很了解宋薇,宋薇隐忍,不愿生是非,如果日子能凑合过下去,她是不会提这种问题的。因此面色很是不好看,沉声问了夜雪家里的事。 夜雪是聂玄和她的人,自然知无不言,回道:“回太子妃,自出了三个月的热孝后,蒋老爷有好几次都想在夫人院里留宿,有两回还喝得醉醺醺的,借机留在夫人这里。夫人烦不过,叫了两个丫头伺候了,自己反倒是去裴夫人那里对付了一宿。” 蒋明珠恨得牙痒痒,她觉得自己最近脾气越发的大,听了这话简直就想当面指着她爹的鼻子骂他不要脸面。 好在她还不至于没有理智,只明明白白地吩咐夜雪回去之后就准备搬来太子府,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给聂玄,告诉了他这件事。 聂玄的人办事半点不拖拉,半天功夫就把聂玄的回信带了回来,聂玄就回了她一句话。 “知道了,我来办。” 就这么六个字,蒋明珠看到的时候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聂玄几乎从不对她说多好听的话,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但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蒋明珠放下心来,安心在温泉别院住着。闲来和宋薇、裴氏说说话,和蒋蓉蓉逗逗趣,日子也过得很是愉悦。 聂玄说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这几日就真的没有来过。蒋明珠不是没有和他分开过,他们成婚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这一回,却不知为何格外想念他,甚至有点怨他完全不来看自己了。 聂玄虽没过来,但每日都会有人过来请安,蒋明珠知道这是聂玄的心腹,不必避讳什么,便问了问府里的情况。 这人名叫战歌,听她问了,便恭敬道:“府里一切安好,殿下请娘娘尽管放心,再过两日,就能水落石出,到时候再来接娘娘回府。” 蒋明珠笑笑,这几日她闲着没事,也就琢磨出了聂玄为什么要把她往别院送,一来是像他说的那样,为了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二来,他其实是担心的,可以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他怕在太子府万一有个什么疏忽,蒋明珠会出事,所以才把她送到这里。这是他临时起意挑的地方,里面不可能有人事先动过手脚,而守卫的人,都是他的亲卫军里调过来的,绝不会与府上那几人有牵扯。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也就知道聂玄自己为什么不过来了,上回就是因为他用了一方墨,就让人有机可趁了,这回他宁可把自己也先隔绝在外,免得再有什么万一。 她以前觉得聂玄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没想到他竟也会有这样害怕的时候,心里又是想笑,又是感动,便只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每日让阮斛过来诊脉,然后给聂玄报平安。 十天之后,聂玄终于来了。 天气渐渐热了,蒋明珠在温泉里泡了一会之后便和衣躺在竹席上睡了,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自己颈边蹭着,便皱了皱眉,伸手拍了一下:“殿下,热呢。” 她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身上跟揣着个小火炉似的,到了夏天自然很热,模糊地抱怨了一句,便又睡了过去。 聂玄心里痒痒,又舍不得再弄醒她,只得叹口气,从寝殿出来,吩咐庄嬷嬷别吵醒她,自去了前面花厅,让人把宋薇和裴氏母子三人请了过来。 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见他,聂玄待他们几人也很是和善,见他们来了,便抬手示意免礼,让他们在下首坐了。笑着从袖中取了几张纸出来:“两位夫人,明珠和我说,想让你们在离太子府近一点的地方住下来……不过我的意思,还是在朱雀大街那边,离着宫门近些,跟太子府也不远,跟国子监也很近,这样往后更方便些。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在那里置办了一个小园子。” 他和蒋明珠是不会一辈子住在太子府的,而且只怕很快就要搬进宫中,而蒋志远也到了可以进国子监读书的年纪,所以他挑的这处宅院,把多方因素都考虑了进去,几乎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 宋薇一愣,她让蒋明珠和聂玄说这件事,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快,却没想到聂玄竟这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甚至连宅子都替她们准备好了,一时就有点怔愣。 裴氏更是连连摇头:“殿下,这、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我……” 聂玄笑笑:“于公,君有赐不敢辞,这个道理想必两位夫人都知道的,推辞就不必了。于私,你们是明珠的亲人,何必和我这么客气。” 他说着,便招手叫蒋志远过来,笑道:“要是过意不去,夫人就好好教导这孩子吧,我看他是个好苗子,夫人教他成材,将来为我效力,报效朝廷。” 蒋志远年纪虽还不到十岁,听了这话却似是听懂了,眼里一亮,认真道:“志远一定好好上进,不辜负殿下的恩德。” 聂玄点点头,心情颇好,甚至还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课,见他小小年纪就颇有些看法,字也是一等一的端正庄严,倒当真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喜爱,勉励了好几句才回了寝殿。 他是估摸着时间回来的,一回来就看到蒋明珠果然已经醒了,靠在榻上等他。一手卷了一册书,另一手松松地搭在已有些圆隆的腹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 蒋明珠显然也没把注意力都放在书上,很快就看到了他,笑眯眯地放下书,待他走到近前,就伸手抱了上去。嘟哝道:“殿下,我想你了。” 聂玄有点惊讶,他对蒋明珠是很了解的,蒋明珠虽然机敏灵动,偶尔也会和他逗趣,但并不是把情感挂在嘴边的人。听她这么说,一时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又惊讶又欢喜,忍不住就笑弯了眉:“嗯?今儿怎么这么乖。该不会是给我惹麻烦了吧?” 蒋明珠本是怕他心里还惦记着差点让她伤着那点事,给自己找不痛快,才大着胆子说了句甜蜜的话,谁料这人竟还不领情,不由撇了撇嘴:“好吧,说正事,殿下查到了么?” 聂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嗯?想我?那我怎么瞧着你还养得圆润了些?” “上言长相思,下言加餐饭,”蒋明珠有意与他调侃:“要是瘦了,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心意?还亏待了殿下的孩子呢。” “嗯,说的有道理,”聂玄满意地亲了她一下,点头道:“好了,说正经事,是金秀。” 蒋明珠“哦”了一声,问道:“怎么查出来的?” 梁家小公子介入之后,我让他见了一回梁盈盈,他们在花厅“吵”了一架,一个怪姐姐给家里惹了祸事,一个怪家里没用让她在太子府里只是个侧妃。吵到最后梁家小公子甩了梁盈盈一个耳光,让她闭嘴,说是查到了一点也许可以救她性命的东西,让她好好想想在金丝上浸药这件事都有哪些人知道,哪些人会泄露出去。 这场争执自然有人不小心漏出了风声去,聂玄守株待兔,在第三个晚上,梁家小公子不但又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制墨的大师,金秀终于忍不住了,想趁着还没查到她这儿,把外头替她制墨的人灭口了事,这样即使查到她头上,也会断了线,查不下去。 聂玄的人自然顺藤摸瓜揪出了她在府里经营的人脉,顺带救了那制墨人的性命。 蒋明珠点了点头:“这算是证据确凿么?” 聂玄沉着脸“嗯”了一声,这才算松了口气,把人抱紧了点,皱眉道:“事情就是这样,人关起来了,等你回去处置。梁盈盈么,已经‘畏罪自尽’了,京城里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放梁盈盈一条性命,这是两人先前就说好的事,蒋明珠倒是没有异议,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明天回去么?” “嗯,府里的事等你回去做主,另外,你母亲和婶婶的事,我让萧文远给你办好了,宅子里也收拾停当,买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下人,随时可以搬进去,”聂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爹那边么,夺情的诏书我也给他下了。他这会儿估计只顾得上高兴,肯定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你母亲她们,还是那句话,再忍一阵,回头我连本带利给你讨回来。”   ☆、第七十二章 之南富商 第七十二章之南富商 两人在温泉别院又停留了一宿,第二日早上便收拾了一番准备回府。 蒋明珠坚持把宋薇和裴氏先送回蒋家。聂玄知道她是要亲自跟蒋云说让宋薇搬出来的事,索性也陪着她一道去了。 蒋云前天接到夺情的旨意之后已经特意上折子谢了恩,这会儿见了聂玄自然是惊喜交加,连忙迎上前来:“太子光临寒舍,臣未能远迎,实在失礼,臣……” “起来吧,”聂玄没有听他说完那一揽子话,一手扶着蒋明珠,另一手随意地一抬:“我不过是陪明珠送两位夫人回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场合,就不必多礼了。” 蒋云喏喏应了,也转向蒋明珠,笑得一脸慈爱:“既回来了,就在家里用过饭再走吧。让你娘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喜欢吃的。” 蒋明珠本来说完事就想走,根本不打算跟他一道吃饭,但听蒋云提到了宋薇,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侧身朝聂玄笑了笑:“殿下,我还真有点想念娘的手艺,那咱们今儿就在这儿用饭吧?” 聂玄一看她眼里亮晶晶的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随意地点点头,一手始终扶着她的腰,应道:“依你,那就留下。” 蒋云面上笑得都快开了花,心里却有点忐忑,聂玄对蒋明珠实在是太过百依百顺了,如果将来蒋明珠真要和他算账,那他可真就没有半点退路了。为今之计,只有把她在乎的宋薇、裴氏等人绑在自己这条船上。 想到这儿,连忙转头去看宋薇,温柔道:“厨下东西都是备好的,让福婶过去帮着你做,你身子也不好,别累着了。”又连忙招呼聂玄到正厅喝茶。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蒋明珠简直想翻个白眼,这会儿却只能忍了,握着聂玄的手笑道:“殿下,到屋里坐着干等也是无趣,今儿天好,我们就在园子里走走吧。” 在朝臣面前,聂玄给蒋云留脸面,是为了将来蒋明珠好顺顺当当地登上后位。如今没有外人在跟前,他就不必顾忌这些了,自是没应蒋云,挽着蒋明珠笑了笑:“那你来引路吧,给孤说说,这府里都有些什么美景。” 蒋云碰了一鼻子的灰,又不好发作,但实在不好意思跟上去了,只得狠狠瞪了身边的小厮一眼:“还不回去准备茶点?一会儿太子和太子妃回来了就立刻奉上。” 聂玄自小就习武强身,耳力也较常人要好些,虽已走出了一段路,还是听着了,笑着对蒋明珠咬了几句耳朵。 蒋明珠倒是毫不在意:“殿下,一会儿吃饭,咱们就找个理由,把娘接到太子府住一阵吧。” 聂玄猜她也是打的这个主意,略一想便应了。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宋薇在厨下亲自做了几道菜,蒋明珠都是赞不绝口,聂玄顺势就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平日里总是没胃口,原来是嫌厨子做得不好,你这挑食的毛病可得改改。总不能天天来这儿吃饭吧?” 蒋明珠刻意低下了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聂玄也不知是不高兴了还是担心,也拧着眉放下了筷子。 宋薇知道蒋明珠从来不挑食,更不是喜欢闹脾气的人,看女儿这反常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她的心思,笑着接口道:“其实我如今在家里也是闲着,要是太子不怪罪,我也想常去太子府,和太子妃说说话。” 聂玄叹了口气,仿佛是拿蒋明珠没有法子,无奈道:“来来回回的岂不是太麻烦蒋夫人了,若是方便的话,夫人不如暂时先在太子府住一段时日,教教我那儿的厨子,也好让他们长进些,伺候好太子妃。” 宋薇轻轻一笑:“是,太子体贴明珠,臣妇岂有不从命的道理?” 蒋明珠看他们“配合默契”,到底是忍不住笑了,转了头和宋薇、裴氏说话,并不理会蒋云强颜欢笑的脸色。 聂玄却偏偏还朝蒋云看了看,温和道:“明珠如今身子不寻常,蒋卿想必也会体谅吧?” 蒋云哪儿敢说一个不字,心下再有多少不乐意,也只能诺诺应是。 一顿饭吃得有人欢喜有人忧,蒋明珠这一方显然是毋庸置疑的大获全胜,裴氏母子几人自然也为宋薇高兴,与这欢快的心态格格不入的大约就只有蒋云一个。 却偏偏还有人要来添堵。 跟了他多年的小厮一冲进来就一叠声的“老爷不好了!” 蒋云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一脚蹬过去,骂一句“你才不好了”。只是碍于聂玄就在边上,却也不得不作出八风不动的样子,正色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先也是急了,没注意到聂玄和蒋明珠他们都在,这会儿回过神来,一看这里坐了一屋子的人,还有太子爷在,立马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蒋云只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不想让聂玄知道,又怕当面隐瞒下去聂玄心里更是猜忌,左右一忖度,想着自己最近都守孝在家,的确不曾有什么过失,索性一咬牙,恨道:“你哑巴了?刚才还风急火燎的,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是,老爷,咱们家的铺子今儿全都遇着砸、砸场子的了,”那小厮急急忙忙一抹头上的汗,磕巴道:“茶楼、当铺,还有一家金器首饰铺子全、全都是。” 蒋云一听只是铺子里的事,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不至于影响到聂玄对他的看法,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说话也有底气了,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里做的都是正经的营生,又不是赌坊武馆,怎么砸场子?” 那小厮看他脸色好看了点,说话也利索了,连忙解释道:“茶楼是有人说咱们家把去年的陈茶当成今春的新茶在卖,找上门来要讨个说法。当铺是有人一下子拿了百八十件宝物来当,铺子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对方就吵吵嚷嚷着不肯罢休。还有金器首饰铺子,有人拿着我们卖出去的金钗和玉镯上门,说我们卖的是次品……” 蒋云平日里喜欢个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颇瞧不上经商的“铜臭味”,端的是个附庸风雅只管花钱不管赚的主。家里这点产业,最早是宋薇管着,后来给了柳氏管着,后来回到宋薇手里打了个转,又被老太太收去管了。等老太太走了,宋薇又不肯再接手了,蒋云才只得自己管着。 他哪里肯用心去打理这个,最多就是知道各家店的掌柜是谁,一年能赚多少钱罢了。一听这话就有点懵了,但理智到底还在,疑道:“哪里有这么巧刚好今天都出事了?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了么?” “是,几家掌柜的一合计,就派人去查了,说是之南是方家做的,”那小厮连忙道:“几位掌柜的都还在店里处理今日的事,都是差人来回报的。” 蒋云一听是个商家找茬,剩下悬着一半的心也就完完全全放到了肚子里,心道他跟方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最多只是手底下的人做生意时有了点摩擦,不至于闹大。忙对聂玄请罪道:“叫太子爷看笑话了,家里下人不懂事,生意场上磕磕碰碰的芝麻绿豆事也拿来回话,扰了太子的雅兴。” 聂玄一摆手示意无妨,心里倒也有几分好奇。之南的方家,蒋云不知道,他却是有一点了解的。方家是之南数一数二的富商大贾,跟蒋云这样小打小闹的生意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绝对不可能因为抢生意而闹起来。眼下分明就是跟蒋云杠上了,只是蒋云似乎还浑然不知。 只不过他虽有几分好奇,却根本没有插手管蒋家闲事的意思,顺口道:“既然蒋卿有事要处理,我们就先回去了,若是夫人这里没有问题的话,明日我就派人来接夫人去太子府小住。” 宋薇自是痛快地应了。把两人一路送到府外。 聂玄先把蒋明珠抱上车,才对宋薇低声一笑:“夫人,方家的事不会那么简单,您不要接手。” 宋薇一愣,不过她本来就没有要接手的意思,忙点了点头:“是,明日我就去太子府,绝不会过问蒋家的事。” 聂玄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放下帘子,又把蒋明珠抱了起来,才吩咐回府。 蒋明珠被他揽着,丝毫不觉得马车颠簸,便知道是聂玄用了巧劲护着她,不由笑道:“殿下,方家又是个什么来历?势力很大么?你怎么好像很熟悉似的。还叫我娘不要沾手。” “你啊,什么事都想着要弄明白,”聂玄笑着摇头,却也没打算瞒她,解释道:“方家在之南可以说是个传奇了吧,原先只是一间制衣的小店,到这一代的两位家主手里,十几年的功夫,就成了之南数一数二的富商了。这两人的手段可见一斑。只是这两位家主既非兄弟又非亲人,而是主仆二人,不少人都觉得这两人将来定会翻脸,不过这十几年来,这两人都是一心对外的,打破了不少人的期待。” 蒋明珠不解:“这样做大生意的人家,怎么会看得上蒋家那点小买卖?” 聂玄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腰:“真当你相公无所不知呢?事出突然,我也没打听过,你想知道就让底下的探子去查查。我看多半是你爹得罪了人家。” 他对这事并不上心,蒋明珠却是仔细想了想,沉吟道:“之南……之南,蒋家能跟之南扯上关系的……唔,蒋明瑜嫁的那个胡公子的父亲,不就是之南的么?” 聂玄也皱眉想了想,胡璧山是他将来要重用的人,也是他看好的能入内阁的臣子。他可不希望闹出什么岔子来。听蒋明珠这么一说,便叫了个暗卫过来,让他立刻通知探子们去查清楚这件事。 ************** 两人回到太子府中已经是暮色深沉了,金秀披头散发地跪在偏厅,低着头一言不发。秦绯和苏朵儿也被人叫了过来,在一旁坐着。 金秀直到聂玄和蒋明珠走到近前,才猛然抬起头来。 蒋明珠心里一凛,不自觉地板直了腰。 聂玄伸手在她腰上撑了一下,随即把人带到上位坐了下来。转头对金秀道:“你跟我的时间最长,快有六年了吧?” 金秀不明所以,依旧不开口说话。 聂玄微微叹了一声:“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喜你近身?” 众人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聂玄甚少在她面前谈论这几人,她自然并不知道这件事,秦绯和苏朵儿自然也不知晓。 金秀被他当着蒋明珠和秦绯、苏朵儿的面说破这件事,仿佛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面上红了又白,咬了咬牙,终于恨道:“太子爷天潢贵胄,自是看不上我这样卑贱出身的人。” 蒋明珠微微摇了摇头,底下的苏朵儿则是嗤笑了一声。聂玄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看来苏朵儿知道,那你便说与她听听吧。” 苏朵儿恨极了金秀和梁盈盈差点害她送了性命,这会儿一开口便是嘲讽:“回殿下的话,苏朵儿愚笨,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我想,心思这么恶毒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接触。” 聂玄转头看蒋明珠:“你觉得呢?” “殿下若当真嫌弃她的出身,当时就不会收了她,”蒋明珠想了想,温柔道:“想必是后来她做出什么事,伤了殿下对她的情分,殿下才冷落了她。” 聂玄笑笑,看向金秀:“从你第一次自作聪明,偷偷换掉下人给你送的药起,你就把自己所有的出路堵死了。” 金秀可说是他最早的妾室,他当初就想过,虽然她出身不高,但他将来是不会亏待她的。 只是金秀跟了他不到半年,就开始偷偷换掉避子汤,想趁早怀上孩子,生出个“长子”来,这才犯了他的忌讳,自此之后,再没有碰过她。 金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许久才呵呵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 聂玄说完,便不再看她,只转头问蒋明珠如何处置。 蒋明珠笑了笑:“她既不能信殿下,又不能敬殿下,这太子府又如何能留她?交宗人府发落吧。”   ☆、第七十三章 深仇大恨 第七十三章深仇大恨 蒋明珠因为“动了胎气”要静养而错过了何皇后的千秋节,聂玄虽是代她送上了贺礼,却也关照她得空要进宫给何皇后请安谢罪。 蒋明珠把宋薇接来太子府安顿好后,便亲自挑了几样东西,带秦绯和苏朵儿进宫请安。 何皇后倒是并没有太在意她缺席千秋寿宴的事,见了她便有意地看了看她已有几分圆隆的肚子,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你身子重了就别多礼了,快过来坐吧。” 她身边还有几个妃嫔,大约也是过来请安的,蒋明珠坚持行了个礼,告了罪。 何皇后倒也没有多阻拦,只命庄嬷嬷把人扶起来,笑道:“寿宴年年有,错过一两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给本宫生个乖孙子,就是最好的寿礼了。” 一旁的妃嫔看她心情好,也纷纷应和称是,夸蒋明珠福气好,脸色红润,肚子圆挺肯定是个男孩儿之类的。说得何皇后更是喜笑颜开,拉着蒋明珠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给她介绍了几位妃嫔。 几人都一一和蒋明珠互相见了礼,她们虽然如今是聂慎的妃嫔,可以说是蒋明珠的长辈,但膝下都无子,自然知道将来蒋明珠才是这后宫之主,她们的日子能不能过得好,都得看何皇后和蒋明珠的意思。待她自然是十分的亲热客气。 蒋明珠听了一箩筐的吉利话,这几位妃嫔才纷纷起身告辞。何皇后这才拉着她上下看了看,满意道:“听玄儿说你受了点惊吓,如今都大好了吧?” “是,谢母后关心,阮太医看过,已经没有大碍了,”蒋明珠恭顺道:“让母后担心,实在是不该……” “这儿也没外人,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何皇后见她确实没事,声音便沉了点,面上的笑意也收了,目光从蒋明珠、秦绯、苏朵儿身上看过去,似是有点感慨,缓缓道:“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五个人,如今竟只你们三个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原是觉得你们该懂些道理,没想到竟还是闹到这个地步。”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连蒋明珠都有点弄不清她到底是在敲打秦绯苏朵儿不该痴心妄想,还是在敲打自己,让她别不知足妄图把聂玄身边所有的女人都清理掉。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她不说话,秦绯和苏朵儿自然不好先插嘴,屋里一时就有点尴尬的静默。蒋明珠到底是低下头去,恭顺道:“谨记母后教训。” 何皇后点头一笑,转而说起了别的事,便算是把这一节揭过去了。温和地问了她一些诸如身子感觉如何,平日里要按时让太医去请平安脉等等。 蒋明珠都一一应了。何皇后便不再与她多说,反而转头看向苏朵儿,柔声道:“听说你也受了些惊吓。” 苏朵儿睁大了眼,她一贯是游离在众人之外,没什么存在感的,这会儿听何皇后竟问起这个,便有点惊讶,谨慎地应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无事。” “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若没有做过什么错事,自然不必担惊受怕,就算他们两不清楚,还有本宫给你做主。” 苏朵儿看了看蒋明珠,对她友好地一笑,谢恩道:“是,谢娘娘,殿下和太子妃明察秋毫,妾身感佩在心。” “清者自清”,“本宫为你做主”这两句话一出口,蒋明珠便明白了,今天何皇后这一出,的的确确就是在敲打她呢,告诉她不要仗着聂玄的宠爱就想着翦除异己,若她是刻意污蔑,何皇后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只是苏朵儿竟会为她说话,蒋明珠倒是有些没想到。她和苏朵儿实在算不上有交情,最初甚至可以说是交恶的。 何皇后似是也有些出乎意料,微微顿了一下,才复又笑道:“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都说家和万事兴,咱们家虽是家大业大,总也是脱不了这个道理的。” 众人纷纷应是,何皇后又与她们说了几句闲话,便说自己乏了,让她们也早些回去歇着。 蒋明珠带着秦绯和苏朵儿行完礼,正要退出来,却差点撞上了迎面匆匆进来的苏嬷嬷。 苏嬷嬷也是何皇后身边的老人了,进门时行色匆匆的,但一见蒋明珠三人,却立刻正色请了安。丝毫不见慌乱。蒋明珠也就点了点头,只当做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 ***************** 聂玄今日朝上事多,下了朝又到六部转了一圈,晚饭都是在内阁吃的,回府的路上顺嘴问了问探子今日栖凤宫里的事,待听到何皇后和蒋明珠都聊了些什么,不由皱了眉头。 一到家问明了蒋明珠在书房,便直接找了过去。 蒋明珠手里端了一碗银耳红枣羹,一边和宋薇说着沈瑶上回来太子府的情况。 聂玄走过去,自然而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道:“用过晚饭了么?” 蒋明珠点头“嗯”了一声。 宋薇忙要起身行礼,聂玄哪儿能受,亲手挽住了她:“夫人万万不必如此,您是明珠的娘亲,于我也就是一样的,人说女婿是半子,没有外人的时候,夫人尽管把我当做自家孩子也就是了。” 宋薇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殿下天潢贵胄……” 聂玄不勉强她,却也没避讳她,直接看向蒋明珠:“今儿母后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蒋明珠愣了下,低头“哦”了一声,见他有些着急,才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殿下急什么,我原先也没在意啊。母后说的话是母后的意思,在这件事上……我只在乎殿下的意思……” 聂玄眸色一深,声音低低地竟是有些哑:“正当如此。” 宋薇看两人明显是情意绵绵,有贴心话要说,便借口要去小厨房看看点心好了没。聂玄却已经收敛了心神,笑道:“夫人且慢,明珠昨儿让探子去查了蒋家店铺闹事的人,方才探子过来回话了,夫人若有兴趣,也一道听听吧。” 宋薇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不过见蒋明珠颇有兴致,便也没反对,笑着谢过了聂玄。 聂玄手底下的探子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明面上的,聂慎、聂至都知道有这么些人,另一部分则是埋在各处的暗钉。蒋家这点事并不难查,自然动用不到暗钉,进来回话的就是个平日里聂玄身边常见的一个叫黄绪的青衣文士。 蒋明珠也见过他几次,笑着示意他免礼。聂玄在一旁坐着,顺手拿过了她压在桌上的书看了看,示意她自己问。 蒋明珠也不客气,笑道:“黄先生,这些人是冲着我爹去的?” 黄绪知道聂玄对这个妻子宠爱有加,不仅内宅都交在她手里,连外边的事也大多不瞒她,自是恭敬非常:“回太子妃,闹事的三人都是之南方家的人,他们确是有意冲着蒋家去的,也并不避讳自己是方家人的事。仿佛、仿佛就是为了刻意挑衅蒋家。” “刻意挑衅?”蒋明珠不解:“原因呢?” “是……是因为蒋家三小姐,”说到家长里短的事,涉及的人又毕竟是蒋明珠的妹妹,黄绪就有点不尴不尬的:“蒋三小姐嫁进胡家之前,胡恒公子在之南有一房妾室,三小姐与胡公子成亲后,这妾室就被诊断出怀了身孕,三小姐说既然如此,就应该把人接到京城好生调养,胡公子很是高兴,谁料人到京城才三个月,就小产了。六个多月的孩子,落下来都已经成型了,那妾室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三小姐却也怀上了孩子,妾室病重在家,会冲折孩子的贵气,要把那妾室打发到郊外小庄子里去。” 蒋明珠听得直皱眉,听他说得遮遮掩掩的,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妾室小产,多半也是蒋明瑜的手笔了?” 黄绪“呃”了一声,有点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抬眼看了下聂玄,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点头,含糊地应道:“确是有这样的流言的。不过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件事就压了下去。” 胡家长辈都不在京城,京里就只有小夫妻两人,蒋明瑜容色殊丽,胡恒对她可说是十分喜爱,新婚期间简直百依百顺的,妾室流产的事,虽对她有些怀疑,但到底还是信了她,只是事发后就常去妾室屋里安慰她,疏远了蒋明瑜一段时日。 蒋明瑜哪里受得了原本对自己宠爱备至的人这般冷落自己,又哭又闹,正好又查出了有孕,便借着病人会冲着孩子,一定要胡恒把妾室送走。 蒋明珠皱了皱眉:“所以胡公子就真的把人送走了?” “是,胡公子大约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很担心这个孩子也出什么差错,当真把人送走了,只是……那妾室本就病重体弱,一阵折腾后,竟是香消玉殒了。” 宋薇听到这儿不由叹了口气,蒋明珠眉目间也有些悲悯:“这妾室与方家有关?” 脱离了后宅的那点事,黄绪的回话便流畅了,立刻道:“是,她曾经救过方家主事的性命。” 害死了人家的救命恩人,这仇就有点深了。蒋明珠也不知该说蒋明瑜是倒霉,还是自作自受。 聂玄关注的事却与她不同,接口问道:“哪个主事?方泊南还是方九?” 黄绪凛然道:“是方九,饥荒的时候,她救过方九的性命。” 聂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看向蒋明珠:“这件事只怕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蒋明珠不知道方家两个主子有什么不同。黄绪却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正如殿下所说,只怕这还只是个开始。” 聂玄挥手让他下去了,给蒋明珠解释:“上回给你说过,方家的主事其实是一主一奴,两人关系却十分密切,方泊南是主子,方九是奴籍,只是……方家这两人里头,得罪方泊南尚还好说,若是让方九不如意,只怕要做好跟方家上下不死不休的准备了。方泊南对方九……很是不一般。” 蒋明珠还是有点不解,聂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看她睁大了眼,便悄悄眨了眨眼,转而道:“这件事不好处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想方家的怒气,多半是要冲着蒋明瑜和胡恒去的。咱们这一头,还是静观其变吧。”   ☆、第七十四章 方家主事 第七十四章方家主事 正如聂玄所料,五日后,方泊南和方九就到了京城。 之南和京城远隔千山,路途遥远。但只短短十来天,方家两位主事都到了,显然是不打算就此罢休的。 蒋云这几天生意上频频出事,应付得焦头烂额,四下打听之下,才总算弄明白方家到底为什么盯着他家这点小生意折腾来折腾去。心里简直把蒋明瑜恨了个咬牙切齿。 如今蒋府里头除了下人就剩了他和蒋志飞两个人,下了朝回了府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他也难免觉出了几分凄凉。 他不敢把这件事闹大或是报官,妾室流产倒不是太大的事,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蒋明瑜做的,再者这毕竟是胡家的家事,胡恒都不计较了,别人也不好插手。但那妾室如今却是活生生被折腾死了。蒋明瑜嫁过去才半年,就闹出这样的人命来,说出去总归是太难听了。 若是要靠自己的实力和方家斗,蒋云又没有这个胆气。 方家是之南首富之家,生意遍布各地,在京城也做得极好,和不少达官贵人都颇有点交情。蒋家那点家资,跟方家比起来,当真可以说是九牛一毛,实在太不够看了,更遑论与方家叫板。 思来想去,也只能暂且忍耐了,但蒋云着实咽不下这口恶气,只觉得心里堵得快要喘不上气来,恨恨地骂了一句,吩咐下人备车往胡家去。 胡家在京城的宅子位置稍微有些偏,门庭也很是冷清。一是因为胡璧山是封疆大吏,常年不在京城,二来则是因为家里两位老人好清静。 但蒋明瑜嫁进去后,就对这处宅子做了不少改动,如今一到胡府门口,便有家丁仆役相迎,颇有点高门大户的感觉。 照理说蒋云是长辈,没有特地来见小辈的道理,因此蒋云到了胡家大门,便只说是来拜访胡璧山的父亲胡老太爷。 胡家二老自小孙子回京娶妻后,就把这大宅子里里外外的事都交给了蒋明瑜打理,两位老人自住在后院,与前边胡恒、蒋明瑜的住处隔着一处荷花池。 胡老太爷年纪虽大了,心思却并不糊涂,一听蒋云来拜访,就知道他是所为何来了,当即便让下人回报说自己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让胡恒替他招待贵客。 胡恒对这位岳父还是十分恭敬有礼的,虽是腿脚不便,却还是亲自迎到外面,把人引进了书房,命人上了最好的茶。恭敬道:“岳父,这是我父亲差人从之南送回来的雨前龙井,入口还是不错的,您尝尝。” 蒋云平日里颇爱好品个茶谈个诗词歌赋的,但这会儿却当真没那个心情,随意地喝了一口,皱着眉道:“明瑜呢?不在府中么?” 胡恒面色也僵了一下,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她想添几件宽松的衣裳,一早就出门挑面料去了。” 蒋云眉头拧得更紧了:“不是说她前些日子动了胎气,身子不适么?怎么还出去乱跑?” 胡恒无言以对,他如今对这个妻子也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他不爱应酬,偏偏蒋明瑜最喜欢的便是去各种宴会、诗会,和那些夫人小姐高谈阔论,好几次还在胡家办了聚会。 他心里在意她,想讨她欢心,勉强陪她出席了两次,蒋明瑜却反倒并不愿意。胡恒自小腿上有残疾,心思自是敏感易伤的,见她这般作为,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嫌自己的,自此便不再去那样的场合了。心里虽难过,但也觉得蒋明瑜这样的容貌,陪在他身边确是委屈了,在别的事上就对蒋明瑜更纵容一些。 闹出妾室流产的事后,他虽隐隐觉得这事和蒋明瑜脱不了关系,但还是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私下给了那妾室不少安慰和赏赐。后来蒋明瑜想要把人送走,他其实是反对的,但蒋明瑜竟趁着他出门时强行把人送出去,也不知在路上是不是又有了别的波折,到庄子上还未安顿下来,那妾室就咽了气。 蒋云看他一言不发的,也是有点着急:“那这几天方家闹出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胡恒闷闷地点了点头:“是,我原先也不知道,她竟还救过方家主事。”他的妾室是个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的小户人家姑娘,活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没想到死后竟掀起了这样一场风波。 “那你打算怎么办?”蒋云了解过,胡家在京城的生意被打压地比蒋家更惨,至于在之南,消息虽然还没传来,但那是方家的大本营,也是胡家势力最强的地方,定也逃不过一番恶斗。 胡恒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道:“是我对不起她,事到如今,方家既想为她讨个公道,我又能如何,只等着方家找上门来,看看他们想怎么办吧。若是能办到,我就尽量答应下来吧。” 蒋云简直忍不住要拿看傻子一样的神情看他,心道你父亲好歹是堂堂封疆大吏,重权在握,你怎么就没出息到这地步。好一番克制之后,才按捺下来,沉声道:“话不能这样说,死者已矣,方家与她毕竟非亲非故的,硬是要插手胡家的家事,总是不应当的。” 胡恒苦笑着摇头:“岳父久在京城,不知道方家那位主事的脾气和性子,方泊南性情沉稳,为人处事极圆滑,但那方九,却是个性子拧的,他认准的事,就算碰个头破血流也绝不肯退一步,是个拼命的主,方泊南根本劝不住他。” 蒋云的确不了解方家,只知道他家有两位主事,听胡恒说得十分肯定,心里更是没底了,咬牙道:“他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啊,既不痛快地出手,又不肯放过,就这么天天耗着。” “是小婿连累岳父了,”胡恒有点愧疚,支吾道:“方九的手段一贯如此,他心里有火,谁都别想好过……岳父不如先把京里的这几间铺子都先关了,示弱于他……等他静下来,想必就会提出他的要求了。” 胡恒打听到了方泊南和方九已到了京城,胡家从昨日开始已经把京城所有的铺子都关了,这会儿便也给蒋云出了这个主意。 蒋云对商场上这些事本就完全不通,也是别无他法,只得叹了一声,认命道:“罢了,那就依你的意思,你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胡恒虽给他出了主意,心里也是惴惴的,听他这么说,也只得点点头:“小婿明白。” “明瑜的脾气……哎,确实是不好,你往后也别什么事都由着她,”蒋云看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又谦虚有礼,想到自家女儿,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叹气道:“她要是再敢做出这种事来,我也定不饶她。” 胡恒听他这么说,心里确是舒坦了一些,笑着点点头,正想说点客气话,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身边的小厮跑来回报,说蒋明瑜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胡恒惊得一撑桌子就站了起来,脚下却是虚软无力,差点摔了下去。 那小厮连忙扶住他,解释道:“是……方才少夫人去了西林布庄挑布料,让车夫和家丁在外等着,只带了桃儿和蕊儿两个丫头进去,车夫他们久等不见夫人出来,就进去寻人,却怎么都找不着夫人……连桃儿蕊儿两个丫头也不见了。” 蒋云皱眉:“怎么会这样,这西林布庄是方家开的么?” 胡恒失神地摇了摇头:“不是,但全国上下各地的布庄,大多是唯方家马首是瞻的。剩下的那些,也多半和方家有合作。这可怎么好……这、这多半是方家所为了……” 蒋云想不出除了方家还有谁会对蒋明瑜下手,心下也是着急,但总算还比胡恒多几分镇定,出主意到:“先派人去方家递个帖子求见,一边派人去找明瑜吧。” 眼下显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胡恒差人去给二老回了话,又让下人分头去找,自己便和蒋云一起去了方家在京城的别院。 方家大门紧闭,只有一对石狮镇门,竟没有半个门房,蒋云和胡恒只得用力敲门,等了许久才终于有个老头子来开门。这人也不知是真的耳背眼花还是装的,两人说了十七八遍,他才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表示听懂了,转身去通传消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胡恒和蒋云纵有一肚子的火气,如今也不敢发出来,只得沉默地在外头候着。 好一会儿功夫,才又有人来开门,这回换了个中年的汉子,总算引着他们进了门,转到一个小花厅,随意把人往里面一带,便冷淡道:“我家主子在和京城各大商家议事,等抽出闲暇了,会有人来带两位过去的。” 蒋云和胡恒何曾被这样对待过。一时都气得白了脸,胡恒隐隐有些颤抖,恨道:“是我太大意了,我没想到他们竟敢这么目中无人,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法子吧,”蒋云有点不耐,捏紧了手:“若真是他们绑走了明瑜,只怕他们也不会承认。” “哦?以前你教我读书的时候总说什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蒋大人看谁都像是个只会推脱抵赖的奸滑小人,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一把年轻、活泼的声音说的却是极刻薄的话,蒋云眼里顿时涌起了怒意。 胡恒也觉得这人每一个字都透着满满的针对,不由皱眉道:“方二爷,既来了,就请出来见见吧。”   ☆、第七十五章 捉奸在床 第七十五章捉奸在床 胡恒随父母在之南生活了十来年,与方家这两位主事也见过几回。一听这声音便知道说话的是方九。 果不其然,方九和方泊南一道走了进来。 方泊南生性沉默温和,倒还和他们点头致意了下,方九却连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 胡恒只得自己为蒋云介绍:“岳父,这两位便是方家主事。方公子、方二爷。” 蒋云皱着眉“嗯”了一声,看向方泊南:“方公子,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方才说的话,就是承认明瑜是在你府中了?” 方泊南温和地笑笑,看向方九,摊了摊手:“我家的事,惯来都是他说了算,我不过是陪他来京城转转罢了,两位自与他说去吧。” 蒋云原是觉得他看着像是好说话一些,才问了他,没想到他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自己堵了回来。听得方九一声嗤笑,脸上不由一阵白一阵红的。 蒋云怎么也是朝廷大员,又是自己的岳父,胡恒自然不能让他受这个气,连忙上前一步,抢道:“方二爷,我知道你是为罗氏不平,但罗氏的死毕竟只是个意外,我们也没有想到她身子竟会这么弱,受了点风寒就去了。我夫人也是无心之失,你若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何必与她一个妇人计较呢?” 方九哼了一声,对他的态度倒是比对蒋云好点,只挑了眉,轻哼道:“这话说得也不错,只不过,是谁告诉你你夫人在我府上的?我方家还没有无能到要绑个女人来泄愤。” 蒋云和胡恒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并没有把蒋明瑜绑来,忧的是他的确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胡恒给蒋云使了个眼色,示弱道:“方二爷,罗氏的事确实是我对不住她,关于这件事,二爷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直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方九点点头:“好啊,你们既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就把自己的命陪给我吧。” 胡恒和蒋云都白了脸色,蒋云咬了咬牙:“方公子说这话,就是不想与我们好好谈了?” 方九笑笑,在方泊南身边坐下来:“蒋大人别弄错了,我家主子才是方公子,我不过是个管事,当不得你这一声。” 见他靠着自己坐下来,方泊南也毫不在意,伸手把方才剥出来的一小碟核桃仁推到他手边,低头继续做自己的剥核桃的“正事”。 蒋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皱眉道:“胡公子虽说是布衣书生,但到底是胡大人的公子,岂有为一个妾室抵命的道理。” 方九满足地往嘴里丢核桃,一边笑,口齿却还是很清晰:“我没说非得让他抵,胡夫人如果愿意,我也是同意的。” 胡恒自然不能同意。 方九一耸肩:“既然谈不拢,那胡公子和蒋大人就请回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再多说了,胡恒皱紧了眉,也不再和他纠缠,反而转向了作壁上观的方泊南:“方公子,这几日方家的种种寻衅,我都忍下了。但这件事与我岳父并无甚干系,还请两位高抬贵手,不要再与蒋家的生意为难……” 方泊南莞尔,做了个“停”的手势,渐渐收了笑意:“胡公子久在之南,应当知道我家阿九的脾气,既在他那里说不拢,就无需多言,这便请回吧。” 到这会儿功夫,蒋云也顾不上面子了,怒道:“你方家就算富可敌国,也是平民百姓,我蒋、胡两家再如何也是二品大员,你就当真想和我们作对不成?” 方九冷下了脸色:“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蒋云看他意有所动,连忙又接着道:“你方家的基业来之不易,这件事咱们本可以好好解决,难道偏要拼个你死我活吗?方二爷不在乎,难道方公子也想拿着方家的基业和我们硬拼到底?”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方泊南抬眼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拍掉了手里的碎屑,往前走了两步,在方九身前站住了:“我的东西,自然由得我的人用,是攒是败,悉随他意,与卿何干?” 他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送客。 蒋云被他的神情惊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还是胡恒反应了过来,一把推开那两个架着他“送客”的下人,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我夫人不在你府上?” 方九嗤笑了一声:“看不出来,胡公子倒是个痴情人,胡夫人却是嫌弃你腿脚有疾,又不能入仕做官,很是丢了她的脸面呢。” 这件事胡恒自己心里是知道的,但被他这样当众说出来,却还是一阵难堪,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方九耸耸肩:“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不想听就赶紧走吧,我也不想在这里听你唧唧歪歪。你回去好好看看,你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恒还要与他理论,却有个胡家的小厮急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胡恒脸色一变,朝方家两人一拱手,转身便走。 蒋云不明所以,还想拉住他,胡恒却脸色铁青地甩开了他的手,咬着牙往外走。 *************** 蒋明瑜是在嘉恩侯的别院被找到的,胡家的下人几乎是翻遍了整个京城,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家少夫人会出现在嘉恩侯的别院里。若不是蒋明瑜身边的桃儿回来报信,只怕再过个两三天也根本没人能找到她们。 胡恒脸色黑沉,尚算俊逸的面容几乎板成了雕像,一点表情都没有。上了车直奔那处别院。 蒋云和他同坐一辆车,有心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被他的脸色震住了,一时竟不敢开口。 嘉恩侯只有一个独子,小侯爷娄楠,蒋明瑜在布庄正挑着布料时闻到了一种异香,接着便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一丝不挂地躺在了娄楠边上,娄楠一手搭在她身上,也睡得死沉。 蒋明瑜一看清楚人就恨恨地推了他一下,把他弄醒了:“你瞎闹什么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被方家的人绑了。” 娄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身边是她,也是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你呢,你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事先也不说一声,”蒋明瑜被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身上酸疼,羞恼道:“我家里的马车还在那布庄外头等,这会儿家里估计都在找人了,我得赶紧回去,还得找个借口。就说你妹妹约我看花去了吧?” 娄楠到这会儿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道我好端端地在云间楼,还点了个花魁,喝了点花酒,怎么一醒过来就睡到了自家别院,连身边睡的人就变了。但他本就生性风流,一边想着还下意识地嘿嘿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蒋明瑜不明就里,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就想穿衣起身:“你可收敛点吧,我肚子里如今还有一个呢,要是出点岔子,你儿子可就没了。” 娄楠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花花公子哥,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也就丢下了,反正他跟蒋明瑜早就勾搭上了,也不在乎多睡一次,嬉皮笑脸地道:“哎,明明是你自己想我了,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现在倒来怪我?” 蒋明瑜一听这话便心里一提,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了。 蒋云和胡恒站在门口,两人的脸色都如同阎王一般,不知听了多久。 胡恒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安慰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如今看到两人衣冠不整地躺在床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四人相对看着,到底还是蒋明瑜先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住了。 蒋云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指着她抖抖索索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看清床上的另一个人,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胡恒来的时候心绪混乱,根本没有想到要先把下人遣走,这会儿外头还站了不少蒋家和胡家的家丁。胡恒回过神来,立刻“啪”地一声拍上了门。 娄楠看蒋云晕了过去,胡恒一脸肃杀,也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飞快地穿上了衣服。 他就算再混,到这地步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设计了,否则胡恒怎么可能找到他的别院里来。见情势不妙,连忙撇清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本来在云间楼喝酒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给我灌了催情的酒把我弄过来的,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可以去问我的小厮和家丁。” 蒋明瑜一听这话也立刻扑到胡恒脚下跪了下来,哭道:“相公,我也是,我是在布庄里被人迷晕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相公,你一定要相信我!” 胡恒任她抱着哭,整个人都似落在冰窟里,周身都是寒气。蒋明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没有任何反应。隔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拉开了:“我都听到了。” 在他看来,无论蒋明瑜有多不好,做错了多少事,她毕竟是他的妻子,他有责任护着她。所以方才在方家,他会把所有的事都一肩担下。他虽知道蒋明瑜有些看不上他,却从没有想过她竟会背叛自己,甚至跟别人勾搭成奸。 而眼前的这一幕,彻彻底底地寒了他的心。听他们方才在房中说的话,分明是早已有了私情,甚至连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虽自出生起就身有残疾,却也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看着蒋明瑜和娄楠,只觉得站都快要站不住了,一张口,竟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娄楠看他眼神都直了,心下也有点害怕,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更知道他爹胡璧山不是个省油的灯,连忙咬咬牙,叫下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又命人把蒋云、胡恒都扶着坐下了。期期艾艾道:“胡公子,你看这事儿弄的……哎,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也是她先勾引我的……我、我给你赔礼、道歉。只不过,咱们这事……就别说出去了,行么?” 蒋云被人掐了一会儿人中,才悠悠转醒,听到他这句话,看了看蒋明瑜,长叹了一声:“造孽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孽畜!” 蒋明瑜自然不敢反驳。 蒋云又看向胡恒,声音也有点发抖:“胡恒……胡公子,你要怎么处置她,我都认了。不过眼下这件事,定跟方家脱不了干系,他们就是想闹个人尽皆知,你可千万不能中计啊。” 胡恒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父女两人,竟是呵呵地笑了一声:“方家?要是你们行的端做得正,会出这种事么?如今却来要我忍气吞声了?” 娄楠一听立刻急了,劝道:“胡公子,这个、这个被人戴绿帽……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这件事就你知我知吧,我保证,我府里的人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胡恒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再一开口就要吐出一口血来。叫进来一个小厮,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来的蒋云、蒋明瑜和娄楠面面相觑。蒋明瑜又开始哭起来,蒋云暴躁地一握拳,吩咐自家下人把她带回蒋家看着,又警告娄楠管紧家里下人的嘴巴,才转身走了。 **************** 聂玄前几日给蒋明珠说过方家主事进京的事后,便专门分出人手盯着方泊南和方九。 蒋云还没来找他,他就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由皱紧了眉。 蒋明珠正端了点心来书房给他,看他一脸的不悦,便走上前,笑道:“殿下怎么了?” 她腹中孩子已有六个月,又养得极好,如今肚子已是圆鼓鼓的了,聂玄看到她,神色便温柔了许多,伸手接过她端着的茶点,扶她坐下来,把事情和她说了。 蒋明珠听完愣了愣,简直有点匪夷所思:“明瑜跟娄楠?这是方家陷害的吧?” “也是,也不是,”聂玄叹了口气:“他们确实是有私情在先,才被方家利用了。” 蒋明珠“哦”了一声,也渐渐皱起了眉:“看方家的动作,是想把这件事闹大啊……殿下是为这个烦心?” 聂玄点头:“嗯,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但这事只能私下了解,不能任他们闹开来。我出去一趟,去见见方家这两位主事。你在家里歇着,一会儿你爹估计要过来求你救命,你想见就见见,不想见就说我知道了,让人打发他回去候着。”   ☆、第七十六章 达成协议 第七十六章达成协议 聂玄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蒋云果然风急火燎地赶到了太子府,蒋明珠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事,倒也不急,按着礼数让人把他请到正厅奉茶,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庄嬷嬷和素和、素月的陪同下一道过去。 蒋云一看到她就急忙站了起来:“明珠,这回你可一定得帮帮爹啊!方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丝毫不把我们蒋家放在眼里。这摆明是不把你和太子爷放在眼里。” 蒋明珠本就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听他把责任全都推在方家身上,心下也是好笑,故作不解道:“哦?这么说明瑜是被陷害的,并未与小侯爷有私情?既然这样,爹不如去找胡家商议一番。明瑜是他家少夫人,少夫人被诬陷,胡家总不会无动于衷的。还有,嘉恩侯一定也不会坐视儿子蒙受这种耻辱。” 蒋云一听这话就明白她已经知道了真相,顿时有点讪讪的,面上肌肉抖了抖,咬了咬牙,恨道:“这件事是你妹妹做错了,可她毕竟是你妹子,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要是方家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于你总归也是不利的。叫外人看着,方家都欺到咱们家头上来了,你和太子爷也跟着丢份,不是么?” 蒋明珠笑笑:“我方才就跟爹说了,有话就直说,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这里使激将法,太子已经去了方家,这件事他自是会处理的。” 蒋云简直是喜出望外,乐道:“好、好,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多说了,太子爷肯出手相助,实在是太好了。爹知道,他这也定是看了你的面子,你是个有福气的,能得太子这样对待,可一定要拢住太子的心思啊……” 蒋明珠只是笑笑,并没应话。蒋云自说自话地也是尴尬,想了想,又转了话题,问道:“你娘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要不要从家里再调几个人过来伺候?” “有福婶在,不必再麻烦了,”蒋明珠冷淡道:“在蒋家的时候,我和娘身边也不过就那么两三个人,如今也都在太子府了,就不劳爹挂心了。爹如果没有旁的事,就请回吧。” 她已经下了逐客令,蒋云也不好多留,何况他此行的目的也就是求他们出手帮忙,既然聂玄已经去了方家,他自是放下了心。在这个当口,也不愿得罪蒋明珠,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告辞了。 ************* 宋薇一早就在准备东西,打算晚些时候去看裴氏母子几人,这会儿收拾好了刚到前院来,就听下人说蒋云刚走。不由奇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搬进太子府后,蒋云虽也不时要下人过来请安,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府,却从来没有明目张胆地到太子府来寻过她。 蒋明珠把事情原委和她说了一遍,宋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摇了摇头:“明瑜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这……实在太不像话了。不过这种事方家又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吧,何况明瑜做事一贯没什么脑子。”蒋明珠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方家的生意遍布各地,京城之中也有不少夫人小姐用的是他家的布料。当真挖空心思去调查蒋明瑜的话,能查出这些事也在意料之中。 “哎,她生得最是好看,小时候你爹对她太过纵容溺爱……罢了,她自己犯下的错,也只能她自己担着,”宋薇感慨了一声,关心道:“只要方家不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便好。” “是……殿下也正是这个意思,”蒋明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安慰宋薇:“这些事就让他去操心,咱们去裴婶婶那儿看看吧。” 宋薇看了看外头的大太阳,笑道:“这天太热了,你还是在府里歇着吧,别出去了。我去看看他们,也早些回来。” 蒋明珠没有坚持,裴氏母子搬进新宅子的时候她和聂玄去看过一次,一应事项都安顿下了,这一趟去不去都不打紧。便吩咐素和陪着宋薇去裴氏那里,自己则回了小书房,拿了这一季的账本来看。 ************ 聂玄到方家时才刚过正午,他虽没有说出身份,方泊南和方九却很快迎了出来。 聂玄笑笑:“看来方家的大门并不难进。” 方泊南知道他说的是早上方家故意刁难胡恒和蒋云,让他们等了许久才进门的事,也并不多话,略一躬身把他迎进门:“太子爷说笑了,对您而言,这世上岂会有难进的门?” 两人将聂玄让进正厅后便让下人退了出去,聂玄本就是轻车简从而来,也挥手让人在屋外守着。正色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二位想必也知道我的来意了?” 比起方九,方泊南说话时总是带着点温和沉静的笑意,方才胡恒和蒋云都更愿意和他说话,但聂玄并不怎么愿意和他“谈判”,他虽是对着两人问话,目光却径直落在方九身上。 方九朝方泊南看了一眼,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方泊南朝他安慰地一笑,示意他尽管说。 聂玄把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倒也没有说话,只等着方九回答。 方九微微抿了抿唇,终于道:“我们的想法太子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太子有什么吩咐也不妨直说。” 聂玄点头,他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而来的,原本就无意和这两人绕弯子,直接道:“蒋明瑜和胡恒如何我不在意,但是这件事不能传到胡家和蒋家之外,我不想在外面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方九咬了下唇,没答应也没拒绝。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聂玄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用强权压下去,自然也想好了交换的条件:“胡家那个救过你性命的妾室,我可以让胡恒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方九神色有点松动,方泊南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自己转向了聂玄,笑问:“太子爷,其实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特地探听过,您对蒋家的事似乎并不愿过问,太子妃在蒋家时与这个妹妹的关系也向来不睦,太子妃和蒋三小姐都是嫁出去的女儿,彼此的名声已经不再相干。说得难听一点,就算蒋三小姐身败名裂,也不至于对太子妃有什么损害,不是么?” 聂玄微微皱眉,隐隐有些被冒犯的不悦,但到底还是应了:“事情涉及太子妃,我不想节外生枝。” 不想在什么事上节外生枝,聂玄并没有明说,这话说的不甚明白,但方家两人都是人精,哪有听不懂的道理,方泊南微微一愣,很快便笑起来:“如此草民便明白了。” 方九自是也懂了,心下有些感慨,眼里也多了点温度。问道:“那太子的意思,是要我就这样轻轻放过这件事?” “据我所知,你进了方家后,就曾想过给她一座宅子,接她离开胡家,但她始终没有同意。”听得出他口气里还是不愿,聂玄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自以为对她好,却因为一时疏忽眼看着她殒命,你做这些不过是想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想给的是不是她想要的?” 方九沉默了,他遇到罗氏时才十岁,彼时罗氏也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小丫头,等他进了方家,逐渐崭露头角,罗氏早已成了胡恒的小妾,他不止一次想接她离开胡家,即使是在胡恒进京成亲,没有再回之南时,罗氏也还是不肯离开他,后来罗氏怀上了孩子,听说胡恒要接他进京,更是满心欢喜,立刻就奔赴京城了。 她是小户人家出生的女儿,一心就只有自己的丈夫,她是真心喜欢胡恒的,虽然作为小妾,她从不敢开口说出这种心思,但方九和她认识近十年,又怎能不知?对她来说,胡恒才是她的归宿。即使方九能给她锦衣玉食,保她一生无忧,她最想要的,还是胡恒身边的位置。 聂玄看他神思有些飘忽,面上又是愧疚又是痛惜,到底忍不住放缓了口气,轻声一叹:“你应当知道,如果你把蒋明瑜的事传出去,他们的名声是毁了,胡家以后也一定不会饶过蒋明瑜。但眼下,胡家为了平息这件事,一定会选择矢口否认,甚至把蒋明瑜逼死罗氏的事都一把抹掉,甚至还要做出胡恒和蒋明瑜夫妻恩爱的样子,来消弭这个流言。这样一来,你倒是出气了,可罗氏又得到了什么呢?” “那……太子殿下能让她得到什么?” “胡恒平妻的名分,她的名字会永远记在胡家的族谱里,她的灵位会被胡家的后人供奉香火,还有,蒋明瑜会为她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聂玄微微垂眸:“我能给的也不多,虽然人死万事空,但你应该知道,这是她想要的东西。” 方九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低了头轻声道:“胡家会愿意么?” “自然,”聂玄毫不迟疑,胡璧山从来都不是糊涂人,而胡恒,经过这回的事,他对蒋明瑜的迷恋也该醒了。 方九闭了闭眼:“只是便宜了胡恒,若不是他一直纵容蒋明瑜,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聂玄笑笑:“以两位的手段,想要叫胡恒过得不舒坦,相信有的是法子。不必非得牵连到蒋家吧?”   ☆、第七十七章 善恶有报 第七十七章善恶有报 方泊南和方九在聂玄到访的当夜就离开京城,却也没有回之南,而是去了与京城毗邻的永平。似是打算在永平等着胡家的回应。 蒋云和胡恒都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但方家的人走了,不代表就没事了。当日府上有不少下人都看到了那一幕,虽说胡恒随身带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不至于出去乱讲,但在一众下人面前,发现自己头顶罩着绿云,对胡恒来说也已经是无法忍受了。 蒋明瑜根本没敢回胡家,她怕胡恒一怒之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从侯府别院跑出来后,还是厚着脸皮回了蒋家。 蒋云一到家就见她哭哭啼啼地迎上来求他救命,想想早上的尴尬和愤恨,气不打一处来,一甩手就把人推开了:“你还有脸回来?!滚!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爹,你不能不救我啊,当初是你逼着我嫁给胡恒的!”蒋明瑜扑上去跪在他脚边:“我不想死啊……我、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你去跟胡家说,这孩子是胡恒的,一定是胡恒的……” “我怎么就能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孽畜!”蒋云更是怒不可遏,喝骂了一声,一脚就把她踢开了:“你在娄楠面前说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的孩子!” “爹,我、我那就是哄他高兴随口说的,真的,”蒋明瑜嗫嚅道:“大夫说这个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那时候我和他还没、还没成事……” 蒋云几乎是气乐了:“你现在说这话,还有谁会信?你回胡家去吧,我管不了你。” “那、那我把这个孩子打掉,”蒋明瑜一听他不肯救自己,吓得脸色惨白,连忙道:“我把孩子打掉,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让胡恒再信我一次……爹……” 蒋云摇了摇头,整个人都有点颓废:“谁都帮不了你,你回去吧。你既嫁到胡家,就是胡家的人了。”、 “爹,不要!求你救救我吧,胡家一定会杀了我的,”蒋明瑜拼命摇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蒋云狠狠心闭了闭眼:“你这是咎由自取,我救不了你。要不是太子出面,我蒋、胡两家都要被你害得身败名裂。” 蒋明瑜原本是伏在地上哀哀哭着,听了这话便是一愣,一骨碌爬了起来:“那我去求太子和明珠,爹,你带我去……快,你快带我去。对!太子一定会救我的!” 蒋云像看疯子一样看了她一眼,但到底还是让管家拿着自己的拜帖偷偷带她从后门出去,送她去了太子府。 怎么说也是自己捧着宠了这么多年的小女儿,但凡有点希望,他也不想蒋明瑜丢了性命。 *************** 自从春日祭天坛,聂慎一病不起,再也不临朝后,为了防备聂至心生不轨,或是有其他什么突发的事,聂玄就加强了太子府的守卫,入夜之后更是戒备森严。 蒋明瑜来求见时已是深夜,蒋明珠已经睡下了,孩子在腹中渐渐长大,她的精力也确实大不如前,且晚上时常睡不好。若是没有要紧的军务、公务,聂玄多半都会尽量早些回府陪她一道休息,以免回来晚了吵醒了她。 今夜轮值的是庄嬷嬷和素月,接了外院侍卫传进来的消息,素月便撇了撇嘴:“出了事就想起来来找我们小姐了,哼,小姐才刚睡下一会儿,就让她等着好了。” 庄嬷嬷皱了皱眉,她们两人都是聂玄和蒋明珠身边得力、信得过的人,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始末,也都猜到了蒋明瑜是所为何来。凭良心说,她也不愿去叫醒蒋明珠和聂玄,但这件事毕竟不是她们能决定的。她想起第一天到太子府时,蒋明珠给过她的忠告,还是瞪了素月一眼:“别胡说,快进去通传吧。这会儿还不到子时,说不定太子和太子妃还没睡沉。” 素月嘀咕了一句,到底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聂玄和蒋明珠确实还没睡沉。蒋明珠只浅眠了一会儿,就被小腿上的抽筋弄醒了,聂玄帮她按了许久才缓解下来,看她没什么睡意,就揽着她陪她聊了会儿。 蒋明珠虽说有些疲倦,心情却还不错,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按在微微起伏的腹上:“殿下,他最近动得好欢,你猜是儿子还是女儿?” 聂玄感觉手掌心被轻轻踢了一下,不由笑起来,低声道:“怎么办?儿子女儿我都想要。”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蕴着明显的笑意,带出的热气拂过蒋明珠脖颈间,蒋明珠笑着避让了一下。 聂玄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儿子吧,是儿子的话,你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嗯?” “还嗯?”聂玄好笑地看着她:“想不明白?” 蒋明珠方才有几分迷醉,听到他的笑声才回过神来,耳根一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聂玄答应过,往后再不会有侧室、小妾,这是一件不那么容易去做的事,如果她不能为聂玄生下嫡子,那他们,尤其是她,要面临的压力就更大了。 聂玄看她出神,便在她耳后落了个吻,一手轻轻在她背上拍着:“别担心,就算是女儿,你也要相信我,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做到。”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蒋明珠安心地点点头,终于觉出了一点困意,枕在他臂上刚闭上眼,就听得素月在外面回报了蒋明瑜的事。 聂玄皱眉:“把人带去偏厅,我去看看。” 他一边说,便把蒋明珠按住了,示意她接着睡。 蒋明珠却是摇了摇头:“反正也睡不着了,我跟殿下一起去看看吧。” 虽是夏夜,但到了这个时辰,外面还是有几分凉意的,聂玄有点无奈,倒也没有阻拦,只亲手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扶着她一道过去。 蒋明瑜被带到偏厅后心里就一直在泛酸,她方才一路走过来,忍不住四下看了看。 她虽是庶女,却是从小就最受宠爱,平时又喜欢出门应酬,见过的富贵之家不少,嫁到胡家之后也是钟鸣鼎食。但都没有这种恢弘端庄的贵气。 聂玄和蒋明珠携手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呆呆地坐着,一脸的不甘。 庄嬷嬷咳了一声提醒她行礼,名义上她到底是蒋明珠的妹妹,她也不好太过冒犯。 蒋明瑜回过神来,见聂玄温柔小心地扶着蒋明珠坐下来,更是又羡又恨,但她总算是记起来自己的来意,飞快地行了个礼,讨好道:“见过太子、太子妃……二姐,一段时间没见,你不会怪我没来请安吧?” 蒋明珠不想跟她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你有话就说,不然就早些回去吧,半夜三更的跑来我这儿不回家,可算是怎么回事?让胡家人知道的也不合适。” “二姐,今天的事……真是谢谢你和太子殿下,”蒋明瑜咬着唇万般委屈地朝聂玄看了一眼:“殿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蒋明珠被她这一声缠绵婉转的“殿下”叫得有些恶心,不悦地皱了皱眉。聂玄虽没注意到,但也受不了她这副样子,立刻出口打断了:“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你。” “我……殿下,是您救了我,求您好人做到底,再帮帮我吧,”蒋明瑜见他冷着脸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到底是拉下了脸面,哭了起来。 其实这件事无论别人说什么,最要紧的都是胡恒的态度。若换了柳氏和蒋明瑾,只怕这会儿早就回去千方百计地示弱、认错,挽回胡恒了,蒋明瑜却是根本看不清形势,居然还在这儿跟聂玄哭求。 且她虽在哭着,却端的是梨花带雨,而不是眼泪鼻涕一起下来那样的声嘶力竭,显然是打了要博聂玄好感的意思。 蒋明珠哂然一笑,抬眼看了看庄嬷嬷:“嬷嬷,找个人去胡家给胡恒传个消息,说他夫人在我这儿,请他把人接回去吧。” 既然蒋明瑜想找死,她也不介意送她一程。何况胡恒心善多情,多半是不会要了她性命。 聂玄听她说了这话,也就一挥手:“这么大半夜的了,让文远找个人去吧,脚程也快些。”说完便把蒋明珠扶起来,转身就打算回去接着睡。 蒋明珠回头朝吓呆了的蒋明瑜看了一眼,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竟也觉得有点感慨,不由站住了脚,微微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聂玄手臂一紧,托着她的腰把她揽到自己身边,略低下头,耳语道:“胡恒还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我知道,”蒋明珠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有点走神,柳氏、明瑾、明瑜,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说得俗一点,这便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聂玄改为搂着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别想太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蒋明珠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柔软了,无意识地咬了咬唇:“殿下……我是不是……” 聂玄不悦地凝眉,立刻打断了她:“她们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蒋明珠轻轻“嗯”了一声。 聂玄却没有停下,反而认真道:“姑娘,等到那一天,你要记住,你需要对得起的是无数黎民,是自己的良心,而不是温柔仁慈的名声。” 蒋明珠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但从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一骑快马从宫中飞驰而来,带来了聂慎弥留的消息,要聂玄立刻进宫见驾。   ☆、第七十八章 聂玄登基 第七十八章聂玄登基 蒋明珠原先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个消息也立刻醒了,拧着眉看着聂玄。 聂玄眼神微动,沉声说了句“知道了”,低头在她轻颤的眼睫上亲了下。 “别担心,我都已经安排下了,你好好地……等我回来,好么?” 他的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蒋明珠猛然攥住了他的手,挺身吻上他的唇,重重地点了下头。 聂玄似是被冰霜覆盖的眼中有了一层暖意,托着她的腰抱了下她,便立刻放开了手,迅速地换了衣服,只在出门前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听话”。 蒋明珠不明所以,这一夜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聂玄走后,她也睡不着了,看窗外天色还没有大亮,有些暗沉沉的,便索性取了件厚实些的外袍,靠在窗边坐了下来,看着东方渐渐泛白。 内院的侍卫陡然添了两倍,外头看起来虽没有任何变化,内院伺候的心腹们却都已各守岗位,严阵以待了。 蒋明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忧。聂玄继位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事,自从他回到自己身体里后,大皇子那一派的人都知道没了指望,大多都十分乖觉,安安分分的。 宫里有何皇后坐镇,何皇后心思缜密,多年经营,加上聂慎本人也是属意于传位聂玄,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而宫外,京城内城和京畿的兵力,这一年来也已经渐渐被聂玄移交到了宋清手上,宋清一年来几乎整天泡在京畿的戍卫营,把京城内外的军队整顿得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平日里蒋明珠还未觉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只稍稍一想,便知聂玄方才的话并不是在哄她,他是真的有万全的把握。他没有弄出过什么大的动静,他的功夫,都在平日里春风化雨的点滴里,等到了出结果的那一天,便是水到渠成。 素和奉上了一盏热茶,蒋明珠拿指尖碰了碰杯壁,微微舒了口气,直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腰背。 素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长公主到了,说不让我们吵醒你,这会儿正在外间坐着呢。” 蒋明珠一点头,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止住了她要扶自己的动作:“这个时辰,皇姐多半也没有用早膳,你去备一些清粥和点心,一会儿送到小花厅去。” 她说完便径自打了帘子往外间去,素和看她神色如常,便依着她的吩咐去了。 蒋明珠出门前看了一眼门口的水漏,发现离聂玄出门才不过半个时辰,聂柔这么快就到了太子府,显然是几乎与聂玄同时得到了消息。蒋明珠有些想不通为何聂慎到了弥留之际,聂柔这个唯一的女儿竟没有被传唤进宫。到了外间见她眼角微红,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聂柔很快就看到了她,冲她一点头:“你醒了。” “方才殿下出去的时候就醒了,”蒋明珠知道她可以说是聂玄在这世上最最信任的人,便坦率地应了,疑道:“皇姐这会儿怎么还有时间上我这儿来,父皇那儿……没有传召么?” 聂柔站起来朝她招手,待她走到身边,才扶了她的手臂:“来,让我瞧瞧我小侄子,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虽避而不答,蒋明珠却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对素月吩咐了两句,便和她一道走进了小花园。 聂玄进宫时还是青白的天色这会儿已经大亮了,霞光透云而出,给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片薄薄的金粉。 方才在屋里没有细看,这会儿到了外头,蒋明珠才发现聂柔面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心,握了她的手,皱眉道:“皇姐,你的手很凉,我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吧?” 这节骨眼上太子府自然不能去请太医,但他们府上也一直有专属的大夫,医术并不差。 聂柔勉强笑笑:“不用,我没事。你安排下,一会儿我们去密室,我带你见几个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蒋明珠便也会意,并不问她为什么,略一思量,点头应了。招来几个暗卫一番安排,只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带着聂柔回了寝殿。不一会儿功夫,便陆续有暗卫带人进了密室。 来人一一和她见礼,大多都是聂玄的心腹谋士。聂玄凡事并不避讳她,这些人里头,大半她也都见过。 聂柔显然也与他们相熟,见人齐了,便拉着她进了密室,左右轻叩了几下,打开了一条密道,把人都聚了进去。 这间密室就是当初聂柔用来藏聂玄身体的那一间,但蒋明珠也是到此时才知道,这里竟还有一条密道。 不容她细想,聂柔已经把一颗夜明珠和一包银两地契递给了她,对她温柔一笑:“在这里呆着,如果两个时辰后,我和聂玄都没有回来,就跟他们离开京城,到安全的地方去等我们的消息。你母亲她们,我也自会安排好,你都不必担心。” 蒋明珠心中一震,从聂柔出现在太子府时,她就隐约猜到聂柔和聂玄之间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 聂柔看她一愣之后睁大了眼连连摇头,才笑了笑,带着她往边上走了几步,温柔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蒋明珠握紧了拳:“皇姐,殿下说过,让我好好等着他回来……” “我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主意,认定了的事多难多苦也不回头,”聂柔的神色温和而悠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正是他的安排,一切如意自然最好,但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也得‘好好地等着他’。前些天……他和我说,把他的全部身家都交给我了,我怎么能不尽心呢。” 她和孩子,是他的全部身家。 难怪他方才出门前,临了临了还要交待她一句“听话”,蒋明珠眼里一热,握着聂柔的手说不出话来。 聂柔朝她微微一笑:“听他的话吧,你得爱他,更得信他。” 蒋明珠用力地一点头。她知道在权谋策略上,她远不如聂玄,聂玄既为她做了安排,便一定是衡量过局势后最佳的决策了。她决不能任性地给他添麻烦。 见她不再抵触,眼里满是坚定之色,聂柔赞赏点头,这才放下心来:“我出去看看。” 蒋明珠咬着唇点了点头,坚持把她送到密道的入口,目送她离去,带着寒意的手心轻颤着覆在了圆隆的腹上,摩挲了一会儿,终于握紧了拳。 她身边只留下了乔装成男子的夜雪一个婢女,夜雪见她一直站着,便上前劝了两句,在墙边铺了白狐皮毛,让她坐下休息。 另一边聂玄的谋士们见她和聂柔似是达成了一致留了下来,便恭敬地过来行了礼,这才退到角落,小声商议起来。 *************** 蒋明珠原本有心听一听他们在商议的事,也好对现下的情况多一些了解,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莫名地觉得全身酸软,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夜雪放下手里的宁神香,轻手轻脚地拿了件披风为她盖上,自取出一只一个时辰的沙漏,开始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钟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沉闷而肃穆。待敲到第九下时,已经有几个年轻的谋士霍然立起了身。 蒋明珠也醒了,一看身边的半截宁神香,便了然地看了夜雪一眼:“我睡了多久?” 夜雪老实道:“还不到一个时辰。” 蒋明珠知道她这么做多半是聂玄或者聂柔的吩咐,也不与她计较“暗算”自己的事,听着若远若近的钟声,心里终是一凛,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茫然:“这是……国丧的钟声?” 夜雪点头:“九响一停顿,应当是……皇上驾崩了。” 蒋明珠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她对聂慎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最多只是对君父的敬重罢了,但想到聂玄,却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离聂柔给他们的时限还有一个时辰,众人都在静静地等着,蒋明珠心里满满的都是聂玄,想着他这会儿心里一定不好受,惦记着他在宫里是不是能一切顺利。 幸而聂玄并没有让她久等,国丧的钟声还未结束,聂柔已经返回了密道,拉着她往外走:“去换孝服,随我进宫。” 外城、内城,一直到宫内,都平静而哀伤肃穆。满目的白幡白绫,金碧辉煌的宫城再没有往日的花团锦簇。 尘埃落定。 这是蒋明珠最先想到的一个词,随后她便看到了聂玄。 聂玄也穿了一身孝服,只有腰上系了一块九龙玉佩,用明黄的丝带系着,垂下来的也是明黄的穗子。 他原是边往前走边偏头对侍从吩咐着事情,在看到聂柔引着蒋明珠过来便立住了,挥退了下人,转过身来看着她们。 聂柔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住了,只剩蒋明珠一人,稳稳地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仰起脸来看他。 聂玄站在廊下,向她伸出一手,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来。”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这是一双翻云覆雨手,此刻却显得有些寂寥。蒋明珠心里温暖而笃定,上前一步,牢牢地握住了,走到他身边。 永惠二十三年六月,盛兴帝聂慎崩,太子聂玄继位称帝,史称盛明帝。   ☆、第七十九章 一后二嫔 第七十九章一后二嫔 聂慎的身后事办得隆重而肃穆,虽是盛夏时节,但无论宫里的何皇后和其他妃嫔,还是宫外的群臣,都没有半点懈怠,早晚齐集,素服了一个月。 聂玄在聂慎宾天后就立即继了皇位,新旧交替时最容易动荡的事,反倒成了最没有悬念和麻烦的。其实自聂慎病倒后,朝政大事实质上本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继位后几乎没有任何变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钦天监也依着他的意思算好了登基大典的时间。 聂玄靠坐在龙椅上,似是有些出神:“五日后?” 钦天监的官员在下面战战兢兢,不知他的这一声疑问是不是代表了不满,小心道:“是……皇上受命在天,臣等……” “好了,朕知道了,”聂玄摆了摆手,不想听他多说,只吩咐道:“你们自去准备吧。” 那官员自是诺诺应了,赶忙擦了擦汗退出去。 一旁的内侍总管贺林奉上茶水,也安静地退到了一边。他是自小就在东宫伺候的老人了,聂玄对他也颇有点情分,加上身边的几个小内监都还不够老成,便把他调来做了内侍总管,贺林也确实老成稳重,勤政殿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不错,见聂玄用过了茶,也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才轻声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那边派了人过来传话,说娘娘请您闲下来后过去一趟。” 聂玄点头,聂慎去后,何皇后便成了何太后,她看着虽没半点不妥,聂玄却还是觉得她整个人都失了几分精神。听到她请自己过去,立刻就放下了手头的事。 登基大典和封后、晋太后的诏书都还没有正式颁布,何太后暂时还在栖凤宫住着,聂玄到的时候,蒋明珠和聂柔也在,正一左一右地陪在何太后身边,和她说话。 蒋明珠先瞧见了他,对他微微一笑,起身想要行礼。 聂玄三两步便走过去把人扶住了,又连忙免了聂柔的礼,让下人退了出去,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就别这么多礼了。皇姐也快坐吧。” 何太后也点头:“正是。玄儿、柔儿,还有明珠,都坐下说话吧,今天叫你来,也就是和你们说点家常里短的闲话。” 她既这么说了,众人自然都坐了下来,聂玄坐了方才蒋明珠的位置,扶了蒋明珠在自己身边坐着。 何太后看他们小夫妻俩如胶似漆的,心里也是高兴,温和道:“我看钦天监选的日子快到了,登基大典后,就到册后封妃这些事了,你府里还有两个人,我方才问明珠,她说你不让她过问这个事儿,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打算给她们什么位份?” 如今蒋明珠肚子里怀着孩子,聂慎去后,聂玄虽尽力把她的事揽了不少过去,这些日子她还是忙得脚不点地,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屋里没有外人,聂玄也就并不避讳,一手揽在她腰上,体贴地扶着她的腰,一边道:“秦绯和苏朵儿,我看就都给个嫔位吧,毕竟她们都没有子嗣。” 何太后皱了皱眉:“这不太好吧?秦家毕竟是给你出过力的,秦绯又一直是你的侧妃,位份本就比苏朵儿高着一级,都给嫔位,叫旁人瞧着……倒像是你有意压着秦家,抬举南越。” 聂玄显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母后放心,我心里自有打算。南越那边,苏朵儿的长兄很是不错,这几年隐隐有一统百越的态势,抬举南越是应当的。” 他做事一贯有分寸,且没有子嗣的侧妃晋封为嫔也不算违背祖制,何太后看了一眼蒋明珠,到底也没有多说,只点点头:“你既拿定主意了,我也不多说。叫你过来,还有一个是宫室的事,这两天我去清宁宫看了下,已经差不多预备齐全了,过两天你让人上个请太后移宫的折子,我就先搬过去,也好有时间把栖凤宫按着明珠的意思收拾下,到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赞同聂玄立蒋明珠为后了,聂玄看着蒋明珠笑笑,扶着她一道给何太后行礼,谢过了她。 蒋明珠腹中孩子已有八个月了,肚子沉隆,下跪起身都不容易,何太后受了她这一礼,亲手扶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这些天蒋明珠的言行举止都让她很是满意,她也觉得聂玄确实挑了个好妻子:“往后,这宫里头的事就都交给你来管了,我也好躲个清闲,等着抱孙子,顺道给柔儿操操心。” 见话题陡然转到了自己身上,聂柔无奈道:“好好儿地说着话,母后怎么就绕到我身上了?” 何太后展颜一笑,难得轻松地开了句玩笑:“你们姐弟两个,眼光倒是都不错。玄儿什么时候把那位宋小将军叫来,哀家也给柔儿掌掌眼。” 聂柔难得地红了脸,嗔了一句“母后”。 何太后有几年未见过她这边神色了,不由微微一怔,对他们笑笑:“玄儿和明珠先回去吧,家里的事也安顿一下,柔儿留下,陪我吃个饭吧。” 夫妻两人知道她是有话要和聂柔说,相视一笑,便告退出来,聂玄亲手扶着蒋明珠,让她一道上了御辇。 蒋明珠有点好奇,疑道:“殿下,母后怎么知道皇姐和表哥的事?是殿下说的?” “皇姐的亲事,一直在母后最自责的事,如今皇姐有了心上人,母后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多半是早就知道了,”聂玄摇了摇头,给她解释:“当年皇姐和驸马的亲事,是母后大力促成的,结果却是让皇姐郁郁不乐了这么些年……所以,到后来,我要娶妃,母后就不再那么强势,很快就应了我们,这里头,皇姐想必也为我们说了不少话。” 蒋明珠恍然。 聂玄一手揽着她,拍了拍她的肩:“皇姐为我们做了许多……父皇宾天时,为了保我万全,皇姐避开了去公主府宣旨的人,留在宫外周全,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蒋明珠想起当时聂柔苍白的面色和坚定的神情,这才全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可惜表哥为舅舅守孝三年,如今还不到两年,却又遇上了国丧……” 聂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有情不在朝暮。宋清早就和我求过恩典,他要堂堂正正地把皇姐娶回家。朕也早就应了他,你急什么?这几年功夫,正好让他建些功业。否则怎么配得上我大盛的长公主……你啊,可少操心些吧,瞧瞧,脸上都没肉了。” 蒋明珠想想也是别无他法,拍了下他的手:“哪有,整个人都圆了一圈。” “是都长在肚子上了吧?”到了勤政殿,聂玄嗤笑了一声,亲手把她抱下来:“在这儿歇会,我还得见一见京兆尹,一会儿陪你回府里去。” “算了,宫里一会儿一件事的,殿下也别来回跑了,还嫌不够累的么,”蒋明珠虽说和他笑闹,却也没忽略他眼下的一圈浅青,知道他本就很忙,又把自己的事揽了不少过去,心里既是甜蜜又心疼,温柔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娘和婶婶也在府上,殿下别担心我。” 还没正式立后封妃,蒋明珠暂时还住在太子府,夫妻两人倒是第一次体会了分居两地的感受。 聂玄也不坚持,招手叫来几个心腹侍从,让他们把蒋明珠安全送回太子府。 ************** 自聂玄住到勤政殿后,裴氏和蒋蓉蓉、蒋志远便也在太子府陪着宋薇住下。蒋明珠一回府,就听到裴氏和宋薇正在和苏朵儿说话。 这三人竟会凑到一起,蒋明珠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进屋后才听出来她们正在聊绣工绣线的事。 苏朵儿在这方面显然极有心得,和她们竟也很聊得来,见蒋明珠回来了,忙要行礼。 自从上回蒋明珠坚信金丝线的事不是她做的,并为她洗脱嫌疑后,苏朵儿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 相处多了,蒋明珠便了解到她待人其实很不错,看得清局势,心思也干净,既嫁了过来,就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井水不犯河水,而是亲近了很多。 蒋明珠对她笑笑:“不必多礼了,都坐吧,我正好有事要和你说。素月,你去把秦妃也请过来。” 宋薇和裴氏一听就知她要说的是正经事,两人找了个由头,便先出去了。 待秦绯到了,蒋明珠把何太后的意思和她们说了,让她们先收拾东西,准备过几日搬到宫里去:“咱们府里人不多,你们也都习惯了自在,皇上的意思,是先给你们嫔位,都能主一宫,西边的几处宫室,你们自挑一处,过两天就先搬进去。” 这话说得十分巧妙,只说住的宫室,却也透露了聂玄的意思。秦绯和苏朵儿都低头应了,并无半点不满的神色。 蒋明珠对她们笑笑,让苏朵儿去了,只单单留下了秦绯,安慰道:“除了金秀以外,你是最早跟着皇上的,皇上这回的安排,是偏着南越一些,但这份脸面,是给百越的,并不是要下你的脸面,你心里也不要介怀……” 虽然让她们两人同居嫔位是聂玄的意思,但她毕竟是府里的女主人,场面上的话不能不说。 秦绯微微垂首,摇了摇头:“是,皇上思虑周全。” 蒋明珠心里虽对她不喜,却并不因此怠慢她,又安抚了几句,让她明日随自己一起进宫挑选宫室,这才让她回去了。 府里众人用过晚膳后宋薇就把裴氏母女送走了,见小书房还亮着灯,便推门进去看看,正瞧见蒋明珠正低着头翻看这个月的账簿,眉头微微蹙着,一手搭在腹上,似是有些不舒服。 宋薇怕惊着她,轻手轻脚上前给她倒了杯热水,低声道:“怎么了?可要去叫阮太医?” “别,”蒋明珠对她笑笑:“只是孩子有些闹腾罢了,没什么事,娘先去休息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把身子当回事,”宋薇埋怨:“快些去睡吧,账簿什么时候不都一样看么?” 蒋明珠拗不过她,看她这些天来为自己操持府里内务,也是十分疲惫,只得乖乖合上账册,去寝殿躺下歇着。 她本意是想等一等聂玄的,聂玄方才虽没有坚持送她回来,但她知道他今日多半是要回府看一看的,便想着边看账簿边等等他。只是她怀了这个孩子后就一贯嗜睡,被宋薇压着到床上歇下,不一会儿功夫,就当真睡得迷糊了。 聂玄回来时就看到她歪着身子靠在软榻上,丝被只盖到腰间,沉隆的肚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偶尔还鼓起一个小包,显然是孩子还在活动,闹得她睡不安生。 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乎都是匆匆忙忙地见面,聂玄很少有时间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瞧着她,见她皱着眉按了按腰,心里不由一阵酸软,换了衣裳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了起来,一下一下地给她揉着腰。 蒋明珠舒服地哼哼了一声,一手抱着肚子在他怀里蹭了两下,才睁开眼看了看:“殿下……你回来了。” 聂玄“嗯”了一声,和她一起安抚肚子里的孩子,温柔道:“在等我?” “嗯,”许是还未完全清醒,蒋明珠很是坦率:“想着殿下今儿多半要回来的……” 聂玄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俯身亲了她一下:“明天就随我一起回宫里住吧,先在勤政殿后面住两天,等栖凤宫收拾好再搬过去。” “好,”孩子被安抚了下来,蒋明珠身上好过了,便展颜对他笑笑:“我和娘说好了,明日就让她到裴婶婶那儿住着,只说裴婶婶病了,请她去帮着照顾蓉蓉和小远。想来我爹也不好说什么。” 裴氏和蒋志远毕竟是蒋云堂弟的寡妻幼子,宋薇照顾他们,于情于理都无不合。在外人眼里,也只会赞宋薇贤惠体贴。 聂玄搂着她点头:“嗯,皇后受封的朝服已经做好了,明儿进宫的时候记得去试试,有什么要改的再吩咐他们去弄。” 蒋明珠“哦”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无奈道:“哎,殿下瞧瞧……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还得带着这个小家伙,路都走不稳当。” 聂玄好笑地俯身,在她隆起的腹顶亲了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道:“瞎说什么呢?有我在,一定让你稳稳当当的。”   ☆、第八十章 册封大典 第八十章册封大典 蒋明珠半醒不醒的,也没弄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只怕痒似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两臂环在他腰上:“殿下别闹了,好困。” 见她这般模样,聂玄哪里舍得再与她玩笑,看着她睡下了,才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合上眼歇了会。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便在侍从和暗卫的护送下回了宫,待蒋明珠醒来,接她们进宫的旨意都已到了太子府。 蒋明珠辞过宋薇、裴氏等人,看了看站在自己下首处的秦绯和苏朵儿,对两人点了点头,便和她们一起上了软轿。 古朴雄伟的太子府大门渐渐落在身后,不远处已经是御街了。蒋明珠想起自己与聂玄成亲那日走过御街时的心境,不由心里泛甜。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她心里都是满满的踏实。 今日群臣上奏,请何太后移宫,受群臣拜谒,何太后推辞一番,便受了礼,正式搬到了清宁宫。 因此蒋明珠一进宫,便有侍从迎候,奉了聂玄的旨意,分别引着秦绯和苏朵儿去了西面的宫室。 蒋明珠这里则是贺林亲自带了两个大宫女过来,伺候她在勤政殿后堂用些茶点,等着聂玄下朝回来。 尚衣局的女官大约也是早就得了命令,很快就将皇后受封的朝服送了过来。两个大宫女并素和、素月,四人一起伺候她换上了繁复的朝服。 聂玄下了朝过来,正赶上她们给蒋明珠带凤冠。 蒋明珠身量比四人都要稍稍高出一些,身上又是繁复的大朝服,起坐都是麻烦事,只得微微弯下腰来。 聂玄轻笑了一声,一手挽着她的腰让她站好,顺手接过了凤冠,沉声道:“朕来。” 四人自是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相处就十分轻松,蒋明珠也不觉得让他亲手来给自己戴凤冠有什么不对,还与他玩笑道:“殿下可别把她们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弄散了。” 聂玄比她高出一头,自然不需要她弯腰低头,好笑地替她整了整发鬓,认认真真戴好凤冠,才对她笑笑,亲自牵了她到铜镜前:“好了。挺好看的。” 两个大宫女都是第一次伺候蒋明珠,平日里见惯了聂玄正色威严的样子,没想到他待皇后竟是这样温柔亲近,一时都有点愣神。 尚衣局给蒋明珠量尺寸制衣还是一个月前,因为她怀着孩子,腰线上便特地预留了一些尺寸,加上朝服款式繁复,层层叠叠,穿戴齐整后,蒋明珠虽是顶着八个月的身孕,竟也并不笨重,反而显得贵重庄严。 聂玄上下看了看,满意地点头,让贺林打赏尚衣局的一众女官,并吩咐把另外两套嫔妃朝服送去给秦绯和苏朵儿。 送朝服的人才刚走,方才引着秦绯和苏朵儿去挑选宫室的几个侍从便回来了,蒋明珠还认得他们,顺口问道:“她们可是挑好了地方?” 那内侍连忙行礼:“是,回皇上、回娘娘,谨嫔娘娘挑了永泰殿,宁嫔娘娘挑了和谦殿。” 东西十二宫的布局蒋明珠心里大概有数,永泰殿、和谦殿一前一后,位置都适中,既不特别张扬,也没有特别偏远。 蒋明珠点点头,看向聂玄:“殿下,既然是她们自己看中的,就这么定下了?一会儿派几个人过去,按着她们的意思把两宫收拾收拾吧?” “嗯,你觉得合适就行,”聂玄并不在意这个:“后宫的事,你自己做主。倒是栖凤宫,你想怎么规整,回头还是得和我说说,好歹是要住几十年的地方,总得弄得咱们两个都称心才好。” 在一众宫女、侍从面前,他完全不避讳对栖凤宫的独宠之意,蒋明珠微微愣了下,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为自己立威,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 聂玄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牵了她走了几步,才让人伺候她换了常服。笑道:“正巧这会儿没什么事了,陪我一起去给母后请个安吧。” 何太后如今搬进了清宁宫,从勤政殿侧门直接穿过小花园、御花园就能到,比原先的栖凤宫也远不了多少,两人一路走着过去,到了清宁宫外正巧遇上了秦绯从里头出来。 秦绯见着两人连忙上前行礼,柔声道:“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 聂玄待她全了一礼,才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可曾见着尚衣局送去的朝服?” 秦绯低下头,温顺道:“回皇上,还没见着,方才在永泰殿转了一圈,着实哪儿哪儿都好,再没什么可挑的。左右臣妾在那儿也无事,便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态度恭谦和气,蒋明珠却总是打心底对她有些不喜,只淡淡道:“既是这样,你这便回永泰殿去看看吧,若是朝服有什么不合适的,及早和尚衣局那边说。” 秦绯似是毫无所觉,低头应了,又谢过她,这才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走了。 何太后那里刚刚打发了秦绯,打算小憩一会,瞧见他们二人来了,又命人续了茶,笑道:“栖凤宫我让人收拾干净了,你们自己喜欢的物件摆设,可命人从太子府搬来,若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可以去藏宝阁挑一些……玄儿,昨儿个秦绯的祖母可是来我这儿絮叨了一下午……” 她这话说得含蓄,但聂玄和蒋明珠都不木讷,自然听得出话里的意思,秦家这位老太太恐怕是为孙女儿抱不平来的。 聂玄的女人本就不多,昔日太子府的一侧妃二庶妃一妾,如今就只剩秦绯和苏朵儿了,后宫之中惯例是四妃九嫔,秦家满以为秦绯无论如何也能坐稳妃位,没想到竟只是封了谨嫔,虽说是九嫔之首,但到底是低了一等。正式的诏书要到聂玄登基大典当日才颁发,秦家老太太进宫请安,显然是就是为了探探何太后的口风,看看还有没有改变的可能。 聂玄闻言便沉下了脸色:“秦老夫人是怎么个意思?要争个妃位?” 何太后抬眼看他,见他面上毫不掩饰的不悦,不由皱了皱眉:“秦绯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第一个妃子,这几年也是谨慎小心,从没给你惹过麻烦,秦家虽没什么权势,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身份清贵,我原也觉得你只给个嫔位有些不合适。你喜欢皇后,心疼她,我都管不着,但这应当应分的东西,你又何必苛刻了秦绯呢。” 蒋明珠被她的话弄得一时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尴尬地红了脸。 聂玄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说话:“母后是觉得在侧封后宫的事上,朕的私心偏向太重了。” 何太后没有开口,但意思显然就是这样的。 聂玄放下了茶盏:“母后,这个妃位,朕是不会给她的。一来是为了抬举南越,二来,也是为了日后后宫的安宁。” “秦绯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何太后驳道:“我听说,她得知秦老太太要进宫请安的消息,还特地写了封信回去劝她不要生事,秦老太太还把她的信带了过来。何况,她是不能生育的,你便是给她个妃位,也威胁不到皇后的地位。” 她说着便让嬷嬷把信拿过来给聂玄和蒋明珠看。秦绯确实写的情真意切,连蒋明珠看了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聂玄却不为所动,反而一口拒绝了:“母后,得陇而望蜀,如果今日朕给了她妃位,焉知往后她或是秦家的人,不惦记着后位?何况诏书已经用印了,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此事母后就不必再提了。” 何太后摇了摇头,但见他执意如此,到底没有多说,只道自己累了,让他们也早些回去。 两人回了勤政殿,蒋明珠屏退了下人,才低声道:“殿下,对不起…… 聂玄揽着她摇了摇头,笑道:“胡说什么呢?这是朕的意思,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蒋明珠抿了抿唇,她心里明白聂玄刻意压低秦绯的位份,大半是为了让她接手后宫之后更省心一些。 四妃全都空缺,是聂玄给所有人的一个态度,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后位。在这样的盛宠之下,蒋明珠接掌后宫就会顺利很多。 聂玄看她不说话,便扶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圆鼓鼓的肚子:“别放在心上,如果是平常,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有点风浪波折也不是多大的事,就当让你练练手了。但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毕竟精神不如以往,能担的,我就替你担一点。” 蒋明珠知道他在逗自己,心里一热,笑着圈着他的脖子:“原来殿下是心疼孩子,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呢。” 聂玄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上去,低笑:“那朕还你一个万众瞩目的封后大典当做赔罪,可好?” **************** 蒋明珠没有想到,他所谓的“万众瞩目”,竟会是这样的。 一身明黄朝服的天子竟亲自走到阶下,把她扶了起来,接过金宝、金册交给她,又牵着她一路走到御阶之上,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一众朝臣都有些惊讶,只不过聂玄的举动虽有些出人意料,却并不违制。若追究起来,当年高祖皇帝册封皇后时,还突发奇想地要拉着皇后与他共坐龙椅。比起那一位来,聂玄简直是极“懂规矩”了。 何况谁也不想在新帝正式登基第一天就去触他的霉头,一众文臣左右看看,还在犹豫要不要当这个出头鸟去劝谏,右列的武将则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念头,早就跪了下去,山呼万岁了。文臣这一边一看,得,这做都做了,总不能让皇后再退回底下重新册封一次吧?到底是鼻子一捏,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聂玄朝蒋明珠笑笑,蒋明珠也正侧过头去看他,见他眼底印着自己,忍不住与他相视一笑。 正如他那一日晚上对她承诺的,有他在,一定让她稳稳当当的。 相比起来,秦绯和苏朵儿的册封就显得有些沉闷,两人领了金册,便规规矩矩地回到自己座上。 聂玄后宫人数实在太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册封就结束了。这一场册封大典上,蒋明珠显然是最大的赢家。 但这件事也没在朝臣心里停留多久,册封典礼刚刚结束,就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传来,南姜进犯,越西三州的督抚被杀,南越告急。   ☆、第八十一章 不世之功 第八十一章不世之功 比起嘉平关外的北方部族,南姜一向很是安分,从高祖皇帝平定南越,在南越设下越西、越东两个都护府后,至今一百多年间,从未有过战事。 如今聂玄刚登基,南姜就闹出这种动静,几乎就是一种□□裸的挑衅了。 聂玄不好战,但也绝不畏战,第二日朝上就已下了诏书,调集山阳、河洛两地共十五万大军奔赴越西,并京畿营中一万精骑,与南姜一战。 只是在领军将领的人选上,朝上有了争执。 兵部尚书赵夏举荐宋清,理由是京畿营中的精兵一向是他带的,且宋清在嘉平关的表现足以证明他行军打仗的能力。 另一派则以内阁首辅胡明谦为首,认为临阵易帅实属不智,应当以南越守将彭虎为帅。 两派都是各不相让,胡明谦身为首辅,说话自是很有分量,对赵夏怒目而视:“彭老将军驻守南越有十数年了,对越西、越东,甚至是南姜都可谓了如指掌,实是为主帅的最好人选。宋小将军虽是年少有为,但毕竟从未涉足南姜,望皇上三思。” 赵夏也不甘示弱,辩驳道:“宋芝将军在时,宋清就随父亲征战,宋芝将军去后,更是在嘉平关屡立奇功。而南越几十年来都无战事,论对战经验,只怕宋清还在彭老将军之上。” 聂玄看两方争得面红耳赤,倒也没有不悦。 赵夏是他的心腹,自然知道他的偏向,为宋清说话是理所当然的,而胡明谦年事已高,遇事求稳,但确实是忠心为国,不带一点私心。 因此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两位爱卿说得各有道理,但凡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彭虎老将军生性谨慎、擅守城而不擅进攻。如今南越局势混乱,朕要的,是一个有魄力有担当,能应变能奇袭的大将。朕与宋清在嘉平关时,见他用兵灵活多变,守城也颇有法度,此次就以宋清为主将,彭虎为副将,协助宋清。” 众人都知道“聂玄”和宋清曾在嘉平关并肩作战,既然皇上都这样为宋清做保证了,即使心里不大乐意的也没话好说,只得应了。 聂玄见众臣都不再开口,当即下令宋清整军,两日后开拔。随后散了早朝,命胡明谦、宋清、赵夏和沈凌随他到书房议事。 “胡相,朕知道你和赵卿都是一心为国,彭虎和宋清,确实各有所长,朕让宋清为主将,也有朕的考量,彭老将军与你是多年老友,你也把朕的意思对他说清楚,让他心里不要有芥蒂。”聂玄先对胡明谦安慰了几句。 胡明谦方才心里还有点不服气,这会儿也都散了,想想彭虎的脾气秉性和宋清的赫赫战功,便知道聂玄这会儿说这话其实是给自己面子,连忙恭敬地应了。 聂玄这才转向沈凌:“动兵不是一件小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线将士舍生忘死,朕不希望供给上出任何差错。” 他继位后,就将沈凌升任了户部尚书。沈凌从小受沈老相爷教导,在内政上确实是一把好手,也知道其中的轻重,连忙正色应诺了,保证军需上绝不出差错。 待对众人都交待过,聂玄才让其余诸人退了,对宋清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这儿也没外人了,坐下说话吧。” 宋清也不推脱,恭敬道:“谢皇上,臣定不负皇上的信任。” “胡明谦年事已高,再有几年,就该致仕养老去了,这个位置,朕给你留着。朕希望你不只是一个大将军。”聂玄毫不避讳对他的信任:“这回让你去,一是因为你合适,二来,是想给你个天大的功劳,好让你回来的时候能和朕求一个天大的恩典……你可明白?” 这个“天大的恩典”,自然就是求娶聂柔了,宋清面上微红,眼底满是欣喜,一挑官服跪了下来:“是!臣谢皇上隆恩!定为皇上靖平南姜。” “好!”聂玄亲手托着他的手臂把人扶了起来:“朕在京城等你凯旋。” 他们两人既是君臣也算是知己,彼此都是聪明人,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透。但旁人却未必有这份默契。 宋薇听说宋清要领兵出征平乱,还是去南姜,便提心吊胆地,再听人说皇上只给了他一万骑兵和十五万征调的军队,更是担心地不行,进宫看蒋明珠时,不由对她说了几句。 后宫不得干政,何况蒋明珠如今大半心思都放在腹中的孩子身上,对这件事还当真不是很清楚,但听宋薇说了几句后,就大概猜到了一点聂玄的想法,笑道:“娘,南姜总共也不过七八十万人,除去老弱妇孺,能上战场打仗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十万吧,要是皇上当真派大军压境,就算胜了,也显不出表哥的功劳。更何况,大军调动,粮草军饷都是一笔浩大的支出。” 宋家本就是武将世家,宋薇自小对这些耳濡目染,也不是不懂,只是心里却免不了担心,忍不住对女儿说了说,见蒋明珠信心满满,浑然不担心的样子,心里也安定了点。点头道:“也是……罢了,都是男人们的事,咱们说这个做什么,我今儿来是想跟你商量下,我再过一个月再进宫吧?” 宫妃怀孕到八个月后,母亲是可以进宫陪伴的,如今宫里众人都看得分明,皇帝对皇后十分宠爱,几乎是长住在栖凤宫,自然没人敢让蒋明珠不如意,早早地就经内务府走了程序,去请了宋薇。 蒋明珠倒是并不特别依赖宋薇,她身边伺候的人不少,都是聂玄亲自给她挑的心腹,但听宋薇这么问,也有点惊讶,略一想,便皱起了眉头:“怎么了?是不是裴婶婶那边有什么变故?” 宋薇似是有点惊讶她一猜就中,点头道:“嗯,前天晚上她吐了血,晕迷过去许久,好在阮太医赶去后把人救了回来。两个孩子吓得跟什么似的,我有点不放心。想着在她们府上再住一阵。” 蒋明珠点头表示明了:“那娘就先在裴婶婶那儿看着点吧,一会儿让夜雪也跟你回去,给你帮把手,我这里娘不用担心,殿下早就把伺候的人安排好了。” 宋薇看她提到聂玄便是满满的欢喜和信赖,既是欣慰又是好笑,轻斥道:“太子如今是皇上了,你还一口一个殿下的,赶紧改口了。” 蒋明珠一愣,这才察觉自己的口误,连忙笑道:“是,一不当心就忘了。回头我得多喊几声,免得下回再叫错。” 聂玄下朝回来正赶上他们说的这最后几句,一边解朝冠,一边笑道:“夫人不说,朕也没察觉。” 蒋明珠起身迎他,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朝冠:“陛下是有顺风耳么?一说到您您人就到了。” 宋薇看他们小两口相处时轻松恩爱,连忙寻了个由头,告辞出宫了。 蒋明珠和聂玄说了宋薇要晚些时候进宫的事,又把她的来意说了。 聂玄还有不少折子没批,见蒋明珠已经自觉地坐在桌边替他研磨,便挥手让贺林等人都退了下去,一边拿了折子看,一边“嗯”了一声:“那你怎么想?” “陛下这个先生是做出瘾头来了,总想着考我呢,”蒋明珠嘀咕了一句,笑道:“陛下是希望表哥立下大功,风风光光地将皇姐娶进门。也是觉得表哥能够胜任。” “他的兵法师从萧岭,气度大开大合,在细节处也从不疏失,攻守皆得法。他在嘉平关的那几次奇袭,都是因势利导,看着像是草率冲动,其实是稳中求变。”聂玄毫不吝惜对宋清的赞赏:“宋清若为将,将来的成就定是远超你舅舅。我给他十五万军队和一万精骑,已经是很保守了。你尽管放宽心。” **************** 在沈凌的调度下,一万精骑的粮草在第二日就已准备妥当,十五万大军的粮草也已从东江、之南等地调往南越。 宋清的一万精骑很快整军待发,一切都准备停当,只等聂玄一声令下便可开拔。 清宁宫却忽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贺国公府的郑老夫人来求见何太后,想求她让聂玄收回成命。 蒋明珠正巧也在清宁宫陪何太后说话,她对郑老夫人一向很有好感,见她急的嘴上都起了火泡,忙劝道:“老夫人先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郑老夫人摇头,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太后,我们何家满门英烈,理应为大盛尽忠,可如今家里只有嘉儿这么一个孩子了,他竟然、竟然瞒着我向皇上请战,要跟着宋小将军上战场……这、这叫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啊……” 何太后惊得站了起来:“什么?何嘉向皇上请战?他疯了不成?南姜的气候跟京城千差万别,还有沼泽瘴气,这是去打仗不是去玩,他跑去凑什么热闹?!” “可不是,他真是昏了头了,”郑老夫人泪如雨下:“好说歹说都劝不听,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太后娘娘,请皇上收回成命。” 事情已经近在眼前,也拖延不得,何太后立刻让人去请了聂玄。 何嘉是何府仅存的一点血脉,宋清又何尝不是宋家唯一的子嗣?萧岭和萧若水在知道宋清要出征的消息后,只是嘱咐他一切小心,宋薇虽和她抱怨了几句,却也没妄图通过她来影响聂玄的决定。如今何太后却是一听这话就想让聂玄收回成命。 蒋明珠低下了头,何太后和郑老夫人的语气让她微微有些不悦,但她还是知趣地没开口说话。毕竟何嘉从没离开过京城,贸贸然去往战场,家里人放心不下,总归还情有可原。 这会儿聂玄正在御书房和宋清等人议事,听贺林回报了个大概,也就点了点头,等这头议完了,又着人去把何嘉叫了过来,一起到了清宁宫。 郑老夫人一看到何嘉,立刻上前拉住他,转向聂玄求道:“皇上,嘉儿他不懂得轻重,胡乱请战,求皇上原谅他……” 聂玄方才一听是太后和郑氏要见他,就猜到是这么回事了,随手把何嘉一推,推到郑氏和何太后面前:“这小子跟朕说家里人都同意了,朕才准了他,没想到竟是哄朕的。既然老夫人不同意,这就把人领回去吧。” 何嘉梗着脖子:“皇上,您金口玉言,答应了让我随军出征的。” “你还敢跟朕讨价还价?”聂玄一挑眉:“朕可还没追究你的欺君之罪。” 郑氏腿一软,跌坐下去,一时左右为难,又不敢说自己不同意,又不想真的让孙子出征,急的面色煞白。 聂玄坐在蒋明珠身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蒋明珠不明所以,只见他朝何嘉那边瞟了一眼,才明白过来,这症结其实是在何嘉身上。聂玄让她插手,显然是已经知道何嘉为什么非要出征了,这是想送个何家的人情给自己,当下心领神会。忙让人扶着郑氏坐下,温和道:“贺国公,容我插一句嘴,你还年轻,又不曾上过战场,贸贸然去了南姜,岂不是叫母后和老夫人担心么?”   ☆、第八十二章 皇后临盆 第八十二章皇后临盆 何嘉抬头,不服气地分辩道:“有志不在年高,宋将军还比我小了两个月,已是三军主将了,我想投军报国,又有什么不对?” 蒋明珠还是劝他:“宋蒋家虽然也年少,但随父亲在军中已有多年,又有临阵杀敌的经验,贺国公从未离开过京城,也未曾接触过战场。若是当真想上战场,也应先到京畿卫锻炼三年两载,熟悉了军营生活再去……如此,母后和老夫人也好放心些。” 郑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连点头:“嘉儿,皇后娘娘说的甚是,你有心报国,娘不拦着你,可你不能说上战场就立刻上战场啊。” 聂玄也适时给了他们一个台阶:“皇后这话在理,贺国公,你的欺君之罪朕也不追究了,你既想去军中锻炼,就先到京畿卫,去做个校尉吧。” 按理说,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可以皆大欢喜了。太后和郑氏只是不希望何嘉有危险,而不是想把他养成二五不知的纨绔子弟,让他去京畿卫锻炼,她们自然是很乐意的。至于何嘉自己,虽没能去成战场,但到底有了个实职,按理说也该满意了。 聂玄显然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才会把这个人情送给蒋明珠来做。 谁料何嘉竟一下子跪了下来,执意道:“求皇上、太后、母亲,让我去战场吧。” 聂玄皱了皱眉,他和这个表弟虽然不多么亲近,但到底还是有些情意的,再者怜惜何家一门英烈,也不想让何家这点仅存的血脉出什么差错,便板起了脸:“贺国公,打仗可不是儿戏,一个不慎,不仅害了自己,还可能害了你手下士卒的性命。” “臣自幼学武,虽不敢说武艺有多高,但自信弓马娴熟,不逊于一般兵士,”何嘉一咬牙,硬气道:“臣愿意在宋将军麾下,从兵卒做起。绝不给皇上抹黑。” 他打小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枪,郑氏怜惜他年幼失怙,对他便诸多纵容,见他喜欢这个,就请了不少武师傅来教他。因此何嘉的功夫确实很是不错。 这一点聂玄也知道,但他没想到何嘉犟起来竟这么拧。一时也有点头疼,看向何太后和郑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郑氏见儿子油盐不进的,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怒道:“你是成心要气死我不成?” 何太后见她当真气得面色发白,嘴唇哆嗦,也有点着急,连忙让人扶着她坐下:“大嫂别这么着急,嘉儿有这个志向,肯上进也是好事。” 仅从称呼上,亲近之意就表露无遗。她多年执掌后宫,对旁人心思的把握一贯很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郑氏显然是拗不过何嘉的。 心里略一盘算,母家如今只有何嘉这么一个男子,他若是不成材,聂玄虽能给他一世富贵,却是绝不会重用他。往后何家只怕就要渐渐没落了。既然何嘉执意要上战场,倒不如推他一把,让他建功立业,也好名正言顺地在军中站稳脚跟。 何嘉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一听何太后松了口,连连点头,也跟着她改了称呼,急切道:“姑母,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何太后半晌才“嗯”了一声,看向聂玄和蒋明珠:“既然这样,皇上不如就遂了他的愿吧。只不过嘉儿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皇上还是要让宋清多看着他点,别让他闯祸。” 蒋明珠无奈地笑了笑,何太后这是客气话,言外之意就是要让宋清护着何嘉,别让他受伤出事。这话显然就是说给她听的。她也只得应道:“是,贺国公与宋将军年纪相仿,想来也会处得来呢。” 聂玄心里也是了然,握着蒋明珠的手捏了下,应道:“那就依母后的意思,让他跟着宋清历练一番吧。” 何嘉一心只想着要上战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把自己扔给宋清去“保护”了,欢天喜地地谢过了何太后、聂玄和郑氏,还特特地对蒋明珠一揖谢了她。 郑氏难得进宫一趟,聂玄和蒋明珠也不打扰她和何太后叙话,两人略坐了一会儿,聂玄便陪着蒋明珠回了栖凤宫。 蒋明珠有点发愁:“咱们这儿嘴皮子一碰,就给表哥那儿添了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 “无碍,”聂玄倒是很放心,宽慰道:“何嘉虽说不爱念书,但心性不坏,且武艺不错,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成问题,应当也不会给宋清添乱。何况我看他言语之间对宋清颇多崇拜,想必不会闹出不快来。” 聂玄想得不错。在宋清眼里,这其实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不是那种耿直迂腐过头,半点不知变通的人。一听聂玄的话就知道太后的意思就是让人来混军功的。 既然不能出差错,那么把人留在营帐里就可以了,到了请功的时候,也就是多提一个人的名字,虽然对上阵冲杀的将领有些不公,但好歹不至于惹出事来,影响战况。 聂玄对他也很是放心,交待了他几句,又关照他一切以正事为重,何嘉若是当真让他为难,只管送回来。 宋清也只一笑:“臣明白,不会让皇上和娘娘为难。” ************** 翌日清晨,宋清便领着一万精骑开拔了。这一万人都是精挑细选,配备的又是好马,虽然京城和南越远隔万里,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当会比那十五万大军还先到南越。 聂玄对他确是十分信任,即使是短兵相接后宋清先吃了一场小败,他也丝毫没有怪罪之意,更没有对战局指手画脚,而是完全放任宋清指挥全局。 朝上虽颇有微词,但聂玄一贯极有威势,说一不二,一时倒也无人敢多说。 好在前线很快有好消息传来,此后战况就逐渐进入了胶着期,但宋清自开始的那一败后,就再无败绩,已经渐渐收复了越西的大部分地区,越西守将彭虎也在折子里对宋清赞赏有加。 聂玄这才松了口气,晚上回栖凤宫后,还特地对蒋明珠说了此事,让她宽心。 蒋明珠也很是高兴:“年前说不定就能打完这一仗吧?” “哪儿有那么快呢,”聂玄朗声大笑,乐道:“宋清确实是大将之才,但南越地广,就算这会儿立刻就打赢了,后续整顿收拢的事也得有个两三月,回来过年是赶不上的,不过咱们儿子的周岁,他肯定能赶得及。” 蒋明珠腹中孩子已经快要足月了,她身子沉重,这几日都很难歇个安稳觉,这会儿被聂玄“嘲笑”了,也就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盖在自己腹上的手掌,嗔道:“是女儿陛下就不要了?” 她说话间,聂玄就觉得掌心一顶,腹中孩子猛地踢了一脚,疼得蒋明珠倒抽了口气,面色骤然一白。 聂玄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她亲了下,轻轻揉着她动个不休的肚子,低声道:“这孩子脾气这么大呢?要是个闺女将来谁敢娶啊?” 蒋明珠疼得喘了好一会儿,才算安稳下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边推他一边道:“这孩子这几天都不安份,陛下去隔壁歇了吧,免得一会儿被我闹醒了。” 聂玄不以为意,揽着她不放,反而亲昵地哼笑了一声:“得了吧,那一会儿腰酸背疼的,谁给你揉?” “今儿素和值夜,我喊她就是了,”蒋明珠执意不肯:“陛下早些歇着吧。” 聂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拦住她的手把人抱在身前,皱眉道:“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蒋明珠叹了口气:“陛下……” “老实交待,”聂玄不悦道:“不然我就派人去查了。” 他相信蒋明珠的能力,所以后宫的事一般不会插手,也很少过问,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法子知道。 以聂玄的精明,蒋明珠也没指望能瞒住他,无奈道:“是母后的意思,所以陛下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按着惯例,她身子重了不能侍候,聂玄的确是不该歇在栖凤宫的,何太后倒也没太为难她,只委婉地提醒她皇帝日理万机,晚上要是再歇不好,太过伤身。 聂玄知道何太后对他不满是不会说的,但这笔账肯定算在蒋明珠头上,到底也不忍心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低头亲了亲她,安慰道:“也就你敢说我是在给你添麻烦了……得了,等你给母后生个孙子孙女的,她就没闲心管咱们的事儿了。” 蒋明珠抿着唇跟他玩笑:“阮太医早上来瞧过,说左右也就是这几天了。就委屈陛下到偏殿睡几天。要是嫌我这儿不周到,到谨嫔和宁嫔那儿也使得。” “嘴皮子倒是利索,朕要是当真去了,你可就等着后悔吧。”聂玄捏了一下她的耳朵:“不过宁嫔那里过几天我还真得去看看,南越为这回的事弄得有点战战兢兢的,权当给他们宽个心……母后那里,你也好有个交待。” 蒋明珠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 “刚才不还‘大度’得很么?这会儿就成醋坛子了?”聂玄好笑地在她肚子上轻轻一拍:“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既应过你,就绝不负你。” 蒋明珠自是信他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要是一点儿都不吃味,做个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陛下心里岂不是要不高兴么?” 聂玄一愣,朗声笑起来,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愉悦。蒋明珠背靠在他胸口,也感受到一阵他笑声带起的一阵颤动,见四下没有旁人,宫女内侍都在屋外伺候,忍不住笑着回身亲了他一下。 聂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温柔地回应着她,两人腻歪了一阵,聂玄才把人抱到榻上,搬了折子到榻边看,等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往偏殿去歇下了。 只是他才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瓷器铜盆磕磕碰碰的声音,仿佛还听到了素和急着吩咐什么,不由皱紧了眉,坐起身来:“外面怎么回事?” 他歇在栖凤宫的时候一般很少留宫女值夜,这会儿匆匆忙忙过来回话的也是个小内侍,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磕磕巴巴道:“回皇上的话,是寝殿那边的动静,仿佛是皇后娘娘要、要生了……素和姐姐正让人准备……” 聂玄顿时一个激灵,方才的那点睡意早就散了个干净,没等他说完,随手批了件衣服就往三步并作两步往寝殿跑去。 他们房间门口站了两个嬷嬷,聂玄一到就被拦住了:“皇上,皇后娘娘这是要生了……您可不能进去啊!” 聂玄看了看她们,疑道:“怎么忽然就发动了?方才是朕看着她歇下的,那会儿还没半点动静,怎么会这么快?” “这……兴许小皇子是个急性子呢,皇上且宽心,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接生的嬷嬷已经在里……”嬷嬷刚说完半句,就被聂玄冷厉的神色吓住了,顿时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聂玄一把推开她,转头吩咐人去叫阮斛立刻进宫,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第八十三章 母女平安 第八十三章母女平安 蒋明珠正被两个嬷嬷扶着从床上架起来,大约是疼得厉害,出了一身的汗,衣衫都有些濡湿了,紧贴在身上。长发也凌乱地散着,整个人像是疼得迷糊了。 聂玄一看就心疼地不行,急忙上前把人接到自己怀里,冷冷地扫过两个嬷嬷,厉声道:“皇后情况如何?怎么会忽然疼得这么厉害?” 他虽不通医术,但基本的常识总还是知道的,蒋明珠怀的是头胎,一个时辰前还半点动静都没有,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一下子疼成这样。 两个嬷嬷伺候蒋明珠有一个多月了,平日里看皇帝对皇后都是温柔缱绻,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聂玄这么凌厉的神色,吓得腿一软,囫囵话都说不出一句。 蒋明珠疼得都有些神志迷糊了,看清是他,才勉强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不怪她们,是我方才不小心绊了下。” 聂玄这才拧着眉让那两个嬷嬷起来。栖凤宫的下人,尤其是能近身伺候蒋明珠的人,都是他亲手挑的,如果能把手脚动到栖凤宫,那这人就不得不防了。听到蒋明珠说只是意外,他才缓和了神色,扶着蒋明珠低声道:“可是摔着了?” “没、没有……嗯……不过怕是把小家伙吓着了……急着要出来,啊——”蒋明珠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腹中暴起的阵痛扯得弯下腰去,若不是聂玄扶着她,只怕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聂玄看她疼得厉害,心里也紧紧揪着,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了:“疼得这么厉害还起来做什么?抱你去床上躺着吧?” “别、”蒋明珠攥着他的手抵挡着一阵赛过一阵的疼:“嬷嬷说起来走一走孩子下来得快……” 聂玄眉头都快皱成了川字,但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不会胡乱指挥。只抿着唇架着她在屋里走动。 两个嬷嬷看他“抢”了自己的工作,既不敢让他出去,又不敢当真让皇帝给自己打下手。一时间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上前来。 蒋明珠出了一头的汗,聂玄下意识地伸手给她擦了,责备道:“你们怎么做事的,皇后出了一身的汗,怎么伺候着不换件衣服?”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心道这生孩子哪还有优雅端庄干干净净的,这会儿换上去不出一刻钟不又得出一身汗么。再说如今虽是深秋,但皇后屋子里外都有暖盆,衣服湿了也不至于着凉,换不换的有什么打紧。 但腹诽归腹诽,借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跟皇帝去讲理,只得连声应了,慌手忙脚地去拿干净的衣裳。 蒋明珠看这两人被他差得团团转,心下有些好笑,看着平日里总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男人为自己手忙脚乱的,又觉得感动,眼里一热,冲他笑了笑:“陛下回去歇着吧,时候还、还早呢……有她们在就行了。” 聂玄已经很是后悔方才放她一个人在寝殿歇着了,一听这话便瞪了她一眼:“别废话,好好走着。” “陛下、我说真的……”蒋明珠执意停下脚步,推了他一下:“有嬷嬷和太医在就行了,你在这、在这又帮不上忙……快出去吧。一会儿母后来了,看到你在产房待着,可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别说是帝王之家,就算是平民百姓家里,也没有丈夫陪着妻子待在产房的。 聂玄一手帮她托着肚子,一手撑在她腰上,几乎是半抱着她走路,一边安慰她:“好了,你就省点精神吧。我有分寸,一会儿就出去。这会儿还不到三更,我没让人去母后那儿报,她起码得等天亮了才知道。” 蒋明珠这才放下心来,一心应付着肚子里急着要出来的小家伙。 阮斛这几天都留在太医院的值房休息,晚上也不敢离宫,接了通传后很快就赶到了。 他这人当真是医痴,看到聂玄也就平平常常地行了个礼,倒是没有像旁人那样天塌地陷地一阵嚎着要让聂玄出去。忙活了半晌,直等接生嬷嬷说蒋明珠破水了,让人把蒋明珠扶上床躺着,他才皱着眉疑惑道:“皇上?您怎么还在这?是不是应该出去等着了?” 聂玄一看外头天色都快大亮了,也不好再耽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关照:“你记住,一切以皇后的身子为重。” 阮斛莫名其妙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臣遵旨”。聂玄这才俯身在蒋明珠额上亲了下,低声道:“别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聂玄才刚出来,去偏殿换了件衣服,秦绯和苏朵儿就到了,不一会儿功夫,何太后也来了,见栖凤宫里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慌乱,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到聂玄忍不住在门口来回踱步,不由对贺林笑道:“我看皇上这会儿也没心思去上朝了,你去前边知会一声,今儿早朝就免了吧。” 聂玄也挥挥手,示意他依言去做。 何太后看儿子当真很是着急,分明知道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一双眼睛还是片刻不离那扇紧紧合着的门,也是有点好笑,吩咐素和给他泡茶,安慰道:“皇上坐下来歇会儿吧,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皇后身子骨好,又年轻,这一胎一直好生将养着,不会有问题的。” 聂玄勉强收回心思,“嗯”了一声,低声道:“母后……累您一大早就赶过来……” 何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不打紧,看向一旁站着的嬷嬷:“哀家听说皇后夜里就发动了,怎么不去清宁宫通传?” “哦,是朕让她们晚些报的,想着左右也没那么快,不如早上再去跟您说,也免得您跟着担心受累,”聂玄笑道:“皇后也跟朕说母后这几日偶感风寒,夜里更深露重的,先别惊扰母后休息。” “胡闹,”何太后虽是精明人,却毕竟也上了年纪,听到儿子媳妇这么体贴自己,明知儿子是在变着法儿给蒋明珠说好话,心里总归也是高兴的,对蒋明珠也多了几分怜惜,嗔怪道:“皇后头一回生孩子,没个长辈在身边怎么行?” 宋薇近来一直在宫里住着,可巧昨儿下午才出了宫,去裴氏那里走了一趟,蒋明珠就要生了。 聂玄适时地认了错,又应和着何太后说了几句。便扶着何太后坐了下来,亲手奉了一杯茶。 一旁的秦绯和苏朵儿见母子两人都满心期待,也插不上话,便安安分分地立在太后身边伺候着。 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蒋明珠很克制,即使是隐忍不住的痛楚,听着也就是压抑的闷哼。 何太后见多了那种拼命喊疼博皇帝怜惜的,打心眼里看不上。对蒋明珠的懂事得体倒很是满意。 聂玄却是心疼得不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听着里头的动静。 折腾了快半天,到正午的时候,两个嬷嬷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一个劲嚷嚷着“用力”、“能看见头了”,蒋明珠也似按捺不住,痛呼了一声。聂玄听到她声音嘶哑,仿佛拼尽了全力,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攥在手里紧紧捏着,狠狠地闭了闭眼,才忍下闯进去的冲动。 好在磨蹭了一夜外加一早上的孩子终于转了性子,一盏茶的功夫后,房里就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庄嬷嬷首先推开门出来,把孩子抱给聂玄看:“恭喜皇上,大小均安,是个小公主。” 聂玄听到“大小均安”四个字就长长地松了口气,手足无措地把孩子抱过来,心里简直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乐道:“好好好!有赏,全部都赏!” 何太后看他乐得语无伦次的,也跟着笑了笑,虽有些失望不是皇子,但到底是聂玄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第一个孙辈,她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笑道:“贺林,依皇上的意思,屋里伺候的,全都重重有赏。” 她吩咐完也到聂玄身边看了看孩子,高兴道:“这孩子长得好,刚出娘胎就眉清目秀的……” 聂玄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这会儿只要是夸他女儿的,他觉得是至理名言,连连点着头。 何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瞧皇上高兴的这样儿!奶娘、嬷嬷可都安排下了?” 庄嬷嬷原是她身边的老人,也笑着应道:“是,前些时候就都安排妥当了。” 见聂玄抱着女儿都不肯撒手,一屋子都是喜气洋洋的,何太后也知道他们小两口有话要说,笑着朝秦绯和苏朵儿招了招手:“在这儿坐了大半天,年纪大了,还真觉得腰酸背痛的,你们陪哀家出去走走吧。” 秦绯和苏朵儿自是不能不应,各自和聂玄道了喜,便一左一右陪着何太后往御花园去了。 何太后一走,聂玄便抱着女儿想推门进去。 庄嬷嬷连忙拦下了:“陛下,皇后娘娘累了半天,这会儿睡过去了。” 聂玄也不以为意,把孩子交给她:“那我去看看她,你先把小公主抱去奶娘那,你也在那看着点,别让她们手脚不知轻重地伤了小公主,一会儿她醒了再抱过来。” 庄嬷嬷知道这一位的个性,也没真打算拦住,更不敢在这兴头扫了这位爷的兴致,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宫女并两个嬷嬷,抱着孩子先出去了。 屋里已经收拾妥当了,蒋明珠床边只有两个大宫女在守着。聂玄怕吵醒了她,便止住了这两人的请安,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蒋明珠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只有面色发白,没有恢复成往日的样子。聂玄伸手给她把耳边的长发理在耳后,握着她的手在指尖亲了下。 蒋明珠身上还是不舒服,自然睡得不沉,很快就醒了,一见他就勾了勾唇角:“原来陛下也有失算的时候,是个女儿呢。” 她醒来头一句话就是这个,一时弄得聂玄哭笑不得,硬生生把一句柔情似水的“辛苦你了”堵在了嗓子里,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乐?回头可得再疼一回。” 蒋明珠侧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道:“原本还以为陛下是算无遗策的,这回可怎么办?”   ☆、第八十四章 两头为难 第八十四章南姜大捷 聂玄认真看着她,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便知道她还是不踏实,是借着方才这个玩笑来试探自己的态度。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又心疼她的担忧,又恼她的不信任。只是看着她虚弱却还故作顽皮的样子,到底是心疼占了上风。 要是能轻轻松松地过日子,谁愿意天天走一步想十步呢?只是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位置,由不得她天真无知。 何况,她动心思费心机,也不过是为了他。 聂玄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轻轻咬了下,哼笑道:“跟我耍小心眼儿,嗯?也不想想你是谁教出来的……给我好好说话。” 蒋明珠面上一红,半晌,竟是微微地红了眼眶。 聂玄原是半玩笑半当真,这会倒是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放柔了声音,伸手给她抹掉了眼角的一点晶莹:“哎,别哭啊,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跟你开玩笑呢,不是说月子里掉眼泪要落病症的么。” 蒋明珠咬着唇摇了摇头,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难为情地冲他一笑:“陛下……” 聂玄把她扶起来喂她喝了点水,顺势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地揽着她:“你是大盛的皇后,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多几分心思没什么不好的。朕又不是怪你,只是心疼你……外头的事就够麻烦的了,私下里,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蒋明珠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侧着脸蹭了下,安心地点点头:“我还没好好看看宝宝呢,让嬷嬷抱过来吧……还有,母后那里,是不是挺失望的?” “方才抱出去的时候睡着了,一会儿醒了抱来给你看,”聂玄笑道:“先前我和皇姐都没有孩子,这是母后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她喜欢还来不及呢,你尽管放宽心。母后重嫡庶,后宫也需要稳定,我想,在朕有嫡子前,母后多半也不想看到有庶子出生。再者现在还在父皇的孝期内,这三年里母后应当都不会提选秀的事。” 何太后自己当年就受过嫡子不是长子的委屈,要不是聂玄自己出色,而聂至又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聂玄被立太子、继位,只怕都要多些波折。 蒋明珠点点头,聂玄看她松了口气,这才戏谑道:“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慢慢地办,车到山前必有路,朕总归不负你,这一辈子,我若有子,定是由你所出。若命中无子,将来便从宗族之中挑一个德才兼备的,从小养在你我身边,这下可放心了吧?” 蒋明珠顿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聂玄看她嘴唇微微张着,微微泛白,不见平日里的红润,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贴上去吻住了,含着她的唇轻轻咬了咬:“不至于吓得合不拢嘴吧?虽说这只是万一,但世事本就没有绝对,我若是没想过这件事,当初娶你的时候怎么敢给你保证从今往后都只有你一个?” 是了,他从来不是空许承诺的人。蒋明珠心里一颤,她以前一直没有认真想过,聂玄当初给她的,是这样如同破釜沉舟般深远而厚重的许诺。 聂玄看她一脸呆愣愣的样子,只笑着捏了下她的脸:“行了,别想那么多,睡会吧,一会儿你醒了我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按理来说,公主的名字是不需要经过礼部初选,皇帝拍板的,大多是皇帝按着自己的心意取一个就行了。 聂玄却郑重其事地命礼部和钦天监测选,最终给女儿定了一个单字的“雅”,又声势浩大地给女儿赐了封号“长嘉”,珍爱重视完全不下于得了皇子,对皇后和女儿的宠爱表露无遗。 *************** 许是小公主当真带着好运,她的封号才刚定下来,南姜就传来了大捷的消息,宋清亲自带人深入腹地,直接摸到了南姜王的驻地,不但将南姜军队杀得大败,还生擒了南姜王和他的两个一儿一女。 聂玄收到军报的时候正在御书房和沈凌、赵夏议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重重地一击掌:“好啊!宋清真是好样的!” 沈凌和赵夏都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只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也知道绝对是喜报,忙道:“宋将军可是获了大捷?” 聂玄转手把军报递给赵夏,神色飞扬:“自然是大捷!他生擒了南姜王!” 赵夏一看,也掩不住一脸的喜色,连沈凌都肃然变色,振奋道:“宋将军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实在是太好了!” 众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生擒南姜王和他们的王子,既是对南姜的震慑,进一步的话,甚至可以将南姜从属国变为领地。宋清不过弱冠之年,就立下了这样的不世之功,无论是天赋还是运气,都是好得令人咋舌啊。 聂玄从接了军报,笑意就一直没散过。当初他在朝上为宋清力保,说他必能青出于蓝,话虽说得笃定,却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结果。毕竟南姜的气候与京城千差万别,又有湿沼瘴气等等不可预期的因素。因此得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是一块大石落了地,要赵夏立刻把军报发下去,刊印在这一期邸报上,传知全国。 赵夏朗声应了,大步赶去安排。 沈凌看聂玄兴致极高,也凑趣道:“皇上,户部这几个月来都忙于前线供给的调度,个个都忙得疲了,这等天大的好消息,臣也赶个先机,回去告诉他们,让大家都松快松快。” “好,你这就去吧,”聂玄心情大好,转念一想,忙叫过贺林,安排道:“你去栖凤宫,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娘娘和蒋夫人。” 沈凌这才刚走动门口,把他的话听得真真切切的,心里不由暗自叹了一声。当初他还觉得蒋明珠配不上自家儿子,如今看看,她不仅深受宠爱,母舅家又如此得力,比起沈策,不知胜出了多少。当真是世事难料。 晚间从部里回家,便也和蒋敏说了这事。蒋敏倒是笑了笑:“我先前就和你说了,你还不信……这丫头,眼光确是好。好在咱们与她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如今她受宠,对咱们也有好处。” 沈凌也只得点点头:“你没看到,皇上提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温和了几分,依我看,她的福分,远不止如今这样。咱们家小瑶,原不是和她最亲近么,如今怎么倒不怎么走动了?我听人说,如今她还在月中,皇上为了让她高兴,把宋薇和他们蒋家一个旁支的小丫头都接近宫里陪她说话了。你改天也递个牌子,带着小瑶进宫去,和栖凤宫多多走动。” 蒋敏应了一声,提到女儿,不由皱起眉来:“小瑶这孩子,先是一心念着那宋清,好说歹说劝了一年,可算是放下了,又不知和贺国公闹了什么别扭,好好的亲事就一直拖着,这可真是……一晃明珠女儿都生了,她这儿倒好,亲事都还没定下来呢。” 这一点沈凌倒是不担心:“男儿就当建功立业,志在四方嘛。这次宋清立了大功,何嘉跟在他身边,说不定也能入了皇上的眼,比先前那样有名无实的贺国公好多了。” 蒋敏苦笑:“他自是好的,只是这无媒无妁的,可没个凭证,这次回京,只怕上贺国公府去求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指不定你看好的女婿就飞了。” 说归说,蒋敏第二日还是依着沈凌的意思,带沈瑶进宫去见了蒋明珠。 蒋明珠自打太子府搬进宫里后就没见过沈瑶,一则是宫里规矩大,到底不比太子府那般自在,二来也是她身子重了,不怎么方便。这会儿看到她们倒是十分高兴,把孩子交给奶娘,笑着让素和给她们上茶。 孩子出生已有十来天了,许是在蒋明珠肚子里长得好,落地十天,已经完全长开了,白白胖胖的,也不惧生人,眉眼弯弯,咯咯地笑着。 奶娘抱着在一旁逗她,蒋敏和沈瑶也觉得她玉雪可爱,俱是十分喜爱。 蒋明珠见沈瑶看着女儿眼里亮晶晶的,便让下人都退了出去,笑着调侃道:“你若瞧着眼馋就快些定亲吧。我听母后说,贺国公这回执意要出征,可有一半都是为了你啊。” 沈瑶红着脸低下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蒋明珠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对何嘉不是没有好感,便对蒋敏笑道:“姑母,昨日皇上已经下令,让大军班师回朝了。再有一个月,贺国公就能到京,母后的意思,她想做这个媒人,给小瑶和贺国公赐婚。您看可好?” 何嘉出征后,郑氏常进宫来和何太后叙话,言语间便提到这件事。昨日捷报传到贺国公府,郑氏也是欢天喜地的,特地进宫来求了这桩亲事。何太后想着蒋明珠和沈家母女关系亲近,便让她来探个口风。 蒋敏又惊又喜,忙道:“是、太后关怀,是小瑶的福分。” 沈瑶则是面颊涨得通红,蒋明珠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想起她儿时就说自己将来要嫁个大英雄,如今能遇到何嘉这样一个真心待她好,又肯为她而发奋上进的人,也是为她觉得高兴。 **************** 聂玄今日回来得意外的早,见蒋敏和沈瑶也在,还愣了愣,随口免了她们的礼,走到蒋明珠身边,从奶娘那把女儿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逗着。 一看聂玄的样子,蒋敏就知趣地拉着沈瑶告退出去。 蒋明珠见他对蒋敏和沈瑶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有点疑惑,奇怪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谁不开眼,惹陛下不高兴了?” 聂玄摆摆手,面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把女儿交给庄嬷嬷,让她把所有下人都叫出去,这才哑着声音道:“何嘉出事了。” 蒋明珠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大好,心里一提,紧张道:“不是大捷么,出了什么事?” “突袭南姜王庭的时候他也参与了,而且受了伤,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是……殉国了。”聂玄眉头紧蹙:“他虽说没有军职,但到底是朝廷的国公,先前那份捷报上半个字都没提这件事,通篇都是歌功颂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表哥不是这种人,”蒋明珠肯定道:“而且这种事也不是说瞒就可以瞒住的,就算表哥真跟他过不去,也不可能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聂玄脸色还是很难看:“我知道,我自是信宋清的,多半是底下人做事糊涂。但只怕母后那里,一旦知道何嘉现下生死不明的,要把这件事迁怒到他身上,这个消息估计也瞒不了几天,我先跟你说个大概,你心里也好有个数,到时候别和母后顶起来。她家里就这么一个子侄辈的,她心里不好受,说话要是难听,或是说了宋清什么不好的,你也忍着点……” “嗯,我知道。不会让陛下为难的,”蒋明珠握着他的手,体贴地安慰道:“贺国公的事也还没准数呢,说不准过几天人就找着了呢。陛下也别太着急……”   ☆、第八十五章 太后震怒 第八十五章太后震怒 何嘉出事的消息瞒了半个月,到底还是传开了。 聂玄原本还抱着点希望,想着说不定拖一拖就把人给找着了,总好过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可是从前线接连传回来的消息却都是一无所获。 宋清亲自写的折子也到了,详细和他回报了当时的情形,盛赞了何嘉英勇,为何嘉请功,并且表示这一趟让彭虎把南姜王等一众俘虏“送”回京城,他留在南姜安排防务,也好继续搜寻何嘉。 这会儿他回来了也是承受太后和郑氏的无限怨恨,聂玄心道这小子倒是精乖,知道在外面躲着点风头。想想也是别无他法,只得给他批了个准。 何太后差不多就是此后几天得的消息,当下便急的白了脸色,强自镇定地问了两句话,整个人就晕了过去。清宁宫的人吓得六神无主的,立刻差人请了太医,又去御书房回禀了聂玄。 聂玄把前因后果一问,就知道这事是露陷了。只不过这件事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倒也没有太着急,又把怎么“招待”战俘的事给胡明谦和蒋云说了一通,这才让他们退了,自往清宁宫去。 ************** 清宁宫里头已经是一片慌乱了。 何太后一向身子很好,她年轻时对聂慎还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了聂慎的喜怒哀乐而提心吊胆,郁郁寡欢。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就知道了,在聂慎心里,她就是千般柔顺万般好,终究是抵不过他青梅竹马的元后。 是啊,活人哪儿比得过死人呢?更何况元后死在聂慎对她的感情最为浓烈的时候,永永远远地留在了他心里。 她哭过闹过难受过,后来生下了聂柔和聂玄,也依旧不曾死心,是以聂柔和聂玄小时候都曾看到过她为了聂慎默默垂泪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才八岁的聂柔染了时疾,病得奄奄一息了,聂慎却忙着皇陵竣工的事,为了把元后棺椁入陵,整整十来天,连一眼都没有来瞧过聂柔。她就像是忽然看开了,大病了一场后,她开始一心一意地打理后宫,修身养性,给儿女谋划前程,除去那些已知和未知的敌人。从此再也没有为聂慎而掉过一滴眼泪。身体竟也比从前好了很多,几乎没怎么生过病。这回乍一倒下,当真是把阖宫里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都吓到了。 从前的事她从不曾对一双儿女说过,但聂玄那样敏锐的人,又怎么会注意不到。何太后为他和聂柔付出了很多,他也愿意尽自己的可能去孝敬她,让她过得舒心一点。 因此看到何太后歪在榻上发鬓凌乱双目无神的样子,他心里是当真不好过,连忙上前几步,在榻边行了个礼,关切道:“母后,这会儿可感觉好些了?” 何太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竟是自嘲地一笑:“许是你当真大了,我也当真老了,这样关乎性命的事,你都要瞒着我……” “母后,”聂玄知道打马虎眼也没用,干脆直接道:“人还没找着,朕是怕母后知道了忧心,想着等找着了,再给母后说这个事。” “等?”何太后的声音一下子尖利了起来,抖着唇怒道:“等你那心爱的大将军去找么?我看他根本就是阳奉阴违!否则嘉儿怎么会去参加什么突袭,弄得现在这样下落不明?!” 她一下子就把嬷嬷奉上的药打翻了,瓷器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听得众人都心里一跳。她们伺候了这么多年,只怕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后这样失态,有些胆小的已经惊得呆住了。 聂玄皱了皱眉,挥手让宫女内侍都退出去,温和劝道:“母后这会儿急痛迷了心,您先消消气,好生将养身子。” 何太后看他不紧不慢,半点脾气都没有的样子,更是怒极。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屋里倒是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这一边母子俩还对峙着,那一头听说太后摔了碗没有喝药的阮斛却是皱起了眉,转头又去熬了一碗,回来之后也不顾别人劝阻,“扣扣”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皇上,太后娘娘,这药必须趁热喝,否则药力就散了。” 聂玄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一下子觉得有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太医有时候也是件不错的事,连忙扬声吩咐他进来。 一众宫女内侍都被吩咐过不许打扰,自然没有人敢来送药,阮斛左右看看,只得自己推开门进了屋。 聂玄接过药,趁势对何太后道:“母后,不管有什么事,总得先喝了药再说。阮太医也说了,这药得趁热喝。” 何太后方才是气急攻心,这会儿回过神来,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让皇帝没脸面,只得“嗯”了一声接过来喝了,温和道:“阮太医辛苦了,也下去休息吧。有皇帝陪着,哀家这会儿觉着好多了。” 阮斛这人,只要你没在他面前吵个天翻地覆,他多半是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的,别说何太后和聂玄这样精于掩饰的人,就算换个演技拙劣破绽百出的来,他也是照单全买的。听了这话,便正经朝两人行了礼告退了。 好在经他这么一来一去的,何太后也再做不出方才的样子,屋里气氛总算是缓和了许多。 聂玄起身给何太后倒了杯水,才劝慰道:“母后方才的话,朕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说得难听一点,一将功成万骨枯,上阵杀敌,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贺国公为国家立了功,如果能安全返回,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是不幸殉国,也是生荣死哀,是我大盛的好儿郎。至于宋清,他为大盛立下的是不世之功,母后若要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一个下属的性命而迁怒于他,只怕天下将士都要寒心的,朕也绝无可能答应。” 他说得很是坚定,何太后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她这样,聂玄心里也难过,到底是又开了口,压低了声音道:“何况……母后若是这样做了,在世人眼中,贺国公就从一个自请出征、英勇善战的英雄,变成了一个靠着您的庇佑,上战场赖军功,不幸出了事还要迁怒主将的笑话。” 何太后虽然又气又急又痛心,却不得不承认聂玄说的是对的。万一何嘉真的没了,为了何嘉的名声,她只能悲痛,却不能把愤怒撒向宋清。在所有人看来,宋清都是一个好将领,用最少的伤亡,达成了最有利于大盛的局面。一个国公的意外,实在怪罪不到主将头上去。 但她怎么能够认命?怎么能够甘心?! 何家一门忠烈,从高祖朝一直到现在,只留下了何嘉这一点血脉了。如果何嘉出了什么事,百年之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聂玄见她神色一刻三变,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两本折子递给她:“母后,宋清和彭虎的折子前几日都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们也说得很清楚。宋清原本是不许贺国公去的,是贺国公瞒而不报,孤身跟着他们到了南姜王庭,他们长途奔袭,那会儿离大营都有一日多的路程了,宋清发现他后,自然不可能再专门把他送回去,这才答应带他一起参与行动。这件事,所有参与行动的将士都可以为宋清作证。认真追究起来,错的是不守军令的何嘉。” 何太后神色一震,眼里从震惊到失落,终于都变成了颓然,缓缓地推开儿子扶着自己的手:“今日这番话,你早已在心里演练过好几回了吧?” 聂玄叹气:“母后何出此言?” “为了你的皇后,你倒当真是想得挺远的,”何太后闭了闭眼,不知是失望还是伤心:“罢了,聂家……当真多痴情人。从高祖到你父亲,呵……如今还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玄便也不遮遮掩掩,坦率道:“母后,儿子的确喜爱明珠,但即使没有明珠,以宋清的品性才学,他也一定会是我的左膀右臂……此外,有件事,我想还是早些说与母后知道吧,宋清爱慕皇姐,皇姐对他亦是有心,等过了父皇孝期,朕是要为他们赐婚的。” 何太后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把何嘉的事抛开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聂玄:“你说什么?!柔儿怎会对他……” “此事说来话长,”聂玄并不打算对她说明自己离魂,聂柔代替自己去往嘉平关的事,这件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且如今事过境迁,也没有必要再提及了。因此只是起了个头,便转而道:“但他对皇姐,确实是情真意切。母后若是不信,不妨召皇姐进宫一问。” 何太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聂柔的事几乎成了她的一桩心病,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为女儿挑一个可靠的人,才会让女儿如今孤身一人。乍一听到她和宋清的事,竟不知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了。 聂玄劝也劝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看她不愿与自己多说,只得低声温柔道:“母后……皇姐虽是金枝玉叶,这些年来,却是忧愁多欢喜少,宋清待皇姐是真心的,品性相貌才学,也足堪匹配,这一桩亲,我觉得极好。” “你去吧……”何太后沉默了许久,终于朝他看了一眼。 聂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摆手打断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从国家大义说到何嘉的名声,又把你皇姐拉了进来,国家的前程、法度,何家的利益,你皇姐的幸福,桩桩件件摆在我面前,我哪里还能和宋清为难?罢了,你自去忙吧。让我一个人想想……” 何太后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能从对聂慎的感情中抽身而出。聂玄知道她一贯理智而坚强,虽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但到底还是依着她的话退了出来,吩咐阮斛这几天日日到清宁宫来请平安脉。 何太后差不多有十日没有出过清宁宫,后宫太妃,妃嫔的每日来请安也都没见着人。聂柔听到消息后自然也是来探望了。不知母女两人说了些什么,聂柔出宫后,何太后的精神终于好了些,蒋明珠出了月子第一次带着女儿过来请安时,何太后便把人叫了进来。   ☆、第86章 双更 第八十六章 蒋明珠来得早,几个太妃和秦绯、苏朵儿等人都还未到。整个清宁宫显得有几分冷清。 何太后有点疲惫,昨日郑氏进宫,在她这儿掉了半天的眼泪,说起何嘉小时候如何调皮捣蛋,长大后又是如何孝顺,她听了心里也是揪着难受,好生安慰了郑氏一番,近宫门落钥了才让人送她回去。晚上也还想着何嘉的这点事,并没有歇好。这会儿是勉强打点精神,脸色不大好看。 蒋明珠知道这一个多月来清宁宫都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想起聂玄的担忧,也有些担心何太后的身体,劝慰道:“母后……贺国公的事毕竟还没个准信,您千万不要太过担忧了,若是伤了身子,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便做好了被何太后冷嘲热讽甚至是破口大骂的准备,她知道何太后和郑氏都对宋清“弄丢”了何嘉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些该劝的话,却不能不说。这既是她作为皇后应当做的,也是作为儿媳的一份孝心。 何太后可以对她不满、嘲讽,但她心里,确确实实是很感激何太后的。自她嫁给聂玄至今,何太后对她一向也很照顾,这次她生下女儿,太后也并未有过苛责。 只不过她也不想直接凑上去被骂得体无完肤,蒋明珠想了想,又补充道:“皇上最近也很是担心母后的身子,母后的脉案,每日都是让阮太医去勤政殿回报的。” 不管怎么说,母子才是血浓于水。果然,何太后听了后一句话,脸色便好了一点。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能得她这一声回应,蒋明珠已经觉得很不容易了,三言两语便转到别的话头上,有意要哄她高兴。 站在她身后的奶娘是聂玄亲自挑了给她的,人长得周正,也十分有眼色,几句话就把正睡得香甜的小公主也拉进了话题里。 小公主如今长得玉雪粉团似的,当真是人人见了都想抱会儿,连苏朵儿都十分喜爱她。醒过来后也不哭闹,眼珠一转,看见了蒋明珠就咯咯地笑。 何太后看到自家孙女儿,哪里还能沉下脸来,到底是展颜笑了笑,招呼奶娘:“把公主抱过来……我看看,唔,长得可真是不错。” 蒋明珠暗自松了口气,亲手接过女儿抱着,走到近前和何太后说了会儿话。 这会大约是时间到了,秦绯、苏朵儿和几个太妃也陆续过来请安了。 人一多,就更热闹起来,宫里的人没有不精明的,一看太后终于是有精神了,也就知道太后和皇后那点事算是“雨过天晴”了,虽不知太后为何这般好说话,但还是都息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凑趣地围着小丫头说笑起来。 聂玄自然也知道蒋明珠今日要到清宁宫请安,他上回虽然已经差不多说通了太后,但也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气,多半今日是要发作的,因此一下了朝,把几个还有事要回话的人往御书房一丢,让人上了茶伺候他们等着,就先往清宁宫去了。 何太后看他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心里也就明白了,颇有意味地笑了下:“皇帝这是急着赶来救驾啊。”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调侃的口吻,聂玄心下一松,高高兴兴地把女儿从一个太妃手里抱了过来,应道:“可不就是来救驾的么,朕听说几位太妃都快要把朕的长嘉公主抢走了,这不就赶紧来了。” 大家都哈哈一乐,大多明白他这么风急火燎地赶过来,多半是怕皇后在太后这儿受委屈。一时间有感慨的,也有羡慕的,只不过都是在自己心里想着,面上都有志一同地玩笑了几句,就与何太后告了辞。 蒋明珠站在他侧后边,看着他的背景,一时也有点出神。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何太后今日这么快就和自己“言归于好”,显然不只是因为小公主,这一个月里头,聂玄想必已经先为她保驾护航,与何太后谈过了,这会儿更是匆匆赶了过来。他待自己,当真是再周到不过。 何太后方才取笑了一句,这会儿外人都走了,她便索性对聂玄道:“人你也看了,可放心了吧?你先去吧,我和明珠说几句话。” 聂玄连忙应了,他正经还有不少事要安排,南姜王和他那一儿一女已经被他关了十来天了,杀威也杀够了,该见一见;对这一次南姜大捷有功的将士,也该论功行赏了。 蒋明珠目送他离开,何太后又让奶娘把聂雅先抱回去,这才起了身,招呼蒋明珠和自己一起走走。 清宁宫的小花园不如栖凤宫那么大,差不多一眼就能看过来。何太后在一株腊梅前面站了会儿,才忽然转头冲她笑了笑:“来,咱们折几枝回去插瓶。” 蒋明珠一愣,下意识地上前帮她,心里却还没反应过来。 身边伺候的人都让何太后屏退了,两人亲自动手折了几枝,何太后示意够了,指了指她腰间那块龙凤配,温和道:“这块玉佩的来历,你可知道?” 蒋明珠点头:“是,陛下和皇姐都与我说过。” “嗯,你既听说过,大概也知道,聂家的男人,多半都是痴情人……”何太后勾了勾唇角,却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反而有点嘲讽似的,冷淡道:“高祖皇帝挚爱顾皇后,顾后死后,他性情大变,没两年就跟着去了;武帝宠爱惠妃,为她大兴土木,甚至死后让她殉葬;景帝痴恋一个宫女,把她一路提拔成贵妃。还有你们的父皇,与元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这么多人里头,除了高祖皇帝,我一个都瞧不上。” 蒋明珠怔怔地看着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何太后却并不在意,嗤笑道:“武帝、景帝、你父皇,谁没有三宫六院?为了给自己套个‘痴情’的壳子,显出自己待‘心爱’的女人是最特殊的,又作践了多少后宫女人?” “母后……”蒋明珠觉得自己隐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以为她是教训自己,不该让聂玄空置后宫,冷落秦绯和苏朵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何太后也没有要她插话的意思,冷下了神色,淡淡道:“如今,玄儿待你也是独一份的。他是我儿子,我很了解他的性子。他和聂柔都是心思笃定的人,下了决定只怕就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意志。与他父皇大不一样。我不知道他对你是不是有过什么许诺,往后……也不想管你们的事了。只有一条,希望你也好,宋清也好,将来不要负了他和柔儿。” 蒋明珠惊讶地瞪大了眼抬头看她,完全没有想到何太后竟是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何太后对她笑了笑:“怎么?吓到了?” “不、母后……谢谢母后!”蒋明珠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谢谢您……” 何太后摆摆手:“你不必谢我,我在这后宫里头,看的情情爱爱多了去了,你和皇上这一段,也不见得特别些,我不是为了你……皇帝不想要别人,将来你们能有一两个成器的儿子,我也就不多事了。只要他和柔儿能过得好,我没什么好苛求的。” ************** 何嘉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宫里宫外原本不少人等着看清宁宫、栖凤宫斗起来,谁料直等到皇帝论功行赏的圣旨都发下去了,清宁宫还是没半点动静,不免有许多人暗自失望。 聂玄原是想让宋清入内阁的,但他毕竟才刚到弱冠之龄,想了想,还是把他放到吏部去做了侍郎,让他先在吏部历练两年。但除此以外,他还给宋清加封了定国侯。而原本京畿卫里的职务也没有撤去,宋清一下子身兼文武双职,虽说都不是多高的官位,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皇帝对他是恩宠信赖兼而有之。 蒋云一连多少天也都是天天有人请着出去消遣,他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国丈,又有宋清这样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做外甥,宋清如今还在南姜未回京,萧岭和萧若水则都是避世好静的性子,如今已经有不少人拐着弯儿想从他这里活动活动,在宋清面前卖个好了。 但旁人却不知道他内里的纠结。蒋明珠是从来不肯见他的,聂玄那里,虽然明面上的面子是给他的,登基的时候还给他加了个太师的虚衔,但实质上的权力,半点没有给过。 这回宋清在南姜大捷,聂玄对他就更是不放在心上了,因为“接待”南姜王的事做得不合聂玄的心意,还被申饬了一番。 他虽看起来春风得意的,其实内里还当真是虚得很,生怕哪天聂玄一个不高兴,就要拿他出气。 宋薇在宫里待了近两个月,陪着蒋明珠做完月子后又回了裴氏母子三人的那处院子,蒋云便动了心思,想着把宋薇接回家里来,把她的心思哄转了,将来也好在蒋明珠和宋清那儿得些好脸色。 奈何宋薇却像是铁了心,第一回他上门,刚说了来意,宋薇就推说裴氏那里离不得人,礼数周到地命人把他“送”出了门,第二回来,则干脆给他吃了闭门羹。 蒋云第三次站到裴家院子门口,见守门的人竟换成了两个年轻侍卫,不由一愣。 这两个年轻人神色冷峻,一身简单的青衫也挡不住凌厉肃杀之气,显然不是普通看家护院的人能有的气派,而是百战之军。蒋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多半是蒋明珠或是宋家给派过来的,想见宋薇,根本没有可能。 这儿离京城各处衙门都不远,蒋云到底还是朝廷大员,也不好一直在这儿杵着,怕叫同僚看到了,那可就大大地失了脸面,只得讪讪地回了府。 宋薇正陪着裴氏说话,听到夜雪来回说蒋云已经走了,才点头笑笑,让她出去候着阮斛,等人到了就立刻请进来。 裴氏从入秋之后几乎就没能下得了床了,宋薇总安慰她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养养总能好的,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一双儿女都很懂事,见阮太医频繁出入,渐渐地也就知道了母亲的身体状况。 蒋明珠生下孩子,宋薇从宫里回来后,裴氏就对一儿一女明明白白地交待了,告诉他们从今往后要孝顺伯母,当着宋薇的面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她。 做完了这件压在心头的事,她的心里轻松了不少,身子竟也稍微好了点,能坐起来和宋薇说话了。听了蒋云的事,便有点不好意思,温柔道:“是我拖累大嫂了……” 宋薇连忙摇头:“瞎说什么呢?家里那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如今明珠和清儿有出息,他又如何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回去?我和他,早就没有情分了。真要认真说起来,倒是我在你这儿叨扰了。” 裴氏吃力地笑笑:“大嫂快别折煞我了,若不是有大嫂和明珠照拂,我们母子三人,如今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境况呢。” 宋薇温柔地绞了帕子给她擦手,又递了快点心给她:“那咱们就别捧来捧去的了。都是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 “哎,”裴氏也点头:“那我也和大嫂说说心里的话,大嫂……其实如今明珠贵为皇后,皇上待她又是千恩万宠,您娘家外甥也争气,允文允武的,又打了大胜仗。想必蒋家以后绝不敢给您一点气受,您真没想过回去么?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者蒋老爷毕竟是皇后的生父。” “若只有我一个,我倒也不争这口气,忍一忍,落一世太太平平的名声也就罢了,”宋薇微微叹了口气:“只不过我看明珠的意思,是不愿让我和她父亲再有牵扯的,我想……她大概早就有了什么想法……老实说,我这一辈子,当真没能为她做点什么,但总归不能再拖累她,让她以后因为我的关系束手束脚的。” 她这么一说,裴氏便明白了,再也没再多说,只和宋薇、两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蒋云自从那日在门口被那两个年轻侍卫拦下了,就知道宋薇这条道是走不通的了,但他转念一想,宋薇不肯给自己面子,但对着个半大孩子,总不好也拒之门外。便把蒋志飞送到宋薇那儿去,说是家里也没有主母在,孩子照应不过来,送过来让宋薇管教。 蒋志飞从小跟在柳氏身边长大的,后来又被蒋老太太带着,那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谁也不敢给他气受。一听说蒋云要把他送到宋薇那儿去,顿时老大不乐意,他对宋薇倒是没什么好恶,但架不住柳氏从小到大在他耳边说的都是宋薇怎么怎么不好,这会儿自然是不肯的。 可是蒋云平日里虽宠他,到了这关头也由不得他说不,听他又吵又闹又哭的,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蒋志飞顿时就愣住了,看到他铁青的脸色,也就不敢再闹腾了,知道这事没得商量,只得苦着脸跟着蒋云出了门。 宋薇那里听人说蒋云把儿子送到了府门口,自己去了礼部,也是愣了下神,一时都不知该佩服他的急智,还是该骂他无耻。但蒋志飞就在府门外,她也只得叫家丁把人领了进来。 带进来一看,蒋志飞连人带书箧都来了,还跟了一个书童一个小厮,宋薇便暗自皱了皱眉。 蒋蓉蓉本来在裴氏那里陪着她说话,一听丫头说蒋志飞来了,也跑了出来。 她进蒋家第一天就跟蒋志飞打了个鸡飞狗跳,后来蒋志飞在族学里还欺负了蒋志远好几个月,当时他们寄人篱下,她没有法子可想,这会儿见了他当然就没有好脸色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跑到宋薇身边坐着。 宋薇看她跑得一额头的汗,忙拿了帕子替她擦了,嗔道:“怎么跑得这么急,你娘可睡下了?” “嗯,方才喝了药睡了,”蒋蓉蓉一边回答,一边还瞪着蒋志飞,轻声哼道:“伯母,他到咱们家里来做什么?” “我一会儿就命人送他回去,”宋薇知道她和蒋志远都对蒋志飞没有好感,也放低了声音,安慰道:“放心吧。他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的。” 蒋蓉蓉这才高兴地点了点头:“嗯,那我们今天还进宫去看小公主么?” 宋薇这些时日常常会进宫,大多数时候也都带着蒋蓉蓉,蒋蓉蓉很是喜欢聂雅,在家里也总惦记着要进宫去看小公主。 宋薇听了她的话倒是眼里一亮,心里有了主意。朝她点点头:“你先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就进宫去。” 蒋蓉蓉立刻应了一声,还没抬脚,就听到她对蒋志飞道:“志飞,你也去换身衣服,把东西都先放下,跟我一起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蒋志飞本来已经打算好了,随便她说什么都不听,不停地和她唱反调,过几天等她受不了了自然就会把他扔回蒋家了。但一听宋薇竟然让他也进宫,顿时就来了兴致。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宫。 先帝在时候,蒋云虽是六部大员,却并不是多受宠幸,他也只不过是个庶子,自然是没有机会进宫见皇帝的。等到聂玄继位,蒋明珠成了皇后,又一贯只跟宋薇亲近,连蒋云这亲爹都没特地召见过,更别提柳氏生的便宜弟弟了。因此他一听能去宫里,也顾不上自己本来的“打算”了,慌忙放下东西跟了来。 **************** 蒋明珠那里跟何太后把话都说开了,便觉得日子越发惬意,每日里哄哄女儿,陪陪太后,闲时就还是看看书,和聂柔聊聊天。 不顺的事自然也有,何嘉还是没有消息,蒋敏和沈瑶给聂雅贺满月的时候,她看沈瑶整个人都憔悴了,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今日得了闲,又特地让人去把她请进宫来,想和她说说话,开解一番。 她自来把沈瑶当做亲妹妹一般,小时候也确实多承沈凌、蒋敏照拂,见沈瑶脸蛋瘦了一圈,眼窝都深陷下去,心里也是难受,让人把女儿先抱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个,温柔道:“何嘉的事还没个定准呢,你这傻姑娘,怎么倒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沈瑶一听何嘉的名字眼里便涌出了泪,放在膝上的两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她先是对宋清莫名崇拜喜爱,宋清却早有钟情之人,现在终于和何嘉定了亲事,何嘉偏偏又出事了。蒋明珠也叹了口气,怜惜她在感情上一直不顺,便起身揽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能怪你呢。何况何嘉只是失踪了,宋清还在找他,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沈瑶先还咬着唇拼命忍着眼泪,待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似是忽然崩溃了,哭声再也压抑不住,拼命摇头道:“是我害了他……明珠姐姐,去年他说要娶我,我、我跟他说,我要嫁,就要嫁宋将军那样的英雄……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变成这样……明珠姐姐,我错了……都是我不好!” 这些事蒋明珠和聂玄其实也基本上也都猜到了,这会儿见沈瑶哭得声嘶力竭的,连小时候的称呼也叫了出来,整个人都有点迷糊了,也是无奈又心疼,揽着她细声安慰了一会儿,好容易才劝得她止住了眼泪。 “来,把眼睛敷一下,要不一会儿该肿起来了。”蒋明珠看她稍微清醒了一点,才递过去一块热帕子:“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想过会出这种事。我和皇上,当初我们也是觉得万无一失,才会让他去的。宋清,大约也是想着只要不让他上前线就好了,所以没有仔细教过他战场上的事。要说有错,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都有一些……好了,别哭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他,等他回来了,你就好好待他,高高兴兴地嫁给他。” 沈瑶当真没有再哭,仰起脸来看着她,定定地一点头,忽然问道:“明珠姐姐,你以前,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皇上的?” 蒋明珠心里也一软,温柔地给她理了下头发:“因为我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做任何事,我都觉得心里有底,都觉得自在,高兴。” “可我……我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沈瑶咬了咬唇,终于抬起头来:“明珠姐姐,我好后悔以前那么不懂事。” 蒋明珠看她眼里满满的深情和坚定,知道她多半想明白了,知道当初对宋清的那点执念远比不过和何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只是当初还不懂哪个才是真正的爱情。 她没有接口,倒是沈瑶抽了抽鼻子,终于勉强笑了笑,认真道:“我会等何嘉回来的。” 蒋明珠也对她笑了笑,这丫头虽然自小被宠爱呵护着长大,却并没有养出娇气和骄纵,虽然偶尔钻牛角尖时有点傻,但心思总是纯净的。希望她当真能够如愿等到何嘉。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素和便来回话说宋薇已经到了。 沈瑶方才哭得那个样子,这会儿眼睛还红红的,便不想见宋薇,慌忙和她道了别,让素和引着自己从后花园离开了。 宋薇那头带着蒋蓉蓉和蒋志飞过来,蒋明珠隔着花廊一看,原还以为她把蓉蓉和志远姐弟俩都带来了,待他们走过回廊到门外,才发现竟然是蒋志飞。不由有点惊讶,想起聂玄前几天给自己说的事,才挑了挑眉,招手叫过素月吩咐了几句话。 素月笑眯眯地应了,带了两个小丫头,轻快地出了屋子。 蒋蓉蓉显然是熟门熟路了,一见到蒋明珠,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蒋明珠平日里多半人还没走到近前就叫免礼了,今天却一反常态,冷着脸坐在上边,任由她行全了礼。 蒋志飞是第一次进宫,但他到底也是京里的公子哥,知道如今蒋明珠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也就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个礼。 蒋明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叫起身,只朝宋薇看过去,皱眉道:“娘,我不记得今日有叫你把他带来。” 她的态度很生硬,宋薇却也并无不悦,反而恭敬道:“是,原是没想带他过来的,只是你父亲说家里无人管教于他,我便想着,带他过来,求娘娘一个恩典。” 蒋明珠一听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有打算了,不用自己出头,便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恩典?” “他的生母柳氏原先犯了点错,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如今裴氏那里离不得人,我也没有闲暇打理蒋家的事,”宋薇勾了勾唇,笑道:“好在柳氏原先就打理过家里的事务,我想求娘娘一个恩典,不如让她将功折罪,把她从庄子里放回来,还让她暂管着蒋家的事。”   ☆、第87章 继续双更 第八十七章 蒋明珠挑了挑眉,似乎是在问“你是当真的?”,宋薇也飞快地朝她一点头。 母女俩的交流差不多只在一瞬间,蒋明珠见这当真是她的意思,便没有再多问:“好吧,既然娘给她求情,那就让她回来吧。” 宋薇笑笑:“娘娘仁慈,那我这便派人去庄子上把她接回来,志飞,你也跟着去吧,一会儿就能见着你柳姨娘了。” 蒋志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是有点不相信,一手抓着精致的点心,惊疑不定道:“真的可以让我娘……让柳姨娘回来么?” “嗯,你既想她,就亲自去接她吧,这点心你若是喜欢也带着。”蒋明珠转向庄嬷嬷,吩咐她把今天做的各式点心都装一份拿给蒋志飞带走。 蒋志飞显然知道这个做了皇后的姐姐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是从小就跟着两个姐姐欺负她,对她还是有点畏惧的,生怕她要责骂自己。但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见她非但没有为难自己,还让人拿点心,又让他去接柳氏回来,顿时就乐了,当真把自己当主子一般,对屋里几样点心挑剔了一番,最后才满意地抱了一盒子点心和蒋明珠赏他的两锭金子跟着人去接柳氏了。 蒋蓉蓉不屑地悄悄“呸”了一声,见蒋明珠闻声看过来,顿时闹了个红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跟着奶娘和嬷嬷去看聂雅了。 蒋明珠也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在她看来,蒋蓉蓉这样的脾气也不是太大的事,至少她是懂得分场合的,并不会惹祸。 她等蒋蓉蓉等人出去了才转向宋薇,疑道:“娘,怎么忽然想起来把柳氏接回蒋家?是不是爹又纠缠你了?” “他前些天来了裴家几次,我没见他,今儿倒好,干脆把志飞送到我这儿来了,”宋薇知道她如今消息灵通,本也没打算瞒她,笑道:“我是想着,索性把柳氏接回来,让他们两个折腾去吧,我着实不想给他管教志飞。” “也行,”蒋明珠想了想,便点头应了:“您也别和他们再有什么牵涉了,我看小远和蓉蓉都是好孩子,尤其是小远,人既聪慧,秉性又好,将来的出息,定是远在蒋志飞之上。” 提到这两个孩子,宋薇面上便多了几分温柔,点头赞同了,正想和她说说给蒋蓉蓉早些定一门亲事,就听得外头一阵请安的声音,竟是聂玄下朝回来了。 聂玄进门时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蒋明珠极少看到他这个样子,一时也有点惊讶,连忙迎上去,亲手接过他的朝冠,笑道:“今儿这么快就忙完了?不用去御书房的话就在这儿用午膳吧?” 平日里聂玄下了早朝一般都还要在御书房见几个臣子,午膳多半是直接在那边和大臣一起用了,有时候蒋明珠闲着,也会亲手弄点吃食送过去。但两人却是很少一道用午膳。 聂玄看起来火气还不小,不过对着蒋明珠就自然而然地收敛了气场,牵了她随口“嗯”了一声,抱怨道:“都不知道给他们长着眼睛是不是用来出气的,个顶个的没眼力见。” 这人平日里很少抱怨什么事,蒋明珠听着倒也新鲜,笑道:“谁这么不开眼,惹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还不是我那位好丈人么?”聂玄随口应了一句,转头才发现宋薇还在屋里,顿时就有点尴尬:“呃,夫人也在。” 蒋明珠看他悄悄瞪了自己一眼,就有点好笑,连忙上前圆场:“陛下,娘是过来和我说一件事儿。” “哦,什么事?”聂玄想着能让宋薇来求的多半是关于裴氏一家三口或者是事关宋家的,便想着过问一句:“可要我这里差人去给你办?” “不用,娘是想把柳氏从庄子里接回蒋家去,我已经让人去接了,”蒋明珠解释了一句。 “哦?”聂玄显然也是疑惑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笑:“行啊,接回来也好,省得蒋云成天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事……可惜当时费了朕好些天精神把人弄……唔,今天做了什么这么香?闻着都饿了。” 他说了一半就发现差点说漏了嘴,连忙自己给自己兜了回来。蒋明珠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也配合着他:“我让人做了紫米糕,一会儿陛下尝尝看。味道挺特别的,入口也软糯。” 聂玄牵着她的手笑笑,亲昵地应了一声,宋薇不好意思待下去,连忙寻了个由头去看蒋蓉蓉和小公主了。 蒋明珠这才拍开他的手,给他倒了杯热茶:“外面越发冷了,陛下就别再冷着脸了,方才陛下说我爹怎么了?” “还不就是南姜那点事么,”聂玄刚才从外头进来,一身寒风凌冽的,这会儿才觉出暖来,脱了外氅丢到一边,嗤笑了一声:“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提议居然是蒋云先提出来的。” 蒋明珠还是没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事?” “礼部一堆老头子,请奏说让我把路泽的女儿娶了,两家结成姻亲,把南姜王放回去,也好免了边境生灵涂炭,让南姜从此成为大盛的属国。”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路泽就是南姜王,这个蒋明珠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和亲一事从何说起?蒋明珠没反应过来,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南姜王都被活捉了,还有什么资格谈姻亲不姻亲的?跟他们结成姻亲,这不是自降身份么?就算真要把南姜王放回去,至少也该让那王子留下来做质子吧。” 聂玄其实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伸手把人一拉,就圈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可不是么,还一个个引经据典的,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点什么。居然还是你爹领头提的。” 蒋明珠“哦”了一声,也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左右她也从来没指望蒋云能为她着想,也就并不觉得难过,反而随口劝聂玄:“多大的事儿啊,陛下训斥一通驳回不就得了,值得板着个脸么?” “唔,你还真是心够大的啊,”聂玄笑道:“就不关心一下这南姜公主长什么样?万一当真倾国倾城的,我一动心就给收进宫了怎么办?” “陛下要真有这个念头,那还生的哪门子气啊?”蒋明珠毫不在意,压根没搭理这话头,转而问道:“陛下,贺国公还是没有消息么?” 聂玄动作顿了下:“没有,母后问你的?” “不是,今天小瑶过来,我看她心里难受得很,”蒋明珠叹了口气:“表哥那儿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么?” “有倒是有,不过都不是好消息,我也就没和你说,”聂玄倒是不瞒她,如实道:“好在现在到了冬季,南姜那边各种乱七八糟的蛇虫鼠蚁出来活动得少了,天气也不太冷,找起人来总算更方便一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何嘉的事,聂玄才问起宋薇把柳氏放回来的事,笑道:“这倒也好,左右你娘现在也不在蒋府住,眼不见为净。还能给蒋云那儿折腾点事,让他没空跟朕这儿瞎出主意。” ************** 大约是随了聂玄的风格,他挑给蒋明珠用的人大多都是一板一眼,但极有行动力的。两人用过晚膳,又逗了会儿女儿,正坐在一块说闲话,就有人过来回话,说是已经把柳氏和蒋志飞送回了蒋府,并且额外在裴家安排了两个“护院”。 聂玄把人叫了进来,问道:“蒋云可说什么了?” “回皇上,蒋大人说叩谢皇上和娘娘恩典,但柳氏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希望皇上和娘娘能收回成命……” 蒋明珠嗤笑了一声:“这会儿倒想着撇清干系了,不必管他。” 聂玄看人还在那站着,也瞥过去一眼:“娘娘的话没听到吗?按娘娘的意思去办。” “是,”那人这才应了一声,躬身退出去。 蒋明珠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宫女又是你从哪里调来的?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像婢女,倒像个……唔,像个将军似的。” 聂玄没怎么在意:“确实是个刀口舔血的,原先在探子里头,身手很不错,人也机警,才把人调过来给你用的。” “我这天天去的地方除了栖凤宫也就是勤政殿、清宁宫、御花园了,哪里用得着这样的人物,还是把人放回去吧,还能多给你做点事。”蒋明珠跟他商量:“我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多乐意留在我这栖凤宫……” 聂玄没回,显然就是不答应。一使力就把人抱了起来:“你早上见了阮斛?” “啊?是啊,”蒋明珠莫名所以,被他横抱着走了两步,才惊道:“干嘛,快放我下来。” “不放,”聂玄边往床边走边低头亲了她一下,亲昵道:“找他做什么?身子不舒服?” 蒋明珠蓦然红了脸,连忙摇头:“没有,陛下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得是在我这儿安了多少探子啊?” “别转移话题,”聂玄把人放到床上,才哼笑了一声:“说说,什么事?” 蒋明珠索性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企图蒙混过去,呢喃道:“真没有,我就叫他来把个平安脉啊。” “那回头我可去问他了啊,”聂玄虽是回应了她的亲吻,却还是不为所动,威胁道:“他是个老实人,想必不会瞒着朕……” 想起阮斛的性子,蒋明珠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承认道:“好吧,就是让他开了点调理身子的药。” 聂玄这才放开她,顺势在她身边躺下了,把人搂过来:“母后和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子嗣的事,真的不用这么急,该有的总是会有的,嗯?” “陛下……”蒋明珠听着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心里便是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明珠,别拿这事瞎折腾自己的身子,”聂玄正经八百地盯着她关照:“好在阮斛那人实在,伤身的东西,肯定是不会给你开的。这我还放心点。”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多没信用似的。蒋明珠顿时无语了,翻身背对他,干干脆脆地睡了。 ************** 两人这儿好得蜜里调油的,蒋府却是一晚上鸡飞狗跳。 柳氏被送到庄子上已经快两年了,庄子上不比蒋府,虽说顾念着她到底是蒋云的人,不敢让她做什么活,但总归也没有那等锦衣玉食的日子了,身边伺候的也就只有一个粗手笨脚的妇人。 说是去“调养身子”,但是两年了蒋云都没去看她一回,大家渐渐地也就知道这多半是得罪了夫家,或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被送来等死的了。庄子里的农家心思都单纯,虽说猜到了一点,对她倒也没有为难,但肯定也不会捧着了。 粗茶淡饭,布衣荆钗的,两年下来,柳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陌生,这哪里还像个富贵人家的太太呢,分明就是个乡下婆子了。 因此听到庄户喊着宫里有人来接她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吓了一跳,以为蒋明珠现在成了皇后,要来找自己算账了,一下子就白了脸色,抖抖索索地被拉了过去。待看到自家儿子,又听说皇后娘娘特别恩赐让她回蒋家去,一时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七手八脚地推开众人,搂着儿子大哭了一场。 到蒋府后,门房先还不肯让人进去,还是栖凤宫的人拿出令牌,说明了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母子两人才进了门。 蒋云回府,一听到管家回报,顿时就呆住了,厉声道:“你刚说什么?谁回来了?” 管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又重复了一遍:“小少爷和柳姨娘回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开恩,从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特别恩准柳姨娘回府里来住。” 蒋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氏已经拉着蒋志飞赶到了门口,一见了他就立刻滚落了两行眼泪,哽咽道:“老爷……我、我过去糊涂……求老爷看在咱们夫妻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回到蒋府后就连忙命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换上了一套素色的衣裳,又略施脂粉,把自己收拾地既不狼狈,又显出几分憔悴。端的是费了不少心思。 奈何这两年在庄子上,条件简陋,保养不得当,还是比原先苍老了些,但整个人也清瘦了点,看起来倒真是有几分可怜。 蒋云看到她也是一怔,一下子有点感慨。看她跪在地上泪盈盈地仰着脸看着自己,不由想起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心里就难免有点怜惜,恍惚道:“你……怎么……” 柳氏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有戏,立刻泪如雨下,哽咽地喊了两声“老爷”,仿佛除了这么喊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蒋云却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沉下了脸。皱着眉看向她。他很明白,蒋明珠在这会儿把柳氏弄回来,绝对不是因为真的对她动了什么怜悯之心,而是为了让他不把蒋志飞弄到宋薇那里去,让宋薇和他、和蒋家渐渐划开界线。 这对他来说,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这儿,看柳氏便也没了什么温情、柔情,拧着眉斥道:“哭哭啼啼地像什么话?皇后娘娘开恩让你回来,这是天大的恩典,你在这儿哭天抹地的,是唱的哪出?你当初做出那种事来,难不成让你去庄子上还委屈了你不成?!” 柳氏心里纵是有再多不甘,这会儿也不敢顶撞他,只沉默地低着头,不敢接他的话。 好在蒋云也没打算和她多说,随手指了个下人,吩咐道:“把柳姨娘带去清云院吧,没我的吩咐,不许离开清云院。” 清云院就紧靠这下人们的院落,都快有十多年没人住了,平日里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么? 柳氏心里一颤,连忙去拉他的手:“老爷,我再不敢像以前那样了,求您饶了我这回吧……明珠、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说不计较我从前做的事了,让我回来带着志飞好好跟您过日子……老爷您看,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 她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蒋明珠,蒋云顿时拉下了脸,一下子拍开了她的手,咬牙恨道:“闭嘴,你给我滚回清云院去。” 柳氏还想再求,蒋云却立刻狠狠瞪了她一眼,拽了她的手臂,一路把人拉着拽着弄到了清云院。 他一看就是正在气头上,边上的下人哪里敢拦,即使有一两个跟了他多年的人想上去劝两句,也被他斥退了。 蒋志飞已经吓呆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傻愣愣地跟到了清云院。 蒋云一看他还跟在身后,立刻把人往外面一推:“回书房做你的功课去。” 蒋志飞就是个窝里横的,遇着和气软乎的就霸道,见蒋云这会儿发了这么大的火,就整个蔫了,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垂着脑袋回自己院子去了。 蒋云这才把门一关,把柳氏往屋里一甩:“你闹什么闹?还嫌你惹的事不够多?” “老爷,是皇后娘娘说让我回来的,”柳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腰磕到了桌子角上,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还是不忘分辩:“她也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她这话你也信?”蒋云看她疼得身子都打摆,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放缓了口气:“你这一回来,要是真的跟志飞牵扯上,就连志飞的前程也毁了,你会害了他,你知不知道?” “不会的……志飞是我儿子,我怎么会害他?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先前蒋明瑾被入了大牢,蒋明瑜被胡家送去“潜心修佛”去了,柳氏接连失了两个女儿,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听到他这么说,当然是又惊又怕,不肯相信。 蒋云叹了一声,也不管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直接明了道:“如今明珠是皇后了,又深得皇上宠爱,志飞原本是她唯一的血缘兄弟,我把他往宋薇那里一送,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样,明珠总归也要照拂一二,否则旁人说起来也不好听。可你这么一回来,先前的事就都要被翻出来了。宋薇和明珠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光明正大地把志飞丢开,说不定还要借机打压一番。” 柳氏不肯信,勉强道:“就算志飞不在宋薇那里,他也还是皇后唯一的娘家兄弟,她不帮衬志飞,还能帮衬谁呢?” 蒋云简直要给她气乐了,心里暗恨自己当初怎么那么不开眼,挑了这么一个蠢笨的人。这一想,便更是没好气:“帮衬谁?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她的打算精明着呢。宋清这两年越发得力,俨然皇帝跟前第一人,那是她舅舅的儿子,宋家那边的嫡亲表哥,你觉得她会帮衬谁?” “可……宋清再好、也总归是姓宋,将来、将来宋薇还不是要靠志飞养老么?” 蒋云冷笑:“你以为宋薇现在为什么要住在裴氏那个病秧子那里?还不就是看上了蒋志远这个小子,惦记着把他养成自己的儿子么?你当她还稀罕志飞?她要是稀罕,还会让你回来给志飞当娘?” 柳氏还不知道宋薇近来半年一直都不住在蒋家,又惊讶又疑惑地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蒋云揉了揉额头,有些事他其实也是到了这几个月才想明白的。蒋明珠和宋薇,恐怕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这些年来一点一点,悄没声息地就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来看,都觉得这个做女儿的,心机盘算当真已是远胜过他这个当爹的。 柳氏怔愣地看着他:“那我……我该怎么办?老爷……” “别哭了!”蒋云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还能怎么办,安安份份地在这里过你的日子,别再给我惹是生非。志飞的事,你也少插手。” 柳氏无奈,只得答应下来。蒋云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拉开门叫了两个丫头进来,吩咐她们两个伺候柳氏,转头便走了。   ☆、第八十八章 裴氏病故 蒋云暗里派人查探过,裴府门口比那一日自己送蒋志飞去时又多了几个侍卫,有一个甚至看着还有点眼熟,显然是宫里出来的。也就歇了再把蒋志飞塞给宋薇的心思。按捺下性子,盘算着该怎么让宋薇回心转意。蒋明珠那里他是不敢指望的,只好琢磨着从宋薇这一头下手,毕竟宋薇性子软好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注定,他还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去见宋薇呢,裴氏那里就出了事。她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第一场雪落了没两天,便溘然长逝了。 她是在夜里走的,也算是平平静静,前头昏迷了两天,晚上忽然醒了,还把儿女叫到跟前嘱咐了几句话,笑着摸了摸儿子的长发,关照他往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要照顾好妹妹和伯母。 众人都看得出这便是回光返照了,宋薇不忍心看,悄悄避到了外间抹着泪,想让两个孩子多陪陪她,但只一会儿工夫,蒋蓉蓉和蒋志远也被她赶了出来。裴氏只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让他们两人也回屋里去好好睡觉。 两个孩子都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虽然依依不舍,却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再违逆她的意思,惹她不高兴了。到底还是一步一抹泪地回了自己屋里。 第二日早上,裴氏便再也没能醒过来。两个孩子在她病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薇心里对他们诸多怜爱,一手揽着一个,轻声安慰着他们。 好在裴氏走得也不算突然,他们见多了她缠绵病榻的难受和挣扎,对这一日已有了准备,到底还撑得住,宋薇安慰了他们一会儿,便要着手开始给裴氏安排身后事了。 蒋云最先得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连早朝都没去上。 裴家的人都知道他是谁,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并不待见他,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蒋家现如今的当家,是蒋志远和蒋蓉蓉的大伯。他来给裴氏治丧,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蒋志远现在还未成年。 宋薇也没有理由硬拦着不让他来,皱着眉看着他进进出出安排这安排那的,心里自是十分不痛快,却偏偏不能阻止,毕竟名份上,他来主事,才是应当应分的。 蒋云这会儿面上虽然强忍着做出一脸悲痛,心里却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了,真可以说是刚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他正惦记怎么让宋薇回去呢,裴氏就死了。 这一来宋薇就没有理由滞留在这里了,就算要照顾两个小的,也可以把他们带回蒋家教养,毕竟两个孩子都是姓“蒋”呢。 他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不愁哄不得她回心转意。 要不是这会儿操持的是身后事,身边人都是一脸肃穆哀伤,他简直都要笑出声来了。 **************** 宋薇和裴氏平日里都与人为善,不一会儿的功夫,四邻里头便有人得了消息,过来帮忙了。有帮着打理厨房杂事的,有帮着给裴氏的遗体换衣服的,还有帮着收拾屋子扯白绢挂白幡的。 蒋云撇了撇嘴,倒是没想到裴氏这种缠绵病榻的人还有这么好的人缘,但他急着想表现自己,当然不肯让这些人抢了机会,只稍微一愣,就开始吩咐这安排那,把众人差遣地团团转。 他对府里的不少事分明就不了解,还偏要强出头,有些事便安排地不伦不类的。宋薇皱着眉正要说话,就被一个邻居拉到了一边:“宋夫人,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口气?平日里也没见着人,真到有事了又出来显能耐了?这要是捣乱的,您就跟咱们说,我帮你叫人,总不能让裴家嫂子走都走得不安心……” 蒋云和宋薇、柳氏的那点事,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少,不过不知道的显然更多。 聂玄当初给裴氏母子几人选宅子的时候,就没有挑那些高门大户聚集的地方,而是挑了离御街不近不远的这一处,这里住的多半是商贾富户,或者是一些品级、俸禄不高,小门小户的官宦人家。 四邻大多并不知道蒋家的那点糟心事,只当这里住的是两个丧夫的太太,相依为命。因此这邻居才会有这么一问。 宋薇点点头,心里有些感动:“不是,他是我丈夫,也是小远和蓉蓉的大伯。” 问话的人似乎吃了一惊,疑惑不定地看了看蒋云,又看了看宋薇,才拧着眉头,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哦,那要是不用我们帮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宋薇连忙谢过了他,见他还看着蒋云,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勉强朝他点了点头,转头想去看看蒋蓉蓉和蒋志远。 这两个孩子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走了,他们受到的冲击肯定是最大的。宋薇想得周全,特地让人做了些热活的吃食端了过去。 蒋蓉蓉和蒋志远这会儿还是跪在裴氏床边,两人依靠着跪在一起,都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并不大声哭。 蒋志远年纪虽小些,却似乎是记住了母亲临终前的话,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揽着姐姐的背,轻声和她说话。 宋薇看得心酸,走过去拍了拍蒋志远的肩:“小远,你先带着蓉蓉来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有很多事,别饿着肚子。” 蒋志远沉闷地答应了一声,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又给姐姐绞了一块热帕子让她擦脸,这才朝宋薇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伯母,有些规矩我不懂,一会儿您能在我边上提点我么?我怕做得不好,给娘亲丢人。” 他才不过十一岁,就已经这样懂得进退,宋薇既欣慰又心疼,也不知该怎么给他解释现在是蒋云在外面颐指气使地张罗。一时间就有些说不出话的感觉。 蒋志远见她犹豫,也有点担心,轻声道:“伯母,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你大伯过来了,这会儿是他在外面,”宋薇有点无奈:“你年纪还小,这件事,论道理来说,确实应该由他来主持。” 蒋蓉蓉立刻就跳了起来:“凭什么让他来主持,我们在蒋家的时候,他就对我们不闻不问的,要不是伯母照顾我们,我们还不知会怎么样呢……现在娘去了,他就来显一家之主的架子了么?我才不要他可怜!” 她是个暴脾气,现在又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宋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正想着该怎么和她说。就见蒋志远咬着唇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定定道:“伯母,我娘也不会愿意让他来主持……我去和大伯说,我们既然从蒋家搬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倚仗蒋家什么,独门独户的,我娘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总归还有我这个做儿子的。我娘的身后事,自然有我给她操办,不必大伯费心。” 宋薇一愣,看他小小个子,身子却板的笔直,竟觉得他的气场并不弱于蒋云这么一个多年来一直身居高位的尚书。不由朝他点了点头,温柔道:“那你想怎么做,跟伯母说说,伯母看能不能给你帮点忙……” 两人这里还没商量出个大概来,外头便忽而吵闹起来。宋薇生怕是蒋云和其他来帮忙的邻居闹了起来,便想出去看看,两个孩子也都跟了出来。 谁料他们一到,外头反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站在庭院正中间,被几个内侍围着的贺林。 院子里来帮忙的多半不是达官显贵,认识的贺林是内侍首领,天子身边人的也就是蒋云、宋薇、蒋蓉蓉和蒋志飞这么几个。其他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不知道好好的葬礼上怎么忽然来了太监。 贺林方才还板着脸,谁都不搭理的样子。一看到宋薇和蒋家姐弟两个,面色就好看了很多,上前朝宋薇行了一礼:“夫人,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裴氏的事,让老奴带着内务府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说着朝身后指了下,宋薇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的几个人穿的是官府。只不过内务府出的这几个人都已在官服外面罩了一层黑纱,去了官帽和玉带,所以并不怎么惹眼罢了。 看他们这身打扮,俨然是早就得了命令,要在这里帮忙治丧。 一众邻里都是又惊讶又疑惑,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皇家,更遑论是皇帝皇后这样天下顶顶身份贵重的人了。见宋薇竟是这样的“大人物”,一下子都呆住了。 宋薇看了一眼蒋志远,才转向贺林,微微点头,把蒋志远带到身边,往前推了推:“多谢皇上和娘娘关心,这是裴氏的独子蒋志远,他年纪还小,有不懂的地方,你们多费心教教他。” 贺林天天在皇帝身边,接触的都是人精,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木讷的人,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让蒋志远来主持这里的事,要自己帮衬着。立刻一点头,眼角都没往蒋云那儿瞟一眼,毕恭毕敬地对蒋志远一弯腰:“小公子请跟我过来,有什么事就尽管和他们吩咐。” 蒋云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但宋薇好歹还给了他一点面子,过来和他说了两句话,请他到内堂去坐下喝茶。 贺林却像是刚刚才看到他似的,安排了内务府的官员跟着蒋志远去了,才一溜小跑着过来,先是“咦”了一声,又道:“蒋大人怎么也在这儿,早知道蒋大人在这儿,皇上和娘娘就放一万个心了,也不必让内务府这几位跑这么一趟呢。” 这明显就是敷衍之词,但人家都铺好了这台阶,蒋云也只好顺着台阶下来,跟贺林客气了几句,扭头进屋里去了。 贺林这才转向宋薇,恭敬道:“夫人,娘娘让老奴给您带句话,娘娘说,蒋小公子是个有主见的,只是性子稍微有些和软,夫人不必拘着他,有些事,大可让他自己做主便是。” “是,多谢贺总管,”宋薇点头:“烦劳你出宫一趟,请转呈皇上和娘娘,宋薇省得的。” 蒋明珠虽然也想过来给裴氏上炷香,但总归不方便出宫,虽说聂玄私下里和她说了,如果她想过来,两人就微服偷偷出来拜祭一下,蒋明珠想了想,也还是作罢了。宫里不比太子府,而以聂玄的身份,如果要微服出宫,也一定是有不少人要跟着忙个天翻地覆。 聂玄近来因为南姜的事忙得脚不点地的,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再让聂玄多烦心。便只安排了素和替她出宫了一趟,给宋薇等人送了不少银两。 聂玄听了她的意思也没多说,只揽着她把人亲了亲:“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你也别太难过了。裴氏虽说年纪不大,但缠绵病榻这么些年,如今这么平平静静地去了,说不定也是一份福气。一双儿女都有人照应,她走得也是安稳的。” 蒋明珠也懂得这个道理,低声应了:“陛下,我想求你件事。” 聂玄捏了下她的耳朵,温柔地应了:“朕准了。” 蒋明珠抬眼:“陛下都不问问是什么事?”   ☆、第八十九章 宋清还朝 第八十九章宋清还朝 以聂玄的心思,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也早就猜到她要说的是关于宋薇的事,但见她心情低落,便有意想逗她一笑:“还用问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蒋明珠果然笑了下,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肩上:“陛下帮我想个法子,让我娘就留在裴家吧。” 聂玄一手抱着她,一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行,放心吧。” 蒋明珠也没问他准备怎么做,安心地点了点头,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裴氏的后事办完,聂玄就下旨嘉奖了宋薇,讲她的诰命由二品升为一品。理由就是她照料妯娌,抚养侄子侄女,德行甚好。 嘉奖的时候,聂玄还特地提到,宋薇为了照顾妯娌和侄辈,与蒋云分居两府,又怕丈夫无人照料,特地为他向皇后求情,请求赦回妾室柳氏,好让她照料丈夫起居。为人妻子者能事事为夫家考虑,实是堪为妇德典范。希望宋薇能一如既往,将蒋志远教养成材。 这个加封的旨意将宋薇和蒋云都架到了高台之上,谁要是敢提让宋薇回蒋家,那简直就是在打皇帝的脸面。蒋云一听就知道,这旨意一定是出自蒋明珠和宋薇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压制他,不让他有理由把宋薇接回蒋家。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自然不敢跟聂玄作对。 蒋明珠知道这道旨意后也是放下了心,裴氏烧七七之时正赶上元宵,她与聂玄还是微服出宫祭拜了一趟。 回宫时两人乘了马车,聂玄一直将她揽着:“你娘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定,我方才给了她一面令牌,许她随时出入宫廷,你也别担心了。” 蒋明珠窝在他怀里,不知想什么想得出了神,愣愣地“哦”了一声。 聂玄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么没良心?这么大的恩典朕可不是轻易给的。” 蒋明珠噗嗤一笑:“那陛下想要我怎么报答?” “陪我去狩猎怎么样?”聂玄笑道:“快十年没去了,还真有点想去活动活动手脚。” 大盛的天下是高祖皇帝戎马半生打下的,从高祖一朝就有带着群臣去狩猎的习惯。一般都是三年一次,但先皇自从元后去世后就郁郁寡欢,到后来一病不起,围场狩猎已中断了两次,聂玄继位后原是该举办一次的,但恰逢南姜起了战事,也就拖了下来,一晃就又过年了,只得拖到了今年。 蒋明珠没去过河朔的围场,但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时间定了么?我好安排下后宫里的事。” 聂玄不以为意:“没什么要安排的,带上母后和宁嫔就行了。” “带苏朵儿?南越王也要去么?” “对,说是围猎,其实也是借着机会跟南越那边商量点事,”聂玄不瞒她,看她微微皱着眉,便伸手揉了下她眉心:“怎么了?不想看到宁嫔?” “那倒不是,苏朵儿熟悉了以后其实挺好相处的,”蒋明珠失笑:“看来在陛下眼里我就是个爱乱吃飞醋的……我是在想,母后去了,见了南越王,多半又要想起贺国公的事。” “嗯,”聂玄也没忽略这一点,但还是拍了拍她的手:“凡事总归要往前看,朕已经下令召宋清回来了,他这都找了三个多月,差不多要把南姜翻个底朝天了,也总归是尽了心。朕这儿还不少事等着他回来做,不能让他一直在南姜耗着。这回围猎,他也得跟着朕去。” 蒋明珠也叹了口气:“希望贺国公吉人自有天相吧。” ************* 在南姜王被软禁在京城两个月后,聂玄收到宋清那边的传书,知道南姜的朝廷都已经被他整顿得差不多了,这才把南姜王“请”了出来,好生招待了一番,打算把他放回去。 南姜王似乎也很识眼色,立刻表示愿意让女儿侍奉聂玄。 聂玄向下瞥了一眼,目光扫过那长发披散、艳若桃李的南姜公主,也并未停留半分,笑道:“这却不必了,如今还在先皇孝期,南姜王的美意朕就心领了。倒是格桑王子,朕一见就十分投缘,想着和南姜王说说,不如就让他留在京城,将来跟皇子们一道念书吧。” 南姜王子格桑刚十四岁,对自己将要被留下做人质的事却是已经有所预料了,咬着唇抬起头来,谢过了聂玄的“看重”。 南姜王对这个结果也是有所准备的,他先前花了不少钱打通礼部的关节,说动了蒋云等人上书请聂玄娶他女儿,但聂玄根本丝毫不为所动。 且聂玄看着脾气比先皇要好,事实上却是杀伐决断乾纲独断,礼部那些人的“建议”,若是合他心意了,他就暂且听听,不合他心意的,统统当做没听到,把折子一封,悄悄给人退回去,敢不开眼再往上递的,就得准备着应对他的怒气了。 南姜王钱财花了不少,最终还是没逃过把儿子留下来当质子的结果,但到底还是捡了条命,只得收拾东西,在一队军队的“护送”下,启程返回南姜王庭。 几乎是在南姜王抵达王庭的同一时间,宋清也回到了京城。 聂玄在御书房见过他,紧跟着就把他带到了栖凤宫:“皇后也很惦记你,你跟朕过去请个安吧。” 宋清晒黑了不少,面上线条比原先更为硬朗,多了几分坚毅。闻言却是温和地笑了起来:“是,臣还没有给皇上道贺呢,恭喜皇上喜得公主。” “嗯,舅舅大过天,你可是长嘉的舅舅,”提起女儿,聂玄便忍不住笑起来:“小丫头特别不怕生,见谁都乐……哎,满月礼你这个当舅舅的可还没给呢,回头记得给她补上。” 宋清自然无有不应,难得的是聂雅竟也十分喜欢他,一见他就笑着伸手。 蒋明珠惊讶地把她抱起来,示意宋清接过去,小丫头果然欢喜地伸手直往宋清脸上拍,咯咯地笑着。 宋清何曾抱过这么软乎乎还带着奶香的孩子?一时就有点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捧了好一会儿,动作大一点儿都生怕会伤着她。等她好不容易肯松开自己的头发了,才连忙拿出一枚玉珠子,笑着递给蒋明珠:“给长嘉的见面礼。” 这枚玉珠是他六七岁刚到萧岭身边时,萧岭亲手打磨好送给他的,上面刻了一个“明志致远”四个字,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一直不曾离身。据说在战场上还救过他的性命。 蒋明珠隐约听宋薇提过这件事,知道这物件的珍贵,自是不肯收。宋清却爽朗一笑:“送小孩子玉珠是柳江的老习俗,给小孩子护平安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留着这个做什么?外公和母亲知道了定也是同意的。” 蒋明珠这才收了下来。聂玄和宋清聊了不少事,也还没说尽兴,便打算留他下来用饭,一会儿再叙话。 只是宋清还未来得及应,庄嬷嬷便带着太后身边一个嬷嬷进来了,说是太后想见见宋清,问他关于贺国公的事。 一屋里三个人神色都是一沉,聂玄皱着眉叹了口气,把女儿交给蒋明珠抱着,对宋清招了招手:“朕陪你走一趟吧,母后一直因为何嘉的事不高兴,有些话你能不说就不说,还是让她抱着希望等着。” 宋清何等聪明的人,只听聂玄这一言半语也知道该说些什么,果真把何太后好生安慰了一番。 何太后这一回召见他,一是为了问问何嘉的消息,另一方面,就是想看看女儿放在心上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宋清面容俊逸气度天成,又有多年在战场上磨砺出的精气神,若只论容貌姿态,他只怕比聂玄还要更胜一筹。加之他自小在萧岭身边,无论见识、文才还是礼数,都是无可挑剔,何太后与他说了一会儿话,便打从心里认同了这个“准女婿”。 聂玄见她对宋清和颜悦色,便知这多半是要归功于他的皇姐,也有意早日给他们把事情定下来,待宋清觐见完毕,便与何太后商议着,等这次围猎回来,就正式给宋清和聂柔赐婚,等先皇的孝期过了,便让他们成亲。 何太后略一思量便点了点头:“就依皇上的意思吧,哀家看着……宋清应当是个有担待的。” 方才宋清完全没有推诿塞责,把何嘉失踪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也没有一味地说何嘉的好话,而是指出了他当时的失误。末了还不忘给她分析了形势,宽慰她何嘉生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宋清热血,但又不是横冲直撞的愣头青;正直,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他很明白为人处事的底线在哪里,这样的人,无疑会是最令人省心的,也的确适合聂柔。 聂玄见她应了这桩婚事,心里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欢喜道:“皇姐前些天还担心……这下可好,这回围猎,让皇姐也陪着母后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也好,”何太后应了:“你后宫里头人也不多,这回就都一道去了吧?” 聂玄略一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倒是何太后看了他的反应,疑道:“怎么?你不想带谨嫔和宁嫔去?” “不是,南越王也要过来,宁嫔是肯定要去的,只不过谨嫔,朕原先想着,没必要带着她,再者她也好静……” “你后宫里头统共不过三个人,何必再这么磋磨人呢,”何太后大约是心有怜悯,叹了口气:“带着她一道去吧,她跟了你这么些年都是安安份份的,该有的体面,你总归还是要给她。” 这不是多大的事,聂玄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既然何太后这么说了,他便也应了下来。   ☆、第九十章 围场重逢 第九十章围场重逢 聂玄定下了行程,前朝后宫便都是好一阵忙碌。围猎算是大事,按着惯例,一些功臣之后的国公、侯爷们虽然是受着祖荫,现在并不受皇帝的宠幸,但也是要跟着去的。一些高品级的命妇也可同往。 聂玄选在南姜之变平息后举办围猎,本身也有意彰显国力,示国威于周边的外族,因此还让宋清带了御林军里一批好手,还让他亲手挑了一些身手、见识都不错的世家子弟。出京时可说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京城到河朔不算远,但一行有太后、皇后、公主、两位妃嫔,还有不少命妇,速度显然快不起来,走了五天才到河朔行宫。 行宫宫室有限,聂玄蒋明珠住了清晏宫,太后和聂柔住了边上的惠风殿,苏朵儿和秦绯则是更偏一些的琳琅殿。其余一众王公贵族、重臣命妇,则多数安排在行宫外的几处山庄里。 南姜、南越和北戎的人都还要过几日才道,众人安顿下来休整了一番,第二日聂玄就带着宋清等一些年轻的将士去围场了。二品以上的命妇便都过来给太后、皇后请安。 这一回拉拉杂杂来了不少人,有些甚至是蒋明珠都没有见过的。倒是何太后记性很好,常年不怎么见的人她也叫得上来名字,有蒋明珠不熟悉的,也会和她分说一番。 最后进来的是两个长相很相似的人,她们请过安抬起头来,蒋明珠便有点惊讶,猜测着这两人定是母女。 实在是这两人的相貌几乎有七八分的想象,年轻的约莫二十岁出头,年纪大的也保养得当,看不出老态。两人俱是一副好容貌。 果真,何太后看到两人请了安,便叫起了,对蒋明珠指点道:“这是宁远侯的夫人和女儿。” 她就只随口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完全不像先前那样为蒋明珠介绍。蒋明珠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了定论,知道何太后对这一对母女没有什么好感,随口寒暄了两句,就打发人下去了。 两人退出去后,何太后果然皱了皱眉,转向一旁的苏嬷嬷,不悦道:“去查查看,崔若微什么时候什么回京的?” 苏嬷嬷显然知道这人触到了何太后的逆鳞,躬身应了一句,便悄悄退下去办事了。何太后依旧蹙着眉,十分不悦的样子。 蒋明珠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多嘴去问,如果是她该知道而何太后也愿意说的事,何太后想必会自己告诉她。而看何太后的样子,却明显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她自然不会去讨没趣。左右知道这人的名字了,回头她问聂玄,或者是让手下的人去查问一番,都是使得的。 崔若微母女两人之后又有几家夫人过来觐见,当着外人的面,何太后倒还是又摆出了春风和煦的做派,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但蒋明珠与她如今也算是十分熟悉了,见完了这一批命妇,就寻了个由头,先起身告辞了。 *************** 她刚出惠风殿便正遇着聂柔回来。 聂柔一身轻便的骑装,腕上还绕了一条马鞭,显然是刚从围场那边回来。见了蒋明珠也有些意外,笑道:“这么早就结束了?还以为你们这儿得忙到下午呢,就出去跑了一圈马,母后没找我吧?” “没有,也是刚刚结束,”蒋明珠看她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倒有几分羡慕她的潇洒,笑道:“皇姐这一身打扮,远远地走过来我都不敢认了。” “听宋清说,你小时候也跟宋大将军闹着说要学骑马,回头不妨让皇上带你去围场看看,”聂柔说完便朝她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不过最好别让母后知道,否则她得怪我带坏了她的好媳妇。” 她故作神秘的样子让蒋明珠也心情明朗起来,爽朗一笑:“那我先谢过皇姐,回头若是陛下不肯,皇姐可得替我说话。” 聂柔笑笑:“行了,别在这儿跟我贫嘴了,这会儿风太大,围猎也难尽兴,皇上也已经回行宫了,你快回清晏宫去吧。我也得换身衣服去母后那儿应个卯。” 蒋明珠看到她的时候就猜到聂玄多半也回来了,听她这么说了便也不推辞,和她别过了就往清晏宫走。 行宫到底不比皇宫那样天天有人精心打理,石径上都有些杂草了,蒋明珠心里想着方才崔若微母女俩的事,就没怎么用心脚下,一脚踩进了一个凹陷的坑里,差点摔下去。 好在她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小宫女身手敏捷地扶了她一把,蒋明珠认出这正是聂玄塞在她这边的人,心知她多半是有功夫底子的,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松开手了。 庄嬷嬷反应过来后连忙来扶她:“娘娘,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事,”蒋明珠活动了一下脚腕,只觉得有点钝痛:“多半是扭到了,没什么大碍,一会儿拿点药揉开就行了,走吧。” “那怎么行?”庄嬷嬷连连摇头:“娘娘可不能这么不上心,还是让阮太医过来看看吧。” 阮斛一直以来深得聂玄和蒋明珠信任,俨然已经成了帝后二人的专用太医,这回自然也是跟着来河朔了。 庄嬷嬷说着便招呼了素月过来扶着她,亲自去找阮斛了,蒋明珠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素月扶着蒋明珠走了几步,看她时不时蹙眉的样子,也是有点担心:“娘娘,能走么?要不让人回清晏宫那边把凤辇叫过来吧?” “算了吧,也没几步路,没的让陛下担心,”蒋明珠看了下周围也没外人,便把重心换到左脚:“你扶着我,就这么走吧。” 她倒也不是托大,而且确实没什么事,见一向大胆跳脱的素月都小心翼翼的,不由好笑:“做什么?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再说也没摔着,真的没事,走……唔,是她?” 她说了两句竟忽然停下了脚步,素月就在她身边扶着也没听清楚她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但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了崔若微含羞带怯地一笑,而站在崔若微对面和她说话的人,只看服饰也知道定是聂玄无疑。 一身轻便的细甲,里头是玄色劲装,只在靴口用明黄的丝线绣了五爪金龙,这身衣服是早上她亲手帮聂玄打理的,自然不会认不出来。但是听到聂玄因着崔若微说了一句什么而朗声大笑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真的是聂玄? 而崔若微似乎“恰好”发现了她,连忙和聂玄说了一句什么,屈膝向她行礼:“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蒋明珠微微皱眉,但还是朝她点头笑笑,同时给聂玄行礼。 聂玄回头,只看了一眼,面上神情便冷了下来,大步走过来接了素月的工作:“怎么了?脚上伤着了?” “嗯,刚从惠风殿过来的时候崴了下,不过应该不要紧,也不太疼。” 对于这种事,聂玄一贯只信自己的判断,伸手把她抱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沉声道:“传太医了没?让我看看。” 他一边说着便已经蹲了下来,隔着鞋袜握住了她的脚踝。蒋明珠眼里一热,轻轻按了下他的肩:“陛下,真的没事。” 聂玄大概试了下,知道骨头没伤着,便也放下心来,转头看到崔若微正静静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们,才转头对她笑了笑:“若微也先回去吧,有什么为难的,可以跟皇姐说,也可以来跟朕说。” 崔若微弯了弯眉眼,轻快道:“嗯,不会跟皇上客气的。” 她熟稔而带着点玩笑的口气让蒋明珠暗自皱了皱眉,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就有点膈应。然而聂玄却是并无任何不悦,仿佛她本就该是这样的,又和崔若微说了两句话,才扶着蒋明珠回了清晏宫。 庄嬷嬷那一头早就把阮斛请到了清晏宫,蒋明珠心里虽对崔若微的事有疑惑,这会儿也只得按捺下了。 聂玄和阮斛讨论了几句,从阮斛那儿拿了药,挥退了下人,打算亲自给她揉开来。一看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脚踝处按了下。 蒋明珠疼得抽了口气:“陛下?” “回神了,你这得揉开来,不然明天要肿起来了,”聂玄又是心疼又有点好笑:“回头让人把路上杂草清一清,下回可别这么不小心了。原本还想着明儿带你去围场跑马的,听宋清说你小时候就惦记着想跑马啊?” 蒋明珠还是有点走神,随口“哦”了一声,微微垂下眼:“方才从母后那儿出来,在想崔若微的事……” 聂玄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眉头也渐渐拧起来:“你想问什么?” 见他声音忽然沉了下来,蒋明珠不自觉地咬了咬唇:“陛下?” “我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不必和我绕弯子,”聂玄起身,拿布巾擦了擦手心的药油,隐隐有些不悦:“你想问我和崔若微为什么看起来很熟悉?” 蒋明珠原本的意思倒当真只是如实告诉他方才为什么会崴着脚,她心里虽然也确实疑惑崔若微和聂玄之间的关系,但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是想着先问问宁远侯家为什么会让太后厌弃,再问这一层的。 但听得聂玄这么一说,不自觉地也被他的口气激出了心火,冷冷道:“陛下想多了,我摔着的时候还没见着陛下和崔小姐‘相谈甚欢’,不过是在想母后为什么对她们母女很是不喜。” 聂玄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只是被她这么一顶,也不好再软下来。屋里一时就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见他拿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手,转头却又磨蹭着把手浸到水盆里,虽然尴尬却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不自觉地磨蹭,蒋明珠心里的郁结倒是散了大半,踮着脚往桌边跳了两步。 聂玄眼明手快地把人一揽:“干什么?” “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蒋明珠顺势圈着他的腰,哼笑道:“陛下那么生气做什么?我那会儿当真就是想出神了么。” 她难得会跟聂玄撒娇,聂玄也知道她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两人命悬一线时她说的话。她说,如果殿下不在了,我去哪里寻一个视他如师如友如夫的人? 那时候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女儿的母亲,她为这份感情所付出的努力,从来都不在自己之下。 她学会了耍心机,也学会了权衡局势,学会了为了他放软姿态,甚至有时候要委屈自己去寻求和何太后之间的平衡。 聂玄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伸手把人抱了起来:“别闹……还伤着呢,瞎动什么?” 蒋明珠知道这便是他的歉意了,聂玄很少会和她说过“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他只会加倍地对她好。 蒋明珠笑笑:“那陛下现在可以说了……母后为什么不喜欢崔家母女俩啊?还有,那位崔小姐看着陛下的眼神都快温柔地滴出水来了,陛下还跟她开玩笑,我心里可不痛快着呢……陛下不给我解释下么?” 聂玄捏了捏她的耳朵:“一次要交待这么多?那皇后娘娘总该赏杯茶水吧?”90   ☆、第九十一章 几次三番 第九十一章几次三番 蒋明珠失笑,当真把茶壶放在小炉上煮起茶来。 聂玄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开口。蒋明珠也不急,只安安静静地煮茶。 “说定远侯你可能觉得没怎么听人提过,要是说崔皓,你大概就有点印象了,”聂玄叹了口气:“崔若薇是崔皓的堂妹。她父亲是崔皓父亲的嫡亲兄长。” 崔皓这个名字虽然不常被提起,但蒋明珠显然是记得的,因为,这人是聂柔的前夫,最后坠马而死的那位前驸马爷。 这便不难想见为什么何太后会那么不待见这一对母女了,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将来她和聂玄的女儿在夫家受了这种委屈,她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聂玄看她了然的样子,倒是笑了笑:“你是不是想着,母后是因为这件事厌弃她们的?” “难道不是?” “不能说不是,但也不全是吧,”聂玄给她解释:“因为皇姐的事,母后确实是不喜崔家的,但也不至到厌弃的地步,比如崔皓的父母,皇姐一向还是对他们敬重有礼的,母后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满。平日里见着崔皓的母亲进宫请安,也是客客气气。” 蒋明珠想起在太子府时,常常去聂柔那儿和她聊天,向她讨教,逢年过节,聂柔确实会命下人给崔家父母也送一份节礼,虽然不多热络,但也从不失礼。 茶水咕嘟咕嘟地开始冒泡了,聂玄打开茶壶丢了几颗茉莉龙珠进去,才又续道:“母后厌弃她们,多半是因为崔若薇本身的关系。她原本该是我的太子妃……” 蒋明珠惊讶地抬起了头。她从未在任何场合听过这件事。甚至没有任何人对她隐晦地提过这件事。 聂玄苦笑了下:“皇姐和崔家议亲之前,我和崔若薇就算是比较熟悉了,她秉性聪慧,也颇有些见识,母后也很喜欢她,原本还想着将来亲上加亲也是不错……谁料不过一年的功夫,崔皓就原形毕露,跟皇姐闹得不可开交的,对我和她的婚事,母后也就有点犹豫,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一点蒋明珠很能理解,既然聂柔和崔皓的感情不佳,再另外结聂玄这一门亲事,无论是对于皇家还是崔家,只怕彼此都会有点尴尬。 聂玄又等水煮了一会儿,待茶香四溢,茉莉的味道也随着茶香萦绕在鼻尖,才亲自动手给两人沏茶:“但是当时……我还是挺中意她的,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崔皓出了事,她居然跑到我太子府来质问,说一定是皇姐暗中下手害死了她堂哥,要我给她一个交待……” 蒋明珠挑了挑眉:“她能有这种底气,显然陛下平日里对她颇为上心吧?” “你这醋劲也是够大的……”聂玄好笑地摇头:“她比我小着两岁,那会儿也就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崔家这一大家子这一辈儿也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崔皓虽然花天酒地的,但对她确实十分疼爱,堂兄妹俩又是一块长大的,她哥哥死了,她当然觉得不能接受,觉得委屈……就瞒着家里人跑到我那儿吵了一架。” 蒋明珠勉强“哼”了一声,仅从聂玄说的这件事,就不难想见崔若微当时与聂玄是很亲近的,否则怎么敢对一国储君做出这种事? 聂玄揉了揉她的长发,无奈道:“后来皇姐也知道了这件事,皇姐原本还是挺喜欢她的,也不想我和她因为这个断了亲事,还特地把她叫去府里,给她解释了一番。但当时若薇在气头上,根本不相信。说宁愿嫁贩夫走卒也不嫁进皇家,否则也不知道哪天我一个不如意,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蒋明珠皱起了眉:“这话太过分了。” “确实,所以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后就将宁远侯一家外放了,临去时母后还对宁远侯和崔夫人说,既然崔小姐想嫁贩夫走卒,将来还请务必让她如愿。”聂玄这回没再停顿,一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完了:“宁远侯是个胆小懦弱的,心里纵是再舍不得这个女儿,也只得依言而行,为她定了一门门第极差的亲事。再后面的事,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蒋明珠皱了皱鼻子,明显有点不信:“陛下手底下那么多消息的来源,怎么可能不清楚?” 聂玄无奈了:“当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手底下的人不是用来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我不问,他们自然不会刻意去打听。” “那今天那位崔小姐就没和您说说?” “没有,许久不见,差一点就没认出来,”聂玄回忆了下:“她并没说起现状,只是说当年年少,被人一挑拨就昏了头脑,做了不少贻笑大方的事,希望我和皇姐能原谅她。” 蒋明珠不再调侃他,撑不住笑起来:“陛下快别做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不问了还不成么?” 聂玄特地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把人一揽,凑在她耳边轻笑:“嗯?那我是不是要谢皇后娘娘高抬贵手?不如以身相许吧?” 两人亲昵地玩笑了几句,聂玄才放开她,叫了两个人过来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查查崔若微这几年的境况,回头报给蒋明珠。这才对蒋明珠说了自己的意思:“我听她的意思,这次回京似乎就不打算走了。我是觉着,当年的事,母后也就是一时之气,现在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不如就这么算了。” 蒋明珠听他话里带着问询之意,显然也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和自己打个商量,心里倒是不酸了,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听陛下的。” 她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聂玄是真心实意想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坚持不同意,聂玄不会违背她的意思。但如果真是那样,只怕他心里会一直对崔若微有些歉意。 与其让这份歉意在将来演变出别的东西,倒不如就依着他的意思,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能得她的理解,聂玄显然也很高兴,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不多心了吧?” 蒋明珠只是笑:“陛下且等等,看昭华给您查出点什么消息来吧,说不定是陛下多心了,人根本就没想回京城呢?” 两人这儿把话说开了,便也没了什么心结,聂玄又说起今日在围场上的事,倒是惹得蒋明珠也心里痒痒,缠着他答应过两天也要去见识一番。 她脚踝上不过是略有点肿,不算是什么大事,至多三五天也就能好了,这回围猎起码要在行宫待上半月。难得出来一次,聂玄哪里舍得让她扫兴,自是满口答应了她。 **************** 世家命妇跟到河朔,一多半就是为了场面上的风光,去围场的倒当真不多,大多都是在园子里赏花闲聊。但也总有几个年轻的、或是武将家中的姑娘、夫人,也偶尔会跟着去围场露一手。 蒋明珠在行宫休养了几日,还是趁着外族使臣来的前两天跟着聂玄去了围场。 这一日算是几个聂玄和几个近臣的“私人聚会”,在场的也就是几个年轻臣子,并着宋清带着的一队侍卫和聂柔,以及他们的两个堂弟,一个堂妹。 聂柔一瞧见两人共骑了一匹马过来,聂玄一手持缰一手把人护着,不由就笑了笑:“明珠脚上好了吧?” “嗯,”蒋明珠也换了一身骑装,显得十分精神:“劳皇姐惦记,一点小伤早就好了。要不是庄嬷嬷看得严,昨儿就能来。” 聂玄看她神采飞扬的,知道她难得能有这个机会,是当真高兴,便也爽朗一笑,招手叫过宋清和简郡王聂齐:“今天就你们俩带队吧,大家来个比赛,得猎物最多的一会儿朕有赏。未免你们束手束脚的,朕就不下场了,你们俩看着点。” 宋清一看马背上的蒋明珠便了然一笑,领了命令。 聂齐也是个机灵人,嘿嘿笑道:“皇兄有嫂子作陪,就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丢下了。一会儿我要是赢了,皇兄可得把那副《西山层云图》赏我啊!” “你这是明抢啊,”聂玄心情好,也和他玩笑了几句:“行了,就依你。不光是你,今天赢了的人,不管是谁,朕都许他一件宝物。” 他说完,便有意无意地朝宋清看了一眼。宋清也不多言,在马上朝他一拱手谢了恩,便疾驰而去。 众人都散开之后,聂玄和蒋明珠身边就只剩一些侍卫,聂玄让他们远远缀着,自己跳下马来,手把手地教蒋明珠骑马。 这匹马是养在御苑的良驹,性情温驯,跟了聂玄多年,驮着蒋明珠慢慢走了两圈,聂玄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它便撒开蹄子慢跑起来。 蒋明珠起初还有点紧张,过了一会儿便熟悉了,依着聂玄的指导控着马,大有乐在其中的意味。 聂玄看她跑得兴起,也不多拦着,靠在树上看着她玩,蒋明珠绕着小圈子跑了几圈,正想去聂玄身边,就见聂玄身边多了几个人。 崔若微提着马鞭牵着马站在聂玄面前,两个侍卫拦在他们之间,显然对她的忽然出现颇为提防。 聂玄则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都退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说一次是偶遇,那么这一次,显然不会这么“巧”又在这里遇上。 蒋明珠微微眯了眯眼,她久久没有动作,马儿便渐渐焦躁。蒋明珠按辔缓行,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马儿的颈子,不知是在安抚它,还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本来也就没有走远,控马走得再慢,到两人面前也就是一忽儿的功夫。聂玄没等她开口便笑着牵住了缰绳:“不多跑两圈?” 蒋明珠笑笑:“瞧见皇上这儿呼啦啦围起来一堆侍卫,远远地没看清,还当是出什么事了。” 崔若微连忙朝她笑了笑:“是我不好,叫皇后娘娘分心了。我和几位夫人约着出来散心,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了皇上,就过来叙了几句旧,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这话说得有几分意思,明着是说打扰了她骑马让她不要见怪,话底下的意思,却是让她不要“误会”她和聂玄的关系。 蒋明珠拿指尖揉了揉马儿的耳朵,温婉一笑:“不知者不罪么。” 崔若微勾起了唇,正要说话,却又听得她转向聂玄身边的一个侍卫,冷下了神色:“陛下的安危干系重大,让人误闯这里,当是外围侍卫的错,云召,你去问问几位夫人,是谁放她们进来的,有没有人告诉他们,皇上今日在这里围猎。若是无人阻拦他们,今日当值的,统统都拿下候审。” 崔若微的笑意凝在了嘴角,蒋明珠却连眼角也没有丢给她一个,只坐在马上看着聂玄:“陛下,这般处置可妥当?” 聂玄微微一笑,伸出一手递给她,利落地把她抱下马来:“自是妥当。” 云召久在聂玄身边,这点眼色当然是有的,立刻朝两人一礼,转身办事去了。 蒋明珠把缰绳交给聂玄,又贴着马揉了揉,这才看向崔若微:“方才说到哪儿了,哦……不知者不罪,宁远侯一家久不在京城,规矩上有些生疏,也算情有可原。等回京之后,本宫给宁远侯夫人挑两个有规矩的嬷嬷供夫人差遣便是了……对了,皇上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事情一多就容易忘呢。”   ☆、第92章 大佩佩生日快乐 佩佩生日快乐!加更章! 崔若微很明显愣了一下,大约有些没想到蒋明珠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以她想来,蒋明珠肯定会表面故作大度,心里暗自怀疑,妒恨。然而蒋明珠却都没有,反而是一板一眼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因此她一时之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究竟该怎么应对。 聂玄听了崔若微方才的话也是微微皱了皱眉,看两人你来我往间就“交锋”了一回合,也不多说,只对崔若微淡淡一点头道:“皇后说得极是,既打算留在京中,规律还是要守的。今天暂且不追究,你先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可以擅自出入的地方。” 他说着便叫过一名侍卫,让他把人送回营地。这才牵了蒋明珠的手:“走吧,咱们去看看他们战况如何。” 两人依旧是同骑一匹马,蒋明珠卸了力气,微微往后靠在他胸前:“陛下,这位崔小姐……是不是有些闹不清如今的状况?她抱的打算,只怕不仅仅留在京城好好过日子这么简单吧?” 聂玄无法否认,沉默了许久。两人都不说话,一时就只听到风过树林吹动叶子的簌簌声。好一会儿功夫,聂玄才微微一叹,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无奈:“她原先不是这种性子……罢了,时移世易,哪里又有不变的人呢。” 蒋明珠没有再多说,她都能看得出来崔若微的意图,聂玄自然更不在话下。既然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也就不必多说了。而聂玄方才的态度也已经很明确了,如果崔若微识眼色,就不会再有惹是生非的意思。 崔若微的事不过是今日的一个插曲,聂玄也并未往心里去,感慨过一句,也就丢到脑后了,陪着蒋明珠跑了一会儿马,还带她亲手猎了一只狐狸,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命云召吹号,把方才去“比赛”的人都召了回来。 众人看起来都是收获颇丰的,各个马上都挂了猎物,聂齐来得最晚,后来还跟了两个侍卫,拖着他猎到一头麋鹿。 聂齐往边上一看,顿时得意了,朗声笑道:“看来你们都没尽全力啊,那一会儿我岂不是胜之不武了?” 他才不过十五岁,也没什么架子,跟一众侍卫都能笑笑闹闹的。 聂玄微一打量他马上挂着的东西,指派了两个禁卫:“你们去帮简郡王和宋将军清点猎物吧,看来第一第二就是他们俩了。” 其实论身手,禁卫军里有不少人都要剩过聂齐,只不过看他兴致高,多半不怎么和他争锋。聂齐显然也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原本还觉得自己赢定了,没想到还会冒出个竞争对手来。 再往宋清那儿一看,顿时就吓了一跳,那猎物都快堆起来了,摆明了比自己多出一大圈呢,显然他非但没有相让的意思,还真的是“全力以赴”了。 宋清的身手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输给他聂齐也心服口服,一看之下就把手一摆:“别点了别点了,给我留点脸面吧。我哪儿是宋将军的对手嘛!我认输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多少,宋清也不推让,朝他一拱手,笑道:“承让了,臣多谢简郡王……简郡王要的《西山层云图》臣是没有,不过外公的其他作品,臣倒是也收藏了一些,简郡王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我府上挑选一件。” 聂齐眼睛顿时就亮了,一拍手掌:“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萧老先生是宋将军的外公啊!我什么作品都不要,只想见见他老人家,行不行啊?”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笔墨丹青,能有机会见着萧岭这样的大家,自然是欣喜地不行。 宋清见他一脸期待,也知道他确实心思纯净,一心扑在书画之上,便索性应了他。 得了宋清的许诺,聂齐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恨不得马上拉着人商议什么时候去宋家拜访。 眼见他们再说下去就恨不得现在就回京了,聂玄只得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看向宋清:“既是你赢了,那朕的赏赐也是作数的,许你也挑一样喜欢的。” 蒋明珠听他竟把话题又特地绕回了赏赐上来,便有了个猜测,再去看宋清和聂柔,果见他们相视一笑。 宋清跪了下来:“君有赐,不敢辞。只不过臣斗胆,想求的是至宝,还请皇上先恕臣不敬之罪。” 蒋明珠心道这戏还做得挺像模像样的,这三人分明都已经商量好了,这会儿还唱作俱佳的。怕是就等着别人来往上架台阶呢。架得越高,这件事就越笃定了。 果不其然,聂齐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大概是还沉浸在宋清答应带他去见萧岭这件事的兴奋中,立刻旗帜鲜明地帮着宋清讨赏:“哎,宋将军这话就不对了,皇兄都说了,讨什么都行,金口玉言,哪有不算数的。你就尽管说吧!” 聂玄终于也笑了,点头应允:“正是如此。” 宋清微微一笑,向聂柔的方向看了看,坚定道:“臣想求皇上赐婚。臣心中有一思慕之人,此生只愿娶她为妻,与她相伴。” 又是至宝,又是求亲,这会儿又有意无意地看向长公主。 在场的世家子弟中已有人察觉了苗头,但聂玄却仿佛浑然未觉,笑道:“好啊,这是大喜事,朕一定如你所愿。你想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宋清磕了个头,抬眼后,便定定地看着聂柔:“是长公主殿下。” 他们两人都是成熟而理智的,这份感情更是历经铁血,走过生死。蒋明珠心里为他们觉得欢喜,面上却还要做出震惊的神色,偏偏聂玄还一直沉默着故意作心情莫测的样子。 蒋明珠忍不住悄悄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聂玄这才咳嗽一声:“唔,宋将军这可够贪心的。” 宋清并不改口:“是,臣方才已说了,求的是一件至宝。”   ☆、第九十三章 金屋藏娇? 第九十三章金屋藏娇? 宋清的话音才落,聂齐等几人已经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清竟是提了这么个要求。 聂齐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聂柔,见她闲适地倚在马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就是一个激灵,心道这位宋将军是疯了不成?他那位皇姐虽说看着漂亮,可性子却是强悍得不行啊,他平日里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她拎过去“教训”,宋将军怎么还上赶着把这只母老虎娶回家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把宋清引为知交好友了,甚至有点替他担心,见自家皇兄一个字都不说,就想替他打个圆场,还正在琢磨措辞呢,就听聂玄笑了一声,把主动权让给了聂柔。 “皇姐,你看……朕这话已经说出口了,宋将军又对皇姐一往情深,皇姐的意思呢?” 聂柔只淡淡地抬了抬眼:“君无戏言。” 这话一出,聂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聂柔竟然同意了?! 聂玄才不管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一听聂柔这话就笑了,伸手牵过蒋明珠,高高兴兴给两人口头赐了婚,手一挥示意大家可以回营地去休息了。 除了宋清和聂柔外,场上还有一众没反应过来的人。聂齐还算是机灵的,愣了一会儿就回过味来了,一把拉住了宋清的缰绳:“宋将军!你算计我啊!” 宋清也不拦着他,任由他扯着自己的马停了下来,笑着看他:“王爷何出此言?以猎物数目来说,我确是赢了啊。王爷若是不服,下回咱们再来赛过。” “嘿,你还和我打马虎眼,”聂齐勾着他的背,拉着他落在队伍后面:“宋将军你抱得美人归是沾了我的光啊,我算是半个媒人吧?” 宋清看着前头聂柔的背影,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聂齐做了会戏,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哼哼了一声,妥协道:“好吧,那至少要算小半个媒人。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引见萧老先生!还要请他指点指点我!” 宋清知道他是真正醉心书画,并无别的企图,自然也愿意成全他这点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臣记下了。” 聂齐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其实聂玄他们设计了这一场,也就是为了让一些老古板们面子上下得来。要说当真拼了命来反对这件事的,其实基本上是不会有的。 一则宋清此时深得聂玄宠信,出将入相的,还有个得宠的皇后表妹,谁也不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了他,二则聂柔虽说是公主,但毕竟是嫁过一次人,又死了丈夫的,她要嫁人,只要太后和皇帝那里不反对,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因此这件事经过当时在场众人的口“传”到了文武百官耳里,众人也就是惊讶感慨一番,多半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个事。等聂玄奉了太后懿旨正式给他们两人赐婚时,几乎就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只不过没几天功夫,就有人玩笑似的把宋清和汉武朝的卫青作比,都是大将军,都娶了皇帝的姐姐,都有个姐妹当皇后,跟皇帝互为小舅子。 蒋明珠是最先听到这个流言的,这几日聂玄等人在围场那边扎营,招待几地的王公贵族和使臣,有时还会安排夜晚的狩猎,行宫这一带就只剩下一众女眷了。 有女人的地方是非自然传得快,起先是素月听到了几个小丫头在私底下学这个话,把人训诫了一番,回报了蒋明珠,蒋明珠也没往心里去,嘴长在别人身上,这种闲话听听也就罢了,真要去追究,只怕是要把自己累死。 素月却是大不乐意,见她漫不经心的,不由跺了跺脚:“娘娘,她们说的真的很难听啊!” 她平日里都是快人快语的,蒋明珠还真是难得看到她这抓头挠耳的着急样子,心知她是为自己不平,便笑着劝道:“这有什么难听的?长平侯是不世将才,虽然出身低微,但保家卫国几次大败匈奴,立下不世之功,与平阳公主夫妻恩爱也是一桩佳话。谁想说就说去吧,表哥不会在意的。” “哎,小姐!可是……可是他们还说,卫皇后做了一辈子皇后,到了却晚景凄凉……总之、总之很不好听。”素月急了,把她手里拿着的名录抢了下来:“小姐你就不管管嘛?” 蒋明珠哭笑不得:“卫皇后是卫皇后,我是我,这穿凿附会的东西有什么好在意的?行了行了,快把名册给我,依皇上的意思,今儿要给各家跟着过来的命妇赏东西呢,我这儿忙得一堆的事,你还给我瞎添乱。” 素月依旧是不肯。 蒋明珠看她气得脸都红了,也是既好笑又有点感动,索性丢下了笔,叹了口气:“得,不让你说估计你心里也不痛快,那你就说完吧,她们还说什么了?难听不难听的,都学给我听听。” “还说……卫皇后当年可是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卫太子,后来还是、还是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素月说到这里,恨恨地咬了咬牙:“小姐您听听,这实在太过分了!” 蒋明珠听到这里才微微变了脸色,倒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太难听,而是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把宋清和她联系到卫青和卫子夫身上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的关系确实很是相似。如果只是当个笑话说说,她也不会太过计较。但能把她生的是个女儿这样的事都一项一项对应着编排进去,这却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流言了。这件事,以宋清这件事为由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蒋明珠正色问了素月几句,便把昭华叫了进来,把素月所听到的流言和他说了:“你去帮我查一查,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都是哪些人在推波助澜。暗地里查就好,不要弄出什么大动静来。” 聂玄去围场时特地把昭华留在她身边供她差遣,就是怕有什么突发的事,虽然让他去查这点小事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但昭华还是一板一眼地应了。 蒋明珠这才从素月手里抽回卷轴:“这件事我知道了,下回再遇着有下人不懂规矩,你让人教训了便是,行了,别气了。收拾收拾早些去歇着吧。” 素月这才把给她炖的银耳西米羹端上来:“娘娘也早些歇息吧?夜已经深了……” 蒋明珠自己拿了银剪剪了下灯芯,看看外头确实夜色深沉了,便让素月吩咐下人把宫门关上。 素月这才嘿嘿一笑:“娘娘是在等皇上吧?皇上去之前不是和娘娘说啦,要您好好照顾自己,他得有三五天才能回来呢。” “就你会说嘴。”蒋明珠笑骂了一句。 其实原本聂玄是要带她一道去围场的,但是她在出发前两天不知怎么一直没睡踏实,胃口也不好,聂玄怕围场那边环境不好影响她休息,才把她留在了行宫。 歇了这几日,蒋明珠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便又把这几日搁下的事操持了起来。 素月和她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不惧她这句笑骂,玩笑道:“娘娘要是想皇上了,咱们也去围场吧?” “尽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蒋明珠摇头:“一堆的事儿呢,皇上过两天也该回来了。这会儿我去添什么乱呢。” 素月也就是随口一说,被她训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悄悄退下去了。蒋明珠叹了口气,接着拿过名册看下去。 昭华那里做事倒是极快,天还没亮就查出了结果,蒋明珠一边用早膳一边听他回话。听完了也是有点惊讶:“你说这话是从宁嫔宫里一个宫女传出来的?” “是,是宁嫔从南越带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名叫锦瑟。” 蒋明珠点点头:“行宫外头呢?这些天宫里人来人往的,这丫头都接触过什么人?” 昭华稍微有点为难,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正如蒋明珠所说,这几日行宫里来来去去有不少世家贵族,她们带的丫鬟侍女更是多不胜数,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排查的。 蒋明珠也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也不为难他,只吩咐他尽力去查就是了。 庄嬷嬷看她皱着眉头,忙上前给她沏了茶:“娘娘何必为这种小事烦心,左右不过是些无聊小人碎嘴学的几句闲话。” 她是好意劝蒋明珠,毕竟身在皇后的位置,有些小事就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真要去计较了,免不了背后就有人说你心眼太小睚眦必报,不能母仪天下之类的。 蒋明珠心里有数,点头朝她笑笑:“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有分寸。” 庄嬷嬷在她和聂玄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对她的手段也有些了解了,见她说得这么笃定,便也放下心来。 蒋明珠没有和她多解释,只让素月找了几个机灵的小宫女,让她们留意着宫里的这类传言。 没过两天,传言果然就又有了新内容。只是这新添上去的内容,却着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竟然说她也像卫皇后那样,是踩着别人的肩“上位”的,当年皇帝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论宠爱的程度,比武帝“金屋藏娇”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如今还不知是怎么个局面呢。 素月一边学给她听一边撇嘴:“娘娘,我看咱们也不用查了,这话肯定就是冲着您来的,多半是那位崔小姐找人传的。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就是说她自己么?可真是不要脸面……” 蒋明珠微微眯了眯眼:“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让昭华不用接着查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就是那个崔小姐做的,”素月还是恨恨地。 “行了,别念叨了,你看着吧,明儿个她多半就要来我这儿‘请罪’了,”蒋明珠摇了摇头:“这流言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但咱们没有证据啊,就算有证据,人家过来请个罪,就把这件事推了,说是别人故意陷害她,利用她,她绝对没有那种心思。回头你还不是得好好安慰她么?否则就是咱们小心眼,心里有鬼,对过去的事斤斤计较了。” 崔若微这一招其实说不上有多高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用滥了的法子,可是滥法子之所以能被用滥,至少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即使是蒋明珠,一时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蒋明珠想了下,以崔若微对聂玄的那点心思,多半是打算明天上门“请罪”,在她这儿吃个瘪,然后再去给聂玄“解释”,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这件事会闹成这样,说不得还要哭得梨花带雨的,赌咒发誓这些流言绝对与她不相干,好显出自己的“无辜”,顺便凸显一下蒋明珠的妒忌和霸道。 如果蒋明珠按捺不住和聂玄闹起来,她自然好趁虚而入。就算蒋明珠不闹,她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显得落落大方温柔懂事。 怎么算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蒋明珠勾起唇角一笑,可惜,她并不打算继续给崔若微机会,让她把这点子事放大了去折腾。 蒋明珠写了封信,让昭华连夜送去围场给聂玄,并且关照他一定要亲自交到聂玄手里。   ☆、第九十四章 结局(上) 第九十四章结局(上) 聂玄的营帐在整座大营的正中,守卫森严,不过自聂玄登基后,昭华就从影卫、暗桩的首领渐渐转到了幕前,因此有不少御前侍卫都是认识他的。见是他来求见,也知道不是小事,连忙按着规矩层层传话进去。 聂玄这会儿刚脱了轻甲准备歇下,听说是昭华连夜赶来求见,神色也是一凛,立刻让人把他叫进来:“你怎么过来了?行宫里出什么事了?” 昭华连忙把信呈给他:“宫里一切都好,是皇后娘娘遣属下给皇上送一封信。” 聂玄皱了皱眉,他们原定在营地里待五天,现在也并没有超出预定的计划,而蒋明珠这会儿差人来给他送信,显然是行宫那里出了点问题。 他出了宫一般不喜欢用内侍在身边伺候,因此在营帐里伺候琐事的是一个小校尉。他挥了挥手便把人遣退了,接过了昭华手里的信,一边问道:“皇后这几日可好?” 昭华点头:“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聂玄稍稍放下心来,展开信纸飞快地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行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就跟皇后说,这件事她可以全权处置,朕自会给她圆场。” 昭华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他对皇帝的忠心使得他根本不会对聂玄的话产生任何疑惑,只一点头便悄然离去了。 等他走后,聂玄才又把那信翻出来看了一遍,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挑开帐子让人把宋清找了来:“你安排一下,尽早把那些王公贵族送走。” 宋清有点不解,他跟聂玄之间除了君臣的关系外,还多了几分亲近,便点头道:“会盟已经完成了,若是着急的话,明日就可以让几家王公贵族回去。皇上……” 聂玄看他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问的样子,也就笑了笑,把那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听说这几天的功夫,你已经跟长平侯有无数的共同点了。” 蒋明珠在信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宋清一目十行地看完,也是皱起了眉:“皇上,这只怕是针对皇后而来的,臣……大约只是个添头。” “所以朕得早点回去,”聂玄有点心烦:“有时候女人的这点是是非非,当真比男人明争暗斗还麻烦。” 宋清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只怕是关心则乱,依我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并不是向皇上求助,让皇上回去帮她处理这件事……皇后信上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事无巨细,应当只是希望皇上能了解事情的真相,将来不要被那位崔小姐的一面之词所蒙蔽。” 聂玄一愣,但稍微一想,就明白宋清说的确实是实情了。蒋明珠从来就不是什么怕事的人,也不是有一点事就要等着他回去处理的性子。想到这,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酸楚,不由叹了口气:“得,是朕多虑了。” 宋清看他有点不甘不愿的样子,不由好笑,掩口轻咳了一声,笑道:“那行程的安排上……?” “不管那么多了,还是尽早回去吧,”聂玄想了下,挥了挥手:“那些王公贵族也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围猎,既然会盟条约都签了,干脆早点各回各家也挺好的。” 宋清知道他还是记挂着蒋明珠,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对这种把猎物往圈子里驱赶了让人来“狩猎”的活动一向就没什么兴趣,除了求娶聂柔的那一次以外,一般很少下场围猎,听了聂玄的话,便躬身应了,自去安排了。 很显然,各族的王公贵族和使臣们对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围猎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见聂玄有早些结束的意思,立刻非常识眼色地纷纷告辞了。 聂玄假意挽留了一番,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一行人在第四日下午就开始拔营回行宫。 聂玄没有乘车,而是一身轻甲地骑在马上,还特意将宋清叫到身边,两人一起按辔徐行。 敏锐如宋清,自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落后他半个马身,以一种护卫的姿态跟在他身边。但又不时与他说笑几句,显得尊重又不失亲昵。 聂玄对他的“配合”极为满意,到了行宫门口,还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他的肩,朗声笑道:“既到了门口了,你也跟朕进去,给母后请个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母后还盼着你和皇姐多多到宫里走动呢。” 宋清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跟着他进了行宫,原以为是聂玄给他和蒋明珠“造势”,想着跟他去蒋明珠那儿晃一圈就出宫去,谁料没走几步,聂柔竟真的派了贴身的侍女过来,说是何太后有请宋将军去叙话。 聂玄也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猜到了一些,对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就回自己宫里去了。 行宫里从早上就接到了他们会提早回宫的消息,蒋明珠这儿自然也是得了消息的,这会儿庄嬷嬷正领着下人里里外外地收拾,准备茶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迎上来接驾了。 聂玄左右扫了一眼,却没见蒋明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都起来吧,皇后呢?去母后那儿了?” 庄嬷嬷连忙上前,接过他刚脱下的披风:“回皇上,娘娘早起的时候有些不适,这会儿正在里边歇着。” 聂玄本也只是随意问一句,一听到这话却立刻有些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怎么回事?叫太医了没有?” 庄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还不忘回话:“是,请了阮太医,这会儿正在给娘娘诊脉呢。皇上宽心,娘娘只是早起时有些头晕气闷,这会儿也说好多了。” 聂玄板着脸“嗯”了一声,大步往里走,果然瞧见阮斛正收起脉枕,从蒋明珠手背起下两支金针。 阮斛是轻易不会动针的,是以聂玄一见他竟然动了金针,立时就揪起了心,抢到蒋明珠身边,着急道:“怎么回事?不舒服得紧?” 蒋明珠有点心不在焉的,到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回来了,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没事。” “都扎针了还没事?”聂玄显然不信,在床头坐下了,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转向阮斛:“阮斛,皇后身体到底如何?” 阮斛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却也没被他这架势吓到,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有喜了。” 聂玄一愣之后就顿时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蒋明珠:“真的?” 聂雅如今还不到一周岁,聂玄顾忌着要让她好生调养身子,于情事上都是很小心的。蒋明珠方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觉得有点惊讶,但见聂玄也是又惊又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好笑,沉下脸色道:“怎么?陛下不喜欢?” 聂玄一句话问出口就知道自己这是傻了,闻言立刻把人横抱了起来:“怎么会?当然喜欢!都快高兴死了!” 蒋明珠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他稳稳地抱着自己,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在他肩上敲了下,低声道:“阮太医还在呢,陛下快放我下来。” 阮斛是他的心腹,又是一板一眼绝对不会多话的人,聂玄自然不在意他看到这些,只是看蒋明珠绯红了脸,才克制了一下,抱着她坐到一边软榻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忍不住笑起来:“听庄嬷嬷说你早起觉得头晕气闷,可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阮太医,这是不是要开些药调理下?” 阮斛嘴角也带了点笑的弧度,听聂玄这么问,便主动解释道:“皇后娘娘身子骨强健,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所以前几日有些忧心操劳,只要日后注意保养便可,无需用药物调理,臣给娘娘扎针,只是帮娘娘舒缓情绪,好生休息会。” 蒋明珠也坐直了身子,笑着推了他一下:“看皇上紧张的,方才不就说了嘛,真的没什么事。” “怎么就忧心操劳了?还弄得睡不好觉?”聂玄方才的好心情因为阮斛这几句解释散了大半,眉头紧紧拧着:“就为崔家那点糟心的事?” 蒋明珠没有回答,当着下人和太医,聂玄也不好多说,又仔细问了阮斛要如何给蒋明珠调养,这才把人都遣退了,亲手给蒋明珠按着手心的几个穴位。 蒋明珠这两日确实没有睡好,这会儿靠在他身边,又被他揉着几个安神宁心的穴位,就有点昏昏欲睡的,轻声嘟哝:“陛下自己惹的麻烦,还给我摆脸色看……可真是,就欺负我……” 聂玄苦笑,手心贴在她腹上轻轻摸了摸:“可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啊,哪里就舍得欺负你了?这不是接了你的信就紧赶慢赶地提早回来了么?” 蒋明珠哼了一声,抓着他的手离开自己的肚子,恨恨地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您那位崔小姐……可是一心惦记着您当年金屋藏娇的约定呢。” “什么金屋藏娇?朕可什么都没有应过她,”聂玄哭笑不得地把手抽出来:“刚从围场那边回来,衣服上都是灰,真想泄愤回头洗干净了让你咬,成吧?” 蒋明珠其实也知道这事怪不了他,但这会儿就是莫名地觉得委屈,这几天行宫这里的流言真是一天比一天多,她就算脾气再好,也是有点怒了,恨道:“他们说表哥、说我也就罢了,还要连着雅儿和根本就没影的太子一起编排,心思未免太过龌龊。” 聂玄也点了点头:“乖,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只管好好休息,嗯?” “嗯,还有……崔若微还递了帖子,一会儿要进宫请安的,”蒋明珠打了个呵欠,白了他一眼:“这两天我都快困死了,皇上那位青梅竹马的崔小姐,也让您自个儿去处置吧。” 不出她所料的话,崔若微就是眼看着事情闹大了,特意来“请罪”的,既然她怎么处置都是吃亏,而聂玄又特地提早赶回来了,就干脆把这件事就交给聂玄了。更何况,她现在也多了个好理由。 “你啊,这两天就惦记着要怎么让她出丑,所以没歇好吧?”聂玄笑着嗔了一句,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纵容道:“要是朕没提前回来,你打算怎么做的?” “她会扮可怜,难道我就不会么?”蒋明珠眯着眼一笑:“她可以来‘请罪’,我也可以请她给我‘帮个忙’啊。比如说,既然她对皇上无意,那就请太后给她赐个婚吧,这样流言就自然散了嘛。” 聂玄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头亲她:“狡猾。不过这主意朕喜欢。” 蒋明珠自然而然地仰起脸来让他亲了下,旋即往他怀里缩了缩,干脆闭上眼补眠了。 聂玄抱起她安置在床上,又亲手给她掖好了被角,这才推开门出去,叫来素月在门口守着,自去了前殿。看庄嬷嬷迎上来,想问又不敢多问的样子,便顺势道:“皇后有了身孕,往后你们更要尽心伺候好。传朕的口谕,清晏宫里伺候的下人,都赏十两银子。” 行宫里伺候的人并不多,但上上下下也有二十多人,众人得了这消息,又得了丰厚的赏赐,都是欢喜地不行,连声谢了恩。只一盏茶的功夫,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 聂玄心情大好,在正殿闲坐着,拉着阮斛说话,还顺手打发了好几个过来请安的世家命妇,统一都只说皇后如今有了身子,不宜操劳,这会儿正在休息,让她们各自回去,改天再来。 这些世家命妇自然都是有眼色的,看到皇帝一脸挡不住的笑意,就知道皇后的位置是绝对不会动摇的,这几天的那点子流言蜚语,在皇后有孕的大喜事跟前,根本就算不上个事。 崔若微跟在母亲身后进宫请安的时候,就遇上了几家侯夫人,这几人都是多多少少听到过这几日的流言的,见崔若微这会儿还进宫请安,难免抱了点看好戏的心态,待她们走过去,便轻轻掩口一笑。 崔若微听到轻笑声,敏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来,只当她们是在说笑,皱着眉正了正珠钗,依旧是仪态万方地跟着母亲进了清晏宫。 拜这些天的流言所赐,清晏宫里的一众下人对她都没有多少好感,这会儿又因为蒋明珠有孕而得了皇帝的重赏,见到她自然更加瞧不上。只不过久在聂玄身边的人,规矩都是极好的,虽说心里瞧她不上,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人引到了正殿。 聂玄还在问阮斛蒋明珠的身子能不能经得起过几天回京途中的劳累,正惦记着该怎么安排回程才能让她舒服些,见崔若微母女两人行了礼,也就随意地摆了摆手:“免礼,先坐吧。” 崔若微应了一声,见他聊得正兴起,便凑趣道:“倒是难得见皇上聊天聊得这般高兴,这位大人想必字字珠玑,不知道若微有没有这个福气旁听一二?” 她不认识阮斛,见他挺年轻的,还能出入清晏宫,便以为是阮斛大约跟宋清差不多,是聂玄宠信的近臣,说话间便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然而阮斛却是个实心眼的人物,只皱着眉,疑惑道:“你也有了身孕么?” 聂玄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底下伺候茶水点心的见皇上都笑了,也就不拼命忍着了,虽不敢明目张胆地笑,但各个也都弯了嘴角。 崔若微面上涨的通红,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不解,暗暗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的阴狠,攥紧了手心,再抬头时眼里已蒙了一层薄雾:“大人何出此言?不知道若微有哪里开罪了大人……” 阮斛比她还无辜:“是你自己说要听的,皇上问的本就是如何照料孕妇。” 聂玄抿了抿唇,朝阮斛摆了摆手:“好了,你去拟个章程出来,看回京路上要怎么安排,一切务必要以皇后的身体为重,可记下了?” 阮斛板板正正地跪了个安:“是,臣记下了。” 崔若微这会儿心里大震,她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蒋明珠竟然有了身孕! 她原本已经盘算好了,要利用这次的流言做点文章,就算不能让聂玄念起过去的事与自己旧情复燃,也要让他和蒋明珠之间产生一些隔阂,所以这件事她一直是在暗中推波助澜的,但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蒋明珠的运气竟然这般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被诊出有了身孕。 因为蒋明珠先前那封信,聂玄从崔若微进门时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她了,见她脸色一刻三变,就知道她心里确实有些盘算。 他早年对崔若微虽然有过感情,但绝对比不上这些年和蒋明珠朝夕相处互相扶持的情意,见她成了如今这样,更觉得她已经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明朗爽快的大小姐了。 但这件事本就是起于流言,若是闹大了于蒋明珠的名声也不好听,聂玄也就没有让崔若微太过难堪。只是对母女两人温和道:“方才那是阮太医,你们不在宫中走动,大约并不认识,他一贯是负责给皇后看诊的。皇后如今有了身孕,过些天准备回京又是一路颠簸,朕实在放心不下。方才也和母后说了,往后这请安问礼的事,就暂且先免了,所有世家命妇,若无皇后和太后召见,就一律不必进宫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往后不想再看见崔若微母女两人了。然而崔若微筹谋了多少天才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怎么肯就此放弃?虽听了这话,也只作没有听懂,低着头轻声道:“是,都是若微不好,这几日宫里宫外的谣言越传越不像话,让皇后娘娘不高兴了。我、我实在不知道皇后娘娘……” 聂玄渐渐皱起了眉,神色一厉,出口打断了她的话:“既是谣言,皇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崔若微看他毫不掩饰的不悦,心里也有点惴惴的,但还是张口道:“是……若微心里过意不去,今日是特地来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不必了,”聂玄完全冷下了神色:“皇后母仪天下,管着宫里宫外一大堆的事,没空计较这点闲言碎语,不过……朕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听说崔小姐这几日见了不少夫人小姐,今日又这么风急火燎地进宫,是对这幕后之人有什么线索么?” 崔若微心里一颤,连忙摇头:“不是……若微只是、只是觉得愧对皇后娘娘,愧对皇上……” “既然没有,就不必再多说了,希望崔小姐以后也管好自家下人的嘴巴,”聂玄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意地摆了摆手:“既说清楚了,你们就跪安吧。” 他这儿正说着话,里头素月却急急忙忙地掀了帘子进来。聂玄一看是她,拧着的眉头也松了一些:“什么事?不是让你在皇后那儿伺候着么?” 素月一看屋里的几人,立刻就垂了首,慌张道:“是,娘娘醒了,想亲自下厨给皇上做两道小菜,奴婢不敢拦着……” 她跟蒋明珠情同姐妹,哪有什么不敢的,这分明就是给自家主子示威来了,聂玄心里好笑,但也愿意配合,绷着脸道:“胡闹,有身子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你替你们主子送送崔夫人和崔小姐,你不敢拦,朕亲自过去拦着。” 素月脆生生地“哎”了一句,转眼就笑眯眯地看向崔若微,哪儿还有半点惶恐的样子:“崔小姐,请吧。” 崔若微看着她的一脸笑意只觉得刺眼地要死,死死捏住了手里的帕子,才不至于失态,一步一步地跟着她往清晏宫外走。 崔夫人从进了清晏宫几乎就没有怎么开口,直到这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若微,依我看,皇上这几年待皇后是动了真情的,你……就别再多想了,放下了吧。” “不!”崔若微咬牙切齿,却不敢大声反驳,只压抑着声音,恨道:“凭什么?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要不是当年堂哥家里骗我,害得我和皇上闹翻,我才是皇后!” 崔夫人一直也是觉得女儿是受了委屈的,但见她这样歇斯底里的,还是有些害怕,担心地拉住了她的手,柔声劝道:“唉,你这孩子,快别说这种话,隔墙有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旁人听了去了。听娘的话,咱们别去想这个了……你到底已经嫁过人了,皇上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爷了啊。” 崔若微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没有让他碰过我!那种乡野村夫根本不是我的丈夫!” 崔夫人忍不住掉了眼泪:“若微……” “娘,你以前也和我说,爹给我取名字叫若微,就是因为孝贤皇后闺名叫审微,爹希望我也能像孝贤皇后那样……” “呵,原来崔小姐的名字,还有这么一番来历啊,我倒是当真不知道呢。” 两人正在争执间,就听得身后一声似笑非笑的感慨,顿时都提起了心,不知对方有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一番话。 秦绯显然无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话音未落,就从花廊外走了进来,温和道:“本是闲着无事出来走走的,没想到扰了崔夫人和崔小姐的雅兴。” 聂玄后宫里拢共也就那么两三个人,两人自是认识她的,连忙蹲身行了个礼:“见过谨嫔娘娘。” “免了吧,”秦绯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来:“这儿也没旁人,就不必多礼了。” 她特地提到这里没有旁人,母女两人便明白她是在暗示不会把方才听到的话说出去,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秦绯只是温和地朝两人笑笑:“崔小姐,依我看,你还是应当听夫人的,这行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耳目了。” 她说着,便将崔若微方才一惊之下丢下的帕子捡了起来,亲手递还给她:“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就不多和你们聊了,失陪。” 崔若微等她温温婉婉地走了,才拉着母亲飞快地出了宫,待回到府里,屏退了下人,才摊开手心来。 她的丝帕底下盖着一枚叠成四方形的纸条,只有指甲盖大小。是方才秦绯趁着还丝帕的功夫塞进她手心里的。 崔夫人也被她关在门外,只当她是为了方才自己教训她的那些话而不高兴,见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也只是叹了口气,温柔道:“若微,娘是不会害你的,方才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咱们就早些回京去,你祖母派了人来传信,说想给你挑一户好人家……” 崔若微盯着手里的纸条,原本还有些犹豫,待听到最后一句,却似是下定了决心,骤然捏紧了拳。 ************** 蒋明珠有孕的消息在行宫传开后,何太后和聂柔都特地到清晏宫来了一趟。 聂玄这几日都在宫里陪着蒋明珠,聂柔见他一脸掩不住的喜色,忍不住打趣道:“瞧皇上这样子,这会儿怕是乐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屋里都是最亲近的人,聂玄丝毫不介意被她调侃,爽快地点头:“怎么,皇姐羡慕啊?” 何太后瞪了他一眼:“浑说什么?还是九五至尊,怎么和你皇姐说话呢?” 她的话虽是责怪,却并没有半点不悦,聂玄自然知道她并未当真生气,哈哈一笑就带过了。 何太后招手把蒋明珠叫到身边,拍了拍她的手,又问了一些她的身体情况,嘱咐她一定要好生调养身子。 蒋明珠知道她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并不比聂玄少,聂玄虽然才二十有三,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不肯分宠于后宫,何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着急的,满心期盼着他们能早日生下皇嗣。 对这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但孩子还没落地,谁也不能保证这就一定是个男孩儿,对着何太后,她其实是有点紧张的。 聂玄这么一个人精,当然看得出她的窘境,当着何太后的面,却不好过分维护她。倒是聂柔,不动声色地就转移了话题,解了蒋明珠的围。 聂玄朝她投了个感激的眼神,聂柔也不客气地收下了,略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家常,便掐着时间劝何太后:“母后,我陪您回宫歇息吧?阮太医不是关照过,要您每日午后用了药小憩片刻么?” 何太后心里高兴,对她催促自己的话也半点不高兴都没有,乐呵道:“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嫌母后老了,话多了。行了,你一天到晚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意思,我自己回去,你们说说话吧。” “母后年轻着呢,哪儿就老了?”聂柔笑眯眯地哄她:“怕是母后嫌我一直念叨阮太医的话,惹你心烦了吧?” 何太后也没多说,嗔怪了一句“贫嘴”,就当真先回去了。聂柔左右也是无事,便当真又坐下来。 蒋明珠笑着指了指茶水:“茶都凉了,我让人换一壶过来,再看看厨房有没有搭配的小茶点。” 聂柔笑眯眯地点头,倒是丝毫不客气:“有蜂蜜糕么?这儿的野蜂蜜很不错。” 蒋明珠稍微一愣,聂柔这意思,明显是要支开她,和聂玄单独说话,她心里有点疑惑,但也并没有多说,笑着点点头:“陛下也挺喜欢的,我去吩咐她们做一点过来。” 聂玄一直看着她,很明显看到她恍了一下神,才垂了眉眼掩去了那一点失落。 他长臂一展,便把原本就近在咫尺的人揽到了身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什么时候喜欢那些腻死人的点心了?” 蒋明珠好不尴尬,看了聂柔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就红了脸,恨恨地在聂玄手臂上掐了一把。 这点痛对聂玄来说也就是个玩闹,他眼也没眨,就揽着蒋明珠在聂柔对面坐下来:“皇姐,没事的……崔若微的事,明珠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聂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聂玄摸了摸鼻子:“一时忘了。” 聂柔懒得和她计较,其实这几天流言传得这么厉害,蒋明珠对崔若微的事是不可能一无所知的,只不过她有意让聂玄自己去给蒋明珠“交待”,所以一直没在蒋明珠面前提过崔若微的事。 这会儿既然聂玄已经和蒋明珠说过了,她也就没有避讳,直截了当道:“崔若微前些日子来求过我,说以前是她太不懂事,希望我能原谅她。还在我面前好生回忆了一番从前和你的情意,说得涕泪俱下的……依我看,这次流言的事还只是个开头,她恐怕是不会放弃的。” 聂玄倒是不以为意:“方才我和她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是蠢笨之人,想必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聂柔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你们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提防着点,尤其明珠这会儿又有了身孕,可得万事小心。过两天启程回京,我看明珠就和我一辆车吧?” 聂玄一直握着蒋明珠的手斜靠着,十足的闲适安逸,听了这话也微微直起了身,紧了紧手心:“不用,皇姐,我明白的,回京的时候我和明珠一起坐车。” “这也好,”聂柔放下心来,玩笑道:“你不骑马,宋清还省点心思,免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支暗箭伤了你。” 她说得亲昵,毫不避讳,聂玄和蒋明珠相视一笑,也都为他们觉得高兴。 因为蒋明珠有孕,回京路上,聂玄就刻意放慢了速度,但这一行人数实在太多,拖拖拉拉地走了一天,路上着实不好看,聂玄见了这状况也是眉头紧锁,颇有点看不下去。 中途休息的时候蒋明珠下车看了看,也觉着这样不妥,拉了拉聂玄的袖子,笑着劝道:“陛下,还是按着正常的速度回京吧,现在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土财主出游呢,简直有损陛下的颜面。” “不行,阮斛说你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这件事在聂玄这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蒋明珠想了想,才又道:“那陛下先回,我和太后、长公主慢慢地回,这样不就行了?要不这么些人路上吵吵嚷嚷的,我也没法子好好歇着。”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聂玄也不是儿女情长起来没完没了的人,稍一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也好,那让宋清留下保护你们,我先把大部队带走。你自己要小心些,凡事以你们的安全为重,知道吗?” 蒋明珠忍不住笑起来:“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至多不过比陛下晚十来日,我们也就到京城了。” 聂玄想想也是,蒋明珠自己机敏,内有何太后和聂柔帮扶,外有宋清守卫,想来出不了什么事,这才宽下心来答应了。 他登基以来乾纲独断惯了,一众朝臣和王公对行程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异议,第二日启程后,聂玄便带着人先行了一步。 蒋明珠这一头,除了何太后、聂柔外,还有一些她们比较亲近的女眷,众人只当放慢行程游山玩水了,倒也十分得趣。 他们这一趟带出来的宫女本就不多,聂玄怕她身边缺了人伺候不过来,把宫女内侍几乎都留给了她们,自己身边就留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校尉伺候着起居。 这两人是同胞兄弟,平常就唤作小六小七,手脚虽是勤快,但到底是男子,又是久在军营生活的,做事难免有点粗枝大叶。 好在聂玄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偶尔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也不愿多苛责,自己将就下也就过去了。 临近京城的驿馆条件很是不错,备下的酒菜都是上乘,聂玄见他们送来的是梨花白,一时恍惚,就想起了当年和蒋明珠“共用”一个身体的种种,想起她明明喝两口就醉,为了逗自己高兴,还醉了好几回,便忍不住笑了笑。 小六小七看他心情颇好,也就凑趣道:“皇上,这梨花白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可香着咧!” “嗯,香……”聂玄好笑地看着这两人期待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另一壶赏你们了,去尝尝吧。” 小六小七自是高高兴兴地去了,聂玄自斟自饮喝了一壶酒,他酒量很是不错,这么一壶的量,原是不至于喝醉,只是想着如今远在几百里开外的皇后,不知不觉便生了几分醉意,随意收拾了下就歇下了。 只是睡得却不如平日那么踏实,反而越来越觉得难受,不自觉地翻覆了好几次,喊了两声“茶……” “陛下,茶来了……” “嗯,”聂玄迷迷蒙蒙地被人扶了起来,张口喝了一盏茶,这才有几分似醒非醒的,喃喃道:“明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我喝多了闹着你了?” 秦绯原还温柔笑着,一听“明珠”两个字,顿时心里一梗,狠狠咬了下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眯了眯眼,放柔了声音:“陛下,皇后娘娘不在驿馆,让妾身照顾您吧……” 聂玄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地推开了她:“谨嫔?你怎么在这?朕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么?” “陛下……”秦绯泫然欲泣,却到底没有辩解,跪了下来,深深磕下头去:“是,妾身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聂玄十分不悦,但理智上还知道秦绯这不算是什么大错,他若是这么发作于她,实在是太过不近人情,只得皱了皱眉,挥手让她出去。 秦绯低着头沉默着,却不肯依言退出去,反而咬了咬唇,嗫嚅道:“是,妾身可以走,只是……陛下、陛下还是请太医来一趟吧……” 聂玄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自己现下的状况,身体里越来越热的感觉和难以抑制的冲动,都在提醒他一个很明显的事实,那壶酒里面,只怕掺了点“助兴”的东西。 后宫争宠的手段不少,他和聂柔自小在何太后身边也见识过很多。但这么简单粗暴的给皇帝下药,还当真是第一回遇到。 聂玄厌恶地看着她,不敢置信她竟然会用这么低劣龌龊的手段:“你竟敢对朕用药!你可知这是死罪?!” “陛下……在您心中,妾身便是这般恶毒又愚蠢的人么?”秦绯苦笑了一声:“妾身只是听人说小六和小七没在陛下身边伺候,想过来看看陛下……却正遇着崔家的小姐,想摸进陛下屋里……妾身已经让人把她带下去看押起来了,陛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她。” 聂玄自来就是自制力惊人的,但也渐渐觉得十分难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也没办法定下心来考虑这件事,只狠狠地捏碎了茶盏:“这件事朕自会彻查,你出去!” 尖利的瓷片划破了手心,倒是让他多了几分清醒,对秦绯的说辞,他是不肯全然相信的。 然而秦绯非但不走,反而就着跪伏的姿势,一手解开了衣带:“陛下……让妾身伺候您……” “放肆!给朕滚出去!”聂玄正要叫人,却忽然闻到一阵异香,一时间竟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秦绯倾身吻了上来。   ☆、第九十一章 几次三番 第九十一章几次三番 蒋明珠失笑,当真把茶壶放在小炉上煮起茶来。 聂玄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开口。蒋明珠也不急,只安安静静地煮茶。 “说定远侯你可能觉得没怎么听人提过,要是说崔皓,你大概就有点印象了,”聂玄叹了口气:“崔若薇是崔皓的堂妹。她父亲是崔皓父亲的嫡亲兄长。” 崔皓这个名字虽然不常被提起,但蒋明珠显然是记得的,因为,这人是聂柔的前夫,最后坠马而死的那位前驸马爷。 这便不难想见为什么何太后会那么不待见这一对母女了,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将来她和聂玄的女儿在夫家受了这种委屈,她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聂玄看她了然的样子,倒是笑了笑:“你是不是想着,母后是因为这件事厌弃她们的?” “难道不是?” “不能说不是,但也不全是吧,”聂玄给她解释:“因为皇姐的事,母后确实是不喜崔家的,但也不至到厌弃的地步,比如崔皓的父母,皇姐一向还是对他们敬重有礼的,母后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满。平日里见着崔皓的母亲进宫请安,也是客客气气。” 蒋明珠想起在太子府时,常常去聂柔那儿和她聊天,向她讨教,逢年过节,聂柔确实会命下人给崔家父母也送一份节礼,虽然不多热络,但也从不失礼。 茶水咕嘟咕嘟地开始冒泡了,聂玄打开茶壶丢了几颗茉莉龙珠进去,才又续道:“母后厌弃她们,多半是因为崔若薇本身的关系。她原本该是我的太子妃……” 蒋明珠惊讶地抬起了头。她从未在任何场合听过这件事。甚至没有任何人对她隐晦地提过这件事。 聂玄苦笑了下:“皇姐和崔家议亲之前,我和崔若薇就算是比较熟悉了,她秉性聪慧,也颇有些见识,母后也很喜欢她,原本还想着将来亲上加亲也是不错……谁料不过一年的功夫,崔皓就原形毕露,跟皇姐闹得不可开交的,对我和她的婚事,母后也就有点犹豫,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一点蒋明珠很能理解,既然聂柔和崔皓的感情不佳,再另外结聂玄这一门亲事,无论是对于皇家还是崔家,只怕彼此都会有点尴尬。 聂玄又等水煮了一会儿,待茶香四溢,茉莉的味道也随着茶香萦绕在鼻尖,才亲自动手给两人沏茶:“但是当时……我还是挺中意她的,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崔皓出了事,她居然跑到我太子府来质问,说一定是皇姐暗中下手害死了她堂哥,要我给她一个交待……” 蒋明珠挑了挑眉:“她能有这种底气,显然陛下平日里对她颇为上心吧?” “你这醋劲也是够大的……”聂玄好笑地摇头:“她比我小着两岁,那会儿也就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崔家这一大家子这一辈儿也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崔皓虽然花天酒地的,但对她确实十分疼爱,堂兄妹俩又是一块长大的,她哥哥死了,她当然觉得不能接受,觉得委屈……就瞒着家里人跑到我那儿吵了一架。” 蒋明珠勉强“哼”了一声,仅从聂玄说的这件事,就不难想见崔若微当时与聂玄是很亲近的,否则怎么敢对一国储君做出这种事? 聂玄揉了揉她的长发,无奈道:“后来皇姐也知道了这件事,皇姐原本还是挺喜欢她的,也不想我和她因为这个断了亲事,还特地把她叫去府里,给她解释了一番。但当时若薇在气头上,根本不相信。说宁愿嫁贩夫走卒也不嫁进皇家,否则也不知道哪天我一个不如意,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蒋明珠皱起了眉:“这话太过分了。” “确实,所以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后就将宁远侯一家外放了,临去时母后还对宁远侯和崔夫人说,既然崔小姐想嫁贩夫走卒,将来还请务必让她如愿。”聂玄这回没再停顿,一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完了:“宁远侯是个胆小懦弱的,心里纵是再舍不得这个女儿,也只得依言而行,为她定了一门门第极差的亲事。再后面的事,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蒋明珠皱了皱鼻子,明显有点不信:“陛下手底下那么多消息的来源,怎么可能不清楚?” 聂玄无奈了:“当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手底下的人不是用来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我不问,他们自然不会刻意去打听。” “那今天那位崔小姐就没和您说说?” “没有,许久不见,差一点就没认出来,”聂玄回忆了下:“她并没说起现状,只是说当年年少,被人一挑拨就昏了头脑,做了不少贻笑大方的事,希望我和皇姐能原谅她。” 蒋明珠不再调侃他,撑不住笑起来:“陛下快别做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不问了还不成么?” 聂玄特地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把人一揽,凑在她耳边轻笑:“嗯?那我是不是要谢皇后娘娘高抬贵手?不如以身相许吧?” 两人亲昵地玩笑了几句,聂玄才放开她,叫了两个人过来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查查崔若微这几年的境况,回头报给蒋明珠。这才对蒋明珠说了自己的意思:“我听她的意思,这次回京似乎就不打算走了。我是觉着,当年的事,母后也就是一时之气,现在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不如就这么算了。” 蒋明珠听他话里带着问询之意,显然也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和自己打个商量,心里倒是不酸了,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听陛下的。” 她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聂玄是真心实意想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坚持不同意,聂玄不会违背她的意思。但如果真是那样,只怕他心里会一直对崔若微有些歉意。 与其让这份歉意在将来演变出别的东西,倒不如就依着他的意思,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能得她的理解,聂玄显然也很高兴,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不多心了吧?” 蒋明珠只是笑:“陛下且等等,看昭华给您查出点什么消息来吧,说不定是陛下多心了,人根本就没想回京城呢?” 两人这儿把话说开了,便也没了什么心结,聂玄又说起今日在围场上的事,倒是惹得蒋明珠也心里痒痒,缠着他答应过两天也要去见识一番。 她脚踝上不过是略有点肿,不算是什么大事,至多三五天也就能好了,这回围猎起码要在行宫待上半月。难得出来一次,聂玄哪里舍得让她扫兴,自是满口答应了她。 **************** 世家命妇跟到河朔,一多半就是为了场面上的风光,去围场的倒当真不多,大多都是在园子里赏花闲聊。但也总有几个年轻的、或是武将家中的姑娘、夫人,也偶尔会跟着去围场露一手。 蒋明珠在行宫休养了几日,还是趁着外族使臣来的前两天跟着聂玄去了围场。 这一日算是几个聂玄和几个近臣的“私人聚会”,在场的也就是几个年轻臣子,并着宋清带着的一队侍卫和聂柔,以及他们的两个堂弟,一个堂妹。 聂柔一瞧见两人共骑了一匹马过来,聂玄一手持缰一手把人护着,不由就笑了笑:“明珠脚上好了吧?” “嗯,”蒋明珠也换了一身骑装,显得十分精神:“劳皇姐惦记,一点小伤早就好了。要不是庄嬷嬷看得严,昨儿就能来。” 聂玄看她神采飞扬的,知道她难得能有这个机会,是当真高兴,便也爽朗一笑,招手叫过宋清和简郡王聂齐:“今天就你们俩带队吧,大家来个比赛,得猎物最多的一会儿朕有赏。未免你们束手束脚的,朕就不下场了,你们俩看着点。” 宋清一看马背上的蒋明珠便了然一笑,领了命令。 聂齐也是个机灵人,嘿嘿笑道:“皇兄有嫂子作陪,就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丢下了。一会儿我要是赢了,皇兄可得把那副《西山层云图》赏我啊!” “你这是明抢啊,”聂玄心情好,也和他玩笑了几句:“行了,就依你。不光是你,今天赢了的人,不管是谁,朕都许他一件宝物。” 他说完,便有意无意地朝宋清看了一眼。宋清也不多言,在马上朝他一拱手谢了恩,便疾驰而去。 众人都散开之后,聂玄和蒋明珠身边就只剩一些侍卫,聂玄让他们远远缀着,自己跳下马来,手把手地教蒋明珠骑马。 这匹马是养在御苑的良驹,性情温驯,跟了聂玄多年,驮着蒋明珠慢慢走了两圈,聂玄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它便撒开蹄子慢跑起来。 蒋明珠起初还有点紧张,过了一会儿便熟悉了,依着聂玄的指导控着马,大有乐在其中的意味。 聂玄看她跑得兴起,也不多拦着,靠在树上看着她玩,蒋明珠绕着小圈子跑了几圈,正想去聂玄身边,就见聂玄身边多了几个人。 崔若微提着马鞭牵着马站在聂玄面前,两个侍卫拦在他们之间,显然对她的忽然出现颇为提防。 聂玄则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都退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说一次是偶遇,那么这一次,显然不会这么“巧”又在这里遇上。 蒋明珠微微眯了眯眼,她久久没有动作,马儿便渐渐焦躁。蒋明珠按辔缓行,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马儿的颈子,不知是在安抚它,还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本来也就没有走远,控马走得再慢,到两人面前也就是一忽儿的功夫。聂玄没等她开口便笑着牵住了缰绳:“不多跑两圈?” 蒋明珠笑笑:“瞧见皇上这儿呼啦啦围起来一堆侍卫,远远地没看清,还当是出什么事了。” 崔若微连忙朝她笑了笑:“是我不好,叫皇后娘娘分心了。我和几位夫人约着出来散心,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了皇上,就过来叙了几句旧,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这话说得有几分意思,明着是说打扰了她骑马让她不要见怪,话底下的意思,却是让她不要“误会”她和聂玄的关系。 蒋明珠拿指尖揉了揉马儿的耳朵,温婉一笑:“不知者不罪么。” 崔若微勾起了唇,正要说话,却又听得她转向聂玄身边的一个侍卫,冷下了神色:“陛下的安危干系重大,让人误闯这里,当是外围侍卫的错,云召,你去问问几位夫人,是谁放她们进来的,有没有人告诉他们,皇上今日在这里围猎。若是无人阻拦他们,今日当值的,统统都拿下候审。” 崔若微的笑意凝在了嘴角,蒋明珠却连眼角也没有丢给她一个,只坐在马上看着聂玄:“陛下,这般处置可妥当?” 聂玄微微一笑,伸出一手递给她,利落地把她抱下马来:“自是妥当。” 云召久在聂玄身边,这点眼色当然是有的,立刻朝两人一礼,转身办事去了。 蒋明珠把缰绳交给聂玄,又贴着马揉了揉,这才看向崔若微:“方才说到哪儿了,哦……不知者不罪,宁远侯一家久不在京城,规矩上有些生疏,也算情有可原。等回京之后,本宫给宁远侯夫人挑两个有规矩的嬷嬷供夫人差遣便是了……对了,皇上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事情一多就容易忘呢。”   ☆、第92章 大佩佩生日快乐 佩佩生日快乐!加更章! 崔若微很明显愣了一下,大约有些没想到蒋明珠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以她想来,蒋明珠肯定会表面故作大度,心里暗自怀疑,妒恨。然而蒋明珠却都没有,反而是一板一眼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因此她一时之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究竟该怎么应对。 聂玄听了崔若微方才的话也是微微皱了皱眉,看两人你来我往间就“交锋”了一回合,也不多说,只对崔若微淡淡一点头道:“皇后说得极是,既打算留在京中,规律还是要守的。今天暂且不追究,你先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可以擅自出入的地方。” 他说着便叫过一名侍卫,让他把人送回营地。这才牵了蒋明珠的手:“走吧,咱们去看看他们战况如何。” 两人依旧是同骑一匹马,蒋明珠卸了力气,微微往后靠在他胸前:“陛下,这位崔小姐……是不是有些闹不清如今的状况?她抱的打算,只怕不仅仅留在京城好好过日子这么简单吧?” 聂玄无法否认,沉默了许久。两人都不说话,一时就只听到风过树林吹动叶子的簌簌声。好一会儿功夫,聂玄才微微一叹,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无奈:“她原先不是这种性子……罢了,时移世易,哪里又有不变的人呢。” 蒋明珠没有再多说,她都能看得出来崔若微的意图,聂玄自然更不在话下。既然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也就不必多说了。而聂玄方才的态度也已经很明确了,如果崔若微识眼色,就不会再有惹是生非的意思。 崔若微的事不过是今日的一个插曲,聂玄也并未往心里去,感慨过一句,也就丢到脑后了,陪着蒋明珠跑了一会儿马,还带她亲手猎了一只狐狸,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命云召吹号,把方才去“比赛”的人都召了回来。 众人看起来都是收获颇丰的,各个马上都挂了猎物,聂齐来得最晚,后来还跟了两个侍卫,拖着他猎到一头麋鹿。 聂齐往边上一看,顿时得意了,朗声笑道:“看来你们都没尽全力啊,那一会儿我岂不是胜之不武了?” 他才不过十五岁,也没什么架子,跟一众侍卫都能笑笑闹闹的。 聂玄微一打量他马上挂着的东西,指派了两个禁卫:“你们去帮简郡王和宋将军清点猎物吧,看来第一第二就是他们俩了。” 其实论身手,禁卫军里有不少人都要剩过聂齐,只不过看他兴致高,多半不怎么和他争锋。聂齐显然也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原本还觉得自己赢定了,没想到还会冒出个竞争对手来。 再往宋清那儿一看,顿时就吓了一跳,那猎物都快堆起来了,摆明了比自己多出一大圈呢,显然他非但没有相让的意思,还真的是“全力以赴”了。 宋清的身手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输给他聂齐也心服口服,一看之下就把手一摆:“别点了别点了,给我留点脸面吧。我哪儿是宋将军的对手嘛!我认输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多少,宋清也不推让,朝他一拱手,笑道:“承让了,臣多谢简郡王……简郡王要的《西山层云图》臣是没有,不过外公的其他作品,臣倒是也收藏了一些,简郡王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我府上挑选一件。” 聂齐眼睛顿时就亮了,一拍手掌:“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萧老先生是宋将军的外公啊!我什么作品都不要,只想见见他老人家,行不行啊?”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笔墨丹青,能有机会见着萧岭这样的大家,自然是欣喜地不行。 宋清见他一脸期待,也知道他确实心思纯净,一心扑在书画之上,便索性应了他。 得了宋清的许诺,聂齐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恨不得马上拉着人商议什么时候去宋家拜访。 眼见他们再说下去就恨不得现在就回京了,聂玄只得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看向宋清:“既是你赢了,那朕的赏赐也是作数的,许你也挑一样喜欢的。” 蒋明珠听他竟把话题又特地绕回了赏赐上来,便有了个猜测,再去看宋清和聂柔,果见他们相视一笑。 宋清跪了下来:“君有赐,不敢辞。只不过臣斗胆,想求的是至宝,还请皇上先恕臣不敬之罪。” 蒋明珠心道这戏还做得挺像模像样的,这三人分明都已经商量好了,这会儿还唱作俱佳的。怕是就等着别人来往上架台阶呢。架得越高,这件事就越笃定了。 果不其然,聂齐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大概是还沉浸在宋清答应带他去见萧岭这件事的兴奋中,立刻旗帜鲜明地帮着宋清讨赏:“哎,宋将军这话就不对了,皇兄都说了,讨什么都行,金口玉言,哪有不算数的。你就尽管说吧!” 聂玄终于也笑了,点头应允:“正是如此。” 宋清微微一笑,向聂柔的方向看了看,坚定道:“臣想求皇上赐婚。臣心中有一思慕之人,此生只愿娶她为妻,与她相伴。” 又是至宝,又是求亲,这会儿又有意无意地看向长公主。 在场的世家子弟中已有人察觉了苗头,但聂玄却仿佛浑然未觉,笑道:“好啊,这是大喜事,朕一定如你所愿。你想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宋清磕了个头,抬眼后,便定定地看着聂柔:“是长公主殿下。” 他们两人都是成熟而理智的,这份感情更是历经铁血,走过生死。蒋明珠心里为他们觉得欢喜,面上却还要做出震惊的神色,偏偏聂玄还一直沉默着故意作心情莫测的样子。 蒋明珠忍不住悄悄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聂玄这才咳嗽一声:“唔,宋将军这可够贪心的。” 宋清并不改口:“是,臣方才已说了,求的是一件至宝。”   ☆、第九十三章 金屋藏娇? 第九十三章金屋藏娇? 宋清的话音才落,聂齐等几人已经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清竟是提了这么个要求。 聂齐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聂柔,见她闲适地倚在马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就是一个激灵,心道这位宋将军是疯了不成?他那位皇姐虽说看着漂亮,可性子却是强悍得不行啊,他平日里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她拎过去“教训”,宋将军怎么还上赶着把这只母老虎娶回家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把宋清引为知交好友了,甚至有点替他担心,见自家皇兄一个字都不说,就想替他打个圆场,还正在琢磨措辞呢,就听聂玄笑了一声,把主动权让给了聂柔。 “皇姐,你看……朕这话已经说出口了,宋将军又对皇姐一往情深,皇姐的意思呢?” 聂柔只淡淡地抬了抬眼:“君无戏言。” 这话一出,聂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聂柔竟然同意了?! 聂玄才不管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一听聂柔这话就笑了,伸手牵过蒋明珠,高高兴兴给两人口头赐了婚,手一挥示意大家可以回营地去休息了。 除了宋清和聂柔外,场上还有一众没反应过来的人。聂齐还算是机灵的,愣了一会儿就回过味来了,一把拉住了宋清的缰绳:“宋将军!你算计我啊!” 宋清也不拦着他,任由他扯着自己的马停了下来,笑着看他:“王爷何出此言?以猎物数目来说,我确是赢了啊。王爷若是不服,下回咱们再来赛过。” “嘿,你还和我打马虎眼,”聂齐勾着他的背,拉着他落在队伍后面:“宋将军你抱得美人归是沾了我的光啊,我算是半个媒人吧?” 宋清看着前头聂柔的背影,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聂齐做了会戏,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哼哼了一声,妥协道:“好吧,那至少要算小半个媒人。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引见萧老先生!还要请他指点指点我!” 宋清知道他是真正醉心书画,并无别的企图,自然也愿意成全他这点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臣记下了。” 聂齐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其实聂玄他们设计了这一场,也就是为了让一些老古板们面子上下得来。要说当真拼了命来反对这件事的,其实基本上是不会有的。 一则宋清此时深得聂玄宠信,出将入相的,还有个得宠的皇后表妹,谁也不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了他,二则聂柔虽说是公主,但毕竟是嫁过一次人,又死了丈夫的,她要嫁人,只要太后和皇帝那里不反对,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因此这件事经过当时在场众人的口“传”到了文武百官耳里,众人也就是惊讶感慨一番,多半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个事。等聂玄奉了太后懿旨正式给他们两人赐婚时,几乎就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只不过没几天功夫,就有人玩笑似的把宋清和汉武朝的卫青作比,都是大将军,都娶了皇帝的姐姐,都有个姐妹当皇后,跟皇帝互为小舅子。 蒋明珠是最先听到这个流言的,这几日聂玄等人在围场那边扎营,招待几地的王公贵族和使臣,有时还会安排夜晚的狩猎,行宫这一带就只剩下一众女眷了。 有女人的地方是非自然传得快,起先是素月听到了几个小丫头在私底下学这个话,把人训诫了一番,回报了蒋明珠,蒋明珠也没往心里去,嘴长在别人身上,这种闲话听听也就罢了,真要去追究,只怕是要把自己累死。 素月却是大不乐意,见她漫不经心的,不由跺了跺脚:“娘娘,她们说的真的很难听啊!” 她平日里都是快人快语的,蒋明珠还真是难得看到她这抓头挠耳的着急样子,心知她是为自己不平,便笑着劝道:“这有什么难听的?长平侯是不世将才,虽然出身低微,但保家卫国几次大败匈奴,立下不世之功,与平阳公主夫妻恩爱也是一桩佳话。谁想说就说去吧,表哥不会在意的。” “哎,小姐!可是……可是他们还说,卫皇后做了一辈子皇后,到了却晚景凄凉……总之、总之很不好听。”素月急了,把她手里拿着的名录抢了下来:“小姐你就不管管嘛?” 蒋明珠哭笑不得:“卫皇后是卫皇后,我是我,这穿凿附会的东西有什么好在意的?行了行了,快把名册给我,依皇上的意思,今儿要给各家跟着过来的命妇赏东西呢,我这儿忙得一堆的事,你还给我瞎添乱。” 素月依旧是不肯。 蒋明珠看她气得脸都红了,也是既好笑又有点感动,索性丢下了笔,叹了口气:“得,不让你说估计你心里也不痛快,那你就说完吧,她们还说什么了?难听不难听的,都学给我听听。” “还说……卫皇后当年可是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卫太子,后来还是、还是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素月说到这里,恨恨地咬了咬牙:“小姐您听听,这实在太过分了!” 蒋明珠听到这里才微微变了脸色,倒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太难听,而是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把宋清和她联系到卫青和卫子夫身上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的关系确实很是相似。如果只是当个笑话说说,她也不会太过计较。但能把她生的是个女儿这样的事都一项一项对应着编排进去,这却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流言了。这件事,以宋清这件事为由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蒋明珠正色问了素月几句,便把昭华叫了进来,把素月所听到的流言和他说了:“你去帮我查一查,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都是哪些人在推波助澜。暗地里查就好,不要弄出什么大动静来。” 聂玄去围场时特地把昭华留在她身边供她差遣,就是怕有什么突发的事,虽然让他去查这点小事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但昭华还是一板一眼地应了。 蒋明珠这才从素月手里抽回卷轴:“这件事我知道了,下回再遇着有下人不懂规矩,你让人教训了便是,行了,别气了。收拾收拾早些去歇着吧。” 素月这才把给她炖的银耳西米羹端上来:“娘娘也早些歇息吧?夜已经深了……” 蒋明珠自己拿了银剪剪了下灯芯,看看外头确实夜色深沉了,便让素月吩咐下人把宫门关上。 素月这才嘿嘿一笑:“娘娘是在等皇上吧?皇上去之前不是和娘娘说啦,要您好好照顾自己,他得有三五天才能回来呢。” “就你会说嘴。”蒋明珠笑骂了一句。 其实原本聂玄是要带她一道去围场的,但是她在出发前两天不知怎么一直没睡踏实,胃口也不好,聂玄怕围场那边环境不好影响她休息,才把她留在了行宫。 歇了这几日,蒋明珠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便又把这几日搁下的事操持了起来。 素月和她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不惧她这句笑骂,玩笑道:“娘娘要是想皇上了,咱们也去围场吧?” “尽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蒋明珠摇头:“一堆的事儿呢,皇上过两天也该回来了。这会儿我去添什么乱呢。” 素月也就是随口一说,被她训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悄悄退下去了。蒋明珠叹了口气,接着拿过名册看下去。 昭华那里做事倒是极快,天还没亮就查出了结果,蒋明珠一边用早膳一边听他回话。听完了也是有点惊讶:“你说这话是从宁嫔宫里一个宫女传出来的?” “是,是宁嫔从南越带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名叫锦瑟。” 蒋明珠点点头:“行宫外头呢?这些天宫里人来人往的,这丫头都接触过什么人?” 昭华稍微有点为难,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正如蒋明珠所说,这几日行宫里来来去去有不少世家贵族,她们带的丫鬟侍女更是多不胜数,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排查的。 蒋明珠也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也不为难他,只吩咐他尽力去查就是了。 庄嬷嬷看她皱着眉头,忙上前给她沏了茶:“娘娘何必为这种小事烦心,左右不过是些无聊小人碎嘴学的几句闲话。” 她是好意劝蒋明珠,毕竟身在皇后的位置,有些小事就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真要去计较了,免不了背后就有人说你心眼太小睚眦必报,不能母仪天下之类的。 蒋明珠心里有数,点头朝她笑笑:“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有分寸。” 庄嬷嬷在她和聂玄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对她的手段也有些了解了,见她说得这么笃定,便也放下心来。 蒋明珠没有和她多解释,只让素月找了几个机灵的小宫女,让她们留意着宫里的这类传言。 没过两天,传言果然就又有了新内容。只是这新添上去的内容,却着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竟然说她也像卫皇后那样,是踩着别人的肩“上位”的,当年皇帝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论宠爱的程度,比武帝“金屋藏娇”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如今还不知是怎么个局面呢。 素月一边学给她听一边撇嘴:“娘娘,我看咱们也不用查了,这话肯定就是冲着您来的,多半是那位崔小姐找人传的。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就是说她自己么?可真是不要脸面……” 蒋明珠微微眯了眯眼:“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让昭华不用接着查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就是那个崔小姐做的,”素月还是恨恨地。 “行了,别念叨了,你看着吧,明儿个她多半就要来我这儿‘请罪’了,”蒋明珠摇了摇头:“这流言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但咱们没有证据啊,就算有证据,人家过来请个罪,就把这件事推了,说是别人故意陷害她,利用她,她绝对没有那种心思。回头你还不是得好好安慰她么?否则就是咱们小心眼,心里有鬼,对过去的事斤斤计较了。” 崔若微这一招其实说不上有多高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用滥了的法子,可是滥法子之所以能被用滥,至少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即使是蒋明珠,一时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蒋明珠想了下,以崔若微对聂玄的那点心思,多半是打算明天上门“请罪”,在她这儿吃个瘪,然后再去给聂玄“解释”,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这件事会闹成这样,说不得还要哭得梨花带雨的,赌咒发誓这些流言绝对与她不相干,好显出自己的“无辜”,顺便凸显一下蒋明珠的妒忌和霸道。 如果蒋明珠按捺不住和聂玄闹起来,她自然好趁虚而入。就算蒋明珠不闹,她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显得落落大方温柔懂事。 怎么算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蒋明珠勾起唇角一笑,可惜,她并不打算继续给崔若微机会,让她把这点子事放大了去折腾。 蒋明珠写了封信,让昭华连夜送去围场给聂玄,并且关照他一定要亲自交到聂玄手里。   ☆、第九十四章 结局(上) 第九十四章结局(上) 聂玄的营帐在整座大营的正中,守卫森严,不过自聂玄登基后,昭华就从影卫、暗桩的首领渐渐转到了幕前,因此有不少御前侍卫都是认识他的。见是他来求见,也知道不是小事,连忙按着规矩层层传话进去。 聂玄这会儿刚脱了轻甲准备歇下,听说是昭华连夜赶来求见,神色也是一凛,立刻让人把他叫进来:“你怎么过来了?行宫里出什么事了?” 昭华连忙把信呈给他:“宫里一切都好,是皇后娘娘遣属下给皇上送一封信。” 聂玄皱了皱眉,他们原定在营地里待五天,现在也并没有超出预定的计划,而蒋明珠这会儿差人来给他送信,显然是行宫那里出了点问题。 他出了宫一般不喜欢用内侍在身边伺候,因此在营帐里伺候琐事的是一个小校尉。他挥了挥手便把人遣退了,接过了昭华手里的信,一边问道:“皇后这几日可好?” 昭华点头:“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聂玄稍稍放下心来,展开信纸飞快地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行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就跟皇后说,这件事她可以全权处置,朕自会给她圆场。” 昭华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他对皇帝的忠心使得他根本不会对聂玄的话产生任何疑惑,只一点头便悄然离去了。 等他走后,聂玄才又把那信翻出来看了一遍,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挑开帐子让人把宋清找了来:“你安排一下,尽早把那些王公贵族送走。” 宋清有点不解,他跟聂玄之间除了君臣的关系外,还多了几分亲近,便点头道:“会盟已经完成了,若是着急的话,明日就可以让几家王公贵族回去。皇上……” 聂玄看他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问的样子,也就笑了笑,把那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听说这几天的功夫,你已经跟长平侯有无数的共同点了。” 蒋明珠在信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宋清一目十行地看完,也是皱起了眉:“皇上,这只怕是针对皇后而来的,臣……大约只是个添头。” “所以朕得早点回去,”聂玄有点心烦:“有时候女人的这点是是非非,当真比男人明争暗斗还麻烦。” 宋清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只怕是关心则乱,依我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并不是向皇上求助,让皇上回去帮她处理这件事……皇后信上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事无巨细,应当只是希望皇上能了解事情的真相,将来不要被那位崔小姐的一面之词所蒙蔽。” 聂玄一愣,但稍微一想,就明白宋清说的确实是实情了。蒋明珠从来就不是什么怕事的人,也不是有一点事就要等着他回去处理的性子。想到这,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酸楚,不由叹了口气:“得,是朕多虑了。” 宋清看他有点不甘不愿的样子,不由好笑,掩口轻咳了一声,笑道:“那行程的安排上……?” “不管那么多了,还是尽早回去吧,”聂玄想了下,挥了挥手:“那些王公贵族也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围猎,既然会盟条约都签了,干脆早点各回各家也挺好的。” 宋清知道他还是记挂着蒋明珠,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对这种把猎物往圈子里驱赶了让人来“狩猎”的活动一向就没什么兴趣,除了求娶聂柔的那一次以外,一般很少下场围猎,听了聂玄的话,便躬身应了,自去安排了。 很显然,各族的王公贵族和使臣们对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围猎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见聂玄有早些结束的意思,立刻非常识眼色地纷纷告辞了。 聂玄假意挽留了一番,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一行人在第四日下午就开始拔营回行宫。 聂玄没有乘车,而是一身轻甲地骑在马上,还特意将宋清叫到身边,两人一起按辔徐行。 敏锐如宋清,自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落后他半个马身,以一种护卫的姿态跟在他身边。但又不时与他说笑几句,显得尊重又不失亲昵。 聂玄对他的“配合”极为满意,到了行宫门口,还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他的肩,朗声笑道:“既到了门口了,你也跟朕进去,给母后请个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母后还盼着你和皇姐多多到宫里走动呢。” 宋清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跟着他进了行宫,原以为是聂玄给他和蒋明珠“造势”,想着跟他去蒋明珠那儿晃一圈就出宫去,谁料没走几步,聂柔竟真的派了贴身的侍女过来,说是何太后有请宋将军去叙话。 聂玄也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猜到了一些,对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就回自己宫里去了。 行宫里从早上就接到了他们会提早回宫的消息,蒋明珠这儿自然也是得了消息的,这会儿庄嬷嬷正领着下人里里外外地收拾,准备茶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迎上来接驾了。 聂玄左右扫了一眼,却没见蒋明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都起来吧,皇后呢?去母后那儿了?” 庄嬷嬷连忙上前,接过他刚脱下的披风:“回皇上,娘娘早起的时候有些不适,这会儿正在里边歇着。” 聂玄本也只是随意问一句,一听到这话却立刻有些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怎么回事?叫太医了没有?” 庄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还不忘回话:“是,请了阮太医,这会儿正在给娘娘诊脉呢。皇上宽心,娘娘只是早起时有些头晕气闷,这会儿也说好多了。” 聂玄板着脸“嗯”了一声,大步往里走,果然瞧见阮斛正收起脉枕,从蒋明珠手背起下两支金针。 阮斛是轻易不会动针的,是以聂玄一见他竟然动了金针,立时就揪起了心,抢到蒋明珠身边,着急道:“怎么回事?不舒服得紧?” 蒋明珠有点心不在焉的,到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回来了,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没事。” “都扎针了还没事?”聂玄显然不信,在床头坐下了,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转向阮斛:“阮斛,皇后身体到底如何?” 阮斛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却也没被他这架势吓到,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有喜了。” 聂玄一愣之后就顿时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蒋明珠:“真的?” 聂雅如今还不到一周岁,聂玄顾忌着要让她好生调养身子,于情事上都是很小心的。蒋明珠方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觉得有点惊讶,但见聂玄也是又惊又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好笑,沉下脸色道:“怎么?陛下不喜欢?” 聂玄一句话问出口就知道自己这是傻了,闻言立刻把人横抱了起来:“怎么会?当然喜欢!都快高兴死了!” 蒋明珠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他稳稳地抱着自己,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在他肩上敲了下,低声道:“阮太医还在呢,陛下快放我下来。” 阮斛是他的心腹,又是一板一眼绝对不会多话的人,聂玄自然不在意他看到这些,只是看蒋明珠绯红了脸,才克制了一下,抱着她坐到一边软榻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忍不住笑起来:“听庄嬷嬷说你早起觉得头晕气闷,可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阮太医,这是不是要开些药调理下?” 阮斛嘴角也带了点笑的弧度,听聂玄这么问,便主动解释道:“皇后娘娘身子骨强健,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所以前几日有些忧心操劳,只要日后注意保养便可,无需用药物调理,臣给娘娘扎针,只是帮娘娘舒缓情绪,好生休息会。” 蒋明珠也坐直了身子,笑着推了他一下:“看皇上紧张的,方才不就说了嘛,真的没什么事。” “怎么就忧心操劳了?还弄得睡不好觉?”聂玄方才的好心情因为阮斛这几句解释散了大半,眉头紧紧拧着:“就为崔家那点糟心的事?” 蒋明珠没有回答,当着下人和太医,聂玄也不好多说,又仔细问了阮斛要如何给蒋明珠调养,这才把人都遣退了,亲手给蒋明珠按着手心的几个穴位。 蒋明珠这两日确实没有睡好,这会儿靠在他身边,又被他揉着几个安神宁心的穴位,就有点昏昏欲睡的,轻声嘟哝:“陛下自己惹的麻烦,还给我摆脸色看……可真是,就欺负我……” 聂玄苦笑,手心贴在她腹上轻轻摸了摸:“可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啊,哪里就舍得欺负你了?这不是接了你的信就紧赶慢赶地提早回来了么?” 蒋明珠哼了一声,抓着他的手离开自己的肚子,恨恨地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您那位崔小姐……可是一心惦记着您当年金屋藏娇的约定呢。” “什么金屋藏娇?朕可什么都没有应过她,”聂玄哭笑不得地把手抽出来:“刚从围场那边回来,衣服上都是灰,真想泄愤回头洗干净了让你咬,成吧?” 蒋明珠其实也知道这事怪不了他,但这会儿就是莫名地觉得委屈,这几天行宫这里的流言真是一天比一天多,她就算脾气再好,也是有点怒了,恨道:“他们说表哥、说我也就罢了,还要连着雅儿和根本就没影的太子一起编排,心思未免太过龌龊。” 聂玄也点了点头:“乖,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只管好好休息,嗯?” “嗯,还有……崔若微还递了帖子,一会儿要进宫请安的,”蒋明珠打了个呵欠,白了他一眼:“这两天我都快困死了,皇上那位青梅竹马的崔小姐,也让您自个儿去处置吧。” 不出她所料的话,崔若微就是眼看着事情闹大了,特意来“请罪”的,既然她怎么处置都是吃亏,而聂玄又特地提早赶回来了,就干脆把这件事就交给聂玄了。更何况,她现在也多了个好理由。 “你啊,这两天就惦记着要怎么让她出丑,所以没歇好吧?”聂玄笑着嗔了一句,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纵容道:“要是朕没提前回来,你打算怎么做的?” “她会扮可怜,难道我就不会么?”蒋明珠眯着眼一笑:“她可以来‘请罪’,我也可以请她给我‘帮个忙’啊。比如说,既然她对皇上无意,那就请太后给她赐个婚吧,这样流言就自然散了嘛。” 聂玄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头亲她:“狡猾。不过这主意朕喜欢。” 蒋明珠自然而然地仰起脸来让他亲了下,旋即往他怀里缩了缩,干脆闭上眼补眠了。 聂玄抱起她安置在床上,又亲手给她掖好了被角,这才推开门出去,叫来素月在门口守着,自去了前殿。看庄嬷嬷迎上来,想问又不敢多问的样子,便顺势道:“皇后有了身孕,往后你们更要尽心伺候好。传朕的口谕,清晏宫里伺候的下人,都赏十两银子。” 行宫里伺候的人并不多,但上上下下也有二十多人,众人得了这消息,又得了丰厚的赏赐,都是欢喜地不行,连声谢了恩。只一盏茶的功夫,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 聂玄心情大好,在正殿闲坐着,拉着阮斛说话,还顺手打发了好几个过来请安的世家命妇,统一都只说皇后如今有了身子,不宜操劳,这会儿正在休息,让她们各自回去,改天再来。 这些世家命妇自然都是有眼色的,看到皇帝一脸挡不住的笑意,就知道皇后的位置是绝对不会动摇的,这几天的那点子流言蜚语,在皇后有孕的大喜事跟前,根本就算不上个事。 崔若微跟在母亲身后进宫请安的时候,就遇上了几家侯夫人,这几人都是多多少少听到过这几日的流言的,见崔若微这会儿还进宫请安,难免抱了点看好戏的心态,待她们走过去,便轻轻掩口一笑。 崔若微听到轻笑声,敏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来,只当她们是在说笑,皱着眉正了正珠钗,依旧是仪态万方地跟着母亲进了清晏宫。 拜这些天的流言所赐,清晏宫里的一众下人对她都没有多少好感,这会儿又因为蒋明珠有孕而得了皇帝的重赏,见到她自然更加瞧不上。只不过久在聂玄身边的人,规矩都是极好的,虽说心里瞧她不上,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人引到了正殿。 聂玄还在问阮斛蒋明珠的身子能不能经得起过几天回京途中的劳累,正惦记着该怎么安排回程才能让她舒服些,见崔若微母女两人行了礼,也就随意地摆了摆手:“免礼,先坐吧。” 崔若微应了一声,见他聊得正兴起,便凑趣道:“倒是难得见皇上聊天聊得这般高兴,这位大人想必字字珠玑,不知道若微有没有这个福气旁听一二?” 她不认识阮斛,见他挺年轻的,还能出入清晏宫,便以为是阮斛大约跟宋清差不多,是聂玄宠信的近臣,说话间便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然而阮斛却是个实心眼的人物,只皱着眉,疑惑道:“你也有了身孕么?” 聂玄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底下伺候茶水点心的见皇上都笑了,也就不拼命忍着了,虽不敢明目张胆地笑,但各个也都弯了嘴角。 崔若微面上涨的通红,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不解,暗暗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的阴狠,攥紧了手心,再抬头时眼里已蒙了一层薄雾:“大人何出此言?不知道若微有哪里开罪了大人……” 阮斛比她还无辜:“是你自己说要听的,皇上问的本就是如何照料孕妇。” 聂玄抿了抿唇,朝阮斛摆了摆手:“好了,你去拟个章程出来,看回京路上要怎么安排,一切务必要以皇后的身体为重,可记下了?” 阮斛板板正正地跪了个安:“是,臣记下了。” 崔若微这会儿心里大震,她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蒋明珠竟然有了身孕! 她原本已经盘算好了,要利用这次的流言做点文章,就算不能让聂玄念起过去的事与自己旧情复燃,也要让他和蒋明珠之间产生一些隔阂,所以这件事她一直是在暗中推波助澜的,但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蒋明珠的运气竟然这般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被诊出有了身孕。 因为蒋明珠先前那封信,聂玄从崔若微进门时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她了,见她脸色一刻三变,就知道她心里确实有些盘算。 他早年对崔若微虽然有过感情,但绝对比不上这些年和蒋明珠朝夕相处互相扶持的情意,见她成了如今这样,更觉得她已经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明朗爽快的大小姐了。 但这件事本就是起于流言,若是闹大了于蒋明珠的名声也不好听,聂玄也就没有让崔若微太过难堪。只是对母女两人温和道:“方才那是阮太医,你们不在宫中走动,大约并不认识,他一贯是负责给皇后看诊的。皇后如今有了身孕,过些天准备回京又是一路颠簸,朕实在放心不下。方才也和母后说了,往后这请安问礼的事,就暂且先免了,所有世家命妇,若无皇后和太后召见,就一律不必进宫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往后不想再看见崔若微母女两人了。然而崔若微筹谋了多少天才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怎么肯就此放弃?虽听了这话,也只作没有听懂,低着头轻声道:“是,都是若微不好,这几日宫里宫外的谣言越传越不像话,让皇后娘娘不高兴了。我、我实在不知道皇后娘娘……” 聂玄渐渐皱起了眉,神色一厉,出口打断了她的话:“既是谣言,皇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崔若微看他毫不掩饰的不悦,心里也有点惴惴的,但还是张口道:“是……若微心里过意不去,今日是特地来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不必了,”聂玄完全冷下了神色:“皇后母仪天下,管着宫里宫外一大堆的事,没空计较这点闲言碎语,不过……朕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听说崔小姐这几日见了不少夫人小姐,今日又这么风急火燎地进宫,是对这幕后之人有什么线索么?” 崔若微心里一颤,连忙摇头:“不是……若微只是、只是觉得愧对皇后娘娘,愧对皇上……” “既然没有,就不必再多说了,希望崔小姐以后也管好自家下人的嘴巴,”聂玄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意地摆了摆手:“既说清楚了,你们就跪安吧。” 他这儿正说着话,里头素月却急急忙忙地掀了帘子进来。聂玄一看是她,拧着的眉头也松了一些:“什么事?不是让你在皇后那儿伺候着么?” 素月一看屋里的几人,立刻就垂了首,慌张道:“是,娘娘醒了,想亲自下厨给皇上做两道小菜,奴婢不敢拦着……” 她跟蒋明珠情同姐妹,哪有什么不敢的,这分明就是给自家主子示威来了,聂玄心里好笑,但也愿意配合,绷着脸道:“胡闹,有身子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你替你们主子送送崔夫人和崔小姐,你不敢拦,朕亲自过去拦着。” 素月脆生生地“哎”了一句,转眼就笑眯眯地看向崔若微,哪儿还有半点惶恐的样子:“崔小姐,请吧。” 崔若微看着她的一脸笑意只觉得刺眼地要死,死死捏住了手里的帕子,才不至于失态,一步一步地跟着她往清晏宫外走。 崔夫人从进了清晏宫几乎就没有怎么开口,直到这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若微,依我看,皇上这几年待皇后是动了真情的,你……就别再多想了,放下了吧。” “不!”崔若微咬牙切齿,却不敢大声反驳,只压抑着声音,恨道:“凭什么?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要不是当年堂哥家里骗我,害得我和皇上闹翻,我才是皇后!” 崔夫人一直也是觉得女儿是受了委屈的,但见她这样歇斯底里的,还是有些害怕,担心地拉住了她的手,柔声劝道:“唉,你这孩子,快别说这种话,隔墙有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旁人听了去了。听娘的话,咱们别去想这个了……你到底已经嫁过人了,皇上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爷了啊。” 崔若微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没有让他碰过我!那种乡野村夫根本不是我的丈夫!” 崔夫人忍不住掉了眼泪:“若微……” “娘,你以前也和我说,爹给我取名字叫若微,就是因为孝贤皇后闺名叫审微,爹希望我也能像孝贤皇后那样……” “呵,原来崔小姐的名字,还有这么一番来历啊,我倒是当真不知道呢。” 两人正在争执间,就听得身后一声似笑非笑的感慨,顿时都提起了心,不知对方有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一番话。 秦绯显然无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话音未落,就从花廊外走了进来,温和道:“本是闲着无事出来走走的,没想到扰了崔夫人和崔小姐的雅兴。” 聂玄后宫里拢共也就那么两三个人,两人自是认识她的,连忙蹲身行了个礼:“见过谨嫔娘娘。” “免了吧,”秦绯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来:“这儿也没旁人,就不必多礼了。” 她特地提到这里没有旁人,母女两人便明白她是在暗示不会把方才听到的话说出去,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秦绯只是温和地朝两人笑笑:“崔小姐,依我看,你还是应当听夫人的,这行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耳目了。” 她说着,便将崔若微方才一惊之下丢下的帕子捡了起来,亲手递还给她:“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就不多和你们聊了,失陪。” 崔若微等她温温婉婉地走了,才拉着母亲飞快地出了宫,待回到府里,屏退了下人,才摊开手心来。 她的丝帕底下盖着一枚叠成四方形的纸条,只有指甲盖大小。是方才秦绯趁着还丝帕的功夫塞进她手心里的。 崔夫人也被她关在门外,只当她是为了方才自己教训她的那些话而不高兴,见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也只是叹了口气,温柔道:“若微,娘是不会害你的,方才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咱们就早些回京去,你祖母派了人来传信,说想给你挑一户好人家……” 崔若微盯着手里的纸条,原本还有些犹豫,待听到最后一句,却似是下定了决心,骤然捏紧了拳。 ************** 蒋明珠有孕的消息在行宫传开后,何太后和聂柔都特地到清晏宫来了一趟。 聂玄这几日都在宫里陪着蒋明珠,聂柔见他一脸掩不住的喜色,忍不住打趣道:“瞧皇上这样子,这会儿怕是乐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屋里都是最亲近的人,聂玄丝毫不介意被她调侃,爽快地点头:“怎么,皇姐羡慕啊?” 何太后瞪了他一眼:“浑说什么?还是九五至尊,怎么和你皇姐说话呢?” 她的话虽是责怪,却并没有半点不悦,聂玄自然知道她并未当真生气,哈哈一笑就带过了。 何太后招手把蒋明珠叫到身边,拍了拍她的手,又问了一些她的身体情况,嘱咐她一定要好生调养身子。 蒋明珠知道她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并不比聂玄少,聂玄虽然才二十有三,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不肯分宠于后宫,何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着急的,满心期盼着他们能早日生下皇嗣。 对这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但孩子还没落地,谁也不能保证这就一定是个男孩儿,对着何太后,她其实是有点紧张的。 聂玄这么一个人精,当然看得出她的窘境,当着何太后的面,却不好过分维护她。倒是聂柔,不动声色地就转移了话题,解了蒋明珠的围。 聂玄朝她投了个感激的眼神,聂柔也不客气地收下了,略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家常,便掐着时间劝何太后:“母后,我陪您回宫歇息吧?阮太医不是关照过,要您每日午后用了药小憩片刻么?” 何太后心里高兴,对她催促自己的话也半点不高兴都没有,乐呵道:“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嫌母后老了,话多了。行了,你一天到晚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意思,我自己回去,你们说说话吧。” “母后年轻着呢,哪儿就老了?”聂柔笑眯眯地哄她:“怕是母后嫌我一直念叨阮太医的话,惹你心烦了吧?” 何太后也没多说,嗔怪了一句“贫嘴”,就当真先回去了。聂柔左右也是无事,便当真又坐下来。 蒋明珠笑着指了指茶水:“茶都凉了,我让人换一壶过来,再看看厨房有没有搭配的小茶点。” 聂柔笑眯眯地点头,倒是丝毫不客气:“有蜂蜜糕么?这儿的野蜂蜜很不错。” 蒋明珠稍微一愣,聂柔这意思,明显是要支开她,和聂玄单独说话,她心里有点疑惑,但也并没有多说,笑着点点头:“陛下也挺喜欢的,我去吩咐她们做一点过来。” 聂玄一直看着她,很明显看到她恍了一下神,才垂了眉眼掩去了那一点失落。 他长臂一展,便把原本就近在咫尺的人揽到了身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什么时候喜欢那些腻死人的点心了?” 蒋明珠好不尴尬,看了聂柔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就红了脸,恨恨地在聂玄手臂上掐了一把。 这点痛对聂玄来说也就是个玩闹,他眼也没眨,就揽着蒋明珠在聂柔对面坐下来:“皇姐,没事的……崔若微的事,明珠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聂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聂玄摸了摸鼻子:“一时忘了。” 聂柔懒得和她计较,其实这几天流言传得这么厉害,蒋明珠对崔若微的事是不可能一无所知的,只不过她有意让聂玄自己去给蒋明珠“交待”,所以一直没在蒋明珠面前提过崔若微的事。 这会儿既然聂玄已经和蒋明珠说过了,她也就没有避讳,直截了当道:“崔若微前些日子来求过我,说以前是她太不懂事,希望我能原谅她。还在我面前好生回忆了一番从前和你的情意,说得涕泪俱下的……依我看,这次流言的事还只是个开头,她恐怕是不会放弃的。” 聂玄倒是不以为意:“方才我和她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是蠢笨之人,想必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聂柔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你们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提防着点,尤其明珠这会儿又有了身孕,可得万事小心。过两天启程回京,我看明珠就和我一辆车吧?” 聂玄一直握着蒋明珠的手斜靠着,十足的闲适安逸,听了这话也微微直起了身,紧了紧手心:“不用,皇姐,我明白的,回京的时候我和明珠一起坐车。” “这也好,”聂柔放下心来,玩笑道:“你不骑马,宋清还省点心思,免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支暗箭伤了你。” 她说得亲昵,毫不避讳,聂玄和蒋明珠相视一笑,也都为他们觉得高兴。 因为蒋明珠有孕,回京路上,聂玄就刻意放慢了速度,但这一行人数实在太多,拖拖拉拉地走了一天,路上着实不好看,聂玄见了这状况也是眉头紧锁,颇有点看不下去。 中途休息的时候蒋明珠下车看了看,也觉着这样不妥,拉了拉聂玄的袖子,笑着劝道:“陛下,还是按着正常的速度回京吧,现在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土财主出游呢,简直有损陛下的颜面。” “不行,阮斛说你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这件事在聂玄这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蒋明珠想了想,才又道:“那陛下先回,我和太后、长公主慢慢地回,这样不就行了?要不这么些人路上吵吵嚷嚷的,我也没法子好好歇着。”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聂玄也不是儿女情长起来没完没了的人,稍一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也好,那让宋清留下保护你们,我先把大部队带走。你自己要小心些,凡事以你们的安全为重,知道吗?” 蒋明珠忍不住笑起来:“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至多不过比陛下晚十来日,我们也就到京城了。” 聂玄想想也是,蒋明珠自己机敏,内有何太后和聂柔帮扶,外有宋清守卫,想来出不了什么事,这才宽下心来答应了。 他登基以来乾纲独断惯了,一众朝臣和王公对行程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异议,第二日启程后,聂玄便带着人先行了一步。 蒋明珠这一头,除了何太后、聂柔外,还有一些她们比较亲近的女眷,众人只当放慢行程游山玩水了,倒也十分得趣。 他们这一趟带出来的宫女本就不多,聂玄怕她身边缺了人伺候不过来,把宫女内侍几乎都留给了她们,自己身边就留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校尉伺候着起居。 这两人是同胞兄弟,平常就唤作小六小七,手脚虽是勤快,但到底是男子,又是久在军营生活的,做事难免有点粗枝大叶。 好在聂玄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偶尔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也不愿多苛责,自己将就下也就过去了。 临近京城的驿馆条件很是不错,备下的酒菜都是上乘,聂玄见他们送来的是梨花白,一时恍惚,就想起了当年和蒋明珠“共用”一个身体的种种,想起她明明喝两口就醉,为了逗自己高兴,还醉了好几回,便忍不住笑了笑。 小六小七看他心情颇好,也就凑趣道:“皇上,这梨花白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可香着咧!” “嗯,香……”聂玄好笑地看着这两人期待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另一壶赏你们了,去尝尝吧。” 小六小七自是高高兴兴地去了,聂玄自斟自饮喝了一壶酒,他酒量很是不错,这么一壶的量,原是不至于喝醉,只是想着如今远在几百里开外的皇后,不知不觉便生了几分醉意,随意收拾了下就歇下了。 只是睡得却不如平日那么踏实,反而越来越觉得难受,不自觉地翻覆了好几次,喊了两声“茶……” “陛下,茶来了……” “嗯,”聂玄迷迷蒙蒙地被人扶了起来,张口喝了一盏茶,这才有几分似醒非醒的,喃喃道:“明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我喝多了闹着你了?” 秦绯原还温柔笑着,一听“明珠”两个字,顿时心里一梗,狠狠咬了下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眯了眯眼,放柔了声音:“陛下,皇后娘娘不在驿馆,让妾身照顾您吧……” 聂玄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地推开了她:“谨嫔?你怎么在这?朕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么?” “陛下……”秦绯泫然欲泣,却到底没有辩解,跪了下来,深深磕下头去:“是,妾身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聂玄十分不悦,但理智上还知道秦绯这不算是什么大错,他若是这么发作于她,实在是太过不近人情,只得皱了皱眉,挥手让她出去。 秦绯低着头沉默着,却不肯依言退出去,反而咬了咬唇,嗫嚅道:“是,妾身可以走,只是……陛下、陛下还是请太医来一趟吧……” 聂玄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自己现下的状况,身体里越来越热的感觉和难以抑制的冲动,都在提醒他一个很明显的事实,那壶酒里面,只怕掺了点“助兴”的东西。 后宫争宠的手段不少,他和聂柔自小在何太后身边也见识过很多。但这么简单粗暴的给皇帝下药,还当真是第一回遇到。 聂玄厌恶地看着她,不敢置信她竟然会用这么低劣龌龊的手段:“你竟敢对朕用药!你可知这是死罪?!” “陛下……在您心中,妾身便是这般恶毒又愚蠢的人么?”秦绯苦笑了一声:“妾身只是听人说小六和小七没在陛下身边伺候,想过来看看陛下……却正遇着崔家的小姐,想摸进陛下屋里……妾身已经让人把她带下去看押起来了,陛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她。” 聂玄自来就是自制力惊人的,但也渐渐觉得十分难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也没办法定下心来考虑这件事,只狠狠地捏碎了茶盏:“这件事朕自会彻查,你出去!” 尖利的瓷片划破了手心,倒是让他多了几分清醒,对秦绯的说辞,他是不肯全然相信的。 然而秦绯非但不走,反而就着跪伏的姿势,一手解开了衣带:“陛下……让妾身伺候您……” “放肆!给朕滚出去!”聂玄正要叫人,却忽然闻到一阵异香,一时间竟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秦绯倾身吻了上来。   ☆、第九十五章 结局(下) 第九十五章结局(下) 秦绯低着头亲他,见他明明意识模糊了,却还硬是忍着身上的情-欲,强行偏过头去,一时竟不知是恨还是悲,眼泪滚珠似的往下落:“陛下又何必如此?我知道陛下对皇后一往情深,可……如今皇后娘娘不在,我……我也是陛下的女人啊!何况、何况我是不会有孩子的,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皇后娘娘,陛下……就让我帮你……” 聂玄试图用内力把药性逼出来,他是学过一些内家功夫的,但他不是练武成痴的人,国事又繁忙,并没有花十分的心思去练武,功夫也就是能够防身,想把药性逼散,还当真是缺了些火候。一时又气又恼,还多少有点尴尬,眼看秦绯已经褪了外衫,只得皱紧了眉看着她:“你敢!秦绯,你想想你的父母家人!”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 聂玄继位后手段温和,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和好说话的人。秦绯是知道他的脾性的,听到这冷到了骨头缝里的话,心里也是一提,却还是咬了咬牙:“陛下……您不舒服,让我伺候您,回去…您要如何发落,妾身也认了……” 她眸中莹莹泪光,看起来一片情深无悔,聂玄再没有说话,心里已经将她定了罪。 秦绯将内里的衣衫也解开,玉藕似的手臂已经柔若无骨地缠在了聂玄腰上。 原本该关死的门却“咿呀”一声被推开了,苏朵儿提着灯笼,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声“给陛下请安。” 她甚至还偏着头朝秦绯笑了笑:“谨嫔,似乎有些太过着急了呢。门都没有关好。” 秦绯根本没想到她竟会在此时出现,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拉起衣裳掩住半露的身子,面上已经从方才的嫣红转成了苍白,似是见了鬼一般,抖着手指着她:“你、你怎么会……” 苏朵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无论她是羞愤还是惊讶,似乎都不打算给她任何回应,只垂着头等着聂玄开口。 到了这会儿,聂玄也顾不得别的了,若不是他意志坚韧,这会儿只怕早就迷糊,见苏朵儿显然不是和秦绯一伙的,显然是松了口气,咬着牙吩咐:“叫禁卫军统领过来,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还有,送一桶冷水来……” “是,”苏朵儿只微微一笑,就自觉地退出去找人了。 禁卫军都是铁血汉子,可不像内侍那样谨小慎微,对聂玄的命令那就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把人带下去看管,就绝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展臂一提,就把人拎着出去了。让送冷水,也绝对是从水井里提了就往桶里倒,半点不打折扣。 聂玄把自己扔到冷水里泡着,还是*难平,只得自暴自弃地自己“动手”纾解了一回,这才算清醒了一些,只觉得屋子里胭脂水粉混着调制香的味道实在难闻,让人几欲作呕。到底是忍耐不住,换了衣裳后又把苏朵儿唤了进来,让她把熏香灭了,再开了窗通风。 夜里风凉,再加上他方才泡了快一个时辰冷水,这一吹之下,纵是聂玄身子再强健,也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六小七呢?让人送壶热茶来。” 这二人因为他赐了酒,也都中了那药性,虽然喝的不多,并不像聂玄这般严重,但这会也不敢面圣,怕失了礼数。 昭华还在想该怎么回话,聂玄自己倒也是想到了,问明白两人中的药性不深,便也没再多说,只裹了床锦被,看向苏朵儿:“朕记得,你是自己跟母后请命,说想跟着朕先行回京的?” 苏朵儿见他冻得唇色发白,便亲自动手煮了点茶,斟了一盏奉给他:“陛下喝点热茶吧,若是着凉了便麻烦了。” 聂玄冷下了神色:“回话。” “是,是我主动向太后娘娘请命的。”苏朵儿叹了一声,知道这件事不交待清楚不行,便放下了茶盏,低声道:“崔小姐进宫那日,在行宫御花园,我看到谨嫔和崔小姐见了一面,谨嫔走后,崔小姐便一脸又是害怕又是高兴的样子,我有些好奇,隔了两天,谨嫔和崔小姐都跟着皇上先回京,两人见了面,却似浑然未曾相识。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这才向太后请旨跟了来。” 崔若微进宫那天阮斛正好诊出蒋明珠有孕,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蒋明珠身上了,对崔若微那边,确实是疏忽了一些,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有胆子,敢起这种心思。 苏朵儿又道:“出门在外,我和谨嫔身份最是相当,住得也近,只稍微让人留意了一下她的举动,今日丫头说她一个人往陛下这边来了,我便跟着过来看看。” 她们两人都是聂玄的妃嫔,虽然众人都知道皇帝独宠皇后,但对她们两人也并不会防备。她跟着秦绯进来,就见小六小七醉得迷迷糊糊的,面色也很不正常,又听见秦绯对侍卫说抓到了下药的崔若微,让人都先出去,她去伺候皇上。 一众侍卫听到皇帝中的是这种助兴的药,自然不敢去打扰,连两个暗卫都有眼色地退到了外院守着。 苏朵儿早先就见过她和崔若微“相谈甚欢”,自然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这才仗着妃嫔的身份闯了进去,果然帮了聂玄一把。 聂玄点点头,他身边带着的老人都留在蒋明珠、何太后和聂柔那边,身边跟着的人忠心倒是有的,但难免不那么灵活,想来秦绯也正是打了这种算盘,撺掇崔若微下药,自己却抓了崔若微,然后来扮演这个委曲求全,好心来给聂玄解除药性的人。 这样一来,即使聂玄对她有怀疑,也不能因为这点怀疑就把她定罪。何况崔若微下药是事实,她来解围也是事实。在任何人看来,秦绯都是无辜的,值得怜爱的。 后宫这么点勾心斗角的事,聂玄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他一贯觉得这种事就当个乐子,给蒋明珠历练历练,有他在旁边保驾护航,总归是不会叫他的皇后吃亏的,却从没想过,自己竟还会阴沟里翻船,差点栽在这点小事上头。 但是对他来说,这种沮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这会儿静下心来,很快就缕清了来龙去脉,叫过两个侍卫,一条一条吩咐:“崔若微那儿,加派人手给朕看紧了,千万别被人灭了口,弄出人命来。秦绯身边的宫女侍从,全都分开关押,不许他们互通消息。另外找个信得过的太医来,给秦绯再检查一回,她从前说的不能再有孕了,多半不是那么回事。还有,这件事暂时不要走漏了消息。把崔家夫妻两个悄悄叫过来,朕有话要和他们说。” 苏朵儿听他一下子就吩咐了不少事下去,心里也有点紧张,攥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聂玄一通话说完了,也注意到了她,缓下了口气,温和道:“你就在偏厅休息一会儿吧,朕让侍卫在外头守着,不用担心。” “会……会有人想杀崔小姐和我么?”苏朵儿这会儿才有点害怕。 聂玄摇了摇头:“秦绯根本没想到你盯上了她,想必没打算对付你,不过崔若微那里,她肯定是留了后手的,否则崔若微把她供出来,她的如意算盘不就泡汤了么?” 苏朵儿这才想明白过来,她虽然嫁给聂玄也有好些年了,但她自小是南越王娇宠着的小女儿,又是十五岁不到就嫁了过来,虽然有点傲气,但论心机,实在是比不过常年浸淫在京城后宅的这些女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金秀借着当枪使了。 聂玄揉了揉额角:“这回的事,朕领了你的情。回头……”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想了想,似乎真是不知该给苏朵儿什么赏赐。 金银珠宝?苏朵儿不缺,她除了是他的妃嫔,还是南越王的女儿,南越盛产金玉珠宝,年年进贡,都会给她捎一些。位份?苏朵儿约莫也不在乎,后宫里头拢共不过这么三个人,蒋明珠的地位不可动摇,再经过这回的事,秦绯显然是不可能再回到后宫了,那整个后宫,其实也就省了蒋明珠和苏朵儿两个,位份是嫔还是妃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倒是苏朵儿轻笑了一声:“陛下不用为难,我这么做,是还当年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 她说的还是在太子府的时候,金秀陷害她的事,聂玄回想了下,也点了点头:“虽说你不在意,朕总是要赏你的,给你动一动位份吧。” 苏朵儿无可无不可:“谢陛下。” 聂玄自己却有了点不好意思的感觉,略略沉默了片刻,才终于道:“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跟朕说。” “真的没有,”苏朵儿笑笑:“陛下对皇后的情意,我看得明白,既不想让陛下为难,也不想让自己难堪。若是陛下想赏我,往后围猎都带上我吧,让我和父兄能见见面,说说话,就是陛下对我的恩典了。还有……陛下审问谨嫔的时候,我可以一起去吗?” 聂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跟着去,但就这么点小要求,他自然是可以满足的,因此很痛快地点头应了。苏朵儿这才轻快地行了个礼跪安了。 ************ 聂玄直到回了宫里才提审了秦绯,他也懒得多问,干脆把秦绯和崔若微一起带到了栖凤宫。 秦绯被关押了几日,看守的人从来不和她说一个字,她也没有办法打听外边的事,这会儿一看到崔若微好端端地跪在自己边上,心里就是一凉,知道这件事辩无可辩。 崔若微恨极了她,一见到她就恨不得扑上来厮打,聂玄看不下去这乱七八糟的场面,让栖凤宫几个有力气的嬷嬷把人分别压住了。 崔若微这会儿披头散发的,素面朝天的,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见够不着她,立刻愤恨地大喊:“皇上,是她陷害我的!是她教我下药,还告诉我什么时候去找你!她还说会给我制造机会,其实都是为了陷害我!” 聂玄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看向秦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秦绯沉默地低着头,任由崔若微谩骂,只在听到聂玄的话之后抬起了脸,定定地看着他:“陛下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陛下不就是希望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再没别人么?陛下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觉得我们都是碍眼的了,可陛下有没有想过,当初,是陛下亲自将我们娶进府中的!” 聂玄没有开口。反而是崔若微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你利用我……你说和我各取所需,都是骗我的,你、你也喜欢皇上!” 秦绯冷笑:“喜欢?喜欢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能给自己做一次主!太子要娶,我就要嫁,太子妃进门了,我就要恭恭敬敬伺候着,皇上登基了,还给了我一个谨的封号,告诫我要谨慎小心。我做错什么了?老天要这样对我?!” 苏朵儿微微低下头,她其实是有些理解秦绯的恨的,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把这声叹息咽了进去,低声道:“秦姐姐,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初金秀犯了错,你还和我说,不要做这种傻事……要多想着爱着你、念着你的人。如今,你怎么竟也犯了这样的错,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家人……” 她对秦绯是有些感念的,她背井离乡嫁进太子府时,当真是什么都不懂,许多礼节、风俗,都是秦绯教给她的。两人虽说不上多交心,但到底还算亲厚。 秦绯忽然涨红了脸:“家人?他们只会叫我忍耐,忍耐!无止境的忍耐!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为了他们的面子!” 聂玄不想听她这歇斯底里的怨恨,抬了抬手,便让人把她捆了起来,不喜不怒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必在这怨天尤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一辈子未蒙圣宠郁郁终老的也多得是。每一个嫁进皇家的,都该有这个觉悟。总不能只享受着皇家的好处,还惦记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情分。你和金秀,当年朕都亲自问过你们,若是不愿入府,朕自会想法子解除婚约。何况,自你入府以来,朕自问没有亏欠你,没有亏欠秦家。这本就是公平的交易,你何来这么大的怨气?” 秦绯脸上煞白如雪,一时竟也没了声音。 聂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朵儿,忽而也叹了一声:“朕对皇后……情分不一般,对你们,也自认尽了本分。至于崔姑娘,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朕当年或许对你有意,但如今早已没了那份心思,你这回错得太离谱,朕也容不下你。” 崔若微早已被秦绯状若疯狂的模样吓住了,听到聂玄开口,才恍然反应过来,吓得七魂六魄都丢了一半,连忙膝行着扑了上去,哀求道:“皇上,您饶了我吧,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才会被她迷惑,皇上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开恩……” 聂玄半点没有犹疑,直接把秦绯谨嫔的名号去了,送进了冷宫。崔若微则交由她的父母看管,崔家三代之内不许为官,不许进京。 苏朵儿见他这般迅速地处理了,甚至连哪些宫人牵涉其中都没有审问,还有点疑惑,转念一想,往后宫里头就再没有谨嫔了,至于崔家,更是连京城都不能踏入一步。树倒猢狲散,谁牵涉其中,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在绝对的权势威压下,后宅这些你来我去的争斗,当真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蒋明珠回宫的时候,聂玄已经将宫里的人彻底梳理、撤换了一轮,整个栖凤宫可说是铁桶一般,连洒扫院子的都换成了聂玄绝对的心腹。 蒋明珠显然是已经听说了秦绯的事,但在宫门外见到亲自迎出宫来的聂玄,也只是微微笑笑:“陛下倒是把我的分内事给抢了。” 聂玄方才已经先到何太后那里请过安,这会儿便下了御辇,亲自拉着她的手把人牵住了,带着她上了御辇,两人一起回宫。 御道之上一片繁华,与三年前她初嫁那时并无二样,蒋明珠偏了头去看身边的人,只觉得心底无限安宁。 聂玄似有所感,也转过脸来看她,与她相视一笑。 盛明帝在位四十九年,与皇后蒋氏育有二子二女,明帝一生,只得一后一妃,专宠皇后蒋氏,却无外戚之祸。蒋氏故后,三年未入皇陵,直到明帝驾崩,太子聂振继位,将两人合葬入陵。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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