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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天空,闻到了不一样的空气,最重要的是,薛无常每天晚上都会来看看她。 其实,她虽然喊薛无常一声义父,可是她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薛无常每年会看她两次,一次待上三五天又匆匆离开,他对她很好,样貌也生的很好看,樱荔当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好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宫里应有尽有,又有主家照应着你,你不会吃亏的。”樱荔这次进京只带了两个奴仆,一个是在外面驾车的哑巴张佐,一个是她的乳母、正在劝慰她的水烟。 水烟从小无微不至的照顾樱荔,两人情同母女,就连睡觉都是在一张床上,这下要分开了,可怎么办呢。 “水娘,我舍不得你。”樱荔红了眼,“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水烟也心疼她,可是还是被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您迟早要学会自己生活,奴婢不能跟着您一辈子。” 樱荔钻到水烟的怀里,就像小时候缠着要娘亲一样,水烟心里酸楚,像是哄婴儿一样轻拍樱荔的后背。“您进了宫,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主家也是在御前行走的人,还愁见不到主家么。” “难道义父和乳娘之间只能选一个么,为什么我不能两个都要,义父太狠心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进宫去。”樱荔至今都不理解薛无常让她进宫的含义。 水烟用帕子去沾她脸上肆虐的泪水,安抚道,“主家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不会是害了您。” 是啊,薛无常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权倾天下,就算皇宫是狼窝虎穴,他也有能耐护得住她,她没什么好怕的,只是觉得心里迷茫。 这时,悠悠扬扬行了半个时辰的马车总算停下来,车门帘子被卷起,张佐手里比划着什么,水烟会意,握住樱荔的手,“到了,下去吧。”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神武门外面站着个身形微胖的太监,他几步小跑迎过来,应该是薛无常派来接应的人。他站在马车五步外,等待樱荔下车。 樱荔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拽着水烟的袖子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水烟最后狠下心肠,拂开樱荔的手,敛声道,“您忘了先前答应奴婢什么了么,总是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记忆中的水烟永远是温婉解意的模样,这样对她说话还是头一遭,按理说她为主、水烟为奴,这样的行为是没了规矩的,可是樱荔自然不会和水烟计较。她只是一愣,攥着袖子的手指头忽然没了力气,她还记得前一晚对水娘的承诺,她要帮水娘找到失散的儿子,她立誓要做水娘的依靠。 樱荔抹了把脸,认命的下了车,然后对张佐道,“佐叔,好好照顾水娘,我……我肯定会回来看望你们。” 言罢,便朝那接应的太监走去。 那个太监叫做来福,是御前的一把手,这样的人在樱荔面前却没有一点脾气,点头哈腰道,“我说樱荔姑娘,咱们见了皇上可不能哭哭啼啼了,皇上啊,他最不喜欢眼泪。” 樱荔心想,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关她什么事。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上了台阶,却忽然停住,回头看去,鸦青色的天空笼罩着这座皇城,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樱荔问来福,“公公,登闻鼓在哪里?” 登闻鼓是悬挂在朝堂外面的一面大鼓,大盛律法有定,此鼓专用于冤民申诉,案件由皇帝亲自受理,任何官员不得阻拦,只是不论结果如何,那击鼓鸣冤者都犯了惊扰圣驾的罪,按律当罚五十大板。所以,如果不是六月飘雪的冤案,也没人敢去敲那登闻鼓。 听来福和自己解释完,樱荔点点头,又问,“真的没人敲么?” “樱荔姑娘,您问这个干什么,快点随我去安置吧,我这还等着和薛掌印复命吶!” 樱荔有些灰心,她还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对她说过,他要上京告状,要去敲那登闻鼓为父鸣冤,现在看来,他是没有成功。只不过不知道是出了意外,还是他自己放弃了。 那个人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虽然他们仅仅相处了三天,可是那三天对于她来说却很特别。她希望能再见到他,甚至想过要去找他,只是……天大地大,找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如今入了宫墙,里面和外面是两个世界,她八成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盛朝的宫女都是从民间七岁到十五岁的良家女子中选拔/出来的,大部分是从底层做起,运气好的能混到御前,就算不被皇上垂青,但曾经伺候过贵人,将来放出宫也是一等一的脸面。所以,通常御前的差事是宫女们终身奋斗的目标,大家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樱荔这个空降者倒是不以为然。 来福引着樱荔去安置,御前的女官待遇就是不一样,一屋子里睡四个人,各人有各人的床柜,屋子很宽敞,冬暖夏凉。 樱荔的床临窗,来福挤着一张笑脸对樱荔道,“夏天闷热,靠着窗子能吹到点风,姑娘要是想做针线活儿,这地界也亮敞些。您的一应物品都是新的,姑娘看看满意不满意,哪不满意的您跟我说,我再去给您归置,您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樱荔一屁股坐在床上,这床铺看着小了些,可是铺了软软的垫子,睡在上面一定很舒服。 “说实在的,薛掌印叫我好好安置您,我恨不得给您僻出一间屋子,可是都是在圣上跟前伺候的,人家都是人精,在万岁爷跟前嚼个舌头根子,叫万岁爷对您有看法可就不好了。咱不能搞特殊太打眼,所以,就委屈您在这将就一段时日了。等到天凉了,您再把床铺换到里面去,别被过堂风吹的着凉。不过,估计到了冬天,您也就不住这了。” 樱荔歪头看他,“为什么冬天不住这了?” 来福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心想这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不好明讲,只好扯开话题,“万岁爷这会儿下了朝,应该就在养心殿呢,冬菇他们应该在值房里伺候着。您换身衣服,我带您去面圣吧。” 来福虽然不知道樱荔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但是看薛无常的态度,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只是看这姑娘言行举止,似乎是涉世未深,又没经过宫中教习嬷嬷的调/教,想必规矩差了些,不管怎么说,既然薛无常交待下来,别管这姑娘真傻还是装傻,他都得竭力护着。 樱荔“哦”了一声,换好了衣服就跟着来福去了养心殿。 第2章 〔重写〕 第二章 去养心殿的路上,来福一直在和樱荔讲一些基本的宫廷礼节,甚至还好心的向她透露万岁爷的喜好,樱荔懵懵懂懂的,来福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直皱眉头,“樱荔姑娘,您可得走点心啊!” 樱荔的注意力被御花园里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所吸引,就像个孩子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棵树,来福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一脸无辜的问来福,“怎么了?” 这姑娘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吧!眼下这当口,她竟然还能走神,得亏是遇见了他,这要是面对万岁爷或是太后娘娘,她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宫女命如草芥,三两句话就能把她拖出去打死,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和薛掌印交待呢。 来福道,“您一会儿见了主子,一定得收收心啊。” 樱荔不好意思挠挠头,这种小动作让来福看了直皱眉头。薛掌印把这样的送到御前,这不是叫她去送死么? “公公,我义父呢,他什么时候来看我?” 来福反应了几秒,意识到她口中的义父是谁,刚刚还想着要不要先把她调到别处当差,可是听了这话立马打消了念头。这宫里关系户不少,但是这位身后的靠山是真正的硬实,听听,这一口一个义父叫的,原来是父女的关系,这下子来福更不敢怠慢樱荔。 “薛掌印公务繁忙,最近前朝不太平,掌印他忙的脚不沾地,您别急,等得了空儿,我一定替您安排。”他的一张老脸笑出了对称的褶子。 樱荔有些失望,说实话,这皇宫对于她而言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唯一能安慰她的理由就是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义父,可是她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来福说,“昨个儿掌印还和我说,叫我好好照看您,如果您出了差错,掌印唯我是问。樱荔姑娘,我看您面善,您就别为难我了,再怎么说……哎,我拿薛掌印当主子,拿您也当主子,可咱们到了万岁爷面前都是伺候人的奴才,您一会儿见了万岁爷可千万别失了分寸,我的命可就交给您了啊!” 樱荔知道来福是怕她闯祸,她觉得来福这人不错,也不想连累他,更不想叫薛无常为她苦恼,于是满口答应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安安分分的。 虽然她一再立志,可是来福还是不放心。 “什么?万岁爷又去豹房了?” 前些日子御前正好有个奉茶的女官到了年纪要放出去,这才得了个缺儿把樱荔补进来,昨天和万岁爷也说了这事,万岁爷也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今天下了朝带人来请安,他人是带来的,可是万岁爷怎么走了呢。 不在就不在吧,去哪里不成,偏偏去了豹房,太后一再交待说要看紧皇帝,只要他说要去豹房,就一定要给太后送信儿,这下可好,自己就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万岁爷又没影儿了。准是那个杨武撺掇的,为了讨万岁爷欢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您还真猜对了,就是杨公公干的好事。万岁爷在前朝可能遇到了什么不快活儿的事,一回来就发脾气,还砸了一套去年景德镇进宫的雨过天晴茶具呢。后来杨公公在万岁爷身边低声说了什么,万岁爷气色好了许多,没过一会儿就带着杨公公走了。”说话的这个是御前另一个奉茶女官,名字叫娜青,据说是太后远房的亲戚。 御前有四个奉茶女官,还有两个是冬菇和梓旭,这两个人听娜青这话,禁不住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的含义都是心领神会:杨武今日骂了娜青几句,娜青便在来福面前搬弄是非,企图给杨武小鞋穿。 来福和杨武同为皇帝身边的近侍,这两人在御前争宠也不是第一天了,只不过来福是薛无常一手提携起来的,资历也比杨武老,所以仍然处处压制着杨武。但是这些年皇帝长大了渐懂人事,对薛无常的话不再言听计从,他年少反叛,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心腹,来福的绝对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薛无常显然也意识到了,否则樱荔也不会被送进宫。 娜青的挑拨显然是奏效了,只听来福收起一路上对樱荔刻意的笑脸,尖声尖气吩咐道,“冬菇,去给太后送个信儿,就把娜青的话原模原样的学一遍。” 娜青觉得很舒心,静待一场好戏。 来福压了火气,这才想起被他晾在一边的樱荔,正要把樱荔介绍给众人,樱荔却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道,“豹房……是什么?” 豹房在皇城的西北,原先是贵族们豢养虎豹等猛兽以供玩乐的地方,而就在前些日子,皇帝下令整修豹房,将其作为自己游乐的一处宫殿,又下令设立了许多密室、校场等,现在更是召集四方出色的乐师、舞娘、伶官等三教九流的人物,势必要将豹房兴建为他的玩乐之所。 如今正是国库吃紧之时,皇帝不知民间疾苦一味贪图享受,此令一出引得满朝哗然,就连向来顺着他的薛无常也来规劝他,可是他不听,内阁和皇帝僵持着,大臣的奏折堆积如山,言官的口水快要将皇帝淹没,可是皇帝不在乎,后来更索性罢朝,谁都拿他没办法。 樱荔不懂朝政大事,只是在心里好奇豹房究竟是什么地方,甚至在心里生出亲眼一观的心思。 黄昏时分,皇帝怒气冲冲的从外面回来,来福领着几个女官下跪接驾,皇帝不分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把来福踹的原地打了个滚。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身穿着明黄的龙袍,胸前的补子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正如他的人一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帮奴才,恶狠狠道,“是谁?是谁去太后那里告朕的状!” 皇帝发这么大火是因为太后把他宠爱的近臣杨武抓走了,现在杨武生死未卜,皇帝有气不敢和太后发,只能来找奴才们的晦气。 来福艰难的爬起来,樱荔恰好跪在他的身边,下意识扶了来福一把,这可把皇帝气坏了,他指着樱荔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奴才,反了天了是不是!” 樱荔心想,她还什么都没干呢。于是,她抬起头,迎上小皇帝的视线,目光中毫无畏惧,她算不上是绝色佳人,但胜在面庞白净、五官清秀,眼神中有一种罕见的清澈。 当然,这副样貌是不会让见惯了美人的皇帝感兴趣的,他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现在他只知道眼前这是一副生面孔。 皇帝气急败坏,娜青唯恐引火烧身,忙垂首道,“皇上息怒,是来福派人去冬菇去给太后带的信儿……” 樱荔不可思议的看着跪在自己身后的娜青,嘴唇气的发抖,“明明是你——” 来福及时拽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是樱荔还是觉得很愤怒,明明就是娜青先挑拨的来福,现在又第一个将来福出卖,一副急于撇清的模样让樱荔恨不得当场去踹她两脚,但是这种事情哪能有绝对的对错呢,她的想法太简单,宫里的是是非非中哪能少了别有用心。 不管是娜青也好、还是来福也罢,大家的心思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排除异己、争相上位。 不出意外,皇帝果然派人把来福拖了出去,并放言道,“杨武如果回不来,那你就和他死在一处吧!” 有禁卫上前将来福带下去,刚刚还神气得意的来福公公这就被人带走成了阶下囚,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樱荔目瞪口呆,这无疑是给樱荔上了最好的一课,告诉她在皇权下,他们这样的人命如蝼蚁、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皇上似乎注意到樱荔这个面生的宫女的异样,他虽然喜怒无常、荒诞不经,却不是个残忍嗜杀的君主,先前在豹房兴致勃勃的逗弄老虎,忽然被太后叫去一通数落,心里难免不痛快,如今他发落了始作俑者,满腔怒气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面色倒是平静多了。 “你是不是不服?”他让大家都起来,唯独叫樱荔跪着。 樱荔不说话,皇上自己倒蹲下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研究了许久,终于在樱荔眼中发现了眼泪,这才满意的松手,笑着站起来吩咐道,“回去接着学规矩吧,御前的职位给你留着,什么时候知道服软了,什么时候再送回来。”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临走时还补了一句,“送到庄嬷嬷那。” 皇帝走了,樱荔还跪在地上,娜青蹲下来,学着皇帝的动作去捏樱荔的下巴。 樱荔觉得这个动作很屈辱,她甩开娜青的手,在她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引得娜青吃痛的“啊”了一声,旋即给樱荔来了个巴掌。 幸好樱荔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娜青的手腕,不客气道,“你欠咬是不是?” 第3章 (重写) 第三章 庄嬷嬷是宫中以严厉著称的教习嬷嬷,而且被分到她手底下的大多是犯错的宫人,就算是不死也得扒层皮,樱荔不知道庄嬷嬷的厉害,可是娜青、冬菇和梓旭他们心里像明镜似的。 冬菇和梓旭还算厚道,心里为初来乍到就踩到老虎尾巴的樱荔掬一把同情泪,而娜青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等着看樱荔出丑。 娜青幸灾乐祸的目送樱荔离去,结果正殿的帘子掀开,从里面跑出一个小太监,“娜青姑娘,万岁爷说您在养心殿喧哗,扰的他不得清净,现在罚您跪在养心殿外两个时辰。” 娜青这回傻了眼,刚刚是因为樱荔咬她,所以她才会本能的痛呼一声,并非有心惊扰圣上,她和小太监解释,可是小太监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 娜青只能咬着牙,心里将樱荔碎尸万段。 所谓不知者无所畏惧,樱荔初生牛犊不怕虎,先是惹了皇上注意,又是被分到庄嬷嬷处学规矩,来福又下了狱,义父也不见人影。进宫不过一日,她便彻底感受到了皇宫和金陵老宅的不同。 在这里,她不再是说一不二的娇小姐,而是一个看人脸色行事的仆人。 庄嬷嬷从仪态教起,每当她捋头发、挠耳朵、摸鼻子之时,都会换来庄嬷嬷的一通手板。后来庄嬷嬷让她头上顶个盛满了水的茶碗,哪怕有一滴水漾出,她都会挨三下手板,原先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被打的又青又紫,手掌肿的都加厚了半分,她想扬起手擦擦眼泪,胳膊又被庄嬷嬷抽了两下。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要知道,以前在金陵老宅的时候,就算她掉一根头发,义父都会发作她的下人,现在倒好,被人欺负到了这种程度,却连掉眼泪的权利也没有。樱荔急了,想抢过庄嬷嬷手中的戒尺,可是脑袋里忽然就冒出来福的话:在皇上面前,大家都是奴才。 那个皇上,樱荔很讨厌他。她从小在青山环绕的世外桃源长大,天性淳朴,奴颜媚骨那套还真的学不来,可是她不能给义父惹麻烦。 说实话,她的义父薛无常究竟是做什么的她也不太清楚,来京城之前,她一直以为薛无常是一个富有的商人,水烟他们也一直这样说的,可是当她踏入了天子城池,街头巷尾、市井之间都是关于薛无常的流言: 内有无常祸宫廷,外有行之乱天下。 樱荔请过许多师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人教她,可是她似乎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叫她上树掏鸟蛋、火烧蚂蚁窝都不在话下,可是风雅之事就算了吧。 所以,她仅仅是识了几个字,但就算再不学无术,她也明白那句流言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她义父是百姓眼中的大坏蛋,和她义父齐名的还有一个叫做“行之”的男人。 她不懂朝廷大事,也不懂权力制衡,只一味替薛无常担心,他这么恶贯满盈,万一哪天被皇帝知道了,要找他清算可怎么办? 所以,还是不要给义父惹麻烦了吧。 月亮不知何时攀上了枝梢,樱荔哭撑了一天,总算能暂时逃出庄嬷嬷魔爪。 一出尚宫局,樱荔憋了一晚上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起初还咬着牙忍耐着,后来就任眼泪横流,视线模糊,迎面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她都没看见。 那人个头很高,她的头顶刚及那人肩膀,她的鼻子被那人胸膛撞的生疼,由于惯性使然,她连连往后倒退了几步,一个失力就跌坐在地上。 这条长长的夹道两边的石灯被风吹的忽明忽暗,两个人都没打灯笼,彼此看不清对方的容貌,樱荔“哎呦”了一声,双手后撑地,却又碰到了她手掌心的伤口,她疼的呲牙咧嘴,还没发声,却听到那人冷冷的声音。 “你不看路么,冒冒失失眼瞎了不成。” 说罢,那人就像风一样从樱荔身边擦身而去,风卷起他衣裳的袍角,就像是挑衅一般,将樱荔的委屈都勾了起来。 她将头埋在膝盖中,哭的全身颤抖。 但是没人理。 樱荔调整好情绪,回了屋,娜青、冬菇和梓旭都没睡,娜青坐在床上,裤腿是卷着的,露出洁白光滑的大腿,而冬菇和梓旭围在她身边,替她在膝盖上涂抹着什么东西。 樱荔的忽然出现让冬菇和梓旭都有些尴尬,他们俩和樱荔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对樱荔挤出个笑。 倒是樱荔大大方方对三人道,“我是樱荔,新来的,你们的名字我下午都记住了。嗯……大家以后住在一起,多关照呀。” 冬菇道,“别那么客气。” 娜青见冬菇接樱荔的话茬子,狠狠地白了冬菇一眼。 樱荔好奇的凑过去,“你们干什么呢?” 她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在水深火热的同时,和自己作对的娜青也因为她受了罚。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娜青的膝盖上有久跪留下的淤青,樱荔嘴角忍不住扬起来,因为想起娜青出卖来福的事,现在这样也是遭了报应,老天爷还是挺公平的。 大部分人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遭难,都很少能保持一颗同情心,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善良了,其实善良的人是大多数,而樱荔不是,她心里有些窃喜,最重要的是,她直接把这种窃喜表现在了脸上。 娜青气的要命,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往樱荔身上砸,樱荔躲闪的快,因为发现倒霉的不止自己一人,真是老天开了眼,她先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脸上哪还有受一下午折磨的灰败神色。 等到确定娜青手头没什么能摔的东西,樱荔又凑过去,欠扁的语重心长教育她,“以前我乳母就说过,做人要厚道,你看,你就是坏事做多了,最后还不是祸害自己。” “你这个贱人!我一定会把你赶出御前!你给我等着!”娜青从没见过樱荔这样的,大伙闹别扭或是心有芥蒂都是藏着掖着,面上装出一副白莲花的样子,可是眼前这个丫头就差把“贱”字写在脸上了。 冬菇和梓旭只能劝架,娜青是太后的远房亲戚,这亲缘有几分不得而知,但是他们两个都是平民出身的秀女被选拔上来的,没有背景可不敢随便得罪人,而樱荔怎么就那么猖狂呢。 来福下午也没和众人好好介绍樱荔,众人也不知道樱荔的背景,但是暗中观察樱荔的言行举止,不像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倒像是个野丫头,而即便如此,来福还是对她很友善,而樱荔也很维护来福,甚至不惜为他开罪圣上。 众人便在心里认定,樱荔八成是来福的亲戚。 来福算个什么东西,娜青才不怕他。 转天,娜青就跑去太后那边告状,说是御前新来的女官身份卑贱、不懂规矩,才第一天就惹得皇上大怒,这样的人来御前伺候一定是托了关系,不能再这么下去,要不是个阿猫阿狗都能往御前塞了。 太后懒得搭理娜青,偏这娜青还拿自己当人物了。太后被她说的头疼,到最后几乎已经冷了脸,娜青这才意识到太后不高兴了。 娜青最后讪讪退下,太后身边的掌事方姑姑出口道,“这娜青姑娘也太没规矩了,仗着和您沾亲带故,动不动就来您面前搬弄是非。”告状这事娜青不是第一次干,但凡是皇上身边出现什么有几分姿色的女官,娜青一定会来太后眼前晃荡一圈,一会儿说这个女官不规矩,一会儿说那个女官心思不单纯。依方姑姑看,这最不规矩最不单纯的就是她了吧!这是打心眼里拿小皇帝当成自己男人一样管着,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太后又何尝不知道娜青心里那点小九九,可是没空和她计较。让她头疼的事太多了,娜青根本排不上号。 这不,娜青刚走,太后在榻上歪了一会儿,还没睡着,手就被人握住。 太后大惊,从榻子上坐直了身子,急着把手缩回来,“薛掌印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动手动脚成什么样子?” 薛无常当然不撒手,含笑看着太后负隅抵抗,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太后放弃了挣扎。 他在自己的地盘向来如入了无人之境。 在他面前,自己何尝有过半分太后的尊严呢。 薛无常得寸进尺,鞋子都没脱,就爬上了她的榻子。他把脸凑到太后的颈窝处,闻了闻,“用的可是我派人从西域弄来的香粉?嗯,真香,我喜欢。” 一边赞叹,他的一只手就不规矩起来。太后虽然贵为一国之母,可是真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三岁,她平日保养得宜,岁月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的皮肤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光滑细腻。 太后被她撩拨的气喘吁吁,恨道,“薛无常,你给哀家住手!” “你把身上喷那么香,不就是为了等我摸的么,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一装装那么多年,你累不累?”薛无常将嘴唇贴在太后的锁骨上,一边噬咬,一边喃喃道,“潇潇,你儿子越来越不听我的了。” 第4章 〔重写〕 第四章 当天晚上,太后做了个梦,在梦中,薛无常掐着皇帝的脖子,她跪在薛无常脚下苦苦求饶,可是薛无常丝毫没有手软,转过头笑着对她说,“潇潇,你儿子越来越不听我的了。” 说完,薛无常露出诡异的笑,微微使力就把皇帝的脖子拧断了。 太后几乎是哭着醒过来的。 “太后娘娘,只是个梦而已,梦都是反的,您且放宽心。”方姑姑出嫁前就是太后的贴身丫鬟,后来跟着她进了宫,可以说是她如今最信任的人。 太后任方姑姑给她擦汗,目光久久不能聚焦,后半夜更是直接呆坐到天明。 来福是薛无常的人,可是却被皇帝毫不留情的关进了大牢,想必薛无常正是因为这事才会心中不快。太后知道皇上是和她赌气,所以天一亮就下令将杨武放出来,皇帝得了信儿,自己也退一步,那来福也顺利回到了御前。 这事情就这么掀过去,看起来谁都没追究,可是有心人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太后对皇帝种种荒唐的行径愈发无能为力,但好在皇帝没再和薛无常起正面冲突,这至少不会让太后太为难。 小皇帝童心太盛,后来索性搬去了豹房居住,从此不理政事,外务全部交由薛无常处理。 因着皇帝这两天来不在养心殿落脚,御前女官无事可做,整日便三三两两凑在值房说小话,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拉帮结派的情况并不少见。如今娜青拉拢冬菇和梓旭,枪口对准了樱荔。 “我和庄嬷嬷有些交情,早就交待她要好好管教咱们新来的这位樱荔姑娘。庄嬷嬷本就手黑,落在庄嬷嬷手里得的了好么?”娜青所谓的交情不过是贿赂了庄嬷嬷,叫她好好修理樱荔,庄嬷嬷也没让她失望,她得意洋洋道,“昨晚上她换衣服,我看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八成是被庄嬷嬷折磨惨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御前,万岁爷也不露面,恐怕是早就将樱荔给忘了。”冬菇很同情樱荔,但是又不得不顺着娜青的话说。 娜青冷哼一声,颇为不屑道,“她是回不来了!就叫她在庄嬷嬷那边训下去吧!” 此时的樱荔正在殷勤的给庄嬷嬷打着扇子,忽然间鼻子有些发痒,便狠狠打了个喷嚏,庄嬷嬷瞪她一眼,樱荔吐吐舌头,谄媚的笑道: “庄嬷嬷,我今天身子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告个假?” 庄嬷嬷斜她一眼,但是对她的态度明显和最初不同,最后竟然真的放她去了。 原因很简单,既然娜青能用银子收买庄嬷嬷,樱荔自然也可以,她有的是银子,在金银和物质方面,薛无常从来没亏待过她,她出手很大方,远不是娜青那点小恩小惠比的了的。 她用银子买来了安稳的日子,也知道了娜青背后使的小心机。心里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她甚至还有点愤怒,所以她从庄嬷嬷那边出来后并没有回房,而是跑到御花园和打理园子的宫人闲聊。 在樱荔的软磨硬泡下,宫人终于答应给樱荔一些瓢沙。 瓢沙又名芜萍,是一种漂浮在水面上的水生生物,樱荔来到御花园东的鱼藻池,又和打理池塘的宫人套近乎,总算搞到了想要的东西,正在心满意足的离去之时,恰好与迎面而来的太监撞个满怀。 樱荔暗自叫苦,怎么最近常常走路撞到人,不过这个太监身材没有上次那人结实,樱荔倒是没摔倒,她下意识虚扶那个太监一把,而那个太监却捂着帽子迟迟不肯抬起头来。 樱荔盯着低头的太监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什么,试探性问道,“皇上?” 那太监上前捂住她的嘴,樱荔也不挣扎,任由那太监将她拖到墙角,见四下无人这才松手。 “皇上,您怎么……?” “一看庄嬷嬷就没把你教好,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皇上不耐烦,恶狠狠警告她,“朕要出宫,不许把看见朕的事说出去,否则朕要你的脑袋!你听见没有?” 寻常人见到九五之尊这副打扮,或者是听到皇帝要偷偷出宫,第一反应肯定是惊慌失措的,震惊之后一定会劝谏皇帝保重龙体不要拿天子的安危当成儿戏,可是樱荔不是,她仅仅是好奇的问了一句,“您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出去,要假扮成公公呢?” 皇上贪玩,宫里的风景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数次提出要出宫“体察民情”,可是谁也不敢带他出宫,就连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杨武也不例外,小皇帝就是这样,你越不让他做的事他就越向往,当把他逼到临界点的时候,内心的*冲破束缚,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所以,这才有假扮太监出宫这场闹剧。 樱荔好心道,“您这样是不行的,太监不是您那样走路的,您这样一眼就看出是假扮的,应该这么的……”樱荔说着还和皇帝模仿起太监走路弓背塌身的样子,皇帝看了直皱眉。 “也不是所有太监都那么走路,薛无常就不是。” 皇帝还不知道樱荔和薛无常的关系。 樱荔想想也是,他义父器宇轩昂,走路昂首挺胸,就像个正人君子一样,哪里有半分太监的影子? “那两个!在那边干什么呢!”有个小太监朝樱荔和皇帝走来,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估计是以为这太监和宫女勾结在一起要结为对食了。樱荔长得很灵秀,那个小太监给皇帝使使眼色:你小子可真有一套。 皇帝被恶心的反胃,那个小太监却开口了,“长公主在御花园放风筝,结果风筝挂树上了,你们俩有会爬树的么?” 皇帝刚想拒绝,樱荔便抢白道,“我会爬树,我跟你过去吧。”说着,便跟着小太监走了,走了几步还回过头对小皇帝笑笑。 皇帝觉得很新鲜,自己今天靠一个女官解了围。 依旧是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樱荔进宫第一天就曾被它吸引过。这棵树枝繁茂密,树顶直冲云霄,而长公主的风筝恰好挂在大树的最顶端。 一群太监宫女在树下围着,还有搬来梯子挂在大树半截上不来下不去的,长公主在下面骂他们废物。 一个风筝罢了,够不着做新的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周章呢,她是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姐姐,先帝唯一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更何况是风筝? 但是这风筝对长公主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她本就骄纵任性,想要的东西一刻都等不得,更别说一个风筝。 “够不到风筝就把这树砍了!”长公主金口一开,御花园的宫女太监和禁卫们都很为难。 老树就如同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受人尊敬,樱荔本就对花花草草怀有一颗虔诚的心,一听长公主这话立马挺身而出。 “我来!” 众人不自觉忽略了她这个“我”字,她自己也懊恼,怎么就是改不了口。 “你若是能把那风筝摘下来,本宫对你重重有赏。” 长公主的利诱对樱荔并没有太大的诱惑力。对于她而言,爬树是小事一桩,在她孤独的成长时光中,没有人能陪伴她嬉戏玩耍,花草树木、飞禽鸟兽是她最好的伙伴。 老宅四面高墙,苍蝇都飞不出去,樱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再想办法溜出去,院子里有一棵五米高的参天大树,和眼前这棵树差不多高,只不过树干没有那么粗壮,而墙外更有许多小树,樱荔便利用树从老宅逃出去过一次。 一般人爬树多是四肢并用,脸至裆部紧贴树干,四肢搂抱树干,以蜗牛样向上攀爬,是最普通的一种爬树方式。而樱荔却是两手扒住树干,同时两脚登住交替移动手脚的方式迅速爬到了三米多高。 底下人为她捏了一头冷汗,这要是从上面摔下来,不死也得瘸了。再往上是粗细不一的树枝,樱荔在半空中定定神,之后两手抓住最后一截树干猛蹿,然后就像一只灵活的燕子穿梭在纵横交错的枝干中,也是由于她人娇小,体重又轻,所以树枝完全可以承受她的重量。 等到她抓着风筝一跃而下时,不少小太监都傻了眼。 长公主接过樱荔双手奉上的风筝,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着急那风筝是否完好无损。那是一只燕型的风筝,翅膀处的骨架折了,长公主心疼的不得了,当即打道回府,把樱荔晾在原地。 一群宫人风风火火的散了,樱荔的脸被大树蹭了不少灰,手心也被树枝刮的都是细小的伤口。 皇帝这时候又冒出来了,拍拍木讷的樱荔的胳膊,“愣着干什么?” 樱荔有些不甘心,嘟囔道,“说好的赏赐呢……” 皇帝笑了,有些看不起她,“瞧你那点子出息,跟朕回养心殿吧,跟在朕身边,以后有的是赏赐,走吧!” “啊?”樱荔这才意识到皇帝没逃走,本是想问他为什么,但是一听说要被调回养心殿,当下就苦了脸。 她一点也不想回养心殿,反正庄嬷嬷被她收买了,也不会再折磨她了,她现在日子乐得逍遥,回养心殿干什么啊。 可是皇帝一脸“这是朕对你的恩惠”的表情,樱荔撇撇嘴,就这样离开了庄嬷嬷,回到了御前。 第5章 〔重写〕 第五章 早春的细雨,带点儿寒气的风,吹醒了万物,空气中的水汽凝成露珠,从清晨的草叶上滑落下来,渗透进泥土里,湿漉漉的冒着寒气。 此时,奉天门外乌泱泱跪了二百多位大臣,薛无常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台阶上,负着手、姿态闲适的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 兵部尚书王冲是个二愣子,加上他的老寒腿又发作了,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义愤填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到底他妈的谁写的匿名信,自己站出来,明明是为国为民的好事,缩在背后当什么王八孙子!” 原道是有人投了匿名信揭发薛无常的罪状,可谁知这匿名信没递到皇帝的手里,倒是先被薛无常先扣下了。 皇帝今日又托病不上朝,两百多名大臣见不到皇帝,却被薛无常留了下来,还放话说,那写匿名信的家伙不站出来,今日一个也别想回家! 王冲一席话把众臣说的哑口无言,薛无常听他话里有话,眼皮一跳,正待发作,这时一个年轻的官员却率先发声: “太平盛世却打着正义的旗号在背后行这种小人之事,有什么脸面标榜为国为民?”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年轻人,不知是因为身高还是因为年纪,他在一群步入中年的老臣中显得颇为格格不入。此刻他站了出来,与那些老臣划清界限,薛无常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对这个年轻人免不得更加刮目相看。 这个年轻人叫做顾行之,今年不过二十又五,可是如今已经官拜武英殿大学士,成为大盛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内阁权臣。最可贵的是这个年轻人是寒士子弟,当年还是从河南饥荒中逃难而来的灾民,连个正经的户籍都没有,后来受到大理寺少卿裴度的资助,这才得以在京城立足。 顾行之十七岁中举,二十岁考中进士,后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历时三年便升任群辅,成为内阁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切虽然少不了薛无常在他背后的支持,可是薛无常格外看重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比如在这个节骨眼,顾行之便懂得审时度势,以不卑不亢的姿态讨得薛无常的欢心。 薛无常很满意,下巴微微扬起,缓步走下台阶,站到王冲面前。 王冲被薛无常看的浑身不自在,薛无常抬了抬手,便有锦衣卫上前缚住王冲。 王冲一边挣扎一边大吼道,“我犯什么错了?轮得着你个阉狗发落我?你算什么东西!别人都怕你,告诉你,老子不怕你!你别以为你个阉狗能一手遮天,这天下还是萧家的天下!” 大臣们吓的冷汗直冒,这普天之下敢这么和薛无常说话的恐怕没几个了。 “哦?”可薛无常并未被王冲的出言不逊所激怒,他见王冲不服,倒耐心和他解释起来,“你还知道这江山姓萧?呵,昨天晚上,你与齐横在家中饮酒,戌时三刻,你对齐横说的话还不够要你一个脑袋么?” 王冲昨日心情不佳,便约了友人来家中一叙,酒至半酣,王冲便有些口不择言,先是痛骂太监把政、又是讽刺皇帝昏庸,这些话是怎么传到薛无常口中的?齐横为人仗义,绝不会出卖他,想必自己一定是被东厂盯上了。 东厂向来是朝中最神秘的一支队伍,它负责监视百官一言一行,并有权将监视结果直接向皇帝汇报。若是官员贵胄言行有亏,便可直接缉拿逮捕,略过司法审判。 如今,东厂名义上是胡长春管辖,可是谁都知道胡长春背后是薛无常,和薛无常作对便是和整个东厂作对。若是薛无常有心想办谁,随便揪个错处就能把人抓到诏狱,再出来就是一具死尸。 王冲向来和薛无常不对付,如今也知道自己落在薛无常手里是九死一生了,他摘掉官帽,挣脱开锦衣卫的辖制,“老子自己会走!” 王冲昂首阔步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薛无常勾起嘴角,阴测测的一笑,百官噤若寒蝉,竟无一人再敢发声。 众官员在奉天门外跪了整整一个上午,薛无常离去后,顾行之去了诏狱,此时昏迷的的王冲被绑在绞刑架上,已经受了一次棍刑和一次棍刑和两次夹刑,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灰白的头发蓬乱的就像个疯子。 顾行之对看守的狱吏道,“我有事问他,你们先去外面守着。” 谁不知道顾大人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还没待顾行之掏银子行贿,那其中一个狱吏便笑道,“大人小心,这厮横得很……” “知道了。”顾行之不耐烦了,背过身不想和他废话,另一个狱吏见状忙把自己的同伴拉走。 顾行之就站在那静静看着王冲,不一会儿,王冲悠悠转醒,一睁眼看见顾行之,当即啐了顾行之一口,破口大骂道: “堂堂七尺男儿,为求荣华富贵不惜逢迎薛无常那阉狗!你要是我儿子,我亲自拿绳子勒死你!” 顾行之和王冲的儿子恰好同年,长得是玉树临风,端的更是孤月冷星的风采,只可惜内里太过肮脏,白费了这么一副好皮相。 “可惜我不是您的儿子,您恐怕也没有勒死我的机会。”顾行之面上淡淡的,仿佛那王冲的话就像是一颗石子沉入大海,没在他心上起一丝波澜。 “你来干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是不是那阉狗派你来取我的性命的!” 顾行之冷笑一声,“薛掌印若是恨你,你以为你能痛痛快快去见阎王?” 世界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死亡,而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薛无常深谙个中之道,所以只要是开罪过他的人,最终都会沦落到比死还要凄惨的下场。 王冲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他能在良心和生死之中坚守前者,便早就拿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顾行之的话还是对他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等他安静下来,顾行之亲自给他松绑。 王冲四肢没了束缚,上前掐住顾行之的脖子,将他推至墙角,这个时候,狱吏受了惊动正要上前拦住王冲,却见顾行之袖中藏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那利刃便刺入了王冲的腹部。 王冲口中有鲜血流出,顾行之趁势拔出匕首,王冲再没了手劲儿,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顾行之咳了几声,很快缓过气来,将匕首掷在地上。 “大人,您没事吧?”狱吏也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行之面不改色道,“王大人诱我给他松绑,谁知我放了他,他却想杀了我,情急之下我便拔刀自卫,皇上那边我自有交待,你们记住了么。” 那两个狱吏哪敢说一句不是,反正这一脚踏入了诏狱的门就等于躺进了棺材,早晚都要死,只是这王冲算是死的最快的。 顾行之出了诏狱大门,回头望了望有些掉漆的牌匾,默默站了一会儿。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周身也像是镀了光圈一般,只是衣服上的褐红血渍的血渍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那是王冲的血,顾行之自嘲的笑笑,掸掸袖口的灰尘,拔步离去便再不回头。 今日圣上在养心殿面见掌印太监薛无常和内阁首辅焦慎,这焦慎是为上午薛无常罚跪朝臣的事前来告状的,可是没多久那薛无常便跟来了,焦慎便与薛无常当面对质,还将那封被扣下的匿名信的誊本呈给了皇帝。 焦慎当年也和薛无常关系密切,想当年先帝猝然驾崩,朝廷大乱,薛无常和太后联手将敌对势力剿杀殆尽,幼主登基,薛无常更是趁机独揽大权,将内阁势力清洗一番。 焦慎便是在那个时候巴结上薛无常当上内阁首辅的。 只是没有永远的朋友,等到焦慎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便越来越不愿受薛无常的桎梏,他一心想铲除薛无常,这匿名信便是焦慎在背后一手策划。 谁知,皇帝看了那匿名信,只是淡淡问了薛无常两句,薛无常巧舌如簧将自己摘了个干净,皇帝道,“不过是误会一场,焦阁老和薛掌印都是朕大盛的国之栋梁,只有你二人齐心协力,才能保住朕的江山。两位爱卿千万不要受有心人的挑拨,若是二位生了嫌隙,吃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焦慎长叹一声,“老夫年事已高,既然圣上如此信赖薛掌印,那老臣只能辞官告老。” 薛无常垂首冷笑,这老匹夫是想拿归辞之事要挟皇帝彻查自己,可是皇帝仅仅是假意挽留了两个轮回,便淡淡道,“焦阁老半生辛劳,为朕的江山呕心沥血,既然爱卿心意已决,朕也不再多做挽留。” 焦慎猛然抬头,似乎完全没料到圣上就这样放自己离开。他年事已高,早有隐退之意,只想着在辞官前铲除薛无常好在朝中扶植自己的心腹上位,将来也可福泽后代,谁知道皇帝竟对薛无常依赖至此,他真是小瞧了薛无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焦慎退下,皇帝笑着对薛无常道,“薛掌印,你受委屈了。” 薛无常恭恭敬敬道,“臣被人误解事小,圣上当以朝政为重,如今焦大人请辞,内阁首辅一职便有了空缺。” “薛掌印可有合适人选引荐给朕?” 第6章 〔重写〕 第六章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换班,樱荔正在侧厅冲洗茶具,等到时辰到了便要换茶了。 她今日做事格外尽心尽力,因为今日来养心殿和皇帝议事的是她的义父薛无常,自打她进宫就没再见过薛无常,她很期待利用这个时机看看她朝思暮想的义父。 她选了一套天蓝釉菊瓣纹茶具,这是薛无常喜欢的样式和花纹。回到御前已有几日,樱荔对烹茶之事已经略懂皮毛,她本来就是聪慧灵巧的,除了背书,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抱有旺盛的兴趣,而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事,她都可以尽心尽力的完成。 经过烫壶、置茶、温杯等一系列烹茶工序后,樱荔高提水壶,姿态优雅的冲泡茶叶,晒干的茶花瞬时舒展起伏,散发出宁心的幽香。 樱荔将泡好的茶汤倒入茶盅,心中有些期待薛无常的反应,以前没有机会见到他,无法报答他的恩情,想不到她第一次为他做些什么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大多数的女人都有敏感细腻的心思,他们往往能看到男人忽视的细枝末节,樱荔期待自己的别样用心能得到回应。 正在这个时候,娜青来了。 “我提前来了,你回去歇着吧。”难得皇帝今天在养心殿,娜青特地早早的过来轮值,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这茶煮好了吧?那我送进去了。” 樱荔眼见娜青就要侵占她的劳动成果,她哪里肯依,忙上前拦住她,“着什么急,来福公公在里面伺候着呢,他交待说等他出来吩咐时再把茶送进去。” “樱荔,来福真那么说了?不会是你想借机多见见皇上所以拿这个借口诳我吧?”樱荔是皇帝亲自开金口放回御前的人,娜青虽然还是看她不快,可是也不会太明目张胆的为难她,只能偶尔含沙射影的刺刺她。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去送就你去送嘛。”樱荔背对着娜青,为她倒了一杯茶,带着三分笑意将茶杯递给娜青,“喏,尝尝我煮的茶怎么样。” 娜青信不过樱荔的茶艺,一会儿自己还得用她的茶借花献佛呢,提前尝尝味道也省的出差错。娜青接过喝了一口,茶的甘苦味通过舌尖传入大脑,她不得不承认,樱荔的茶艺进步神速,甚至不在她的话下。 “凑合着吧。”娜青面无表情道,“茶也尝了,你还不走?” 樱荔笑眯眯的表情让人看起来有些瘆的慌,她凑上去抱住娜青的胳膊,故作亲昵道,“娜青姐姐,我陪你待会儿呗,等来福出来我就走,要不你一个人当值多寂寞,你说是吧?” 娜青甩掉她的胳膊,背过身去,拿了本书看,不想理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樱荔“哼”了一声,自己坐在椅子上掰手指也玩的不亦乐乎。 只是不一会儿,房中总有一种怪异的味道,樱荔用袖子遮住鼻子,嫌弃道,“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啊?” 娜青捂着肚子,脸青一块紫一块,樱荔捂着鼻子走过去,关切的问她,“呀,你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啊?那个……别忍着啊!” 娜青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怒瞪樱荔,“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啊,就是我,我给你那杯茶里放了点芜萍粉。”樱荔大方承认,没有丝毫扭捏,就是这样才更让人生气,她还好心解释道,“你别害怕,芜萍磨成粉混入茶酒中,只会加速人的肠道蠕动,进而起到通气的作用,对身体没有损害的。我一点也不嫌弃你,但是你这样不适合去敬茶,万一皇上闻到了就不好了,你快回屋歇着吧,这有我替你看着呢!” 娜青骂道,“你这个贱人!” 樱荔扇扇鼻子,娜青的脸面实在挂不住,只得气冲冲的奔出屋去。樱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她前几天从鱼藻池采的芜萍磨成的粉末,那天她知道娜青背后给她使绊子很生气,本来当天就想恶整她一番,可是后来心软了,在心中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可是今天她又来坏自己好事,樱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打小就对恶作剧情有独钟,毕竟整日被四面高墙围着也没事做,只能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取乐,遭殃的都是那些仆人。后来长大了,便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所以只能把这些多年研究的成果掩埋心中,等着将来传给下一代,谁知道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樱荔美滋滋的捧着茶盘缓缓走进屋子,她努力做到目不斜视,可是余光还是忍不住搜刮薛无常的身影。 此时,皇帝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底下站着两个人,樱荔轻轻将茶盅放在桌子上,正要退下的时候,皇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樱荔下意识抬头,看见皇帝也看着她,眼里浮现笑意,似乎是故意逗弄她,樱荔想到义父还站在下首看着她呢,她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自觉的瞪了皇帝一眼。 樱荔绕开皇帝,打帘子退下的时候偷偷看了薛无常一眼,可是薛无常的身影恰恰被一个人遮挡住,等樱荔看清那个人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阵无力,眼前有些发黑,手脚一刹那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似的,竟然直直昏了过去。 樱荔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四周金碧辉煌,被褥、床帐皆是耀眼的明黄色,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忽然猛的坐了起来。 “诶?醒了?”皇帝在床边坐下,笑吟吟的看着她。 樱荔本能的想吐,胃里一阵翻滚,但是眼前这人是皇帝,她只能忍着。 皇帝见她木愣愣的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掐她水嫩的脸蛋儿,樱荔大骇,全身蜷缩起来做了个戒备的姿势,皇帝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不过他也不尴尬,只是撇撇嘴,“多亏你晕倒了,要不朕得被那两人缠死。” 见樱荔露出不解的目光,皇帝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又帮朕一次,这功劳朕记下了。改日带你去豹房见见世面,发什么呆?看你那傻样!” 樱荔出现的时候,薛无常正对皇帝施压,他向皇帝举荐顾行之做首辅,可是顾行之年纪太轻。皇帝自己是对顾行之没有意见的,可是此令一下必定引起满朝文武百官的不满,到时候皇帝又要听那些言官絮絮叨叨,没来由的一场心烦。皇帝有意驳回薛无常的意见,可是后来顾行之也来了,当着顾行之的面,皇帝有的话没法说,而且这薛无常颇有皇帝不答应他就赖着不走的意思,就这么僵持着,樱荔进来换茶晕倒了,皇帝当即把她抱回了自己的寝殿,这才算替自己解了围。 樱荔听说皇帝要带她去见世面,一点也不客气,“谢谢皇上。” 皇帝就喜欢这丫头的爽快,和她说话不用费脑子,听她说话也不用瞎琢磨,比和后宫那几个活死人样的妃子叫他舒心,虽然风姿比不上豹房养的那些莺莺燕燕,但是正经的小姑娘能叫他刮目相待就不错了。 “刚刚太医给你把了脉,说你没什么大碍,你怎么忽然就晕了?是不是装的?” 皇帝问的很直白,因为本能拿樱荔当个实在人。而樱荔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就是一看见血就两眼发花,刚刚我好像看见血了……” “你臭毛病可真多!出息!”皇帝想了想,樱荔八成是看见顾行之了,据顾行之说兵部尚书王冲想杀他,他自卫下手刃了王冲,沾了一身的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面圣请罪,皇帝没和他计较,可他还把自己身边的女官吓晕了。 杨武打了帘子进来,正看见樱荔心安理得的坐在龙塌上和皇帝说话,他揉揉眼睛,心想这姑娘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而皇帝言笑晏晏,不同于面对嫔妃的满脸不情愿,他……似乎也没把这姑娘当外人…… 皇帝正要站起来,樱荔抓他的袖子道,“皇上,把我吓晕那人是谁啊?” 皇帝“噗嗤”笑了,“那是内阁的顾行之,怎么,你想找人家寻仇么?” 虽然只是远远的遥望,可她却觉得那个衣服上都是血的人很眼熟,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子好像忽然冲破了时间的尘封,那些渐渐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他叫顾行之,不叫做季游啊。 樱荔自那日开始,不论当值不当值都会在养心殿附近打转,这里是皇帝面见臣子的地方,她一直在等着那个人的再次出现,结果总算没让她失望。 三天后,顾行之自养心殿退下,樱荔默默跟了上去。 第7章 〔重写〕 第七章 出了养心殿,走在寂静无人的夹道上,樱荔心中惴惴,她在心中惦记了十年的人也许就在离自己不过五米的地方,可是她此时却不敢上前相认。 红日西坠,隐匿在这深宫高墙之后,那挺拔的背影不疾不徐的踏入那片余晖中,残阳晃得樱荔睁不开眼睛,一刹那间觉得那人离自己很远,远的她根本不敢上前相认。 樱荔的胆子向来很大,可是迈出这一步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对这个人虽谈不上朝思暮想,可是这个人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这辈子的自由是有限的,所以那自由的三天对于她而言是最宝贵的财富,他是那几天出现的意外之喜,即使他们一别数年,可他在她心里具有别样的意义。 彼时他十五岁,她才不过七岁,一个是有思想有抱负的少年,一个是尚处于懵懂之中的少女,但是两个人对于未来和人生都有极其强烈的愿望,那愿望看似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可是到了分别的那一刻,他的愿望能够蔓延下去全赖于她的成全。 他或许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可是她却从来都坚信他能活下去。她这次来京城本就存着寻找他的心思,奈何自己被困宫墙,这个心思不得不耽搁下来。此时与他意外重逢,不得不说是天意的安排。 他应该会记得她吧? 他的样貌变化不大,只是气质较之十年前更加的沉稳,所以她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而她虽然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如果她去提示他自己的名字,他也一定会为他们的重逢感到惊喜吧? 可偏偏近乡情更怯,樱荔不是个胆子小的人,可是在这一刻却少有的不那么勇敢,她怕自己被遗忘、怕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怕着怕着,前面那个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出来吧。”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听起来有些耳熟。 难道他也认出自己来了? 樱荔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正要上前相认之时,一个身穿赵粉纱裙的姑娘先她一步挽住了顾行之的胳膊。 樱荔好像做了什么丑事被人窥破,下意识躲在就近的大水缸后面。 那姑娘一手挽着顾行之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一只风筝,她把风筝举起来给顾行之看,“这只风筝坏了,你是要替我修好还是要再替我做一只?” 顾行之接过那只风筝,扫了一眼道,“宫中能人辈出,长公主想要一只风筝尽管吩咐下去,自有的是人来为长公主献殷勤,长公主又何必单单为难我?” “叫我流钰。”长公主丝毫不理会顾行之冷淡的态度,抓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晃悠,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媚态。 这么一张绝色的面孔,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可他顾行之也许不是人,被这样霸道强势的女子倾心他只觉得厌恶。 可即使疲于应付,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若单单是为风筝而来,那臣再替公主做一只风筝就是了。” 长公主有一种小孩子终于要到糖吃的满足感,对着顾行之甜甜的笑着,可顾行之只是不动声色的拂开她的手,“长公主,这是在宫里。” “宫里又如何,我还打算向皇兄讨了你这个驸马呢!只要我开口,皇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先帝子嗣艰难,只育有三儿一女,流钰一直被奉为掌上明珠,颇得先帝宠爱。她虽不是李太后所出,但是和李太后乃至皇上感情都很好,皇上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是对这位妹妹很是疼爱,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顾行之无奈道,“长公主,臣只是一介酸腐,怕是配不上长公主。” 面对心仪的男子,长公主向来直言不讳,“世间男儿不过酸腐、纨绔、农夫、莽夫,照你这么说,应该没人配的起我了。你别不耐烦,我这是尊重你的意思,如果我看轻你,那我就直接叫皇兄指婚,哪里还会过来知会你。” 顾行之若不是忌惮长公主的地位,此时怕是要冷笑出声,不过长公主的性子他最了解,知道你越是逆着她,她越是要逼迫你,所以也不和她对着干,只是另起话题道,“南边的匪贼,西边的倭寇,东边的海盗,北边的鞑子,这些够让皇上头疼,我们的事就姑且先放放吧。” “我们”这两个字叫长公主很满意,她今年刚满十五,大盛的姑娘十七八出嫁都不算晚,她并不是焦心亲事,而是想早些和顾行之过日子罢了。 长公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仰头对顾行之笑道,“听说薛太监举荐你做首辅了?” 薛无常私下举荐,此事并无多少外人得知,顾行之不禁皱眉道,“前朝的事情公主还是少管为妙。” 长公主道,“皇兄无心朝政,甘愿躲在宦官背后做傀儡,我身为萧氏子孙,怎能看着皇兄将这江山交给一个阉人?” “长公主言重了,薛掌印对皇上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赖,臣相信薛掌印并无不臣之心。”顾行之顿了顿道,“反倒是长公主在皇上身边安插人手,若是被皇上发现,那么……” “顾行之,你不会出卖我的。”长公主定定道,“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屈居于薛无常之下,别人或许不了解你,可是我一眼就能看破你。” 顾行之哭笑不得,“臣多谢长公主抬爱,只是臣能有今日全赖薛掌印提拔,臣定不会做对不起薛掌印的事。如果长公主执意让臣背叛薛掌印,那今日就当做臣与您没有见过罢!” 长公主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顾行之的态度又让她灰心,这人就像一颗顽石,任她如何努力也寻不到突破口。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抢过他手中那个半坏的风筝,消失在顾行之的视线中。 樱荔蹲在水缸后脚有些发麻,想起来活动筋骨又怕被顾行之发现。那头再也没有传来交谈声,想必顾行之和长公主已经离开了,樱荔小心翼翼揉捏自己的脚,正要站起来之时,一双黑底紫金镶线的云纹靴出现在视线中。 樱荔抬头望去,顾行之正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顾……顾大人……” “你躲在这做什么?谁派你来的?”顾行之面色不善,看她的眼神如对蝼蚁般的不屑,让樱荔觉得很陌生。 樱荔涨红了脸,半天支支吾吾不出声,顾行之不耐烦了,“你先起来回话。” “我脚麻了,你能拉我一把么?”樱荔说着伸出手去,顾行之一愣,完全没想到一个宫女会做出这种举动,他拧着眉头看她,似在思索,手却已经不由自主的伸过去,微一使力,樱荔就被他拉了起来。 樱荔一站稳,顾行之随即就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刻意站的离她远一些,樱荔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道,“我叫樱荔,樱桃的樱,荔枝的荔。” 顾行之面无表情,“我对你叫什么并不感兴趣。” 他冷漠的表情让樱荔有些伤心,她用目光勾画他的轮廓、描摹他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十年很长很长,足以忘记很多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许自己于他而言也是个路人甲,他不像自己,他的天地一向是广阔的,而自己的世界出现的人太少了,所以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樱荔告诫自己,他忘了她没关系,总不会忘记他自己吧! “你……你知道季游么?” “我的问题你不回答,反而对我问东问西。”顾行之看着她,她有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时,这双眼睛好似蒙了一层水雾,再眨巴眨巴就可以掉下泪珠子似的。顾行之投降了,“你说的人我没听说过。” 言罢,顾行之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樱荔心中被一种叫做失望的东西填满。他不是季游,不是自己惦念的老朋友和大哥哥,季游也是清冷的性子,可是却对她很好,教会她很多东西,季游不会忘记她的…… 不是也好,总比被人遗忘的感觉好。 可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可这个时候,顾行之却又转过身来。她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期望,期待他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可他只是冷冷道:“不管你是谁的人,但你既然是御前女官,还是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如果再让我发现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樱荔失魂落魄的回了屋,娜青和梓旭恰好也在,见她今日回来的早,倒颇觉稀奇。 自从樱荔回了御前,皇帝停留在养心殿的时间明显增多了,后来更是指明要樱荔伺候,御前其他人都成了摆设。老实人如冬菇自然乐得清闲,可娜青就不干了。 娜青有一次和杨武吵架,杨武故意拿樱荔上了龙塌的事来刺激娜青,打那之后娜青一见到樱荔便阴阳怪气的,后宫那几个被皇帝晾着的妃子也没她激动。 “今儿个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死在龙塌上呢。”娜青冷嘲热讽,梓旭拉都拉不住。 樱荔见了顾行之以后就像个木偶人似的,此刻闻言忽然醒过神来,以前她很少和娜青计较,可是今天心情不佳火气也大,便回头怒瞪着她,“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娜青甩开梓旭的手,讽刺道,“怎么?你敢勾引皇上还怕别人说了?梓旭你别拦着我,我今天既然敢开口就得把话说痛快了!是,皇上尚未立后,可是你不会以为这位置是给你留着的吧?你一个下三滥的贱民,以为勾搭上来福你还了不起了?他不过是个没了命根子的太监,你跟他犯贱没用,出了事他罩不了你!呵,就你这样来历不明的身份还真拿自己当盆菜了?万岁爷就算多看你两眼也不过是拿你当个玩物,你这样的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不要痴心妄想做那富贵梦!” 第8章 〔重写〕 第八章 “啪”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来。 娜青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樱荔,“你这个贱人,你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挑日子么?”樱荔怒目圆睁,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乎有燃烧的怒火。 娜青之所以敢这样羞辱樱荔,一是仗着自己和太后沾亲带故,二是吃准了樱荔是个软柿子,就算逼急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可是没想到她这次竟然敢对自己上手,还当着梓旭的面。 于是,一个时辰后,鼻青脸肿的樱荔和娜青跪在皇帝面前。 女人打架无非是揪头发、拧耳朵,但是樱荔和娜青的战况实在有些激烈,樱荔的左脸青紫一片,肿的像是个猪头,而娜青的头发被樱荔耗下来一把,脸上有鲜明的五个指印和指甲的划痕。 宫女之间勾心斗角不算稀奇,但罕见有人能真正动手打起来的,毕竟能入宫、尤其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有教养有规矩的姑娘,彼此失和也不过就是背后互相穿小鞋,哪能像个市井泼妇似的东拉西扯呢。 皇帝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事,他刚用过晚膳,正琢磨好些日子没去后宫了,算算时候该翻牌子了,可是等这绿头牌一递上来,他脑海中都是那几个活死人一样的女人的脸,当下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正犹豫选哪位“佳丽”的时候,杨武跑过来和他说,他御前的两个女官打起来了。 杨武对讨好皇帝有特别的技巧,他之所以能压过来福一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很懂得皇帝陛下的心意,据他观察,这御前的樱荔姑娘面相是非富即贵,皇帝对这个姑娘很上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沾上樱荔一定能让皇帝格外侧目。 更何况,他们家万岁爷有个毛病——那就是爱看热闹,他对国事和正经事没什么兴趣,可是对那些新鲜事儿精神特别足,军情机要他没兴趣听,但是要是哪个大臣在街上裸奔了,或者是哪个大臣逛了青楼被夫人揪着耳朵抓回家了,这种事情皇帝陛下一定会听的津津有味,如果八卦讲的绘声绘色,皇帝陛下甚至会龙颜大悦,到时候什么赏赐没有啊? 果然,这皇帝当即放弃纠结今晚睡谁这个问题,拔腿就往养心殿跑,路上还问杨武:“还打着么?” 杨武说,“已经被人拉开了,奴才罚他们俩跪着呢。” 皇帝很遗憾,感觉自己错过了好戏,“怎么不早点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第一时间告诉朕,听见没有?” 虽然错过了斗殴,可是当皇帝看见两个女人头发凌乱衣衫破烂脸像花猫的样子时,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娜青看见皇帝来了,抽抽噎噎的哭泣道,“皇上,这樱荔回来不知道发什么疯,上来就把奴婢的脸打肿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疤,以后奴婢还怎么见人啊。昨天太后还叫奴婢给她描花样,奴婢明天怎么去面见太后呢,皇上,您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樱荔规规矩矩的跪着,不辩驳也不喊冤,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皇帝听娜青那尖细的嗓子有些烦躁,转过头问樱荔,“你怎么说?” “奴婢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先动手打她的。” “这……”人家娜青拿太后来压皇帝,樱荔这个傻姑娘却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杨武看着干着急。这樱荔虽然是来福的人,可是相比娜青来说,杨武还是偏帮着樱荔,“凡事都有个因果,樱荔,你真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樱荔不为所动。 皇帝没了看戏的兴致,感觉自己白跑一趟了。娜青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皇帝只觉得一股困意袭来,摆摆手道,“行了,两个人都去养心殿外面跪着吧。” 樱荔磕了个头便退下了,娜青傻了眼,还想辩驳什么,可是皇帝已经负手离开了,她张张嘴没敢出声。 樱荔跪也就罢了,凭什么她跟着一起跪? 不过,她平日在别的宫人面前再嚣张,皇帝的旨意也是不敢违抗的。樱荔挺直了身子已经跪在了养心殿的台阶下,娜青不情不愿的跪在她身边,目光狠狠地在她身子上刮了几下,恨不得剜下一块肉似的。 “你离我远一点。”樱荔小声道。 娜青把脸转向她,似乎不相信对方到这个节骨眼竟然还敢和自己挑衅。 “你别看我,你脸上有血,我看着晕。”樱荔闭着眼说,“我晕倒了,就没人陪你在这跪着了,快把脸偏过去。” 娜青恨得咬牙切齿,却拿樱荔没办法,只能恨恨地别过脸去。 三更的锣鼓已响,樱荔依旧跪的笔直,只是觉得更深露重,浑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来福端着一碗参汤,鬼祟的递到樱荔面前,“姑娘,快喝了吧,受了凉可就坏了。” 樱荔没想到来福忽然出现,“公公,你吓了我一跳呢。” 娜青看见来福只端着一碗参汤,鼻子哼出一口气,“来福公公,咱们好歹也一块伺候皇上不少日子了,你却只想着樱荔,这么厚此薄彼不合适吧?” 来福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娜青,樱荔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都是因为这个小蹄子,叫他怎么和薛无常交待? “我说来福公公,你瞪我干什么?”娜青凑过脸去,“你说说,樱荔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她瞻前顾后的,不会把身子都许给你了吧?” “放肆——”来福的怒骂声被樱荔打断,樱荔接过来福手中的参汤递给娜青,“你这么想喝就赏给你。” 樱荔不愿意自己和娜青打架牵连到别人,如今已经受罚了,要是再不知天高地厚和娜青起冲突,那来福估计也要遭殃,来福对她的特殊照顾捅到皇帝那里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义父。 所以,暂时还是算了吧。 娜青也冻的直打哆嗦,樱荔的东西她都想要,这下子也不客气,接过就把那碗参汤一饮而尽。 樱荔对来福道,“公公,你别管我了,你放心吧,我从小就身体好,跪一宿不碍事的,我这膝盖是铁打的——” “呃——呃——” 忽然,身边的娜青忽然掐着嗓子发出艰难的声音,樱荔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来福推搡娜青两下,“是不是装的?” 娜青想咳嗽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瞪大眼睛指指樱荔,又指指来福,猛的咳出一口血来。 樱荔一见了红,又晕了过去。 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下毒害人这等歹事了,想必天亮之后必会引起一阵骚动。 而与此同时,京城西南角的一座古宅也是暗潮涌动,在古宅最偏僻的一个院落的一个小屋里,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挑了挑灯芯,屋子里的灯火瞬间变的明亮起来。 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站着两个人,除了老人,还有一个笔直修长的年轻男子,他外罩着一件带帽玄色披风,披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似狼一般深邃的眼睛。 老人服侍男子脱下披风,恭敬垂首道,“老奴在此等候主家多时了。” 老人声音沙哑,像是历尽世间悲苦一般,男人拍拍老人的肩膀道,“槐奴不必多礼。” 说完,男人便坐在屋中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上,将手自然的放在膝盖上,自成一股天然的王者之风。 槐奴呈上近两个月的账册交给男人,男人随手翻了翻,他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是他看到过的东西,不需刻意便能记在心中。 槐奴上前道,“如今焦慎已失势,正是主家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老奴先提前恭贺主家心想事成了。” “还不到时候。”男人将账册阖上,淡然吩咐道,“将五万两白银换成银票,连带着黄袍王冠一并扔到焦慎院子里头去,明日会有一出大戏上演。” “五万两白银?”槐奴重复了一遍,“主家,五万两白银……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你不懂,焦慎那老家伙身居高位多年,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威望。前几天他以辞官威胁皇上,谁知皇上不吃他那一套。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眼下他正在四下联络朝臣,估计明天上朝皇上就能收到群臣挽留焦慎的联名书。”男人端起手头茶盏,热气氤氲中,他的面目也变得模糊,可是声音却仍然清晰,“对付焦慎这样的老狐狸决不能心慈手软,打蛇打七寸,损失些金银算什么?我这次不但叫他丢官,我还要他的性命。” 男人的目光露出几分狠辣,槐奴知道他的脾气。 好事不一定做尽,但是坏事一定会做绝。 虽然五万两不是个小数字,但是对于男人而言却算不得什么,男人从身无分文到如今的腰缠万贯,他有的是赚钱的法子,槐奴跟随男人多年,知道男人言出必行,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这几天派人在京郊的小树林守着,任何可疑人士都不能放过。”男人临走时对槐奴交待道。 槐奴一一应是,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主家,您不如在槐奴这歇息一晚吧。” 男人摆手说不必,“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今日早些进宫还有要事要办。” 槐奴张了张嘴,却没再发出声音。他的身份本就见不得光,男人向来谨慎,不到紧急关头绝不会和他碰头,就是怕他们的关系节外生枝,槐奴都明白。所以,他只能服侍男人穿好披风,目送他在黑夜中离开。 第9章 〔重写〕 第九章 次日,太后一觉醒来便得知了娜青中毒的消息。 皇帝尚未立后,太后便是后宫之主。这御前女官勾心斗角差点闹出人命,太后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帝上了朝无暇他顾,太后便亲自审问那个叫做樱荔的女官和那个叫做来福的太监。 “晚间风寒,奴才看樱荔可怜,便让厨房的人给樱荔熬了一碗参汤送过去,本来就是要给樱荔喝的,谁知道阴差阳错的被娜青喝了,这事情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只是樱荔是无辜的啊,她也是受害者,还请太后娘娘网开一面。”来福是薛无常的得力助手,仗着这一层关系,来福便在太后面前无所畏惧,眼下保住樱荔才是当务之急,所以那来福壮了胆子,拼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虽然来福竭力维护樱荔是有自己的考量,可是樱荔并不知道来福心中的真实想法,她只是很感动,在这样大祸临头的关口还有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保她平安。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其实娜青的性命并无大碍,那碗参汤掺了漆树的汁液,喝者会变成哑巴,但不会危及性命。如果这毒真的是对着樱荔下的,那么这又是何人所为? 樱荔这个名字太后听娜青提起过,先前没在意,直到出了事,她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新来的女官。在审问樱荔和来福之前,她曾叫冬菇和梓旭等人来问话,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皇帝身边竟然多了这么个玩意儿。 太后想审视这个女官的脸,“抬起头来。” 樱荔闻言,慢慢的将脸对着太后的视线,同时也打量起这个气度雍华的妇人。 樱荔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鹅蛋脸形,细眉润鼻,一双凤目神光艳丽,令人不敢逼视。而太后看到樱荔却是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正常,她看向来福,“这樱荔是你引进宫中的?” 樱荔的真正来头并不为人所知,大家都以为樱荔是来福的亲戚所以才得以来福的多加看顾,来福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樱荔的身份应该不应该坦白那要问薛掌印的意思,既然薛掌印从未提及,那来福也不好多言。 “回禀太后娘娘,樱荔是正经的良家子出身,奴才看她机灵巧慧便将她调到御前。” “机灵巧慧?”太后冷笑道,“所以才让皇上五迷三道的?这女官犯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据哀家所知,她来御前第一天就冲撞了皇上,昨日又寻衅滋事,这样的祸患留在皇上身边干什么?来福,你这太监总管如果不想做了可以直说,哀家有的是地方安排给你。” 樱荔不怕被人骂,就是受不了别人冤枉她,“奴婢性子冲动,闯了不少祸事,这点我认了,可是太后说奴婢勾引皇上就是冤枉我了。” 在太后面前以“我”相称本就是大不敬,如今还敢出言顶撞,太后抄起一个茶盏砸过来,刚好碎在樱荔面前,精致的瓷器碎成了几片,茶水浸湿了樱荔膝盖上的布料。 太后怒道,“哪来的野丫头!谁教你的规矩!” 太后这便要发作,身边的老嬷嬷已经撸起袖子要上前打人,来福吓的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情,这本来脸上就挂了彩,太后跟前的人手黑,这打两个巴掌估计就要破相了。 樱荔仰着脸,怒气冲冲的瞪着逼近她的人,她的拳头紧攥,随时做好撂倒这几个老嬷嬷的准备,可这个时候,殿门外走进来一人,樱荔还没看清楚他是谁,就见他一脚把那两个老嬷嬷踹倒在地上。 薛无常用鞋子拨弄开樱荔面前的碎瓷片,温柔的将她扶起来,低声对她道,“不用怕,义父给你撑腰,你先下去吧?” 樱荔看看怒不可遏的太后,又看看悠闲自在的义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她已经习惯事事听从薛无常的命令,最后还真的和薛无常点点头,这就要躬身退出殿门。 “你敢走!”太后出奇的愤怒,她完全没想到薛无常会为一个宫女出头,这在以前是完全没发生过的事,而且,这薛无常也不用人禀报,把她的清宁宫当成自家宅邸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就敢让自己下不来台。 薛无常扫了跪在地上的来福一眼,那来福会意忙站起来带着樱荔退下了。 “你这是要反了么!”太后指着薛无常的鼻子怒不可遏。 薛无常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对殿内的其他宫人道,“都退下吧。” “你们敢?” 太后固然高高在上,可是宫人们却更认同薛无常这个不是主子的主子,只有方箬站在原地没有动,薛无常看向她,方姑姑心里也吓的发颤。 太后怒归怒,还是知道自己的地位,她很无奈,这么多年自己身边只有方箬一个人是忠于自己的,她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让方箬为难,最后也只好叹息道,“方箬,你也退下。” 薛无常这才满意的笑笑。 太后扬起手就要给薛无常来一巴掌,被薛无常眼疾手快的辖制住,无奈的问她,“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你至于么,论年岁,她都能当你女儿了。” 这话里有话,倒不像是劝她原谅樱荔的无礼,反而是怕她吃醋似的。 太后的脸染了绯红,因为脂粉涂的太厚,所以并不显眼。她向来是敏感皮肤,生气会脸红,激动会脸红,害羞会脸红,就连冻着、热着也会脸红。后来她意识到这样不成,便拼命往脸上盖脂粉,在这样皎洁的面容上乱来真是画蛇添足。 “你什么意思?那丫头是你带进宫的?”太后气的把脸别过去。 薛无常笑着看她,他身子站的笔直,若不是穿着特定的服侍,谁也想不到这么器宇轩昂的人竟然是个无根的太监。“别动气,那是我的义女。” “你几时多出个义女来?”太后可没听说过这事,不禁冷笑道,“别是你的相好,瞄准了想放在身边当对食罢!” 这话就算是普通人说都不大合适,更何况从当朝太后的嘴里说出来,薛无常心里有些欢喜,除了她那个儿子,总还有事情能触动到她的。 “没进宫前捡的孩子,一直在宫外养着,你也知道,我曾经最爱管闲事。”薛无常今日慈眉善目,还有些姿态放低故意来哄哄太后的意思。 是啊,他曾经最爱管闲事,还经常被人称作大善人。以前在泉州,他还是个衣食无忧的少爷,那个时候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施粥救人,那一带的乞丐都说他是个大善人,将来定能得个福报。 福报就算了吧,一生平安富足、家宅和乐就足以。 只可惜…… 谁能想到大善人有朝一日会成了吸食人血的黑白无常呢。 太后被来福骗了,可是来福背后是薛无常,她又敢说什么呢?太后敛住心神,道:“我不管你有几个义女义子,你把她送到皇上身边来是什么意思?皇上少年心性,身边应该多些稳重牢靠的人,这样的人才能提点他、规劝他入正途。” “你这么正派,你儿子都没能入了正途。”薛无常不以为然,“你不觉得樱荔的性子和皇上合得来么?你的儿子,你比我了解,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还不知道?樱荔若是不讨他心意,他能亲自把樱荔从教习女官那带回来?” 他什么都知道,虽然没有露面,可是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樱荔。 “薛无常,我告诉你,别把鬼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来!”太后恨恨的警告。 “你儿子?”薛无常就像听到了个什么笑话,无奈的摇摇头,算是投降,“好,好,你儿子,我想叫樱荔做你儿子的皇后。我们年轻时有遗憾,如今叫你儿子和我女儿配成一对,岂不是一件妙事?我早就想带樱荔来见你,但是近日实在朝政繁忙,脱不开身,我也就没空管这些事情。你不是一直嫌皇上贪玩么,早点叫他成家,收收他的性子,说不定就好了呢!” 太后冷笑一声,“你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听不出来么?我看你巴不得皇帝一辈子懵懂无知,一辈子在你的布控之下,你会盼着他快些成长?别狗拿耗子假慈悲了罢!薛无常,你也就说得好听!” 薛无常这下急了,“你这是又要逼我翻脸?吵吵吵,吵了十年,还没完没了?” 太后从手上摘下碧青色的玉镯子,往地上狠狠一掷,“你活着一天,咱们就都不得安生!” “那你当初怎么不杀了我?想当初先帝还在位时,你有的是机会告发我。”薛无常冷笑一声,“当时你心慈手软,现在来不及了!既然你要撕破脸,我也不瞒你,如果我死于非命,那你的秘密、你儿子的秘密第二天就会被公诸于众,到时候我看你这个太后还能不能高枕无忧!” 薛无常说着,便上前揽住太后的腰,粗鲁的将她贴向自己,两个人靠的极尽,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薛无常一字一顿道,“咱们两个的账永远算不清,不管是我活着还是我死了!” 第10章 第十章 娜青晕倒后,樱荔和来福便被关了起来,次日一早被带去清宁宫审问。太后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但是樱荔和来福却被莫名其妙的放了,之后也没人在为这件事找他们的麻烦。 樱荔回了屋,娜青仍在安然的沉睡着,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由于干涸脱了皮,樱荔用沾了水的手帕替她润润唇,在碰触到娜青嘴唇的那一刻,她的手竟然也不受控制的打哆嗦。 娜青天生有一副敞亮的嗓子,倒不是她的声音多么悦耳动听,而是她说话的声调天生比别人高八度,且中气十足,这张巧嘴骂起人来让人毫无招架的能力,樱荔以前最恨她这张贱嘴,可是在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娜青能站起来和她再吵一架。 如果不是她将参汤让给娜青,那么此时此刻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樱荔此刻不知该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该为牵连别人而感到自责,这两种情绪扰的樱荔心神不安,可是纠缠过后,她却生出一种对未来生活的惶恐。 有人要害她,究竟会是谁? 肯定不会是来福,因为来福完全没必要这样做,而那些经手参汤的那些中间人她完全没有接触过,若说她得罪了谁,除了娜青也没有别人了,可如今最有嫌疑的人是最大的受害者,这件事难道就成了无头悬案? 来福安慰她,“樱荔姑娘,有薛掌印在您尽管放心,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就算把宫里翻个底朝天,咱也把那心存歹意的奸人找出来。”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可是仍然没人给她一个交待,即使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薛掌印”也是如此。樱荔已经放弃执着这事情的真相,这几天她衣不解带的照顾娜青,心理上的罪孽感已经稍微减轻,她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再加上身边有人引导,她也就不再钻牛角尖。 身边的人对樱荔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 首先是皇帝,皇帝前些日子一回养心殿便吵着要樱荔来伺候,可这次樱荔出了事,皇帝不闻不问,好像完全把这个人忘了似的。 还有同屋的冬菇和梓旭,这两个人沉着稳重,在御前侍奉的时间最长,他们的行事是年轻气盛的娜青和初出茅庐的樱荔远远及不上的。风往那边吹,人就往那边倒,先前冬菇和梓旭虽然并不站在樱荔这一边,可他们也没为难过樱荔,碍于娜青的身份,天平稍稍倾斜也可以理解。这才娜青遭了这么大的罪,矛头直指樱荔,可是如今樱荔却能安然无恙,那冬菇和梓旭便知道了樱荔的厉害。 最后便是娜青,她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传过来,一睁眼就伸出双臂要来掐住樱荔的脖子,最后自然是没有成功,她栽倒在床上,仰面大哭却号不出声,只是流眼泪,樱荔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濒死的自己。 樱荔短短几天瘦了好几圈,婴儿肥褪去,先前略显圆润的下巴瘦出了尖锐的弧度,来福实在看不过眼,终于在出事的第四天为樱荔讨来了一个好消息。 樱荔也不知道来福用什么办法把她送出宫,但她这一路畅行无阻的逃离了高墙,马车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前,金碧辉煌的牌匾下站着个人,那人负手而立,一张脸在阳光下白的近似透明,眼角上挑着,一副视众生为蝼蚁的表情,乍一看还真像是索命的鬼差。 “义父。”樱荔下了车,站在台阶上仰脸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进宫仅仅一个月,很多东西就好像有了变化。 之前拿义父当薛无常,现在拿义父当薛掌印。她始终都不愿意相信薛无常是众人口中的奸佞,可是亲眼见识到他在太后面前不可一世的样子,樱荔再也不敢将这位恩情千般重的义父作等闲视之。 薛无常亲自走下台阶,对她露出个和蔼的笑容,之后便将手自然的按在她的腰上,引着她进了院子。 “前几天吓着你了?”薛无常带着樱荔来了书房,紫檀木小几上事先就准备好了樱荔爱吃的茶点,薛无常意外的是樱荔看见那做的五颜六色的漂亮点心没有冲过去。 樱荔老实道,“义父,我想出宫,你能不能别逼我回宫?” 薛无常眉头轻蹙,旋即又舒展开来,按着樱荔的肩膀让她坐下,“荔儿,你以前不是一直埋怨义父不回家看你么,你进了宫就能时常看见义父,这样不好么?” 薛无常对她向来很温柔,樱荔以前一直以为薛无常对谁都如此,可是现在回过味儿来才知道自己这份温柔是世间独一份。她对薛无常向来言听计从,没办法,义父生的好看,举止又端秀儒雅,樱荔实在没法对他说一个“不”字,当初他叫她进宫,她虽然心里迷茫,可是依旧二话不说答应了他,也是这个道理。 可是现在…… “义父,你知道荔儿想看到你,可是你一点也不想看到荔儿……”樱荔垂头丧气,“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见到我,大可以让我堂堂正正住在你的家里,就算把我送到宫里,也不会一眼不来看我的。” 薛无常白皙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豆枣糕塞到樱荔口中,吁了一口气道,“樱荔,你总该成长,义父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不是一直想要报答义父么,义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做大盛的皇后,做大盛最尊贵的人。只要你听义父的话,义父愿意为你保驾护航,那些曾经欺凌过你的人,义父会替你把他们一个个杀掉。” 豆枣糕的甜味自舌尖传入味蕾,可是樱荔却只觉得全身发麻,有东西含在口中也忘了嚼,只是怔怔看着薛无常。 薛无常拍拍她的脸颊道,“豆枣糕好吃么,水烟亲手为你做的,她盼着和你团聚,可是义父不能让你见她,如果你有朝一日能登上后位,到那个时候义父都要听你的话,你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前提是你要坐上那个位置。” 樱荔推开薛无常便往门外冲,薛家的奴仆知道樱荔是薛无常的心头肉,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近她的身,樱荔捂着嘴,脚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飞奔,绕过影壁恰好与来人相撞。 这场景似曾相识,曾经被庄嬷嬷刁难的那个晚上也是遇到个这么高大的身影。只是那次是被人撞翻在地,这次是被那人眼疾手快的捞住腰,樱荔惊悚的看着来人,想都不想便脱口道: “季……季大哥……” 她本就站的不直,身体平衡的重心在背上,此刻此人锁住她的腰才让她勉强站着,可是下一秒那人便松了手,樱荔又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薛家的一干仆从和薛无常也赶到了,薛无常先让人将樱荔扶起,送回房间去,又对来人道,“行之来了?” 顾行之给薛无常恭敬的作揖,薛无常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看起来交情甚笃。 顾行之喝了一口茶,“今日让薛掌印受委屈了。” 焦慎先前请求辞官归田,果不其然,今日在朝上,户部侍郎钟康、御史大夫赵安,通政司左参议等大大小小六十二名官员便联名上书挽留焦慎,赵安更是当庭斥责皇帝残害忠良、听信奸臣,矛头直指薛无常等一众阉党。 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可那薛无常就是一言不发,任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老臣你一言我一语将他痛骂的一文不值。 可是当赵安等人说起皇帝的不是来,薛无常忽然站了出来,他不为自己辩解,而是直接告发焦慎贪污谋反觊觎皇位,并请求皇帝下令搜查焦府。 对于手握东厂的薛无常而言,想要揪出一个官员的错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只可惜焦慎这老贼向来谨慎,不如王冲那二愣子容易算计。可皇天不负苦心人,前两天探子来报那焦慎私藏了龙袍,家中还有成箱的现银,薛无常便料定一举绊倒焦慎的好机会已经到来。 皇帝不在乎官员贪污,可是万万容忍不了臣子的不忠,就算是萧午瑾这样的皇帝也大发雷霆,当即下了搜查令。 可结果却出乎薛无常的意料: 宝箱是搜出好几个,不过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杂物,根本没有薛无常上报到万两真金白银。而黄袍之说更是毫无根据,再看焦慎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薛无常便知道自己被焦慎摆了一道。 皇帝很少斥责薛无常,但这次却是没给薛无常好脸色看,那焦慎与薛无常斗了几年法,还没如此大获全胜过。朝中原先对薛无常有所忌惮而敢怒不敢言的人被这件事所鼓舞,铺天盖地都是弹劾的奏折,当然,这些折子依然送不到皇帝的面前。 因为在了解皇帝这件事情上,薛无常永远是赢家。一个宦臣并不需要去操控甚至凌驾皇帝,只需要投其所好加以利用的懒惰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了。 那焦慎一党势力抬头却并不代表薛无常就此失势,不过已经有很多人产生了错误的结论。 顾行之是不会犯错误的,在这种时刻,顾行之亲自上门安慰薛无常。两人相谈甚欢,从国事聊到了家事,顾行之不经意问道,“刚刚那位姑娘看起来倒是面善。” 第11章 第十一章 薛无常“嗯”了一声,“她是我的义女樱荔,如今在御前当值,这几日生了点小病,我不放心把她接出宫来调养几日。你看她怎么样?” 聪明人说话不用太直白,话头一起,彼此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顾行之端起茶又喝了一口,面上仍然是云淡风轻的笑,“樱荔姑娘便是上次昏倒的那个女官吧?皇上当时那般焦急,想必是格外看重樱荔姑娘,我本纳罕皇上怎会对一个宫女如此上心,原来这宫女是薛掌印的人,管不得、怪不得……” 薛无常对顾行之的恭维很受用,但还是故作谦虚道,“咱家向来对樱荔视若己出,只是前朝动荡,咱家整日如刀口舔血,怕连累了她所以才将她养在南方。倒不是存了什么心思,只是如今咱家安定下来,恨不得时时把她戳在咱家眼前才好,想来想去,还是将她送进宫中博个体面,和皇上有缘自然是咱家也与有荣焉,不过这事情也不能强求。” “那是自然,最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顾行之站起来看看外面的天色,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幕,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让人的心里也感到无端的压抑。他揖手告辞,“快要下雨了,行之先告辞了,在此祝掌印心想事成。” 薛无常亲送顾行之出门,对于顾行之这样的晚生后辈而言,这是天大的脸面,他惶恐不已,可薛无常却一再坚持,直至顾行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薛无常这才进门。 可他一进门便有下人来报,“樱荔姑娘不见了啊!” 顾行之缓步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打湿了他的肩头,头发上也渐渐落满晶莹的水珠。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倒显得他这样的从容有些异类。 身后忽然一阵嘈杂,顾行之回头看,只见七八个人朝自己的方向奔过来,领头那个人他认识,正是薛府的管家。 管家也没想到碰到顾行之,上前道,“顾大人您怎么还没回家?这雨越下越大,您也不找个地方避雨。”说着,将自己手上的伞塞到顾行之手上。 管家手里拿着伞却并不打伞,看这急急忙忙的样子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果然,那管家焦急地说,“樱荔姑娘不见了啊,今天晚上本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宫,怎么人就没了呢!这可怎么办?” 顾行之:“人不是送回房了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人了?府中有那么多下人看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管家急的两眼发直,“八成是打扮成下人混出去了!不跟您多说了,我得赶紧找人去,出了差错薛掌印会要我的命的。” ~~~ 樱荔被安置的院子紧挨薛府的后墙,后墙外是一条偏僻小巷,樱荔被牵引来时已经敏锐的将四周境况记在心中,就连沿途的一草一木的位置都不肯放过。 薛无常是个很雅致的人,他将自己的宅邸布置的秀雅闲适,不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名贵的花草,到了盛夏之时,这里必定是绿意盎然。 樱荔喜欢这样的风景,可是却不打算在此处久留。园中花木繁多,以她的身手爬树翻墙逃出生天并不是一件难事。 毕竟谁也没有想过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有这样疾敏的身手。 所以,当樱荔消失时,府中的下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从宅子的几个门纷纷追出去,而那个时候樱荔正藏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大雨将她的全身淋得浸湿,可她却丝毫不敢乱动,咬着牙就算被冻成冰雕也不能吱声。 等到夜深人静,雨停了,嘈杂的薛宅总算渐渐安宁下来,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府中进进出出,但是频率却越来越低。薛无常住的院子一整夜都是亮着的,樱荔最后往那院子望了一眼,旋即抱着一根粗树枝,纵身一跃便翻到了薛宅的后墙头上。 自从来了京城,樱荔便再也没有翻过墙头,许久不练习,再娴熟的本事也有些生疏,下过雨砖墙很滑,樱荔一个脱手便从高处直接摔了下去。 好在着地的是她浑圆的臀部,若是脸朝下,从三米的高墙摔下来只怕要破了相,然而更庆幸的是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她如今是摔在薛宅外而不是薛宅内。 她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只要随便挪动一下,便能感觉自己的右脚有一种撕裂一样的疼痛,她强忍着痛处往前蹭了两步,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嗤笑一声。 樱荔吓了一跳,月光下只能看清那人的身体轮廓,等意识到他是谁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樱荔姑娘好身手,顾某佩服不已。” 樱荔此刻已经无暇思考他是季游还是顾行之,只知道这个人和薛无常是一伙的,说好听点,这顾行之是薛无常的朋友,说不好听,顾行之就是薛无常的爪牙。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么?”樱荔攥紧了拳头,不管他是谁,如果顾行之再靠近她一步,她不介意出手把顾行之打晕了。 可是看顾行之这身形,她得踮着脚尖才能够得到他的脖子啊。 顾行之淡然一笑,“不是抓回去,是请回去。” 樱荔看四下无人,怎么都想不到顾行之从哪里冒出来的,听顾行之的意思似乎是观察她许久了,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逃跑计划的?这是她唯一的出逃机会,这次回了宫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吧!樱荔眼里开始蓄泪,可怜巴巴道,“季大哥,我求求你了,你别把我抓回去。”说着,单脚向前蹦了两步,一把抓住顾行之的胳膊。 她浑身湿透,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狗,此刻抱着他的胳膊正对着他摇尾巴,顾行之什么都没说,拂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一把抗在肩头。 在樱荔惊呼前,顾行之冷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哪怕让我听见你喘气的声音,我都立即将你扔回薛家。” 樱荔虽然体型稍稍圆润了些,但好在个头小,而顾行之却高大精壮,肩上扛着她和抗一袋米没什么区别,樱荔很不满,但是又不敢出声,甚至还真如他所言憋了一口气,等到出了薛家的小巷,这口气才舒出来。 她心里却琢磨:“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呢,不,这绝对不是巧合,这个人就是季游。季大哥冷面心软,看她有难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而这个人现在不正是在帮她么,他嘴上不承认自己是季游,可是他却做着季游才会干的事。” 湿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樱荔觉得浑身不舒服,可是她现在这种挂在顾行之身上的姿势又不好动弹,只得勉力忍着。 “阿嚏”,樱荔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忙道歉说,“季大哥我不是故意打喷嚏的。” 樱荔趴在顾行之背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感觉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樱荔这才想起来羞涩,敲敲顾行之的背,“季大哥,我能和你说句话么。” 顾行之脚下的步子一顿,樱荔道,“你先别生气,我是想说,你能换个姿势抱我么。” 顾行之没听她的建议,直接将她扛到了医馆。 医馆坐镇的是个女郎中,顾行之似乎和她相识,那女郎中还亲切的叫他“行之。”顾行之把樱荔放在榻子上,对那女郎中道,“素梅,先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她的脚如今动不了,你给她看看,摔断了没有。” 那叫素梅的女郎中掩唇一笑,似乎在怪顾行之说话直接。她吩咐医女给樱荔换衣服,自己则和顾行之到外间回避。 “这女孩儿是谁?”素梅笑着打趣顾行之,“你怎么不把她带回府上,差个人叫我一声,我可以直接过去的。” 顾行之还没说话,只听里间传来“哎哟”一声,顾行之要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被素梅拦住,他这才意识到人家女孩儿在里面换衣服。 不一会儿,素梅也出来了,笑着对顾行之道,“没什么,樱荔的脚扭伤了,换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处。” 素梅无奈的摇摇头,“从没见过这么娇气的女孩儿,这点小伤也要鬼哭狼嚎。”她打探顾行之的表情,见他身上也湿漉漉的,想必也是淋了雨,又看他眼下乌青,便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最近没休息好?怎么气色这么差。” 顾行之说,“你替我再开安眠的方子,我最近睡不着觉。” “很久不见你这样,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素梅知道他是个不外露的人,喜怒都不形于色,就好比现在,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可是素梅这样了解他的人还是能看出他与平时些微的不同。 不过顾行之似乎并不愿意多说,只是交待了几句,便叫素梅守着门,自己进去找樱荔。 医女正在往樱荔肿的高高的小脚上涂一种白白的药膏,顾行之一看那小瓷瓶便明白了,这是从西域来的治扭伤最好的伤药,市价值一百两白银。那医女一边小心翼翼的涂药,樱荔一边呲牙咧嘴的叫唤,她见顾行之来了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极其夸张的尖叫声仿佛受了酷刑,顾行之来回行走诏狱那么多趟也没听过这样惨绝人寰的声音。 医女本来就因为樱荔喊疼而不敢下手,这次见到顾行之来了,那手更是迟迟不敢碰到樱荔的脚,顾行之道,“你下去吧,我来。” 樱荔看见顾行之来了,哭脸立马转换为笑脸,“还说你不是季大哥,这没别人,你快承认了吧!” 顾行之坐在榻子上,一把握住樱荔的脚踝,他力气大的惊人让樱荔动弹不得,然后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沾了白白的粘稠的药膏就往樱荔的伤处大力的一拍。 “啊——”樱荔完全没想到顾行之会来这一出,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樱荔的套路很简单,在安逸的环境下,饿了就说,疼了就哭,绝对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然后下一秒,顾行之便将手压在她的伤处,警告道,“你再敢哭出声来,我就——”说着他便要捏她的脚,樱荔脚踝被他握着挣扎不得,连忙收起了眼泪,捂着嘴不敢出声,那副憋屈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顾行之这才没再折磨她,转而轻柔的替她按摩,边按摩边道,“这玉骨膏是西域良药,市价一百两银子,都记在你义父账上。” “你——” “我什么?”她的脚小巧又白皙,一只手就能包起来,顾行之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那是一张挂彩的脸,记录着她在宫中荒唐的事迹,也无怪乎薛无常会在她身上倾注希望,她和皇帝在脾气秉性上还真是天生一对。 “我不是你口中的季游,这个名字我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薛掌印说你是在江南长大,而我生于河南,长于京师,怎么可能认识你?这些都是有据可查,我名声不佳,但也算是有个名头,你在外随便打听就能知道我的来历。” 顾行之似乎很厌恶樱荔的纠缠,“我今日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和你说清楚,你错认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你如今是御前女官,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臣有任何牵扯,你有你义父给你撑腰,可我孤身一人,还请樱荔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第12章 第十二章 话都说的那么绝了,樱荔脸皮再厚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她想起自己曾经偷听过他和长公主的谈话,那长公主对他纠缠不休,他却避之不及,当时她还在心中腹诽:这么明显的嫌弃还看不出来,这长公主也太不识趣了吧。 可是现在自己却在做着和长公主一样惹人厌烦的事情。 别管他是不是季游,反正他是下定决心和她撇清关系了,既然如此,她穷追不舍还有什么意思呢。 季游在她心中是美好的、甚至是完美的化身,是她孤独时自说自话的对象,说他是她的精神支柱也不为过。就算她永远都见不到他,她的心里永远会为他留一方天地,只是她并不明白,她以为的一方天地已经是她的所有。 她可以容忍别人讥讽她,却无法接受别人侵犯她心中的圣土。她不能接受别人将她和其他男人牵扯在一起,即使是皇帝也一样。所以,她才会为了娜青的三言两语而大打出手。 她这个人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是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会拼尽全力的维护,别人动摇一分一毫都不行。 只是她没想到顾行之会出卖她。 他为她擦药,替她套上了鞋袜,便出去净手,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一个人——那是薛府的管家。 管家向顾行之道谢:“多亏您送信过来,不然我一家老小的人头也保不住咯!” 顾行之道,“我也是碰巧遇见樱荔姑娘,看她扭伤了脚,便先自作主张的带她前来医治,给贵府送信晚了,还请元管家代顾某向薛掌印赔不是。” 能找到人已经是立了大功,哪还敢怪罪人家,那管家一张脸笑出了三十八道褶子,随后便从外面叫来一个婆子进来把樱荔背走了。 顾行之站在门口目送薛府一行人离去,素梅与他并肩而立,“行之,那个小丫头到底是你什么人?” “让我觉得很麻烦的人。”顾行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哟,让你觉得麻烦你会亲自替她擦药?”素梅咄咄逼人,语气中有几分醋意,“你那么爱洁的人会愿意一路扛着一个脏兮兮的丫鬟?行之,这麻烦究竟是你碰巧赶上了还是你自找的?” 顾行之看了素梅一眼,眼底像结了冰霜,可是素梅却毫不畏惧,静静地回视顾行之,顾行之很无奈,只得解释道,“她是薛无常的义女,是薛无常想献给皇帝的女人,也是薛无常后半辈子的指望。她走失了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可是我替薛无常把她找回来,薛无常欠我一个大人情。” “怪不得那个小姑娘临走时一直瞪着你呢,原来是你出卖了人家。”素梅叹口气,“报仇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可以让你不择手段?那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顾行之冷冷道,“报仇是我活着唯一的意义,我为了报仇可以牺牲所有东西,包括我的救命恩人,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裴度就是我亲手杀的。你说,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素梅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当年是裴度收留了食不果腹的顾行之,在他无人赏识之时也是裴度为他多番引荐,虽然顾行之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才子,可没有裴度就没有他的今天。 后来裴度得罪了薛无常,传说那裴度入狱后是被薛无常的酷刑折磨致死,可如今听顾行之这样说,这其中似乎还另有隐情。 素梅不是对顾行之失望,只是有一刹那的害怕,怕自己也会成为他口中的牺牲品,可偏偏自己离不开他,即使知道他如今已经走火入魔,可她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等着他时不时来看他一眼。 不过说看一眼真的只是看一眼,等到素梅再一回首时,哪里还有顾行之的影子。 ~~~ 管家将樱荔送回来,薛无常并没有责备她,而是大半夜为她请来了太医,又吩咐下人去煮姜汤为她驱寒,最后还接来了水烟来宽慰樱荔。 樱荔终究是不敢明着和薛无常对着干,仿佛是一夜之间,义父在她心里就变了一副样子,之前她一直将薛无常的宠爱视作理所应当,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这宠爱有些奢侈了。 所有人看见薛无常都是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带着她也不敢再和薛无常撒娇放肆,薛无常为她做了很大的让步,至少没有再逼她回宫。 樱荔的脚不出三天就能活蹦乱跳,第四天的时候,樱荔主动敲开薛无常书房的门,薛无常看见樱荔主动来找她,目光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怎么这回还知道敲门了?” 樱荔脸一红,找把椅子坐下,薛无常问她的脚恢复如何,樱荔只是道,“义父,我的脚不碍事了,可以回宫了。” 薛无常没想到樱荔这么快就想通了,八成是水烟劝道的,薛无常只觉得心头一松,一桩麻烦事就这么解决了,他上前拍拍樱荔的肩膀,“荔儿,别怪义父,义父是为你好,总有一天你能明白,这里头不只是我自己的私心。” “义父,我都懂的。”樱荔不多争辩,咬了咬嘴唇还是鼓起勇气道,“义父,女儿想求您一件事。” 这还是樱荔第一次以这种正经的口吻恳求自己,薛无常很好奇她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反正只要她愿意乖乖进宫,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我的脚是顾大人花了重金为女儿买的西域良方,据说花了一百两银子呢……如果没有顾大人,我恐怕两个月都不能下床走动呢。义父,我想亲自谢谢顾大人,然后把钱还给他……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薛无常听着樱荔这童言稚语就忍不住发笑:“他救你那是他应该的,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一百两罢了,他从我这捞的油水还少么?” 樱荔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盯着薛无常看,“义父,我就想好好谢谢他,你叫我见他一面我就回宫好不好?” 次日,顾行之站在神武门前等候,樱荔从马车上下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她笑眯眯朝顾行之走过来,不同于那天晚上的狼狈不堪,她仿佛又恢复了原来的神采。是的,有的人天生死气沉沉,而有的人就应该这样鲜活生动,樱荔便是后者。她恢复的很快,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 樱荔将木匣子往顾行之怀里一揣,“还你玉骨膏的银票,你点点,看看有没有少。” 顾行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还是接过木匣子,“樱荔姑娘大可不必算的如此清楚,薛掌印于我有恩,于公于私我帮你都是应该的。” “不,我义父是我义父,我是我,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接受你的帮助。”樱荔客客气气道,“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认错了,季游绝对不是你这样出卖朋友的小人,我现在为我过去的错认而感到耻辱。” 樱荔天生一团和气脸,她爱笑爱闹,怎么看都是个孩子,可是如今却故意摆出这副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这是真的憎恨上眼前这个人了。 以前一直不相信物有相像、人有相似,这次却真的信了。顾行之是顾行之,季游是季游,她宁愿季游死了也不愿意季游变成顾行之,不是因为顾行之名声有多不好,只是因为季游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这是她骨子里对季游的信任,这份信任无坚不摧。她现在有多喜欢季游就有多讨厌顾行之,甚至觉得这个人和季游有那么相似的长相都是玷污了季游。 顾行之手中握着木匣子,云淡风轻的听樱荔讽刺他,不过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这让第一次主动找茬的樱荔很有挫败感。 又回到宫中那间熟悉的小房子,娜青已经不在了,听冬菇和梓旭说,娜青被家里人接了出去,她已经完全失声,就算是个残缺人了,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御前听差,而且宫里也不养闲人。 樱荔这一刻开始羡慕起娜青来,甚至还经常幻想被毒哑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到时候薛无常就不会对她抱什么过分的期望了,说不定还会一怒之下把她送回金陵老宅,其实那样也不错…… 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樱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眼下也不是山穷水尽的境地,毕竟能不能当上皇后不由她,也不是薛无常说的算,全都是要听皇帝的意思,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完全当皇帝的主。 皇帝看不看得上她还是一回事呢,薛无常对她太自信了。 都说君心难测,这话不假。 樱荔还真看不懂小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出事他不闻不问,自己在宫中消失好几天他也漠不关心,可一听见自己回来了又叫她去御前伺候。 皇帝一看见她就乐了,樱荔跪在地上被他看的发毛,抬眼皮瞪他,皇帝却道,“你脸上的伤看起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朕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会打架的女人,等你好利索了,再打一场给朕看看。” 那几天地狱一般的日子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人生最艰难的也莫过于那几日了,可是自己的痛苦被眼前人当成了笑话,樱荔有些恼怒,但碍于对方是皇帝,所以没法子发作。 皇帝也不算太无可救药,他从龙椅上站起来,亲自把跪在地上的樱荔拉起来,仔细端详她的脸,虽然还有淤青,但也不算那么肿了,勉强可以入目。“你是不是生气了?” “皇上,您这是……” 皇帝耐心的和她解释自己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前朝快要反了天了,朕这辈子还没这么头疼过。上朝时大臣们不放过朕,下朝时还有一堆不知趣扰了朕的清闲!朕忙的脚不沾地,还真没顾得上你,听说你下毒把娜青毒哑了?行啊你!长本事了!” 皇帝此话一出让她目瞪口呆,在皇帝心中,谁毒哑的谁并不重要,意义在于给皇帝又表演了一出好戏。樱荔眉毛抬了抬,无力的说了句,“真的不是奴婢干的……” 真相为何皇帝没心情了解,“不管那么多了,娜青反正也走了,你以后就专门过来伺候朕吧,御前的活儿你一个人揽了算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豹房么,朕也好几天没过去了,今日兴致好,你陪我走一遭怎么样?” 皇帝一刻也消停不下来,他的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斗的你死我活他全然不在意,堆积的奏折如山,都是两党互相弹劾的折子,他看的心烦,最后直接不干了,把活儿都推给薛无常,自己重新做起了富贵闲人。 太后明令禁止他再去豹房,可他才是皇帝,拿太后的话当成耳旁风,太后也不可能拿他怎么办,最后只能警告他身边的奴才。身边的奴才也不敢得罪太后,只好一个劲儿的规劝他,就连杨武也不例外,皇帝心里不痛快,这天底下就还没一个能让他舒坦的人么?皇帝迫切需要一个能不惧权势全然随他的玩伴,身边这些老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这才叫他想起了樱荔——那个有些二愣子的宫女。 第13章 第十三章 面对皇帝陛下的盛情邀请,樱荔很爽快的答应了。 当然,她答应不是为了给皇帝陛下面子,也不是为了讨皇帝陛下的欢心,而是她内心也对那个人人唾骂的荒淫之所感到好奇。 穿过御花园,游走在太液池河畔,一路向西,郁郁葱葱的林木渐渐变得稀疏,视线也逐渐变得开阔起来。眼前所及是一座巍峨的宫殿,三层高的小楼,静静伫立在太液池的对岸,落日的余晖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留下了宫殿的剪影,皇帝停住步伐,遥指前方道,“这便是朕的豹房。” 樱荔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色犹如一副瑰丽的画卷,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豹房是朕的心血,它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按照朕的心意布置的。其实这殿宇设计的还有美中不足,朕本想再行修缮,只可惜内阁那帮老家伙说什么也不准户部拨款,这工程也就搁置下来……不过没关系,朕总有一日会将此处打造成人间仙境。” 他信心满满,颇具少年君主的意气风发,只是这意气似乎没用对地方,樱荔侧头看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此处取名为“豹房”,可真正豢养的文豹却只有一头。这只豹子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中,平日里有专门的宫人饲养照料,皇帝还专门为这些宫人起了新的名字——豹婢。 虽然豹房有许多珍禽异兽,可是这只斑点的金豹子才是皇帝的最爱。他最喜欢站在笼子外边,手里挑着一根竹竿,竹竿的另一端拴着肉,在那只豹子饿极了的时候,他会用那根竹竿逗弄那只金豹子,看着那凶猛的动物为了求生放下尊严,他的内心总是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皇帝引着樱荔一路向前走,沿边不乏各种搔首弄姿的舞姬和伶人,他们见到皇帝来了纷纷围了上来,皇帝大手一挥,“朕今儿个忙着呢,没空搭理你们,都给朕一边待着去。” 身边都是一群穿着暴露奇装异服的女子,倒显得樱荔是个格外正经的人,鼻尖充斥着各种刺鼻的香粉味道,樱荔望着前方忙于和各种女人周旋的皇帝,胃里翻江倒海的直犯恶心。 终于皇帝把那群莺莺燕燕打发走了,他回过身来要牵樱荔的手,樱荔本能的一缩,皇帝的手落了空,皇帝倒也不介意,只是道,“你听过武松打虎的故事么,朕今日就生擒猛虎给你看看。” 面前是一个蒙着黑布的大笼子,里面时不时传来愤怒的吼声,樱荔吓的直往后缩,皇上倒是兴头正好,对豹房的小太监道,“把布给朕掀开。” 黑布笼罩下的是一只身长三米的成年虎,一双灯笼般大的眼睛贪婪的向四周张望,钢鞭般粗/壮的长尾不停地挥动,发出“啪啪”的声响,那猛虎一步一步走到笼门前,倏地张开血盘大口,血红的舌头舔了舔钢尖般的牙齿,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樱荔不禁倒退两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皇上的心脏也扑通扑通的跳,血液急速流动,沸腾的血液让他全身发热,他换了一身劲装,叉腰号令道,“开笼!” 虽然是有驯兽师在侧,可是猛兽野性难驯,谁也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然而皇帝坚持开笼,众人怎么劝也无用。已经派人去请了薛掌印和来福,只是两个人还未赶到,时间再也拖延不得。 终于,铁锁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老虎自己冲出囚笼,伸出利爪第一个朝皇帝猛扑过去,皇上躲闪的飞快,纵身一跃便灵巧的翻了个跟头。 老虎弓起身子,朝着皇帝的方向怒吼一声,又是一个飞扑,在场的宫人不禁尖叫起来,“救驾!快救驾!” 皇帝打了个滚儿,再一次躲过了猛虎的突袭,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爆喝一声,“谁也不许过来!朕要亲自降服这畜生!” 这个时候,杨武、来福等近侍得了消息纷纷赶了过来,来福急的满头大汗,而杨武看了看缩在角落的樱荔,又看了看双目充血的皇帝,瞬间明白了什么。 所以,当来福疾步上前要那驯兽师制服猛兽的时候,杨武仅仅在边上冷冷看着,顾行之不知何时站在了杨武身边,低声道,“杨公公可是沉得住气,万一皇上出了个三长两短,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顾大人未免也太信不过皇上了,皇上的本事多着呢,有的是你们不知道的。”杨武对着樱荔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顾大人,看到没有,皇上这是看上那个女官了,有心在她眼前逞威风呢,现在谁出面抢皇上的风头,谁就落不得好。不就是一只老虎?圣上平日里制服它不在话下,只是今日这虎饿得狠了,有点难对付而已。” 顾行之抿抿嘴唇,暗自摇了摇头,朝来福的方向走去。 来福抓着那驯兽师的衣襟,顾行之劝了两句,来福总算松了手。 “这不是胡闹吗!”来福吓的眼泪都出来了。 此时,皇帝已经满身大汗,正值夏季,衣襟湿湿的黏在身上,显出他衣料后紧密结实的肌肉和轮廓。猛虎围着皇帝一个人转圈,大爪子印在青砖上,缓缓地,一步却比一步重。 终于,那畜生长长的尾巴一甩,迅猛的朝皇帝扑了过去…… 皇帝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驯兽师大户不妙,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枪,狠狠发力朝空中一掷。 而比那长/枪速度更快的却是顾行之,他将皇帝推开,正面迎上了猛虎的进攻,那老虎尖利的爪子在他胸前划出三道鲜血淋漓的印子,同时张开血盘大口,正要将他撕扯吞噬之时,一柄长/枪如疾风般从顾行之耳边掠过…… 那长/枪刺破了畜生的喉咙,鲜血喷洒了顾行之一脸。 在樱荔“啊”的一声尖叫中,顾行之直直栽了下去。 素梅来到顾府,为受了伤的顾行之换药,“你可真是忠君啊,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去博,你知不知道,伤口哪怕再深一寸,你都会没命的!” “在那种情况下我能如何?若是皇上出了三长两短,我们都活不成,既如此,我何不赌一把,赢了便是荣华富贵,输了还能落个救驾有功,只可惜我孤家寡人一个,福难泽后代。”顾行之说着,自嘲的笑笑,“若是真那么死了,那还真是不划算。” 素梅摇头叹气,替顾行之重新包扎了伤口,抱怨道,“当今圣上也真是荒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听说还是为了博宫女一笑?当真滑天下之大稽,昏君!” 皇上所为真的只是为了讨樱荔欢心? 顾行之不信,因为皇帝的所作所为对樱荔并无好处,不论这件事的结果如何,皇帝不管有没有受伤,但堂堂君主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势必会将这个女人推到风口浪尖上。 薛无常的算盘恐怕是打错了。 如顾行之所料,事情发生后,樱荔果然又受到了太后的传召。 这一次,不光是薛无常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就连皇帝也亲自为樱荔求情。 太后怒不可遏,指着樱荔的鼻子骂她是狐狸精,皇帝将过错揽在身上,大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 最后,皇帝领着樱荔安然无恙的走了,樱荔暗自庆幸,好在顾行之救了皇帝,如果皇帝出了事,那就算天王老子为她保驾护航,太后也不会饶了她的小命。 太后和薛无常大吵一架,痛斥薛无常不安好心,薛无常静静地听着太后发怒,末了摊手道,“臣早就说过,臣的义女天真烂漫,定能投皇上所好,如今还真被臣料中了。如今,后位空悬,皇上也年纪不小了,太后何不出头促成这件姻缘?帝后心意相通、举案齐眉,定能成为一段流传青史的佳话。” 太后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薛无常,哀家告诉你,哀家绝对不会让那个宫女当皇后!” “太后娘娘就那么讨厌那个女孩儿?”薛无常负手站到太后身前,“樱荔什么也没做,您却一再迁怒于她,世上没有无来由的喜恶,您讨厌她总得给臣一个理由。” “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凭她将皇上弄得五迷三道,哀家也饶不了她!”太后将实现转向别处。 “哦?是么。”薛无常忽然笑了,“当年先帝不也是被娘娘您弄得五迷三道么?这情形何其相似,怎么了?娘娘看见樱荔想到当年的自己了?” “薛无常,哀家问你,那个叫樱荔的宫女究竟是什么人?她是怎么被你收养的?又是何人之后?”太后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只是她强撑的气势下有种没来由的心虚。 薛无常却一摊手,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如果您愿意立樱荔为后,那么樱荔的身世也就不再重要了,如果您不愿意,臣敢打赌,您一定会后悔的。” 第14章 第十四章 顾行之救驾有功,可他年仅二十又五,已任礼部左侍郎兼武英殿大学士,年纪轻轻便位居人臣之贵,加官进爵已是极限。 皇帝赏黄金万两、良田百顷,卧病在床的顾行之接到圣旨从床上滚了下来,坚辞不受,并称“救驾护主乃是份内之事,无功无颜受禄”,皇帝听后大为感动,收回金银封赏,转授“丹书铁券”以示圣恩隆重。 本朝铁卷依照唐制,意为“免死”,所谓免死,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放眼当朝,除了开国元将与极少数公侯王孙获赠过丹书铁券,寒门臣子还未获得过此等殊荣,顾行之这份恩宠也是大盛头一人了。 顾行之打开承装丹书铁券的木匣,如瓦片般的红木上以丹砂填字,誓词除功勋官职外,还有以下几个大字: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顾行之嘴角扯了扯,将木匣阖上交给素梅,“着人将它放在正堂的牌匾之后。”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来通传,有位自称“言”姓的公子求见。 虽说顾行之认识三教九流的朋友,可是这些朋友中还真没有姓“言”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这些朋友根本就不会上门来找他,他们有特约的见面地点。 所以说,这位言公子肯定不是他的朋友。 不是他的朋友那便是官场中人,顾行之自问自己人缘差得很,不论是言官还是武将都道他和阉党狼狈为奸,不屑与他为伍,在他受伤休养的这几日,上门看望他的都是朝中上赶着巴结他的奸邪小人,顾行之觉得心里厌烦,对外推说自己病重不能见客,所以这个时候没人会来触他霉头。 那到底会是谁呢? 素梅捧着木匣,看顾行之脸色苍白,不由得劝道,“快上床歇息着吧,没见过一个病人还像你这样不老实的,你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病了也没见你闲下来过,不管什么人求见,我都不许你见。” 素梅自然是说不动顾行之的,说话间,顾行之已经拿起挂着的外衫,奈何抬起胳膊便牵扯了伤口,他穿衣有些艰难。 素梅暗自心疼他,明知劝不动他,就只能由着他了。她走上前要服侍顾行之穿衣,可顾行之却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素梅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他不喜人碰触,就连作为红颜知己的她也没有权利凑近他半分。 顾行之总算将外衫套上,因为伤口的疼痛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有些苍白,就像个垂死的病人,那位言公子看见顾行之的面色吓了一跳,“几日不见,顾爱卿怎么憔悴到了这般地步?” 言公子…… 圣上名中有个“谨”字,言谨言谨,取谨言慎行之意。 虽然圣上的性格与这名字的含义大相径庭。但眼前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无疑。 “皇上?”顾行之见到来人是当今圣上之时也吓了一跳,惶恐的便要下跪,皇帝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忙道,“顾爱卿快快免礼,你是朕的救命恩人,应该是朕感谢你才是。” 顾行之身体虚弱,一副随时都可能晕倒在地的死人面色,皇帝搀扶臣子总归是不合适,好在皇帝身边的小跟班还算有眼色,眼疾手快的接替了皇帝的位置,拖住了摇摇欲坠的顾行之的胳膊。 顾行之侧头看了那个小跟班一眼,小跟班身形娇小,生的眉清目秀,此时小跟班低垂着眼眸,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意和顾行之对视。 “朕此次是微服出巡,顺便来看看你。”皇帝开口道,“只是朕怕太过声张反而惊扰了你休息,所以便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你身子可无碍了?” 顾行之恭敬答道,“臣多谢皇上挂怀,当日臣不自量力冲上前去,不但伤及了自身,还扰了陛下智斗猛虎的雅兴,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这话说的很中听,一是给皇帝留足了面子,表明就算没有顾行之和那驯兽师,皇帝也是完全有能力降服那头老虎的;二是在皇帝面前声称自己没本事,一点也没有出风头的意思。 事实上,顾行之当日救驾之时是有机会生擒孽畜的,可他心里知道,自己如今的选择就是最正确的。 一阵寒暄过后,顾行之自然要好酒好肉款待皇帝。 此时正值春夏换季之时,少了几分夏日的苦燥,多了几分春日的和煦,顾行之将酒席设在花园的静轩亭上,那是一处四面被嶙峋山石和碧水青波环绕的所在,坐于高处对酒当歌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酒至半酣,皇帝赞道,“别人都是拿一桌子又肥又腻的大鱼大肉招待朕,你却给朕上一桌子素菜,摆盘却如此精致,让人看了不禁食欲大开。顾爱卿真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子,果然是又会省钱又懂雅趣,你好好将养着,等你好了,朕便调你做户部尚书,让朕看看你能不能为国家省钱。” “承蒙皇上厚爱。”顾行之看皇帝双颊酡红,便吩咐仆人去准备醒酒汤,皇帝醉意朦胧,口中念念有词,顾行之只好派人先带皇帝下去安置。 那皇帝的小跟班便趁机道,“奴才下去看看醒酒汤煮好了没。” “慢着。”顾行之忽然叫住那个小跟班,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在那人面前,自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那个小跟班垂首不语,手却在瑟瑟发抖,顾行之一把握住了那小跟班的手腕,从她袖子中掏出一沓纸质的东西,质问道,“樱荔姑娘,这是又想跑了?” 樱荔看着顾行之抢走了她的银票,伸手要夺,顾行之却抬起手臂,将银票举在高处,樱荔够不到,气恼的仰头怒瞪他。 “酒里有微量的蒙/汗药,所以皇上才会醉倒的这般快,樱荔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呢,想在我府上谋害皇上么?如果顾某猜的没错,皇上今日突然出宫也是樱荔姑娘在旁怂恿的吧?为的就是制造机会逃出皇宫?”顾行之微微抿着嘴,定睛看着女扮男装的樱荔,“樱荔姑娘可规划好逃跑路线了?” 今日的逃跑计划她策划了许久,先前对皇帝百依百顺,就是知道皇帝向来有偷溜出宫的癖好,所以她又是溜须拍马,又是博取信任,总算能有资格和皇帝一同出宫,这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可是为什么计划的如此隐蔽却还是被顾行之一眼看出了端倪? “顾大人,你怎么知道那酒里有蒙汗药的?”顾行之因为身上带伤,所以不能沾酒,这场酒席自始至终都是皇帝自斟自饮,樱荔怎么也不明白顾行之怎么发现那酒里的不对劲儿,可是她思绪一转,忽然又道,“你知道那酒里被我下了药,却并不阻拦皇上喝下它,如果说我有歹心,你就是同犯!” 顾行之缓缓地将手放下来,由于肌肉拉伸,再一次扯裂了伤口,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有血渗了出来,不过他的脸并未因疼痛变得扭曲,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将银票塞回到樱荔的手上,“是,我就是同犯。” 第15章 第十五章 “是,我就是同犯。” 樱荔一怔,仰起头,木愣愣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曾经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而此刻却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下一刻,顾行之上前一步,抬起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樱荔急着反抗,“你在干什么?” “我把手拿开,你立马就会晕过去,你信不信?” 他左肩的伤口一直蔓延到右侧肋骨下三寸,伤口足有半寸深,皮肉被利爪剜开,血肉都翻涌了出来。素梅担心那虎爪有毒,所以打算用白药清理伤口的病菌,只是那药尚在途中还未运送进京,素梅并未替顾行之缝合伤口,这几日顾行之又不安分,所以伤口时常崩裂,此刻又渗出血来,像一条狰狞的血虫一般印在衣服上。 他一只手紧紧捂住樱荔的眼,或许是知道自己这麻烦人的毛病,少女总算没有再挣扎,只是睫毛在手心不安分的扇动着。 她轻启朱唇,小心翼翼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帮我么?” “你不要多想,我帮你是看在你义父的面子上。”他生怕她误会,所以耐心的和她解释,“如果我揭穿你给皇上下药,皇上追究下来势必会牵连到薛掌印,薛掌印对我有恩,我不能这么干。” 樱荔失望的“哦”了一声,又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把我怎么办?死死盯着我不让我离开你眼前半步?还是会像上次一样把我交给我义父处置?” “除非你死了、残了或者你义父改变主意,否则你这辈子也逃不出去。”顾行之讲话的语调很平,很少能让人感觉到他情绪的波澜起伏,可是此刻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惋惜,“做皇后有什么不好,这是别人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你无才无德无貌,却有接近皇上的机会,你不知道珍惜还想着逃出去?” 这个人和她义父狼狈为奸,所以才会帮着她义父说服她屈服,樱荔咬着嘴唇道,“你们每个人都说我配不上皇上,娜青说我卑贱,太后说我是个狐狸精,你又说我一无是处……可是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和他配成一对呢?” 顾行之不语,樱荔接着道,“你们说我配不上他,那我就不和他在一起,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说我好看,我要去找他。” 顾行之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那时候你才几岁?” 樱荔理直气壮道,“我七岁!” “这种话也能信?七岁能看出什么?八成是唬你的。”顾行之劝道,“你喜欢人家,人家可还记得你?” “你又不是他,你凭什么替我揣度他的心意?” 顾行之沉默半晌,樱荔接着道,“反正我活着一天,我就会想尽各种方法逃出去,你要不就向皇上告发我,叫他把我关起来,要不就去找我义父告状,叫我义父一怒之下把我送回金陵。当然……叫我死心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不是有权有势么,那你替我把季游找出来,至少叫我和他见上一面……” “如果这个人已经死了呢?死了还要找?” 樱荔点点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长的和你有点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现在不觉得我和他是一个人了?”顾行之问道。 樱荔笑着说,“不觉得了,相处下来,我才发现你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正在这时,从假山台阶上跑上来一个人,“行之,你的伤口……” 樱荔知道顾行之受了伤,也不好意思再让他遮着自己的眼,只好道,“我闭着眼睛,你可以把手放下了。” 顾行之这才放下手,继而道,“我答应帮你找人,但你也得答应我,别再跑了知道么?” 素梅有些恍惚,她第一次发现顾行之也可以是温柔的,他对这少女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半大的孩子。 而下一刻,顾行之便缓步走下台阶,对着守在台阶口的仆人吩咐了几句离开了。 确定顾行之走远了,樱荔才睁开眼睛,她站在山石上往下看去,顾行之走的很慢,跟在他身边的人是那日在医馆的女郎中。 她揉揉自己的眼睛,又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脸像着了火,烧的滚烫。 皇帝一觉醒来,樱荔正趴在他的床边,他喉结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想去蹭蹭樱荔像剥了鸡蛋壳一样的脸颊。 这么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这么一个生动活泼的小姑娘。 即使莽撞冲动,可她毕竟还年轻,犯再多的错都有可以让人原谅她的理由。 她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和薛无常沾亲带故。 皇帝眯着眼睛,表情变的阴晴不定,而樱荔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茫然的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去,皇帝的眼神又变的柔和起来。 樱荔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为皇帝倒了一杯茶,又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皇上,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皇帝也坐了起来,接过樱荔递给他的茶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将脚垂下,等着樱荔服侍他穿鞋,可樱荔却转身往外走去,“奴婢去和顾大人说一声。” 皇帝只好自己提了鞋,不一会儿顾行之便来了,对皇帝三跪九叩看起来异常谦恭,皇帝临走拍拍他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养伤。 顾行之派了一队护卫将皇帝送回宫,他站在台阶上目送皇帝离去,樱荔跟在皇帝身后,忽然间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提醒他什么,顾行之点点头。 两个人似乎有了自己的秘密,这让并肩站在顾行之身边的素梅心里不是滋味,她再一次开口问他,“行之,皇帝身边那个……就是你上次带回医馆的小姑娘吧?你们和好了?” 顾行之意味深长的看了素梅一眼,似乎是嫌她问的多了,这让素梅心里更生出一连串的猜想。 从这天开始,素梅就没在顾行之面前提起过樱荔这个人,可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惦记。她每日都会来替顾府探望顾行之,这一日,她带着从南方运回来的药粉,洒在顾行之的伤处,这才放心的替他缝了针。 在这个过程中要剔除腐烂的皮肉,然后用反复用淬了火的银针穿过皮肤将裂开的伤口缝合起来,而顾行之双拳紧紧地攥着,疼的手都在颤抖,满头的大汗湿了枕巾,却依旧咬着牙一言不发。 “这下伤口会好的快一些了。”素梅收好针具,松了一口气道,再一低头发现顾行之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前院却来报说流钰长公主来了。 流钰这个人素梅是知道的,而流钰却并不知道顾行之身边有素梅这么个存在,素梅本想替顾行之发令谢绝见客,可流钰已经轻车熟路的闯了进来,恰好见到素梅从顾行之房中走出来,她眼皮一跳,“你是什么人?” 素梅不卑不亢的给流钰行了礼,“民女是百草堂的坐馆郎中,今日是来为顾大人诊治的,顾大人刚缝了针,现在已经睡下了。” “缝针?”流钰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敢对他……” 素梅道,“长公主还请放心,民女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流钰还是不肯相信,为什么顾行之放着太医不请,偏偏要请一个江湖上的野医,最重要的这还是个女人。她无暇再去追究在人的皮肤上缝针这样可怕的治疗手法,一颗心就扑在了“顾行之身边有个她不知道的女人。” 素梅很聪明,知道流钰长公主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也不和她硬碰硬,只是道,“民女医馆还有些事物没有处理,先行告辞了。” 素梅出了顾家大门,流钰果然追了上来,她追问道,“站住,你和顾行之是什么关系?” 素梅宛然一笑,“除了医者与病患的关系外,说是朋友也不为过。”流钰将信将疑,因为素梅生的很美,颦颦一笑有点出尘佳人的意思,这让流钰产生了危机感,他顾行之那么冷漠,配上这样一个温柔解意的姑娘似乎很合适。不过流钰也没再为难她,只是心里拿定了一番别的主意。 第16章 第十六章 皇帝一刻也闲不下来,来福在他身边时常规劝着,本是出于一片好意,奈何皇帝不领情,该疯该玩该闹都照旧,还经常对来福露出很嫌恶的神情,就差把来福赶出御前。 来福进宫二十余年,先帝还在位时他就跟在御前伺候,虽说那时候是个跑腿打杂赔笑脸的,人微言轻,没人拿他当回事,但他也没被谁骑在头上这么欺负过,这杨武是铁定和他过不去了,来福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 ---------------------------------------------------------- 来福义愤填膺的数落了一通杨武的不是,“陛下在杨武那厮的怂恿下越来越不像话,先前重新修缮豹房就是杨武的主意,后来他还把豹房装扮成窑子,叫宫女们假扮窑/姐,说什么这么的玩最刺激……奴才在边上听的面红耳赤,怎么一个连命根子都没有的玩意儿能想出这么下流的招数呢!” 薛无常站在司礼监的廊下,姿态闲适的拿着一根小木棍逗弄一只红棕羽毛相间的鹦鹉,听了来福的话,他那根小木棍陡然一戳,扎的那只鹦鹉扑闪着翅膀在鸟笼子里乱撞。 薛无常阴测测的回头看了来福一眼,来福眼珠一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有命根子的玩意……这不是连薛掌印一块骂了吗? 来福膝盖一软,连忙跪下掌嘴,每一下的声音清脆。 “得了,停下吧。”薛无常懒洋洋的开口,“把脸抽肿了给谁看,陛下问起来难不成还算咱家的?” 来福的脸火辣辣的疼,薛无常将那根一头沾了鹦鹉血的小木棍往地上一扔,负手绕着跪着的来福走了两圈,末了猛不丁在来福后脑勺拍了一下,“瞧你那点子出息?” 薛无常嫌来福脏,走到脸盆处洗手,边搓胰子边道,“被欺负了就会找咱家给你出头,你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好歹也是御前的老人,还真能叫杨武盖过你去?咱家也不跟你说暗话,那杨武爬的这么快,背后铁定是有人撑腰,八成又是焦慎那老匹夫。不过你看得出来杨武是焦慎的人么?人家是自己争气,知道怎么讨陛下的喜欢,咱家这儿忙得很,成日脚不沾地的,难不成还腾出一只手替你对付杨武那个小杂种?” “咱家跟前都是能者居上,有多大能耐吃几碗干饭,你要是自己没本事,光指望咱家一味抬举你,那你可就错了,咱家这不养闲人。”他洗完了手,拿了块巾子细细擦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漫不经心道,“知道咱家为什么抬举顾行之么?那小子识相,咱家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能给想到了,上回咱家和陛下揭发焦慎贪墨,最后被焦慎摆了一道,结果那顾行之派人守在官道上,连夜截住了焦慎儿子的车队,那里头可有白银二十万两,黄金七万两,估计焦慎那老贼得了信儿,现在可要坐不住了!” 来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附和道,“您说的是……顾大人城府颇深,是奴才万万比不上的……” “那可不见得,你是条听话的狗,那是条机灵的狗,各有各的好。”薛无常抿嘴一笑,这回把来福搞晕了,他不知道薛无常这话是褒奖还是贬低,所以也不知道这马屁还能不能继续拍了。 薛无常把鸟笼子从檐下摘下来,交给来福,“你惹了咱家不高兴,最后却害这鸟儿遭殃,得了,这鸟赏给你,你养这鸟儿下半辈子罢!把樱荔给咱家叫来,记住,别让陛下发现了。” ---------------------------------------------------------------- 樱荔进宫后,薛无常很少见她,这是第二次。 以前在金陵时巴不得日日能见到义父,可是如今义父近在咫尺却让她不敢靠近,樱荔害怕顾行之会把那天的事告诉薛无常,所以心下惴惴。 好在薛无常并没有问起那天的事,他看起来压根不知道皇帝前几天出宫了,樱荔总算长长呼出一口气,薛无常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好笑的问她,“怎么了,见到义父还紧张了?” 樱荔咽了口唾沫,头摇的像是个拨浪鼓似的,薛无常走上前替樱荔抿抿头发,“都是大姑娘了啊!” 樱荔本能的向后躲了躲,薛无常的手一僵,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 他的樱荔打小就缠人的很。 这个孩子好像是天生和他有缘,她尚在襁褓之时就喜欢舔他的手指,两三岁时一见他就去抱他大腿,后来长大了些,更是直接扑在他怀里。 她就像个块糯米糖,黏黏糊糊的靠近你,可是却让你觉得很甜蜜。 薛无常喜欢樱荔亲近他,他恨不得时时把这块糯米糖带在身边。 可是,当他能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愿意和他亲近。 -------------------------------------------------------------- “樱荔,你和义父说说,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 樱荔摇摇头,“大家都对我很好。” 她说的是实话,打她进宫以来,只有娜青和庄嬷嬷欺负过她,如今娜青人已经被送走了,庄嬷嬷也被她收买了,至于其他人……大家都默认她是皇帝的人,更不敢没事来招惹她,有时候还捧着她奉承她。 她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可是不快乐。 “太后呢,没再招你过去?” 樱荔说,“没有。” “那就好。”薛无常对樱荔这个答案很满意,“傻孩子,你没事就好,义父在这个世上就你这么一个亲人,要是连你都护不住,义父这官也不必做了。瞧瞧你,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们家樱荔何时变成了这样?你且放心,那来福和杨武就算斗个天翻地覆,这把火也烧不着你那,他们之间的恩怨你别参与。要是来福跟你抱怨什么,你也别拿他的话当回事儿。” 樱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义父,来福公公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他哪是照顾你,他是为自己博个前程,这宫里谁也信不过,都是为了自己,你心思单纯,可别被这帮人给骗了。” “知道了,义父。”樱荔很落寞,可是不得不承认薛无常说的是真的,大家对她好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背后撑腰的人是薛无常,大家巴结她就相当于搭上了薛无常这棵大树。 -------------------------------------------------------------- 或许真的就像顾行之说的,她无才无德无貌,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个叫做“薛无常”的义父吧。 走在路上就这么低头想着,一转弯恰好撞上一个人,她一抬头,那人又是顾行之。 “怎么每次撞上的人都是你呢?”樱荔也觉得奇怪,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走路撞到人了,而这三次撞到的都是同一个人。 顾行之反问她,“怎么樱荔姑娘每次都低着头不看路呢?” 顾行之气色好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是偏向苍白,樱荔想起他受了伤,随口问道,“你现在好些了么?” “顾某死不了。”顾行之无奈道,“如果樱荔姑娘不给我惹麻烦的话。” 樱荔横他一眼,“你这个人真的讨厌得很,明明是你总是耽误我的好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 “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季游。”顾行之接话道。 一听见季游的名字,樱荔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抓着他袖子追问道,“有季游的消息了?他在哪里呢?” 顾行之余光扫了四周一眼,虽然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可他还是拂开樱荔的袖子,正正衣襟道,“季游如今人在临安。” “那你快带我见他呀!他现在好不好?你确定他是季游么?不会是骗我的吧?”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樱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呢,你可别骗我呀,有什么证据……” 她本来是有些意志消沉,不高兴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可是一听说有季游的消息,整个人马上恢复了声气,高兴地手舞足蹈,就像是个终于买到心心念念花裙子的小姑娘。 顾行之无奈的看着她,“季游还记得你,你们十年没见,他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他知道你不识字,所以没法给你送信,只能托我代为转达。他想说,当年你救他一命,这份恩情他永远记挂在心中。” 樱荔眼圈红了,顾行之口中确实是她和季游的过往,他确实替她找到季游了,“他人呢?你别想糊弄我,怎么也得让我们见上一面。” “樱荔姑娘,季游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仇家一直在追杀他,所以他隐居在临安苕溪畔的一个小竹屋中,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出世了。”顾行之道,“你叫他千里迢迢来见你,就是让他送死。” 樱荔很懊恼,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当年他的仇家明明以为他已经死了呀……” “樱荔姑娘,人已经找到了,既然彼此安好,就不必再打扰对方的生活了吧。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可以不了解,但你必须接受,季游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已经娶了一位贤惠的妻子,生了一双儿女,你若是再纠缠着他不放,恐怕就……除非你愿意给他做小……”顾行之道,“可你真的不愿意做一国之母,而甘愿给一个山野农夫做小么?” 樱荔晃晃脑袋,“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说白了你就是想帮我义父劝我做皇后,你才不愿意让我见到季游呢。你是不是怕我和季游见面就和季游跑了?我告诉你吧,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顾行之也没了耐心,不理她掉头就走,可是走了两步忍不住停下来看她,她还停在远处,无助的抹眼泪,白净的小脸一瞬间就成了个花猫儿样,顾行之叹口气,走回她面前:“你不是要见季游么,我替你把他接回来,叫他自己跟你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与此同时,焦慎府中可是炸开了锅。 “什么!少爷被东厂的人带走了?”焦慎砸了一套青花茶具,又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耗住下人的衣领,“到底怎么回事!说啊!” ----------------------------------------------------------- 焦津是焦慎的独子,年十八,是家里的小霸王。 焦夫人与焦慎成婚二十栽也未诞下一儿半女,焦慎有心休妻,但碍于名声,只好在外人面前故作深情,一回到家便对焦夫人拳打脚踢,焦夫人不堪受辱,甚至曾经悬梁自尽,幸好抢救及时才留下一条性命。 那年的焦慎还是户部尚书,并未登极人臣,而当时的首辅夫人白浅和焦夫人是闺阁姐妹,有着深厚的手帕交情,白浅看不惯焦慎表里不一的做派,便将焦夫人的遭遇告知首辅,首辅提醒了焦慎几句,焦夫人总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后来,在白浅的介绍下,焦夫人开始吃斋念佛,不知是心诚则灵还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在焦夫人三十八岁高龄的那一年,焦津出生了。 焦慎老来得子,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简直是要宠上了天,这焦津打小就和那些京城的纨绔子弟混迹在一处,赌博、赛马、玩鸟无一不精,学业功课却被同龄人狠狠落在后面。 焦慎后来做了首辅,站在权力金字塔尖的位置,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忽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儿子给自己丢人了。 于是他便开始严格管束焦津,将焦津拘在家里头不让他出门,这一拘就拘出了祸事。 ---------------------------------------------------------------------- 那一日,焦津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瞎溜达,忽然就听见了一阵窸窣的响动,他寻找声音来源的方向,结果却在东院看见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是闪闪发亮的金子。 而当他继续翻整那个陌生的箱子时,他在箱底忽然看见了一件黄色的衣袍,上面清晰地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焦津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派人将宝箱里的金子都搬到自己屋子里,却拿着那件龙袍去找焦慎,只字不提金子的事。 焦慎听了焦津的叙述,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好个薛无常!竟敢这般陷害老夫!老夫就给你来个将计就计!” 这一招果然让焦慎大获全胜,在朝堂上难得的占据了上风,给了阉党众狠狠地下马威。事后焦慎将自己这个儿子视为最大的功臣,简直就是他的福星福将。 于是,那焦慎一高兴便要赏赐自己的宝贝儿子,焦津说他什么都不要,只想独自一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游览群山之时也算是开阔了视野。 焦慎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满口应了下来,再也没管焦津去干了什么。 “这下子可是知道了,原来是把私藏的巨额银子掏空送去南方!螳螂补偿,黄雀在后!这个混账是中了人家的套啊!”焦慎恨骂道,可是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儿子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血脉,不可能撂下他不管,再说了,虽说在本朝贪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闹出格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被薛无常他们抓住了把柄,势必会祸延自身啊! 正在这个时候,焦夫人来了,她脸上仍有两道未干透的泪痕,见到焦慎那一刻又有清泪淌下来,“老爷啊!咱们可不能不管津儿啊!” 焦慎怒从心中起,痛骂道,“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好儿子!” 说罢,上前就扇了焦夫人一个耳光,把那本就身体虚弱甚至有些衰老的焦夫人一把扇倒在地。 那焦夫人本就是懦弱绵软的性子,当年还有那白浅愿意能帮衬她,暗中帮她出谋划策,日子总不算太艰难,可惜那白浅也在十年前…… ------------------------------------------------------------------------- 焦慎气势汹汹的跑到诏狱,那守门的狱卒见到首辅大人来了,乌泱泱跪了一片,焦慎开门见山,“焦津关在哪间牢房?” 狱卒的领头很为难,“这……首辅大人,薛掌印特别交待过了,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能探视令公子。” “薛掌印薛掌印?!你们就认识个薛无常?薛无常已经不是东厂督主,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了吧!胡长春呢!他是吃闲饭的么!叫胡长春出来见我!” 诏狱里只有对犯人用刑才能传出点凄厉的惨叫声,平日里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像一片死海,这地方死了太多人,还多是些冤死鬼,所以阴气比较重,每个狱卒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如那阴间引路的小喽啰。 焦慎吵吵嚷嚷之际,一阵过堂风吹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颇有点到了阴曹地府审判台的意思。 而这个时候,来了七八个小太监,个个白着一张脸,他们自觉地排开两边,中间留了空隙,薛无常就从这空隙中直通到焦慎眼前。 “怎么着?今日首辅大人怎么有空来咱家这诏狱溜达呢?” 薛无常昂首挺立,下巴是高高抬着,往那一站还真像个俊逸的男人,焦慎年老发福,又矮又胖,脸色又灰败,大大的肚子挺立着,肩膀龟缩着,足像个老不死,光这气势就已经被薛无常压倒了。 焦慎也后悔今日不该单枪匹马闯诏狱,他也是病急乱投医,逼到那个份上没了法子。 “薛无常,你我相识多年,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说了吧!你把我儿子抓来到底是想怎么样!”焦慎吹胡子瞪眼的直着脖子看薛无常,薛无常哂然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 “咱家没想怎么样啊,焦阁老,你也说了,咱们相识多年,本来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可是没办法,你现在有了权势嫌弃咱家了,如果咱家不出手,恐怕就要被你弄死了。” 焦慎自觉理亏,但仍然强行辩驳道,“呵,薛无常啊,你也行走官场多年,你不会当真以为我贪了那么点银子,皇上就会把我怎么样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利用权势,肆意贪污,还劝皇上下令将各省库藏尽输京师,从中贪污大量银两。但凡各地官员朝觐至京,都要向你行“见面礼”,动辄就白银千两。你说说,我贪的那点银子跟你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薛无常一摊手,冷笑一声道,“那咱家没辙了,咱家收点过路费保护费什么的,那可是在圣上默许的前提下。如今京城富商大放京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皇上私下没少出宫,他会不知道咱家干了什么?” 所谓“京债”便是有人为了行贿,苦于资金不足,只好贷于京师富豪。而富豪通过放高利贷的形式牟取暴利,而行贿人无力还债,只能搜刮民脂民膏,如此恶性循环,吃苦受罪的还是黎民百姓。 薛无常还好心肠的给焦慎提了个醒,“皇上那是不愿意管咱家,可是你就不一定了。咱家好心给你提个醒,皇上早就嫌你碍眼了,没看见皇上重用后生晚辈么,他巴不得你早点滚蛋腾出位置来,焦阁老要是不识趣,最后说不定会落个和季镇庭一样的下场!” 说起季镇庭,焦慎浑身打了个哆嗦,颤抖着手指骂道,“老夫不是季镇庭!你休想算计我!” “咱家是没法子算计您,当年若不是有了您的出力,季镇庭也不会那么快倒台!咱家单枪匹马,您可是门生遍布,没您联手,咱家可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说起季镇庭,薛无常嘴角一勾,“焦阁老,这首辅之位坐的可安稳?当年你可是季镇庭一手提拔起来的晚生后辈,最后却伙同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一起谋害了你的恩师,不知道你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和季首辅好好解释解释呐?” 焦慎脸色煞白,“整死季镇庭的人是你!杀了季镇庭全家,把尸首剥皮萱草晾在午门外示众的人也是你!跟老夫半点关系也没有!” “是,咱家承认是咱家干的。咱家做了什么事,对也好、错也罢,咱家都敢认,你敢么?”薛无常还不忘给他致命一击,“说真的,在咱家眼中,焦阁老的为政能力还真是和季首辅差的远了,季镇庭是个汉子,最后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之时也没向咱家讨饶一句,咱家打心眼里敬佩他。可咱家敬佩归敬佩,弄死他时绝对不心慈手软,而你,咱家看不上你,假道学,真小人,你若是落在咱家手里……对了,咱家提醒你,你现在所站的地方离季镇庭最后吐血身亡之处似乎不差五米。” “薛无常!你……你……!”焦慎浑身抖如糠筛,嘴唇张着,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竟直直的栽倒下去,成“大字型”晕倒在了地上。 第18章 第十八章 首辅大人在诏狱探监时晕倒,如今已经被薛无常派人送回了府,皇帝听此消息派太医院圣手前去诊治,得来的消息是:焦慎中风了。 最可怜的还是焦夫人,儿子还在诏狱那种恶臭*的地方关着,不知道会遭受什么酷刑,每每想起她就会心如刀割,她本就生性懦弱,自己是个无甚主意的人,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丈夫身上,可是如今丈夫瘫倒在床上,行不能动、口不能言,相当于半个废人,那谁来替她儿子上下打点? 焦夫人没了依仗,病急投医之下竟然亲自上门找始作俑者——薛无常。 薛无常自然不会见这样一个无知妇人,他打着扇子躺在院里的逍遥椅上晒太阳,元管家来报:“焦夫人如今跪在府门外,她说……您不见她,她就长跪不起……” “那就让她跪着吧!”薛无常眯着眼睛道。 焦夫人从晌午跪到入夜,一副差不多被掏空了的身子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元管家怜她慈母之心有些不忍,派人给她送了点吃的,可是她坚决不吃,强撑着一股力气等待薛无常的面见。 一更的梆子敲响了,元管家最后劝了她一次:“我说焦夫人,您求薛掌印也没用呐,别说贵公子,就算是首辅大人也脱不了关系,这是贪墨的大罪,薛掌印势必要秉公办理的。” 焦夫人不为所动,元管家心一横,关上了薛府朱红色的大铁门。 焦夫人低垂着视线,盯着眼前用纸包着的馒头,腹中饥饿,可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时候,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缎面纹金线的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看,是个披着玄色斗篷的年轻人,年轻人蹲了下来,一双漂亮而深邃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甚是清明。 焦夫人嘴唇干涸,张了张嘴,没出声来。 年轻人端起地上那碗水,送到焦夫人嘴边,小心翼翼为她喝了下去。然后开口道,“焦夫人,恕晚辈直言,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何苦再做这无用功?” 焦夫人开始流泪,“我……我总不能扔下儿子不管,他从小就被他爹宠坏了,虽然性子莽撞,可是他……他没有坏心……他是被陷害的……” “焦夫人,焦首辅贪墨与否您是最清楚的,焦公子是焦首辅贪墨一案的重要证人,谁也不可能把他放走。”眼见着焦夫人两眼发直,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年轻人缓和了声气,“您信得过晚辈,晚辈可保令公子性命无虞,不过吃些苦头是必须的,焦府迟早被清算,晚辈劝您早作打算。街头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一应物什俱全,您上了马车,车夫会带您出城前往西北,那边天高海阔,您还能开始新的生活。如果您信得过晚辈,您便即刻启程,早日到指定地点等待和令公子团聚。” 焦夫人没想到事情就这样有了转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她如今只要她的儿子,焦慎的死活她从来就不在乎了,“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年轻人弯弯唇,安抚性的一笑,“信得过晚辈就什么都不要问。” 年轻人的笑容让焦夫人有一刹那的恍惚,“你……你是白浅的什么人?” 年轻人将焦夫人扶起来,搀着她朝马车走去,直到把焦夫人送上马车,在车帘子落下来的最后一刻,年轻人微笑道,“焦夫人,白浅早就死了,白浅的后人也早就死了。” --------------------------------------------------------------- 这一夜,樱荔是在一阵嘈杂的喧哗中惊醒的。 “走水了!走水了!” 樱荔坐了起来,发现梓旭也是一脸茫然,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然后迅速穿戴整齐跑了出去。 隔着重重殿宇,前方火光连天,映的夜幕灼红一片。 “那是养心殿的方向啊!”梓旭惊呼道,“今日是冬菇当值,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樱荔拉起梓旭的手便往火光处跑,气喘吁吁地跑到养心殿,这才发现养心殿已成了一片火海。 “冬菇呢?冬菇在哪?”二三十个小太监一人提着一个水桶混乱的灭火,还有一些人懵懂未觉,站在外围看着,樱荔四处搜寻冬菇的身影,但是也没被她找到人,她有些急了,拦住指挥救火的来福,“公公,看见冬菇了没有?” 来福哪里还有空管冬菇,今夜也是他值夜,那养心殿是皇帝办公的地方,里头积压了不少折子,这是关乎民生大计的事,这下子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他脱不了干系啊!他一拍大腿道,“我的小姑奶奶,别问冬菇了,这火这么大,那丫头准是偷懒打瞌睡了,幸好万岁爷没在里头,要不……” 樱荔急了,“看样子冬菇还在里面呢?” 来福不答,樱荔就要往里冲,忽然被一股力道迅猛的拉了回来,眼前是皇帝的脸,火光下显得异常清俊,他含笑道,“你干什么去,朕在这儿呢!” 樱荔心想,这人脸皮可真厚,我可不是去救你的。 皇帝一拍脑门,“这下子可都成了灰了!”说完自己就望着养心殿直乐,还对樱荔赞叹道,“你瞧瞧,这景色是不是难得一见?” “轰”的一声,房梁彻底倒塌,樱荔捂着眼,眼泪忍不住留下来。 皇帝侧头问她,“你哭什么呢?” “冬菇……冬菇怕是不成了……”樱荔虽然和冬菇交情一般,可一个大活人说出意外就出意外,她心善,历事又少,承受不住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 皇帝看着蹲下来捂着脸的樱荔,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至于养心殿是怎么走水的,谁也查不出真相,但是出了这么大事总得有人负责,来福就是那倒霉鬼,被皇帝从御前贬到了十二局,这惩罚还算轻的了,全都是看在薛无常的面子上。 薛无常也很恼火,因为焦慎的账本是焦慎贪墨最有力的证据,他刚把账本送到御前,就这么被一把火烧没了! 薛无常怀疑有人从中作祟,最有可能的是杨武,可是杨武是个聪明人,犯不着去为了一个气数已尽的老臣冒险,所以薛无常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赖在来福的身上。 樱荔就知道薛无常不会善了,所以去求薛无常放了来福,薛无常正在和顾行之议事,脸色也很不好看,樱荔强打精神,终于开了口。 第19章 第十九章 “敢在养心殿纵火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全然不把咱家和皇上放在眼里,咱家若是不把纵火者给揪出来,咱家就白在这大内混这些年!”薛无常攥着拳头,铁青着脸对顾行之说道,“行之,依你之见,谁是最有嫌疑安排这一切的?” 顾行之沉吟了半晌,方忖道,“大内看守严密,皇上歇脚的宫殿更是严防重重,能在养心殿自由出入、还能天衣无缝的安排这起火灾、留不下半点蛛丝马迹的人……”顾行之抬眼看了看薛无常,没敢说话。 这个人只能是养心殿的内侍,除了宫女就是太监。 而最有可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杨武、一个是来福。 杨武一直伴驾于皇帝左右,自然可以洗清嫌疑,那就只剩下…… “你是说,来福背叛了咱家,投奔了焦慎,所以在这关节点上替焦慎销毁罪证?”来福跟随薛无常多年,薛无常怎么也不敢相信来福会背叛他,可是被顾行之这么一提醒,似乎除了来福以外也别无他想,最重要的是,上次樱荔被人下毒那一次也是从来福那里出了岔子…… 薛无常越想越不对。 他本就多疑,之前种种不寻常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在潜意识中,来福的罪名已经坐实了。 下一刻,薛无常怒道,“来人呐!把来福……” 话还没说完,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薛无常眉毛动了动,收起了那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压着火气道,“荔儿,你怎么来了?” 樱荔看了顾行之一眼,显然是刚刚在门外偷听许久,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动动嘴,口型是:小人。 顾行之觉得好笑,暗自摇了摇头。 樱荔此时也不避讳顾行之在场,上前抱住薛无常的胳膊晃了晃,强打精神撒娇道,“义父,你就放来福一条生路吧!” 她不求情还好,一求情就更让薛无常火冒三丈,“来福又请你给他当说客了?荔儿,这不是小打小闹,这是关乎天家尊严和皇上性命的大事,如果不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你叫义父以后怎么在大内行走?” “那义父也不能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啊,女儿不傻,谁对我好,谁对我虚情假意我都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也分辨得清。”说着,她孩子气的看了顾行之一眼,“顾大人,樱荔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也知道君子当顶天立地,背后说人坏话、告人黑状,你算什么英雄好汉呢,你怂恿我义父拿来福当替死鬼,你这么忠心耿耿,怎么自己不顶上这个罪过呢!” “放肆!”薛无常忽然抬高声调,语气中是满满的责备,“荔儿,不许胡说八道!” “义父,我……” 从小到大,樱荔不管闯了什么祸事,薛无常永远都对她好声好道的,就算是惹了薛无常不高兴,撒个娇也就过去了,这还是薛无常第一次训斥她,还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 樱荔脸上有些挂不住,薛无常冷声道,“这是司礼监,是处理朝政大事的地方,你一个御前女官整日往这儿跑成什么体统,还嫌自己招惹的是非不够多?以后没咱家的命令,这司礼监不准你再来!” 樱荔张了张嘴,预先想好的一肚子话顿时咽回了肚子里。薛无常已经是面带怒气,她再一看顾行之,却觉得有点小人得志的神气,当即气郁难平,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了。 “这丫头被咱家骄纵的没规没距!”薛无常现在满脑门的官司,近来在朝事上连连吃亏,政敌的明枪暗箭让他整日如坐针毡,不自觉的就对自己的宝贝义女发了火,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顾行之道,“行之追出去看看吧,樱荔姑娘年轻气盛,别再出了什么事才好。” 薛无常觉得让樱荔和顾行之这样的外男接触有些不妥,可是转念一想,这司礼监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应该也没人会乱嚼舌头根,他又实在不放心樱荔,最后还是同意了。 樱荔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顾行之追来了,她加快走了两步,想甩掉身后那人,奈何身后那人人高腿长,一步胜她两步,樱荔最后都要跑起来了。 结果顾行之在她身后喊道,“不想见季游你就接着跑。” 樱荔顿住了,季游是她的软肋,即使她这般孩子气,但也不可能拿季游赌气。她恨恨地扭过脸去,咬牙切齿道,“小人!你怎么知道我往这边来了?” 出了司礼监四通八达,左转通内阁,直走是御花园,右转能达十二局。 “樱荔姑娘现在是要给来福报信么?”顾行之笑了笑,“姑娘活的真累,又要惦记老朋友,又要策划逃出宫,时不时还要管管别人的闲事,一个人替天下人都操碎了心,既如此何不听从薛掌印安排?当了皇后,后宫三千佳丽都对你俯首称臣,这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么。” 真是老生常谈,又提当皇后的事,好像她想当就能当似的。樱荔翻了个白眼,“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多管闲事么,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当不当皇后又与你何干?告诉你吧,我要是当了皇后,我就整日在皇上身边吹枕边风,告你的状,叫皇上把你赶回老家!” “后宫不得干政,你说的那是妖后。”少女的面庞洁白无暇,或喜或嗔都有明艳动人的光华,顾行之转移视线,淡然道,“以你的姿色,恐怕还没有媚主的本事吧。” 这是嘲笑她长的不好看? 这家伙已经不是一次讥讽她的长相了,女孩子都爱美,也都爱听甜言蜜语,樱荔也不过就是个涉世未深的俗女,虽然她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倾国倾城,但是平日里自己照镜子时也常常感慨自己生的赏心悦目,这冷不丁被人质疑相貌,又加上前仇旧恨,顿时火冒三丈,满不服气道,“那你等着吧,等我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我第一个就要召见顾大人你啊!” 顾行之被她逗乐了,“成,等你做了皇后,还劳烦你提携顾某一把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把当皇后这事说成过家家一样真的好么?两个人都挺不要脸的诶…… 不过……这算服软了吧? 樱荔被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好像在言辞上在顾行之身上讨两句便宜是赢得了莫大的胜利似的,叉着腰颇有几分得意洋洋,意识到自己太好糊弄,她又板起脸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你义父怕你出事。”顾行之道,“来福的事你别管了,这里头的严重性你不知道。别认识个人就对人家掏心掏肺,你这样的将来当了皇后也是短命鬼。” 第20章 第二十章 樱荔忽然就泄了气,伸手拍了拍脑门,“要不是有来福护着我,恐怕我早就死好几次了……” “上次有人下毒害我,结果却误伤了娜青,前几天冬菇又烧死了,我事后想去替她收尸,可是我连她的全尸都找不到……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不光朋友少,我认识的人也很少……”她掰掰手指头,然后对顾行之晃了晃十根手指头,“你看,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出来了……” 顾行之默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樱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顾行之说这些,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眼睛一酸,忙背过身走到墙边,身子倚着朱红色的高墙慢慢滑了下来,最后可怜巴巴蹲下来,蜷成一团,瘦的越来越尖的下巴抵着膝盖,发出闷闷的声音,“要是来福被你们害死了,那我认识的人又少一个,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我觉得我也活不长了……” 宫墙越是高大气派,越显得眼前的小姑娘渺小无助,顾行之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只是一个埋着头,一个直着腰,顾行之还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不会的,你这样人傻人有傻福,肯定能长命百岁,你义父也会保护你。”他顿了顿,看着她光洁的脸,继而道,“而且,就算没有你义父,你是皇后,以后皇上也会保护你。” 他没安慰过人,就算安慰别人也是冷冰冰的样子。 樱荔仰起头,看着他此刻认真地不能再认真地表情,噗嗤一下就乐了,嘴角是好看的弧度,眼里却是泪光映现,“你不会说认真的吧?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当皇后呢?其实皇上一点也不喜欢我,他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你都不知道,他在豹房里藏了多少漂亮姑娘,我上次看见他摸人家屁股呢……” 顾行之皱起了眉,她这思路转弯的太快,他有点跟不上了。 “那你喜欢皇上吗?” “我只喜欢季游……”她摇摇头,“所以说,季游的生死真的很重要,你千万别为了把我留在宫里就骗我说找到季游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讨厌你。” 她的目光与顾行之的视线相触,顾行之眼里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樱荔盯着他看,似乎想剖开什么、探索什么。水烟曾经跟她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永远骗不了人的,奸邪之流双目浑浊、眼神闪烁,简单善良的人都会有一双澄澈的眼睛,顾行之的眼睛很漂亮,而且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叫人很难转移视线。 樱荔承认自己被迷惑了,只觉得心跳的有点快,呼吸还有点局促。 顾行之却忽然站起来,整整衣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会让你见到季游,下个月初一皇上会去大觉寺进香,那是个好机会,一切有我安排,你只要说服皇上准你伴驾随行就够了。”不让她见季游一面,她是不会死心的,顾行之原先还盼望着她能把这事忘了,可眼下看来这个倔丫头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既然如此,早点叫她死心也是一件好事。 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啊!樱荔一下子就直起身子,好像枯萎的秧苗受了雨水滋润一下子恢复了生机活力,“真的啊?” 顾行之环顾四周,见四下没人,边伸手便道,“真的。” 樱荔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好哄,这样不染世间尘埃的小姑娘更是容易满足快乐。她收起对顾行之的张牙舞爪,一下子就把顾行之划在了“好人”的领域,但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眯了眯眼睛,随即抓着顾行之手臂晃了晃,“你都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了,那再帮我……” “来福的事?”顾行之挑眉问她,同时赶紧把她的手拂开,这姑娘动不动就上手,这要是叫人看见就不得了。 樱荔咧嘴一笑,“对啊!” “这个不行。”顾行之看了一眼十二局衙门的方向道,“尤其是现在,你去找来福,来福会死的更快。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我还有事,你自己看着办罢!” ------------------------------------------------------------- 顾行之走了以后,樱荔站在岔路口,跺着小脚走了几圈,最后还是往御花园方向走了。 养心殿被烧的只剩下断壁残垣,皇帝近来就只能屈就在养心殿近西的宁安宫歇脚,宁安宫巴掌大的地方,皇帝觉得自己寒酸又委屈,已经暗中打算搬去豹房居住办公了。 皇帝半天不见樱荔的人影,正要派人去找,却看见樱荔回来了,他赶忙把樱荔叫过去,又斥退了下人,神秘兮兮的样子叫樱荔一头雾水。 樱荔撇撇嘴,“您干什么呀?” 皇帝咧嘴乐了,“你知道今早母后召见朕和朕说什么了么?” 樱荔心想,你娘和你说悄悄话关我什么事啊,于是摇了摇头,也不问为什么,因为不是很想知道。 准确的说,她从心理上对小皇帝很排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朕不小了,该立后了。” 樱荔一听,心里陡然一惊,又看皇帝那不怀好意的笑,只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你猜太后心中的皇后是谁?”皇帝眯着眼睛看她,将她那种震惊、害怕、担心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嘴角勾起,心下了然。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立了夏,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 皇帝召开内阁大臣会议,此时他正坐在上首,铁青着脸,内阁的众位大臣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平时都是焦慎主持内阁会议,如今焦慎病重,又有贪墨嫌疑,被皇帝圈禁在府中,内阁顿时群龙无首。 这个时候,薛无常扫了那帮老匹夫一眼,率先开了口,“皇上……这蒙古人在短短一个月抢了十七州县,杀了大盛子民七万余人,而大同巡抚郭达竟然对朝廷瞒报这么久,依臣看,不治这郭达死罪都不足以平民怨!” 皇帝平日虽然荒诞不经,但是如今出了这么大事,被外族打到门前,又被下臣欺上瞒下,还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大盛颜面尽失,皇帝天威尽损,说不震怒是不可能的。 只听皇帝冷哼一声,将前线被内阁堆压的一沓子前线奏报全扫落在地上,“你们说说怎么办!” 内阁群臣不敢言语,个个噤若寒蝉。 因为心里有鬼。 整件事情还要追溯到半个月以前。 蒙古部落的首领派遣使者,向大同提出了通岁贡的要求,大同巡抚郭达自作主张拒绝了这个要求,还将来使抓起来关进牢狱,这一举动彻底触怒了蒙古人。 蒙古人一怒之下领兵犯境,沿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郭达这才知道出了事,又怕朝廷怪罪,只好点兵迎战,奈何兵力不足,最后被蒙古人打的连连败退,死伤惨重。 这下子郭达知道瞒不住了,这时才请求向朝廷增援、向焦慎求救。他是焦慎的门生,是焦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可谓是和焦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快报入了京城,那焦慎已经倒在床上口不能言,这份前线十万火急的折子就一直被压在内阁。 没人敢把这折子呈递给皇上,内阁都是焦慎的人,出了这个头就是和焦慎过不去,谁也不能确保焦慎会不会再东山再起,所以这快报竟然一压压了五六天,最后还是被顾行之呈递上去的。 “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个嘴上说着忠君爱国,背地里却在结党营私。那郭达年年找朕要五万人的粮饷,蒙古人打上门来他却毫无招架之力,朕就问问他,那五万士兵在哪儿!吃空饷、贪墨、谎报军情,每一桩事拿出来朕都能治他的死罪!真是和他的老师一个德行!” 皇帝这次彻底被激怒了,先下令对郭达处以极刑,又派人抄焦慎的家,最后还破格升了顾行之的官。 皇帝从来没自己拿过主意,这是头一遭,可是这回却没人再敢反驳。 薛无常暗中勾了勾嘴角。 第21章 第六十五章 樱荔下值以后回了房,看见梓旭正蜷坐在被窝里,她看看外面的月光,好奇道,“你今天这么早就要歇息了呀?” 梓旭含含糊糊“唔”了一声,樱荔觉得不对劲儿,便走过去,盯着她的脸瞧了半晌,“你怎么了?气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呀?” “没……没事……”梓旭咽了口唾沫,偷偷觑了樱荔一眼,这一不小心视线相触,梓旭忙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 “御前就剩下咱们两个人了,虽然杨武说会有新人补进来,但是现在咱俩也算是相依为命,你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可以跟我说呀。”樱荔和梓旭关系算不上多亲密,只是好歹也同住了两个月,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番变故,多少还是有点情谊。 亲眼目睹冬菇葬身火海,樱荔确实吓坏了,可她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再大的苦难也就崩溃一阵,睡一觉,转天醒来还是阳光明媚,天就算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可梓旭不是,人家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姑娘,那天的事是实打实给她留下了阴影,打那开始,梓旭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好。 樱荔以己度人,猜到梓旭是心有余悸,她无奈的叹口气,转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为梓旭倒了一杯茶,“梓旭啊,你想出宫吗?” 梓旭一愣,望着樱荔的背影,被子底下的手一直在打颤。 得不到梓旭的回应,樱荔转过身,对她笑了笑,“如果你想出宫,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薛无常不让她走是别有目的,但给梓旭自由仅仅是一句话的事。“你不小了吧?我想想,我记得来福以前跟我说,你明年就二十了吧?”她将茶杯塞到梓旭手里,掰扯手指头道,“比我大好几岁呢,你想提前出宫么?哎,其实你再等一年也就熬到头了,真羡慕你。” 梓旭捧着茶杯捂捂手,热量通过皮肤传递,心里也觉得温暖了点。她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道,“樱荔,你是跟皇上好上了么?” 樱荔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啊。” 皇上承诺要立她为后,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梓旭露出怀疑的表情,似乎还有点不乐意,“我在御前伺候这么些年,从来没生过不规矩的心思,你不用防着我。” 樱荔知道梓旭是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瞒着你,我是有点不情愿……” 虽然知道自己就是一种笼中鸟,这辈子八成是飞不出去,而剩余两成的突破口就是“皇上看不上她”,如今皇上真的开了金口让她当皇后,她一点也没觉得欣喜,反而觉得一座大山压下来,她的世界都要塌了。 她也不算是和皇上好上了吧?从头到尾她也没点头同意过啊! 梓旭没再质疑她,只是哼笑一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然后钻进被窝翻个身背对着樱荔躺着。 好吧,又一个看不惯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估计她要是和顾行之这么说,那家伙的态度肯定比梓旭还恶劣。 怎么又想到顾行之了呢,他现在肯定没空讥讽她了,听说他升了官,一跃成为内阁首辅,此消息一出还在前朝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估计是满头官司的吧? 听说内阁首辅比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还大,那是不是意味着顾行之以后就可以和她义父平起平坐了?既然这样,那他也不必再费心机巴结她来讨好他义父了吧? 嗳,这样也不行啊,她还没见到季游呢,如果以后顾行之不巴结她了,那季游那件事可怎么办呀? 樱荔心里郁闷,顺手抄起刚刚为梓旭倒的茶,一仰头都灌到了肚子了。 “来福啊,要是你还在御前就好了,我郁闷时还能和你说说话。”来福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袖子撸着,手里握着一把大斧头,一边听樱荔说话一边劈柴。 听樱荔说完这句,他手头动作停了,看了樱荔一眼道,“能留着条命就不错咯,哪还敢奢求回去伺候万岁爷啊!” 来福的体型一直都是圆滚滚的,可是自从被调到了十二局打杂,脏活累活儿都得干,断断七八天人就消瘦了一圈,樱荔有点心疼,眼圈都红了,“对不起啊,我没帮到你,义父他根本就不见我,别人又告诉我,我越来看你就越可能连累你,所以我一直都不敢来。” 来福没料到这个丫头还挺重情义,患难时刻才能见真情,以前在万岁爷身边当差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结他,现在落了难,别人就算踩他几脚也在他预料之中,可是这新来的丫头不一样,不但雪中送炭,还为他的事情四处奔走。 来福一时也感慨颇多,眼见这个小姑娘要流眼泪了,忙安慰道,“哭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其实这回我也知道自己玩完了,以你义父的脾气,我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了,我估计你的话或多或少还起了点作用,我刚来那两天总有人找我麻烦,八成想整我,这几天顾大人打了招呼,竟然没人为难我了。” 樱荔鼻子一抽,“啊?顾大人?是那个顾行之?” 来福改口道,“是首辅大人。” “他不是说不管你吗……”樱荔嘀咕了几句,随即竟然忍不住笑了。来福看樱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无奈了,“早点回去吧,要不一会儿万岁爷见不到你又要发脾气了。” 樱荔想想也是,猛地站起身,脑袋还有点发麻,她晃晃头,清醒了点,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交给来福,“您以前说过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来福老泪纵横,还没张口道谢,樱荔就蹦蹦跳跳走了。 出了十二局,直走就是司礼监,转几个弯就直通内阁,樱荔想去内阁找顾行之,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司礼监、十二局这种地方毕竟都是内侍,可内阁中净是外臣,这不是她一个女官可以随便踏足的地方。 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却看见流钰长公主正朝自己这方向走来,她站到一边垂首行礼,锦衣华裳的女子却在自己面前停住了。 “是你?”流钰的声音有几分惊讶,“你把头抬起来。” 樱荔依言,正对上流钰那张面露不善的脸,“你就是那个叫樱荔的女官?” “奴婢是帮您捡风筝的那个……”樱荔咕哝了一句,对流钰长公主说话不算话的行为还有点耿耿于怀。 流钰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而气笑了,“你来这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奴婢一时走迷路了。”樱荔的谎话张嘴就来,气不喘脸不红,心都不带多跳一下的。 “呵,你可还没做皇后呢,区区一个卑贱的女官,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若不是有薛无常给你撑腰,你以为你能得意到几时呢?” 樱荔一愣,她怎么知道薛无常和自己的关系? 这么一联想,忽然想到之前偷听过流钰长公主和顾行之谈话,流钰长公主似乎对薛无常很是不满,现在既然知道自己背后是薛无常,也难怪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以顾行之为首的几个外臣走了过来。 顾行之升了官,换了一身特定品级的衣服,看起来要多英俊有多英俊。通常能爬上这个位置的至少也要四十岁,而顾行之不过三十岁便有如此成就,宽肩窄腰、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儒雅的气质,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老臣的簇拥下,更显得这个人超凡脱俗。 顾行之似乎是看见他们了,和身边的同僚说了句什么便朝这边走来,流钰自然地迎上去和顾行之说话,樱荔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们在日头下言笑晏晏,宛如一对璧人。 她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因为此时此刻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被顾行之忽视了,然后她就看见流钰长公主满脸崇拜的和顾行之并肩从自己身边走过,流钰长公主看见了顾行之,也没空找她麻烦了,不过还是瞟了她一眼,而顾行之更是直接装作不认识她。 樱荔垂头丧气的回了宁安殿,杨武却拉扯她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第22章 “这纸条是谁给我的?”樱荔问。 杨武一脸“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有心逗弄她,便不怀好意问道,“你希望谁给你的?” 樱荔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个人的脸,这个念头一出可不得了,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攥着纸条的手都有些发软,可她没力气也得使力气,因为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将手中的东西视作珍贵的宝物。 杨武看她那紧张的模样,觉得特别好笑,小儿女情长真是美好啊,“你不打开看看?还是我矗这儿你不好意思?” 樱荔把那张被她攥成团的小纸条 打开,里面是像方块一样竖着罗列的小楷,可是……“我不认字……” 樱荔苦着脸,对自己感到恼怒,“怎么我都不认识呢……” 杨武倒没想到樱荔是个大字不识的丫头,这可真是太稀奇了,虽说大盛朝不是每个女子都读书,但女学已经普及很广,加之当今太后喜欢才女,入了宫想有些作为的女子都是肚子里有几分墨水的,可这樱荔姑娘…… 也罢,都是命。 这女孩运数不错,是皇宫里的异类,也不怪能吸引人的眼球。 杨武出于一片好心,“用不用咱家帮你念念?” 樱荔把纸条团成个球,把在手里,生怕被人抢了,“不给你看。” 说完,一路小跑出了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明日便是皇帝去大觉寺进香祭祀之日,因今年旱涝频发,农业收成无常,所以举朝上下对于这次祭祀活动格外重视,就连一向荒诞不经的小皇帝也提前三日斋戒沐浴。 顾行之与皇帝商议完祭祀的相关事宜,走出宁安殿,却正见到樱荔守在门口等他。 樱荔见他出来了,迎上去要和他说话,顾行之却示意她噤声:先跟我来。 樱荔乖乖跟着他走,两个人走在夹道上,影子一长一短,樱荔心里涌起一分难以言喻的滋味。 顾行之带着樱荔来到养心殿,这里因为走水坍塌尚在修缮,加上前两日下了雨,翻修不得不暂停下来,所以倒不见有人走动。 顾行之带着几分斥责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光天化日就在那里等我,叫别人看见会怎么想?” 樱荔“噗嗤”一声笑了,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还是你聪明,知道给我传小纸条,可是我不认识字啊。”说着,拿出那张她这两日研究了无数遍却依旧没看懂的小纸条,在顾行之眼前晃了晃,“你写的什么呀?” “什么?”顾行之一愣,接过那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脸色微变,旋即问她,“这纸条谁给你的?” “不是你叫杨武给我的吗……”听他这么问,樱荔只感觉自己被彻头彻尾浇了一盆凉水,“我还以为是你要和我道歉,原来不是你啊……” 顾行之还想追问,可是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想必她是误会了。 这丫头在生他的气,那一日自己对她视而不见伤了她的心。 顾行之都知道,她的小脾气、小心思,顾行之都无比了解:这丫头容易生气,也容易哄,前提是你得哄,否则她绝对不会原谅你。 怪不得这丫头会今天主动来找他,原来是误会了什么。 樱荔很失望,想起自己前两日为了“顾行之这张小纸条”兴奋不已就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她是怎么就觉得这纸条是顾行之给自己的呢,“我真蠢,傻透了。” 她不知不觉对他产生了依赖,而对他而言,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那么冷漠又功利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呢?不能因为他有着和季游一样的脸,就错把对季游的感情放在顾行之的身上啊…… 樱荔转身要走,不料手腕却被人忽然握住,那人道,“这字是皇上的笔迹——” “我不想听!”樱荔甩开顾行之的手,因为用了大力,却忽然感到一片眩晕,摇摇欲坠的身子要看就要不受控制的倒下,幸好顾行之及时捞住她的腰。 樱荔仰倒在顾行之怀里,顾行之赶紧去摸她额头,又去摸她四肢,体温正常。 樱荔挡开他乱摸的手,“不许你碰我。” 顾行之问她,“你怎么回事?” 樱荔她只是一瞬间有些头晕,所以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这些日子太累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心力交瘁吧。 樱荔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站直了身子,整理自己微微凌乱的衣襟,顾行之忽然抓住她的肩膀,神情严肃的又问了她一遍,“你怎么回事?” 樱荔没好气道,“不用你管我。” “去看过太医没有?” 樱荔试图掰开他抓着自己的手指头,努力了几次没有效果,抬眼望他,却见他目光凌厉,没有和她说笑的意思,倒也不像是寻常关怀,樱荔被他这股气势吓住了,不由自主的就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 顾行之:“去看太医。” 樱荔说,“我没事,不用去——” 顾行之:“除了头晕,还有别的症状么?” 樱荔老实答道,“没有了,就是这几天有点晕,天太热了,可能是中暑——” 她话还没说完,顾行之又重复了一遍,“去看太医。” 樱荔道,“你这么夸张的反应,会让我以为你很关心我呢,你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吗。” 顾行之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和樱荔对视,樱荔被他这冷森森的眼神一看,不知怎么,有理也变没理,反而没了质问他的底气。 她将视线移开,“我知道了,我去,行了吧。” 她松了口,顾行之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顾行之道,“你回去吧,一会儿皇上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嗯。”樱荔答应的挺快,步子却没有动。 顾行之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什么事?” 樱荔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恭喜你高升,首辅大人。” 顾行之拧眉看着她,“怎么?” 樱荔接着道,“你做了大官,以后还会理我吗?” 顾行之:“……” 樱荔:“……” “好吧。”樱荔转身离去,心里空落落的。 “等等。”顾行之叫住她,樱荔的身体飞快地转了回来,就等着他叫住自己对自己说些什么。 “太医院你不要去了,明日你会来吧?”顾行之见她面露疑惑神色,“皇上给你的纸条,上面是叫你扮作内侍伴驾随行。” “我不想去。” “去吧。”顾行之道,“我安排你和季游见面。” 回了宁安殿,正逢轮值换班之时,梓旭见樱荔一脸喜色,问,“你去哪里了,皇上刚刚还在找你。” 樱荔道,“找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会。” 梓旭古怪的看着樱荔。 樱荔问,“怎么了?” 梓旭摇摇头,“快进去吧,茶都已经泡好了。” “谢了。”樱荔拍拍梓旭的胳膊,端着茶托就去了暖阁。 皇帝闭着眼,歪在塌子上,手里握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看起来像是念经睡着了似的。 樱荔轻手轻脚替皇帝换了茶,正要离开时,不小心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饶有笑意的望着她。 樱荔:“……” 皇帝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忽然就拉住樱荔的手,“怎么也不叫醒我?” 樱荔:“我怎么敢……” 皇帝笑着道,“你在朕面前自称‘我’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樱荔不喜欢被他拉着,急急把手抽出去,却被皇帝圈住腰,他的两只手往下挪了几寸,托着她的臀把她往榻子上一带…… 伴随着一声惊呼,樱荔被拉上了榻子,压在皇帝身下。 皇帝近距离的去描摹她的眉眼,发现这姑娘真是漂亮,离的远看不出什么,越是仔细看,凝神看,越能发现她的与众不同之处来。 两道细细的眉,眉色很淡,但是眉毛却很长,一根一根很整齐,一看就是个花骨朵儿。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微微向上挑着,这眼睛倒和薛无常有点像,但是薛无常比她美艳多了。 她更多的是媚,媚而不俗。 真是个妙人,真叫人舍不得啊。 樱荔眼见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唇就要凑过来,忙把脸别过去。 皇帝吻了个空,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与他直视,多无辜的眼神,皇帝看着就想发笑,“你现在给朕,朕十日内就颁发立后的诏书。” 樱荔未经人事,还没有很快理解皇帝话里的意思,可是忽然被人这么对待,她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就像开了闸,热泪滚滚而下。 皇帝轻笑了一声,“看来你喜欢慢慢来,也罢,朕也是逗逗你,明日要去祈祷,今天怎么能乱来。”见身下的女人还在发抖,皇帝恢复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撑起身子给了她点空间,“还哭什么,收到朕给你的纸条了么,杨武说,他替朕传了信,你却跑出去了,去哪了?” 樱荔咬着唇,皇帝问,“去找薛掌印了?” 樱荔猛地摇头,皇帝道,“说话!” 樱荔哽咽道,“没去哪儿,哪也没去……” “纸条看了吗?” 樱荔再也不想看见眼前这个人,可是她想到明天顾行之会安排季游来见她…… “看了,奴婢……知道了……” 皇帝挪开身子,樱荔连滚带爬离开了那张龙榻,跪在下首不住的抽噎。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字么?”皇帝道,“骗我的吧?” 樱荔不敢把见过顾行之的事说出来,只好闷不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道,“杨武给你准备了明天的衣服,你去试试合身不合身。” 第23章 破晓黎明时分,礼官唱毕,护卫排成一个长方形的方阵,浩浩荡荡的拥着皇帝的御辇驶出皇极门。 朝臣、随侍、宦官皆身着蓝色布袍,并以牛角带取之金银玉带,神情肃穆的排成两列长队,文官在左、武将在右,两两对称,随着皇帝的车驾步行穿过大街,待行积五公里路时,已是日上三竿,烈日当头之时,因体力不支、酷暑难耐而中途倒下的官员已经不下三十人。 樱荔小小的个头子,套着宦官的长衫,走在御辇最近侧,皇帝时不时掀开车帘子和她说几句话,至于说什么,薛无常听不清。 隔着三五个人头,薛无常时不时往樱荔那边张望,他见到皇帝对樱荔笑,转过头和顾行之递了个眼色,示意顾行之朝那边看。 顾行之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自然知道薛无常的意思:小皇帝近来看上一个女官,并将这女官时时带在身边,荣宠自然不在言下,宫中更有小道消息称,皇帝有意立这女官为后,而这女官不是别人,正是薛无常的义女樱荔。 薛无常现在一定很得意,他不但借着小皇帝的权势行欲行之事,甚至还能操控小皇帝的喜好,简直是将小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 顾行之道,“薛掌印果然料事如神。” 薛无常道,“只是荔儿投了皇上的性子罢了。” 顾行之又往皇帝那边看了一眼,对薛无常道,“薛掌印,日头太毒,已经有不少官员支撑不住,依我看,不如大队停下来休整一番再上路。” “这你得问皇上,咱家做不了主。”薛无常道,“皇恩浩荡,这次皇上出行特别吩咐免于‘除道’,这才让平民百姓有了一睹天颜的机会,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不惜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出行祈祷,此举足以感天动地,堪称万民表率,你叫皇上中途停下,恐怕有损皇上的威信。” 皇帝出行,安安稳稳的坐在车子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真不知道哪里看出的诚心。顾行之笑笑,“总要试一试。” 薛无常心道,这顾行之是聪明人,明知道多此一举却仍要一试,恐怕还是想给随行的大臣卖个好罢! “那顾大人便去试试罢!”薛无常拢着袖子,含笑将视线收回来。 顾行之走到御辇边上和小皇帝请示,小皇帝的回答果然和薛无常一样,顾行之也没再坚持。 他躬身退下,走到樱荔斜后方,见小皇帝放下车帘,忽然在暗中勾了勾她的袖子。 樱荔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目视前方,嘴唇却微微动了动,发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你不舒服就和皇上说。” 樱荔一愣,她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脸,“我只是有些中暑。” 顾行之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如果你中途累晕了,就见不到季游了。” 樱荔眼眶有些发热,刚想问他,他是怎么看出自己不舒服的,要知道,她为了见到季游可是一路强撑着走了五公里路的。 杨武为她准备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她是女人,混迹在一群身子硬朗的男人队伍中,能不掉队也是艰辛。再加上她怕冷怕热的这副娇气的身子,现在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是她不敢叫苦,连滴汗也不敢流,怕自己会像那些中暑的人一样被半路抬走,怕自己会错失这次和季游见面的机会。 她这辈子还没有过这么大的耐力,她自认自己做得很好,就连一直问她累不累的皇帝都看不出她的异样,顾行之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么?自己的一切当真是瞒不了他么?这个人还会读心术不成? 樱荔想问问他,可再一回首,他却已经不在身后,她踮着脚尖,艰难隔着几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头去找那人的身影。 他站到了义父旁边,和义父说了些什么,义父摇头笑了笑。 他们一直在说话,没人朝她这儿看,樱荔最终放弃了,将头转回去。 这时,顾行之忽然抬起头,望着樱荔的方向,眉宇是拧不开的结。 大盛历代皇帝都是佛教的忠实信徒,他们广建寺院,光招僧侣,大力弘扬佛教教义,甚至还出资兴建皇家寺院。大觉寺便是大盛朝开国皇帝萧基下令建成,地处京城南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大型的佛事活动,在天灾*频发的年份,这样的活动更是频繁。 历代皇帝每年都会抽出几日时间来到此处和禅师论经辩道,萧午瑾是个例外,他年纪轻,对佛法文化感悟不深,虽然手里总是攥着一串佛珠,但那也不过是做个表面样子。 萧午瑾平日里虽然荒唐任性,但是他若是有心打点门面,谁也没他装的漂亮。 瞧瞧他从山门下了车,一副恭心虔诚的模样,迈着稳重的步伐,走过了九十九层石阶,汗水浸透了他明黄的衣袍,又顺着他下巴的弧度滴落下来。他在一个三米高的金身佛像前下跪,直着身子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磕头四次,起身时,他将燃的旺盛的香插/入中半人高的鼎炉中,转过身,又向天叩首四次。 待一套完整的祭礼流程完毕,萧午瑾已经挥汗如雨,年迈的老方丈亲自引着皇帝到后山的禅房沐浴休息,其余大臣则至开阔处食用斋饭。 萧午瑾在禅房歇脚,老方丈责令下人准备饭食,萧午瑾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道,“佛门清净圣地,朕岂可因一时口腹之欲坏了规矩。” 老方丈捋捋胡子道,“皇上,这一桌子都是素菜,只是形貌做的像是荤菜罢了。” 萧午瑾笑了,“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老方丈沉默不答。 这时,杨武引着薛无常和顾行之进来了,萧午瑾执起筷子,将一块形制似肉的豆制品放入口中,赞道,“方丈想的周到。”说完,萧午瑾便站起来,对薛无常和顾行之道,“两位爱卿可用了午膳?不如和朕一起用。” 薛无常和顾行之忙道不敢,萧午瑾看起来很是遗憾,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杨武,“樱荔呢?” 樱荔一直在后山休息,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被叫来萧午瑾跟前,却见顾行之和薛无常都在。 萧午瑾毫不避讳,过来牵她的手,对薛无常和顾行之道,“两位爱卿,这便是朕未来的皇后。” 樱荔没想到皇帝会当着薛无常和顾行之这么说,吓的想将手抽回来,萧午瑾紧紧攥着,道,“不怕两位爱卿笑话,朕对她着了迷,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一会儿看不见就想的难受。” 薛无常道,“皇上已到了大婚的年纪,是该早日立后,以安后宫,也替太后娘娘分忧。” 萧午瑾搂住樱荔的腰,往自己身上带,笑着道,“薛掌印看朕这位皇后如何?不会嫌弃她身份卑微?” “德行才是首要,娶妻当娶贤。”薛无常道。 “顾爱卿呢?”萧午瑾将视线转向顾行之。 顾行之拢着袖子,弯下腰,将头掩的很低,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臣不敢妄论皇上的家事。” 皇帝很满意,又问那老方丈,“听说大师会面相颇有研究,请大师帮朕看看,朕的皇后有没有母仪天下之相?” 那老方丈嘴唇颤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许久方道,“回皇上,依老衲看,这位姑娘虽是出身显赫,但从面相上看,这位姑娘有命无运,累及父母,是命小福薄之相……这一月内恐怕还会有血光之灾——” “累及父母?” “大胆——” 樱荔和萧午瑾同时开口,那老方丈吓的一哆嗦,忙道,“是老衲妄语,是老衲妄语。” 萧午瑾拉着樱荔在饭桌前坐下,亲自夹了金黄玲珑的素丸子喂到她嘴边,樱荔不好当着众人面驳他面子,只好张了嘴吃了进去,萧午瑾对那老方丈笑着道,“朕福泽深厚,就算樱荔福薄又如何,朕疼她宠她,把福气分她一半便是了。” 薛无常见萧午瑾和樱荔恩爱,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那一桌子菜,萧午瑾未动几筷子,反而都被他一口一口喂进了樱荔的肚子里,樱荔受情势所迫不得不假意迎合他,可是那愁眉不展的表情却不是骗人的。 正巧在这时,杨武进来报说在山中发现一行迹可疑的人士,“还是个女子,手里握着剑,说是要来找万岁爷讨个说法……” 薛无常道,“这山中戒备森严,按理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萧午瑾看起来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出现了个形迹可疑的刺客大发雷霆,反而好兴致道,“找朕讨什么说法?告御状?告谁的状?” 薛无常急了,他本能的怀疑对方是冲他来的,所以想拦着皇帝,但是皇帝当即下令把人带上来,又吩咐众人退下,薛无常道,“皇上,万一那刺客别有居心恐怕对您不利……” 皇帝眯着眼看他,“既如此,那薛掌印就留下保护朕,朕信得过你。” 顾行之、樱荔、老方丈退下,樱荔拦住那老方丈想问什么,老方丈念了声“阿弥陀佛”。 “姑娘,老衲看你是个善性人,奉劝你一句,休要执着。” 樱荔问道,“执着什么?” “万般诸事。”老方丈道,“否则只能是万劫不复,老衲言尽于此,不能多说。” 樱荔还想再问,可是顾行之听了老方丈这话却明显面有愠色,他将樱荔往后拉了一把,挡在身后道,“大师是得道高僧,没想到也如江湖术士一般。” 老方丈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无意和他争辩,叹口气拄着拐走了。 顾行之见樱荔闷闷不乐,道,“不必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我不是担心那个。”樱荔无奈道,“我就是想问问我父母的事。” 第24章 顾行之引着樱荔行入一条被竹林掩映的小径,风摇翠竹,竹林轻轻摇曳,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就像美妙的乐音盈盈飘来。 两人一路沉默着,各怀各的心事。 顾行之起初走在樱荔前面,却不知为何被樱荔超过去,他越走越慢,樱荔不得不在前面停下来等他。 樱荔:“怎么了?” 顾行之嘴角一牵,“没什么。” “哦。”樱荔继续向前走,顾行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小心。” 樱荔差点就要被前方凸起的石块绊倒,幸好顾行之拉了她一把。 顾行之视线落在她的脚下,“脚怎么了?” “鞋子有些大,走路不跟脚,没事的,走吧,我们快去见季游。”樱荔反手牵住顾行之,自然的就拽着他前行,顾行之脚下没动,樱荔道,“别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皇上要找我,怎么办?” 顾行之问她,“对你来说,现在见到季游还重要么?” 樱荔不解。 顾行之道,“皇上已经允你为后,你既然已经要成为皇上的妻子,见季游还有必要么?” “你别和我说这些。”樱荔道,“我这个人脑子笨,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我做一件事,不会考虑它有没有必要,只要我想,我就会去做。” 顾行之松了手,跨了两步,站到她身前,忽然背过身,半蹲着道,“上来吧,我背你去见季游。” 樱荔还在犹豫,顾行之道,“别耽误时间。” 樱荔爬上了顾行之的背,两只胳膊勾住顾行之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顾行之依旧走的很慢,蜿蜒的小路再长也会走到尽头,顾行之问她,“樱荔,和我说说你的父母吧,你刚刚想问方丈什么?” “说什么,我没有父母,我只有义父。”樱荔讲脸贴在顾行之的背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印在顾行之的衣袍上,“我以前问过义父,我父母是谁,他说我父母死了,我问他怎么死的,他不搭理我。义父不喜欢我问这些事,所以我也不敢多问,刚刚我听那个老方丈说我会累及父母,我还以为是我把我父母害死的。” “怎么会。”顾行之道,“江湖骗子的话怎么能作数。” 樱荔道,“他可是方丈大师呢。” 顾行之笑,“那你还是未来的皇后呢。” 樱荔不说话了。 顾行之的步子很稳,让人很有安全感,樱荔又累又困,特别想打瞌睡,正要闭了眼打个盹时,顾行之又道,“你义父对你好么?” 樱荔咕咕哝哝应了一句,说的什么,顾行之就听不清了。 樱荔在一张软榻上醒过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满室幽香的小竹屋中,竹屋正中有个精致的铜炉,里面似乎正烧着什么,有几缕烟气源源不断的冒出来,闻起来很舒服,让人不觉心神安宁。 缭绕的烟气中,樱荔看见窗户边似乎站了个人,她下意识就想叫顾行之,可是定睛一看,这人比顾行之矮了半头,身材似乎也略壮一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忽然转过身来。 樱荔一下子坐起来,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季……季大哥?” 那人慢悠悠走到樱荔的榻子前,优雅的坐下来,道,“荔儿,十年不见了。” 眼前这个人长的和顾行之很像很像,但是细看之下还是能分出区别的,这个人的眉骨更高一些,颧骨也更高一些,樱荔不敢相信,世上竟然真的有长的如此想象的两个人,一时之间,竟让她产生置身梦境的恍惚感。 “荔儿,我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当年多亏了你,否则我只怕活不到现在。”季游温柔的牵起樱荔的手,“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 樱荔的印象里,季游不是个话多的人,当年的季游是多么高傲啊,高傲的要她死命白咧的纠缠他,他才愿意和她说一句话。可是现在,季游竟然愿意和她说谢谢,除了受宠若惊之外,樱荔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心酸。 她用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最后忍不住失声痛哭,“季大哥,你还活着,幸好你还活着……” 季游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哄着她道,“荔儿,我还活着,多亏了你我才能活着,我不会忘记。” 樱荔哭够了,季游替她擦眼泪,樱荔盯着他那张脸,“真像!” “像顾大人?”季游道,“是很像,可毕竟不是一个人。” 樱荔用袖子抹了把脸,“是啊,我就知道季大哥怎么都不会把我给忘了。” “是,我怎么可能忘了。” “对不起,我还把你认错了。”樱荔听了这话,就像小孩子得了糖一般心满意足,又为自己先前的错认感到荒唐可笑,甚至还有一种自己误会了季游的歉疚感,她抓住季游的袖子,“季大哥,你回来了就好,我们走吧!” 说着,樱荔就要下榻穿鞋,可是她没找到鞋,最后索性鞋子都不穿拉着季游就往外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季游明显一愣,“去哪里?” 樱荔道,“季大哥,你带我一起离开这里吧,顾行之说你为了躲避仇家在山林深处隐居,你带我一起吧!” “那怎么行?”季游道,“你可是未来的皇后。” 樱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也觉得我愿意做什么劳什子皇后吗?我不要做皇后,季大哥,你带我走吧,皇宫像个吃人的黑洞,大家都死了,我要是留在宫里也会死的,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带我走吧,要不我真的要死了,娜青、冬菇、来福,我认识的人都出事了,我也要死了……” “荔儿,你冷静一点。”季游温柔的安抚她道,“不会的,你是皇后,谁还敢害你。” 樱荔道,“你不懂我的感觉,你不懂的……” “荔儿,我没法带你走,我仇家一直在追杀我,只要我一露面,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还会连累你,你对我有恩,我应该帮你,可我护不住你。” “我不用你保护我,真的不用。”樱荔就像是疯了般,使了最大的力气想把季游拉走,“季大哥,你仇家是谁?我义父是薛无常,我叫他帮你……” 这小姑娘像疯了一样喃喃自语,季游狠下心肠,拂开樱荔的手,提高音量喝道,“我们这么走了,顾大人怎么办?” 他这么一喝,倒把樱荔吓住了。 是啊,顾行之替她找到季游,她和季游这么走了,岂不是要陷顾行之于不义? 樱荔蹲下来,十根手指头插进自己盘的整整齐齐的发丝中,有些崩溃的把头发搅弄乱。 季游也蹲下来,手按在她肩膀上,不忍开口道,“荔儿,我成亲了,我不可能带着你……” 樱荔将季游的手拍掉,“你既然成亲了,还回来找我干什么,找我干什么啊?” 季游道,“我不回来找你,你能死心么,荔儿,别傻了,别为我犯傻了……” 樱荔蜷坐在墙角,视线盯着一处不动。 有人走进来,她眼皮都没抬,只问道,“季游走了吗?” 女人的声音答道,“已经安排车将他送走了。” 樱荔将头埋在膝盖中,女人想把她拉起来,但发现这姑娘倔的像头牛。 “樱荔姑娘,起来吧,你该回去了。” 樱荔没有反应。 女人无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女人带着顾行之进来,指着樱荔叹口气。 “行之,我没办法了。” 顾行之二话没说,走过去把樱荔抱起来,樱荔以为他要把她送回去,四肢挥动挣扎。 顾行之道,“别坐地上。” 樱荔安分下来,被顾行之抱回榻子上。 樱荔满脸泪痕的仰头看他,“原来你不是骗我的,他真的成亲了……” 顾行之不语,樱荔又道,“那我怎么办?” 顾行之背过身,嘱咐女人道,“素梅,打盆水替她擦脸,给她梳头。” 说完,顾行之走了出去。 素梅想靠近樱荔,可樱荔对她很排斥,素梅摸着她的脸道,“姑娘,别任性了,你可知道在你任性胡闹的时候,有多少人连命都保不住么?” 顾行之再次进来的时候,樱荔已经穿戴整齐,顾行之看了素梅一眼,素梅走过来对他小声道,“我和她说,别叫你为难,她就什么都听我的。” 顾行之:“……” 第25章 樱荔不哭了,也不闹了,像尊木偶似的任素梅摆弄。 素梅将樱荔长如瀑布的黑发盘起,顾行之走到素梅身旁,递给素梅一根玉质的玲珑剔透的簪子。 素梅微微一怔,接过簪子,别在樱荔的头上。 镜子里的姑娘虽然着男装,却难掩其清秀容貌,顾行之将窗子打开,阳光照射进来,樱荔头上的玉簪闪闪发亮,可在顾行之眼里,多漂亮的首饰珠宝都及不上女孩的光华。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嘴角含笑,那笑容有几分欣慰、也有几分酸楚、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无法用语言道明的情绪。 樱荔半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在阳光下微微煽动着,就像蝴蝶的翅膀。 这副画面一直镌刻在顾行之的记忆中,就像这个姑娘一直停留在他的生命中一样。 “啧?” 素梅发出声音,秀气的眉毛蹙起来。 顾行之问,“怎么?” 素梅抓住樱荔的手腕,将中指和无名指搭在樱荔的脉搏上,问道,“樱荔姑娘,你最近身子可有不适?” 樱荔摇摇头,“我很好。” 素梅没再说什么,顾行之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素梅道,“没什么。” 顾行之送樱荔回去,他一直走在樱荔身后,永远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过这次樱荔无心再等他,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鞋子合脚么。”顾行之问她。 樱荔的感官渐渐苏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那双不合脚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掉了,现在脚上的这一双很合适。 她转过身,对顾行之道,“顾大人,谢谢你。” 顾行之将视线别过去,“谢什么?” “所有的事。”樱荔平静的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带季大哥来见我。” “樱——” “其实季大哥从来没说过他喜欢我,当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也没说过。是我自己朋友太少,也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喜欢他,他从来没对我承诺过什么……”樱荔有些遗憾的说,“其实他没错,可是我还把他赶走了,都是我不好,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都这么不欢而散,都是我搞砸了。” “不是。”顾行之道,“不是你的错,都是他的错。” 樱荔忽然笑了,她伸手捣了顾行之一拳,“你怎么了,怎么还安慰起人来了,你放心,我做了皇后,一定不会短了你的好处。” 顾行之:“……” 樱荔道,“逗你的。” 夕阳如血,远远悬挂在天边,竹林深处一男一女的身影被拉的斜长。 这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跑过来,顾行之下意识把樱荔藏在身后。 那侍卫慌慌张张的,似乎是有什么紧要的事,“顾大人,可算找到你了。” 顾行之眼皮一跳,樱荔也紧张的不得了,难道皇帝发现了顾行之带自己出来见外男么? “皇上召您过去呢!”这侍卫是顾行之买通的人,专门给他放风的。 顾行之问,“只召我一个?” 那侍卫道,“听说是因为那个被抓到的女刺客提到了您,皇上叫您过去问话。” 顾行之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可樱荔却更紧张了,“为什么会提到顾大人?” 那侍卫这才发现顾行之身后藏了个小太监,他犹豫着要不要说,见顾行之点头方道,“卑职听说,那个女刺客是已故大理寺少卿裴度之女,她向皇上揭发您……” 听到裴度的名字,顾行之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问,“揭发我什么?” “说您残害忠良,还说您曾经写过反诗……” “知道了,这就过去。”顾行之回头吩咐樱荔,“我们分开回去。” 樱荔问,“不会有事吧?” 顾行之很古怪的看着她,旋即笑着道,“你不用管我的事。”说罢,便吩咐这侍卫寻个恰当的时机带樱荔回去。 顾行之走后,樱荔又问那侍卫,“顾大人真的不会有事么?” 那侍卫不知道樱荔的身份,还真以为她是个太监,便道,“这个不好说,备不住。” 樱荔一脸焦色。 樱荔回去之后在门口等着,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众人从屋里出来,顾行之昂首阔步的迎面走来,见了樱荔,脚下便打了个转儿,下山离开了。 紧随其后的是三五个侍卫押送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那女人一身紧身衣,显出曼妙婀娜的曲线,虽然嘴角挂了血,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个很有风姿的女人。 她的眼神透着狠戾,从樱荔身边路过时,还狠狠剜了樱荔一眼。 薛无常是最后走出来的,樱荔走过去指着女人问他,“义父,那个人是谁?” 薛无常本不想和樱荔说这些事的,但是难得见樱荔关心这些事情,便耐心道,“裴少卿的女儿裴嘉,想不到那个老家伙的女儿竟然这么有血性,倒真是出乎咱家意料。” “那……顾大人没事吧?” 薛无常哈哈一笑,“裴嘉再有主意也是匹野马,顾行之是头狡猾的狼,你说这野马再猛能斗的过狼吗?” 樱荔不喜欢薛无常这个比喻,但是听到顾行之没事,她整颗心倒安定下来。 薛无常接着道,“荔儿,看见裴嘉这下场了么,义父告诉你,以卵击石这种事千万不能做。要是有一天义父也像裴度一样,你可得记住,自己保命要紧,可别像裴嘉这样犯傻,好不容易逃出去还为了虚名、报仇赶回来送死。” “义父,你别这么说。”樱荔听薛无常这么说有些害怕。 “义父这是教你。义父以前没法亲自手把手教你,好不容易把你接来京城,可你这就要嫁人,义父有很多东西还没告诉你。”薛无常道,“荔儿,义父叫你做皇后不光是为了自己,要是有一天义父成为众矢之的,你可千万别为义父说话,义父有权有势,义父就护着你,义父大势已去,义父也绝不拖累你。” 樱荔今天经历了太多,本来已经精疲力尽,这个时候听见薛无常这么说,心里更是揪成一团。她和薛无常产生了摩擦,甚至无数次想过违背薛无常的意志,就在中午,她还想和季游一走了之,可是现在想想,她这一走,把义父弃置何处?义父是她唯一的亲人,待她这般好,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她却只想着自己…… “义父,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锦衣卫大狱内。 今早刚下了一场雨,地底下往上都窜着湿寒气,裴嘉劈了一方干净的地界,一动不动的坐着,就像一尊雕像一样。 巡守的狱吏路过时都对她指指点点,因为这个人是个女人,诏狱还没关过女人,这可真是件新鲜事。 而且,这女人关进来这两天表现的无比淡定,仿佛接下来迎接她的不是严审和酷刑。 “这女人长的不错,瞧那大胸、大屁股,真用刑的话,我还真舍不得打。” “屁!你看那女人那宁死不屈那样子,人家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你cao!” “滚你巴子的!” 那两个狱吏说说笑笑,粗俗鄙陋的调笑声回荡在长长的诏狱甬道中,正在这时,一个狱吏忽然止住了笑,拍拍另一个人的肩膀,示意他向后看。 那人看身后吓了一跳,连忙躬身作揖,“顾大人,顾大人!” 顾行之冷着脸,那两个狱吏吓的说不出话来,顾大人脾气不好,他们生怕自己的污言秽语侮辱了顾行之的耳朵,便自觉的抽自己的嘴巴。 顾行之没叫停,还道,“狠狠抽。” 第26章 那两个狱吏自打巴掌,脸颊高高的肿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行之顺手从一个狱吏的腰间拽下钥匙,那狱吏抬头,“顾大人,这……” “还不快滚?” 两个狱吏不敢再说话了,彼此对视了一眼,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裴嘉静静看着这一切,顾行之将牢门打开,她依然是那副表情,好像所有事都和她没有关系。 顾行之从地上捡起一个馒头,替她将脏兮兮的外皮剥掉,亲自递给她。 “吃吧。” 裴嘉眼眶烧的滚烫,伸手接过那馒头,往嘴里塞了一口,她慢慢的嚼,勉强自己吞咽下去。 顾行之起身,用火折子将牢房四周的烛台点亮,再一回首,裴嘉已经吃下了那个馒头,仰着脸问他,“顾行之,顾大人,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么?” “我不想杀你。”顾行之道。 “你当年也说过,你会把我爹救出来,可你不但没救他,还亲手杀了他。”裴嘉笑了,“我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顾行之垂首不语。 “顾行之,我爹他为官清廉,刚正耿直了一辈子,他以前就说过,他这辈子得罪了不少人,恐怕难得善终,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害死他的不是小人,而是他一直视若自己亲生儿子的你!”裴嘉走到顾行之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我谁都不恨,我就恨你。” “你恨得对。”顾行之面无表情道,“我狼心狗肺,当年若不是裴少卿收留我,我恐怕根本不能在京城立足,也到不了今天的位置。” 他若是遮遮掩掩,裴嘉心里还好受一些,可他这么直白无惧的承认自己的无耻,这倒让裴嘉一肚子的质问无法宣泄,她捂着嘴,嚎啕大哭,“你知不知道我爹多器重你?他被抓走前几天,还私下问过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他是想收你做女婿的,他还劝我,他说你虽然出身不高,可是人品才学都是一等一的,他叫我别嫌弃你的家世……你怎么能这样啊,顾行之,你怎么能这样?” 顾行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小嘉,我放你出去。”顾行之咬着牙道,“我一定把你放出去。” 裴嘉松开顾行之的衣领,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我不用你救,我宁愿死在这里我也不用你救,我这次敢来告发你,我就没想活着回去。” 那一巴掌使了全力,顾行之却丝毫感不到疼痛,他只觉得胸口发闷,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小嘉,我这条命是裴少卿的,我迟早要还给你们,但不是现在。”他深吸一口气,闭着眼道,“所以你得留着命,要不怎么找我报仇?” 他越这么说,裴嘉心里越难过,他们曾经明明很好的。 她和顾行之于少年结识,那时他十五,她十三。 那一日,她坐在紫藤花架子下念诗,声音朗朗,一诗念罢,父亲裴度拍掌赞叹,她向往常一样提着裙摆迎上去,却看见父亲身后站了个少年。 少年那时候已经长的很高,可是穿的却是又不合时宜又小一号的衣裳,鞋子还破了个洞,父亲对她说,这个人以后要和他们一起生活,她可以拿他当哥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做哥哥,可她是真的关心他,她为他学会了缝衣服,为他学会了纳鞋子,他起初很沉默,和他说十句话,他也不见得会回应一句,久而久之,她还以为他讨厌自己。 她去问父亲,裴度告诉她,“行之命很苦,对人戒心很重。”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越难的事情对她而言就越有吸引力,顾行之吸引了她,她废了很大的心力去费力讨好顾行之,终于有一天,顾行之会和她说话了,会对她笑了,会像裴度一样亲昵的叫她小嘉了。 她以为顾行之对自己已经敞开心扉,可是直到有一天,有一伙人像强盗一样闯进了她的家,砸了院子里所有的东西,还拖走了她的父亲。 她要上前和那些人拼命,被顾行之拦腰抱住,顾行之对她承诺,“裴伯父肯定会没事,我保证。” 抓走父亲的是东厂的人,裴嘉并不是无知少女,她自然听过许多关于东厂和诏狱的传说,也知道这一去是再难归来,可顾行之和她保证,他说一定会把父亲救出来。 她信了,甚至还听顾行之的安排,乖乖的带着几个老奴躲到南方老家避祸,可是路才行了一半,就在道上听说了父亲死在诏狱的消息。 她来不及回头奔丧,就又听说了顾行之升官的消息。 裴度以“大不敬”的罪名入狱,而和裴度关系极为密切的顾行之却丝毫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步步高升,这其中的蹊跷裴嘉不敢细究,她大病了一场,身边的老奴纷纷离她而去,只余垂垂老矣的奶娘守在她身边,奶娘将她送到了舅舅家养病,等她病完全好了,下了地,已经过了五个月之久。 而这个时候,朝中的局势已经是十分清晰,顾行之一路被破格提升,还被打入了阉党,为各路文人清流所不齿,舅舅说,她爹这是引狼入室才酿成了家祸。 她不愿意相信,可是日子久了,她终于认清了事实:那个顾行之就是踩着她父亲的尸体升官的。 有什么比背叛更让人痛彻心扉? 裴嘉辞别了舅舅,收拾包裹独自踏上回京的道路。 那一年,她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裴嘉身边没有亲人,只有舅舅派给的两个小厮保护她,可是半路还是遇上了山贼,她被抓去山寨,成了可笑至极的山寨夫人。 今年她二十三了,这四年她跟着她那位寨主相公学了不少本事,寨主叫张德,是个糙老爷们,不爱干净、满口粗话,可是却对她有求必应。 绿林好汉最讲义气,裴嘉虽然瞧不起张德,可是却不讨厌他。 她和张德讲自己的身世,讲顾行之这个人,张德听完当即就要抄家伙打上顾行之门上去。 裴嘉笑话张德不自量力,第二天她便不告而别,离开了山寨,回了京城的老家,在那里她找到了一些顾行之的早期墨宝,带在身上,又经过诸翻打听,才找到皇帝进香的这个机会。 顾行之在朝中的地位一手遮天,她有冤也没处诉,这世上除了皇帝,已经没有能制得住顾行之的人了。当然,以她的武功,她也能选择一刀了结顾行之,可那就太便宜顾行之了,她要的是让这个人身败名裂。 不知者无畏,她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溜进了大觉寺的后山,和侍卫打斗的过程中受了些伤,好在最后见到了皇帝,她向皇帝尽诉家父裴度的冤屈,痛斥顾行之和薛无常的相互勾结,可那顾行之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狗皇帝不明是非,非但不处置奸宦,反而还叫人把自己关起来。 裴嘉已经心灰意冷,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可她没想到比死亡来的更快的是顾行之。 她以为自己憎恨顾行之,她无数个夜晚都在梦里将顾行之千刀万剐,可是真的见到顾行之的那一刻,她更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本来好好的,为什么明明能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行之没有给她答案,他离开时又为牢门上了锁,裴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顾行之摇摇晃晃出了诏狱大门,外面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狱吏追上来要给顾行之撑伞,被顾行之一把推开。 他跌跌撞撞冲进雨里,雨水夹杂着泪水。 素梅撑着伞来接他,他看见素梅的时候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素梅带他回了医馆,顾行之换了身干净衣服,情绪依旧有些低落。 “真的是小嘉?” 顾行之“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如果真按你说的,小嘉练就一身武艺,若是把她放出来……”若是放她出来,顾行之就危险了,可是素梅没说这么直白。 顾行之抿了口茶,“这都是我的疏忽,当年查到她投奔了母舅家,之后我就没有再过问,想不到……” 裴家的事是顾行之心里永远的结,素梅不想他总是想起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行之,其实我找你来,是有件事和你说,关于那个叫樱荔的小姑娘。” “她怎么了?”顾行之眼皮一跳。 素梅从架子上取了本书,翻开某一页递给顾行之,“你看。” 第27章 “草乌头,状似乌鸦头,多分布于新疆和准噶尔一带,取三钱,服用可致神智昏聩……” 顾行之问,“这是什么?” 素梅将书合上,放在一边,“乌~头~碱对人有强烈毒性,而我要说的就和这乌~头~碱有关,早年我去过西域边城游历,在那里我曾听说过这么一种药,叫‘一线牵’。” 顾行之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素梅道,“一线牵的主要成分就是乌~头~碱,只是在乌~头~碱的基础上加入了毒虫和花粉,它的药效视分量而定,过量致死,轻量则使人看不出异常,但是毒素会慢慢沉积,若是一直服用,长此下去,这人恐怕非痴即癫……” 顾行之的拇指和食指将杯腹使力环住,似乎只有如此,他的手才能抖的不那么厉害。 “行之,我那次帮樱荔姑娘梳头时,发现她的后颈处有红血丝,我替她号脉,也发现她的脉象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那天开始我就起了疑心,这两日我翻遍医术,总算找到点蛛丝马迹。” “是不是中毒的人会经常头晕无力?” 素梅道,“正是,怎麽?樱荔姑娘自己也发现了?” “啪。” 陶瓷破裂的脆响,顾行之手里握着的杯子被捏碎了,他满手都是血,顺着他的指尖汩汩流下。 素梅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去找药箱给他包扎,等她回来时,顾行之已经不见了。 小皇帝自大觉寺归来就正式搬到了西苑,一是夏日到了,宁安殿装点简陋,恐不适宜过夏,二来西苑离皇宫的储冰室很近,皇帝需要冰块来降暑,西苑无疑是最适合避暑的所在。 樱荔跟着皇帝一块搬到了西苑,皇帝现在和樱荔形影不离,一刻看不见樱荔的人影,他都要问问这姑娘去了哪里。 杨武对樱荔道,“咱家还是头一回见皇上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 樱荔仔细想了想,皇帝待她确实不坏,除了去大觉寺的前一天晚上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其余功夫都不曾对她大声过。有了她,他不再流连于那些浓涂艳抹的莺莺燕燕,他甚至不再叫其他女官近身伺候他,日常起居都交给她照料,她不会照顾人,总会出差错,他也不恼,有时候还会亲力亲为。 最重要的是,他经常会告诉她,他很喜欢她。 樱荔想,被人喜欢总比喜欢别人要好吧? 渐渐的,樱荔学着去接纳皇帝,她不再甩开皇帝拉着她的手,不再为了减少和皇帝独处而躲到一边偷懒。 皇帝带她去泛舟,他不叫宫人跟着,而是自己做起了船夫,划着小桨,载着樱荔往湖心小亭去。 烈日炎炎,皇帝一边划船一边对着她笑,有汗珠顺着他下巴的弧度流下来。 顾行之来求见圣上,杨武带他来到湖边,指着荡漾碧波上的小舟道,“皇上和樱荔在玩呢。” 顾行之看到,樱荔忽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的给皇上擦汗,皇上把脸进一步伸了过去,在樱荔猝不及防间,皇帝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顾行之见过皇帝抱她,搂她,牵她,但是他还从没见过皇帝亲她,所以他从没想到,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力会这么大。 在那一刻,他想跳入水中,尽最快的速度游到彼岸,他要把樱荔抢回来。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杨武道,“顾大人,你回去吧,皇上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 顾行之眯起了眼,将眼中的嫉妒、愤恨、不甘都隐藏起来,“怎么说?” “皇上今天是要办事了。”杨武半笑着,凑近一步小声对顾行之道,“皇上叫咱家弄来了药,八成今天就要临幸樱荔姑娘了,那药可是王丹阳道长炼的,女子若是服下……薛无常啊薛无常,咱家有时候真是佩服他,这个世界上,比咱家还了解皇上的人,也就他一个了。” 杨武没注意到顾行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接着道,“顾大人,虽说来福已经走了,咱家现在也是皇上身边第一人,但是你知道,咱家想要的不止是这些。薛无常一直压在咱家上头,薛无常的人也压根瞧不上咱家,咱家怎么能咽了这口气?不说别的了,咱家暗中调查过,樱荔姑娘可是薛无常安排进宫的,十之□□是薛无常的人,她要是真当了皇后,这前朝后宫都要姓薛了,顾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武的视线移向湖心,皇帝和樱荔已经上了岸,湖心亭的帘子被放下,杨武目光流露出一丝阴狠,“所以说,这个樱荔留不得,顾大人,你说呢?” “是你干的?”顾行之上前一步,揪住杨武的衣领,把瘦弱的杨武整个人都提到了半空中,压抑的怒吼:“我不是说过不许动她!一根手指头也不许动她!” 顾行之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杨武还真是吓了一跳,这个顾行之,他们初交时,杨武就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个人和他一样,为了向上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且心志极其坚韧,忍耐力极强。 他如此年轻,能借助薛无常的力量走到今天的地位,这一路自然是受到过不少非议,甚至还有大臣因为瞧不起他,当众打过他耳光,不过这个人当时完全不恼不怒,看起来分外平静。 平静,就是平静,是这个人的一贯状态,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今天,这个人却为了一个女人对他这个一路走来的盟友动怒了。 杨武倒不生气,被扯了脖子导致满脸通红的杨武反而笑了笑,挤着嗓子磕磕绊绊道,“顾大人怎么了?为了个宫女还要和咱家决裂么?” 顾行之的劲儿有些卸了,杨武的脚总算落了地,但是顾行之的抓着他领口的手依然没松。 杨武给顾行之使个眼色,示意他往湖中央看,“顾大人,这会儿人家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花骨朵开了苞,从此和您没关系了。” 顾行之的手松开了,身子往后踉跄几步,虽是七月盛夏,却犹如置身冰窖,周身都发冷,犹如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风雪夜,村子门前结了薄冰的小河上铺了一层冻住的血,满眼都是刺眼的红。 “顾大人,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惦记皇上的女人?更何况这女人也不是风华绝代,论才论情,皇上养的歌姬都比她强,皇上是年少叛逆,喜欢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姑娘,顾大人可不至于的吧?自古才子配佳人,您可得收收心咯!”杨武安慰他,“再说了,咱家也够对得起她,您当初叫咱家老顾她,她和皇上能有今天,咱家也帮了她不少。现在不行了,这是真要做皇后了,可得先下手了,这皇后之位不是谁都有命做的。” 命。 听到这个字,顾行之忽然回过神来,他揉揉涨疼的太阳穴,无力的对杨武道,“把解药交出来。” “嗯?”杨武一愣,“什么解药?” “别他妈跟我装傻?一线牵!”顾行之手握成拳,气的瑟瑟发抖,“你给她下了什么药?她要是出了事,我叫你给她陪葬!”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对岸乱成一团,皇帝赤~裸着上身,听到声音,披了衣服气恼的扯下湖心亭一边的帘子,就见到湖中有双时沉时浮胡乱挥动的手,从那露出的袖子颜色来看…… 是杨武。 而这个时候,有几个人跳下水去救杨武,首当其冲、游在最前面的就是顾行之。 而那顾行之游的飞快,不一会儿便捞到杨武,可却并不带他回对岸,反而往湖心亭这边游过来。 眼见这两人和后面一大帮侍卫要上岸来,皇帝也不能把他们踹下去,皇帝这心里是又气又怒。 他回头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缩在榻子上不住痉挛的小姑娘,眼里有亟待喷发的火焰,小姑娘沉沉低吟,发出痛苦可又让人心痒难耐的声音,皇帝叉着腰走到桌前,举起酒壶,对着壶嘴,仰脖往嗓子眼里灌酒。 随后,他把先前被他扯了的帘幔匆匆盖在小姑娘身上,这时,那顾行之已经把杨武救上岸,跪在他身后请罪道,“恕臣冒犯,杨公公失足落水,臣恰好看到,情急之下便下水救人……” “顾爱卿,你还真是古道热肠啊!”皇帝咬着牙道。 顾行之的余光开始搜寻樱荔的身影,一眼就看见榻子上有个人,长发凌乱的垂落着,身子像个虾米一样蜷成一团,她身上盖着帘幔,浑身都抖的厉害,发出嘤嘤低泣,时不时夹杂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呢喃。 顾行之攥紧了拳头,他在想: 杀他,还是不杀他? 他自己,死,还是不死?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难受……唔……” 榻子上的人抖的越来越厉害,她裹着帘幔把自己包的像块粽子,从塌子上滚了下来,皇帝一跺脚,转过身去扶她。 顾行之这时抬起头,眼中闪过狠戾的神色,死死盯住皇帝的背影,他在心中估算:现下侍卫们还未上岸,是个动手的好时机,只要他动作快一些,就能掐住皇帝的脖子甚至将皇帝的脖子拧断。 顾行之跪着的膝盖已经暗中离了地,他如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早将人生大计抛之脑后,他眼里只有缩在皇帝怀里不住痉挛的小姑娘,脑海中也满是他的小姑娘屈辱的被皇帝压在身~下的画面。 他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会促成这一切的发生? 他本以为,让他的小姑娘做皇后是对她最好的决定,他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她,也笃定薛无常保护不了她,在这个世界上,能保护她的只有皇帝和手中的权利。 所以,他要将她推上那个位置,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有这样,来日他和薛无常斗的你死我活之际才不会牵连到她。 可是,他忘了,有的人根本容不下她,他错了,大错特错,他将他心爱的小姑娘推入了狼窝虎穴,她在这里不光受到这种侮辱,甚至还可能到不了立后那一日就失去性命。 他太自负了,自负的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是他却忘了,在阴暗的角落有一个他看不见的对手。 既然不是杨武,到底是谁给樱荔下的药?是太后?是……皇上? 敌人在暗他在明,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顾行之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正欲疾步上前之时…… “季大哥……” 樱荔的声音抖的不成音节,可是顾行之还是听出来了。 皇帝没听清,将耳朵凑过去,有点不耐烦,“你说什么?” 问完,皇帝忽然转过了头,顾行之的脚步一顿,只见皇帝从桌子上拿了酒,要喂樱荔喝下去。 樱荔双颊通红,眼神迷离,嘴唇碰上了杯沿,却在睁大眼睛时看清了皇帝的脸,意识骤然清醒,她推开皇帝喂她的手,那杯子也砸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皇帝彻底怒了,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又想想现在发生的一切,当着臣子的面,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要这样被下脸面。 他气的站起来,赤膊的上身因为愤怒更加显得肌肉分明,他有些话想说,当着顾行之的面又不好说,恰好已经有侍卫和宦官上了岸,他冷声吩咐,“把樱荔带走,关在朱雀阁闭门思过!” 有两个宦官上前要将樱荔抬走,樱荔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显然是抗拒任何人的碰触,她发出嘶哑的哭声,顾行之的心揪成一团,下一刻就要窒息了似的。 可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告诉自己:他要忍。 幸好刚才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和皇帝同归于尽,否则他的小姑娘怎么办?她现在这副样子,她要怎么办? 皇帝像刀子似的目光飞过来,很明显,皇帝心情不佳,即使他极力在压抑自己的暴躁,可是起伏的胸膛也看出皇帝确实是震怒。 “顾行之,你来干什么,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叫你整天来朕的豹房跑?” 顾行之缓缓道,“回皇上,大同那边频频传信,战事告急,请求朝廷播派物资和粮食。” 皇帝吼道,“郭达吃了朝廷这么多年的空饷,朕不是已经派了钦差去调查此事吗?占了朝廷的便宜,必须都得给朕吐出来!” “皇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郭达的事可以慢慢查,但要是为郭达的事耽误了战事,恐怕……” “朕提你做首辅不是叫你给朕找麻烦,是叫你解决麻烦,国库空虚,你身为内阁首辅比朕清楚,这事朕不管,你们内阁自己拿主意,拿得出银两就播,拿不出就自己解决,若是大同失守,朕唯你是问!” 顾行之告退后,皇帝回了寝殿依然气郁难平。 杨武落水被救起,换了身衣服又来御前侍奉,皇帝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就会坏朕的好事!” 杨武在心中将顾行之千刀万剐,都是顾行之故意把他推下水,败坏了皇帝的好兴致,现在倒都怪他一个人了。 杨武赔笑脸道,“皇上,那樱荔姑娘已经囚禁在朱雀阁,您若是……” 看皇帝这意思,是没成事了,也怪不得皇帝恼怒,杨武的潜台词是:若是您还想,还可以去朱雀阁接着来。 皇帝一连喝了好几杯茶,这茶以前都是樱荔泡的,现在换了人,喝起来真不是滋味,“樱荔那边怎么着?” “回皇上,樱荔姑娘据说还是浑身发抖,那药劲儿还没过去,您看是把人带过来还是叫人给她泼几盆冷水缓缓……” 皇帝冷哼一声,“她有没有说想见朕?” 杨武垂首不语。皇帝懂了,更觉得屈辱难耐,“就由着她不管,什么时候她求朕,朕什么时候过去!”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守住了朱雀阁,别叫消息传出去,尤其是薛掌印那边,要不他又该和母后告发说朕在胡闹了。” 皇帝眯起眼,他不相信,自己就征服不了一个女人? 本来就是薛无常送给他的玩物,身为棋子,却还在他面前故作矜持,他耐着性子和她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可她却不懂见好就收。 她以为自己是谁?薛无常能把他玩弄股掌之中,她一个小姑娘也想玩弄他? 既然薛无常想把她送到自己身边来,他成全他们,他不但要睡了这个女人,还要睡的她揭下那层天真纯洁的面具,在他身下毫无尊严。 可这小姑娘太能装,即使药效发作抖的浑身抽搐也不忘把他推开。 那媚药的药劲儿皇帝是领教过的。 他第一次尝试*之乐是在三年前,是和他身边一个叫“连翘”的宫女,宫女大他几岁,平日里看起来温婉贤淑,可那天晚上,他给了吃了那药,那宫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表现的放~荡又让人心动,还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完全不用他使力气。 之后他睡了很多女人,那药也用了不少次,可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第一回。 他想看看这药用在樱荔身上是个什么效果,果然,樱荔喝了他亲自为她倒的酒,不出一会儿就开始出汗,继而浑身发抖、痉挛,口中发出羞人的呻~吟,她一直在哭,他想让她求他,可她咬着嘴唇,咬破了也不开口,她满地打滚,他一靠近,她就用头把他撞开。 她这是宁愿死也不叫自己碰她。 皇帝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气的恨不得把她推下河去,他对她吼: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你跟朕装什么装? 她可能听不见了,像魔怔了似的用头撞地,他讨厌她,可现在不想叫她死了,只好把她抱起来安放在榻子上,他等,他不信,他不信他看错了她。 可是他等到日落西山,朱雀阁每个时辰都来报信,她还是不求他。 再不求他,她会死的吧? 他等不及了,站起来就往外走,正遇上朱雀阁的人。 距离上次报信不到一个时辰,一定是她屈服了。 皇帝一时竟然说不出是满足还是失望,可就在这时,那报信宫人跪下,嗓音颤抖着道,“朱雀阁有水了,皇上,朱雀阁走水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当日酉时。 京城西南角古宅大门被拍的阵阵作响,槐奴正在院里浇花,听到如此急促的敲门声便停下来和身边的小徒弟对视了一眼。 “槐叔,今天不是初一,该不是主家来了吧?” “小锦,你出去看看。” 也不怪小锦奇怪,这里在外人看来就废弃的古宅,若不是事先约定,平时也鲜有人来,此刻忽然有人登门造访,也难免让两人心头一紧。 槐奴腿脚不好,便叫小锦先去应门,自己则弯下腰把因天气炎热而卷起裤腿先放下来,这时,小锦跑回来,“槐叔,是冰车!好大一桶冰车!” 小锦和槐奴合力把车上半人高的大桶搬下来,槐奴拧着眉毛,“咱们何时买了这么多冰?是不是送错了?” 这冰在大盛朝虽算是稀罕之物,皇宫大内有特殊的冰政部门,民间能制冰的只有寥寥,除了家有冰窖的士族,便是民间专门以制冰为营生的生意人会大规模储冰,这也是要花钱买的,费用也不低。 槐奴畏暑,所以过夏时常常会定一些冰送来,或放在屋子里降温,或冰一些汤茶,不过绝不会买这么多冰回来,“你问清楚没有?” “没问呐,送冰的撂下车就走啦!” 槐奴无奈,正欲吩咐小锦把冰桶搬到密室,却忽然间听到冰桶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槐奴和小锦打开冰桶盖子一看,里面缩着一个小姑娘,嘴唇冻的发紫,浑身都在打哆嗦,嘴里却喃喃喊“热”。 槐奴和小锦一个老光棍,一个小光棍,两人在古宅相依为命,平时也见不到女人,这乍一看见个被打包送来的小姑娘,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姑娘看起来不对吧?槐叔,咱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 槐奴思索了一会儿,道,“不用管,晚些时候扔到市集上,到时候和咱们再无关系。” “那怎么行呢?”小锦急了,“再不把这姑娘捞出来,一会儿就在冰桶里被冻死了,晚上扔出去,碰见坏人怎么办,槐叔,咱不能这么狠心吧?” “那主家问起来怎么办?这姑娘来历不明,又用这种办法藏在冰桶里,说不准是有什么缘由,惹了祸出了事给主家添了麻烦谁负责?”槐奴看那小姑娘的衣服饰品,恐怕是宫里出来的人,难不成是逃出来的? 他不是没有恻隐之心的人,但是在他的世界里,主家的命令和安危才是大过天的事,一切以主家的利益为重,所有可能会为主家带来麻烦的事,他都不会做。 所以,这姑娘留不得。 顾行之从宫门口出来已经是月明星稀之时,他像往常一样和几个朝臣在门口寒暄了一番。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养心殿和西苑相继失火,得请钦天监测算测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顾行之道,“所幸的是皇上无碍,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有一人道,“听说烧死了个女官,据说还是皇上相中的人?”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皇上有意立那个女官为后,那女官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我私下打听过,有说这女官是之前那个来福的亲戚,又有说是皇上出游时从外头带回来的宫女,还有说是豹房的妓~女,被皇上破格提升为女官……反正不是个出身清白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怎能母仪天下?烧死了也好……” “诶?顾大人?你去哪?” 几人讨论之际,却见顾行之连招呼都不打就转身离去,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他以为他是谁?爬得越高摔的越重,总有一天有他好受的!” “不过是薛无常底下的一条狗,就算做了首辅又如何,内阁不是他说了算,咱们哥儿几个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还萌受阉党左右了?” “横竖是看皇上的态度……” “哎……”众人一声叹息,小皇帝不过是强权控制的傀儡,根本不理事,也没心气把权,大盛如今内忧外患,这江山怕是岌岌可危了。 身后的嘲笑声越来越远,顾行之不疾不徐的走出了议论与喧闹,直到安静处无人注意之时,他才敢加快脚程往城西南去。 槐奴开门见到顾行之很是意外,还没等问什么,顾行之就往里闯,全无平时谨慎小心的神色。 “樱荔呢?下午送过来的姑娘呢?”顾行之手心都是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宅子里乱闯,他不知道樱荔是不是平安送到了此处,心焦如焚,他迫切想知道樱荔的下落,可是又不敢知道,他生怕樱荔在被送来的路上出什么事。 把樱荔弄出宫是他临时起意,他胁迫杨武为他安排樱荔出宫的事宜,恰好也遇到冰政司派人来送冰块,两人这才想出这诈死的计策,通过冰桶车将樱荔送出去,时间紧急,宫外也没有接应的人,什么也没有安排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办了事,顾行之这一天心都悬着。 当槐奴说那车被运来之时,顾行之长嘘一口气,可槐奴又说,小锦已经连夜把樱荔丢出去了。 槐奴是第一次见到顾行之对他发火,他虽然是仆,可是这么多年顾行之对他像对长辈一样客气,不管他出了什么差错,顾行之都不会责备他的。 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能叫他主家失了魂魄似的跑出门? 小锦心眼好,虽然槐奴交待他把那个小姑娘连人带冰桶一起丢在荒郊野外,可是小锦不忍心,冰桶里的冰化了大半,小姑娘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似的,这么被丢下肯定是必死无疑,于是,他把桶扔了,把小姑娘背了出来,打算偷偷送到医馆去。 可是走着走着,却看见远处跑来一人,看身形和主家有些像,他怕被主家责怪,忙躲到一条窄巷子中,却见主家焦急的在找些什么,从街头跑到街尾,这么慌慌张张实在不是他们少年老成的主家的作风。 小锦怕出了什么事,只好冒着被主家和槐奴责怪的风险跑了出去。 “主家?” 顾行之听见有人叫他,声音还是小锦,他拖着灌了铅的腿奔过去,直到看见小锦背上的人,这才松口气。 那一刻,顾行之甚至有种大哭的冲动。 珍宝失而复得,他想,他恐怕这辈子要陷进去了。 顾行之叫槐奴去请素梅,自己抱着樱荔回了老宅。 他累死了,像个疯子似的跑遍了大半个京城,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可是他不能休息,他怀里抱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小姑娘,只要她能好好的,他就算四肢残废了也心甘情愿。 他这条命,本来也是她的。 顾行之带樱荔回了老宅,槐奴劝他把人安置在密室,可顾行之摸了摸樱荔的四肢,冷的像冰块似的,“密室太冷了,生火盆来,再去打热水。” 素梅还没来,人命关天的当口,槐奴也不敢耽误,生了火,屋子里变的闷热,在夏天,正常难以忍受这种温度,顾行之更是早已汗流浃背,他叫槐奴关门出去,自己留下照顾樱荔。 他用热毛巾给樱荔擦身体,樱荔已经昏迷的不省人事,嘴唇干裂的脱了皮,浑身滚烫,像个火炉一样。 顾行之想都不敢想她今天发生了什么,被人喂了那种药,受了那种亵渎和侮辱,末了自己还不得不把她藏在冰桶里,这么折腾下来,势必得大病一场,所幸的是樱荔终于不再痉挛呢喃,看来媚药的药劲儿是被冰解了。 他用巾子给樱荔润润唇,想着喂她点水喝,于是倒了杯茶,她嘴唇闭的紧紧的,顾行之喂什么,她的嘴角就流什么,顾行之自己喝了一口茶含着,颤着手捧着樱荔的脸,对着她的唇亲下去,一边亲,一边把水喂给她。 顾行之心脏都要跳出来似的,他不愿意不经过她的允许冒犯她,即使是有正当的理由,但还是做贼心虚,可是她滋味实在太好,顾行之喂过她,闭着眼,情不自禁的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一下还不够,他将舌头去润她的唇,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 槐奴打热水进来,顾行之的脸涨的发红,他叫槐奴去外面守着,自己抱起樱荔走到屏风后面,犹豫了一刹那,还是没给她脱衣裳,直接把她抱紧浴桶里。 樱荔的身子浸在热水里,气色渐渐恢复了红润,顾行之时不时去摸她的脸和四肢,她的体温越来越趋近于常人,顾行之一直紧着的心总算能放松下来。 她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顾行之替她拢成一撮,涂上头油,替她洗干净用帕子包起来,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心甘情愿,仿佛她成了他的妻子。 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但是这错觉让他觉得——幸福。 第30章 顾行之只敢给樱荔洗头发,却不敢碰她的身子,他一直在等素梅过来,可是素梅一直没来,热水用尽了,顾行之没办法了,他怕樱荔着凉,只好把樱荔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樱荔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可以明显看出她身体的轮廓,小姑娘并不苗条,也不婀娜,看起来有些肉嘟嘟的,可是即便如此,还是让顾行之心猿意马。 顾行之他往窗外看看,素梅还没来,宅子里也没有女人,他只好硬着头皮给樱荔换衣服,当他褪下重重障碍,少女鲜活的身体呈现在眼前,他想做到目不斜视,可是他从未亲眼见过女人的裸~体,一时之间有些好奇,目光不受控制的扫了一眼,却看见少女的胸前两团上有红色的捏痕,他脑子里又浮现了那幅画面。 他滔天的恨意无处宣泄,最后都化为了对樱荔的心疼,他俯下身子,带着几分虔诚,轻轻地在那痕迹上吻了一下,他想用吻把别人留下的痕迹盖住,可是没有效果。 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把自己喜欢的女子推给别人竟是这种感觉,他先前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可是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他才知道,他不能容忍。 他出奇愤怒,对所有人,也对自己,而此时此刻,他心里生了一股无名的火焰,血气上涌,竟让他鬼使神差的在她胸口上咬了一口。 樱荔半昏迷半沉睡,梦里有个人抓着她的手腕去扯她的衣服,她吓得大哭,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对外人的侵犯难以抗拒,她惊慌,一直用头去撞地,企图让自己神志清醒些,可是这样只会让她头疼,疼的快要爆炸。 她一会儿冷,一会热,头疼,身子也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她叫水烟、叫张佐来救她,可是没有他们的影子…… 她这才意识到,她再也不是金陵那个简简单单的野丫头了,那些曾经陪伴她成长的人们都要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她难过的不得了,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彻底明白了什么是身不由己,活着真没意思,要为了所谓的情义去做不想做的事,要为了承载的期望去讨好不喜欢的人,要为了让至爱的人放心而去过排斥的生活…… 死了吧,还是死了吧,没有什么事比现在这一刻更难受的了。 可这个时候,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不住的说:对不起。 她想看看是谁,可是实在没力气,这个人一直在和她说话,即使她不理他,他还是在说,她耳朵嗡嗡的,残存的意识都在可怜这个人。 哎,还是别死了吧,好歹谢谢这个人再死啊…… 樱荔醒过来,素梅坐在她床边,她转了转眼珠,素梅伸手摸她额头: “烧退了。” 樱荔打量四周,自己似乎处在一个比较阴冷的地方,房间连扇通光的窗户都没有,室内光线的来源只是八盏明灭的蜡烛。 “这是密室,樱荔姑娘,你身份特殊,只能委屈你住在这里了。” 见樱荔不解,素梅问她,“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樱荔默然,素梅去握她的手,“都过去了,别怕。” 虽然素梅并不喜欢樱荔,可是她也听顾行之说起樱荔的遭遇,素梅一方面想着樱荔如今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也许和顾行之就没可能了,另一方面又动了恻隐之心,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姑娘被人下了药、清白被毁都是让人同情的。 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安慰了。 “樱荔姑娘,我年长你一些,和行之差不多年纪,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顾行之?”樱荔对这个女人有印象,知道她是顾行之的朋友,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是行之把你带出来的,你不是一直想出宫么,行之可以帮你安排,他在西北有很多朋友,你去那里,宫里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 樱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有些凌乱,只记得自己被关进了朱雀阁,之后便毫无知觉了。 她还想问什么,外面传来动静,顾行之掀了帘子走进来,素梅一愣,脱口问道,“今天回来这么早?” 顾行之“嗯”了一声,便看了素梅一眼,素梅不情不愿走出去,室内只剩下樱荔和顾行之两个人。 顾行之有些尴尬,两只手抱在胸前,在樱荔眼前一圈又一圈的踱步。 “你能不能坐下来,不要一直走动,我看着头好痛……” “头还疼?”顾行之脱口问道。 樱荔道,“你别一直走,我就好些了。你过来,坐在这儿,我有话问你呢。” 顾行之犹豫了一下,把椅子搬的远些,樱荔问,“你怎么了?” 顾行之哑着声音道,“着了风寒,你病才刚好,我离你远一些。” 樱荔忍不住笑了,“不至于的啊。” 顾行之现在面对樱荔还有些无地自容,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帮樱荔换衣服,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的身体,最后还把自己的火勾了起来,逼的他往身上浇了好几盆冷水才把那股邪火压下,这才得了风寒。 事后,他也怪自己怎么能那么冒犯她,虽然她昏睡着不知道,可是他看见她就心虚,被她问起来自己的病因,他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樱荔问道,“是义父叫你把我从朱雀阁救出来的?” 顾行之道,“不是。你义父不知道你还活着,我设计安排你诈死,这才能把你弄出宫。” “你……”樱荔不知道说什么好,“早点告诉义父吧,省得他以为我死了伤心。” 顾行之“嗯”了一声,樱荔又问,“你的意思是……义父不知道你把我救出来了?你自作主张把我带出宫,他知道了不一定会感谢你,说不定还会怪你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顾行之知道,她一定是以为自己救她是为了和薛无常邀功。 他自嘲的笑笑,“樱荔,你义父要是知道你人在我这里,说不定你义父一怒之下会把我杀了。” 樱荔想了想,这完全有可能,义父是个控制*很强的人,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跳脱开义父的安排,这次顾行之却自己做主把义父的安排都搅乱了,如果义父知道,一怒之下和顾行之翻脸也说不定。 她不知道顾行之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事,但当时的状况看,如果不是顾行之,自己说不定就走上了绝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顾行之都是帮她的人,她不能害了他。 “那怎么办?”樱荔问道。 “所以,我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跟着我?”顾行之顿了顿,虽然心跳的厉害,但面上仍然能勉强保持镇定,“我的意思是,你不再依靠你义父,和你义父断绝所有的往来,以后只依靠我,有我护着你,有我在,我不让别人欺负你。” 他偷看樱荔的脸色,她闻言不可置信的看向他,显然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顾行之有些无奈,“这个提议对你来说有这么可怕么?” “是……”樱荔支支吾吾,“哦,不是……我……” “那都不重要。”顾行之站起来,含笑看她,“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就够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素梅走出密室长长的甬道,轻轻转动门侧的烛台,厚重的两扇铁门便自动拉开了。 小锦蹲坐在门口,一手托着腮,一手挠着头,见素梅出来,站起来给素梅问了个好。 “素梅姐。” 素梅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有话要说,“怎么了?” 小锦把素梅拉至边上,鬼鬼祟祟问道,“素梅姐,那个小姑娘是主家什么人呐?” 素梅绷着脸道,“什么人也不是。” “好姐姐,主家不叫我多问,可是我这人好奇心重,你就告诉我吧!”小锦挤出满脸的笑容,恳求素梅,“我不信主家和这小姑娘没关系,主家又不是大善人,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个性,要是和主家没关系,主家能这么上心吗?” 素梅闻言,认真问道,“你也看出他上心了?” “我读书少,姐姐别拿我当傻瓜啊!”小锦道,“主家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那心机城府比我爷爷还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就算是滚烫的茶泼他身上,他都眉头不皱一下,这回为了里头那小姑娘,天天往这儿跑,来了也不问生意,就光打听那小姑娘的事,什么今天吃什么了喝什么了,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出汗,我估计这姑娘的奶妈也没主家这么细致吧?” 素梅被小锦这一番侃天忽地逗笑了,小锦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他有着棕色的瞳孔和一头蓬乱又粗硬的头发,他爱说爱笑、爱吵爱闹,虽然名义上是个小厮,可是素梅一直拿他当成小弟弟一样。 “别胡说,当心叫行之听到了,罚你面壁思过。” “啊?”小锦忽然捂住嘴,视线落在素梅身后。 素梅回头一看,顾行之还真的出现了,且还铁青着脸,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小锦吐吐舌头,找个借口就跑了,临走时深深看了素梅一眼,那眼神带着几分哀求,意思是:姐姐,别忘了替我说情。 素梅转过身,见顾行之一脸郁色,“行之,怎么了?” 顾行之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素梅猜到,八成是和樱荔有关。 虽然顾行之不爱听,可是素梅还是忍不住开口,“行之,你打算拿樱荔姑娘怎么办?” “不知道。”顾行之心里很乱,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拿樱荔怎么办。 他知道樱荔可能会拒绝他,可是他也想不到樱荔会拒绝的那么直白,那么毫不犹豫,那么不给他留情面。 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妥,他将接下来人生的每一步都安排的滴水不漏,他有耐心、也有自信、按照他的规划,他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在这之中,偏偏出现了一个异类,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不是个冲动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绝不会做,可是他就那么头脑一热、那么不计后果的把樱荔给偷了出来。 而这还没完: 对于皇宫的人来说,樱荔已经是一具焦黑的尸体,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至少在京城、至少是这两年内、她都不能再露面。 她不能露面,那她应该要去哪里? 此为其一。 眼下,他能为她找到两个去处,第一个便是安排人将她送到西北边城一带,早年槐奴曾经是西北的行商,他可以动用槐奴的人际关系让樱荔在边城落脚,可那样的话,他就不能陪在樱荔身边,毕竟自己如今是内阁首辅,怎能擅自离京一去不归? 第二个办法便是叫樱荔一直藏在京城,躲在他这个不为人知的宅子的密室里,这里很安全,东厂的人就算想盯着他,也不会找到这里,可是这样的话,樱荔和被关押的犯人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第一个问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第二个问题: 樱荔根本不愿意跟着他。 “行之,你不能一直关着樱荔姑娘,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道。”顾行之揉着太阳穴,头疼的要爆炸。 “行之,樱荔姑娘是块烫手山芋,你把她带出宫已经是犯了糊涂。”素梅苦口婆心的劝,“你想过后果没有?这件事一旦败露,不论是皇上还是薛无常都不会放过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现在正在亲手摧毁你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你知道不知道?” “那我该如何?把樱荔送回宫?”顾行之知道素梅是为他好,可是他心里焦躁,语气难免有些不耐烦。 而这语气明显伤到了素梅,她和顾行之相识多年,顾行之对她再冷淡,都不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行之。”素梅不敢问,她怕听到让她失望的答案,可是在她害怕的时候,有些话已经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顾行之沉默了半晌,素梅已经知道了答案。 素梅慢慢扶着椅子坐下来,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你喜欢她,可是你能娶她么?行之,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 “我不介意。”顾行之打断素梅的话,“她在我心里永远冰清玉洁。” 素梅万万没想到顾行之会这么坚定,她陡然站起来,走到顾行之面前,质问道,“行之,季家是书香世家,最重清白,你娶一个这么不清不白的女人回来,你对得起死去的季伯父么?” 她的质问声声泣血,“哦,对了,我忘了,你如今叫顾行之,你早就忘了自己姓季了吧?” 你早就忘了自己姓季了吧? 这句话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直挺挺的插入顾行之的心脏,他攥紧拳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素梅指着密室的那扇门,字字含泪道,“曾经下令毁了季家村、将季伯父、季伯母剥皮萱草晾在午门外的人,可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的义父呢,你要让枉死的季伯父和薛无常结为亲家么?” “你别再说了……” “顾行之?季游?我到底该叫你什么?” “你别再说了!”顾行之吼道。 素梅脸上都是泪,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顾行之,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对不起。”素梅用嘴型说,“对不起。” 密室有些潮湿闷热,樱荔实在受不了,便拧了一方帕子擦身消暑,她脱下衣服,看见自己的胳膊和关节处有斑斑淤青,不禁又想起了那一日的事情。 她觉得委屈,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那样无礼的对待,她难过的想哭。 可是她后来又想,幸好什么也没发生,虽然自己吃了点皮肉的苦头,但是好歹保全了身子,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她心里茫茫然的一片,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皇宫是死也不会再回去了,义父那里暂时也不能露面,季游也不要她了,她和顾行之又非亲非故…… 她想,这回老天是绝了她的依靠。 自由来的太快,太让人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准备好,就不得不一个人讨生活了。 从小到大习惯了被人操控,唯一一次为了季游反抗,可季游却不要她了,她那点可怜的勇气都在大觉寺那一日被消耗没了,伤了心才知道认命,谁知道命运峰回路转,现在是逼着她不得不重新找回勇气。 樱荔用方巾细细擦拭脖颈,又沿着锁骨向下,脑子里在思索:自己以后要去哪里?以何为营生才能活下去? 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她站起来,走到一盏烛台边,就着并不明亮的灯光去仔细看自己胸前那两团: 怎么好像有排浅浅的牙印呢? 顾行之在前厅喝酒,小锦小心翼翼的在一边伺候着。 “主家,您别喝了,您的病还没好呢……” 顾行之又倒了一碗酒,毫不迟疑的仰脖喝下。 都说酒壮怂人胆,可是怎么就越喝越清醒? 小锦看向窗外,月上枝梢,一会儿槐叔就要回来了,若是看见主家喝成这副模样,恐怕又得责骂自己不在一边规劝。 他转转眼珠,忽然道,“主家,我今天还没给樱荔姑娘送饭呢,要不您和我一道过去看看?” 果然,顾行之放下了酒坛子,抬眸看向小锦,“怎么还没送饭过去?” 小锦道,“樱荔姑娘中午吃的晚,八成这会儿还不饿。” 顾行之点点头,忽然又叹口气,“小锦。” 小锦:“啊?” 顾行之道,“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主家向来沉闷寡言,最近忽然和他说这么多话,还忆起往昔,小锦都有些不习惯。 “主家啊,您别吓我啊,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顾行之对眼前少年道,“你是羌人,当年槐奴行商至平城一带,遇见了被大盛士兵拳打脚踢的你,他怜你幼小,便将你带回大盛。” 小锦垂首道,“是啊,多亏了槐叔救我,主家收留我,要不我也不会活到今天。” “你曾经说过,你父母是被中原人所杀,按理说,中原人是你的仇人才对,你恨中原人么?” 小锦默然不语,顾行之似乎是一定要得到答案,“小锦。” “我恨的是仇人,不是中原人。”小锦道,“我没读过书,可是槐叔也教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恨杀我父母、欺辱我的人,但我不会迁怒所有中原人,因为槐叔是中原人,您是中原人,素梅姐姐也是中原人,中原人里有我的仇人,更有我的爱人。” 顾行之忽然笑了,“你的爱人?你有心上人了?” 小锦清咳了几声,什么都逃不过顾行之的眼睛,他有些挫败,只好放弃狡辩,满怀期待的问,“主家,你看我这样,会有姑娘喜欢我吗?” “不会吧。”顾行之淡淡道。 小锦:“……” 小锦有些郁闷,没规没距的在顾行之对面坐下,“哎,我也知道,我这德行她肯定看不上我。” 顾行之亲自给他倒酒,“知耻而后勇。” 小锦:“……” 小锦挺郁闷的,他这么说话是求安慰的,可是主家非但不安慰他,还往他膝盖上捅刀子。 会不会聊天啊? 小锦猛灌了口酒,辣的他咳嗽不止,涨红着脸辩解道,“主家,她看不上我是因为我太年轻,情不自禁拿我当弟弟,我得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也能成为你这样稳重的男人!” 面对眼前少年的豪言壮语,顾行之弯弯唇,“好,我等着。” 不过,顾行之还没等到小锦成长,槐奴就进来揪小锦的耳朵,“臭小子,你没大没小,怎么和主家说话呢?” 小锦第一次喝酒,自然是不胜酒力,他站都站不稳,又被人拎着耳朵,嗷嗷的惨叫响彻空落落的院子。 “主家,救命!帮我说几句话!” “主家?” 再一回头,对面哪还有主家的影子。 顾行之虽然意识尚处于清明状态,可是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他摇摇摆摆去了密室,路上好几次差点栽了跟头。 最后一次栽跟头是栽到樱荔怀里。 樱荔面红耳赤的扶着他,“你……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啊?” 顾行之顺势倚在樱荔怀里,他想: 连小锦都要努力了,他怎么能放弃? 第32章 “顾大人,你醒一醒!” 樱荔小小的个子,承受不住顾行之身体的重量,然而顾行之耷拉着脖子,把头压在她肩上,整个人都往她身上靠。 樱荔想把他推开,可是她没力气,顾行之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她闻见顾行之一身的酒气,嫌弃的皱起了眉毛。 没办法,樱荔只好艰难的架着他走到床边,扶着他在自己的软床上躺下。 她其实有点不情愿,自己的床平白无故被人霸占,还是被一个男人霸占,樱荔忍不住碎碎念道,“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啊,喝完还要别人来照顾你。” 她替顾行之盖上被子,正要离开时,顾行之忽然抓住她的衣角,睁开眼睛看她,“去哪里?” “你……你是不是在装醉?”樱荔看他神色清明,看她的目光奕奕有神,哪里像是个站都站不住的醉汉? 顾行之忍不住笑,抓着她袖子的手紧了紧,“真喝了不少,真醉了。” 樱荔以前陪皇帝在豹房日日饮酒,皇帝喝多的时候满脸涨红,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还一直说自己没有喝醉。 事后,皇帝告诉她,“通常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说自己醉了的人其实没醉?” 管他的,樱荔不管这事,去掰顾行之的手指道,“我去叫小锦——” “小锦也喝醉了,在外面耍酒疯。”顾行之把她往床前拉了拉,“你坐下。” 樱荔:“……那我叫槐叔来?” 顾行之道,“那小锦怎么办?” 槐叔要照顾小锦,樱荔有些小郁闷,“那你怎么办?总不能在我这里过夜吧?” 顾行之去拉她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我病了,病了也不能在你这过夜么?” 樱荔有些心软了,他的脸滚烫滚烫的,像个热炉子一样。 她眼中的顾行之向来是无所不能的,这个人可以三言两语博得义父的欢心,这个人可以年纪轻轻位极人臣之极,这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弄出宫,这个人简直不像人。 这样的人也会生病? 顾行之看她表情纠结不已,声音低哑道,“不行么?因为我和你非亲非故?” “非亲非故。” 樱荔听到这四个字有些不好意思。 这四个字是她上午对顾行之说的,因为顾行之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她认真思考一番后,果断拒绝了,用的理由是:“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不要跟着你。” 而顾行之当时的反应显然是很受伤,似乎还有点生气,转身便走了。 他一生气,樱荔还真有点慌了,她事后也在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接了?是不是委婉一点会比较好?顾行之真的生气了吗?顾行之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吗? 正在她心里打小鼓之际,那顾行之就来了,一来就往她身上扑。 樱荔清清嗓子,底气不足道,“我们本来就非亲非故……” 顾行之问她,“为什么你愿意听你义父的,为什么愿意和季游走,而我不行?” “这还要问么……”樱荔嘀咕道,又看他表情认真,自己似乎是应该给他一个解释。“义父是我的亲人,比我亲生父母待我还好,我这条命是他的,所以我自然要听他的话。季游……季大哥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喜欢的人,以前义父请来先生教我念诗,我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一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先生说这首诗是表达女子对心上人的爱恋,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季大哥,我就把这句记下来,打算将来背给季大哥听。” 顾行之实在没忍住,笑着道,“真难为你。” 樱荔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忍不住白他一眼,“我小时候是觉得自己能嫁给季大哥的,可惜现在……” 她想起来就觉得落寞,“不说了,反正你得记住,义父和季游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才愿意跟着他们,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把我骗走的。”说着,樱荔觑眼看他,“至于你……你虽然帮过我,可是你这个人太不好相处了,而且,你以前还出卖过我,我不太相信你。” “我不好相处?季游就好相处了?” 如果他没记错,十年前樱荔就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控诉他不好相处,他这人向来冷情,待人方面,他一直都是如此,怎么在樱荔心中,现在的自己还被十年前的自己比下去了? 樱荔没注意到此时的顾大人有多么的不甘心,反而还瞥了他一眼,口无遮拦道,“你能和他比?” 顾行之:“……” 樱荔这人总是嘴巴比脑子动得快,说完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红着脸解释道,“季大哥是个好人……当初我离家出走,跑去酒楼大吃大喝,吃完不给钱,那个酒楼老板拎着我的衣领非要带我去见官,幸好季大哥当时出现,替我结了账,要不我就要被当成小流氓关起来了呢。” 这段初遇顾行之也记的很清楚,当年他正在金陵郭先生家求学,恰逢中秋,郭先生放他几天假,准他回家给娘亲和弟弟们带些月饼,他回家的路上想着去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楼叫几个菜带回家给母亲尝尝,谁知道会遇上年仅七岁的樱荔。 那时候的樱荔扎着两个小揪,爬上凳子脚都不能沾地,一双腿一直晃啊晃,手上举着个大鸡腿,一张粉嫩洁白的脸上都是油和肉沫。 他在等待上菜的功夫,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樱荔身上,因为她实在是吃的太香了,看她吃东西,自己的肚子都会饿,虽然饿,可是看她吃得香,自己的心情也会很愉悦。 他当时在想,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妹妹这么可爱,要是自己也能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他的菜炒好了,正要离开时,樱荔也吃饱了,她跳下凳子大摇大摆的出门去,被老板一把提溜起来,指着她鼻子骂,什么“没规矩、没教养、野丫头”,什么话都往外出,樱荔吓的哇哇哭,他实在看不过去,便替樱荔付了账。 其实他的家境并不富裕,虽然当年季镇庭是内阁首辅,可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这位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从来没贪过朝廷一分钱,他的父亲是真正两袖清风的官员,曾经有人想对他父亲行贿,最后被他父亲关了起来。而他父亲非但自己不受禄,还出台了种种举措打击贪墨行为,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也不怪他父亲下台的时候几乎没人站出来为他父亲说话。 他父亲清廉一世,连一所大一点的宅子都买不起,他们季家老小二十来口人并未因为父亲的得道而升天,他们还是住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过着最简单的生活,而他虽然是首辅之子,可他平时的零用钱却很有限,根本不够他在外和其他公子哥应酬玩耍的,所以他闲暇时会做字画卖钱,他为樱荔付的那一顿饭钱是他半个月的零花。 “我替她付。”这话刚一出口,他当时就后悔了,因为他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能吃,吃了这么多银子,可是话已经出口,收回的话就太丢脸了,他看看哭的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只好咬着牙掏了钱,心肝脾肺疼的揪在一处了。 结果他一出客栈门,那小姑娘屁颠屁颠跟上来,笑眯眯的谢谢他,情绪转换之快让他瞠目结舌,那小姑娘还对他说,“哦,我刚刚是装哭呢,我不哭,你怎么可能来帮我呀?” 他那个气啊,恨不得把小姑娘揉成一个团一脚踹飞了他,结果那小姑娘不太懂得察言观色,和他抱怨酒楼老板,他冷冷道,“你吃了霸王餐不给钱,你还有理了?” 小姑娘面不红心不跳的问她,“霸王餐是什么?为什么要给钱?钱是什么?” 如今的顾行之、也就是当年的季游咬牙切齿的给她解释“什么是钱,钱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给钱”这种傻瓜才会问的问题,那小姑娘听完做恍然大悟状,拍拍她的肉爪子夸他,“你懂的真多呀!” “是你懂得少!”他怎么会遇见这种人? 他甩袖而去,那小姑娘追上来,他气急败坏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因为你懂得多,所以我想和你多多学习一下……” 顾行之回想起这段往事,再看看现在的樱荔,也是感慨良多: 薛无常将她保护的很好,好的让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好的让她连“金银为何物”都不用懂得。 现在的樱荔较之当年成熟了不少,可是只是较之自身而言,和其他同龄人相比,樱荔实在是太单纯,单纯到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 所以,自己得好好保护她,他不能做的比薛无常差。 樱荔并不知道顾行之心中的百转千回,她想起季游就觉得心里温暖,“季大哥对我可好了,他看我可爱,还给我买糖葫芦吃呢,那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 顾行之看她沾沾自喜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确定他给你买糖葫芦是因为你可爱?” 如果顾行之没记错的话,当年自己会给樱荔买糖葫芦,是因为樱荔一路跟着他,他实在烦的不得了,只是想买个糖葫芦把她打发走而已…… “那当然,季大哥还说希望我多读书,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沟通,他说他真想教我念书……” 顾行之心中腹诽,他的本意其实是在嘲讽她没文化…… “可惜……后来季大哥家里出了事,他没机会教我了。” 听到这里,顾行之默然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拉过樱荔的手,“你看我长得和你的季大哥那么像,我教你念书怎么样?” “我不喜欢念书。”樱荔把手抽出来,垂下眼眸,失望的说,“而且你也不是季大哥……” 自己那一次把她交给薛无常给她留下了阴影,所以她很难再相信他,他苦恼,实在不知道如何和她解释,可是她似乎已经不需要解释了,樱荔认真的道,“顾大人,我求求你了,你把我放走吧,别把我关在这里,我一定逃得远远的不被义父找到,只要你别关着我……” 她被关了小半辈子,如果下半辈子还要继续被关着,她还是宁愿死了好。 放她走?顾行之实在舍不得。 有些念头不能动,只要起了心思,先前的隐忍都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对一个人的渴望一旦被唤醒,有些情感便如洪水般将人席卷。 顾行之也不愿意关着她,可是只有关着她,他才能时时刻刻见到他。 顾行之也不愿意放了她,他想到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要害她,他就恨不得时时陪在她身边,虽然每当看见她那张脸,他总是会想到她背后的薛无常,总是会想起薛无常手下的季家的二十多条人命。 他的肩上扛着个包袱,也许放她自由是最好的,叫她往西域去,那里的风土民情和这边戛然不同,她这么爱玩的性子,肯定会喜欢那边的风景,她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他和薛无常肯定是水火不容,留她在身边做什么?让她看着自己一步步谋划好让她的义父陷入绝境么?还是要告诉她:是你的义父毁了我的一生? 如果她知道了来龙去脉,这让本性纯善的她如何自处? 不,她不应该承受这些,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他不能打碎她的琉璃梦。 樱荔睁开眼睛的时候,顾行之已经不在了。 小锦来给她送早饭,她还没来得及洗漱,头发乱糟糟的,小锦将食盒放下正要离去,樱荔叫住他。 “有水吗?” 小锦给她倒水,樱荔道,“不是,我是说洗脸水。” 小锦挠挠头,“哦,忘了你们女孩子得洗脸的。” “你平时不洗脸?”樱荔无语道。 小锦哈了口气闻了闻,“又没去滚泥巴,洗脸干啥。” 樱荔:“……” 小锦再次进来端着盆,樱荔坐在镜前梳头,小锦好奇的把脸凑过去,“打刚才我出去你就坐这梳头,我回来你还在这梳,你们女的梳个头都要梳那么久?” 樱荔莫名其妙看着他,“你不梳头吗?” 小锦道,“顺手一扎,省时省力。” 樱荔从上到下打量这个人,发现这个人衣领都没熨平整,偏棕色的发梢还打着结,不洗脸、不漱口、怎么会这么邋遢? “顾大人平时也不洗脸不漱口不梳头发吗?”樱荔顺口问道。 小锦摇摇头,“不知道啊,主家没在这过夜。” “为什么?”樱荔想起昨天自己不知道何时睡着了,但是那时候肯定也很晚了,她问小锦,“昨天顾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小锦想了想,“不知道,我喝醉了,刚醒。” “哎,他还病着呢。”樱荔觉得眼前这少年太不靠谱了,这哪里像是仆人啊,想自己金陵老宅那些仆人个个都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根本不会让生病的自己到处乱跑。 “主家经常生病呢,不过病的快,好的也快。”小锦的印象里,顾行之确实是经常生病,“听素梅姐姐说,主家有严重的头风,有时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怎么样?看不出来吧?我们主家若是不说,我们都看不出来主家病了。” 樱荔看他说的轻松,心里有些不高兴,“你们主家生病,你怎么看起来挺高兴的呢?” 小锦道,“这个事怎么说呢,你难受你得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难受呢,主家从来不喊累不喊疼,就算是病了也是轻描淡写一两句话过去,所以我也很难感同身受啊。” 樱荔去拧毛巾擦脸,对小锦道,“昨晚你们主家烧的很厉害,你别忘了给他请大夫……关心关心他……” 请大夫这种事,小锦自然愿意做,因为能借此和素梅多说几句话,“不过,关心的话就不用了,有你在,还用得着我关心吗?”他对樱荔挤挤眼睛,“你说对吗?” 樱荔看他样子鬼头鬼脑,不想搭理他,“可是我很快就要走了,顾大人说了,我病一好,顾大人就把我送到平城去。” “不会吧?”小锦不敢相信,“你不是要给主家做媳妇吗?你走了,主家怎么办?” “胡说什么呢!”樱荔斜他。 小锦离开后,回了自己房间,照照镜子,又出去打了盆水,往水里投了块毛巾,学着樱荔的样子细细擦脸。 擦完脸又照照镜子,准备去找素梅,谁知素梅已经不请自来了。 “素梅姐姐,主家要把那个小姑娘送走了,我还以为主家看上她了。”小锦叽叽喳喳的和素梅说个不停,从早上几时起身到早饭的小菜有多咸,只要能和素梅多说几句,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会放过。 素梅没耐心听,再加上前一天和顾行之吵架,心情更加不好,表情一直都淡淡的,也很少回话,直到听到“顾行之”的名字,才“哦”了一声。 “行之要把她送走了?” 小锦道,“今早那个小姑娘亲口和我说的。”说完,小锦往素梅眼前一矗,叉腰道,“素梅姐,你看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素梅没接话,绕过他,往密室走去,“我去看看她。” 小锦有些沮丧,精心打扮了半天,心上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槐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樱荔把衣领扒开,拿盏蜡烛照着,仔细看自己胸前那两排牙印。 不会是皇上咬的吧?自己明明没叫他碰到啊? 可是没碰到怎么会有被咬的痕迹?是不是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难道皇上在她昏迷的时候占她便宜了? 正巧这个时候,素梅来了,樱荔衣冠不整有些不好意思。 素梅问,“你在干什么?” 樱荔有些难以启齿,“没,没干什么。” 素梅走过来摸樱荔的脉,樱荔整好衣服,犹豫了半天,方出口道,“素梅姐姐,你是神医吗?” 素梅:“……怎么了?” 樱荔拉着她坐下,身子靠近她,在她耳边问,“你懂不懂那方面的事?” 素梅蹙眉,“那方面?” 樱荔想,素梅帮了她不少,而且长的又这样好看,肯定不是个坏人,便放心的和她和盘托出,“就是男人女人抱在一起生孩子的事……” 饶是素梅稳重,也有点尴尬,端着脸,“你到底想问什么?” 樱荔道,“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处子之身,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验验?” “你做没做你自己还不知道?”素梅被樱荔说的满脸通红,“难道你还叫我给你看吗?” “不是……”素梅眼看要生气了,樱荔忙哄她,“我记得没有,可是……”说着,樱荔把衣服扒拉开,给素梅看牙印,她记得泪眼汪汪,“我真的记得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这儿不知道被谁咬了一口,我害怕……” 顾行之明明对她说……难道是顾行之弄错了? 素梅找来一个碗,碗里盛了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拉过樱荔的手,在她手指上划了一个口子,血珠顺着指尖留下,滴在碗里凝聚不散。 古书有记:“处/女之血,滴血水中,凝如珠。” 素梅盯着那碗水发呆,樱荔心里忐忑,完全顾不上自己手指头有多麻,只顾着问她,“怎么样?素梅姐姐?” 素梅回过神来,将那碗水随便泼在地上,带着几分同情和遗憾道,“樱荔姑娘,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樱荔捂着嘴,“你的意思是……” 素梅高她一个头,上前一步去抱她,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安慰她,“樱荔姑娘,边城民风开放,你到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找个好人家嫁了,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这么一说,樱荔就更肯定了。 樱荔一直在回忆那天发生的事,脑子都快想爆炸了,怎么也对自己被冒犯的事没印象,她还记得水娘临别前告诉她,女子破/身时是极疼的,严重的会疼的好几天下不来床,可是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可是素梅是大夫啊,懂的肯定比她多,她的话怎么能不信呢? 素梅拿手绢给樱荔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哭了,她拿出一个小瓶交给樱荔,嘱咐她每天吃一颗药丸。 樱荔没心情理这些,她把小瓶掷在地上,自己趴在床上大哭。 素梅把小瓶拾起来,静悄悄的走出去。 小锦见素梅在哭,急的手忙脚乱,“素梅姐姐,这怎么了啊?” 素梅将小瓶交给小锦,“樱荔姑娘之前中过毒,这药能清她的毒,等你主家回来了,你把这个药交给他。” 小锦一头雾水,素梅姐姐怎么不亲自交给樱荔姑娘啊?素梅姐姐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伤心? 小锦蹲在大门口,等着顾行之过来,天黑了,晚上的毒蚊子咬了他满头包。 槐奴要关大门,关门前把小锦拉扯进门,小锦道,“我得等主家呢!” 槐奴道,“主家今天不来了。” 小锦道,“为什么,他这几天不是再晚都过来看樱荔姑娘吗?” 槐奴摇摇头,叹口气,“你愿意等,你就等吧,我不锁门了,你看门。” 小锦抱着膝盖蹲门口睡着了,再醒来时天都快亮了,他没想到顾行之是真的没来。 他起来伸个懒腰,揉揉酸疼的肩膀,打算回去补个觉,结果遥遥看见从拐角处走过来一人。 “主家?”小锦看见顾行之一扫先前的疲惫,精神立马抖擞起来,他就知道主家得过来看看樱荔姑娘,还真叫他猜对了!他竟然比槐奴还了解主家,他感到很自豪。 顾行之明显没料到小锦会在门口等他,“你怎么在这儿?樱荔出什么事了?” 小锦道,“她一直哭呢,哭一天了。” 顾行之轻手轻脚的去看樱荔,樱荔趴着一动不动,顾行之和小锦对视一眼,小锦给顾行之使眼色,顾行之走过去给樱荔盖被子。 樱荔忽然转了个头,一双红肿的眼睛瞪着他。 顾行之对小锦道,“打盆洗脸水来。” 樱荔扯过被子蒙在头上,顾行之去扯被子,“怎么了?” 顾行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半夜明明还好好的。 两个人抢被子,樱荔抢不过顾行之,一下子坐起来,抓住顾行之的胳膊,“我有话问你!” 小锦端了盆进来,顾行之叫小锦递来帕子,帕子是凉的,“你打的凉水?” 小锦一脸无辜,“还得用热的?” 顾行之无语了,“出去出去。” 他用帕子往樱荔脸上抹,“等会儿再问,看你这满脸鼻涕的样子。” “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樱荔被逼着让顾行之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你老实说,我昏迷以后发生了什么?” 顾行之一头雾水,“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樱荔哭着捂住胸口,“我……我被人欺负了……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第33章 “……你怎么不告诉我?” 面对樱荔的质问,顾行之无言以对,那天发生的事他巴不得樱荔忘记,又怎么可能会说出来提醒她? “我要去见我义父,我要义父替我出头,我……” 樱荔要下床,顾行之不肯,他按住她的肩膀,安抚她道,“我替你报仇,有我替你报仇。” 樱荔哇哇大哭,被顾行之强行箍在怀里,顾行之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不一会儿,顾行之就感觉自己胸前湿了一片,全是她的眼泪。 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事,就当被狗咬了,那些事都不重要。” 樱荔哽咽道,“我对不起季大哥,我以后怎么喜欢季大哥,我配不上他了……” 这丫头敢情是还没死心呢?平时嘴上说着放弃了,可是到关键时刻就吐真言,顾行之心里百感交集,她虽然好哄好骗,可是却是个牛脾气,表面顺从你,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顾行之的手揉着她的头,叹息道,“他哪有那么好,是他配不上你。” 樱荔道,“顾大人,我好想季大哥,你再让我们见一面好不好,我要走了,以后不回来了,我想再见见季大哥……” 小锦进来时看见主家和樱荔姑娘抱在一起,不由得“哎哟”了一声,顾行之冷冷的看向他,小锦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捂着眼睛,“主家,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 樱荔听见小锦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顾行之抱在一起,连忙和顾行之分开,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她之前太难过,所以没想那么多,现在暗自懊恼,她怎么能往顾行之怀里钻。 顾行之对小锦招手,叫他过来,取了他手上的糖葫芦,对他道,“今天我不上朝,打发个人过去说我病了。” 小锦得了命令一溜烟跑了。 樱荔偏头问他,“你病还没好吗?” 她自己都这么难过,现在还不忘抽空关心他,顾行之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抬手为她擦干净残余的眼泪,笑着道,“我早好了。” 樱荔想起小锦说的话,忍不住亲自探手去摸他额头,想求证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谁知顾行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嘴唇送上来,在她手上亲了一口。 “你……” 她想开口骂他,他及时递过来糖葫芦,麦芽糖贴住她的嘴唇,她只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红果微酸,粘上厚厚一层甜甜的麦芽糖,世界上最完美的口味搭配也不过如此了。 顾行之问她,“好吃吗?” 十年前,他为她买糖葫芦不是出自真心,十年后的今天,他只想让她开心。 他不能告诉她自己就是季游,所以他只能取代季游,他希望她有一天也能爱上现在的自己。 樱荔眼眶又有些发热。 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太少了,所以一串糖葫芦就足以让她感动。 她原谅顾行之的冒犯,“你的病真的好了?” 顾行之道,“你别哭,我就好了。” 临走前,他去捏樱荔的脸颊,“我走了,明天晚上就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樱荔道,“也没什么了。” 顾行之道,“我叫小锦陪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他说。” 顾行之抄小路回了府上,一回去便脱了外衣躺在床上。 果不其然,到了中午,宫里便传了人来探视。 杨武站在顾行之床前,眯着眼睛道,“顾大人,皇上叫咱家来看看你。” 顾行之坐起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杨武把下人都赶出去,对顾行之道,“顾大人,和咱家什么时候也弄起那些虚招来了?” 顾行之也不再装作虚弱的样子,笑了笑道,“皇上派公公来探我虚实的?” “顾大人真是聪明人,咱家不及你呐!”杨武道,“那个樱荔果真不简单,她这么一‘死’,皇上失魂落魄了好几天,薛无常为这事生皇上的气,这几天上朝时总给皇上没脸,皇上和薛无常闹别扭指着你去调解,你倒好,在家装病,把自己置身事外,打的一手好算盘啊。顾大人,趋利避害这事,你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顾行之挑眉道,“我真的是病人,公公不信,派个太医过来给我瞧瞧?” 杨武道,“太医跟着过来呢,不过你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有咱家给你兜着呢,谁叫咱是一条船上的人呢。” 顾行之道,“上次把公公推下水,纯属无奈,后来多亏公公里应外合,否则我也带不走樱荔。” 被顾行之踹下水让杨武很不高兴,不过没办法,他得靠着顾行之,所以没法和他发作,“咱家不是小心眼的人,顾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都能豁出去,咱家还能说什么呢?对了,那小姑娘被你藏哪去了?安全么?” “那就不是公公担心的问题了,反正不让公公有麻烦就是。” “金屋藏娇是吧?得嘞!咱家也不问了,顾大人多情种,招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你得悠着点,别玩栽了。”杨武好心提醒,“樱荔那小姑娘再招人疼,那也只能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顾大人可别忘了,宫里还有个流钰长公主呢。” 顾行之不说话,脸色有些不好看,杨武知道顾行之最腻烦他提流钰,他不敢逼急了顾行之,只好转移话题,“对了,顾大人,咱家听说你把关在诏狱里面那位裴少卿的女儿给放了?” 顾行之讽刺道,“公公消息得的挺快。” 杨武只好说,“别误会,咱家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皇上估计早忘了裴姑娘那回事儿了,你在诏狱放人,只要能过了薛无常那一关,咱家这儿是没那么多意见的。不说了,越说你越不高兴,咱家走了,回去给皇上报信,就说顾大人你病的下不来床,你看这样成吧?” 顾行之见人来,“送送杨公公。” 杨武回了宫,守在皇帝寝宫的小太监迎上来,对他摇摇头。 杨武问,“皇上还吃不下东西?” 小太监道,“皇上今天把桌子都给掀了。” 杨武心道:这一个樱荔能惹出这么多事来,顾行之为她一反常态,薛无常为她对皇帝横眉冷目,就连这向来没心没肺的小皇帝都为她的死茶饭不思。 杨武叫人备了一碗清粥,亲自送进去,皇帝负手站在窗前出神,杨武躬身道,“皇上,奴才去过顾大人那边了,顾大人确实病了,不像是装的。” 皇帝转过身,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杨武道,“皇上,您出去走走吧,御花园的荷花都开了,可漂亮了。” “懒怠出去。”皇帝心烦意乱,自己走到书桌后坐下,叫杨武研磨,“朕要练字。” 皇帝在纸上写了好几个“静”字,可这心里却静不下来,余光看见杨武卷着袖子在一边静静研磨,他转过头,像是回到了几天前红袖添香的日子。 “皇上?”杨武发现皇帝用异样的眼神朝他这方向看有些不大对劲儿,所以试着唤他。 皇帝回过神,把笔一摔,不耐烦道,“去把梓旭叫来。” 杨武出去叫人,皇帝又叫住他,补了一句,“沐浴后再送过来。” 杨武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于是一个时辰后,皇帝的龙榻上多了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皇帝解了腰带,急不可耐的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欺身压在女人身上,女人的长腿圈住皇帝的腰,皇帝没有任何前~戏就大力顶了进去,极速的抽动着,像是故意发泄着什么。 女人一声不吭,默默的承受着皇帝的攻城略地,身体感受到的是撕裂一样的疼痛,虽然如此,可她还是紧紧抱着皇帝。 皇帝小爽了一次,抬起身子,看到女人隐忍的表情,心里觉得空虚。 他的内心被巨大的空虚包围着,他越想起樱荔这个名字,就越觉得心里破了个窟窿,需要什么东西填充。 他又大力的抽动起来,丝毫不顾及身下女人的感受,终于到了极乐之时,他低吼了几句,把脸埋在女人劲窝。 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湿润了,她的手抚摸着皇帝的后背,“皇上,您是后悔了吗?” 皇帝忽然抬起头,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脸上有若隐若现的泪痕,却带着几分狰狞的笑,显得表情异常扭曲,“朕后悔什么?后悔让你下药毒死她?还是后悔给她下媚药?朕有什么好后悔的?看见她死了以后薛无常的反应没有?他恨朕!这还不够说明她是薛无常派来勾引朕的人?朕不会后悔,朕就后悔当时没上了她,后悔她烧死也没让朕尝到鲜儿!” 女人怜悯的看着他,“皇上,樱荔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出宫去……” “你替她说话么?”皇帝眯着眼睛,“等朕摆脱了薛无常,朕立你为后,你不许替她说话!” 梓旭听了这话并没有多高兴,只是想去吻皇帝的唇,却被皇帝偏头躲开了。 她苦涩的笑笑,刚想说什么,皇帝却直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披上衣服,叫人来带浑身瘫软的梓旭下去清洗。 他也不敢看梓旭的眼睛,这个皇宫里,他唯一信任的就是这个女人,可是他不想吻她,他只有过吻樱荔的念头。 第34章 冯太后坐在梳妆台前,方姑姑替她卸下满头的珠钗银饰,青丝如瀑般泻下,方姑姑握着她的头发,温柔的从发根梳到发尾,梳着梳着忽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方箬?” 方姑姑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见一根白发。” 冯太后道,“拔下来吧。” 她垂下眸,心中感慨万千,想她进宫时也是一等一的姿色,二十年过去了,佳人熬成妇人,比容貌更苍老的是内心。 忽然间,两只手包住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铜镜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比女人还美,即使是她这样轰动后宫的美人,见了他也免不得自惭形秽。 他真是上天的宠儿,做男人时是英挺俊俏的气派,成了宦臣也是绝顶的妖惑风流,幸好先帝没有特殊的癖好,否则眼前这人非要翻了天。 冯太后对着镜子弯弯唇,带着几分讨好的笑,“你来了?最近很忙吧,好几日不见你人影。” 薛无常挺直身子,替她找那根被乌发淹没的银丝,边找边漫不经心道,“我不来,你也没派人去寻我。” “我怎么好在你忙的时候打搅你……”冯太后话还没说完,“嘶——” 头上传来猝不及防的刺痛,薛无常将那根白发送到她眼前,“潇潇,你老了。” 冯太后偷偷从镜子中观察薛无常的神色,他面有疲色,两道长长的眉毛紧紧蹙着,冯太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轻声慢语,“玉郎,我们都会老的。” 薛无常冷笑一声,“是啊,我老了,而你儿子正当盛年,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早点给你儿子腾地方是不是?” 终究还是把他激怒了,冯太后站起来去搂他,薛无常一把将她推开,冯太后被柜角绊了一下。 薛无常下意识想扶她,可她还是摔倒在地,良久,她抬起头,带着几分轻蔑的笑,“闹了好几天别扭,不就是为了那个短命的女官?薛无常,你说那女官是你义女,我没计较她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还同意立她为后,我这可是给足了你面子!皇上也待她不薄,出来进去都带着她,你还想让她有什么样的荣宠?她被烧死谁也不想看到,这些日子宫里频频走水,烧了两座宫殿,重修也要花费不少银子,如今国库空虚,你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个野丫头去毁一座宫殿吗?” 她张口一个阿猫阿狗,闭口一个野丫头,彻底激怒了薛无常,薛无常将她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都扫落在地,“你为了你儿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干的?你不就是怕樱荔成了皇后会成为我的助力,怕我势力过大会把你儿子死死压着?冯潇潇我告诉你,你这次是逼急了我,你儿子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做他的皇帝,因为你,他这位子做不了几天了!” 冯太后一听这话,发疯一样的从地上跳起来,面目狰狞的抓住薛无常的衣襟,“你想干什么?为了一个野丫头,你难道还想费了皇上动摇国本么?” 薛无常怒目而视,“你以为我不敢么?她不是野丫头!她是我薛无常的女儿!” 薛无常的咆哮声响彻寝殿,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冯太后松开薛无常的衣襟,眼泪夺眶而出,“她是你的女儿?那我是什么?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他见不得她流眼泪,再大的怒气也能被她的眼泪化个*不离十,只是无奈,“那我呢,我对你来说又是什么?你能为你儿子杀人放火,你能为你儿子百般讨好我,甚至不惜故作恩爱叫我一声‘玉郎’,你知道我乍一听见那声‘玉郎’有多高兴?可是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这么低三下四都是为了你儿子,你几时为我做过什么?” “你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我和皇上都是你玩物,作为一个玩物我能为你做什么?”冯太后哽咽着,“你会有今天,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怨我当年不和你走,可是我只是冯家一个小小的庶女,我没有能依靠的兄弟姐妹,我姨娘又被太太害死……她怎么说也是生我的人,你叫我怎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你远走高飞?” 她的难处他都理解,所以他当年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可惜她不相信他。 她宁愿去深宫承欢也不相信他这个浪子能带她走天涯。 所以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她失约了,跟着宫里的人踏上了进京的不归路,他策马去追,被冯父派人拦下,套上麻袋毒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下不来地。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钱,因为你有钱,所以你才能像个大善人似的扶贫济困,可我呢,我就算有颗善心想去帮谁,我也没有钱,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愿意为我放弃奢侈的生活,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拮据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姨娘之所以会给人做小,还不是当初家里穷所以把她给卖了?”冯太后泣不成声,“你说的好听,带我远走高飞,吃什么?喝什么?你是男人养得活自己,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你有一日厌倦了我,我该怎么办?” “你总是思虑过重。”薛无常将她拥入怀里,“都这么多年了,你看我厌倦你了吗?” 她的性格和樱荔是完全相反的,她总是怀疑一切人和事,不论是多亲近的人、还是多板上钉钉的事,而樱荔总是无条件相信一切。 薛无常将哭的浑身发颤的冯太后拦腰抱起,轻放在榻子上,褪下她的衣裳,从唇到锁骨一路吻下,最后埋头至花蕾处…… 这么多年,他用过很多工具,大多是为了发泄自己的*,可这回却是全心全意伺候她。 殿内是一室春光,殿外却是疾风骤雨。 方姑姑去关窗,不经意间瞥见个人影,她仔细定神,那人影却不见了。 重重雨帘后是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杨武半个肩膀被淋得浸湿,苦苦哀求皇帝,“皇上,太晚了,您快回宫去吧皇上……” 皇上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拳头紧紧的握着,指甲嵌进肉里。 他倒要看看,那个人何时才从他母后的寝宫中走出来。 樱荔自从发现自己胸口上有个牙印,没事就去揉胸口,企图把那个牙印揉下去,她一边揉,一边往门口张望。 没人。 再等。 还是没人。 樱荔在这不大的房间里东转转、西转转,最后走到门边,从缝隙处往外看。 什么也看不见。 密室外通着的是长长的甬道,漆黑一片。 虽然如此,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往外看的冲动,看着看着,忽然间,就瞧见了隐隐约约的光。 她意识到有人来了,可是那人来的比她的意识还快。 门一开,樱荔躲闪不及,撞到了自己的鼻子。 小锦看她捂着鼻子,“诶?你干什么呢?” 樱荔当然不能说实话,“没干什么,宵夜吃多了,走走路,消食呢。” 小锦走到桌子边上一看,一个时辰前端来的酒酿圆子一口没动,“不好吃吗?”他端起碗没大没小的喝了一口,“槐叔亲自煮的,挺好喝的啊?” 樱荔没胃口,附和道,“是好喝,就是我晚饭吃撑了。” 小锦摸着下巴,“请素梅姐姐给你看看吧?” “不要。”樱荔道,“我没事,就是想走走,你这么晚了还过来啊?” 小锦挠挠头,“对不住啊,我忘了,你该吃药了。” “什么药?” 小锦拿出那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子,“主家给我的,叫我每天盯着你吃,我之前给忘了。” 樱荔也没多想,接过药丸子放到嘴里嚼,“你们……主家呢……” 他早上说好的,说好晚上还来看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来看她,她好像有点睡不着。 小锦道,“早上主家叫我去告假,这会儿来不了了,哪能天天来啊,以前主家一个月才来一次的,这个宅子是主家的私产,不能叫别人知道。” 樱荔一脸迷茫,“那你还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说!”小锦吐露完才发现自己又嘴欠了,“哎,你也不是别人。” 樱荔:“别胡说。” “我没胡说,你别害羞了,主家没拿你当外人,要不怎么可能带你来这儿呢。”小锦道,“不怪我口无遮拦,就算是主家在这儿,只要你问,没有他不愿意告诉你的。” 樱荔听了这话,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不信。” “不信咱走着瞧!” “切。”樱荔撇撇嘴,忽然想起什么,贼兮兮道,“要不,你带我找顾大人去吧,我问问他,看看他说不说,咱们俩打个赌吧?” 小锦转转眼珠,“成啊,我赢了,你就天天装病,行吗?” “为什么要装病啊?” 小锦有些脸红,“你不病,素梅姐姐怎么可能过来?” 樱荔反应了一会儿,“你……你你你……” 小锦梗着脖子,“赌不赌吧?” 樱荔觉得好玩,“好啊,你赢了我装病,你输了,你得替我弄点银子来。” “你很缺钱吗?”小锦好奇道,“你找主家要呗。” 樱荔道,“我赢了,不许告诉他我缺钱。” 小锦:“……” 第35章 小锦找来两套蓑衣,分给樱荔一套,叫她穿上。 樱荔接过来,捧着它,不知道何从下手,末了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啊?” 小锦以一种无比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眼前这人是疯子一样,“这是蓑衣啊!” “哦。”樱荔道,“干什么用的?” “这是雨具啊!”小锦要疯了,“你不会连蓑衣都没见过吧?” “我……”樱荔笨拙的想把蓑衣套上,却怎么都不得其法,看着小锦在一边下巴都快掉了的表情,不好意思吐吐舌头,“我只用过伞……这怎么穿?” 小锦看不下去了,亲自替她套上蓑衣,“这是常识啊,你这都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哟?” 樱荔没接话,小锦替她戴上个草帽,樱荔拿起镜子照了照,道,“这样显得人很臃肿,为什么不用伞呢。” “你别穷讲究了。”小锦看她这痴痴傻傻的样子,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优越感,槐叔疼他,但是也总骂他,骂他不学无术、没文化、靠不住,他面上大大咧咧不在乎,心里是有点介意的,平时陪在槐叔身边和人谈生意,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有时候甚至生出一种普天之下我最蠢的自卑感,直到看见樱荔,他感叹:总算找到个比我傻的了。 所以他现在可喜欢和樱荔一起玩了。 樱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对着镜子抿头发,小锦悠悠来了一句,“别弄了,外面雨这么大,风这么急,出个门头发就又被吹乱了。” “你这种想法和‘反正每天都要盖被子,所以被子就不用叠了’的想法一样。” “那可不。”小锦很坦然,“被子叠了还得拆,还叠干嘛?脸洗了还得脏,还洗干嘛?” “吃了饭也得拉,还吃干嘛?”樱荔揶揄他道。 小锦撇撇嘴,“你真粗俗,主家怎么看上你了啊?” 两个人冒着大雨,提着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笼从宅子后门溜出去,樱荔看见小锦把裤腿撸到大腿根,忍不住道,“你真邋遢,你这样素梅姐姐怎么能看上你啊?” 小锦带着樱荔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闻言蹲下来,把裤腿放下,嘴上却嘟囔,“娶了媳妇,我就不邋遢了。” 樱荔笑着道,“素梅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吗?” 小锦这时候又不好意思说了,扭扭捏捏的道,“我得静观其变。” 樱荔拍了他一下,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告诉他,“别等了,早点告诉她吧,我就是因为一直没机会说,所以季大哥才会成为别人的……” “季大哥?哪来的季大哥?” “跟你说你也不懂。” 两个人拐进一跳小巷,顾家的后门就在这条小巷上,只是后门锁着,小锦敲了几下门,里头没动静。 “睡了吧?天快亮了,咱们等等吧?” “不行。”樱荔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光天化日露脸太危险了,她四下看看,道,“要不我翻进去,从里头给你开门?” 小锦又一次震惊的张开嘴,“你能翻进去?” 樱荔道,“我比猴子爬树还要敏捷呢。”说着,把帽子一摘,蓑衣一扯,助跑了几步就翻上一棵大树。 小锦揉揉眼睛的功夫,樱荔已经借由树的高度翻上了顾行之的墙头,纵身一跃就不见了,随即面前的门开了,樱荔笑弯了眼睛,“幸好没上锁。” 小锦给她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脑子如此不好使,原来都长身手上了。” 小锦引路带樱荔穿过花园,往顾行之院子里头去,顾家花园很大,各种夹杂在葱郁树木中的小径,樱荔走了好半天都有点不耐烦了,“要我说,直接爬树蹦几下,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我可不会爬树。”小锦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擅长爬树啊,你以前干什么的?” 樱荔半天没说话,发现小锦还在看她,只好闷闷来了一句,“以前是犯人。” 其实现在也是。 顾行之书房的灯亮着,樱荔和小锦看着窗后人影走动,樱荔道,“他这是一夜没睡觉吗?” 说着,就要去敲顾行之的门,小锦拦住她,“等等,我跟你说,一会儿见了主家就说你逼我带你来的,要不我就——” 话还没说完,顾行之的门开了。 顾行之脖子上架了把刀,身后是一个和他身材高挑的女人。 “是你?”樱荔这就要上前,女人大喝了一声,“别过来!过来我就割断他的脖子!” 雨渐渐停了,樱荔和小锦站在院里一动也不敢动。 “小嘉。”顾行之感到脖子上的刀抵上自己的皮肤,“这两个是我的仆人,别下狠手。” 裴嘉冷笑一声,“你仆人还真是多啊,迷晕了二十多个,大半夜又来两个,这么晚了来找你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顾行之道,“你把我家里翻个底朝天,可找到什么我见不得人的证据?” 裴嘉没话说了,“我能找出来就让你身败名裂,我找不出来,我就一刀给你个痛快,横竖你都是要死在我手上的。” 顾行之道,“那你是要现在杀我还是过些日子再杀我?” “你干什么?”裴嘉对着院子里的蹲下来的樱荔喊道。 樱荔被她一吓,连忙站起来,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没没没,你别生气,我没干什么。” 裴嘉也有些灰心丧气,她万万想不到她搜遍了顾行之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出一丁点对他不利的证据,相反的是,他家里连值钱的字画和器皿都没有,看起来甚至有些清贫,一点贪污的痕迹也没有,更何况是其他罪证。 这么一个无耻的人,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爬到了权利的顶端,却仍然能两袖清风,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而听他话里的意思,自己先是拦圣驾去告发他,后是潜入他的府邸意图行刺他,他没有半分动怒的意思,是他太坦然还是他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思来想去,还是后者占了上风,握着刀的手一紧,不知不觉在他脖子上割了一道血丝…… “啊——” 裴嘉忽然大叫了一声,她的手被什么东西重重弹击了一下,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樱荔飞快的跑了过来,拉起顾行之的手,把他从裴嘉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小锦适时上前捡起掉落在地的那把刀,以一种不标准的姿势拿着,横在裴嘉与樱荔等人的中间。 裴嘉的右手麻的动不了,她本想踢飞小锦手里的刀,可又想着自己的手受了伤,恐怕握不住刀,对方三个人,她只是一个人,很可能会落入下风。 樱荔看见裴嘉凶狠的目光,不自觉的就把顾行之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以一种更凶神恶煞的眼神回视过去。 顾行之看见樱荔这副护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是保护幼崽的鸡妈妈似的,看似幼稚,却让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大手还被她的小手牵着,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樱荔还想说什么,顾行之对她摇摇头,面上带着三分坦然自若的笑意,樱荔关切的望着他,顾行之另一只手去怕拍她的胳膊,像是安慰似的。 他转身对裴嘉道,“小嘉,你走吧,我再放你一次。” 顾行之拉着樱荔进了书房,进门前拍拍小锦的肩膀,“去烧水。” 小锦浑身像是定住了一样,此刻才回过神,只听“啪”一声,刀掉了。 他也快吓尿裤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危险,生平第一次拿刀啊。 进了屋,樱荔埋怨他,“你怎么能把坏人放走呢,她可是要杀了你啊!” 顾行之只是笑,自然而然的拉着她坐下。 “你这人好奇怪啊,她上次就跟你过不去,这次又拿刀割你脖子,幸亏我和小锦来了,要不你家里的下人都被她迷晕了,你怎么办啊?你怎么能把她放走呢?”樱荔还在喋喋不休,“你为什么放她走啊,不会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吧?” 顾行之捏捏她的手,目光清亮,“没你好看。” “嗯?” 顾行之刮刮她的鼻子,“听见了还装傻?” 樱荔的脸涨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和他牵着手,忙把手抽回来,垂着头不说话。 顾行之站起来,拿了块帕子,替她擦头上的水珠,“说吧,你怎么过来了?” “我叫小锦逼我来的,因为我看今天下雨,外面肯定没什么人,应该比较安全,我就想这是难得的机会,而且你说好来看我,你没来,我还有事问你呢,小锦给我吃了个药,说是你给的,我想问问你是什么,反正我有很多理由来找你——” “别撒谎了。”顾行之忽然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她两片嘴唇,“你一撒谎,话总是特别多。” 樱荔有点心虚,嘟囔了一句,顾行之没听清。 “小锦不会武功,这次能冲上来救我,看在他这么忠心的份上,我不生他的气。”顾行之看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挑眉道,“可我得跟你算算账。” 第36章 “和我算账?我……我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她未经他同意就来上门找他?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别的事情…… 顾行之半晌不说话,他越这样,樱荔越心虚。 樱荔推搡了他一下,顾行之忽然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 樱荔傻眼了,被他吻过的皮肤麻麻的,就像以那一点为中心烧了一把火,呈燎原之势蔓延,让她整张脸都烧的滚烫。 顾行之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救我,但下次别那么做。” 樱荔抬手去触他的脖子,他的脖子有一道很浅很浅的血印,虽然不严重,可是再深半分,后果不堪设想,“万一她真把你脖子割断了怎么办?”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顾行之去握她的手,她的手又小又软,可以完完全全被他的手掌包住。 本以为不会再相见的人,此时此刻就在他掌心里,要是能这么捧在手心里护一辈子多好。 可是前路太艰难,一眼望去,满是荆棘和障碍,他不想为了女人丧失理智,所以一再摇摆不定,但只要对方有所回应,他愿意披荆斩棘,哪怕豁出一条性命也要拼个好结局。 哪怕你对我有一分动心,我也愿意为你勇往直前。 所以他问樱荔,“你为什么救我,如果你那颗石子打偏了,没伤到裴嘉,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么?” “我……”樱荔垂下头,一颗心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不会打偏的……我从小就玩弹弓、弹珠子,我练的可准了,不会偏……” 顾行之轻轻捏住她下巴,“说谎?还是在转移话题?” 两个人的脸靠的极近,彼此都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也可以看见自己在对方瞳孔中的倒影,这么暧昧的距离,谁若是坚持不住,上前一步,就可以触碰到对方的唇。 樱荔闭上眼,头缓慢的向前移动着,鼻尖抵住鼻尖,就在要吻上的一刹那,脑子里忽然间响起一个声音提醒她: 他不是季游。 虽然他们长得很像。 即使悸动不已,可是想起那个人,樱荔蓦地睁开眼。 所有动作都停止了。 时间仿佛停滞,温柔在那一刹那凝固,暖意冷却,徒留的只有尴尬。 然而顾行之却并不甘心,他的大手覆上樱荔的后脑,微微使力便轻易将她压向自己。 双唇相触时,樱荔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完全忘了季游,不得不全心全意接受顾大人难得的温情。 小锦烧好洗澡水,在门外吆喝了一声,顾行之来开门,小锦殷勤道,“主家,你要洗澡吗?我帮你擦背?” 顾行之道,“你去歇着吧。” “怎么了?”顾行之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头往屋里张望。 樱荔走出来,站在顾行之身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顾行之对她道,“你进去等着吧。” 小锦抢白道,“主家,要不要把素梅姐姐请过来,你脖子流血了,而且这一院的人一直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顾行之道,“不用了,我不碍事,其他人……就先睡着吧。” 小锦咳嗽了几声,顾行之感觉到有双小手在拉扯他袖子,樱荔小声对他道,“请素梅姐姐过来吧……” 顾行之:“……” “好吧。”顾行之吩咐小锦,小锦对樱荔挤挤眼睛,欢呼雀跃的跑出去了。 顾行之对樱荔道,“去净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哦。”樱荔往净房的方向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他站在原地,又叮嘱道,“别跟过来。” 顾行之笑着对她点头,樱荔看见他站在月光下,整个人风逸俊朗,她快走了几步,直到走到廊檐尽头,拐了个弯,忍不住用手重重拍了几下自己的面颊: 她到底干了什么? 顾行之回了屋,将被裴嘉翻乱的书格子整理了一番,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志得意满也不过如此了。金榜题名时他尚且还能做出一副稳重老成的姿态,可是亲得心上人芳泽时实在是难掩心中欢欣雀跃。 她刚刚动情了,起初她紧闭牙关,对他的入侵颇为抗拒,可是渐渐的也沉溺其中,最后甚至还有些生涩的回吻他。 她不过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不论是吻还是感情都不带任何技巧,所以作出的一切回应都是出于本心的愿望,她怎么说也是有些心动吧,为他而心动,和他是季游还是顾行之全然没有关系。 顾行之觉得自己兴奋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像个毛头小子,忒不像话了,他这小半辈子都活的压抑,蚀骨的悲痛经历过不少,出格的愉悦还是头一遭,想起小姑娘又香又软的唇,顾行之就有点坐立难安,最后也不知怎么的,两只脚不听使唤似的走到了净房门前,耳朵里听着室内撩动的水声,下面越发肿的难受。 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我。 樱荔洗过澡出来去找顾行之,顾行之的房门从里面反锁着,她敲了几下门,里面半天没动静,她晃了晃门,却听见顾行之的声音:别进来。 声音有点哑,樱荔又敲敲门,“你没事吧?” “出去。” 樱荔觉得莫名其妙,便不再理他,自己去花园的石板凳那边坐着等小锦,不知过了多久,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走过来,这人她没见过,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躲起来,刚起身要走,那人却在身后叫她,“等等。” 她装作听不见,步伐更快,那人却翻了个身挡在她面前。 “是你?”那人见到她有明显的震惊,樱荔心虚不已,那人道,“顾大人呢?” “在房里休息。” 那人体型很壮,看起来身体很结实,他对樱荔咧嘴一笑,道,“你别怕,我是顾大人的朋友,我看见门没关,就进来了。” 樱荔听他的声音觉得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拧眉打量他,这人眉骨很高,颧骨也很高。 那人被樱荔看的不太好意思,笑着道,“小妹妹。” 顾行之跑出来,看见花园石凳那站着两个人,他心想不妙,快步上前喊了一声,“钟兄!” 钟朗转过身对他挥挥手,迈着大步走过去。 此时的顾行之已经换了身衣服,樱荔见顾行之和钟朗在低声交谈,钟朗不知道和顾行之说了什么,顾行之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随后,钟朗还站在原处,顾行之朝樱荔走过来。 “你去书房等我,那有张榻子,你可以在那歇一觉。” 樱荔问道,“那个人认识我吗?” 顾行之捏捏她脸颊,道,“不认识,那人就是浑不正经,别多想。” 樱荔走后,钟朗捶了顾行之肩膀一下,“你这怎么回事!这小妹妹不是宫里的人么,最后还是被你弄出来了?早知如此,当初还叫我演什么戏!” 顾行之道,“她不知道我是季游。” 两个人走到小亭子中坐下,钟朗“啊”了一声,“她还不知道呢?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行之道,“不能叫她知道,我就是顾行之,季游是季游,我只想她把季游忘了。” “你这是弄的什么事!”钟朗一拍大腿,“上回你叫我戴上人皮面具扮成季游,那小妹妹抱着我直哭,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这么痴情的小姑娘,那模样非季游不嫁了,你不告诉她你是季游,她愿意跟你不?” “不知道。”顾行之道,“我没法告诉她,如果我说我是季游,她势必要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你叫我怎么和她解释?她要是问我前因后果,我难道要对她和盘托出?” “告诉她又怎么了,她对你死心塌地的,薛无常又不是她亲爹,纠结一番后她肯定站在你这边。”钟朗自小就流连烟花之所,对男女之情看的极淡,他如今已经年近三十,家中已有三房美妾,所以自然理解不了顾行之的苦恼,“不如这样,我给你出个法子,你叫她给你生个孩子,有了孩子,管她乐意不乐意,最后肯定跟你一条心。” 顾行之皱眉道,“别口无遮掩。” 钟朗道,“行,我给你出主意你不听,那你就跟小妹妹慢慢耗吧,我他妈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摊上你们这种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你别管我们的事,管好你的嘴,别把假扮季游的事说出去。” 钟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我拟的,这回我找你来,是想叫你和圣上推荐我去大同。” “你想去大同?” 钟家是江浙一带的富户,钟朗是钟家的小少爷,当年顾行之逃难时受过钟朗的恩惠,两人自幼相识,钟朗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知道顾行之身世的人,两人私交不错。钟朗长大后无意接理家中生意,便捐了个官谋了份闲职,此人血气方刚,整日鬼混的日子让他好不适应,后来便投军跟随李武年麾下抗击倭寇立下不少军功,步步高升,这次由于顾行之的推荐,进属指挥佥事一职,管理三营二十五个卫所,此次来京便是上京述职的。 钟朗道,“是,难道还指望郭达那狗杂碎把蒙古人赶走吗?” “你可得想好了,此战成则名垂千古,若是败了……” 第37章 顾行之送钟朗出门,钟朗用拳头捶他肩膀,“今天难得啊,还出来送我。” 顾行之道,“不是送你,我是出去买东西。” 一家子下人都被迷晕了,没人做早饭了。 巷口有家粥铺,粥铺老板肩膀上搭了块毛巾,热情的和顾行之打招呼,“顾大人早啊,今天不用上朝吗?” 顾行之对他微微点头,“有什么好吃的。” 粥铺老板一愣,顾大人每天都会从他的粥铺摊前路过,但是没一次从他这买过东西,人家家里一堆仆人,想吃什么没有?怎么会光顾他们这种小生意?可是今天顾大人竟然还赏脸光顾他的生意,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更想不到的是,他每天和顾大人打招呼,顾大人都只是和他点点头,今日顾大人还对他笑了。 粥铺老板道,“有刚出炉的小包子!”说着,便掀开笼屉,用荷叶装了两屉包子,递给顾行之道,“顾大人等等,我给你盛碗米粥啊!” 顾行之两手空空,道,“粥不必了,我没带食盒。” 说话的功夫,粥铺老板已经盛了碗粥装进食盒中,强塞到顾行之手上,顾行之问,“价钱怎么算?” 粥铺老板道,“顾大人肯赏光是小的荣幸,哪敢收您钱。” 两个人推搡几轮,顾行之无奈,也不和他争,临走时偷偷往粥铺老板的盲区放了一锭银子。 顾行之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包子,回去时门房老赵已经醒了,迷迷糊糊看见顾行之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昨晚睡得那么沉,今天怎么又起晚了。 老赵跑过去对顾行之道,“大人,老奴起晚了,您可别……” 顾行之道,“下去歇着吧。” 老赵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家顾大人对下人要求一向严苛,偷懒是坚决不允许的,这回竟然不和他计较,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看看顾大人这满脸喜色…… 这是怎么了?捡钱袋子了?捡钱袋子也不会让顾大人高兴啊?到底是什么事呢? 而且,他们家顾大人两手被吃的占的满满的,看起来……倒多了几分烟火气啊! 顾行之脚下像生了风,平日里要走好半天才能穿过花园回自己的院里,今天很快就到了,因为有人等他。 这感觉真好,有人等感觉真好。 顾行之两手都是满的,用脚把门踹开,樱荔神色慌乱的站在她书房的桌案旁。 他招呼她,“过来帮把手。” 樱荔手背在后面,站在原地不动,顾行之发现不对劲儿了,走过去一探究竟。 顾行之:“……” 桌案上还铺着他高价买来的清江纸,他也顾不得讲究了,将吃的信手一放,樱荔偷看他脸色,道,“对不起啊。” 顾行之看见溅了一地的墨水还有被摔的四分五裂的子石砚,再看看樱荔裙摆上的墨迹斑斑,彻底无奈了,“算了,一会儿再收拾,先吃早饭。” 樱荔指着地上的残骸小声问,“贵吗?” 顾行之看她一脸可怜相,好笑的拿起一个包子塞到她嘴里,“三百两银子。” 这数字把她惊到了,她知道名贵的文房价值不菲,可也没想到会这么昂贵。她现在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拿什么赔给顾行之? 顾行之打开食盒,发现只有一碗粥,估计是那粥铺老板不知道他们有两个人,他端着碗放在樱荔面前,樱荔咬唇看他,“我慢慢还你行不行?” 顾行之忍不住发笑,“先吃东西,吃完再说。” 樱荔把手伸出来,她满手的墨汁,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洗洗。” 顾行之将一地狼藉收拾干净,樱荔还在脸盆那搓手,他走过去看看,樱荔转过脸苦恼的看他,“洗不掉了。” 顾行之看她两只爪子是暗黑的,低低笑了起来,幸灾乐祸道,“叫你不老实。” 樱荔一脸忧色,求助的望向顾行之,“不会真的洗不掉了吧?” 顾行之拿巾子替她擦手,拉着她走到桌案边,“先吃吧,吃完我就教你。” 樱荔愁眉苦脸的吃了几个包子,发现顾行之看着她,“你不吃吗?” 顾行之道,“不饿。” 樱荔道,“你不是病了吗?” 顾行之:“已经好了。” 樱荔道,“好了为什么不上朝?” 顾行之:“……” “那就还是没好。”樱荔拿着一个包子送到顾行之嘴边,顾行之张嘴咬了一口,见樱荔还拿圆圆的大眼睛瞪着他,只好把整个包子吞了。 顾行之被樱荔逼着吃了三个包子,樱荔又逼他喝粥。 她这么照顾他让他受宠若惊,可他不能让她照顾,“你喝吧,一会儿我叫下人再煮。” 樱荔道,“我不喝,我不爱喝没有味道的东西啊。” 顾行之:“……” 两个人你推我让吃了早饭,顾行之叫人煮了米汤,这才把樱荔手上的墨汁洗下去。 顾行之看着樱荔笑,樱荔转移话题道,“小锦不是请素梅姐姐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顾行之想到自己上一次和素梅不欢而散,本意是不太想见她的,于是便道,“急什么。” “顾大人,小锦是喜欢素梅姐姐吧?” 顾行之一愣,“小锦和你混的这么熟了。” 小锦是他从小养大的,顾行之还真没拿小锦当一般下人看待,这孩子性子挺好玩,应该和樱荔聊得来,两个人玩的好也是情理之中。 樱荔问道,“我能帮小锦吗?” 顾行之莫名奇妙,“为什么要问我?” 樱荔很诚实的说道,“你要是也喜欢素梅姐姐,我帮小锦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让顾行之有点烦躁,“昨晚我亲了你,你还以为我喜欢别人?难道我会随便吻别人?” “我……”樱荔看他又有点凶,心里发怵,低声道,“那个吻也不代表什么……” “你——!” 樱荔眼看他要发火,忙解释道,“对不起,我拿你当季大哥了,所以那个吻我也不怪你,我自己也没忍住……反正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叫什么事儿?顾行之要和她好好说说道理,“吻了还能不算数的?” 这丫头脑子一根筋儿,认准了死理很难变通,幸好他没听钟朗的,要是真像钟朗所言,就算这丫头有了他的孩子,哪天这丫头哪根筋又不对了,说不定得把他和孩子一起撇下去找什么劳什子季游! 不,那个劳什子季游也是他! 顾行之叉着腰在屋子里踱步,樱荔大气不敢喘,最后鼓足勇气才道,“顾大人,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回去干什么?”顾行之定定望着她,“你就在我眼前,哪里都不要去。” 樱荔道,“顾大人,我们这样太奇怪了。”她摇摇头,“你没道理喜欢我,我最喜欢的人也不是你,我们在一起没道理。” 顾行之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顾行之冲外面喊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大人,薛掌印来了,您开开门。” 小锦没想到最近生病的人那么多,就连身为医者的素梅自己也病了。 素梅两天没出诊,躺在闺房的床上不想动弹,没人来看她,就算来也是找她看病来的。 小锦是素梅家里的熟客,下人知道他们交情好,也没人拦着他。 在素梅家里,不被人拦的只有小锦和顾行之,素梅感觉到有人来了,心里升起一种期望,一见是小锦,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她瞥了小锦一眼,“你也是来找我看病的?” 小锦看见素梅病的这么憔悴,忙摆手道,“哪能啊,我是来探病的。” 素梅翻了个身,小锦自己搬了凳子坐在床前,痴汉的盯着素梅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素梅转过脸看他还在,“你干什么还不走,不是看过了吗?” 小锦很少见素梅发这种小脾气,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她了,“怎么了姐姐?我犯了什么错吗?” 素梅看见这孩子一脸无辜,心就软了,自己生顾行之的气,可是小锦是无辜的啊,自己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这孩子着急起来,小锦蹲在她床前不住问她,“姐姐,我哪惹你不痛快了,你直接告诉我啊,我一定改!” 素梅心里难过,自己病的要死要活,最爱的人不闻不问,却只有一个平时正眼不瞧的孩子关心她。 “你没错,我错了。” 小锦听这话更着急了,“姐姐怎么会错呢,姐姐,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 她怎么会错呢? 这话戳她心口上来了,她怎么会错呢? 然而她就是错了。 她竟然为了顾行之做了那么卑鄙的事,就连自己也对自己不齿。 “小锦。”素梅叹口气,“帮姐姐一个忙,把你主家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小锦道,“主家病了啊,而且……主家得陪樱荔,不一定有空过来。” “那就别来了……”素梅嘴角苦涩的弯了弯,“扶我起来,我给行之写封信,你替我捎给他……” 第三十八章 薛无常上午去求见小皇帝,并向小皇帝推荐自己的心腹继任大同巡抚一职以抵抗外敌,然小皇帝不置可否,这让薛无常感到危机。 因为樱荔的死,他和小皇帝的关系陷入冰点,而小皇帝理亏,理应在这时候对他所求必应,可是小皇帝一点也没表现出愧疚的样子,反而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掩的厌恶。 薛无常告退后,便决定去看望顾行之,一则探探他病情的虚实,二则也是连日来心中苦闷,亟待找人倾诉烦恼。 薛无常来到顾行之的书房,顾行之怏怏的歪在榻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神态,看起来像是真病了一样,等他走近了,看见顾行之脖子上的红印子,明显是被利器所伤。 他忽然想起顾行之把裴嘉放出诏狱的事,心中不自觉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笑了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行之,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是裴家那个闺女伤的?” 顾行之失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薛掌印的眼睛。” 薛无常道,“她要杀你,你却把她放出来,你不怕她再杀你?” 顾行之替薛无常倒了杯茶,“当然怕,可是行之自小就心悦裴嘉,如今我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裴嘉是不会再接受我了。”他叹口气,“纵是如此,我也对她下不了手,行之年纪尚轻,实在过不了‘情’字这个劫。” 平日里冷漠孤高的顾大人此时此刻却和薛无常议论起“情”字来了,这让薛无常微微诧异,这个年轻人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但他却从不真正了解这个年轻人,只知道这个年轻人聪明、听话、理智、识时务,和京城那些同龄的纨绔子弟相比,他简直像个谜一样,让人猜不着、看不透,更难以全心信赖。 所以他一直提防着顾行之,一方面提拔顾行之为自己所用,另一方面又派东厂的人紧盯着顾行之,不让顾行之和别的朝臣交往过密,他怕顾行之会和焦慎一样,有朝一日和自己反目。 可是现在,也许是感同身受,他听顾行之讲起小儿女私情来,却不由得对这个人放下了丝丝戒备。 薛无常抿了一口茶,良久才道,“行之啊,樱荔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顾行之呼吸一滞,目光落在屋子西侧的那扇屏风上。 薛无常揉了揉太阳穴,“咱家今天来找你,一是来探探你的病,二是想问问你,樱荔是真死了么?” 顾行之心中一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难道樱荔的生死被薛无常看出了异样? 他心跳如擂,手心源源不断的冒汗,面上却仍是强作镇定。 “当时我也在场,樱荔姑娘……她确实葬身火海之中了……”顾行之的声音沙哑,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他看向薛无常,两个人对视了一瞬,薛无常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变,眼皮却忽然垂下来,自嘲的笑了笑,“是啊,那么大的一场火……” 顾行之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而他紧张不是怕东窗事发会被薛无常报复,而是怕薛无常把樱荔带走,在那么短短的一个刹那,他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把樱荔留在自己身边。 “咱家老糊涂了,总觉得樱荔还没死。”薛无常忽然叹口气,眼里隐隐有泪光盈现,“樱荔是咱家收养的孩子,生出来那么一小团,皱巴巴的,丑的像个猴子。”他用手比划一个婴儿的大小,“咱家当时抱着那个一个小孩心想,反正咱家也是断子绝孙的人,既然和这孩子有缘,那就先养活着,管她以后是什么样子,这么一养就是十七年。咱家以前一年才见荔儿两三面,所以早就习惯了荔儿不在身边,可是真有一天,有个人告诉咱家,以后再也见不到荔儿了,咱家这心里也难受。” 顾行之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薛无常在这一刻看起来不一样了。 薛无常看顾行之盯着他愣神,笑着说,“怎么这么看着咱家?你是真以为咱家只拿樱荔当做对皇上献媚的工具?” 顾行之默然,薛无常道,“咱家要是知道荔儿会有今天,当初怎么也不逼着她进宫!”说着,薛无常目光流露出恨意,“荔儿的死不会就这么算了,既然有人不听话,那咱家就让他知道不听话的代价。” 顾行之心知肚明,这个“有人”指的正是小皇帝,“薛掌印!” 薛无常道,“如果咱家和皇上你只能选一个,你当如何?” 薛无常走后,顾行之将门反锁,樱荔从屏风后走出,顾行之走过去抱住她,“幸好你义父没发现,刚刚那一刻,我真怕他把你带走。” 樱荔任他抱着,只是不作声,良久,顾行之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儿,松开她,按着她肩膀道,“樱荔,我有话和你说……” 而与此同时,樱荔也开了口,“你放我走吧……” 两个人听到对方的话都是一怔,樱荔先一步开口,“你和义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顾大人,我现在很怀疑你救我的动机,你嘴上说的都好听,可是没一句是真的。” 樱荔的话像把刀,直直插在顾行之心上。 被喜欢的人怀疑是什么感觉? 他握着樱荔的肩膀的手慢慢松开了,“樱荔,我和你保证,就算我说的都是假的,可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 “可你刚刚也和我义父说你喜欢裴姑娘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顾行之和义父讲起裴嘉的事情,心里竟会有些隐隐作痛,她是真的相信顾行之是喜欢裴嘉的,要不怎么解释裴嘉一次次的害顾行之,而顾行之一次次的放走她呢? “你表面与我义父交好,可是你对我义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那对我又有几分真假?现在我义父以为我死了,他甚至愿意为了我去拉拢藩王造反,事情眼看就要不能收场,你不去制止我义父,反而去怂恿他,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樱荔深吸一口气,总算鼓足勇气说出那个存在于心中很久了的疑问,“还是,你根本就是想囚禁我,拿我威胁我义父?” “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么,到了现在你就得出这种结论?”顾行之的眼中是失望、是难过,在他眼里,樱荔一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很单纯,很善良,很精灵古怪,会把每个人都想得很好,而他,最爱她的他却是她心里唯一十恶不赦的人。 这个时候,小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猛然之间,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很多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他撇下樱荔出去了一趟,只是很快就回来了,他冷冷的盯着她问,“你算计小锦带你出来,就是为了逃跑的吧?”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留在他身边,所以才一反常态没有对他使小性子,她在密室委屈的住了几天,看似乖巧,实则是想放松他的戒备,她和小锦打赌、套小锦的话、想骗小锦的钱、让小锦带她离开密室,都是为了伺机而动。 ——她又想逃跑了。 也是,对她来说,他和皇上有什么分别? 她连九五至尊都看不上,凭什么愿意做他的女人? 就凭着儿时那可怜的交情么?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季游,她喜欢的是季游本身,还是因为季游恰好是她第一个朋友? 他忽然觉得讽刺。 樱荔被关在顾家三天了。 由于樱荔的关系,小锦没有回老宅,也一并留在顾家伺候樱荔一日三餐。 樱荔被关在顾家一个废弃的院子里,由小锦看着,顾行之说了,如果樱荔不见了,小锦也可以卷铺盖走人了,所以小锦虽然平时做事马虎,但在这事上绝对不能徇私的。 一个时辰前,他送了饭食进去,一个时辰后,原封不动的又端了回来。 顾行之站在月牙门那,冷着眼瞧那食盒里的筷子的位置都没动过,他扫了小锦一眼,小锦打了个哆嗦,又提着食盒灰溜溜的进去了。 小锦哭天抢地的对樱荔道,“小姑奶奶,你知道主家有多吓人吗?你就吃口东西吧,你不吃东西,主家得吃了我啊!” 樱荔坐在窗前一言不发,小锦道,“你和主家怎么了啊,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樱荔有气无力的道,“之前也没有好好的!他不安好心!” “行行行,主家不安好心,那你也别自虐啊,什么事啊,你不吃东西,主家也不吃东西,你俩这样有意思吗?” 樱荔在听到顾行之不吃东西的时候,扭头看了小锦一眼,小锦知道她动容了,便凑到她面前哄道,“我把主家请进来,你们俩聊聊?别闹别扭了,我还想早点回槐叔那呢,素梅姐姐也病了,因为要照顾你,我都没时间看素梅姐姐了。” 这回樱荔没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小锦一看有戏,活蹦乱跳的跑出去叫顾行之了。 第三十九章 小锦又进去许久,顾行之在樱荔门前来回踱步,最后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 他一边偷听,一边不齿自己的行为,心里将自己唾骂个千遍。他在想,他一定是为这个女人得了失心疯,遇上了她,什么尊严什么气度都被抛在脑后。家变前,他自诩清流才子,在同龄人知慕少艾的年纪,他一心求学,对男女之事向来是嗤之以鼻,谁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像个爱情的奴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沦陷的。 也许是她胆大包天的挡在自己身前与裴嘉对峙之时,也许是她哭着对假扮自己的钟朗倾诉钟情之时,也许是十年前她毅然决然的为了自己放弃自由之时。 也许,有的感情不是刹那,而是在你刻意忽视的时候,在心里某个角落偷偷的发了芽开出了花。 小锦的声音隔着门清晰的传到耳中,而樱荔始终一声不吭。 她难道还在生气么? 冷战的这几天,他头风发作,夜夜难安,脑子里无数次回放他们吵架的场景,他应该理解她,不该对她发脾气的。首先他长她将近十岁,他本就该多担待些,她又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人生在世的曲折她体会不到,不管她发什么小脾气,他也是要让着她的;再者站在她的立场上想问题,自己先前一再欺骗她,凭什么要求她全心全意的信赖自己?薛无常终究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偏帮薛无常也是人之常情。 他为她不爱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到了最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并没什么资格被她喜爱。 他想和她讲和,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游荡在关押她的院子外,但是他爱面子,好歹也是当朝的首辅大人,怎么就那么没脸没皮的向一个女人低头呢?可是每次这样想着,他的脚其实已经迈出去了,最后他暗下决心,只要樱荔提出见他,他就去和樱荔认错。 谁知道樱荔嘴硬,自从被自己关起来便一言不发,小锦都不能逗她开心,他觉得自己有点小看了这个小丫头的骨气,她若是真不待见你,是绝对不给你好脸色的。 既然如此,那就先磋磨她的性子吧,可是听说她绝食以表抗议,他舍不得了,这就要进去投降,这个时候,小锦冲出来,和在门外偷听的自己撞了个满怀。 小锦长大了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啊——” 顾行之捂住他的嘴,勒着他的脖子把他劫到一边去,确保樱荔听不到才松开他。 小锦被憋的面红耳赤,“主家,想不到你也会……” 你也会干出听人壁角这事? 顾行之高抬下巴,气定神闲的说,“怎么了,不行么?” “行!行!”小锦哪敢说个“不”,“主家,刚刚我说您没吃饭,樱荔姑娘好像有点心疼。找我看,您现在进去说几句软话,她肯定就原谅您了!” 小锦像是探听了什么机密的情报,一副求表扬的样子,而顾行之“嗯”了一声,慢悠悠的踱步而去。 小锦对顾行之的背影望而兴叹:这就是定力啊! 顾行之消失在长廊尽头,立马加快了脚步,直至走到樱荔门前,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一些。 他故作镇定的敲门,里面没传来答复,他清了清嗓子推开门,看见樱荔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似乎在专注地做什么事情,自己的到来对她来说没任何影响。 他在她身后走了几圈,忍不住偷瞄她在干什么,奈何视线有个盲区,他看不真切,最后只好伸手去拍她肩膀,只听她“啧”了一声,顾行之吓一跳,绕到她身侧,只见她面前是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右手拿了一把小刀,左手食指正在汩汩流血。 顾行之知她见不得血,赶紧一手去捂她眼睛,另一只手去解她腰带悬挂着的手帕。 顾行之轻声对她道,“你闭上眼,我替你先包扎上伤口。” 樱荔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乖乖任他行动,等顾行之说“好了”,她才睁开眼睛,木愣愣的盯着自己被缠了好几圈的食指瞧,也不说话,顾行之有意缓解气氛,拿起她面前那块扁木头问她,“你还会雕刻?刻的是什么?” “随便刻着玩玩,我没事情做,只能自己找点乐子。” 虽然她语气很冷淡,明显是对自己把她关起来很不满,但是只要愿意和他说话就是好的,顾行之在她身边坐下,觑着她的脸色问她,“荔儿,还和我生气?” 这一声“荔儿”让她有些愕然,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薛无常和季游这么叫过她,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很亲昵的称呼了,很奇怪的是,顾行之叫起来却不让她反感。 她把头别过去,顾行之又自讨没趣,两个人好半天不说话,气氛尴尬的无以复加。 樱荔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脖子也有些酸疼,她拿定了主意,不管顾行之出于何种目的,不管他怎么对她示好,只要他关着她限制她,她就绝不对顾行之客气。 恰恰这个时候,顾行之忽然掏出什么东西撩在桌上,樱荔扭头一看,是一沓银票。 面对她不解的眼神,顾行之笑着道,“你身无分文,还想着离开我,难道想饿死街头?” 樱荔朱唇轻启,“你……” 顾行之无奈的摇头,“如果我放你走,你就愿意相信我对你的真心,那我也只能这么做。” 她是卯足劲儿想和他大吵一架的,可是见他姿态放的这么低,她满腔的质问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她不知说什么好,难道是自己冤枉他了么。 顾行之去牵她的手,带着她出了院子,穿过花园来到自己的书房,路上遇见小锦,他叫小锦去准备吃的来,回过头对樱荔道,“吃东西才能有力气,有力气才能逃跑。” 顾行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张牛皮,牛皮上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交给樱荔,示意她看一看,“看得懂么?” 樱荔刚想说自己不识字,目光却先一步落在牛皮上,这牛皮上画的是地图,这张地图上一个字也没有,在关节点处都是用象形符号作为标识,哪里是山、哪里是河、哪里是草原、哪里是荒漠都画的一清二楚,顾行之指着一个黑色的龙头符号对樱荔道,“这是白龙峪,近年来大盛边界战火不断,七大边城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战事的波及,然白龙峪却是一个例外。此地北疆五族和汉人兼而有之,商业发达,是中原和北疆物资交换的重要枢纽,北疆指着中原人带来丝绸、盐和药材,中原人则在此以低价买进兽皮、奇石和葡萄酒等等,所以祸不及白龙峪是规矩。” 樱荔听的云里雾里,顾行之又拿出一个匣子,里面又是几张发黄的纸,他对樱荔道,“这是沿路的通关文书,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拿着它一路向北,走官道直达白龙峪,沿途畅行无阻。槐奴是行商,这条路他走的很熟,而小锦是羌人,你若是愿意在白龙峪定居,我便将小锦也放回去,叫他陪你做伴,你们相互也有个照应。” 樱荔手里握着几张纸,心里却有千斤重,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的这么周全,让她先前对他的怀疑全成了小人之心。 顾行之见她这呆滞的反应,以为她不打算领情,一时心中有些落寞,只好又道,“你若不想去白龙峪,也无所谓。素梅精钻易容之术,我可让她替你做一张人皮面具,你换了容貌,在外闯荡时也可躲过你义父的耳目,当然,如果……” 樱荔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抓着他的袖子信誓旦旦的保证,“我虽然惦记我的义父,可是我不会出卖你,只要你愿意放我走,我一定走的远远的,绝不被我义父发现。” 顾行之弯弯唇,自己都不知道是要感动还是要难过,“那我呢,你是连我一起躲了?” 樱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顾行之的笑容特别刺眼,她仿佛能看见笑容背后的落寞,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以前从来没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她会为下人看管她而气愤,会为义父冷落她而委屈,会为季游娶了别人感到失望,可是那都是有来由的情感,而顾行之却总能让她产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比如说,她在屏风后听到顾行之对义父说他心悦裴嘉,她一瞬间就觉得浑身难受。 比如说,那天晚上顾行之的那个吻,让她明明觉得错了却还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比如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没办法面对季游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背叛季游了。 她兀自走神,没有答顾行之的话,顾行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他自嘲的笑笑,拉着樱荔坐下,“好的人皮面具需要和面容有相当高的契合度,你让我摸摸你的脸,我好心里有数。” 第四十章 樱荔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还要摸脸啊……” 顾行之一本正经的说,“那是自然,要是尺寸不合适,你根本就戴不上。” 樱荔很为难,顾行之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一个大姑娘,让一个男人仔仔细细摸自己的脸,这样真的好吗?可是她端倪顾行之的表情,世上真没有比他更大义凛然的人了,那副样子哪里像要吃她豆腐啊,简直是让他摸自己的脸是委屈他了一样! 樱荔把扭捏埋在心里,面上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顾行之看了直想笑。他捧住她的脸,少女的皮肤细腻又白洁,比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光华,巴掌大的小脸,两手就可以完全包住,她脸颊的骨骼没有什么棱角,下巴比他想象中尖,看来是因为脸颊有肉所以才圆润了下巴的线条,他的手游移到她的天庭处,饱满又丰盈,是最有福气的长相,怎么可能像那个和尚说的“命小福薄”呢? 樱荔的皮肤像是着了火,整张脸都在发热,她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没话找话说,“人皮面具真的是用人皮做的么?” “是用树脂。”顾行之道,“怎么,用人皮你就不敢戴了?” 樱荔刚要说话,顾行之便伸出一根手指去描摹她唇上的轮廓,这个举动太过暧昧,樱荔抬起眼皮看他,他平静的回视着,手指在她的下唇正中按了按。 他这一按,樱荔全身发麻,顾行之的脸在眼前放大,距离近的挪动半寸都可以吻到他,樱荔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她想,如果顾行之真的又吻她,她可能不会拒绝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顾行之及时抽离了身子,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刚刚一瞬间差点又失控了。 虽说他亲自动手来丈量她的脸是有自己的私心,可是若是真情不自禁亲上去,那真的成占她便宜的登徒子了。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想她真的当他是个吃豆腐的小人,谁不愿意在心爱的人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呢。 他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没亲过,这一次,就先忍过去吧。 顾行之和樱荔承诺,只要素梅制作好人皮面具,他立刻就放她走。 可是接下来几天,顾行之根本就没和素梅提起这件事,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素梅了,一则是他白天要忙着处理公务,业余时间也要去多看樱荔几眼,根本脱不开身,二则上次两个人闹的委实不愉快,顾行之并不想和她低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她低头的。 可是这一日,顾行之在书房处理公务,小锦端进来几样茶点,顾行之抬头看了一眼,见这点心做的花花绿绿,一定是樱荔喜欢的,于是便道,“给甘兰院送过去。” 樱荔这几日仍然住在甘兰院,只是这次不是关押,是两个人达成的一种特殊的默契,樱荔也不想乱跑给顾行之惹麻烦,所以通常是把自己关在院里,从不随便走动。 小锦“哦”了一声,脚下却不动,顾行之发现异常,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问他,“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有事儿?” 小锦鼓足勇气,“主家,你能不能去看看素梅姐姐,她病了……” 顾行之又低下头,漫不经心道,“你这几天不是没事儿就往那跑么。” 小锦带着几分哀求的声气说,“主家,素梅姐姐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没看。”顾行之猜测那信里肯定是劝他远离樱荔,所以他根本就不耐烦看,“你下去吧。” 小锦见顾行之态度坚决,知道顾行之是真的生素梅的气了,只好欲言又止的退下,转而去求樱荔。 “樱荔姐姐,求求你了,你叫主家看看素梅姐姐吧。”小锦就差给樱荔跪下了。 樱荔觉得自己帮素梅求情会显得很奇怪,好像她真的是顾行之的什么人一样,所以不肯轻易应允小锦,“我说话他也不一定听的,他想去自己会去的。”说完这话,她觉得有点没人情味,好歹当初自己*后,素梅好言开解了她一番,对她也算有恩了,于是又补了一句道,“要不……我去看看素梅姐姐吧?” 小锦马上就否决了她这个想法,看她那一脸纯良无害的样子,埋汰道,“你?你是真傻还是真笨啊?你们俩是情敌!素梅姐姐病的这么严重,你跑她眼前晃悠想气死她啊?” “……素梅姐姐喜欢顾大人?”樱荔被小锦点醒了,她先前只是觉得温婉的素梅和孤高的顾大人很相配,但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有一个动了心思,小锦的话有道理,自己确实不适合出现在素梅面前。 “可是……你不是喜欢素梅姐姐吗?那你和顾大人岂不是也是情敌?” 小锦提起这件事就很丧气,他虽然行事莽撞,但是也算心明眼亮,仿佛天生预感特别准一样,谁是什么样的人,谁对谁是什么样的心思,他看的格外通透,所以这些年来素梅看向顾行之的爱慕眼神顾行之不一定注意到了,但是小锦可是尽收眼底,好在他心眼好,不善嫉妒,就算心生妒意也不会迁怒于人,更不好因为嫉妒生出不好的念头。 美的事物让人有追求的冲动,但若是求而不得,他更愿意静静的守护这种美。 樱荔听了小锦这一番话,忽然对这个毛头小子生出无限钦佩来,“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我觉得我要向你学习。” 季游已经和她没有缘分了,他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她又何必纠缠他陷他于不义呢?也就是这一刻,她彻底打消了离开顾行之后投奔季游的念头,也许,他更应该把季游这个人忘记。 为了报答小锦,樱荔决定去成全小锦的这一片心。 她又端着花花绿绿的茶点去推开顾行之的房门。顾行之以为是小锦,头也不抬便道,“不是说了晚饭之前不用来换茶么,你怎么——” “打扰你了么?”樱荔探个脑袋进来,顾行之见是她,后半句话立马咽了回去,转而换了个和缓的面貌,“怎么会,正好我也累了,正打算歇着。” 小锦在门外偷听,心中对顾大人这种差别待遇批判了千万遍。 桌案后的顾行之站起来,招呼樱荔坐下,见他吩咐送去的点心一口没动,便问樱荔,“你不爱吃吗?”他自己是不爱吃甜食,可是她喜欢,所以他特地换了个厨子。 樱荔嘿嘿一笑,拿起块自己最爱吃的绿豆糕递给他,“不是,我过来和你一起吃。” 顾行之受宠若惊,甚至都忘了接过来的是他最讨厌吃的点心,情不自禁的就放进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反正看见她,从心里到嘴里都是甜味。 樱荔看顾行之今日心情不错,铺垫也够足了,便开口道,“顾大人,听说素梅姐姐病了啊。” 顾行之这才明白是小锦请她来当说客,而她为什么会帮小锦呢,难道是着急人皮面具的事,又或是急着离开,他想着想着就有点不高兴了,“已经派人送药过去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人生病了很脆弱,最需要在意的人的关怀。”樱荔道,“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特别希望义父能赶回来看我,为了让义父多看看我,我总是故意不吃药或者把药倒掉,我病得重了,义父就能回来了。” 顾行之有点可怜她,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只有个一年来看她一次的义父,为了见他不惜糟蹋自己的身子,若比起悲惨,其实她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你义父,你以后想见谁,我就算绑也把他绑到你面前。” 如果想见的人是他该有多好。顾行之想,如果自己能成为她重要的人,那他巴不得天天黏在她身边。 樱荔被他的话逗笑了,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不要以后,我现在想求你去看看素梅姐姐,好不好?” 顾行之挑眉问她,“凭什么你求我,我就要答应呢,你是我心爱的女子么?” 来了来了,她最怕引起的误会发生了,虽然事先想过这种情况,可是他问起来时,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应答,“顾大人,你怎么总这么说话呢……” “你承认,我就去。”顾行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对你的感觉,我没逼你喜欢我,我只是想让我的喜欢得到你的认可。” 樱荔被他噎的说不出话,看他那不依不饶的架势,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她涨红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腹诽:还有这样的人,逼着别人承认被他喜欢。 顾行之嘴角翘起来,就像个讨到糖果吃的小孩子一样,脸上写满了得意,他的嘴角绽开了笑意,樱荔还没见他这样笑过,没有故作老成持重,就像个平凡的年轻人一样,当真是朗朗如日月入怀,樱荔的心也漏跳了几拍。 第四十一章 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尤其是答应她的事。 顾行之当天晚上就去了医馆,坐镇医馆的医女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脸上疲态尽显,但是一看见顾行之,眼睛都亮起来,有些激动的说,“大人!您可算来了!” 顾行之起初是怀疑素梅生病的真实性,但是一见她不在中堂坐馆,免不得真的担心起来,难不成是真病了?不是病给他看的? 医女引顾行之去后院,边走边道,“您快劝劝师父吧,她今天和我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她说她要离开了,还要把医馆交给我,吃了晚饭她就开始收拾行李,我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顾行之脚下步伐加快,进了素梅的闺房,素梅已经收拾妥当。 几日不见,素梅清瘦了一大圈,看来是真的身子不适,她对顾行之笑了笑,“你可算舍得来了,我以为你这次铁了心和我断绝往来呢。” 顾行之找了个地方坐下,素梅给他沏茶,顾行之举着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嗅,素梅会心一笑,“还是你最喜欢的绞股蓝。”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以顾行之的喜好为喜好,她也是这次收点行李才发现家中物什无不见顾行之的影子。存放的茶是顾行之爱喝的绞股蓝,摆放的家具是他偏爱的苏作1,悬挂的字画都是出自他欣赏的书画家之手…… 她并不是个没有主意的女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和家族决裂、毅然决然的抛下一切北上追随顾行之,但是沉迷在爱情中的女人总是难免丢失自我,尤其是她坚守的是一份得不到回应的爱情。在樱荔出现以前,她总以为有些东西迟早都是她的,所以她小心翼翼讨好顾行之,一切以他为先,她把医馆布置的像是顾行之的第二个家,可怜巴巴的像个小女人一样等着他累了能在此多作停靠,可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没有家人的家只是一个囚禁人的空壳子。 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看着满屋子的关于顾行之的回忆,只会徒增伤感。 “行之,我要走了。”素梅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上好的绞股蓝茶叶,我也用不到了,全都送给你,你让樱荔姑娘泡给你喝吧。” 樱荔会给他泡茶喝?顾行之脑海里浮现了那副画面,那么毛手毛脚的一个姑娘,乖乖在家里等着他,给他泡茶、哄他喝茶,他有些不敢想了,一动念头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素梅见顾行之这副神情,苦涩的笑了笑,他有些不认识顾行之了,家变前的顾行之是什么样子她忘记了,但是这么多年她也不见顾行之笑过,他永远是漠然到冷酷的表情,好像除了报仇对万事万物都不在意,可是现在…… “你要去哪里?”顾行之问她,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的,季镇庭和素梅的父亲素天是旧友,当年他落了难第一个投奔的人就是素天一家,素天知道了季家被害的来龙去脉,害怕祸及自身,在收留他的第三天又把他赶了出去,虽然如此,顾行之却并不憎恨素天,毕竟素天没有为了荣华富贵将他交给官府,他对此已经心存感激,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好好照顾素天的女儿。 素梅道,“我为你来的京城,你既然不需要我了,那我留在京城还有什么意义。” “素梅,你要为你自己活着。”素梅乃是素家长女,因为看不惯素天对顾行之的所为,所以和家里闹翻,任劳任怨的跟着顾行之好多年,她和槐奴他们去过白龙峪寻访奇门异药,她也独自走入深山摘取珍稀药材,更是曾拉下脸面挨门挨户的拜访问诊,顾行之以前只当她做这一切是因为胸有奇志,直到最近也才恍然大悟,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他。 “是啊,我现在决定为自己活着了。”素梅道,“我现在不怕得罪你了。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件坏事,我为了挑拨你和樱荔姑娘的关系,所以隐瞒了真相,其实你的樱荔姑娘还是清白之身,她和皇上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我曾经用古法验过樱荔姑娘的清白,她是完璧之身,你大可放心。” 顾行之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素梅以为他是会狂喜的,毕竟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子不介意女人的清白,可是她并没有在顾行之脸上看见预料中的表情,“你……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顾行之平静的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樱荔不在乎,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三日后,一辆轻便的马车出了城门,悠悠扬扬的向北行驶,宽敞的土路上有两排清晰的车辙。素梅掀开马车帘子,夕阳西下,撒下落日的余晖,不论是回忆还是错误都丢在过去,重新上路,她还有大好的人生。 这时,忽闻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骑马的少年气喘吁吁,红着眼瞪着素梅。 素梅以为他是来回话的,心里笑话他傻,“面具交给行之了吧。” 少年点点头,素梅道,“傻孩子,交给他就好,天快黑了,你早点回去吧。” 谁知少年骑着马,“我不是来传话的,我是来和你一起走的!” 素梅一愣,少年已经麻利的纵身一跃,直接跳到她的马车上,钻进她的车厢,坚定的对她说,“我就算死也死在姐姐车上!” 这句话是樱荔教给他的。 樱荔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顾行之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写折子,樱荔忍不住去拉他胳膊,他手一滑,写了一半的折子就这么废了。 他也不恼,无奈的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樱荔托着腮对着他,“你说小锦能成功吗?素梅姐姐会不会把他赶回来?我教他那句话是不是太不要脸了?像不像在耍流氓啊?” 顾行之笑着问她,“你希望小锦回来还是不回来?” “小锦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素梅姐在一起,我当然是希望他能心想事成的,可是小锦不在,就没人和我说话了,哎,算了,我不重要,小锦开心就好。” 顾行之听这话就不愿意了,“什么叫‘小锦不在没人陪你说话’?我不是人吗?” 樱荔撇撇嘴,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顾行之哪有小锦好相处啊,小锦活泼又可爱,而顾行之总是让人觉得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一看见顾行之就心跳加速,不管做什么都不自在。 顾行之不依不饶,“你把话说清楚了,没有我,你和小锦不可能认识,现在倒好,你们俩关系这样要好,而我就像个多余的人一样,这让我不高兴。” 樱荔没想到顾行之这么矫情,然而他不高兴了,自己怎么说也得哄一哄,“顾大人,你是好人,救我于水火,又好心收留我,还为我计划了周密的逃亡大计,你是除了义父以外对我恩惠最大的人,不过你平日里太忙了,不像小锦总围着我打转,所以我肯定会和小锦走的更近一些。” 这个答案顾行之还可以接受,他又提起笔道,“你等我一炷香的时间,我把这折子写完便来陪你。” 这封奏折是关于钟朗的任命,如果没有意外,三日内钟朗便能启程前往大同接替郭达的职务。 直到晚饭,小锦都没有回来,顾行之和樱荔猜想他应该是如愿留在素梅身边了。 樱荔有些忧愁,因为小锦走的匆忙,她都没来得及和小锦道别,“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再见了。” 顾行之替她夹了一块杏仁豆腐,“小锦肯定会回来,他虽不是中原人,可他重情重义,我在这里,槐奴在这里,他总要回来看看我们。” “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在不在呢……” 顾行之筷子一抖,食物险些掉落下来,他总想着拖延她离去的时间,可她总想着离开,丝毫不给他装糊涂的机会。 分别是个沉重的话题,饭桌上的气氛当即冷了下来,樱荔有些后悔自己的扫兴,她偷偷看顾行之,他有些不高兴了,她也高兴不起来了,所以眼巴巴的望着他,不敢说话,只想他能不生自己的气。 这个时候,那个叫钟朗的家伙不请自来了。 钟朗看见一桌子好菜,厚脸皮坐下,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顾兄,你知道我今天要来你这蹭吃蹭喝,所以故意准备这么多好吃的?” 顾行之叫人加了副碗筷,烫了一壶酒,心里有些郁闷,原先是想和樱荔能有多一刻的相处时间,这回却被钟朗打扰了。 钟朗感谢顾行之在他调任这事情上所使的力气,两个人聊了半晌公事,樱荔被晾在一边,有些尴尬,因为顾行之没理她,她觉得顾行之可能还在生气。 她没想到顾行之生气对她的影响那么大,大到让她无心大快朵颐的程度。 钟朗不经意发现樱荔满脸愁容,再看看顾行之,神经大条的他这才发现两个人有些不对,钟朗热情招呼樱荔,“小妹妹!吃啊!我有这么丑,让你吃不下饭去吗?” 这个玩笑没逗得樱荔开怀,樱荔去看顾行之,就跟要得到他首肯似的,顾行之一看她那讨好的小模样就心软了,对她点点头。 樱荔这才心无结郁的放心吃东西,顾行之和钟朗一边聊政事一边喝酒,樱荔去夹鹌鹑,不小心筷子掉了,刚要去捡,在一边听钟朗说话的顾行之自然的把自己没用过的筷子让给樱荔,樱荔继续闷头吃,心里涌上一丝甜意。 第四十二章 兴许是得偿所愿,钟朗今日格外高兴,高兴就容易贪杯,酒过三巡,钟朗已经是面有醉意,他拉着顾行之的袖子称兄道弟,“兄弟!还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和钟朗当年同在金陵郭先生门下求学,只是钟朗从小就顽劣,经常因为调皮捣蛋被郭先生打手板,有次钟朗被先生打的狠了,冲动之下和先生翻了脸、还扬言要和郭先生断绝师徒关系,这可不是件小事,“尊师重道”乃是人伦纲常,若是传出忤逆师父的流言,钟朗这辈子可就毁了。 钟父闻讯亲自来和郭先生道歉,但郭先生是个轴脾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道和好的,当时还是季游的顾行之深得郭先生欢喜,从中出了不少力气才把郭先生安抚下来,虽然后来钟朗还是被赶出师门,但是最后也保全了名声。 “兄弟!我家老头子这辈子就爱面子,那个事儿要是传出去丢了他的老脸,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多亏你啊!”钟朗提起酒坛子就往嗓子眼里灌,越喝越多,喝得越多话越多,“实话不瞒你,我小时候特看不起你们这些酸腐书生,我看见你们‘之乎者也’我就想揍你们!你以前功课最好,我最想揍的就是你,可没想到最后替我周全的竟然是你!” 顾行之眼见钟朗越来越口无遮拦,转头对樱荔道,“去叫两个下人,一会儿把钟朗抬到客房去。” 樱荔听钟朗忆往昔觉得怪有意思的,还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奈何顾行之发了话,她只好不情不愿的跑出去叫人。 钟朗拍桌子道,“兄弟!就冲这件事,我钟朗记你一辈子的好!来,干一杯,你不干就是瞧不起我!” 顾行之和钟朗碰了杯,看着钟朗一口把酒闷了,他自己却不喝,只是用酒润了润唇,钟朗喝的迷迷糊糊,眼前的人影都是重样的,哪里还有半分清醒,他以为顾行之也和他干杯了,便拍掌叫好,“好!够豪爽!季游啊季游,我这人爱交朋友,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我都有认识的人,可我就看不上读书人,你,就你,我朋友里就你一个读书人!” “那我还真是荣幸。” “做兄弟的劝你一句,人生就得及时行乐,我知道你身上有担子,放不开自己,但是人也不能光为了责任活着,以前你一无所有,我不好说什么,你现在找到你那个什么旧情人,这也是天意。你想想,这人海茫茫的,怎么就你俩能再遇上呢,所以啊,别墨迹了,早点把那个小姑娘娶回家,早点和她坦白你的身份,你整天憋着你不难受?” 这话说到顾行之心坎里去了,难受,当然难受,每天面对她的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和她坦白,害怕事情太复杂会给她带来困扰,可继续隐瞒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失去她,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爱恨,最后为难的只是他一个人。 顾行之也在酝酿,他叫人把钟朗送到客房,自己则望着素梅制作好的那张人皮面具惆怅,他迟早是要把这东西交给樱荔的,强扣着她不是个办法,她听话起来是真乖顺,逼急了也是真叛逆,他已经不能再让她生气了,以前有小锦在中间斡旋,现在小锦不在了,他和樱荔吵架,没人再能调和,万一樱荔一气之下又爬树逃走,一别可就是一辈子了。 “咚咚——” 樱荔在敲门,“顾大人,你在吗?” 顾行之收好那张人皮面具,开门见樱荔背着手,眯着眼睛对他笑,她这副表情有些莫名奇妙,“什么事那么高兴?” “我有东西想送给你。”樱荔将一个用手绢包着的扁状物递给顾行之,顾行之一边接过一边问,“这是什么?” “我亲手刻的砚台,送给你。” 眼前是一方木质砚台,木材是什么辨认不出,但是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让顾行之哭笑不得的是它的形状:砚额像一只小脚丫,脚背上趴伏着小蜘蛛。 “不喜欢吗?”樱荔看顾行之表情很复杂,难免有些不称意,“不喜欢就还给我——” 顾行之将它揣在怀里,和樱荔解释,“不是,我是没想到你会送我东西,实在是受宠若惊。” 樱荔莞尔道,“是啊,我都没送过季大哥东西呢。” “哦?”顾行之含笑看着她,“那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有机会超过季游么?” 樱荔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她转过头去看又大又圆的月亮,“顾大人,陪我走一走吧,我有些闷了。” 她主动相邀,顾行之哪有拒绝的道理,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踏着一片清辉,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樱荔盯着那影子瞧,忽然就停了下来,转过身对顾行之道,“顾大人,你生的很高。” 樱荔的头顶刚刚到顾行之的肩膀,如果两个人站的近,她要折着脖子才能对上顾行之的眼睛。 夏日的微风拂面,顾行之伸手替樱荔拨了拨鬓角的碎发,樱荔就这么仰着头,仔细去观察他的眉眼,他实在是英俊的不像话,光凭皮相就能吸引一大票情窦初开的少女替他卖命,这一大批少女里也包括她。 她快要十八岁了,水烟曾经和她说,十八岁的姑娘出嫁刚刚好,到了二十岁刚好生养,和子女有二十岁的年龄差,不多不少刚刚好,就像她和水烟一样,年纪差二十岁,最有母女的感觉。 当年裹着被子,听水烟讲她年轻时的故事,害羞的缩进她怀里,心里却暗下决心,十八岁前怎么也得找到季游,二十岁时怎么也得生个孩子,现在十八岁到了,她的季游找到了,可是二十岁生孩子这件事却无望了。 “顾大人,虽然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可是我从小就任性,我也不知道我任性给谁看。”樱荔哀叹了一声,“只要我犯小脾气,身边就有一大票人来哄我,为了让别人哄我,我常常不吃饭,我拿绝食当乐趣,老天爷看我太任性了,为了惩罚我,故意叫我长这么矮。” 顾行之被她一席话逗笑了,樱荔拿手比了比,“我七岁时这么高,十年过去了,我并没有长高多少,还有我的脸,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却觉得我的长相没什么变化,我好像从小就长这副模样,没有变好看,也没有变丑,这世上怎么还有我这么奇怪的人呢。” 月光下少女的脸有种朦胧柔和的美感,她是变了的,她的个子确实小,但是模样却是实打实的好看,至少在他眼里,弱水三千都不及这一瓢。 “顾大人,你说我为什么没有变?”樱荔眼神充满了探究,“我想老天爷也是在帮我的忙,他知道我心愿未了,多年来都在寻觅一个朋友,他怕我变了模样,我的朋友会认不出我。” 顾行之了解她,知道她口中的朋友就是季游,便安慰她道,“你见到他了,他很好,而你现在也平安无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樱荔的脚往后退了几步,和顾行之拉开些距离,“我们都活的很好,我离开义父竟然没把自己饿死,而他……他也在玩弄我中找到了乐趣。” 这话苗头不对,樱荔仍然在对着顾行之微笑,可笑容中却夹杂着几分怆然,顾行之上前一步要去拉她,“樱荔……” “你别过来!”樱荔笑着摇头,“季游,你离我远一点!” “樱荔,你听我解释——” 顾行之追,樱荔退,直到把樱荔逼入死角。 樱荔退无可退,咬着牙,仇视顾行之,顾行之道,“荔儿,我有苦衷。” “你们每个人都有苦衷,水烟和张佐离开我是有苦衷,义父把我献给一个想冒犯我的人是有苦衷,而我爱慕多年的你把我当成猴耍也是有苦衷,凭什么你们有苦衷我就要原谅你们?我也是个人,我也想做个人,我不想被你们当成玩物和废物。”樱荔歇斯底里道,“就在刚刚那一刻我还想给你机会,可你还是在骗我,季游,大觉寺祭祀那日,你站在门外听见我抱着假季游大哭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傻? 他确实觉得她傻透了,那天他在门外,听见她在钟朗面前泣不成声,他就在想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姑娘,放着皇后不做,甘愿为了儿时的小情怀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在心里嘲笑她,可是嘲笑过后却是心如刀割,他当时有一种感觉:他错失了她的真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动情了。 “荔儿,你傻,我比你更傻,我不想伤害你。”顾行之按住她的肩膀,希望能让她冷静一些,“我做了很多事,可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个自私的人,只要对我有利,我甚至能出卖灵魂,可是我做的那些关于你的事,却只是给我带来折磨。” 他身子前倾,想去抱住她,“荔儿,别再折磨我了,什么都别问我,从现在开始,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不管是季游还是顾行之,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 第四十三章 “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樱荔推开他,“季游不会骗我,而你是个骗子,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一句也不想信!” 顾行之从没想过“骗子”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会有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他这小半辈子纵横官场,什么难听的词都往脑袋上套过,“败类”“竖子”“腌臜奴才”哪个不比“骗子”难听?可是“骗子”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意义不一样,他不是个好人,可是还是想在她心里留个好印象,这下子没希望了,他的信誉用尽了,从此成了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去追,因为没有意义,这是个滔天的谎言,他自己都没勇气厚着脸皮求她原谅。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庭院里游荡,半生酸甜苦辣换来一处五进的院落,他父亲季镇霆五十岁都买不起这么大的宅子,他才二十五岁就做到了,这应该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小锦走了,素梅走了,钟朗要走了,而樱荔……已经走了。 他站在月下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穿梭在繁树中,最后那影子在围墙上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头缅怀着什么,可是这没有让她留恋的东西,她最后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张了张嘴,终归是没喊出声。 钟朗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顾行之相好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拍着脸颊问他,“你和季游什么关系?” 他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当时只当在梦中,所以肆无忌惮的胡言乱语,可是现在起了身,喝了碗米粥,意识回归凡体,他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好像不是个梦。 他去和顾行之辞行,看顾行之面色平静,料想应该没出什么事情,他顺口提了一句,“那个小姑娘呢,起身了没,我去和她道个别。” “她走了。”顾行之面无表情的说。 “走了?”钟朗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走去哪了?” “不知道。”顾行之道,“随她去吧。” 钟朗隐约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该不是他昨晚酒后失言被樱荔看破了端倪吧?钟朗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都怪我这张破嘴!现在怎么办?你真放她走了?” 顾行之早就消化了这个事实,“不放如何?” 钟朗怀疑顾行之是不是疯了,“她去找薛太监告发你怎么办?那薛太监要是知道你把他义女藏起来,非得扒了你的皮,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我跟你说,你别不当回事,嘴长在她身上,她到时候一句‘被你挟持’就能把自己推个干净,到时候回了宫照样当她的皇后,女人心如蛇蝎,你不明白,到时候被她们卖了还替他们数钱!” 钟朗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樱荔这种在象牙塔长大的小姑娘离开人能不能生存下去实在是个未知数,如果有一天她活不下去了,兴许真的会回头找薛无常,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他不会怪她,只要她平安,就算牺牲了他也无所谓了。 而樱荔确实动过找薛无常的念头,天色微明时,她趴在薛家大院的墙头。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薛无常和水烟这么两个亲人,只有季游这么一个朋友,季游欺骗她,她万念俱灰,根本就没办法再面对他,只有离开这一条出路。 人在脆弱时会格外想念自己的亲人,所以她转而回到义父身边,她想念和水烟同床而眠的日子,她有很多话、有很多委屈想找个人来说一说。 她双手一撑,整个人向上一跃立在了墙头上,她蹲踞下来,开始寻找最适当的位置往下跳,这个时候,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迎着晨光走了出来,他懒懒的活动筋骨,这时候便有几个小厮上前对他点头哈腰,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这时候,不知道其中一个小厮说错了什么,那大肚男人忽然狠狠的抬起腿踹了那个小厮一脚,那个小厮登时像个皮球一样蜷成一团滚了好远。 那个大肚男人樱荔认识,那便是薛宅的管家老元。 元管家真的很凶啊!下手也是真黑!被踹的小厮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樱荔没想到元管家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可是他对待自己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这问题不难想,他怕的不是自己,而是给自己撑腰的义父。义父是个能人,什么样的人都能制服,就连元管家这样的人在义父面前也是哈巴狗模样,也难怪外界说他能呼风唤雨。 虽然是在夏日,但是晨风还是有些寒意的,樱荔不禁打了个哆嗦,原本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幸好及时悬崖勒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再去找义父了,从顾行之把自己从宫里偷梁换柱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回不去了。 以义父的势力和脾气,如果他知道了顾行之的所作所为,恐怕顾行之不仅仅是前途尽毁那么简单,她不能害了顾行之,虽然他让自己伤心难过,可是她不想他把命赔给她。 而且,她还爱他,爱比恨多一点,不,是多很多。 以前不懂什么是爱,现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明白了。即使被对方伤的体无完肤,可是依然盼着他一切都好。 因为爱,所以眼里容不得沙,她可以原谅陷害过自己的娜青,可以原谅孤立过自己的冬菇,可她却无法释然她的季游欺骗她。 她最后望了一眼薛宅的院子,“义父,对不起,永别了。” 樱荔找了一家客栈睡了午觉,醒来后换上男装,照照镜子,对换装后的自己很满意。 她去向店小二打听出城的事,店小二问她要去哪里,樱荔想了想,一时想不出什么地名,只好道,“去白龙峪。” 店小二道,“公子去白龙峪作甚?难不成公子也是行商?”他上下打量樱荔,实在不觉得这么瘦弱的小子有走南闯北的本事。 樱荔不想和他多说,只好哼哼唧唧“嗯”了一声。 店小二指着客栈大堂的一桌人道,“看见没,那桌人是商队,也要去白龙峪的,要不我给您引见一下,你和他们搭个伙一起去吧!这一路难保遇见个马贼匪徒的,你一个人去实在不安全。” 樱荔想拒绝,可是那店小二已经拉着她的袖子走到商队那伙人的桌前,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很热情的欢迎樱荔的加入,樱荔鬼使神差的就成了这伙商队的一员。 领头的男人三十出头,胡子拉碴,看起来很邋遢,十足的一个糙老爷们,大家都叫他陶哥。 让樱荔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是南方人,他官话说的不好,一开口就是金陵一带的方言,非老乡还真的听不懂,可樱荔偏偏能听懂,陶哥很惊喜,问她,“你也是金陵人?家住哪里?” 樱荔道,“我在金陵长大,家住在城外。” 陶哥对同行的人喊了一声,“真是巧了,这个小兄弟也是金陵人!” 陶哥是家中庶子,并不被陶父看重,偶然的机会他在白龙峪发现了财路,每年都花费人力物力去组建商队去白龙峪倒茶,陶父等家中长辈思想守旧,常常指责陶哥不务正业。 他对樱荔道,“我家里做茶叶生意,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组建一支商队去白龙峪淘金,胡人的钱最好赚,你出最高的价卖最次等的茶叶,他们还当成宝贝似的哄抢。小兄弟去白龙峪倒卖什么?” 他说的让樱荔很向往,“你真聪明,能想出这种办法赚钱,我也想学,可是我没有值得卖的东西。” “看你年纪这么小,能动这个心思已经不容易。”陶哥道,“发财的门路多的是,只要肯动脑筋肯吃苦,你跟着我混吧,每个月工钱至少三两银子。” 樱荔对金钱没概念,她平日里大手大脚,三两银子实在难以触动她,可是她再一想,自己什么都不会,能赚到钱就不错了,“怎么跟你混?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我可以学。” 陶哥只是缺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罢了。 他每年赚的钱都拿去置地,一分都不交给家里,因为他知道,他只要说了,他的钱就要全部上交,所以陶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已经偷偷买了近千亩良田。 陶父以为自己的小儿子一直在做一件劳民伤财又不讨好的事,所以他今年不再资助陶哥组建商队的费用,相比往年浩浩荡荡的二三百人,今年陶哥的商队完全是自费,只有二十余人。 而贴身伺候陶哥的小厮染了病,陶哥中途让人把他送回家,陶哥看樱荔眉清目秀的,留下来伺候他正合适。 一行人就这样上了路,樱荔后来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因为她现在做的事和以前伺候皇上没什么分别。 而陶哥却发现了樱荔和一般小厮的分别,这个小子对金银看的很淡,每次他赏赐她的时候,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她对茶并不是一无所知,无需他教,她就能准确的说出茶的性状和口味,最重要的是,她能泡出最好喝的茶,且姿态优雅,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他问樱荔,“小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不会也是种茶的吧?” 樱荔之所以能懂茶,还是当年在宫里的几个月学到的皮毛,不过她不能告诉陶哥实情,所以只是道,“我乳母很懂茶,我和她学的。” 每次提到她家里的事,她都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陶哥知道这年头行走在外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人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能勉强她,所以往后也不再多问了,只是他有了个新的爱好,喜欢看樱荔泡茶。 他搞不懂,怎么一个小伙子泡茶的样子就那么美呢?他老婆死的早,他也懒怠续弦了,因为觉得有人管着没意思,可这不代表他对女人没兴趣了,妓院这种地方他可一点没少去,按理说,他不是该是有龙阳癖好的人。 可他要是没有龙阳癖好,三十好几的人为什么总盯着个年轻小伙子流口水呢? 第四十四章 樱荔第一次发现陶哥不对劲儿是在启程的第四天。 那天中午他们一行人在郊外的茶馆歇脚,摊主泡好了茶呈上来,陶哥喝了一口全吐了,骂了句粗话,说,“这鬼玩意儿是漱口的吧?” 摊主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京城的生意人讲究一团和气,平时就算被客人刁难通常也是用笑脸化解,可是这荒郊野外的生意人就不一定了,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地方生存下去,大多都是道上混的,陶哥一句无心的话很可能就会引来祸患。 摊主阴着脸走了,同行中有人过来指责陶哥言行不妥,陶哥道,“我就是下意识的随口一说,谁知道被他听见了,再说我说的也没错,这茶本来就难喝。” 那人道,“三爷怎么越来越娇气了,以前出门在外也不见你嫌东嫌西。” 陶哥这时忽然站起来,勾住樱荔的脖子把她揽在怀里,得意的一笑,“那是你没喝过荔子泡的茶,喝了她泡的茶,你这辈子都喝不下去别人泡的了!” 樱荔对这种身体接触很是反感,当即就甩了陶哥一个耳光,陶哥的皮肤很粗糙,她这一掌打下去手比对方的脸还疼。 陶哥和其他人登时就傻眼了,樱荔憋的满脸通红,气愤地跑走了,陶哥被打懵了,懵了之后就犯傻了,他第一反应不是为那莫名奇妙的一巴掌感到愤怒,而是撒开腿去追樱荔,害怕樱荔一时想不开。 陶哥人高马大,没两步就追上了樱荔,他强行扳过樱荔的身子面对自己,竟然发现樱荔的眼圈红了。 陶哥吓了一跳,当时就手足无措起来,那个大的个子就像一只笨重的大猴子,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樱荔气的瞪他,陶哥被她看的发毛,弱弱的来了一句,“不就抱了你一下吗?” 男人之间动手动脚、搂搂抱抱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吗?陶哥想不通自己犯了什么错,可是看见樱荔反应这么大,他还真觉得是自己错了,于是挠挠后脑勺,“我错了,行吗?” 樱荔吃软不吃硬,对方一道歉,她的火就消了大半,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大题小做,先不论人家陶哥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就说以前,顾行之都是不问她的意见直接亲她的,那时她也没这么生气,换了人就不一样了。 其实都一样,不一样的是顾行之,她又有点不争气的想念顾行之了。 “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樱荔觉得很灰心,她现在压根接受不了除了和顾行之以外的任何人的身体接触,她想啊,这个毛病不改以后可怎么办啊,这辈子都嫁不了人了,二十岁就生不了孩子了。 陶哥把脸凑过去,古铜色的皮肤上有浅浅的抓痕,“看你打的!我那个死了的婆娘都不敢这么抽我!” 樱荔和他回去,路上问他,“陶哥的妻子去世了吗?” “早死啦!”陶哥语气中并无一丝悲伤,相反,樱荔还在个中感受到了轻松和欢快,她皱眉问他,“你不难过吗?” 陶哥看了她一眼,就像看一只小雏鸡似的,嘴角撇了撇,“都死了六七年了,还难过个屁啊,整天吊丧个脸给谁看啊,死了婆娘日子就不过了吗?” 樱荔问他,“六七年就能把一个人彻底的忘了吗?” 陶哥眯起眼睛,打量面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怎么?小荔子,你是受了情伤离家出走吗?来,跟哥说说,哥来开导开导你!”猛然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你该不会成亲了吧?” “没有。”樱荔叹了一口气,“我喜欢一个人十年了,可他不是个好人,对我也不好。” 陶哥一拍大腿,“我也不是个好人!但是我能对你好!怎么着,你不如就跟了我算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跟我搞在一起,咱们俩亲上加亲了!”陶哥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暗中却观察樱荔的神色,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这番话他酝酿了很久,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才子名士无不风流,养个娈童不是什么稀罕事,先前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这话不好说,现在话一出口才发觉,这并没什么。 而樱荔却呆怔了半天才明白陶哥在说什么,但是她本就单纯,自然不能完全窥破陶哥的心意,只当自己被陶哥发现了女儿身,她抱着胸和陶哥拉开距离,“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她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把陶哥逗笑了,一个“嫁”字更让陶哥忍俊不禁,他本能的觉得眼前这小子八成就是个娈童,喜欢的也是个男人,要不正常男人怎么可能用“嫁”这个字呢,他朝樱荔走过去,一边伸手一边道,“怎么跟个小娘们似的这样扭捏,你喜欢的人是干什么的,有我有钱吗,有我壮实么,你跟我在一处肯定快活。” 他朝樱荔扑过去,想去亲樱荔的嘴,每次都被樱荔躲过去,他只好去啃樱荔的脖子,隔着衣服滋味就已经很蚀骨了,怎么一个小美少年比青楼名妓还叫人心痒呢,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揉怀里人的胸,手下那一团很软很大,陶哥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停了下来,樱荔推开他,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支支吾吾的指着樱荔,“你……你是女人?!” 樱荔撒腿就跑,陶哥这回不追了,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在他心里,女人和男人还是有很大分别,男人被他摸一把不吃亏,女人就不行了,他在原地懊恼的不得了,觉得自己太不要脸了。 他不但不要脸,而且还傻,每天和荔子形影不离竟然没辨出雄雌,现在细究下来,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证明荔子是个姑娘,可他不论是脑子还是行为都是简单粗暴的做派,丝毫没往那方面想。 陶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正打算找到荔子和她道个歉,正在这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那声音正是荔子的。 他循声追过去,只见他们落脚的茶馆被一伙袒胸露乳的男人团团围住——这是遇到山贼了。 他们的行车辎重落入山贼之手,手下的伙计和护卫都被绑了起来,对方仅用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将自己的人一网打尽,可见敌我实力相差悬殊。 陶哥在想,自己单打独斗肯定是以卵击石,可是独自跑路又太不讲义气,他犹豫中,眼睛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山贼其中一人拿着滴血的刀指着一个晕倒的少年道,“老大!这人我们还没碰她,她就自己晕了!” 被众人称为老大的人正在乱翻商队的行李,他是个大老粗,只认金银和珠宝,所以看见一箱箱茶叶简直是怒从心中起,他对茶馆摊主怒喝,“费了半天劲儿折腾老子,结果就搜出来几箱茶叶?你也好意思叫人给我通风报信?”老大心情不佳,听见手下人问话,他走过去踹了踹晕倒的少年两脚,“是不是装晕?城里人最狡猾!” 他连踹了好几脚,晕倒那人也没反应,正在这时,忽然身侧传来一声大喝,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彪形大汉提着刀朝他砍过来,老大提出腰间佩刀一挡,轻松躲过了来人的攻击。 被绑架的商队的人这时候惊呼,“陶哥救我们!” 陶哥和山贼老大单打独斗已经很吃力了,他虽然在招数上颇有章法,奈何力量终是不及对方,很快就败下阵来,山贼老大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饶有兴味的看他,“明明你能跑,却还是回来送死,算你讲义气!我张德的刀一不砍忠臣,二不砍义士,三不砍女人!”他将刀扔到一边,“给你个机会,我们为求财来的,兄弟们折腾一天也累了,不能白忙活,你给家里写封信,叫人来赎你吧,在此之前,你跟老子回寨子,老子好吃好喝招待你,不伤你一根毫毛,怎么样?” 陶哥咬咬牙,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谁叫他这回出门带的人手不够呢?他面上却很痛快的答应了,他指着地上的少年道,“你们还得找人给她看看伤!” 张德不是亡命之徒,劫财也不想闹出人命,他把陶哥和樱荔带回山寨,对其他人道,“你们主子的命捏在我的手上,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樱荔和陶哥被关在一起,她醒来之后得知了事情原委,深感自己命途多舛,什么糟心事都被她遇上了。 小喽啰送了晚饭进来,樱荔不肯吃,陶哥掰了块馒头递给她,“小荔子?还生我气呢?我也不知道你是个女的,要知道你是女的,我怎么也得娶你过门再对你……” 樱荔怒目瞪他,“你还敢说!” 陶哥赔笑道,“我不说了,你别生我的气,赶紧吃东西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逃命。” 到了这个份上,樱荔也顾不上和他闹别扭了。“逃命?你爹不是会来救你么?” 陶哥苦笑的说,“谁知道这帮山贼胃口有多大,我们家老头子那么爱钱,万一他们出价太高了,老头子可不一定愿意花钱赎我,所以说,咱还得靠自己!” 樱荔被他噎的说不出话,人家山贼本来就没想劫持她,要不是他瞎热心非叫人给她请大夫,她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她真是流年不利,想到自己出门带的顾行之给她的银两和通关文书的包裹都丢了,她就憋屈,和陶哥闹翻后,她要不是为了这个包裹也不会跑回茶馆,结果一回去就看见了血腥,当场就晕倒了。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但是自怨自艾无济于事,还是得想办法逃出去,她往嘴里塞了个拳头大的馒头,用力的嚼,用力的咽,一定有机会跑的,她对自己说。 第四十五章 樱荔和陶哥这次遇上的是黑风寨的人。 黑风寨是令官府都无能为力的一股势力,上上下下不少于两百人,他们以乌云山为据点,专门劫持通往白龙峪的过路商队,陶哥先前得罪的茶馆摊主就是黑风寨的人。 黑风寨的寨主叫张德,在寨中很有威信,地位稳固如山,据说他除了武艺高强外,最让人叹服的是他的义气,当年官府许以重金招安张德,张德曾站在山头对官府的人道,“你们给我多少银子就得给我兄弟多少银子,否则,想瓦解黑风寨?门都没有!” 看守樱荔二人的小喽啰提起张德俱是一副崇拜的神情,他人不坏,一直在安慰樱荔和陶哥不要担心,“我们寨主只要财,不要命,只要你们家人乖乖交赎金,我们债主绝对不为难你们!” 陶哥气不过,“他为赚取不义之财劫持了我们,就因为没杀我们,我们就要对他感激涕零吗?” “诶?我说你讨打是不是!”小喽啰急了,他好言好语的安抚他们,这个小子竟然不识抬举。 眼见要吵起来,樱荔忙出来劝和道,“大哥息怒,寨主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明白,陶哥只是一时心急才会口不择言。”见小喽啰神色缓和一些,樱荔才道,“我们关在地下太久了,这里潮湿阴暗,实在是难受的要死,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放我和陶哥出去转转,哪怕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好。” 小喽啰狐疑的看着樱荔,樱荔道,“山里都是你们的人,难道我和陶哥还能跑了不成?” “好吧!这个我得和寨主请示一下!” “谢谢大哥,有朝一日我们能出去,一定不会忘了大哥的恩情!” 那小喽啰走后,陶哥气闷的“哼”了一声,“想我陶家三少爷,金陵城哪一个不卖我的面子?到了现在,我还得低声下去求一个小山贼!” 樱荔扫了他一眼,“是你求的吗?明明一直是我在赔笑脸,亏你还是生意人,不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吗?” 樱荔说完这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套理论和谁学的,但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她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除了刚被关押时有几许慌乱,其余时间她都比男人还要沉着。 陶哥静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对樱荔点头,“嗯,你说的对。” 樱荔不理他,自己抱膝坐在墙角,陶哥也跟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小心翼翼问她,“你还生我的气吗?” 樱荔斜他一眼,“我生气不生气对你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之前你载了我一程,我很感激你,后来你冒犯我,我对你的感激就烟消云散了,等你家人拿来赎金,我们就分道扬镳,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不相干!” “那怎么行!”陶哥道,“不如我娶你做我的续弦娘子,虽然你家世差一些,但是你样貌好,我爹看了也铁定欢喜。” 樱荔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做你的续弦?街上未讨过老婆的男人多的是,我为什么要找你?” 她竟然嫌弃他是个鳏夫?陶哥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遭人嫌弃的一天,被嫌弃还是因为这种理由!可是他盯着樱荔的脸瞧,越看越美,怎么会有小娘子这么俊呢,即使身着男装也难掩秀丽,是男人都好色,他是红尘中的俗人,怎能放过这等绝代佳人? “凭什么?就凭我毁了你的清白!我就得对你负责!” 樱荔掩唇失笑,好半天才正色道,“你不必自责,我的清白早就被毁了,该负责的人不是你!” 这下轮到陶哥目瞪口呆了,他喜欢漂亮姑娘,也经常去妓院寻鱼水之欢,可是叫他娶一个不清白的女孩子做老婆…… 他做不到! 樱荔就知道他做不到,所以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看了陶哥几眼,之后便闭上眼睛靠着墙壁睡着了。 不一会儿,她的身子被人晃了晃,她睁开眼睛,看见陶哥一脸愧色。 “你还有什么事?” 陶哥低着头道,“荔子,对不住了,我不能娶你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愿意娶……”他说的艰难,“至少我对于贞洁还是很看重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她怔了怔,像是被陶哥某一句话戳中了心窝,“如果有一个男子愿意娶我,那他是真的爱我么?” 陶哥坚定的摇摇头,“应该没有这样的男人罢!又或者他性子懦弱,反正我是不能忍受这种事的!” 樱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念顾行之。 到了晚上,那个小喽啰回来了,兴冲冲的给樱荔二人开了锁。 “今天寨主高兴!晚上杀几头猪举办大宴,你们这是赶上了好时候,说不定还能赏你们几个鸡腿吃!” 陶哥撇撇嘴没说话,樱荔倒显得很兴奋,“真的么,寨主遇到了什么好事,说出来也叫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寨主夫人回来啦!”小喽啰呲着牙一笑,“你有所不知,我们寨主几年前劫来一个小娘子,小娘子长的可俊了,和我们寨主一来二去就对上眼了,后来给我们做寨主夫人,我们寨主对她可好了,她要天上的月亮我们寨主马上就去搬梯子,可惜……半年前,寨主夫人忽然不告而别,我们寨主急的团团转,怎么也找不到她。” “想不到寨主如此深情。”樱荔附和道。 “可不!”小喽啰得意的道,“听说我们寨主夫人和首辅大人是仇家,这次不告而别就是去寻仇的,我们寨主当时一听,马上抄了家伙就要去砍了首辅,要不是寨主夫人拦着,恐怕那个什么首辅的人头都要挂在城门上了!” 首辅大人? 那不就是顾行之么? 樱荔一颗心被吊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顾……首辅大人没事吧?” 小喽啰嘿嘿一笑,“早晚的事,得罪我们寨主可不会有好结果的!” 黑风寨的人在一处空旷的平地庆祝寨主夫人的归来,四下燃着大大小小的火堆,火上烤着肉。张德坐在上首,对他一直面如冰霜的夫人道,“嘉儿,先别再去想那什么首辅了,你的仇我替你报!说吧!你要他怎么个死法!” 裴嘉冷冷的看他一眼,“报?你想怎么替我报仇?你当京畿是你山中称大王的鬼地方么,你现在是全国通犯,别说替我杀了顾行之,恐怕你一进城就会被官兵拿下!” 张德满腔热情都被裴嘉这一盆冷水浇灭了,“难道我们还奈何不了他吗?我乔装?易容?怎么都有办法杀了他!” 裴嘉不想理他,可是又实在垂涎他的武功,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他,“你生的这样威猛,一看就异于常人,还是我自己动手吧!你再传授我几招,免得我下次又落到他手里。听说你张家有一套祖传的刀法,能不能教我?” 张德犯了难,“小嘉,不是我不教你,我们家那套刀法要使重刀,你是个女人,力气小,刀都不一定能拿起来,你练不成的,就算练成了也会很辛苦,这样吧,要不我教你些别的功夫?” 裴嘉哼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舍得教给我吧,我懂,我对你来说始终是外人,你对我有戒心,怕我有朝一日逃出去叫人来端了你的老窝,你怎么放心将绝学传给我呢!” 张德大感冤枉,正要辩驳几句,这时有人上前对张德说了什么,张德邀功似的对裴嘉道,“嘉儿,前两天劫了一票,估计这几天就会有人送赎金过来,到时候我叫人给你带几套金头面,你们女孩不是最爱漂亮吗?” 粉妆银饰若是放在几年前,裴嘉必然会欣喜若狂,可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复仇,哪里还是不出闺阁的娇女?因为张德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她不悦的别过脸,张德急的如火上蚂蚁,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裴嘉高兴起来。 小喽啰带樱荔和陶哥上前对张德道,“寨主,人给您带上来了!” 张德指着樱荔二人对裴嘉道,“嘉儿,你看见没有,我听你的话,只劫财不伤人,我没骗你吧?” 裴嘉看不上张德,嫌弃张德是个贼寇,张德自己心里也知道,可是他无力改变这一切,他可以金盆洗手,可是撇下这一干弟兄不是他作风,所以只能勉力维持着,裴嘉不喜他无辜伤人,他绝不轻易碰人一根手指头,他不能完全满足裴嘉,但是愿意做她心里更好的人,所以他特地把近来被劫来的两个人带上来向裴嘉证明自己有向善的决心,谁知裴嘉调转视线,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子,难道是因为那小子太好看了吗?就在张德醋意大发之际,裴嘉忽然哼了一声: “竟然是你!” 第四十六章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樱荔万万想不到这个传说中的寨主夫人竟然就是那个半夜潜入顾家意图行刺顾行之的裴嘉。 “张德,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裴嘉指着樱荔道,“她和顾行之的关系非同一般,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 陶哥见势头不妙,正要发声,张德已经派了人将陶哥带下去了。 “上次顾大人执意把你放走,想不到你不但不知感激,反而还想谋划下一次行刺,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叫你这样揪着他不放?” “又是一个被顾行之迷住的女人。”裴嘉看着樱荔,讽刺的笑了笑,“你喜欢顾行之什么,相貌?才学?还是他伪装出的温柔谦和?” 樱荔别过头,“我和顾大人并没有关系,你不要胡说。” “你明明没有武功,上次却甘愿为了顾行之犯险,你把命都给他了,还说和他没什么?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你若坦诚一些,我兴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樱荔左右思忖,事到如今,自己已经落在对方手里,硬碰硬对自己肯定是没有好处的,只好服软道,“我曾对顾大人有意。” 裴嘉挑了挑眉,“那他对你呢?” “我不知道你和顾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是局外人,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你是不是局外人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是喜欢顾行之吗?你想不想知道你在顾行之心里的份量?”裴嘉含笑看着樱荔,“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樱荔被裴嘉看的浑身发毛,强撑着精神道,“我不想知道,你不要想着利用我来引出他,他不会来的。” 这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举一反三,一眼就能看透她的目的。她初见樱荔时并未觉得这姑娘有何稀奇之处,如今看来是成长了,那时的樱荔举手投足还充满稚气,她还暗自纳闷顾行之怎么会和这样的女子走的近,要知道,顾行之从来不和无用之人打交道的。她上下打量樱荔,企图从她身上挖掘出什么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樱荔就那么毫无怯色的回视她,稚嫩的脸庞带着一股莫名的坚定,裴嘉忽然笑了,“看来你也知道顾行之的寡情薄幸,小姑娘,你比当年的我聪明多了。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难免会极度自卑或者极度自信,自卑自己配不上对方,自信自己是对方的例外和唯一,我以前被感情冲昏了头,还当自己捡到了最重情重义的男子……” 裴嘉陷入回忆,素来面如寒霜的她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樱荔抿抿唇,鼓足勇气问她,“你……你和顾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嘉轻笑一声,“你知道朝廷有两大祸害么?” 内有无常祸宫廷,外有行之乱天下。 樱荔听过这两句话,而这两个祸害都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顾行之是被我爹捡回来的,他穿的狼狈,面如土色,和街边阿猫阿狗没什么分别。”裴嘉一边嘴角轻扬,“听我爹说,他见到顾行之的时候,顾行之还在和狗抢馒头吃呢,怎么样?没想到吧?” 樱荔的心里好像忽然破了一个窟窿,那个窟窿像一只眼睛,正在不受控制的汩汩落泪。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是那么喜洁的一个男人,哪怕她去抓他的衣角都会让他嫌弃的皱眉,这么一个高贵的不容侵犯的男人竟然会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灰色记忆……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十年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你在怜悯他?”裴嘉对樱荔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当年我爹和我说起顾行之的事,我也是你这副表情,不过我始终忘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你知道吗,先帝过世时未留下遗诏,群臣纷纷为新帝的人选吵的不可开交,薛无常暗中拉拢朝臣,最终选中了当今圣上做傀儡皇帝,朝中大臣多有怨言,我爹更是数次当众顶撞薛无常,成了薛无常的眼中钉。” 裴嘉口中的薛无常是一个樱荔完全不了解的义父,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官场上的事情,如今听裴嘉这么一说,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她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裴嘉接下来要说的都是会令她恐惧的事。 “后来,薛无常联合焦慎挤走了当时的首辅季镇霆季大人,为了杀鸡儆猴,薛无常还派东厂的人杀了季家满门,尸首剥了皮晾在午门示威。我爹和季大人有几分私交,因为季大人的事彻底和薛无常翻了脸。” 樱荔捂住胸口,只觉得胸口发闷,有种窒息的危险,她颤巍巍的问,“你说……薛无常杀的人姓……季?” “怎么?季镇霆,你不知道这个人?”季镇霆是世人称颂的好官,裴嘉不信还有人不认识季镇霆的。 “四季的季么?” “是。” 樱荔就近扶住一棵小树,勉强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裴嘉无视樱荔发白的脸色,继续道,“我爹和薛无常水火不容,而被我爹视为义子的顾行之却和薛无常有私下往来。想来多可笑,在我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去我爹书房给他送宵夜,无意中听到了我爹和一位世伯的对话,那位世伯提醒我爹顾行之绝非善类,而我爹却说他相信顾行之的人品,相信的结果是什么?第二天我爹就被东厂的人抓走了,在牢里待了三天就死了,还是顾行之亲自动的手。” 裴嘉笑着看向樱荔,“怎么样,我口中的顾行之还是你认识的顾大人么?” 樱荔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的肝肠寸断,吐的眼冒金星。 过了中秋就是长公主的十八岁生辰,太后送了流钰一对玉如意,流钰进宫谢恩,太后伸出手,叫流钰平身坐到她身边来。 “哀家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流钰甜甜一笑,倚在太后怀里,“母后送儿臣什么,儿臣心里都欢喜的。” 小皇帝也在,听了这话笑了笑,“钰妹妹就是会说话,除了妹妹,没人能再这么讨母后欢心了。” 流钰莞尔一笑,“皇兄可是吃我的醋了?” 小皇帝道,“是啊,母后一直想要个女儿,只是不小心生了朕,偏偏朕还这样顽劣,若是有重来的机会,估计母后巴不得把朕塞回肚子里。” 小皇帝开了个玩笑,流钰和一屋子宫人笑的前仰后合,太后神情有些不自然,和方箬对视了一眼,方箬出来道,“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后怀胎十月将您生下来,拿您不能再宝贝了呢!”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对哀家而言都是一样的。”她这话说的没有错,一个是她亲手带大倾注了全部感情的儿子,一个是她寄托哀思的女儿,她本来就不是个苛刻的人,视如己出这事并不难做到,她问流钰,“你还想要什么礼物,趁着你皇兄也在这里,想要什么尽管提。” 流钰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也可能是蓄谋已久,她做出一副娇媚的小女儿情态,“母后,儿臣想要一个郎君……” 顾行之也备好了寿礼,打算差人在这两日送到公主府,谁知道刚吩咐完下人,长公主却不请自来,“行之,我上门找你讨礼物来了!” 顾行之颇为无奈,每次和流钰的独处都让他觉得度日如年,而如今日夜头疼的他精神很不好,根本疲于应付她,只好道,“长公主的礼物臣已备好。” “是什么礼物呢?” 顾行之哪里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把这一切都交给了下人去准备,对他来说,这世上除了那个小姑娘,没人值得他费心思去讨好,而那个小姑娘已经离开了,那他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 他答不上来,流钰有点不高兴,但是他向来冷冷淡淡的,她已经习惯了,也正是因为他从不对她献殷勤,所以才博得她另眼相待吧!想到这,她的心平衡了些,“不管你之前准备了什么,我现在想要一只风筝,我要你亲手为我做一只风筝。” 为不相干的人做风筝? 顾行之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坐在桌案前,眼前是一方木质的砚台,这么怪异又好笑的砚台是出自她之手,这是她亲手做给他的东西啊,每一刀都是她亲自划的。 她真好,愿意为他动这么多心思费这么大心力,而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他除了骗她还是骗她,小谎接着大谎,为了圆一个谎,接二连三的要撒更大的谎,他有自信将她操控于股掌之中,可最后却把自己玩进去了。 他站起身,仰头去看天上的月,八月十五前夕的月也是那么圆,世事有圆缺,人生总能有很多不完美,他不是个完美的人,却想要完美的爱情,是不是太过于贪心了? 也许他应该放低要求,不要去想得到她,只要能每天看着她快快乐乐就很不错了,可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也实现不了。她不知去了哪里、身在何处、是否在想念他、是否和他看的是同一个月? 他叹口气,越想越伤怀,转身进屋之际,耳边却倏地感受到一阵疾风,一支别了信的羽箭从他耳畔飞过。 第四十七章 陶哥又被带回了地牢,夜已深,他却困意全无。 那个张德的夫人为什么会认识荔子?荔子究竟是什么人?这些问题萦绕心头,陶哥脑子很乱,他回想自己与荔子相识以来的种种,隐隐觉得荔子肯定不是一般人,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在等荔子回来,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问荔子。 然而荔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开锁的声音响起,陶哥朝来人扑过去,“你们把荔子带到哪里去了?带我去见她!” 那人一闪身,陶哥扑了个空,樱荔站在那人身后,一身女儿装扮,面无表情的对陶哥道,“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说?” “荔子!”他两个健步抓住樱荔的双臂,“他们没为难你吧?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 樱荔对周围看守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自动站成两队,给陶哥让出一条通路。 樱荔对他说,“你回家去吧!” “那你呢?你跟我一起回家吗?” “回谁的家?” 陶哥将樱荔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她,“这到底怎么回事?” 樱荔道,“你说的没错,你爹不会来救你了,所以,你对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陶哥早就料到这一点,可是他也没想到这群山贼会这么好心,“你跟我一起走,我是男人,不能把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里。” 樱荔伸手扶额,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陶哥看起来是个勇猛果敢的壮汉,可是做事情却总是优柔寡断,和他处事以来,她常常觉得自己才是强势的那一方,她以前从未在人际交往之中扮演过这样的角色,可是现在,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命令和指挥。 过去的十七岁都是一个服从者,而脱离了义父的桎梏,她骨子里流淌的叛逆者的血液冥冥中也开始觉醒。 “你听着,我和你不一样,张德他们还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他们不会伤害我,但是也不会放我走,你留在这里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看守们似乎不放心他们私底下产生过多的交流,樱荔只好长话短说,“你离开,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现在我行动很自由,有很多逃出去的机会,你不必担心我。我要他们放你离开也是有我的私心,我要你帮我一个忙,给一个人带一句话。” 陶哥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作祟,他实在不能接受一个女人为他做出牺牲,直到听到樱荔请他帮忙,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契机,一个让自己可以心无愧疚的离开的理由。 “什么人?什么话?” 樱荔在陶哥耳边耳语了几句,陶哥脸色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樱荔,樱荔若无其事的催促他,“快走吧!” 陶哥后退两步,双手抱拳对樱荔深深一揖,“荔子姑娘!先前对你多有得罪,陶仲卿向你赔不是了!你对我的恩情,我记在心上,今后……若还有机会再见,你一句话,我为你上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 樱荔漠然的看着他,她想,眼前这个人应该不会再见到了。 樱荔和裴嘉站在山头,目送陶哥越走越远,直到成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该走的人走了,你猜该来的人会不会来?” 樱荔对裴嘉莞尔一笑,“那是你关心的事情,我只在乎他来了之后你会不会放我走。” “如果他来了,那他对你也算上心了,你真舍得让他死在我手上?”裴嘉走到樱荔身前,背对着樱荔站着,“顾行之不会武功,若是有朝一日他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会让他死的很痛苦,比我爹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如果他不来呢?他是朝廷重臣,政务缠身,抽身离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我劝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裴嘉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层峦叠嶂的山峦深处,那是京城的方向。 他会来么? 这个结果她也很期待。 而此时,一道赐婚的旨意则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顾行之如今手揽大权,现在还要做大盛的驸马爷,再加上一个薛无常,假以时日这江山岂不是要姓顾了?” “哼!我看是长公主不安分罢?你可听说过清流会?每个月初一,京中的才子墨客常聚在京郊的清流亭赛诗吟赋,在当日拔得头筹者可赢五十两白银呢!你可知道这五十两白银的出资者是谁?” “难不成是……长公主?” “那可不!你也知道,书生空谈误国,那群酸秀才凑在一堆除了玩弄文墨就是妄议朝政,从圣上到狱卒都被他们批判个遍,除了流钰长公主,他们口中还有哪个好人?长公主极力拉拢这些酸儒想干什么?野心不小呐!古往今来,最忌讳女人参与政事,这长公主自己不方便出面,要是搭上了顾行之还了得?” “你的意思是……她想利用顾行之……” 那两个大臣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之时,偷听了许久的薛无常才从墙后走了出来,他勾了勾嘴角,脚下调转了个方向,朝清宁宫去了。 “薛无常,你管的太宽了罢!皇上的姻缘你要插手,流钰的婚事也要得到你的许可不成?” 薛无常今日一来就以一种指点的语气过问流钰的婚事,这让冯太后怒不可遏,两个人多年的关系虽然勉力维持着,可是掩埋在表面和平下的大大小小的矛盾早已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变的比琉璃还脆弱,任意一方的一时不慎都可能会引起一场剧烈的冲突。果然,因为流钰的事情两个人又要大吵一架。 “你可别忘了!你儿子今天的位子是怎么坐上去的!没有我,你做不成太后,你儿子做不成皇帝,流钰又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想嫁给顾行之是在打什么算盘,我告诉你们,别在我面前耍花招,那顾行之能有今天是我几句话的事,我若是看他不顺眼了,照样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 “从那个女官的死开始,你就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了,既然有心废了我们何不早点动手寻个痛快,这般没事寻我们的错处有什么意思!”冯太后捂着脸抽噎,“你真当我不知道你近来和越王书信往来频繁?怎么,你等不及了么,越王何时进京,你说一声,我定叫皇上大开城门以免去一场无辜杀戮。” 越王是先帝的次子,也是当年和萧午瑾夺位的强劲对手,只是后来由于薛无常等人的干涉不可避免的落了下风,最后与皇位失之交臂,只得回到自己的封地吹西北风。 薛无常在痛失爱女之初确实动了怂恿藩王造反的念头,越王也很上道,给薛无常送了不少金银珠宝以表诚意,只是造反毕竟不是那么好玩的,大部分都是以失败告终还会留下千古骂名,可谓是冒最大的险圆最渺茫的梦,所以冷静下来的薛无常又犹豫了。 他在“反”与“不反”之间摇摆不定,却不曾想皇上和太后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自认为自己事情做的隐蔽,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走露了风声。 做都做了,虽然他并不惧怕这对母子,可是念着旧情,还是想在冯太后心里留点好印象,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被对方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就是:问题出在顾行之那。 顾行之当年用裴度的人头换取自己的信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他也很可能用自己的秘密去讨好冯太后和皇上。薛无常开始回忆:顾行之这些日子很反常,自己好几次派人相邀他都坚决闭门不出,和之前对自己的殷勤热络判若两人,他和自己越来越疏远,却和流钰长公主走的近,难道顾行之已经暗中倒戈了? 而最让薛无常忌惮的一件事就是关于钟朗的调任,大同巡抚的任命不是一件小事,顾行之在没有请示过他的情况下就和皇帝定下了人选,全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翅膀硬了的鸟儿总有飞的一天,难不成顾行之想效仿焦慎和他一拍两散? 薛无常不禁头痛,焦慎贪墨的罪证已经被烧毁,圣上法外开恩准他在府中颐养天年,焦慎一天不死,朝中就一天有焦慎的党羽,焦慎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这个时候如果他一手提拔的顾行之背叛他,这对他无疑是一次不小的冲击。 所以,要趁着顾行之羽翼未丰之时趁早剪断了他的翅膀,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宁可错杀一百,也决不能放过一个。 就在薛无常以为顾行之和流钰等人勾结在一起准备行动的时候,朝中却传来顾行之失踪的消息。 第四十八章 一匹雪白色的骏马在疾速穿梭于青山沟壑之中,座上那人身着藏青色劲装,神情肃穆,眉宇间满是戾气。 他的骑术不佳,在平地上暂且还能应付,可在地势险峻的山中就明显控制不住马儿了,只见他身子五步一晃,随时都有坠马的危险,可他仍然勒紧缰绳,随时准备下一次加速。 忽然间,那马儿踩中了一颗石子,前蹄一弯,马上那人登时摔了下去,他捂着胸口,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呕意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可那马儿却也不再等他,发了疯似的跑远了,他气恼的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凿了一拳,手上的痛感抵不过内心的恐惧,再多的郁闷和疯狂都不应该挑这个时候发泄,他试着冷静下来,继续上路。 正在这时,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看来是有人来了。 顾行之躲在草丛中,片刻后,果然有三五个人骑马赶到了此处。 他们在顾行之坠马的地方停下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有人来过这里,你看,沿着这条路看去还有马蹄印,会不会是那个小姑娘?” “除了她还有谁啊!真不明白寨主和夫人好吃好喝伺候她,她竟然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逃跑了!” “别说废话,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那个小姑娘抓回来,这山里都是咱们的兄弟,竟然连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片子都看不住,传出去咱们黑风寨还怎么混?夫人发话了,谁能把那个小姑娘抓回来,谁就能提拔为二当家,咱兄弟俩跟在寨主身边默默无闻那么多年,全靠这次发家了啊!” “那咱们快沿着马蹄印追过去吧,这小姑娘可了不得,会翻墙会上树还会骑马,你说她会功夫吗,咱们和她对上了会不会有危险……” 那几个人走后,顾行之踉踉跄跄的从草丛里钻出来,从刚刚那几个人的对话中得知,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乌云山了,也就是黑风寨的聚地,那几个人就是黑风寨的人,他门口中的小姑娘应该就是樱荔。 听他们的意思,樱荔是已经逃脱了?而且还是用她最擅长的翻墙上树逃脱的,想到这,顾行之终于露出了一分欣慰的笑。 裴嘉约他来乌云山,他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她手里是他最爱的女人,所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来,不为别的,他不能允许别人伤了樱荔。 现在樱荔不在他们手中,他也就不用再有所顾忌,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樱荔的下落,只有确保樱荔安全无虞,他才能无后顾之忧的派人对付裴嘉。 可是樱荔究竟去了哪里?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山里夜间阴冷,说不定还有猛兽出没,如果樱荔躲在山里难保不会害怕,她胆子那么小,让她一个人躲在深山中他想都不敢想,想及此处,他也顾不得检查刚刚因为坠马所受的伤,只是一瘸一拐的漫无目的的去找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小雨,顾行之的脚上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他不得不找一个山洞躲起来,他忍痛脱下鞋袜,看见右脚高高的肿了好几圈,袜子已经湿了,脱了就很难再穿上,他咬着牙想把袜子套上,一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努力了几番终是忍不住,最后靠着山壁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发烧了,烧的人事不知。 长期的睡眠不足和夜夜头风发作让他的身体到达了崩溃的临界值,这次樱荔的事情终于让他那根紧了许久的弦断了,他也很想撑到再见到樱荔的时刻,可是他太累、也太虚弱,浑身滚烫的像个火炉,都快把自己烧死了,他勉强睁开眼睛,露出一条缝,他看见樱荔在对他笑。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太美好,美好的让他暂时忘了自己肩上的重担,他舍不得清醒过来。 他对樱荔道,“荔儿,你能原谅我吗,我知道错了,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你能可怜可怜我么?” 樱荔捧着他的脸,将软软的两片嘴唇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吻他,顾行之就像被点燃了似的,翻了个身将樱荔压在身下,他脑子昏昏沉沉,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是眼里是她秀气又洁白的脸,他想,既然是在梦里,很多东西也就不用忍耐了。 他三下五除二的脱了她的衣裳,发狂似的吻她,少女的皮肤光滑又细腻,身上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香味,他的唇沿着少女的锁骨往下游移,当他含住少女胸前两点时,身下的人嘤咛了一声,两只腿情不自禁的攀上他的腰际…… 美人主动相邀,岂有辜负之理?他一个挺身进入了少女的花穴,感受着别样的温暖与充实,这世上没有与爱人身心相交更令人舒畅的事,只是他病着,体力不支,很快就到了顶点,这欢愉虽然短暂,可是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他们融为一体的那一刻,他心里是满满的感动,甚至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冲动,他想,做梦真好,这辈子都不要醒来才好。 美梦虽美,总有醒来的时刻,顾行之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周身随着这空间慢悠悠的摇晃着,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在车上。 他明明应该在山洞中躲雨,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这个时候,一个士兵模样打扮的人轻晃他的身子,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顾大人,你可算醒了!” 顾行之坐起来,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是哪儿?” “卑职是钟朗钟大人的部下。”那士兵道,“前一日,我们大军行至乌云山下之时遇到一樵夫,樵夫说他在乌云山中发现了您,他看您发热的厉害,便将您背出山中……幸好被我们遇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大人您忽然消失,京城中流言四起,钟大人又赶着去大同上任,不能亲自照料您,只好吩咐卑职先行把您平安带回京城养病。” 顾行之头疼的厉害,脑子里尽是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他抓着那士兵的袖子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姑娘?” 那士兵道,“您说的是樱荔姑娘吧?” “她怎么样?!” “在遇到顾大人之前,我们就已经遇到樱荔姑娘了,樱荔姑娘向钟大人要了一辆马车,现在八成已经到了她要去的白龙峪。钟大人让卑职转告您,他没想到您也会落难乌云山,否则一定得安排您和樱荔姑娘见上一面,只是……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她脱险了,并且平安到达白龙峪,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他这心里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和樱荔在乌云山真的没有见过么? 与顾行之背道而驰的另一辆马车中,钟朗翘着二郎腿,侧着脑袋盘问樱荔。 “你就是在那个山洞里见到顾行之的?” 樱荔点头,“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钟朗嗤笑了一声,“别装了,他对你的感情你自己不清楚么?” “以前不清楚。”樱荔垂首,苦笑了一下,“现在什么都清楚了……” 按照樱荔的强烈要求,钟朗不得不把顾行之先行送走,还隐瞒了樱荔救了顾行之的事实,他和顾行之是多年好友,关系自然比樱荔亲近,若非樱荔以死相逼,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帮着樱荔骗顾行之的。不过,虽然他这次偏帮了樱荔,可是内心却很不痛快,一路上对樱荔也没个好脸色,这个女人把他兄弟害的这么惨,他有心替他兄弟出出气,可是此时此刻,看见这个印象中没心没肺的少女一脸愁容,他的情绪也被牵动了。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樱荔不再是他认识的樱荔,她眉宇间的愁绪和眼神中的漠然让他强烈的感觉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夕之间就长大了,这变化太可怕,他实在难以适应。 他意识到了不对,这才想起来问,“你发生了什么?” 樱荔没说话,他焦躁的问,“你和顾行之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我醉酒那天不小心告诉你顾行之就是季游么?实不相瞒,你在大觉寺后山见到的季游确实是我假扮的,素梅擅制人皮面具,所以顾行之就让我戴上人皮面具谎称自己是季游来见你,他骗你也是出于无可奈何,你在屋里抱着我哭,他就隔着一扇门听着你哭,你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痛苦吗?哎,这事我起初也是不同意的,可是顾行之的身份特殊,万一……” “万一顾大人的身份被我义父知道了,那他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樱荔突然接话,抬头绝望的看着钟朗,“季大哥的爹是季镇霆,那季大人的仇人就是我义父了对么?” 她竟然知道真相了!钟朗一直觉得顾行之和樱荔的关系如此混乱就是因为两个人在感情中承受的不平等,樱荔懵懂无知不知体谅,而顾行之死守着秘密有如泰山压顶,他是主张顾行之告诉樱荔真相的,可是现在樱荔真的知道真相,他自己都有点不忍心了。 樱荔多希望这是一场误会,或者一切都是裴嘉骗她的,可是看见钟朗欲言又止的表情,她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叫我用什么脸面面对他……” 第四十九章 “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叫我拿什么脸面面对他……”樱荔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真相残酷的让人窒息,压抑的她喘不过气,她竭尽全力不去想这件事情,可是她做不到,就像她做不到不思念顾行之一样。 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走出老宅子到外面看看,可是现在后悔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处处都暗藏着危机,如果早知道来到京城会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痛苦,她宁愿永远的做一只囚鸟。 钟朗不能理解樱荔的想法,但是他忽然能体谅顾行之隐瞒樱荔真相的心情了,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那么伤心,他这辈子招惹过不少女人,那些被他抛弃过的女人也曾来他面前落泪,专门哭给他看,她们嚎啕大哭、涕泗横流,这些都丝毫触动不了他,可是眼前的小姑娘上牙咬着下嘴唇硬是把嘴唇咬出血也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模样还是有那么点我见犹怜的。 他难得安慰起女孩子,“在我看,你烦恼的问题根本不成问题。世间哪有两全法,你义父和行之你总得选一个,难得行之不计较你的身世、不舍得迁怒与你,你就安心做行之的女人,以后不要夹在中间让他为难不就得了。” 他说的轻松,可是在当事人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受害的人可以大大方方说原谅,可是施害人却要饱尝良心的谴责,人人都说父债子偿,樱荔虽非薛无常亲生女儿,可是薛无常对她有再造之恩,这份感情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哪怕有朝一日她和顾行之在一起,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顾行之和薛无常斗得你死我活。 老天爷啊,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她明明已经要远离义父和顾行之去白龙峪找素梅和小锦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为什么非要让她知道真相?如果说她之前还抱着另谋新欢的想法,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完全肯定自己此生都不会爱上除了顾行之以外的人。 不论是季游还是顾行之都让她心动的难以拒绝,而现在,她已经心甘情愿的把身体献给了他,正如水烟所说: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最爱的人,即使以后天各一方,她也不会忘记那一晚的疼痛与幸福。 钟朗觉得这小姑娘简直是冥顽不灵,“先前你叫那个陶什么的过来向我求救,我还觉得你这小姑娘聪明,现在你这榆木脑袋快要急死我,罢了,你们的烂事我不管,眼下大同岌岌可危,两军交战在即,我实在没空理你们,你不是要去白龙峪吗,白龙峪离大同不远,你就先安顿下来,有什么事等老子打跑了胡人再说!” 樱荔心想,自己本来就是要前往白龙峪的,只是中途出了岔子才耽搁下来,眼下顾行之留给她的通关文书都丢了,她除了跟着大军顺路过去也没其他办法。 就这么将将行了七八天,钟朗和樱荔彻底分道扬镳,钟朗带着大军继续朝西走,樱荔则是在白龙峪安顿下来。 白龙峪鱼龙混杂,什么民族什么肤色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在樱荔看来,满大街都是奇装异服的行人,倒显得她这样穿的规规矩矩的人格外另类,这时有个和小锦瞳孔颜色一样的人上前问她,“中原来的吧?手里有东西吗?” 樱荔后来才明白,他们口中的东西就是货品,因为来到白龙峪的中原人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对于胡人来说,只要是中原来的都是好东西,放到市场上都会遭到哄抢,有些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夹在其中做中间人,想倒手中原人的货从中谋取利润,樱荔摊手道,“没有。” 那人听了樱荔的话却不走开,眼睛死死的盯着樱荔的头发,樱荔纳闷了,难道她的头发在这边也是稀罕的?她摸摸头发,从发丝里拔出一根簪子,这下心下了然,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朵花,“这是我们这边女人戴的珠花,粉嫩嫩的,多趁你的肤色,我拿这珠花换你的簪子。” 樱荔忽然笑了,“这可不能换。” 那人面上有明显的失望神色,只能留着口水目送樱荔离去,樱荔心下好奇,攥着簪子跑到市集人群聚集的中心,那边乱哄哄的似乎在哄抢什么,打听之下才知道有人在用中原的药材、瓷器去交换胡人的兽皮和珍珠。 樱荔仗着个头小挤到人墙最前端,这场哄抢已经快要结束了,胡人们怀里抱着各种残次品心满意足的离去,而刚刚被围在中央的人正背对着她,望着自己满地的丰硕成果美滋滋的唱着歌。 百闻不如一见,她没想到在京城里没人要的东西在白龙峪会这么有市场,她摇摇头,感叹能想到来白龙峪淘金的陶哥是个人才,而眼前这位用次品去换西域宝贝再拿去变卖的家伙可以说是人才中的人才。 只是这人才哼着歌,这歌声越听越熟悉,樱荔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走过去拍对方的肩膀,对方一回头…… “小锦!”她失声喊道。 “樱荔,你怎么会在这儿?主家呢?”小锦也很惊喜,“真是冤家路窄啊!” 同样没什么文化的樱荔并没觉得小锦用错了成语,她很久没那么开心过了,虽然这快乐与她连日遭受的苦难微不足道,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能见到不带给她负担的朋友已经很奢侈了。 樱荔避开顾行之的话题,转而问小锦,“你怎么会在这里卖假货呢,素梅姐姐呢?” “去去去,什么假货,那都是实打实的药材,瓷器呢,确实不值什么钱,但是人家卖家喜欢,情人眼里出西施听过没,就是这个道理。” 素梅离开京城,小锦死皮赖脸的跟在她身边,两个人先去南方游历了一圈山河,途径景德镇时素梅忽然提出要停下来,之后的几天里,素梅白天常常不见人影,晚上回来时总是会带大箱小箱,小锦问她,“可是想寄给京城?”顾行之喜欢瓷器古玩这类玩意儿,小锦猜出素梅还惦记顾行之,出门在外干什么都想着他,只是不好开口说,他善意的解围,“要不以我的名义送给主家吧!” 素梅心里百感交集,那个整日叫她“姐姐”的孩子如今已经这般善解人意了,她想到的没想到的、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他都会替她办到。 她难道不把他当孩子,“有你真好。” 小锦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对樱荔说,“事情就是这样了,然后我当时就蹬鼻子上脸,我跟素梅姐说,你要是真感激我就陪我来白龙峪吧,素梅姐二话没说就跟着我来了,现在我们俩住在客栈,她住我隔壁,我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见她,白天我来卖东西,素梅姐去买一些西域的药材,晚上我们就在一块说说话,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夫妻?” 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真好啊,樱荔无比羡慕小锦,如果她也能每天都看到顾行之就好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一夜欢好,第二天晨光照入山洞,她睁开眼,顾行之的脸就在眼前,虽然他病着、沉睡着,可是静静的看着他就很好,他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他在她身边沉稳的呼吸就让她觉得美好。 “问你话呢,你说我和素梅姐算夫妻吗?”小锦看樱荔发呆,推搡她问道。 樱荔噗嗤一声笑出来,以前她什么都不懂,但是经历了那个美好的夜晚,仿佛忽然开了窍,“这哪算夫妻啊,夫妻是要拜堂成亲的。”说到拜堂,她可能不会和顾行之拜堂了,她觉得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太苛刻,所以她觉得把规矩改一改,“唔,如果不能拜堂成亲,那有肌肤之亲应该也算夫妻吧。” 改了规矩,那她应该也算顾行之的妻子了吧? 小锦比之前的樱荔还要懵懂,樱荔说的话他还真的信了,他在心里分析了一下,要素梅和他拜堂成亲这难度有点大,肌肤之亲还可以努力一下,“怎么才算有肌肤之亲?我亲她一下就行了吗?” 樱荔的脸涨的通红,她没法和小锦解释这种事情的道理,只好敷衍他道,“水到渠成才可以,你……你可别不经素梅姐同意占她便宜。” 小锦再追问下去,樱荔就不肯多说了,他只好把问题藏在心中,思忖着回去要和素梅请教请教,他带樱荔回了客栈,路过素梅房间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他和樱荔对视一眼,“今天素梅姐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樱荔推开房门,只见素梅跪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封信,双手都在发抖。 小锦吓了一跳,跑过去要扶素梅起来,素梅看见樱荔,忽然指着她道,“是你义父!又是你义父!你义父不把季家的人赶尽杀绝他不罢休是不是!” 第五十章 “义父……”樱荔喃喃念道。 她现在特别害怕听见薛无常的名字,她没法把记忆中的义父和众人口中的魔头联系在一起,义父是多么爱干净爱漂亮的人啊,他怎么能允许自己满手血腥呢? 可是素梅眼中的仇恨那么刺眼,让一心逃避的她猛然惊醒,“赶尽杀绝是什么意思?顾大人他怎么了?” 顾行之也没想到薛无常翻脸翻的那么快,自他从乌云山归来以来发生的一切的一切看似没有联系,实则有迹可循。 先是他的失踪被有心人曲解成逃婚在市井中大肆传播,让皇家颜面尽失,激怒了太后。 后是焦慎之子出来告发他结党营私,惹恼了皇上。虽然他极度否认,可是先前被他送到白龙峪的焦夫人就是铁证。虽然焦慎是谋害他们季家的帮凶,但他的生母白浅和焦夫人是手帕交,焦慎落难以后,他看在白浅的份上放了焦夫人一条生路,还答应帮焦夫人将焦慎的儿子从牢里捞出来,当时一时心软的他决不会想到自己会帮出这么一个白眼狼。 他左思右想,焦夫人母子受了他的恩惠,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受了人的胁迫或者得到了什么好处,而这个人,绝对是他眼前的薛无常。 隔着一道铁栏杆,薛无常冷冷的看着顾行之,“顾大人,咱家知道你素来就爱往这诏狱跑,咱家也不知道这诏狱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后来咱家好像琢磨出一个道理,你似乎对咱家讨厌的人都很感兴趣?” 顾行之笑了笑,“和公公作对的人就是行之的仇人,行之怎么能不感兴趣?” “顾大人到了这一刻还要耍滑头,真当咱家老糊涂了不成?这诏狱说好听了是皇上的地方,说直白点,它就是给咱家泄愤的地方,咱家讨厌谁,咱家就在这儿折磨谁,可你呢,每当咱家想折磨谁的时候,你总是自作聪明的先一步替咱家了结了他们,搞的这诏狱十八种酷刑现在全成了摆设,你说你到底是帮咱家呢还是和咱家作对呢?” 薛无常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这阴冷潮湿的诏狱中回荡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顾行之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料想这次是大限将至了。 只听薛无常缓缓道,“当年咱家想好好招待裴度,让咱家研制出的刑具好好喝他的血,可你却把他一刀了结了,哼,在外人看你是在害他,可是咱家不傻,咱家看出来你是在帮他,为了让他少受点苦走的痛快些,这么多年,这种把戏你没少玩,咱家特别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图的是什么?顾大人,你不给咱家解释一下么?” 顾行之无奈的叹气,“薛掌印真是抬举行之了,行之哪有您说的这么好心?” “成,顾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薛无常唤人打开牢门,“用刑吧!既然顾大人不让咱家对别人用刑,那顾大人索性就替那些早死鬼们都受了吧!” 牢门一开,两名狱卒将顾行之脱光上衣绑在一条类似跷跷板的长凳子上,用绳子绑紧固定住他的四肢,又一人进来提了一个水桶,顾行之一看便明白了这就是诏狱中名“水落石出”的刑罚。 即用水灌进人的肚子中,直到腹胀如鼓,便大力压迫人的腹部,使人呕吐,如此往复,令人七窍流水,痛苦不堪。 薛无常嫌弃的走进来,伸手煽了煽鼻子,似乎很不喜欢这里的气味,他看着顾行之阴笑,“顾大人好歹也是做过首辅的人,想不到有今天吧?咱家早就说了,你就是一条狗,咱家捧着你,你就有资格在咱家身后摇尾巴,咱家不捧你,你就是比阶下囚还下贱的人!” 顾行之脸色苍白,后背已经被汗浸湿,薛无常看他仍然在强作镇定,不免好笑道,“顾大人别妄想还有人来救你,皇上不敢和咱家作对,他知道越王也是咱家的人,他敢轻举妄动,越王即刻就敢攻入京城,你觉得以你的份量值得让皇上和咱家反目么?” 顾行之“呵”出一口气,出言讽刺道,“公公闹这么大阵仗,把越王都牵扯进来,这是要造反么?虽然如今京畿兵力不足,但也不是公公想乱来就能成事的,皇上再年少叛逆,他也是皇上,这江山是姓萧的,不是你想改成薛就能姓薛的。” 薛无常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眉毛一挑,呵呵的轻笑起来,笑声格外刺耳,就像把钻孔的锥子。 “是!这江山是萧家人打出来的,可是你怎么确保皇上是萧家人呢?”见顾行之惊奇的瞪着双目,薛无常得意极了,“皇上姓什么咱家也不知道,不过你知道樱荔姓什么吗?” “你……” “樱荔才是真正的萧家人!而她,可是咱家的女儿,咱家的女儿姓萧,你说咱家姓什么?配不配做萧家人?” 顾行之还未来得及震惊,薛无常一个手势,便有狱卒往顾行之嘴里猛灌冷水,他头仰天,这样的角度让他直觉得喉咙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下腹顷刻之间传来涨意,还未及适应这种不适感,腹部便被人猛踹一脚,他呕出一口水,要吐又吐不出来,那滋味比死了还难受。 往复了几番,他已经快到了极限,灵魂和*趋近分离,这时,薛无常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你说!你把咱家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樱荔趴在薛家大宅墙头,等到入了夜才见薛无常阴沉着脸回来,她紧紧握着一把匕首,袖子下的手都在颤抖。 凭着记忆和刚刚在高处观察的形势,樱荔准确的找到了薛无常的书房,她蹲在窗下,随时准备翻窗而入。 这时,却听到房中有女人的声音。 “顾行之他死了没有?” 薛无常眯着眼打量眼前这女人,裴度的女儿虽然长相平平,但是眉宇间的正气倒是很有裴度的风采,只是这样的人最后不也是要来投奔他? 裴嘉见薛无常不答话,又问了他一遍,“顾行之死了没有?” 薛无常道,“没死,他对咱家还有用。” 裴嘉很失望,“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找到焦氏母子你就替我报仇的!”这世界上若说还有一个人能压制顾行之,这个人除了薛无常不做第二人想,裴嘉铁了心要制顾行之死地,奈何她能力不足,只能倚靠薛无常的力量,所以当樱荔逃走后,她只得去求见薛无常。 薛无常也确实痛快,他要找人麻烦不愁找不到借口,只是说服薛无常对付顾行之需要理由,她的理由没有任何诱惑力,直到她在薛无常书房发现一个女人的画像。 薛无常又拿出画像给裴嘉看,“你在顾家见到的人真的和画上人很像?” 裴嘉很坚定的点头,“她叫樱荔,和顾行之很亲密。” “今天咱家对顾行之上了酷刑,可他一口咬定樱荔已经死了,诏狱的刑罚不在于对*的折磨,寻常人的意志根本受不住那份痛苦,所以……你说咱家是信你还是信顾行之?” 裴嘉周身发寒,和薛无常这样的人合作太危险,都说邪不压正,可她爹终其一生也没斗过薛无常,她没有那个自信敢在薛无常面前班门弄斧。 “我没有骗你!”裴嘉紧张的解释,“樱荔真的还活着!” 薛无常笑了笑,“你爹和我是死对头,你应该恨我才对,可你现在却来投奔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法信任你。” “我们都是要顾行之死罢了,我爹生前虽然和你有过节,可是亲手动手杀了他的人是顾行之,所以你算不得我仇人。” 这个答案薛无常还算满意,他为裴嘉倒了杯水递给她喝,“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樱荔,只要你替我找到樱荔,我立马杀了顾行之。” 正在裴嘉要满口应允之时,樱荔破门而入, “如果你敢杀了他,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本章以下2000字为防盗章节,下午替换为5000字防盗章,赠3000字,望理解。 “义父……”樱荔喃喃念道。 她现在特别害怕听见薛无常的名字,她没法把记忆中的义父和众人口中的魔头联系在一起,义父是多么爱干净爱漂亮的人啊,他怎么能允许自己满手血腥呢? 可是素梅眼中的仇恨那么刺眼,让一心逃避的她猛然惊醒,“赶尽杀绝是什么意思?顾大人他怎么了?” 顾行之也没想到薛无常翻脸翻的那么快,自他从乌云山归来以来发生的一切的一切看似没有联系,实则有迹可循。 先是他的失踪被有心人曲解成逃婚在市井中大肆传播,让皇家颜面尽失,激怒了太后。 后是焦慎之子出来告发他结党营私,惹恼了皇上。虽然他极度否认,可是先前被他送到白龙峪的焦夫人就是铁证。虽然焦慎是谋害他们季家的帮凶,但他的生母白浅和焦夫人是手帕交,焦慎落难以后,他看在白浅的份上放了焦夫人一条生路,还答应帮焦夫人将焦慎的儿子从牢里捞出来,当时一时心软的他决不会想到自己会帮出这么一个白眼狼。 他左思右想,焦夫人母子受了他的恩惠,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受了人的胁迫或者得到了什么好处,而这个人,绝对是他眼前的薛无常。 隔着一道铁栏杆,薛无常冷冷的看着顾行之,“顾大人,咱家知道你素来就爱往这诏狱跑,咱家也不知道这诏狱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后来咱家好像琢磨出一个道理,你似乎对咱家讨厌的人都很感兴趣?” 顾行之笑了笑,“和公公作对的人就是行之的仇人,行之怎么能不感兴趣?” “顾大人到了这一刻还要耍滑头,真当咱家老糊涂了不成?这诏狱说好听了是皇上的地方,说直白点,它就是给咱家泄愤的地方,咱家讨厌谁,咱家就在这儿折磨谁,可你呢,每当咱家想折磨谁的时候,你总是自作聪明的先一步替咱家了结了他们,搞的这诏狱十八种酷刑现在全成了摆设,你说你到底是帮咱家呢还是和咱家作对呢?” 薛无常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这阴冷潮湿的诏狱中回荡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顾行之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料想这次是大限将至了。 只听薛无常缓缓道,“当年咱家想好好招待裴度,让咱家研制出的刑具好好喝他的血,可你却把他一刀了结了,哼,在外人看你是在害他,可是咱家不傻,咱家看出来你是在帮他,为了让他少受点苦走的痛快些,这么多年,这种把戏你没少玩,咱家特别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图的是什么?顾大人,你不给咱家解释一下么?” 顾行之无奈的叹气,“薛掌印真是抬举行之了,行之哪有您说的这么好心?” “成,顾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薛无常唤人打开牢门,“用刑吧!既然顾大人不让咱家对别人用刑,那顾大人索性就替那些早死鬼们都受了吧!” 牢门一开,两名狱卒将顾行之脱光上衣绑在一条类似跷跷板的长凳子上,用绳子绑紧固定住他的四肢,又一人进来提了一个水桶,顾行之一看便明白了这就是诏狱中名“水落石出”的刑罚。 即用水灌进人的肚子中,直到腹胀如鼓,便大力压迫人的腹部,使人呕吐,如此往复,令人七窍流水,痛苦不堪。 薛无常嫌弃的走进来,伸手煽了煽鼻子,似乎很不喜欢这里的气味,他看着顾行之阴笑,“顾大人好歹也是做过首辅的人,想不到有今天吧?咱家早就说了,你就是一条狗,咱家捧着你,你就有资格在咱家身后摇尾巴,咱家不捧你,你就是比阶下囚还下贱的人!” 顾行之脸色苍白,后背已经被汗浸湿,薛无常看他仍然在强作镇定,不免好笑道,“顾大人别妄想还有人来救你,皇上不敢和咱家作对,他知道越王也是咱家的人,他敢轻举妄动,越王即刻就敢攻入京城,你觉得以你的份量值得让皇上和咱家反目么?” 顾行之“呵”出一口气,出言讽刺道,“公公闹这么大阵仗,把越王都牵扯进来,这是要造反么?虽然如今京畿兵力不足,但也不是公公想乱来就能成事的,皇上再年少叛逆,他也是皇上,这江山是姓萧的,不是你想改成薛就能姓薛的。” 薛无常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眉毛一挑,呵呵的轻笑起来,笑声格外刺耳,就像把钻孔的锥子。 “是!这江山是萧家人打出来的,可是你怎么确保皇上是萧家人呢?”见顾行之惊奇的瞪着双目,薛无常得意极了,“皇上姓什么咱家也不知道,不过你知道樱荔姓什么吗?” “你……” “樱荔才是真正的萧家人!而她,可是咱家的女儿,咱家的女儿姓萧,你说咱家姓什么?配不配做萧家人?” 顾行之还未来得及震惊,薛无常一个手势,便有狱卒往顾行之嘴里猛灌冷水,他头仰天,这样的角度让他直觉得喉咙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下腹顷刻之间传来涨意,还未及适应这种不适感,腹部便被人猛踹一脚,他呕出一口水,要吐又吐不出来,那滋味比死了还难受。 往复了几番,他已经快到了极限,灵魂和*趋近分离,这时,薛无常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你说!你把咱家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樱荔趴在薛家大宅墙头,等到入了夜才见薛无常阴沉着脸回来,她紧紧握着一把匕首,袖子下的手都在颤抖。 凭着记忆和刚刚在高处观察的形势,樱荔准确的找到了薛无常的书房,她蹲在窗下,随时准备翻窗而入。 这时,却听到房中有女人的声音。 “顾行之他死了没有?” 薛无常眯着眼打量眼前这女人,裴度的女儿虽然长相平平,但是眉宇间的正气倒是很有裴度的风采,只是这样的人最后不也是要来投奔他? 裴嘉见薛无常不答话,又问了他一遍,“顾行之死了没有?” 薛无常道,“没死,他对咱家还有用。” 裴嘉很失望,“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找到焦氏母子你就替我报仇的!”这世界上若说还有一个人能压制顾行之,这个人除了薛无常不做第二人想,裴嘉铁了心要制顾行之死地,奈何她能力不足,只能倚靠薛无常的力量,所以当樱荔逃走后,她只得去求见薛无常。 薛无常也确实痛快,他要找人麻烦不愁找不到借口,只是说服薛无常对付顾行之需要理由,她的理由没有任何诱惑力,直到她在薛无常书房发现一个女人的画像。 薛无常又拿出画像给裴嘉看,“你在顾家见到的人真的和画上人很像?” 裴嘉很坚定的点头,“她叫樱荔,和顾行之很亲密。” “今天咱家对顾行之上了酷刑,可他一口咬定樱荔已经死了,诏狱的刑罚不在于对*的折磨,寻常人的意志根本受不住那份痛苦,所以……你说咱家是信你还是信顾行之?” 裴嘉周身发寒,和薛无常这样的人合作太危险,都说邪不压正,可她爹终其一生也没斗过薛无常,她没有那个自信敢在薛无常面前班门弄斧。 “我没有骗你!”裴嘉紧张的解释,“樱荔真的还活着!” 薛无常笑了笑,“你爹和我是死对头,你应该恨我才对,可你现在却来投奔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法信任你。” “我们都是要顾行之死罢了,我爹生前虽然和你有过节,可是亲手动手杀了他的人是顾行之,所以你算不得我仇人。” 这个答案薛无常还算满意,他为裴嘉倒了杯水递给她喝,“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樱荔,只要你替我找到樱荔,我立马杀了顾行之。” 正在裴嘉要满口应允之时,樱荔破门而入, “如果你敢杀了他,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第五十一章 小锦载着顾行之一路拼命的往北跑,身后马蹄声渐起,小锦见事态不妙,急急忙忙勒住马绳,火速钻进车厢,背起顾行之跳下马车,临走前他对马儿说了声“对不起”,之后狠狠的用利器在马屁股上扎了一下,那马儿受了惊,长鸣了一声,拉着车发狂的向前跑。 小锦不敢松懈,背着顾行之往那树茂草密的地方去,不知跑了多久,他听见顾行之在他耳边说话。 他估摸着太阳下山了,对方追了他们一天也该乏了,顾行之的身体也承受不了长期的奔波逃亡,于是便找了一个隐蔽之处打算歇歇脚。 顾行之满头都是汗,脸白的像一张纸,两片薄唇一直开合着,可是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不过小锦知道却猜的出他在说什么,“主家,对不起,你和樱荔姑娘我只能救一个,是我没用。” 顾行之哭了,他想哭出声,可是没有哭的力气,只能张着嘴流眼泪。小锦心酸的不得了,他打小就拿顾行之当榜样,因为素梅姐喜欢他,所以小锦理所当然的觉得顾行之是无所不能的,这样强大的男人竟然也会哭……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怪他没本事,保护不了主人和朋友,他还算什么男人? “主家,我带你去素梅姐那,她一定能治好你的伤,你痊愈了我们再想想怎么把樱荔救出来!”小锦喂顾行之喝了口水,“小樱荔和我说了,她和那个死太监是父女,虎毒还不食子呢,那个死太监不会为难小樱荔的。”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小锦根本就不会答应樱荔的这套营救计划,虽然顾行之对他来说比樱荔重要,可他也做不出一命换一命这样的交易。 饶是如此·,可小锦还是心有不安,等把顾行之送到素梅姐那里,他一定要折回去把樱荔救出来。 裴嘉奉了薛无常的命令来给樱荔送饭,樱荔打开食盒,里面整齐罗列着各式小菜,有荤有素,可她却全无食欲。 “绝食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你是替我义父当说客的?”樱荔笑了笑,拿起手边那一碗玉米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泼在了裴嘉身上,她看着裴嘉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竟然生起几分快意,“替我义父卖命又如何,我打你骂你,你不还是要生受着?” 裴嘉攥紧拳头,抿着唇,死死的盯着樱荔,樱荔却摊开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们的恩怨我不懂,但是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若是堂堂正正去对付顾行之,哪怕你杀了他我也能理解,可你自己没本事便要和一个仇人合作对付另一个仇人,恕我愚钝,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没资格瞧不起我。”裴嘉冷冷道,“我不过是在走顾行之的老路,他不也为了对付焦慎而和薛无常合作吗?薛无常已经查出他的身世,他就是当年季家一案的漏网之鱼,他处心积虑那么多年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薛无常抗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可以牺牲,论卑鄙无耻,我远不及他。” “我不认同顾行之所做的一切,但是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多么高尚。”樱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敢说你没有利用张德?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拿他当报仇的工具,你们都是一种人,玩弄别人的感情,自以为自己有多么正义。”樱荔将桌子上摆好的菜全倒了,又将盘子随手丢进食盒里,“你去告诉我义父,我已经不是那条甘愿被他关在笼子里圈养的狗,收起你们的假慈悲,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再吃你们送来的东西!” “你……”裴嘉被樱荔讽刺的恼羞成怒,如今的她沾染的尽是江湖习气,与人发生口舌之争时第一反应就是动手,正当她准备挥拳之时,身后的门倏然打开。 裴嘉回头看去,一个中年的妇人正森然的看着她,裴嘉放下拳头,那妇人道,“呵,敢对小姐动手,裴姑娘是活腻烦了么,还不滚出去?” 裴嘉咬牙切齿的看着妇人,可是却不敢轻举妄动,妇人道,“去领二十个板子,掌印问起来就说是我罚的。” 裴嘉退下后,妇人将视线落在樱荔身上,肃容仍然没有松动,膝盖却是一屈,给樱荔行了一礼,“小姐。” 樱荔忙过来扶她起来,“您……您别这样叫我……” “小姐是主,我是奴,我不这么称呼小姐要怎么称呼小姐?” “水娘,我……”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心待她,这个人就是她的乳母水烟无疑,他们虽无血缘之亲,也无名分之义,可是当年在金陵老宅的点点滴滴,樱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义父很了解她,知道她是外强中干,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只为了保护自己,她很累很辛苦,可是举目无亲只能强撑着,现在忽然遇见了亲人,满腔的委屈一时涌上心头,多想像小时候一样摔倒了都要扑在水烟怀里哭一哭,可是现在时机不对,物是而人非,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梗在喉中。 “小姐刚刚说了,我们没一个好东西,每个人都是要害你,在小姐眼中,水烟也是一样的罢!” “不是,当然不是!”樱荔急于辩解,抱着水烟的胳膊生怕她跑了一样,水烟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心疼,终于不忍再端着,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好姑娘,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这小半年受了委屈么?” 她虽是这么问,但是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她拉着樱荔走到床边,安抚她坐下,自己去拧了帕子给她擦身体。 “荔儿,是主家让我来看你,他知道你在怄他。”水烟解开樱荔的衣服,从小被她精心伺候养的圆圆润润的姑娘现在瘦成了皮包骨头,水烟险些就掉下泪来,“荔儿,主家不会害你,你只要低个头认个错,他还是为你撑腰的义父,你还是他唯一疼爱的女儿。” 樱荔根本无心听水烟规劝她,她的心思只放在顾行之身上,“水娘,义父找到顾行之了么,顾行之还活着吗?” “傻荔儿,主家还没抓到他的人。”都是女人,女人最是了解女人,水烟怎么会不懂樱荔的心思,她叹息一声,“荔儿,他并不适合你,现在的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 樱荔哪里听的进去,“他没有错,朝廷凭什么通缉他,呵,朝廷,恐怕是义父把控的朝廷罢!如果顾行之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我的心和身子都给了他,我是他的人了。” 这话着实让水烟吓了一跳,她不可置信的站起来,“你……你和他做了那事?” 樱荔毫无愧色,直视水烟的目光,“是,先前我本打算离开京城去白龙峪定居,途中遇到了劫匪,他们想利用我威胁顾行之,幸好被我逃了出来,我就在深山里东躲西藏了好几天,竟然阴错阳差的遇到只身前来救我的顾行之,不过那个时候顾行之受了伤,病的不省人事,我心里感动,便在他神志不清时诱他做了那事。”顿了顿,她仰脸期待的看着水烟,“水娘,你说我们会有孩子么?” “你……你怎么那么糊涂!”水烟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还严重,她急的团团转,“荔儿,你太不自爱了!你……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贞洁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樱荔一脸无辜,“您知道么,我和顾行之曾经都错以为皇上玷污了我,当时我想到你教我的话,我很绝望,是顾行之告诉我那些都不重要,不管我是否是清白之身,他都愿意爱我、愿意和我在一起。现在……我真的不再是清白之身,除了顾行之,也许真的没人要我了。” “樱荔!你怎么对得起你义父对你的精心安排!你把事情搞成这样还怎么收场!” 樱荔莞尔道,“怎么收场是义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怎么了,义父还做着把我送进宫做皇后他做国丈的春秋大梦?醒醒吧,他的梦该醒了。” 水烟没见过这样的樱荔,在她的印象中,樱荔一直都是那个古灵精怪但心无邪念的小丫头,现在这副仇恨的巴不得嗜血的模样让她痛心疾首,她按住樱荔的肩膀,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 “荔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她是……” 樱荔打断道,“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这个世上总有人会对我不离不弃,从她丢下我的那一刻,我们母女的缘分就已经尽了。” 水烟只当她是一时气坏,她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有多渴望水烟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即使樱荔不想听,她也要让他知道真相。 第52章 樱荔走出房门,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半遮着眼睛,不太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一天、一月、一年都可能会让她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彩云还是彩云,霞光还是霞光,可她樱荔却不是那个樱荔了。 “樱荔……萧樱荔……”她喃喃道,“原来我是有姓氏的……” 然而,这个姓氏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荔儿,你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薛无常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樱荔一点也不讶异他的突然出现。 薛无常走到她身前,起初他还端着脸,但两相对视一刻后,薛无常的长臂搭在樱荔的肩膀上,搂着她向外走,樱荔垂首不语,心情甚是复杂。 她对薛无常的感情很复杂,少不更事时,她曾经把薛无常当做最亲近的人,原因很简单,因为薛无常有副好的皮相,美丽的人总是容易令人神往,这种懵懵懂懂的情感自小便深植于樱荔心中。 她来京城、乃至于进宫都是为了薛无常,为了和自己心中的神衹更近一步,只可惜有的人只能远观不容接近,当她一步步从象牙塔踏入红尘,她的神衹渐渐破碎了,她看到了金像后的肮脏和丑恶。 不单是顾家的灭门惨案,她也开始重新审视薛无常对自己的心思,洁白如玉的心灵一旦蒙了尘,很多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樱荔猜测,自己只不过是薛无常从小培养的一颗棋子,待到能用时便舍了这颗棋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昨晚听了水烟的话,她又对薛无常有了新的认识。 据说她樱荔是冯太后十月怀胎诞下的真公主。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冯太后还是当年的冯贵人,她生性羞涩内敛,纵然有着绝世容貌也未得先帝多加青睐,后来冯太后的老相好李玉化名薛无常进宫成了先帝的近侍,凭借一张巧嘴和出色的办事能力很快博得了先帝的信赖。 薛无常时常在先帝面前为冯贵人美言,先帝总算注意到了这位小美人,从此,冯贵人青云直上,地位直和当时的盛宠皇贵妃相当。 先皇后早逝,先帝有立后的意思,一山容不得二虎,两个美人各有千秋,好比先帝的左右手,先帝怎么抉择都不是,啥好这个时候,两个美人都怀了身孕,月份还都差不多,先帝觉得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他子缘稀薄,不来则已,一来来两个,于是便放话道: 先诞下皇儿者,册立为后。 冯贵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盖过皇贵妃的机会,她和薛无常商议,此胎必为男婴,是也是,不是也是。 就这样,樱荔打出生之日起就在薛无常的安排下被掉了包,按冯贵人的意思,樱荔是要死的,可薛无常这次却违背冯贵人的意志悄悄把樱荔送到南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她养大成人。 “你为什么要救我?”樱荔站住脚,问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薛无常看着少女白净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如他年少爱慕的那个女郎,“因为你是她的女儿,她可以不要你,咱家却不能不要你,咱家有自信,咱家是这世上对你娘最上心的人,甚过你爹,甚过你娘自己。”苦笑了两声,自嘲道,“可是爱来爱去爱成了仇,咱家现在是你娘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 说到底,她的命还是他救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他依旧是她的救命恩人,樱荔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的内心挣扎全都写在了脸上,薛无常觉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咱家不后悔,咱家失去了你娘还有你。先前把你送进宫除了咱家自己的私心,还有便是觉着你可怜,明明应该是个公主,却沦落到认阉人做爹,这一切虽然不是因咱家而起,可是却和咱家脱不开干系,咱家对你有感情,想弥补你,本想着让你做皇后,成了你娘的儿媳,也算圆了这段母子缘分,谁知道你娘和杂种皇帝都容不下你,倒被顾行之那小子捡了便宜。” 想起这件事,薛无常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了顾行之和小皇帝的皮,樱荔却道不碍事,“我和皇宫八字不和,一入宫阙就觉得心慌气短,待久了便厄运不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的客气显得疏离,薛无常心里空落落的,他想,因为顾行之那小子,他和樱荔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荔儿,事已至此,我已经向你娘坦白了你的身世,你……可愿意进宫和她见上一面?”他还在妄图用生母留住她,亲娘总比什么顾行之重要吧?她有了娘,自然就会忘了顾行之。 “那劳烦你安排了。”樱荔对他一福,忽然想起一事,“既然皇上非太后所出,那他究竟是谁的儿子……”顿了顿,大胆的说出心中的猜想,“水娘和我说过,她有个儿子,命握在义父手中,那个儿子可是……?” 薛无常道,“小皇帝一再激怒咱家,咱家本想杀了他娘泄愤,要不是你和水烟感情深,恐怕咱家早就……” 他的处事之道实在太吓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樱荔想,以薛无常阴晴不定的脾气,让水烟留在他身边并不是件安全的事,万一哪天薛无常和小皇帝翻了脸,最后难保不会殃及水烟,于是便道,“我这次进宫能否带着水娘一起?没有人比我再能明白骨肉分离的感受,水娘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找到她的儿子,不如就让她随我进宫看上一眼吧?” 冯太后已经许久未和薛无常说话了。 羊脂玉穿成的珠帘后躺着一个疲惫的美人,近来她身子疲乏,整日怏怏的,懒得动弹,许是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大部分事情都做不了主,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什么事都不管了,由他薛无常折腾吧,横竖不就一死么。 她躺在床上,方箬端来一碗浓黑的汁水给她喝,冯太后抿了一口直皱眉头,伸手推开药碗,“整日灌黄连,嘴里都苦的没味了。” 方箬看了一眼桌柜上的漏斗,“快到午膳的时间了,叫厨房准备些甜食给太后娘娘换换口吧!” 冯太后觉得没意思,“活都不想活了,还吃什么甜的。” 方箬劝道,“说不定公主殿下爱吃呢……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薛掌印虽然心狠,但也不是无情的人,至少对太后您……奴婢看的真真的,他不管怎么折腾,总不会伤及您一分。您瞧,他还找到了公主殿下来讨好您,也算是对您尽心了。” 说起那个孩子,冯太后内心更加复杂,“哀家以前当她死了,本来是心怀愧疚,夜夜不得安眠,有时候想起她刚生下来时肉乎乎的脸就觉得一阵揪心的疼,可是现在忽然和哀家说她还活着,哀家这心里高兴不起来。” 其实,更多的是无颜面对吧,方箬安慰说,“公主殿下您也见过,模样是出奇的好,和您年轻时一样,圆圆的脸弯弯的眼,笑起来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冯太后第一次见到樱荔就有异样的感觉,那不是母女连心的默契,只是一种危机感,她在樱荔身上看见自己过去的影子,有时候她照镜子会把过去与现在做个对比,对比之后心中会无限怅然,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哎,罢了,去备些甜食来,年轻人都喜欢吃的。”冯太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净了脸,吩咐左右宫婢替她梳妆打扮。 所以,当樱荔再见冯太后时着实吃了一惊,她不懂冯太后为什么要化那么浓的妆,与她见面又不是出席什么隆重的场合。 薛无常站在一旁,看看冯太后,又看看樱荔,笑着道,“娘娘今日真美,让人不敢直视,只怕扰了心神。” 冯太后对他的夸奖很受用,“薛掌印越来越会说话了。” 樱荔夹在其中很尴尬,薛无常笑着点头,“太后娘娘独居深宫难免寂寞,樱荔,你无事做时可时常进宫陪娘娘说说话,咱家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就不在这妨碍你们叙旧了。” 叙旧?她和樱荔哪里有旧可以叙? 薛无常走后,冯太后很尴尬,她端着太后的架子,直直的看着樱荔,她在想:这么好看这么年轻的一张脸,李玉就是整日面对着这样一张脸…… 樱荔被她看的发毛,她怎么也想不到母女重逢是这种场景。 事实上,母女连心这回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冯太后不喜欢樱荔,樱荔也不喜欢冯太后,多么奇怪的一对母女,可樱荔有求于她,她只好福了一福,道,“太后娘娘,奴婢这次来是有事求您。” 她说,她希望太后能放她一条生路,她不要名分,只想要自由。 太后听后“哦”了一声,感叹于樱荔的直接,她也切入正题,“正好哀家也有事求你,你若是能做到,哀家会给你比自由更让你渴望的东西。” 第53章 比自由还令人渴望的东西? 冯太后的声音具有别样的魔力,樱荔盼望着能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她心里很清楚,事到如今,除了太后和皇上,没人能救顾行之。 “你……”冯太后并不知道怎么和这个传说中的女儿相处,她甚至连她的名字也叫不出口,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女儿,可是人这一辈子注定是要辜负一些人的,从她生下樱荔放弃她的那一天起,樱荔就注定被她辜负了。 “我与薛无常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冯太后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可也是她现在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之一,“我入宫前曾经和他有过一段情,后来我无奈进了宫,本以为这段感情会结束,谁知道你义父会愿意为了我……” 她真的很不愿意提起过去,虽然薛无常队她情深意重,虽然她曾经也对他深深动心,可是一切的一切在他进宫那一刻就结束了,他还是有那样好的相貌和谈吐,可是想到他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她就再也不能用平常心面对他,大多时候,他和那些太监没有什么分别,她对这样残缺的人是鄙视而厌恶的,她甚至为自己和这样的男人爱过一场而羞耻。 她总是这样矛盾着,就像是她一面爱他,一面恨他。 只是两种力量时常会发生搏斗,如今,正是恨占据上风的时候。 “你义父平日里在做什么勾当你比我更清楚,我虽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可是好歹也生你一场,你是萧家的人,我也是萧家的人,我们是一家人,这层关系是跑不掉的。”她和樱荔说话自称“我”,这已经是她对樱荔最客气的程度,“身为皇室子孙,你的责任与使命就是守护这大盛江山。” 她从没感受过任何皇家的礼遇,却要为这劳什子江山尽心尽力,樱荔嗤笑了一声,冯太后视若罔闻,“如今,你义父就是对这江山威胁最大的人,他勾结越王、怂恿越王屯兵造反,现今,我和皇上手中握有他造反的铁证。” 樱荔不喜她吞吞吐吐说不出所以然,便催逼道,“太后娘娘请直接切入正题吧,樱荔记性不好,您说太多我忘的反而更快。” “我要你杀了他!”冯太后眼中闪过肃杀之意,“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解脱,而你是现在唯一能杀死他的人。你不是喜欢顾行之么,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只要你替我和皇上解决了薛无常这个难题,我就求皇上赦免顾行之的罪过。” 樱荔出了清宁宫,腿都有些发软,这清宁清宁一点也不清宁。 樱荔扶着墙慢慢往前走,迎面走来一人,她叫住对方,“敢问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着浅灰色衣裳、看起来估摸四十岁的样子的女人?” 对方给她指路,这一指路吓了她一跳,“那不是宁安殿的方向吗?” 她想过带水烟远远的看上一眼,可是她没想到水烟会在等候她的过程中自己跑去宁安殿。 樱荔没法,只好循路追了过去,走着走着却见一个宫人来请她。 “樱荔姑娘,皇上在宁安殿静待姑娘多时了。” 樱荔赶到宁安殿之时,她看见水烟正坐在下首,手边摆放着瓜果点心,能在皇帝面前坐下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礼遇,樱荔暗自纳闷:这狗皇帝怎么会待水烟如此客气? 她和水烟对视了一眼,发现水烟面色红润,眉宇间满是慈爱,在她和皇帝说话时,水烟便会专注又欣赏的看着皇帝,她有一种“这才是母亲”的感觉。 “樱荔姑娘,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皇帝将福身的樱荔扶起来,一改先前轻浮的做派,朗朗而温和的对樱荔寒暄,“上一次,朕一时糊涂,对姑娘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海涵。而顾行之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劫走,朕虽然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办法,但是想想也是朕的疏失,朕先前还真以为姑娘死了,难过了好一阵。” 他说的和真的似的,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也有如此规矩守礼的模样,这让樱荔简直要不认识他了。 “今日你乳母也在此处,我就当着你乳母的面给你赔礼了。” 说罢,小皇帝对樱荔一揖手,樱荔还没什么反应,那水烟便过来拦着。 樱荔真的受了这一礼,她知道,皇帝其实只是有求于她罢了。 现在的她明白了自己和皇帝之间并没发生什么,饶是如此,她看见皇帝仍然是厌恶的很,几经寒暄后,樱荔便要拉着水烟起身告退,皇帝道,“天色已晚,樱荔姑娘,不如在宫里留宿一夜吧。” 樱荔讽刺的看了他一眼:他和冯太后指望着自己赶快回府杀了薛无常,现在却要惺惺作态挽留自己小住,当真是虚伪的很。 “既如此,樱荔便谢过皇上美意了。”她倒要看看,若是她真的答应住下,这皇帝要怎么办! “如此是最好不过的了。” 竟然答应了?樱荔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太后娘娘那……” “那里自有朕去说。”说完,视线无意中往水烟身上看了看,他看见水烟在热切的看着他,他略略不自然的把头别了过去。 水烟上来劝樱荔,“皇上也是一片美意,你就不要推辞了吧!”说罢,水烟对皇帝行了一礼,“奴婢先回府了。” 樱荔讶然道,“水娘不留下来?” 水烟却对樱荔笑了笑,“总是要有人和薛掌印说一声的。” 樱荔果真在宫里留了一夜,她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回薛家面对薛无常,虽然有些事情注定要去面对,可是能拖延几天就是几天。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旦错过了时机,有些事就连面对的机会也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薛无常暴毙的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而让樱荔更为震惊的是,她的乳母水烟也失踪了。 薛无常怎么会死? 怎么会那么蹊跷的死去? 樱荔听着宫女们对那位无所不能的薛掌印议论纷纷,心里却茫然的很,死亡令人恐惧,可是如今,她只感受到了一个字眼。 她去求见太后,太后却不见她,她跪在殿外,太后身边的方箬来劝她回去。 她问,“方姑姑,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不是说了把薛无常的命交给我么,我没有动手,薛无常是死于何人手下?” 方箬摇头叹息,“姑娘,你管这么多何用,现在不是很好么,难道你真的对你自己的义父下的了手吗?” 这话把樱荔问住了,这两天,她也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 真的对抚育自己长大成人的义父下的了手么?就算有再多的诱惑,她真的下得去手么?那是义父啊! 她瘫坐在地上,方箬摇摇头,颇为无奈,“你……你走吧!太后娘娘病了,她不会见你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樱荔不知道跪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跪谁。 她只是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也说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可是她就是错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愣愣的望着被打湿的地面,再多的雨水也冲刷不了她的罪恶。 头顶上方有一把油纸伞,执伞的人蹲了下来,拍拍她的肩膀,“樱荔啊,快起来吧!” “来福,你放出来了?” 瞧他这一身装扮就知道他又回到了御前,来福搀扶她站起来,往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去。 樱荔全身湿漉漉,像个落汤鸡,“唉,咱家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你先洗澡换衣裳,我会细细解释给你听。” “樱荔,你是你,你义父是你义父,没人会牵连到你身上,你不必担心。”来福安慰她,“这宫里的人尽是见风使舵的家伙,你义父在世时没人敢招惹他,但他死了,那就该好好清算清算了。你义父生前得罪了不少人,大伙不敢明着反抗,现在逮着机会,甭管真的假的,那一盆盆脏水势必要泼他身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以你义父的罪,留个全尸没可能。” 樱荔点点头,耳边嗡嗡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来福,“义父真的死了吗?”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说不定哪次不慎就栽了跟头。” 樱荔“哦”了一声。 来福是想告诉她一切的,可是她什么都没问,瞧她那神情,竟是有些痴傻,来福长叹一口气,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吩咐宫人好好照顾她,自己回宁安殿复命了。 皇帝站在窗前,见是来福来了,回头看他一眼,“她怎么样?” 来福回话,“叫太医给姑娘瞧瞧吧,看起来不太好。” “这倒是,她那样的性子……”皇帝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英勇的决策,“幸好没让她动手,否则肯定会坏事,母后不了解她,她不是能狠下心肠的人。” 来福应个是,“樱荔姑娘心眼好,想当初奴才被贬时,只有樱荔姑娘记挂奴才。” 皇帝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福,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上次朕为了保住焦慎,放火烧了养心殿,让你背了锅,你为朕做的,朕都看在眼里。” 来福忙说不敢,“那都是奴才的份内事,薛无常一死,您就把奴才调回御前,您心里记挂奴才,奴才愿意为您豁出去这条老命。” “你是个真正聪明的,这世上有不少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薛无常、顾行之、焦慎、杨武都是如此。” 这是句捧的极高的话,来福受宠若惊,幸好他识人准,早就看出皇帝不是个寻常人,否则也只会落得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小皇帝扬眉吐气,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大展拳脚了,他和来福交待一些事,来福一一应了,只有一人…… 来福顿了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皇上,那个叫水烟的女人怎么处置?她非说要再见您一面。” 第五十四章 来福问完折句话,抬起头小心翼翼打量皇帝神色,皇帝面无表情,半天没有作声,正在来福以为皇帝要掀过这页不谈之时,皇帝却忽然扬手,沉沉道了声:“不见。” 来福默然退下,皇帝却叫住他。 不管怎么说也是母子,帝王心狠,可是再狠再坚硬的心也是肉长的。 更何况这事并不难办,没有人制约皇帝,这天下就真正是皇帝的天下,皇帝想杀谁、想救谁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皇帝却道,“派樱荔送送她。” 皇帝的身世是个秘密,而这秘密掩埋下的当事人也是注定见不得光的,可即便如此,这水烟也是皇帝的生母,虽然没有名分,来福依旧当她是太后一样小心伺候着。 “皇上近来国事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和您见面,您……”来福其实也为难,和自己的生母说说话,来送送她,并不是一件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的事,更何况这世间的诸事都在人为,没有不能做的,只有不愿意做的。 水烟倒是很容易满足,“皇上派公公这么有脸面的人来送我,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来福听了这话却觉得心里酸涩,他无父无母,也想有个这样万事以他为先的母亲,可惜这份好福气,得到的人却不懂得珍惜。 “来福公公。”水烟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到来福手里,“这是我全部家当了,你看看里面有银子、有首饰,银子你就自己留着吧,首饰你替我交给樱荔。” 来福如今是何许人也,御前第一人,水烟这点银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可是他不收不是嫌少,而是不好意思,自己没做什么好事,却被人家当成恩人似的千谢万谢。 他环顾四周,心想这樱荔真的不会来了。 水烟看出了来福心中所想,笑着道,“荔儿不愿意来也是应该的,我虽然和她处的时间长,可是对她来说,还是薛掌印重要,我杀了她最亲的人,她肯定不愿意理我了。” 哎,理解就好!皇帝让樱荔来看看水烟,可是樱荔却没有出现,料想她现在也是无法面对水烟的,这层道理来福想的通,只是替水烟心寒。 “我都明白,只是觉得苦了您。” “不,能见皇上一面,奴婢心里已经知足了。当年家里闹饥荒,奴婢被逼无奈才把孩子送人,这样虽然救的孩子一命,可奴婢这后半辈子始终活在自责内疚中,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奴婢宁愿我们俩一起饿死也不愿意忍受这种痛苦。”水烟道,“公公,您告诉皇上,能为皇上做些什么,奴婢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来福站在原地直叹气,若是水烟撒泼抱怨她还有话可说,可这水烟太通透了,把她先前想好的话都自己说出来了。 “公公,奴婢走了以后,还请您多照顾樱荔。”水烟跪下道,“这孩子是我养大的,她的脾气我最了解,这一年以来接连发生的种种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残酷,我怕她承受不住,其实她还是小孩心性,这深宫不适合她,如果有机会,还是让她离开的好。” “我不是孩子了。” 樱荔忽然出现,她走近水烟,“我不是孩子了,你别想骗我。” 水烟对来福笑了笑,“既然荔儿愿意念着过去的情分送送我,那来福公公,你就先回去吧。” 来福走后,水烟将房门关上,樱荔道,“你要去哪里?我应该送你去哪里?” 水烟看樱荔脸色蜡黄,双眼乌青,头发也乱糟糟的,便拉她在梳妆台坐下,替她摘下银饰,执着梳子替她理发,“这是水娘最后一次为你梳头了,水娘要走了,你愿意让水娘走吗?” “你叫我怎么回答你?” “我欠你一个解释。”水烟道,“你留在宫里,我回了薛家,那天晚上你义父很高兴,喝了很多酒,他说他没想到你和太后还有重逢的一日,他说这是他这辈子为太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因为太后再也不会需要他了。” “太后太后,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樱荔红了眼眶,一时之间不知该憎恨还是怅然,只能尽力把眼泪憋回去。 水烟将樱荔长长的头发盘起来,道,“每个人都有最珍视的人,并且愿意为这个人付出一切,你愿意为顾行之和你义父作对,你义父愿意为太后赔上一辈子,而我……皇上是我的儿子,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护着他,所以,那天晚上我在你义父酒里下了药。” 樱荔猛的站起来,也顾不上水烟扯痛了她的头发,“皇上是你的儿子?那我算什么?你在做这些事前有没有想过我?你明知道义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我恨他,可是我再恨他也下不去手!” 太后以顾行之的性命要挟她杀了薛无常,她当时答应了,可是这几天她一直在问自己: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她想她做不到,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会留宿宫中,她只是想逃避罢了。 她宁愿和顾行之一起去死,也没办法杀了薛无常。 水烟凄然一笑,“荔儿,对不起了。你义父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一分痛苦,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樱荔听不下去了,她将一个梳妆台的东西扫落在地:“你如今是让我感谢你吗” 她没对水烟发过脾气,从小到大都没有,水烟知道她想要什么,从来不会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就算是亲生母亲也是如此了。正因为这样的依赖和信任,她才不能忍受水烟的背叛。 她除了质问,什么也不能做,可是当她转头时,却看见水烟的身子慢慢矮了下去,有一抹猩红从嘴角流下。 她惊声尖叫了一声,飞快冲了过去,“你怎么了?水娘?谁做的!传太医啊!” 水烟躺在樱荔怀里,不住的呕血,樱荔只能听懂断断续续的字眼。 “是我自己……活的太累……” “对不起……” “你放心了吧……” “她临终前只说了这三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来福道,“只说了这三句,樱荔姑娘并不知道那毒、药是您赐的。” 皇帝“嗯”了一声: 她做的很好:甘愿一死保住他身世的秘密,愿意将过错揽到身上而不去告诉樱荔。 他所希望的一切,她都替他做了。 他确实放心了。 “厚葬吧。”皇帝思索了一会儿,“但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对了,樱荔怎么样,不是昏倒了么,太医看过没有?” 樱荔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头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行之……” 定睛一看才知道不是,顾行之的腰板挺的笔直,而这人并没有他如竹松一样的气质,他把脸转过来,挑眉看她,“舍得醒了?” 樱荔看了眼窗外,外面天色大亮,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皇帝在她床边坐下,伸手去摸摸她的脸,“这一晚,你叫了不相干的人的名字不下五十次。” “你……”樱荔见他面有愠色,反而心里有些痛快,“怎么,我叫我夫君的名字不可以么。” “夫君?”他像听见了笑话,“拜过天地和父母才叫成亲,否则不算数的,怀了野种也不算。” 樱荔听这话有些不对劲儿,“你什么意思,我难道……”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皇帝按住她,“不过一个多月,现在月份不稳,打胎还来得及。” 樱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识用被子护住肚子,“你休想碰我的孩子,除非我死了!”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皇帝道,“嫁谁不是嫁?顾行之不会娶你的,你把孩子打掉,做朕的女人,男人女人之间就是一场游戏,和谁玩都是一样的。” 樱荔不认同他的观点,但是他这人无药可救,她都懒得争辩,“太后娘娘答应我的,她会放我走!” “不会的,她在骗你。”皇帝好笑道,“你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知道朕秘密的人,朕怎么可能放你走?再说了,别拿太后压朕,一是朕不听她的,二是那薛无常是你杀的吗,该邀功的人已经死了,你虽然是那人的女儿,可她的功劳没你份。” 那人? 他竟然这样称呼水烟! “她是你娘!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皇帝拍拍她的脸蛋儿,笑的神秘又得意,“你叫她娘不代表朕也要这么叫她,除非……”他轻笑一声,“看在你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叫她一声岳母。” 这个人简直是无耻到了极限,樱荔啐了他一口,唾液喷到他脸上,他有些恼羞成怒,扬起手要打人,可是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能被囚笼关住的从来不是野兽,真正的野兽不会被囚笼所禁锢,一朝挣脱桎梏,它只会更加疯狂。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装疯卖傻,再也不用瞻前顾后,他要把这大盛江山牢牢握在手心里。 朝阳初升,皇帝向着阳光走,这辈子也没这般意气风发过,流钰迎面走过来,却一反常态的和他行礼,“皇兄何事那么高兴?” 皇帝瞥了她一眼,压根连搭理她的*也没有。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对于他萧午瑾而言,流钰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傻瓜,虽然一直在装疯卖傻,可是没有比他的心更明亮的了,那流钰积极结交名士文人,博个贤名也就罢了,还私下散布诸如“皇帝不理国事、江山危在旦夕、朝政落入奸人之手”的言论,虽然此举意图打击薛无常,但是也误伤了他萧午瑾,他记仇,不管什么理由,损他一根汗毛都不行。 他不是萧家人,那流钰也就和他没有血缘之亲,就算有,只要危害到他利益的人,他都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除掉对方,那个自称为他娘亲的水烟就是一个例子。 提起水烟,萧午瑾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女人死了还是有些可惜的,她的眉眼是那么温和,看自己的神情是那么慈爱,声音也是如潺潺流水一样让人说不出的熨帖与舒服,完全符合了他对母亲的所有想象,可是他不能留她,他不能冒这个险。 萧午瑾走到桃树下,干净利索的折断了桃枝,身边侍奉的来福上前接过,萧午瑾道,“送给樱荔。” 来福应了个是,哆哆嗦嗦问萧午瑾,“皇上,樱荔姑娘以后要怎么安置?” “且先留着。”萧午瑾补充了一句,“别让她乱跑。” 普天之下,已经没有几个活人知道这小皇帝身世的了,如今健在的只剩下太后、来福、还有樱荔,来福和樱荔有交情,他真的害怕小皇帝一冲动会处死樱荔,现在听见小皇帝只是要把她关起来,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来福为樱荔的性命也是操碎了心,可是樱荔似乎并不领情,她天天穿着孝衣把萧午瑾气个半死,萧午瑾让她把那一身丧气的衣服脱了,樱荔也不跟她辩驳,第二天脱了孝服又换上雪白色的衣裳。 “樱荔啊,皇上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你跟他对着干能讨到什么好?” 樱荔对来福笑了笑,“我怎么敢和皇上对着干。” “你这日日哭丧着脸,皇上见了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不痛快还日日来她眼前讨人嫌?“今天是义父的头七,难道皇上指望我穿的花花绿绿对他媚笑承欢么?”樱荔道,“义父生前是个狠家伙,死了也不是个善茬,我怕我真的这样做了,义父的鬼魂会来掐死我们这一对狗男女。” 来福赶忙去捂住樱荔的嘴,“你这丫头,怎么去宫外野了几个月,一回来什么污言秽语都敢说。” 樱荔眨了眨眼睛,“所以说,您还是和皇上说说,叫他放了我吧,要不我这么浑浊的人脏了宫里的地界多不好。” 来福现在一和樱荔对视,他这心里就会一紧,这个小姑娘太吓人了,整天披头散发,穿着白衣裳,脸色也白的像纸,因为不好好吃饭,两腮瘦的嘬了下去,实在是有点像女鬼。 所以,当太后问起樱荔时,来福顾左右而言他,太后喝完了药,捻了一口蜜饯放入口中,“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来福道,“恐怕是不太好。” 终归是自己的骨血,太后伸出手,让方箬扶着她,“哀家去瞧瞧她吧。” 樱荔被萧午瑾囚禁在皇宫西侧的一处废止的院落中,这里离豹房很近,晚上甚至能听到野兽的嘶吼声,太后现在的身体本来就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出来走走还要受到这种惊吓,她问来福,“皇上就把樱荔关在这种地方?” 来福苦着一张脸,樱荔不听话,这皇帝就要整治她到听话,就差把她和畜生关在一处了,“太后娘娘,您一会儿见了樱荔姑娘,一定得好好训诫她……” 太后咳了几声,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进了院子,刚一迈过门槛就闻见一股刺鼻的味道,一阵风吹过,满院子飘着黑色的碎纸末,太后咳的更厉害了,方箬一边抚她的后背,一边责备的问来福,“是谁在这儿烧东西呢?” 除了樱荔还能有谁?皇上和樱荔赌气,没拨派一个宫女来服侍她,只有院子门口有侍卫守着,这好几进的院子都是樱荔一个人的,她只要不出这个院门,就算挑了房盖也没人管的着她。 这个时候,太后就有点心疼樱荔了,好歹也是她的女儿,怎么现在生活在这种地方呢?然而这短暂的心疼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影,吓的她还以为遇见了鬼,失态的尖叫了一声,差点没晕倒过去。 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模样,太后彻底怒了,指着樱荔骂,“大晚上你装神弄鬼想干什么?” 樱荔对太后一福,微微一笑道,“人就是人,鬼就是鬼,鬼活不成人样,人也装不成鬼,太后娘娘要是觉得见了鬼,那说不定就是真的鬼来找您了。” 这话让在场三人脸色俱是一变,但是太后都没发话,剩下两个奴才也不敢出头呵斥樱荔,毕竟这樱荔是太后的女儿,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她应该是比流钰还要尊贵的公主。 太后兴许也觉得当着下人的面和樱荔吵架不太好,于是便要进屋说话,樱荔却不肯,“太后娘娘,今日是薛掌印的头七,您要不要为他烧烧纸钱,好歹你们也是老相好——” 来福上前把樱荔拉扯进去,方箬低声问了太后一句,太后摇摇头,“哀家不回去,哀家要和她说说话。” 樱荔觉得和眼前这老妖婆没什么好说的,太后今天却对她很有耐心,纵使她言语不敬,也没有上次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和颜悦色的对樱荔道,“多给你义父烧些纸钱,他本是富贵公子,这辈子没受过穷没挨过饿,别让他在地下委屈了。” “我实在不明白,人是你和你的好儿子合计起来害死的,现在来装好人有什么意思?” “樱荔,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会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你没有做过人的母亲,你不懂,我在皇上身上投入的心力,他虽非我亲生,可是我待他为亲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义父毁了我的心血、伤害我的儿子……” 樱荔闭上眼睛,嘴角翘起来,这可真讽刺啊:抛弃我的亲娘竟然毫无愧色的说自己是个慈母。 “我确实不懂。”樱荔笑了笑,把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我只知道,如果这个孩子不是顾行之的,那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太后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樱荔颔首,“我怀了顾行之的孩子,你要不就让我们母子一起活,要不你就一刀杀了我,大不了我们母子一尸两命。” 太后是过来人,皇上对樱荔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心知肚明,事实上,她倒是乐于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养子在一起,这样一儿一女都能承欢膝下,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可是现实远没有想的这样简单,她虽然和樱荔交往不深,可是毕竟母女连心,她知道樱荔说到做到,如果不对她的意思,只可能会把她逼上绝路。 她对樱荔的感情很复杂,心里觉得亏欠她,可是看见这女儿又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犯下的过错,更重要的是,她总会想起那个人。 当年泉州的蜿蜒长街上,那个如玉一样干净的男子。 她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破碎的玉镯子,这是薛无常曾经送给她的,也是被她亲手摔碎的。 她去用手指头摩挲那带着凉意的玉,就像他的皮肤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了,只是拿起一块玉碎,放到唇间吻了吻。 这个动作被皇帝尽收眼底,他三两不跨步走来,一把将太后眼前的盒子夺了过去,冷笑一声道,“母后可是又在想那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这个时候过来,又是这样愤怒的模样,太后估计他已经知道自己送走樱荔的事情了。 皇帝气的青筋暴起,但是还算是顾念人伦,他强压下怒气,问太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太后去抓皇帝的袖子,试着像小时候一样安慰他,“皇儿,你看在母后的面上放她一条生路吧……” 皇帝道,“母后不是说过么,你为了朕可以牺牲一切,可是你现在却把握着朕身世秘密的女人私放出宫,万一她把朕的秘密散布出去,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太后相信樱荔不会那样做,“难道不放她走,要留她在宫里关一辈子?皇儿,母后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不了解女人,你这么对她,她只会恨你。” “这个世上恨朕的人多了,可朕不在乎,朕只要把朕爱的留在身边就够了。”皇帝凄然一笑,“朕已经派人去拿她回来,她从,朕便留着她,她不从,朕便亲手毁了她,如果她活不了,那就是母后您害死的!” 太后不敢置信,皇帝有朝一日竟然会这么对她说话,她的身子猛退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后栽倒过去。 皇帝并不急着叫太医,只是蹲下来去摸摸太后的脸颊,他一想到无数个夜里,薛无常也会像自己这样看着太后,他内心就羞愤难当。 这些人带给他屈辱,他找不到留下他们的理由。 在他的世界里,那些故人除了那个小姑娘,他谁都不想再见到。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樱荔出了城一路向西,走了小半夜,天微微亮时,她终于停下来,转身道,“你到底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树后转出来一人,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她拔剑出鞘,缓缓举起手臂,剑尖直指樱荔的喉咙,樱荔下意识捂住腹部向后退。 裴嘉轻笑一声,将剑收回来,“只是和你开了个玩笑,原来你还是怕死的。” 樱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为什么不怕死?我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被你杀了多不值得。” “你义父和你乳母都死了,顾行之又不知下落,我以为你会觉得了无生趣。” 提到薛无常和水烟,樱荔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可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打起精神应付裴嘉,“薛无常已死,顾行之也身败名裂,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我的心愿一直都只有一个,我要顾行之死。”裴嘉道,“顾行之曾经对我说过,只要他报了仇,他就愿意把命交给我,现在是我来讨命的时侯了,我找不到他的人,就只能找你了。” 樱荔道,“找我做什么?杀了我吗?” 裴嘉摇摇头,走到樱荔身边来,“我不杀你。” 看在薛无常的份上,她不杀樱荔。 她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樱荔一个馒头,“肚子饿了么,吃吧。” 樱荔没有伸手去接,裴嘉道,“你义父生前那么宝贝你,肯定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樱荔眼眶发热,她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就算不为自己,她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她食不知味的大嚼着,裴嘉忽然开口道,“你义父是个真小人,比伪君子好一些。” 她在江湖行走数年,什么大奸大恶的人都见过,可是薛无常是个例外。 受到父亲的耳濡目染,在她心里,薛无常一直都是个坏的透骨的人,可是很不幸,她却见到了这个魔王的另一面。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她站在高处,看见他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投射在纸窗上,成为一道赏心悦目的剪影。 烛光熄灭之时,她跳下墙头,躲在他的窗下,习武之人耳力大多敏觉,可他的呼吸很弱,和张德如雷的鼾声完全不同,等她提着剑站在他的床前,看见那么干净的一张脸,黑暗中,他睁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瞧她。 他翻身坐起来,吩咐她去点灯,她本就不是来取他性命的,所以他的话她都照做,等到室内有了光线,她忽然发现墙壁四周挂满了画像,画上都是同一个女子。 她被这阵仗吓到了,薛无常却已经穿好衣服规规矩矩站到她面前,“咱家记得你。” “这画上的人是谁?” “咱家的妻子。” 她一愣,他却笑着道,“怎么了,太监就不能娶妻子了?” 当然不是,太监当然可以娶老婆,但令她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只是一幅画,“画上的这个人我见过,就在几天前。” 她永远忘不掉他当时的表情,那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欣喜,后来她才知道,她见到的那个人是他妻子的女儿。 好人做了一件恶事是污点,坏人有个好处却让人动容,裴嘉觉得奇妙,她为自己看到了薛无常不为人知的一面沾沾自喜,自喜过后就想要更了解他,了解多少都不够,越了解就越觉得这人深不可测,越深不可测就越让人着迷。 父亲和薛无常生前是仇敌,她不应该对他产生好感的,可是她总是在心里为他开脱:动手的人是顾行之不是薛无常,所以只要她杀了顾行之,那她就不算对不起父亲。 这么一想,她对杀了顾行之这件事执念更深了。 “你猜顾行之人在何处?我早些找到他,我就能早些放你走,我不想伤你,你也别和我耍花招。” 樱荔忍不住笑起来,“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通缉要犯,朝廷都找不到他,我凭什么能找到他?” “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当初能只身来乌云山救你,现在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京城戒备森严,顾行之又不傻,他来救我不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么?”樱荔眼珠转了转,“我猜他八成在白龙峪,他的朋友都在那里,他只能去投靠他们。” 樱荔想,不如把裴嘉诳到素梅那里,素梅总有办法对付裴嘉。 裴嘉想想也是,顾行之有自己的商队,与白龙峪的人往来密切,那里也不失为顾行之藏身的好去处。 “既然如此,我们上路吧!” 裴嘉却道,“且慢,在手刃顾行之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而另一边,顾行之和小锦等人混迹在回京的商队中,此行路途遥远,到了人困马乏之际,小锦递了水袋给顾行之,“主家,你身子还没好,别还没到京城人就累垮了。” 顾行之接过水袋往嗓子里猛灌了几口,他如今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渴,也感觉不到累,别人和他说话时,他总要反应好几秒才能过来。 “主家,这么下去可不行。你这样真的能救出樱荔吗?” 顾行之也只有听到樱荔的名字时才能机敏点,他转过头对小锦笑了笑,“救不出,我就和她一起死。”想了想,似乎有什么不对,“我本来就没打算活。” 他动用了全部家财组建了这支商队,里面每一个人都是他用重金买来的高手,迫不得已之时,这些死士会直接大打出手,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樱荔送到安全的地方,不是白龙峪就是钟朗驻守的大同。 小锦有所触动,却深知自己是劝不住顾行之的,正在这时,顾行之却望着一个方向怔了怔,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小锦道,“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但这人却是个死人。 顾行之也是行到此处才忽然想起来那裴度的坟就在这附近的。 说来惭愧,裴度于他有再造之恩,可他却这么久都没来看裴度,他跪在坟前凄然一笑,豪气干云的把事先准备好的酒倒在裴度坟前有些干涸的土壤上,“裴伯父,我回来了,许久没和你喝酒,你一定寂寞的不得了吧。” 说完,顾行之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些遗憾的说,“只可惜我现在的身子不能喝酒,否则我一定和你痛饮三天三夜。” 裴度的名字小锦并不陌生,他也曾听素梅和他讲过顾行之对裴度做了什么,不管怎么样,他是不赞成顾行之的做法的,他还在心中暗暗腹诽:主家是怎么有脸面来看望这死人的,若是真的存在一个人泉下有知的道理,那裴度看见杀了自己的人来看自己,恐怕要气的从坟墓里坐起来。 唉,他长叹一口气,内心充满了惆怅,情不自禁的脱口问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顾行之回头看了他一眼,小锦道,“主家,您当初为什么要杀裴大人……” 小锦从小就跟在顾行之身边,虽然顾行之有他不为人知的很多面,可是小锦不相信他会是恩将仇报的人。 顾行之对着墓碑深深三叩首,然后站起来,对小锦道,“裴叔就像我第二个父亲,他收留我,拿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可我一直骗他。他曾经问过我到底是什么人,可我还是欺骗了他,其实他早就知道我是季游,只是我不说,他也不戳穿我,直到他入了狱,他才对我说出实情。”顾行之声音有些哽咽,似乎说不下去了,“他求我杀了他,他说他不愿意沦为阶下囚受薛无常的侮辱,所以他求我杀了他……他是这么说的,可我知道,他是愿意为我牺牲,愿意用他的性命去换……” 这时,五步外的密林中传出“咣当”一声响,在场假扮行商的高手们立刻提高警惕,纷纷围在顾行之左右保护他,只见一个女人冲出来,指着顾行之道,“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高手们拔剑欲指上前的裴嘉,顾行之做了个手势,允许裴嘉靠近他,待裴嘉走近时,顾行之忽然看见了裴嘉身后的人。 “荔儿!”顾行之踉踉跄跄朝裴嘉二人走过去,全然不管裴嘉会不会为他带来危险,樱荔心里骂他傻,可却觉得无比的喜悦。 顾行之朝樱荔走过去,裴嘉却伸臂一拦,颤抖着声音道,“你把话说清楚!” 顾行之一心系在樱荔上,上下打量她,只见她瘦的都像变了一个人,心里便觉得隐隐作痛,但好在她还活着,还是自由身,这就足够了。 “裴叔求我给他个痛快,我权衡再三,一是为他,二也是为了自己,所以我还是动手了。” 裴嘉攥紧了拳头。 顾行之接着道,“我对你没撒过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裴叔确实是我杀的……”顾行之笑着看了樱荔一眼,回转视线道,“如今我大仇得报,如果你要是来找我索命的话……”他张开双臂道,“那就来吧!” 第五十七章 “你要报仇,就来吧!” 樱荔闻言大惊,挡在顾行之身前,回头对他怒道,“你疯了是不是?” 顾行之微微一笑,揽住樱荔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身后,垂下头低声对她道,“欠了别人的债,总是要还的,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 樱荔拉着他的袖子,生怕他离开自己,顾行之却拍拍她的手,似是安抚,眼神中又带了些期盼,他可怜巴巴的问她,“荔儿,你现在能原谅我了么?” 樱荔鼻子发酸,但是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哭,只好强忍泪意,“你如果离开我,我这辈子也不原谅你!” 她能这么说,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从她放弃自由去和薛无常换自己的命时,他就应该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不管是儿时懵懂的爱恋也好,还是先前淡淡的情愫也罢,她都是爱他的。 他想到这些,心里觉得异常的满足,以前当她是小姑娘不懂爱情,可现在看来,她受的委屈一点都不比他少。 世人谤他、辱他、轻他、笑他、贱他。 这世间唯她,诚不欺他。 这一生能结识她,他已无遗憾。 樱荔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行之死,她不想管什么道义廉耻,因为爱他,所以不自觉的为他开脱,她哀求裴嘉,“你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我相信行之的话,他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裴嘉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她慢慢逼近顾行之,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旧事重提,种种回忆浮现心头,眼前的顾行之苍白又憔悴,仿佛还是十年前初到裴家那个穿着破了洞的鞋子不敢进门的少年。 唯一的不同,是十年前的他是孤傲的,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现在的他却神色平和,嘴角挂着笑,多了一分烟火气。 她曾经多希望自己是那个能把他从修罗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啊!可是世间缘法妙不可言,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顾行之刀剑相向。 顾行之叫小锦上前把樱荔拉走,自己则闭上眼,晨光的金辉洒在他的身上,欠债还命倒成了慷慨赴死,裴嘉咬着牙,在樱荔和小锦的哭声喊声中朝顾行之疾速冲了过去。 “不——” 伴着樱荔的惊呼,裴嘉将剑收回剑鞘,转身扬长而去,只余一缕青丝从半空中缓缓飘落在地。 樱荔跪下来,双手遮住脸,吓得浑身发抖,小锦和余下众人虽是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那生死攸关的一刻仍然免不了心有余悸。 顾行之望着裴嘉绝尘而去的背影,眼中有泪光盈现。他这一生做过不少坏事,早就料到自己会有报应,若是能死在老朋友手上,倒还算是善终了,可裴嘉最后还是对他下不去手。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裴嘉会去投靠薛无常。 她曾经对他说过,“利刃不是用来指向自己的家人的。”她拿他当仇人,更拿他当家人,所以她放弃了无数次可以杀掉他的机会,最后只能借由第三方的力量对付自己,曾经的裴嘉也像樱荔一样,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因为自己的不择手段才牺牲了裴度,让裴嘉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顾行之反复的问自己:我真的错了么。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对错的时侯,他听见樱荔的抽泣声,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樱荔抬头看他良久,之后扬起手臂,狠狠给了顾行之一个耳光。 “荔儿……” 顾行之刚要开口,樱荔扑到他怀里,紧紧缠着他的腰放声大哭,每一声都让顾行之心如刀割,顾行之扣住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融到自己的骨头里,他亲吻她的耳畔,低声道歉,只是说对不起,却难以说出个所以然。 他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三言两语难以名状,如今的他一无所有,更不知道怎么样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顾行之,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么?”樱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如果刚刚那一剑真的捅进去,那我就让你的孩子从别人的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你这个父亲!” 顾行之一愣,好半天都消化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小锦却已然心领神会,“樱荔……你你你……说什么呢?” 樱荔双颊通红,看见顾行之一脸迷茫的样子狠狠瞥了他一眼,推开他就要站起来,顾行之抓她的衣袖没得手,眼见樱荔跑远了,小锦恨铁不成钢,直拍大腿道,“主家,你还不去追?樱荔的意思是她有了你的孩子!” 樱荔没走几步,就被一双大手拉住,顾行之扳着她肩膀,把她锁在怀里。 “是……那天晚上?” 樱荔把头埋在他胸前,隔着衣裳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低低应了一句,顾行之抱的她更紧了。 “为什么找钟朗来骗我,你不知道,当我醒来看见的不是你,我心里多失落。”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樱荔道,“是我义父害死你的家人,我以为你应该讨厌我……” “好了,荔儿。”顾行之捧着樱荔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我们谁也不要再提以前的恩怨,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了半辈子,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活着值得不值得,我只是恨,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下去,幸好有你,因为有你,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个人,而不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 “好!”樱荔笑着含泪点头,“我们不问过去,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夫君,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不许你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你要记着,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她这话说的豪气冲天,就像个纨绔子弟强娶良家妇女一样霸道,顾行之一愣,细细思忖倒觉得有些好笑,他牵着樱荔的手往回走,耐心教导她,“荔儿,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嗯,是。” “所以,只能由我说你是我的人。” 樱荔歪着头,不理解他的逻辑,“难道你不是我的人么?” 顾行之无言以对,见她认真凝望着自己,像是投降了一般笑着摇摇头,“是,我也是你的人……” 樱荔得到了舒心的答案,只觉得满心的畅快,她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回到裴度墓前,顾行之和樱荔一道给裴度磕了几个响头。 “裴伯父,你是为我而死,你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你放心,我不会让小嘉吃亏,哪怕她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也会让她过回从前的生活。” 等顾行之拉着樱荔站起来,樱荔才敢拉着顾行之的衣袖,像做贼似的低声问他,“你……你刚刚和裴大人说什么呢……你要对裴嘉怎么样?” 小锦支着耳朵偷听樱荔两人说话,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小荔儿,你是不是以为主家要对裴嘉以身相许啊?哈哈哈!” 樱荔横他一眼,怪他多嘴多舌,但实际上也算不得胡说八道,毕竟那顾行之和裴嘉也是一起长大,她怕顾行之为了补偿裴嘉,和她再续前缘怎么办? 以下内容为防盗章,晚上替换,谢谢理解! “你要报仇,就来吧!” 樱荔闻言大惊,挡在顾行之身前,回头对他怒道,“你疯了是不是?” 顾行之微微一笑,揽住樱荔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身后,垂下头低声对她道,“欠了别人的债,总是要还的,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 樱荔拉着他的袖子,生怕他离开自己,顾行之却拍拍她的手,似是安抚,眼神中又带了些期盼,他可怜巴巴的问她,“荔儿,你现在能原谅我了么?” 樱荔鼻子发酸,但是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哭,只好强忍泪意,“你如果离开我,我这辈子也不原谅你!” 她能这么说,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从她放弃自由去和薛无常换自己的命时,他就应该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不管是儿时懵懂的爱恋也好,还是先前淡淡的情愫也罢,她都是爱他的。 他想到这些,心里觉得异常的满足,以前当她是小姑娘不懂爱情,可现在看来,她受的委屈一点都不比他少。 世人谤他、辱他、轻他、笑他、贱他。 这世间唯她,诚不欺他。 这一生能结识她,他已无遗憾。 樱荔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行之死,她不想管什么道义廉耻,因为爱他,所以不自觉的为他开脱,她哀求裴嘉,“你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我相信行之的话,他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裴嘉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她慢慢逼近顾行之,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旧事重提,种种回忆浮现心头,眼前的顾行之苍白又憔悴,仿佛还是十年前初到裴家那个穿着破了洞的鞋子不敢进门的少年。 唯一的不同,是十年前的他是孤傲的,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现在的他却神色平和,嘴角挂着笑,多了一分烟火气。 她曾经多希望自己是那个能把他从修罗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啊!可是世间缘法妙不可言,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顾行之刀剑相向。 顾行之叫小锦上前把樱荔拉走,自己则闭上眼,晨光的金辉洒在他的身上,欠债还命倒成了慷慨赴死,裴嘉咬着牙,在樱荔和小锦的哭声喊声中朝顾行之疾速冲了过去。 “不——” 伴着樱荔的惊呼,裴嘉将剑收回剑鞘,转身扬长而去,只余一缕青丝从半空中缓缓飘落在地。 樱荔跪下来,双手遮住脸,吓得浑身发抖,小锦和余下众人虽是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那生死攸关的一刻仍然免不了心有余悸。 顾行之望着裴嘉绝尘而去的背影,眼中有泪光盈现。他这一生做过不少坏事,早就料到自己会有报应,若是能死在老朋友手上,倒还算是善终了,可裴嘉最后还是对他下不去手。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裴嘉会去投靠薛无常。 她曾经对他说过,“利刃不是用来指向自己的家人的。”她拿他当仇人,更拿他当家人,所以她放弃了无数次可以杀掉他的机会,最后只能借由第三方的力量对付自己,曾经的裴嘉也像樱荔一样,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因为自己的不择手段才牺牲了裴度,让裴嘉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顾行之反复的问自己:我真的错了么。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对错的时侯,他听见樱荔的抽泣声,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樱荔抬头看他良久,之后扬起手臂,狠狠给了顾行之一个耳光。 “荔儿……” 顾行之刚要开口,樱荔扑到他怀里,紧紧缠着他的腰放声大哭,每一声都让顾行之心如刀割,顾行之扣住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融到自己的骨头里,他亲吻她的耳畔,低声道歉,只是说对不起,却难以说出个所以然。 他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三言两语难以名状,如今的他一无所有,更不知道怎么样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顾行之,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么?”樱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如果刚刚那一剑真的捅进去,那我就让你的孩子从别人的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你这个父亲!” 顾行之一愣,好半天都消化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小锦却已然心领神会,“樱荔……你你你……说什么呢?” 樱荔双颊通红,看见顾行之一脸迷茫的样子狠狠瞥了他一眼,推开他就要站起来,顾行之抓她的衣袖没得手,眼见樱荔跑远了,小锦恨铁不成钢,直拍大腿道,“主家,你还不去追?樱荔的意思是她有了你的孩子!” 樱荔没走几步,就被一双大手拉住,顾行之扳着她肩膀,把她锁在怀里。 “是……那天晚上?” 樱荔把头埋在他胸前,隔着衣裳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低低应了一句,顾行之抱的她更紧了。 “为什么找钟朗来骗我,你不知道,当我醒来看见的不是你,我心里多失落。”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樱荔道,“是我义父害死你的家人,我以为你应该讨厌我……” “好了,荔儿。”顾行之捧着樱荔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我们谁也不要再提以前的恩怨,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了半辈子,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活着值得不值得,我只是恨,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下去,幸好有你,因为有你,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个人,而不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 “好!”樱荔笑着含泪点头,“我们不问过去,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夫君,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不许你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你要记着,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她这话说的豪气冲天,就像个纨绔子弟强娶良家妇女一样霸道,顾行之一愣,细细思忖倒觉得有些好笑,他牵着樱荔的手往回走,耐心教导她,“荔儿,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嗯,是。” “所以,只能由我说你是我的人。” 樱荔歪着头,不理解他的逻辑,“难道你不是我的人么?” 顾行之无言以对,见她认真凝望着自己,像是投降了一般笑着摇摇头,“是,我也是你的人……” 樱荔得到了舒心的答案,只觉得满心的畅快,她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回到裴度墓前,顾行之和樱荔一道给裴度磕了几个响头。 “裴伯父,你是为我而死,你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你放心,我不会让小嘉吃亏,哪怕她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也会让她过回从前的生活。” 等顾行之拉着樱荔站起来,樱荔才敢拉着顾行之的衣袖,像做贼似的低声问他,“你……你刚刚和裴大人说什么呢……你要对裴嘉怎么样?” 小锦支着耳朵偷听樱荔两人说话,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小荔儿,你是不是以为主家要对裴嘉以身相许啊?哈哈哈!” 樱荔横他一眼,怪他多嘴多舌,但实际上也算不得胡说八道,毕竟那顾行之和裴嘉也是一起长大,她怕顾行之为了补偿裴嘉,和她再续前缘怎么办? “你要报仇,就来吧!” 樱荔闻言大惊,挡在顾行之身前,回头对他怒道,“你疯了是不是?” 顾行之微微一笑,揽住樱荔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身后,垂下头低声对她道,“欠了别人的债,总是要还的,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 樱荔拉着他的袖子,生怕他离开自己,顾行之却拍拍她的手,似是安抚,眼神中又带了些期盼,他可怜巴巴的问她,“荔儿,你现在能原谅我了么?” 樱荔鼻子发酸,但是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哭,只好强忍泪意,“你如果离开我,我这辈子也不原谅你!” 她能这么说,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从她放弃自由去和薛无常换自己的命时,他就应该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不管是儿时懵懂的爱恋也好,还是先前淡淡的情愫也罢,她都是爱他的。 他想到这些,心里觉得异常的满足,以前当她是小姑娘不懂爱情,可现在看来,她受的委屈一点都不比他少。 世人谤他、辱他、轻他、笑他、贱他。 这世间唯她,诚不欺他。 这一生能结识她,他已无遗憾。 樱荔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行之死,她不想管什么道义廉耻,因为爱他,所以不自觉的为他开脱,她哀求裴嘉,“你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我相信行之的话,他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裴嘉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她慢慢逼近顾行之,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旧事重提,种种回忆浮现心头,眼前的顾行之苍白又憔悴,仿佛还是十年前初到裴家那个穿着破了洞的鞋子不敢进门的少年。 唯一的不同,是十年前的他是孤傲的,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现在的他却神色平和,嘴角挂着笑,多了一分烟火气。 她曾经多希望自己是那个能把他从修罗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啊!可是世间缘法妙不可言,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顾行之刀剑相向。 顾行之叫小锦上前把樱荔拉走,自己则闭上眼,晨光的金辉洒在他的身上,欠债还命倒成了慷慨赴死,裴嘉咬着牙,在樱荔和小锦的哭声喊声中朝顾行之疾速冲了过去。 “不——” 伴着樱荔的惊呼,裴嘉将剑收回剑鞘,转身扬长而去,只余一缕青丝从半空中缓缓飘落在地。 樱荔跪下来,双手遮住脸,吓得浑身发抖,小锦和余下众人虽是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那生死攸关的一刻仍然免不了心有余悸。 顾行之望着裴嘉绝尘而去的背影,眼中有泪光盈现。他这一生做过不少坏事,早就料到自己会有报应,若是能死在老朋友手上,倒还算是善终了,可裴嘉最后还是对他下不去手。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裴嘉会去投靠薛无常。 她曾经对他说过,“利刃不是用来指向自己的家人的。”她拿他当仇人,更拿他当家人,所以她放弃了无数次可以杀掉他的机会,最后只能借由第三方的力量对付自己,曾经的裴嘉也像樱荔一样,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因为自己的不择手段才牺牲了裴度,让裴嘉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顾行之反复的问自己:我真的错了么。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对错的时侯,他听见樱荔的抽泣声,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樱荔抬头看他良久,之后扬起手臂,狠狠给了顾行之一个耳光。 “荔儿……” 顾行之刚要开口,樱荔扑到他怀里,紧紧缠着他的腰放声大哭,每一声都让顾行之心如刀割,顾行之扣住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融到自己的骨头里,他亲吻她的耳畔,低声道歉,只是说对不起,却难以说出个所以然。 他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三言两语难以名状,如今的他一无所有,更不知道怎么样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顾行之,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么?”樱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如果刚刚那一剑真的捅进去,那我就让你的孩子从别人的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你这个父亲!” 顾行之一愣,好半天都消化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小锦却已然心领神会,“樱荔……你你你……说什么呢?” 樱荔双颊通红,看见顾行之一脸迷茫的样子狠狠瞥了他一眼,推开他就要站起来,顾行之抓她的衣袖没得手,眼见樱荔跑远了,小锦恨铁不成钢,直拍大腿道,“主家,你还不去追?樱荔的意思是她有了你的孩子!” 樱荔没走几步,就被一双大手拉住,顾行之扳着她肩膀,把她锁在怀里。 “是……那天晚上?” 樱荔把头埋在他胸前,隔着衣裳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低低应了一句,顾行之抱的她更紧了。 “为什么找钟朗来骗我,你不知道,当我醒来看见的不是你,我心里多失落。”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樱荔道,“是我义父害死你的家人,我以为你应该讨厌我……” “好了,荔儿。”顾行之捧着樱荔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我们谁也不要再提以前的恩怨,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了半辈子,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活着值得不值得,我只是恨,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下去,幸好有你,因为有你,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个人,而不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 “好!”樱荔笑着含泪点头,“我们不问过去,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夫君,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不许你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你要记着,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她这话说的豪气冲天,就像个纨绔子弟强娶良家妇女一样霸道,顾行之一愣,细细思忖倒觉得有些好笑,他牵着樱荔的手往回走,耐心教导她,“荔儿,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嗯,是。” “所以,只能由我说你是我的人。” 樱荔歪着头,不理解他的逻辑,“难道你不是我的人么?” 顾行之无言以对,见她认真凝望着自己,像是投降了一般笑着摇摇头,“是,我也是你的人……” 樱荔得到了舒心的答案,只觉得满心的畅快,她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第58章 顾行之回来时正看到小锦与樱荔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顾行之走过去朝樱荔伸出手,带着几分薄责道,“地上那么凉。” 樱荔吐吐舌头,被顾行之拉起来,小声对他道,“我一醒来看见你不在,我还以为出事了……” “就算出事,我也不可能丢下你。” 樱荔红着脸,低下头偷笑,余光看见小锦在笑话自己,狠狠瞪他一眼,小锦双手投降,“我去找点吃的!” ··· 樱荔第二次试图咬手中拿着的馒头,好不容易咬下来一口,嚼了嚼,却还是咽不下去。 小锦把筷子一撩,叫来店小二,“你们家馒头比石头还硬,粥里透着一股馊味,这怎么吃啊!” 店小二苦着脸道,“荒郊野岭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附近都是山匪,您知道运点物资过来多不容易么,有时候就算运到家门口,那群山匪饿极了也亲自上来抢。” 顾行之拧眉不语,只是看着樱荔佯装享受的啃手里的馒头,她似乎发现了自己在看她,对上自己的眼,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顾行之心里发酸,他想,薛无常肯定不会让樱荔过这样的日子的,想她以前连钱财为何物都不知道,自小就锦衣玉食,何尝受过这种苦,可她跟了自己,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骨血,但是却连口正常的饭食都吃不上。 樱荔把馒头送到嘴边,刚要咬,手腕却忽然被顾行之抓住。 “荔儿,别吃了。” 樱荔知道他心疼自己,可是她也不想连累顾行之。 上次义父对他用刑,他身子还没痊愈,这些日子又一直亡命奔波,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她不希望顾行之为了自己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她反握住顾行之的手,“行之,这里的馒头可能是放的太久,所以表皮都发硬了,馒头芯还是很柔软的。” 顾行之喉结动了动,默默地收回了手,把自己的馒头掰开,只挑出柔软的馒头芯递给樱荔。 小锦见状也学顾行之如此,樱荔忙道自己吃饱了,可小锦却道,“这不是给你吃的,这是给我未来的大侄女吃的。” 樱荔被他逗笑了,“为什么是女孩不是男孩呢?” “因为女孩像你,男孩说不定像主家……”小锦看了顾行之一眼,装着胆子道,“一个主家已经够难伺候了,再来个小主家,简直是太可怕了!” 顾行之对小锦笑笑,“小锦,你有了樱荔这座靠山,越来越放肆了,你信不信我把槐叔接过来管教你?” 小锦求助的望向樱荔,樱荔笑着道,“槐叔是你师父,我们肯定是要把他一起接过来的,至于让不让他罚你,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说着,樱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行之,我们什么时候把槐叔接过来啊?” 顾行之道,“槐叔每年八月都会去白龙峪进货,总还有机会见面的。” ··· 顾行之怕樱荔太过劳累,故意放慢了脚程,就这般行了五个昼夜,三人总算来到了丽水镇。 此处离大同不远,穿过大同便可到达白龙峪,而钟朗如今仍在驻守大同,所以丽水镇无疑是最好的落脚点。 然而一进丽水镇,身后便有急促的马蹄声,顾行之和小锦护着樱荔到马路两旁,只见一个信差驾着骏马疾驰而过。 樱荔见顾行之眉头紧蹙,拉拉他的衣角,“怎么了?” 顾行之低头对她笑笑,“没什么,走吧,我们去客栈休息一夜。” ··· 到了客栈,顾行之便嘱咐小锦,“你看好樱荔,我要出去看看。” 小锦道,“主家,你要去哪里?” 顾行之:“那个信差是京城来的,我怀疑圣上可能会有所动作。” 小锦一愣,“皇上是不是疯了,我们都逃到这个地方,他还不肯放樱荔一条生路么!” “皇上心思深不可测。”顾行之道,“想他不过小小年纪,既然能有这等耐力,薛无常在世时也被他骗的团团转,就连我安插在他身边伺候他好几年的杨武也不曾真正了解过他。这次他追着樱荔不放,也许并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樱荔毕竟才是萧家真正的骨血,以皇上的性子,绝对不会放心樱荔这样的身份流落在外……” 小锦捂住嘴,“主家,你的意思是……” 顾行之一脸忧色,“我怕皇上抓不到樱荔,也许会杀了她!” ··· 顾行之走后,樱荔一个劲儿问小锦顾行之去了哪里,小锦连哄带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樱荔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小锦道,“小姑奶奶,主家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樱荔道,“你可不要骗我!” 小锦把樱荔推进房间,“有那么三日不见,就隔了春秋吗?” 樱荔:“是一日不见还是三日不见来着?” “噗嗤——” 两个目不识丁的小文盲在争执这种无聊问题时,身后忽然传来女声,小锦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正捂着嘴发笑。 这白衣女主蒙着面纱,看衣着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她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道,“用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小锦警觉性的将樱荔护在身后,自己试探性的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近处却被这女人的棕色瞳孔所吸引,“你是……羯人?” ··· 顾行之回来时见小锦坐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发生,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主家,怎么样?” 顾行之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大街小巷都是我和樱荔的画像。” 小锦道,“这么快的动作?” 这早在顾行之的意料之中,“恐怕就连白龙峪也不算是个安全的地方。” “主家,你有没有想过……” “行之,你回来了?”小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樱荔开了门探出头来,顾行之对樱荔笑了笑,安抚性的拍拍小锦的肩膀,小锦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我去找点吃的吧!” 顾行之牵着樱荔的手进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樱荔一脸得意,“我就是知道,能感觉得出来!” 顾行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两人相视一笑,顾行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樱荔,“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这还是顾行之第一次正儿八经送她礼物,樱荔欢喜的不得了,东西还没拆开便连声道“喜欢”。 “好漂亮!” 眼前是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色泽莹润,看起来毫无杂质与裂纹,摸上去有丝丝凉意。 “别光顾着高兴。”顾行之亲自给樱荔套在手腕上,这才发现她的手腕比以前细了一圈。 低下头,在她手背上吻了吻,顾行之道,“荔儿,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我家财万贯时没有送你什么东西,现在我一无所有……” 樱荔主动把唇凑上去,不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她像只小鸟一样在顾行之的唇上一下一下琢,勾的顾行之心痒难耐,直接把她横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又是一番缠绵。 “顾大人,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樱荔伏在顾行之胸口上微微喘息,“你不要再自责了好么,我不怕吃苦,真的。” 眼下已经不只是吃苦的问题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如果皇上下定决心要找到他们,就算刨地三尺也会把他们挖出来,顾行之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付他。 可他低头看眼前的小姑娘,她曾经是那么任性,可是为了他却变的如此懂事,可越是如此,越让他心中惭愧,哪怕樱荔还能保留半分骄纵,都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些。 他替她捋了捋碎发,弯弯唇道,“我的好荔儿,我答应你。” 很多事情本就该男人承受,日子再苦再艰难,他也要咬着牙撑下去。 ··· “你既然是羯人,就该认祖归宗,中原有什么值得你恋恋不舍的?” 彼时,刚刚那白衣蒙面女子已经卸下面纱,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质问小锦,“你应该是一匹狼,如今被那些中原人养成了羊!” “公主,何必和他说这么多。”站在女人身边的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显然没耐心了,握着拳头颇有和小锦干架的气势,“就一句话,你要不要和我们走?” 小锦见那络腮胡态度极其不友善,颇为不想和他搭话,但想到这可能是唯一能带主家和樱荔逃走的机会,只好不情不愿道,“我和你们走如何,不和你们走如何?” 那络腮胡男眉头一跳,万万想不到小锦既然还有不和他走的道理。 “和我们走,你就是我们的兄弟,不和我们走,我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第59章 小小的丽水镇一夜之间来了好几千步兵,上街走两步便能遇到一小队人马。 狄罗公主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后向外眺望,眼见着那巡逻的士兵随便抓着路上一个男人就要搜身,她转过头问络腮胡男人,“怎么会这样?” 络腮胡男气冲冲的,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离他五步远的小锦,“是不是你告的密!” 狄罗公主连忙阻止络腮胡男,“阿达!把刀放下!” 阿达:“公主!这小子在中原长大,和咱们早就不是一心了!说不定我们的行踪就是他暴露的,他会害死我们!” “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的刀永远不许指向自己的族人,你要变的和络迦一样吗?把刀放下!”狄罗公主已有三分动怒,阿达只好不情不愿的收了刀,重重闷哼了一声,狄罗公主摘下面纱,面纱后是一张俏丽的脸,朱唇翘鼻,有一种别具韵致的美,她走到小锦面前,郑重其事的问他,“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刚刚的剑拔弩张让小锦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面上却做若无其事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中原做什么的,跟你们走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乖乖和你们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阿达:“你找打——” 狄罗公主:“我们是羯人,你也是羯人,你和我们走是要认祖归宗。至于我们来中原做什么,你就当我们是为了找你。” 小锦哈哈大笑,“为了找我,你们真会说漂亮话。” 狄罗公主:“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已经不能放你离开了。” 小锦:“你们是我的族人,可我也有家人,一边是族人,一边是家人,你叫我如何取舍?除非你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提到家人,狄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渐渐眨出了湿意。 阿达知道,公主又想起了伤心事,“公主——” 好在狄罗很快调整好情绪,“你拿他们当家人,他们拿你当家人么?家人之间要互相牺牲,你愿意为他们留在异族,他们愿意为了你来到我们羯族生活么?” 总算等这女人说出这句话,小锦按下目的达成的喜悦,故作老成道,“这要等我问问他们的意思,毕竟……我不能保证你们会善待他们。” “只要他们老实本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 “主家!狗皇帝派人来抓我们,我们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既然有羯人相助,我们何不借这个机会逃出去?!” 小锦声音越来越大,顾行之看了一眼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樱荔,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两个人来到小锦房间,小锦道,“主家!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小荔子想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能和我们颠簸流离么?!” 提到樱荔,顾行之的面色松动。 “那两个羯人绝不是一般人,堂堂的羯族公主,竟然会隐匿身份来中原,这件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我们若是与她为伍,或可解一时之忧,但日后难免受她制肘。”顾行之也很难拿下主意,“她如今拉拢你,是想将你收为己用,根据你的形容,她和我们一样,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如果我没有猜错,羯族内部应该是出了乱子。 ” “那对我们没有影响,我们置身事外不就好了!” 顾行之淡淡看了小锦一眼,终归是个少年,思虑问题不周全也在所难免,“我的身份敏感,她不知我的身份,可能会以我和樱荔要挟你衷心于她,如果她知道我的身份,恐怕……” 顾行之这般说,小锦当即茅塞顿开,羯族屡次犯境,可见其野心勃勃,然而败多胜少,如果有了顾行之这样一位曾经身居高位的谋士…… “主家……我懂了……”小锦免不得有些落寞,抛却他想救顾行之和樱荔的念头,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回家看看。 回到他自己的故乡,那个生他的地方——看一看。 远离京城,来到家乡附近的边陲小镇,他看到了很多和他有着一样肤色、发色和瞳孔颜色的人,他似乎感受得到故土的召唤。 可是,若是让他选择,主家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 “小锦。” 这时,顾行之忽然开口,“带我去见他们。” ………… 塞外荒漠,落日晚霞。 樱荔从车窗向外张望,眼里写满了好奇和惊叹,顾行之将她拉回座位,“怎么总是不能安分。” “噗。”狄罗公主被顾行之和樱荔的相处模式逗笑了,“你们成亲多久了?” 顾行之含笑颔首,“不到一年。” 这倒有些出乎狄罗的预料,因为他们看起来非常默契恩爱,而顾行之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中原人不都是早早成亲么。” 顾行之笑了笑,“凡事总有例外,就像是公主您虽不是中原人,对中原的风土民情却比本地人还要了解。” 这句话一语双关,狄罗公主深深看了顾行之一眼,他却只顾着和樱荔说话,似乎对她的侧目毫无所觉。 不过,顾行之不在意不代表樱荔不在意,她余光瞧着,这什么羯人公主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的顾大人,莫不是对她的顾大人动什么歪脑筋了? 樱荔半靠在顾行之胸前,而顾行之的胳膊搂着樱荔的腰,樱荔不动声色的勾住顾行之的手指,提醒他注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 顾行之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牵了牵,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她这种胡乱吃醋的行为无可奈何。 不眠不休的行了一个昼夜,众人总算到达了古北镇。 古北镇是羯族的都城,由于这里常常受到风沙的侵袭,所以古北镇的建筑大多墙体很厚,墙体以柽柳和芦苇编结,外面敷以草泥,和中原建筑大有不同。 樱荔对于新鲜事物通常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顾行之知道她这些日子被拘的太紧了,此时此刻能够远离是非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只要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脸,他冒再多的险又有什么紧要。 顾行之和小锦向狄罗和阿达拜别,可狄罗却抬脚跟着顾行之几人进了客栈,小锦见他们跟过来,回头问她:“公主不应该回皇宫吗?” 狄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对小锦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锦和狄罗、阿达进了一间客房,狄罗给阿达使了个眼色,阿达长舒一口气,“我和公主的处境,你应该看在眼里。” 小锦故作不知,“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狄罗按捺不住,她本就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这一路和小锦顾行之半遮半掩斗心眼让她很是疲惫,既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索性将话一气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一个羯族的公主怎么会躲在你们中原的小镇上吗?” …… “主家,一切正如你所料,羯族的老国王过世后,皇室果然大乱,原本应该继承皇位的、也就是狄罗公主的哥哥被丞相东旗陷害致死,东旗便以老国王后继无人为由暂理朝政。”小锦将狄罗公主的话向顾行之复述了一遍,“不过,如今东旗大权在握,如果狄罗公主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假以时日,那东旗就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了。” “所以,她是来找你做帮手,去帮她找继承人?” “不……”小锦有些不敢直视顾行之的眼睛,“她……是想让你帮她。” …… 樱荔正在房间梳头,狄罗公主却忽然来敲她房门,送给了她不少塞外风情的首饰和小玩意,樱荔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狄罗公主却拉着她坐下,亲自挑了一条样式新颖的手链给樱荔戴上。 “很少有中原的姑娘像你这么白净的。”狄罗给樱荔戴上她的宝贝手链,赞不绝口道。 樱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 狄罗灿然一笑,“不用送,借我你的相公。” 樱荔闻言一惊,两条弯弯的眉毛当即扬了起来,狄罗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也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第60章 本章为防盗章,明天下午三点替换一万五大章,赠三千字,买过的不会重复购买。 ps:本文将在十一期间完结,还差最后一个小□□,谢谢大家一路支持~ 小小的丽水镇一夜之间来了好几千步兵,上街走两步便能遇到一小队人马。 狄罗公主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后向外眺望,眼见着那巡逻的士兵随便抓着路上一个男人就要搜身,她转过头问络腮胡男人,“怎么会这样?” 络腮胡男气冲冲的,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离他五步远的小锦,“是不是你告的密!” 狄罗公主连忙阻止络腮胡男,“阿达!把刀放下!” 阿达:“公主!这小子在中原长大,和咱们早就不是一心了!说不定我们的行踪就是他暴露的,他会害死我们!” “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的刀永远不许指向自己的族人,你要变的和络迦一样吗?把刀放下!”狄罗公主已有三分动怒,阿达只好不情不愿的收了刀,重重闷哼了一声,狄罗公主摘下面纱,面纱后是一张俏丽的脸,朱唇翘鼻,有一种别具韵致的美,她走到小锦面前,郑重其事的问他,“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刚刚的剑拔弩张让小锦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面上却做若无其事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中原做什么的,跟你们走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乖乖和你们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阿达:“你找打——” 狄罗公主:“我们是羯人,你也是羯人,你和我们走是要认祖归宗。至于我们来中原做什么,你就当我们是为 了找你。” 小锦哈哈大笑,“为了找我,你们真会说漂亮话。” 狄罗公主:“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已经不能放你离开了。” 小锦:“你们是我的族人,可我也有家人,一边是族人,一边是家人,你叫我如何取舍?除非你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提到家人,狄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渐渐眨出了湿意。 阿达知道,公主又想起了伤心事,“公主——” 好在狄罗很快调整好情绪,“你拿他们当家人,他们拿你当家人么?家人之间要互相牺牲,你愿意为他们留在异族,他们愿意为了你来到我们羯族生活么?” 总算等这女人说出这句话,小锦按下目的达成的喜悦,故作老成道,“这要等我问问他们的意思,毕竟……我不能保证你们会善待他们。” “只要他们老实本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 “主家!狗皇帝派人来抓我们,我们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既然有羯人相助,我们何不借这个机会逃出去?!” 小锦声音越来越大,顾行之看了一眼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樱荔,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两个人来到小锦房间,小锦道,“主家!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小荔子想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能和我们颠簸流离么?!” 提到樱荔,顾行之的面色松动。 “那两个羯人绝不是一般人,堂堂的羯族公主,竟然会隐匿身份来中原,这件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我们若是与她为伍,或可解一时之忧,但日后难免受她制肘。”顾行之也很难拿下主意,“她如今拉拢你,是想将你收为己用,根据你的形容,她和我们一样,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如果我没有猜错,羯族内部应该是出了乱子。 ” “那对我们没有影响,我们置身事外不就好了!” 顾行之淡淡看了小锦一眼,终归是个少年,思虑问题不周全也在所难免,“我的身份敏感,她不知我的身份,可能会以我和樱荔要挟你衷心于她,如果她知道我的身份,恐怕……” 顾行之这般说,小锦当即茅塞顿开,羯族屡次犯境,可见其野心勃勃,然而败多胜少,如果有了顾行之这样一位曾经身居高位的谋士…… “主家……我懂了……”小锦免不得有些落寞,抛却他想救顾行之和樱荔的念头,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回家看看。 回到他自己的故乡,那个生他的地方——看一看。 远离京城,来到家乡附近的边陲小镇,他看到了很多和他有着一样肤色、发色和瞳孔颜色的人,他似乎感受得到故土的召唤。 可是,若是让他选择,主家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 “小锦。” 这时,顾行之忽然开口,“带我去见他们。” ………… 塞外荒漠,落日晚霞。 樱荔从车窗向外张望,眼里写满了好奇和惊叹,顾行之将她拉回座位,“怎么总是不能安分。” “噗。”狄罗公主被顾行之和樱荔的相处模式逗笑了,“你们成亲多久了?” 顾行之含笑颔首,“不到一年。” 这倒有些出乎狄罗的预料,因为他们看起来非常默契恩爱,而顾行之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中原人不都是早早成亲么。” 顾行之笑了笑,“凡事总有例外,就像是公主您虽不是中原人,对中原的风土民情却比本地人还要了解。” 这句话一语双关,狄罗公主深深看了顾行之一眼,他却只顾着和樱荔说话,似乎对她的侧目毫无所觉。 不过,顾行之不在意不代表樱荔不在意,她余光瞧着,这什么羯人公主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的顾大人,莫不是对她的顾大人动什么歪脑筋了? 樱荔半靠在顾行之胸前,而顾行之的胳膊搂着樱荔的腰,樱荔不动声色的勾住顾行之的手指,提醒他注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 顾行之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牵了牵,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她这种胡乱吃醋的行为无可奈何。 不眠不休的行了一个昼夜,众人总算到达了古北镇。 古北镇是羯族的都城,由于这里常常受到风沙的侵袭,所以古北镇的建筑大多墙体很厚,墙体以柽柳和芦苇编结,外面敷以草泥,和中原建筑大有不同。 樱荔对于新鲜事物通常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顾行之知道她这些日子被拘的太紧了,此时此刻能够远离是非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只要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脸,他冒再多的险又有什么紧要。 顾行之和小锦向狄罗和阿达拜别,可狄罗却抬脚跟着顾行之几人进了客栈,小锦见他们跟过来,回头问她:“公主不应该回皇宫吗?” 狄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对小锦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锦和狄罗、阿达进了一间客房,狄罗给阿达使了个眼色,阿达长舒一口气,“我和公主的处境,你应该看在眼里。” 小锦故作不知,“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狄罗按捺不住,她本就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这一路和小锦顾行之半遮半掩斗心眼让她很是疲惫,既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索性将话一气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一个羯族的公主怎么会躲在你们中原的小镇上吗?” …… “主家,一切正如你所料,羯族的老国王过世后,皇室果然大乱,原本应该继承皇位的、也就是狄罗公主的哥哥被丞相东旗陷害致死,东旗便以老国王后继无人为由暂理朝政。”小锦将狄罗公主的话向顾行之复述了一遍,“不过,如今东旗大权在握,如果狄罗公主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假以时日,那东旗就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了。” “所以,她是来找你做帮手,去帮她找继承人?” “不……”小锦有些不敢直视顾行之的眼睛,“她……是想让你帮她。” …… 樱荔正在房间梳头,狄罗公主却忽然来敲她房门,送给了她不少塞外风情的首饰和小玩意,樱荔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狄罗公主却拉着她坐下,亲自挑了一条样式新颖的手链给樱荔戴上。 “很少有中原的姑娘像你这么白净的。”狄罗给樱荔戴上她的宝贝手链,赞不绝口道。 樱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 狄罗灿然一笑,“不用送,借我你的丈夫。” 樱荔闻言一惊,两条弯弯的眉毛当即扬了起来,狄罗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也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小小的丽水镇一夜之间来了好几千步兵,上街走两步便能遇到一小队人马。 狄罗公主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后向外眺望,眼见着那巡逻的士兵随便抓着路上一个男人就要搜身,她转过头问络腮胡男人,“怎么会这样?” 络腮胡男气冲冲的,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离他五步远的小锦,“是不是你告的密!” 狄罗公主连忙阻止络腮胡男,“阿达!把刀放下!” 阿达:“公主!这小子在中原长大,和咱们早就不是一心了!说不定我们的行踪就是他暴露的,他会害死我们!” “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的刀永远不许指向自己的族人,你要变的和络迦一样吗?把刀放下!”狄罗公主已有三分动怒,阿达只好不情不愿的收了刀,重重闷哼了一声,狄罗公主摘下面纱,面纱后是一张俏丽的脸,朱唇翘鼻,有一种别具韵致的美,她走到小锦面前,郑重其事的问他,“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刚刚的剑拔弩张让小锦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面上却做若无其事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中原做什么的,跟你们走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乖乖和你们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阿达:“你找打——” 狄罗公主:“我们是羯人,你也是羯人,你和我们走是要认祖归宗。至于我们来中原做什么,你就当我们是为 了找你。” 小锦哈哈大笑,“为了找我,你们真会说漂亮话。” 狄罗公主:“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已经不能放你离开了。” 小锦:“你们是我的族人,可我也有家人,一边是族人,一边是家人,你叫我如何取舍?除非你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提到家人,狄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渐渐眨出了湿意。 阿达知道,公主又想起了伤心事,“公主——” 好在狄罗很快调整好情绪,“你拿他们当家人,他们拿你当家人么?家人之间要互相牺牲,你愿意为他们留在异族,他们愿意为了你来到我们羯族生活么?” 总算等这女人说出这句话,小锦按下目的达成的喜悦,故作老成道,“这要等我问问他们的意思,毕竟……我不能保证你们会善待他们。” “只要他们老实本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 “主家!狗皇帝派人来抓我们,我们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既然有羯人相助,我们何不借这个机会逃出去?!” 小锦声音越来越大,顾行之看了一眼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樱荔,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两个人来到小锦房间,小锦道,“主家!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小荔子想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能和我们颠簸流离么?!” 提到樱荔,顾行之的面色松动。 “那两个羯人绝不是一般人,堂堂的羯族公主,竟然会隐匿身份来中原,这件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我们若是与她为伍,或可解一时之忧,但日后难免受她制肘。”顾行之也很难拿下主意,“她如今拉拢你,是想将你收为己用,根据你的形容,她和我们一样,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如果我没有猜错,羯族内部应该是出了乱子。 ” “那对我们没有影响,我们置身事外不就好了!” 顾行之淡淡看了小锦一眼,终归是个少年,思虑问题不周全也在所难免,“我的身份敏感,她不知我的身份,可能会以我和樱荔要挟你衷心于她,如果她知道我的身份,恐怕……” 顾行之这般说,小锦当即茅塞顿开,羯族屡次犯境,可见其野心勃勃,然而败多胜少,如果有了顾行之这样一位曾经身居高位的谋士…… “主家……我懂了……”小锦免不得有些落寞,抛却他想救顾行之和樱荔的念头,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回家看看。 回到他自己的故乡,那个生他的地方——看一看。 远离京城,来到家乡附近的边陲小镇,他看到了很多和他有着一样肤色、发色和瞳孔颜色的人,他似乎感受得到故土的召唤。 可是,若是让他选择,主家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 “小锦。” 这时,顾行之忽然开口,“带我去见他们。” ………… 塞外荒漠,落日晚霞。 樱荔从车窗向外张望,眼里写满了好奇和惊叹,顾行之将她拉回座位,“怎么总是不能安分。” “噗。”狄罗公主被顾行之和樱荔的相处模式逗笑了,“你们成亲多久了?” 顾行之含笑颔首,“不到一年。” 这倒有些出乎狄罗的预料,因为他们看起来非常默契恩爱,而顾行之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中原人不都是早早成亲么。” 顾行之笑了笑,“凡事总有例外,就像是公主您虽不是中原人,对中原的风土民情却比本地人还要了解。” 这句话一语双关,狄罗公主深深看了顾行之一眼,他却只顾着和樱荔说话,似乎对她的侧目毫无所觉。 不过,顾行之不在意不代表樱荔不在意,她余光瞧着,这什么羯人公主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的顾大人,莫不是对她的顾大人动什么歪脑筋了? 樱荔半靠在顾行之胸前,而顾行之的胳膊搂着樱荔的腰,樱荔不动声色的勾住顾行之的手指,提醒他注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 顾行之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牵了牵,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她这种胡乱吃醋的行为无可奈何。 不眠不休的行了一个昼夜,众人总算到达了古北镇。 古北镇是羯族的都城,由于这里常常受到风沙的侵袭,所以古北镇的建筑大多墙体很厚,墙体以柽柳和芦苇编结,外面敷以草泥,和中原建筑大有不同。 樱荔对于新鲜事物通常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顾行之知道她这些日子被拘的太紧了,此时此刻能够远离是非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只要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脸,他冒再多的险又有什么紧要。 顾行之和小锦向狄罗和阿达拜别,可狄罗却抬脚跟着顾行之几人进了客栈,小锦见他们跟过来,回头问她:“公主不应该回皇宫吗?” 狄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对小锦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锦和狄罗、阿达进了一间客房,狄罗给阿达使了个眼色,阿达长舒一口气,“我和公主的处境,你应该看在眼里。” 小锦故作不知,“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狄罗按捺不住,她本就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这一路和小锦顾行之半遮半掩斗心眼让她很是疲惫,既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索性将话一气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一个羯族的公主怎么会躲在你们中原的小镇上吗?” …… “主家,一切正如你所料,羯族的老国王过世后,皇室果然大乱,原本应该继承皇位的、也就是狄罗公主的哥哥被丞相东旗陷害致死,东旗便以老国王后继无人为由暂理朝政。”小锦将狄罗公主的话向顾行之复述了一遍,“不过,如今东旗大权在握,如果狄罗公主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假以时日,那东旗就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了。” “所以,她是来找你做帮手,去帮她找继承人?” “不……”小锦有些不敢直视顾行之的眼睛,“她……是想让你帮她。” …… 樱荔正在房间梳头,狄罗公主却忽然来敲她房门,送给了她不少塞外风情的首饰和小玩意,樱荔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狄罗公主却拉着她坐下,亲自挑了一条样式新颖的手链给樱荔戴上。 “很少有中原的姑娘像你这么白净的。”狄罗给樱荔戴上她的宝贝手链,赞不绝口道。 樱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 狄罗灿然一笑,“不用送,借我你的丈夫。” 樱荔闻言一惊,两条弯弯的眉毛当即扬了起来,狄罗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也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小小的丽水镇一夜之间来了好几千步兵,上街走两步便能遇到一小队人马。 狄罗公主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后向外眺望,眼见着那巡逻的士兵随便抓着路上一个男人就要搜身,她转过头问络腮胡男人,“怎么会这样?” 络腮胡男气冲冲的,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离他五步远的小锦,“是不是你告的密!” 狄罗公主连忙阻止络腮胡男,“阿达!把刀放下!” 阿达:“公主!这小子在中原长大,和咱们早就不是一心了!说不定我们的行踪就是他暴露的,他会害死我们!” “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的刀永远不许指向自己的族人,你要变的和络迦一样吗?把刀放下!”狄罗公主已有三分动怒,阿达只好不情不愿的收了刀,重重闷哼了一声,狄罗公主摘下面纱,面纱后是一张俏丽的脸,朱唇翘鼻,有一种别具韵致的美,她走到小锦面前,郑重其事的问他,“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刚刚的剑拔弩张让小锦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面上却做若无其事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中原做什么的,跟你们走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乖乖和你们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阿达:“你找打——” 狄罗公主:“我们是羯人,你也是羯人,你和我们走是要认祖归宗。至于我们来中原做什么,你就当我们是为 了找你。” 小锦哈哈大笑,“为了找我,你们真会说漂亮话。” 狄罗公主:“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已经不能放你离开了。” 小锦:“你们是我的族人,可我也有家人,一边是族人,一边是家人,你叫我如何取舍?除非你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提到家人,狄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渐渐眨出了湿意。 阿达知道,公主又想起了伤心事,“公主——” 好在狄罗很快调整好情绪,“你拿他们当家人,他们拿你当家人么?家人之间要互相牺牲,你愿意为他们留在异族,他们愿意为了你来到我们羯族生活么?” 总算等这女人说出这句话,小锦按下目的达成的喜悦,故作老成道,“这要等我问问他们的意思,毕竟……我不能保证你们会善待他们。” “只要他们老实本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 “主家!狗皇帝派人来抓我们,我们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既然有羯人相助,我们何不借这个机会逃出去?!” 小锦声音越来越大,顾行之看了一眼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樱荔,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两个人来到小锦房间,小锦道,“主家!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小荔子想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能和我们颠簸流离么?!” 提到樱荔,顾行之的面色松动。 “那两个羯人绝不是一般人,堂堂的羯族公主,竟然会隐匿身份来中原,这件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我们若是与她为伍,或可解一时之忧,但日后难免受她制肘。”顾行之也很难拿下主意,“她如今拉拢你,是想将你收为己用,根据你的形容,她和我们一样,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如果我没有猜错,羯族内部应该是出了乱子。 ” “那对我们没有影响,我们置身事外不就好了!” 顾行之淡淡看了小锦一眼,终归是个少年,思虑问题不周全也在所难免,“我的身份敏感,她不知我的身份,可能会以我和樱荔要挟你衷心于她,如果她知道我的身份,恐怕……” 顾行之这般说,小锦当即茅塞顿开,羯族屡次犯境,可见其野心勃勃,然而败多胜少,如果有了顾行之这样一位曾经身居高位的谋士…… “主家……我懂了……”小锦免不得有些落寞,抛却他想救顾行之和樱荔的念头,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回家看看。 回到他自己的故乡,那个生他的地方——看一看。 远离京城,来到家乡附近的边陲小镇,他看到了很多和他有着一样肤色、发色和瞳孔颜色的人,他似乎感受得到故土的召唤。 可是,若是让他选择,主家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 “小锦。” 这时,顾行之忽然开口,“带我去见他们。” ………… 塞外荒漠,落日晚霞。 樱荔从车窗向外张望,眼里写满了好奇和惊叹,顾行之将她拉回座位,“怎么总是不能安分。” “噗。”狄罗公主被顾行之和樱荔的相处模式逗笑了,“你们成亲多久了?” 顾行之含笑颔首,“不到一年。” 这倒有些出乎狄罗的预料,因为他们看起来非常默契恩爱,而顾行之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中原人不都是早早成亲么。” 顾行之笑了笑,“凡事总有例外,就像是公主您虽不是中原人,对中原的风土民情却比本地人还要了解。” 这句话一语双关,狄罗公主深深看了顾行之一眼,他却只顾着和樱荔说话,似乎对她的侧目毫无所觉。 不过,顾行之不在意不代表樱荔不在意,她余光瞧着,这什么羯人公主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的顾大人,莫不是对她的顾大人动什么歪脑筋了? 樱荔半靠在顾行之胸前,而顾行之的胳膊搂着樱荔的腰,樱荔不动声色的勾住顾行之的手指,提醒他注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 顾行之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牵了牵,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她这种胡乱吃醋的行为无可奈何。 不眠不休的行了一个昼夜,众人总算到达了古北镇。 古北镇是羯族的都城,由于这里常常受到风沙的侵袭,所以古北镇的建筑大多墙体很厚,墙体以柽柳和芦苇编结,外面敷以草泥,和中原建筑大有不同。 樱荔对于新鲜事物通常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顾行之知道她这些日子被拘的太紧了,此时此刻能够远离是非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只要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脸,他冒再多的险又有什么紧要。 顾行之和小锦向狄罗和阿达拜别,可狄罗却抬脚跟着顾行之几人进了客栈,小锦见他们跟过来,回头问她:“公主不应该回皇宫吗?” 狄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对小锦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锦和狄罗、阿达进了一间客房,狄罗给阿达使了个眼色,阿达长舒一口气,“我和公主的处境,你应该看在眼里。” 小锦故作不知,“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狄罗按捺不住,她本就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这一路和小锦顾行之半遮半掩斗心眼让她很是疲惫,既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索性将话一气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一个羯族的公主怎么会躲在你们中原的小镇上吗?” …… “主家,一切正如你所料,羯族的老国王过世后,皇室果然大乱,原本应该继承皇位的、也就是狄罗公主的哥哥被丞相东旗陷害致死,东旗便以老国王后继无人为由暂理朝政。”小锦将狄罗公主的话向顾行之复述了一遍,“不过,如今东旗大权在握,如果狄罗公主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假以时日,那东旗就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了。” “所以,她是来找你做帮手,去帮她找继承人?” “不……”小锦有些不敢直视顾行之的眼睛,“她……是想让你帮她。” …… 樱荔正在房间梳头,狄罗公主却忽然来敲她房门,送给了她不少塞外风情的首饰和小玩意,樱荔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狄罗公主却拉着她坐下,亲自挑了一条样式新颖的手链给樱荔戴上。 “很少有中原的姑娘像你这么白净的。”狄罗给樱荔戴上她的宝贝手链,赞不绝口道。 樱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 狄罗灿然一笑,“不用送,借我你的丈夫。” 樱荔闻言一惊,两条弯弯的眉毛当即扬了起来,狄罗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也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小小的丽水镇一夜之间来了好几千步兵,上街走两步便能遇到一小队人马。 狄罗公主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后向外眺望,眼见着那巡逻的士兵随便抓着路上一个男人就要搜身,她转过头问络腮胡男人,“怎么会这样?” 络腮胡男气冲冲的,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离他五步远的小锦,“是不是你告的密!” 狄罗公主连忙阻止络腮胡男,“阿达!把刀放下!” 阿达:“公主!这小子在中原长大,和咱们早就不是一心了!说不定我们的行踪就是他暴露的,他会害死我们!” “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的刀永远不许指向自己的族人,你要变的和络迦一样吗?把刀放下!”狄罗公主已有三分动怒,阿达只好不情不愿的收了刀,重重闷哼了一声,狄罗公主摘下面纱,面纱后是一张俏丽的脸,朱唇翘鼻,有一种别具韵致的美,她走到小锦面前,郑重其事的问他,“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刚刚的剑拔弩张让小锦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面上却做若无其事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中原做什么的,跟你们走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乖乖和你们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阿达:“你找打——” 狄罗公主:“我们是羯人,你也是羯人,你和我们走是要认祖归宗。至于我们来中原做什么,你就当我们是为 了找你。” 小锦哈哈大笑,“为了找我,你们真会说漂亮话。” 狄罗公主:“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已经不能放你离开了。” 小锦:“你们是我的族人,可我也有家人,一边是族人,一边是家人,你叫我如何取舍?除非你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提到家人,狄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渐渐眨出了湿意。 阿达知道,公主又想起了伤心事,“公主——” 好在狄罗很快调整好情绪,“你拿他们当家人,他们拿你当家人么?家人之间要互相牺牲,你愿意为他们留在异族,他们愿意为了你来到我们羯族生活么?” 总算等这女人说出这句话,小锦按下目的达成的喜悦,故作老成道,“这要等我问问他们的意思,毕竟……我不能保证你们会善待他们。” “只要他们老实本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 “主家!狗皇帝派人来抓我们,我们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既然有羯人相助,我们何不借这个机会逃出去?!” 小锦声音越来越大,顾行之看了一眼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樱荔,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两个人来到小锦房间,小锦道,“主家!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小荔子想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能和我们颠簸流离么?!” 提到樱荔,顾行之的面色松动。 “那两个羯人绝不是一般人,堂堂的羯族公主,竟然会隐匿身份来中原,这件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我们若是与她为伍,或可解一时之忧,但日后难免受她制肘。”顾行之也很难拿下主意,“她如今拉拢你,是想将你收为己用,根据你的形容,她和我们一样,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如果我没有猜错,羯族内部应该是出了乱子。 ” “那对我们没有影响,我们置身事外不就好了!” 顾行之淡淡看了小锦一眼,终归是个少年,思虑问题不周全也在所难免,“我的身份敏感,她不知我的身份,可能会以我和樱荔要挟你衷心于她,如果她知道我的身份,恐怕……” 顾行之这般说,小锦当即茅塞顿开,羯族屡次犯境,可见其野心勃勃,然而败多胜少,如果有了顾行之这样一位曾经身居高位的谋士…… “主家……我懂了……”小锦免不得有些落寞,抛却他想救顾行之和樱荔的念头,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回家看看。 回到他自己的故乡,那个生他的地方——看一看。 远离京城,来到家乡附近的边陲小镇,他看到了很多和他有着一样肤色、发色和瞳孔颜色的人,他似乎感受得到故土的召唤。 可是,若是让他选择,主家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 “小锦。” 这时,顾行之忽然开口,“带我去见他们。” ………… 塞外荒漠,落日晚霞。 樱荔从车窗向外张望,眼里写满了好奇和惊叹,顾行之将她拉回座位,“怎么总是不能安分。” “噗。”狄罗公主被顾行之和樱荔的相处模式逗笑了,“你们成亲多久了?” 顾行之含笑颔首,“不到一年。” 这倒有些出乎狄罗的预料,因为他们看起来非常默契恩爱,而顾行之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中原人不都是早早成亲么。” 顾行之笑了笑,“凡事总有例外,就像是公主您虽不是中原人,对中原的风土民情却比本地人还要了解。” 这句话一语双关,狄罗公主深深看了顾行之一眼,他却只顾着和樱荔说话,似乎对她的侧目毫无所觉。 不过,顾行之不在意不代表樱荔不在意,她余光瞧着,这什么羯人公主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的顾大人,莫不是对她的顾大人动什么歪脑筋了? 樱荔半靠在顾行之胸前,而顾行之的胳膊搂着樱荔的腰,樱荔不动声色的勾住顾行之的手指,提醒他注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 顾行之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牵了牵,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她这种胡乱吃醋的行为无可奈何。 不眠不休的行了一个昼夜,众人总算到达了古北镇。 古北镇是羯族的都城,由于这里常常受到风沙的侵袭,所以古北镇的建筑大多墙体很厚,墙体以柽柳和芦苇编结,外面敷以草泥,和中原建筑大有不同。 樱荔对于新鲜事物通常抱着很大的好奇心,顾行之知道她这些日子被拘的太紧了,此时此刻能够远离是非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只要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脸,他冒再多的险又有什么紧要。 顾行之和小锦向狄罗和阿达拜别,可狄罗却抬脚跟着顾行之几人进了客栈,小锦见他们跟过来,回头问她:“公主不应该回皇宫吗?” 狄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对小锦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锦和狄罗、阿达进了一间客房,狄罗给阿达使了个眼色,阿达长舒一口气,“我和公主的处境,你应该看在眼里。” 小锦故作不知,“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狄罗按捺不住,她本就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这一路和小锦顾行之半遮半掩斗心眼让她很是疲惫,既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索性将话一气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一个羯族的公主怎么会躲在你们中原的小镇上吗?” …… “主家,一切正如你所料,羯族的老国王过世后,皇室果然大乱,原本应该继承皇位的、也就是狄罗公主的哥哥被丞相东旗陷害致死,东旗便以老国王后继无人为由暂理朝政。”小锦将狄罗公主的话向顾行之复述了一遍,“不过,如今东旗大权在握,如果狄罗公主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假以时日,那东旗就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了。” “所以,她是来找你做帮手,去帮她找继承人?” “不……”小锦有些不敢直视顾行之的眼睛,“她……是想让你帮她。” …… 樱荔正在房间梳头,狄罗公主却忽然来敲她房门,送给了她不少塞外风情的首饰和小玩意,樱荔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狄罗公主却拉着她坐下,亲自挑了一条样式新颖的手链给樱荔戴上。 “很少有中原的姑娘像你这么白净的。”狄罗给樱荔戴上她的宝贝手链,赞不绝口道。 樱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 狄罗灿然一笑,“不用送,借我你的丈夫。” 樱荔闻言一惊,两条弯弯的眉毛当即扬了起来,狄罗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也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 樱荔正在房间梳头,狄罗公主却忽然来敲她房门,送给了她不少塞外风情的首饰和小玩意,樱荔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狄罗公主却拉着她坐下,亲自挑了一条样式新颖的手链给樱荔戴上。 “很少有中原的姑娘像你这么白净的。”狄罗给樱荔戴上她的宝贝手链,赞不绝口道。 樱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 狄罗灿然一笑,“不用送,借我你的丈夫。” 樱荔闻言一惊,两条弯弯的眉毛当即扬了起来,狄罗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也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第六十一章 “好你个顾行之,竟敢算计我!”玉书接到前方战报,起的拂了一桌的点心茶点,底下人皆大气不敢喘,只有阿达敢上前问,“属下不知您的意思,流钰长公主勾结越王造反,此举定会扰乱敌方军心,等萧午瑾腹背受敌定会自乱阵脚,这不是对我们有利的事情么?” “蠢货!”玉书将手中书信撕成粉末扔在阿达脸上,他暴跳如雷,若不是看在阿达是狄罗公主生前近卫的份上,他现在定要把这庸才赶走!“你懂什么!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萧午瑾,我要的是大盛江山!” “这顾行之利用萧午瑾出征的契机,暗中布署以助越王篡位,我们都被他利用了,他从来不是真心实意投靠我大羯,他只是想利用我们对付萧午瑾!”玉书自以为跟在顾行之身边多年,对他已经足够了解,却大大低估了他对大盛的忠诚,此时真相大白,玉书气急败坏的传令:“阿达,你亲自率兵追缉顾行之,见到他就杀了他,不用留活口!” 阿达率两千骑兵连夜追赶顾行之大军,可当他到达军营时却发现顾行之早已经失踪了,众军士如今群龙无首、正是人心涣散之时,若是那萧午瑾主动进攻,他们大羯必败无疑! 阿达首先派人将军中情况回禀给玉书,又重新整顿军纪,希望玉书能得知情况后发出退兵的命令。考虑到玉书如今正在气头上,阿达权衡再三,决定将自己的一千五百人的精锐部队留在此地驻守,自己则只带五百人军连夜追赶顾行之,可他万万想不到他前脚一走,后脚萧午瑾便派人攻了过来。 当然,那是后话了。 人海茫茫,那顾行之又善于伪装,阿达找不到顾行之,又怕这般回去复命会激怒玉书,便心生一计。 他知道玉书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着顾行之的相好樱荔,所以稍加打探便可知晓樱荔如今所在的地点,他们如今在白龙峪的一家客栈上暂时歇息,阿达狗急跳墙,毫不犹豫的破门而入,果真如他所料。 阿达擅自做主,在大街小巷贴满了处死樱荔的告示,如今白龙峪受到战事波及,府衙官差早已连夜跑路,昔日热闹的白龙峪只剩下一些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的老弱妇孺,走在街上仿佛来到了死城。 素梅和樱荔被关在客栈的柴房中,一连关了三日也不见人来救。 “行之究竟去了哪里。”素梅怕樱荔坚持不住,一个怀有五月身孕的孕妇竟然像个纸片人一般,着实让人心疼,素梅替樱荔擦擦汗,樱荔却抓着她的手问,“你说什么?行之他……” “樱荔你听我说,把你接到军营做诱饵这件事行之并不知情,那几日小锦故意支走行之,又派人将尚在病中的你接来诱敌,你放走萧午瑾的那个晚上,行之被小锦下了药,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素梅抓着樱荔的手,“如果按照行之原本的计划,萧午瑾此次亲征有去无回,而京城里流钰会扶植越王上位,江山会交给真正姓萧的人手里!” 樱荔怔怔的看着素梅。 “你还记得张佐吗?就是你的佐叔。”素梅道,“他是行之的人,如今混在大羯的皇宫中,就等着行之事成后将你救出来,行之会带你离开大羯,从此远离是非纷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而这整个计划里,除了萧午瑾,别人都不用死,你明白不明白?!” “他从来没想过通敌叛国,行之自从遇上了你,他就再也不是以前的行之了,他怎么可能违背你的意愿去给敌军卖命呢!”素梅晃动樱荔的肩膀,试图能让她迷离的意识清醒一点,“虽然现在计划已被打乱,但你要相信行之,他一定有能力前来救你……”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门响,却是阿达的人来了。 他们一句话不说,上前便架走了樱荔,素梅上前要和他们拼命,却被人一脚踹开。 阿达派人将樱荔锁在囚车上游街,虽然这街上空荡荡的,但是阿达相信一定能将顾行之引出来。 “阿达。”樱荔挣扎着叫道,“你别白费心机了,你以为顾行之会来么,像他那种三姓家奴,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女人罔顾生死么?!” 阿达拔出腰间佩刀,试图吓唬樱荔解闷,却没想樱荔有意去迎上那刀,多亏他眼疾手快及时回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死?太早了些吧!” 阿达没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汉女竟然不惧生死,颇有几分他们羯人的铁骨。 囚车围着白龙峪的主干道走了一圈,依然未见顾行之的人影,阿达等的不耐烦了,派人打开囚车,亲自抓着樱荔的头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大喝一声,“顾行之!你给老子出来!你不出来我就砍了你女人!” 依旧没有回应,身边小兵怯怯问道,“是不是……” 那小兵还没说完话,一支羽箭自高处射来,恰好刺穿了那小兵的胸膛。 阿达及时转身,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高挑女人将箭尖对准了她…… 阿达也是练家子,灵巧的翻了个身便躲开了女人的射击。 终于把顾行之等来了!阿达撸起袖子,纵身一跃要去将那女人打下来,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和一个矫健的身影缠打在一起,两人实力相当,暂时难分高下。 阿达的小兵眼见首领分不开身,便有机灵的想上前带走樱荔,樱荔顺手抓起刚刚被射死小兵的佩刀来抵挡。 “小姐!是我!”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响起,樱荔及时收刀,“佐叔?是你?” 张佐一身羯人士兵的打扮,上前抱起樱荔,樱荔问他,“行之呢?” 主家他就在…… 却在这时,屋檐上那女人被阿达砍了一刀,像片落叶似的滚落下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几名黑衣人在此时倾巢而出,飞身向阿达扑过去,樱荔还能认出发出惨叫声的那人。 “张德,裴嘉,他们怎么来了?” 张德杀红了眼,出招毫无章法,似乎是要把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杀光。 阿达许久没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张德的癫狂也激起了他骨子里嗜杀的天性,两人过了数十招仍难分胜负,但张德体力有限,在持久上还是难以与阿达抗衡,阿达抓住机会猛踹了张德一脚,张德口吐鲜血跪在地上。 阿达哈哈大笑,有意激怒张德似的,他握着沾满鲜血的大刀走到倒地的裴嘉身边。 凶戾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 樱荔和张德的声音同时响起。 裴嘉苟延残喘的呼吸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多久。 她这辈子都被顾行之毁了,可是她却依然愿意为顾行之卖命,直到这一刻,她依然不后悔。 顾行之并没有求她来帮他,这次,他依然还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没想到,张德他们会跟着她来白龙峪,这个傻瓜,就连送命的事情也要跟着她。 眼看着那个羯族壮汉狰狞的对着自己笑,他举起了大刀,就在落下的那一秒,她这短暂的一生就可以结束了。 裴嘉听见张德撕心裂肺的吼声,笑了笑,闭上了眼,她想在心里对张德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只是感觉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 裴嘉睁开眼,看见的是顾行之的脸。 还有顾行之唇边留下的……血。 第62章 后记 我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以前还能模模糊糊看清人影的轮廓,现在就算是站在阳光下暴晒也感受不到一丝光线。 好在我有个好儿子,他虽然只有十三岁,可是他却比同龄的很多孩子要成熟懂事。 这一日,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出来晒太阳,虽然我看不到太阳,但是我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而我儿子接下来说了一句话,更让我觉得心里也暖融融的。 “娘亲,就算你看不见了也没有关系,孩儿可以做你的拐杖。” 我轻笑起来,问他,“你以后也是要讨媳妇的,你做我的拐杖,你媳妇怎么办?” 我想普天之下,也再找不出比我这样还不正经的母亲了,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有着行之眉目三分影子的儿子此刻纠结的面庞。 可正在这时,他却握住我的手,“娘亲,有很多人都愿意做你的拐杖的,比如……陶叔叔……” 我知道儿子是为我好,他不忍我一人拖着残躯孤独终老,更不想我晚景凄凉。 可是他似乎忘记了,我不一定会活到拥有晚景的那个时刻。 “娘亲。我错了。” 自从他再一次提起撮合我和陶哥的事情,我气的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和儿子说过话了。 我少时任性刁蛮,老了还是没改了这副脾气。 年少时有义父宠我,长大后有行之爱我,老了后还有个好儿子照顾我。 街坊四邻常常在一起议论我命苦云云,什么“一个瞎子把孩子拉扯大多不容易之类”,我听后也只是笑笑,这一天,隔壁的王媒婆又来八卦我,苦口婆心劝我说:“那陶家老爷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这么多年一直照顾着你和顾念,你还有什么不知足,何不跟了他去,以后有丫鬟婆子照顾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 若我是贪求荣华富贵的人,我当初又怎么会嫁给行之?又怎么会在行之死后再一次拒绝萧午瑾? 说来萧午瑾,那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十三年前,他率军出征,一举歼灭敌军十几万人,不但完成了他在亲征前“夺五座城池”的豪言壮语,而且还超额完成目标,把羯人打的落花流水,最后逼的羯人迁都至极北苦寒之地才算罢休。 打那之后,这位昔日顽劣胡闹的少年皇帝,一举成为百姓口中像神祇一样膜拜的千古一帝。 坊间流言真是太过可怕了。 他们只知萧午瑾英明无双,却不知他的卑鄙无耻。 他们只知道越王流钰谋反,却不知他们才是真正的萧家子孙。 他们只知顾行之通敌叛国,却不知如果不是他的谋划,大盛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太平盛世。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行之,我想行之也不会在乎的,可是我在乎顾念——行之唯一的儿子是怎样看待他的父亲。 “娘亲,我真的很喜欢陶叔叔,我不想姓顾,我想姓陶……”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劈手一掌,也不知道打在他哪里,反正是打中了他的皮肉,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我想我把我儿子打哭了。 但我不后悔。 念儿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他,唯独诋毁他的父亲不行。 我怕他找萧午瑾报仇,所以不能细说个中缘由,我只是让他记住,他的父亲是顾行之,顾行之是个好人。 年少时,我不知该怎样给好人下一个定义。 萧午瑾为人诡计多端,卑鄙无耻,可是他爱民如子,在他的统治之下大盛日益强大…… 薛无常残害忠良,恶贯满盈,可是他对我和太后冯潇潇,是一等一的好,好的都可以把心肝掏给我们…… 顾行之做的坏事也不少,为了报仇,他甚至还能做出手刃恩人的事情,可是最后,他把命都还给了裴嘉…… 我想,行之应该算是个好人,因为他受的罪已经偿了他造的孽。 如果他一个人还不够,还有我…… 在他替裴嘉挡住阿达的刀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好像就开始坏了。 上天惩罚我,让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包括儿子阿念的脸…… 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很重很重,我猜是陶哥来了。 陶哥好像又带了很多吃的玩的,也似乎听到了刚刚我打了念儿一巴掌,于是坐下来劝我,“念儿还小,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和他解释。” 陶哥随着年纪增长,脾气也越来越好,怪不得顾念和他比和我还亲,我叹口气,“不小了,今年十三,到了读书的年纪。” 陶哥道,“那正好……我也想着给念儿请个师父,教他读书写字,听说赵家秀才德行……” 我静静的听着,听着听着就有些犯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人老了,精神都不好了。 就这样,顾念在陶哥的安排下白天去跟着赵家秀才读书,晚上回来操持家务,他一个男孩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不易,说真的,我这个儿子除了对他父亲怀抱误解,别的地方真是样样都好。 可是他越好,我就越心存愧疚。 因为别人的母亲都拿子女当做自己生命的全部,而我性子八成随了宫里那位冯太后,我并没有那么爱顾念,至少没爱到可以为他好好活着。 我只爱他的父亲,我可以为他的父亲去死。 而且我已经下定了主意。 在我的花样求死下,身子状况每况愈下,顾念熬的药被我偷偷倒了,陶哥为我买的丸药也被我藏在了枕头底下,反正我想死,没人能拦得住我。 我已经多活了这十三年,真是够了。 在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刻,裴嘉和张德来看我。 “看到你们现在这么好,我真替你们感到高兴。” 其实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以裴嘉的脾气,她既然愿意让张德做她的跟班,那看来这两人小日子过的还不错,也不枉费行之为她送命,也不辜负我当年将行之的全部财产留给裴嘉的一片苦心。 裴嘉道,“希望顾念千万别像你这样倔。” 不知什么时候,倔成了我的代名词,几乎每位来看我的故人都要说我倔,不就是因为当年我坚持不和萧午瑾回宫、非要来到这荒郊野岭度过余生么。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转移话题,“素梅姐姐还留在白龙峪么?” 裴嘉好半天不说话,终是叹口气,“听说玉书也病了,素梅还是念着旧情……” 玉书……小锦…… 想不到我也许就要在黄泉路和小锦偶遇了,我们俩也算有缘,他是我逃出老宅的第一个朋友,死了还可以结伴而行,其实他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当了大王,还被萧午瑾他们逼到苦寒之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阿达也被张德杀了,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的。 有素梅姐去看看他……也好。 其实我今年才三十多岁,用王媒婆的话说,真是女人第二春的年纪,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我认识的这些人似乎老的特别快,这些来看我的人带给我的消息,不是这位要死了就是那位要死了。 唯独冯潇潇那个老妖婆,看起来要长生不老了。 今天来看我的是当今皇后。 虽然她气势汹汹的带了好多丫鬟侍卫,但是我还是没打算向她行礼。 “樱荔身子沉重,不能向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见谅。” 她飞扑到我身上,开始嘤嘤嘤哭个没完,哪有半分一国之母的样子,反正大意不过是几年不见我怎么成了这副鸟样,我心想,要不是当初在宫里你联合萧午瑾一起给我下毒,我的身子怎么会那么弱不禁风。 我有今天,还是拜你们所赐,你们还有脸过来猫哭耗子。 我不知道萧午瑾在不在,因为屋里只有梓旭的声音,但我怀疑她演的那么卖力,说不定萧午瑾正阴测测的站在那里呢。 “樱荔,你随我进宫吧,太后和皇上都惦记着您……” 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邀请我了,我做出一副要死了的样子,“皇后看我这样了,还能长途跋涉吗?” 她也许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很可笑了,接下来再也没提过把我接回去的想法。 “皇上……” 她总想提萧午瑾,可是我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因为她总说我不爱听的,所以我就故意装睡,闭眼后她也没待多久就灰溜溜走了。 她走了之后,顾念回来了,他问我:“那个看起来好威风的男人是谁啊?” 我想都没想便道,“畜生。” 接下来几天,王媒婆又来到我家,鬼鬼祟祟告诉我有个男人挨家挨户打听我的消息,甚至连我几时起身几时睡下几时出去晒太阳这种事都问的很详细,萧午瑾啊萧午瑾,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是我已经没能力和他为敌,也没打算再提起他的身世,他千里迢迢来此寻我,是要亲眼看见我咽气才算安心么? 我偏不随他的愿。 于是我连夜把顾念叫来,坚持要他在我临死前四处游历一下大盛的大好河山。 我也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叫他驾着马车没日没夜的拉我四处跑着实为难他了,但是他身上确实有行之的影子,只要我想做的事,他就算再辛苦再为难又有办法为我达成。 我们自江南往南走,一路上吃吃喝喝,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山珍海味,顾念这辈子跟着我没享过福,在我临终前带他好好玩玩,既是了却我人生夙愿,也是让他明白,除了娘亲,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 以前我便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是行之提前走了,再美的风景也没人陪我看,现在有了念儿,我倒兴致盎然,比我想象中多活了十几天呢。 行了大半日,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我问顾念发生了什么事,顾念道,“娘亲,我们到泉州地界了。” 泉州这个地方听起来很耳熟,我让他继续前行,顾念又道,“前面有一座墓碑,墓前都是落叶,看起来太可怜了。” 我想到了数百年后也会被落叶掩埋的行之的墓,心念一动便道,“那你去扫扫吧,多行善事将来会有福报。” 我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那小子扫完墓回来,对我说道“那墓可真奇怪,墓志铭上未写详细的生平,只说墓主人叫李玉,别名玉郎,立墓的人叫潇潇,这人也忒糊涂了,这墓立的好生奇怪……” 李玉……李玉…… 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过,但是我已经记不清了。 全文完。 2015-11-06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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