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隔壁那个坏猎户》 作者:花里寻欢 =================== 第1章 第1章 正是三月,几场春雨过后,春意便渐渐地浓了。 院子里的桃树开了花,粉翠相间,阵阵幽香。更有鸟儿站在枝头啾啾鸣叫,为这春日的午后更添了几分热闹。 阿茶坐在桃树下,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利落地挑拣着早上刚从山上摘来的野菜。 “救命啊!哎哟喂,打死人啦——!” 突然一个凄厉的尖叫声从外头传来,惊得她险些从小板凳上滑下去。 “阿茶,外头这是怎么了?” 姥姥崔氏的声音也从屋里传了出来,阿茶回神,侧耳听了片刻才回道:“不知道呀姥姥,好像是隔壁家铁柱娘在哭喊呢!” “铁柱娘?”崔氏放下手中的绣活走了出来。 阿茶这时也已经拍着围裙站起来了,转身看见崔氏,便眨眨眼笑了:“铁柱娘的泼辣凶悍可是在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从来都是她打得别人嗷嗷叫,还从未见过她吃别人的亏呢,没想竟也有打过不人要叫救命的一日,想是踢到什么铁板了!姥姥,咱们出去看看吧?”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崔氏不由点了头。 和平村三面环山,地理位置虽算不上特别偏僻,离镇上却也颇有些距离,因此村人们若非必要,寻常是不会出村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镇上赶集。平日里大伙儿就是守着家里的庄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凡安宁,没有太多波澜。再加上整个村子并不特别大,一共也就五十来户人家,因此一点动静就足以引起全村人关注。 这不,阿茶刚打开自家院门,便发现外面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透过人群缝隙看去,刚好能看见隔壁院子门口,铁柱娘正完全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蹬腿拍地,一边扯着喉咙哭嚎。 “打死人啦!哎哟孩子他爹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媳妇儿就要被人打死啦——还有这院子,有不要脸的骗子哄了里正来,要趁你们父子不在家的时候强占咱们家房屋啊——他们还动手打人啊,哎哟我快被打死啦——” 她嚎得厉害,脸上却不见半点涕泪,人群中不由有人嘻嘻嘲笑道:“铁柱娘,我瞧你能打滚能撒泼的,精神头好着呢,哪里有半点快要死的样子呀?里正已经请人去田里叫你家二成了,快省着点力气吧,不然等二成回来闹不动了,他该认不出你了!”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刻薄,但大伙儿却纷纷出言附和,因这铁柱娘刘氏平日里为人泼蛮无赖,是个人厌狗憎的,且今日之事又确实是她无理在先,众人看不惯,便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就是!谁打你了?人家方才只不过是抬手挡了一下你的扫帚,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绊到门槛摔倒的,当咱们都是瞎子呢?” “可不是!难不成你要打人,人还得乖乖站在那挨揍?里正都在这呢,竟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止是说瞎话,这明明自己才是强占人家家产的那个,却还要反过来颠倒是非黑白,真是没见过比这更无耻的人了!我呸!” 此话一出,有不明就里者忙出言询问:“牛大娘,看来你知道内情啊!快说说,里正旁边那方才挡开了铁柱娘扫帚的年轻人是谁呀?” 那牛大娘显然很是厌恶刘氏所为,闻言哼了一声:“你们可还记得凌家的老大凌大成?这孩子就是大成的儿子了。” “大成的儿子?”正被阿茶拉着往前挤去的崔氏骤然一愣,“难不成是……是豆子回来了?!” 阿茶也是一呆,刚想问豆子是谁,却见崔氏突然反手拉住她,一边快步拨开人群冲上前去,一边高声喜道:“可是豆子回来了?!” “姥姥……” 阿茶讶异又好奇,可还没来得及追问,人群中便有人温声回了一句:“是呢,阿茶姥姥,就是凌家的豆子回来了,您还记得这孩子呢?” 阿茶一看,原来是里正。 “自然是记得的,那么多年隔壁邻居呢!”崔氏闻言十分惊喜,拉着阿茶快步走过去,看着里正身边那异常高大的青年就满眼期盼道,“就不知道豆子可还记得崔大娘?” 崔大娘? 青年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长眉凤眸,极为俊朗的脸如惊雷般劈入阿茶的眼,片刻之后狠狠炸开。 阿茶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脸竟一下子白了。 “记得。”盯着崔氏看了片刻,方才神色冷漠如水,目中仿佛看不进任何人的青年竟微微颔首,淡淡回了一句,“若无大娘的豆渣饼,我早已饿死家中。” 崔氏一下子红了眼眶,因想起了旧事,她一时心绪激动,并未察觉到身旁外孙女的异常。 可凌珣却察觉到了。 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乌发墨黑如云,面容细白嫩美,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两道秀气柳眉,一双盈盈杏眸,还有一张菱唇不点而红,端的是青葱俏丽。便是此刻正身着粗布衣裳,未施半点脂粉,也自有一股惊人的美。 可惜右脸一道小拇指大小的狰狞刀疤,生生划破了这份美丽,叫人一瞬惊艳之后,便只剩下了惋惜。 此刻,这叫人惋惜的小姑娘正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惊恐之意。 凌珣微微挑眉,可见她下一刻就慌乱地低下了头,便也就淡淡移开了视线。又看到一旁的崔氏正满脸感慨地看着自己,不由眸子微动,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崔氏这时已经从陈年旧事中醒来,见当年那个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男孩儿如今长得这般高大,不由甚是安慰:“你这些年在外头可都还好?” 凌珣点头,虽依然没有多少表情,眼神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都好,谢谢大娘关心。” 崔氏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不过八.九岁,身子又因长期受到虐待而瘦弱不堪,身上更是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呢?如今这样,也不知中间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熬过来的。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看到你现在这样,你爹娘在天有灵,想必也可以安息了。”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插着腰与周围村人们对骂的刘氏,崔氏笑容一顿,忍不住皱了下眉,“你二婶这是不肯认你?” “我有这院子的房契,也已请里正帮忙验明,便是她不认我,这院子也是我的。” 凌珣淡淡的一句话,叫崔氏一下子亮了眼睛:“这院子的房契竟在你手里?” 凌珣轻轻“嗯”了一声:“当年离家的时候带身上了。” 崔氏顿时喜形于色,扭头就对一旁的里正夸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 里正也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见此也是笑着点了下头:“可不是!虽说咱们都知道这院子是老凌家分家的时候,老大大成分到的,可大成两口子去得早,凌二成夫妇又在这院子里住了这么久,若没有这房契,事情可没这么好办。” 大周朝有规定,手握房契才是屋主,只要验明房契真假,再有三个以上的同村人作证,便可判定房屋所属。因此凌二成一家虽占了隔壁院子多年,可只要村里有三个人能证明这院子不是他们的,他们就得乖乖搬出去。 如今房契在凌珣手中,要在村里找三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也不难,莫怪刘氏反应会这般激烈,她知道情况于自己不利,偏又无计可施,心慌恼怒之下,自然也就只能用撒泼疯闹这一招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里正见她这样,直接懒得理她了,只带着凌珣站到了一旁,等着凌二成从田里回来。 “好好好!到时他们若是搬走,这屋里肯定得重新收拾,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这样,你到时跟大娘说一声,大娘去帮忙!” 凌珣还没说话,前头正与众人撕骂的刘氏突然转身冲崔氏扑了过来:“臭老婆子,你说什么?谁要搬出去?谁要搬出去!” 她这下来得突然,崔氏一惊,下意识往旁边躲去,可这么一来,她身后的阿茶便成了刘氏攻击的对象。 “阿茶!”见外孙女竟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躲开,崔氏脸色一变,忙要重新扑过去替她挡下刘氏那来势汹汹的巴掌。 可她才刚有动作,便觉得胳膊一紧,有人稳稳地将她拉了开来,而前头巴掌声也并未响起。 崔氏抬头一看,却见宝贝外孙女被人牢牢护在了身后,而刘氏则捂着手腕,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欲挣开众人的拉扯往这边冲:“啊!老娘跟你们拼了!这院子是咱家的,谁他娘的都别想赶我们出去——” 她尖利的声音半点都没有飘进阿茶的耳朵。 看着这张近在眼前,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俊脸,阿茶白着小脸抖着唇,伸手就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第2章 第2章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3章 第3章 “你……”崔氏忍不住了,可她刚开口,便被人群中的牛大娘接了过去,“你们家那屋子哪里破旧需要修了?不过只是脏乱了些,花个一天半天的也就收拾干净了,何必还赖着不走?别是打着其他主意吧!” 有人出言附和:“就是,多住几日房子也不会变成你的,有什么意思呢?” 也有人出言反驳:“搬家到底不是小事,那么多东西,一日的时间确实是太赶了些……” “既然二叔是怕东西太多搬不完,这样吧,”不给凌二成反应的机会,凌珣转头看向里正,“可否劳烦里正派几个人帮他们一把?” 里正眼底闪过笑意:“自然是可以的。” 崔氏也眼睛一亮:“若是担心家里脏乱不好收拾,我也可以去帮忙的。” 牛大娘更是一拍手掌哈哈大笑起来:“还有我,我也去!人多力量大,这下你们不用愁了吧?” 凌二成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一时难看得不行:“大侄子,你真要做得这么绝?” 凌珣挑眉:“二叔说的哪里的话,侄儿这不是在想办法帮你们的忙么?” “是啊,我看这样就挺好,不伤感情,事情也能妥善解决。行了,二成也别客气了,大伙儿都是乡亲,帮帮忙也没什么。”里正拍拍凌二成的肩膀,转头就让人去叫人了。 凌二成夫妇这下是彻底慌了,刘氏躺在地上直打滚,凌二成更是心一狠,曲腿就欲跪下:“大侄子,你这是要逼死二叔一家啊!如今天儿还冷,那屋子漏风,真是没法住人,你不能这么狠心啊!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样,算二叔求……” “二叔言重了,”大步上前扶住凌二成的胳膊,凌珣微微一用力,便将他托得身体笔直,再不能动弹,“虽说是一家人,可毕竟早已分家,再住在一起多有不合适,再者我如今也已年纪不小,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至于漏风……修一修便是了,不难。” 凌二成想挣扎,可凌珣力气大得骇人,他竟是怎么都动不了。 “你……你放开我!”凌二成心中惊怒交加,一张脸顿时青白交加。 凌珣神色淡淡:“二叔是准备搬家去了?” 凌二成心里恨得不行,可见里正叫的人已经来了,旁边牛大娘等人也起哄着得厉害,顿时明白自己今日再挣扎也无用,便只得咬着牙,恨恨地点了头。 *** 事情解决了,众人便也就散了。 崔氏和牛大娘等人原本是真打算去帮忙的,结果刘氏一句“谁知道你们手脚干不干净”,直接让众人懒得理她了。横竖里正叫来的人已经在搬东西了,她们也不怕这俩夫妻再占着凌珣的屋子不走。 崔氏高高兴兴地带着外孙女回了家。 只是不同于崔氏的心情,阿茶却是惊魂未定,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的水,小姑娘这才慢慢缓过了神。 崔氏察觉到了阿茶的异常,不由有些担心:“方才在外头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一想到凌珣那张脸,阿茶便整个人如坐针毡,满心不安,可到底怕说出那事儿会吓着崔氏,便忙摇了摇头:“只是方才在外头站得久了,有些口渴而已。” 崔氏半信半疑,阿茶赶紧转移话题:“姥姥,方才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有点吵,我都没听明白,您再给我说说呗?那个叫豆……豆子的,他到底怎么回事呀?” “人家比你大好多岁,你该叫豆子哥哥。”说到凌珣,崔氏便笑了起来,显然是极喜欢他的。又将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崔氏这才叹道,“凌二成阴险,凌三成懦弱,凌家只一个大成是好的,那孩子忠厚老实,仗义大方,当年我一个寡妇带着你娘孤苦过活,他和他媳妇可没少帮过咱,只可惜命不好,去得早,唉……对了,他们膝下只豆子一个孩子,如今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平日里可得多帮衬着点,知道不?” 阿茶撑着笑脸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一定要离那人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这孩子长大之后倒是俊了很多,”崔氏又笑叹道,“从前虽也讨喜,可许是太过瘦小,倒完全想不到他如今会长成这样。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十五年竟就这么过去了,我还记得他当年离家的时候,个头小得跟豆芽菜似的,明明都九岁了,却瞧着比七八岁的孩子还小……” 阿茶一愣,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然而再想去抓,却又抓不住了。 “不过,凌二成和刘氏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隔壁这院子,他们自己那屋比隔壁院子小上许多也旧上许多,当初分家的时候,两口子就心有不甘闹过一场的。尤其现在他们又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怕是少不得还要折腾,也不知道豆子那孩子应不应付得来……”崔氏还在念叨,只是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了方才刘氏那番话。 见崔氏突然沉默,眼眶也红了起来,阿茶心下一紧,面上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眨眨眼笑了:“姥姥放心,那个豆……子,瞧着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没看方才他三两下就把大柱爹制住了么?大柱爹方才那脸上什么颜色都有,简直都可以开染坊啦!” 她说得逗趣,崔氏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心底虽还一抽一抽地痛着,可方才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再恨再怨,那些事情也已过去,如今到底还是眼前的小丫头更重要,她得撑住,至少要撑到她嫁人。 看着阿茶弯弯的笑眼和她右脸上的伤疤,崔氏紧紧握住了双手。 *** 因有人帮忙,凌二成一家很快就搬了出去。 自然,屋子里甭管什么死物活物,统统如蝗虫过境被一扫而空,就是院子里种着的果菜,能挖的也全被挖了去。 凌珣要的仅仅只是房屋,其他的倒是懒得计较,只是有些日常用的东西少不了,他便在凌二成夫妇忙着搬家的时候,向里正家借来了马车去了一趟镇上。 等他从镇上回来,已是夕阳西下近黄昏。 丹霞似锦,艳过花,烈过焰,只静静盘旋在天边,便美得惊心动魄。 看着这瑰丽壮阔的景致,阿茶抑郁不安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崔氏正弯着腰在院中的菜地里剪菜叶,阿茶坐在檐下的小凳子上,一边做着手中的绣活,一边冲她笑喊:“姥姥,多摘点,昨儿不是还剩了些豆腐吗?晚上我想喝小菜豆腐汤!” “知道啦,小馋猫!” 阿茶嘻嘻一笑。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大娘,我是凌珣。” 阿茶笑容猛地一僵,下一刻便蹦了起来欲躲回房去,可…… “是豆子那孩子,阿茶,快去开门!” “……哦。”怕崔氏看出什么异样,阿茶只得压下心内的惧意,抖着腿去开了门。 “阿茶姑娘。”青年的视线淡淡地扫了过来,阿茶只觉得心头发慌,手脚发软,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崔氏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快进来吧孩子,可是刚从镇上回来?吃饭了没有?” 凌珣没有进屋,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崔氏:“方才去镇上置办杂物的时候顺道买了些吃食,还请大娘收下。” 崔氏低头一看,竟是一大盒包装精细的糕点,顿时吃了一惊,摆着手推拒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你快拿回去!” “不过是些吃食,并不值钱,里正他们那里我也送了的,大娘收下吧。” 崔氏却还是连连摇头:“无功不受禄,我又没帮上你什么忙,哪里能收你的东西呢?好孩子,快收回去,你这样子往后大娘都不敢与你说话了!” 凌珣沉默。 他不大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但今日下午崔氏帮了他不少,还被他连累受了气,这点心意是一定要留下的。 视线微微一转,便停在了躲在门后,只露出了小半个身子的姑娘身上。 长腿一迈,凌珣绕过崔氏走到阿茶身前,伸手就把那糕点塞进了她怀里:“拿着吧。” 阿茶骇得差点跳起来,一时只浑身僵硬地抱着东西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凌珣很满意,不等崔氏反应就转身走了:“我走了,大娘。” “诶,等等,你这孩子!”崔氏忙拿过阿茶怀里的东西要追,可见凌珣走得飞快,顿时又有些好笑,忙大声道,“行了行了我收下就是,你先回来!” 凌珣这才停下脚步,但只是转身并未返回。 “这孩子!”崔氏又好笑又无奈,“我是想问,你这刚从镇上回来,还没吃晚饭吧?大娘正要做,你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一块儿吃点?” 门后的阿茶一听,顿时只觉晴天霹雳,飞快地摇了摇头。 千万别! 凌珣正好抬头看到了这一幕。 骤然对上他似有诧异的冷眸,阿茶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将脑袋缩回门后,可许是太过慌张,竟不慎重重磕在了门梁上。 “嗷!”小姑娘痛呼出声。 久违的笑意在凌珣心头一闪而过,他顿了一下,谢绝了崔氏的好意:“我已在镇上吃过了,多谢大娘。” 这小丫头怕他,他若真的留下,她怕是晚饭都不用吃了。 无端收人这样好的礼物,崔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便又道:“他们刚刚搬走,这院子屋里定然很乱,这样,等会儿吃完饭,我帮你一起收拾收拾!” 凌珣想拒绝,但见崔氏一脸坚决,便也只好答应了。 第4章 第4章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月光被云层裹住,只露出些许微光,落了一地惨淡。 林子里很暗,光影斑驳间,只听得阵阵阴冷的夜风,伴随着凌厉的刀剑交缠声呼啸而过。 异常高大的青年手握长剑,身如鬼魅,手起剑落间,血色四溅。围攻他的黑衣人已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人见抵抗不过,转身欲逃,然那青年却一个闪身拦在了他们面前,并不愿放过一个。 “你……你不能杀我!”有人忍不住惊惧地叫了起来,“我是……” 还未说完,冰冷的长剑已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看着那张骤然砸在自己前方,满是鲜血的脸,阿茶死死地捂着嘴巴,用尽全身力气方将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声压了下去。 她藏身的草丛只有半人高,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只能拼命地往下压着身子,可惊惧之下,眼中打转了许久的眼泪却到底是忍不住“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已解决完所有人,正准备离开的青年脚下猛地一顿,转头就朝她藏身的地方看来。 恰逢云层褪去,月光大盛。 阿茶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脸。 长眉凤目,俊朗逼人,却是满脸阴霾,满目杀意。 “谁?”冷冽如冰的嗓音轻敲在阿茶心上,带起阵阵刺骨的寒意,同时,脚步声响起。 就在阿茶浑身颤抖,几乎要忍不住吓昏过去之际,附近的草丛突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黑影闪电般蹿了过去:“喵呜。” 原来是只野猫。 青年这才转身走了。 等确定他已彻底离开,阿茶方满身冷汗地跌坐在地。 虽已是初春,可山林之间的夜风还是异常寒冷,尤其这会儿她浑身是汗,更是风一吹便如置寒冬腊月,叫人止不住的哆嗦。 这样的冷意……似乎有些熟悉。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满身是汗地躺在寒风之中,满心惊惧地看着什么场景,眼泪洒了满地。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阿茶茫然地想着。 “阿茶……我的阿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凄然轻幽的哭声。 阿茶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一下子对上了不远处那张死人的脸。 他,或者说她,此刻正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暴突的眼睛,满脸悲伤地朝她爬来,而她的手…… “啊——!”阿茶猛地睁开眼,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 “阿茶?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将阿茶从方才那骇人的场景中拉了回来。 原来是梦。 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阿茶眨眨眼,好半晌才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回了一声:“没事,姥姥,就是看到一只蟑螂!” 崔氏带着笑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蟑螂有什么好怕的,总归是你打死它,它又不能吃了你,好了,快起来吃饭吧!” “诶,知道了!”阿茶语气平常,身子却十分虚软。又想起梦中那杀人如同切萝卜的青年如今就住在自家隔壁,更是冷汗涔涔,心中慌得厉害。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崔氏突然生病发烧,情况危急,偏村里唯一的大夫那晚有事不在家,她心急如焚,便连夜上了山去寻一种能退烧解热的草药。虽然并不大懂药理,可那药草十分常见好认,倒也没费她太多功夫,可谁能想到,就在她准备下山之际,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厮杀声…… 和平村村如其名,素来和平安宁,平日里虽也会有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类的情况,但从未闹出什么过见血要命的大事儿,那是阿茶平生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这么多死于非命,死状凄惨的死人。 因为这事儿,她吓得做了整整半个月的噩梦,还小病了一场,可没想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来,那凶手却直接从梦里走出来,活生生站在了她眼前! 阿茶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还有,那晚死了那么多人,可村中却至今半点消息都没有,这说明那凶手杀了人之后又折回来把尸体处理了,而那时,若她稍有不慎被发现…… 阿茶不敢再想下去,忙连着深吸了好口气,抬头朝窗外看去。 天已亮,旭日东升,明媚的阳光洒落大地,驱除了夜晚残留的凉意,衬得春光暖暖。 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暖和。 方才梦里那骇人的寒意仿佛如影随形,叫她哪怕裹着被子还是阵阵冰凉。 寒意……对了! 阿茶突然想起了梦最后的那个片段。 那个让她觉得死状很可怕却怎么都看不清脸的女人是谁?那晚死在她跟前的明明是个男子,且山上除了她也并没有其他姑娘! 又想起她悲伤绝望的声音,阿茶心中不知为何竟紧紧揪了起来。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快闪过,她忙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阿茶,起来了没?” “来了!”阿茶猛然回神,虽心中仍有些疑惑,然到底只是梦境,又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便也不再深思,只匆匆穿好衣服绑好头发便跑了出去。 *** 收拾好心情,又洗漱了一番,阿茶这才打着哈欠进了大堂。 崔氏正在盛饭,抬头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疲惫之色,不由有些心疼:“这几日太辛劳了,要不今儿就别上山了,在家歇一天吧?” “那哪儿行啊,邵家等着的呢。”阿茶笑了起来,比划着自己的胳膊道,“姥姥放心,我强壮着呢!您瞧,多么有力量的胳膊!” 家里只有祖孙两人相依为命,这一老一小的种不了地干不了粗活,因此便只能做些轻巧的诸如织布、刺绣、摘野菜之类的活儿来维持生计。 崔氏手巧,刺绣手艺不错,因此多数时间都是接活儿在家中做,阿茶在这些事儿上面没多少天分,帮不了崔氏太多,便时常外出寻些赚钱的机会,比如上山摘野菜野果,或是挖一些常见的草药、漂亮的野花,托人拿到镇子上去卖之类的。 而这春夏季节,万物生长,正是她最繁忙的时候。 尤其是这段时间,邵家来了几位亲戚,说是非常喜欢吃这山上的野菜做成的团子,所以阿茶每天都会上山摘野菜,然后将摘来的野菜收拾好送到邵家去。 邵家是和平村里有名的富户,祖上原是木匠,凭着手艺发家,后机缘巧合做起了生意,便慢慢有了家底。如今家有良田百亩,屋舍数处,庄丁过百。 邵家老爷名义,人如其名,是个爽朗仗义的大善人,见阿茶祖孙生活困苦,每每总出手相助,多有庇护。阿茶感念他的恩情,也不愿白白占人便宜,便时常摘些新鲜的蔬果送到他家去聊表心意。 而这几日,因野菜需求多,邵老爷便请阿茶帮忙多摘些,并付了不少的酬劳,阿茶推脱不过收了那钱,便每日都尽量多摘些,然后从中挑出最好最新鲜的送过去。 崔氏心里是十分赞同阿茶所为的,只是见外孙女劳累,心疼之下忍不住了才这么说,这会儿见阿茶坚持,便也不再多劝,只赶紧夹了一筷子鸡蛋到她碗里:“是是是,强壮有力的阿茶姑娘,快多吃些,再长得壮一点,姥姥就不用担心了!” “好嘞!”阿茶也乐了,“嗷呜”就是一大口。 崔氏好笑地看着她:“这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 阿茶不以为意:“十五岁多小啊,姥姥,人都说长命百岁,算起来我还有好多个十五岁可以过呢,难道不小吗?” 崔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小小!可旁的姑娘,这十五岁早都嫁人生娃啦!若不是你……”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了一下,笑容一下子变淡,“若不是你娘去的早,那姓阮的又……我的阿茶,也早该嫁人生娃,有自己的家了。” 说到最后,崔氏低下头,无声叹了口气。 阿茶看着她,心中并未泛起什么波澜。母亲去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并不记得什么,至于传闻中那个负心薄情的父亲……多年未见,他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叫人反感的陌生人罢了。 她不会为这样的人伤心难过。 可崔氏显然不一样。 她恨那个男人,且这恨压在她心里多年,一日深过一日,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开来。 阿茶心中担忧,面上却不显,只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到崔氏碗里:“我才不要嫁人生娃,我只要姥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姥姥待我这般好了,我可舍不得丢下姥姥跟旁人走!” 崔氏回神,似喜似悲地看了她一眼:“傻丫头,姑娘家哪里能一直不嫁人呢?会被人嘲笑的。” 阿茶无所谓地笑笑:“笑就笑呗,横竖是他们浪费了唾沫星子,我又不会少块肉。” 崔氏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你呀……” 阿茶冲她眨眨眼,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饭。 “对了,中午你早些回来,我昨晚与豆子说了,让他今天中午来咱们家吃午饭。那缺德的两口子走之前竟把他家灶台弄塌了,那孩子今天没法做饭……” “噗!咳咳咳——” 第5章 第5章 “你这孩子!怎么吃饭呢?慢点慢点!来,喝点水!”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阿茶眨着泪汪汪的双眼,半晌才道:“姥姥,这样……不好吧?” 崔氏疑惑:“为什么不好?” 大周朝曾出过两任女帝,因此民风较为开放,并不像前朝一样那么看重男女之防。闺阁女子上街游玩,面见外男都是寻常之事,并不会叫人不耻,何况这里是乡下,更没有那么多规矩了。 阿茶往常觉得这样很好,可这会儿却只剩下了憋屈,好半晌,她才硬是挤出了一句话:“到底还不熟……” “怎么不熟?昨儿不是都见过了吗?”崔氏看了她一眼,“再说,豆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哪里还有什么不熟的!” “可……可我不熟呀!再说,他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您也早都不熟了……”阿茶简直要哭了,一想到中午要对着那张吓人的脸吃饭,她就心慌得厉害。 “你这孩子!就算是不熟又如何?往后就是隔壁邻居了,总会熟起来的。”崔氏说着,突然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阿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怕他?” 阿茶一下子哑了声。 杀人害命这等血腥的事情,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实在太遥远了,若是实话实说,怕是会吓到姥姥。而且,姥姥一旦知道真相,对那凌珣便必然没法再像往常一样亲切。那人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万一因此生出怀疑…… 阿茶眼皮一抖,再不敢往下想,忙强笑道:“他生得这么高大,又总是冷着一张脸,我确实是有些不敢与他说话……这,万一他生气起来给我一拳,您瞧我这么小的身板儿,可不得一下飞到天边儿去呐!” 崔氏顿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豆子只是有些不爱说话,性格却是极温和有礼的,哪里会随便动手打人呢!” 阿茶低头扒了一口饭:“那可不一定……” 崔氏没听清:“什么?” “没!我……我是想说,既然姥姥都已经与他约好了,那就让他来吧,咱们总不能出尔反尔……是吧?”阿茶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若不然,那煞星恼了怎么办? 崔氏一听这话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行!那你也早些回来,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阿茶含糊道:“我尽量……” 才不要,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 吃过早饭,阿茶背着竹篓出了门,只是才刚走了几步,隔壁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难道是…… 阿茶心头重重一跳,拔腿就跑,一路狂奔至山脚方喘着气停了下来。 “真是要命……”想到往后常常要受到这样的惊吓,她竟觉得凌二成一家住在隔壁也没那么糟糕了。 恶邻也比煞星强啊! 一边叹气一边沿着山路往山上走,阿茶脑中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凌珣血染满身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煞之徒竟成了她的邻居! 姥姥将他当成了无辜小白兔,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他,她中午得饿肚子,晚上可能还要继续做恶梦!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惊吓以后会没完没了! “嘤!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越想越郁闷,阿茶忍不住扑向身前挡了路的大树,看似用力但只是夸张地撞了过去,“让我去死吧——” 话音未落,一旁的树丛里突然闪电般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领子便将她用力往后扯去,同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开:“这么撞死不了。” 阿茶吓得跳了起来,可因为太过惊惧,竟一个没站稳直直地往那人怀里倒去。 凌珣下意识揽住了她的腰,可还没说话,怀里的姑娘已经一蹦三尺高,尖叫着推开他不说,还“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活像见了鬼。 好吵。 凌珣微微皱眉:“闭嘴。” 阿茶马上捂住嘴巴,满眼惊惶地看着他,不敢再出声。 看着她发白的小脸,凌珣挑了下眉,这小丫头真的很怕他,不是一般的怕。只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阿茶动了下眼珠子,似有茫然。 这样子真呆。 凌珣不知怎么地又生出了些笑意来,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这么怕我?” 因为我看到你杀人了!很多人! 阿茶内心在尖叫,面上却僵硬地挤出了三个字:“……没,没怕。” “……”腿都开始发抖了还没怕。 到底还不是很熟,见她不愿说,凌珣无语片刻便也就懒得再问了,只道,“那为什么想死?” 一听到那个“死”字,阿茶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不……不想死。” 凌珣顿了一下:“真的?” 阿茶顿时点头如捣蒜,眼泪都要甩出来了。 凌珣心下笑意更深。 那件事之后,他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这样鲜明的,积极的,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情绪。 凌珣看着阿茶,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竟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过,不过想到小丫头方才的举动,笑意便又淡了下来。 “往后不许再寻死,想也不行。” 既然答应了那人,他就一定会保护好崔氏祖孙,便是她们自己想死,也不行。 寻死?谁寻死了? 阿茶懵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可她没有多解释,只胡乱点了点头,一眼都不敢多看那张棱角分明,俊得不行,眼角眉梢却满是冷意的脸。 说完了吧?说完了就快走吧…… 小丫头明显是在敷衍他,凌珣有一瞬的无奈,他对陌生人素来没有太多耐心,和姑娘家打交道的经验也极少,若非她情况特殊,他早就扭头走人了。 想了想,他又冷声补充了一句:“若再寻死,打断你的腿。” 她这么怕自己,想来吓唬比劝慰更有效。 果然,小姑娘浑身一震,再次甩着眼泪点头如捣蒜。 凌珣又想笑了。 然他情绪收敛惯了,因此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并没有表现出来。 阿茶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这人光是站在那不动,就能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再呆下去她怕自己会没用地哭出来,而且他显然已经对自己的反应起了疑心…… 想到这,她到底是握紧双拳鼓起了勇气:“那没……”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这么早上山做什么?” “……”阿茶一下子泄了气,又想着他杀人时的利落干脆,不敢不答,“摘……野菜。” 摘野菜?这么早?她一个人? 凌珣有些讶异,可想到祖孙俩的生活境况,便又了然了。 家中没有男丁,只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她们的日子想也知道过得定然不容易,难道这丫头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才想不开的? 看着阿茶苍白难看的脸色以及娇小瘦弱的身躯,凌珣沉默片刻,突然长腿一迈走上前,一把提过了她的竹篓。 “走。” 他抢她竹篓做什么?!阿茶吓得浑身僵硬:“去……去哪儿?” “上山。” 上山做什么?杀了她好掩埋吗?! 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些黑衣人凄惨的死状,阿茶心头狂跳。惊惧之下,也不知打哪儿生出的勇气,她突然跳起来,连竹篓也没要就疯狂地往山下冲去。 可……那方向是陡坡。 见小姑娘竟就那样尖叫着“跳”下了山坡,凌珣顿时皱起了眉头。 吓都吓不住她? *** 阿茶才刚上山不久便遇见了凌珣,因此这山坡虽陡,却并不是特别高。再加上山脚下是一片菜地,没有尖利的石头,所以阿茶虽摔了个狗吃屎,还啃了满嘴菜叶,但到底没有大碍。 “呸呸呸!”将口中的混泥的菜叶吐出来,阿枣抹了一把脸,一边庆幸自己没有伤到,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想哭。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没事?” 冷冽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阿茶僵硬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停地祈祷上天让他快点离开。 可那人不但没走,反而还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一双冷锐的眸子满是不悦地看着她:“为何一心寻死?” 谁一心寻死了!阿茶又怕又怒:“我,我没有!” 凌珣看着她没说话,像是在审视她话中的真假。 阿茶太害怕他的注视了,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我不会寻死的,我,我怕死,真的!特别怕死!” 莫名的笑意又从心头闪过,凌珣顿了顿,才道:“那你还跳山?” 虽然这山坡不高,跳下去也死不了。 阿茶:“……” 谁跳山了?!那是被你吓的好吗! 凌珣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拧了下眉。 阿茶顿时蔫了:“我只是踩……踩空了。” 凌珣这才松眉站了起来:“那便走吧,不是要摘野菜吗?” 阿茶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好像并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意思?可到底心里畏惧,不愿与他同行,便磨磨唧唧地花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同时脑中飞快地想着先走一步的借口。 哪想前方的青年突然脚下一顿,沉声道:“快点。” 阿茶双腿一抖,再不敢吭声,忙心中抹泪跟了上去。 凌珣不知阿茶所想,又见她乖乖跟了上来,心中甚为满意,便迈着大长腿大步朝前走去。 可怜阿茶身材娇小,只能咬着牙,费力地迈着小短腿追着他跑,一时间累得两腿发颤,气喘吁吁。 偏生前头那青年见此,竟还微微皱眉,嫌弃似的说道:“体力这般差,大娘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上山的?” 阿茶再也忍不住在心里怒骂了一句:哪里是我体力差?分明是你体力好得不像人! 可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习,习惯了。” 好在凌珣并不是个太爱说话的人,只说了这一句便也就沉默地摘起了野菜。阿茶稍稍放松,再一看他背上的小竹篓,心里又是怪异又是不安。 原来他叫她上山是为了帮自己摘起野菜……因为姥姥对他好,他想表示感谢吗? 可她不需要他帮忙啊! 不想承他的情更不想和他有过多来往,阿茶憋着小脸,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好半晌才重新生出了勇气:“那个,我……我自己来吧,我……” “嗯?”青年似有不悦的目光扫了过来。 “……我,我是想说……谢谢你,还,还得摘点这个!” 第6章 第6章 有凌珣帮忙,今天的任务很快就完成了。 下山路上,阿茶远远地跟在青年身后,不敢靠得太近。看着他背上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小姑娘心里纠结又憋屈。 她今天本想慢慢摘,等过了午饭时间再回家的,如此便可避免与他一起吃饭的尴尬,然这下却是躲不开了。还有姥姥,姥姥本就亲近这人,若叫她知道他今日还帮了自己,必然会对他更加好,说不定不止中饭,晚饭都会留他一起吃! 想到这,阿茶胃都隐隐抽痛了起来。 一顿便算了,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今日都确实帮了忙,她强撑一顿就当感谢了,可再多……一顿吃不好没关系,两顿不吃好她明日就不用上山了。 “那个……”暗暗深吸了口气,阿茶到底是握紧双拳开了口,“我,我听姥姥说,你家的灶……坏了?” “嗯。”凌珣有些诧异她的主动开口,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却又想笑了。 她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阿茶没发现他眼底的笑意,只硬牵起嘴角,强装自然地说道:“那你会……修吗?若是不会的话,可,可以去找住在村头的大业叔,他是村里有名的瓦匠,平时大伙儿若要盖房子修房子,都会去找他……” 这会儿倒是不结巴了,凌珣又看了她一眼。 阿茶说完就紧张得不行。他会不会发现她是别有用心?若是发现了,会不会生气?若生气了,会不会揍她甚至杀了她? 越想越不安,于是她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觉得灶台塌了不赶紧修好不吉利,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凌珣原本没多想,这会儿却是不多想也不行了。 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凌珣压下心底越发浓重的笑意,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她:“你若肯告诉我你为什么怕我,我便不误会。” 阿茶懵了一下,瞪着圆圆的杏眼傻乎乎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误会了,还是没呢? 暖暖的阳光穿过树荫,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痕迹,小姑娘仰着头,眸子漆黑明亮,里头盛满了茫然与惊惧,瞧着无辜又可怜。 凌珣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样的她……像极了他曾在深山里看见过的那只白鹿。 那是他在那段充满了血腥味的压抑岁月里,得到的唯一一个惊喜。尽管它只是匆匆掠过,如同昙花一现。 冷硬的心头不知怎么地出现了片刻柔软,凌珣定定地看着阿茶,突然勾了一下唇角,没有再追问:“走吧。” 他,他方才好像笑了?! ……一定是冷笑! 阿茶心头一颤,再顾不得多想,忙低下头道:“好吧!我,我确实是有点儿怕你,因为……因为……” 凌珣挑眉:“嗯?” 愿意说了? “因为……因为你总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也,也不笑……”这都是事实,他应该不会恼羞成怒吧?阿茶担心地想着。 凌珣没有说话,半刻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阿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并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稍稍放了心。只是……他信了吗? 正这么想着,凌珣突然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快点。” 阿茶眼皮一抖,忙小跑着跟了上来。只是才刚走了几步,便听得山脚下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呼喊声:“阿茶——” 阿茶一愣,下意识就张嘴大吼了一声:“我在这里!” 这一嗓子尖亮清透,叫习惯了小姑娘怯怯细声的凌珣吓了一跳,随即眼中更多了几分好笑与深思。 阿茶正在引颈细听,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阿茶!阿茶——”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山脚下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月牙姐姐,你怎么来了?”看见来人,阿茶一下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材高挑,浓眉星眸,脸蛋秀白,身穿一袭乡下难得一见的锦缎红裳,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团明亮的火焰,端的是艳丽飒爽。她便是邵家的大姑娘——邵月牙了。因祖孙俩与邵家走得近,阿茶与月牙关系也极好,两人一同长大,性子相投,是无话不说的密友。只是近来邵家有贵客在,月牙被邵夫人抓着陪客,已好几日没时间来找她了,因此阿茶这会儿看到她才会这般讶异。 “可……可算找到你了,快!快跟我走!你家里……出事儿了!”月牙神色焦急,气喘吁吁,显然跑得很急。 “出事?!什么事儿?是不是……姥姥!”阿茶一愣,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右脸。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什么都顾不上,拔腿就往山下冲去。 看着小姑娘惊慌失措的背影,凌珣微微拧眉,大步跟了上去。 月牙一愣,也大喊着“阿茶等等我”追了上去,只是抬头看见前方凌珣背上的竹篓之时,不由怔了一下。 这男人是谁?那不是阿茶的竹篓吗?! 心中有一瞬间的惊疑,然此刻没时间多思,她便也就将这事儿丢在了脑后。 *** 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门口围着很多人,阿茶心中越发惊慌,难道真的是姥姥…… 跑得近了才发,门外除了看热闹的村民之外,还有一辆马车和二男一女三个陌生人,而崔氏这会儿正握着扫帚不停地往那中年妇人身上扫,一脸难忍的怒意。 “滚!马上给我滚!叫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这条心!滚——” 那妇人穿着体面,神色高傲,然这会儿却十分狼狈,正一边抱着头往人群中闪躲,一边放声尖叫:“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赶紧把这疯婆子给我拉开!” 马车旁的两个高壮大汉闻言忙伸出了手欲拉扯崔氏,阿茶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如箭般冲过去将崔氏护在了身后,厉声道:“你们想对我姥姥干什么?!” 两个汉子一愣,下意识停了手,而后有些犹疑地看向了那正在整理衣裳的妇人,似有顾忌。 那妇人本来满脸怒意,可听了阿茶的话,却是眼睛猛地一亮,伸手就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大姑娘!老爷让徐嬷嬷我来接你回府呢,咱们这就走——” 话还未完,便看见了阿茶脸上的刀疤,顿时愣住了。 这,这怎么是个破了相的?不是说貌美如花,俏丽可人吗? 可想着来时主子的吩咐,她到底没有放开阿茶的手,反而还握的更紧了,甭管如何,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只是这么想着,眉间的不屑鄙夷却是更明显了。 竟是阮府的人! 阿茶心中惊疑,面上却只冷冷一笑,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那徐嬷嬷的手背上。 她是素来干惯了粗活的,力气本就比普通女孩儿大,这用尽全力一打,徐嬷嬷当即抱着通红的手背“嚎”了起来,一张脸青红交加,好不难看:“你!你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是你动粗在先的!还有,你家老爷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识相的就赶紧滚蛋!” 在他跟前总是小兔儿般怯生生的小姑娘,这会儿却插着腰仰着头,满脸强硬,毫不畏惧,不远处的凌珣讶异地顿了一下,而后眸中的不解之意更浓了。 她并非胆小的人,那为什么在他面前却怕成了那样? “你!”那嬷嬷没想阿茶看着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性子却这么泼辣,一时又惊又怒,恨不能直接扑上去狠狠还给她几个巴掌才好。可到底完成任务要紧,她咬着牙忍了忍,半晌才重新挤出笑容道,“大姑娘忘了?您的父亲是咱们三阳县的县令阮大人啊,不过也是,您被这崔老婆子抱走的时候不过六岁,印象不深了也正常,只是您是阮家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如今老爷派我来接大姑娘回家,您还是快快跟我走吧!可别让老爷久……” 话还未完,崔氏又跳起来一扫帚挥了过去,红着眼睛怒吼道:“滚——我们阿茶哪儿都不会去,叫他死了这条心!” “哎哟你这死老婆子!”徐嬷嬷不慎又挨了几下,顿时再也受不住爆发了,扭头就对那两个汉子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请大姑娘上车!耽搁了老爷的事儿我看你们有几层皮可以扒!” 竟是准备来强的了! 阿茶心下一沉,护着崔氏就往后退,可那两个汉子人高马大的,周围村人们又显然不敢与他们对上…… 凌珣目光一冷,抬脚便欲上前,可…… “住手!”突然一声娇喝,一道红影闪电般穿过人群,张手就拦在了阿茶祖孙面前,“我看谁敢乱来!” 徐嬷嬷一愣,又见来人打扮富丽,不似一般村人,顿时有些警惕道:“你是谁?” 第7章 第7章 “你管我是谁!”邵月牙扬着下巴呛声道,“没听人家不欢迎你们么?还不快滚!” “该滚的是你!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连县令大人的家事也敢插手,活得不耐烦了!”她是县令夫人关氏的陪嫁嬷嬷,素得关氏信任,在县令府中,那是走到哪儿都能得一声恭恭敬敬的“徐嬷嬷”的,偏今日来了这里却是一再受气,又是挨打又是挨骂的,现在竟还被个不知名的野丫头呼喝,徐嬷嬷顿时气了个倒仰,脸色难看极了。 邵月牙眯着眼睛冷笑道:“什么家事,分明就是借口!若你们当真是阮县令派来接阿茶回去做千金小姐享福的,怎么却只坐了这样一辆破马车来?寒碜谁呢!还有,你瞧瞧你们,一个尖酸刻薄,两个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县令府怎么可能用你们这样的下人!人家阮县令可是公正廉明的大清官,又不是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 这话一出,周围村人们皆忍不住笑了出来,更有胆子大的出声附和道:“就是,你们有啥证据证明你们是县令大人派来的?拿出来瞧瞧呀!” 徐嬷嬷气极,抖着手就指着马车上的标志怒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瞧这儿写着一个阮字么!” 邵月牙翻了个白眼:“怎么,欺负咱们不识字儿呢?谁知道你这婆子是不是指着‘匪’字说是‘阮’字呐!” “你——!”徐嬷嬷气结,半晌才满脸铁青道,“小小年纪,嘴皮子倒是厉害,果真是乡野之地出泼妇!” “你说谁泼妇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邵月牙一下子涨红了脸,指着徐嬷嬷的鼻尖就大怒道,“你这个死老太婆,你骂谁泼妇呢!” 一个乡野村姑竟也敢拿手指着她! 徐嬷嬷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抬手就一巴掌甩了过去:“说的就是你!死丫头!泼妇!” “姐姐小——”阿茶的话还未完,邵月牙已经一个伶俐的闪身躲开了那巴掌,同时一爪子揪住了那徐嬷嬷的头发,狠狠一拽。 “啊——!”杀猪般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天际,所有人都头皮一阵发麻,更有胆小的,也不敢再继续看热闹,拔腿就溜了。 邵家大姑娘竟动手打了县令府的人,这祸可闯大了!邵家虽是富户,可到底只是一介平民,若那县令大人真的追究起来,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他们还是快快离去省得被殃及吧! 当然,大多数人都在劝架:“别打了别打了,这有话好好说呀!” “是啊大姑娘,快住手吧,可别把事情闹大了……诶?怎么还越来越起劲了?” “快!快去通知里正大人和邵老爷……” 当然,也只是劝架而已,这两人都是女子,又都有着大伙儿惹不起的身份,众人一时也不敢上去拉架,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邵月牙身高手长,力气也不小,一开始压制得徐嬷嬷眼泪都飞出来了。可那徐嬷嬷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又急又恨之下,竟再也顾不得其他,抓住邵月牙的手臂就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死老婆子竟敢咬我!”骤然吃痛,邵月牙终于放了手。 “咬你?呵,老娘还要抽你呢!死丫头,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真当老娘吃素呢!哎哟——”徐嬷嬷乘胜追击,只是话还未完,又被人死死拽住了头发。 “你也知道自己老了啊?老太婆!死老太婆!啊——放手!” “不放!今儿个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死丫头不可!” 不过一瞬间,两人竟就这样生生纠成了一团。 邵月牙性子耿直刚烈,爱憎分明,平日里在村里也没少路见不平与人打架,可那徐嬷嬷也不是个弱的,两人一时间打得不分上下,越发纠缠得厉害了。 阿茶心急如焚,想上去帮忙,又怕自己一个人贸然冲上前去,会好心办坏事叫月牙吃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四处寻找能帮得上忙的人。 崔氏倒是挥着扫帚想和她一起冲上去帮月牙,然她年纪大了,这会儿情绪又极不稳定,阿茶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忙劝住了她。 可这会儿周围围观的村人们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虽面色担忧,也一直在出言劝架,可阿茶知道他们心有顾虑,不会轻易出手,毕竟民不与官斗,谁也不想惹上这样的大麻烦。至于里正和邵老爷,倒是已经有人去叫了,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怕也来不了…… 见邵月牙的脖子又被那徐嬷嬷挠出了一条红痕,阿茶眸子一缩,再也顾不得其他了,扑身就要冲上前去,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从她的噩梦中走出来,叫她一看到就胆战心惊的俊脸。 凌珣! 他身手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救下月牙姐姐! 可,可他会愿意帮忙吗? 正这么想着,那徐嬷嬷突然厉声尖叫道:“你们两个死人呐!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到底是撸起了袖子…… 心下猛地一颤,阿茶再顾不得其他,忙深吸了口气,紧紧握着双拳喊出了那个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叫出的称呼:“凌,凌大哥!救命!” 凌珣挑眉,将手中本就准备射出的石头狠狠击向了那两个大汉的膝盖。 两人倒地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来到阿茶面前。 “你方才叫我什么?”他背着竹篓逆着光,低头看着她,目光淡淡,依然冷冽,却并不冻人,甚至……好像还带了点笑意? 阿茶有一瞬间的怔忪,可很快便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声:“凌,凌大哥?” “嗯。”凌珣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转头就对上了那两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一脸惊怒冲向自己的大汉。 猎猎风声中,阿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骨裂声。 再回神,那两个大汉已经抱着小腿直不起身子了。 看着他们脸上狰狞的痛色,阿茶突然觉得小腿一阵瑟瑟的凉意…… 又一颗石头狠狠打在了徐嬷嬷的手臂上,痛得她一下子放开了邵月牙,凌珣这才看了阿茶一眼:“好了。” 阿茶猛地回神,因心头惧意又起,不敢看他,只结结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谢谢”便飞快地上前拉住了正骑在那徐嬷嬷身上,将她按在地上打的邵月牙:“好了姐姐!姐姐别打了!你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 “我没事儿,都是小伤!”邵月牙头发乱了,衣裳也被扯破了,身上还有许多道伤痕,瞧着十分狼狈,可她的笑容却依然明艳无双。整了整衣裳头发,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阿茶的脑袋,神色骄傲又得意,“这死老太婆伤得可比我重多了,放心吧!” 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果真没什么大碍,阿茶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感动又崇拜地抱住她的胳膊蹭了一下:“姐姐是最厉害的!只是往后还是保护自己更重要些,这狗咬了人,咱们若咬回去,就算咬赢了也不好看不是?” 看来小姑娘这回是真的恼了,月牙一愣,随即抬手勾着她的下巴大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好!呸,看我这一嘴毛!” 阿茶刚要笑,那边徐嬷嬷也“唉哟唉哟”地爬起来了。 “你……你个死丫头,你给我等着!我告诉你,你可别落到老娘手里,不然我一定扒了你的皮!”咬牙切齿地说完,她又看向阿茶,阴恻恻地说道,“既然大姑娘今儿个不愿随嬷嬷我回府,那我便不强求了,只是……姑娘到底姓阮,将来也终究有要回阮府的一日,还盼到时候……姑娘也能像今日一样这般硬气才好。” 今日之辱,她记住了。 “等着就等着,怕你不成!”邵月牙闻言浓眉一竖,狠狠呛了回去,“不过是只传话的狗,竟还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告诉你,姑奶奶不怕!” 阿茶也冷冷道:“我绝对不会回阮府,你们死了这条心!替我转告阮县令,请他往后别再来打扰我和姥姥,否则真要把我逼急了,不过也就是一条命而已!” “阿茶!”崔氏一听这话脸色一白,忙警告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不许说这样的话!” 邵月牙也抬手弹了一下她的眉心:“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安抚似的捏了捏崔氏的手心,又冲邵月牙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睛,阿茶这才继续冷笑道:“我没胡说,阮府对我来说本就与地狱无异,否则当年姥姥也不会带我走,不是吗?” 徐嬷嬷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半晌突然眼睛一眯看向了崔氏,满怀恶意道:“没见过谁还拦着不让外孙女去做千金小姐的,放着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让用,偏逼着她留在这山野之地与你一同吃糠咽菜,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再说,这姑娘家大了总要嫁人,这县令千金嫁的是什么人,这乡下野丫头能嫁的又是些什么人……说什么疼爱,原也不过就是自私罢了!放着这样大好的前程不让……” “闭嘴!”见崔氏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白,整个人都恍惚了,阿茶顿时心中一惊,忙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还不快滚!” 第8章 第8章 好不容易扳回了一局,徐嬷嬷自然不肯轻易放弃,正欲乘胜追击,突然一物迎面射来,狠狠砸在了她的嘴巴上。 一声哀嚎之后,徐嬷嬷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捂着阵阵剧痛,鲜血直流的嘴巴,她的眼底有惊恐之色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半晌,她终于颤巍巍地吐出两颗大门牙,看着它们凄厉地叫了起来:“我,我的牙!我的牙——!” “再不走,就把腿也留下。” 轻淡淡的一句话,却带着叫人浑身发寒的压迫感,阿茶双腿一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徐嬷嬷更是一下子哑了声,只抖着嘴巴,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吭哧吭哧”地喘着气,眼底惧恨交加。倒是那两个大汉被这冷意吓得一个激灵回了神,忙忍着腿上的剧痛爬了起来,飞快地驾起那徐嬷嬷就赶着马车跑了。 “雷们给额等着!给额等着——我要告诉老叶胡银,我要虾了雷们——”徐嬷嬷恨怒交加的尖叫声也随之远去。 崔氏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半天没有说话。 看着她发红的眼角与紧紧交握着的双手,阿茶担忧极了,忙拍着她的背不停安抚道:“姥姥,没事儿了,他们走了,都走了,您放心,没事儿的……” 凌珣眸子微动,祖孙俩的反应似乎都有些不对劲……然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崔氏便已回了神。 “我没事,没事……”拍了拍阿茶的手,又看向邵月牙和凌珣,崔氏撑着发白的脸强笑了一下,“说来今日多亏了你们俩帮忙,否则我们阿茶怕是……来,快进屋吧,中午就在这吃,别回家了!” 邵月牙摆着手笑道:“谢谢崔姥姥,不过我就不吃啦,您瞧我这样,得赶紧回去换身衣裳整理一番,否则被我娘逮到又得挨骂了!” 邵夫人总想把女儿教养成斯文端庄的千金小姐,奈何月牙是个性格活泼,不受拘束的,母女俩常为此闹得不可开交,村人们都习惯了,崔氏自然也知道。是以听了这话,她便也不再强留,只点头道:“好好好,快去吧,等会儿做了好吃的,姥姥叫阿茶给你送过去!” 邵月牙也不客气,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便走了,只是走之前,却是略带警惕地打量了凌珣一番。 凌珣恍若未见,只看向一旁神色仍然有些恍惚的崔氏,淡淡道:“我回屋放个东西,大娘与阿茶姑娘先进屋吧。” 崔氏一愣,而后忙道:“诶?好,去吧去吧,等会儿吃饭了我让阿茶叫你!” “嗯。”阿茶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转身大步离开。 *** 看着脸色苍白,神色恹恹,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崔氏,阿茶心中难受极了。 从前她不恨阮庭舟,因为崔氏虽恨极了他,可并不愿过多地提起他的事情,而她随崔氏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更是从未见过他,自然也就谈不上爱恨。 可这会儿,她心中却真切地生出了一丝恨意——既然当年已经选择了丢弃她,为何如今还要派人来打扰她与姥姥平静的生活? “你说,姓阮的为什么突然要接你回去呢……”崔氏的喃语让阿茶回了神。 “不管他想做什么,咱们都不理会便是了。”像小时候一样侧着脸将脑袋枕在崔氏的腿上,阿茶语气平静温柔,带着安抚之意,“自六岁那年,姥姥将我从阮府带走的那一刻起,我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我是永远不可能回去的,您莫要担心,阮庭舟也莫要妄想。” 崔氏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很快闪过。 阿茶突然有些不安:“姥姥?” 崔氏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话,她的眼底,渐渐浮现了一抹阿茶看不懂的湿意。 “……姥姥?您怎么了?”阿茶心中一慌,忙直起身子拉了拉她的手臂。 半晌,崔氏才哑着嗓子道:“可那婆子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你……你本是千金小姐,如何能一辈子待在这山野之地?况……你如今已经及笄,也该谈婚论嫁了,若是回了那府里头,兴许……兴许能……” “姥姥!”阿茶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忙急声打断了她,“我不会回去的,绝对不会!” 崔氏抖了抖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离开阮府已近十年,这些年里,阮庭舟眼中只有关氏与她的孩子,什么时候想起过娘这个原配,我这个嫡长女?如今突然说要接我回去,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的!您只瞧方才那三人的态度便能知道了,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哪里像是真心把我当主子看待呢?再者关氏强势跋扈,根本容不下我,否则当年姥姥也不会将我从阮府带走不是吗?姥姥,她是绝对不可能许我好姻缘的。与其回去看人脸色受人摆布,我宁愿永远做个山野村姑,还是……”阿茶垂眸,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还是姥姥嫌弃阿茶不够细心不够孝顺,不愿再见到阿茶了,所以要赶我走?” 崔氏心头一痛,伸手就将阿茶揽进了怀里:“胡说!姥姥的阿茶是这世上最乖最孝顺的孩子,姥姥便是舍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断然舍不得……” “姥姥不许胡说!”阿茶忙打断崔氏不吉利的话,而后将脑袋埋进她的怀里,依恋地蹭了蹭,“姥姥要长命百岁,一直一直陪着阿茶的。” 轻轻地抚摸着阿茶脸上凹凸不平的刀疤,崔氏喉咙动了动,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可是姥姥老了,终究无法陪你一辈子的……” 阮庭舟是她这辈子最恨的人,阮府也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再提及的地方,所以方才见到来人,她才会那么气那么恨,可…… 不知想起了什么,崔氏眼底突然惧意翻腾,然她不敢让阿茶看见,忙紧紧闭上了眼睛。 阿茶心头一揪,忙道:“那我不管,姥姥休想撇下我!若是没了姥姥,阿茶就会没饭吃,没衣裳穿,还会整日被人欺负……哎呀,太可怜了!” 知道她是故意作怪逗自己开心,崔氏强忍下心中的酸痛,半晌用力将怀里的小丫头搂紧:“……你这狡猾的小丫头!罢了……姥姥哪里忍心让我的宝贝阿茶受苦,看来我是真的要努力活到一百岁才行咯……” “一百岁哪里够,起码要一百二十岁!” “活那么久,岂不是要变成老妖怪了?”崔氏终于笑了出来。 *** 虽有阿茶在一旁撒娇卖痴哄她开心,然因想起了那些痛心的往事,崔氏的精神到底有些不济,阿茶不欲她再多想,便哄着她回屋睡觉了。 “那午饭……” 崔氏心头显然还惦记着凌珣等会儿要来家里吃午饭的事情,阿茶只得拍着胸脯保证自己马上去开火,绝不会亏待了人家,崔氏这才安心睡去。 一出屋阿茶就蔫了。 这下可好,不止要与那煞神一起吃饭,还得亲自下厨!不过……不说别的,就冲着他方才的出手相助,她也确实得表示一下感谢…… 算了,做人不可忘恩负义,横竖就一顿饭的功夫,撑一撑就过去了不是? 这么一想,阿茶也不纠结了,压下内心的惧意便快步朝墙角下的菜园子走去。 只是等到了菜园子,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凌珣的口味,不由懵了一下:“做点什么好呢?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话音刚落,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我不吃吃甜,其他都可以。” 阿茶吓得差点蹦起来,抬眼一看,却见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曲腿倚靠在墙头,一手挡着从自家墙头伸展过去的桃枝,一手提着她那装满了野菜的小竹篓。 “方才走得急,忘记把这个给你了,接着。” 粉嫩嫩的桃花衬得他冷锐的眉眼多了几分柔和,可阿茶一看到他的脸,还是下意识双腿发软想逃跑。只是想着人家刚帮过自己,不好做得太失礼,她到底还是强撑起笑容,在接住那竹篓的同时,应了一声:“谢谢凌……凌……” 凌珣挑眉:“嗯?” “凌,凌大哥……”这称呼太别扭了,阿茶其实更想叫他“好汉”,不过若是真的这么叫,怕是每次叫完之后,她都得忍不住再加上两个字:“饶命”! 想到这,她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姑娘生得极美,这会儿又侧着脸,不见疤痕,突然展颜一笑,竟宛如白雪消融,春花初绽,惊艳至极。 凌珣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凝滞,心头更是莫名地涌起了一股陌生而奇异的感觉。 然这感觉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小姑娘发现自己的失态之后,忙收起笑容,恢复成了方才那战战兢兢的拘谨模样。 不知为何突然竟有些不悦,凌珣微微拧眉道:“继续笑。” 第9章 第9章 阿茶一愣:“什,什么?” 凌珣顿了一下:“就方才那样,再笑一个我看看。” “……”阿茶呆滞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凌珣沉声:“快点。” 阿茶脸皮一抖,下意识牵起了僵硬的嘴角。 看着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凌珣:“……” “是,是这样吗?”见他半晌不说话,阿茶忍不住出声问道,她觉得自己的脸蛋要抽筋了。 “……太丑了。”凌珣移开了双眼,看着像是有些不忍直视的意思。 阿茶顿时就不开心了。姑娘家都是爱漂亮的,哪怕知道自己脸上有疤确实不好看,她也不想当面听到这样的大实话好吗!不过因是凌珣,小姑娘也不敢呛回去,只低着头瘪了瘪小嘴,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账。 凌珣突然又看了她一眼:“放松些,再笑一个。” “……”心中不愿极了,但到底不敢反抗,阿茶只得努了努嘴巴,动了动僵硬的腮帮子,重新又挤出了一个“笑”。 “……”凌珣沉默,半晌才放弃似的说道,“大娘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已经睡下了。”阿茶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到底还是鼓起勇气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凌珣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那,那我去做午饭了,一会儿那个……做好了,叫,叫你吧!”阿茶说完就拔腿欲溜,一惊一乍的像只警惕的猫儿。 凌珣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不悦,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额?还……还有什么事儿吗?”阿茶猛地顿住,半晌才提心吊胆地转头了头。这人该不会又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吧? “……”凌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淡淡道,“他们怕是不会轻易放弃,最近不要单独出门。” 阿茶愣了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他们”是谁。 这么多年来阮庭舟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突然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接她回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今日徐嬷嬷三人失败而归,他必然还会再派人来……这些她早就想到了,然突然听到凌珣这么说,还是感到十分惊讶,也有些别扭。 他这是在关心她? 小姑娘的眼神有点儿怪异,莫名地叫人不自在,凌珣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怎么?”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看,明朗如玉,磊落如石,可气质却宛如腊月的寒风,又冷又锐,带着沉沉的肃杀之气,再加上平日里一直没有过多表情,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乍一皱眉,瞧着甚是严厉骇人。 阿茶最顶不住他这样的表情了——压迫感太强,叫人心头直跳喘不上气儿。是以他话音刚落,她便忙抖着眼皮道:“没!凌……凌大哥说的很对,我记住了!” 凌珣这才眉头一松,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就喊一声。” 他真的是在关心自己!这人对她和姥姥倒真是不错…… 阿茶心中不由生出些感激之意,然到底还是怕他怕得厉害,便飞快地点了点头:“好,谢谢!那什么,我做饭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背上竹篓一溜烟朝厨房跑去了。 人看着不差,但太过凶煞,还是远着点最好!阿茶一边跑一边捂着胸口想。 *** 家里不富裕,然祖孙俩每日都在干活赚钱,倒也不那么困难,只是阿茶想存钱,所以平日里吃喝用度都比较节俭,不过今日有客人,还是个杀人跟切萝卜似的凶煞之客,阿茶咬咬牙,到底还是决定将前几日刚从河里抓来,准备养肥一点再宰的两条鱼给炖了。 又从自家菜园子里摘了些蔬菜瓜果,小姑娘纠结许久,还是拿起了小竹篮,准备再去村尾的凌屠户家割点肉来。 “割多少合适呢?一斤?两斤?他看着高高壮壮很会吃的样子,啧,一斤肯定不够,那……两斤?咿呀肉好贵的……”小姑娘一边反复数着手里的铜板儿,一边碎碎念着往院外走。 正攀在墙头找东西的青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心头又忍不住荡出了些笑意来。刚想说点什么,小姑娘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凌珣一顿,收回目光,又低头专心地找起了东西。 粉雾雾的桃花簇拥在枝头,迎风抖落阵阵幽香,凌珣伸手拨开那粉色枝桠,细细地翻找着,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色。 犹豫片刻,青年到底是一个借力翻身跃进了隔壁院子,再仔细一找,果真在树下的草堆里找到了自己丢失的东西——一个拇指般大小,质地并不是特别好的蝶型白玉坠。 那玉坠上头绑着一根有些老旧的红绳,看着并不值钱,却很有些年岁感,想来是长年戴在身上的老物了。 应该是先前递竹篓给小姑娘的时候不慎从衣襟里掉出来的,凌珣飞快地将它捡了起来,见它只是沾了泥,并未有任何破损,这才眉头一松。 只是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青年的神色又一下子变得冷冽,眼底隐隐流出些痛意来。 “阿茶?”好像是崔氏睡醒了,凌珣猛然回神,快速将那玉坠擦干净放回怀里,然后踏枝而上,翻过墙头回了自家院子。 听着隔壁的动静,想起那个名叫“阿茶”的古怪小姑娘,凌珣到底是松开了紧紧握着的双拳,眉间冷意稍稍褪去。又想着小丫头方才那满脸肉痛的样子,青年沉吟片刻,突然转身进屋,而后拿着弓箭出了门,快步朝山上走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村民,他们皆好奇地问他:“豆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想着那人年少时说过的梦想,他眉眼沉寂,目光绵长,淡声回道:“上山,打猎。” 从今往后,他只是一个活在山间的平凡猎户,再不复曾经。 *** 等阿茶拎着肉回家做好饭菜,已是约莫两刻钟之后。 看着这一桌子堪称丰富的菜肴,崔氏十分诧异。外孙女素日里就是个小钱袋子,节省得很,怎么今日却舍得大放血了? 面对她的疑问,阿茶只能干笑:“今日多亏了凌……大哥,咱们既然要表示感谢,自该大方些嘛……” 崔氏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心情也舒朗了许多。听了这话,虽心中还是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只欣慰地笑了起来:“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我们家阿茶丫头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好了,快去叫豆子过来吃饭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懂事”的小姑娘挤着笑容应了一声,然后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才出了门。 隔壁的院门虚掩着,并没有锁上,阿茶敲了一下它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阿茶又敲了一下那木门:“凌……大哥?你在吗?” 无人应答。 难道是在屋里没听见? 阿茶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看了看日头,又想着崔氏还在家中等候,小姑娘犹豫半晌,到底是硬着头皮往院子里走了几步,然后清了清嗓子,又大喊了一声:“凌大哥?你在里面吗!” “碰!” 回应她的是主屋里传出的一声巨响。 “啊!”阿茶吓得整个人往外跳了好几大步,下意识拔腿就欲跑,可没想刚转身就撞进了一个坚硬宽阔的胸膛里。 凌珣有些惊愕地看着一腿蹦进了自己怀里,还下意识摸了他一把的小姑娘:“你……” 一听到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就一个哆嗦反应了过来。 “对,对不起凌大哥!我我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还未说完,便看见了他衣角上的猩红血色,“啊——!” 见小姑娘竟突然尖叫一声跌坐在地,还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自己,凌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阿茶浑身发软,双腿直打颤,脑中不停地闪过那晚的场景,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血…… 他衣服上好多血! 那天晚上他杀了人之后,衣服上就是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 小丫头方才好像是低头看了哪里一眼才会有这么大反应的,凌珣想了想,半晌迟疑地问道:“你……怕野鸡?” 野……野鸡?! 阿茶猛地愣住,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睁开了一只眼睛。 高大如松的青年正提着两只被箭射穿的肥硕野鸡站在那,面色冷凝,似有不解,却并无骇人的杀意。 那她方才看到的那抹血色……是鸡血? 阿茶这才舒出一口气,可随即又有些尴尬,自己反应也太大了……好糗。 见她睁开了眼睛却还是愣愣的不出声,凌珣无奈道:“说话。” 阿茶眼皮一抖,忙将方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好汉饶命”咽了下去,坑坑巴巴地回道:“是,是的……我……打小就怕野,野鸡。” 才不是!她喜欢野鸡!很喜欢!因为它们很好吃还可以卖钱!可这会儿却是不能承认的,否则不一小心引起他的怀疑怎么办? 想到这,她忙又认真地补了一句:“一看到它们我就害怕,头晕!真的!” 凌珣看着她,半晌晃了晃手中的野鸡:“那这两只我只能自己留着了。” 阿茶一听就僵住了。 什么意思?听这话……这两只野鸡他本是准备送她的?!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只野鸡能卖不少钱啊……况这两只还这么肥! 眼睁睁地看着凌珣将那两只野鸡丢进了自家鸡棚,阿茶心头滴血,欲哭无泪,这谎说的,代价也太大了! “哦对了,凌……大哥,方才你屋里好像有动静……声音,很大!”说到这个,阿茶脸色又是一白,凌珣刚从外面回来,那方才屋里那声巨响是谁弄出来的?! 第10章 第10章 凌珣拧眉:“什么样的声音?” 阿茶咽了咽口水道:“像是……像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挺响的……啊还有!这个院门也是开着的,我一推它就开了……不,不会是遭贼了吧?!” 凌家位于村尾的山脚下,位置虽相对偏僻,可门前却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宽阔大路,照理来说,这青天白日的应该没人会这么大胆才是…… “门我没锁。”凌珣淡淡道。打猎不便带钥匙,他也没打算走远,所以就懒得锁了。 “那……”阿茶一愣,目光下意识朝那大门紧闭的屋子看去。 凌珣跟着看去,目光并无波澜,只是带了些冷意。 走上前打开房门一看,屋里没有人,可原本放在案桌旁的椅子却被搬到了柜子前,还侧翻在了地上,上头两个脚印,显然是有人踩在上头欲做什么,匆忙之下又将它踢倒了。再一看屋侧两扇大开着的窗户……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它们是关着的。 青年又走到窗前看了看,果真在窗外荒芜的菜地里看到了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这些脚印去往的方向是后院——那里有一扇据闻已经多年未打开过的后门。 心里大概有了数,凌珣顿了顿,而后面无表情地回屋扶起那椅子,转身出了门。 阿茶本想先走的,不过没敢,见他神色冷冽地出来,更不敢吱声了,虽心中好奇屋里是怎么回事,然到底只怯怯地挤出了一句:“那个,吃……吃饭了。” 凌珣看了她一眼,也没说别的,只“嗯”了一声。 阿茶转身就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 这顿午饭,阿茶吃得是一言难尽。凌珣倒是吃得一本满足,不仅将盘里的东西全部吃完了,还破天荒似的勾了一下嘴角,赞了一句“很好吃”。 然许是面容太过冷冽,阿茶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在冷笑,不过对于他后面那句夸奖,小姑娘还是十分受用的,听完不由眉头动了动,心里暗暗嘚瑟。 哼哼自然好吃,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崔氏一看就知道外孙女在想什么,不由摇着头笑出了声:“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不经夸,瞧瞧,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阿茶挑起的眉头一下子僵住了:“我,我才没有呢,姥姥不许瞎说!” 凌珣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笑意闪过:“既有真本事,骄傲些也无妨。” 这话听得阿茶挺开心,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要大难临头的不安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崔氏笑眯眯道:“好吃往后就常来,你一个人在家做饭也不方便,若是肚子饿了就尽管来这儿,管饱!” 阿茶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好艰难才忍住了大力摇头的冲动。 凌珣又想笑了,他本来没打算应下,可瞧着这样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的,张嘴就说了一个“好”字。 果然小丫头一听这话,顿时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凌珣忍不住又弯了一下唇。 *** 午饭过后,阿茶便将早上摘来的那一大篓子野菜收拾了一下,又特地做了几个邵月牙喜欢吃的菜干小肉饼,一起送去了邵家。 邵家就住在村头,院子修得很大很气派,瞧着与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府邸差不多,乍看之下与这朴素平凡的小山村有些格格不入,然这么多年了,阿茶倒是觉得很习惯也很亲切。 阿茶与月牙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往常将野菜送到厨房之后,小姑娘都会去她的院子呆上一会儿再走。然近日邵家来了几位远亲,据闻出身官宦人家,平日里吃穿用度十分讲究,规矩也极严,阿茶想了想,便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过去,而是先问了一下在邵家厨房里帮工的胖婶。 听她说月牙并未因早上的事情受邵夫人责罚,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虽还有点担心月牙身上的伤,但这会儿她正陪着那位裴小姐在院子里赏花,阿茶不好去打扰,便将那菜干小肉饼连同野菜一起托付给了胖婶,背着小竹篓先离开了。 刚出邵家大门,便看见了一辆缓缓停下的马车。 那是…… 阿茶高兴地跑过去打了个招呼:“朝阳哥哥?” “阿茶?”伴随着一个暗含惊喜的声音,马车帘子被飞快掀起,而后一位肤白如凝脂,五官极俊秀,气质斯文腼腆,就是有点……胖的少年一下子从车里钻了出来。 这便是邵月牙的哥哥邵朝阳了。邵家一共有三个孩子,邵朝阳最大,年十七,月牙第二,年十六,后头还有个邵星辰,是个刚满八岁的小豆丁。 “是我。朝阳哥哥放假了?”阿茶与邵家兄妹是一起长大的,虽邵朝阳很早便去了镇上的书院念书,每年只放假才能回来几回,然月牙时常会与阿茶说起这个哥哥,邵朝阳每次放假回来也都会和妹妹一起找阿茶玩,所以阿茶看到他还是觉得很亲切,并没有因长时间不见而感到生疏。 看着小姑娘弯弯的笑眼,听着她清脆灵动的声音,邵朝阳白嫩圆润如包子般的脸上猛地浮现一抹红晕,看起来健康又喜庆。 “嗯,这回可以在家呆一个月。”说到这个,少年忍不住傻笑了一下,一个月呢……每天都能看见她,真好! “那太好了,朝阳哥哥平日里念书辛苦,可得趁着这个月好好休息一下!”阿茶并没有注意到邵朝阳的不对,或者说,她就是注意到了也没有多想,因为邵朝阳打小就爱脸红,热一点会脸红,高兴一点会脸红,稍稍生气也会脸红……她都习惯了。 被心上人关心的感觉实在太好,邵朝阳觉得幸福极了,一双明亮的星眸眯成了一条线儿:“嗯嗯,我会的!” “那朝阳哥哥快进去吧,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家啦!”阿茶说完就转身欲走。 邵朝阳忙喊住了她:“等等!” 阿茶转头:“嗯?” 小姑娘侧着脸,不见疤痕的左脸白嫩如玉,大大的杏眸更是水亮逼人,少年的脸更红了:“那个……我不累,你不进来坐一会儿吗?” 阿茶眨眨眼:“不了,月牙姐姐正在招待客人呢,不好打扰,等明儿什么时候有空的我再来找你们玩吧!” 邵朝阳这才想起来父亲日前来信所言,顿时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长长的睫毛。不过他很快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对着阿茶招了招手:“既如此,现在先给你便是,来。” 阿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朝阳哥哥又给我带礼物了?” 邵朝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木盒,强装自然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并不值钱,就是给你们这些小姑娘玩个新鲜,月牙也有的,收下吧。” 这些年来,少年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和月牙星辰带些有趣但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阿茶也习惯了,所以这会儿并不扭捏,笑着接了过去:“谢谢朝阳哥哥!” 收礼物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小姑娘笑容满满,瞧得少年心头一阵乱跳,心中说不出的快活。 “朝阳表哥,你回来了?”突然一个清脆喜悦的声音打断了少年心头的遐思,邵朝阳抬头望去,却见一个陌生少女正亭亭地从门里走出。 “你是……” “表哥不记得我了?我是沁雅呀。”少女约莫十四岁左右,面容清秀,打扮富丽,眉眼之间带着一抹高傲,此刻一袭粉裳地立在那,便像是一朵怒放的桃花,鲜活俏丽。然她这会儿神色有些委屈,显然是因邵朝阳没有认出自己而感到失望了。 “额……”邵朝阳有点尴尬,他知道家中来了客人,然她到底是谁,他却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还好月牙及时出现,解救了自家憨厚耿直的哥哥。 “哥哥可还记得自己八岁的时候,险些被一个小丫头咬断手指头的事儿?”月牙坏笑着提醒了一声,也不等邵朝阳反应,便跑到阿茶身边去看她手里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快让我瞧瞧里头是什么!” 见月牙笑容明艳,精神很好,阿茶这才放了心,把手中的小木盒递了过去:“刚来没多久,胖婶告诉我你在忙,所以我便想着晚点再来找你,你呢?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没事吧?” “就一点小挠痕,已经抹了药,过两日就好了,放心吧!”伸手捏捏小姑娘软软的脸蛋,月牙嘻嘻一笑,飞快地打开了那小木盒。 一只眯着眼睛卷着尾巴,瞧着十分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猫蓦地闯入了阿茶的视线,小姑娘对这种可爱的玩意儿没有抵抗力,一下子便惊喜地叫了出来:“好可爱!” 月牙却并不爱这种小东西,将东西往阿茶手里一塞便转头看向邵朝阳:“哥,我的是什么呀?你上回说给我带条蛇的!” 邵朝阳被方才月牙的话震惊到了,这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再一看那名唤“沁雅”的贵气少女,顿时震惊道:“你……你是说,她,她就是当年那个总把鼻涕往我身上抹,还为了抢糕点吃差点把我手指头咬断的坏……咳,丫头?” 这话是脱口而出,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忙尴尬地看向那裴沁雅解释道:“额……我,我是说,真是女大十八变,我,我都认不出来表妹了……” 月牙忍不住凑到阿茶耳朵旁低笑了起来:“认得出来才奇怪呢!这丫头小时候就是个小疯子,性格孤僻又蛮横,一有不顺心就撒泼,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闹我哥,当年住在我家两个月,我哥差点被她逼疯了……” 阿茶完全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个高傲优雅的少女撒起泼来会是什么模样,只是月牙说的有趣,她到底忍不住跟着轻笑了一声。 可她才刚一笑,那少女的目光就猛地扫了过来。 第11章 第11章 “没关系,沁雅知道表哥的心意,不过人家都长大了,以后可不许再提啦!”少女娇娇地冲邵朝阳眨了眨眼,然后状似好奇地指了指阿茶,“表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她叫阿茶,”一对上阿茶的眼睛,邵朝阳白嫩的脸又隐隐红了起来,“家住村尾,与我还有你表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月牙也揽着阿茶的肩膀,豪气地拍了拍:“跟我亲妹妹没什么两样。” 见邵朝阳神情异样,目光专注,裴沁雅有一瞬间的僵硬,看向阿茶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带着敌意的打量,待看清小姑娘背上的小竹篓与脸上的刀疤时,那敌意才稍稍散去。 “原来是这样,阿茶姐姐好。”邵朝阳就在边上,裴沁雅虽心中不愿,然到底是牵着嘴角打了一声招呼。 阿茶倒没察觉什么,只觉得这小姑娘笑得不大真诚,然想到人家是官家小姐,性子高傲些也寻常,便就不觉得如何了,只笑着颔首道:“裴小姐好,叫我阿茶就行。” 裴沁雅没有再回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阿茶手中的小木盒,想着方才邵朝阳的话,心中又是一沉,见邵朝阳似又要开口与阿茶说什么,忙抿唇打断了他:“表哥一路风尘该累了吧?咱们快进屋吧!我哥哥这回也来了,得知表哥今日会回来,他一早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说是要认真地作幅画请表哥指点一下呢,还有还有,表哥,你曾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山上玩的……” 邵家虽只是商户,然邵老爷对念书一事看得极重,不仅早早就将邵朝阳送去了书院,还特地请了夫子回家给小儿子星辰开蒙,顺带教女儿月牙识字明礼。然月牙是个性子活泼坐不住的,邵老爷见她一个人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走神,便请了阿茶来陪她。 托了他们的福,阿茶如今虽说文采算不上有多好,但能读会写,也算颇有所得。 至于邵朝阳,他倒是个爱念书的,自小便立了志向要去考科举,可惜他在学问上没什么特别的天分,只能靠勤奋补拙。然他的书画却作的极好,曾意外受他们书院的院长,曾经的内阁大学士亲口夸赞,因此有了小小才名。 听了这话,邵朝阳便是心里再舍不得阿茶,也只能点了点头先进屋了。 阿茶也笑着告辞,只是刚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了方才托付给胖婶的菜干小肉饼,便转头对月牙说了一声:“月牙姐姐,我给你做了菜干小肉饼,方才与野菜一起放在厨房了,你早点去拿,不然凉了就不好吃啦。” 月牙是个嘴馋的,闻言眼睛一亮,忙凑过去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知道了,我们阿茶真乖!” 一旁的邵朝阳听到了,眼底也流出了惊喜来。 阿茶亲手做的饼子!等会儿一定要从妹妹那里骗几个过来! 少年喜滋滋地想。 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深的红晕与眼底怎么都挡不住的期盼之意,裴沁雅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安与恼意,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就将他往门里头推:“表哥!走啦!” 少女瞧着纤弱,力气却很大,邵朝阳一个踉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门上。 脑中遐思一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年少时的噩梦,少年捂着剧痛的脑门,白嫩的脸一下子绿了…… *** 翌日。 见外孙女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准备出门,崔氏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喊住了她:“阿茶,你等等!” 背着竹篓,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小姑娘飞快地转过了身:“姥姥,怎么了?” 看着她脸上未曾完全褪去的困意以及眼底的两片青黑,崔氏心疼地迎了上去:“你素来爱睡,每日姥姥不叫你你都起不来,怎么今日却自个儿起得这么早?” 阿茶干笑了一声,哪里敢说自己又梦到了隔壁那个煞神,是生生被吓醒的呢。 “许是昨晚吃多了,肚子有些撑,便醒的早了些……” 崔氏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点了点她的脑袋:“该!都叫你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了,偏不听,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这可不怪我,得怪姥姥做的菜太好吃了!”阿茶摇晃着脑袋,面上满是笑意,心中却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昨天中午面对着那样一张叫人倍感压力的冷脸,她根本没怎么吃,生生饿了一下午,晚上能不多吃点嘛! 崔氏不知道小姑娘内心的想法,闻言只笑着摇摇头:“就你这丫头嘴甜!好了,快去吧,早些回来也好。” 阿茶这才挥了挥手:“那我走啦!姥姥也别太辛苦,家里那些绣活,若是做累了就起来歇一会儿,横竖您手艺好,速度也快,不怕来不及交货。” “小管家婆,知道啦!”崔氏一边送阿茶出门一边笑道,“小心点啊,注意脚下。” “嗯嗯,姥姥快进屋吧!”阿茶说完就跨出了院门。 这会儿天还未完全亮,灰蒙蒙的苍穹之下,是生机勃勃的翠色大地,阿茶深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困意一下子褪去了不少,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就连那噩梦带来的森冷寒意,也仿佛融在了懒懒的晨风中。 想着这么早凌珣肯定还没起,今日上山不用再担心碰见他,阿茶心情就更好了,可哪想才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阿茶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双腿就要跑,可才堪堪跑出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道:“这么早?” 冷冽的嗓音轻敲在她心上,叫方才刚刚散去的寒意又一下子回来了。 阿茶僵着脸,心中一万个不敢置信——她都起这么早了还能与他碰上?! “早,早上空气好!哈……哈。”到底还是认命地停下脚步,转身打了个招呼,又想着以后的日子,小姑娘突然眼睛一转,鼓着勇气探问道,“那个,凌大哥怎么也这么早?” 凌珣看了她一眼:“早上空气好。” 阿茶:“……” 到底不死心,小姑娘又憋着气儿问道:“那……那凌大哥每日都起得这么早吗?我听姥姥说,你家中没,没有田地,那你往后……准备做什么呢?” “我会打猎。” 还是没有回答前面那个问题!阿茶纠结极了,偏生又不敢追问,只得讷讷地“哦”了一声,抖着腿快步往山上走去。 凌珣负手跟在她身后,看着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又不敢逃跑的可怜样子,不知为何,方才因梦到往事而沉闷压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还是摘野菜?”他侧头问她,清晨薄雾柔软了他的眉眼。 褪去冷厉的杀气之后,这人瞧着竟是眉目如画,格外俊朗。 阿茶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便是说不出的遗憾。 多么好看的脸呀,偏生却长在了这样一个性子冷漠凶煞的人身上,叫人看到他满心都只有害怕,根本无暇欣赏他的长相。 “嗯……”小姑娘胡乱应了一声,随即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一个能避开他的法子,“对了,凌大哥如果想打猎的话,可,可以去后面那座山!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山上猎物比较多……” 阿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说完之后回味了一下,自我感觉还挺满意,青年也果真如她所希望那样,点了点头:“好,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成功了!阿茶压着兴奋,心里不停地催促着:快走吧,快走吧! 然而…… 青年慢条斯理地扯过了她背上的小竹篓:“先摘野菜。” 阿茶:“……” 见小姑娘死死拽着小竹篓不放,凌珣淡淡的目光扫了过去:“嗯?” “我,我……”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你帮我!真的! 凌珣皱眉:“快点。” “……哦。” *** 蔫巴巴地提着满当当的竹篓下了山,想着自己又一不小心欠了凌珣一个人情,阿茶心中惆怅极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可这隔壁邻居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根本没法避开。还有,他为什么总是主动出手相助?明明瞧着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啊…… 不解地甩甩脑袋,阿茶飞快地往家跑去,这会儿还是清晨,不过太阳已经出来了,阿茶踏着暖暖的阳光,很快就到了家。 见她回来得这么早,崔氏十分惊讶。 阿茶很不想告诉她是凌珣帮的忙,可到底还是实话实说了。果然崔氏一听完就十分感怀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谢谢人家…… 阿茶抓了抓头,一时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崔氏琢磨了片刻,又突然问道:“对了,听说朝阳那孩子昨儿个回来了?” 第12章 第12章 “是呀,”阿茶正在整理着竹篓里的野菜,闻言手中的动作一停,“朝阳哥哥又给我带了小礼物,姥姥你说我这回得怎么谢他呢?” 每次收了邵朝阳的礼物之后,阿茶都会力所能及地准备些小东西作为回礼,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瓜果,有时候是自己手工做的东西……倒也不是客气,只是感谢他的心意。 “他又送你什么了?”崔氏见怪不怪,只笑着感慨道,“那孩子倒真是个有心的,每次都忘不了你的份儿,真真是拿你当亲妹子疼呢,你呀,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 “是只木雕的小猫儿!”一说到礼物阿茶就开心了起来,歪着脑袋比划道,“卷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很可爱!” 小姑娘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崔氏见她笑眼弯弯,一派满足,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涩意。 她的阿茶,本该拥有更多,过得更好的…… 然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想了想道:“那孩子喜欢吃甜食,不若做几块糖糕给他送去?” “上回送的就是糖糕呢。”阿茶摇摇头,托着下巴开始深思,“上上回是一篮子野枣,再上上回是……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双鞋子……” “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你不是闲着没事儿做了个布袋吗?我瞧那个就挺好的,可以改一改送给朝阳做书袋。” “这个好!不过上头还没有绣东西……”阿茶眼睛一亮,起身就往屋里跑去,“我这就去补几针!”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崔氏笑容一收,无声地叹了口气,饱含沧桑的眸子里,有哀愁的水光掠过。 *** 将那布袋稍稍一改变成了书袋,又在上头绣了几根青竹,阿茶这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邵朝阳喜欢清雅,不喜欢太过繁杂富丽的东西,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正准备起身出屋继续洗菜,待洗完菜一起给他送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崔氏的喊声:“阿茶,朝阳来了,快出来!” 阿茶一愣,而后拿起那书袋跑了出去。 果真就见那白胖的少年正憨笑着站在院门口与崔氏说话,身旁还跟着那名叫沁雅的粉衣少女。 “朝阳难得回来,姥姥去给你做豆渣饼吃,你们先玩着,很快就好啊!”崔氏笑着招呼了一声,不等邵朝阳回答便进了屋。 “崔姥姥,不用了!我……”邵朝阳话还未完,便因见着心上人而顿住了,“阿茶……早。” “早呀朝阳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想着邵朝阳素来喜欢惊喜,阿茶便负着手将那书袋藏在了身后。又见邵朝阳身旁的裴沁雅正面有不悦地看着自己,小姑娘不由有些纳闷,然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裴小姐早上好。” 她其实还想问问邵朝阳昨儿撞到的脑袋还疼不疼,那一下撞得不轻,她都觉得隐隐作痛呢,不过裴沁雅就站在一旁,她想了想,还是没好开口。 裴沁雅并未做声,只别过了头不看她,倒是邵朝阳忙往前走了两步,亮着晶灿灿的眸子道:“我娘叫我带表妹出来走走,正好路过你家,我便进来与大娘打个招呼……对了,你这会儿怎么在家?往常这个时候,不都应该在山上吗?” 脑中飞快地闪过凌珣那张冷脸,阿茶眼皮一抖,干笑着道:“今儿起得比较早,所以去得早,回来的也早。朝阳哥哥,月牙姐姐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月牙今日睡晚了,还没起呢。”邵朝阳满脸的开心藏都藏不住,他本只是按捺不住,随便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她竟真的在家……这种一大早就能看见心上人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连带着被母亲逼着带凶残表妹出来玩的郁闷感都消失了! 少年脸上的红晕一层层荡开,与一旁裴沁雅脸上的阴郁之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单独拉了表哥出来,他却转头就带她来了这小村姑家!裴沁雅绞着小手,心下气闷得不行,这股郁气在听到阿茶叫邵朝阳进屋坐坐,邵朝阳面露犹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表哥!你说带我去玩的!快走吧!”少女拉长了脸,拽住邵朝阳的袖子就将他用力往外拖。 邵朝阳想挣脱却又挣脱不得,白嫩的脸不由又绿了…… 少年一边不由自主地随着裴沁雅往外踉跄而行,一边不舍地看着阿茶:“阿茶,那……那我先走了,晚点再过来,你替我和崔姥姥说一声……” “嗯嗯!不过……”阿茶有点想笑,也有些同情,刚想把藏在身后的书袋拿出来给他,便见两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姑娘顿时笑容一绷,腿一抖就想跑,然到底理智还在,便只僵硬地笑了一下:“凌,凌大哥,你回来啦?” 邵朝阳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去,结果便见一个高壮冷锐的青年像一座山似的压了过来。 因他挡了路,裴沁雅也停了下来,邵朝阳忙趁机将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飞快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表哥!”裴沁雅恼羞地咬着唇,又伸过手来拽他。 “表妹稍等,稍等!”邵朝阳逃也似的跑到阿茶身边,郁闷得汗都要下来了,“阿茶,这位是……?” 说着指了指提着两只被箭穿透的肥兔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凌珣。 “这,这是凌大哥,隔壁大成叔的儿子,前些日子刚从外面回来的。”阿茶僵着笑回道,“凌……大哥,这位是朝阳哥哥,月牙的兄长。” 邵朝阳显然有些好奇,然也没多问,只憨笑着与凌珣打了个招呼:“凌大哥好,我是邵朝阳。” “你好。”凌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看着阿茶道,“兔子,怕吗?” 阿茶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凌珣已经将手中那两只兔子递了过来:“接着。” 虽方才就有所猜测,可他真这么做的时候阿茶还是愣住了,待回过神来便忙要拒绝:“不……” 虽然野兔肉肥好吃,卖的价钱比野鸡还高,她瞧着确实心动,可这是他辛苦猎来的,她怎么能平白无故要了来?无功不受禄呢。再说虽然非她所愿,可他这几日确实帮了自家不少忙,真要算起来,该是她送东西感谢他才是,哪里还能再接受他的好意! 可她才刚说出一个字,青年便不容拒绝地皱了眉:“快点。” 不过两个字,却重如泰山,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阿茶手一抖,生生将剩下的话憋在了嘴里。犹豫半晌,见青年脸色也来越不耐,小姑娘到底是咽了咽口水,妥协了。 罢了,等晚点让姥姥拿去还好了。 只是她刚伸出手,便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书袋呢。 忙将之塞进了邵朝阳手中,小姑娘顶着凌珣冷淡,裴沁雅惊怒,邵朝阳惊喜的目光坑坑巴巴道:“这,这是……那个,多谢朝阳哥哥给我带的小礼物,我,我很喜欢。然后这个书袋是,是我前些天空闲的时候做的,不知道合不合适,朝阳哥哥可不要嫌弃呀……” “怎么会!”邵朝阳飞快地接过那书袋紧紧抱在了怀里,白嫩的脸蛋一下子染上艳丽的红霞,叫人一看便知他心中的喜悦。 书袋并非贴身物品,没有荷包、手帕等物那么暧昧,家人朋友之间相送也是常有的,并不会叫人觉得如何,然少年眼底的情意实在太过明显,叫人忽略不得,凌珣这才正眼看了看邵朝阳。 微胖圆润,做书生打扮的少年,面容斯文,笑容腼腆,一瞧便知是个性子温柔软和,心底纯真善良之人。 他对小丫头有意思? 余光扫了他怀里的书袋一眼,青年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 身子虚胖无力,性子太过柔和,出身也不高,怕是护不住这丫头。 一旁的裴沁雅见此,再也忍不住了,沉着小脸便冷笑道:“这么寒酸的东西竟也送的出手?表哥寻常用的书袋可都是锦缎织成的,这样的一块破麻布,真要背到书院去,可不得被人嘲笑讥讽,你是故意想叫我表哥难堪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了,邵朝阳更是一下子绿了脸:“表妹,万万不可胡说!” 又见阿茶面色尴尬,少年心中焦急得不行,忙道,“阿茶,你,你别听她的,这书袋极好,我很喜欢!她,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书院里头是什么样的,我很多同窗也都用这样的书……” 话还未完,便被越发气恼的裴沁雅高声打断了:“我哥哥也去书院,我如何会不知?!表哥,我是为你好!这哪里是什么书袋,分明就是乡野村姑用来装东西的破布袋,这么粗糙,哪里配得上表哥!我……” “你!”邵朝阳急坏了,再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表妹!别说了!” “你……”裴沁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表哥竟为了一个乡下村姑凶我?!” “我,我没有凶你,只是你此话实在太过失礼,我……” 邵朝阳还想说什么,裴沁雅已经又气又恨地瞪了阿茶一眼,然后跺着脚用力地推了邵朝阳一把,转头跑了:“表哥讨厌,我再不要理你了!” 邵朝阳不设防,又一个踉跄脑袋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木门上…… 阿茶吓了一大跳:“朝阳哥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邵朝阳捂着剧痛的额头,脸色青红交加,又是尴尬又是窘迫,也有点担心。 裴沁雅的父亲是宜州通判,其本身虽只是个六品官,然背后的家族力量却不容小觑,邵家只是一介商户,得罪不起这样的人。况裴沁雅自小性子柜古怪,邵朝阳也有点担心她生气起来又要发疯,这万一出点什么事,不止是自家,怕是连阿茶也会被连累…… “朝阳哥哥快去找裴小姐吧,她是你们家的贵客,可不能出什么闪失。”阿茶本来有点生气,可这会儿又只剩下了对邵朝阳的同情与关心,“裴小姐出身高贵,看不上乡下之物也很正常,你放心,我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那……那我先去了,实在对不住,你千万莫要理会她的话,我素来最喜此类……”邵朝阳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下头,只是话还未完,手中的书袋便叫人一把扯走了,少年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凌大哥,你……” 青年神色冷然地将那布袋塞进怀里:“你既嫌弃,不若给我吧,我缺。” 第13章 第13章 邵朝阳愣住,而后一下子涨红了脸,急道:“我,我没有嫌弃!我很喜欢,是表妹她……” “她是你带来的。” 骤然变冷的目光叫少年心头猛地一颤,一时哑然。然此物是心上人所赠,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是以心中虽莫名害怕,然邵朝阳顿了半晌,到底是鼓起了勇气道:“我……我并不知表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凌大哥说的对,她是我表妹,又是我带来的,莫名做出失礼之事,我确实有责任,所以,所以我会替她向阿茶道歉!只是还望凌大哥能将这书袋还我,此乃阿茶的心意,若,若凌大哥缺书袋,我可以另外送你一个,只这个,却是万万不能相让的……” 阿茶也被凌珣方才的动作惊呆了,这会儿听了邵朝阳一番话才堪堪回过神来。 邵朝阳一直是个很温柔很知礼的人,对旁人——不论是谁的心意都看得很重,哪怕再丑再不好看,只要是出于真心实意,他从不会轻易糟蹋轻贱。因此阿茶并没有察觉出他这话里的其他意思,只忙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朝阳哥哥言重了,咱们自小一起长大,哪里需要这般生疏!方才的事儿我当真没有放在心上,你放心吧!至于这,这书袋……” 阿茶顿了一下,到底是硬着头皮看向了凌珣,“凌大哥若是缺,缺书袋,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可好?这个……还,还是……” 凌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突然将那书袋丢还给邵朝阳,又将那两只兔子往她手中一塞,什么话都没说就转头走了。 阿茶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时忐忑极了,他……是不是生气了?! 心上人送的礼物失而复得,邵朝阳猛地松了口气,又开心了起来,宝贝似的抱着那书袋便道:“方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阿茶,待我处理完表妹的事情再来好好与你赔罪……” 阿茶回神,忙道:“朝阳哥哥!你怎么还当真了?凌大哥就,就是性子直了些,并非故意叫你尴尬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自然不会,”邵朝阳摇头,脸上一片真挚,并不见一丝恼怒或是不悦,“我很高兴有人护着你。” 阿茶顿了顿,半晌才松了口气似的笑道:“嗯!那朝阳哥哥快去找裴小姐吧,一会儿她跑远了你该追不上了。” 一想到裴沁雅,少年的脑门就剧烈地痛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好,那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目送邵朝阳离去之后,阿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兔子,又伸长脖子看了看隔壁紧紧关上了的大门。 从相识至今,凌珣虽总是冷着一张脸,可确实一直很护着她们祖孙俩。若是……若是那晚没有看见他杀人的一幕就好了。 心头不知怎么地掠过这样一个想法,阿茶叹了口气,满脸纠结地拎着那两只兔子进了院子。 刚进门,便见崔氏端着一盘豆渣饼出了屋。 “咦?那两个孩子人呢?怎么走了?” 阿茶回神:“啊,朝阳哥哥有点事儿先走了,这豆渣饼……晚些时候我再给他和月牙姐姐送去吧。” 许是年纪大了,崔氏越来越喜欢热闹的场面,闻言不由有些失望,然看到阿茶手中的兔子,注意力便一下被转移了:“哎哟好肥的兔子,哪儿来的?” 阿茶顿了一下,指了指隔壁墙头:“方才凌大哥送来的,我不愿收,可他硬要给,所以……姥姥等会儿给他送回去吧?” “好好好,咱们可不能老占豆子那孩子的便宜!”崔氏忙点头,伸手接过阿茶手中的肥兔子便往外走去,“姥姥这就拿去还给他,正好也给他送点豆渣饼过去!当年啊,豆子最喜欢姥姥做的豆渣饼了……”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 *** 最后凌珣还是没有收回那两只野兔,不过崔氏死活不肯收,青年招架不住,便退了一步,只说自己不会做兔肉,请崔氏帮忙烧一下。 崔氏这才应了下来。 自然,这日晚上青年又是在隔壁吃的晚饭。 阿茶依然没吃多少东西,然这回她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吃完就逃了,反而磨磨蹭蹭地等到凌珣吃完,崔氏出去收拾碗筷之后,鼓起勇气主动开了口。 “凌大哥,先前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在帮我,谢谢。”小姑娘心里慌得直打鼓,可想着先前凌珣的举动,到底是强忍着逃跑的冲动道了声谢。 她虽怕他,可并非不知好歹的人,该道谢的谢自然要道,该还的情也一定得还,这是原则。 凌珣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茶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半晌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凌大哥生,生气了?” 凌珣这才开了口:“我看着气量很小?” 阿茶心头一颤,忙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凌大哥一看便是肚能撑船之人!” 小姑娘脸上不自知地染上了一抹谄媚,瞧着有些滑稽,凌珣忍不住又生出了些笑意,可他依然没有表现出来,只面无表情道:“那为什么怕我生气?” 阿茶委屈了,因为你一直冷着脸,一副“大爷很不爽想砍人”的样子呀! “我……对了,凌大哥喜欢什么颜色?” 小姑娘答不上来便狡黠地移了话题,凌珣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也不为难她,只道:“暗色的都可以。不过,书袋我用不到,做个挂腰上的小褡裢就好,打猎的时候放东西用。” 阿茶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不由愣了一下,然很快反应了过来,忙点头道:“那凌大哥喜欢什么图案?” “随便。” “……好。”随便的话……难道绣朵大花也行? 一想到凌珣身上挂着两朵大红花的样子,阿茶心中便不由惧意一顿,涌上了阵阵笑意。小姑娘不大能憋,撑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凌珣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许作怪,不然重做。” 阿茶嘴角一僵,忙摇了摇头,干巴巴道:“不会不会……” 她才没有那个胆儿在老虎头上拔毛呢,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不过,好歹找到机会为他做点什么了,阿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人情这东西呀,攒的越多越难还,还是早些清了的好。 如此方可两不相欠,往后离得远远的不是? *** 虽说要晚些再来找阿茶,可接下来好几天邵朝阳都没有再来过崔家,便是阿茶每日照常送野菜去邵家,也一次都没有碰见他。 据邵月牙说,他是被裴沁雅、裴舒学两兄妹缠死了,每日不是被裴舒学拖着作画,便是被裴沁雅缠着陪她玩闹,根本无暇脱身。尤其是裴沁雅,那更是邵朝阳走一步都要跟一步,稍一看不见人便四处逮人的。而且她还掐死了阿茶来邵家的时间,阻断了邵朝阳见到阿茶的任何可能,叫邵朝阳欲哭无泪,一张素来嫩白红润的脸每日都绿得不行。 据闻为了能撇开那两兄妹,素来老实的他连装病尿遁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只可惜家中有个逼着他好好待客的邵夫人在,少年至今未挣扎成功…… 阿茶对此深表同情,可也帮不上什么忙,得知朝阳还因着那日的事情心有歉意,便忙请月牙传话宽慰他,总算叫心思敏感细腻的少年彻底放下了此事,专心地同噩梦般的表兄妹抗争去了。 “我说那孩子最近怎么不上门了,原来竟是这样,真是为难他了……” “可不是么,唔……月牙姐姐说朝阳哥哥近来被折磨满头……满头包呢,嗝!” “真是可怜!不过这也没法子,到底是贵客,不好怠慢。好了好了,我得赶紧出门先把这些衣裳洗了,你好好吃早饭啊……” 又是一日清晨,祖孙俩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崔氏便端着装满了衣裳的木盆朝外走去。 只是她才刚走到门口,便见外孙女咬着小半个馍馍从屋里冲了出来。 “好好吃饭,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做什么?” 飞快地将那半个馍馍塞进嘴里,又一把将崔氏怀里的木盆抢了过去,小姑娘鼓着腮帮子一动一动地说道:“衣胡,窝洗……” “咽下去再说,别不小心呛到了。”崔氏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欲将那木盆接回来,“还我,你在家好好整理你的野菜去!” “那个不,不着急呀……”终于咽下了口中的东西,阿茶端着那木盆绕过崔氏就往外跑,“中午再整理便是,现在还早呢!我好久没去河边玩了,姥姥就让我去吧!” 以往阿茶都要花一个早上的时间摘野菜,午时左右才能回家,可自打凌珣来了之后,她几乎每日不到巳时便能下山——因为他现在每天早上都会上山打猎,两人常能在山上遇到,而只要一遇到,那冷面青年总是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抢过她的小竹篓,寡言利落地帮她摘满野菜,然后才放她离开。 阿茶对此非常不安,若非答应了午后一定会将野菜整理好送到邵家去,她真想下午再上山。她自然也想过婉拒他的好意,然青年素来强硬,根本不容她张嘴,好几次她话都到嘴边了,被他冷冷一瞪便又咽了回去。 他还常常打些猎物丢给她或是崔氏,同样半分都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小姑娘心下憋屈极了,可也只能生受着这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好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两不相欠远离他的日子越来越远…… 崔氏对此也十分不好意思,便总叫他来自家吃饭,阿茶虽然无奈,却也没辙,至少这样可以稍微还他一些情不是?遂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只是每每见到凌珣,总还是怕得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许是日渐习惯了,她近来不怎么做那可怕的噩梦了。 正这么想着,崔氏说话了:“姥姥知道你是怕我累着……真是傻孩子,好啦,你去吧,只是这天儿水还凉着呢,可得小心些,嗯?” 阿茶笑着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阿茶,洗衣服去呀?”刚走出几步便遇见牛大娘冲她打招呼,阿茶笑着点点头,刚欲回应,却见牛大娘突然面色一变,大声惊叫道,“小心后面!” 路上其他人也纷纷惊呼道:“阿茶小心!快躲开!” 阿茶一愣,下意识回过了头。 凶光闪烁的眼睛,散发着腥臭味的血盆大口……竟是朱癞子家那只站起来一人高,曾险些咬死人的大黑狗! 第14章 第14章 那大黑狗不知为何竟是直直地冲她扑咬而来,阿茶顿时骇得脸色煞白,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想跑,可才刚跑出几步它已近在眼前,慌乱之中,小姑娘将手中的木盆用力地砸了过去…… 衣服散落一地,木盆更是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可那大黑狗却只甩了甩被砸到的脑袋,行动上并未有所迟缓。 眼看那尖利的牙齿就要咬上她的大腿了!甚至,她都已经感觉到了它呼出的腥臭热气……阿茶吓得面无人色,拼尽全力往后跑,同时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天!”众人吓得捂眼不敢再看,朱癞子家的大黑狗凶得跟狼似的,曾生生咬断过成年大汉的腿,因此他们虽有救人之心,一时却也根本不敢轻易上前。 倒是曾受过崔氏大恩的牛大娘见此着急得不行,抢过一旁村人手里的锄头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阿茶别怕!大娘来救——” 她的话还未完,阿茶便见横空飞来一只大长腿,一脚将那大黑狗踹飞了出去。 对,没错,飞。 呆滞地看着那被一脚踹出两三丈远,重重砸在了路边大石头上,满脑袋是血再也站不起来的大黑狗,阿茶双腿一软,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放狗咬人的那个孩子。 “抢我家房子还踢大宝的黑子!你这个坏蛋!我要打死你——!” 见儿子凌铁柱竟从朱癞子的儿子朱大宝那里借来了这大黑狗咬人,还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抱住凌珣撒泼,一旁正好路过的凌二成顿时骇得脸色大变,丢下手中的农具就飞奔了过来:“铁柱!快,快下来!” 要是这小王八蛋也跟踢狗似的给铁柱来上一脚……他和刘氏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可不能出事啊! 凌二成心惊肉跳,又见凌珣面色冷厉,气势骇人,忙哆哆嗦嗦道:“大,大侄子,你堂弟不懂事,你可别跟他计较……” 凌珣没理他,只低头盯着那满脸愤怒,正抓着他的袖子又扯又踢的凌铁柱冷冷地问道:“为什么放狗咬人?” “她害我娘摔伤了腿!我要这个丑八怪赔我娘的腿,我要给我娘报仇!” 阿茶方才被吓坏了,听了这话才浑身一颤稍稍回过了神。 她害刘氏摔伤了腿?! 抖着手擦去不由自主滚出来的眼泪,小姑娘惊魂未定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铁柱:“你,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你娘伤了腿了?!” “就是那天唔唔唔——”凌铁柱话还未完,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没事没事,这,这死孩子瞎说的!绝对没有那样的事儿!我婆娘的腿是她自个儿摔的,和你没有关系!这,这就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呢……”凌二成这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放狗咬阿茶,心虚惊恼之下忙捂紧了儿子的嘴巴不让他再吭声,同时抱着他的腰就将他往后扯,“铁柱,快放开你堂哥!” 凭白无故失去了凌家大院子,凌二成夫妇心里自然是极不甘心的,可凌珣手中握有地契,他们一时别无他法,只得生生忍下,想着往后再寻机将那地契弄回来。然凌珣刚回来,他们还没摸透他的作息情况,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暗中寻找时机。 那天早上,刘氏意外听到村人说凌珣上山打猎去了,心中便觉得机会来了——山上树木茂盛,地形复杂,容易丢东西,凌珣必不会将地契随身携带。再者,打猎是个需要时间的活儿,他既然上了山,必然没法太快回来,如此她不就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去偷那地契了吗? 当时凌二成正在田里干活,刘氏想着时间匆忙便自己一个人去了,横竖凌家大院他们夫妇住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不用怕会无从下手。 大院的钥匙虽还给了凌珣,可凌家后院那扇多年未开过的后门钥匙却被刘氏偷偷藏起来了,因此她很顺利地进了凌家。只是刘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刚进去一会儿,隔壁那个死丫头就来了。 彼时她正踮着脚站在椅子上翻箱柜,阿茶那一声响亮的“凌大哥”吓得她一个激灵滑了脚,于是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侧摔在了地上…… 刘氏因此伤了腿,在家躺了好几日。 地契没偷到还把自个儿腿摔伤了,多憋屈呢?刘氏心下恼怒,又想着从前崔氏总帮着凌珣与她作对,不由更恨了,于是她便教唆儿子凌铁柱去欺负阿茶帮自己出出气。 凌二成以为她说的出气就是丢丢石头扔扔虫子之类的恶作剧,哪想儿子却去朱大宝那里借了这大黑狗来咬人! 朱大宝是村里的小霸王,凌铁柱总跟着他玩,也常喂东西给这大黑狗吃,因此能唤动它咬人,只是他却不知,这狗不是寻常的狗,一个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这蠢婆娘!崔氏祖孙身后是邵家和里正!若真的伤到她们,自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凌二成气得不行,又一看不远处那只浑身抽搐不停流血的大黑狗,心中越发惊怕,更不敢让凌铁柱说出那日的事情了。 可哪想这凌铁柱却倔得紧,竟是死活不肯放手。 终于…… “刺啦”一声,袖子破了。 凌珣顿时目如寒冰。 所有人都浑身一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可青年什么都没有再做,只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卷起了那只破碎的袖子。许是为了美观,他连同里衣的袖子一起卷了起来,可…… 看着他手臂上裸.露出来的那几道狰狞可怕的刀疤,人群中突然有人惊恐地低呼道:“俺,俺以前逃荒的时候遇见过土匪,他们,他们很多人都是这样……身上有刀疤,样子很可怕,力,力气也很大!” 土……土匪?! 阿茶愣了愣,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什么是土匪,邵家那位夫子给她和月牙上课的时候讲过——那是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人,他们所到之处,必然…… 血流成河,宛如人间炼狱。 *** “哎哟太可怕了!我说他平日里怎么瞧着那么吓人!我,我这一看他双腿总是发抖,如今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煞气呀!” “回来都那么多天了,也不见他去亲戚家走动啥的,整日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也不爱理人,确实有些古怪……” “那,那咱们要不要去告诉里正?万一他……” 一句关于“土匪”的猜测在围观的村人中激起了千层浪,更有甚者竟怕得转身就跑。不过这话到底没有证据,也有理智的村人出言反驳:“没影的事儿大伙儿不要瞎猜,没的影响人家豆子的名声!不过是力气大了些,这能说明什么?” “就,就是!能闭上你们的臭嘴消停点么?”牛大娘虽也被凌珣方才那一脚给骇到了,可回过神之后,还是拍着胸口斥了那些人一句。 被斥的人觉得很冤枉:“可,可你们看那狗!一脚,就一脚呀!竟直接把这么大的狗给踢飞了!这,这能是寻常人么……” 有人听了这话忙上去探了探那狗的鼻息:“这狗……唉哟这狗死了!真的死了!” “死了?我看看……完了完了,这狗可是朱癞子家的宝贝!如今就这么死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呀是呀,朱癞子为人强横,又有个在镇上大户人家做妾的姐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众人的话题又一下子从“土匪”转移到了朱癞子一家上。 凌珣没理会他们,只转身看向了阿茶:“没事?” 虽叫方才那句“土匪”吓得不轻,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宛如一座山似的挡在她身前的青年,阿茶咚咚直响的心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虽凶煞,可相识至今一直护着她。 阿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因此纵然心里惧意未减,却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接连受到惊吓,小姑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我……我没事,谢谢凌大哥。” 说着,便双手撑着地欲站起来,只是这会儿她的四肢虚软无力,还隐隐有些发抖…… 凌珣看了她一眼,突然弯下腰,拉住她的手臂扶住她的腰便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阿茶顿时浑身僵硬,好半晌才抖着唇飞快地往后蹦了两步,退出了他的怀抱:“凌大哥!我我我我自己可以!谢……谢谢。” 小姑娘嘴唇惨白,满脸惊慌,瞧着十分可怜,青年顿了顿,又弯腰将那木盆和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捡了起来,这才道:“走吧,回家。” 阿茶还没说话,便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声:“铁柱?铁柱!你把我家黑子带哪儿去了?铁柱?” “这声音……哎哟是朱癞子家的小霸王寻来了!” 这狗是朱家的宝贝,值不少钱,若是因此被他们赖上……凌二成心中一慌,抱着凌铁柱就起身欲跑,可凌铁柱还在哭闹不停,这么一耽搁,朱大宝已经跑来了。 朱大宝约莫十一二岁,生得高高壮壮,一见到地上那满脑袋血的黑狗他就傻住了,半晌才“嗷”地一声尖叫着冲了过来:“黑子——!” 凌二成见此也顾不得其他了,忙掐了凌铁柱一把,低声说道:“快告诉大宝是谁弄死了黑子,快!” 凌铁柱疼得一激灵,张大嘴巴就指着凌珣嚎道:“大宝哥,是他踢死了黑子!就是他!你快打死他!快叫他赔!” 第15章 第15章 朱大宝一听顿时捏着拳头朝凌珣冲了过来:“杀了我的黑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只是还没冲到凌珣面前,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别过去别过去!大宝听话,你打不过他的!” 凌珣方才那一脚给大家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纵然知道他是在救人,这会儿也没人敢轻易靠近他。朱大宝虽说常在村里横行霸道,可到底只是个孩子,众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冲过去“找死”。 凌珣没理会那边的动静,只冷冷地看了凌二成一眼,可他还没开口,一旁回过神来的阿茶已经怒了:“若不是你故意叫了这大黑狗来咬我,凌大哥能为了救我而出手吗?!这狗既是你同朱大宝借来的,如今出了事,自该你来赔!还有,你爹方才也说了,你娘的脚伤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可你放狗咬我却是事实,若是今日没有凌大哥在,我一定不死也残,那你便是谋害人命,要坐大牢的!凌大哥救了我也救了你,你不感激便罢了,竟还倒打一耙?!” 凌珣是为了救她才摊上这麻烦的,阿茶纵然心里惧他,却也绝对不会叫人赖了他去。 凌珣扭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小丫头胆儿小不经吓,没想性子却并不懦弱,这插着小腰竖着柳眉的模样……看着倒比一脸假笑躲着他时的样子顺眼多了。 一听到“谋害人命,坐大牢”等字眼,纯朴的村人们皆不由神色一肃,面露畏惧。再一想阿茶的身世以及前些天县令府来人,说要接她回去的事情,大家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可不就是,方才多险呐!若不是豆子及时赶来,怕是真要出事的!二成啊,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豆子,不然你家铁柱就闯大祸啦!” “按理来说,确实是谁借的东西找谁赔,这狗既是铁柱拉来的,那自然便该是你家的责任,我看你还是赶紧上门同朱癞子道歉去吧!” “是呀是呀,说不准你主动上门,朱癞子会叫你少赔一点的!”牛大娘更是幸灾乐道。 阿茶方才的话看起来是对着凌铁柱说的,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其实是说给凌二成听的。凌铁柱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又与阿茶素无往来,若无大人的教唆,何至于放狗咬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叫心中本就惊惧的凌二成脸色更加难看了,可他到底心思不浅,扭过头便重重一巴掌打在了凌铁柱脸上:“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净爱跟人开些没轻没重的玩笑,这下可闯祸了吧,啊?!你说你万一真的伤着了人怎么办?气死老子了!哭!哭个屁哭,还不赶紧跟你阿茶姐姐道歉……” “玩笑?哟!二成你也太会大事化小了,今天这事儿要是玩笑,那还有什么事儿能是认真的呀?咱们大伙儿方才可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你家铁柱是真心要叫这狗咬死阿茶的!若非豆子来得快,这会儿早都出大事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牛大娘翻着白眼打断了,“我看你还是别在这里乱搅混水了,赶紧回家找铁柱娘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吧,朱家可不是好惹的!还有还有,你这儿子也该好好管教了,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歹毒,往后谁还敢接近他呀!” 阿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眼珠子一转,低头抹着眼泪哭了起来:“二成叔我知道你心疼儿子,可也不能这样颠倒黑白呀!是不是我方才真的被这狗咬死了,你也要用一句‘玩笑’带过?铁柱已经十岁,说小也不小了,且平日里也素来激灵,不是个傻的,哪里会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还是说,还是说,你们就是瞧我与姥姥孤婆寡孙的看着好欺负,所以才连人命关天的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呜呜呜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儿,可你们却不分由说便想要我的性命……我,我这就去找里正大人给我做主,实在不行,咱们,咱们县衙里见!” 小姑娘是真的在抹泪,眼睛都红了,泪珠儿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掉,若非方才看到了她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凌珣也险些要以为她是真的气哭了。 狡猾的小丫头,演技倒是不错。 还有这口才……认识这么久,他竟不知她还有一副伶牙俐齿。 心头又涌上阵阵莫名的笑意,凌珣看着她,半晌突然扭头看向一下子涨红了脸,还欲狡辩的凌二成:“铁柱纵狗伤人是事实,二叔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赔礼道歉吧。否则若真闹到里正甚至是县官那里,怕是更难收场。” 说完,又低头对犹在抹泪的小姑娘道,“我想二叔不会叫你失望的,现在我先送你回家,若二叔今天日落之前还不上门道歉,你再去找里正可好?” 阿茶顿时愣住,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对上了一双似有笑意浅浅的眼睛。 许是自己眼底的泪水模糊了他眼中的冷锐,此刻这人的眸子看起来竟像是幽深静谧,漾着点点星辰的夜空,漂亮得不可思议……小姑娘心头颤了颤,莫名有些发慌。 他竟能看出来她是在演戏?还有这话……看似是在为凌二成说情,实则是堵死了他的全部退路,叫他无法再狡辩。他……在配合她? “到底是街坊邻里,铁柱又是我堂弟,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们一个机会?”青年一本正经地坑着自家二叔,阿茶回过神,惊愕之余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般促狭? “凌二成两口子从前对他那么坏,他竟也不记恨,这会儿还出言为他们求情……多好的孩子呀!” “到底是一家人,这孩子还是念情的……” 众人见此十分感动,对凌珣的印象一下子又好了不少,只凌二成气得胸口发痛,惊怒交加地瞪着唱起了双簧的两人,抖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肚子里还有很多可以模糊重点的狡辩之词,可细细一想,却全部被凌珣这番话给堵死了。偏他还不能发作,否则就是不识好人心! 凌二成这下是真的慌了,然到底不甘心就此认下这桩祸事,想了想,又朝阿茶看去,只是还没开口,阿茶便抖着肩膀点了点头,哭着说道:“凌大哥救了我,我,我听你的便是……可,可他若是给不出合理的说法,我一定要去里正那里求个公道的!” 凌铁柱无缘无故放狗咬她,叫她险些受伤甚至丧命,这绝非小事。若她真的让凌二成就这样将此事打哈哈翻过去,连个说法也没要回来,往后必然人人都会认为她们祖孙可欺。家中无男人,她们原就过得比旁人要艰辛,若自己不强硬一些,这日子根本没法过——纵然有邵家和里正在背后撑着,可他们到底是外人,都各自有自己的家事,如何能时时刻刻扶着她们祖孙呢? 就好比今日这事,事后邵家和里正一定会护着她,可若没有凌珣,她这会儿已经是个废人或是死人了,到时候,便是讨了公道回来又有何用? 再者,这事儿还关系到朱家,若处理不好怕还要连累凌珣的。毕竟不管怎么说,那狗确实是凌珣踢死的,若真叫凌二成将此事当做“小孩子不懂事开的一个玩笑”糊弄过去,那凌珣的救人之举便也就变了味儿,届时凌二成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将这狗的责任推到凌珣身上。 他救了她,她绝不能叫他吃亏。 所以小姑娘一说完,完全没有再给凌二成开口的机会,就飞快地转身跟着凌珣走了。 娇小的背影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不阿茶你听我说……”凌二成大惊,放下凌铁柱就追了上来。 凌珣转头看了他一眼。 沉沉的杀气迎面扑来,压得他一时连气儿都喘不匀了,凌二成惊骇地僵在了原地,又想到方才不知是谁说的那个关于“土匪”的猜测,顿时再不敢动弹了。 “哎哟瞧瞧这可怜的小样子……怪叫人心酸的!” “可不是,这孩子素来性子软好说话,这回怕是真的吓坏了……” “这么大的狗呢,换做咱们都得吓趴下,何况她一个小姑娘?我说二成你还是赶紧上门道歉吧,这事儿确实是你家铁柱太过分了!” 众人见此对他们父子的指责声更大了,还有那朱大宝也从旁人那里听来了事情的经过,这会儿闹着要来打凌铁柱…… 凌二成老脸铁青,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过去。 *** “凌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必,必将永世不敢忘。”终于到家了,小姑娘伸手接过青年递来的木盆,吸着红红的鼻子,十分认真地说道。 凌珣看着她,没有说话。 阿茶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应,做戏要做足,她方才生生哭了一路,这会儿喉咙发干,身子发软,很想快些进屋休息。 积累了一路的笑意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凌珣突然低头凑近她,猛地弯了弯唇角:“怎么做到的?” 第16章 第16章 什,什么怎么做到的? 阿茶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为何能假哭这么久。 小姑娘顿时脸一红,指了指大腿:“……掐,掐一掐,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 凌珣:“……”一时竟不知该说她聪明好还是笨好。 “对,对了凌大哥,”想到正事儿,阿茶一下子拧起了秀眉,“那狗到底是死在你脚下,朱家那边怕是……” 虽嘴上说谁借的东西谁赔,可那只是为了阻止凌二成将整个锅甩给凌珣,阿茶心里其实很明白,狗到底是死在凌珣脚下,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担起一部分责任。 “这事你不用管,我有数。”凌珣看了她一眼。 “可是……” 阿茶想提醒他小心凌二成为了甩锅而出阴招,也想说这事儿因她而起,这部分责任应该她来担,可青年并不给她多说的机会:“行了,进去吧。” “……哦。”不敢违逆他的意思,阿茶犹豫片刻,到底是嚅嗫着应了一声。 又是这种莫名而至的畏惧。 方才还不错的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快,青年顿了顿,突然道:“怕我?” 他的声音沉沉的,似是有些不悦,阿茶心下一跳,忙否认道:“怎,怎么会?我怎么会害怕凌大哥呢!你一直护着我与姥姥,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 凌珣看着她,半晌才道:“感激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所以我才好奇为什么。” 这,这是起了疑心? 阿茶一下子僵住,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真相是绝对不能说的,可说谎他又显然不信……怎么办?! 凌珣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你……我,我不是说过么……凌大哥生得威,威严,也不爱笑,所以……”小姑娘憋了好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纵然知道他不会信,可实话不能说,她只能硬着头皮装傻。 至于他会不会生气……阿茶双腿发软,不敢往下想。 好在就在这时,院门突然打开了。 “阿茶?你怎么还拿着衣裳在这儿?咦,豆子也在呀,今儿这么早就下山了?” 是崔氏! “姥,姥姥!”阿茶忙逃也似的缩到她身后。 崔氏觉得奇怪,正想问,却见凌珣眯着眼睛回道:“嗯,没什么收获便早些回来休息。” “是该好好休息,天天上山太辛苦了。横竖前些天打了不少东西,够吃好多天了,便是多休息几日也不碍事儿。” “大娘说的是。”凌珣看了崔氏身后缩着脑袋不敢看自己的小姑娘一眼,没有再为难她,只道,“那我便先回家了。” 阿茶一听这话便猛地松了口气。 崔氏却是忙道:“这就回家了?你家中又没人,不妨进来坐会儿,大娘给你做好吃的呀!” 阿茶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凌珣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了,等会儿还有些事要办,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机会。” 阿茶听在耳中,一颗小心肝生生抖成了筛子。 *** 凌二成一家是午饭过后上门的。 夫妇俩带着凌铁柱,提着一篮子鸡蛋和一大块肉一路招摇,然后在阿茶家门口声泪俱下地开了场。 “老子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叫你顽皮!叫你惹祸!啊!我告诉你,人家阿茶今天要是不肯原谅你,老子就一直揍!揍死你为止!”凌二成一边骂一边动手,凌铁柱一边躲一边哭,父子俩一个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涕泪糊了一脸,瞧着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还有刘氏也抱着受伤的腿坐在地上直哭,瞧她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的样子,竟不像是装的。 “阿茶啊,好姑娘,你就看在铁柱年纪小不懂事儿的份上原谅他吧!我求求你了,孩子还小,身子骨弱,禁不起他爹这样折腾的呀!” 母子俩的哭声与凌二成的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又引来了许多人驻足围观。 凌二成两口子素来吝啬小气,大伙儿何时见过他们这么大方,再者凌铁柱以往也没少闯祸,可两人从来都护短得紧,哪里有过这样铁面无私的时候,因此众人皆十分惊讶,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看这样子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瞧瞧,铁柱娘眼睛都哭肿了呢!” “我看是怕了,毕竟阿茶的身份在那儿,前些天又发生了那事儿……”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愿意道歉就好,总算是个态度不是?” “这倒是,若往常待人也能这样讲道理,村里哪儿还会有这么多人瞧不上他们家……” 听着门外凌二成一家的哭骂声与众人的议论声,崔氏心底又是后怕又是恨怒,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险些又要喷发。 得知这事儿的一瞬间,她惊惧得险些昏过去,后来更是提起菜刀就要去凌二成家讨公道,阿茶好说歹说劝住了她,又一再证明自己安然无恙,这才叫她渐渐冷静下来。 这会儿见崔氏神色似乎又有些不对劲,阿茶忙扶住她的胳膊道:“姥姥,他们的态度好像还不错,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好。”崔氏这才深吸了口气收拾好心情,然后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一见到祖孙俩,凌二成就忙拍了一下嚎啕大哭的凌铁柱:“出来了出来了,快!赶紧给你阿茶姐姐磕头认错去!” 凌铁柱这会儿涕泪满脸,瞧着十分狼狈,再也没了先前的任性与蛮横。见凌二成叫他磕头认错,竟半点没有反抗,冲着阿茶就“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茶姐姐请你原谅我吧,不然我爹要打死我了呜呜呜……” 阿茶和崔氏皆吃惊极了。她们与凌二成一家比邻而居那么多年,哪里会不知道这家人的性子?凌铁柱被凌二成夫妇宠坏了,在家中就是个小霸王,因有刘氏护着宠着,那是连凌二成都不怕,甚至是敢与之对打的。凌二成把这唯一的儿子当命根子,也从来不舍得下狠手收拾他,是以凌铁柱长这么大也没对谁低过头,这会儿这么做……实在叫人震惊。 还有刘氏,那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主儿,完全属于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撒泼,撒泼不过就耍赖那一类的,今日怎么却也跟着服软了? 看着这格外异常的一家三口,阿茶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戒备。 她知道凌二成一定会上门道歉,因为他忌惮她的身世。然阿茶怎么都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大张旗鼓,诚意十足地来,叫人瞧不出一丝不甘愿…… 事有反常即为妖,他们想做什么? 崔氏也是一样的想法,见此满眼警惕地问道:“凌二成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二成却是面带惭愧地叹了口气:“阿茶姥姥,我带铁柱来给阿茶道歉的,我已经回家问过了,这事儿……唉,这事儿确实是我们铁柱不对!” 有村人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呀二成?你家铁柱好端端的为何要放狗咬人呐?” “事情是这样的……这,这前些天我家婆娘不是不小心摔伤了脚么?因在家中呆的无聊,便念叨起了一些旧事。那时我们还住在这隔壁大院里,邻里之间……”凌二成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崔氏祖孙一眼,“你们也知道,总是少不得有一些摩擦的。臭婆娘伤了脚心情不好,便随口说了几句,哪想这小混蛋听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就说要吓唬吓唬阿茶给他娘出出气!我婆娘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也没在意,谁料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儿,竟受了别人挑唆找朱大宝借了那么大只狗……他,他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所以才惹下了今日之祸呀!我方才已经狠狠揍了他一顿,他也知道错了,阿茶,阿茶姥姥,你看你们能不能就原谅他这一回?我保证,他以后是再不敢的了!” “是呀是呀!这事儿都怪我不好!这孩子也是想着孝顺我,为我分忧,这才想岔了的……”刘氏也一瘸一拐地擦着眼泪扑了过来,“阿茶呀,你若还有气就打我吧!我保证绝对不还手,行不?” 这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厉害,竟生生把凌铁柱的歹毒说成了孝顺!崔氏心中一怒,瞪着眼睛就欲开口,只是却被阿茶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那铁柱为何说我害他娘伤了腿?” 凌二成眼珠微动,忙道:“这,这不是小孩子听岔了嘛!” 刘氏也忙点头:“就是他听岔了,我这腿是在家里伤的,与你能有什么关系呢!” 阿茶孤疑地看着他们,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然到底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便只能转头对崔氏道:“姥姥,既然他们已经给了交代,也上门磕头道歉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到底那么多年邻居。” 对于凌二成的话阿茶一个字儿也不信,可他们已经把姿态摆得这么足了,若自己再不顺势而下,怕是要落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毕竟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真的出事,而闹事的又是“年纪小,不懂事,为了孝顺母亲才想岔”的凌铁柱。 崔氏胸口起伏不停,显然是极不甘心的,可见一旁村人们也开始出言劝说,到底是生生忍下了那口气,冷着脸道:“若是往后谁再敢动阿茶,我一定跟他拼命!” “是是是,再不会了!”凌二成忙道,又提起一旁的鸡蛋和肉递给阿茶,“铁柱不懂事儿,叫阿茶受惊吓吃委屈了,来,这些东西你拿着,好好补补身子!从前是我太惯着他了,所以才险些铸成大错,往后我一定好好教他!” 阿茶本不想收,可余光瞥见刘氏肉疼的神色,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虽然还没有想明白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可能让刘氏出出血,倒也不错。 “那朱家那边……二成叔打算怎么办?”自己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可凌珣那边却还没有,阿茶并不敢放松。 第17章 第17章 凌二成闻言眼珠子一转,飞快地搓了搓手:“朱家……我也正想与你们说说这事儿呢!” 阿茶顿时心中警惕,崔氏更是翻了个白眼,扭头就欲走:“与我们说什么?谁借的东西谁赔!你们自己找朱家商量去!” “话可不是这么说呀,阿茶姥姥!那狗是我们铁柱拉去的没错,可最后是我大侄子给踢死的啊!你说这责任,总不能都叫我们家来担不是?” 崔氏眉毛一竖:“那你的意思是,应该都叫豆子来担?!” 凌二成忙道:“自然不是,这事儿我们铁柱与豆子都有责任,自该一人担一半!” 阿茶心中警惕更甚。 凌二成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虽为人虚伪,平日里爱装大方,并不像他媳妇儿刘氏表现得那么爱财,然阿茶却很清楚,要想从这人手里抠点银子出来,比找刘氏要钱还难。朱家那大狗一看便值不少钱,朱癞子更不是个好说话的,他能这么轻易地答应出一半的赔偿? 阿茶是不信的,凌二成必然别有目的。 崔氏也不信,然见他说的话还算能听,到底脸色稍缓:“这还差不多。” “豆子到底是我亲侄子,我肯定不能叫他吃亏的!不过……”凌二成突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那孩子心里头一直记恨我们,不愿原谅我们,我怕他……” “怕他怎么样?” “我是怕他,到时候连那一半也不愿意出……”凌二成说着,无奈又尴尬地摆了摆手,“本来都是一家人,若他真的不肯出,我这个做叔叔的全部担下来也没什么,可,可大伙儿也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我也是实在是没法子啊!朱家不好惹,到时候张的嘴巴怕是不会小,我,我连这一半都不知能不能赔得起……”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飞快地看向崔氏,一双鼠目里精光暗闪,“所以……一会儿他回来了,阿茶姥姥你能不能帮我与他说说?那孩子素来与你家走得近,这回又是为了救阿茶才踢死那狗的,你说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崔氏一下子就气笑了:“要我去帮你去逼豆子出钱?你是不是疯了凌二成!他救了我们阿茶的命,你叫我以什么立场去同他说这话?” “我想二成叔更深的意思应该是,凌大哥救了我的命,如果他不愿意出那钱,便该我们来出。总之不能让二成叔家吃亏就是了。”阿茶终于明白凌二成先前为何这么反常了,这会儿只冷笑道,“您放心,凌大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必然不会叫恩人吃亏,真要赔偿,这钱我们一定出!” 崔氏也明白了,当即“呸”了一声:“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亏得我还以为你是转性了,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还是这幅德行!” 凌二成没想到阿茶会这么干脆地把他的目的捅破,当即惊愣了一下。她难道不知道这话一挑明,这赔偿的钱她们就出定了吗?想想都知道朱家要的一定不会少,她们就不担心?! “原来是这样!虽说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可这要钱的德行也太难看了点……” “就是,我也以为他是转性了呢,没想还是这么阴险!那朱癞子都还没上门要求赔偿呢,他就急吼吼地来要钱了,也不想想这事儿都是他家铁柱惹出来的!” “他肯赔一半都不错了,凌珣性子那么凶,他会担心也正常……” 众人见此又忍不住议论了开来。 凌二成听着他们的话,突然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自认已经做得很公道了,该道歉我道歉,要赔钱我也愿意赔钱,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赖的,只是我侄子的性格你们也都知道,我,我这还有婆娘儿子要养呢,实在是没法才这样求你们帮忙的……罢了罢了,你们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吧!万一豆子真的不肯,我自己再想办法就是!”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氏也抱着凌铁柱呜呜哭了起来:“可是孩子他爹,咱们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呀!” “好了!赶紧走吧!哭什么哭!”凌二成斥了一声,弯腰抱起了凌铁柱。 阿茶没有说话,凌二成这一招够恶心的。不止能要到一半的钱,保证自己不用负全责,还成功恶心了她和凌珣——于她是大出血花钱,话已至此,这钱她要是不出就是忘恩负义;于凌珣则是名声受影响。毕竟这话虽非凌珣所说,可凌二成是他的二叔,说来他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些不明真相的人怕是要误会此乃凌珣的意思了……就算不误会,也能成功地在凌珣脑袋上扣上“不负责,爱记仇,脾气凶恶”的帽子。 好一招一箭三雕。 但是想着凌二成干脆应下的那一半,阿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还是要出钱,他会这么爽快? 崔氏被恶心得撸起袖子就欲开骂,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豆子回来了!” 阿茶下意识抬头看去,果真见冷锐如山的青年正提着一坛酒从不远处缓步而来。 “豆子回来了?这是去打酒了?”崔氏一见他就忙迎了上去。 “嗯。”青年点头,没有看周围的村人,只看了阿茶一眼,然后将视线定在了凌二成身上,“二叔这是赔罪来了?” 凌二成一看到他就火大,然又有些发憷,便僵着脸道:“是啊,已经道,道过歉了。” 凌珣“嗯”了一声,又扫了一旁低着头的阿茶一眼:“都说完了?” 阿茶看到他也发憷,尤其想起先前他对自己起了疑心的事儿,心下更是忍不住抖了抖,可他于自己有救命大恩,没还完情之前不好总躲着,所以小姑娘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装傻到底。 若他真因此生气了,那……那就再说吧。 不过,许是因为他虽然凶煞,但却从未伤害过她们祖孙,相反还一直护着她们,如今她看着他,纵然还是紧张畏惧,可好像没有一开始那样,怕得那么厉害了。 阿茶想着便鼓起了勇气点头道:“嗯……说完了。” 对于凌二成方才的那番话,小姑娘和崔氏自然没有提,凌二成更不会主动提了,横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冷笑:“哟,都在这儿呐?正好!杀了老子的狗,赔钱!”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是三个拿着棍棒,满脸横肉的粗壮大汉。为首那个中等身材,一双倒三角眼里头凶光闪烁的汉子,便是朱大宝的父亲朱癞子了。 *** “你说什么?五两?我没听错吧?一只狗值五两银子?你咋不上天呢!”一听完朱癞子的话,崔氏就狠狠呸了他一口。 “就是啊,这五两银子都够咱们寻常人家吃好几年了,实在太多了些……” “可不是?听说城里头那些大户人家买个下人才只用三五两呢!这年头,难不成狗比人还精贵了?” “嘘——谁叫他们得罪的是朱家呢,朱癞子摆明了是在找晦气呢!” 众人惊诧之余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讨论了起来。 朱癞子顿时脸色难看地瞪向了崔氏,可还没开口,耳旁便有什么东西闪电般飞过,刮得他耳垂生疼,同时一旁有人失声惊叫道:“嵌,嵌进去了我的天!” 什么东西嵌进去了? 朱癞子转头一看,却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大石块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定睛一瞧,却见那竟是一块碎银子! “就这么多,要就拿,不要就走。”青年神色淡然,好像那块石头是棉花做成的,随便砸砸都能砸出个窟窿。 一旁众人全部咽了咽口水,胆小些的村人更是再不敢围观,飞快地缩着肩膀走了。 阿茶也看得双腿发软,倒是崔氏很快回神上前看了看,然后点头道:“瞧着最少有半两,那凌二成再出半两,加起来就有一两了。这一两银子都能买不知多少只狗了,朱癞子你可别太贪心,赶紧拿了钱走人吧!” “小子,你,你这是找死!知道我大姐是谁吗?啊!”朱癞子左边那卷着裤腿的大汉撸起袖子便要动手,可被凌珣双眼一瞧,却抖着手怎么也不敢动了。 “再不走,这银子我便收起来了。”凌珣冷冷地看了朱癞子一眼。 青年虽面无表情,可气势太过骇人,朱癞子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便恶狠狠地朝凌二成看去:“你侄子不给,那剩下的四两半老子只能找你要了!给钱!” 凌二成顿时脸色大变:“大侄子,那狗是你踢死的,咱们一人一半都已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在帮你了,你怎么还能耍无赖呢!” 一直异常安静的刘氏这会儿也忍不住尖叫道:“四两半!咱们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哎哟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我已给了半两,二叔再给他们半两银子便是,”凌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只狗,一两银子已是天价。” “可,可你没听他方才说吗?这狗是癞子他姐夫送的,大有来历,就值这么多钱呀!那陈家可是大户人家,这万一,万一他姐夫生气了……哎哟咱可惹不起呀!”凌二成急得直搓手。 朱癞子身旁另一个矮点的汉子闻言也拍着桌子叫嚣道:“就是!我告诉你们,最好老实点把这银子给我赔了,不然我姐夫要是生气了,那就不是五两,而是五十两了!” 第18章 第18章 “不过是个妾,也敢叫人姐夫。”崔氏忍不住低声咕哝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阿茶有点想笑,可这会儿笑不出来,便只轻轻点了点头。 凌珣冷冷地看着朱癞子:“恶狗伤人,踢死也是活该。若它真伤了人,你这个主人也得蹲大牢。如今我已多给银子,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否则……” 青年侧头看了阿茶一眼,“真要闹到县衙去,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想起阿茶的身世,朱癞子心中一凛,脸上闪过犹豫之色,然到底心里不甘,便转头对凌二成比划了一下手中的棍子,语气凶恶道:“看来今天是谈不拢了?” 凌二成脸色微变:“大侄子,你要是不肯给钱,他们一定会逼我给的!这事儿大半责任在你,二叔愿意出一半帮你分担,那是不忍心叫你一个人被为难,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反过来坑害我呀!” “二叔放心,他们若愿意把这钱收下,就表示此事到此为止,往后自不会再提起。”青年声冷如石,带着无形的压迫,叫朱癞子脸色愈发难看,看向凌二成的目光也更凶了。 凌二成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一旁的刘氏更是再也忍不住,心虚又慌张地大叫道:“可是,可是他们不会答应的呀!你看他们一直瞪着我们,一定不会答应的!豆子啊,婶婶求求你,你就赶紧应下吧!” 阿茶看着他们,心中渐渐有了个猜测。 “姥姥,我有些看不懂了,凌大哥这么做,不也是在帮铁柱爹娘省钱吗?可他们怎么好像不愿意似的?二两半和半两,差了整整二两呢!”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叫所有人听到。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只凌珣微微挑了下眉,眼底有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你不要瞎说!” 刘氏这一声很是尖利,听着有些怪异,凌二成心下一跳,忙暗中掐了她一下,把话接了过去:“我们只是想快点把事情了了!再说,无缘无故弄死了人家的狗,到底是我们理亏,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好因为这事儿把关系弄僵不是?” 说完,不等大家反应,又转头对朱癞子软声哀求道:“我看这样吧!五两实在太多了些,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要不癞子你再通融通融降一点……三两,四两!四两怎么样?咱家是真没有那么多钱啊……” 朱癞子兄弟三人对视了一眼,刚欲点头,却见凌珣突然弯下腰将那颗碎银子捡了起来:“看来是一两都不想要,既如此,我收起来了。” 青年语气低沉,比方才又冷了几分,显然已经彻底不耐了。 凌二成脸色大变,可还没说话,朱癞子已经出声了:“等等!” 凌珣没理他,长腿径自往家门迈去。 “一两……就一两!拿来!”朱癞子恶狠狠地瞪了凌二成一眼,这才冲着凌珣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老子没工夫和你们在这瞎耗!” 青年这才顿足停了下来,然也没转身,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那块碎银子便如闪电般射进了朱癞子怀里。 朱癞子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一时竟是不敢再上前。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有些丢面子,便转身重重地推了凌二成一把:“你的呢?拿来!” 凌二成脸色铁青,又惊又怒,刘氏更是嘴巴一张又哭天喊地地撒起了泼来,然凌珣不理他们,朱癞子兄弟又拿着棍棒逼在身后,夫妇俩到底没辙,只得带着儿子割肉似的回家拿钱去了。 当然,他们走之前,凌珣叫周围看热闹的村人们一起做了个见证,朱癞子也答应收了另外半两银子之后,此事就到此为止,往后再不提起。 阿茶见此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想:朱癞子原先根本没打算要那么多钱,是凌二成事先找到他,与他商量好了要演一场戏,以此提高要价讹诈凌珣的。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没法把责任全部推到凌珣头上。推不掉,就要出一半的钱,他不想出钱,只能找朱癞子说情。可没有更大的好处,朱癞子如何会答应?所以他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 这法子若能成功,朱癞子能拿到比预计多很多的钱,所以他答应了。然此事需要凌二成一家的配合,所以凌二成便能同朱癞子讲条件,而这条件,想来也就是免去自家的那一半赔偿,再从中弄点好处之类的了,否则刘氏和凌铁柱不会这么配合。 莫怪凌二成午饭过后才姗姗来迟——先前应该是找朱癞子商量计划去了。也莫怪他会这么大方,这么有诚意地上门道歉——这都是为了引出先前逼她们出钱的那番话。如此一来,届时就算凌珣不愿出钱,也还有她们会给不是? 总归不会叫他们计划失败。 可凌二成没想到凌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钱是干脆地给了,却没有他预计这么多,而朱癞子也被他吓得不敢再逞凶逼迫…… 到底是空算计,白忙活了一场。 想着凌二成一家临走之前那惊惧交加的脸色,以及朱癞子看向他们时阴冷的目光,阿茶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没有拿到预计那么多钱,又受了凌珣不少气,朱癞子一定会想法子从凌二成身上讨回去…… 该! 正想得高兴,突然有人问她:“笑什么?” 阿茶下意识脱口而出:“笑凌二成呀!计划没成功,朱癞子定不会轻易放——咳!” 快说完才发现问话的人是凌珣,阿茶陡然一个吸气,险些呛到自己。 “看出什么了?”凌珣看着她,目光深长。小丫头聪明狡黠,根本不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胆小呆憨,倒是会装。 崔氏也好奇地问道:“是呀,阿茶你说什么呢?什么计划呀?” “没什么没什么,我瞎说呢!”阿茶看了看四周,见还有些人没有离去,忙闭上了嘴巴。 此事到这里已经结束,多说无益,再者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万一不是真的却叫人听了去,怕又要徒生波折。 凌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与崔氏说了一声“有事先走”便提着那坛酒转身进屋了。 *** 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阿茶扶着崔氏提着东西回了屋。 “你说这凌二成一家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今儿个这么明事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哎呀!该不会是这鸡蛋和肉里下了毒吧!”崔氏不知阿茶心中猜测,这会儿便有些不安。 阿茶正在想事情,闻言一下子回过神笑了出来:“赔个礼道个歉而已,哪里就要下毒这么严重了?想来……是怕了吧。” 至于怕什么,阿茶没有明说,崔氏却是听明白了,顿时愣在那好半晌没有出声。 阿茶说这话只是想叫崔氏安心,并不想她因这事儿又想到旧事上头去,便忙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事儿了,总归已经过去,姥姥也莫要再生气了,不值当的。倒是凌大哥那边……咱们还搁着没处理呢。” “豆子?”崔氏一下子回了神,“对对对!要是今儿没有他,姥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午饭前咱们去的时候他不在家,这好不容易回来又被那朱癞子打了岔!救命大恩可不能不报,咱得上门给他磕头去!还有那半两银子,也不能真叫他出,来来,快,拿上东西咱们这去隔壁!” 阿茶也想早点把这事儿了了,便点点头,进屋拿出半两银子,又与崔氏一起提上先前准备好的谢礼往外走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是在想,咱们若直接当面把钱还给凌大哥,他怕是不会要,不如我写个字条,将钱裹在这布料里头给他吧?” 准备的谢礼当中有两匹压箱底的好布料,是当年阿茶的姥爷留下的,正适合给男子做衣裳。 崔氏闻言点了点头:“也好,到时这钱已经送出去,那孩子也就不好再还来还去了。” 阿茶便进屋找了个荷包出来,写好纸条连同那半两银子一起装进去,然后将之放进了那装着布料的篮子里。 要出门的时候,小姑娘看到了桌子上那个已经做得差不多的褡裢,本欲顺手带上,可想着这东西是先前他自己开口要的,不好当做今日之事的谢礼,便没有拿,想着晚些时候再给他送去。 整理好东西,祖孙俩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出了屋。 隔壁院门依然没有锁,阿茶一推就开了。 “凌大哥,你在吗?” “在。”青年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豆子啊,大娘是来谢谢你今天救了阿茶的!”崔氏说着便拉着阿茶快步走了过去,“阿茶,快!” “多谢凌大哥今日救命之……” 祖孙俩将东西往青年身前一放便曲腿欲跪下。只是刚要动作,手臂便被人稳稳地托住了:“不必!” 阿茶抬头看去,却见凌珣剑眉微拧,神色似有惊异,也有些不自在。 “这是一定要的!今儿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我们阿茶都不知怎么样了呢!”崔氏说着便红了眼圈,显然还有些后怕,“豆子呀,这是咱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好不好?” 凌珣下颌微收,唇角动了动,一双大手仍然坚定地托着两人的胳膊,叫她们无法下跪。好半晌,他才又挤出四个字:“真的不用。” 崔氏自然不依,不停地劝着,凌珣脸色越发僵硬。 他好像……不大会处理这种事情。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阿茶抿了抿唇角,半晌才开口道:“凌大哥若真的不愿我们下跪磕头,那……便把这些东西收下吧?” 第19章 第19章 崔氏却急道:“这哪儿能行!头要磕,东西也得收!” 凌珣有些没辙,只好目光沉沉地看向阿茶,用会叫小姑娘害怕的语气说道:“东西我收下,快叫大娘起来。” 阿茶下意识地一抖,却不知怎么的更想笑了,然到底不敢不应,便忙劝说崔氏道:“姥姥,咱们既是来感谢凌大哥的,自该尊重他的意见,总不好叫他尴尬不是?” 凌珣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谁尴尬了? 阿茶忙垂首低眉,一副“我很乖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凌珣心头滚出些笑意。 装模作样的小丫头。 “那……那你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大娘给你做好吃的!”见凌珣实在坚持,崔氏只好无奈地直起了身子,然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嘱咐道。 许是一个人做饭太麻烦,对于蹭饭一事,凌珣还是比较随意的,往常也并不怎么拒绝,可今日却不知为何笑意一顿,摇了摇头:“今晚有点事情,不大方便,明日可好?” 崔氏一愣,以为他在推拒,还欲再劝,阿茶扯了扯她的袖子:“那就明日吧,姥姥,您也可以多些时间准备不是?” 凌珣看了阿茶一眼,没有说话,阿茶对他挤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也没有多说,只道了一句“凌大哥先忙”便扶着点了头的崔氏回家了。 目送祖孙二人离去,凌珣这才转身回了屋子。崔氏祖孙拎来的一大堆谢礼多半是食材,他将那只老母鸡关进鸡棚,又把鱼肉鸡蛋等物放进厨房,然后才提着那装着布料的篮子回了屋。只是刚一放下,青年便觉得有些不对。翻开那两匹料子很是不错的布一看,果真在里头发现了一个绣着简单花草的水绿色荷包。 荷包里是一块碎银与一张纸条,纸条上秀秀气气地写着一行字:感救命之恩,切望君收下。 小丫头竟还识字? 凌珣心头微微一动,她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 与此同时,凌二成家。 “别打啦别打了,他快被你们打死了!我,我们给钱!给钱还不行吗!”看着被按在地上打的凌二成,方才死活不愿意拿钱,只哀求着朱癞子放过他们一家的刘氏终于尖叫着妥协了。 “早说不就完了?赶紧的!”朱家兄弟这才收了手,“好好说话不听,非要逼老子动手,欠!” 刘氏咬着牙抹着泪进屋拿了半两银子出来,哪想朱癞子收下银子后却是冷笑了一声:“半两?是二两!再去拿!” “什么?”凌二成正捂着被打青的脸哀嚎着,闻言脸色一变,惊怒道,“方才不是都说好了就一两的吗?!” 刘氏更是敢怒不敢言,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刷刷往下掉:“是呀是呀,咱们哪儿有这么多钱呀,你们,你们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我呸!你他娘的中午怎么跟我说的?五两!结果呢?老子钱没拿到不说,还被那小王八蛋戏弄欺辱了一顿!告诉你,没要你把剩下四两半都补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再敢啰嗦,四两半,统统给老子交齐!”敲了敲手里的棍棒,朱癞子倒三角的小眼睛里凶光闪烁,十分吓人。 “他……”提起凌珣,凌二成顿时恨得不行,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我早晚要他好看!” “那是你的事情,老子现在只要钱!赶紧的,别逼我自己进屋搜啊!” 拿了那半两银子出来,凌二成已经心痛得直滴血了,这会儿自然死活不愿意再拿,只苦苦哀求道:“就算没有五两,我也让你多赚了啊,原先你要价才八百文!这,这好歹多出了两百文不是?” 朱癞子不耐烦了,带着两个兄弟就上前把刘氏怀里的凌铁柱拎了起来:“少废话,再墨迹,揍你儿子!” “爹!爹救我!”凌铁柱先前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冲上去与朱癞子对打,挨了三巴掌之后才老实了,这会儿横不起来,只能张嘴大哭,“哇呜——我还要吃糖糕,还要吃小糖人!呜呜呜爹——” 糖糕和小糖人就是凌二成许诺给他,让他乖乖听话去道歉的条件,否则以他的性子,哪里会这般配合。 命根子被威胁,凌二成顿时脸色大变,刘氏更是不顾一切扑上去撕扯朱家兄弟。 “凌二成,老子不想真的动粗,我劝你还是赶紧把钱拿出来吧!联合外人讹诈自己亲侄子……你别逼我把这事儿传出去,要不我看你怎么继续在村里混!还有……”一脚踢开刘氏,朱癞子阴冷地看了凌铁柱一眼,“你这宝贝疙瘩应该也不只值二两吧?” “可,可咱家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呐,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拿去!” “五两或许没有,二两肯定有,要是真没有老子也不管,总之,我现在就要拿到钱!你是偷也好,借也好,赶紧把钱给我凑齐!不然……”朱癞子又一巴掌打在了凌铁柱脸上,疼得他哇哇大哭。 朱癞子掐死了凌二成的弱点,凌二成就是再不甘再恨,最后也只得妥协。 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都没得到不说,反倒还亏了二两银子,凌二成气得去了半条命,待朱癞子兄弟一走,抓住刘氏就是狠狠一巴掌:“都是你这个该死的臭婆娘惹出的祸!丧门星!老子打死你!” 刘氏先前已经挨了他一顿揍,眼睛也是那时哭肿的,这会儿冷不防又挨了一巴掌,顿时又凄厉地哭嚎了起来。 凌铁柱见此也是哭声不断,然却是闹着要糖糕与小糖人。 “别打啦别打啦!孩子他爹,我,我错了……再打要打死人啦!”又重重挨了几下,刘氏疼得厉害,偏又因为理亏不敢还手,只得苦苦求饶。可凌二成正在气头上,竟是怎么都不肯停手,刘氏情急之下想到了一事儿,忙哭叫道,“咱,咱们的狗还没要过来呢!” 凌二成这才手一顿,喘着气瞪着她。 刘氏擦着眼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咱花了那么多钱,那死狗不得找朱家要过来?孩子他爹,狗肉能卖不少钱啊!” 凌二成一惊,转身便飞快地朝朱家跑去,哪想到了朱家,死狗没看到,却看到了一堆犹有热气的骨头。 朱癞子倚在门口剔牙:“都在这了,拿走吧。顺便……味道不错。” 凌二成双眼爆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半晌才抖着手道:“你……你们……那狗这么大,总不能一顿全吃了吧?剩下的呢?!” “剩下的啊……”朱癞子哈哈一笑,“送到镇上我姐夫家去了,想要?去陈府要!” 接连吃了好几个哑巴亏,凌二成心头一痛,两眼一翻,竟是生生气昏了过去。 *** 凌二成家发生的事儿外人并不知道,时间眨眼而过,夜色已至。 月明星稀,风凉如水,这是一个寂静的晚上。院子里桃树枝头的鸟雀都安静了,只剩草地上、菜地里的虫儿还在悉索暗鸣,发出些许动静。 许是白天发生的事儿多,阿茶睡得不是很安稳,刚躺下没多久便乱糟糟地做起了梦。 一会儿是凌珣杀人的场景,一会儿是姥姥伤心哭泣的脸,一会儿又是阮庭舟无情的声音,最后…… 大雪纷飞、异常寒冷的天,看不清摆设的房间,打翻在地的炭盆,紧紧关闭怎么都打不开的房门,一直喊着她名字的凄厉哭声…… 阿茶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小姑娘这才擦去额角的冷汗,重新躺了下来。 具体都梦见了什么,阿茶已想不大起来,只最后那个场景无端深刻地印在了脑子里,怎么都挥散不去。明明并不血腥也不吓人,明明只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虚假梦境,可不知为何,阿茶竟莫名感到心悸。 那个房间是什么地方?那个陌生又带了点熟悉的哭声是谁?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做这样的梦? 想了半晌始终无果,偏瞌睡虫又跑了个干净,阿茶心中烦躁,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到底是起身下了床。 披上外衣,走到桌边喝了口水,意识更清醒了。她想了想,跑到柜子前将自己的宝贝木箱翻了出来。 木箱不大,外表朴实无华,上头挂着一把小而牢固的锁。箱子里头有十五两银子,是她和崔氏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除去今日还给凌珣的半两,正好还剩下十五两。崔氏担心万一进了贼人,放在自己那不安全,一直都叫她这个“孩子”收着。 明天还要早起上山,再不睡怕是要起不来了,想着数数钱或许会犯困,阿茶拿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木箱。 “一两……二两……” 小姑娘趴在窗口,借着月光一遍一遍地数着木箱里的银钱,可困意始终没有回来,反倒是这心却越来越乱了。 十五两,只有十五两,数了那么多遍,还是一个子儿都没能多出来。 太少了……想要做那件事,根本不够。 且阮庭舟那边……怕也还会再派人来。到底有亲生父亲的名头在,他若真用孝道相压,她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真到了那种时候,她只能寻机带着姥姥离开和平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而这……也需要钱。 阿茶手一抖,差点叫这木箱从手中掉下来。不行,她得更加努力赚钱才行! 深吸了口气,飞快地木箱锁好放回原处,小姑娘拍拍脸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两圈,犹豫片刻,到底是穿好衣裳,悄悄打开房门出了屋子。 赏赏月,透透气吧。 *** 春日的夜晚还带着些寒意,凌珣曲腿倚靠在屋顶上,看着天上圆盘似的月亮,一口一口地喝着中午打来的清酒,目光沉如山,神色凉如水。 突然一道轻柔舒缓的歌声飘进了耳朵,青年微微一愣,凝神去听,却并未听到歌词,只有柔和清雅的调子,裹着少女软蠕娇憨的嗓音,像湖水一样在夜色中轻轻荡开。 不知为何,烦乱的心竟渐渐平静了下来,低沉的情绪也仿佛随着那歌声悄悄融化了开,凌珣安静地听着,突然将另外那只手中紧握着的蝶形玉坠放回了衣襟里,抬手又喝了一口酒。 听着歌,喝着酒,吹着风,赏着月。 好像这远离过去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刚这么想着,歌声突然断了。 第20章 第20章 凌珣回神,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支起身子往隔壁院子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想了想,青年起身下了屋顶,顺着墙头往前走去,果然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一身素衣的小姑娘托着腮蜷在隔壁檐下的藤椅上,仰面朝天,目光幽远。 她很漂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珣就知道,然脸上的疤痕损去了她的美,叫人们看她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是惋惜。 可这会儿,青年心里却只有惊艳。 月光如水洒在她脸上,衬得她眉眼生辉,目光皎皎。明明那疤也还在,明明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却无端地觉得…… 这丫头真美,比他方才赏的月还美。 然她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神色看着并不愉快,凌珣觉得有点美中不足,于是伸手折下一枝桃花枝,凭风“送”到了她眼前。 突然一物破空而来,“唰”地一声插.进了她身前的土地里,正在发呆的阿茶骤然一惊,吓得整个人从藤椅上跳了起来,若非心里还想着姥姥已经睡着,不能太大声吵醒她,小姑娘怕早就已经尖叫出声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那物竟是桃花枝,阿茶惊愕,下意识地往不远处的桃树看去:“谁……谁在那?” “为什么不继续唱了?” 依然清冽的嗓音,与平时的冷漠却又有几分不同。阿茶一愣,壮着胆子走过去往树上一看,却见凌珣正懒懒地倚靠在墙头,脸色微红,化了冷意;目光如星,灿亮逼人。 “凌,凌大哥,你……这么晚了,你怎么……?” “为什么不继续唱了?”青年没有回答,只又问了一句。 他竟听到了自己随口哼出的曲儿,阿茶顿时脸蛋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不敢不答,便嚅嗫道:“口,口渴了……” “口渴?”凌珣偏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坛子,突然冲她勾唇一笑,“有酒,喝吗?” 这个笑不同于先前那种叫她害怕的笑,竟是俊冶好看得不行,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之意。阿茶愣住,终于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不会喝酒,凌大哥,你……”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凌珣笑容一收,板起了脸:“没有。” “……哦。”阿茶最怕他这表情,忙应了一声,拔腿欲溜,“那,那我回去睡觉了!” “站住。” 阿茶僵住,有点不安:“凌大哥……还有事吗?” 凌珣看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没有再笑,可语气又不自知地带了些引诱的意味:“人们都说酒能解千愁,真的不来点?” 阿茶愣住,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那……那能助眠吗?” “能,”凌珣一本正经地回道,“有些人喝上一口便会犯困。” 想着自己再不睡明早一定起不来,阿茶到底是咬咬牙,朝凌珣伸出了手:“我……想喝两口。” 因抬高了手,小姑娘的袖子不由稍稍下滑,露出了一小截纤细白嫩的手臂。看着那白玉嫩藕般的肌肤,凌珣心头微痒,不知为何竟突然脱口而出:“上来看看?” 阿茶懵了一下:“上,上去?” 凌珣回神,心中虽有些不解自己方才的反应,可却不曾感到后悔,反而还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于是他看着她,面色淡然地补了一句:“嗯,屋顶上的风景不错。” 阿茶下意识想拒绝,可凌珣不等她说话,便又道,“上来,往后我便不再问你为何怕我。” 这诱惑太大,阿茶没受住,毫不犹豫点了头。 凌珣忍不住笑了出来。 戏谑的,醇厚的,不带任何冷意的笑声,说不出的好听。还有那张素来冷锐的脸,这会儿也像是遇见春风融了雪,寒意消散,唯剩下涟涟春光层层荡开,衬得他眉眼如画,俊朗非常。 阿茶莫名红了脸,随即又觉得这人今晚真是有些不对劲,没事儿爬墙头喝酒不说,还总笑,与平日里阎罗似的那个煞神完全不像。 还不承认呢,一定是醉了,阿茶想。 “会不会爬树?” 阿茶回神,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撩起自己的裙摆,踩着那桃树粗壮的枝干往上爬。 她身手很利落,显然平时没少干这事儿,凌珣眼底笑意更浓:“原来是个惯犯。” 阿茶正专心地爬着树,听到这话脚一滑差点摔下去,好在一只修长的大手及时握住她的手腕,稳定了她的身子。 “高估你了。”他俯身看着她,眸子黑亮,笑意荡荡。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灼热得有些烫人,阿茶只觉得浑身僵硬,下意识想挣扎,可看着他这与平常大有不同的神色,心口又莫名地跳了一下,一时张嘴无言。 见她双眼迷蒙,神色呆憨,青年心头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痒意。 “不许发呆。”伸手将另外那只手中的酒坛子放好,他屈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抓好,拉你上来。” 阿茶一下子回神,又是心慌又是羞赧,可总不好半途而废,便忙点了点头。 小姑娘娇娇小小的,很轻,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上来。 墙头位置相对明显,万一被人看见不好解释,凌珣便带着小姑娘去了自家屋顶,靠着屋脊坐了下来。 “这,这儿怎么有两只碗?里头还有酒呢!” 凌珣一顿,抬头看向远方:“我放的。” 一个人用两个碗?难不成他算到了她会来?不可能呀!阿茶心中纳闷,可不敢多问,便指了指其中一个,问道:“那……那我能用这个吗?” 凌珣收回目光,侧头看她一眼,没说话,拿起那只酒碗递了过去。 *** 阿茶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与人并肩坐在屋顶上喝酒赏月的一天。 尤其这人……还是她最怕的人。 好在方才出屋的时候披上了外衣,倒不是特别冷。阿茶缓缓舒出一口气,看着头顶上的圆月发起了呆。 一开始是害怕的,可许是酒能壮胆,硬着头皮喝了两口之后,她发现自己心里竟平静了很多,就连先前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烦闷感也散去了不少。只是烈酒醉人,她才喝了两口便觉得脸蛋发烫,头也有些晕。 但尽管如此,她并不想回去,因为正如凌珣所说,这屋顶上的风景——很漂亮。 寂静的山村,浓浓的夜色,辽阔的天,明亮的月……这是和白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景色。更何况夜风微冷,却能奇迹般地吹去心头的郁闷,叫人舒朗开阔,阿茶觉得很新鲜,也很有趣。 小姑娘心情好了,方才略显沉重的眉眼便缓缓舒展了开来,漂亮的唇角也不自知地弯起,露出娇憨的笑来。 她在赏月,却不知有人在赏她。 凌珣侧头看着身旁的小姑娘,看着她如水泻下的墨发,洁白细腻的脖颈,精致娇美的轮廓,微微扑闪的睫毛……心里的痒意竟是越来越浓。 这是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可他并不觉厌烦。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扭头看向他:“凌大哥……不开心?” 青年骤然回神,但却没有回答,只道:“为什么这么问?” 阿茶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一脸认真地分析道:“因为你一个人大晚上的爬到屋顶上喝闷酒。” 喝了点酒大了胆子,说话都不结巴了,凌珣微微勾唇:“不是闷酒。” 小姑娘显然很好奇:“那是什么酒?” 青年看着她,目光微深,半晌才看着远方的群山轻声道:“生辰酒。” “生,生辰?”阿茶一愣,而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高声道,“今儿是你生辰?!” 凌珣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别吵醒你姥姥。” 阿茶闻言一惊,顾不得其他,忙点头道:“我,我知道了!” 可这时凌珣的手还捂着她的嘴巴,小姑娘这么一说,柔软嫩滑的唇便贴着凌珣的掌心磨蹭了好几下。 诡异的酥麻感像是藤蔓一样,从掌心蔓延开来,沿着身体的脉络生长开来,最后汇聚到胸口,像雷电一般强烈地击中了他的心。 凌珣浑身微僵,竟莫名地有种想要看看她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软的冲动。 阿茶说完才回过神来,顿时脸一红,逃也似的往后躲了躲。可她忘了自己这会儿正坐在屋脊上,这么往后一靠,竟差点坠下去。 凌珣一惊,长臂一伸忙勾住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只是动作太大,小姑娘不慎整个儿扑到了他的怀里,小脸儿也整张埋进了他的胸膛。 无处不软,香嫩可口。 脑中不知怎么的蹦出这八个大字,青年一时愣住,心头重重跳了跳,紧接着生出一股莫名的渴求来。 第21章 第21章 阿茶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稳了心神,却又发现了更尴尬的事情,顿时手脚无措地支起身子,红着小脸说了一声“谢谢”。 娇娇怯怯的嗓音落到凌珣耳中,叫他心底那股奇异的渴求不减反增,更加浓郁了几分。 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他心想自己这酒量真该好好练练了,虽说平常不喝,可这般轻易就失控,到底不是好事。只是心里虽这么想着,一双大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反而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 见凌珣迟迟不放手还一直盯着自己看,阿茶心似小鹿乱撞,慌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可又怕不小心摔下去,并不敢乱动,只能眨着汪汪的眸子看着凌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已经坐好了,凌大哥可以放,放开了……” 凌珣神智一清,这才收回了手。 娇软的身躯赶忙往旁边缩了缩,怀里一下子空了,青年心下有些失落,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动荡,他看着阿茶,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凌珣神色无异,收手的动作也很利索,阿茶舒了口气,并没有多想,又听他这话发音很奇怪,便将方才的尴尬抛到脑后,满眼好奇地问道:“凌大哥,你说什么?” 凌珣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然后他拿起自己的碗抿了一口酒,像是在清嗓子,紧接着,一首奔放热情的曲子便从他口中如浪潮般奔涌而出。 低沉浑厚的嗓音,唱着她听不懂的词儿,不轻不重地落进她的耳中,竟带起些微酥麻,直挠得她心头都有些发痒。 阿茶诧异得瞪圆了杏眸,一时竟只能呆呆地看着青年说不出话来。 他,他竟唱起了歌儿! 平常冷冰冰,连话都不愿多讲的煞神竟突然唱起了歌儿!还是听起来十分热烈活泼的歌儿! 凌珣侧头看着她,想着这歌词直接大胆的含义,眼底竟不由自主地流出些痞气来。 他想他今儿着实醉得不轻。 只是那又如何呢?他已经许久没有觉得这般快活了。 看着青年幽深明亮的眸子,听着那不知含义却莫名撩人的歌儿,阿茶不知为何竟觉得脸上发热,心头发麻。可她本就有些晕乎,这会儿又受了惊吓,脑袋已是完全无法思考,待凌珣一曲唱完,竟只本能地亮着眼睛拍了拍掌:“好听!” 凌珣低头笑出了声,若将来她知道了这歌词的含义,不知还会不会说好听。 “不过凌大哥,这唱的是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小姑娘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疑惑地问道。 青年侧头,不经意似的扫了她一眼,眼底痞气更重:“想知道?” 他说着突然凑近,阿茶吓了一跳,险些又往后栽去,慌乱之中忙把住青年的胳膊,这才稳定了身形。然她这会儿注意力都在方才那首歌上,倒也没心思注意这个,只点头道:“想!” 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那只不算娇嫩却十分白皙的小手,凌珣突然很想抬手握上去,然后……好好地给她解释一下方才那首歌的意思。 陌生的情感来得那样汹涌,青年自己都吓了一跳,神智猛然清醒,他移开视线,半晌才状似平静地回道:“……以后再告诉你。” “哦”。虽然有些失望,但许是因喝了酒,小姑娘这会儿很是乖巧,下意识收回手应了一声便乖乖地坐好不再说话。只是许是口渴了,她又端起酒碗喝了两口。 一时寂静,只凉凉的夜风轻拂过二人发梢,吹散了些许尴尬与暧昧。 正当凌珣想着是不是该送她回屋之时,小姑娘突然放下酒碗道:“对了,凌大哥,今日是你生辰,那你吃长寿面了吗?” 凌珣回神看她,半晌摇了摇头。 “可是生辰一定要吃长寿面的呀!每年我生辰姥姥都会给我做长寿面,上面放着葱花和鸡蛋,可香了呢!”小姑娘说着拍了拍肚子,越发绯红的脸蛋上满是纯真的笑意,“要不我去给你做一碗吧?” 真是醉了,换做平日她可不敢这样亲近他。 凌珣微微吐出口气,有些新鲜地看着她,只觉得越看越顺眼:“今日晚了,明天再给我补上吧。” 他很期待明天她酒醒后想起这话时的反应。 阿茶眨着眼睛想了想,乖乖地点头:“好,我再给你放点肉丝。”说完还“苏”了一声,咽了咽口水。 凌珣再次笑出声。 很多年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原来他还是会笑的。凌珣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道:“给我唱歌吧。就先前那首,别太响,轻轻的就好,算生辰礼物。” 小姑娘会儿有点困了,可听到“生辰礼物”一词,便觉得他生辰之日竟只能一个人上屋顶喝闷酒,着实有些可怜,于是并不拒绝,闭着眼睛轻轻哼了起来。 又吹了一会儿风,酒意大半已经散去,可凌珣看着身旁哼着歌儿渐渐睡了过去的姑娘,一时却觉得酒意更浓了。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心头痒得那样厉害,终至在抱她回屋之时……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呢? *** 翌日。 阿茶是被渴醒的。 喉咙干涩,身子发软,头也有点胀痛,小姑娘费力地撑坐起来,扑到桌边喝了一大杯水才稍稍缓过了神。 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回想着昨晚的事情,阿茶心头越跳越跳厉害——她竟大晚上的和隔壁煞神一起爬上屋顶喝大酒还喝醉了! 老天! 抱着头无声地惨叫了一阵,阿茶开始努力回想昨晚具体发生的事儿。 爬树,上屋顶,喝酒,聊天,唱歌…… 还好还好,没有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也没有惹怒那人。不过……想起自己犯糊涂竟答应今日补一碗长寿面给他的事儿,阿茶就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脑袋。 这生辰都过去了还做什么长寿面!做什么长寿面!根本不想也不能走那么近呀!还有,喝酒确实解愁助眠,可他没说早上起来会这么难受呀! 阿茶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然一想对方是谁,便又怂怂地趴了下来。 等等!说到助眠……她昨晚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想到这,阿茶心下一惊,忙凝神去想,可皱着眉想了许久都没有想起来,反倒是昨晚凌珣唱的那首奇异的曲儿竟莫名萦绕在心头不散。 思绪又一下子偏了,阿茶撑着有些混沌的脑袋想,看不出那样一个冷冰冰满身煞气的人,喝醉酒之后变化会这么大,不仅平易近人了许多,竟还会唱那样的歌……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崔氏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了过来:“阿茶,醒了没?” “醒,醒了!”小姑娘回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可许是宿醉之后还有些难受,眼前竟突然晕眩了片刻。待缓过这阵不适,她才撑着有些虚软的身子穿好了衣裳。下意识往窗外一看,竟已是中午!阿茶顿时大惊,拔腿就冲出了房间,“姥姥!” “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点儿跑!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崔氏正在院子里晒衣服,见外孙女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都已经中午了?我还得上山呢,您怎么不叫我呀!” “怎么没叫你?”崔氏一听就好笑又好气道,“叫你三回,每回都应了一声又睡过去了,你说我怎么办?” “额,许是昨日有些累,所以……”心知是昨晚喝的酒误人,阿茶顿时心虚地抓了抓头发,“那,那我得赶紧上山了!” “好了,别咋咋呼呼的,今儿的野菜豆子都已经帮你摘好了,你回屋再睡会吧,瞧这小脸蛋儿,一点血色都没有。”崔氏说着又转过身继续晒衣服去了。 阿茶却是整个人愣住了:“您,您说什么?!” “早上豆子来咱家借锤头,见我叫不醒你,便拿了你的竹篓上山,说是顺路正好可以帮你摘一些,这不,都摘好送回来了。”崔氏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竹篓,忍不住念叨道,“这孩子实在太热心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阿茶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几乎要忍不住抱头哀嚎了。 又欠了他一次!照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还完这些人情呐! 可虽然这么想着,心中却不知为何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阿茶觉得奇怪,正欲深思,外头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小姑娘顿时心下一跳,可别是说他他就到了吧?! “崔姥姥,是我,阿茶回来了没?” 不是凌珣是月牙! 阿茶猛地松了口气,顾不上多想,忙小跑过去开了门:“月牙姐姐!额,朝阳哥哥也来啦?” “你没事儿吧?!”月牙依然一身大红,瞧着明艳漂亮极了,只这会儿脸色很是焦急,一看见阿茶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她一番。 邵朝阳也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依然白嫩却略带了几分憔悴的包子脸上满是担忧:“有没有被那大狗伤到?” 第22章 第22章 “没有没有,”见邵家兄妹担心,阿茶忙原地转了个圈,“看,好着呢!” 邵朝阳却是忧色未减:“那怎地看起来这般憔悴?可是昨晚没睡好?” 小姑娘脸色很差,少年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她被恶狗吓得哇哇大哭,噩梦连连的场景,一时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恨不能冲到凌二成破口大骂一顿才好。 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儿,阿茶不由干笑了几声,含含糊糊地应了过去:“是呀是呀,没睡好……” 果然。 邵朝阳满眼心疼,可不敢表现得太过,便只能笨拙地安抚道:“莫怕,都过去了。往后……” 往后有我护着你。 想着阿茶已经及笄,可以开始考虑婚事了,少年心中便生出无限欢喜来。他父亲邵老爷上月去外地办事儿了,再过些天便会回来,他已经想好了,等父亲一回来就求他做主上门提亲,父亲很是喜爱阿茶,想必不会不答应的。 想到这,少年白胖的脸又红了个透。 “这几日一直被表哥表妹缠着,竟是刚刚才得知昨日发生的事儿,可把我和哥哥吓坏了!”月牙粗心又未开窍,兼之自小便习惯了兄长动不动脸红的毛病,因此一直没有发现朝阳对阿茶的心思,这会儿见阿茶安然无恙,只重重松了口气,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拉着她和兄长进了屋,做贼似的关上了院门。 阿茶见此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可不是!我便罢了,虽常被娘盯着,可真想外出也不那么难,不像哥哥,这些天竟是人犯似的被表妹看押起来了,走到哪儿都要跟着,简直可怕!”月牙边说边与崔氏打了声招呼,又嘱咐她若有人上门便说他们兄妹不在,然后拉着阿茶直奔后院,“来今儿能出来可不容易呢,得小心点别让那丫头找到!” 邵朝阳打从方才见到阿茶起就没挪开过视线,直到这会儿月牙提起裴沁雅,才下意识眼带惊慌地往后看了一眼,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十分紧张地对阿茶说道:“本说好了要来找你玩的,哪料贵客在家,竟是怎么都无法脱身,食言多日,阿茶莫要生我的气可好?表妹……表妹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咱们别理会她便是,还有上回的事情……” 少年说着,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物,红着脸递给阿茶,“说了要向你赔罪的……这个给你!” 阿茶定睛一看,竟是只浑身碧绿通透,雕工细腻精巧,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玉葫芦。 “朝阳哥哥又客气了,上回的事情早都已经过去了,怎么又提起了?快快收起来,我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小姑娘自然不愿收,邵朝阳见实在拗不过她,便只得遗憾地将那玉葫芦重新收了起来。 他看到这玉葫芦的第一眼便知阿茶会喜欢,可也知道她不会随便收下,便一直藏在袖子里没有拿出来,如今看来……怕只能等提亲之后才送得出去了。 月牙早都习惯了自家哥哥对阿茶的好,只是在她看来,这与对自己的好没什么两样,是以见此也没觉得如何,只红唇一弯,贼兮兮地摸着阿茶的小手道:“不提那糟心的丫头了,嘻嘻,你知道哥哥今儿是怎么溜出来的不?” 不等邵朝阳和阿茶反应,她便忍不住了似的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我告诉你,哥哥今儿是爬茅房的屋顶出来的!因为大门后门都出不去……你说他要是一不小心掉到下面的坑里怎么办嗤哈哈……” “月牙!”邵朝阳的脸一下子像要烧起来似的。 “哦哦,害羞了害羞了!”月牙见此却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到底是亲哥,她笑完之后还是补了一句,“这不听说你差点出事,我们都着急了嘛,表妹又缠得紧,实在没招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你不知道,这可是哥哥第一次爬那么高,吓得他两腿都在抖呢!好在那茅房临近围墙,屋顶也紧挨着墙头,否则距离再长些,哥哥怕是真会掉下去……” 邵朝阳被这实诚的妹妹气得头顶冒烟,欲哭无泪地看着阿茶,挣扎着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阿茶,我,我没有双腿发抖,你莫要听她瞎说……” 阿茶并不相信,可见邵朝阳抓耳挠腮很是羞恼的样子,到底憋着笑点了点头:“我相信朝阳哥哥。” 少年不知阿茶心中所思,只觉得被她含笑的杏眸一看,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一张白胖的包子脸更是红得不行。 “不过那凌铁柱竟敢放狗咬你,简直是作死!”抖完亲哥老底,月牙便笑容一收说起了正事儿,“我听人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弄伤了他娘的脚?” “没有,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阿茶回神,摇摇头道,“不过凌二成亲口说了是误会,咱们不用理会。” “这家人简直莫名其妙!你放心,他们要是再敢找你的麻烦,我一定告诉爹爹,叫他为你做主!” 月牙余怒未消地拍了拍胸脯,一旁的朝阳心里却是阵阵后怕:“幸好凌大哥及时出现,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真得好好谢谢他。” 说到凌珣,阿茶便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儿,不由再次干笑几声道:“是呀是呀,昨儿姥姥已经带我上门谢过了。” “谢是要谢的,只是那个凌珣……”月牙对凌珣始终有些警惕,这会儿便不由琢磨了起来,“你们说,他离家出走的这些年里到底做什么去了呢?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很不寻常……” 阿茶默然,杀起人来就跟切萝卜似的人,自然寻常不了。至于他这些年干什么去了……不知为何,一直不敢对凌珣的事情多有思考的小姑娘竟也隐隐生出了些好奇来。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横竖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月牙性子跳脱,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也就不纠结了,话题一转便道,“对啦阿茶,明天下午你有空不?” 阿茶回神:“有呀。” 许是天天吃野菜也有些吃腻了,邵家最近要的野菜量没有前些天那么多了,阿茶便也没前些天那么忙了,再加上还有个凌珣帮忙,原本要大半天才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基本一个早上不到就能完成,是以下午都比较悠闲。 “太好了!”月牙伸手就搂住了阿茶的肩膀,眨着汪汪的大眼睛谄笑道,“陪我上山!” 邵朝阳也眼睛一亮,包子脸上浮现一抹期待。 阿茶不解:“上山?做什么?” “还不是表妹,非说我哥从前答应过她要带她上山玩一次,这两日一直在闹呢……”说起裴沁雅月牙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实在太烦人了,“我哥没敢答应,山路难走,这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万一哪儿不小心磕到碰到可怎么办?可那丫头见缠了我哥这么多天也没用,昨儿竟同我娘说了。这不,我娘下了命令,非要我和哥哥带他们兄妹上山踏青呢!她也不想想,她老人家天天逼我在家学做千金小姐,我自己都没上过几回山呢,怎么带他们玩呀?更别说我哥了,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偏他们还不让下人带路,说有人看着会束手束脚,非要自己玩自己的,这不为难人么你说……” “咳!”赶忙打断了妹妹在心上人面前毁灭自己形象的恶劣行为,邵朝阳看着小姑娘,不好意思又充满期待地问道,“阿茶若有时间,能不能帮帮我们?” “当然能,放心吧,我知道后山上有个地方不错,路不是很陡,风景也好。那儿还有瀑布小溪,附近野菜也不少,到时可以带裴小姐他们抓抓鱼虾摘摘野菜什么的,小心点,应该也没什么危险。”阿茶同情地看着这两兄妹,到底忍不住问道,“那裴小姐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说是还得住上大半个月呢!”月牙痛苦地闭了闭眼,将脑袋往阿茶的颈窝里一埋就蹭了起来,“宝贝儿啊!不知道半个月后我还能不能再见着你嘤嘤嘤——” 阿茶被她逗笑,又被蹭的发痒,忙往后缩身子要躲:“乱说话,不给你靠!” 月牙自然不依,伸手就往她身上挠去:“给不给?给不给?!” 两个小姑娘一时闹成一团,咯咯笑个不停,邵朝阳在一旁看着,对妹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红红的包子脸不由自主地鼓了起来。 他也想与阿茶这般亲近呀! 正这么想着,外头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表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呀!表哥!开门开门开门呀——” 瞬间什么绮念都没了,邵朝阳脸色一白,只觉得脑仁生疼,恨不能哭出来。 *** 因昨晚的事儿,阿茶心中对凌珣莫名生出了些尴尬,可崔氏请了他今晚来家中吃饭,自己昨晚也糊里糊涂应了他一碗长寿面,是以虽心中别扭,然送走一脸生无可恋的邵家兄妹之后,小姑娘还是去厨房认真地准备了起来。 崔氏也很重视这顿饭,又听说昨日是凌珣的生辰,更加上心了,将家里最好的东西统统都拿了出来。 暮色很快降临,转眼已到饭点。 “差不多可以开饭了,阿茶,你去隔壁叫豆子一声。”崔氏放下手中的锅铲,扭头对阿茶说道。 “……好。”阿茶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擦擦手出了门朝隔壁走去。 隔壁院门依然没有关,这么多天来阿茶也习惯了,是以并未再像第一次来时那般小心翼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凌珣不爱锁院门,可主屋是他的卧室,纵使他自己在家也都是关紧的,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大开着,阿茶下意识往里头看去,谁料…… “凌大哥,你……啊——!” 凌珣正光着上身在提裤子。 第23章 第23章 青年对这尖叫声恍若未闻,只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穿上外衣,然后才捡起地上换下来的脏衣服走出房门,在小姑娘身前站定:“瞎叫什么?停。” 谁料她叫是不叫了,人却因他的接近下意识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张小脸更是煞白煞白的,似有惊惶。 阿茶不是没有看过男人身子。对于乡下村人来说,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讲究,炎炎夏日热得受不住时,村里的汉子们也常光着膀子在田里干活,小姑娘时常出门干活,有时也会见到,不说多么习惯,可也不会有过多尴尬。况凌珣只是在穿外裤,身子又是背对着她,真叫她瞧见的也不过就是一片后背罢了。 她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凌珣精瘦结实,肌理分明的腰背上,狰狞地盘踞着数道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疤痕。 脑中又浮现那个血腥的夜晚,以及青年杀人时冷酷无情的模样,阿茶心头发颤,竟是不敢想象他从前到底做过什么,又杀过多少人,才会在身上留下这样可怕的痕迹…… 凌珣这才发现小姑娘并非是害羞,而是在害怕。 昨夜残留的荡漾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时竟觉得有些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的畏惧与惊慌,无法忍受她的躲闪与逃离。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强硬地将她害怕自己的理由逼问出来,可想着昨晚自己说过的话,青年到底是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纵然自己昨夜的反常大半是因为喝了酒,可从最后忍不住低头吻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对他来说已经不一样了。虽说现在还无法确定这种不一样到底是因何而生,又能维持多久,然她勾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欲念,叫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喜,他半点不想抗拒,只想随心而动,放之任之。 这世上他在意的人大多都已经去了,如今好不容易又寻到了一个,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想到这,凌珣眉眼微动,淡淡地问道:“被我背上的疤吓到了?”除了后背那几条疤痕,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会把小丫头吓成这样。 阿茶心下一跳,下意识就摇头否认道:“不不不,只是有些……有些惊讶……” 明明就是害怕。 小骗子。 不过他背上的都是些陈年旧伤,早已没有刚受伤时那么吓人了,乍然看到,纵然会诧异会害怕,也不该像她这样反应这么大才是。难道……她对自己异常的恐惧,与这些伤疤有关? 心中暗忖,面上却并不显露,凌珣淡淡道:“脸都吓白了还嘴硬。” 阿茶顿时浑身僵硬:“我……”想否认又没胆,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姑娘呆愣愣的样子看起来又可怜又惹人心痒,凌珣眸子微深,到底舍不得再欺负她,便只不经意似的道:“若实在害怕,往后不叫你看见便是。” 阿茶觉得这话有点奇怪,然一早起来脑袋本就有些发晕,这会儿又受了惊吓,更没精神思考了,便只憨憨地应道:“……好。” 又见他果然遵守了昨晚的诺言,没有再追问自己害怕的理由,不由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心中恐惧也褪去了不少。 然后,小姑娘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丝尴尬,小脸微微红了起来。 竟,竟然看到了他换衣裳的场景…… 虽知她是胡乱应下的,青年的心情还是一下子好了起来,又见她脸色发红,终于有了点羞意,心情不知为何更畅快了几分。 “家中可有针线?方才下山的时候衣裳被树枝刮破了。” “有,有的!”见他手中的衣裳裤子均被刮出了几道长长的大口子,阿茶这才明白他为何要大中午的换衣裳,只是寻常打猎衣裳可不会破得那么厉害,他这是……干什么去了?眼皮微微一抖,小姑娘不敢多想,忙垂着眸子说道,“一会儿吃完饭给凌大哥拿吧,那个,姥姥已经做好了饭菜,还,还有长寿面……昨晚说好的,我也做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说到长寿面的时候,小姑娘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懊恼与尴尬,凌珣心头闪过笑意,忍不住问道:“可给我加肉丝了?” 没想到他竟会出言打趣自己,阿茶顿时脸色通红,坑坑巴巴地挤出一句“加了”就转头跑了。 *** 晚餐很丰富,崔氏祖孙显然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凌珣心中柔软,虽面上依然冷淡,却尽可能地将东西都吃掉了,并没有叫她们的心意白费。 崔氏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照他往日的饭量来看,她便知道这孩子虽寡言,心地却比谁都好。 身子有些不适,阿茶没什么胃口,然不欲叫崔氏担忧,便强撑着扒了几口饭,直到实在吃不下才放下手中的碗筷,转移话题似的同崔氏说起了凌珣要针线的事情。 崔氏听完就对着凌珣一拍桌子道:“把裤子拿来,大娘给你缝!” “不敢劳烦大娘,我自己会……”凌珣下意识想拒绝,他生性喜洁,不喜欢旁人触碰自己的东西,可刚说完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改了口,“只是……确实技艺不大好。” “就是说嘛,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能做的了这种细致活儿?吃完饭叫阿茶跟你回家把破衣裳拿来,大娘保证明日还你一套崭新的!”能做点什么报答凌珣,崔氏心中十分高兴。 阿茶也点了点头,人情越欠越多总叫人觉得不安,能还一点是一点。 凌珣眸子微闪:“那便谢谢大娘了,只是不着急,待我洗干净了再送过来吧。” 崔氏本想让他直接拿来一起洗,然想想也知道青年不会答应,就没有提。又见凌珣吃完饭欲告辞,便忙让阿茶送他出门,自己则端着碗筷去厨房收拾去了。 阿茶将凌珣送出院门便欲回屋,谁料青年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她:“我的褡裢呢?” 阿茶一愣,说了一句“稍等”便匆匆回屋将那早就做好的褡裢拿了过来。 “先,先前吃饭的时候就准备拿给凌大哥的,一时着急竟忘了,那个……做的不好,还望凌大哥莫要嫌弃。”小姑娘一边喘着气,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凌珣接过一看,针脚确实普通,然绣样大方别致,很合他的心意,不由目光微柔:“无妨,多练练就好了。” 只是看着这个褡裢,不免又想起了那个书袋,以及小白胖子邵朝阳。笑意顿时敛去,青年微微拧了下眉,竟有点后悔那日没有真的将那书袋抢过来。 “嗯。”阿茶有些羞窘地点了点头,并不见不高兴,她的绣活确实不好,她自己知道的。 谁料青年却紧接着说道:“那两匹布便给你拿去练吧。” 阿茶一愣,有点懵:“啊?”什么布?练什么? “昨日你与大娘送来的那两匹,明日我与裤子一道送来,你……”凌珣面色无波,心头却因突然生出的念头而痒了一下,“拿去好好练练。” “那怎么行!”阿茶只觉得莫名,忙摇头道,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我家中还有布,寻常都能练的!” 凌珣:“……” 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直言道,“不是要报恩吗?我正需要两套衣裳。” 阿茶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高兴是因为又可以还人情了,不好意思是因为她的技术真的不怎么好…… 然救命恩人主动提出来了,自己若是拒绝未免太忘恩负义,阿茶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只是却也机智地将丑话说在了前头:“我手艺不好,寻常自己的衣裳也都是姥姥做的,若是凌大哥不嫌弃,我可以试试。只是……万一做的不好,凌大哥可莫要生气呀?” 小姑娘娇娇软软地说着话,眼神怯怯的,又带了些狡黠,看得青年心头越发痒意难忍,然到底怕太过急躁会吓到她,便神色淡淡地点头离去了。 暮色四起,晚风微凉,阿茶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子,也不再停留,飞快地关门进了屋。 *** 翌日一早,凌珣便将洗干净的破衣裳与那两匹布送了过来,得知阿茶要给凌珣做衣裳,崔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乐见其成,唯一只担心阿茶手艺不好会白白糟蹋这两匹好布。然转念一想,就算阿茶真的做不好了,还有自己可以救场呢,便也就放心了。 “阿茶还没起吗?”视线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小姑娘,凌珣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是呀,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这两日总也叫不起来。往常虽然爱睡觉,却也没这么严重呀……”崔氏已经做好了早饭,这会儿正在摆放碗筷,说着便擦了擦手转身道,“我再去瞧瞧,你还没吃早饭吧?就在这吃点再上山!” 凌珣伸手拦住了她:“让她睡吧,我顺路替她摘些野菜回来便是。” 崔氏一愣,忙摇头道:“这一日还行,哪能天天要你帮忙?你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呢!不行不行……” 凌珣神色依然冷淡,然并不见冷意:“我不过是顺路,并不费劲。倒是阿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整日这般劳累,于她身体不好。” 想着外孙女这两日精神确实有些差,崔氏顿时再说不出推脱之辞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那今日还要劳烦你了,中午回来想吃什么?大娘给你做!” 凌珣也不客气:“大娘做什么我便吃什么,都好吃。” 崔氏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话不多,嘴巴倒挺甜的!” 第24章 第24章 凌珣来之前,阿茶其实醒过一次,只是那时天还未亮,崔氏也还没有起床。 一睁眼便觉得喉咙干涩肿痛,浑身酸痛无力,阿茶昏沉沉地睁开酸涩的眼睛,茫然了好半晌才想明白——自己许是病了。 昨日就隐约感觉有些不对,今日这般……看来真是前晚在屋顶上吹风的时候不慎着凉了。好在没有发烧,小姑娘暗自庆幸,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偷摸地去厨房拿了几片老姜,又翻出几株家中常备的祛风寒草药,烧了点热水泡成茶,然后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本来熬成汤药喝下效果会更好些,但阿茶不愿吵醒崔氏叫她担心,便只能从简了。 喝完茶水,又将剩下的老姜与草药放进口中嚼了嚼,强忍着辣味与苦味吞了下去,待后背似有汗意冒出,小姑娘才稍稍松了口气。收拾好厨房回到房间,再用棉被将自己裹紧,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中午。 阿茶浑身黏糊糊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出了一身汗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很多,又咽了咽口水,发现喉咙也不怎么痛了,不由心中稍安。 昨儿答应了今天下午陪月牙姐姐上山,若不赶紧好起来,怕是要耽误事儿的。 这么想着,脑中便不由出现了昨儿被裴沁雅找到时,邵家兄妹一瞬间变得生无可恋的脸,阿茶满心同情,但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阿茶?起了没有?这都在中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莫不是身子不适吧……”崔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飘了进来。 阿茶心下一惊,忙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提起一口气道:“起啦起啦,马上就来!” 小姑娘的嗓音有些哑,听着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并没什么异常,但想着近来外孙女总是睡不醒,崔氏还是有些担心,伸手便欲推门进屋:“你这两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嗜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许是春困,又或者前些天有些累了吧,这会儿睡饱了精神可好了呢。”阿茶忙道,她现下满头湿汗,脸色定然也不好,可不能叫姥姥看见,否则下午姥姥必不许她出门,再者,她也不想叫姥姥担忧。见崔氏已经推开了门,小姑娘忙将身子往床里一缩,急中生智道,“姥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呀?怎么有点糊味儿?” “哪儿呢?我怎么没闻到?”崔氏一愣,忙朝外闻了闻,“饭菜都盛起来了,锅里应该没东西了啊……这,我去厨房瞧瞧,你赶紧起来,吃饭了!” “知道了!”阿茶松了口气,算着时间等崔氏进了厨房,这才撑着酸软的身子下了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随即便披上外衣匆匆去了净房。 简单地擦了擦身子洗漱了一番,又脱下身上湿黏的里衣,换上了干净的,阿茶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舒服多了! 虽身子还有些发软,头也还有些沉,然到底不至于叫人一眼就看出病来。 将换下来那套里衣用水弄湿揉了揉,阿茶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闻不见汗味,崔氏便不会起疑,她只说自己不慎被水泼到了便可。 做完这一切,小姑娘又使劲抿了抿红唇揉了揉脸蛋,自觉已经能看出点血色了,这才快步出了净房。 谁料才刚走出几步,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阿茶打起精神跑过去开了门,抬头便对上了一张冷锐的俊脸,“额……凌大哥,早呀!” 小姑娘脸色不大好,整个人看着比寻常黯淡了许多,瞧着有些憔悴,凌珣拧了一下眉:“不早,都中午了……” 话还未完,阿茶已经羞耻得涨红了脸:“我,我说错了,是中午好!” 红了脸的小姑娘瞧着顺眼多了,凌珣这才微微舒眉:“刚起?” 姑娘家太懒会被人嘲笑,阿茶脸色更红,没好意思说是,偏又不敢说谎,只得十分尴尬地转开了视线。哪想这一转,却不经意看到了凌珣背上的小竹篓。 “我,我的野菜……”一早脑子便昏沉沉的,竟连摘野菜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此刻猛然想起,阿茶顿时一惊,随后便十分纠结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今日又辛苦凌大哥了……多谢。” 又欠了他一次,当真是没完没了了不成? 阿茶心中感激,却又头大不已。 “就这样?”凌珣对她这话却仿佛有些不满意。阿茶一愣,还没说话,却见他轻轻挑眉,眼底似有笑意,“真要谢,便早些把那两套衣裳做出来。” 阿茶脸色微红,忙点头道:“我下午……不,晚上就开始做。” 凌珣一顿:“下午有事?” “嗯,要陪月牙姐姐和朝阳哥哥上山一趟。” “做什么?” 方才的温和和笑意仿佛是她的错觉,阿茶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青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玩。” 凌珣没说话,许久才低头看着她:“你还不知我的尺寸,如何做衣裳?” *** 午饭过后,凌家。 看着眼前笔直地张着双手,身材高大如松柏般挺拔的青年,阿茶僵着脸,迟迟不敢上前。 “磨蹭什么?”小姑娘久久不动作,青年显然等得有些不耐,侧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快点。” 阿茶心中尴尬不愿,吭哧半天到底忍不住挣扎道:“其,其实,只要有一套旧衣裳便可,无须这,这样量的……” 凌珣面无表情:“你姥姥说破了口子的衣裳不好做参考。” 就是因为那套不好做参考,所以她才跟他回家准备再取一套呀!谁料这人却非说没别的衣裳了,要她直接在他身上量…… 阿茶憋着气儿想,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明知她怕他,根本不敢靠他太近……还有,虽说量个尺寸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可到底要近身测量,她与他又不熟,这多么叫人难为情呢! 看着小姑娘忽红忽白的脸蛋,凌珣心情却好了许多,然面上还是沉沉的,似有不悦:“竟就这么一点诚意么。”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叫阿茶心下一抖,再说不出任何推拒之词。颤着小腿往前走了一步,小姑娘到底是硬着头皮抬起了手,拿着手里记尺寸用的细绳开始在青年周身比划。 “凌大哥,抬,抬一下手……”生怕不小心碰到她,阿茶僵着手,动作格外小心。 “这样?”青年往上抬了抬胳膊,落在她耳旁的嗓音不知为何又褪去了方才的冷意,低沉微哑,浑厚平缓,莫名地叫人心头发麻。 量完臂长,阿茶又伸手去量他的肩宽,可青年太高,她伸手去量,不知怎么竟像是在抱他…… 阿茶猛地红了脸,鼻息之间充斥着的男性阳刚之气更是叫她心中莫名发慌,抖着小腿直想跑。 一定是太害怕导致的……小姑娘咬着唇暗暗吸了口气,一边努力地与青年保持距离,一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量完肩宽,便轮到衣长了。 阿茶走到他身前,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高竟只到他的胸口……这要量的话,自己必须要整个人贴上去了,阿茶顿时有点发懵。 见小姑娘僵着脸迟迟不肯上前,凌珣眸子微动,突然出声道:“八尺。” 阿茶猛然回神,先是一呆,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身高,顿时松了口气。 已经知道,那就不用量了! “嗯!”难题解决,又见他态度始终磊落,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弯着眼睛笑了一下。这人虽行为古怪了些,可好像不是故意要为难她呢,倒是自己先前小人之心了。 少女娇嫩如花的笑颜,幽幽如兰的馨香让凌珣喉咙有些发紧,然他什么都没做,只微微偏头,视线落在了她右脸的那道疤痕上:“这疤……怎么来的?” 阿茶正想着事儿,闻言下意识道:“被刀砍伤的。” “谁伤了你?”他的语气很随意,像只是好奇。 “是……”阿茶回神,微微顿了一下之后很快答道,“是我自己。” 凌珣微微挑眉,似有惊讶:“你自己?” 阿茶语气寻常:“嗯,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总之,是个意外。” 凌珣没说话,什么样的意外能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小骗子,又骗人了。 然看她神色便知,她对旁人也是这样一副说辞……青年垂眸,到底没有再问。 又随口聊了几句,气氛已是融洽,阿茶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凌大哥,再量一下腰宽便好了。”想着马上就可以解脱了,小姑娘眉眼彻底舒展了开来。 纤白的小手在自己敏感的腰间比划,虽没有碰到,却也叫人心头一阵阵发痒。 凌珣静静地看着身前的小姑娘,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她量好腰围正准备抽手之时,放下了一直笔直张开的双手,状似不经意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骤然撞进一个宽阔炽热的怀抱,阿茶先是一懵,而后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谁料猛地一抬头,耳朵却又不慎撞在了凌珣柔软微凉的唇上…… 小姑娘顿时如遭雷击,小脸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第25章 第25章 未等阿茶反应,凌珣已经往后退了一大步:“抱歉,胳膊太久了有点酸,不小心才……没事吧?” 这理由其实并不充分,然他的语气太过平淡,神色也没有任何异样,确实不像刻意为之,而且,他好像没有发现后来的意外…… 阿茶这才跟着冷静下来,可到底从未与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哪怕是不小心,小姑娘还是羞窘得不行,捂着红得欲滴血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没事”便狗撵似的跑了。 看着她张皇失措又满是羞涩的背影,凌珣轻抚唇瓣,半晌才眉眼舒缓地弯起了唇。 *** 月牙来的时候,阿茶正在发呆。待娇嫩的脸蛋被人一把捏住,小姑娘这才惊了魂儿似的跳起来:“月,月牙姐姐!你来啦?” 月牙松开手:“想什么呢?叫你也不应。” “没,没什么!”阿茶脸一红,忙转移话题道,“那个,要走了吗?” “嗯,我哥已经在前面了,表妹非拖着他先走……啧。” 阿茶其实还有些不舒服,然见月牙一脸无奈,十分头疼的样子,到底什么都没有说,笑着挽住她的胳膊便出了门。 倒也不是逞强,她的身子骨素来强壮,虽说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然撑一撑还是不难的。且算起来,一会儿回家也该傍晚了,届时天色已暗,姥姥也难以看出她的异样。否则这一下午待在一起,自己必然瞒不过姥姥——到底是她养大的呢。 不过是小病,阿茶实在不愿惊动崔氏,横竖晚上再偷偷喝点药睡上一觉,明早差不多也该好了。 “对了,一会儿路上你离那丫头远点,她仿佛对你有敌意,一听说你也要去,竟是死活不同意呢,后来被我拿哥哥威胁了一顿才消停了。”月牙边走边翻白眼,“也不知谁给她惯的臭脾气,这要是我亲妹,早把她门牙抽掉了!” 阿茶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对裴沁雅旁的印象倒是没有,唯独一想起便觉得脑门疼。至于之前的不快,小姑娘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往后也不会常往来,没有必要多纠结。 只是对于亲如哥哥的邵朝阳,阿茶还是很关心的,想了想不由疑惑道:“裴小姐自己不也有哥哥吗?怎么总爱与朝阳哥哥玩在一处呢?” 邵月牙一下子露出了愁苦之色:“她仿佛喜欢我哥哥呢。” “喜欢?”阿茶诧异,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她是想嫁给朝阳哥哥当夫人呀!” 小姑娘原先根本没想到这上头去,盖因表哥占了个“哥”字,她自己没有表哥,下意识便觉得和哥哥差不多,这会儿才想起来表亲之间也是可以结亲的。 “是啊,前些天我路过她房间的时候,听到她正与她娘吵架呢,仿佛就是为了能嫁给哥哥……”月牙显然很抗拒裴沁雅成为自己嫂子,说到这连连摇头,“太可怕了!好在我那表姨没有答应!也好在我们邵家只是一介商贾,配不上他们裴家,否则我哥哥下半辈子怕是要满头包地过啦!” 满头包…… 阿茶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朝阳哥哥知她的心意吗?” “这个我没问,不过我哥怕表妹怕得要死,定是不喜欢她的。” 阿茶只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深究,只感慨道:“若两情相悦倒还好,如此这般……还是希望裴小姐能快些想明白吧。” “怕是不可能,你不知道她对我哥占有欲有多强。她不喜欢你仿佛就是因为哥哥对你好,吃醋呢!”月牙摇头晃脑,满脸都是对自家兄长的同情,“妹妹的醋都吃,真是丧心病狂,我哥也是命苦,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被这么个糟心丫头缠上……” 不等阿茶反应,月牙又皱眉道,“不过其实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表妹缠着我哥,表哥便跟着我,也是怪烦人的。” 阿茶一愣:“莫非你表哥对你也……” “我也不知道,他倒是没有像表妹缠哥哥一样缠着我,但他看着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叫人觉得不舒服。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轻浮?对了,就是轻浮。”月牙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道,“我可不会喜欢他,我往后的夫君,定是能力拔山河的盖世英雄!他这种斯斯文文的瘦书生,啧啧,算了吧,风大一点都能给他刮到天边儿去!况他每回看我我都想戳他眼睛,我怕哪天忍不住给他戳瞎喽……” 月牙性子直率,说起未来夫君并无半点羞涩,阿茶早都习惯了,闻言只憋着笑道:“朝阳哥哥也是书生,怎么不见你嫌弃他?” “他是我亲哥嘛,再说……”月牙神色一正,“他身上肉那么多,风刮不跑。” 说完两人都顿了一下,而后突然齐齐“噗嗤”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凌珣一出门便看到了这一幕:蜿蜒的道路旁,一身鹅黄衣裳的小姑娘紧紧地靠在身旁红衣少女的肩头,眉眼弯弯,花枝乱颤。 惊艳,但更多的是心痒。 青年微微抿唇,不由自主地抬脚跟了上去。 *** 阿茶和月牙很快便赶上了走在前方的邵朝阳三人。 见到阿茶,方才还一脸生无可恋的少年顿时眼睛一亮活了过来:“阿茶,你来了!” “朝阳哥哥。”阿茶笑着点点头,又依次向裴家兄妹问了个好,态度不过分生疏也不过分热络。 裴沁雅自是冷哼一声扭过了头,裴舒学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阿茶也不以为意,只下意识地在裴舒学身上停留了一瞬,察觉到他那双略显轻佻的桃花眼果真一直若有似无地在月牙身上打转,心中便不由多了几分反感。 裴家兄妹长得都不差,裴沁雅娇丽,裴舒学也生得斯文俊秀,乍看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可惜轻浮的眼神与故作风流的姿态却生生损了气质。 不过这些与阿茶无关,小姑娘说完便挽着月牙的胳膊快步走在了最前方。裴家兄妹对她无好感,她惹不起,躲开便是,反正今儿她只是来带路的。 “咱们要走多远呀?” “约莫两刻钟吧,不是特别远……” 两人亲密地挽在一起说着话,叫身后被裴沁雅缠着不放的邵朝阳好生羡慕。 见他一双眼睛像是钉在了阿茶身上,半眼都不给自己,裴沁雅心中气闷,忙一个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指着路旁草丛里娇艳怒放的小黄花道:“表哥,那是什么花儿呀?” 邵朝阳近来被这凶残的表妹迫害得都有心理阴影了,见她又似有生气的迹象,便只得生生忍下了跑上前去亲近阿茶的渴望,干巴巴地回道:“路边的……野花?” 裴沁雅:“……” 裴舒学摇着扇子笑了起来:“表弟这答案着实敷衍了些。” 邵朝阳脸红了红:“实不认识此花是何品种,惭愧。” “不认识也没关系,表哥给我摘一朵吧,很好看呢!”余光瞥见阿茶和月牙已经和他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邵朝阳的注意力也被自己拉了回来,裴沁雅心中这才舒坦了几分,摇着邵朝阳的手臂娇声道。 送花乃暧昧之举,邵朝阳并不想给她摘,可看着胳膊上那双看似柔嫩实则力大如牛的小手,少年到底还是涨红了脸妥协了:“我摘我摘,表妹快快放手!” 他的胳膊要断了! 裴沁雅这才开心地放开了手,只是见邵朝阳竟一下子摘了三朵,笑容便又僵住了。 “表妹,给你!这两朵给月牙和……”飞快地将其中一朵塞到裴沁雅怀里,邵朝阳脸蛋红红地握着另外两朵就欲朝前方的阿茶和月牙跑去,只是话还未完,手中的花儿便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我又不想要了!”连同手里那朵一起扔了出去,裴沁雅沉着脸,跺了跺脚便径自往前走去。 裴舒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沁雅被父母宠坏了,表弟莫要与她计较。” 看了看地上被丢弃的三朵花儿,邵朝阳揉揉小胖脸,叹了口气:“表哥言重了。”却是再也不敢试图上前去寻阿茶说话了。 表妹娇蛮,万一迁怒阿茶就不好了……少年想着,心里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 因阿茶自觉地避开了邵朝阳,裴沁雅一路上倒也没找她麻烦,只是心上人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旁人,少女心头还是不快极了,一张清秀的小脸拉得老长,看得邵朝阳胆战心惊,生怕这姑奶奶又要发疯。 阿茶却是无所知觉,许是一路走得太快,小姑娘这会儿脑袋有些发晕,正悄悄地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走着走着山路下方突然出现了一汪碧水幽幽的清潭,粼粼的波光倒映着四周的山石草木,清明秀丽,如诗如画。 “真漂亮!这地儿我都没来过呢!”月牙忍不住满眼赞叹地拉着阿茶往路边走去,她们这会儿位于半山腰,向下一俯视,便能将整个水潭尽收眼底。 “咱们一会儿能下去玩水……”月牙说着抬头看向阿茶,只是话还未完,便骤然变了脸色,“阿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白?!” 她这一咋呼,后面三人全都看了过来,生生忍了一路的邵朝阳更是再也忍不住,飞快地跑上前问道:“阿茶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昨晚睡得晚,这会儿有点犯困!那个,无碍的,咱们继续走吧。前面就可以下坡了,沿着坡底的小路再走几步便可到这水潭的岸边,那儿风景比这里还美呢,咱们快走吧!”眼看裴沁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阿茶忙忍下阵阵晕眩感,笑着说道。 “真的?”月牙一开始不怎么相信,然阿茶再三保证,耿直的少女到底还是信了,搂着小姑娘的肩膀便低声安抚道,“那咱们快点走快点玩,也好早些解脱!” 阿茶也是这么想的,当下迈开步子便要继续往前走,可邵朝阳却挡在了她们身前,摇摇头道:“还是先歇一歇吧,走了这许久,我也有些累了。” 他比妹妹细心,又关注小姑娘多年,所以一看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她分明是身子不舒服这会儿在硬撑呢! 少年心疼又担忧,再顾不得其他,忙在路边寻了一块看起来相对平坦,足可以坐四五个人的大石头,又掏出怀中的帕子擦了擦石面,然后对阿茶和月牙招了招手:“来,你们也一起坐下歇一会儿。” 阿茶心道不妙,果真下一刻,同样憋了一路的裴沁雅也忍不住柳眉一竖爆发了。 “装什么柔弱!平时不也常上山摘叶菜的吗?怎么今儿个我表哥在你昨晚就睡不好了?分明就是故意拖慢我们的行程!一个山野村姑罢了,再装也成不了娇小姐,又何必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惹人笑话!” 阿茶还没说话,月牙已经浓眉一皱怒道:“你说什么呢!” 邵朝阳也涨红了脸斥道:“表妹怎能这般说话?阿茶是真的不舒服……” 裴舒学倒是没说什么,但也不赞同地跟着叫了一声:“沁雅。” “不舒服?犯困也算是不舒服吗?若真不舒服就该在家躺着,跑到这山上来搅和什么?分明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故意来捣乱的!”见大家竟都纷纷站出来为阿茶说话,裴沁雅更是气得浑身发颤,“我与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们却都为她讲话!不过是个野丫头,凭什么!” “凭你不分是非无理取闹!”月牙彻底恼了,只是还没等她说完,阿茶便忙拉拉她的袖子制止了她。 “月牙姐姐,朝阳哥哥,我真的没事儿,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今日是出来玩的,千万莫要因这些小事坏了气氛……”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野丫头”,阿茶并不是不恼的,然裴沁雅是邵家的客人,还是他们惹不起的贵客,她不能叫邵家兄妹为难。 邵朝阳明白她的想法,可要委屈她受苦,却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只是裴沁雅也确实不能得罪……怎么办呢? 少年思索半晌才叹道:“表妹若真的急着前行,不若我陪你先去吧,横竖也没多少路了。月牙在这里陪阿茶歇会儿,一会儿再跟上便是。” 明明他选择了陪伴自己,裴沁雅心中却更不是滋味了。可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少女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嫉妒,不甘不愿地跺跺脚,甩头往前走去。只是经过阿茶身边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狐媚子!” 若非狐媚子,为何什么都没有还破了相,表哥眼中却仍只有她? 她说完便朝前走去,谁料方才一直平心静气的小姑娘一听到这三个字,却是脸色一变,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裴沁雅愣了一下,见邵朝阳又看着自己皱起了眉,满眼失望的样子,顿时又惊又恼,伸手便推了阿茶一下:“就说你呢,狐媚子!说你怎么——” 话还未完,便听到了好几道尖叫声。 “阿茶——!” 阿茶站的是路边,身后有一片茂盛的草丛,谁也没想到这草丛下方竟是空的,小姑娘身子本就有些虚软,被裴沁雅这么一推,一个没站稳便踩空跌进了草丛里,紧接着便身子一陷,整个人从草丛里滑了下去…… 下面可是深不见底的水潭! 月牙和朝阳都在第一时间扑出了身子去抓阿茶,然到底晚了一步…… 小姑娘重重地跌进水中,溅起了滚滚水花。 朝阳魂儿都要吓飞了,好在下一刻小姑娘便扑腾着从水底冒了出来,有些惊慌地往岸边游去。少年这才捂着狂跳不止的胸膛松了口气。 “吓,吓死我了!差点忘了阿茶会游泳……”月牙也一下子软倒在地,小脸煞白煞白的,显然也是骇到了。 “走,下坡去岸边接她,这个时节,山水必还极为冰冷,咱们得赶紧送她下山……” 待稍稍缓过神,邵朝阳便拔腿往前方下坡的小路冲去,谁料才刚走出两步,一旁的裴舒学突然低呼了一声:“不好!” 紧接着月牙比放才还要惊恐的叫声尖利地响了起来:“阿茶!阿茶!你怎么了——” 邵朝阳猛地顿住脚步,转头一看,却见下方水潭中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突然面色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紧接着便失去了力气似的不再游动,整个人径自往水下沉去。 少年顿时胆裂魂飞:“阿茶——!”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青色身影,紧接着又一阵水声响起,竟是有人从这高高的山坡上直接跃了下去! “那,那是……”月牙颤抖着爬起来,定睛一看,却见下方幽幽的潭水中,一身姿矫健的青年正飞快地朝阿茶游去。 “凌……凌大哥?”好半晌才喘过气儿,邵朝阳也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哑着嗓子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见青年已经成功游到好友身边将她从水中托起,月牙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擦着方才骇出的眼泪,飞快地朝下坡小路冲去。待路过被此番惊.变.吓呆了的裴沁雅时,少女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愤怒地低吼道,“若阿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裴沁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待回过神,这才抖着唇“哇”地哭了出来:“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有想把她推下山……” 她神色慌张地朝心上人看去,却只见到了一个焦急如焚的背影。 *** 虽已至春,今日天气也较为暖和,然山中潭水还是极冷的。 落水的那一瞬间,阿茶被这彻骨的寒意刺激得尖叫出声,只这一张嘴,声音没有传出去,反倒是冰冷的潭水争先恐后地从口鼻处涌了进来,直呛得她眼泪四溢,喉咙辣痛。若非对水还算熟悉,小姑娘这会儿怕早已去了半条命。 强忍着窒息感,奋力地抬高下巴将脑袋伸出水面,又拼命地伸展着四肢在水中滑动,待到身子不再往下沉,阿茶这才松了口气,甩了甩越发胀痛的脑袋,强撑着气儿往岸边游去。 可她很快就没了力气。 风寒未好,又快步走了许久的山路,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否则方才的脸色也不会难看。再加上突然落水受了惊,潭水又冷如寒冰窖,小姑娘刚游出几步,便觉得脑袋渐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四肢更是灌了铅似的沉,怎么都用不上力…… 胸口憋闷得几近窒息,她忍不住张嘴呼吸,却只有彻骨的潭水迎面扑来…… 不行,她不能死,姥姥还在家里等她!姥姥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她不能丢下姥姥不管…… 心下火烧似的急,周身却寒冰似的冷,惊惧如利爪一般狠狠攥紧了阿茶的心,她拼尽全力地挣扎着,可到底只是徒劳。 力气越来越小,脑袋越来越沉,眼泪无法遏制地迸了出来,阿茶痛苦地皱着眉,拼命地睁大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周围的景色。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大半的意识,整个人无力而绝望地往水底沉去…… 恍惚间,仿佛有人在叫她。 “阿茶……阿茶……阿茶——” 这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似乎曾经出现在她的梦里。这会儿,她正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起先温柔似水,可突然又变得凄厉绝望,阿茶迷迷糊糊地听着,一时只觉得整颗心扭成了一团,痛得厉害。 “是谁?你是谁……” “阿茶,快看,有漂亮的花儿呢!”没人回答,只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紧接着浓稠的黑夜褪去,周围的世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阿茶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约二十二三的年轻妇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如云的墨发挽成发髻,上头插着一只简雅大方的青玉莲花簪子,打扮很是简单朴素。阿茶看不清她的脸,但莫名就觉得,她一定是个美人。 还是个纵然不施粉黛,装扮素雅,却也能一颦一笑动人心,勾人魂的大美人。 此刻她正坐在一个与她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富丽庭院中,指着身旁嫣红的花朵儿,满脸温柔地与怀里的女娃说着话:“阿茶喜欢这花儿吗?” 女娃的脸阿茶看清了,那是…… 她。 儿时的,约莫才四五岁的她。 看着幼时的自己满脸孺慕地倚在那女子怀中,奶声奶气地说着“喜欢”,阿茶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脑中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而出,伴随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小姑娘浑身颤抖,一时只觉得整个人忽冷忽热,难受得快炸裂开来了。 “那花儿和娘亲比,阿茶更喜欢谁?”眼前的场景依然在继续。 “娘亲!”女娃说完便抱着她的脖子软软地撒起娇来,“娘亲最好,阿茶最喜欢娘亲!” “娘亲也最喜欢阿茶了,阿茶是娘亲的宝贝,拿什么都不换的宝贝……”女子似乎很满足,可不等她说完,画面便猛地一变。 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鹅毛大雪,空旷寒冷的房间,翻落在地的炭盆,绝望哭泣的女子…… “阿茶,娘亲的小宝贝,对不住,娘亲无法看着你长大了,对不住……”话音刚落,方才还温柔浅笑的女子突然便变成了一具高高挂在横梁上的尸体。 她吐着长长的舌头,双眼爆瞪,面色青紫,满脸的绝望与怨恨。 “娘……娘……”阿茶惊恐地瞪大泪眼,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娘亲——!” *** 用力地将浑身滚烫,脸色惨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姑娘托出水面,凌珣捏着她的下巴给她渡了几口气,然后飞快地往岸边游去。 失控的心跳到现在还未平复,青年急促地喘着气儿,思绪有些纷乱。 他知道自己对怀里的小丫头有兴趣,可实在没想到自己竟已经这般在意她了——方才见到她摔下山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竟也险些跟着跳出来。尤其是那一刻心头涌起的暴戾,连他自己都有些骇到。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离开那个地方,自从那人死后,他的心便也仿佛死了一半,再也难以掀起任何波澜。可怀里这个才认识一个月不到的小姑娘,却叫他的七情六欲重新都活了过来,会笑,会怒,会妒,也会怕。 情况好像有些失控,但凌珣并不排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想,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嘶哑的哀鸣声:“娘亲——!” 凌珣愣住,还未反应过来,怀里本该昏迷的小姑娘已经剧烈地挣扎起来:“娘亲……娘亲不要走!不要走……对不起,娘亲,阿茶乖乖的,你不要走……不要走……” 好在她身子虚弱,没有太多力气,纵然像是拼尽了全力,也不过只发出一点动静。凌珣毫不费力地定住她的身子,加快了速度朝岸边游去,只是小姑娘满脸惊惧,眼角不停有泪珠滚落的模样,看得他心中不舒坦极了。 忍不住偏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青年低声安抚道:“好,不走。” 谁料小姑娘却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不是狐媚子,不是狐媚子!我娘……我娘不是狐媚子……不是!不要,不要欺负她,不要欺负她……娘——!” 她如做噩梦般地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 可凌珣知道,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清醒,否则她不会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还一直颤抖着往他怀里缩。 心头微微揪紧,他低头看着仓皇莫名,像是遭遇了世上最可怕之事的她,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她的情况不大对劲,怎么回事? 然人还在水中,到底不便多思,凌珣紧紧搂着阿茶的腰,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朝岸边游去,一边贴着她的耳朵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不!不回家……不回家!”阿茶闻言却怕极了似的摇头尖叫了起来,整个人拼命地朝他怀里缩去,“不要回家!不要!求求你,不回家……不回家……” 已至岸边,邵家兄妹也已在不远处等着,可看着怀中彻底失控了的小姑娘,凌珣到底是抿了抿唇角,抱着她飞快地转过身,往不远处另一个岸口游去。 “好……不回家。” 小姑娘这才稍稍停止了挣扎,可还是缩着肩膀,哑着嗓子,不停地喊着“不回家”。 见此,月牙和朝阳傻眼了。 “诶?你,你等等!你要带阿茶去哪儿啊——”月牙跳着脚大叫,想追却又被潭水阻了路。 “凌大哥!阿茶怎么样了?你为何带她去那处?”邵朝阳也急得放声大喊。 可凌珣没理会他们,径自抱着小姑娘翻上岸口,然后闪电般没入了一旁的树丛里,再不见踪影。 月牙又急又气:“这人怎么回事啊!他!他该不会想对阿茶不利吧?” “应该不会,那个方向好像是下山的,阿茶这会儿浑身湿透,凌大哥兴许是怕我和表哥在会不方便,所以走小路了……”想着凌珣与崔家祖孙关系亲近,还曾一而再再三儿地出手相助阿茶,朝阳摇了摇头,可不知为何心中又很是不安,少年没有再多说,转身便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有可能,去阿茶家看看!”月牙也忙跟了上去。 裴家兄妹方才回神之后也跟上来了,这会儿见月牙朝阳没接到人就跑了,顿时心中一惊。 裴沁雅更是喘着气儿直哭道:“她……她不会出事了吧?” 她是嫉妒阿茶得到了表哥的喜欢,可并没有伤害她的念头,这会儿见小姑娘生死不明,少女也是惊惧交加,满心不安。 裴舒学的脸色也有些难看。邵家兄妹和那叫阿茶的丫头关系极好,若她真的出了事,他们怕是会恨上妹妹。虽说邵家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可父亲却十分看重他们,若真闹大了,到底是麻烦一桩。 正这么想着,经过他们身前的邵朝阳突然停下了脚步:“表哥应该知道下山的路吧?”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与眼角的慌惧之意,裴舒学忙问道:“朝阳表弟,阿茶姑娘到底怎么样了?” “不知道。”朝阳没有看他,抿着嘴角说完便欲走,“我去她家看看,表哥带表妹先回家吧。” “我,我也去!”见邵朝阳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裴沁雅心头难受极了,抹着泪便哀声道,“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到底是我害她遭的罪,我……我去给她道歉!表哥,你莫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邵朝阳没说话,一刻没见到阿茶他就一刻放心不下,这会儿也没心思理会这任性的表妹,胡乱应了一声便转头追前方的月牙去了。 裴沁雅赶紧抹着眼泪拉着哥哥一起跟了上去。 *** 四人匆匆下了山,谁知远远地便看见阿茶家门口围了许多人,看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嘈杂声中夹杂着哭骂声,而那声音……显然是崔氏。 什么事会叫素来和善的崔氏这样悲愤? “阿茶……”邵朝阳包子脸猛地一白,双腿一下子沉重如铁,一时竟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想到往后或许再也见不到那个率直可爱的小姑娘了,少年心头大恸,几乎要站不住软倒在地。 月牙起先也是吓得差点哭出来,幸好眼睛够尖,认出了停在人群中的那辆马车,顿时猛地松了口气:“哥哥,不是阿茶,不是阿茶……是阮县令派来的人!” 邵朝阳一愣:“阮县令?!阿茶的……父亲?” 少年虽也知道阿茶身世,却并不知前段时间阮家派人来要阿茶回去的事情——那时他还没回家。 “嗯!他们上回就来过一次,说是要接阿茶回阮家,被崔姥姥和阿茶赶跑了……”月牙踮着脚往前方看了看,脸色很是不好,“这回来的人好像比上次多多了,莫非是想用强的不成?” “表妹说的是三阳县县令阮庭舟?”问话的是裴舒学,他和裴沁雅显然没想到阿茶竟是个官家小姐,这会儿满眼都是诧异。 裴父是贺州通判,三阳县隶属于贺州,阮庭舟算来也是他们父亲的下属,裴沁雅一个姑娘家或许不大清楚,然裴舒学却是听说过阮庭舟这个人的。 因为他还是自己父亲的顶头上司——贺州知府关城的女婿。 区区一个孤儿出身的寒门学子,却能引得关城的嫡长女为他要死要活,不惜做继室也要嫁给过,阮庭舟此人实在无法不叫人侧目。 要知道关家虽算不得百年世家,可却也是名门望族,身为关城的嫡长女,关氏便是嫁到侯门伯府做个原配嫡妻也不难的,谁料她却偏偏看上了早已为人夫为人父的阮庭舟,死活要嫁过去做阮夫人。 那时阮庭舟早已娶妻,疼爱女儿的关城以权势逼他停妻再娶,阮庭舟先是拒绝,后其原配因病去世,这才松口迎了关氏进门。可惜许是因为一开始的态度得罪了岳家,纵然后来他娶了关氏,官途也并未得到关家的关照。本朝官员五年调动一次,背靠关家,他想要顺利迁升其实一点儿都不难,可阮庭舟却硬是生生在这小小的三阳县当了十年的县令,且眼看着还会继任下去…… 这事儿叫旁人有些想不通,纵然一开始生气,可这都近十年了,关城怎么还对这个女婿这般漠视?明明他是十分疼爱关氏这个女儿的,而且这么多年来,阮庭舟对关氏也极好,不纳妾不蓄婢,后院只她一人,十分专情…… 想到这,裴舒学摇摇头,有传言说是因为关氏怕丈夫官做得大了会生出二心,然具体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他记得关氏与阮庭舟所出的四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八岁,这个阿茶…… 莫非是他与原配的孩子? 第26章 第26章 “滚——马上滚!叫姓阮的王八蛋死了这条心!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你们也休想把阿茶带走!”崔氏的声音已经嘶哑,显然与阮府来人对峙有一会儿了,月牙听得又怒又急,顾不上回答裴舒学的话,忙就近拉了一个围观的村人问道:“阿宝叔,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正午一过便来了,先是闯进院子搜了一圈,没找到人,后来就一直守在门口不走,非说奉了县令老爷的命令,要接阿茶回去做千金小姐呢!”那阿宝叔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说着便摇头叹道,“就这凶神恶煞的态度,哪里像是来接人的?分明是绑人来了!!幸好阿茶出门了不在家,否则早就被抓走了……对了,你们与阿茶关系好,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最好是赶紧找到她,叫她先暂时在外面避避风头,千万别回家!否则……到底是亲生的父女,若县令老爷铁了心要抓她回去,谁也没法插手的……” 阿茶果然还没有回来,凌珣究竟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月牙心中又急又慌,刚欲开口,人群中突然传来尖叫声:“哎哟你们怎么动手呐——阿茶姥姥,你没事儿吧?!” “我看谁敢对崔姥姥动手!”月牙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忙拨开人群冲过去,扶住了被那领头的嬷嬷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在地的崔氏。 见到月牙,崔氏不喜反惊,倒吸了口凉气便慌乱地往四周看去。 月牙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姥姥莫慌,阿茶没回来呢。” 崔氏这才松了口气,擦着红红的眼角喃喃道:“没,没回来就好……” 推人的还是上回来的那个徐嬷嬷,见月牙又跑出来坏她的好事,顿时新仇加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抬手便指着月牙冷笑道:“来人啊,把这多管闲事的小贱人给我丢到一边儿去!不过是个卑贱的商户女,竟也敢插手县令大人的家事!作死!” 她今天带了足足十几号人,显然是非达目的不罢休的。 匆匆跟来的邵朝阳心头一紧,忙转头看向身后的裴家兄妹,低声道:“表妹方才不是说要向阿茶道歉吗?那便先帮着把眼前这问题解决了吧。” 邵家到底只是平民百姓,要想逼退眼前这些人,只能借一借裴家兄妹的势了。 见心上人终于肯搭理自己了,裴沁雅红红的眼睛顿时一亮,忙吸了吸鼻子点头道:“表哥要我怎么做?我,我都听表哥的!” *** 先是守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后又有邵家兄妹带着裴家兄妹出面相护,阮家的人最终还是悻悻然离开了。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然裴家的家世到底摆在那,不好得罪太过,再者阿茶迟迟不出现,他们抓不到人,终究强硬不起来,只能暂时先妥协。 “大姑娘始终是我们阮家的人,便是今日不回家,往后总归也要回的!崔婆子,我奉劝你还是识相一点,早些把我们姑娘送回来的好,否则此事可要没完的……”徐嬷嬷实在没想到这回准备得这么充分了,却还是没能成功地把人带回去。一想到回府之后自家夫人的脸色,她这心头便憋闷得不行,直到坐上马车了犹在忿忿地说着狠话。 这是还会再来的意思。 月牙心中更添慌乱,然崔氏这会儿的情况看着十分不好,她不敢表现出来,便只得捏紧了拳头忍着。 老人家不经吓,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儿…… “阿茶去哪儿了?怎么,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待进屋坐下喝了杯水,崔氏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月牙刚欲开口,朝阳便已强笑道:“崔姥姥,阿茶去我家了呢。方才我们下山的时候听人说起了您这儿的事儿,阿茶担心您出事,便叫我们来帮忙。至于她自己……这几日便暂时叫她先在我家和月牙一起住着吧,谁知那些人会不会突然又折回来呢?” 这话听着很合理,崔氏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只赶忙起身道谢,将宝贝外孙女暂时托付给了邵家兄妹。 待安抚好崔氏,又帮她收拾好被翻乱的家,邵家兄妹这才带着表兄妹回了家。 想着自己打从心底喜欢的小姑娘如今正生死未明,不知身在何方,邵朝阳便如坐针毡。思索片刻,少年到底是忍不住以“表妹掉了一只手镯”为由,带着几个熟识山林的长工上了山。 阿茶是被凌珣带走的,若叫人知道他们是孤男寡女又浑身湿透的待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还是瞒下最好。 月牙自然紧跟而上。 *** 阿茶不知外头有人在满山找她,她正沉浸在可怕的噩梦中无法醒来。 “不……娘亲……不要丢下阿茶……不要……” 看着怀里已经哭到嗓子嘶哑,却仍断断续续发出悲泣声的小姑娘,凌珣眉头紧皱,心中火燎似的难受。 “别哭了……别哭。”抬手拍了拍她的脸,他想叫醒她,却骤然发现她脸上烫得吓人。凌珣心下一凛,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果真发烧了。 青年顿时心头发紧,弯身便欲将她放下,谁料小姑娘却死死抱住了他劲瘦的腰,摇着头哀求道:“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虽知她是无意识乱喊的,可凌珣还是心头一软:“我去找点柴火来给你取暖,很快就回来。” 小姑娘有一瞬的茫然,可随即又生怕被人丢下似的挣扎着落下泪来:“不!不要走……不要走……” 泪眼朦胧的小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好,我不走。”凌珣微顿,到底是重新将她抱紧,然后抬头看了看四周。 这个山洞是他前些天打猎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山洞不算大,约莫只能容纳四五个成年人,倒是位置十分偏僻难寻。再看这里头的摆设——一张破旧的草席子、一堆动物的皮毛、一个用石头搭起的简陋灶台、一口生了锈的铁锅、几只火折子、几瓶常见的跌打伤药,应该是曾经哪个猎户在山上的临时住所,只是从锅边那几块腐烂了的食物看来,此处应该已荒废许久了。 想着往后要时常上山,万一下雨或是发生什么其他意外情况,也好有个地方暂避,他便将这位置记了下来,只是没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洞里虽有火折子,但却没有可用的柴火,要想生火取暖,必须得去洞外寻些枯枝来。 然小姑娘这样粘人,叫人难以放下…… 青年微微沉吟,半晌伸手翻开草席旁的几块兽皮看了看,挑出一张相对干净宽大的留下来,其余的便都丢进了那石头做的灶台里,然后点燃火折子扔了进去。 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寒意渗人的山洞里稍稍暖和了起来。 凌珣又低头看向阿茶,小丫头浑身都湿透了,必须快些烘干衣裳,否则怕是会烧得更厉害。 只是…… 她自己怕是没法脱的。 喉咙微微发紧,但情况危急,青年倒也没心思多想,长臂一动便将小姑娘身上的衣物褪了下来,只留下贴身的小衣没敢动,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用那块兽皮将小姑娘擦干包好,重新搂进了怀里。 想着自己身上也湿透了,他微微一顿,又将自己的外赏也脱了下来。 谁料,许是兽皮有些粗硬,与肌肤直接接触不大舒服,阿茶却有些难受地低吟了起来,同时抬起小手欲将它扒开。 凌珣眉头一跳,忙握住了她的小手:“别动,会着凉。” “难受……娘亲,难受……”小姑娘吸着鼻子,烧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委屈,瞧得凌珣心头又痒又软。 “一会儿就好了,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青年一边哑着嗓子安抚,一边飞快地将她的里衣置于火上翻动烘烤。 兽皮烧得很快,好在小姑娘里衣的布料轻薄不吸水,没一会儿便干了,凌珣这才解开兽皮,给她穿上重新穿上里衣,然后再用兽皮裹紧。 有了里衣的阻隔,小姑娘终于不再挣扎,但还是眉头紧皱,喃喃不断,瞧着很是不安。 凌珣便又捡起一旁自己湿透的外衣为她擦身降温。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终于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再呓语,不再落泪。 看着她紧紧揪住自己衣襟不放的小手,凌珣眉头微松,眸中不自知地流出了温柔来。 *** 阿茶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暮色四起,山上更添了几分寒意。好在小姑娘睡着之后乖巧了许多,凌珣便趁机出去捡了些枯枝当做柴火,又用那铁锅取了些山水,寻了几株驱寒的草药,熬成汤药喂她喝下,这才使得她渐渐退了烧。 身子虚软,喉咙涩痛,意识更是混乱不堪,阿茶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水……” 刚说完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卷成漏斗状的大叶子。 阿茶懵懵地看着它,有些无措。 “喝。”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同时,那叶子微微一倾,便有清甜的水滴滚至她的唇边。 阿茶这会儿没法思考,听到这话,忙张开了嘴巴,然后本能地将叶子里盛着的水一饮而尽。 “还要不要?” 见小姑娘无力地摇了一下头,凌珣这才放下手里的叶子,大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 终于不烧了。 青年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便见小姑娘身子一僵,脸蛋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这样鲜活的她看得凌珣先是一顿,而后便生出些笑意来。 “清醒了?”微微收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他低头看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叫她浑身一震,几乎要一腿跳起来了,可才一动便觉得四肢发软,浑身更没有丁点儿力气。 然后阿茶便渐渐地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上山,落水,噩梦,记忆……娘亲。 “我……”通红的脸蛋瞬间又变得惨白,她怔怔地看着不知名之处,许久之后突然嘴唇一抖,猛地抬手捂住脸,疯狂地落下泪来。 凌珣一愣,心头微微发紧:“怎么又哭了?” 阿茶没有回答,却再也忍不住了似的从喉中滚出了一声悲伤至极的抽泣声:“娘亲……” 凌珣一顿,想着小姑娘现在在水中的异常,心中有了几分了然,遂不再多问,揉揉她的脑袋便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哭吧。” 他的嗓音依然清冷,却奇异地叫她觉得温柔安心,顾不得自己还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更顾不得自己这会儿只穿了单衣,阿茶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连同浓重的愧疚与痛楚,如同海浪一般疯狂拍打着她的心,叫她一时竟有些无法承受。 她居然忘了她的娘亲!她居然忘了那样疼爱她的生身母亲!而且,娘亲死的那样凄惨…… “对不住……娘亲……对不住……”眼泪不断地从她腮边滚落,晕开在凌珣的衣襟上,也砸在了他的心头。 原以为叫她哭出来就好了,可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忍受不了——受不了她痛苦落泪,受不了她哀声痛哭。 青年拧着眉,半晌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好了,不许再哭。” 阿茶听到了,但停不下来。 凌珣抿了抿唇角,忽然低头凑近她:“再哭,亲你了。” 第27章 第27章 阿茶浑身一震,哑了,挂着泪珠儿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与茫然。 她,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小姑娘憋着气儿,泪水盈盈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双唇却下意识抿得死紧,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受了惊吓的青蛙。 凌珣有些想笑但又说不出的失望,然到底舍不得叫她再受惊吓,便往后退了退,神色淡淡地说道:“还难不难受?” 这样“正常”的他叫阿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僵硬的思绪也慢慢回转了过来。 “好,好多了……嗝!”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擦去腮边的泪,只是话还未完,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小姑娘顿时脸色爆红,抬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瞧她那样,慌得像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凌珣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阿茶脸上更烫,一时窘迫得恨不能钻到地下去。只是被这么一打岔,心头方才那窒息般的痛苦却不由退散了许多,她咬了咬唇,混乱的思绪越发清晰起来,然随即便更尴尬了,因为…… 她发现自己正整个人被凌珣抱在怀里,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单衣。 虽说单衣外头还披了一件略带腥臭味的粗硬兽皮,可这兽皮只盖住了自己半个身子,剩下的后背等地方却是与同样只穿了单衣的青年紧紧相贴,亲密相触。 炽热的温度伴随着沉沉的笑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从他身上传来,像是雷电一般击中了阿茶的心,只是未等她反应,洞口突然刮进一阵大风,紧接着眼前的火堆便“啪嗒”一声灭了,山洞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火星在骤然涌起的寒意中点点飘散。 小姑娘一惊,整个人紧绷了起来,原本欲挣脱青年怀抱的四肢也一下子缩了回来。 青年本已停了笑声,见此却又忍不住轻哂了一下,紧了紧双臂道:“呆着别动,都抱一下午了,不差这会儿。” 说完便伸手摸了摸用树枝撑在火堆上方烘烤的衣物,发现还不是很干,又转身去拿灶台旁的火折子。 阿茶回神,小脸一下子烫得厉害,可陌生黑暗的环境叫她有些害怕,再加上身子又酸软无力疲倦得厉害,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接受了现实。 他说的对,横竖已经麻烦了他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了。虽,虽说这样的亲密接触实在叫人尴尬……但想着他自始至终都很规矩守礼,小姑娘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凌大哥,那……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后山山腰,你一直哭着说不要回家,我便带你来这了。” 阿茶愣了愣,虽然不知为何自己会哭着不愿回家,然还是低声道:“凌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倒不怀疑他会骗自己,若真心怀不轨,他又何必救她?只是……三番两次救她性命,这样的恩情已不是一句“谢谢”,做几件衣服能还得了的了,该怎么报呢?阿茶心中有些发愁,但却不知为何,再没了从前受恩时那种无奈纠结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纵然他手段凶煞,可却从未伤害过自己吧。阿茶咬咬唇,发现心里对他那种近乎本能的恐惧竟也淡去了很多。 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姑娘的改变,凌珣动作一顿,将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丢进灶里,这才带了一丝笑意道:“嗯,想好怎么还了吗?” 火光又高高地跃了起来,随风跳动,忽明忽暗。 阿茶呆呆地看着他光影斑驳的俊脸,好半晌才红着脸坑坑巴巴地回道:“我……那个……还,还没……不过,凌大哥可,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凌珣低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有。” 阿茶眼睛一亮:“什么?” 你。 凌珣眸子微动,而后挑了一下眉:“你怕我的原因。” 阿茶一下子僵住。 “我答应过不再问,所以不会逼你。但你若真的想报恩……我如今只想知道这个。” 阿茶低着头没说话。 “……罢了,若还没想好,便等想好了再说。”凌珣有些失望,同时心中越发想不透了——究竟是什么的理由,会叫她这样难以开口?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只心中却纠结得不行。好半晌,她才艰难地说道:“只有这件事……我,我不能说。凌大哥……对不住。” 凌珣没说话,半晌才似无奈道:“那便换一个话题,先前在水里是怎么回事?” 他竟真的对自己妥协了!阿茶有些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同时心底又忍不住闪过那个念头:若当日没有看到他杀人的那一幕……就好了。只是这念头也不过一瞬间,小姑娘想到先前落水之事,情绪便又猛地低落了下来。 好在方才发泄过后,这会儿已经舒服了很多,不至于再失控,阿茶咬咬唇压下鼻尖的酸涩,这才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呛了水又没了力气,整个人一直往下沉,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便做噩梦般的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事情,和你娘有关?”见小姑娘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诧的样子,凌珣淡淡解释了一句,“你方才一直在喊娘。” 原来是这样。 阿茶缓缓吐出一口气,半晌才茫然地说道:“是我与娘有关。可是今日之前……我对她并没有印象,一点儿都没有。姥姥说,她在我五岁的时候便去了,我想那时我还小,记不得了也正常,可今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我是记得娘亲的,只是之前,我……把她忘了……” 说到这,小姑娘的嗓音微微一抖,神色也变得有些恍惚,凌珣微微拧眉,然还未说话,便见她又继续说道,“我还想起了她上……上吊自尽后的样子……可是!可是明明所有人都说她是因病去世的!” 凌珣讶异:“自尽?” “嗯。我……我不知道姥姥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娘亲又为什么要自尽……”许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累,小姑娘深吸了口气,这才有些哽咽地说道,“但……我总觉得,她的死不简单。” 看来她想起的不过是些片段,凌珣沉默片刻,才道:“回去问问你姥姥吧。” 阿茶却一下子慌张摇头道:“不!凌大哥千万别在姥姥面前提起我娘的事情!” 凌珣一愣:“为什么?” “因为……”不知想起了什么,阿茶脸上闪过一抹惊惧,然很快便掩饰似的转过了头,“因为这会让她很难过,每次我提起娘亲,姥姥都会哭。她年纪大了,我不愿再叫她记起这些伤心往事……” 又说谎了。 凌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只又伸手摸了摸火堆上的衣物,见干得差不多了,便抬起了双臂欲抽身将她放下,谁料小姑娘却下意识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有些慌张道:“凌大哥,你,你去哪儿?” 青年猛地低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茶心头一颤,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正常,刚欲收手,脑袋上突然多了只大手。 “衣服干了,穿上,回家。乖,不然姥姥该担心了。”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沉的嗓音里不见平日的冷漠,反倒带着几分那晚在屋顶上喝醉酒之后的温和戏谑。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他,阿茶突然心跳如雷。 *** 找了一下午也没有找到人,眼看暮色已至,夜色将起,邵朝阳一下子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浑身彻骨的冷。 月牙也再绷不住抹着眼泪哭了起来:“阿茶,你到底在哪里……”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显然是喊了一下午,用嗓过度了。 “少爷,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附近的山林我们都已找了个遍,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瞧见,没准,没准阿茶姑娘已经回家了呢!” “是啊是啊,小姐莫急,阿茶姑娘对周围这些山是出了名的熟悉,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邵家的长工们见此纷纷劝道,他们是上了山之后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不是裴沁雅的手镯,而是崔家姥姥的外孙女阿茶的。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家里小主子发了话,众人便也尽心地找了起来,只是这都一下午了却也没找到人,大伙儿不免有点丧气也有些疲累。 天将黑,再不下山一会儿就看不清路了,再者晚上的山林也确实不安全,邵朝阳沉默许久,到底撑着疲累至极的身子站了起来,哑着嗓子道:“走吧,下山。” “哥哥!可是阿茶……”月牙慌张地抬起了泪眼,“阿茶还没找到呢!” 邵朝阳小胖脸一抖,深吸了口气:“这么干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去凌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 话还未完,月牙突然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疯了似的朝不远处的林子冲了过去:“阿茶——!” 风寒未好,又劳累了一路,阿茶的身体情况本就很是不好,再加上后来落水受到惊吓烧了一场,醒来又痛哭了一场,身体已是虚弱至极,刚出山洞便趴在凌珣的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被月牙这一声尖叫惊醒的时候,小姑娘流着口水睡得正香。 第28章 第28章 “唔……月……月牙姐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突然蹭到了一滩凉凉的液体,阿茶愣了愣,下意识凑过去闻了闻,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神智一清,脸红得恨不能死过去。 偏这时凌珣还侧头挑了下眉:“衣服你洗。” 阿茶羞愧地捂住脸,半晌才声细若蚊地嚅嗫道:“应,应该的……” 凌珣不用看都知道她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唇,还想再说什么,月牙已经跑至两人身前。 “阿茶!真的是你!你……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呜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顾不得阿茶还整个人趴在凌珣背上,少女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今天实在是被吓坏了。 素来明艳如牡丹的少女这会儿却像是被暴风吹打过,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整个人都蔫儿巴巴的,瞧着十分憔悴,阿茶从未见过月牙这个样子,一时心疼焦急不已,也顾不得羞臊了,忙抬起虚软的小手拍了拍她的背:“月牙姐姐别哭……对不住,叫你担心了,我,我没事呢,一点儿事都没有,你看,好着呢……” 小姑娘声音干哑,中气不足,但瞧着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月牙这才稍稍松气,擦着眼泪摇头道:“你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阿茶!”朝阳这时也已回神赶来,见小姑娘听到声音便抬起了头冲自己微笑,少年一下子湿了眼眶,忍不住紧紧握住了双拳,哽咽道,“你,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朝阳哥哥莫要担心,我好着呢……就是有点疲累,休息一会儿便没事了……”阿茶忙摇头,但她这会儿正困倦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吃力,便忍不住将沉沉的脑袋重新搁在了凌珣的肩头。 “累了便继续睡,”凌珣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邵家兄妹,淡声道,“下山再说。” 兄妹俩这才发现阿茶是整个人趴在凌珣背上的。 “你……你怎么了?为何要他背着?!”月牙心下一惊,忙上下打量着阿茶,泪花儿又憋不住冒了出来,“你是不是……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少年的脸色也惊慌地看向小姑娘。 “没有没有,只是先前受寒发烧了,这会儿手脚还软软的使不上力,所以才劳烦凌大哥的……”阿茶忙摇头,喘了口气又道,“不过你们莫担心……凌大哥已经寻了退烧的草药给我吃下……我已经舒服很多了……” “发烧了?!”月牙赶忙抬头探了探她的额头,半晌才神色一松,对神色同样紧张的朝阳道,“确实不烫了。” 邵朝阳这才放了心,只是还没说话,便见月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俏脸一沉,扭头朝凌珣看去:“谢谢你救了阿茶,但是当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把她带走了?你把她带去了哪儿?为什么我们找了整整一下午也没有找到你们?” 阿茶那时意识已经模糊了,并不知这些事儿,闻言十分愕然,然想着凌珣这么做必有原因,便没说话,只也有些疑惑地伸头朝青年看去。 阿茶是因邵朝阳才遭此大罪的,凌珣本不想搭理邵家兄妹,然想着他们竟真的在山上找了小丫头一整个下午,也算是真心一片,这才偏头看了满脸愤怒的月牙一眼:“情况危急,不可耽误,我带她寻药去了。” 月牙一愣,这才面色稍缓,然到底对凌珣心有警惕,便又凑到阿茶耳边,悄悄地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虽不清楚当时真相究竟如何,然阿茶还是点了头,凌珣是救了她没错。 小姑娘从不会与她说谎,月牙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虽还有很多疑惑,比如他们去了哪儿,又为何一直待到现在才下山,然现在到底不是聊天的时候,便忙道:“那咱们快下山,风寒可不是小病,你得好好休息,接下来这几天也莫要上山了……” 见她竟跟姥姥似的念叨了起来,阿茶心里又软又暖。得此挚友,她何其有幸。 因有些乏力,小姑娘也不再说话,只抿着唇冲少女直笑。 虽带着病气却依然充满生机的笑容让一旁的邵朝阳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差点就失去她了。 又想着小姑娘是因自己遭的罪,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忙吸吸鼻子忍下酸涩,道:“凌大哥,换我来背阿茶吧,你照顾了她一下午,也该累……” 话还未完,凌珣已淡淡拒绝了:“不必,我不累。” 说完也不等少年反应,径自长腿一迈朝前走去。 “诶?等……等等,凌大哥……等等月牙姐姐他们呀!”他人高腿长,几步便将邵家兄妹甩在了身后,阿茶说完,见他仍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一时急了,抬手便捏住他的耳垂轻扯了一下。 青年猛地顿住,勾着她双腿的两只手臂用力一紧,勒得小姑娘险些岔气儿。 阿茶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心虚惊慌地缩回了手。小时候她常这样趴在姥姥的背上捏她软软的耳垂,可凌珣不是姥姥,她竟扯了他的耳朵!小姑娘咽了咽口水,又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然后讨好地凑过去吹了吹:“痛,痛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凌珣本就被那一捏.弄得浑身发麻,险些失态,见小丫头竟还不知死活地往他耳边吹着气儿,顿时再也忍不住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趴好,不许再动。” 阿茶一下子懵了。 见小丫头终于老实了,凌珣这才深吸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火热,谁料刚欲抬腿继续往前走,背上的小姑娘便突然直起了身子,羞愤至极地低呼道:“你你你你——” 他居然打她屁股! 凌珣侧头看了她一眼,嘴上淡淡地说着“趴好,不然还打”,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些荡漾来。 小丫头果真是……无处不软。 虽如今已经确信这人不会轻易伤害自己,两人相处时也比以往亲近自在了许多,然阿茶到底还是怕他的,又见他这会儿的态度与大人教训小娃娃一样,并不见其他意思,不由又怂了。可心下还是别扭得紧,便鼓起勇气道:“凌,凌大哥,我都十五了,是大,大姑娘了……你莫要再这样了……” 她想提醒他男女有别,可凌珣听了却心下一顿,垂眸深思了起来。 确实,十五岁已是大姑娘了,可以…… 嫁人了。 阿茶不知他心中所思,见他不说话,便以为是生气了,一时心中忐忑不已,正欲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后头的邵家兄妹追上来了。 月牙显然有些不高兴,喘着气冲凌珣撇了撇嘴:“你,你做什么跑那么快呀?” “月牙,不可无礼。天要黑了,夜风一起,山上更冷,凌大哥也是想快些下山送阿茶回家。”嘴上这么说着,可朝阳的心却狠狠揪紧了。 同是男人,他哪里到现在还看不出凌珣的心思呢? 他竟也对阿茶上了心…… 明明自己与小姑娘相识得更久,明明小姑娘对凌珣也不见得有意,可朝阳心头还是莫名地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算算日子,父亲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他原本打算等父亲回家再上门提亲,如今……看着前方两人莫名和谐的身影,少年微微握拳,他不想等了。 只是……母亲素来不喜阿茶,他该如何才能说动她呢? 这边,朝阳正低着头思考人生大事,那厢,月牙已经飞快地将下午阮家来人之事与阿茶说了一遍。 一听阮家又来了人,且还对崔氏动了手,阿茶顿时小脸一白,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月牙忙再三保证崔氏没事,小姑娘这才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我与你说这个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可不是要吓你的。”阿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月牙也就恢复了精神,这会儿纵然身体疲累,眼角眉梢却已恢复了平常的明媚鲜活,“还有你落水的事儿我也没有与崔姥姥说,怕她担忧呢。我只说你担心那些人会突然折回来,便先躲在我家了,你可别说漏嘴啊!还有,接下来几日你就住到我家去吧,正好也可以好好养病,省得叫姥姥担心。” “谢谢月牙姐姐,不过,还是不了,我总不能在你家躲一辈子……再者,姓阮的既然铁了心要抓我回去,我便是躲到你家也没用……”阿茶想了想,轻声拒绝了,说到最后,又忍不住苦笑道,“他毕竟占着我生父的名头,躲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况且,虽然生病了会叫姥姥担忧,然我更不愿姥姥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今日那些人一来,姥姥怕又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我担心她想多了会出事……至于生病,我瞒下落水的事儿,说自己是吹风受了寒便好了……如此姥姥纵然担心,却也不会太过……” “可万一他们再折回来呢?!时间长了咱们总能想出办法,若你现在就被抓回去,咱们就一点儿机会都没了!”月牙急了,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道,“那人忘恩负义,不可能真心待你好的!” 她一心为自己着想,阿茶心中柔软极了,见她满脸着急,便强撑起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安抚道:“所以我想求姐姐一件事……” 第29章 第29章 月牙顿时一愣:“什么事?你说。” “这……这近十年的时间,他都没有想起过我,此番无端出现,必有其他目的……我想请姐姐帮忙派人去县里打探打探……”阿茶越来越困,已有些撑不住了,说话声音便也越来越小,“只有知道了他的目的,我们才能想出应对之策,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其实上次那个徐嬷嬷带人来的时候,阿茶便想请月牙派人去镇上打探消息了,只是那时月牙天天被邵夫人逼着招待贵客,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阿茶便没好意思开口。再加上后来阮家人也一直没再有动静,她也下意识放松了警惕,这才耽搁了。 “你说的是,放心,这事儿便交给我了!”月牙眼睛一亮,随即又蹙眉道,“只是这些天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就怕咱们还没想出招儿他们便又上门了……这样,打探到消息之前,我先叫几个长工在村口守着,一旦有什么动静,你便只管先带着崔姥姥躲起来,他们找不到人,想来暂时也没办法……嗯,就这么办了!” “月牙姐姐最好了,明儿,明儿给你做汤团子吃……” 小姑娘软蠕蠕地说着话,声音低哑,却满是甜意,再加上温热的气息不断地喷洒在他颈间,带起阵阵战栗……凌珣忍不住收紧双臂,心头痒得几乎恨不能直接将她就地正法。可一想这么娇软的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便又有些不快,刚想说点什么,偏头一看,却发现她已睡着了。 “那我要两盘,一盘加芝麻,一盘加花生!你……哎呀,睡着了?”月牙说着便压低了声音,然后转头去寻自家哥哥说话,谁料少年正一脸严肃地发着呆,叫他也不应。再一看前方的凌珣,竟也是面无表情,生人勿扰的样子。 少女挠挠头,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他们都怎么了? *** 眨眼便过了七八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饶是阿茶素来身子骨强壮,这回也喝了好几日的药才彻底缓过来。 这日,大病初愈的小姑娘终于得了崔氏的特赦令从屋里出来了。 “姥姥,今儿中午去割点肉来吧?您看您陪我喝了这么些天的青菜粥,人都瘦了,可得赶紧补回来!”崔氏正在院子里晒衣服,小姑娘一边帮忙把盆里的衣服抖开递给她,一边转着眼珠子道。 “行,割两斤吧。”崔氏应得很是干脆,只是还没等小姑娘欢呼,便又道,“不过先说好,这肉是给我和豆子吃的,你一点儿不许沾。” 小姑娘一听就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捏着崔氏的衣角撒起了娇:“姥姥,好姥姥,我就吃一块!一小块!就……就这么大!” 说着抬手戳了戳自己的指甲盖儿。 崔氏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然笑过之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林大夫说你十日内不可吃油腻的东西,你老实些,等过了这些天儿姥姥再给你做好吃的补身子,嗯?” 想起那日晚上外孙女被邵家兄妹和凌珣送回来时虚弱苍白的模样,崔氏的心口便扑通扑通直跳。好在只是普通风寒不是什么其他大毛病,否则……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若她出了什么事,她也真真是不想活了。 “可我已经好了呀,一点儿没有不舒服了!您看,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说着便蹦了几下,然后继续撒娇,“姥姥最好了,便通融一下可怜的阿茶吧!这些天日日喝粥吃青菜,我这嘴里实在淡得受不住啦……” “是馋得受不住吧?”崔氏好笑,也有些心疼,又见她实在可怜,便忍不住心生了几分动摇,正挣扎着,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祖孙俩皆有些警戒地抬起了头。 那日之后阮家人便不知为何再没有来过,然月牙派去镇上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所以这些天阿茶便让崔氏把家门关死,以防万一。 “大娘,是我。”清冷自持的声音,是凌珣。 二人这才放松下来,只是下一刻阿茶便飞快地抢过了崔氏手里的衣裳:“姥姥去开门吧,我帮你晾!” 崔氏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又开始躲着豆子了?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没想躲着他,只是不知为何一想起那日在山上的事情,心里头便有些不自在而已……这种不自在与以往的害怕还不一样,叫人说不出的别扭。阿茶藏在衣裳后面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嘴上却强作自然道:“哪有的事儿,不过是门口风大,我怕自己没好利索又冻着而已。” 崔氏不怎么相信,小丫头是她养大的,她还能看不出来?只是她不愿说,她也就不问了。横竖她躲归躲,却也没做的太过分,都是不着痕迹不叫豆子发现的。 “你呀,豆子对咱们家有恩,可不许对人家不礼貌,知道吗?”见小姑娘“嗯嗯”直点头,崔氏到底是摇摇头前去开门了。 阿茶悄悄松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将盆里的衣裳晾好,然后端起木盆就往屋里冲。可惜晚了一步,刚迈上房门口的台阶,崔氏便已经开门让青年进来了。 “不是去镇上卖野味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快进来,午饭吃了没?” “吃了,搭了顺风车,所以回来得早。”凌珣温声说着,抬腿迈进了院子,抬头看见不远处身形闪躲的小姑娘,忍不住眯了下眼睛,“阿茶怎么出屋了?身子都好了吗?” 小姑娘一下子僵住,然很快便转过了身,佯装无事地笑道:“嗯,都好了,谢谢凌大哥关心,我……先进去放个盆!” 不等青年回答便飞快地跑进了屋。 凌珣心头越发不快,小丫头自那日下山之后便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真当他察觉不出来?不过是一直在忙才没功夫收拾她,如今…… 青年微微垂眸,也不拦她,只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了崔氏:“大娘,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 “不过是些零嘴小吃,路上看见便买了点。”青年说着便抬头朝小姑娘所在的屋子看去,“阿茶身子未好不能吃油腻,这些便给她解解馋吧,我问过林大夫了,他说可以吃的。” 崔氏一愣,见大多时候都面无表情的青年竟一直看着外孙女的房间,还微微红了脸,顿时心中一惊炸了开。 瞧这样子……难不成,难不成豆子这孩子竟看上自家外孙女了?!这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崔氏的心一下子乱了。 见崔氏迟迟不接,凌珣收回目光,有些疑惑地轻唤了一声:“大娘?” “你……”崔氏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见青年虽神色淡漠,一身冷意,可眼神清明,语气温和,又生得高大俊朗,气质卓然,心中不由微微一动,然到底顾虑甚多,便暗自压了下去,“你有心了,这东西多少钱?” 凌珣目的达成,心情便好了不少,眼神更添温和之意:“小零嘴罢了,花不了几个钱,大娘就别与我见外了。” 他本就生得极俊,只是气质太过冷锐,又不爱与人交流,所以总叫人觉得远不可亲,这会儿卸下浑身的寒意,温温和和地说着话,一下子便显出了他长相的优势来。 这孩子生得真真是好看!与她的阿茶站在一起,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儿……再加上品行身手皆好,是个会过日子的…… 有些念头一旦生出便很难收回去,崔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想着他对自家的关照以及一直以来对外孙女不动声色,不求回报的照顾……最初的震惊褪去之后,竟是越看越满意。 微微沉吟,她到底是伸手接过了那食盒:“既如此,大娘便替阿茶多谢你了。” “大娘客气了。”凌珣摇头,温和地说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好。”崔氏点头,送青年走了两步,到底是不经意似的开了口,“对了,昨儿听人说你二叔二婶要给你说亲了?” 那日朱家大狗事件之后,凌二成夫妇便没再敢上门找凌珣的麻烦,倒也算是安分了一段时间,只是显然还不死心,这几日又作起了妖——满村子放话说是凌珣早已到了成家的年龄,要给侄子好好选一个贤惠的媳妇儿。 凌珣这些天要么在山上打猎,要么就在镇上“卖野味”,还未听人说起过这事儿,此刻闻言先是一顿,而后便微微拧了眉,十分干脆道:“他们做不了我的主。” 崔氏顿时笑了出来,摇着头打趣道:“那看来你的亲事往后是要自己做主的?” 凌珣微微屏气,脸便又微微红了起来。 “我若要娶妻,定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淡淡说着,语气倒是寻常,然崔氏心里还是一下子软成了一片。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来冷锐的他竟会突然像个青涩的少年一样害羞脸红…… 原先还有些不确定,这会儿崔氏却是完全可以肯定了——这孩子是当真喜欢阿茶呢。 然她没有多说,毕竟是宝贝外孙女的人生大事,她总要谨慎再谨慎的,便只笑着点头道:“媳妇儿是要与自己过一辈子的人,自该找个合心意的。好了,回去吧,晚上来大娘家吃饭。” 凌珣眉眼舒展,转身离去。 待解决了阮家的事情,他看这小丫头还能逃到哪儿去。 第30章 第30章 崔氏提着食盒进屋的时候,阿茶正趴在床上数钱。 养病这几日没有出去赚钱,自然就没有进项,小姑娘数着数着便心痛地哀叹了起来:“这么多日没有上山,至少损了三百文,再加上请大夫抓药花去的……唉我的钱啊!” 崔氏被她这小财迷的样子逗乐,一边将那食盒放在桌上,一边笑道:“谁叫你不听话,那几日冷,我早叫你多穿几件衣裳的,你非不听,这才着凉了不是?我告诉你……” 人老了便是这样,一念起来就停不住,阿茶一听也不叹气了,忙将小木箱锁好放起来,飞快地转移话题道:“是是是,我往后一定好好听姥姥的话……咦,这食盒哪儿来的?” 崔氏这才停下念叨,好笑又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豆子送的。” 阿茶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凌大哥走啦?” “嗯,说是零嘴小吃,给你解馋的。”崔氏说着便扭头看向外孙女,不经意似的感慨道,“这孩子对你倒是有心。” 阿茶顿时愣住,心头又一下子莫名地烧了起来,阵阵发慌,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便又听崔氏问道,“你呢?你觉得豆子如何?” 姥姥的眼神有点奇怪,奇怪得让小姑娘心里更慌了,忙转身好奇似的去翻那食盒的盖子,她强作淡定道:“凌大哥很好啊,他……救了我很多次,也很照顾咱们俩,与,与朝阳哥哥一样,都是很好的人!瞧,他还给我送好吃的呢!这食盒这么大,里头得有好几层吧,不知道都装了什么……苏,好香!” 瞧她这贪吃小老鼠似的样子,崔氏摇摇头笑了起来。罢了,小丫头怕是还没开窍呢。况……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想起阮家的事儿,崔氏笑容一僵,心中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只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茶一听便知她在想什么,心中不由也生出了些忧虑,月牙姐姐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见阮庭舟要她回去的目的很是隐秘……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些天不再派人来,又是在谋划什么? 想着这些事儿,阿茶心里那莫名的慌乱便渐渐褪了去,只是又一想若真的逼不得已,她只能收拾东西带姥姥离开这里,心中便沉重了起来。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这里有她最好的朋友,有她最美好的记忆,她是打从心底不愿离开的…… 刚这么想着,外头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阿茶,是我!” 手中的食盒刚打开一半,阿茶也没看清里头装了什么,听见月牙的声音,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将盒子重新一盖便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 “姐姐,是不是有消息了?”一开门,阿茶便忍不住凑到月牙耳边低声问道。 见她一脸焦急,月牙摇摇头,有些歉疚地说道:“还没……” 阿茶心中失望,可也知道月牙定是尽了最大力气的,便忙扬起笑容安慰道:“无事的,姐姐愿意帮我已是大恩了。到底是官家,那关氏又是大家小姐,听闻素来治家严厉,若这么轻易就被我们查到消息,反倒奇怪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小姑娘明理又乖巧,月牙捏捏她的脸笑了起来:“嗯,放心吧,我叫顺子他们继续盯着阮府呢,时间一长,总能探出点什么来的。而且,虽没有查到关键的,可我来也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阿茶顿时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好消息了,姐姐快说!” “知道阮家人这几日为何不来找你麻烦了吗?”月牙红唇一扬,满眼的幸灾乐祸,“那是因为阮县令受伤啦!” 阿茶一愣:“受伤?” “是呀,听说从台阶上摔下来了,摔的不轻,这几日都告假在家将养着呢。”月牙一边拉着小姑娘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那县令夫人据闻也整日在他身边伺候着,吃喝都不假手于人,想来暂时是没工夫操心你这边的事儿啦,如此一来,咱们也有更多的时间想法子了……” “他们既这般恩爱,叫我回去不愁碍眼么?”阿茶略带讥讽地说完,便将脑袋搁在月牙的肩膀上蹭了蹭,“不过这好消息真是好,我现在可开心了!” 阮庭舟到底是她亲生父亲,这么说听着很有些不孝,可在这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友面前,她知道自己无需担忧,也无需有任何顾虑。 “我也可开心了,叫他欺负你!嘿,这下遭报应了吧?”月牙也是哈哈一笑,侧头看到小姑娘脸上刺眼的疤痕时,又高兴道,“昨儿我爹来信了,说是再有个五六日便会到家,他走的时候我吩咐他替我搜寻一些祛疤的药回来,他说他已找到了一些药效很是不错的,等他一回来我就给你送来!” 她性子跳脱,话题总是转得很快,阿茶都习惯了,闻言只用力地埋在她怀里蹭了几下:“姐姐待我这般好,阿茶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啦!” 月牙一把搂住小姑娘的肩膀,勾住她的下巴瞧了好半晌才一本正经道:“生得好看,说话也好听,行!小娘子这便跟我回家生娃娃去吧!” 阿茶顿时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还,还生娃娃……这要叫邵夫人听见,又得训你了!” 月牙说完便绷不住笑了出来,这会儿也肩膀一抖一抖地说道:“不,不怕她,她最近盯我哥去了,没心思管我……” 阿茶揉揉笑酸的脸蛋:“说起朝阳哥哥,他今儿怎么没来?” 这几日生病,邵家兄妹隔两日便会一起上门探望,裴沁雅也来过一回,说是来道歉的,阿茶虽对那日之事心里有些疙瘩,可就冲着她和裴舒学出面替姥姥赶跑了阮家人,她也不能不接受这歉意,遂当下便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只是邵朝阳却仿佛对裴沁雅还有些生气,许是怕这表哥真的再也不搭理自己了,裴沁雅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没有再像前段时间一样邵朝阳走到哪跟到哪了。 “出门前被我娘喊去了,”月牙说着便笑容一顿,皱着鼻子凑到阿茶耳旁道,“我瞧我娘好像挺喜欢表妹的,仿佛是有些想要她做儿媳妇的意思呢……” 阿茶顿时瞪大了眼睛:“可是裴家夫人不是……” “是啊,她明显就是看不上哥哥的,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月牙摇摇头,“不过哥哥不喜欢表妹,就是表姨愿意把表妹下嫁到我们家,他怕也不会答应的。” 这些事儿阿茶没有经验,她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道:“朝阳哥哥的婚事不是你娘一个人说了算的,还得你爹点头答应呢,邵叔最是疼爱朝阳哥哥,必然会做出对他最好的决定的,他这不快回来了吗?你莫要担心。” 月牙想想也是,便也不愁了,转头又与小姑娘聊起了旁的事情。 *** 与此同时,邵家。 “娘你莫要再说了,表妹只是妹妹,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如何能娶她为妻呢?”邵朝阳头疼地看着自家母亲,一张白嫩的包子脸涨得通红,“再说,裴家那是什么人家,咱们家又是什么人家?您,您怎么会生出这么荒唐的念头呢?” 邵夫人年已三十四五,但因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很是年轻。能生出月牙那样的美人儿,她自然也长得极美,光是静坐在那里,便很是赏心悦目,只是与月牙的活泼热情不同,她的眉眼之间隐隐带了些冷傲,叫人觉得不敢亲近。这会儿她正沉着脸看着邵朝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怎么就荒唐了?虽说咱家与裴家的地位目前看着是有些悬殊,可你再过几个月便要进京赶考了,待考上功名做了官,这不就配得上了吗?” 邵朝阳无奈极了:“娘,先不说旁的,就这科举,哪里是这般容易考的?天下考生千千万万,真正能一考就中的有几个?我的功课素来不突出,此番下场也不过是试试水罢了,您怎么好像我一定能考上似的!” “怎么不能?”邵夫人瞪了儿子一眼,“你功课不突出,那是因为你们授课的夫子教得不好!我听说你们书院前些日子新来了一个夫子,很是有些本事,曾教过的学生无一不能顺利中举的?” 邵朝阳顿时一愣:“您怎么知道这事儿?” “这你别管,反正娘正在想法子把你换到他的课上去。待去了他的课上,你好好学,此番考试定然没有问题!” “秦夫子确实知识渊博,学富五车,门下弟子个个有大出息,可他从不轻易收弟子……” 邵朝阳话还未完,便叫邵夫人打断了:“这我都知道,你别管,我有法子。你只需要好好笼络住你表妹的心便是了。咱家没有根基,可裴家却不一样,他们是世家大族,在官场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你若能成为裴家女婿,往后的仕途便顺畅了,难得你表妹又一心在你身上,你可得好好把握,听见没有?” 邵朝阳沉默片刻才红着脸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可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与表妹有什么的,我……我心里已有喜欢的姑娘了。” 第31章 第31章 邵夫人一下子顿住,半晌才垂着眸子淡淡道:“你说的不会是阿茶吧?” 邵朝阳细细打量着邵夫人的神色,发现她似乎并未有不悦,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那日下山之后他就想与邵夫人说这事儿了,只是想着他娘一直对阿茶冷冷淡淡不甚喜欢的样子,所以没敢轻易开口,生怕弄巧成拙,没想到他娘竟早就看出来了…… 少年脸色愈发地红,捏紧了拳头道:“是。” 邵夫人面色不改,只“砰”地一声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配不上你。” 邵朝阳一愣,急声道:“娘,阿茶是县令千金,真要论起来,也是我配不上她……” “什么县令千金,她不是不愿意回阮家么?不回阮家,她就只是个村姑!”邵夫人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少年的话,“再说,就是回了阮家又如何,他父亲出身寒门毫无背景,靠着关家混了十几年也还是个七品芝麻官儿,这样的人,对你有能有什么益处?我费尽心思送你去最好的书院,拜最好的老师,你倒好,竟为了个野丫头神魂颠倒,连前途都不顾,简直是糊涂!” 母亲对阿茶素来冷淡,但他以为只是不那么喜欢,并未到讨厌的程度——毕竟月牙时常和阿茶玩在一处她也从未阻拦过,可这会儿看来…… 邵朝阳脸色微白,半晌才哑着嗓子坚定道:“我打小就喜爱她,若无法娶她为妻,便是日后真做了大官,我也不会开心的。娘素来最是疼爱我,难道真的忍心叫我一生都活在遗憾中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邵夫人终于变了脸色,一拍桌子便怒道,“破了相,娘家又一团糟,她到底有什么好的?竟值得你这样为她忤逆为娘的意思?!” “我也不知她哪里好,可我就是……喜欢。娘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不慎掉进河里险些溺死的事儿吗?是她不顾危险跳下水来救了我的。那时我胖,她人又小,为了将我拖上岸,她的手脚被岸边的石头磨得鲜血淋漓……” 见邵夫人面上怒气稍缓,似有犹豫,邵朝阳忙又软声道,“娘,我知道您是疼爱我才会替我打算,可退一步说,就是没有阿茶,我也不愿与表妹结亲的。且不说她只是妹妹,就咱们两家的差距……便是我真的中举做了官,也是配不上她的。就算表姨夫与爹交好,愿意看在他们的关系上勉强与咱们结亲,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终究容易生出矛盾来,再者,高门媳妇又哪里是这般好娶的?为了自己的前途便叫您和月牙伏低做小吃委屈,这等事情我做不出来。再者,我是男人,自该靠自己的本事去挣前途,依靠他人固然省力,可到底有损气节,读书人名声最是要紧,还请您三思。” 听到最后,邵夫人脸上怒色已消,许久才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娶那阿茶为妻了?” 邵朝阳忙撩起袍子跪了下来:“还望娘亲成全。” “她与我心目中的儿媳妇实在差得太远,我没法接受,但你表妹的事情……这里头有些东西我确实得重新想想。”见少年面色一急,还欲说什么,邵夫人再次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回屋看书去吧。” 不敢再惹母亲生气,朝阳只得满心失望地离去了。只是想着好歹已经打消了娘把他与表妹配对的念头,也叫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少年便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在还有几天爹就回来了,想起邵老爷对阿茶的疼爱,邵朝阳眼底便又生出些期盼来。 娘素来听爹的话,只要爹同意,娘最终也会妥协的! 待儿子的身影完全消失,邵夫人才猛地拿起手边的茶杯重重砸在了地上,露出了满脸的恨怒。 “贱人!” 大的迷惑她夫君,小的都破相了竟还能迷住她儿子!果真是亲生的母女! 想着儿子说起阿茶时通红的脸蛋和灿亮的眼睛,邵夫人愤恨咬牙。原本她对于那事还有些犹豫,如今…… 呵。 “来人,请表少爷过来一趟。” *** 月牙坐了一会儿便翻着白眼走了,说是裴沁雅近来不敢太缠她哥,便改缠她了。 “非逼我帮她去我哥面前说情呢,烦得不行!谁要帮她,没撸袖子揍一顿都已是看在她客人的身份上了!偏我娘老说她只是孩子心性,要我多包容,还总押着我陪她,真是……” 眼见她出了门还在念叨,阿茶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不是快走了吗?再忍几日便好了。” “这倒是,幸亏我哥不喜欢她,要不……啧啧,简直不敢想。罢了罢了,我走啦,明后天再来看你!” 少女挥挥手便走了,阿茶摇摇头,转身欲回屋,突然“吱呀”一声,隔壁院门开了,高大挺拔的青年从里头走了出来。 小姑娘双腿一抖下意识想跑,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飞快地挤出笑容打了声招呼:“凌大哥,出门呀?” 凌珣淡淡地“嗯”了一声:“东西吃了吗?” 阿茶一愣,而后忙道:“还,还没,方才月牙姐姐找我说事情了,所以……那个,又叫你破费了,多谢。” 凌珣看了她一眼:“早点吃了,放着会坏掉。” 阿茶顿时点头如捣蒜:“这便回去吃!” 心头又忍不住生出些笑意,他看着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开了口:“阮家那边……你们不用太担心了。” 阿茶有些诧异:“凌大哥也知道?哦对,你这几日常在县里走动,会知道也不奇怪……” 凌珣却是微微一顿,似有疑惑:“知道什么?” 阿茶懵了懵,半晌才反应过来:“就,就是阮家这些天没再来找我的麻烦,是因为阮县令摔伤了呀!难道凌大哥要说的不是这个?” 凌珣看了她一眼:“不是。” “那……”阿茶眨眨眼,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见小姑娘眼儿巴巴地望着自己,凌珣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就走了:“进去吧。” “诶?凌,凌大哥!”小姑娘果真拔腿跟了上来,抓着下巴很是焦急的样子,“你方才那么说,是不是知道些别的什么呀?” 凌珣没回答,只淡淡道:“你猜。” 这种逗弄似的语气叫阿茶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心头那种奇怪的慌乱感更是再次涌了上来,小姑娘想逃,可事关阮家…… “凌大哥……拜托你啦,你就告诉我吧!” 小姑娘红着脸咬着唇,杏眸汪汪的满是祈求,看着实在叫人心痒,可如今只能看不能动,实在有些折磨人,凌珣握了握有些蠢蠢欲动的双手,移开了视线:“逗你的,我知道的也是这个。” 阮府里头有古怪,还是等查清楚了再一并告诉她吧。 阿茶闻言倒也不恼,只是有些失望地挥了挥爪子,然后一溜烟窜进了自家大门:“那,那我先进屋了!” 小丫头用完就丢,实在没良心,凌珣不快地抿了抿唇,又默默地在心里记了一笔。 等过些日子,看他怎么收拾她。 *** 凌珣送来的食盒一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满满当当地装着不同的吃食。第一层是糖果与糕点,第二层是糖炒栗子与花生干果,第三层是蜜饯梅子…… 呀,竟还有糖葫芦! 看着那红艳艳的小果子,阿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虽身在乡下,然这些东西她往常也不是没有吃过——但凡自己有的,月牙也总会想法子给她带一些过来。崔氏也疼她,每回有走村的货郎经过,都会买一些给她备着。只是无论吃了多少回,阿茶都抵抗不住这小红果的诱.惑。酸溜溜的果子,被一层甜蜜蜜亮晶晶的糖丝儿裹住,一口咬下去,酸中带甜,甜中带酸,是她最爱的味道。 那孩子……实在是有心了。 看着外孙女闪闪发亮的双眼,崔氏心中柔软,到底忍不住试探道:“豆子这孩子看着冷冷淡淡的,却实在是个有心人,听说凌二成夫妇最近在给他说亲,也不知会便宜哪家的姑娘……” 阿茶嘴里正含了半颗糖葫芦,闻言一个惊诧险些呛到:“虾,虾么?说七?” 小丫头的反应好像有些大?崔氏心思一动,又道:“是呀,豆子都这个年纪了,确实该成婚了。只是你说,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呢?” 心里忽然生出一些说不上来的不适,阿茶有些迷茫地咽下口中酸甜的果子,半晌才道:“这倒也是。村里的汉子们哪个不是十六七岁就当爹的?便是迟一些,也鲜少有超过二十的。凌大哥都二十四了,也确实该有个家了,不然再拖几年,那年纪都可以给孩子当爷爷了……” “瞎说什么呢!”崔氏顿时哭笑不得,见外孙女又眯着眼睛咬了一颗糖葫芦,满是孩子气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摇摇头叹道,“好了好了,不许吃太多,不然一会儿晚饭该吃不下了……对了,晚饭,不跟你说了,我得烧菜去了!” 阿茶“唔唔”直点头,眼神却不知飘去了哪儿。崔氏急着去做晚饭,一时也没发现外孙女的异常。 成亲啊……小姑娘咬着嘴里酸酸的果子想,他这么凶煞,哪个姑娘敢嫁给他呢?不过……他有时候好像也挺好的。 长得俊,看着赏心悦目;身手好会打猎,养家不成问题;虽总是冷着脸不爱说话,但唱起歌儿来很好听…… 这晚,阿茶莫名其妙地失眠了,趴在窗口看了许久的月亮也没有半点困意。 要是再有点酒就好了,裹着厚被子的小姑娘突然神差鬼使地伸出脑袋看了看隔壁墙头,有些遗憾地想道。 第32章 第32章 翌日。 病好了便该继续劳作了,然昨晚没睡好,阿茶一早起来便有点迷迷糊糊的,崔氏见她这样,直接一把抢过了她的竹篓:“老实点再在家里歇一天。” 阿茶虽惦记着赚钱的事儿,但到底不愿叫崔氏担忧,再加上自己确实也有些困,想了想还是摸着肚子点了头:“那我先吃点早饭再回去睡一会儿。” 崔氏无奈又好笑:“小懒猪,去吧去吧。”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阿茶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吃过午饭后,便拿了绣架坐在檐下帮崔氏做绣活。 见她精神大好,崔氏彻底放了心,一边飞舞着手里的绣花针一边与她聊着家常:“清明快到了,过两日镇上大赶集,咱们得早点把要买的东西清点好,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每逢重大节日,镇上都会提前几日举行赶集活动,方便附近各乡各村的人们前去采购节日用品,清明是重要的祭祀节日,自然也不例外。 阿茶前两日便在想去镇上要买些什么东西了,闻言便道:“也就是些祭祖扫墓用的东西吧,和往年一样便好,然后家里的粮食好像吃得差不多了,得买点回来,做菜用的调味料也是。其余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了……唔,还有糖葫芦,要三串儿!” 本因清明这个沉重的节日心情有些低沉的崔氏一下子笑了出来:“小馋猫,豆子送来的食盒里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完呢,怎么又惦记上了!” 凌珣一早又去镇上了,阿茶起床后便一直都没有见到他,这会儿乍听到崔氏提起,不知怎么的心头便是一顿。 这人最近好像挺忙的,总往镇上跑,来她们家的次数也少了,莫不是在忙着娶媳妇儿? “哟,瞧这小嘴撅的,我又没说不给你买。” 崔氏的话让小姑娘一下子回了神,随即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谁,谁撅嘴了?我才没有呢,姥姥看错了!” 说完,不等崔氏反应,又嘻嘻一笑道,“其他小零嘴都还有,我肯定不买,就糖葫芦!那里头的吃完了呢……” 糖葫芦便宜,通常一文钱就能买一串甚至两串,对她家来说不算负担,崔氏自然无不应的。 祖孙俩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阿茶姥姥?阿茶在家吗?” “是胖婶儿的声音,她怎么来了?”胖婶在邵家厨房里帮工,平时主要负责买菜收菜,阿茶一愣,忙放下手中的绣架跑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便看见了一张气喘吁吁的中年胖脸,阿茶忙道:“我在呢,胖婶找我可有什么事?” 胖婶擦着汗,神色有些焦急:“是有点事儿,我想问问你,家里可还有摘好的野菜?” 阿茶一愣,摇了摇头:“这几日生病在家休息,没上山呢,我已经叫月牙姐姐同邵夫人告了假的,您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些天家里吃的野菜都是从别家收来的,只是今日裴家主子突然说想吃前段时间你摘的那种野菜,就叶子带点紫色,最顶上还开花的那种,说是味道特别好,这好几日没吃了,甚是想念,可别人家摘的野菜里头都没有这种,问他们也都说没见过呢……”胖婶显然是一路跑来的,说了半晌还在那急急地喘气儿。 “原来是这样,那种野菜生长的地方有些偏,他们许是没注意到,”阿茶瞧她辛苦,便道,“要不您先进屋喝杯水吧?” “不了,夫人下了令说是晚上一定要叫客人吃到那野菜的,你这儿要是没有,我还得再去别家看看,要是真没有,我怕得自己上山看看了……” 见她眉头紧皱,很有些苦恼的样子,阿茶想了想,便道:“那我这便上山去摘点吧。” “这如何使得!你不是还病着吗?”胖婶一愣,忙摆了摆手,“没事儿的,我再去别人家问问,许是能找到也不一定……” “这会儿都下午了,有也不新鲜了,裴家人是月牙姐姐家的贵客,怠慢不得。”阿茶眨眨眼笑了起来,“至于我,您放心吧,不过小病,都已经好了。” 这么多天没上山,她早都有些坐不住了,现下这赚钱的活儿又自己找上门了,阿茶哪里会把它推出去。 “那太好了!”胖婶一听顿时大喜,“还是你每次送来的东西最好,都不需要我自己再清洗整理,其他人送来的那些,哎哟要么有好有坏,要么脏的不行……尤其是那个阿芳嫂,都说了是给贵人吃的,竟还连烂了根儿的都送来,真是……” 心事一落地,胖婶便忍不住抱怨了起来,阿茶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嘴巴比较爱说罢了,然这种关于他人长短的话不宜多听,小姑娘便笑着打断了她:“那胖婶我就这上山去,您回去稍等一会儿,只摘这一种的话,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那行!今儿时间比较赶,你摘好了便马上送过来吧,我自己个儿洗挑就行了。”胖婶这才舒着气离开了。 *** 送走胖婶之后,阿茶便回屋与崔氏道明了事情原委。 “万一阮家那边……”昨晚月牙来过之后,阿茶便阮庭舟受伤,暂时无暇顾及她们的事儿告诉崔氏了,只是显然她还有些不放心。 阿茶忙安慰道:“没事的姥姥,若他们真的来了,我在上山反倒更安全呢,您想呀,山上这么大,他们又不熟悉山路,就算追上山来也不一定能找到我的。” 崔氏一想也是,便忙点了头:“这么一说,是比家里要安全,咱们家就这么大,真要来了人,逃也逃不掉,不像在山上你还能躲一躲,那行,快去吧,多穿点衣裳,别又着凉了。” “就是这个理儿呢。”阿茶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又回屋打开那食盒抓了一大把零食用帕子包好,揣在了怀里,这才背着小竹篓出了门。 一会儿下山直接送野菜去邵家,那正好可以顺道带点零食给月牙姐姐。昨儿脑子乱乱的,都忘记给她拿了。 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又想着小木箱里的钱能继续往上涨了,心情便说不出的畅快。 她要快快存钱,有钱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很快便到了山脚下,看着眼前茂盛葱郁的山林,阿茶抿抿唇笑了起来:“就算哪日迫不得已真的要和姥姥离开这里,我也会想你们的。” 说完便迈腿往山道上走去,谁料刚走了一小段,小路旁的树丛后突然猛地扑出一个高壮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总算来了。” 阿茶脸色一白,浑身寒毛直竖,什么话都没说,拔腿就疯了似的往山下冲去,可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没等她跑出两步,又一陌生汉子从树丛里钻出来,冷笑着冲上前拦住了她:“姑娘还是识相一些的好,否则怕是要吃苦头的。” 阿茶瞳孔猛地缩了缩,心跳得飞快。来者不善,可是,这些人怎么知道她会这个时候会上山? 胖婶?! 不,不会,胖婶是个老实忠厚之人,与她们祖孙俩的关系素来很好,必不会这般害她的,那么…… 小姑娘紧紧握着拳头,半晌才深吸了口气道:“好,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你们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下午会上山的?” 拦在前方的大汉凶恶地哼了一声:“你没资格与我们谈条件。” 阿茶眉眼一沉,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旁叶子长着尖利倒刺的不知名树丛。如今她前后去路都已被堵死,左侧是山坡,不高,跳下去也没用,他们照样能抓到她,倒是这右侧的树丛后头有一条上山的小道,小道边上有个被茂盛枝叶掩盖住的土坑,她身子娇小,应该差不多能躲进去。 有这带刺的树丛拖延时间,又有树丛后的小道误导方向,想来是可以一拼的,只是要穿过前方这树丛却少不得要收些皮肉之苦了…… 阿茶暗自咬牙,状似害怕地往那树丛边上退了退:“求求你们别抓我,我还有姥姥要照顾呢……” “阮县令是你父亲,他不会伤害你的,快走吧,我们不想动粗。”许是看小姑娘可怜,后方那大汉放软了声音劝道。 就是这时! 阿茶一把拽下身后的小竹篓狠狠甩向两人,转身便冲向了那长满倒刺的树丛。 尖利的倒刺狠狠扎进了她娇嫩的肌肤,钻心的痛瞬间从手臂上传来,鲜血涌了出来,只是她才刚进去半个身子,束在脑后绑成辫子的头发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 阿茶痛得滚出泪来,到底不死心,张嘴就尖叫道:“救命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尖亮的声音吓了两个大汉一跳,其中一个抬手便重重劈在了小姑娘颈后。 剧痛传来,阿茶只觉得脑子一嗡,眼前猛地黑了。彻底失去意识前,小姑娘下意识借着袖子与树丛的掩盖,将怀里那包零嘴掏出来扔在了地上。 “小丫头性子倒是挺烈,这手臂都扎伤了,怎么办?” “死不了,把人送到阮府,自会有人处理,赶紧赶紧,公子还等着我们回话呢……”隐约中,阿茶觉得自己被人抬起来装进了什么东西,还有……公子? 哪个公子? 阮庭舟都一大把年纪了,不能是他吧? 第33章 第33章 凌珣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起。 捏了捏手中的油纸包,想着早上出门时,崔氏无意中说起小姑娘贪吃糖葫芦的事儿,青年冷锐的眉间显出淡淡的笑意来。 投喂次数多了,看她还好不好意思总躲着他。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姥姥,崔姥姥!您慢些,当心脚下!” 红衣明艳,是邵月牙。而她前方不远处,崔氏正神色慌乱,跌跌撞撞地往家飞奔,瞧着有些不对劲。 青年微微拧眉,长腿一迈便快步走了过去:“大娘?” 崔氏没听到,只极为匆忙地推门进了院子,抖着声音喊道:“阿茶?阿茶!你回来了没有?!阿茶——” 越喊,声音里的恐慌便越重,显然屋里并没有人回答她。 本以为阿茶是送了野菜之后像往常一样留在邵家玩了,可方才胖婶突然上门来催,两家一对才知阿茶到现在还没从山上下来,崔氏当即便觉得心头突突直跳,整个人不安得厉害,忙亲自去了一趟邵家,谁料去了邵家兄妹都说自己没有看到阿茶。她想着小丫头许是有事儿耽误了,先回家了,便又匆忙赶了回来…… 可,还是没有! 想着胖婶先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该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这个季节山上猛兽多”,崔氏便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知道她会担心,所以阿茶从不会这么晚不回家,纵然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定会托人带口信回来的,可今日……什么都没有。 她的宝贝外孙女……真的出事了! 崔氏眼前猛地一黑,扶着大堂里的椅子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昏死过去。 “崔姥姥!”月牙正好进门,见此吓得脸色发白,忙飞奔过去扶住了她,“您没事儿吧?” “阿茶……”崔氏捶着胸口,眼角不停地滚下泪来,待缓过那口气便要起身往外冲,“我的阿茶,我要去找她……” 只是刚到门口便被一脸冷凝的凌珣拦住了:“崔大娘,阿茶怎么了?” “阿,阿茶下午上山摘野菜,到现在都,都没有回来……”月牙方才跑得急了,这会儿有点喘,只是一见到凌珣,少女顿时眼睛一亮,忙道,“我哥已经带人上山去找她了,我担心崔姥姥就跟来了。既然凌大哥回来了,那能劳烦你照看一下崔姥姥吗?我放心不下阿茶,想上山去……” 话还未完,眼前的青年面色一沉,留下一句不容拒绝的“你陪着大娘”便箭矢般冲了出去。 好,好快! 月牙目瞪口呆,扭头看看意识有些涣散,正不停流着泪的崔氏,又看看凌珣消失的方向,到底是跺跺脚扶着崔氏进了屋。 罢了,她还是先替阿茶照顾好姥姥吧,她从方才上门来找阿茶起就有些不对劲呢…… “崔姥姥,凌大哥整日上山打猎,最是熟悉山林,您放心,他一定能把阿茶带回来的!” 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正死死掐着掌心克制情绪的崔氏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稍稍回过了神,几不可闻地喃喃道:“是,是啊……豆子天天帮阿茶摘野菜,一定知道她去了哪儿,他一定能把阿茶带回来的,一定能……” 说着她便扶着椅子虚脱似的坐了下来,只浑身却仍止不住地发颤,额上更是不停地滚落豆大的汗珠。 月牙见此有些心惊,崔氏的情况真的很不寻常:“崔姥姥,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心里火焚似的烧着,眼前也一阵一阵晕眩,崔氏强压下脑中纷涌而至的痛苦过往,更加用力地掐着已经出血的掌心,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没,没事……好孩子,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她得挺住,为了她的阿茶,也得挺住…… 她还等着她回家呢。 *** 凌珣刚山上便碰到了邵朝阳。 少年正带着五六个长工漫山遍野地大喊着阿茶的名字,见到凌珣,他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跑到他跟前行了个礼:“凌大哥。” 凌珣这会儿心情不好,面容便比寻常更冷厉了几分,见到这白胖的少年,冷色不减,只沉声道:“有发现吗?” “在下鲜少上山,对附近山林并不熟悉,只能用边走边喊这样的笨法子……”邵朝阳摇摇头,满是焦急的胖脸上浮现一抹惭愧,而后才充满希望道,“倒是凌大哥常在山中行猎,应该知道这附近哪些地方设有陷阱?我恐阿茶是不慎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话还未完,一直自顾自四处打量的青年突然猛地皱了眉:“让开。” 邵朝阳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青年已经一把提起他丢到了一旁,然后绕过他冲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丛。 “小心,那树叶上的倒刺儿扎人可疼了!”一旁有好心的长工急声提醒道。 凌珣恍若未闻,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便飞快地斩断了最前边的一些枝杈。往里走了两步,方才那浅淡的血腥味果真更浓了几分,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枝杈,果然在其中某些枝叶的尖刺上发现了点点血迹。 血迹…… 青年心头猛地一沉,目中骤然激射出骇人的冷意。而这些冷意在看到树底下草丛里的散了一地的零嘴时,瞬间变成了浓重的杀气。 这些小零嘴都是他亲手挑的,那掌柜的说小姑娘家家最喜爱这样的吃食,所以他每样都挑了些……她不是被山上猎户挖的陷阱困住了,她是被人抓走的,且,那些人还伤了她。 青年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得森冷至极,整个人都仿佛一把即将见血的利刃,有沉沉的杀气迎面扑来,叫人一下子喘不上气儿来。 邵朝阳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张微胖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道:“凌……凌大哥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阮家。”凌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拎起他就往山下冲去,“你家有马,借来一用。” 邵朝阳吓得差点跳起来,可随即便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边下意识地迈着双腿跟着他跑,一边喘着气哆哆嗦嗦道:“阮,阮家?!可,可月牙近来一直派人在村口守着,并未见到阮家人出……”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了过来,“难道他们明的不成所以来暗的了?!” 凌珣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角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还是大意了。 虽这事儿根源上的问题他已经解决,小丫头就是被抓回去他们也算计不了她,可到底还是叫她受了惊吓。 想起方才树丛里的点点血色,久违的暴戾在青年心头炸开,隐隐有燎原之势。 阮家,好,很好。 *** 和平村离三阳县不近不远,凌珣一路策马狂奔,很快便到了阮府。 夜幕已降,天色已暗,青年压着心头的杀意,一个点足翻越围墙进了阮府。 接连逼问了三个丫鬟仆子都没有探得半点关于阿茶的信息,青年眉眼沉凝,片刻跃身朝阮庭舟与关氏的主院奔去。 刚靠近两人的主屋便听到了一阵暧昧交缠的声音,凌珣忍不住厌恶地拧了拧眉,还没动,屋里突然传出一个正在不停娇.喘,听着很是得意的女声:“你……你求我呀,你求求我,我……嗯……我兴许会放了她……讨厌,轻点,弄疼人家了!” “轻点怎么满足得了夫人呢?夫人昨儿个还说最喜欢我这样呢……”粗喘着气儿的男声随后响起,可凌珣却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他听过阮家人说话,这女人是关氏没错,但听这男子的声音……并不是阮庭舟。 关氏这是在偷人?! 他之前跟过阮庭舟两日,知道他性子冷漠,仿佛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与关氏的关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好,但并不知竟已经不好到关氏敢偷人偷到主院来了…… “嗯……就是这样……你不看我没关系,你不说,说话也没关系……呵,我……嗯……我等会儿就叫几个人去好好伺候你那宝贝女儿……”关氏一边娇声喘着气儿一边得意地笑,可仔细一听,那笑声中却满是疯狂阴冷的恨意。 “关彤!你敢动阿茶,我一定会杀了你!” 虽此刻染上了愤怒与厌恨,与前几日听到的冷漠平静有些不同,可凌珣还是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阮庭舟。 看来他之前的感觉没错,阮府……尤其是阮庭舟果真有秘密。凌珣眉头微动,到底是翻身跃上屋顶,无声地掀开了瓦片朝下看去。 屋里果真有三人。 关氏与一个眼生的壮汉正在床上颠龙倒凤,神色苍白,仿佛受了伤的阮庭舟却是被死死绑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被迫看着两人交缠。 饶是凌珣已有心理准备,也被这样的场景震了一下。 这关氏……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第34章 第34章 “杀了我?你敢吗?你要是敢,也不会在这阮府里做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了……阮庭舟,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从前你保护不了那姓赵的贱人,如今你也护不住她女儿!纵然你百般阻挠又如何?到头来她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潘家那个傻子死了,总还有下一个陈家的,王家的,我就不信找不到比那潘家更差的夫家……你与赵婉晴害我至此,我自要一点一点地从你那宝贝女儿身上讨回来,哈,我要她还上一辈子……” 关氏本就生得美艳,这会儿满脸春意,香汗淋漓,更是说不出的魅惑动人,那伏在她身上的壮汉瞧得眼珠子都直了,动作越发地大,可一旁被迫围观的阮庭舟却只嫌脏似的闭着眼,满脸的平静,并无半分波动。 “你答应过我不动她,如今是打算毁约了?” 能叫关氏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阮庭舟长得自是极为俊美的,哪怕这会儿身陷囹圄,处境狼狈,竟也清逸出尘宛如世外人,叫人移不开眼,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白衣墨发,面如冠玉,纵使满脸冷漠,满口厌恨,也叫关氏心头又爱又恨,弃之不舍。 于是她动作更大了些,一边娇喘一边翻身凑到了他身前,可视线扫过他毫无反应的某处时,便又如同针扎一般缩了回来。她回身死死抱着那壮汉的脖子,心中又痛又恨,只觉屈辱万分。 “是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样?嗯……阮庭舟……你等着,我……我定要你后悔这般错待我……”她喃喃地说着,因极致快感的来临,脸上的神色变得似哭似笑,瞧着十分扭曲可怕。 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下直接拧断她脖子的冲动,凌珣眉眼生寒,像是结了一层冰。 阮家接阿茶回来是为了将她嫁给贺州首富潘家的幼子。那潘家小少爷是个天生的傻子,偏又因父母溺爱,养成了一副极为残暴蛮横的性子,动不动就伤人甚至要人命的。且他虽是个傻子,可在女色方面却早早开了荤,见到个美人就要脱裤子不说,床上行事更是无比凶蛮,虐死过不少府中的丫鬟,甚至有几回还把街上看到的美貌民女抢回家给弄死了。 虽然潘老爷最后利用关知府的关系把这些事儿给压了下来,但到底隐隐传出了些不好的风声,潘老爷是个好面子的人,素来以慈悲为怀的大善人面目示于人前,他思前想后,决定给儿子娶一个高门媳妇儿。一方面是因为潘夫人请的算命大师说潘小少爷八字太轻才会这般疯癫,若能娶个官家小姐为妻压一压,不仅能控制这残暴的性情,说不定连这傻病都能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洗清流言——瞧,出身那么高贵的姑娘都愿意嫁给我儿子做媳妇儿,他怎么可能是个残暴之人呢? 然潘家再富有也是一介商户,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不高,想要求娶官家小姐更是不易,但为了心爱的小儿子,潘老爷还是硬着头皮去求了素有往来的关知府,原本他是想请关知府将家中庶女嫁过来的,可关城没舍得,他家中那几个庶女自小便当嫡女来养,往后都是有大用处的,哪里能轻易便宜了潘家这傻儿子? 可拒绝也不行,潘家到底给了关家不少银钱上的支持,若是因这样一件小事失了潘家这个钱袋子,也是极不划算的。 正苦恼着,关氏回娘家了。她刚与阮庭舟大闹了一场,一听说这事儿,便想起了阿茶来。至于潘家,不管怎么样阿茶都是阮家的嫡长女,再一听说阿茶生母极为貌美,潘家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两家一合计,这便有了后来之事, 这些凌珣早都查到了,所以潘家小少爷才会在自家花园里打骂奴才的时候,失足掉进一旁的荷花池淹死。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是关氏一人的心思,与阮庭舟却是无关的。 想起前几次阮家来人,一口一个的“县令老爷”,以及阿茶和崔氏眼中越来越浓的恨意,凌珣挑眉,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下方神色无波,满脸麻木和冷漠的阮庭舟一眼。 竟是个背锅的。 听了关氏这番话,阮庭舟终于睁开了眼:“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放过阿茶,是吧?” 关氏已经缓过来了,听了这话,她突然又娇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兴许你伺候好我了,我一开心,说不定就放了她呢?你知道的……” 她推开身上的壮汉,走到他身前蹲下,一边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一边满眼期盼地柔声道,“我爱极了阮郎,只要你愿意好好待我,我是可以什么都为你做的……” “脏。”阮庭舟缩回手,薄唇轻启,冰冷无情。 啪! 关氏一瞬间红了眼,挥手就是重重一巴掌。可看着阮庭舟白玉般的脸上那红色的巴掌印,她又愣了许久。 “阮郎,你疼不疼?我,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好半晌,她才伸手去抚摸阮庭舟的脸,见阮庭舟偏头避开,眼底的痴迷与愧疚又一下子变成了怨恨与暴怒。她扑上前,用力地捏住了阮庭舟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是吗?” 阮庭舟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饶是这般狼狈,他的神情依然从容平静,带着叫人心底透凉的漠然:“放了阿茶。” 关氏眼底恨意更甚:“你与我圆房,我便放了她。” 阮庭舟目露讥讽,淡淡地看了她身后的男子一眼:“这么强壮的男人都满足不了你?当真是天生的淫.妇。” “那是你逼我的!阮庭舟,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把我逼成了现在这样!”关氏突然受不了似的尖叫道,她放开阮庭舟,猛地退后两步,一个不慎踢到桌角险些摔倒在地。 那壮汉见此忙要伸手扶她,却被关氏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开了:“滚!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碰我!” 她垂眼,盖住眼底的羞愤与恨意,半晌才掐着手心似哭似笑地喃喃道,“我是那般喜欢你,为了你连侯夫人都不做,心甘情愿嫁过来当继室……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父亲要你停妻再娶,你为了那个贱人连官位都不要,还自烧双腿说配不上我,你是不是疯了?那就是个村姑!乡野村姑!丢给我府里下人做媳妇儿都没有人要的村姑!” 说起阿茶的生母赵氏,关氏娇艳的面容一瞬间扭曲得厉害,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显然是心头恨极了。顿了顿,她又道,“后来那贱人终于死了,可你还是不愿娶我,哪怕我甘心嫁过来做继室你都不愿意……最后还是母亲用那小贱人和死老太婆做要挟你才答应迎我进门,可纵然进了门,你也不愿碰我,宁愿自残也不愿!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我比她美貌,身份比她高贵,性子比她温柔,对你也好,还能帮你直上青云,为何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这种问题她问过太多遍,刚嫁过来的时候天天问,这几年问得少了,却也时不时要闹一次,阮庭舟早都听腻了,也根本懒得再回答,只闭了眼不再说话。 关氏还想再闹,屋顶上的凌珣已经不耐了,掰下瓦片一角便对着关氏脖子狠狠射了过去。 关氏应声而倒,凌珣一个跃身便落在了阮庭舟身前。 那床上的壮汉惊得要叫,凌珣飞身便一脚将他踢昏,又嫌脏似的用手中匕首挑起床上的被子遮住两人白花花的身子,这才走到阮庭舟面前,淡淡道:“阿茶在哪里?” 听到女儿的名字,阮庭舟始终无波的面色终于泛起了几丝波澜,他抬头看着身前高大俊朗的青年,死气沉沉的眸子动了动,但他没有马上回答,只道:“你是谁?” 凌珣答道:“来救她的人。” 阮庭舟眸色微深:“你非寻常人,平凡如她们,请不动你。” “这就不用你管了。”凌珣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冽,“你若想让她平安,如今只能信我。” “我自然想让她平安……”阮庭舟一愣,而后沉默片刻,道,“关氏那几个孩子住的紫苑最东边有一间柴房,她应该在那儿。” 凌珣猛地挑了一下眉:“关氏的那几个孩子?” “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我从没碰过她,那几个孩子都是她与其他男人生的,”阮庭舟淡淡地说着,脸上并无屈辱,只剩麻木和冷漠,仿佛关氏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又仿佛世上再没什么事能入得了他的眼。 凌珣这下是真的诧异了,半晌才道:“既这般厌她,为何外人皆道你们夫妻情深?” 夫妻情深?阮庭舟仙人般好看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与厌弃:“交易罢了。” 关家千金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忍自己费尽心思嫁到了阮家,却成了一个不受丈夫看重的可怜虫,变成旁人眼中的大笑话呢?所以成亲之初,他便以女儿和丈母娘的性命与自由为条件,许她在外的专宠与体面。 一个小丫头片子,一个老太婆,关氏并不在乎,所以才有了这近十年的“夫妻情深”。只是十年都没有得到他的心,甚至是他的人,关氏显然已心生执念,变得疯魔了…… 阮庭舟微微垂眸,盖住了眼底的冷酷与快意。 死是解脱,疯了才好,慢刀子割肉,才是真疼呢。 凌珣沉默片刻,到底是开口道:“到底是一家之主,何至于落到如斯境地?”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这一身伤和此刻狼狈的处境,阮庭舟没有回答,只抬起眼睛看着凌珣:“你与阿茶是什么关系?” 凌珣淡淡道:“你没资格问这个。” 抛下女儿多年不闻不问,纵然有天大的理由,也是未尽父亲之责,不配为人父。 阮庭舟听懂了青年话中的含义,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黯淡了,眉宇之间更浮现了一抹说不出的沧桑与痛楚,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你说的对,我……没资格。只是……我能不能知道,你对她之心,是善是恶?” 第35章 第35章 凌珣沉默半晌,到底是丢给他一个“善”字。 “那就好。”阮庭舟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才舒了口气道,“去吧,去救她。救出她之后……过些日子会有人送她与母亲离开贺州,那人是可靠的,叫她们放心地去吧,再也莫要回来了。还有,若是可以,求你,护一护她们。” 这么多年,关氏对他的耐心早就用尽了,如今看着已有破罐子破摔,与他同归于尽之心。他倒并不担心自己,这些年他在关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费尽心思筹谋了不少,如今将有所获,已算圆满,唯一担心的,也只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儿和岳母了。 关家到底势大,即便倾覆没落,想弄死两个平民百姓也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虽早已有所准备,但到底势单力薄,没有全然的把握能护她们此生安康。可眼前这和青年却不一样,这身手与这气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若有他相护,女儿与岳母定能安全离开。 凌珣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些意外又并没有那么意外,今晚见到的这个阮庭舟,彻底颠覆了他对他所有的印象。 “为何不自己说?” 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为何不解释,任由着崔氏与阿茶误会,阮庭舟面色不变,麻木枯朽的眼中却掠过了些许痛意:“说了又如何,徒生担忧罢了,倒不如恨着更轻巧。” 他本是扬州一富商之子,八岁那年家中遭逢巨变,一家死绝,只他命大活了下来,豺狼亲戚只认钱不认人,瓜分了他家家产还将他打了一顿驱逐了家。 为了活下来,他混在难民堆里一路乞讨,直到有一日因为抢食被难民堆里的一对父子打了个半死,丢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是恰好去镇上赶集的崔氏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他捡回了家,为他治伤,给他饭吃,送他去念书,最后还将美丽温柔的宝贝女儿许他为妻。 崔氏待他如亲生儿子,在他心里,她与自己生母是一样的。还有阿茶,小姑娘是妻子送给他最好的礼物,是他此生最想要珍惜呵护的宝贝,他哪里舍得叫她们为他担惊受怕,又哪里忍心叫她们被自己所连累呢? 倒不如就让她们以为妻子是因自己负心而亡,单纯地恨着他这个狼心狗肺的薄情人,平凡安宁地过完这一生。 杀妻之仇,毁家之恨,有他记着便够了。 “看来阿茶的母亲当真不是病死的。”看着阮庭舟眼底闪过的恨意,又想起小姑娘落水时满脸惊惧喊着“娘亲”的样子,凌珣眉眼微凝,到底还是开了口,“你忍辱偷生,是为了替阿茶的娘亲报仇?” 很多年没人“正常地”在他面前提起那个温婉美丽,娇俏可爱的女子了,阮庭舟死寂的眼底闪过些许微光,早已麻木的心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 只是当年的事情,就是连崔氏也不知道的……他看着凌珣,目光透出些惊疑与冷厉来:“你知道什么?!” “阿茶隐约记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她想起了她的娘亲,还说……”凌珣顿了一下,见阮庭舟一时间愣住了,这才继续道,“她觉得她娘亲的死,不寻常。” 话音刚落,阮庭舟已经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急道:“她想起了什么?她有没有说她想起了什么?!” 凌珣有些诧异地顿了一下,半晌才道:“没有,只说是感觉。” 阮庭舟失神片刻,又软软地靠了回去,清俊的眉宇之间是说不出的苍茫与寂寥。 “没有……也好。”许久,他闭了闭眼,似喜似悲地叹道。那些痛苦的往事他一个人来背就够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只愿她什么都不要想起,单纯快乐地过完这一生便好。 凌珣却有些看不懂了:“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阮庭舟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晴儿去时,只有当时才五岁的阿茶在身边。我当时……在外办公。”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那日自己正在衙门里断案,家中奴仆突然来报,说夫人上吊自尽了。他疯了一般跑回家一看,却见素来温柔坚强的妻子满身是伤,满脸绝望地挂在房梁上,芳魂已散。而年幼的女儿也高烧不止,醒来后,前尘尽忘。 妻子是因遭人侵犯才自尽的。阮庭舟每每想起这事便心如火烧,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叫她遭受了这样的侮辱,含恨而亡。 凌珣拧眉:“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真相?” 想着眼前这青年说起女儿时的熟稔与维护,阮庭舟到底是看了地上的关氏一眼,冷声道:“自然不是一无所获。” 关家是幕后主使,只那动手之人却寻不到踪迹,不过也无妨,毁了关家之后,他自有法子叫他们乖乖说出来。 那个人,他要亲手削了他的皮肉,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杀气最为敏感的青年挑眉看了看这满身是伤,身子骨极差的孱弱男子,想着他该是自己未来岳父,为人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渣,到底是拿匕首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玉瓶丢到他怀里:“一天一颗,别忘了吃。” 关家是百年权贵世家,朝中军中皆有人,关城虽只是个知府,可却出自关家嫡枝,阮庭舟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无权无势,身边还全是关氏的眼线,要想扳倒他简直是天方夜谭,可眼下瞧他这态度,显然这复仇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虽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可到底不容易。 阮庭舟接住那玉瓶,顿了顿,也没多问,打开玉瓶便倒了一颗吞下。 凌珣见此挑了挑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阮庭舟淡淡道:“你若想害我,不必这般费劲。” 这药果真是难得的好药,一颗吃下去腹中便渐渐暖了起来,身上的阵阵钝痛也渐渐散去了些——这伤是被他的贴身小厮打的。关城对关氏这女儿疼爱入骨,知他心里没有关氏,便送了两个仆从来,名义上是给他做小厮,实则是为了监视他,叫关氏不会受自己的欺负。 那日他刚知道关家对阿茶的图谋,一个没忍住便与起了关氏争执,那俩小厮极护着关氏,对自己这无权无势的七品小官也看得极轻,见关氏受辱,当即便给了他一顿狠揍。 关氏虽恨他无情,可许是因痴恋十几年也从未得到过他,心里便越发在意,见他伤得连床都起不了,顿时又有些不舍,生怕他就这么去了,自己的满腔痴情再没了指望,遂也暂时放下了阿茶那边的事情,叫他安心养伤。 只是没想到,底下却有人摸准了她的心思,主动绑了阿茶送过来。 想到这,阮庭舟幽深的眸中又生出些冰冷的狠色来:“阿茶是有人为了讨好关氏抓了送来的,我身边有关家人看着,做事不方面,还请你多多看顾于她。” 妻子走后,女儿与岳母便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如今有人要动他仅剩的半条命,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待收拾了关家,他再叫这些年欺辱过她们的人,一个一个都滚进地狱去。 说了这许多,阮庭舟对凌珣的态度亲近了一些,显然是已经看出了这青年与女儿是亲近的关系,又想着自己若是哪日走了,还得指望他多多照顾女儿与岳母,便也不再做过多隐瞒。 凌珣眉眼一寒:“可知是谁?” 阮庭舟漠然地摇摇头:“这府中大半是她的人,他们是不愿叫我知道的。” 这些年他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对付关家上头,这个阮府却是懒得管也没心思管的。心爱之人都不在,哪里算是什么家呢?不是自个儿的家,谁耐烦收拾。 凌珣没有再多说,见地上的关氏动了动似要醒来了,拿起一旁桌上的杯子又射向了她的脑袋,叫她再次昏了过去。 “我会去查。”心里牵挂着小姑娘,凌珣不再多待,淡淡说完便欲离去。 这便是会护着女儿的意思了,阮庭舟扶着椅背艰难地站了起来,冲青年行了个礼:“此恩,来世必结草相报。” 这模样倒与小丫头甚为相像,凌珣微微挑眉,侧身避了开:“不必多礼,应该的。” 应该的?! 阮庭舟抬眼看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是只对自家闺女有不良企图的狼崽子呢! 心中有些憋闷,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想到自己并无置喙的资格,阮庭舟微微一顿,仙人般清俊的脸上浮现一抹苍茫与落寞。 罢了,娘亲疼阿茶如命,婚事上必不会叫她吃亏的。 凌珣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脚步一顿,道:“关家势大,若需要帮助,便拿着那玉瓶去梅家。” “梅家?”阮庭舟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抬起了头,“你说的是……凌阳梅家?!” 凌珣淡淡颔首:“梅家九爷这段时间在贺州,你去玉春楼寻他便是。” 说完不等人反应便点足而去。 阮庭舟紧紧握着手中的拇指大小的玉瓶,心头的惊异迟迟消散不去。 凌阳梅家,比关家还要势大的百年世家,曾出过两位太子太傅,一位当朝宰相,如今的家主更是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天下的内阁大学士。这青年口中所说的梅家九爷……想必指的就是梅家主的嫡幼子梅劭了。 传闻这梅九爷性子吊儿郎当,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然梅家一家皆视其为眼珠子,疼得厉害,因梅家势大,又深得先皇与今上信任,那时连寻常宗室子弟见了他都要避其锋芒的…… 这青年到底是谁?为何竟能识得这样的大人物?! 一直挣扎在官场底层,处处被关家压制,只能在夹缝中苦苦筹谋的阮县令顿时陷入了深思。 *** 凌珣找到阿茶的时候,她正在欺负人。被欺负的是来了和平村两次的徐嬷嬷,这会儿她正被小姑娘压在身下,死死地拽着头发殴打。 “嘶——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果真是贱胚子生的女儿,活脱脱就是个泼妇!哎哟喂——你,我警告你,你赶紧放开我,不然一会儿夫人来了,看她不打死你!”那徐嬷嬷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的,自然比不过从小就满山跑的阿茶,这会儿竟是动弹不得,只能狼狈地咒骂哀嚎。 阿茶不说话,只是冷冷一笑,抓着这个出言侮辱她娘亲的老婆子又是一个大耳光子。 一旁跟徐嬷嬷来的两个丫鬟没想到病歪歪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会突然跳起来打人,且架势还这般凶狠,一时惊得愣了那,待徐嬷嬷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忙要上去帮忙。 第36章 第36章 然她们才刚一动,身后便传来一阵骇人的寒意,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后背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凌空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眼前猛地一黑,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俩丫鬟便齐齐口中呕血晕了过去。 异常高大,眉眼带煞的青年缓步而入,如同冰山一般压了过来,徐嬷嬷像是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尖叫怒骂声戛然而止,脸上更是煞白一片,满眼的惊恐。 竟,竟是这个煞星!他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来……来人……”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可她刚要叫,便被人重重一脚踩在了嘴巴上。 徐嬷嬷被凌珣这一脚踩得脸骨都要碎了,顿时痛得涕泪齐飞,浑身颤抖,像条濒死的鱼一般艰难而费力地挣扎了起来。 阿茶还坐在她身上,她这一动,小姑娘顿时惊得回了神。 “还好吗?”青年低头看着神色愤恨,满眼怒意的小姑娘,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不好!”许是正在气头上没工夫想别的,纵然凌珣出□□霆,小姑娘这回竟也没有多害怕,愣了愣之后便回过神咬牙道,“她,她一直辱骂我娘亲!我要打她!” 想起徐嬷嬷方才满口的污言秽语,以及那一声声的“狐媚子”与“贱人”,阿茶气得厉害,又抬手用力地往徐嬷嬷身上挥去,只是手刚举起便被人一把握住了。 “手会疼,我帮你。” 话音刚落,阿茶便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了起来,随即…… “唔——” 凄厉至极的尖叫声闷在喉咙里响起,阿茶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却见那徐嬷嬷已经歪着脑袋失去了意识,而她的下巴已整个不自然地扭曲,口中更有鲜血不停地冒出。 阿茶愣住,双眼骤然瞪大,小脸一下子白了:“她……她死了?!” 她是恨她口出恶言,辱及母亲,可,可却是怎么也没想过杀人的!且这是在县令府,这徐嬷嬷还是关氏的身边人,背后站着关家…… 又想到青年从前杀了那么多人,小姑娘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抖着唇便慌忙道,“杀,杀人要,要偿命的!你……” 话未说完,便见青年侧头看了过来,双眸幽暗,似有深意:“担心我?” 阿茶一下子愣住了。 担,担心?不!她是害怕! 可……可为什么下一句想说的,却是叫他赶紧跑呢? 阿茶心口重重一跳,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大对劲,可一时又想不明白,不由愣住了。 小姑娘又慌又呆的样子瞧着可怜极了,凌珣心头发软,到底舍不得再逗她,便道:“她没死,只是被我拧断了舌根,往后再也不能说话了而已。” 没死……阿茶回神,半晌才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没死就好。至于拧断舌根什么的,虽,虽然听起来吓人极了,可一想到徐嬷嬷方才那些恶毒的话,她又不怕了。 谁也不能侮辱她的母亲。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与阵阵火光之色,显然是方才这柴房里的动静叫外头的人听见了,这会儿喊了人来。 阿茶心下一惊,猛地扭头朝门外看去,谁料下一刻后颈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叫她眼前一黑,下意识捂着脑袋弯了腰:“嘶——” 突然一双修长有力的铁臂圈住了她的腰,随即阿茶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在了一个宽阔炽热的怀里。 小姑娘顿时浑身僵硬,眼睛都不会转了。 “都伤到哪儿了?” 低沉冰冷的嗓音里仿佛夹杂着无边的怒意,阿茶下意识抖了抖,有点害怕地答道:“脖子……他们打,打了我一下。” 想起那树丛间的血迹,凌珣眉间煞意更甚:“还有呢?” “胳膊和肩膀……被,被树上的刺儿扎到了……”她今日穿的是深色衣裳,表面看不出来伤在了何处,然只凭鼻息间闻到的血腥味,凌珣便大致有了数。 不重,是轻伤,可青年还是脸色发沉,目光冷厉得叫人不敢看。但他没有再说话,只抱着小姑娘往大步往外走去。 外头已有府中护卫包围了院子,见他们出来,纷纷叫着嚷着冲了上来,凌珣本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可想着小姑娘身上的伤,到底没有在这时大开杀戒,只一个点足带着她跃上屋顶离开了。 这笔账,明儿他再找关家算。 *** 头顶是璀璨晶亮的星辰,脚下是清脆作响的瓦片,周身是带着凉意的夜风,阿茶抬头看着青年刚毅俊朗的下巴,一时竟恍如梦中。 她没想到他会来,还来得那么快。 快到她还没有见到关氏与阮庭舟,快到她才刚刚揪着那徐嬷嬷出了些气,还没被报复回去…… 已经快要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好像他总在自己身边,每每她遇难便会出手相助。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青年的声音里仿佛带了些软意,脸上那骇人的冷意也散了许多,阿茶回神,一下子红了脸:“没,没……” 凉凉的夜风吹得人清醒了许多,想到自己这会儿正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小姑娘不自在极了,“凌大哥,我,我没事儿,自己能走……” “屋顶上,你能走?”凌珣淡淡地打断了她。 一着急竟忘了自己在哪儿,阿茶一下子涨红了脸,她确实不能…… 气氛太尴尬,小姑娘捂着脸认了命,随即讷讷地转移了话题:“凌大哥又救了我一次,多,多谢……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话未完,又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大变道,“我姥姥,我姥姥怎么样了?!” 凌珣一顿:“大娘自是很担心你。” “那,那她有没有……”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姑娘脸色变得很是苍白,“她还好吗?” 小丫头似乎有些不对劲,凌珣微微拧眉:“她想出来找你,叫我拦住了,如今在家等消息。” 那就是没事? 阿茶猛地舒出一口气,抬头看见凌珣微带探究的目光,又飞快地低下了头:“那就好,谢谢凌大哥。对,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呢……” “猜的。”小丫头秘密不少,凌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到底不愿逼她,便只微微收紧了双臂,让她往自己怀里贴了贴,“看到你扔在路边的零嘴了。” 小姑娘正因糟蹋了别人的心意而感到愧疚,并未注意到青年的小动作:“那时情况危急,我,我并非故意浪费……” “无妨,下回再给你买。”青年淡淡的一句话却叫小姑娘的脸蛋不知为何更红了。然她还没来及细想,便又听他道,“抓走你的人是谁,认识吗?” 说到正事儿,阿茶也没心思想别的了,飞快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不是咱们村的。” “他们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就说要我识相些跟他们走,我想钻树丛逃走,没逃成……对了,我昏过去之前听到他们说什么‘公子’……” “公子?”凌珣微微一顿,“原话是什么样的?” 阿茶捂着阵阵抽痛的后脑想了想:“他们说的是……‘赶紧把人送到阮府,公子还等着我们回话’。嗯,就是这个。” 凌珣目如寒冰,半晌才道:“平日不都是上午上山的么,今日为何下午才去?” 阿茶便把胖婶来找她的事儿说了一遍。 凌珣听完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垂眸,盖住了眼底冷锐的杀意,然后带着小姑娘跃下屋顶,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个房间。 阿茶不解其意,有些不安:“凌,凌大哥,我想快些回家,姥姥定然很担心……” “上完药就走。”凌珣说着便将小姑娘放在了小榻上,然后拿出腰间常备的伤药,拨开了她束在脑后的墨发。 阿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后颈阵阵抽痛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清凉,同时,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轻轻贴在了上面。 “有点疼,忍一忍。”低沉好听的嗓音落在她耳畔,阿茶心头一麻,可随即那大手便在她的伤处用力揉了两下。 钻心的痛叫小姑娘瞬间绷紧了身子,抖着嘴巴流着泪说不出话来,心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都没了。 这,这是虐待呀!她没被那两人打死,却要被他弄死啦! 见小姑娘不由自主地鼓起了腮帮子,湿漉漉的眸子里隐隐的都是委屈,青年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便淡淡地解释道:“此药极好,擦上去揉两下散去淤血,一会儿便不疼了,否则你这脖子至少还要疼上两日,你要长痛还是短痛?” 原来是这样…… 阿茶有些尴尬地擦去痛出来的眼泪,壮士断腕般吸了口气:“短,短痛。” 白嫩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在他掌心里磨蹭了一下,滑腻的手感叫青年眼底一黯,忍不住又贴上去轻轻摩挲了几下。 有点痒,阿茶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地红了起来。虽,虽然只是脖子,但这似乎也是很亲密的接触呀…… “凌大哥,要,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见她要逃,凌珣眸子微闪,提着小姑娘的后领子将她拉了回来,大手又重重地揉了下去:“你自己没法揉。” 阿茶痛得倒吸了口气,再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话了。 凌珣重重揉了几下便放开了她,然后又在小姑娘惊恐的目光里拉起了她的袖子。 “手,手上也要揉吗?!” 凌珣压了压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不揉,抹点药,伤口好得快。” 阿茶闻言,猛地松了口气,随即忙道:“那,那我自己来吧,谢谢凌大哥!” 伤在胳膊与肩膀,哪里方便再叫他帮忙上药呢? 凌珣有点遗憾,但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出门了:“有事叫我。” *** 因心里担忧崔氏,阿茶以最快的速度抹好药整理好衣裳出了门。 “凌大哥,谢谢你的药。” “还疼吗?” 青年的语气很淡,可阿茶听得出其中的关心之意,不由心中感激,忙摇摇头道:“凌大哥的药极好,抹上便不疼了。” “那走吧。” 两人便骑着从邵家借来的马一路飞奔回和平村。只是才刚到村口,便见一壮汉神色匆匆地飞奔而来:“阿茶!你可算回来了!你姥姥,你姥姥出事了!快回家看看吧——” 阿茶脑袋一嗡,浑身如置冰窖。 第37章 第37章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凌珣还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打翻在地的桌椅、碎了一地碗壶、门窗床沿上的刀痕、惊魂未定面色苍白的邵家兄妹,还有被绑在床上却仍奋力挣扎,嘶喊着要“杀了那个畜生”的崔氏…… “怎么回事?!”冷锐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守在房门口的邵家兄妹,叫两人皆是一个哆嗦回了神。 月牙双眼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林,林大夫说,崔姥姥这是受了刺激犯病了……她,她一听哥哥说阿茶是被阮府的人带走了,就变得不对劲了……先是要我和哥哥拿绳子把她绑起来,后来不等我们反应,又跑到厨房拿了刀子,说是要杀了我们报仇……” 想起崔氏当时那疯狂的样子,月牙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显然是吓到了,“我与哥哥见情况不对,便欲阻止她,谁知道崔姥姥不停挣扎,险些砍伤自己,好在林大夫正好路过,这才没有出事……” 林大夫是邵老爷特地从外头重金请来的驻村大夫,生得丑陋,医术却很是不错,他说崔氏是……犯病? 脑中飞快地闪过先前阿茶说起崔氏的异常反应,青年心中猛地一沉:“林大夫人呢?” “回去翻医书想法子了,他,他说崔姥姥这样的情况太罕见……” “小心!”月牙的话还未完,便见凌珣脸色一变,飞快地冲进屋子将床边的阿茶挡在了身后。 小姑娘方才见到崔氏的一瞬间就疯了,不顾众人阻拦冲进去试图唤醒她的神智,可崔氏认不出她,只红着双眼对着她又骂又吼,如今更是趁她的靠近要去撕咬她的耳朵。好在凌珣动作快,险险地将小姑娘扯开了,否则这一口下来,怕是耳朵都要被咬掉。 月牙和朝阳都吓得脸色惨白,赶紧冲了进去:“阿茶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因事情严重,邵家兄妹叫自家长工守在了门外,没有叫看热闹的村人进来,如今这屋里只他们五人。 阿茶没有回答他们,只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泪眼一亮,随即用力挣脱凌珣的怀抱,重新冲到了崔氏面前:“姥姥……对,对,姥姥,你咬我!咬我!我让你咬,我不躲……” “你疯了!”凌珣心下一紧,顾不得邵家兄妹还在,长臂一伸就将她紧紧禁在了怀里。 “不!放开我,放开我!凌大哥,求求你放开我……姥姥,只有这样姥姥才能清醒过来,那次,那次就是这样的!姥姥见到我的血就醒了!”看着双眼赤红,神色癫狂的崔氏,阿茶心疼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她拍打着凌珣的手臂奋力挣扎,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开,一时又急又怕,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像是倾盆大雨,叫凌珣心头也生出了闷闷的钝痛。 又听她说那次,青年心头一震,猛地抬头朝她右脸上那个刺眼的伤疤看去:“难道你脸上的疤——” 阿茶没有回答,只双眼红肿地看着崔氏,哭喊道:“姥姥,姥姥快醒来……你看看阿茶,你看看阿茶!我在这儿,我回来了呀,你看看我,求求你,求求你看看我……” 一旁的月牙见此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是……林大夫都与我们说了,崔姥姥三年前就病发过一次,阿茶的脸就是在那时伤的……只是,只是崔姥姥那次情况不严重,一会儿便缓过来了,所以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他也是阿茶事后去找他才知道这事儿的,只是阿茶请他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所以,所以才一直都没有人知道……她还与我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个笨蛋会将自己弄成这样!” 邵朝阳也心疼得厉害:“林大夫说崔姥姥醒来之后……并不记得自己意识不清时做过的事儿。阿茶不说,是不愿叫崔姥姥伤心自责。” 他喜爱的小姑娘,从来都是最孝顺最善良的人。 凌珣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哭得声音都哑了,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惊惧,煞白的脸蛋上遍布着恐慌。 她是在害怕,怕自己相依为命的姥姥再也认不出她甚至是离开她。 心头忽然针扎似的疼,青年抿唇,下意识紧了紧双手。 “林大夫说崔姥姥会这样,是因心有郁结又常年压抑才会……早知如此,我不该与她说实话的。”邵朝阳低声道,他也是知道阿茶家旧事的,因此这会儿心中难受自责得厉害。 月牙更是再顾不得其他,边哭边咬牙道:“都是那狼心狗肺的贱人害了崔姥姥!当年,当年若非崔姥姥救了他又花尽心血将他培养成才,他,他早就死在路边了!如今得了富贵便逼死妻子,抛弃女儿,还叫崔姥姥心中伤痛,得了这样的怪病……林大夫说,说崔姥姥的情况极不好,怕是,怕是……” 她不忍再说下去,可凌珣却是听明白了。他顿了片刻,突然放开了紧紧圈着小姑娘的手臂。 阿茶忙扑向崔氏,满眼希冀地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她嘴边:“姥姥,你咬我吧,咬我一口你就会醒了!姥姥,我知道你最是心疼我了,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崔氏却不愿咬了,只恨声尖叫道:“刀呢?给我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我,我要杀了你替我的乖囡报仇!我的晴儿……那是我的命,我的命啊!还有我的阿茶……我的宝贝阿茶……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她说着说着便凄厉地哭了起来,眼泪瀑布般汹涌而下,赤红的眼睛里带着极致的绝望与哀伤。 “好,我去拿刀,我去拿刀……”阿茶一愣,忙擦着泪爬了起来,可刚要转身,便见眼前一红,同时有腥浓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上。。 她呆呆地看着身后的青年,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收起锋利染血的匕首,看着他将掌心汩汩涌出的鲜血仔细地抹在她右脸的伤疤上,看着他随意地扯破衣服包住伤口,看着他把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让她面对崔氏。 然后,她听到他对崔氏说:“大娘,阿茶受伤了,你快点醒来吧,她疼呢。” 邵家兄妹皆惊得愣住了,邵朝阳更是心里震动,说不出话来。 凌大哥待阿茶,竟已是这样的心…… 看着眼前这张鲜血淋漓的脸,崔氏猛地一震,而后慢慢地停下挣扎。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猛地低头看着自己被绑着的双手,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阿茶……我的阿茶,是我伤了阿茶!是我……不,不——!” “姥姥……”阿茶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无法从那满眼的血色中回神,直至崔氏痛哭出声,小姑娘才浑身一震醒了过来,“姥姥!” “阿茶……我的阿茶……姥姥对不起你,姥姥对不起你啊!”崔氏死死盯着阿茶右脸染血的疤痕,眼泪簌簌而下,已恢复些许清明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与自责。她无力而虚弱地蜷在床上,想着小姑娘脸上这伤疤的由来,一时心痛如绞。 到底还是撑不住了……她的阿茶,她的阿茶往后该怎么办呢? *** 深夜,约莫丑时。 阿茶坐在床边,看着面带死气,昏迷不醒的崔氏,想着先前林大夫说的话,满心的惶恐与绝望。 他说姥姥本就长期压抑叫那心病伤了身,如今又伤心过度彻底损了内里,可能……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 她不信,可林大夫并非一般的江湖郎中,医术不说最好,却也是治过不少疑难杂症,救过不少人命的…… 阿茶浑身颤抖,不敢再想下去,只死死地抓着崔氏的手抵在唇边,哑声喃喃:“我已经拜托月牙姐姐请人去寻城里最好的大夫了,姥姥,你,你撑着些,明儿,明儿那大夫就会来了,他一定有法子救你的!你莫要丢下阿茶……你,你还没看着我出嫁呢!你答应过要替我挑选一个这世上最好的夫婿的,你可不能食言……” 她不停地说着话,仿佛这样崔氏就能睁开眼回应她。 凌珣站在房门口,看着床边那个纤弱娇小的身影,只觉得心头阵阵钝痛,怎么都压不去。顾不得于理不合,青年抿抿唇角,提着手中的靠椅快步进了屋,在床边放好,这才低头对小姑娘说道:“休息一会儿,我守着大娘。” 她本就受了伤,这一晚上又是受惊又是哭的,脸色已极为不好,再这样熬下去,怕是会出事。 这会儿已是半夜,顾不得去想这会儿应该在家睡觉的凌珣为何又来了,阿茶一听这话便慌乱地挣扎起来:“不!我要陪着姥姥……” 凄惶可怜的模样叫青年看着难受极了,不顾她挣扎,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一旁的靠椅上:“我已喂大娘吃了护心脉的药丸,林大夫也说了她暂时不会有事。你听话,先休息一会儿,否则大娘醒来看见你这般憔悴,岂不又要自责伤心?” 阿茶听进去了,可……万一呢? “我会看着大娘,若她有什么情况,一定马上叫你,嗯?” 看着他幽深专注的目光,听着他低沉清冷的嗓音,阿茶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脑中又猛地闪过了先前他毅然挥刀割手的那一幕…… 低头看着他随意用布条绑住,这会儿仍在渗血的手掌,小姑娘突然心头一跳,有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疯狂地从心底涌出,叫她一个忍不住又落下了泪来。 第38章 第38章 往常看到女子哭泣,他心中不是厌烦便是漠然,从未有过这样难受的感觉。想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儿疼惜,叫她莫要再流泪,可又舍不得再在这个时候吓到她……凌珣顿了顿,到底只是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哭了,大娘会没事的,我保证。” 低沉的声音,那样笃定,带着山一般的稳重,叫人莫名安心。 阿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这从前叫自己看到就害怕想逃的青年,这会儿却神奇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仿佛,仿佛有他在,自己什么都不必再害怕…… 越来越强烈的陌生感觉叫她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一时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好了,靠着休息一会儿。”凌珣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不再哭泣,只眼神懵懂地发起了呆,心头不由一松,只是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身子,又突然拧了拧眉,起身朝屋外走去,“我马上回来。” 阿茶心中一慌,下意识伸出手欲拉他,可随即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她,她这是怎么了?! 还没想明白,凌珣便抱着一床被子回来了。 阿茶一看,那不是自己床上的被子么!他他他竟进自己屋子了!小姑娘神智猛地一清,小脸一下子红得不行,想说什么,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便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一颗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睡吧。”小姑娘腮边还有未干的泪,凌珣手指动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一把。 粗糙的指腹擦过自己温热的脸庞,阿茶只觉得胸口隆隆作响,脑袋更是一片混沌,再也没了思考的能力。 见她没有闪躲也无退缩之意,凌珣眸子微动,又低低地说了一声:“睡吧,我守着你们。” 阿茶呆呆地应了一声。 她本就累极困极了,这会儿莫名安了心,竟就这样在那奇异的感觉中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只是彻底睡着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撑起眼皮喃喃道:“凌大哥,你的手……疼不疼?” 凌珣顿时目光一柔:“不疼。” “怎么……会不疼……流了好多血……”她想打起精神,可眼皮却越来越重。 “真的不疼。”一只大手蒙在了她的眼睛上,“睡吧。” 无法言明的安全感笼罩了她,她终于累极而眠,神色淡淡,气息浅浅。 看着她干净,不再有泪痕的睡颜,凌珣眉眼微舒。又想着先前传出去的那封信,他下意识摩挲着袖子里的蝶形玉坠,抬头看向了窗外。 已是寅时,再过几个时辰天便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从前避之不及的那些旧日风暴也许也会随之而来。 但他,竟无半点悔意。 *** 翌日一早,邵家兄妹便带着从城中请来的几个大夫匆匆上了门。 “阿茶,这几位是县里医术最好的大夫,我与哥哥把他们都请来了!你放心,他们定能治好崔姥姥的!”月牙一进门便跑到阿茶身边揽住了她的肩。昨晚她本想留下来陪小姑娘的,谁料邵夫人亲自上门,说是家中有事非将她逼了回去。因心中担忧,少女一晚上没睡,天刚亮便叫上同样睡不着的兄长朝阳亲自去了一趟镇上,将城中能请动的名医全都请了来。 邵夫人自然还想拦,但邵老爷这几日就要回来了,想着他素来看重崔氏祖孙,到底不敢在这时做得太过,便只得暂时将所有气闷压在了心里。 “谢谢月牙姐姐,谢谢朝阳哥哥,我就不同你们客气了,待姥姥好起来,你们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们做!”心中到底存了大事儿,阿茶天刚亮就被噩梦吓醒了,只是有了一晚上的时间缓神,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下来,振作起了精神,又因多少得到了休息,小姑娘的神色也没有昨晚那般憔悴吓人了。 朝阳见此稍稍放心,疲倦的胖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好。” 月牙也一边打呵欠,一边拱着她的脖子笑了起来:“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每天都不许重样才好。” “嗯!”阿茶重重点头,随即又忍不住抬头往屋里看去。大夫们不让她进去打扰,可他们都在屋里好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出来…… 月牙知她担心,捏捏她的手安慰道:“崔姥姥这般好的人,定会长命百岁的,放心吧。” 阿茶这才抿了抿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笑了一下。 正说着,外头突然又走进来一人,阿茶抬头一看,高大挺拔,气质冷冽,是凌珣。 未婚男女共处一室度过一晚,哪怕屋里还有个崔氏,到底有损清名,所以早上阿茶一醒他便走了。 只是…… 想着走之前他揉着她的脑袋说“莫怕”时的样子,阿茶脸色一红,下意识就拔腿欲往屋里跑。 “站住。”凌珣声音冷淡,眼神却很温和,想着她因自己的触碰而脸红羞涩的样子,青年心里生出些笑意来。 阿茶没出息地僵住了,纠结半晌,到底是面带尴尬地转过了身:“凌,凌大哥也来了……” 说的好像方才没看到他似的。 可惜这会儿不是说笑的时候,凌珣也不再逗她,只打开了手中食盒的盖子,对她点了点头:“早饭,先吃一些。” 阿茶探头一看,见里头竟放着一大碗白粥,三个鸡蛋与一碟小咸菜,顿时讶异道:“这,这是哪儿来的?” 她知道他平日里是不大做饭的,一半时间在她家吃,一半时间便用干粮对付过去,鲜少有下厨的时候。 “做的,咸菜……向牛大娘要来的。”他显然很不习惯向别人要东西,说到后面微微皱了下眉头,有点不自在。 是怕太清淡了她会吃不下吧?而且,他竟亲自下厨熬了粥…… 小姑娘不止脸红,眼眶都有些红了,半晌才吸着鼻子道:“谢谢……凌大哥。” 姥姥还没有消息,阿茶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吃东西,但凌珣一片好心,她不愿辜负,便在朝阳复杂,月牙怜惜的目光中勉强吃了几口。 见她实在吃不下了,凌珣便收了食盒朝厨房走去:“先放着,一会儿饿了再吃点。” 看着他的背影,阿茶咬了咬唇,心中莫名柔软。 朝阳见此,心中一紧,忍不住道:“阿茶……” 只是话还未完,崔氏房间的门便打开了,大夫们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 “若非及时吃了能护心脉之药,病人昨晚怕就已经……但这也只能再护她至多半个月的时间,你们……唉,抱歉,她内里损害得太厉害,我等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你们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吧。不过人现在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见他们个个摇头叹息,拱着手说抱歉,阿茶只觉得浑身冰凉,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阿茶,别,别怕!我这就叫人再去请大夫——” “对,对对对!哥哥,再去请大夫!再去请大夫!” 邵家兄妹慌张惊惧的声音越来越远,阿茶脑袋里只剩下了大夫无奈而残忍的叹息声。 半个月…… 不,不可能,不可能! “姥姥,姥姥——”小姑娘脸色惨白地冲进屋,刚到床前,便对上了一双虚弱而清明的双眼。 “阿……茶……”崔氏费力地笑着,眼底盛满了心疼不舍与愧疚,“你过……过来……” 阿茶心头一跳,突然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姥姥,你……你醒了呀,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去……” “阿……茶,你听我……说……”她虽然同样在笑,可全身都在抖,分明是怕极了,崔氏看得心头大痛,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喘着气,干涩的唇张张合合,发出虚弱低哑的声音,“姥,姥姥走了以后……你……” “不!”阿茶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是湿热一片,“不许说!姥姥不许说!我不要听!不要听!” 她全身发软,连连后退,几乎站都要站不住了。 “阿茶!阿茶你别这样……”月牙从门外冲进来,强忍着眼泪抱住她,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你别怕,哥哥已经去找他的同窗了,他们之中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他们会有办法找到更好的大夫的!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你别怕,别怕……” 阿茶听见了,但没法冷静下来。她不敢去想如果朝阳哥哥那边找不到人,她的姥姥会怎么样…… 恐惧与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小姑娘死死地咬着唇,一时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大娘不会有事,我请的神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直到高大挺拔的青年从门外冲进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松开了咬紧的牙关,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神……神医?” 第39章 第39章 “嗯。”小姑娘唇上的血迹刺眼极了,凌珣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从袖子里拿出伤药,用指腹沾了些,然后在她的伤处轻轻抹开,“昨晚我给大娘吃的护心丸,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想到方才大夫说若没有那护心丸,姥姥昨晚就已经去了,阿茶心下一震,顿时清醒了过来。下唇火辣辣地痛着,下巴还被人捏着,她却顾不得,小手紧紧地抓住凌珣的袖子,像是抓着唯一的希望:“那,那他什么时候会来?” “我已去信,七日之内他必到。这世上没有他救不好的人,所以……”明明没有过多的表情,可他说出的每个字却都莫名叫人安心,“莫怕。” 阿茶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深吸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她信他。 *** 凌珣和阿茶说的话,床上的崔氏也听到了。 只是……神医? 她闭了闭眼,到底是将口中那几句遗言咽下了下去。 看着重新跑回床边,紧紧拉着她的手说“姥姥不怕”的小姑娘,崔氏压下心疼与不舍,张着嘴艰难地说道:“嗯……不怕,姥姥不怕……有你在,有……” 她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一旁高大俊朗的青年,费力地牵了一下嘴角,“有你们在,姥姥一点儿……都不怕……” 见崔氏眼底也浮现了些许期盼,不再说那些叫人害怕的话,阿茶这才心下微松,撑起了笑脸:“嗯,那姥姥好好休息,过些天凌大哥的神医朋友来了,您就会没事儿了!” “好,我……我有点饿……想吃……豆……豆渣饼……” 阿茶红红的眼睛顿时一亮:“我,我这就去做!” 一旁的月牙也激动道:“想吃东西就对了,阿茶,走,我帮你!” “……好孩子,去吧。”崔氏慈爱的目光扫过月牙,最终停在了凌珣的脸上,“那,那豆子陪我说说话?我怕我又睡过去,一会儿吃,吃不到了……” 凌珣眉头微动,点了点头:“好。” “那,那劳烦凌大哥照看一下姥姥,我很快回来!” 两个小姑娘飞快地跑了出去,等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崔氏强撑起来的笑容便一下子崩塌了。她艰难地喘着气,憔悴枯瘦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不舍,浑浊的眼中更有湿意涌起,最终汇成泪滴,顺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滚滚而下,没入银白的发间。 见她情况不好,凌珣心中微紧,忙又拿出一颗护心丸喂她吃下:“我与阿茶所说的神医确有其人,并非是在哄她,大娘莫要多想,好好休息便是。” 崔氏终于缓过了这口气,又凝神片刻收拾好心情,这才看着凌珣说道:“有……有没有,都没关系……” 凌珣拧眉,刚想开口又听崔氏道,“好,好孩子……你先听我说。” 见她神色急切,青年只得点头:“您说。” “你……你可喜欢我家阿茶?” 凌珣猛地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应得冷淡,耳朵却红了起来,又见他眼神清明,神色坚定,崔氏颤巍巍地舒出一口气,终于轻轻笑了起来:“那,下午来提亲可好?” 凌珣顿时愣住。 “我若走了,那孩子,那孩子便得守孝一年……这一年的时间,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要,要怎么过呢?”崔氏神色愈发疲惫,目光却越发清明,“我想把她交给你,你……可愿意替我照顾她?可愿一辈子……一辈子都待她好?” “愿,”凌珣回神,“但……” “愿意就好……”崔氏轻轻摇摇头,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趁我还有口气儿在,你们马上成亲,越,越快越好……这样,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凌珣有些无奈,他是想把小丫头娶回家,可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见崔氏越说越有些“心愿已了”的样子,到底是出声打断了她:“大娘不会有事,莫要说这样的话。那神医是我生死相交的友人,曾多次救过我的性命,我知他本领,必能叫你好起来的。” 见崔氏还是有些不信的样子,凌珣又轻声道:“我心悦阿茶,便想给她最好的。成亲乃终生大事,我不愿这般仓促行事叫她受委屈。待过些天您病好了,我再上门提亲,届时……” 他说着,眉眼微舒,似有笑意,“届时,您可不许反悔。” 没想到这素来面冷言寡的青年也会有这样说笑的时候,崔氏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又想着他话中包含着的疼惜之意,心中大为动容。 这孩子竟有这样的真心,她果真没有看错人…… “好……好。”崔氏含着泪,只觉得心头最后一块大石也重重落了地。有这样一个守在外孙女身边,她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还有一件事……”见崔氏眼神喜悦,脸色却越发灰败,凌珣便知道她并没有因自己的话而生出求生意志来。犹豫片刻,青年到底还是将昨夜从阮庭舟处得来的真相大概说了一遍。 崔氏的病因心结而起,若能解了这心结,兴许能振作起来。当然,其中某些具体细节,诸如阿茶娘亲是遭人凌.辱才上吊自尽之类的他并没有说,否则崔氏必定承受不住。 崔氏听完整个人都傻了,许久之后才红着眼睛不可置信道:“所……所以阿舟没,没有抛弃晴儿?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 她声音不大,胸膛却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波动极大。 “若真是为了前途,伯父也不会在这小小三阳县做了十几年的县令了。他娶关氏是为了替伯母报仇,不告诉你们……”凌珣抬头,朝门口看去,“是不愿叫你们过不安生的生活。” 阿茶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如置梦中。 *** 看着床上累极睡去的崔氏,阿茶满脑子都是方才她揪着衣襟捶着床痛哭的样子。 一声一声“阿舟”从她嘶哑的喉间滚出,再不见从前的怨恨与痛苦,只剩下释然,喜悦,还有极致的心疼。 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停地问她:“阿茶,你听到了吗?你父亲……阿舟,阿舟没有变!他还是从前那个孝顺善良,将你娘,将你娘当成了自己性命的好孩子……你听到了吗?他没有变,没有变……” 他没有变,姥姥竟这般高兴。 仿佛这些年的怨恨与委屈统统都不曾存在过,只要他没有变,她就心满意足了。 阿茶愣愣地看着崔氏微微弯起的唇角,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何会生病至癫狂。 阮庭舟和她的娘亲一样,都是姥姥花了无数心血,疼爱入骨,悉心养大的,当年,她是一朝失去了两个孩子啊…… 若伤了娘亲的只是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姥姥又何至于此? 她是太痛了。 为娘亲的死而痛,更为不得不恨父亲而痛——还有什么比亲如母子的两人反目成仇更叫人难过呢?何况这其中,还带着宝贝女儿的性命。 无法宣泄的痛苦在心中扎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结成了心里无法愈合的伤,一旦触碰,便会激烈地爆发……除了遗忘与疯狂,她没有别的法子去面对。 想到这,阿茶猛地闭了闭眼,心头酸涩难忍。 她的姥姥,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心结已解,只要大娘挺过这一关,往后就不会再有事了。” 凌珣的话叫阿茶回了神。 想着崔氏睡去之前眼底重新燃起的光芒,还有那句“我要等阿舟回家”,小姑娘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下来。 “谢谢凌大哥,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顿了一下,目光微移,又带着说不出的复杂。 凌珣偏头看她:“嗯?” 阿茶深吸了口气:“姥姥睡着了,我们,我们出去说吧。” 凌珣应了一声:“好。” *** 月牙帮着阿茶做完豆渣饼便被邵家人叫回去了,阿茶带着凌珣出了屋,在檐下站定:“凌大哥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凌珣看了她一眼:“伯父之事?” “嗯。”小姑娘苍白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茫然,“快十年没有见面,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也忘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每个人都说他与关氏十分恩爱,这么多年……真的都是装出来的吗?还,还有那四个孩子……若他真的是在替娘亲报仇,为何还能与仇人生那么多孩子?凌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他骗了?” 她问得艰难,凌珣却听出了满满的不安。 哪个孩子会不在乎自己的父母?她平时闭口不言,不过是不愿叫崔氏伤心罢了,凌珣有些心疼,轻声解释道:“那四个孩子都是关氏与旁的男人生的,你父亲从未碰过她。” 见她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凌珣又道,“关氏也亲口承认了,我亲耳听到的。” 阿茶一愣,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好了,具体的等过些天你见了伯父就知道了。现在先去吃点东西,都午后了。”小姑娘呆呆地立在那,有些释然又有些无措,凌珣瞧着不舍,到底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谁料她却受惊兔子似的蹦了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凌珣眯眼,伸手就将拔腿欲跑的小姑娘逮了回来,见她脸蛋异常红艳,还拼命往下低头不敢看自己,不由微微一顿,若有所思道:“先前我与大娘说的话,你听到了?” 第40章 第40章 阿茶确实听到了。 虽没有听完全,可“上门提亲”四个字她却听了个一清二楚,还有后面那句听着有些说笑的意味的“届时您可不要拒绝”…… 他一定是在与姥姥开玩笑! 也或许,也或许是她听错误会了…… 虽这么想着,急促跳动的胸口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阿茶紧紧地将脑袋埋在被窝里,脸上的温度怎么都降不下来。 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身旁的崔氏早已睡着,可她却无半点困意,脑中尽是那人俊朗的面容与清冷的嗓音…… “没听到?无妨,那我再说一遍就是。”他问她是否听到了他与姥姥的对话,她慌忙否认,他却似有戏谑地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阿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那样的注视下,自己紧张之余,心头竟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欢喜。只是那欢喜有些陌生,她有些不安,竟不敢去深思。 好在里正的到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要不然…… 想着那时自己明明松了口气,可却不知怎么的又有些遗憾的心情,阿茶拱了拱枕头,一时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最近好像真的很不对劲,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大晚上,她想睡觉呀,总想着一个男人算怎么回事呢! 等等!总,总想着他?! 阿茶突然僵住了。 总想着一个人,会因他生出陌生的喜怒哀乐,会为他夜不能寐食不能咽,这,这不就是从前月牙给她看过的那些小话本里头,主人公害了相思病之后的反应吗?! 相思病! 难,难道她对凌珣……?!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屋檐上,滴答作响,阿茶呆呆地望着床顶,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隆隆的心跳声,声声震耳。 *** 几日后。 因近来要照顾崔氏,没法出门,阿茶便安心待在了家里,干干家务,做做绣活,这日傍晚,她正拿着绣架窝在檐下绣帕子,门口突然想起了一个爽利的声音:“阿茶,你姥姥怎么样?可好些了?” 因家中有人,又是白天,院门便没有关,阿茶抬头一看,见是牛大娘,顿时仰面笑了起来:“方才刚吃了药,这会儿该是睡着了,谢谢牛大娘关心。” 虽那些大夫都说姥姥身子已彻底败坏没治了,可阿茶还是求着林大夫给她开了些固元补身的药。她不知这有没有用,但凌珣说的神医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她心里没底,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干等着。 “那就好。快拿个碗来,早上孩子他爹下河抓了两条鱼,我给熬了鱼汤,闻着可香了呢,你和你姥姥也尝尝,看看好不好喝!”牛大娘说着,也不等阿茶拒绝,径自端着手中的大碗朝厨房走去。 “大娘!”阿茶忙放下手中的绣架追了过去,“大娘怎么又送东西来了!这都好多回了,您自家还那么多人呢……” “哪有好多回,总共也就三次。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丫头可不许跟你姥姥学那臭毛病,乡里乡亲的,整那么客气做什么……”牛大娘说话期间已经快步进了厨房,又利落地从碗柜里翻出一个盛汤用的大碗,将手里的鱼汤倒了进去,“不过是正好做得多了就给你顺道拿过来一些尝尝味道罢了,行了,趁热喝,我走了。” 她是个再利落不过的人,阿茶无法,只得笑道:“可不是与大娘客气,只是您与菜花婶婶她们做的东西都太好吃了,我是担心嘴巴被养刁,往后吃不下自个儿做的东西呢!” 自打那日里正上门之后,崔氏生了病要卧床休息的消息便在村里传了开,村中一些与祖孙俩交好的人纷纷上门探望,见阿茶又要照顾崔氏,又要做活儿养家,还得处理家中杂事,心中无不怜惜,便常多做些吃食送过来或是顺手帮着做些简单的家务。 阿茶心中甚是感激,虽有些过意不去,可也不好拒绝,便将这些恩情全部记在了心里,只等着日后再还。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牛大娘闻言哈哈大笑道:“瞅这小嘴儿甜的!不怕,真要养刁了,往后就都去大娘家吃,管饱!” 阿茶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见牛大娘拿着空碗要走,便忙跑到大堂抓了一把花生糖果塞到她手里:“昨儿月牙姐姐送了一些零嘴过来,大娘带些回去给小石头吃吧。” 小石头是牛大娘的小孙子,今年七岁,正是馋嘴的时候,牛大娘疼他如宝,便也没有拒绝,笑着道了声谢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家里还有活儿要干,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姥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啊?” “好,谢谢大娘。”阿茶笑着将牛大娘送到了门口,“大娘好走。” “诶,去吧,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牛大娘说完便走了,阿茶转身欲回屋,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抬眼一看,却见轻扬的飞尘中,那已好几日未见的青年正策着高头大马而来,身姿勃发,英挺非凡。 阿茶心头一跳,猛地红了脸,可一时却想着了魔一般,怎么都移不开眼。 她不是没见过人骑马,可从未见过谁骑在马上的样子有这般好看,这人生得……实在是俊呀。 阿茶为自己的想法而羞耻,可既已知自己心事,忐忑尴尬之余便也多了几分坦然——都说情人眼中出西施,她既喜欢了他,会觉得他好看也算正常不是? 只是她曾亲眼看见他杀人,纵然无法自控地对他生出了男女之情,可在没有搞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之前,却也实在没法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想到这,阿茶忍不住抿了一下唇,心中生出了些许茫然。 问又不能问,查也没法查,偏这喜欢又收不回来,怎么办呢? 呆愣之际,凌珣已骑着马走近。看着青年翻身下马时利落潇洒的姿态,阿茶差点忍不住抬手捂胸口。 太,太俊……咳。 阿茶羞耻得恨不能找个洞钻下去,可面上却死死绷住了:“凌,凌大哥回来了……” 刚想明白自己心意那会儿,她曾躲过他几回,可每回躲完之后都发现自己心里头更纠结难受了,且他就住在隔壁,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也不好躲,小姑娘思考了整整一夜,最终换了策略——不能躲,那就面对吧,莫要叫他看出来便好了。 其他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 至于当日他与姥姥说起的那句“提亲”,阿茶后来想明白了,定是姥姥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生出了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念头,而他会那么说,想来是碍于小时候姥姥对他的恩情,不得不顺着姥姥的话应下来。而那句听着像玩笑之言的“届时您可不要拒绝”,想来就是用来逗姥姥开心的…… 小姑娘觉得自己寻到了真相,心中虽有几分失落,却也不那么忐忑纠结了,再见到凌珣,便把这事儿丢在了脑后。 “嗯。”小姑娘自那日之后便有些躲着他,这会儿见她态度又变得坦然了,凌珣不由眸子微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娘怎么样了?” “姥姥喝了药睡着了。”一说到崔氏,阿茶的神色便更自然了几分,“我瞧她精神比昨日好了些,只还是说不了几句话便要休息……” “大娘损了内里,身子极虚,多睡觉对她有好处。”凌珣说着便从马上拿下一包东西递给她,“叶绍这两日便会到,别担心。” “叶绍?”阿茶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伸手接过了过去,“这是什么?” “那个神医。”凌珣眸中飞快地闪过复杂之色,然下一刻便又变成了柔软的笑意。 “是糖葫芦!”熟悉的香味叫小姑娘忍不住凑到油纸包旁闻了闻,随即下意识眼睛亮亮地惊呼了一声,叫完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脸红。 好,好丢人…… 凌珣微微勾了一下唇,眼底阴霾尽数散去,又从马上拿下一物递给她。 阿茶正因自己的失态而懊恼,见此便有些想拒绝:“凌大哥,不用……” “拿好。” “……哦。”不容拒绝的语气叫阿茶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伸出小手接了过去。只是这回并不是什么吃食,而是一封信,阿茶顿时愣住,“这,这是……” “伯父让我带给你的。” 沉默片刻,阿茶才有些艰涩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那日内凌珣话中曾提到过阮庭舟为了阻止关氏来找她而受伤的事情。 “伤好多了,至于关家……”凌珣垂眸,盖住了眼底冷冷的杀意,“这几天应该也就会有消息了。” 阿茶咬咬唇,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对关家做了什么?” “伯父暗中收集了关氏之父关城这些年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将它们送到京城大理寺去了。” 阿茶没说话,目光却更添了几分担忧。她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可却也知道关家是个百年世家,家族势力十分庞大。就算关城一家真能被定罪,他的家人不会帮他吗? 凌珣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淡淡解释道:“关城逆的是君王之意,关家人想保也保不住他,放心吧。” 他好像对这些事很了解……阿茶心中一动,暗暗吸了口气,半晌才似担忧地问道:“凌大哥能……确定吗?我曾听朝阳哥哥说过,官场上的事情很复杂,咱们小老百姓是看不懂的……” 凌珣挑了下眉:“不相信我?” 一见他这样的表情她就发憷,小姑娘心头一跳,忙道:“怎么会!只,只是……” 见她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凌珣舍不得再逗她,便道:“伯父不会有事,我保证。行了,进去吧,我有些饿了,家中可有吃的?” “有,方才牛大娘送了些鱼汤来,中午还剩下了几个馍馍……”阿茶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这蹭饭的态度好像越来越自然了,还有这语气,怎么跟回自己家似的? 第41章 第41章 凌珣吃饭的时候,阿茶拿着那封信回了自己的房间。 信封沉甸甸的,里头除了两页信纸,还有一支玉簪——正是那次落水她梦到母亲时,在她头上看到过的那支青玉莲花簪。 簪子质地不好不差,瞧着有些发旧,该是常年被人用手抚摸,才会连几处本该尖锐的棱角都变得圆润了。 阿茶怔怔地看着它,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直到酸涩的泪珠滚出眼眶,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触摸到与母亲有关的东西。 不是听姥姥说起,也不是凭自己臆想,而是真实的,可以碰到的。 脑海中关于那个美丽女子的影像似乎又清晰了几分,阿茶忍不住将那玉簪紧紧地贴在了心口,又想着母亲是遭奸人所害才含恨自尽的,小姑娘心头不由大痛:“娘……”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眼前突然闪过了几个交错模糊的画面,阿茶心中一惊,飞快地凝神去细想,却是脑袋一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关于她娘亲的死,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阿茶咬着唇,许久之后才捶捶抽痛的脑袋,低头展开了那封信。 信不长,可从那苍劲有力却稍显凝滞的笔迹中可以看出,这封信里的每个字,都是斟酌而落。 和阿茶预料的不一样,信中没有很多解释,寥寥几句暗藏忐忑与思念的问候之后,便都是对她和姥姥往后生活的安排。 上头列了好几条路,每条路的终点都是不同的生活,每种生活的细节都安排得十分详尽,不管她和姥姥选择哪一条,都能过得安宁富足。 他……不止是什么都想到了,还给了她自由选择的权力。 阿茶愣愣地看着最后的落款——父庭舟,心中复杂至极。“父亲”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太陌生了,曾经她对他仅有的感觉也不过就是厌憎而已,如今一朝逆转,她竟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一下子将小姑娘从呆愣中惊醒,她慌忙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将那信与簪子收好放到枕头底下,这才深吸口气,快步打开门走了出去:“凌大哥吃完了?”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凌珣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半晌才道:“嗯,你要不要再吃一点儿?” “不了,我,我刚吃了些零嘴,这会儿还不饿。” 她神色恹恹的,显然是不开心,凌珣想哄哄她,可他从前并没有过哄姑娘的经验,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 甜言蜜语?别说他不会,就是会,说了怕也只能吓到她…… 青年沉默片刻,最终只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好像要下雨了”。 刚说完他就额角跳了一下,恨不能收回去,可阿茶却是陡然一惊,忙抬头看了看天,而后紧张道:“真的暗下来了,我得赶紧收菜干去!还有院子里的鸡鸭也得赶回棚子,凌大哥你自便,我,我先去过去啦!” 凌珣:“……” 罢了,好歹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帮你。”快步跟上,青年弯腰在院子里赶起了鸡鸭。 阿茶一边收拾笸箩里的菜干,一边忍不住偷瞄那动作有些生疏,却半点不减潇洒的青年,见他不过片刻便得了要领,越发利落起来,心跳又“扑通扑通”地加快了。 抓鸡赶鸭的姿势都这般英俊…… 要命呀。 *** 与此同时,阮府,主屋。 “你说什么?父亲被斩,全家被流放?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我死也不会信!阮庭舟,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一定是在骗我……” 看着眼前四肢被绑,狼狈地倒在地上,露出满脸惊惧之色的关氏,阮庭舟靠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抚摸着袖子里的软鞭,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愉悦:“是不是骗你,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不等崔氏反应,他又以手撑额,偏头笑了一下,“不过,若不是得到了确切消息,我怎么敢这么对你呢?” “我不信!你,你把我的人都弄到哪儿去了?来人!来人呐!”关氏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叫她心头发颤,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可叫了半天,外头依然没有半个人影,她终于忍不住慌了,“阮庭舟,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你,你难道你不想要小贱人和那老不死的命了……” 啪! 重重的一鞭子抽在关氏脸上,抽歪了她的发髻,抽破了她的脸蛋,也抽停了她的尖叫声。 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哪怕挥鞭抽人也像谪仙般清俊优雅的男人,关氏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家破人亡,父母遭难的事实。 “不……不!”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心头的剧痛伴随着脸上的刺疼叫她脸色变得惨白,泪珠也滚滚而落,糊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是……是你?”她颤抖着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渐渐地浮现了怨毒的恨意,“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毁了我关家!害死了我父母!是不是?!” “当然是我。”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鞭尾的血迹,阮庭舟轻笑道,“逼死晴儿,逼走阿茶,你们叫我家破人亡,永失所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能相认,我自该好好回你们一份大礼不是?” 他虽然在笑,可眼底却满是冰冷的恨意,关氏惊恐地瞪大眼睛,失声道,“你,你知道当年赵婉晴上吊的真相了?!” 若非如此,他绝对不敢与关家作对……关氏心中寒意顿生,可又生出了更多的恨意来,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多么在乎赵婉晴那个贱人,从前也就罢了,他不过是在心里念着,如今,如今他竟为了那个贱人毁了整个关家! 阮庭舟眼底闪过一抹血色,抬手又是一鞭子:“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关氏哀嚎出声,她素来娇生惯养,合适受过这样的苦,顿时满地打滚起来,涕泪流了满脸。再也受不住那种疼痛,她哀声尖叫了起来:“有本事,有本事你就连我一起杀了!” “杀了?”阮庭舟却突然停手笑了起来,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宛如情人间的呢喃,“不,我怎么会杀你呢?” 死亡多痛快呢,他是要叫她生不如死的。 看着他清俊好看的笑容,关氏一愣,红肿的双眼突然亮了亮:“阮郎,我,我就知道你对我是有情的!我就知道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知道错了,当年,当年叫人糟蹋赵氏的主意是我爹娘出的,与我无关啊!他们,他们如今都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就原谅我好不好?我是这般爱你啊……你,你原谅我,我往后定然与你好好过日子,我,我再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阮庭舟一愣,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撑着脑袋笑出了声。 关氏猛地僵住,脸上的期盼与爱意随着他越来越大的笑声重新变回了恼羞与恨怒。 阮庭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清俊的脸上笑容不再,只剩下透明凄然的泪痕,伴随着森然的恨意蜿蜒而下。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在街上救了你。”他说着,眼神冰冷如刃,见关氏似是开口想说话,又抬手一鞭子抽了过去,“废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多听。说吧,当年对晴儿动手的那个人是谁?” 关氏痛得眼泪都蹦了出来,她恼羞成怒,心中恨得厉害,虽然这剧痛叫她生出了些许畏惧,可到底强势惯了,不甘低头认输,便只咬着牙冷笑道:“你是说当年强上了赵婉晴,给你戴了好大一顶绿帽的那个男人?” 啪! 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得关氏耳鸣目眩,口溢鲜血,险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关家被抄,你父亲过几日便要问斩。你母亲,你那些兄弟姐妹,男的都已经在流放崇州的路上,女的都已经被收入教坊充作官妓。这阮府也已经被我收拾得一干二净,你身边那些伺候的人,全都已下地狱去见阎罗王了……”此刻的阮庭舟就像是一个堕了魔道的仙人,清俊出尘的脸上满满的全是阴鸷残忍的杀意,他轻轻说着,最后又笑了一下,“你看,你是不是乖一些好呢?” 他仿佛是在和她打商量,可关氏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来。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阮庭舟。 这样虽然笑着,却仿佛恶鬼一般的阮庭舟。 初遇时,他虽冷淡,却也是斯文有礼的。那日她带着丫鬟逃家出来玩,半路险些被街头恶霸拖到小巷子里欺负,他正好路过,听到她喊救命的声音,便叫自己手下的官兵出手救了她。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午后,他负手立于喧嚣的街口,淡声问她有没有伤到时的样子。 那样英俊,那样美好,叫她一眼便记在了心上,从此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男子。 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字字铿锵地拒绝了他父亲要他停妻再娶的命令,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他,心中又气又恨,却又忍不住生出了更多的心动。 身边的男人全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全心全意只对妻子好,连逢场作戏都不愿,都高官厚禄都无法打动,如同青莲般干净磊落的男子。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一家酒楼里,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在那里吃饭。他为她们剥虾,替她们夹菜,为她们擦嘴,逗她们开心。笑容清浅,目光和煦,温柔好看得像是一个梦。 她开始嫉妒,那赵氏不过一个村姑,哪里配得上这样美好的男子?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他。 于是她不吃不喝,以绝食逼着父亲使用了强硬的手段,欲逼他就范,她有自信可以打动他的心,只要给她接近他的机会。可谁知,她一番折腾,最终却只换来他自残双腿也不愿背弃发妻的消息…… 她越发不甘,渐渐地便成了执念。 于是,她故意叫在自家作客的那个贵人见到了赵氏。赵氏容貌绝色,那人果真动了欲念,且不知为何念念成灾,甚至主动找她合作,后来…… 她和那人都如愿了。 赵氏死了,她掐着阮庭舟女儿和岳母的性命,终于如愿以偿成了阮夫人。 可整整十年,他对她都不曾有过半分的软化。哪怕是新婚之日,他也是神色淡漠,似水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她百般讨好,他却始终视如无物,连圆房都不愿和她圆。她愈发不甘,终于忍不住给他下了药。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喝□□自残,拼着下半生都无法再人道也不愿碰她。 她倍感屈辱,执念更深,越发不愿放弃,便寻了许许多多疗伤的药逼他喝,企图治好他的隐疾。 那时他是怎么样的? ——面无表情地接过喝下,来者不拒。哪怕其中许多药是虎狼之药,会损及身子,他也只管一饮而尽。只因她说,他若不喝,她就派人毁了他的女儿。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他看着她时,脸上都只有冷漠与麻木,哪怕在外头与她逢场作戏,他也是冷着脸,眼里看不进任何东西。旁人都以为他是天性使然,可只有她知道,他是没有心。 渐渐地,她开始觉得累了,心里的爱意也渐渐变成了恨。 终于某一天,她心烦之下喝醉了酒,意乱情迷之中,被来看望她的娘家表哥半强迫地带着做下了有违妇道的事情。起初她心中是愧疚不安的,可谁料他发现此事之后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而后脏了眼似的转身离去,半分在意都不给她。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她终于恨极怒极,开始变着法儿折腾他,甚至当着他的面与他人交.合,打骂他侮辱他。 可他始终不曾对她露出过冷漠麻木之外的神色,更别说是笑容了。 那样无情,又那样叫人不甘心。 如今他终于对他笑了,可她却宁愿没有看到。关氏闭了闭眼,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你想知道是吧?好啊!我告诉你,那人就是我随便从街上找来的乞丐!又脏又臭,浑身还长满疮的烂乞丐!赵婉晴那个贱人,只配被那样肮脏的人占有!” 第42章 第42章 关氏这番话换来的是一顿狠抽。 待抽至胳膊发麻,全身无力,阮庭舟这才喘着气儿停了手。他近年来身子骨越发不好,这会儿又有伤在身,其实不该做这般剧烈的动作,可他显然并不在乎,喘息片刻回过劲儿,又扬鞭继续抽,直至关氏全身都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方才罢休。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手上沾了鲜血,他说着便嫌脏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了起来。 若当真只是一个街头乞丐,如何会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叫他查了将近十年也只查到关氏身上却始终都无法再近一步?且晴儿是在家中遭的祸,关氏只是个女子,那时更是还未出阁,纵然手下可用的人不少,可也绝不敢大白日的将人送进他家里行凶。 可她不仅这么做了,还做成功了。 起初他以为是关城夫妇出手帮的她,可仔细查探之下却发现,关城夫妇并不知此事的细节,他们与关氏这会儿说的一样,以为行凶者不过是关氏随便从街上找来的人。自然他们也并非是无辜的,这事儿夫妇俩从一开始就知道,并赞同了关氏的想法。只是到底是后宅之事,关城没有过多关注,关氏的母亲又被有着小心思的关氏哄了过去,这才一直不知那行凶者的真实身份。 那人的身份,关氏竟连疼爱自己的父母亲都瞒着,可见是极不寻常的。 可那人若当真是达官显贵,为何却会配合关氏做出这样的事呢?他们那样身份的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至于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 这里头,怕是还有些别的什么事。 阮庭舟越想心里的冷意便越重,看向关氏的目光也越发阴冷。 关氏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撕碎了一般疼得厉害,连哭泣尖叫的力气都没了。汗水和泪水混在血色中蜿蜒而下,她努力睁大眼睛,见他眼神越发冷酷无情,心里一时凄然无比。 她一直都知道他无情,可没想到竟能无情至此。 越发浓烈的恨意叫她更加不愿妥协,她扯了扯苍白的唇,挤出一声古怪的笑:“我……我说的……就是实话……” “别忘了你还有四个孩子……”阮庭舟神色温和,语气却越发叫人害怕,“我不喜欢对无辜之人动手,你别逼我,嗯?” “你,你敢!”关氏眸子剧烈一缩,她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可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如何会不在乎,见阮庭舟竟用几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她,顿时又急又气,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我……你……祖母,祖母最疼我……你,你就不怕她……” “是了,你还不知道呢。”不等她说完,阮庭舟便身形一顿,敲着椅背笑了起来,“忘记告诉你了,关家老太君昨儿晚上……病逝了。若非如此,这案子的结果如何能这么快出来,你父亲又何至这么干脆地被判了斩刑呢?” 说到这,阮庭舟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他原以为关城最多就是被流放,哪想…… “你……你说什么?!你……你骗我的!”关氏双眼顿时惊恐地瞪大,“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她父亲是关家嫡出的三房,可其实并不得关老太爷看重,否则她父亲不会被外放出去做了个地方官。家中疼爱他们的其实只有关老太君,可如今这个唯一会给她做主的人也病死了…… 完了……真的完了。 关氏绝望地瘫倒在了血泊里。 *** 半刻钟之后,阮庭舟踏着星辰与月色缓步从柴房里走了出来。腥浓的血色宛如红梅一般在他月牙色的衣襟上绽开,衬得他谪仙般的面上多了几分叫人心惊的妖异。 “怎么样?她说了没?”迎面走来一个年纪约莫四旬,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见阮庭舟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了他,“小心!” “人老了,不中用了。”阮庭舟揉了揉额角,待站稳之后才轻声道,“多谢义兄。” 中年男子面容斯文,眉目可亲,看着十分宽厚正直,其长相与邵朝阳有五六分相似,显然是亲生的父子——这便是出门在外,久未归家的邵家老爷邵义了。 外人只知两人是同村,虽年少时关系不错,可后来做了情敌,便从此有了隔阂,彼此生疏不再往来。可这会儿看来,两人关系明显不像外人说的那般差,反倒是极好的。 “你的伤还没好彻底,下回要动手让我来。”见阮庭舟神色苍白疲惫,邵义皱眉道。 “无妨,仇,还是亲手报才畅快。”虽这么说,可他眼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反倒是茫然更多些。 就算报了仇又如何?他爱的人终究是永远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邵义看得心里难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她招了吗?” “怕死,不肯说呢。”阮庭舟回神,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森冷地笑了起来,“义兄,替我找三个乞丐来吧,越丑越脏越好,嗯……若身上生疮就更好了。” 邵义惊得呛了一下:“找,找这样的人做什么?” “她毁了晴儿,我自该用一样的法子千万倍还之。”阮庭舟微微一笑,笑容清俊出尘,语气也很轻松,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可眼底的冷意却叫人浑身发寒,“她既然怕死,怎么都不肯说出那人的身份,那我便成全她,让她好好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邵义却有些迟疑:“关氏素来自诩高贵,最是看不起身份低下之人,万一不堪受辱愤而自尽,那那人的身份……” “放心吧,”阮庭舟目含讥讽,“她没有那样的勇气。” 邵义并不了解关氏,盖因阮庭舟处境太过艰难,为了不叫关家人发现,他们之间联系得极少,见阮庭舟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只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了。” 两人边说边往书房走去,一路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仆人丫鬟的影子,显得十分萧条寂寥。 “你这府里所有的人我都清出去了,该杀的杀,该放的放,都已处理好,这几日你就先用我手下那几个人吧,我都吩咐过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阮庭舟停住脚步,弯腰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若无义兄,我不知何时才能报此深仇,义兄……还请受我一拜。” “这有什么,便是没有你,我也要替她报仇的。”邵义扶起他,眼神有一瞬间的黯然,而后才笑道,“何况我就是个帮你跑腿的,若无你暗中筹谋,我也做不了什么。” 阮庭舟一直知道邵义对妻子的心意,可他并不介意,盖因邵义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在晴儿嫁给自己之后,便一直以兄长自称,从未再有过旁的心思。甚至为了避嫌,他还主动减少了与他家的往来,不给旁人说三道四的机会。 阮庭舟感念邵义的心意,邵义也敬仰阮庭舟的为人,因此两人虽多年未见,可这会儿并不生疏。 “若无义兄在外跑腿,我心中便是有再多算计也施展不开。”阮庭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外人眼里看着是个官儿,其实不过是个没有自由身的废人罢了。” 想着阮庭舟这些年艰难的处境,邵义心中同情又敬佩,见他神色空茫,有些伤感,便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只是关家这事儿……你有没有觉得太过顺利了些?大理寺审案的速度有这么快?咱们这证据送伤去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这审判结果竟就下来了……还有那关家老太君,怎么偏生就死在了这紧要关头?咱们准备了那么多后手,如今竟一个都用不上了……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你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阮庭舟眸子变得幽深,半晌才眯着眼道:“前些天,我派人送了封信给梅家九爷。” “谁?梅家九爷……不,不会是凌阳那个梅家吧?”邵义惊愕得瞪大了眼,“你怎么会认识他?你,这,那京城那边……是他插的手?” “想来是吧。”阮庭舟抬头看了看天,心里一时转过很多东西。他没有说的是,他在信中只是请梅九在京城关家反扑的时候,出手护一护阿茶和崔氏,并未求他相助关家之事。 可他不仅出手了,还出得这般彻底。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梅九是为了他才帮的这忙。 身在千里之外的乡野之间,却能使唤动梅家九爷这样的人物在京城中搅弄风云,那个叫“凌珣”的青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还有,他如此大力相助,又有什么目的? 第43章 第43章 翌日。 “阿茶,你看我带谁来啦!”清脆灵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如清晨枝头的鸟鸣,带着蓬勃的生机,叫人听着便心生欢喜。 阿茶正在屋里喂崔氏喝粥,崔氏胃口还不是很好,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只笑道:“月牙来了,去……看看吧,我一会儿饿了再吃……” “好,那姥姥饿了就叫我。”阿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将碗勺收好放在桌上,又扶着崔氏重新躺好,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跑了出去,“月牙姐姐?” “快看谁回来了!”少女笑容明媚,显然很是开心,阿茶一抬眼便见到了她正拎着大包小包,一张胖脸格外红艳的邵朝阳以及他身边那个与他生得有五六分相像的中年男人…… “义叔!”阿茶顿时喜上眉梢,小跑着迎了过去,“您回来啦!” “诶!来,快让义叔瞧瞧有没有长高!”邵义笑容满面地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眼底青黑,神色憔悴,不由十分心疼,“我不过出门了一个月,小丫头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阿茶还没回答,月牙已经撅着小嘴告状了:“才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阿茶是生病才刚好呢,爹,你不知道,那个裴……” “月牙姐姐!”阿茶忙打断了她,“你头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啊?哪儿呢?” “这儿,你弯一下腰……” 裴沁雅做的事情邵义早上刚到家就从朝阳嘴里听说了,自然也知道阿茶这会儿打断女儿的话是不愿叫他为难,不由心中怜惜地一叹。 孤婆寡孙的艰难处境叫这孩子自小就分外懂事,可他反倒希望她能和月牙一样无所顾忌地与自己告状,因他是打从心底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 只可惜…… 不知想到了什么,邵义眼中浮现一抹怅然。 “你姥姥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阿茶回神,忙点头道:“姥姥好些了,谢谢义叔关心,她刚吃了饭,这会儿醒着呢,您这边请。” “好,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别害怕,我已派人去寻集名医,崔姨定不会有事的。”邵义闻声安慰道。 “又叫义叔费心了。”阿茶感激地点点头,只是刚说完便发现他身后的邵朝阳脸蛋似乎格外艳红,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不由微微一愣,有些担忧道,“朝阳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什么。”心上人的注视叫纯情的少年脸红得越发厉害,又见一旁的父亲目光戏谑,心头更是砰砰直跳。 他想求娶阿茶,他爹竟一口应下了!不止如此,他还答应一会儿就向崔姥姥探一探口风!若是顺利……兴许就直接开口提亲了! 想到这里,朝阳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了,心中期盼至极也忐忑至极。不敢再面对阿茶那张娇美的脸蛋,少年突然放下手中提着的东西,飞快地往门外跑去:“我,我出去一下!” 他需要平复一下心情以免失态! 月牙也觉得自家哥哥今儿有点奇怪,但她神经大条习惯了,也没多想,拎起地上那堆东西就拉着阿茶往屋里走:“别管他,咱们进屋看礼物去!爹爹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有些是给你的,有些是给崔姥姥的,还有还有,祛疤的药膏!哎呀赶紧进屋试试去,我看你这疤不爽很久了!” “可,可是义叔……” 阿茶刚想挣扎,邵义已摆摆手大步往屋里走去:“行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想玩就玩去吧。” 话虽如此,可来者是客,到底不好太过失礼,阿茶还是去厨房泡了茶送到崔氏房间,又郑重为那些礼物谢过邵义,这才和同来向崔氏打招呼的月牙一起回房了。 *** 进屋看见床上瘦骨如柴,满脸病气的崔氏,邵义顿时心中一紧,失了笑容。 “崔姨,”他快步走过去,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神色担忧道,“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崔氏刚吃过东西,精神还不错,见邵义神色严肃,便慈爱地笑了一下,“在……外面辛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到。”邵义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您的事儿朝阳那孩子都与我说了,其实,崔姨,阿舟……当年的事情,阿舟是有苦衷的,您……别恨他。” 崔氏一愣:“你……你也知道了?”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邵义惊诧道:“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崔氏病重的事情他是早上回来才知道的,听林大夫说崔氏是因当年旧事积怨成疾,且情况严重已损及性命,顿时心下“咯噔”一声,马上派了人去通知阮庭舟,自己也匆匆赶来了。 当年的真相与阮庭舟这些年做的事情,旁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本以为不叫崔氏知道是对她好,谁料却险些害了她的性命,好在如今人还在,否则阿舟不知要如何追悔如何痛苦了。 邵义想着便一阵后怕,可没想到崔氏竟早都知道了? “豆子那孩子……都已经与我说了……”崔氏说着便红了眼眶,一想到阮庭舟独自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被她误恨了那么多年,她便心疼得厉害,“阿舟那个傻孩子……傻孩子啊……” “豆子?” 崔氏微微喘了口气:“就是大成家多年前离家出走的那……那个孩子,大名叫凌珣的……” 凌珣。 阮庭舟叫他查,他还没来得及查的那个人。原来他竟是凌大成的儿子,看来是他救了阿茶回来之后把一切都告诉崔氏的。 邵义心下微转,还没说话,又听崔氏道:“你呢?你又是如何……如何知道的?” 邵义回神,笑叹了一声:“我若坦白从宽,您可不许生气。” 崔氏心中一顿,当下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难不成……你,你一直都知道……” “阿舟怕不小心会牵连到你们,所以……”邵义毫不犹豫地把罪魁祸首拖了出来,“您要生气就骂他,我只是从犯,被迫的。” 崔氏一下子被逗笑,可想着阮庭舟把她们祖孙俩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独独苦了自己一个人,心中又难过得厉害。但一听邵义说关家已经倒台,他们一家很快就可以团聚,顿时就振作了起来:“那阿舟,阿舟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方才已派人去信给他,想来他很快就会赶回来。”邵义微胖的脸上笑容温和,叫人信服,“所以您要赶紧好起来,不然阿舟会自责的。” 崔氏心下一凛,忙抹着湿润的眼睛哽咽道:“我,我晓得的,我好着呢!好着呢……阿舟……我的阿舟……” 怕她情绪波动太大会伤身,邵义又劝道:“崔姨莫哭,您瞧,往后您的儿子,您的女婿就回来了,还有阿茶,她以后也有父亲疼爱了,这都是好事,您该高兴不是?” 崔氏一边落着泪一边点头,暗沉的眼睛里盛满了明亮的期盼:“那……那阿茶往后,往后就是……” “官家小姐,阿茶往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了。”邵义说完便微微动了一下眼珠子,感慨似的笑道,“小丫头乖巧懂事,如今又有了贵重的身份,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了……” 阿茶的婚事原是压在崔氏心头的大石,可自打知道凌珣的心意之后,她基本上已经放了心。如今说起这事儿,虽因阿茶身份的变动生出了几分本能的犹豫,然她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想得开也想得深,便喘了口气笑道:“只要人品好,待她好,其他的……都不要紧……” “这倒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大多三妻四妾,后院乱得很,阿茶性子单纯,还是要选一个家里人口简单,对她一心一意的才好。当然家境也得过得去,不能叫阿茶吃苦。”虽有私心,但这话也是邵义的真心话,见崔氏露出赞同的神色,他便又笑道,“说起这事儿,我便想起前年我家那婆娘想给朝阳张罗通房的事儿,您猜那孩子怎么着?竟是吓得连夜收拾东西逃回了书院,说是他娘不打消这念头就不肯回家呢……” 崔氏愣了一下,心中隐隐闪过些什么东西,然一时拿不准他是真的有那个意思还是自己想多了,便只轻笑道:“朝阳是个实在的好孩子……” “可不是,还说若是要娶妻,定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娶了之后便一心一意,绝不会纳妾伤妻子的心呢!” 看着邵义那越发期盼的眼神,崔氏哪里还能不明白呢。 只是,朝阳那孩子对阿茶竟不仅仅是兄妹之情,还有男女之意吗?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怎么半点儿没瞧出来? 崔氏心中震惊,又细细地想了一下。从前因月牙在,所以她从没有多想,可如今撇开月牙一看,朝阳那孩子似乎真的对阿枣格外上心…… 心中一时有些可惜,但崔氏却并不后悔将阿茶许给凌珣。盖因朝阳本身虽然极好,可他母亲王氏却对她们祖孙素有心结,且这心结还轻易解不了。若阿茶真的嫁到邵家去,婆媳关系便是个大问题。再者阿茶素来都把朝阳当成亲兄长,说起他时言语之间并无一丝男女之情,反倒是对凌珣,小丫头的态度很有些不一样…… 想到这,崔氏方才略有动摇的心又一下子坚定了。或许凌珣并不像邵朝阳那般有家底有前途,或许邵朝阳对阿茶的真心也并不比凌珣少,可两人相比之下,还是凌珣行事更可靠,更叫人安心些——单看他对凌二成夫妇的态度,便知他是个护得住人的。且他家中如今就他一人,阿茶嫁过去可以直接当家做主,不必看他人脸色过活。最重要的是,她早已口头上许了凌珣这门亲事,不好随意反悔…… 正当崔氏思索着该如何婉拒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大娘,我能进来吗?” 崔氏一下子回了神,因心里已将凌珣当成了外孙女婿看待,这会儿便不由露出了亲近的笑容:“是豆子啊,快进来吧……” 话音刚落,邵义便见一高大俊朗,气势非凡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第44章 第44章 邵义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眼光不说毒辣,却也有几分厉害的,虽不能一看就看出凌珣的来历,心中却也是惊了一下。 目光冷锐,气质凌冽,举手投足间满是叫人胆寒的肃杀之气,此人必定双手染过血,身上背着命。可看他周身那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又不像是绿林出身的亡命之徒,莫非…… 想着阮庭舟不知为何对这青年有些忌惮的样子,邵义心中飞快地转了起来。 “豆子今儿没……没有上山吗?” “没,大娘今日感觉如何?”凌珣问候了崔氏,见她似乎嘴唇有些干,便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下,之后才转而看向一旁正暗自思索的邵义,“这位便是邵老爷吧,在下凌珣,有点事情想向您请教,不知可否出去一叙?” 他面色淡然,眸子却含着寒冰,邵义回神,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些不详的预感,但到底是点了点头,请崔氏好好休息,然后和这叫人莫名发憷的青年一起出了门。 凌珣请他去了自己家。 一进门,不等邵义开口,青年便目光冷厉道:“管好府中家眷,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邵义愣了一下,而后眉头一皱沉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抓了阿茶送给关氏卖好之人是裴舒学的手下,”凌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已经招了,此事是你夫人指使,裴舒学协从。” 邵义猛地抬头,脸色大变道:“此话当真?!” “我刚找过裴舒学,他认了,你若不信便回去问他。” 邵义一张温厚微红的脸顿时青得厉害,半晌才深吸了口气,转身欲走:“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只是刚走出两步,他又猛地停了脚步,压着心下勃发的怒意道,“你对阿茶……” 凌珣抬眼看他,毫不客气道:“她会是我的妻子,叫邵朝阳死心。” 邵义呆住,见青年目光冷冽,看贼似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又想着崔氏说起这青年时眼中的亲近之意,心中顿时替儿子大叫不妙。 “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些,一家有女百家求,阿茶是个好姑娘,心仪她的人可不少,况她即将恢复官家千金的身份,你一介山野猎户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年轻人,口气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到时候巴掌往自己脸上甩。” 凌珣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之意,但并没有理会,只淡淡道:“不论我如何,邵朝阳都已经没机会了。” 崔氏也好,阮庭舟也罢,一旦知道那日绑了阿茶的人是王氏派去的,必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将女儿嫁进邵家。王氏亲手把所有邵朝阳和阿茶所有的可能性都断送了。 邵义叫这一句大实话戳得心肝脾肺都疼了。这小子说的没错,不提崔氏和阮庭舟的态度,王氏这么来了一手之后,就是他自己也再没脸提结亲之事了。 想到儿子充满期盼和喜悦的目光,邵义心中长叹了一声,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意又涌了上来。 他知道妻子王氏因旧事对阿茶一家有心结,可从前她不过是不愿来走动,待人冷淡,他说不通她,便也就当做不知,谁料她如今竟生出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来!若是潘家那傻子没有死,若是这小子没有及时把人带回来…… 他简直不敢想象阿茶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思及此,邵义心头涌起阵阵寒意,目光也冷了下来。这么多年,到底是太惯着她了。 “便是朝阳没了机会,也不一定是你。”半晌,他才抬起头道,“我视阿茶如己出,便是做不成儿媳,她也是我的女儿,你若胆敢勉强她或是伤害她,我必不会放过你。” 他又不是土匪,凌珣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看在她的面上,你这会儿已成鳏夫。” 邵义:“……” 虽然语气淡然,然这青年眼中的杀气却并不是唬人的,他是当真想杀了王氏,只是因着自己待阿茶好,所以他才看在阿茶的面子上手下留了情……会为小丫头着想,说明是有真心在的,邵义稍稍放心,又想到自家那糟心的媳妇儿和可怜的儿子,顿时没力气再说别的,摆摆手就走了。 *** 转眼已近正午。 月牙走后,阿茶便去了厨房做午饭。 崔氏这两日稍稍能吃下一些东西了,阿茶问过林大夫之后,便决定把家里的老母鸡宰了,给姥姥熬汤喝。她近来精神不错,可身体却明显枯瘦了不少,阿茶心中实在是害怕,可又没别的法子,便只能在伙食上使力了。 刚从鸡棚里把那只老母鸡抓出来,凌珣就来了。 “我来吧。”长腿一迈大步走进来,青年伸手便从小姑娘手里接过了扑腾着翅膀仿佛很是惊恐的肥母鸡。 他突然靠近,阿茶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面上却只强装淡定地道了声谢。 “我来杀吧,你去烧热水,等会儿拔毛用。”许是方才抓鸡的时候使了些劲儿,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分外娇美可人,凌珣眸子微动,心头有些发痒,忍不住又道,“头上有鸡毛,过来,给你拿下来。” 他一脸淡然,眼神又十分正直,阿茶并没有怀疑,只有点不好意思地凑过了脑袋:“谢谢凌大哥。” “真好骗。”刚说完便听到头上传来一声似带笑意的叹气声,而后有大手轻轻抚过她脸上的疤痕,带起些许颤栗,“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鲜红的伤疤怎么变黑了? 阿茶猛地红了脸,一时竟觉得他那手触碰的不仅是她的脸,还是她的心。 整,整个人都要麻掉了! 小姑娘兔子似的往后蹦了一步,想逃,又死死撑住了,只面色绯红地解释道:“抹,抹了药,义叔送,送来的……” 成功耍了一发流氓,凌珣心情颇好,见阿茶虽害怕羞赧,却没有再撒腿逃开,心情便更好了。他看着那碍眼的伤疤,淡声道:“感觉如何?” “凉凉的……”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疤痕看,阿茶有点不自在地转了转头,“挺舒服的。” 没有哪个姑娘会不爱美,更没有哪个姑娘会希望心上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阿茶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忐忑来,他是不是觉得她这样很丑呀…… “叶绍明天会到,他那儿有种去疤药效果不错,到时候我给你拿几瓶过来。”见她面色突然变得不自然,凌珣微微拧眉,以为她是担心脸上的疤,便安抚道。 这般积极……他果真是在嫌弃自己不好看!小姑娘顿时嘴巴一抿,小脸绷了起来。 凌珣有点不解,刚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进屋去了:“我,我去烧水。” 这是不高兴了?为什么?凌珣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利落地杀了鸡放完血之后便大步进了厨房。 水还没开,小姑娘正在切姜片,见青年进来,面色便有些讪讪的。她方才竟狗胆包天甩脸色给他看……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不? “凌大哥……喜欢吃姜吗?”没话找话就是这样了吧,阿茶说完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好像好了?凌珣眉头微松:“我什么都吃。” “……哦。”阿茶干巴巴地应了一下,觉得喜欢一个人实在太磨人,她都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见她神色还有些不自然,凌珣挑了下眉:“方才不高兴了?” “没!”阿茶惊得差点把舌头咬掉,“绝对没有!” “……”凌珣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笑意闪过,“此地无银。” 阿茶:“……”好懊恼,可是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嘤。 “为什么不高兴?是在担心脸上的疤?”见小姑娘垂着脑袋不说话,凌珣便觉得自己懂了。平时瞧她没心没肺的,仿佛一点儿都不在乎这疤的样子,没想都是装出来的。不过也是,姑娘都爱漂亮,是他疏忽了,自己不在意便以为她也不在意。 想到这,青年便下了决定,“这疤确实不怎么好看,不过叶绍会有办法的,放心吧,我一定叫他想办法给你祛掉。” 没办法也叫他想出办法来! “……”阿茶好不容易重新挂起来的笑容又一下僵掉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说谢谢,一点儿都不! *** 阿茶是个不记仇的,虽觉得被心仪之人嫌弃貌丑,身心受了创,可没过一会儿就把这事儿忘了,因为…… 看着院子里正挥着斧头在劈柴的青年,偷偷趴在窗户后面往外看的小姑娘忍不住拍了拍红彤彤的脸蛋,唾弃了自己一口。虽然这人劈柴的姿势也很好看,可好姑娘怎么能总盯着一个男人看呢!多么不矜持! 刚想到这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阿茶猛地回神,鸡汤炖好了! 到底还是姥姥更重要,小姑娘乱跳的心一下子稳了下来,飞快地跑过去掀开锅盖看了看,见鸡汤已经炖得差不多了,阿茶便收拾了一番准备开饭。 哪想就在这时,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有敲门声响起。 院门是开着的,怎么不直接进来?阿茶有些奇怪,擦擦手飞快地跑了出去。只是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凌珣已早她一步前去开了院门,可惜他身材高大挡住了门口,她看不清外头的场景。 “凌大哥,是谁呀?” 凌珣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微微侧身,叫门口那人的身影露了出来。 面容俊美却苍白,身材修长却消瘦,这是个仙人般好看却显然身子不大好的男人。见到她的一瞬间,那人浑身一震,眼睛一下子红得厉害。 “你……你是阿……阿茶?” 第45章 第45章 阿茶对“父亲”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虽离开阮家的时候已经有五岁,可这么多年下来,阮庭舟的面容早已被岁月腐蚀,变得模糊不堪,她隐隐只记得,那是个身材修长,面容斯文的男人,其他的便想不起来了。 如今她总算知道了他长什么模样,可一时却只能四肢发僵的站在那,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他于她来说,太陌生了。 见长相与妻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姑娘愣愣地看着自己,满眼复杂不敢接近,阮庭舟顿觉心痛难抑,通红的双眼里再也忍不住流出泪来:“阿茶,我,我是你……父亲……” “父亲”两个字像是从他的喉间撕扯而出,艰难,不安,又充满着巨大的喜悦。 看着他苍白疲累的脸色,充满愧疚与期盼的眼神以及那双颤抖着向自己伸出的手,阿茶突然鼻子一酸,心头有些发慌。只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顿了许久,到底是捏紧双手别开了眼道:“姥,姥姥在屋里,她,她等你很久了……” 阮庭舟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心里有些疼,然更多的还是满足。能再见到她,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幸福了——他原是准备与关家同归于尽的。又想到邵义传来的关于崔氏的消息,他心中发紧,忙哑着嗓子道:“好,那我……先去看娘。” “在,在这边……”阿茶心中纷乱,闻言只飞快地转过身,埋头往崔氏房间跑去。 “给她点时间。”凌珣一边关门将村人们好奇的眼光挡在外头,一边淡声道。 阮庭舟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虽有心问问眼前这青年与自家女儿是什么关系,然这会儿到底是崔氏重要,便也不再多言,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快步跟上阿茶朝崔氏的屋子走去。 *** 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听着屋子里崔氏断断续续的哭声,想着阮庭舟隐忍的眼泪,阿茶心头有些茫然,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莫哭了。”直到一只粗糙却温厚的大手轻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不自知滚落的泪珠,阿茶才猛然回过了神。 抬头看见青年幽深的目光,小姑娘顿时脸一红,飞快地抹了抹眼睛:“风,风吹的。” “好大的风。”见小姑娘羞恼地瞪大了水蒙蒙的眼睛,凌珣眼里浮现些笑意。从不远处搬了个凳子在她身边坐下,他又侧头问她,“恨他吗?” 阿茶愣了一下。 “作为丈夫,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作为父亲,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他这么失败,你恨他吗?” 他不疾不徐地问着,声音却越发冷冽,阿茶慌了一下,来不及多思,下意识便道:“他,他不失败,他有在努力报仇……” “那你哭什么?”青年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安抚之意,“他是你的父亲,是你母亲和你姥姥爱着的人,如今他终于回家了,不好吗?”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终于明白他是在开导自己,阿茶心头一颤,许久才低声回道。她纤白的手指头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襟,显然心中有些紧张,“我……我没有和他相处过……” 就算有,也早忘了。 她和姥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生活中从来都只有彼此,如今突然多出一个陌生的父亲,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那就等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再去想这个问题。在这之前,将他当做陌生人也好,当做邻居家的长辈也好,随你。” 阿茶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只是…… “他怕是会……伤心?”她看得出来阮庭舟很想亲近自己,若她当真疏远以待,他心中会很难受吧? 凌珣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阿茶被那一眼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我……凌大哥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凌珣挑了一下眉:“看你关心他。” 阿茶一愣:“我不是……” “不是什么?” 阿茶抿唇,好半晌才尴尬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父亲,你们血脉相连。”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神色困惑不安,瞧着又呆又可怜,凌珣微微移开视线,忍下了将她搂进怀里安抚的冲动。 血脉相连。 默默地在嘴里咀嚼着这四个字,有某种柔软至极的东西悄悄地从心底涌了上来,阿茶忽然浑身一震,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所以……所以我只要顺其自然就行了是不是?无需刻意对他好,也无需刻意远着他,我们身体里相连的血脉会教我该怎么与他相处……是这样吧?”她说着眼睛便亮了起来,语气也不自知地染上了一丝期盼,“往后,往后我再不是没有爹娘疼爱的孤儿了,是不是?他……他会对我好的吧?就像义叔疼爱月牙,护着月牙那样……” 她的喜悦来得那样迟,仿佛这个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想着她小时候定也曾悄悄羡慕过旁人家有爹娘的孩子,凌珣突然心疼得不行,再也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会的,若他对你不好,我揍他。”他的声音清冷低沉,如春风拂过她的耳畔,落在她心里,满地生花。 阿茶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屋里突然传来了崔氏惊恐的尖叫声:“阿舟——!” *** 阮庭舟身子这些年来一直不大好。 为了治好他的隐疾,关氏逼他吃下了很多对身体有害的虎狼之药。那些药堆积成毒,长年不得除,如今已损及五脏六腑,叫他整个人都虚弱不堪,若非复仇的信念支持着他,他许是早就倒下了。 他是硬撑到现在的。 只是见到崔氏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 一是这个母亲般的人,因自己之故遭此大难,他愧疚;二是他痛,这种痛在慈祥的母亲面前无法也无需再掩藏,他终于可以软弱可以宣泄了;三是……这里曾是他的家,这里有着他此生最美好最温暖的记忆。可这么多年来,他却只能将之掩埋于心,无法触及。如今终于能回来了,他喜,喜得无法自己。 种种情绪汹涌而来,伴随着那个他在心里爱了念了一生的名字,终于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彻底脱力,失去了意识。 崔氏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在凌珣第一时间喂她吃下了护心丸,又马上请了林大夫过来,这才没出大事。 “县令大人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好生休息几日便可,阿茶姥姥莫要太过担忧,否则于你自己身体可不好。” 林大夫一再保证,崔氏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那……那就好……那就好……” “是呀,姥姥也睡一会儿休息休息,等您醒来,父……父亲也就醒了。有什么话,你们到时候再慢慢聊,以后时间还长着呢,咱们不急于这一时,嗯?” 抱着阮庭舟哭了一下午,崔氏其实也早已累极了,只是好不容易才与女婿团聚,她舍不得睡过去,所以一直硬撑着。这会儿被阿茶这么柔声一哄,便再也受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见林大夫与凌珣在门口说话,心中便又紧了紧。方才林大夫在给阮庭舟诊脉的时候,神色分明不大对劲,难道他的身体…… “林大夫,姥姥睡着了,现在您可以说实话了,他……到底怎么样?”深吸了口气,小姑娘握着拳头走了过去,指了指一旁阮庭舟所在的房间问道。 林大夫是邵老爷十分信任的人,对于阮庭舟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些,因此没有再隐瞒,将阮庭舟这些年受的苦全都说了出来。 凌珣先前还没来得及和她细说这些,阿茶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傻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红着眼睛抖着嗓子问道:“那……那您,您能让他好起来吗?” 林大夫摸着长长的胡子,看了凌珣一眼:“我没那个本是,但他有。” 凌珣低头看向小姑娘道:“叶绍明天就到了,别担心。” “可他……到底是谁呢?他真的能救他们吗?”阿茶忍住了眼泪,满眼不安地看着他。加上姥姥,她最亲的两个人的性命都已经挂在了这个“叶绍”身上,若万一,万一他…… “阿茶放心吧,他若能来,你姥姥和你父亲必不会有事的。”林大夫的肯定让阿茶慢慢呼出了一口气,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但他们都这么说,想来不会有问题的,是吧? 送走了林大夫,阿茶便转身欲回屋,只是刚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冽深邃的眸子。 方才兵荒马乱的,她都没时间思考先前的事儿,这会儿冷静下来,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他方才竟抱了自己! 小姑娘又羞又慌,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撒腿就往屋里跑:“我我我我去做晚饭!” 凌珣却一把将她逮了回来:“你不信我?” 阿茶一颗心跳得飞快:“没没没没有……” “不许不信,”他并无不悦,只挺直了身子,声音沉稳如山道,“我永远不会骗你。” 阿茶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如雷,却终究不敢去细究他话中的深意。 46.第 46 章 第46章 许是心里不安,崔氏睡了一会儿就醒了。阮庭舟还在睡,阿茶不愿叫她多想,便盛了些鸡汤喂她喝下,然后坐在床边,一边做绣活一边陪她说话。 “豆……豆子呢?”喝了鸡汤,崔氏精神好了些。 “上……山去了。”想着先前在门口发生的事儿,阿茶脸蛋有些发热,忙低下头避开了崔氏似带笑意的目光。 小丫头是她养大的,她如何看不出她这是害羞了呢,崔氏暗道自己果真没有猜错,外孙女是喜欢豆子的,一时很是欣慰。但阿茶素来面皮薄,崔氏便也没有多提,只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你先前……可与你爹说话了?” 阿茶一顿,摇了摇头:“他……着急进来看您呢。” 她的神色有点不自在,崔氏只一想便明白了问题所在,顿时心头发疼,难过不已。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喘了口气,轻声说起了往事:“你爹打小就孝顺……我记得我当年捡到你爹的时候,他才九岁……那会儿啊,你娘也才六岁。那天下午,我带着你娘从……从镇上赶集回来,因是春日,路边开了许多的花儿,黄灿灿红艳艳的,可好看了……你娘啊,就蹦蹦哒哒地去摘,谁料才刚凑过去,她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我……我吓得赶紧放下东西跑过去一看,嘿,竟是个孩子,浑身是伤,满脸血迹,瞧着啊凄惨极了……我大着胆子上去摸了摸,发现他还有呼吸,便……便将他背回了家,好歹是条人命不是?那会儿他……他伤得很重,我本以为他是活不下来了,可你爹啊,是个坚强的,到底挣扎着醒了过来……我瞧他长得玉人般漂亮,又……又实在无处可去,便暂时收留了他……谁想这养着养着,便养出了感情,后来啊……” 阿茶静静地听着,脑海中父母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了起来…… 会帮姥姥挑水劈柴,替她种菜养鸡;会给娘亲编辫簪花,教她念书识字;走到哪儿都会引村中小姑娘脸红心跳,村中小伙子羡慕嫉妒;连书院夫子都甘拜下风,说他天资聪颖,心有大才……她的父亲,原来是这样轻易就能叫人心生仰慕的人。 小小年纪便会替姥姥洗衣做饭,稍稍大些便知道接绣活赚钱养家;被人欺负不愿说出来叫姥姥担心,却会找那孩子的家人哭诉“求做主”;因过于美貌被人私下议论,却会笑着对姥姥说“这是夸赞”;看到父亲被村里小姑娘纠缠,会气鼓鼓地在他碗里偷偷加盐……她的母亲,原来是这样坚强可爱的人。 阿茶闭了闭眼,突然再也忍不住,猛地往崔氏床边一趴就哭了出来。 她多么多么遗憾,自己一点儿都不记得当年那样美好的他们。 她多么多么难过,自己再也见不到这样鲜活的他们了。 “别哭……傻孩子,你娘虽然不在了,可是你爹回来了呀……你看,他在等你呢……”崔氏拍着她的背,声音也哽咽得厉害。 阿茶终于还是抬起头转过了身。 仙人般清俊好看的男人正扶着门框立在那,双眼通红,泪流了满面。 “爹——!” 阮庭舟紧紧地抱住突然起身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心头狠狠动荡,几乎也忍不住要失声痛哭。 晴儿,你看到了吗? 晴儿,只差你呢。 *** 这边,阮家终于一家团圆,那边,邵家却是一团混乱。 “你打我?你竟因为旁人几句挑唆就打我?!邵义!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竟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信我,你这个混蛋!”脸蛋红肿,发髻凌乱的王氏狼狈地趴在地上,瞧她一边捶地一边哭泣的样子,显然是伤心得厉害。 邵义低头看着她,素来温厚和煦的脸上一片冷意:“挑唆?那你告诉我,裴家人为什么突然急匆匆地走了?我早上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不过去了赵家一小会儿,回来他们就已经不告而别,为什么?有什么急事能急到连同我这个主人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嗯?” 王氏哭声一顿,下意识别开了眼:“我,我都说了是裴家突然出了点状况,他们才匆匆离开的!事情要紧,便是匆忙些,也是正常……” “行了,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走的,你我心里都有数,我懒得和你争辩。只想你给我记好了,再有下次,你就拿了休书回家去吧。”邵义有些疲累地说道,“我不能叫你毁了我和赵家,和阿舟的情分。” “你说什么?休书……你,你竟要休了我?!”王氏顿时瞪大了通红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那个女人?就为了那个女人?邵义……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替你操持了这个家二十年!你……你竟能无情至此?!” “我若无情,早该休了你!”邵义深吸了口气,目光失望之极,“我从前是喜欢过晴儿 ,可她嫁给阿舟之后,我便彻底死心,只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了。后来听父母之命娶了你,更是收起了所有的念想一心对你好,可你呢?不过是听别人乱嚼了几句舌根,便整日疑神疑鬼,将崔姨和阿茶当做仇人看待!从前也就罢了,我知你心中有结,纵然你冷着她们薄待她们,我也只默默看着,不愿勉强于你。可如今,如今你却做出了这般恶毒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送阿茶去死?啊!你知道那关氏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想对阿茶做什么吗?你就敢把人绑去送给她!若不是凌珣去得快,若不是那潘家的傻子正好死了,阿茶这会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还敢说我无情,到底是谁心狠手辣?!” “死了才好!她娘勾着我丈夫的心,她也勾着我儿子的心!她们母女抢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恨她们,不能让她们去死——” 邵义显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王氏知道自己无法再狡辩,又见邵义态度决绝,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同时…… “哥哥……我……我听错了,是不是?” 邵义顿时脸色大变,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窗外放着几盆花,其中一盆已经被打翻在地,花盆碎裂成片,邵朝阳正跌坐在泥土碎片之间,一脸惨白,浑身颤抖。一旁是脸色同样苍白的月牙,少女漂亮的脸上一片惊恐,双眼已通红一片。 看到邵义,她抬头,终于清醒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爹……我方才听错了是不是?不是……不是娘把阿茶送去阮府的是不是……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邵义心疼地看着她,许久才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你们俩不是出门了吗?” “阿茶有事,我们在外溜达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便,便又回来了。”月牙抖着声音,拼命地擦着眼泪,整个人慌乱极了。 他特地等两个孩子都出了门才去找王氏对质,没想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邵义一时心痛难忍,对王氏更添了几分怨恨。 两个孩子与阿茶关系这么好,如何能受得住这样残酷的真相?尤其是儿子,这次怕是要重伤了…… “爹,真的是娘做的吗?”朝阳忽然轻声问道。 邵义不忍点头,可却也无法摇头,最终只能默认。 父亲从不骗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娘呢……”少年抖着唇,下意识地喃喃道,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日王氏对他说的话。 她说要他好好笼络表妹;她说绝不会同意他娶阿茶为妻;她还说有法子叫秦夫子收他为弟子…… “秦夫子……爹,你知道我们书院那个秦夫子和……和关氏是什么关系吗?”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一下午的时间,邵义早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见儿子一脸的追根究底,到底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忍,实话实说道:“他们是关系极好的表兄妹。” 所以,王氏拿阿茶去讨好关氏,一是为了叫他死了娶她之心,二是替他谋前程…… 那这到底是爱他还是不爱他? 如果爱,为什么要做这样叫他痛不欲生的事情;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这般在意他的前程? “是我害了她……如果我没有和娘说我想娶阿茶,娘不会这么对她的……”朝阳突然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被花盆碎片割破的手心还在流血,跌跌撞撞地往外头冲去,“是我害了她……是我的错……” “朝阳!”见儿子脸色不对,邵义顾不得其他,忙跟了上去。 “娶?哥哥……哥哥喜欢阿茶?” 月牙这才颤抖着回过神来,只是就在这时,屋里的王氏突然冲出来抱住了她,“儿啊!你千万别听你爹胡说!他,他是疯了啊……他是被那个阴魂不散的贱人勾昏头了啊……娘没有这么做!娘是无辜的!是他们陷害我啊!” “娘……”从前温暖的怀抱这会儿却凉得可怕,月牙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她,“就因为不想让哥哥娶阿茶,你就要她……要她死吗?” 看着女儿的眼神,王氏心头发慌,再也没了素日端出来的高傲姿态,只飞快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月牙,你相信娘……” “可你方才亲口承认了!”月牙突然失声大哭,一把推开王氏就大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阿茶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太可怕了……你不是我娘!你不是!” 少女说完便扭头冲了出去。 王氏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与空荡荡的院子,心头忽然一片荒凉。 她真的做错了?她不过是想让儿子的人生过得更好更顺畅而已…… 她错了吗? ***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宽阔的河面在银色的月光泛着粼粼微光。 月牙呆呆地坐在村口的河堤上,漂亮的双眼已经红肿。 她实在没想到,阿茶的失踪,崔姥姥的病发,都是她娘一手造成的。她娘差点害死了阿茶,也差点害了崔姥姥……且不说她们一个是她的挚友,一个是她敬爱的长辈,单说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娘……她娘怎么下得了手? 凉凉的夜风从河面上轻抚而来,吹过她的发梢她的眉眼,却吹不走她心中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重重地划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叫她整个人都撕扯般隐隐作痛。 月牙静静地看着静谧美丽的河面,一点儿不想回家。因为那个从前温暖的家,已经彻底崩塌了。 原来哥哥喜欢阿茶,并非是对妹妹的那种喜欢……可就连她也知道,经此一事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得偿所愿了。哥哥该有多么伤心多么难过? 还有她……如果阿茶知道了这事儿的真相,还会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吗? 应该是愿意的,小丫头最是心软最是善良了。可她哪里还有脸若无其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往她家跑呢?那是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从小就玩在一处的最好的朋友啊……可她的亲娘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月牙眼眶湿热,只觉得难过得要喘不上气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带着哭音的呼救声:“救命啊——” 少女一愣,瞬间回了神,下意识竖起耳朵一听,却发现那求救的声音稚嫩清脆,显然是个孩子。而且那声音听着……好像是牛大娘的孙子小石头? 心中猛地一凛,月牙顾不得其他,匆匆擦了眼泪,又从路边的草丛里寻了块大石头握在手里,然后寻着那声音飞快地跑去。 很快她便在村口大路边的老树下找到了人。 看着那个于黑暗中都显得风骚夺目,正一边将挣扎不停的小石头压在身下,一边不停地说着“乖乖听话,一会儿就不疼了”的艳绿色身影,月牙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怒从心中起,大吼一声“禽兽”就抄着手里的石头重重往那人脑后砸了过去! 第47章 第47章 那人似有所觉,猛地起身便要闪躲,然他行动仿佛有些不便,刚叫了一声“等等”便叫气势凶猛的月牙一下砸中了脑袋。 “嗷混账!不是让你等……等……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过之后,那人抽着双腿失去了意识。 “等等,等你反击吗?我又不是傻子!”没想到自己竟一下就把人打昏了,月牙吓了一大跳,而后咽了咽口水,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将那人踹到一边,这才将仍在惊慌大哭的小石头扶了起来。 “小石头,是我,我是月牙姐姐,没事没事,别哭了,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哄了许久,怀里哭嚎不止的小男孩才吸着鼻子停了下来,因与月牙相熟,他也不再挣扎,只软软地缩在她的怀里,抽抽搭搭道:“月牙姐姐,我被大蛇咬了,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啊?” 月牙心下一惊:“大蛇?!” “喏,在那。”小石头满脸害怕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我奶奶说,大蛇有毒,被咬到就会死掉……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等到我爹呢……” 他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牛大娘的儿子牛宝来在镇上的码头做粗工,每天早出晚归,小石头很黏疼爱他的父亲,因此常一个人偷跑出来,在村口等他爹回家,月牙听牛大娘无意间提起过,因此这会儿没有多问,只下意识地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 稀疏的草堆中,果真有一条手指般粗细的黑蛇趴在那微微扭动着身子,月光照在它黑色的鳞片上,泛起些许森冷却耀眼的光芒,宛若星辰散落,乍看十分美丽。然月牙却顿时浑身寒毛直竖,骇得连连倒退了几步,然后她弯下腰,抱起小石头就以最快的速度往林大夫家冲去:“别怕!小石头别怕,姐姐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这种蛇名唤黑耀,因其鳞片虽黑,却会在光照下熠熠生辉而得名,它们喜欢于春日出没在草丛间觅食,毒性极强,哪怕只是被轻轻咬上一口都会有性命之忧,月牙曾听林大夫提起过,因此吓得眼泪都要飞出来了。 “小石头你撑住,一定要撑住!马上就到了……”幸而林大夫的家离得不远,月牙连门也没敲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林大夫!救命!” 谁料,小半刻钟后…… “他没事。” 因方才跑得急,月牙这会儿仍在吁吁地喘着粗气,乍听到林大夫这话,少女顿时呆住了:“没,没事?” “伤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毒已经被吸出来了,还是第一时间被吸出来的,要不这小家伙可撑不了这么久,另外,他身体里竟一点余毒都没留下,看样子是已经吃了清毒的药……”林大夫指着小石头肩膀上那个红肿的牙印,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很感兴趣的样子,“那药药效极好,谁救的他?” 月牙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张了张嘴巴看向小石头,十分艰难道:“小石头啊,你……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仔细地给姐姐说一遍好不好?那个绿衣服的怪叔叔……是谁呀?” “我,我不知道……”小石头正被林大夫抱在怀里,闻言猛地往他怀里一缩,害怕道,“我看到地上有亮亮的花,就想摘一朵送给爹爹,可是大蛇突然出现咬了我!然后,然后那个人也出现了,他把大蛇扔出去,往我嘴里塞泥巴,还扑过来咬我,和大蛇咬了一样的地方!很疼很疼……月牙姐姐,他是不是妖怪啊?奶奶说,我要是不听话,山里的妖怪就会把我拖走吃掉,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还妖怪,他那是在救你,帮你吸毒呢。”林大夫哭笑不得地看向嘴角抽搐的月牙,“听着好像不是咱们村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呢?” “……村口呢,那个,小石头交给您了,我去看看他还活着不!”月牙抖了抖嘴巴,好半晌才捂着脸哀嚎了一声,转身原路飞奔而去。 这误会大了! *** 穿着艳绿色衣裳的男子仍一动不动地躺在村口的老树下,月牙心中忐忑,壮着胆子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还好吗?你……你还活着不?” 男子似乎并未束发,长长的墨发随着他的姿势凌乱地铺了一地,把面容都挡住了,月牙只看见了一个洁白光滑的小尖下巴。 叫了好几声,那人还是没有回应,月牙开始发慌,她该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你,你醒醒,醒醒!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在欺负小石头,所以才……拜托拜托,你快醒醒,千万不要有事啊!”她憋了口气,壮着胆子去拨他的墨发,试图探测他的呼吸,谁料下一刻,那昏迷不醒的人突然抬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往下猛地一拉,紧紧按在了自己怀里,还顺便隔着那堆头发用下巴在她脸上蹭了一下。 月牙吓得失声尖叫,可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嘿嘿……果然没……没叫本少爷失望……”带了几分虚弱的低沉嗓音从那张形状优美的菱唇中吐出,带着一抹叫人不喜却又不至于生厌的轻佻。 月牙愣愣地看着身下那双比星辰还要夺目的眸子,以及那张黑发滑落后,露出精致轮廓,白皙美丽以至雌雄莫辩的脸,眼睛一下子直了。 美成这样,山,山中精怪呀? “小美人儿做什么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莫不是本少爷生得太俊……叫你,叫你芳心萌动了……”那么美的人,说的话却那么欠,月牙猛地反应过来,先是俏脸一红,而后张嘴就咬住了捂着自己嘴巴不放的大手。 登徒子,臭流氓!看她不咬死他! 男子“嘶”地一声放开了她,嘴上却还是贱嗖嗖地笑道:“美人儿……美人儿反应这么大,莫不是叫本少爷猜中了心事……害臊了?” “你还说!”月牙性子冲动,本就是个不经挑的,再加上今日心情极其糟糕,见这人还油腔滑调说着调戏之言,顿时忍不住上去又往那人胸口拍了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后,那人又抽着腿昏了过去。 “好……好辣的……小美人儿……” 他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却始终紧紧地按在地上,姿势瞧着有些怪异。 月牙一愣,下意识凑过去一看,差点惊叫出声。 这人的手中竟握着一根尖细的银针,而那银针正死死地将一条微微抽搐着的黑曜蛇钉在地上。再看那蛇口冲着的位置,分明就是她方才蹲着的地方! 难不成……月牙愣愣地长大了嘴巴,她……又误会他了? *** 好不容易把伤心欲绝的儿子带回了家,没想到闺女又不见了,邵义心急如焚,当即便亲自带着家丁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村前的大路口寻到了人,只是…… 他看到了什么? “呼……呼……看着那么瘦,怎么这么重……” 他以为正缩在某个角落里哀哀哭泣的女儿,此刻却咬着牙怒着脸,背着一个艳绿色的高大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邵义惊了一下,而后忙提着灯笼跑了过去,“月牙?!” 听到邵义的声音,月牙猛地抬起头,差点哭出来:“爹,快快快叫人来把这家伙接过去,沉死了!” “好好好!你们两个,快去!”邵义忙叫身边的长工过去扶住那人,而后才看着松了口气的月牙道,“这是谁呀?怎么昏倒了?” 月牙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蛇尸道:“我差点被蛇咬了,是他救了我。” 邵义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忙上下打量着她:“可有伤到?!” 月牙摇摇头。 “那他……”邵义说着便朝那艳绿色衣裳的人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呆了。 好一张精致漂亮,雌雄莫辩的脸! 刚想说什么,却见月牙面色发白惊呼道:“爹,快走!那边又,又有蛇!” 邵义猛地回神,见不远处的草丛里稀稀疏疏微光闪烁,顿时脸色微变,当下便护着月牙道:“快走!只是这黑曜蛇寻常极少见,也不爱在人多的地方出没,怎么今日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 月牙摇一愣,心中也生出怪异来。 是呀,为什么呢? 但这会儿没空多思,她喘了口气,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林大夫家门口才停下来。待确定那漂亮的男子只是太过疲累,身子虚弱昏过去了,并无其他大碍,月牙才重重舒出了一口气。 见女儿虽双眼红肿,可显然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转移了伤痛,邵义心中稍安,揉揉她的脑袋道:“这人救了你的性命,爹爹可得好好谢谢他,走,带上他一起,回家吧。” 回家…… 月牙抿唇,她这会儿并不想回家,可那始终是她的家。 “哥哥……怎么样了?”半晌,她才低声问道。 邵义叹了口气:“睡着了,说是……明天就回书院去。” 许久,少女才吸了吸鼻子道:“也好。” 避开也好,这个家如今对他来说,待着也是折磨。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阿茶就起床了。 因凌珣说那神医今日会到,她便有些睡不着。许是心中有事的原因,虽然起得早,她却一点儿都不困,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小姑娘便跑进了厨房做早饭。 家中两个病人,阿茶想了想,便切了点肉丝加了些青菜,熬了一锅清淡又不会叫人没胃口的蔬菜粥。 很快锅里便飘出了馋人的香气,阿茶正准备去瞧瞧崔氏醒没醒,身长如玉的清俊男子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虽经过昨晚,阿茶心中已经接受了阮庭舟的存在,但毕竟相处的时日还少,见他进来,小姑娘一愣,下意识地紧绷了身子,半晌才迟疑道:“您,怎么起来了?”林大夫让他多卧床休息的。 看着长相肖似妻子的女儿,阮庭舟心中欢喜又酸涩,面上的冷漠褪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有些口渴,来寻点水喝,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天还这么早呢。” 阿茶有点不习惯他的关心,但还是飞快地走到桌子旁,倒了碗水递过去:“今日……醒的早。” 阮庭舟心里熨帖,飞快地接过瓷碗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肿痛的喉咙,这才偏头看她,打趣似的地笑了起来:“可我怎么听娘说,你平时素来喜欢睡懒觉呢?” 阿茶顿时大窘,姥姥怎么把她的底儿都漏出去了! 见小姑娘神色尴尬,阮庭舟笑着移开了视线:“你和你娘很像,她从前也爱睡懒觉。” 阿茶一愣,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子,有些好奇地问道:“真的?” 小姑娘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生得十分美丽,这会儿瞪着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瞧着是那样的鲜活可爱,阮庭舟觉得小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只是……视线在她右脸的伤疤上顿了一下,他心头又忍不住泛起些微痛楚,是他无能,才叫这孩子受了这么多苦。 但这些愧疚与心疼他不会再表现出来,这会儿便只点头道:“嗯,若是睡不够,你娘会整日昏沉沉的精神不振。不过她性子温柔,脾气好,纵然一早被人吵醒,也不会暴躁发怒。相比之下,倒是我脾气还大些……” 阿茶从他浅浅的语气里听出了深深的思念。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鲜明地感受到他对娘亲的爱意,也是在这个时候,阿茶心里从前那些关于关氏的顾虑才彻底消散。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开口接了他的话:“您……也爱睡懒觉?” 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却到底带了些亲近之意,阮庭舟心头微颤,面上却温和笑着:“嗯,每天早上都不想起床去衙门,还得你娘哄我才行……” “哄?”阿茶耳朵抖了一下。 “咳,错了,是叫我……” “可是方才你说哄……” 父女俩的初次交流进行得还不错,至少等那蔬菜粥熬好之后,阿茶的脸上已经没有不自在,反而还带上几分笑意了。 “对了,那个凌珣……”阮庭舟说着便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见女儿身子一顿,脸蛋微微红了起来,却又连忙强装自然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了数。只是许是所有的父亲都会本能对觊觎自家宝贝闺女的狼崽子感到排斥,他心中酸了酸,半晌才继续若无其事道,“我瞧他身手不凡,气质也不像寻常村人,阿茶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第48章 第48章 阿茶一愣,半晌才道:“他……他是隔壁大成叔的儿子,十几年前因受不了叔婶的苛责离家出走了,前几个月才刚回来,其他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说到最后,她垂下眸子,睫毛微颤,仿佛有几分失落。 阮庭舟微微拧眉:“他不愿叫旁人知道?” 阿茶脑中飞快地闪过了那晚上青年满身杀戮的样子,又想到阮庭舟县官的身份,小姑娘心中一突,忙转头去乘粥:“也不是,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大家都没怎么问呢。” 尤其是那个“土匪”的传言流传开来之后,更是没人敢问了。倒是姥姥曾在某日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提过一句,但见凌珣面色似有犹豫,想着或许是往事不堪回首,便赶忙岔开话题,从此不再提及了。 见阮庭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阿茶心跳加快,忙又补充道:“不过凌大哥救了我和姥姥很多次,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呢,他……只是天生不爱说话了一些,人是很好的……” 阮庭舟顿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刚想开口,小姑娘已经利索地盛好粥递过来了,“那个,您先吃早饭吧。” “……好。”阮庭舟一顿,到底是伸手接过了瓷碗,没有再说什么,“很香,一定很好吃。” 因想起了凌珣杀人的事情,阿茶心中有些不安,一时不敢再对着阮庭舟,便强笑道:“那……爹爹先吃,我去看看姥姥醒了没。” 一声生涩的“爹爹”叫阮庭舟心头发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好,你去吧。” 待小姑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阮庭舟才散了笑意,望着窗外那棵伸过了隔壁墙头的桃花树,眯眼深思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 阿茶没有出来开门,想必是崔氏醒了,小姑娘正在服侍她洗漱。阮庭舟放下手中的瓷碗,快步走出去打开了院门。 “起了?”来人是邵义,见开门的是阮庭舟,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事吧?老林说你昨儿昏过去了。” “没事,早都习惯了。”阮庭舟摆摆手,带着邵义往屋里走去,“你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邵义在大堂里坐下,圆圆的胖脸上浮现一抹愧色:“心中不安,睡不着觉。” 阮庭舟挑眉:“怎么?” “说了你别激动,”邵义揉揉额角,长叹了一声,“暗中绑了阿茶送给关氏的,是……王氏。” “王氏?!”阮庭舟猛地直起身子,脸色一下子冷得不行,看着邵义的目光如刀刃般犀利,“我女儿怎么得罪你媳妇了?她竟狠心到要她的命?嗯?!” 阿茶如今就是他的命根子,邵义知道他得知此事必然会动怒,但作为朋友来说,他不能瞒着他,这会儿也只能摆着手苦笑道:“你别气着自己,我昨日已经教训过她了,先听我说……” “教训?”阮庭舟冷笑,重重地敲了一下椅背,“若是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介意叫你做一回鳏夫的。” 邵义心中原本是十分愁苦难受的,一听这话,顿时嘴角一抽:“怎么与那姓凌的小子说的一模一样?这般默契,难不成真是要做翁婿了……” “谁要与他做翁婿!”阮庭舟顿时额角一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我那傻儿子……”想起邵朝阳,邵义就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最后,他才在阮庭舟铁青一片的脸色中小声道,“我已夺了她的管家权,关她禁闭了,两个孩子也因此事与她离了心……” 阮庭舟没说话,许久才道:“裴家那个小子,为什么帮她?” 邵义有些尴尬:“说是为了他妹妹……沁雅那丫头,仿佛是对朝阳有意思,偏朝阳眼里又只有阿茶,所以……” 阮庭舟看了他一眼,终于冷笑了一声:“招蜂引蝶,还好阿茶对他无意。” “朝阳又不喜欢裴家丫头!”邵义忍不住为儿子抱不平,“他打小心里就阿茶一个,不过是太优秀,叫人喜欢而已……” “招人喜欢不是他的错,可太过心软,太过天真便是他的缺点了。他这样的性子护不住阿茶,我很庆幸阿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话确实没错,儿子心地善良,可对男子来说,确实少了几分硬气,邵义沉默,半晌才苦笑道:“想来经过此番重击,那孩子会有所长进。昨晚……他连夜收拾东西回了书院,瞧他那样,怕是得有一段时间不会回家了。” 原本昨天说好今天才走的,谁想他竟是一晚上都不愿多呆了。 看出了他心头的难受,阮庭舟顿了一下,到底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冷声道:“只此一次。” “放心吧,若真再有下次,不必你出手,我自饶不了她。”知道这事儿算是翻过去了,邵义舒出了一口气,“阿茶在我心里和月牙没什么两样……” 话还没完,对面仙人般高冷的男人已经不快地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她是我的女儿。” 邵义一顿,而后摸着肉嘟嘟的下巴,炫耀似的笑了起来:“可是你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我知道!” 阮庭舟的脸黑了黑,突然起身一拳打在了邵义的嘴角。 “这一拳,是叫你管好自己的女人。” 他虽身子瘦弱,可这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也实在不轻,邵义捂着吃痛的嘴角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抖着手道:“你,你这分明是嫉妒!” 县令大人冷笑不语,拂袖而去。 *** 喂崔氏喝了粥吃了药,自己也吃了早饭,阿茶便拿了绣架在院子里坐下,准备开始做活儿。 刚绣了一朵小花儿,凌珣来了。 青年高大挺拔,身如青松,一举一动都很是利落刚劲,瞧着潇洒极了,再加上那张俊朗刚毅的脸,阿茶心中忍不住生出无限欢喜,然面上却十分从容:“凌大哥吃早饭了吗?” 她如今倒是越来越习惯在他面前装淡定了。 吃了一点干粮,但看着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凌珣果断摇了头:“家里没吃的。” 阿茶睫毛颤了颤,抿唇笑了一下:“我今早煮了粥,这会儿还有一些,你……要不要喝一点儿?” 凌珣点头:“还想吃个蛋。” 阿茶:“……”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但她心里却没有半点不高兴,阿茶觉得自己也是没救了,“……好,那凌大哥坐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见她毫不犹豫应下,青年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嗯,大娘和伯父今日怎么样?” “姥姥喝了粥吃了药又睡下了,我……爹与义叔聊了一会儿,这会儿也回屋休息了。” 这么快就喊爹了,凌珣看了她一眼,似有笑意:“血脉相连,嗯?” 阿茶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昨天姥姥与我说了好多他和娘亲小时候的事情,听着听着,便觉得亲近了些……” “这是好事。”小姑娘羞窘的样子很可爱,凌珣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去吧,我饿了。” 原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被这一揉揉得更乱了,阿茶胡乱点点头,撒腿就往厨房跑去。 突然一声冷哼,凌珣淡定转身,朝不远处半开的窗户点了点头:“伯父。” 阮庭舟目光冰冷地盯着那只方才摸了闺女脑袋的狗爪子,半晌才皮笑肉不笑道:“进来聊聊?” 凌珣眸子微闪,点点头:“莫敢不从。” *** 炒个蛋不过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阿茶很快便从厨房里出来了,只是凌珣却不在院子里,阿茶想着他或许是去看望姥姥了,便快步朝崔氏的房间走去。 “凌大哥?” 她轻轻推门而入,却并没有看到青年高大的身影,刚想出门去别处找找,床上的崔氏突然发出一声伤心至极的叫声,同时整个人坐了起来:“晴儿!晴儿别走——” 可她太虚弱了,身上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动作,这会儿身子不过往上抬了一瞬,便飞快地往一旁倒去。为了方便吃饭如厕,崔氏躺着的地方靠着床沿,因此这一倒,竟是直直地朝床下栽去! “姥姥!”阿茶吓得拔腿就扑了过去,因已经来不及扶崔氏了,小姑娘心一狠便整个人趴到在地,生生给崔氏做了垫背。 一声闷哼响起,崔氏整个人落在了小姑娘背上。不过她仿佛还在梦呓,只一声一声,虚弱又绝望地唤着女儿的名字,眼泪流了满面。 “阿茶!”闻声赶来的凌珣和阮庭舟看到这一幕顿时面色大变,凌珣更是直接一个点足冲进去,飞快地将崔氏抱起放回床上,然后将小姑娘扶了起来,沉声道,“有没有哪里伤到?” 阿茶有些惊慌地拍了拍胸口:“就是被压了一下,没事……姥姥最近瘦了很多,一点儿都不重。” “晴儿——”凌珣和阮庭舟还没来得及松气,床上的崔氏突然大叫了一声,而后浑身抽搐翻起了白眼,眼看这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了! 第49章 第49章 “姥姥——!”阿茶顿时吓得失声尖叫,阮庭舟也一下子白了脸,幸而凌珣身上还有最后一颗定心丸。一把扶起崔氏喂她吃下,又死死掐住了她的人中,见她浑身一颤,终于缓过那口气停止了抽搐,青年这才稍稍放松,只是下一刻,他的心却一下子提得更高了,因为…… 崔氏突然面上泛起红光,眼神十分清明地对他们笑了。 “阿舟,阿茶,豆子也在……你们知道吗?我方才啊,梦到晴儿了……”她说着,眼底又湿润了,“她说一个人在下头很孤单,很想我们……” “娘!”阮庭舟心中大骇,蹲下身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您别……” “好孩子,让我先说。”崔氏颤巍巍地抬起手,摸着他的脸慈祥地笑了起来,“再不说,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凌珣心中发沉,阿茶也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姥姥这是…… “不!姥姥不许胡说!”小姑娘骇得手脚冰凉,她全身颤抖地叫了一声,转身就拼命了似的往外冲去,“我……我去找林大夫,我这就去找林大夫!” “阿茶!回来……”身后传来崔氏不舍的呼唤,可阿茶死死地咬住了唇,没有回头。 她要救姥姥!一定要救姥姥!谁也不能叫她的姥姥离开她!谁也不能! 小姑娘双眼通红,满脸清泪,神色惊惧交加,叫正在她家门口来回徘徊的月牙心中一惊,再顾不得心中纠结,一把扑上来拦住了她:“阿茶,阿茶,你怎么了?!” “月牙姐姐……”巨大的恐慌叫阿茶整个人抖得厉害,话都说不利索了,“姥姥,姥姥……不行了……我……林大夫救她……” “什么?!”月牙脸色大变,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拉着她往隔壁凌珣家冲去,“你别怕,没事儿,神医,神医来了!他一定能救姥姥的!” “神医?!”阿茶猛地抽噎了一声,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他,他方才找凌珣去……” 月牙还没说完,便见门里晃出一道艳绿色的身影,轻佻地勾着眼冲她笑道:“神医?原来小美人儿心中我竟是这般高大的存在呀?” *** 被月牙打昏两次,最后不得不拖回家的漂亮男子,便是凌珣口中的“神医”叶绍了。 虽穿着风骚,举止轻佻,然他的医术果真如凌珣所说可妙手回春。不过五针,崔氏便气息稳定,神色恢复正常地睡了过去。 又叫阿茶拿来笔墨,刷刷地写了注意事项,叶绍这才收起银针,伸着懒腰站了起来:“抢救及时,这位美丽的老夫人已经没事了。不过她身子早前亏空得太厉害,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慢慢在床上养着。当然,光养着不行,还得吃药配合针灸至少……嗯,三个月吧。” “没事了……”阿茶喃喃地念了一声,而后拉着崔氏的手,趴在她身边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姥姥!” 她显然吓坏了,在场除了叶绍之外的人都十分心疼。凌珣更是顾不得还有人在,伸手轻拍着她的背沉声安慰道:“没事了,别怕。” 叶绍原本在看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朝外头溜去的月牙,乍听到这清冷中带了柔意的声音,顿时一愣,待转头见到这一幕,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姥姥没事了,没事了!”阿茶激动坏了,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凌珣,边哭边笑道,“凌大哥,姥姥没事了!” “嗯,我说过她不会有事的。”温厚的大掌和沉稳的语气叫人安心极了,阿茶手指微动,忽然有种冲进他怀里求抱抱的冲动,不过她很快回神忍住了,只红着脸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又想到若非叶绍及时出现,姥姥已经走了,小姑娘忙转头看过去,起身便欲朝他行大礼,“多谢……” 只是她才刚要动作,便叫人稳稳地托住了手臂:“不必谢他,谢我就好。” 叶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理直气壮抢他功劳的青年,见他冷冷地朝自己看来,似有警告,顿时皮肉一紧,一个哆嗦回了神,而后“嘿嘿”笑道:“对对对,阿……什么?哦,阿茶姑娘莫要客气,我大哥说得对,你要谢就谢他吧!” 一旁的阮庭舟:“……” 若不是方才吓得狠了,这会儿胸闷难忍说不出话来,县令大人定要把这居心叵测,臭不要脸的狼崽子叉出去!又想到先前那场还没进入正题就中断了的谈话,他心口更闷了几分。 底细都还没交代清楚,岂容他乱来! “大哥?”阿茶却不知她爹心中所思,只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心中一跳,生出了几分紧张来。这叶绍,是与凌珣过去有关的人呢…… “我和他是结义兄弟。”凌珣看了阿茶一眼,又对叶绍指了指阮庭舟,“替伯父也看看。” “伯父?”叶绍了然地笑了起来,丢给凌珣一个“交给我了”的眼神便走到阮庭舟身边,拉起了他的胳膊,“伯父是吓着了,别担……” 他突然顿住,阿茶不由有些紧张:“叶大夫,我……我爹怎么样?” “体内积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毒素,得马上着手清除,否则怕有性命之忧。”说到正事儿,叶绍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神色正经了几分。 阿茶面色又一下子白了。 凌珣拍拍她的肩膀,淡然地看向叶绍:“你那不是还有颗可解百毒的清毒丸吗?拿出来。” 叶绍惊呆了,半晌才捂着袖子飞快地往后跳了一步,慌道:“可可可我统共就一颗了!” “以后想办法给你补上。”凌珣上去就一把揪住了拔腿想跑的倒霉神医,不容拒绝地说道,“现在,赶紧。” 叶绍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水雾,抓着凌珣的袖子,一脸的心痛欲死:“哥你不能这么对我!这清毒丸我五年才弄了两颗出来啊!” 凌珣没再说话,直接动手了。 “嗷嗷别弄乱我衣裳!我这缎子可贵的!”叶神医爱美,最不能容忍旁人弄乱他精心整理好的衣容了,又见凌珣一脸的不耐,到底是怕挨揍,便只得眼含两泡泪,肉痛不已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红色药丸,哼哼唧唧道,“……给给给,谁叫你是我哥呢!这要换做别人,我早就一针扎死他了……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抢劫呢,我的丸子……心好痛……” 凌珣没理他,抢过那红色药丸就飞快地塞进了阮庭舟嘴里。 叶绍顿时“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心痛极了。 阮庭舟心里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虽然不得不受恩于这别有企图的狼崽子叫他心里十分憋屈,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再舍下女儿和岳母了。 阿茶从方才开始就很不好意思,可事关父亲的性命,她只能厚着脸皮看凌珣欺负人了。等阮庭舟咽下那药,她才小声地问道:“那,那我爹这就没事了吗?” 在凌珣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叶绍不敢不答,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道:“毒都清了还能有什么事?休养几日再吃点药巩固一下就行了。” 阿茶松了口气,刚想道谢却突然发现,原本在屋里的月牙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月牙姐姐呢?凌大哥,你有看到月牙姐姐吗?她方才还在这里的……” 凌珣摇头,他哄她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注意旁人。 “月牙,你说那红衣裳的小美人?”倒是叶绍闻言抬起头,挑着漂亮的眼角指了指外头,“走了。” 阿茶一愣,心中有些奇怪,月牙姐姐从不是不告而别的人呀,何况方才这样的情况,她一定会不放心留下来陪她的……怎么突然走了呢? 正这么想着,门口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个人,浓眉倒竖地瞪着凌珣:“你家有客人上门,说是来商量亲事的,叫你赶紧回家!” 红衣明艳,竟是去而复返的月牙。 经过邵朝阳一事后,原先对男女之事还能懵懂的月牙一瞬间开悟了许多,因此方才见凌珣待阿茶细致温柔,心中便多少有了数,谁想刚出门便看见凌二成的媳妇刘氏带了两个妇人上门,说要与凌珣商量成亲事宜,少女顿时便怒了。 都已经订亲了还来撩拨阿茶,作死呢! “亲事?!”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茶是懵了,叶绍是惊了,阮庭舟是直接冷笑了起来。 不过神色比他还冷的,是凌珣。 “我去看看,”他看了阮庭舟一眼,又看向阿茶,“别担心。” 阿茶还未回神,他已满身冰渣子,大步朝外走去。 第50章 第50章 凌珣一出门便看见了多日未见的刘氏,她身边立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年轻些的约莫三四十岁,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石青色窄袖褙子,身材干瘦,颧骨突出,上唇边生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瞧着有些尖刻。她很面生,应该不是和平村的人。另一个凌珣倒是认识,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穿着一件褐色的宽袖褙子,打扮一丝不苟,神色看着淡淡的,有些清傲的样子。这是和平村前任里正的母亲,因夫家也姓凌,大伙儿便都唤她一声“凌婆婆”。 凌婆婆出身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虽说是因娘家意外没落才嫁到这村里来的,然能读书识字,做事又讲究规矩,到底和寻常村妇不一样。加之她以寡妇之身辛苦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又培养儿子成才,叫他得了出息做了里正,村中更无人不敬重她了。 虽这凌婆婆命不怎么好,丈夫早早死了不说,连儿子也没做几年里正便意外身亡了。但她儿媳妇孝顺,两个孙子也颇为出息,日子倒是不愁过的。另外她还有个女儿嫁进了隔壁村的地主家做了正头太太,那也是个好的,自己得了富贵,也没有忘记亲娘,时常会回来看望她。 因着这种种原因,这凌婆婆在和平村德高望重,颇有地位,说的话也极有分量。只是她素来自持清高,不怎么常和村中妇人来往,今日怎么却和刘氏一起上门了? 凌珣眉头微动之间,那面容尖刻的中年妇人已经拔腿冲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而后喜不自禁地高呼道:“这就是我的好女婿吧?哎哟生得可真俊呐!” 若非说话的是个妇人,凌珣早已一脚踹出去了。 “二婶这是何意?”没有搭理她,他只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刘氏。 压迫感十足的冰冷注视让刘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想到眼前这青年曾一脚踢死了朱癞子家的大狗,她脸色微变,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才没好气地指着那满脸喜色的中年妇人道:“别问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自个儿问她吧!” 她看着不太高兴,仿佛很不愿意来一这趟,这倒叫凌珣有些意外。 “你就是凌家大成哥的儿子,豆子吧?我,我是你丈母娘呀!”那中年妇人先是被凌珣身上的冷意吓了一跳,但很快又眼巴巴地凑过来说道。 叶绍和月牙正好跟了出来,听见这话,二人皆愣了一下:“丈母娘?” 凌珣没搭理他们,只偏头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随即面色更冷了。 “伯父‘不舒服’,阿茶姑娘扶他回屋休息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叶绍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只那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却带着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哥,怎么回事啊?” 凌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叶绍顿时头皮发麻,讪笑了一声,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忙转头朝那中年妇人看去,笑眯眯道:“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那妇人哪里见过这样漂亮华贵,说起话来斯文又有礼的人,顿时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我姓元,是隔壁山头碧水村的,你叫我元婶子就行。” “好,元婶子可否仔细给在下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叶绍笑得春风般和煦,这一脸正经的,看得一旁的月牙都惊呆了,这还是昨晚那个轻浮痞气的登徒子吗? 似乎察觉到了她讶异的目光,叶绍飞快地转头对少女猥琐地挑了一下眼角,待转回去,又是一脸的翩翩君子。 月牙:“……”这人有病吧! “好好好,要说的要说的!”那元氏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飞快地点头,而后才看了凌珣一眼,喜滋滋道,“那啥,我们家大丫和豆子从前是订了娃娃亲的!这不,豆子既然回家了,那可不得赶紧把这婚事给成了嘛,大丫年纪也不小了……” 凌珣一听这话就沉了眼,但口齿伶俐的叶绍已经出面,他便没有出声,只目光淡淡地扫过了一旁立着的刘氏和凌婆婆。 “娃娃亲?什么时候订的?谁订的?元婶子住在隔壁山头,两家离得并不近,为什么会订下这亲事?还有,如果真有这亲事,为什么我大哥不知道?再者,口说无凭,婶子有何证据证明与你家姑娘订亲的是我大哥呢?” 叶绍语气温和语速却极快,直接把元氏问懵了。目光下意识地朝一旁看了看,她这才僵着笑脸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那个就是十几年前,在那个城里,然后我家死鬼和那个……” “行了,还是老身来说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凌婆婆看不下去了,摇着头打断了元氏的话,然后肃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事情并不复杂,不过就是十几年前,凌大成去城里做活的时候,险些被一辆飞奔的马车撞到,这元氏的丈夫正好路过,不顾自身危险地拉了他一把,救了他的命,两人因此认识,而后渐渐成了知交好友,亲近之余便给儿女订下了娃娃亲。而订亲的时候,这凌婆婆正好在场,所以二人便请她做了个见证。只是后来凌大成夫妇突然去世,凌珣又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元氏夫妇便以为这婚事黄了,再没提起过。谁知凌珣又突然回来了,元氏正好在为闺女的婚事烦恼,一听这消息,这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等凌婆婆说完,元氏已经回过神了,这会儿便频频点头道,“好女婿,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就问你二叔二婶,他们也可以作证的!虽说咱们两家隔得远,走得动少,但当年我们当家的还是去你家拜访过一两次的,你要仔细问问,肯定有人能记得!还有凌婆婆,她老人家总不会骗你是不?你看,这婚事可是铁打的事实,你可不能不认呀!哦对了对了,还有这玩意儿,这可是你爹给咱家的信物,你自己看!” 叶绍目光微闪,偏头低笑了一声:“哥,人家是有备而来呢。” 凌珣这会儿没功夫收拾他,只微微眯眼,低头朝那物看去。 那是个雕工粗糙并不细致的木雕双喜,上头刻着一个大字,个人痕迹很明显。凌珣虽不知道这是不是凌大成做的东西,但凌大成从前确实和村里一个木工老师傅学过几日木活儿,问一问还是能问出真假来的。 不过对方能当众拿出来,想来不会是假的。 果真下一刻,围观的村人中便有人笑呵呵地出声了:“大成确实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刻一个‘大’字,因为那是他唯一会写的字,又正好是他的名字,这事儿许多人都知道的,我瞧着这玩意儿也确实是他的……豆子啊,看来我们要恭喜你啦!” 凌珣没理他,只侧头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前些天一直在放言要为他说亲,这其中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知道,她这会儿脸色十分难看,显然是因如意算盘落了空而懊恼,见那妇人扯了自己出来,顿时没好气道:“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呀!不过大伯确实有这个习惯……哼,早知道有这桩婚事,我还操哪门子的心!不管了不管了,人我已经带到了,具体的你们自个儿商量去吧!老娘忙着呢!” 说罢,也懒得装慈爱,撇着嘴就走了,显然是不甘得厉害。 “你,你这二婶怎么这样!”元氏一愣,但这会儿还是婚事重要,便压下心头的不悦,转头与凌珣笑道,“事情都已经清楚,那女婿,你看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这婚事了?” 刚安抚好阮庭舟匆匆赶出来的阿茶愣住了:“商量……婚事?” 谁的婚事? “阿茶?”见小姑娘脸色茫然,月牙飞快地跑过去,低声解释道,“是凌大哥的婚事,据说是他爹从前给他订过的娃娃亲呢。” 她站在这儿围观了半晌,就是为了确定凌珣是不是真的订了亲,这会儿闹明白了事情原委,便不由有些同情凌珣。 已经过世的亲爹订下的婚事,又有着救命之恩在里头,这要无故退婚,一定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孝的。再看女方那热络劲儿,显然已经认定了这个女婿,这亲事若是真的,凌珣怕是不得不把那家的姑娘娶回来了。 幸好只是凌珣单方面心动,阿茶瞧着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少女在心里庆幸道。 阿茶懵了:“娃,娃娃亲?!” 她呆呆地朝凌珣看去,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然后她看见他转过身,对那长相尖刻的中年妇人淡淡地点了下头:“好。” 好?! 阿茶心里猛地一震,一时间竟傻在了那。 第51章 第51章 凌珣这“好”字一出,众人皆愣住了,只叶绍笑眯眯地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对元氏和凌婆婆道:“既如此,咱们进屋详谈吧,两位里面请。” 凌婆婆只是来作证的,如今事情已经明了,便想先行离去,但被凌珣拦下了,只说成亲是大事,家中现又无长辈做主,当年订亲既然是她做的见证,如今想再请她帮忙参详一番。 刘氏的态度方才众人都看见了,凌珣此话又合情合理,凌婆婆只得答应下来,和元氏一同进了院子。 凌珣侧头看了隔壁一眼,小姑娘已经不在那,月牙也已经走了,他眯眼,快步走进院子关上大门,将众人的目光全部挡在了外头。 叶绍将元氏和凌婆婆带到了大堂,不等两人落座,便转头对凌珣笑道:“哥,让我来吧?” 他眼睛发亮,眉毛上扬,一副兴致勃勃,不坏好意的模样,凌婆婆心中一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还没说话,便听得一旁正四处打量的元氏嫌弃道:“房子旧,家具也简陋,我说女婿,就这么成亲可不行啊,太寒碜了些!不是说你天天上山打猎,打了不少好东西吗,怎么就没把这家里收拾得像样点儿呢?” “婶子倒是知道得清楚。”凌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元氏被那一眼看得心口直跳:“我,我就大丫一个女儿,这要做亲,自然得先做些准备不……” 她说着便扶着椅子要坐下,谁料话还未完,突然一阵巨响在她身边炸开,骇得她整个人惊跳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要商量婚事吗?这和预料中不一样啊! 元氏面色发白,下意识朝凌婆婆看去。 看着那张被凌珣拍了一下就碎掉的实木桌子,凌婆婆心里也已经骇得不行,可面上却还是死死撑住了,只绷紧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抖着手惊怒道:“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一旁早已磨拳擦脚,蠢蠢欲动的叶绍嘿嘿笑了起来,“自然叫你们实话实说的意思了。说吧,为何要说谎算计我大哥?” 此话一出,元氏和凌婆婆都猛地瞪大了眼睛。但凌婆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铁青着脸道:“你们这是不相信老身的话?既然如此,方才为何又要在众人面前应下这桩婚事?” 叶绍笑眯眯地回道:“院门明明开着,你们却不肯进来,非要站在门口大声嚷嚷,闹得众人皆知。这不就是想用孝道和舆论逼我大哥应下这婚事吗?若我们不答应下来,你们岂不是要没完?我大哥岂不要落得一个不孝的罪名?” 凌婆婆面色微僵,好半晌才冷哼道:“那你们如今是想做什么?逼迫我们否了这婚事不成!” 元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休想!这亲事可是你去死的老子订下的,你若悔婚,那就是大不孝!传出去,我看你还怎么在村子里立——啊呸呸呸,你给我吃了什么?!” 叶绍笑眯眯地弹了下指尖:“没什么,只是一种会叫人说实话的好东西。” “你,你少唬人!”元氏自然是不信的,可刚说完她就惊恐得瞪大了双目,而后满脸痛苦地抱着肚子翻下了椅子,整个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好……好痛……”她想放声尖叫,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两句模糊不清的哀鸣。 元氏又痛又惊,一时吓得涕泪直流,好不狼狈。 凌婆婆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脸上的傲色顿时绷不住了。她抖着发白的唇,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从前做过什么,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青年身上沉沉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就连叶绍这个早就习惯了的人都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见凌婆婆脸色瞬间惨白,显然是想起了村中关于他当过土匪的流言,凌珣这才淡淡道,“说吧,刘氏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了?” 凌婆婆眸子猛地一缩,面色一下子白了。许久,她才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喃喃道:“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 原来,这元氏是刘氏表舅的女儿,只是刘氏这表舅去得早,元氏的母亲便带着元氏改嫁了,因时间久远,两家又已完全不再走动,这层关系便没什么人知道。但刘氏与这元氏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不是不错,因此如今虽也不怎么联系了,但彼此还有关注。 刘氏一直对凌珣家的大房子念念不忘,但抢不着偷不到,无奈之下便将主意打到了凌珣的婚事上——前些日子她四处嚷嚷,本是想把自己娘家媳妇设计嫁给凌珣的。但她愚蠢,凌二成可不蠢,凌珣早已恶了他们,怕是不会轻易中计,且他性子凶煞,万一恼羞成怒对他们动手,那多可怕呢。 思前想后了一番,两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元氏的女儿大丫身上。 也实在是巧,刘氏去找元氏的时候,元氏正在发愁——她女儿大丫前段时间被村里几个地痞流氓糟蹋了,如今肚子里有了孽种,正不知该怎么呢! 刘氏的出现可谓是及时雨,元氏一听不仅能瞒下女儿的丑事,还能白白得座大房子,自然是喜不自禁,忙不迭就答应了。 两人一合计,都觉得可行,这便操作了起来,凌二成也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暗中琢磨了好几天,终于琢磨出了这么个自觉“天衣无缝”的计划,甚至为了叫人信服,他们还威逼凌婆婆,叫她帮忙做这场婚事的“见证人”。 凌婆婆原本是不肯答应的,但凌二成年少时曾和凌婆婆的女儿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纠葛,他威胁凌婆婆,若是不肯帮忙,就要把那事情抖出去,叫她女儿在夫家无法做人。 凌婆婆的女儿嫁的是隔壁村的张家。张家家中颇为富余,如今人们都叫她女儿一声张太太。但只有凌婆婆知道,她女儿不过是表面看着风光罢了——那张地主是个花心贪色的,早已被府中那十来房小妾迷得晕头转向,厌了她女儿了! 前些天那张太太才刚回来与她这母亲哭诉过,说是丈夫被新纳的小妖精迷了魂,不仅动手打了她,还说要休妻呢! 这样的当口,凌婆婆自然不能叫凌二成把那事情传出去,否则那张地主还不立马就逮着这机会休了她女儿? 她素来清傲,哪里能容忍女儿成为旁人眼中的笑话呢?因此不得不答应了凌二成的要求。 至于那个凌大成的信物,凌二成是从凌三成那里哄来的。凌三成念旧,家中收了许多老物,这东西便是从前凌大成送给他的新婚贺礼,凌二成看过几次,因此才打上了这样的注意。 事情不复杂,很快就说完了,叶绍听完,忍不住抽着漂亮的嘴角,不可思议道:“所以你们不止想谋夺我哥的房子,还想叫他头上变绿,给别人养儿子呢?!” 哪儿来的自信能成功啊,真当别人都是蠢蛋不成! 凌珣没有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和刘氏有关,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原因很简单——对于坏了自己好事的人,拿扫帚直接赶出去,强词夺理,扭曲事实才是刘氏的作风,而不是故作不甘,话里话外却一直帮着证明这婚事的真实性。他会陪着她们折腾那么久,不过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 如今既然已经清楚,那就没什么必要再说废话了。 “老身,老身也是被逼无奈……”凌婆婆抖着唇,想说求饶的话,可多年来的高傲叫她怎么都开不了口,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瞧着狼狈又凄然。 “无奈便可助纣为虐,那还要什么公义,要什么律法?婆婆当真是出身书香门第?”凌珣冷冷地扫她一眼,并没有生出什么同情来。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可这并不是做恶事的理由。 高贵的出身一直是凌婆婆的骄傲,听到凌珣这嘲讽之语,她一张老脸瞬间变得煞白,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至于元氏,她已经疼昏过去了。 叶绍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半晌才嘿嘿笑道:“哥,还有你那二叔二婶呢,怎么处理?” 自然是彻底处理。 “你看着她们,我出去一趟。”凌珣淡淡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只是刚走到院子里,隔壁墙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同时一个慌乱的低呼声响了起来。 凌珣眉眼猛地一动,飞快地点足跃上墙头,将险些从桃树上栽下去的小姑娘紧紧揽在了怀里。 纤细的腰肢被他的大手紧紧圈住,整个人也贴在了他宽阔温暖的胸前,阿茶心头砰砰直跳,又是尴尬又是害羞,一张柔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凌,凌大哥……” 看来方才的那个“好”字起作用了,虽然这“作用”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凌珣看着她,眼中生出了明晃晃的笑意,嘴上却故意道:“阿茶这是在摘桃子?” 看着树上虽已经结了果,但却只有指头大小的青涩小桃子,阿茶咬咬唇,到底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这样的桃子怎么吃呀!这人太促狭了! 这一眼竟带着素日不见的风情,凌珣忍不住双手一紧,低头凑近了她,眸子黑亮幽深,叫人心惊:“那是担心我?” 阿茶想说才不是,可张了张嘴巴,却怎么都说不出否认的话。 一开始她确实被那个干脆利落的“好”字震得满心冰凉,差点要哭了,但进屋之后想了想,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凌珣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他这么做,想必是缘由的。 不过她猜不出这个缘由是什么,又担心他被凌婆婆用孝道压着受欺负,这才忍不住偷偷爬上了桃花树…… 虽然没有看到大堂里的场景,但方才凌婆婆说的话却是一字不漏地进了她的耳朵。 小姑娘越听越气愤,忍不住用力跺了下脚,这才险些掉下树去。 见她低着红红的脸蛋,颤着长长的睫毛,抿着红艳的嘴唇不说话,凌珣再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别担心,我这就去把事情解决了。” 清冷的语气掩不住话中的暧昧,阿茶脸色更红,半晌才鼓起勇气道:“你,你二婶太坏了!她是想毁了你的一生呢!” 且不说这元氏是刘氏的远房表妹,若凌珣娶了她的女儿,以后势必要被刘氏拿捏,单说那大丫肚子里已经有他人的骨肉,这就是极恶毒的事情了。 头戴绿帽,替别人养儿子,对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无法忍受的事情? 还亲人呢,这得多大仇呀! 她气鼓鼓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痒难耐,凌珣眸子深深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低头朝她靠近,只是…… “哼。”不远处的檐下突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冷哼。 第52章 第52章 凌珣微顿,侧头见那仙人般的男子正一脸阴郁地瞪着自己,到底是堪堪打住了。 真要惹恼了岳父大人,驳了他的提亲怎么办? 青年只得遗憾地抱着怀里懵懂羞涩的小姑娘下了树。 待阮庭舟走至眼前,阿茶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张脸像是要烧起来似的,飞快地往后两步退出了凌珣的怀抱。 “咳,爹……爹爹,您不是睡觉吗?那个,怎么出来了?” “缓过了那口气儿,精神就恢复了许多,这会儿不怎么困了。”阮庭舟温声与她解释,待看向凌珣的时候,声音就变得冷冽了,“都是订了亲的人,不要随便碰其他姑娘,再有下次,本官叫你吃板子!” 破婚事都没有解决就敢不明不白地轻薄他闺女,作死。 见阮庭舟仿佛误会了凌珣,阿茶也顾不得尴尬了,忙道:“爹,方才我没站稳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凌大哥是为了救我才……”话还未完,便被凌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得再次红了脸。 阮庭舟那个心酸啊,刚要说什么,这勾去了闺女整颗心的狼崽子突然弯身冲他行了个礼,淡声道:“启禀大人,草民要报案,有人骗婚于我。” 阮庭舟:“……” *** 因这年代都是盲婚哑嫁,骗婚之事常有发生——轻点的是容貌秉性上的不实,比如明明父母相亲时见的是个大美人,娶回家却变成了丑八怪;严重些的便是嫡庶身份或是身体健康方面的不实;比如明明说好是嫁给嫡子的,成亲时却发现新郎是庶出……因此大周朝的律法中是有关于骗婚罪的明确规定的,且因骗婚是毁人一生的恶事,这处罚也极为严厉。 凌珣这话一出,阮庭舟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这是要把算计他之人一锅端进牢里,彻底解决后患呢。 有些讶异又没那么讶异,毕竟从一开始这青年瞧着就不是什么软和可欺之人。阮庭舟心中动了动,面上却只冷哼道:“本官这几日休沐,不办公。还有这骗婚的罪名可不小,若无充足证据……” 说到这事儿阿茶心中就气愤,忍不住握拳道:“爹,那凌婆婆就是证人,她方才都已经承认了,大成叔根本没有给凌大哥订过亲事,这什么娃娃亲都是他们编造出来的。还有铁柱爹娘竟想把一个肚子里已经有孩子的姑娘嫁给凌大哥呢,那孩子可不就是铁打的证据?” 阮庭舟刚从屋里出来,并不知道这些,听到这话顿时愣了一下,好半晌才神色怪异地看了凌珣一眼:“你怎么得罪他们了?” 竟叫人恨得用这么阴损的法子设计他。 凌珣看了隔壁自家屋子一眼:“怀璧其罪。” “是了,铁柱爹娘一直想把隔壁这大房子抢回去呢,还有上回凌铁柱放狗咬我,凌大哥为了救我把朱癞子家那大狗踢死了,铁柱爹娘因此跟着赔了不少钱,想来心中也是记恨的。”阿茶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抱歉地看向了凌珣,“说来此事与我也有干系……” 若非心怀恨意,没准他们也想不出来这么恶毒的计划。 “放狗?!还有这等事情!”阮庭舟顿时剑眉一皱,紧张地打量着阿茶道,“可有哪里伤到?” “没呢,凌大哥及时赶到救了我。”阿茶说着,长长的睫毛突然颤了颤,“不过……确实有点吓到,那只大狗站起来有爹爹你这么高呢。” 他这么高……那被咬上一口,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阮庭舟顿时惊怒交加,脸色都变了,扭头就对着凌珣道:“去邵府借辆马车来,带上人犯即刻跟我回衙门,此事,本官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凌珣看了阿茶一眼,眼中点点明亮的笑意,叫小姑娘的脸蛋又红了起来。只是想到阮庭舟的身体,阿茶不由有些担忧:“现在就去,爹爹的身子能受得住吗?” 凌珣也对阮庭舟道:“缓上几日也无妨,先把人关着就是。” 被女儿关心的感觉实在太好,阮庭舟脸上的冷色褪去,变成了柔软的笑意:“没关系,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判个刑而已,很快的。” 阿茶不放心地看向凌珣,小声道:“还是请叶神医再给我爹瞧瞧,听听他怎么说吧?” 凌珣哪里会不应呢,点点头便转了身欲走:“我去叫他。” “啊,对了凌大哥!”阿茶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喊住了他。 凌珣转身:“嗯?” “那个……”她十分不好意思,但还是咬着唇问出了声,“叶神医的诊费……一般都是怎么算的呢?” 先前太匆忙,都忘了问这事儿,阿茶这会儿突然想起,心中便有些忐忑。 叶绍医术这么好,诊费怕是不低,更别说阮庭舟吃下的那颗能解百毒的药丸,瞧叶绍那满脸肉痛的样子便知十分珍贵……这些年为了替姥姥治病,她一直在拼命存钱,可如今全部拿出来也不过十几两,想来是绝对不够的…… 但即便不够,她就是借也得先借过来凑上,叶绍救了她最亲的两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拖欠于他。而且他是凌珣请来的,凌珣已帮了她这么多忙,她不能再在这事儿上占他的便宜了。 凌珣愣了一下,半晌才抿了下唇角,淡淡道:“这个等大娘完全好了再说。” 阮庭舟刚想说什么,青年已经踏枝而上,消失在墙头了。 “钱财的事情莫要担心,爹爹有。”见女儿面色纠结,阮庭舟失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见她一脸的不相信,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真的。若是没钱,我如何能暗中行事,扳倒关家呢?” 阿茶这才瞪圆了眼睛:“可是爹爹你哪儿来的钱?你不是一直都……”被关家的人监视着吗? “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是遇到你娘和你姥姥,其次就是……”阮庭舟抬头朝邵家所在的方向望去,目光温和,盛有感激,“交了你义叔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好友。钱财的事情都是他帮着打理的,虽然不多,但足够咱们一家过活了。” 阿茶这才明白,想着邵义这些年来对自己和姥姥的照顾,她心中动容,目光坚定道:“往后我也会好好孝顺义叔的。” 阮庭舟轻咳一声,有点后悔了。 他虽感激邵义,可一点儿都不想把女儿分给他谢谢。 *** 这日午后,和平村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村的大事——凌二成夫妇和素来德高望重的凌婆婆被县令老爷抓去衙门问罪啦!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好端端的县令老爷怎么就把人抓走了?凌二成那素来缺德的两口子也就算了,凌婆婆怎么还掺和在了里头?” “你还不知道?哎哟这事儿可荒谬了我告诉你!二成两口子竟伙同凌婆婆,还有隔壁山头碧水村一个姓元的婆娘,给大成那儿子设了个圈套,想骗婚呢!” “骗婚?凌珣爹娘都不在了,他叔婶是长辈,出面做主给他说亲也是合情合理的,怎么就成了骗婚呢?” “没听说我是伙同外人吗!而且这事儿他们俩压根就没出面,只在暗中设计,想要把一个不干不净,肚子里还揣着别人娃的破烂货嫁给豆子呢!” “什么?!这,这也太过分了吧!那凌珣可是他们亲侄子啊!” “可不就是,简直是丧尽天良,要不人豆子能愤怒得去报官么!” “说的是呢,这要是我,早就抄家伙打上门了!这等侮辱,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啊!” “最叫人惊讶的还是凌婆婆,没想到她竟然帮着凌二成两口子做坏事!啧啧,还什么书香世家的小姐,原来都是装的,白白敬重她那么些年!” “唉,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他们平时也没怎么往来啊,怎么就搞到一块儿去了呢?” “那谁知道,说不得私下有什么肮脏的交易呢!” …… 这日的下午便在众人纷纷的议论声中过去了,傍晚时分,有闲着无事跟去县里看热闹的人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和平村素来和平,很多年没有发生这样的大事了,众人都十分好奇这事情的后续,见那几人回来了,都忙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县令大人说了,按照我朝律法,骗婚要受仗刑蹲大牢,因此次事件情节太过恶劣,便判了凌二成夫妇每人五十个板子,三年的刑期。”那人显然是与凌二成夫妇有过节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你们不知道,他俩一开始还嘴硬,死活不肯承认这事儿与他们有关呢,明明凌婆婆和那元氏都已经招了,连他凌三成也出面作了证,他们却还要抵赖,甚至还反咬一口说是他们诬告,气得凌婆婆差点昏过去。县令大人没法子,只得对他们用了刑,二人这才哭爹喊娘地认了罪……嘿,你们说这是不是皮痒?” “他俩不就那样么,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凌婆婆、元氏和凌三成他们怎么样了?” “元氏和凌二成夫妇判的一样,至于凌婆婆,因她是受了凌二成威胁才不得不帮忙的,所以县令大人就从轻发落了,只叫她关半年,也没打她板子。至于凌三成,他倒是个不知情的,没什么事儿。” “你说凌婆婆是被威胁的?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听到这阿茶就没有再听下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就开心地回了家。因还有崔氏要照顾,所以她并没有和阮庭舟、凌珣等人一起去,只在家里等消息,如今见事情已了,心中便安了。 回到家中一看,崔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阿茶顿时大喜,飞快地扑了过去:“姥姥你醒了!” 崔氏目光慈爱地看着她,眼圈却渐渐红了起来,只是这回不是伤心不舍,是喜极而泣。 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本以为此次是挺不过去了,没想竟这般幸运,生生被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她还可以再陪陪她的宝贝外孙女,甚至看着她出嫁、生子…… 上天垂怜啊! 第53章 第53章 等阮庭舟凌珣一行人从县里回来,天已经将将黑了。 吃过晚饭后,崔氏拉着父女俩在屋里说话。 “昨晚我梦到晴儿了。”崔氏吃了饭喝了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再说起这事儿,虽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但到底没有早上那么激动了,“我看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站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抱着身子一直哭,她说她很想我们,很想回家……我心里头疼得厉害,便想过去陪她,可被她用力推开了,她说我若是跟她走了,你们父女俩会伤心的……那场景太真实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清清楚楚,你们说……这不是晴儿给我托梦啦?” 阮庭舟怔怔地听着,心头阵阵揪痛,原来晴儿在下面过的是这样的苦日子,难怪娘会受不住想要下去陪她…… 他也想呢。 阿茶心中也很难受,可到底不愿叫他们沉浸在这悲伤中无法脱身,便道:“姥姥,一定是咱们清明没有去给娘亲扫墓,所以她想我们了,这样,明儿我带爹爹去看她,多给她烧些她喜欢的东西,她就会开心了。” 崔氏一愣,而后才想起来,自己病了这么多日,清明早该过去了。她觉得阿茶说的话很有道理,又见一旁的阮庭舟面色黯淡,眼神痛苦,顿时心下一惊醒了过来,忙点头道:“好好好,明早就去,晴儿见到阿舟,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着又拍了拍阮庭舟的手,“阿舟明儿记得穿那件月牙色绣竹纹的长袍,晴儿最喜欢你穿月牙色衣裳,说是瞧着精神好看,像天上的月亮呢!” 阮庭舟回神,压下心中难忍的痛意,微微笑了起来:“好。” 阿茶不愿他多思,忙又凑过去与崔氏说起了今日凌家发生的事情,祖孙俩同仇敌忾大骂了缺德的凌二成夫妇一顿,气氛这才重新变得明快起来。 一老一小气呼呼的样子看得阮庭舟心中发软,也有些想笑,可见女儿说起凌珣时那满眼不自知的羞意,心中又忍不住添了几分深思。想了想,他突然道:“阿茶去烧些热水吧,天色也不早了,一会儿你给姥姥擦擦脸洗洗脚,叫她早些睡觉。” 阿茶也觉得差不多了,便点点头蹦跳着出去了。 等小姑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阮庭舟这才看向崔氏:“娘……” 崔氏笑了:“有事要与我说?” “嗯,是关于阿茶的婚事。”阮庭舟点头,修长的手指在床沿上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她如今已是该嫁人的年纪,我想着也该开始为她挑选夫婿了,只是从前我不在,不知娘这边有没有什么打算,所以先过来问问。” 崔氏一愣,想了想才道:“这事儿我也正好想与你说呢,那个……我先前啊,把阿茶交托给豆子了。” *** 与此同时,凌家。 “哥,你对隔壁那叫阿茶的小美人……真上心啦?”穿着艳绿色衣裳的漂亮青年翘着二郎腿倒在小榻上,嬉皮笑脸的模样,眼神却很认真。 凌珣正在案桌边擦拭着自己的大弓,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以后叫嫂子。” 叶绍呛了一下,飞快地坐起来,也不说话,只凑过去上下打量着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的青年,眼神十分惊奇。直到凌珣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漂亮的青年才捂着额头啧啧几声,感叹道:“铁树开花了呀!” 从前看到女人就满眼不耐,觉得她们等于麻烦的人是谁呀?一朝动了春心,竟就变了个人似的。 “哥,你真是我哥吗?不会叫人掉包了吧?”叶绍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重新往那小榻上一躺便叹道,“应该不能,这俊朗的脸蛋,这满脸能冻死人的冰渣子,除了我哥再不会有其他人了。” 凌珣抬头看了他一眼:“许久没收拾你,皮痒了?” “没!”叶绍立马缩了下脖子,身子往后挪了挪,做投降状,“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你说你这么不近女色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对个小丫头另眼相看了呢?从前咱们周围那么多美人,你也没动过半点凡心呀……” “她不一样,”凌珣微顿,放下手中擦好的弓箭,抬头窗外看去,“阿绍……她叫我觉得快活。” 他的语气明明清淡如风,听在叶绍耳中却沉重如山。 叶绍笑意一顿,眼睛不由跟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夜色弥漫,惨淡的月光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寂静而凄然。可就在这样一片叫人觉得孤单的黯淡中,却有几蔟鲜嫩的绿枝从隔壁墙头伸展而来,生机勃勃,精神抖擞,带着黑暗也无法掩盖的活力。 它们像光,又像希望,带着叫人心安,叫人欢喜的力量。 叶绍漂亮的桃花眼里有什么东西无法遏制地涌了起来,他偏过头用力地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挑挑眉重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哥。以后她就是我嫂子,亲嫂子。不过……小嫂子年纪好像比我小?咳,这么一想有点压力啊……” “要有压力也该是阿珏,你不过比阿茶大了四岁,有什么可嚎的。” “这倒是,”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叶绍猛地一怔,半晌才摸了摸鼻子笑道,“他只比你小了几个月呢。” 凌珣回头看着他,喉咙微动,半晌终于开口道:“他怎么样了?他的腿……” “废了。”叶绍脸上的笑容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终于被骤然而落的细雨打碎了,他闭了闭眼,声音里带着无法下咽的涩意,“我救不了他,我们家老爷子也……没办法。对不住……大哥。” 凌珣猛地绷紧了身子,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握紧双拳,重新抬头朝窗外看去。 墙头那抹明媚的翠色宛如春雨,一点一点洗去了他心头的暴戾,许久,他收回视线,低声道:“命还在就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嗯。”叶绍强忍住了鼻尖骤然涌起的酸涩,重重点了下头。 “他现在在哪?” “闭门谢客,在家窝着呢。” 是了,他从前是那样骄傲的人……凌珣垂眸,没有说话。 一室压抑的沉默。 许久,青年才走到桌边倒了两碗茶水。 “你呢?”他递了一碗给叶绍。 叶绍伸手接过,碗里清淡的茶水微微一晃,荡开了漂亮的水纹。 “我好着呢,不然怎么能千里迢迢赶来帮你讨媳妇儿?”说着他便重新扬起了漂亮的笑容,露出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凌珣扫了他几眼:“他没有为难你?” 叶绍脸上浮现几许嘲讽:“有没有都没所谓,反正老头子会护着我,他想干什么暂时都只能想想。” “嗯。”凌珣抿了口茶,没有再说话。 “大哥不用担心我,倒是我这一来,你这事儿可能会瞒不住了。”叶绍说着撇了一下嘴,“我出来得可小心了,可半路上还是发现了那王八羔子的人,虽说被我干掉了,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我没发现的……” 那日选择写信联系叶绍,凌珣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因此这会儿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淡淡道:“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把你身上的玉容膏全都拿出来。” 叶绍一下子僵住了:“全,全部?!” 凌珣看了他一眼:“或者你有别的快速祛疤的法子?” 想着阿茶脸上的疤痕,叶绍哑言,除了用大量的玉容膏每日涂抹之外,还真没有。可一想到自己怀里的宝贝,他又心痛得无法呼吸,方才什么伤感什么愤怒全都没了,只扒拉着凌珣的胳膊可怜巴巴道:“可是我两年才弄了三瓶出来啊,给我留一瓶……不,半瓶吧?” 凌珣没说话,抬手就要往他脑袋上抽。 “嗷嗷我给我给!别弄乱我头发!”泪眼汪汪地从袖子里摸出三个玉瓶丢给凌珣,叶绍便不忍再看似的捂着脸往外冲去。 重色轻友的家伙竟一下挖空了他的心血! 凌珣收好玉瓶,叫住了他:“干嘛去?” 叶绍扭头,十分委屈地看着他:“你把我身上的好药都抢光了,我总得赶紧弄点好的补回来啊!” 凌珣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别上山。” “不上山,嘿嘿,昨晚我在村口那块儿瞧见了一种毒性很强却浑身是宝的蛇……” “等等,昨晚?”凌珣皱眉,“你不是早上才到的?” 一说起这事儿叶绍就抽了下嘴角:“昨晚到的,在村口看见一小孩差点被那蛇咬,就赶紧上去救人了,没想到邵家那泼辣的小丫头正好路过,这不就……闹出了些误会,咳,不说了,那黑曜蛇喜欢夜晚出没,昨晚我在那洒了些引蛇的药粉,这会儿它们该爬出来了,我得赶紧去看看,省得咬着过路的人!” 凌珣嫌弃地看了这蠢弟弟一眼:“早点回来,明早有事要上山。” “啊?什么事儿?” 凌珣沉默片刻,突然眉眼舒展,一扫方才的郁气:“人生大事。” 第54章 第54章 夜晚很快过去,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吃过早饭后,阿茶和阮庭舟一人提一个小竹篮出了门。阿茶的小竹篮里装着香烛和纸钱等扫墓用的东西,阮庭舟的小竹篮里装着阿茶的母亲赵氏生前喜欢的吃食和小玩意儿。或许因为这是父女俩第一次一同前去祭拜赵氏,两人的脸色皆隐隐有些肃然。 今日阮庭舟穿了昨晚崔氏说的那件月牙色竹纹衣袍,他本就面如冠玉,气质如仙,穿上浅色衣裳,更显俊美出尘,看呆了路上遇见的众多大娘子小媳妇。 前几日崔氏病重,命不久矣的事儿村人们都知道,因此阮庭舟突然回来探望,大伙儿也没太惊讶——到底是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养育之情的人,就算因负心另娶而弄坏了关系,可这都最后一眼了,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父女俩的关系却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恶劣,反而瞧这样子,还挺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阿茶就不恨这县令老爷害死自己的娘亲,又抛弃她这么多年? 村人们心中都十分好奇,但因着阮庭舟的身份,没人敢多做打探,因此这一路上,除了暗暗打量的目光,父女俩并未遇到什么叫人不快的问候。 “爹爹昨晚是不是一宿没睡?”指了指阮庭舟手中装了大半个竹篮的草编小花和小动物,阿茶有些担忧道,“叶神医说了您得多休息,可不好这么劳累的。” “无妨,一会儿下山补回来就好,”见阿茶小小的脸上满是不赞同之色,阮庭舟心里一暖,眼神温柔道,“你娘喜欢这些,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她,我怕她生气不愿搭理我,所以便多做了几个。” 他是想把这些年错过的都补回来吧,视线掠过他已经发白破皮的指尖,阿茶心中五味杂陈,许久才小声道:“可惜我手笨,不会做这么精巧的东西,要不我也能帮着做一些……” 阮庭舟心中熨帖,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我手也笨,不过是因着你姥姥教的好,这才勉勉强强学会的。” 阿茶想了想,忽然偏头问他:“爹爹学这个,是因为娘亲喜欢吗?” 阮庭舟一愣,而后点头笑了一下:“嗯,不给她做她就拽着我的袖子哭。” 漂亮的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软软地喊着“阿舟哥哥”,他哪里还能拒绝得了?遂认真地与崔氏学了这手艺,后来更是养成了她一哭他就给她编草玩的习惯。 “哭?”阿茶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道,“原来娘亲小时候也是个哭包呀?” 姥姥口中的母亲是个极温婉乖巧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与爹爹在一起时,竟是这般可爱有趣,阿茶心中更添了几分亲近。 “也?”阮庭舟却笑睨了她一眼。 阿茶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小脸一红,飞快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前面就快到了。” 阮庭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的沉痛感也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小丫头的性子当真像极了她的母亲…… 还好,晴儿还给他留下了这么个宝贝。 *** 崔氏将女儿葬在了后山山坡上一处遍地开满了野花的林子里,林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常年流水潺潺,叮咚作响,为这寂静孤单的长眠之地添了几分热闹与生机。 父女俩踏着满地蓝白色的小花,穿过茂盛的树木草丛,终于看到了那个埋葬着他们最亲近之人的小土坡。 土坡前立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崔氏请邵义代写的几个大字:爱女赵氏婉晴之墓。‘ 几乎是看到那墓碑的一瞬间,阮庭舟就浑身无法自控地颤抖了起来。方才因阿茶生出的轻松笑意一点一点从清俊的脸上剥落,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突然竟不敢再往前去。 阿茶心中一揪,可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咬咬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娘亲,我来看您啦!今年来得晚了些,您没有生气吧?”她快步走上前,将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又俯身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一边拿出麻布擦着石碑上的灰尘,一边低声说道,“姥姥没有同我一起来,因为她这些天生病了,希望娘亲在天之灵能保佑她快些好起来!还有,虽然这回姥姥没有来,但是我另外给您带了个人来,嗯,是一个您一定一定很想他的人呢……” 她轻轻地说着,视线飞快地往身后瞥了一下,见阮庭舟正怔怔地看着这边,眼睛通红一片,心头突然也忍不住涌起了阵阵酸涩之意。 于是她没有回头,又继续轻声说道:“娘亲,咱们给他一点儿时间缓缓,他这些年过得很苦很累,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您莫要怪他。一会儿见了他,也别生气,他很想你的,为了叫你开心,他昨晚一宿没睡,编了一晚上的草花儿呢……” 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明明先前在路上她一点儿都不想哭的,可到了这儿,不知为何心里便生出了满满的难过,阿茶吸着鼻子,只觉得那泪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又和母亲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感觉阮庭舟那边应该也整理得差不多了,阿茶这才擦干眼泪,挤出笑容,扭头对身后的阮庭舟挥手道:“爹爹怎么还站在那不过来?我和娘亲都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 阮庭舟这才从那叫他几乎心神俱碎的痛苦中回过神来。他飞快地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又深深吸了几大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这才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过去。 “爹爹与娘亲说会儿话,我去附近给娘亲摘些漂亮的花儿,很快就回来。” 不等阮庭舟反应,阿茶便飞快地站起来跑了。 看着小姑懂事乖巧的背影,阮庭舟的眼泪终于刷地一声流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石碑上的“婉晴”两个字,而后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抚了上去。 “晴儿,我回来了……” *** 天刚蒙蒙亮,叶绍就被凌珣从被窝里挖起来上了山,本以为进山打点小猎物就可以回家了,谁料…… “吼——”地震山摇般的怒吼声,惊起林中飞鸟阵阵,吓跑地上走兽万千,也叫将自己整个人挂在了树上的叶绍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哥!你怎么没告诉我咱们上山是来打这大家伙的?!你,你要是早点说,我就带迷药来了!”医术高明身手却很弱的神医大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下方正在缠斗的一人一虎,冷汗都要下来了,“虽然你很厉害,可人家是林中之王,也不是吃素……哎你你你小心!” 险险地避开那凶猛骇人的一扑,凌珣舔了舔不慎被抓伤的手背,看着眼前这只虽已被他射伤,杀气却丝毫不减的斑斓大虎,眯眼冷哼道:“再来。” 那老虎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目中闪过愤怒,而后血盆大口一张,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紧接着,它挥了挥锋利的爪子,再次身如闪电般扑了过去。 叶绍又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但见凌珣显然是铁了心要把这老虎拿下,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叫他分心,只擦着冷汗密切地注意下方的战况,在危急的时候大叫着提醒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胜负终于分出来了。 叶绍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抖着僵硬的双腿走了过来。看了看那浑身是伤,已彻底没了气息的斑斓大老,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瓶伤药丢向凌珣,漂亮的青年这才有些虚软地往地上一坐,擦着汗道:“哥啊,你没事儿……没事儿打这大家伙做什么?多危险呐!” 这是只成年虎,长得极为高壮,凌珣纵然身手极好,却也花了不少力气才拿下它。他喘着气儿接过叶绍的药,随意地在伤口抹了抹,又捡起早前丢在一旁的水袋喝了几大口,这才淡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 他说着便从腰间掏出绳子,又指了指上山时带来的粗木棍子。 叶绍顿时嘴角一抽:“所以你带我来就是给你做搬运工的呀?” “不然呢?”凌珣看了他一眼,“快点。” 低头看看自己被树枝刮破的衣裳,又飞快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叶绍委屈得直叹气:“那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不穿这衣裳,我就把头发绑好了!” 凌珣不耐了:“男人要那么漂亮做什么!再磨磨唧唧跟娘们似的,抽你!” 身娇肉贵的神医大人最怕疼了,听到这话顿时皮肉一紧,飞快地站直了身子:“别!马上!” 他这哥哥说要揍人,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想起从前那些时不时挨揍的苦日子,叶绍心中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 两人将那老虎绑在粗木棍上,用力地抬起它往山下走去。只是那老虎太过雄壮,他们脚下又是不怎么好走的山路,这么抬着实有些吃力,没过一会儿,叶绍便受不住了。 “哥哥哥休息一会儿!” 见他面色发白,凌珣只得停下脚步将那大老虎放了下来。 “怎么体力这么差?”见叶绍整个人瘫倒在地不停地喘着气,一副累到极点的模样,凌珣皱了下眉。 这小子虽生得瘦瘦弱弱,武功也不怎么样,但身体一向健康,力气也不小,这老虎不过两百多斤,怎么就叫他累成这样了? “这,这不是前几天一直在赶路么!”叶绍喝了水,又歇了好半晌,这才缓过气儿道,“怕耽误你的事儿,我……我好几日不眠不休来着……” 凌珣这才眉眼一松:“晚上回去给你炖肉吃。” 叶绍嘿嘿一笑,刚想说什么,突然眼睛一亮,整个人一咕噜爬了起来。 “前面好像有水声!哥,我去洗把脸啊,这一身汗黏糊糊的太恶心了!” 叶绍自小就臭美爱干净,凌珣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同意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噙着贼兮兮的笑容回来了:“哥,你猜我在那小溪边看着谁了?” 凌珣眉眼微动:“阿茶?” “可不是!说是带她爹来祭拜她娘亲的,那一双大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安慰安慰她?”叶绍挤眉弄眼,十分猥琐地笑道,“这可是夺得芳心的最佳时机!” 凌晨沉默片刻,站了起来:“在哪?” “就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 “走。”凌珣说着便弯腰去抬那大老虎。 叶绍傻眼了:“等,等等!抬着这大家伙去?” “嗯。” 看着凌珣明亮深远的眼睛,叶绍愣了愣,突然抬头惊诧道:“你该不会是要……!” 凌珣侧头看了他一眼,唇角难得地弯了起来:“知道还不赶紧?” 第55章 第55章 凌珣时常上山打猎,阿茶对于叶绍的出现并没有太多惊讶,平复好心情又掬水洗了把脸后,便捧着摘好的野花回了赵氏的墓前。 阮庭舟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了,正一边给赵氏烧篮子里的东西,一边温声地与她说着话,见女儿脚步轻快地回来了,便目光柔和地问道:“阿茶这是去哪儿了?” “附近有条小溪,溪边的花儿生得最好看,我去那里给娘亲摘花啦。”阿茶晃了晃手中的五颜六色的野花,将之小心地摆放在赵氏的墓碑前,然后才偏头问阮庭舟,“爹爹与娘亲说什么了?她可消气了?” 父女俩的眼睛皆有些红肿,但彼此都只做没看见,阮庭舟闻言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不若阿茶再替为父与你娘亲求求情?” 见他神色恢复了正常,阿茶暗暗舒出口气,想了想,突然眨眼道:“可有什么好处?” 阮庭舟一愣,而后笑出声来:“自然是有的,阿茶想要什么?” 许是因为有了共同的哀伤,流过了同样的眼泪,阿茶心中对阮庭舟又亲近了不少,她歪了歪头,终于露出了在崔氏面前才有的信任之色:“想要什么爹爹都给吗?” 阮庭舟自然发现了她的改变,心中动容的同时,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给,阿茶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爹爹都爬上去给你摘下来。往后,我会和你娘亲、姥姥一起保护你,疼爱你,叫你一生都不受任何委屈。” 他说得认真极了,阿茶抿了抿唇,终于动容又欢喜地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嗯。” 原来被父亲疼爱是这样的感觉……娘亲呀,我真开心。 父女俩正温情脉脉地说着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二人下意识转头一看,顿时齐齐惊呆了。 “那那那是大大……大虫?!”阿茶虽自小就满山跑,可去的都是人迹常至的地方,从不敢进深山老林。因为村里的老人们都说这深山之中有会吃人的大虫,从前闹出过好几回人命的,阿茶怕死,她还有姥姥要照顾呢,所以并没有太多好奇心或是探险的念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虎,当下便震撼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是大虫吗爹爹?” 阮庭舟也惊了一下,但他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缓过了神。见女儿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惊奇至极的模样,眼中便忍不住浮现几许笑意:“嗯,是大虫。” 阿茶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眼的兴奋。 大虫!会吃人的大虫啊!原来它们竟是长这个样子的,比从前邵家夫子给她们看的书上画的瞧着要威武多了! 再一看那已经放下大虫,走到自己身前来的高大青年,阿茶小脸猛地红了起来,一双水灿灿的眸子不自知地流出了仰慕与欢喜来。 凌大哥竟能猎到大虫,太厉害了! 果真每个姑娘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叶绍一看便暗笑了起来,随即眼珠子一转,伸手不着痕迹地推了凌珣一把,叫他一个侧身露出了后肩和手臂上狰狞的抓痕。 “血?!”阿茶顿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着急之色,“凌大哥,你,你受伤了!你没事儿吧?疼不疼呀?” 叶绍嘿嘿笑了起来,抬头对上阮庭舟危险的目光,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转过了身。 小姑娘漂亮的杏眸里满是担忧,凌珣在心里默默地赞了叶绍一下,而后才弯了下唇,温声回道:“莫担心,一点小伤,不疼。” 阿茶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怎么会不疼?伤口那么深……” 凌珣刚想说已经上过药了,一旁已看不下去的县令大人上前一步挡在了小姑娘身前,面色慈爱道:“受伤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伯父。”凌珣格外恭敬地叫了一声,紧接着长腿一迈,绕过他走到墓碑前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伯母,在下凌珣,是来向您和伯父提亲的。” 阮庭舟:“……” 阿茶:“……” *** “阿茶再去溪边摘些花来,你娘亲喜欢呢。” 支开了小脸通红,神色呆懵,显然心神大乱了的女儿,阮庭舟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凌珣。叶绍最会看情形,早早就溜了,这会儿墓前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你要求娶阿茶?” 凌珣站起来走到阮庭舟面前,面色肃穆,声音郑重:“是。若伯父愿将明珠下嫁,珣必以性命护之爱之。” 青年认真严肃起来有种震人心魂,叫人胆寒的气魄,阮庭舟双腿陡然发虚,险些忍不住要往后倒退,可这种时候怎么能怂呢?县令大人双手握拳,到底是堪堪撑住了,但随即面色便显出了几分难看来。 这哪里像是在求亲?逼婚还差不多! 阮庭舟嘴角微抽,特别想拂袖而去,但思及昨晚崔氏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到底还是没有动。 他上下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一番,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配得上自己女儿的。但…… 阮庭舟微微眯眼,突然转身朝赵氏的墓碑走去:“我不会把阿茶嫁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青年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就道:“我从前是在军中。” 阮庭舟微愣,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我猜也是。” 只有上过沙场打过战的人,才会有他身上这种异于常人的铁血杀气,也只有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的人,才会有这种叫人看上一眼都心惊的气势。 阮庭舟看了他一眼,许久又道,“从的哪支军,跟的哪个将领?” “黑狼卫,楚巽。” “黑狼卫?!”阮庭舟猛地抬头,十分惊诧道,“你竟是骁王楚巽的亲兵?!” 凌珣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想着去年年底那场轰动了整个大周的惨烈战事,阮庭舟心中震惊又复杂,神色却不由自主地软和了很多。 大周北边有一国名为狄戎,因觊觎中原这片肥沃的土地,时常举兵来犯。他们兵马强壮,将士悍勇,乃是大周最强大的敌人,九年前曾直取大周腹地,危及大周京城。 那时先帝骤然驾崩,新帝仓促继位,燕王、楚王接连犯上,致使大周内乱不断,人心不稳,因此给了狄戎可趁之机。若非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定国公府大公子楚巽,带着他外公镇南王麾下的黑狼军夜袭敌营,连斩狄戎三名大将,又割下了狄戎二皇子的项上人头,生生挡住了狄戎铁骑南下的步伐,大周或许早已破国。 而后,楚巽临危受命,出征北上,开始了近十年的抗戎之战,也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战神之路。 他率领黑狼军勇猛前行,一路上收复失地,安抚民心,逼得狄戎将早前吞下的大周城池一座一座地全都吐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设计挑起狄戎内战,趁机进攻,一举拿下了狄戎边关最重要的几座城池。 原本照着这个局势下去,灭掉狄戎不是什么难事。可就在去年年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几乎没有打过败仗的黑狼军不知为何突然惨败于狄戎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不说,连主帅征北大将军楚巽也战死在白云山下。 消息传来,与楚巽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如兄弟的当今圣上宣和帝伤心大怒至吐血,而后下令彻查此事。没过多久,朝中连死了好几名大员,众人这才知道白云山之战离奇大败的原因——楚巽这么年轻就如此耀眼,实在是碍着了太多人的路,于是有人在援军送去的粮草中做了手脚。 行军打仗,粮草就是将士们的命脉,这命脉一断,饶是黑狼军再厉害,也不过是被拔了爪子的猛兽。所以他们败了,而且还是惨败。 查明真相后,宣和帝悲痛之至,素来温和仁厚的他难得出□□霆,将那几个罪魁祸首斩首抄家,诛灭九族,又追封楚巽为大周第一个异姓王——骁王,给了他无上的尊荣。可即便如此,大周的战神也是再回不来了。而黑狼军也因死伤惨重,有分崩离析的趋势,至于楚巽亲手带出来的那支精锐亲兵——黑狼卫,更是在那一战中死了十之八.九的人,完全覆没了。 狄戎人生性残暴,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掳掠,若无楚巽和黑狼军以命相护,大周早已不知是何模样。阮庭舟虽是文官,可也是个男人,心中自有一番热血,因此素来敬仰楚巽,对黑狼军尤其是黑狼卫也很有好感。再加上这样一个护国战神,这样一支不败之军,竟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被自己人用阴谋坑害而亡,这就叫他心中愤怒又惋惜,忍不住生出了许多感慨。 “据我所知,骁王战死之后,皇上便将剩下的黑狼军交给了王爷从前的副将,如今的征北将军夏骏,命他继续带兵驻守北疆。你既为王爷亲兵中的幸存者,为何没有……” “救命——” 突然响起的尖叫声打断了阮庭舟的话,再一听那人的声音,阮庭舟顿时面色大变:“阿茶?!” 话音未落,一旁的青年已如箭矢般射了出去,其速度之快,杀气之冷厉,叫人心惊却也让人安心。 阮庭舟一愣,而后飞快跟上,谁料刚冲出林子,便看见了叫人胆裂魂飞的一幕—— 一只个头巨大,双眼血红的黑毛野猪,正喷着热气撒着蹄子向不远处的阿茶冲去!一人一猪距离很近,再加上小姑娘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在了地上…… 眼看那野猪已冲至女儿眼前,阮庭舟面色刷白,骇得几乎要昏过去。 “阿茶——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人影闪电般扑身而去,险险地将小姑娘挡在了身后,可此时抱她离开已来不及,凌珣眉一沉,挺身便用自己的肩膀迎向了那野猪长而尖利的獠牙。 血花喷溅而出,洒了阿茶一脸。 “凌大哥!” “哥——!”不远处的叶绍也是吓得面无人色,拼了命似的往这边跑来。 凌珣没有理会他们,趁机握住那野猪的獠牙便一个跃身站了起来,同时抬腿狠狠朝它的腹部踢去。 那野猪挨了一脚,更加愤怒,再次目光狰狞地朝凌珣扑去。 野猪皮毛厚实,性子又凶猛,不必老虎好对付,凌珣忍着肩膀处传来的剧痛,对身后赶来的叶绍说了句“带阿茶走”便专心地与它展开了搏斗。 叶绍遇到正事儿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当即飞快地扶起阿茶带着她往身后的林子里退去,一边还沉声安慰道:“别害怕,我哥很厉害,他不会有事的。” 阿茶没有回答,只摸着脸上犹有温度的液体,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而下,她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青年,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整个儿都要烧起来了。 第56章 第56章 凌珣最终还是拿下了那只野猪,只是这回他付出的代价,比先前打老虎时大多了。 “今儿我要是不在,你这右胳膊废定了。”看着侧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多处包上了白布的青年,叶绍一边收拾药瓶,一边碎碎念道,“我说哥,从前在战场上也就算了,刀枪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想躲也不躲开,可现在你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能别这么拼了不?” “嗯。”凌珣闭着眼,十分随意地应了一声。 “嗯什么嗯,你有听进去吗你就嗯!我看你真是中了那丫头的邪了,竟为了她连命都不——行行行别这么看我,算我说错了,你俩这是真爱,你救她是应该的,好吧?”见他终于收回那叫浑身发凉的可怕视线,重新闭上了眼,叶绍这才委屈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当初为了把你从鬼门关里拖回来,我花了多大的劲儿啊我,你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行了,去倒点水给我,你不渴我都渴了。” 见他虽脸色苍白,但神色轻松,眉眼之间还隐隐带着笑意,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叶绍嘴角微抽,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喜欢就一眼都不看,喜欢上了就什么都不顾,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痴情种……” “水。” “……”叶绍只得憋憋屈屈地起身去倒水。待凌珣喝完,他才接过杯子,带了些正色地问道,“嫂子她爹问你了?” 右肩伤到了筋骨,即便已经上了药,这会儿还是很疼,不过凌珣是痛习惯了的人,面上并未显露什么,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说的?” “就那么说的。” 叶绍顿了一下:那万一……” “不会有万一。”凌珣又闭上了眼,“如今这样的生活很好,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它。谁碰……谁就死。” 他语气虽轻,但里头的杀意一点儿都不少。 叶绍欲言又止,见凌珣一副不想再听的样子,到底只是心中一叹,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他总是站在他这边的。 正这么想着,外头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叶绍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即嘿嘿一笑就闪身走人了:“别说弟弟不帮你啊。” 凌珣依旧没有睁眼,唇角却忍不住弯了一下。 小丫头先前被他吓坏了,抱着他一直哭叫他不要死,后来叶绍再三保证他没事,这才冷静下来。因她先前在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弄得很是狼狈,阮庭舟便在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忧后带她回家换衣裳了。 这会儿,该是换好衣裳回来了。 叶绍不知从哪儿走的,并未叫阿茶碰见,很快,门外便传来了小姑娘刻意压低,有些紧张的声音:“叶神医?凌大哥他……好些了吗?” 叶绍已经走了,这会儿自然无人回答她。 “不在吗?”阿茶有些疑惑,犹豫许久,到底还是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见屋里果然没有人,床上的青年似乎也睡着了,这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垫手踮脚地朝床边走去。 凌珣正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地侧躺在床上——他的右后肩几乎整个被那野猪的长牙刺穿了,伤得很严重,哪怕这会儿被叶绍用白布厚厚包了很多层,还是隐隐渗出了几许血色。看着他不复往日冷淡,难得露出了几分虚弱的脸,阿茶心头微紧,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道:“凌大哥?你……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气息浅浅,并未回答。 阿茶咬咬唇,犹豫许久,到底还是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他因伤无法穿衣裳,这会儿上身是光着的,阿茶有些害羞,可看着他身上透着血腥味的白布,心里又只剩下心疼了。 “这么多伤,一定很疼吧……”她忍不住喃喃道,眼眶微湿,却又无法自控地露出爱意与羞涩来。 如若没有眼前这个人,她这会儿已经死了呢。 他又一次救了她,从天而降,宛如天神,她都已经算不清自己到底欠了他多少了。 还有,他……他竟在母亲的墓前与父亲提亲,甚至为此还特地上山打了一只大虫来做聘礼!想到这,阿茶骤然红了脸,心口又砰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原来那日她没有听错,原来他并非为了姥姥的遗言才……他是真心想娶自己为妻呢! 妻…… 这个字眼如火种一般落在阿茶心上,烫得她整个人都轻轻颤栗了起来。小姑娘飞快地抬手捂住小红脸蛋,咬着唇憋了半晌,到底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虽然以前不敢想也没想过和凌珣有什么结果,可最初的慌张无措消失后,她竟满心都只剩下了欢喜! 这个人,是不是也如她喜欢他那样喜欢着自己呢? 正暗自羞涩窃喜着,床上昏睡着的青年突然身子一动,发出了模糊的声音,而后整个人像是有些难受地欲翻身往一旁躺去…… “凌大哥!不能平躺!会会会压到伤……”阿茶顿时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将他拉了回来,可谁想下一刻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搂住了腰。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阵天旋地转,竟是本该睡着的青年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样就不会了。”他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下,一下双漂亮幽深的眸子,盛满了灼人的笑意。 阿茶愣愣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飞出来了! “你……”他他他什么时候醒的?! 小姑娘神色呆憨,大大的杏眸里满是羞怯与无措,小小的红唇微微张着,吐气如兰,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有些喘不上气儿,她突然无意识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唇瓣…… 凌珣眸子猛地一黯,半晌喉咙微动道:“阿茶……我有点口渴。” 本以为她会说“那我去给你倒水”,谁料…… “我,我也有点……”她呆呆地说。 他一怔,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那正好,咱们可以彼此……嗯,解个渴。”他低下头,在她唇齿间含笑说道。 *** 一吻完毕,阿茶捧着只差冒烟的脸蛋撒腿就要跑。 凌珣一把抓住了她,见她跟落入了陷阱的兔儿似的拼命挣扎,只得无奈道:“再动伤口要裂开了。” 小姑娘身子一僵,顿时安分了,可还是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人。 他竟趁机欺负人!坏! 可,可是她却不知为何一点儿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还颇为欢喜……阿茶捂脸,她真是没救了! 凌珣的耳朵也有点红,他看了看她嫣红的唇,目光微闪,许久才问她:“早上,有没有吓到?” 想起那惊险的一幕,阿茶回了神。 “有,有一点……”她声细若蚊,绞着手指,不好意思极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谢谢凌大哥又,又救了我一次……” 凌珣挑眉:“就这样?” 阿茶听出了他话中的调笑之意,顿时脸红红地咬着唇不说话了。 这个人又在逗她呢! 他捏捏她红透了的小耳垂,略显清冷的嗓音中透出勾人的笑意来:“人们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阿茶以为如何?” 阿茶脸色更红,依旧没说话,凌珣以为她要一直装鸵鸟,谁料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抬头问道:“凌大哥离家这些年……去哪儿了?” 凌珣一愣。 想着自己心里对他满满的喜欢,阿茶便知道自己是想要嫁给他的,只是因着初见时的阴影,她心中还有些说不出的不安。而想要消除这种不安,坦白相问是最好的办法。从前她怕他,下意识便不敢多问,生怕因此给自己甚至是姥姥带来灾祸,可如今,阿茶觉得自己再没什么不能相信他的了。 这个人,是为了救她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呢。 即便……即便他的过去当真不堪,阿茶想,只要他不负她,她什么都愿意和他一起去面对。 看着她依然带着羞涩却莫名充满了勇气的眼神,凌珣心中软成了一片。 阿茶握紧双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他会愿意和她说吗?会愿意和她说实话吗? 想来是方才情况匆忙,阮庭舟还没有来得及和她说那些事情,凌珣眸中闪过些许复杂,半晌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这些年……我在北疆,打仗。” 阿茶愣住了。 “阿茶,我曾是一名武将。” 他双手粗粝,指腹上长满了茧子,拂过她脸蛋的时候,总会带起阵阵叫人发慌的酥麻感,但阿茶没有躲开,只静静地贴着他的大手,听他说着那段硝烟弥漫,雄壮又孤寂的过去…… 凌珣其实并未细讲,但阿茶还是听得入了迷。 那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虽然从前邵家请的那个夫子也偶有提过,可那不过是个大概中大概。而她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这般英勇无敌连大虫都不怕,又为何满身伤痕,煞气凛凛。 那是战争赐给他的荣耀,也是他保家卫国付出的代价。 “那凌大哥往后……还会回到战场上去吗?”许久,阿茶抬头,小声地问道。 她没有和阮庭舟一样问他为什么离开战场回来了,她只问他往后还走不走,凌珣喉咙微动,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不回。”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很复杂很沉重的东西,可阿茶刚欲探究,他便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往后……我只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阿茶羞红了脸,可到底是忍不住捂着嘴巴欢喜地笑了起来。 她喜欢的人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人呢!真是太好了! “对了,那那天晚上你……” “咳嗯。”突然出现的咳嗽声打断了阿茶的话。 亲亲抱抱被人看到了?! 小姑娘飞快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小脸爆红:“爹爹……那个,您怎么来了?” 阮庭舟目光森冷地盯着凌珣带了几分红润的双唇,心下那叫一个怒啊。 他还没答应他的提亲呢就敢乱来!狼崽子!混账狼崽子! 第57章 第57章 “既受了伤,就该安分些好好休养,再叫我看见你成亲之前对阿茶动手动脚……”打断你的狗腿!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床上的青年已目光一亮,透出几分喜色道:“多谢岳父大人许婚,必不敢叫您失望。” 县令大人被这厚脸皮的家伙堵得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 爹爹这是应下凌大哥的提亲了?阿茶顿时脸红得厉害,眼中却忍不住露出巨大的欢喜来。 她自来胆儿小也怕羞,可一旦认定什么,便又会生出无限的勇气来。比如从前照顾崔氏撑着这个家,比如现在喜欢了凌珣想要嫁给他。所以哪怕这会儿羞涩极了,阿茶还是立住了身子没有再逃开,因她心中放心不下自己这新鲜出炉的未婚夫,还想再陪陪他来着。 阮庭舟看得心下又酸又涩,许久才难掩失落地对女儿道:“方才衙门里来人了,说是县里发生了几起棘手的案子,我怕是一会儿就得回去了……” 阿茶一愣,还没说话,便见他又叹道,“请假了这么些天,衙门里的公事已堆了不少,接下来再一忙,爹爹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回来了,阿茶好好照顾姥姥,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不……能不回去吗?”想到他身子还没好全,那府中又只有他一个人,无人照顾,无人陪伴的,阿茶顿时什么羞意都没了,心中阵阵酸涩,忍不住担忧道。 阮庭舟心下一暖,因狼崽子而生出的闷气儿一下子散了。伸手揉揉女儿的脑袋,他温声道:“总不好光领俸禄不干活不是?放心,我有空就会回来看你们的,等姥姥身子彻底好了,我就接你们回阮府,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若非崔氏还需要叶绍每日给她针灸,他早就带着祖孙俩回县里了。又想着女儿亲事已定,就算他再舍不得,迟早也要把她嫁出去,阮庭舟心中便生出了无限的惆怅来。他们父女俩终究是没有太多时间好好相处了,他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些…… 阮庭舟面上并未显出什么,可阿茶还是在他的目光里发现了一丝凄然。她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无需等那么久,过些天我和阿绍会搬到镇上去,届时岳父大人便可将阿茶和姥姥接过去了。” 青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阿茶蓦地瞪大了眼,就连阮庭舟也忍不住回头看着他。 “往后我会和阿茶一起孝顺您和姥姥,岳父大人请放心。”凌珣对他颔首,一口一个岳父,叫的格外坦然。 阮庭舟很想说现在这么叫为时还早,让他闭嘴,可想着他话中的含义,想着他能为女儿做到这样的地步,便又张不开口了。心里再次生出了淡淡的憋屈,可同时又有些释然,最终,他只是别开眼轻哼了一声:“养好你的伤先吧。” “凌大哥,你真的要搬到镇上去吗?那你往后……不打猎了吗?”阿茶这时也回过神来了,惊喜之余又有些不解。 “嗯,放心,不打猎也能养得活你。”凌珣说着又看了阮庭舟一眼。他声音淡淡的,也并没有说很多,但却带着叫人信服的力量,“我虽无法给你荣华富贵,但也必不会叫你吃苦。” 虽不知道他具体想做什么,但这话便是心中有所成算的意思了,阮庭舟心中动了动,面上却还是哼了一声道:“漂亮话谁都会说,做到再说吧。” 阿茶早已脸红红地低下头不敢看人了。 这个人……爹爹还在呢! “行了,好好养伤吧,我和阿茶先回家了。”虽心中已经默认了这桩婚事,可到底看这抢走了宝贝闺女一颗心的青年不顺眼,阮庭舟拂袖转身便欲带着女儿离去,谁料…… “爹,爹爹……凌大哥……还没吃东西呢,”阿茶却没有动,只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上的托盘,然后转头看向凌珣,小声地问道,“你的手……” 凌珣淡淡垂眸,有些无奈的样子:“动不了。” 没法自己吃,要人喂! 阮庭舟:“……”来人啊,把这臭不要脸的狼崽子给本官叉出去! *** 屋里,被狼崽子叼走了宝贝闺女的县令大人很受伤,屋外,被人狠狠扯掉了一把头发的叶绍也很受伤。 “小丫头怎么这么凶?不过就是小小吓了你一下,头皮都差点被你扯掉!”一手揉着被扯疼的脑袋,一手捧着被扯掉的头发,叶绍欲哭无泪道。 “谁,谁叫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偷偷在后背吓唬人!”见他满脸痛意,仿佛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月牙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还有你这头发,也不束起来,天天披散着飘来飘去的,这,这乍眼一看,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罢了罢了,瞧在你是个美人的份上,小爷不和你计较。”叶绍叹气,随即将那几根被扯掉的头发往袖子一塞便好奇地凑了过来,“一个人蹲在这,做什么呢?” 月牙被那突然凑近的漂亮脸蛋闪了下眼睛,而后便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答非所问道:“头发都掉了,你不扔掉,还收起来做什么?” 叶绍看了她一眼,面色变得严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叫它们长得黑亮柔顺,我又费了不少功夫,如今它们突遭横祸,死于非命,我自该好好安葬,送它们好走。” 月牙:“……”她确定了,这人真的有病。 许久,她才拍了下抽搐的嘴角道:“你不是神医吗?怎么没给你自己治治?” 叶绍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一阵后才甩着媚眼道:“小美人没听过一句话吗?医者不自医。” 月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 “等等,你还没说你躲在人家墙根底下做什么呢!”叶绍却伸手拦住了她,一双仍然在笑的漂亮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些许探究之意,“小美人儿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昨儿在崔姥姥屋里就是,偷偷摸摸的吱都没吱一声儿就跑了,可说你不关心人家吧,又不是……说说,怎么回事?” 月牙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下子耷拉下了脑袋,有些闷闷地说道:“没事,我……就是听人说阿茶和凌大哥满身是血的从山上下来了,所以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叶绍挑眉:“看人不进屋看,在人家家外边的墙根下蹲着看?” “你不懂……”月牙说着便重新贴着墙根蹲了下来,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但下一刻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他,“对呀,你是凌大哥的兄弟,你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凌珣受了伤,自然没法把那老虎和野猪抬下山来,但这猎物已经打了,自然也不能不要,因此方才确定凌珣无性命之忧后,阮庭舟便去邵家请邵义派人上山去抬了。这会儿他们刚出发不久,还没回来,所以村人们只看见凌珣和阿茶满身是血地回来,却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牙听到这消息之后吓得不行,慌慌张张就跑过来了,不过她来的时候,正看到阿茶端着什么东西走进了隔壁,见小姑娘行动利索,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放了心。本想跟过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思及先前母亲王氏对人家做下的恶事,便又觉得没脸见她,一时不敢上前,这才在此犹豫徘徊了起来。 “我知道,”叶绍冲她挑眼一笑,“但我不告诉你。” “……”月牙用力忍下抽他的*,半晌才抿着红唇道,“你要如何才愿意说?”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躲着我嫂子,我就告诉你今天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嫂,嫂子?!” 一下子拔高的声音吓得叶绍跳了起来,可见少女眼睛瞪得巨大,嘴巴也惊得合不上,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又忍不住嘿嘿地坏笑了起来。 “想知道?”他挖挖耳朵,斜眼觑她,见她下意识点了点头,便挤眼道,“交换。” 事关阿茶的终生大事,月牙也顾不得这是家丑了,再者凌珣知道所有事情,叶绍回去一问便知,是以她顿了顿,还是有些艰涩地开了口:“我……我娘亲先前做了对不起阿茶的事情,我……我没脸见她。” 叶绍有些讶异,但见少女一提起这事便双眼发红,便知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月牙本以为他会追问她娘亲做了什么,可没想到这漂亮的青年却只啧啧了几声,什么话都没说就起身欲走。 “你……”月牙有点发懵,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袖子,“你还没说阿茶怎么了呢!” 第58章 第58章 “知道了又如何?你能放下这心结,重新像以前去她的身边安慰她,陪伴她吗?”叶绍顿住脚步,侧头看着她,见她微微一僵,茫然无措地张着嘴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便收起笑容,有些嘲讽地摇了摇头,“瞧,你对她的情分也不过如此,还是就此远离,各自安然好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月牙眼圈猛地一红,握着拳头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像只负伤的小兽似的焦躁又恼怒地看着他,“我与阿茶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我心里便是亲生的妹妹,你怎么能说我对她的情谊不过如此?!我不过是……不过是觉得羞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罢了……毕竟,差点害死她的……是我的亲娘啊……”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飞快地抬手擦了下眼泪,而后才吸着鼻子继续哽咽道,“若是旁人便罢了,我一定会替她报仇,可……可那个人是我娘……我不能骂她,不能打她,不能对她不孝,我什么都不能做……阿茶是我最好的朋友,哥哥,哥哥也和阿茶交好,为什么娘亲要这么做?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和哥哥的感受……” 眼泪不停地从她白皙的脸上滚落,她也不在意自己的模样是否狼狈,只高高地仰着脖子,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般,一边挥手擦去泪水,一边发泄似的将这几日压在心中的难过彷徨全部吐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素色的帕子。 “赶紧擦擦,瞧这漂亮的小脸蛋儿给你糟蹋的。” 月牙愣了一瞬,而后抓过那帕子就揩起了鼻涕。幸好,差点流下来了! 叶绍顿时浑身僵硬。 哥哥伤心离家,父亲心中也难受,她没法在家中表现出来,又不敢去找阿茶,便只能压着这些糟糕的情绪不得发泄,如今终于哭了出来,月牙心中舒畅多了,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忙吸了吸鼻子抬头朝叶绍看去:“那个,见笑了,我……你怎么了?” 叶绍的脸正漆黑一片,扭曲得厉害。 他没说话,只抖着手指指她手中的帕子,满眼的不忍直视。 月牙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粗鲁吓人了点,脸一红,忙道:“你放心,我会洗干净……” “扔掉扔掉扔掉!”一听这话叶绍就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连摇头,万分嫌弃,“不许再叫我看见它!” 月牙:“……” 什么感激什么不好意思,统统都见鬼去吧,她现在只想打死他! “好了好了,就这么点破事儿,至于哭成这样么!都说母债女偿,你娘对不起人家,你既觉得心中愧疚,加倍补偿她对她好不就完了?有什么可纠结的!”见她面色羞愤,似有扑上来挠死他的冲动,叶绍轻咳一声,忙道。 月牙愣住了。 “光是愧疚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过是让双方都难受罢了。她这会儿还忙着,没发现你身上的不对劲,等明儿看出来了必会觉得奇怪,届时她若是追问你,你要怎么办?说实话,她难过——因为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法报仇;不说实话,她也难受——因为好朋友突然莫名其妙不搭理自己……” “我,我明白了!”话还未完,方才还蔫儿巴巴,哭得伤心又可怜的少女已经跳起来冲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太阳般灿烂的笑容,“你说得对,娘亲对不起她,我更应该要加倍对她好,加倍护着她才是,谢谢你!” 而后不等他反应便朝仰着脖子亮着眼睛,像团小火焰般冲向了刚从凌家出来的阮家父女。 叶绍愣了愣,半晌才惊奇地收回视线嗤笑了一声。 哪儿来的这么缺心眼的小丫头! *** 红衣少女冲至眼前的时候,阿茶正在叮嘱阮庭舟回府之后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女儿的关心治愈了险些被狼崽子气出内伤的县令大人,他时不时点头,清俊的脸上浮现点点柔软的笑意。 直至父亲脸上再看不见不快,阿茶才暗暗松了口气。夹在老爹和心上人之间左右为难的感觉真是不提也罢……吃个饭而已,这爷俩你来我往勾心斗角的,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阿茶!” 清脆欢喜的声音叫父女俩齐齐看了过去。 “月牙姐姐,你来啦!”这两日家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昨儿虽对月牙的不告而别感到些奇怪,但阿茶并没有功夫多思,这会儿见她神色如常,甚至带着比以往更多的亲近,小姑娘便笑了起来,但等月牙跑得近了才发现,她眼角红红的竟仿佛是哭过,顿时就急了,“月牙姐姐你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方才风有点大,进沙子了!”月牙忙揉了揉眼睛,见阿茶似乎有些不相信,便转头与阮庭舟问好,“伯父,您也在呀。” 两人关系好,阿茶并未瞒着月牙阮庭舟之事,从前不知真相的时候,少女是厌极了阮庭舟的,可自打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之后,她心中便只剩下了敬佩与感动。因此这会儿与阮庭舟说话,面色便十分恭敬。 阮庭舟虽憎恨王氏所为,但并没有想过要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再者月牙素来与女儿交好,这些年更是没少护着她,他心中是极为感激的,这会儿便温和笑道:“嗯,月牙来找阿茶玩?” “方才听人说阿茶与凌大哥一身血地从山上下来了,我心中担忧,便过来瞧瞧,”月牙说着看向阿茶,浓眉皱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没事儿吧?” 阿茶顿时便以为月牙是因担忧自己急哭的,心下一暖的同时忙在原地转了个圈:“姐姐莫要担心,看,好着呢!” “那他们怎么说你一脸血被人抬下山的?” “受伤的是凌大哥不是我,具体的……”想到与凌珣的婚事,阿茶小脸一红,“等会儿再与你细说。” “好,那,那我先去看看崔姥姥,她可好些了?”重新回到了亲近的小妹妹身边,两人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嬉笑玩耍,月牙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高兴,却也更加坚定了要护着这小姑娘一辈子的念头。 她并不是太会掩藏情绪的人,阿茶很快就看出了一丝异样,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仔细地看了看,半晌微微皱了眉:“月牙姐姐,你今儿仿佛有些不对劲,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月牙心下一紧,忙摇头道:“当真没事,就是……就是哥哥回书院了,我有些舍不得而已。” 叶绍说的对,真相只会叫阿茶难过,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最好,想来阮伯父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下意识看了阮庭舟一眼,果真见他微微颔首,眼神温和慈祥,带着安抚之意。 他不怪她,也不阻止自己再与阿茶往来,这就叫月牙心中感动极了。 听了这话阿茶很惊讶:“朝阳哥哥回书院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这么突然呀?” “就前两天,嗯,说是书院里有急事……”想到兄长伤心绝望的样子,月牙心头便阵阵发酸,但她堪堪忍住了,又怕阿茶多问,忙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反正他原本也没几日假了,走,咱去看崔姥姥!” 往常邵朝阳回书院一定会来与自己告别的,阿茶觉得有点奇怪,但想着自家这几日事多,月牙又说了书院那边是急事,便也觉得符合常理,就不再多问了。 *** 两个小姑娘进屋的时候,崔氏正拿着死去丈夫的遗物与他说着话。见两人进来,便忙收起了那物,对她们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月牙来啦?”她的脸色好多了,虽仍然苍白憔悴,可到底没了前几日骇人的死气。再加上方才听阮庭舟说了凌珣特地上山打了大虫来提亲之事,心中高兴,这会儿瞧着便多了几分精神。 “崔姥姥,您今日感觉如何?”月牙在床边坐下,亲近地凑过去替崔氏掖了掖被角,“您好好休息,好好养身子,我还等着您好了之后给我做豆渣饼吃呢!” 被人关心的感觉叫人觉得幸福,崔氏拍着她的手笑道:“好,都听我们月牙儿的。” “月牙姐姐一来,姥姥眼里就瞧不见我了,姥姥,阿茶要醋了!”小姑娘一副“快来哄我”的模样,叫崔氏和月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怎么闻着这么酸呐……” 三人正说笑着,阮庭舟进来了。 “你们俩不是有悄悄话要说吗?去吧,我陪娘聊会儿天。” 阿茶知道阮庭舟一会儿就要走了,这会儿怕是有事要和崔氏说,便点点头带着月牙去了自己的房间。 刚出崔氏的房门,月牙便迫不及待地捏了捏阿茶的小脸:“快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生性豁达,先前不过是一时陷入了死胡同,如今被叶绍的一番话点通,整个人便又神采奕奕了起来,一张本就明艳的小脸越□□亮夺目。阿茶自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忍不住凑过去拱了拱她的脖子,这才嘿嘿一笑,红着脸道:“凌大哥……与我爹提亲了。” 第59章 第59章 听完阿茶的话,月牙心中替哥哥难受了一阵,但她很快又开心了起来。朝阳是她的哥哥,阿茶也是她的妹妹,她是打从心底里希望她能过得幸福的,虽然遗憾这幸福不是自家哥哥给的,她也一直觉得凌珣这个人有些危险,但想着他既然能为了阿茶上山打来老虎做聘礼,又为救她奋不顾身,这就叫月牙觉得满意了。再一听阿茶说了凌珣从前的身份,少女顿时就蹭地一声站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道:“真的?!” 阿茶知道月牙心中有个英雄梦,打小儿就说自己将来要嫁盖世无双大英雄的,见她脸上一下子没了对凌珣的警惕,反而露出崇拜来,顿时就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自豪,便得意道:“可不是,他身上那些伤,都是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才不像村里头那些人说的那样呢!” 关于凌珣是土匪的那个传言月牙也是知道的,虽说她对此并未全信,但多少是受了影响的,否则不会总觉得他危险,这会儿听了阿茶的话,又见她仿佛很是欢喜的样子,便挤眉弄眼地说道:“看来不止是他喜欢你,你也很有与他做一家人的意思嘛。” 阿茶在月牙面前自来毫无保留,虽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捧着脸点了下头:“他可好了!” “啧啧啧瞧这春心大动的样子!”月牙打趣了阿茶一阵儿,又随口笑道,“我从前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文弱秀气的男子呢,没想到你最终却要嫁给我仰慕的那种大英雄,你说,我往后该不会也反过来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书生吧?” 阿茶还没回答,她自己已经乐了,连着呸呸呸好几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阿茶大笑,但随即又扭头看她:“说来姐姐比我还大一岁呢,你的婚事,你爹娘那边可有章程了?” 想到邵夫人,月牙笑容微微一僵,但她飞快地转了头,没有叫阿茶看见。 “他们没有与我说起,想来还在相看吧。我不急,慢慢挑就是。我爹说了,最要紧的是我喜欢,他不会随便将我嫁出去的。”她说着便转移了话题,“那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呀?” “这个还不知道,应该要等姥姥身子好一些吧,如今只是先把亲事定下来,具体的要再商量。”阿茶想了想,又与月牙说了过些天自己或许就要回阮家的事情。 小姑娘语气中满是舍不得,月牙听着也有些发慌,但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家在县里有好几处院落,有空了我就上县里住着,找你玩去。再说,我爹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想来也不会一直在这里住着,没准儿往后我们也能搬到县里去的。” 阿茶舍不得这孕育自己长大的地方,更舍不得月牙,如今听了这话,才重新露出欢喜的笑容来:“那咱们可说好了,我在县里等你呀。” 月牙笑眯眯地点了下头:“嗯!” *** 眨眼便到了傍晚。 晚霞朵朵,似浪花在天边翻滚,带起金色的潮涌。 阿茶喂崔氏吃过晚饭后,便端着为凌珣和叶绍准备好的饭菜去了隔壁。 叶绍不知去哪儿了,凌珣一个人躺在床上,正用伤势没那么重,还能小幅度动作的左手拿着什么东西在看,见阿茶来了,便飞快地收了起来。 阿茶微愣,她没看到那是什么,但凌珣的动作还是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她好奇地眨了眨眼,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侧头见凌珣正撑着身子欲坐起来,顿时急了,“别动,我来!” 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帮着他坐了起来,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叶神医说了伤口很深,最近几日都不可乱动的,凌大哥要小心些。” 凌珣看着她,眉眼舒展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这么一打岔,阿茶便忘了先前的事儿,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有些害羞,忙转身四处看了看:“怎么不见叶神医人呢?该吃晚饭了。” “出去玩了,给他留点就是。”凌珣说着便咳嗽了一声,待小姑娘紧张地看过来,突然一个倾身叼住了她的唇。 阿茶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身子也微微抖了起来,可到底没有拒绝,她……也喜欢与他这样亲近的。 见她配合,早上吃了一口之后心中就一直念念不忘的青年愉悦极了,眯着眼轻笑了一声便撬开她的牙关冲了进去…… 许久之后,凌珣终于微喘着气儿放开了怀里已经软成一滩水,却还下意识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压到他的小姑娘,见她双眼迷蒙,脸蛋绯红,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顿时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但这会儿到底不适合继续往下想,他别开眼,搂在她腰间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声音黯哑地笑了一声:“还满意吗?” 小姑娘这才从方才那狂风暴雨般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她飞快地坐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捂着红艳艳的小脸细声道:“早,早上不是这样的呀……” 因为早上是第一次,没经验啊。 想到那时还差点磕她门牙上,凌珣轻咳一声,视线微飘地转移了话题:“过来,帮我把枕头下的东西拿出来。” 阿茶觉得这回亲吻和初次比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但到底没有经验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这会儿听着青年的话,虽脸儿红红心跳飞快,但还是点点头,按照他的指示在枕头下拿出了三个玉瓶。 这玉瓶小小的,通体玉白,晶莹清透,瓶口雕成了莲花的形状,瞧着十分精致可爱,阿茶一眼就喜欢上了,忍不住眨着眼睛赞道:“好漂亮的小瓶子!” 凌珣还没说话,又听她惊喜道,“咦,这瓶子底下与从前朝阳哥哥送给我的小猫儿一样,都刻着一朵小梅花呢!” 青年顿了一下,看她:“小猫?” “嗯!”阿茶自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说着便渐渐放松,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是一只木雕小猫,卷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可爱极了,下回我拿给你瞧呀!我那儿还有石头雕刻的小鹿,核桃雕刻的小人儿,木头做的小马车……嘻嘻,都可有趣啦!” “都是邵朝阳送给你的?” “大部分都是,朝阳哥哥每次回家都要给我和月牙带小礼物的。不过也有些是和姥姥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姥姥给我买的,哦,还有几个是村里来货郎的时候我自己挑的……” 凌珣没有说话。 这瓶底的梅花是京城最有名的珍玩铺琳琅阁的标志。而琳琅阁出品,哪怕是一颗石头都价值不菲的,因为它里头的东西,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和平村离京城千里之远,邵朝阳能弄到那物,想必极为不易。但那又如何呢?凌珣心中并无歉意,姻缘之事本就不讲先来后到,他只庆幸自己没有来晚。 “凌大哥?”见他一直不说话,阿茶偏头,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 凌珣忍不住伸出左手捏了捏她的掌心:“这里面装的是玉容膏,你拿回去,每天早晚洗脸之后涂在脸上,能快速祛疤。” 见她微微一愣却并不见太多高兴,凌珣不由拧眉,“你不喜欢?” 阿茶自然是喜欢的,哪个小姑娘不爱漂亮呢?只是见他态度积极,她又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嫌弃自己如今这样不好看呢? 阿茶不是个爱纠结的性子,从前不知道他的心意时,她不敢问,如今既然都已经要定亲了……小姑娘转了转眼睛,一边小心地变换姿势,让将他的左手更轻松地握着自己,一边仿佛有些担心似的问道:“自然是喜欢的,只是……万一就算这疤痕去掉了还是不好看,怎么办呢?” 这话便是胡说了,她这疤又不是打出生就有的,从前没受伤的时候,漂不漂亮她自己能不知道? 凌珣眼中浮现些笑意,见小姑娘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仿佛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模样,便淡淡道:“那也无妨,横竖……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阿茶一张小脸当即便红透了。 虽已知他的心意,但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对她说喜欢。 她心口砰砰直跳,只觉得心中又甜又麻,羞涩得厉害,偏又实在欢喜,压不住上翘的唇角,便坐在那无声地傻笑了起来。 凌珣看得心头痒极了,忍不住再次不顾伤口处传来的阵痛,凑过去给了她一个叫她更加心花怒放的吻。 待彼此喘息着分开,阿茶才抬头看着眼前虽眉目冷淡却俊到极致的青年,有些羞涩又很是率直地说道:“我也是的。凌大哥,不管你什么模样,我也都……都喜欢的。” 虽然如今这俊朗的样子好看得叫她移不开眼,但阿茶觉得,若他哪日真的变丑便残了,她也不会变心的。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真爱了吧? 她说完便觉得不好意思极了,赶紧低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只是担心他的伤口,又很快坐直身子往后退了退,红着脸转移话题道:“那个,先,先吃饭吧。” “嗯。”凌珣看着她,只觉得从前心里那个叫他遍体生寒的缺口,一下子被什么软乎滚烫的东西死死堵上了。 细想之下,他这一生,竟从未有过这样快活的时候。 他想,他要对这个叫自己欢喜的小姑娘好,一辈子都只对她好。 第60章 第60章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半个月过去了。 因本身恢复力惊人,又有叶绍这个神医在,凌珣很快便可以下床走动了,如今只除了右手还不能大幅度地动作之外,其他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 这些天来,他打了老虎和野猪来向阿茶提亲的事情在村中也已人尽皆知了。有人因此敬佩他,有人因此更加畏惧他,但对凌珣来说,旁人之言从来都一如空气,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倒是阿茶,每每听到赞美他的话时,便会笑弯眼,听到诋毁他的话时,便要竖眉毛,瞧得凌珣心头越来越痒,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火热。 阿茶不知凌珣在想什么,虽对此有些不安,但到底是喜欢彼此间的亲密的,便没有抗拒,只每每被青年亲得喘不过气来时,纳闷地嘀咕一句:亲个嘴儿而已,怎么感觉他想吃人呢? 就如此刻,她的唇儿都快要被他吸出血来了,他还不放开她!阿茶眼角微抽,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喘着气儿含糊不清道:“放,放开!” 此等作死的行为叫本就在苦苦忍耐的青年差点爆炸,但幸而理智还在,他到底是深吸口气松了手。 见他突然往椅背上一靠不动了,一张俊脸异常潮红,神色似有忍耐,回过神来的阿茶急了,忙低头问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快让我瞧瞧!” 她说着就往他右肩摸去,凌珣一把握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没事,你回去吧,我……睡一会儿。” 他的手心烫得厉害,声音也十分奇怪,阿茶不知为何脸一红,心头颤了颤,竟不敢再说什么,忙点点头,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就撒腿跑了。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叶绍从外头进来,一看小姑娘微红的唇瓣,叶绍便知自家大哥又耍流氓了,但阿茶不是他敢调戏的,便按下了调侃的冲动,只做没看到。 “嫂子,回家呀?” 阿茶被这声“嫂子”叫的不好意思极了:“还没成亲呢,别,别瞎叫!” “那不是早晚的事儿么。”叶绍嘿嘿一笑。 阿茶一想也是,便红着脸傻笑了起来,但很快又回神问道:“你这是从邵家回来?义叔今日好些了吗?” 邵义前两日不知为何病了,林大夫这几日又碰巧去了镇上不在家,月牙便请了叶绍去看诊。因邵义虽是小病却需要放血诊疗,叶绍这几日便每天早上都会去一趟邵家。 “小爷出手,哪儿还有不好的,再休息个三五天就行了。”叶绍得意地笑了起来,雌雄莫辩的脸上笑如花开,惊艳至极。 可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阿茶觉得还是凌珣更俊些,因此并未如旁人一样看呆掉。 那个旁人,就是偷摸着走进来,试图吓两人一跳的月牙了。 她本已踮着脚走到阿茶身后,手都已经伸出来了,可一看见叶绍,却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闪神,于是就被阿茶抓住了。 见她脸颊微红,面色似有些不自然,阿茶忙问道:“月牙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月牙却像是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东西丢给叶绍,摸了摸鼻子道,“我爹让我给你的。” 是个雕花的檀木盒子,叶绍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株瞧着年岁不小的人参。 叶绍最喜欢药材,见此嘿嘿一笑,也不推让,直接就收下了:“那我便不客气了,替我多谢伯父。” 月牙眼神微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便飞快地勾住阿茶的胳膊将她拖走了。 阿茶有些莫名,但还是一边跟着她走,一边扭头对叶绍道:“你的饭菜在桌上,一会儿我来收碗筷!” 叶绍时常上山采药,凌珣又伤着,是以阿茶平常做饭的时候都会把他们两人的也准备好。 叶绍应了一声,视线掠过月牙有些闪躲的视线时,忍不住挑了下眉,这丫头怎么了? 不过两个姑娘已经走了,他也没多想,拿着那盒子便转身进了屋。 屋里,凌珣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见叶绍进来便睁开眼问道:“宅子,买好了?” “当然。”叶绍晃着他那件艳绿色的袍子走了进来,姿态风骚地在小榻上坐下,“邵义动作挺快的,说是过几日就可以搬过去了,这个忙请他帮倒是没错。” 见他昨儿刚洗完今日又穿上了这衣裳,凌珣额角抽了一下:“衣服干了你就穿?” “半干,可你那些衣服都太素了,我不喜欢。”说到这叶绍就委屈,然后便是生气,“都怪那个王八羔子,要不是他派人跟着我,我能把包袱弄丢嘛!要不是包袱丢了,我至于天天穿这一件衣裳么!更别说这衣裳上回上山的时候还勾破了,如今打了好几个补丁,简直有损小爷的形象……” “……闭嘴。”凌珣决定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梅九那边,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他说没问题,一定叫你满意。”说到这叶绍也不委屈了,手一搓便上下打量着凌珣,笑容猥琐道,“不过他让我问问你,你的身子没事儿吧?天天这么硬憋着,不大好啊,要不我……嗷!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一着不慎没避开青年扫过来的长腿,叶绍顿时嗷嗷叫着求饶,再不敢嘴贱了,只飞快地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我,我其实想说,他好像知道是你了。” 凌珣这才收腿,淡声道:“梅九可信,知道也无妨。”要不那日他也不会给阮庭舟信物,叫他去寻他了。 “也是,他从前就最是敬仰你,对你的一颗心,那简直是日月可昭,再没比这更坚定的了。”想起那个总爱与自己争锋,抢夺凌珣身边第一小弟位置的死梅九,叶绍便酸酸地说道。 这是什么鬼话,凌珣又想抽他了,但没等他动手,叶绍突然笑脸一收严肃道:“哥,关于以后,你怎么打算的?” 凌珣一顿,没说话。 “我虽来的小心,但未必就没有人看在眼里,如今连梅九也知道了,那往后,势必会有更多人知道你在这里的消息,到时候你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怕是要……”叶绍虽是因不想挨揍才转移了话题,但这也确实是他内心担忧的,说着说着神色便认真了起来,“哥,你有想过回去吗?” “我不想回去。”凌珣抬眼看他,“但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偷生的。” 叶绍先是一怔,待意会到他话中的意思,顿时露出了喜色:“哥!” “吃你的饭去。”凌珣却并不想听他下面的话,只扭头看向窗外,左手下意识抚摸着袖子里的蝶形玉坠,目光幽深冷冽。 他们最好,别逼他。 *** 兄弟俩说话期间,阿茶已经被月牙拉到了村口的小河边。 “月牙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从前一见到她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少女,今日却是格外安静,阿茶心中担忧,再也憋不住挠了挠她的腰,逼她停下了脚步。 月牙怕痒,阿茶这一挠,她一下子就破功笑了出来。 “小丫头,等会儿再和你算账!”月牙笑完之后便嗔了阿茶一眼,抬头看看四周,见没有人,便飞快地拉着小姑娘钻进了旁边茂密的芦苇丛里,寻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 “月牙姐姐有心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显然不是小事呀。阿茶拧眉,细细观察着月牙的神色,见她眉宇之间并无悲伤愤怒,只是有些困惑,这才稍稍放了心。 月牙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她看了看阿茶,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半晌才道:“我,我就想问你点事儿。” 月牙素来率直,哪里有过这样扭捏的时候,阿茶眨着眼睛,觉得新奇极了,忙问道:“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那什么,算了,反正你也不是别人!”月牙抓了抓头发,而后一拍大腿道,“我就是想问你,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 阿茶愣住了,但见月牙双颊微红,一双眼睛水亮明媚,仿佛盛着诸多不解,又仿佛带着不自知的欢喜,便心中有了数:“姐姐莫不是有心仪之人了吧?” 小姑娘兴奋的声音叫月牙心中越发纠结了,她挠挠下巴,凑过去小声地问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所以这不是,来问问你么。” “真的有了呀!”阿茶眼睛一亮,飞快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是谁呀?哪个大英雄这般有本事,竟能俘获咱们月牙小仙女儿的心呀!” 月牙小时候喜欢自称小仙女儿,但长大之后就觉得这称呼叫人起鸡皮疙瘩,再不许旁人这么叫了,这会儿见阿茶坏心地打趣自己,顿时就恼羞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先给我解惑,不然才不告诉你!” 第61章 第61章 阿茶挣脱不开,只得憋着笑连连点头:“解解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月牙这才收了手,最初的不自在过后,她这会儿已经坦然了,漂亮水灿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已经有了经验的小伙伴,心中有些紧张:“快说。”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大约就是……”阿茶有点不好意思,但见月牙烦恼,到底还是清了一下嗓子,边想边说道,“看到他会开心,看不到他会想念,然后,想亲近他,想与他时刻处在一块儿玩耍……嗯,这样吧?” 月牙听得整个人抖了抖,觉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一想自己心中对那人仿佛也是有这些念头的,便紧紧拧起了浓眉,俏脸略有些扭曲。 “姐姐?”阿茶看不懂了,这表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可是我怎么会喜欢他呢?”月牙有些无法接受,捏着拳头哭丧着脸,十分憋屈的样子,“我喜欢的,明明是高大魁梧,能以一敌百的大英雄啊!那只被我一巴掌就扇昏了的绿孔雀……” 阿茶一愣,绿孔雀,那不就是…… “姐姐心仪的……竟是阿绍?!” 与凌珣订亲之后,叶绍便不愿阿茶再叫他叶神医了,非要她和凌珣一样叫他阿绍,至于为什么,他说的是一家人该亲近些,但阿茶每每想起他那时胜利得意的笑容,便觉得里头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只是他不愿说,凌珣也表示顺着他就行,所以她就没有多问了。 月牙抿了抿唇,许久才有些绝望地看了她一眼:“……嗯。” 阿茶十分惊讶:“可你俩总是一见面就掐架……你前些天还说他是个猥琐的臭流氓,最讨厌他了呢!” 当时还是她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炸起来的毛撸顺的。 月牙脸色一红:“就,就是从那天开始不对的!” 想着叶绍虽神色轻佻,嘴上爱闹,可实际做事却很规矩,性格也好,又想着他和月牙总打打闹闹,欢喜冤家似的,阿茶惊讶过后便觉得两人也挺相配的,遂摸着下巴,促狭地笑了起来:“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月牙红着脸别开头,半晌才哼哼唧唧道:“我忙着与他吵架,差,差点掉我们家后院的水池里,他……拉了我一把。” “就这样?” 自然不止是这样,因吓了一跳,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反把他也吓到了。然后他一个没站稳,跟她一起栽池里去了。 那小池是观赏用的,里头水不深,却放着许多长相奇异的石头,其中不乏尖利扎人的。那时她都已经闭着眼睛咬着牙准备迎接痛楚了,谁料他却一把搂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自己置于她身下,生生做了她的垫背,叫她半点都没伤着。 那时她懵了,看着身下那张痛得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好看到不行的脸,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后来她发现他的手不经意碰着了不该碰的地方,这才猛然回神,又因心中慌乱害羞,才会一直炸毛不止…… 月牙含糊着说完,这才有些苦恼地揪着头发道:“这几天我都不敢见他,但是不见吧,又,又觉得心里痒痒,想到那天的场景,心口还碰碰直跳……你说,我这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了?” 她虽迟钝,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又细细思量了哥哥从前与阿茶相处时的样子,便有些明白了,只是还不敢确定,所以才来问阿茶。 “想来是的吧?”阿茶想了想,点了头,“我先前发现自己喜欢凌大哥的时候,好像也这样。” “可,可我心中仰慕的不是他这样的男子啊!”月牙想了想,突然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懊悔道,“那日就不该瞎说八道的!他,他虽不是书生,可也软呐!哪里有半分大英雄的样子!” 想到那日的趣言,阿茶愣了愣,而后忍不住趴在她肩膀上哈哈大笑起来。 竟然一语成谶! “别笑了!”月牙都要愁死了,她伸手捏住小姑娘的脸蛋,龇牙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阿茶笑停了才道:“我回去,给你打探打探?” 月牙茫然:“打探什么?” “打探阿绍娶妻了没,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阿茶说着便认真了起来,“若他早已成家,或是心中早已有心上人,姐姐也好趁早断了这情丝,若没有……我便替你探探他对你是何感觉,等有了答案之后,咱们再看看怎么办。再者,他的家世身份什么的,咱们也需要先弄明白不是?” 月牙怔住了,她还没想到这些问题呢。 “你,你说得对……”她皱着眉,想到叶绍或许早已成家或早有了喜欢的姑娘,心里竟一阵阵紧缩,十分不舒服,但她是个明白的人,很快便咬着牙点点头,“你去帮我问问凌大哥,若他有喜欢的人了,我就再也不见他,叫自己死心,我,我才不会抢别人的男人!若是没有……哼,本小姐难得看上一个人,他不从也得从!” 若说先前还有犹疑,这会儿月牙是不得不认命了——若非喜欢那人,自己怎么会因为阿茶一个假设就郁闷了呢? 阿茶被她最后一句豪言惊了一下,可一想月牙就是这样直爽明快的性子,便又搂着她笑了起来:“小的遵命。” 月牙不是纠结的性子,先前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会儿想明白了,也不再犹豫,当即就拉着阿茶站了起来:“走走,马上去,赶紧问!” 她双颊微红,眸子灿亮,一脸的迫不及待,瞧得阿茶笑弯了眼。但心里头又很是欢喜,叶绍如今也是她亲近的人,若他当真与月牙有这样的缘份,也是美事一件。只是她也知道姻缘之事不能强求,所以才将刚刚那些话说在了前头,叫月牙心中有个坏的准备。 两个小姑娘说着便站了起来准备走人,只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人飞快地冲进了她们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伏在地上闷声直哭。 阿茶和月牙都惊了一下。 “是个男人,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啊……”月牙凑到阿茶耳边小声地说道。 阿茶点头,她也觉得有点耳熟,因两人所在的地方与那人离得很近,虽他是压着声音哭的,但阿茶凝神听了听,还是听出了那人是谁。 “是……凌三叔。”阿茶瞪大了眼睛,忙拉着月牙蹲了下来,没有再动。 “怎么会是他?”月牙也十分惊讶,也藏好了身子没有再动——虽凌珣与凌三成极少走动,但两人到底是亲叔侄,血缘摆在那的。阿茶既与凌珣订了亲,凌三成便是她正儿八经的长辈,若此时叫凌三成发现她,怕是往后都没法见面了——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哭成这样,实在太过尴尬。 阿茶摇头,凌三成是凌家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她虽在这和平村待了十来年,却也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印象中,那是个极为懦弱沉默之人,平日里只埋头干活,被人欺负了也只是笑着摆摆手,绝不敢还回去的。甚至平时村里有什么热闹,也很少见他去围观,总归,就是个老实怯懦不大合群的人。倒是他媳妇儿钱氏好些,性子活泼,人也利索,与村中大伙儿的关系不错。 不过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好,据闻凌三成十分疼爱媳妇儿钱氏,家中累活儿苦活儿都是自己干,平日里也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的。两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大些,已经嫁了人,儿子小些,比二房的凌铁柱大两岁,今年十二。阿茶听姥姥提起过,虽外人对凌三成多有不屑,但他们自己一家的小日子过得却是不错的,穷是穷了点,可因夫妻感情好,倒也有滋有味。 就这样的凌三成,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呢?还哭着就停不下来了——听着不远处那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的悲愤哭声,阿茶心中十分不解。 和平村就这么大,月牙自然也知道凌三成家的事情,这会儿也是满心好奇,忍不住与阿茶咬耳朵道:“你说他怎么了啊?听着好像十分难过的样子……” 阿茶摇头,轻声回道:“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月牙刚想说话,前方凌三成的哭声突然一变,同时有石头砸地的声音传来。 “贱……我打死你……我打……不……我要……了你……杀……” 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伴随那沉痛的哭声,从他喉咙中一点一点挤出,在这寂静的芦苇丛中飘荡开来,又被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冲散。 阿茶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隐隐听到了几个字眼儿,但却能感受到那几个字下藏着的满腔恨意。 月牙也听出来了,忍不住啧啧道:“看来是被人欺负了,可是躲起来打小人儿哭什么的……好幼稚啊,你这个未来三叔真的三十多岁了吗?” 知道她只是忍不住感慨,阿茶无声地笑了出来。 “对了,我听说凌铁柱现在住在他们家?” “是呀,他爹娘蹲大牢去了,家中只他一个小孩儿,没法过活,所以凌三成就出面将他领回了家。” “这会儿倒是好心,从前你家凌哥哥吃苦的时候怎么就一声都不敢吭?同样都是侄子呢。” “那时凌二成夫妇强横,他大概不敢与他们对上吧……” 二人又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凌三成收拾好心情离去了。 “我腿都麻了。”月牙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原地跳了跳,等缓过那阵酸麻劲儿,这才拉着同样已经缓过来的阿茶往外跑,“你这三叔,嘿,简直是在耽误我的人生大事!” 见她这样不知臊,阿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却并没有觉得这样率直有哪里不好。感情是美好的事情,做什么要藏着掖着呢?阿茶姑娘自己,平时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也总想往他怀里赖来着……咳。 两人牵着手往外跑,经过方才凌三成蹲着哭的地方时,阿茶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没想却看到了一支被石头砸坏的木簪,上头还带了些血迹。 不知为何,阿茶心中生出了些怪异之感,但到底不是要紧的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径自回家给月牙打探消息去了。 第62章 第62章 阿茶进屋的时候,凌珣正立在案桌前擦拭刀箭。 高大挺拔的背影与桌上的兵器一样,皆透着一股冷锐肃杀之气,叫人不敢轻易接近。若是从前不知他来历的阿茶,定已经拔腿跑了,但这会儿,小姑娘心中却只剩下了心疼与自豪。 这都是保卫国家留下的英雄痕迹呢! 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她踮着脚勾着背,悄悄走到他身后,然后飞快地跳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故意搞怪的声音叫青年眼底浮现了满满的笑意,他拿下覆在自己脸上的小手,转身搂过小姑娘,低头给了她一记深吻,这才嗓子微哑道:“调皮。” 阿茶红着脸傻笑,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呢,忙四处看了看:“阿绍呢?” “吃了饭回屋睡觉去了。” 那就是在隔壁屋子了,阿茶眨眨眼,装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我瞧阿绍仿佛比你小一些?” 凌珣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答道:“嗯,他今年十九。” 十九呀,月牙姐姐十六,年龄倒是相配,阿茶琢磨片刻,又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我瞧他仿佛很敬重你呢!” 凌珣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我救过他的命。” 阿茶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文,可半晌都不见他继续,懵了:“然,然后呢?” “什么然后?”凌珣回头看了她一眼,剑眉微挑,“为何突然对阿绍这么感兴趣?” “那个……”事情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此等女儿家的心事自然不好随便说出去,阿茶想到这,转了转眼珠子道,“因为你呀。” “嗯?”凌珣静静地看着她胡扯。 “他是你的弟弟,往后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做嫂子的,自该多多关心他不是?可我今儿才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呢,这不是……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青年奇异的目光叫阿茶说不下去了,一张小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嫂子?”凌珣眼神玩味,屈指轻弹她的鼻尖,“不害臊。” 阿茶一下子烧红了脸,可见青年眼神促狭,又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下意识挺了挺胸脯,结结巴巴道:“难,难道不是吗?你我都定亲了,这,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还是,还是你想要反悔了……” 再也忍不住弯起了唇,青年单手搂住小姑娘的腰便将她抱了起来往一旁的小榻走去:“没错,阿茶说的对极了。” 骤然凌空,阿茶吓了一大跳,待被他放到小榻上才嗔怒地拍了他一下:“你伤还没好呢!乱来!” “好了。”凌珣捏住她的下巴又给了她一个火热的吻。 虽然也喜欢这种亲近,但阿茶还是觉得……一言不合就亲人什么的,简直是亲嘴儿狂魔啊!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阿茶盯着青年嫣红水润的唇,咽了一下口水,而后才不好意思地嘟囔道:“这么用力,怎,怎么感觉想吃人似的……” 是想啊。 凌珣眸子暗了暗,放开了她:“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晚饭莫要再送过来,以后我和阿绍去隔壁吃。” “好。姥姥也总说两个人吃饭没意思呢。”知道他是觉得自己来回跑辛苦,阿茶回神,眨眨眼笑了,而后又捏捏他的手指头,不依地问道,“你还没与我说阿绍的事情呢,我瞧他出身富贵,不似寻常人,他家中是做什么的呀?” 小姑娘今天有点古怪,凌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的这么想知道?” 阿茶讨好地拱了拱他的掌心:“你知道人这个好奇心一旦上来了,轻易,轻易下不去呀。” 凌珣弯了一下唇:“那,我有什么好处?” 阿茶心里着急,想也不想就道:“我给凌大哥做好吃的!” 他想吃的现在还不能吃,凌珣摇头,半晌才扬眉道:“我肩膀有些疼。” 阿茶眼睛一亮,刷地一声就直起身子来到了他背后:“我给你捏!我可会了!” 凌珣被她这谄媚讨好的模样逗得心痒至极,但思及最终难受的还是自己,又堪堪忍住了没有动,只一边享受小姑娘的按捏一边说道:“阿绍出身高门,因母亲早逝,父亲不慈,从小就跟随身为太医的外祖学医,后来因缘际会,便去军中做了军医。” “军医?!”阿茶惊得愣了一下,“那他也……” 凌珣点头:“他十三岁上战场,至今也有六年了。” “真的呀!完全看不出来呢!”想着军医在战场上的重要性,阿茶顿时心生敬仰,好半晌才回神,“那……他这些年一直和你们一起在边关打战,应该也还未娶妻吧?” “嗯。” 阿茶眼睛微亮:“亲事呢?可已定下?” 凌珣偏头看了她一眼:“没。” 阿茶暗喜,又装模作样道:“军中都是男子,他应该也还没有心上人吧?” 凌珣若有所思,但随即便微微拧了一下眉:“……嗯。” 太好了!阿茶心中为月牙感到欢喜,眼珠子微微一转,又感叹似的说道:“阿绍长得这般好看,也不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天下比他还美的人儿可不多见呢……” 凌珣顿时眯了眼:“他很好看?” “是啊,他……”阿茶还未说完,便被人拉进怀里重重堵住了唇。 许久之后,他贴在她耳畔轻声问道:“阿绍是谁?” 小姑娘被方才暴风式的吻弄得差点喘不上气,这会儿整个人瘫软成水,心头碰碰狂跳,脑袋更是乱糟糟的半点都无法思考。听到这话,只眼中泛着泪花,委屈又可怜地吸着鼻子道:“不,不知道……” 凌珣满意地啄了一下她的眉心。 *** 月牙还在家中等消息,阿茶出了凌家之后就快步往邵家走去。 出门的时候她脑子还有点乱,但走了两步便彻底清醒了。又细想了一下青年方才的反应,小姑娘顿时忍不住压着唇角暗暗笑了起来。 他方才是醋了吧? 不就是夸了一句阿绍好看嘛,幼稚!阿茶心里啧啧几声,可又忍不住心花怒放,走路都不知不觉蹦跳了起来。 正暗爽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凄厉的哭声。 “我要爹娘……我……我不进去……不——救命!救命!” 阿茶一愣,下意识抬头,却见不远处一扇门前有三个歪歪扭扭的石阶,门板斑驳老旧的院门后头,一个孩子正一只手死死扒着半开的院门欲往外冲。门里,一个约莫三十四五,面容平凡但皮肤白皙,右眼眉角一点红痣鲜明夺目的妇人抱住了他的腰,一边将他往屋里带,一边试图把大门关上。 “铁柱乖,咱们回屋里去好不好?你还病着呢,可不能出去吹风的,你听话,好好养病,三婶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妇人柔声哄着,对上外头路过之人询问的目光,便苦笑着叹道,“这孩子自打那日之后就病了,许是思念父母,竟是迟迟不见好,我和三成上山给他寻了草药,他也不肯吃,还总是往外跑,说是要去找他爹娘呢……” 那孩子赫然就是凌二成的儿子凌铁柱了,从前那个壮实的孩子竟短短半个月便消瘦了许多,此刻瞧着面色发黄,眼下发青,嘴唇更是没有半点血色,一副久病不愈的虚弱之象,哪里还有半分那日放狗咬她时的蛮横劲儿呢? 只是瞧他身上虽有些宽大,却暖和厚实,比那妇人穿的还要新几分的衣裳,想来凌三成夫妇对这个侄子还是很照顾的。 到底不喜这家人,阿茶没有多思,只对那妇人——凌三成的媳妇儿钱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便欲快步离去。 “不!救命!救救我!她会打死我的!我要找我爹娘!呜呜呜——救我!”凌铁柱却仿佛十分惊恐,拼命挥着虚软的四肢挣扎,涕泪糊了满面,那只紧紧扒着门的手更是怎么都不愿放开。他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说着求救的话,像是害怕极了。 钱氏听着便有些伤心,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怎么会打你呢?好孩子,咱疼你都来不及呢……你听话,跟三婶进去吧,好不好?你牛根哥哥昨儿也染了风寒,三婶还得给他煎药呢……” 凌铁柱听到这话却挣扎得厉害了,许是因动作过大,他长长的袖子被大门蹭得卷了起来,一抹怪异的青紫色突然闯进阿茶的视线,她微微一愣,再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了——因为钱氏终于掰开了凌铁柱的手指头,将挣扎不休的他从门上扯下来按在了怀里,然后她对众人无奈笑笑,飞快地关紧了大门。 “好了,铁柱听话,咱们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婶婶再带你去见你爹娘,好不好?” 温柔耐心的嗓音从那门中传出,外头众人听在耳中,纷纷赞叹道:“这三成媳妇儿当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从前凌二成和刘氏可没少欺负他们两口子的!” “可不是,以德报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难为三成两口子竟一点儿都不记恨,主动收留这凌铁柱不说,还这般悉心地照顾他。” “是啊,他自己家也不富裕呢,多了一张嘴吃饭便罢了,还得天天上山给他抓药,哄祖宗似的哄着这小子,也确实是难得。” “要不能怎么办?凌二成夫妇俩蹲大牢去了,剩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俩也是没法子,不能不管……” “要是老娘就不管!那凌二成夫妇从前可是没少往死里磋磨弟弟弟媳的!看他们两口子好欺负总来占便宜不说,还没事儿就找借口叫凌三成去帮忙种地做活儿!刘氏也常把三成媳妇儿当下人似的使唤,动不动就叫她去家里帮帮这帮帮那,人家自己也有家,也有那么多活儿要干呢!” “可不是么,这铁柱从前也没少欺负他家牛根……” 阿茶边听边往前走,心中却忍不住想道:凌二成夫妇对凌三成夫妇这么坏,钱氏心中当真一点儿都没有怨恨吗?还有凌铁柱……真的是病糊涂了在胡说吗? 想着方才无意中瞧见的他手臂上那抹青紫色,阿茶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紧闭的破旧院门一眼。 也许,并不是的。 第63章 第63章 阿茶先去探望了邵义,见他确实病色已褪,精神也恢复如常了,这才放心地随月牙出了屋。 “姐姐,这几日好像一直没看到夫人,她不在家吗?”邵夫人不喜欢阿茶,还曾当面讽刺过阿茶叫她不要与自己套近乎,因此阿茶并不敢亲近地唤她为伯母,从来都以夫人相称。 想起被父亲关了那么多日紧闭,却仍不愿承认错误,反而越来越憎恨阿茶的母亲,月牙面色微僵,而后忙掩去不自在道:“她和我爹吵嘴了,所以……那什么,长辈的事情,咱别管了,没事的。” 义叔生病卧床都不见她出面照顾,看来闹得不轻……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阿茶虽有些替月牙担心,却也没有再多说,只有些抱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移了话题:“想不想听好消息?” 月牙刷地抬起头,双眸闪闪发亮,一改方才的黯然:“那只绿孔雀没娶亲也没心上人是不是?!” 见她浓眉高高扬起,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提,阿茶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又把从凌珣那里打探来的消息简单说了一遍。 听闻叶绍从前竟是军医,月牙愣了愣,而后一拍大腿便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这么差嘛!虽然那只绿孔雀外表娘们了点,但是……那什么,救死扶伤什么的也很英雄啊,对不对?” “嗯。将士们守卫国家,军医们守卫将士,若没有他们,不知多少战士活不下来呢。”见月牙欢喜成这样,阿茶便知她是真的喜欢叶绍了,她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月牙飞快地拍了拍红红的脸蛋,而后双眼发亮地拉着她往外冲去。 “等,等等!姐姐这是要去哪?” “当然是抓紧时间,找他培养感情去呀!”月牙搓着手嘿嘿笑道,一点儿也没有害羞的样子,“过几日你们就要搬到镇上去,到时见面机会就少了,我得赶紧把他拿下!要不到了县里,他被旁人勾走了怎么办?” 阿茶听得笑了出来,但想起凌珣说的叶绍“出身高门”,便又有些担忧:“可阿绍的出身仿佛极高……” 月牙却并不在乎:“这些都是次要的,若真的有心,什么困难跨不过去呢?我可不会未战先言败!再者,就算将来当真结局不好又如何?至少我努力过了,不会叫自己后悔不是?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看着少女灿烂明媚的笑脸,阿茶终究还是重新笑了起来,她不如月牙姐姐洒脱,做事情的时候总要想得多一些,这并没有不好,可月牙姐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谁都有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的。 *** 因家中还有绣活儿要赶,阿茶便没有再和月牙一起往凌家去,只目送她进了凌家院子便转身回家了。 崔氏已经午睡醒了,这会儿正坐在床上看阿茶这几日绣的帕子,见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来了,便忍不住笑着打趣道:“看来这门亲事果真是极好的,瞧瞧我们阿茶,近来天天美得跟花开似的。” 这么多日休养下来,她精神已大好了,寻常下床走两下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还不能太过劳累,因此阿茶并不敢让她做活儿,只是这么一天天光躺着又实在难熬,小姑娘便拿了自己做的绣活叫她指点,也好打发时间。 “姥姥!”阿茶脸一红,拿着绣架跑到她身边坐下,“哪儿有呀,我从前也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呀,您何时见过我愁眉苦脸?” 崔氏也不与她争辩,只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上那已经淡去许多,如今只剩下浅浅痕迹的疤痕道:“再过些天,我的阿茶就要变回从前那个小美人了。” 没有人不爱漂亮,阿茶闻言也满眼期待地摸摸脸笑了:“这得感谢阿绍呢。” “可不是么,那孩子救了我和你爹的命,还治好了你的伤疤,也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呢,咱们欠他的,当真是数都数不清了。”崔氏说着有些不安,但想着凌珣先前宽慰自己的话,心里便又放松了些,只道,“他是豆子的义弟,往后你也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知道吗?咱们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唯一能拿出来的,也只一片真心了。” 阿茶忙点头:“姥姥放心,我知道的。” 崔氏这才重新笑了起来:“那豆子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他说晚饭叫我别再送过去,要过来陪您一起吃呢。” “这就好!豆子孝顺,对你也好,我到底没有看错人。”崔氏欣慰极了,拍着小姑娘的手笑叹道,“你们俩往后要好好过日子,一直都这么开开心心的才好……你们俩过得好,姥姥这辈子也就别无他求了。” “姥姥放心吧,凌大哥……对我很好,”阿茶说着偷笑了一下,“我们会好好孝顺您和爹爹的。” “好,我这身子如今也好多了,等再过几日进了城,就叫你爹把你们俩的婚期给定下来,早些成亲,也好叫我安心。” 阿茶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心中的欢喜之意,红着脸应了一声,只是想到成亲时得请亲戚上门,她便突然想起了凌三成和钱氏。 “姥姥,凌大哥的三婶……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三成媳妇儿?”崔氏有些惊讶,“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没,就是方才……”阿茶将先前在半路所见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而后才小声猜测道,“你说,她是不是偷偷打铁柱啦?” 崔氏听罢摇了摇头:“三成媳妇儿是良善之人,不会像刘氏一样做这种缺德事儿的。” 阿茶迟疑:“可泥人都有三分性子呢,铁柱爹娘从前对他们那么坏……” “那也不至于拿一个小孩儿出气,再说,他们两口子要是能狠得下这个心,从前也不会受那么多欺负了。” 这倒是。 然阿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人非圣贤,纵然愿意以德报怨,也是有个限度的,如钱氏这般完全不计前嫌,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靠边站……阿茶觉得至少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转念一想,这也有可能是钱氏故意在大家面前做出来的,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呢? 至于私下她到底有没有虐待凌铁柱…… “还有铁柱那孩子,他素来顽皮爱闹,又被刘氏教的满嘴胡话不诚实,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崔氏这时又笑道,“不说你根本没看清,只是猜测而已,就是他真的伤着了,没准儿也是自己磕到的呢。” 阿茶一想也是,便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到这上头来了,许是……” “想起豆子从前的遭遇了吧?” “倒是没刻意去想,可能是下意识受了影响吧。”阿茶想了想才叹道。 “那孩子从前确实吃了不少苦,说起来……”说到这事儿,崔氏也露出了心疼之色,“铁柱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豆子右手臂上的疤我却是知道来历的——与凌二成吵架心情不好,刘氏那个歹毒狠心的,竟直接拿起烧红的火钳就往豆子身上戳!唉,若不是那日我正好路过,那孩子的脸怕都要毁了……这么看着,若是凌铁柱当真有个什么不好,那也都是他爹娘做的孽!” 阿茶听得气愤极了,可同时又有些疑惑。 因叶绍总往山上跑,之前有几回凌珣换药的时候,是她帮忙换的,可……她不记得他的右臂上有类似烧伤的疤痕呀! 小姑娘心中莫名跳了两下,她想着或许是自己没注意看,便又问道:“那姥姥还记不记得凌大哥伤在哪儿了?伤口什么样子的呀?” “当然记得,为这事儿,那时我和刘氏还差点打起来了呢!”崔氏点了点阿茶右胳膊靠近腋窝的地方,“就这儿,长长的两条,拇指大小,啧啧,看着都疼呢!” 阿茶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但一转念,凌珣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很多,自己又未曾刻意注意,这会儿没什么印象也很正常,便也就将这事儿放到一边了。 “对了姥姥,今儿早上我还看到三成叔偷偷躲起来哭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他一个大男人哭成了那样……” 崔氏一愣,而后叹道:“许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吧,三成这性子啊,实在是弱了些。不说他们了,来,你看看这帕子上的花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咦?哪里?我看看……” 因是无关紧要的人,祖孙俩只随口聊了几句就没有在意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凌三成家出事了,且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 得到消息的时候,天已黑。因手中的活儿比较多,这日的晚饭阿茶便做的晚了些。吃完饭正准备送凌珣和叶绍出门,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茶!阿茶姥姥?豆子在这里吗?” “找你的。”阿茶看了看凌珣,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院门,只是一见到门外之人,小姑娘就惊了一下,“大山叔,发生什么事情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来者是住在凌三成家隔壁的凌大山,只见他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一张老实憨厚的脸在月光映照下惨白一片:“大事儿啊!死人啦!哎哟,豆子他三叔家死人啦!” 阿茶顿时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死,死人?!” 两人说话间,凌珣和叶绍已经跟上来。凌大山一见到凌珣便飞快地冲了过来,跺着脚急道:“豆子啊,你三婶和铁柱没了,你,你赶紧去看看吧,你三叔他都哭昏过去了!” 这下不止是阿茶,凌珣也皱了眉:“三婶和铁柱?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没的?” “不知道啊!今儿晚上你三叔来我家喝酒,喝完就回家了,谁成想没过一会儿他就满脸惨白地跑出来,哭着直喊救命,我和我婆娘听到声音就赶紧过去了,可,可一进屋就发现人已经没了!三成也哭得昏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呢……这凌家如今也就你一个能主事儿的了,你,你快看看去吧!”凌大山不停地擦着额角的汗,显然也是被这事儿惊着了。 阿茶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下午,下午我还看到他们了呢……” 见她害怕,凌珣低声安抚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快进屋吧,没事的。” “我,我也去!”阿茶却飞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许是因为白日里见到过凌三成一家,她一听到这消息心里就突突直跳,十分不安,若是不去看看,怕是要睡不着的。而且她已经和凌珣订亲,如今也算得上是凌家媳妇了,这种时候,不去不大好。 她想去,凌珣自然不会反对,便点了点头:“走吧。” 第64章 第64章 这会儿天色已晚,村人们大多都吃完晚饭歇下了,凌三成惊惧悲痛之余也哭不出太大声,哑着嗓子闷吼了几句就昏过去了,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若非凌大山离得近又还未入睡,怕也不一定能发现这事儿。因此凌珣三人赶到凌三成家的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的凌大山媳妇和老娘之外,并未见到其他围观的村人。 “到了到了!方才三成就昏倒在这儿,我把他背进院子就赶紧去找你了!”凌大山对凌珣说完便转头问面前同样有些惊魂未定的媳妇儿,“三成醒了没?” 凌大山的媳妇儿是个身材矮小圆润,性子也有些怯懦的中年妇人,闻言摇头道:“没,屋里一,一直没动静……” 和平村素来和平,鲜少发生这种非自然死亡的事情,因此不说凌大山媳妇,就是性子泼蛮大胆的凌大山老娘都有些惊到,这会儿只揉着满是皱纹的额头叹道:“也不知三成媳妇儿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想不开?”阿茶一愣。 “难不成是自杀?”叶绍也挑了下眉。 “也不是,这……”老太太显然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好半晌才摆摆手道,“你们,你们进屋看看知道了!” “走吧。”凌珣拧眉,大步走了进去。 阿茶和叶绍紧跟其上。 凌三成家不大,院门后头是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勉强算的上是院子。院子东边墙角下盖了个简陋的草棚子,下头杂七杂八地堆着很多东西,看着有些乱,也叫这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了。院子里头就是两间破旧的土房,大些的那间显然是主屋,旁边那间小的看起来应该是厨房或者杂物房之类的地方。 主屋中间是吃饭的大堂,两侧是卧室,左边那间大的自然是凌三成夫妇所住,右边那间小一些的是他们的唯一的儿子凌牛根的房间。 这会儿,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左边凌三成夫妇房间的窗户里透出一抹昏暗的光晕,随着夜风来回摇晃,在院子里投出斑驳的剪影,衬得这本就寂静的院子更多了几分阴森。 人就死在这屋里。 阿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头有些紧张,凌珣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的手,这才叫小姑娘放松下来。 “大山叔,牛根呢?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他人?” “这,我,我也不知道呀!方才就一直没有看见他……”凌大山愣了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不在家?” 凌大山媳妇儿小声地问道:“是不是也……也出事了?” 凌大山脸色微变:“可屋里只有铁柱和三成媳妇,没,没看到牛根啊!” 想起下午钱氏所说的话,阿茶抬头朝右边凌牛根的房间看去,有些迟疑道:“下午的时候,我听三成婶说牛根生了病,他……是不是病糊涂了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俩屋子离得这么近都听不到,那得病成什么样儿了。”叶绍在一旁摇头道。 “我去瞧瞧!”凌大山说着便冲进了凌牛根的屋子,片刻后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没,没有!他真的不在屋里!” “那这大晚上的……他一个孩子能去哪儿?”情况有些诡异,凌大山的老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问问三叔吧。”凌珣皱眉,长腿一迈进了大堂。 凌三成就躺在大堂门口的竹椅上,仍双眼紧闭,昏迷未醒。 “三成,三成你醒醒!”凌大山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又按照叶绍的吩咐死死掐住了他的人中,凌三成这才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大……大山?” “三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还有你儿子牛根去哪啦?” 凌三成猛地抬头朝不远处的卧室看了一眼,而后嘴唇一抖,又趴在椅子上悲痛至极地哭了起来,显然是再次想起了家中的惨事:“我不知道,我……媳妇儿啊……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傻……” 他脸色惨白,满脸涕泪,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凌大山媳妇和老娘听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一家人生性老实良善,与凌三成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多少也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三叔,你真的不知道牛根去哪了吗?” 凌珣沉沉的声音叫凌三成有一瞬间的清醒,他突然抬起头,面上露出愤恨悲痛的神色:“不要提那个不孝子!都,都是他……都是阿玲才会死的!都是他!” 说完便捂着脸痛哭出声。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惊呆了,凌珣也拧起了眉头。 “是他打死了铁柱……是,是他害死了阿玲……是他……”凌三成浑身颤抖,声音嘶哑,再也听不进去旁人的话,只一边哭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神情痛苦而茫然。 听不清他说什么,凌珣皱眉沉思片刻,转身朝一旁凌三成夫妇的卧室走去。 阿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小手下意识捏紧了他的衣角,叫青年冷冽的心头生出些许柔软。 “害怕就别看,躲在我身后别出来。”他忍不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阿茶想说见过你杀人的场景之后,我的胆儿比从前肥多了,才不怕呢,可刚要开口便突然想起,这事儿自己还没与他提起过,不由又咽了回去——这会儿不是说私事的时候,而且一旁还有凌大山一家呢。 遂她只是摇摇头笑了一下:“我胆儿可大了,才不怕呢。” 凌珣这才点点头,撩开了那房间门口的布帘子,抬头往屋里看去,只是下一刻…… “别看!”青年飞快地抬手去蒙阿茶的眼睛,可到底还是晚了片刻,阿茶已经清晰地看见了屋里的场景。 皮肤白皙的中年妇人,身着今日下午她看到的那身淡色衣裳,高高地悬挂在屋子中央的横梁上,一张先前还鲜活温柔的脸,这会儿已是铁青一片。 看着她长长吐出的舌头、突瞪的双眼以及狰狞扭曲的面孔,阿茶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额角剧烈地痛了起来。尤其是她眉角那颗鲜艳的红痣,更叫阿茶双目刺痛,无法自控地滚出泪来。脑中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小姑娘顿时脸色惨白,心神大乱,整个人无法自控地抖了起来。 “阿茶!”凌珣心头一紧,忙侧身将她揽进怀里,“阿绍!” “哥?”叶绍正四处打量,被凌珣紧绷冷冽的声音吓了一跳,忙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来,“这这这是怎么了?” “不……不要!”小姑娘双手抱着头,脸色瞧着竟比凌三成还要痛苦,“头好痛……凌大哥,我头好痛……娘,娘亲……不是的,不!住手!住手!不要伤害我娘亲!不要——”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她突然浑身剧烈一颤,绷直身子昏了过去。 “阿茶!”凌珣眸子一缩,弯腰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哥,别急别急,我看看!”叶绍被小姑娘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忙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阿,阿茶这是怎么了?”不远处的凌大山一家也吓了一跳,围了过来。 昏黄的灯火跳跃不停,再一看屋里钱氏那张青紫狰狞的脸……凌大山的媳妇顿时倒吸了口气凉气,两腿直哆嗦道:“不,不会是中中中邪——” 只她话还未完,便叫凌珣一个冷眼骇得僵在了原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见叶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凌珣心下一沉:“她怎么样?” “受到强烈刺激,惊惧过度导致昏迷……她从前受过类似的惊吓吧?”见凌珣点头,叶绍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玉瓶,倒了一颗药喂她吃下,“这药能定心凝神,疏通脉络,吃完之后再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凌珣这才眉眼微松:“有没有办法去除她心里的阴影?” 叶绍摇头:“心病只能心药医。” 凌珣没有说话,早知屋里是这样的场景,他定不会带她进来。思及此,他忍不住拧眉看了凌大山一眼:“方才为何不早说三婶是吊死的?” 这一眼比屋里的死人脸还叫人害怕,凌大山额上冒出冷汗,咽着口水讷讷地说道:“我,我没说吗?” 凌珣:“……” 若不是时机不对,叶绍都要笑出来了:“想来这位伯父也是太惊慌了,所以没说明白,哥,要不你先送嫂子回去吧。” “嗯。”凌珣抱着小姑娘欲走,只是刚走出一步,又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而后淡淡道,“劳烦大山叔再跑一趟里正家,请他派几个人把这里围住,别让人破坏凶案现场。” “诶,诶,好!”凌大山听不懂,但还是慌忙去了。 “真的是凶案?”叶绍还不知里头什么模样,闻言重重挑了一下眉,惊奇地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去。 第一眼入目的便是高高悬挂在横梁上的钱氏,紧接着,叶绍又看到了侧卧在床边地上,满头鲜血的凌铁柱。他衣衫凌乱,面色痛苦,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几道淤痕,显然是生前遭受过虐打。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根手腕般粗细的棍子,上头染着腥浓的血色,想来便是打死凌铁柱的凶器。但奇怪的是,屋里的摆设很整齐,并不见一丝凌乱,而门口的地上,还有重物从外头拖进来的痕迹…… 将所有东西尽收眼底,又想着凌三成方才的话,叶绍啧啧几声:“这事儿,不简单呀。” 是不简单。 凌珣目光扫了四周一圈,抱着阿茶走了,经过凌三成的时候,他侧头看了一下这个已经哭得不出了声的男人,到底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三叔节哀。” 凌三成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房间,麻木地流着泪。 那眼里,是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绝望。 第65章 第65章 那是一个很冷的天,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银白。 碳盆中的碳已经烧尽,凛冽的风贴着门缝溜进来,叫人浑身发寒。 女子静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怀中女娃的背,峨眉紧蹙,心事重重。 她年约二十三四,面如桃花柳如眉,生得极美,饶是此刻满面忧思,憔悴不堪,却也像是一朵垂首的海棠,千娇百媚。 屋里的温度越发地低了,约莫四五岁的女娃小猫儿似的往她怀里缩了缩,虚弱地喃喃道:“娘亲,冷冷……” 女子这才如梦初醒,忙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小被子,抱歉地亲了她一口,然后抬头对外屋温声喊道:“素梅,屋里的碳火灭了,再叫人添一些来。” 可外头并无动静。 “素梅?”女子疑惑,又唤了几声,却依然无人应答。 “去哪儿了这是……”无法,她只好将怀里正生着病发着烧的女儿放在床上,用棉被层层包好,这才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娘亲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阿茶乖乖躺好,不乱动好不好?” 女娃生了病,难受极了,伸手拉着她的衣角不让走,女子哄了又哄,这才叫她应了下来:“快,回来。” “好,娘亲一定快快回来。”女子温柔地说完便起了身,恐女儿吹着风,又仔细地拉好床帘,这才转身离去。 这房间的里屋和外屋是用珠帘隔开的,女娃听到清脆的珠子碰撞声,知道母亲是真的走了,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里滚出泪花儿来。 她难受,想娘亲抱抱,还想爹爹亲亲。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她娘亲惊惧的尖叫声:“你,你是谁?!” “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琳儿,我好想你……快,快让我抱抱!”伴随着桌椅碰撞声和女子的尖叫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闯进了女娃的耳朵。 “娘亲?”女娃不解地转了转脑袋往外头看去,可她的视线被厚重的床帘挡住了。 “我不是什么琳儿,你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唔唔唔!”女子的哭声吓得女娃瞪大了眼睛。 “娘亲……”她慌乱地挣扎着,可因着生着病全身无力,全身上下又被厚重的棉被裹住了,竟不能起身,只能艰难地扭动小身子挪到床边,费力地用小手拨开床帘。 然后,透过那清脆作响的珠帘,她看到了她的娘亲被一个穿紫色衣裳的陌生人压在了外间的软榻上,她娘亲哭着呼救,却被那人用衣服堵住了嘴巴,她娘亲拼命挣扎,却被那人死死压住了手脚,甚至那人动作过大,把外间的炭盆都打翻了…… “娘亲……坏人……坏人不许欺负娘……娘……”女娃惊恐地看着帘子外的一幕,想下床去赶跑那个欺负娘亲的坏人,却因耗尽了力气,只能趴在床边张着小嘴,发出奶猫似的虚弱哭声。 而这哭声被她母亲绝望的闷叫声和那男子那一声声痴迷中带着癫狂的“琳儿”盖了过去,并不能在这屋子里惊起半点波澜。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子终于停下了动作,他一边穿衣裳一边对身下的女子说了许多话,女娃哭得浑身难受,意识朦胧,并没有听清楚他都说了什么。可她却知道这个人欺负了娘亲,她要叫爹爹把他抓起来!只是他一直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他随衣裳扔在地上的一块圆形玉佩,以及他背上那块鲜红刺眼的胎记。 “坏人……爹……抓他……”女娃再也哭不动了,趴在床边无力地吸着鼻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娘亲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满脸泪痕地抱住了她。 她在她耳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说阿茶以后要乖乖听你爹的话,她说告诉你爹不要帮我报仇,她说对不起这么早就要离开你,她还说,来世还想成为你爹的妻子和你的母亲…… 女娃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可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只是这时她已经疲累至极,最终还是在女子的怀里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 女娃再次醒来的时候,口中发苦,仿佛是喝了药。她身上裹了更暖和的衣物,床边的炭盆里也重新烧起了炭火,女娃终于舒服一些了,小小的身子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艰难地扯开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棉被,努力扑腾着小短腿翻下床,然后跌跌撞撞地朝外头走去。 可外屋里屋都没有她娘亲的身影,也没有娘亲身边那几个丫鬟姐姐的身影。 “娘亲……”女娃有些害怕,慌乱之中朝隔壁爹爹的书房跑去,她记得娘亲刚刚说过不许她去那里,可她就是觉得,娘亲一定在那! 跑了一小段路,女娃累极了,可还是强撑着精神去推爹爹书房的大门。大门怎么都推不开,女娃急得哭了,用小小的身子去撞门。 可那门仍然紧紧关着,纹丝未动。 就在这时,娘亲身边的冰漪姐姐额头红肿,面色慌张地来了,她帮着女娃撞开了这书房的大门。 女娃果真在这里找到了她的娘亲。 可娘亲为什么挂得高高的不肯下来呢?她还吐着舌头,双眼大大地瞪着,脸色青青的很吓人…… “娘亲?你,你下来呀……”门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女娃站在那翻到的椅子旁,努力去拉她母亲的脚,“你下来,抱抱阿茶呀……” 回答她的,只有冰漪惊恐的尖叫与雪落风吹声。 阿茶哭着醒了过来。 这时已是翌日早上,窗外晨光明媚,鸟声清脆悦耳。可阿茶心里却又疼又冷,难受得直掉眼泪。 “阿茶?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声音?阿茶一怔,下意识抬眼望去…… 仙人般清俊雅致的男子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目光温和,带着担忧。 “爹……”阿茶茫然地看着他,脑中纷乱地涌起当年旧事,她张了张嘴巴,忽然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来就扑进了阮庭舟的怀里,痛哭出声,“爹——娘亲,娘亲……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阮庭舟浑身一震,抱着女儿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巴,许久才强自冷静下来,拍着小姑娘的背道:“阿茶……想起什么了?好孩子,别着急,慢……慢慢说……” 阿茶边哭边将梦中所见细细说来。 阮庭舟听到一半就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怕自己眼中尖锐的杀意会吓到女儿。听到最后,他的心口已疼得发麻,指甲更是深深刺入了掌心,带出一片腥热。 他一直在追寻当年的真相,如今终于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却又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晴儿便不用遭受这些苦楚…… 看着阮庭舟额角猛然暴起的青筋和他努力压制却仍是扭曲了的脸,阿茶心里难受得几乎要喘不上气,可她知道,她爹一定比她痛苦千万倍。 而这样的痛苦若不能释放出来…… 阿茶到底是拉住了她父亲的手,哽咽着说道:“娘亲说,下辈子,她还想做你的妻子。还有,对不起,没能遵守约定陪你一辈子。” 阮庭舟的心像是一下子遭到了猛烈的重击,他再也无法压那股抑撕心裂肺的痛楚,飞快地背过身去捂住了脸。 泪水断了线似的从他指缝里溢出,重重砸在地上,晕开了深深的痕迹。 “爹……哭吧,哭出来吧。”阿茶一边抹泪,一边拍着阮庭舟的后背,哑着嗓子说道,“哭完了以后,咱们,咱们再好好儿地给娘亲报仇。” 阮庭舟浑身一震,再也忍不住起身冲了出去。 外间传来压抑的痛哭声,阿茶闭上眼重新躺了回去,枕头上一片湿热。 *** 等父女俩冷静下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将梦中所见的细节重新仔细与阮庭说了一遍,阿茶这才阿茶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带着浓浓的鼻音,有些担忧地问道:“爹,咱们……嗯,我这样,叫姥姥看到了怎么办?她会担心的。” 阮庭舟猛然从充满恨意的思考中回神。 他的眼睛也是肿的,虽情有可原,可在女儿面前失态,还是叫他有些尴尬,这会儿一张俊脸便微微有些发红:“那什么……” 还未说完,一个清冷淡然的声音便从窗外传了进来:“姥姥针灸完后睡过去了。” 阿茶惊了一下:“凌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沉默片刻,青年才道:“刚来。” 刚来个屁! 他肯定已经在外头听很久了! 阮庭舟的脸一下子青了。在女儿面前出洋相便罢了,可如此狼狈的样子竟叫外头那狼崽子看了去,他,他身为岳父的尊严往哪儿搁?!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青年又严肃地补了一句:“是真的。” 阮庭舟:“……”呵呵,信你才有鬼! 眼看父亲脸上青红交加,似有羞恼,阿茶暗叫不妙,忙颤了颤睫毛转移话题道:“那什么,爹爹怎么突然回来了?今儿不用去衙门吗?” 贴心的闺女给他找了台阶下,阮庭舟虽心中憋屈,然到底是暗暗舒出了一口气,轻咳了一声答道:“凌三成家出了命案,一大早狼……咳,凌珣就派人来报官了,爹爹是来查案的。” 第66章 第66章 想起昨晚凌三成家发生的事情,阿茶脸色微变:“那……查的这么样了?可有结果了?” 小姑娘是因看到钱氏的死状才受刺激昏迷的,阮庭舟心中怜惜,也不瞒她:“初步判定凌铁柱是受虐而死,钱氏是自缢而亡,但具体如何……仵作正在验尸,还得等结果出来再说。” “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难不成是三成婶不小心打死了凌铁柱,心中害怕所以自杀了?”阿茶惊得瞪圆了眼睛,“可,这也不能呀!就算铁柱真的是她不小心打死的,正常人的反应也该是想法子毁尸灭迹或是投案自首啊,怎么会直接选择自杀呢?” 阮庭舟清俊的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他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点了点头:“所以,凌铁柱不是钱氏杀的。” “那他是谁杀的?” “据凌三成所说,打死凌铁柱的应该是他儿子凌牛根。至于钱氏,想来是心疼儿子,所以才选择自杀替他顶罪受过。” 阿茶惊诧:“凌牛根?这,这怎么可能?!我记得他和他爹一样,都是十分胆小懦弱的人,他怎么敢杀人呢?” “许是失手打死的。凌三成说,凌铁柱从前时常欺负凌牛根,凌牛根可能因此对这个堂弟心怀恨意。凌二成夫妇被关押进牢之后,他和钱氏不忍凌铁柱一个孩子无人照顾,便将他带回了家,谁料凌牛根见没人再给凌铁柱撑腰了,便开始暗中报复他。起初只是小打小闹,他们夫妻便没有在意,后来凌牛根见父母纵容,手段便越来越狠,时常打得凌铁柱遍体鳞伤……” 阿茶听得直皱眉:“可是不说凌牛根如何,就说凌铁柱,那孩子性格泼蛮,并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呀!若凌牛根真的虐待他,他早该闹起来了!” “往哪里闹?他爹娘都在牢里,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凌三成夫妇,可凌三成夫妇是凌牛根的父母,自然更紧着自己的儿子不是?”阮庭舟摇头,“据住在他们隔壁的凌大山母亲说,她确实曾听见过凌牛根与凌铁柱吵架,凌牛根对凌铁柱说他从前总是欺负人,如今要欺负回来。那时她以为这不过是孩子们的戏言,没想到凌铁柱当真受了不少虐待,最后还被活活打死了。不过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先找到凌牛根才知道。” 想起昨儿看到的那一幕,阿茶顿了一下,钱氏确实一直抓着凌铁柱不让他出门,凌铁柱也一直说自己要被打死了…… “就算真的是这样,三成婶也用不着自杀呀!活着不是更有说服力吗?还有凌牛根,都已经有人顶罪了,他为什么还要跑呢?” 阮庭舟目光越发赞赏:“没错,所以此案疑点甚多,尚不能轻易下定论。” 小姑娘有些纠结地挠了挠下巴,一双秀眉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那爹爹,凌牛根有消息了吗?” “没有,我已派人去搜寻了。”阮庭舟不*儿为此事费太多神,便温声安抚道,“好了,你莫要多思,好好休息,等案子全部查明白了,我再说给你听,嗯?” 阿茶刚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哥,验尸结果出来了,县令大人呢?” “在屋里。”青年说完,房门便被人敲了两下,“伯父,陈仵作和阿绍来禀报验尸结果了。” 阮庭舟下意识按了按眼角。 阿茶见此小声说道:“爹爹,没事,不肿了。” 阮庭舟暗暗松了口气,而后轻咳一声,对小姑娘说道:“那你好好休息,爹爹先去办案,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因出事的是凌珣的亲叔叔,又听闻宝贝闺女昨夜昏迷至今未醒,他立马就放下手上的公务赶了过来。只是心中记挂女儿,他去现场了解了个大概之后,便将尸体交给了陈仵作检验,自己先回家看闺女了。如今阿茶无事,陈仵作那边也已经有了结果,他自然不好再多做耽搁,起了身便欲走。 “爹爹,那个……我能去看你办案吗?”阿茶忙从床上跳起来拉住了他的袖子。 小姑娘满眼期盼,阮庭舟不忍拒绝,犹豫了一下道:“可你的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并没有哪里不舒服。”阿茶忙道,“您在院子里等我片刻,我马上就来,好不好?” 小姑娘的语气仿佛是在撒娇,阮庭舟哪里还能说不好,只摸摸她的头笑了:“好,都听我们家大小姐的。” 说完他便起身出去了,阿茶飞快地跳下床穿好了外衣,刚要出门,就对上了一张冷冽的俊脸。 他唇角微抿,仿佛不是那么高兴,阿茶一愣,关心地问道:“凌大哥怎么了?” 凌珣看着她没有说话,半晌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淡声道:“回屋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回来给你讲。” “别呀!”阿茶顿时急了,“我想去!我已经休息好了,一点儿没有不舒服的了!” 凌珣声音微沉:“听话。” 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但青年这样的神色还是叫阿茶不由自主有点怕,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可,可我想去……” 凌珣面色冷峻地看着她。 阿茶有点儿委屈,抿着嘴巴不说话了。 好像与预想的有点儿不一样……凌珣眸子微动,沉思片刻,放软了语气:“我怕再吓到你。” 似乎有软化的迹象,阿茶转了转眼珠子,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大手,小声道:“我娘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不会再吓到了。” 凌珣屈指戳了戳她柔软的掌心,抿起的嘴角微微翘了翘:“真的?” “嗯!”阿茶忙点头,又讨好地拱了拱他的大手,“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凌大哥最好了!” 凌珣嘴角又往上翘了一点,刚想再说什么…… “嗯哼,阿茶,收拾好了吗?” 不远处的阮庭舟眯眼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心中十分不悦。别以为他没有看出来这狼崽子是故意的! 凌珣淡然自若地与岳父大人对视了一眼,这才捏捏小姑娘的掌心道:“去洗脸吧。” *** 阿茶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阮庭舟正在院子里听陈仵作禀报验尸结果。陈仵作是个身材矮小枯瘦,满脸褶子山羊胡的老头儿,此刻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话,看着很兴奋的模样。 阿茶走近了一听,发现他是在表达对叶绍的敬仰之情。 “若非有叶大夫明察秋毫,老朽此番怕也要被蒙蔽过去了!大人您不知道,叶大夫只凑过去闻了一下便闻出了*草的味道,这鼻子,那叫一个厉害呀……” 叶绍在一旁得意地笑:“区区*草而已,随便一闻都能闻出来的啦。” 阿茶:“……” 阮庭舟也嘴角微抽:“好了,所以钱氏并非自杀,也是他杀对吧?” “正是正是!”陈仵作也知道自己激动了,嘿嘿一笑之后忙说起了正经事儿,“她是被人用*草迷昏了之后挂到横梁上去的,所以衣裳整洁,身上也没有用力挣扎的痕迹。” 钱氏竟非自杀!阿茶惊了一下,小跑过去问道:“什么是*草?” “就是一种吃了能叫人浑身麻痹至昏迷的草药。”叶绍说着摸了摸下巴,“附近的山上就有,你们的土名好像叫什么麻草。” 他一说麻草阿茶就知道了,她在山上见到过,小时候不小心还中过招呢。 “可谁会杀她呢?而且还用这么麻烦的法子把她伪装成自杀……” 话音未落,便听一旁的青年淡淡道:“凌三成可疑。”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只阮庭舟面色如常,不见太多惊讶:“怎么说?” “他对凌牛根的态度,不对劲。那是他的独子,他却直言他是凶手,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 “是了!我说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原来就是这里!三成叔查都没有查,一睁眼就将罪名扣在了凌牛根头上呢,那可是他亲儿子!就算,就算是三成婶的死让他很悲痛,可他的态度还是太……怎么说呢,有违常理?”阿茶顿时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有些不敢置信,“只是三成叔平时那般胆小怯懦,他又怎么可能杀人呢?” “这有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叶绍挑着漂亮的眼角摇头道,“再说,越是这种平时闷不吭声的人,爆发起来越吓人。” “叶大夫说的是,往常这样性格的凶手可不少见的。”那陈仵作也点头附和。 “可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好得出名,大伙儿都说三成叔非常疼爱三成婶,从来都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他又为什么要残忍地痛下杀手呢?”想到此处,阿茶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随即她突然想起了昨日早上凌三成躲起来哭的事情,“村口河边,芦苇荡,木簪子……女人才会用的木簪子……爹,没准儿和那根木簪子有关!” 阮庭舟挑眉:“什么木簪子?” 阿茶忙将昨日见闻细细说来。 “是重要线索。”阮庭舟听完笑着夸了女儿一句,当即叫了两个衙差去寻那木簪子,而后才道,“走吧,再去现场看看。” 阿茶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而后才突然想起,凌三成不管怎么样都是凌珣的三叔呢,顿时心下一惊,忙凑近一脸淡然的青年,小声而笨拙地安慰道:“凌大哥,没准,没准咱们猜错了也有可能的,那什么,你也别太担心……” 凌珣看着她没说话,若不是正在外头,一旁还有岳父虎视眈眈,他一定把小姑娘按在怀里狠亲一顿。 第67章 第67章 远远地便看见凌三成家外头围满了人,阿茶摇头,看来这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村子了。 “阿茶!”刚走近便见红衣少女飞奔而来,阿茶下意识瞥了身旁的叶绍一眼,却见他额角一抽,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看起来昨儿相处的不大妙呀。 阿茶眨眨眼,朝已跑至自己眼前的月牙看去:“月牙姐姐,你也来啦。” 月牙与阮庭舟见过礼,这才捏捏她的脸说道:“是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吗?我爹本也要来看看的,不过他身子还没有好利索,被我劝住了。” 瞧她边说边频频往叶绍看去的样子,阿茶忍不住想笑,可一看叶绍连连后退,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阿茶又有些担忧,然这会儿到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便只拍拍她的手,没有多说。 因月牙与阿茶亲近,阮庭舟便也当做没看见,带着一行人穿过人群进了凌三成的家。 凌三成家门口有衙役守着,里头几个捕头打扮的人在说话,见阮庭舟来了,都纷纷迎上来行礼叫大人。 阮庭舟点头,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问为首那个留着八字胡,面容刚毅的青年道:“可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两位死者皆是他杀,凶器也已经找到,只是这凶手……此屋屋主凌三成案发的时候正在隔壁喝酒,有不在场证明,而他儿子凌牛根至今还未有消息,至于其他人……暂未发现有可疑的。”那捕头皱着眉头答道。 阿茶一愣,不在场证明……所以凶手不是凌三成? 凌珣也微微拧了一下眉,但他没有多说,只细细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 突然,他定定地看着某一处不动了:“伯父,那里或许会有线索。” 众人下意识顺着凌珣指的地方看去,乱糟糟堆满了杂物的草棚?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乱糟糟……阿茶突然想起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堂与卧室。 果然没一会儿,捕头们便在那一堆杂物下面发现了惊人的线索。 “大人!这草棚的角落里有一口枯井!井里,井里有尸体!” *** 那具尸体,赫然就是消失不见的凌牛根。 他也是吃了*草昏过去之后,被人用棍子打死扔到井下的。 而连杀了家中三口人的凶手,确实就是凌三成这个众人眼里胆小如鼠,连跟人吵架都不敢的男人。 他原先是死活不肯认罪的,哪怕叶绍在他衣服上发现了*草的叶子,他也只狡辩说这是自己上山给侄子摘草药治病的时候意外蹭到的。直到衙役从村口河边的芦苇丛里找到了那根木簪子,他才终于崩溃大哭,瘫坐在地上交代了犯罪过程。 事情说来叫人唏嘘,原来凌三成把凌铁柱带回家确实是出于一番好意,谁料他却无意中从凌铁柱口中得知,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媳妇儿钱氏竟和兄长凌二成有一腿!两人经常趁着刘氏不在家的时候“光着身子抱在一起”,被想偷钱去跟货郎买零嘴的凌铁柱不小心撞见过几回。 凌三成不敢置信地去找钱氏对质,却遭到了钱氏的羞辱。也是这时凌三成才知道,原来表面上温柔和气的钱氏一直不满意自己这个懦弱无用,胆小怕事的丈夫,在去凌二成家帮忙做活,被凌二成逮着机会强迫了几次之后,就心甘情愿地跟他勾搭上了。 那日正好是钱氏的生日,他满怀期待地用攒了许久的钱去镇上精挑细选了一根木簪子,准备给媳妇一个惊喜,谁料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天大的打击。 凌三成不是圣人,没法对别人的嘲笑和鄙夷视若无睹,他往常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是被懦弱的性情困住了而已,可这些负面情绪一直积压在他心底,如山一般沉重。在钱氏讥讽地说“就算我给你戴了绿帽子又怎么样?你舍得离开我吗?你敢休了我吗”的时候,他心里这座山终于彻底崩塌了。 他稀罕这个女人,稀罕到了骨子里,他把自己能拿出的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可她不但不稀罕,还爬上了他的二哥的床,给他带了十几年的绿帽子。又想到那个自己疼爱了十几年,面容却半点都不像自己的儿子,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决定报复他们,报复他们所有人。 于是他利用儿子对凌铁柱的欺辱设计了这一场谋杀,试图让大家以为是儿子杀了侄子,妻子又为儿子顶罪自杀。唯恐有聪明的人看出不对劲,他还特地给自己安排了不在场证明——凌大山家就在隔壁,他喝酒喝到一半假装出去上厕所,然后翻墙回去把吃了掺有*草的晚饭,早就昏迷过去了的几个人杀了再回来,花不了多少时间,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这个计划虽然粗糙,可和平村很少发生这种事情,把纯朴的村人们忽悠过去并不难,凌铁柱唯一漏算的,是凌珣。 他没有想到这个侄子会毫不犹豫去报官——这年头百姓们对官兵有着本能的畏惧,轻易是不会报官的。 “你们要杀就杀吧,反正这样畜生不如地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说完这一切,凌大山嘶哑地笑了起来,他看着不远处钱氏盖着白布的尸体,红肿的眼睛里爱恨交加,“其实杀了阿玲之后我就想跟着她一起去了,可我……我没用,我下不了手……她说得对,我是没孬种,我是懦夫!她说的对……” 阿茶心中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叶绍忍不住嗤了一声:“是很孬,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休了不就好了,至于把自个儿也赔上么!还把亲儿子和亲侄子的命都搭进去了……蠢。” 谁也没想到一直瘫在地上痛哭,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的凌三成会突然拿起门边的斧头朝叶绍砍去:“不许你这么说她!不许!那个贱种也不是我儿子!不是!” 众人离他都很近,再加上他是突然暴起,皆吓了一跳,阿茶和月牙更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凌珣眉眼一沉,抬腿就踹飞了他手中的斧头,可这会儿的凌三成就更疯了一样,一边面色狰狞地嘶吼着“不许你们侮辱她,他不是我儿子”之类的话,一边扑腾不止,待被凌珣重重掀翻在地,这才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不再动弹了。只是看着眼前面容冷锐的青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嘶哑地大笑了起来:“牛根不像我,不是我儿子!你也一点都不像大哥,你……不对,你小时候是有些像的,现在一点儿也不像,哈哈哈,这说明你也不是我大哥的儿子……哈哈哈哈,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戴了绿帽,不止我一个人是绿王八……” “胡说八道什么!”话还未完,便叫怒着脸的叶绍一针扎昏了过去。 旁人只道叶绍是不许凌三成侮辱自己的结义兄长,可阮庭舟心中却重重地跳了一下。 凌家人身材皆中等,可凌珣却十分高大,还有这俊朗英挺的容貌……凌大成容貌如何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是个五官端正,十分爽朗之人。 端正和俊朗之间……差得似乎不大,却也不小。 阮庭舟眉间微沉。 与阮庭舟同样心里一突的,还有阿茶,但她只是被凌珣骤然变冷的气息吓了一跳:“凌大哥莫要生气,他是神志不清了呢。” 凌珣低头看着她,眸子里浮光掠影,仿佛有什么很复杂的东西在闪动。 “凌大哥?”阿茶莫名有些心慌,可再凝神去看,却见他眼底已恢复平静,什么都没有了。 “嗯。”他对她点了下头,心中却忍不住生出了些许犹豫。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叶绍心里紧了紧,刚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怪异的气氛,突然对上了阿茶身边红衣少女欢喜赞赏的目光。 “帅气。”她冲他眨眨眼,做了个口型。 叶绍:“……”这丫头昨儿起就不正常了,是不是吃错药了? 第68章 第68章 因有公务在身,凌三成认罪之后阮庭舟就带着他回县衙了。即将出村口的时候,凌珣追上去叫住了他:“方才事多,有一事忘记告知伯父了——我在城中的宅子已置好,三日后会搬过去,届时伯父可派人来接姥姥和阿茶回府。” 这是好消息,阮庭舟冷凝的眉眼一下子舒展了开来:“嗯,娘和阿茶知道了吗?” “今日事多,还未来得及。”凌珣道,“待会回去便说。” “嗯。”阮庭舟看着眼前这越瞧越觉得不凡的青年,眸子微动,半晌才神色淡淡地点头道,“多谢。” 凌珣垂眸:“伯父客气了。” 直到阮庭舟一行人消失在烟尘滚滚的路尽头,不远处的叶绍才慢慢地踱到凌珣身边:“嫂子她爹好像看出什么了。” 凌珣转身往回走,没有说话。 叶绍试探地说道:“要不……寻个机会把事实告诉他?” 凌珣眉眼微沉:“说了他就不会把阿茶嫁给我了。” 叶绍想反驳,可思及阮庭舟对阿茶的在乎便又说不出口了,许久才拧眉道:“嫂子喜欢你。” “她喜欢我,可她更爱她的家人。”凌珣看了他一眼,眼中一派透彻,“她再喜欢我,也不会为了我违背亲人意愿的。” 小姑娘虽然不说,可他看得出来她是很心疼阮庭舟的。而她喜欢他,还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份上,他不能冒险。 叶绍边走边说,神色有些纠结:“那这事儿……你打算瞒他们一辈子?” 凌珣沉默,片刻才道:“原来是。如今……看吧。” “原来是?” “我既做了凌珣,往后便都是凌珣,过去种种……说不说,意义并不大。” 这话不仅是断了过去,也是断了未来,叶绍心中一顿,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他是真心不愿再提及半丝从前的事情,他也没有多说,只道:“那如今怎么办?嫂子她爹仅凭凌三成那一句胡话就能对你生出怀疑,可见是个极为谨慎细心之人,如今他既已生出疑问,怕是一定要查个清楚的。虽说他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但他这么疼爱嫂子,若不解了心中疑惑,能松口让你们成亲?” 凌珣抿了一下唇角。就是知道不能,他先前对着小姑娘的时候才会心生犹豫。 “要不……先跟嫂子坦白,然后让她去劝劝她爹?”叶绍开始出馊主意。 凌珣抬手就是一巴掌。 叶绍捂着脑袋眼泪汪汪:“我这是在给你想招儿呀,你还想不想娶媳妇儿啦!” 凌珣冷眼看他:“为了达成目的叫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自己躲在她背后等结果,这就是你的招儿?” 叶绍也意识到不妥了,摸着鼻子讪讪道:“那什么,我这不一着急随口乱说的么……” “再说这种不是男人说的话,抽哭你。” 叶绍脸色微变,抬腿就往旁边跳了两步,而后忙拱着手讨好笑道:“别别别再不敢了!那什么,咱们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凌珣这才压下了继续抽蠢弟弟的冲动。 “要不就咬死不承认?”这回叶绍说的十分小心翼翼,“你在这里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短时间内他应该查不出什么。就算心里有疑惑不愿轻易将嫂子嫁给你,可你们俩亲都订了,他至多拖个一年两年,难不成还能叫嫂子一直不嫁人,或是因那点子疑惑就退婚?” 凌珣又想抽他了。一年两年,真敢说,不知道哥哥他急着娶媳妇儿吗! 见他眉头拧紧,叶绍心下发怂,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嘟囔道:“那,那我也没招儿了。这要是阿珏在就好了,他脑袋里鬼点子多,定能轻易解了这难题……” 凌珣没说话,他心里很清楚,事已至此,要想顺利娶到媳妇儿,老泰山那头是注定要得罪了。 至于事成之后阮庭舟要怎么记恨他报复他,他都认了就是。 *** 这日吃晚饭的时候,凌珣与崔家祖孙说了三日后阮庭舟要派人接她们进城的事情。 “这么快啊……”崔氏已经能上桌吃饭了,听到这话怔了一下,许久才轻轻搁下筷子喃喃道。 “姥姥若是舍不得,要不……要不咱们和爹爹说一下,再在这儿多待些时日?”阿茶心中也有些发慌,她自幼在这和平村长大,习惯了在这里无拘无束满山跑的生活,如今骤然要离开此处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虽早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临到头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了退却之意。 崔氏回神,想着阮庭舟孤寂苍凉的背影,到底是摇摇头笑了:“不了,早走晚走都是走,何必叫你爹多等呢?这些年他一个人过得不容易,咱们还是早些过去陪他吧。一家人,总归要生活在一起,才叫一家人不是?何况……” 她说着看了旁边的凌珣一眼,打趣似的笑了,“豆子年纪不小了,你们俩的婚事也不好再多耽搁,该早些开始筹备才是。” 阿茶脸一红,还没说话,便见一旁的青年骤然勾唇道:“还是姥姥疼我。” 崔氏方才还笑得有些勉强,这会儿是真开怀了,指着凌珣便大笑道:“瞧瞧,等不及了!” 叶绍在一旁嘿嘿笑着点头:“毕竟一大把年纪了,能理解,能理解。” 凌珣干脆利落地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叶绍捂着脑袋嗷嗷直叫:“我是在帮你啊,怎么不识好人心呢你!” 崔氏顿时笑得前仰后合,阿茶也捂着红彤彤的脸蛋笑出了声。 知道他们俩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崔氏笑完了之后便拍着凌珣的手道:“好孩子,这事儿我知道了,这几日我和阿茶会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过几天,咱们一起进城。” 凌珣点头,淡声安慰道:“您别想太多,就当是出去玩了。伯父说过,等您身子好了,随时可以带着阿茶回来小住。” “欸。” 说完崔氏便回屋休息了,叶绍帮着洗了碗之后就出门了,留下凌珣和阿茶一起收拾院子里的东西。 “凌大哥,阿绍怎么大晚上的还上山啊?”阿茶一边扫地一边问道。 “有些药材晚上才会出现。”凌珣将院子里乱跑的鸡鸭赶回笼子,又将晾衣服的竹竿收回檐下,这才走到小姑娘身边,欲接过她手里的扫帚。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阿茶一个跳步逃了开,“哪里能什么都叫你干呢?” 凌珣看了她一眼:“你太慢了。” 阿茶:“……”这是嫌弃吧?是吧? 青年这才勾唇,轻弹她的脑门道:“逗你的。” 阿茶揉揉额头,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哼,你分明是嫌弃我扫的不好。” 凌珣忍笑,捏着她的手心低声哄道:“没有,阿茶扫得可好,嗯……是这世上最会扫地的人。” 阿茶憋了憋,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叫做世上最会扫地的人呀!”哪有人这样夸人的! 凌珣低笑了一声:“不就你这样的么。” “促狭鬼!”阿茶忍不住抬手轻捶了他一下。 凌珣看着她,眸中笑意荡荡,虽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却是整个人由内而外都透着一种愉悦。 阿茶水亮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他脸上瞥,心中无限欢喜,顿了顿,她忽然问道:“凌大哥与我在一起……开心吗?” “嗯。” 见他应得没有半点犹豫,阿茶忍不住低下头抿唇笑了起来:“我也开心的。” 小姑娘脸上的疤已经祛得差不多,不细看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她本就生得极美,从前哪怕脸上有疤都叫人惊艳,如今脸蛋恢复无暇,更是叫人轻易移不开眼。尤其是她这会儿脸蛋微红垂着首,睫毛微颤,神色娇娇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心痒。 凌珣眸子微黯,到底是忍不住低头按住她的脑袋,重重亲了她几下,这才贴着她的唇道:“我会叫你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不是多么深情别致的情话,却叫阿茶心头发颤,整个人都甜得厉害。 “早点成亲好不好?”青年忽然道。 小姑娘红一脸,心中飞快地说了一声好,可面上还是有些羞赧:“这个……得你和爹爹商量呀。” “我怕他舍不得你太早出嫁,”他微微一叹,声音低沉好听,仿佛能勾人,“可我一天都不想多等了。” 阿茶顿时心头乱跳,脸红得差点烧起来,半晌才憋着气儿,坑坑巴巴地挤出一句话:“爹,爹爹听,听姥姥的。” “可是姥姥听阿茶的,”青年勾唇,“所以阿茶想不想早些嫁给我?” 许是他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脸上很少显露情绪,所以每次看到他笑,哪怕再小的笑容,阿茶都会有惊艳之感。 好,好看极了,阿茶眨眨眼,顾不得害臊了,看着他晕乎乎地点了头:“想。” 她这样子实在是呆得不行,凌珣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见她水润的目光因自己的笑声而越发荡漾了起来,心中更添笑意,许久才抚了一下她的眉毛道:“那,去了县里咱们就把婚期定下来?” 小姑娘原先心里对婚事也有期待,可那时到底并未深思,只想着听从父亲和姥姥安排就好了,可如今却真切地生出了一丝迫不及待来,她红着脸点点头,认真地应了:“好。” 凌珣眸子微动,低头亲了她一下。 第69章 第69章 眨眼两日便过去了。 因明早就要走了,这晚的晚饭阿茶做得格外丰富,有鱼有肉还有酒,与过年时吃的年夜饭也差不离了。 除了凌珣和叶绍,阿茶还郑重地请了月牙和邵义来。 众人都知道此间含义,但说出来未免太伤感,阿茶和崔氏也就忍住了,只在最后吃完饭散桌的时候,含笑道了一句谢。 邵义喝得双颊通红,闻言只朗笑着摆摆手:“我与阿舟是兄弟,你们等同于我的母亲和女儿,自家人言什么谢,太生分了。” 月牙也抱着阿茶的胳膊眉眼弯弯道:“可不是!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啦!” 阿茶心中动容,笑着点头道:“好。” “乖啦。”月牙拍拍她的脑袋,又转头对邵义道,“爹啊,我今儿要留下来和阿茶睡,你自个儿回家吧!” 邵义哈哈一笑:“行!” 一起睡? 凌珣忍不住眉头一跳,冷然地看了叶绍一眼。 叶绍被那一眼看得冤枉极了,这种“管好你女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天地良心,他和那泼蛮的小丫头半点关系都没有啊!虽,虽然那丫头仿佛是真的想要和他有点什么关系…… 不知想起了什么,叶绍脸颊微红,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凌珣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蠢弟弟为什么突然变得娇羞了,他只觉得月牙紧紧挽着阿茶的那只手实在有些碍眼。 刚想寻点什么借口叫这少女回家睡去,媳妇儿满脸开心地说话了:“太好了!不过现在天色还有点儿早,咱们先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月牙一双大眼睛滴溜滴溜地往一旁漂亮的青年看去,见他仿佛有些不敢与自己对视,顿时就舔了舔唇,嘿嘿一声笑了:“好呀。” 叶绍回神,拉着凌珣就想跑:“哥,那咱们回屋收拾东西去吧!” 凌珣无情地拍掉了他的手:“东西早上就收拾完了。” “那就一起聊会儿天再走呀!”有心给月牙和叶绍多创造点机会,阿茶忙道,“反正现在天色还早,躺下也睡不着。” 崔氏不知道月牙和叶绍之间的暗涌,但她乐得阿茶和凌珣多相处,便笑呵呵道:“是啊,阿绍就再玩会儿吧,姥姥去给你们切瓜吃。” 长辈都发话了,叶绍还能说什么,只得微僵着脸应下了。 四人洗了碗收拾好大堂之后便端着崔氏切好的瓜,拿着椅子坐在了檐下,吃着瓜聊起了天。 崔氏不愿凑他们年轻人的热闹,早早回屋歇息了。这会儿,四个人便两两成对聊起了天儿。 不过阿茶和凌珣是情投意合,月牙和叶绍却是…… “你!吃你的瓜去!老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呀。”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臊?” “知道啊,就你现在这样嘛。” “……” 眼看叶绍在月牙的步步紧逼下再没了从前那股风流轻佻劲儿,一副满心憋屈又十分无奈的样子,阿茶不厚道地捂着嘴笑了。 凌珣看她:“开心?” 阿茶飞快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看出来了吧?” 知道她指的是月牙喜欢叶绍的事情,凌珣挑眉:“嗯。” 姓邵的丫头天天往他家跑,又表现得这么明显,瞎子都看出来了。 “之前没和你说,是顾虑月牙姐姐的名声……”阿茶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凌珣半点不在意的样子,便又坦然了,她冲他挤挤眼,问道:“凭你对阿绍的了解,你觉得他与月牙姐姐可有希望?” 凌珣没说话,只看了她手中的瓜一眼。 阿茶忙狗腿地将之递到了他嘴边,眼睛期盼地看着他。 凌珣眼底浮现笑意,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这才慢慢道:“阿绍对她确实有点不一样,但他从前没喜欢过什么姑娘,我也不知道这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阿茶闻言眸子一亮:“从没喜欢过?” 凌珣“嗯”了一声,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小姑娘仿佛很高兴,便又咽了下去。 月牙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阿茶笑眯眯地想。 *** 月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是很开心,开心得差点把阿茶的床蹦塌了。 飞快地用身子压住少女乱动的手脚,阿茶哭笑不得,忙道:“冷静冷静!姐姐冷静!” 月牙一个打滚儿就将自己埋在了被窝里,嘿嘿直笑:“原来这家伙的风骚都是装出来的,我从前还以为他是个花心风流的,还琢磨着要怎么调.教他呢……” 阿茶听得好笑不已,见她不闹了,也就放开了她的手脚:“姐姐当真这么喜欢他?” “是呀。”若说一开始那几天月牙还有些赧意,如今却是半点都没了,“他挺好的,我欺负他他也不会真的生气,大胆地与他表达心意他也不觉得我轻浮,遇到危险还奋不顾身救我……嗯,真的挺好的。” 阿茶听着也觉得不错,便笑道:“那姐姐往后多来镇上走动呀。” “那可不得多走动!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一走,这村里都没人陪我玩了。”月牙说着便揽住了阿茶的肩膀,欢快的语气中流出一丝不舍来,“你可不许在镇上认识了新朋友就将我忘记了啊。” “才不会呢,谁也不能代替姐姐的。”阿茶往她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笑了。 月牙得意道:“也是,这世上有几个像我这样美貌善良又爽朗的姑娘呢!” 阿茶笑出了声:“嗯……如姐姐这般厚脸皮的,确实不多见。” “你说谁厚脸皮?说谁呢!” “哈哈姐姐别挠我!是我是我!哈哈是我厚脸皮……” 两个小丫头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又安静下来说了会儿闺中密话,这才疲累地睡了过去。 *** 翌日。 阮庭舟一早就带着人来了,帮着祖孙俩收拾了行礼之后,便扶着她们上了马车。凌珣和叶绍也骑着马带着简单的行礼踏上了进城之路。 听说崔家祖孙要被县令大人接到镇上去享福了,村人们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嘲讽也有之,但祖孙俩在村里的人缘十分不错,因此大部分还是祝福和不舍。 告别了前来相送的交好之人,阿茶红着眼睛放下马车窗帘,握住了早已泪眼婆娑的崔氏的手。 “阿茶,阿茶姥姥,有空记得回来看咱们呐!”这个声音是牛大娘的,她素来十分照顾祖孙俩,因此昨日下午阿茶特地拎着一篮子的鸡蛋和五斤猪肉去了她家,道个别顺便聊表谢意。 其他几户平日里对祖孙俩多有照顾的人家,阿茶也挨个走了一遍,身后那些“多多保重”,“县令老爷好好照顾她们”的声音就是他们的。 至于那声带着鼻音的“我会去看你的”,自然是月牙。 想着昨晚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嬉笑玩闹时的场景,阿茶心头的不舍一下子达到了顶点,她替崔氏抹去眼泪,自己却再也忍不住哭了。 “傻孩子。”崔氏因此失笑,她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如同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带着鼻音安抚道,“别哭了,若是想这儿了,咱们就时不时回来看看,横竖,离得也不远。” 阿茶知道她这话不止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比起她,在这个小小村子里住了几十年的姥姥才是最舍不得离开的人。 这里有她熟悉喜爱的一切,还埋着她心爱的丈夫和女儿,可她为了自己和爹爹,还是选择了忍下这不舍……小姑娘飞快地擦去眼泪,笑了:“好。” 见岳母和女儿都不哭了,一旁的阮庭舟终于舒出了一口气:“看来不用掉头了。” 阿茶眨眼看着他。 “方才我想着,若你再掉三滴眼泪,我就吩咐车夫掉头,将你们送回去。” 阮庭舟这话一说,崔氏和阿茶皆忍不住破涕而笑。 离别的伤感渐渐散去,在阮庭舟的调解下,气氛慢慢变得明快起来。 待心情完全平复下来,阿茶便忍不住重新撩开了马车窗帘,探头朝外面看去。 面容俊朗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笔挺,英武非凡,小姑娘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半晌才砸吧了一下嘴道:“凌大哥,你新买的宅子在哪个地方,离……离我家,远不远呀?” 第70章 第70章 凌珣本走在马车的前方,听到她的声音,便拉了拉缰绳放缓了步子走至她身边:“你猜。” “嫂子不用猜,我告诉你,可近了!”一旁的叶绍探过头来挤眉弄眼道。终于可以摆脱这几日一直跟他,走哪儿缠哪儿的小丫头了,他这会儿心情极好。 “嫂子?”不大高兴的声音,岳父大人的。 凌珣抬手就抽了他身下的马屁股一鞭。 叶绍一个没坐稳差点栽下来。 “哥你好狠的心呐——”搞怪的尖叫声伴随着马蹄声远去,惹得阿茶趴在窗边笑得直不起身子。 崔氏也忍俊不禁,笑纹层层荡开,因离开老家而生出的惆怅之意也消散不少。 阮庭舟这才挑挑眉不说话了。 嬉闹间,阮府到了。 看着马车外那座不大不小,外表简朴的宅子,阿茶有些好奇也有些紧张,这儿就是她五岁之前住的地方吗?听说大户人家里都有很多规矩的,习惯了和平村自由自在日子的自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看出了她眼中的忐忑,阮庭舟心中微涩,面上却只温和地冲她伸出了手:“走吧,咱们回家。” 回家。 阿茶默默咀嚼着两个字,又抬头看了看朱红大门上高挂着的“阮府”两个字,到底是轻轻呼出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好。” 这是她的家。 是她爹为他们一家人辛苦守了十年的家,她不用害怕的。 见她笑了,阮庭舟这才跟着一笑,扶着小姑娘下了马车,然后又伸手去扶崔氏:“娘,下车吧。” 崔氏正感慨万千地看着眼前这宅子。女儿还没去的时候,她也曾在这里住过几年的——她丈夫早逝,膝下只赵氏一个孩子,赵氏和阮庭舟成婚之后,便将她也接了过来。那时候他们一家人多么开心呀,可惜后来…… “我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会回来……”崔氏双眼微红,紧紧握住了阮庭舟的双手,“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如今不苦了。”阮庭舟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有您和阿茶呢。” 崔氏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半晌才道:“欸,咱们一家人往后好好儿的在一起,再不叫你一个人了。” 不愿叫气氛变得伤感,阿茶在一旁语气轻快道:“姥姥快下来吧,我都等不及想进去看看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啦!” “你这丫头,回都回来了,还急什么。”崔氏这才笑了出来,搭着阮庭舟的手下了马车。 “老夫人,姑娘,请。”说话的是方才赶车的车夫,名唤杨安,他曾得阮庭舟救命之恩,因此一直在暗中为阮庭舟做事。因其从前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出身,只是主家倾覆才险些遭难,所以阮庭舟端掉关家之后,就叫他现身做了阮府的管家。 杨安知恩图报,忠厚老实,阮庭舟虽没有明说,但阿茶看得出他是很器重杨安的,因此也对他十分客气。 “杨叔辛苦了。” 漂亮的小姑娘略带腼腆地笑着,乖巧又讨喜,杨安从前也有一个和阿茶一般大小的女儿,可惜后来遭难没了,因此这会儿看着阿茶,心中伤感的同时也格外多了几分柔软。 “不辛苦,姑娘快进去看看吧,为了迎您和老夫人回家,老爷可是亲手把咱们府上整个儿修缮了一番呢。”杨安温声说着,刚毅的脸上不自知地露出慈爱的笑容。 阿茶心中动容,回头对阮庭舟眨了眨眼:“爹爹辛苦了。” 阮庭舟笑了起来:“不知你喜不喜欢,快进去看看吧。” “肯定喜欢的。”阿茶小声说着,又见马车旁凌珣和叶绍也翻身下了马,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凌大哥你们……” “我们也到了。” “到了?”阿茶一愣,再一看青年目光指向的地方,顿时喜形于色,“隔壁?!” 见她双眸发亮,开心得整个人都像是要蹦起来了,凌珣眉眼发软,弯了一下唇:“嗯。” “隔,隔壁?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当真是有心了!”说话的是崔氏,她当然知道凌珣把房子买在阮家隔壁是为了谁,一时心中感动,眼睛都有些泛红。可想到外孙女往后就是嫁了,也可以随时回来看她,又高兴得厉害,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何况,眼前这院子瞧着可不便宜,凌珣能眼儿都不眨就买下,说明多少是有些家底的,如此她也就不用担心外孙女嫁给他之后会吃苦了。 周围来往路人不少,阿茶不敢大声欢呼,但还是红着脸冲凌珣眨了眨眼,压着声儿甜蜜蜜地说道:“凌大哥,你真好。” “嗯。”凌珣弯唇,但下一刻便对上了一旁阮庭舟幽然深邃的眸子,不由微微点头,“伯父。” “放好东西就和叶神医来府中吃饭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自家隔壁发生的事儿,阮庭舟早就知道了,该动容的也早就动容过,因此这会儿并没有太多表情,神色淡淡地说完这话就扶着崔氏带着阿茶进屋了。 “吃饭……”叶绍凑过来啧啧两声,有些兴奋地搓手道,“鸿门宴呀,大哥可得当心了。” 凌珣收回视线,抬手抽了这幸灾乐祸的家伙一巴掌:“拿行李去。” *** 阿茶和阮庭舟先扶崔氏去了她的房间。老太太一路颠簸,这会儿有些累了,阮庭舟叫人端了一碗早就备着的红枣桂圆粥喂她喝下,又唤来两名丫鬟随侍在屋,这才带着女儿出了门。 阮府不大,下人也不多,但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府中环境更是叫阮庭舟收拾得十分雅致,见之忘俗。父女俩穿过花团锦簇的拱门,步过满庭芬芳,很快便到了一处名为“明珠苑”的院子。 这是个无处不精巧的院子——一进拱门便见一个花坛,花坛里头有嶙峋的假山和漂亮的花草,瞧着生机勃勃。花坛两侧是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小道旁是两大片空地,左侧的空地上放着一架红木秋千,秋千后头蜿蜒生长着一棵桃树。这个季节,桃子已经半熟,正颤巍巍地挂在枝头,散了满院果香。右侧的空地上则搭了一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放置着一张圆形石桌,石桌旁是四张雕花石凳,还有一张放着扇子的藤椅,看着便叫这已经开始热起来的天变得阴凉舒适了起来。 再抬头往里看,便是主屋了,此刻主屋的大堂门正开着,不过里头是什么情形阿茶看不清楚,因她的视线被院门口候着的几人挡住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十四五岁少女与一位年约四十的嬷嬷正神色恭敬地与她和阮庭舟行礼问好。 阿茶被这阵仗弄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朝阮庭舟看去:“爹爹,她们是……” “这明珠苑往后便是你的居所,她们都是伺候你起居的人。”阮庭舟说着便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白兰和白叶是亲姐妹,与你年岁差不多,爹爹叫她们来与你做个伴儿,至于魏嬷嬷,她会帮你打理院中的杂事。” 阿茶往常没有被人服侍过,但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情形——邵家是富户,家中也是有丫鬟仆人伺候的。一心想要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的邵夫人更是曾亲自选了好几个丫鬟放在月牙身边,只是月牙性子跳脱不羁,不耐烦有人走哪儿跟哪儿,所以出门的时候不叫她们跟着罢了。她也听月牙说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都是有很多人伺候的,因而虽然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既然选择了回到阮家做阮庭舟的女儿,那便该好好适应这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毕竟她爹是一县长官,如今没了关氏打压,往后还可能会走得更远,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她得努力不让他丢脸才行。 这些事儿阿茶来之前就做好打算了,因此这会儿只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里对陌生事物与未知未来的本能畏惧,露出了笑容:“好,我知道了。” 阮庭舟本以为她会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这样的场面,见此不由有些讶异,但想到妻子从前从一个村姑骤然转变为官夫人时,也是这样虽然忐忑却毫不怯场,便又露出了温柔之至的笑容。 母女俩都是外柔内刚之人,看着娇柔孱弱,实则韧性十足,勇敢坚强。 可这样心性坚韧,与众不同的晴儿,如何会因为遭受了侮辱就上吊自尽呢?阮庭舟心中猛地一窒,又想起阿茶说那个凶手走之前似是与晴儿说了一番话…… 晴儿会自杀,莫不是与那番话有关? 见阮庭舟突然眉头皱起,神色也变得阴冷,阿茶愣了一下:“爹爹?” 第71章 第71章 阮庭舟猛地回神,见女儿眼神有些不安,忙压下了心里翻滚的思绪,揉揉她的脑袋道:“没事,我只是在想……你娘若知道你住进了这院子,一定很开心。” “娘亲?” “嗯。这院子的名字是你娘取的,那时……她本打算等你再大一些,就亲手把这个院子整理出来给你住的。” 阿茶心头一颤,转头再看这院子的时候,心里已柔软一片,满是亲近之感了。半晌,她才不着痕迹地吸了一下鼻子:“那明珠……是掌上明珠的意思吗?” 阮庭舟笑着点头:“我从前还嫌这名字太俗了些,可如今看来却觉得极好,这世间,再没有比我们阿茶更闪亮的明珠了。” 小姑娘一下子笑了出来:“您这是自卖自夸!” 阮庭舟只笑道:“进去看看房间吧,若有哪里不合心意的,便与爹爹说。” “好!”阿茶不再犹豫,噙着大大的笑容像只好奇的鸟儿般飞了进去,四处转了一圈才重新回到阮庭舟身边,两眼弯弯道,“这儿极好,我很喜欢,谢谢爹爹。” 见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阮庭舟这才欣慰一笑:“那咱们现在先去吃饭?” 吃饭可以见到凌大哥!阿茶眼睛一亮,忙点头:“好!” 阮庭舟看出了她的想法,顿时心中一酸,暗暗哼了一声。 *** 这顿饭吃的很自在,因为桌上都是自己亲近的人,一旁也没有阿茶想象中的仆从环绕,所以除了换了个地方,菜肴更好了些之外,与从前在和平村时也差不了多少。 知道阮庭舟是想借此告诉她:这里是她的家,与和平村没什么两样,阿茶心中动容的同时也彻底丢开了紧张与不安。 从今往后她不止是和平村的阿茶,也是阮家的大姑娘,她得给她爹争气! 一时饭毕,阮庭舟搁下筷子对阿茶道:“让白叶白兰带着你去熟悉一下府中环境可好?” 阿茶迟疑着点了一下头,明亮的大眼却忍不住朝一旁的凌珣看去。 闺女这么粘狼崽子,县令大人看得十分憋屈,忍不住轻咳一声道:“我与你凌大哥有些事情要商量。” 商,商量事情?小姑娘顿时小脸一红,飞快地点点头随已经候在门外的两个白走了。 “那伯父与大哥慢聊,我也先告辞了。”叶绍偷笑,给了凌珣一个“加油”的眼神之后,也一脸风骚地晃着脑袋离去了,说是要出去买几身衣裳。 阮庭舟这才起身,带着凌珣朝书房走去。 “可知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看着身侧从容不迫,气势不凡的青年,阮庭舟眸子微动,负着手慢慢往前走。 “伯父是要与我商量婚事?” 青年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期盼,阮庭舟眼皮微抽,飞快地偏过了头:“这个,稍后再说。” “……哦。” 语气虽淡,但掩不住失望,阮庭舟眉头跳了跳,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是关于阿茶的母亲,我想问你一件事。” 凌珣声音严肃了起来:“伯父请说。” “那日阿茶梦到的东西,你在门外也都听到了吧?” 凌珣沉默,片刻才点了一下头:“是。” “……”自己的糗样果然被狼崽子尽收眼底了!阮庭舟努力压下叫这家伙滚蛋的冲动,面色淡然道,“可有听出什么来?” 县令大人努力装不在乎的样子让青年想起了小姑娘,顿时心底生出了些笑意来。不过这会儿正事要紧,他面上也只认真道:“那凶手,似乎是认错了人。” 阿茶娘亲闺名婉晴,可那人却口口声声叫着“琳儿”,显然是别有内情。 关氏倒下之后,阮庭舟便彻底清洗了阮府,如今府中伺候的下人全都是他亲自挑选来的。因他也是个不太爱规矩束缚的,家中人口也简单,所以并没有置办很多奴仆,这会儿两人走在长廊上,四周便十分安静。 院子里随处可见繁花,着眼皆是勃勃的生机,阮庭舟看着这些亮丽的艳色,想着妻子拈花而笑时美丽的样子,心头一时柔软,一时又满是暴戾。 “嗯,还有呢?” “还有那人绝非寻常蟊贼,且,能得关家相助,他身份地位应该也不低。”凌珣淡声分析道。寻常蟊贼或是流浪汉不会穿一身贵气的紫色,也不会身带玉佩。而从关家在此事中的手笔来看,那人与关氏应该是合作者,而非是得了关氏的命令才行的此事。 “是。”书房到了,阮庭舟推门走了进去,示意凌珣坐下,这才看着他道,“那人来自京城。” “京城?”凌珣挑眉。 “从关氏那里得到的线索。”提起关氏,阮庭舟目露厌恶,屈指敲了一下案桌才道,“只是她如今疯了,我用了许多法子,也无法再探得其他有用消息。” “真疯了?”对于阮庭舟还没有弄死关氏这事儿凌珣一点都不意外。要换做是他,他也绝对不让这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就这么轻易地去死。 “嗯,请大夫看过了,说是神智已毁。”阮庭舟眉间掠过一抹阴郁,他没想到看似强悍的关氏怎么经不起磋磨,“能得到的有效消息,只这一条。” 凌珣挑眉道:“晚点让阿绍去看看吧。” 阮庭舟顿了一下,点点头,而后才顿了一下道:“京城那边……你可有法子先查上一查?” 凌珣眸子微动,没有说话。 “我和关氏耗了整整十年,不说京中,就是在这三阳县里也没有多少根基,想要查清此事找出那人……不说能不能成功,便是从哪里入手都不知道。”阮庭舟语气自嘲,目光怅然,半晌又看向青年道,“你既已与阿茶订亲,我便也就将你当做自家人看待了,所以我这事儿我就直言了——你跟随骁王征战沙场多年,又是得他信任看重的亲信,京城那边,想来怎么都比我认识的人多些,因此我想问问,你可有法子助我找到入手点?” *** “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一个时辰后,凌家院子里,叶绍趴在石桌上,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着急问道。 看着他身上崭新晃眼,与先前那件艳绿色外裳一样风骚夺目的大红色衣袍,凌珣皱着眉别开了头:“刺眼。” “多好看呀!”叶绍不以为意,反而将手中的糖葫芦往桌上的瓷碟中一放,站起来美滋滋地转了个圈,“这衣服可是我跑了五家谱子才找着的,瞧这衣料,瞧这针脚,再瞧瞧这金丝绣边……” “……闭嘴。” “……哦。”漂亮的青年忙重新坐好,又拿起盘子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所以你到底怎么回嫂子她爹的?” 凌珣没回答,只目光淡然道:“后日请梅九来一趟吧。” 叶绍愣了愣,而后飞快地坐直了身子,口中啧啧有声,好半晌才竖起大拇指道:“哥!高啊!” 凌珣看了他一眼,并无得意,反倒有些想叹气:“我这老泰山可不简单,你早点与梅九通个信,叫他届时说话小心些。” “行。那小子素来狡猾,应该没问题。”想到死对头要来了,叶绍有点嫌弃,但一想凌珣如今的处境,又忍不住暗暗幸灾乐祸了一下,“不过嫂子她爹这心思……啧啧,确实不能小看。他这不仅是要探你老底,还要你主动提供线索给他探呢。偏偏为岳母大人报仇这等事情,你身为准女婿,别说是拒绝了,就是有半点不尽心都不行。” 凌珣没有说话。 阮庭舟这是要通过他的朋友探他的底,他心思缜密,性子谨慎,绝非好糊弄之人,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阿茶一进院子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凉亭中,一脸沉凝的青年以及他身边的红衣美人。 叶绍不爱束发,从来都只挑耳边两绺头发以玉带半绑于脑后,远远看着墨发如瀑,随风而扬,十分潇洒。再加上他容貌精致,不辨雌雄,这会儿又身着一身明艳的红衣,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目似画,实在是美得惊人。 小姑娘暗暗一笑,月牙姐姐最爱穿红衣,且她一身红衣的样子也是美如烈焰叫人移不开眼的。这两人将来若真能结成连理,成亲的时候一同穿上大红喜服,也不知谁能更美一些。 “欸?嫂子来了。” 叶绍的招呼声叫阿茶回了神,她见凌珣起身朝自己走来,便抿唇一笑,飞快地迎了上去。 她是一个人来的,白叶白兰并没有跟着,因知道她需要时间适应,所以阮庭舟一早就吩咐了两个白,叫她们如今只在院中照顾好女儿便可。 “糖葫芦吃完了?”青年牵着她往回走。 凌府和阮府差不多大,但下人比阮府更少,除了必要的如厨娘、园丁等杂役之外,并无在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或者小厮,所以这会儿院子里只有凌珣和叶绍两人。阿茶心里呼出一口气,神色愈发自在了。 “没,还剩了两串,一会儿再吃。” “嗯,若是觉得好吃,叫阿绍再去买。” 阿茶抿唇笑了起来,待走到凉亭中坐下,才对叶绍道:“多谢阿绍的糖葫芦。” “这么客气做什么,逛街时见着了就随意买了几串,嫂子喜欢就好。”叶绍笑眯眯地摆摆手,刚想再说什么,便见凌珣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自己飘来。 用完就踢!重色轻友! 漂亮的青年到底是眼皮一抽,委委屈屈地起身走了,“那个,我回屋睡一会儿,你们聊。” 第72章 第72章 叶绍的表情实在太有趣,阿茶忍了忍没忍住,捂着嘴笑眼弯弯道:“好好睡,睡饱点。”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嫂子!”本以为自己会被挽留的叶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而后一脸痛心道,“近墨者黑,近墨者黑啊!” “谁黑?”凌珣挑眉看他,两指慢条斯理地捏起了一只杯子。 “我黑我黑我最黑!”叶绍“嗷”地一声撒腿就跑,眨眼人就不见了。 阿茶噗嗤一声,趴在石桌上哈哈大笑,好半晌才顺着气儿停下来问凌珣:“你这么欺负他,他不生气呀?” 凌珣放下手中的杯子,提壶往里头倒茶:“多抽几下就没脾气了。” 阿茶瞪圆了眼睛:“抽,抽他?” 凌珣将茶杯放在她面前,淡声道:“在军中,不听话的都要挨抽,阿绍从前脾气不好,没少被.操练。” 阿茶不解:“可他不是军医吗?” “军医也是军人。” “那……他也要下场打仗吗?” “一般不用,除非特殊情况。”想到那些“特殊情况”,凌珣眸子微垂,转移了话题,“东西都收拾完了?” 他似乎不是很想提起从前的事情,阿茶眨眨眼不再问了,只笑着答道:“有白叶白兰……哦,就是爹爹给我的两个丫鬟,有她们帮着,很快就弄好了。我还把姥姥带来的东西也收拾了一遍,虽然爹爹也给姥姥安排了伺候的人,但毕竟是头一天,彼此还不熟悉,我怕她们东西摆放得不合姥姥心意。对了,我还……” 凌珣喜欢听她声音软软地说家中的琐事,待她将自己方才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这才目光柔和地说道:“适应得还不错?” “还行吧,就是你知道的,一开始嘛,总会有点不习惯……”小姑娘说着笑了一下,声音清灵,并不见太多烦忧,“比如从前在家中,洗衣做饭,扫地洗碗,什么事情我都是自己干的,如今做点什么都有人帮忙,难免感觉有些束手束脚的不自在。不过那两个姐姐人都挺好的,我叫她们别跟着,她们也就不跟了。还有这院子,虽然比从前住的地方大多了,也很漂亮,不过许是因为一个人住,会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原来阿茶是想嫁人了。” 凌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小姑娘先是一愣,而后一下红了脸:“才没有!” “没有?”青年睨她一眼,语带笑意,“不想早些嫁给我?” ……想的。 阿茶脸蛋更红,视线飘了飘:“不想。” 刚说完就被人轻轻捏住了脸蛋:“不想?” 阿茶鼓了鼓腮帮子,忍下心底的笑意道:“不想。” 凌珣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口是心非。” 这是在院子里呢!阿茶倏地往后躲了躲,脸色越发红了,而后忙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还挺怕做不好会给我爹丢人的。” 凌珣笑意一顿:“嗯?” “那什么,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野习惯了……”阿茶说着,小手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起了圈圈,“我怕我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到时候会出丑叫人笑话。” “你爹在意这个?” 阿茶一愣,抬眼看他。 “他不会在意,我也不在意,”凌珣挑眉道,“所以,你有什么好在意的?” 阿茶想笑的同时又忍不住撅了一下小嘴:“可我不想叫你们丢脸呀。” “不会丢脸,你高兴就好。” 阿茶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头喜滋滋地傻笑了起来。 怨不得女子都爱听甜言蜜语呢,这种话……实在是叫人身心愉悦呀。 对于这事儿她心中早有决断,这会儿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是以笑了片刻,小姑娘又眨眨眼说起了别的:“那明天……凌大哥准备做什么?” 凌珣看了她一眼:“上街。” 小姑娘眼睛一亮:“上街做什么?” “带媳妇儿出去玩。” “带媳妇儿……”阿茶的脸又刷地红了,眨着水亮亮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青年屈指敲了敲石桌,眼中笑意流泻:“去不去?” 阿茶摸了摸发烫的脸,不好意思极了:“……去。” *** 阿茶从前赶集的时候与姥姥进过城,但每逢赶集日街上人都非常多,再加上赶集主要目的是为了采购米粮等生活用品,因此根本没怎么好好玩过。凌珣知道小姑娘喜欢精巧的小玩意儿,便带她去了三阳县的东大街,那是整个三阳县最繁华的地段,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大周朝民风开放,未婚女子与友人上街同游并不少见,况阿茶与凌珣已经订了亲,便更加无碍了,这就叫得知闺女要被狼崽子拐出去玩的县令大人十分憋屈,然见小姑娘满面欢喜,他到底没说什么,挥挥手应了一声,自个儿闷闷不乐地往县衙去了。 叶绍怕凌珣抽他,也没敢跟上去碍眼,只一个人长吁短叹地窝在屋里捣鼓起了药材。 如此识相,凌珣很满意,带着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神色轻快地上了街。 青年高大英朗,一袭藏青色衣裳衬得他冷峻而内敛,又自有一股威严迫人的气势。沉沉的锐气之下,哪怕他眉目极俊,却也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他身边的小姑娘却不一样,今儿她穿了一身嫩鹅黄色的衣裙,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这娇嫩的颜色衬得越发晶莹,再加上眉发如墨,红唇似花,俏生生立在那,便如初绽的春花,叫人见之惊艳,轻易移不开眼。若非她身边跟着一看就不怎么好惹的凌珣,怕是早有自诩风流的登徒子上前搭讪了。 不停扫向阿茶的目光叫凌珣眉间染上了一丝寒冰,他冷冷扫了四周一眼,带着小姑娘快步走进了路边一间卖女子饰物的店铺。 “凌大哥?”阿茶有点不解,“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凌珣没说话,抬目一打量,便叫店小二取来了一块轻薄柔软的面纱给小姑娘戴了起来。待付了钱,他才看着只露出美眸的小姑娘淡声道:“不给别人看。” 阿茶一下子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摸着那柔滑的面纱笑了起来,许久才转着眼珠子小声道:“什么东西呀?闻着好酸呢。” 她眼儿弯弯,目光狡黠又得意,凌珣心头微荡,飞快地握住她的小手捏了一下:“嘚瑟。” 阿茶掩着嘴笑得更欢了。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面走去。 东大街很长,街边有精致华贵的铺子,也有各色各样的小摊,这是阿茶第一次出来逛街游玩,小姑娘因此格外兴奋。凌珣也不拘着她,见她对杂耍有兴趣,便陪她挤在人群中看;见她看小糖人看得目不转睛,便利落地买了两个塞到她手里;见她似乎想玩套圈圈,便在那摊贩满头的冷汗中给她套回来一堆小玩意儿…… 两人玩了一路,阿茶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凌珣虽没有太多表情,但也是眉眼舒展,软化了身上的锐气。 原来与心悦之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阿茶一手撩着面纱,一手拿着糖葫芦轻咬了一口,只觉得那酸甜的味道叫自己的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 还有……她侧头看了身边正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青年一眼,无声地傻笑了起来。 这个人很好很好,她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小姑娘恋慕欢喜的眼神叫凌珣心中柔软,又满是说不出的快活。他低头看着她,到底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角勾出了浅浅的弧度。 “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阿茶眨眨眼,刚想回话,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朝阳哥哥!” 小姑娘眼神惊喜,凌珣微微挑眉,转头便看见了多日未见的邵朝阳。 他正面色微僵,眼神复杂地立在不远处,似乎想要上前,又有些不敢上前,整个人略显局促。 “凌大哥,是朝阳哥哥,咱们去打个招呼呀!” 凌珣从前对邵朝阳没什么感觉,然自打邵夫人为了他对阿茶出手之后,他就不大待见他了。只是见小姑娘高兴,他到底没说什么,淡淡点了一下头就带着她走了过去。 邵朝阳瘦了一些,从前圆润的脸上少了许多肉,凸显出了面部轮廓,看起来比以前更俊俏了几分。只是或许阿茶习惯了他从前白白胖胖的模样,乍一看如今瘦下来之后的他,竟有些不适。 “朝阳哥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生病了?” 看着快步走至自己眼前,目光纯粹,盛满了担忧的小姑娘,邵朝阳喉咙微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下了心头的酸涩与痛意,冲她露出了一个温柔如常的笑容:“我没事,许是近来功课比较多,所以……阿茶怎么会在这里?” 第73章 第73章 “读书固然重要,可身体才是本钱,朝阳哥哥要多注意休息呀,不然义叔和月牙姐姐会心疼的。”见邵朝阳点了头表示受教,小姑娘这才指了指身旁的凌珣笑道,“那个,凌大哥带我出来玩呢。” 她蒙着面纱,邵朝阳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那双弯略带羞涩又满是欢喜的眸子,却叫他清楚地知道了她的心有所属。 哪怕早就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可这一刻,邵朝阳还是差点落下泪来。 好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他,他赶忙回了头,拼命瞪大了眼睛,才叫泪水不至于就这样夺眶而出。 “朝阳?你站在那干什么呢?快……啊,这是遇见友人了?”与邵朝阳穿着一模一样书生服的年轻人从身后的铺子那间名为珍宝阁的铺子里跑了出来,待见到朝阳身前的阿茶和凌珣,顿时一愣,而后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邵朝阳道,“那你们先聊,我在里面等你。” “好,有劳许兄。”邵朝阳忙弯身作了个揖,借着这个机会飞快地擦去了不慎溢出眼角的泪。 “你我同窗,何须如此客气。”那书生说完又对阿茶和凌珣点了一下头,这才回珍宝阁去了。 “朝阳哥哥是来买东西的?” 有了方才片刻的缓冲,邵朝阳已经勉强能控制住心中的情绪了,他挤出温和的笑容,目光隐秘而眷恋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了许多年,而以后再也没法继续喜欢的小姑娘,如往常一样红着脸轻声回道:“嗯,半个月后我们书院的付院长要过七十大寿,他平日里对我多有看顾,因此我想挑一份贺礼送与他聊表心意。” “原来如此!”阿茶一听忙道,“这可是大事,不好耽误的,那朝阳哥哥先去忙吧!如今我与姥姥都住在县里,朝阳哥哥往后要是得空,可以来我家玩呀!” 邵朝阳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阮庭舟的事,此刻也真心为阿茶感到开心,便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 想说那我先走了,可心头却痛得厉害,叫他怎么都说不出这句话……明明知道此生已经无望,明明知道她已经属于她身边那个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一眼。 “你们书院的院长姓付?从前的皇子太傅付书林?” 凌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邵朝阳回了神,他抬头看着眼前这高大的青年,有些惊讶于他提起院长时不同常人的语气,但很快就点了一下头:“正是。” “半个月后他要过七十大寿?”见邵朝阳点头,凌珣微微垂眸,不再说话了。 “凌大哥,怎么了?”阿茶见此有些疑惑。 “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凌珣说完又看着邵朝阳淡淡道,“既然邵公子有事在身,那我们也不多打扰了,改日再聚。” “啊,是呢,那朝阳哥哥,咱们下回再见,有空来我家玩呀!”阿茶也怕耽误邵朝阳的事情,忙挥了挥手道。 邵朝阳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满口都是苦涩。 “朝阳哥哥?”见他愣愣的站在那不说话,阿茶有些奇怪,再凝神一看,却发现他的眼神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而那些东西,无一不叫人看着难过…… 小姑娘心中莫名一紧,脑中竟飞快地闪过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朝阳哥哥他难道…… 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邵朝阳心中微慌,忙挤出笑容,揉着额角叹道:“不好意思,走神了,这两日事情实在有点儿多……那你们好好玩,我就先告辞了,许兄还在那里等着呢。” 阿茶这才暗暗舒出了一口气来。朝阳哥哥分明是太累了,她怎么会以为他对自己有男女之情呢,真是太荒唐啦! “好,那朝阳哥哥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我和凌大哥就先走啦。” 这一次邵朝阳没有再犹豫,笑着点了点头:“回见。” “回见。” 待两人走远,邵朝阳才重新转过身,怔怔地看着那双一高大一娇小,一坚硬一柔软,饶是在密集的人群中都无法掩去光芒,般配得叫人连一丝嫉妒都生不出,只能满心羡慕的人影,任由心头密密麻麻的痛意泛滥成灾。 但痛着痛着,他心中又渐渐生出一抹释然来。 凌珣是个好人,想必会好好待阿茶的。而对于他来说……她此生过得幸福,便已是最好的事情了。 *** 和邵朝阳分别之后,凌珣带着阿茶去城中十分有名的饕餮楼吃了午饭。这顿饭吃的很贵,抵得上她一年的存款了,小姑娘十分肉痛,虽面上不显,可走了几步之后,却到底忍不住凑到凌珣耳边小声地说道:“这么贵,还不如回家我给你做呢。” 小姑娘暗暗龇牙,看着他的目光里还有些犹豫,仿佛是怕自己说得太直接了会伤他的自尊心。凌珣好笑,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贵,咱家有钱。” 阿茶被他逗笑,但还是半信半疑,打猎能赚很多钱吗? 凌珣被她纠结的小眼神看得心中发痒,忍不住捏着她的小手轻笑了一声:“真的,从前打胜仗赏下来不少银子。” 阿茶顿时眼睛一亮:“真哒?” “嗯,等成了亲,都交给你管。” “嘿嘿。”阿茶小脸红得厉害,心里却甜得不行。 凌珣看着她,心头充实而快活,只是想到方才邵朝阳说的付院长生辰之事,又顿了一下,心中生出些冷冽来。 付书林,出身百年书香世家,博学多才,满腹经纶,堪称当世大儒,曾任内阁阁老,皇子太傅,门生遍布天下。他为人乐善好施,素有贤名,弟子皆敬重之。因此他的七十大寿,京中必定会有许多人前来给他祝寿。而这其中……怕是会有不少他的“旧识”。 凌珣微微垂眸,盖住了眼底的寒意。 谁也不能破坏他现有的生活,谁破坏……谁就死。 *** 两人出了酒楼,又沿着东大街慢慢逛到了城郊,在城郊的护城河畔赏了一会儿花吹了一会儿风,凌珣这才带着心满意足的小姑娘回家了。 这晚,阿茶做了个梦。 梦里她和凌珣成亲了。 她看到了他穿上红色喜袍,俊到极致的样子,也看到了他掀开她的红盖头,笑着对她说“媳妇儿,你真好看”的样子。哦对了,他还抱着她,在她耳边唱了那晚在屋顶上喝酒时唱过的那首歌。 虽然不知道那首歌是什么意思,但……莫名就是好害羞呀。 阿茶脸一红,飞快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想忍却没忍住,埋在枕头里闷闷地笑出了声,不过笑着笑着又有些疑惑,为什么凌大哥给她唱完歌之后,她肚子里就有了小娃娃呢?他是怎么把小娃娃塞进她肚子的? 唔,想不起来了…… 阿茶有点遗憾地抓了抓脑袋,而后又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床帘外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姑娘,您醒了?” 虽知道她看不见,但小姑娘还是羞耻得红了脸,忙从软软的被子里爬起来,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脸蛋,这才伸手撩开了床帘。 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容清秀,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的褙子,身姿窈窕地站在那,笑意浅浅。 这便是她如今的贴身丫鬟之一白兰了。 白兰口齿伶俐,手脚利落,比憨厚老实的妹妹白叶多了几分精明。但因着她双眼清澈,笑容温柔,这份精明并不会叫人反感,反而给她添了几分灵动。 阿茶揉揉眼睛,对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白兰姐姐早。” 白兰白叶是亲姐妹,白兰是姐姐,比妹妹白叶大一岁。白兰十二岁那年,滥赌的父亲因没钱还债,将她们姐妹卖给了妓院。二人哭着被其父拖出家门之时,杨安正巧路过。见她们可怜,又思及阮庭舟行事还需要不少的人手,便出手将她们买了下来。 因感激杨安与阮庭舟的救命与收留之恩,姐妹二人对伺候阿茶一事十分尽心。再加上小姑娘性子爽利,待人温和,也没什么脾气,实在是个很好服侍的主子,因此这两日相处下来,主仆三人之间已算得上融洽了。 “姑娘早,您是要多睡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起床?”见她神色娇憨可爱,白兰也笑了起来。 “起床,陪姥姥和爹爹吃早饭去。”阿茶利落地下了床,麻溜地穿上衣裳,又见白叶端着水进来了,便飞快地上前洗漱了一番,这才蹦蹦跳跳地往崔氏的院子走去。 只是刚走了没多远,突然一声若隐若无的凄厉哭声闯进了她的耳朵。 阿茶猛地顿下脚步:“白兰姐姐,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第74章 第74章 白叶是个憨厚耿直的,张嘴就要说什么,被白兰一个眼神阻止了。 “没有呀,姑娘。” 阿茶再凝神去听,却发现那声音已经消失了。可她明明就听见了……小姑娘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往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那声音又出现了。 “白兰姐姐!你们听!” 这下装听不见也不行了,白兰身形一顿,回道:“姑娘,是那关氏。” 杨安是阮庭舟的心腹,两个白又是杨安带出来的,因此对关氏之事多少是知道的。然白兰方才阻止白叶,是不愿影响阿茶的好心情,倒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 “关氏?”阿茶一愣,“她还在这府里?” 阮庭舟只说关氏等人都已经处理好,阿茶因心中怨恨她,并没有多问她的下场,所以并不知道阮庭舟还关着她。 白叶点点头:“是的姑娘,仿佛是老爷留着她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爹爹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阿茶这才松眉,想了想,又道:“那她……这是为什么?” 白兰微微一笑:“老爷说,这是她该受的。” 阿茶一下子便明白了,她什么都没有再问,“嗯”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去。 关氏害死了她娘,毁了她爹,也叫姥姥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这点折磨算什么呢?各人造业各人担,她从前做了多少孽,现在就该还多少回来。不过她如今的惨状,她也没有任何兴趣去看去听,因为就算将她千刀万剐,她的娘亲也回不来了。 *** 吃过早饭,阮庭舟起身准备去衙门,阿茶正好想去隔壁,便随他一起朝外走去。 阮庭舟对于闺女这种粘狼崽子的行为十分不爽,但又舍不得拘着女儿叫她不高兴,便只得暗暗在心中对狼崽子怒哼。 阿茶不知父亲心中所想,见他面色不大好,便有些担忧:“爹爹可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阮庭舟默默地想,面上却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这就好,您可要多注意身体,不许太累了。”阿茶这才展颜一笑,而后又道,“对了,我写了封信给月牙姐姐,爹爹能派人帮我送到邵家吗?” 阮庭舟顿时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才分开几日就想她了?” “是呀,我和月牙姐姐很少有那么多日不见面的。”阿茶眨眨眼笑了,“不过今日写信给她主要是为了朝阳哥哥。昨儿在街上我碰见他了,朝阳哥哥也不知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消瘦得厉害呢!我有点儿担心,所以想与月牙姐姐和义叔说一声。” 邵朝阳为什么消瘦阮庭舟是知道的,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好,一会儿你把信给你杨叔,他会叫人安排的。” 说完不等小姑娘回话,便又道,“昨儿我叫你杨叔寻了几本书,都是些姑娘家爱看的话折子和小故事,他一会儿就会给你送去,你若是觉得无事可做,可以看看书打发时间。或者你想要其他任何东西,都可以与你杨叔说。我吩咐过他,阿茶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叫他务必给你摘回来的。” 阿茶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也不怕杨叔听了这话吓跑了,到时候谁帮您打理府中杂事呀。” 杨安是自愿为奴,并不同其他人是卖身到阮家,签了卖身契的。 小姑娘对他的态度越发亲近自然了,阮庭舟心中欣慰,清俊的眉眼舒展成画:“我好几个月没发他月钱了,他还没拿到,不会就这么走掉的。” 阿茶笑弯了眼:“您这是未雨绸缪,早就算计好了呢?” “嗯,别告诉他。” 小姑娘顿时笑得不行。 父女俩一路说笑,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口。 衙门离阮府有些远,外头已有官轿在等着,小姑娘笑眯眯地冲父亲摆了摆手:“爹爹莫要太辛苦,晚上早些回家,我给您做好吃的。” 赵氏走后,阮庭舟就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牵挂的滋味了,他心头柔软成水,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着应下了:“好。” 只是他刚欲转身上轿,便听得不远处的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十分特别的铃铛声。父女俩下意识抬头一看,却见是一辆四周挂着八角铃铛,金丝顶,粉纱帘,外表十分奢华富丽的马车正慢慢走近。 赶车的是个面容清秀,衣着鲜亮的小厮,见二人朝自己看来,忙挺了挺胸脯,露出了骄傲得意的笑容。 那马车上挂的铃铛十分精致,阿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阮庭舟以为她是喜欢这马车,便笑道:“阿茶若是喜欢,爹爹也叫人给你买一辆?” “这车吗?”阿茶一愣,忙摆摆手,而后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道,“千万别,这么风骚亮眼的马车,不大适合我这种内敛低调的人呢。” “内敛低调。”阮庭舟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姑娘嘿嘿一笑:“我就是觉得那车上的铃铛挺有趣儿的。” “好,那爹爹叫人给你买铃铛。”阮庭舟笑着说完便回头看了看那马车上的铃铛,待确认记住是何模样了,就转身欲上轿,谁料那已经驾着马车驶近两人的小厮见此,忙扬声道,“足下稍等!” 阿茶一愣,阮庭舟也是身形微顿,朝他看去。 那小厮拉住缰绳,让马车在阮庭舟的轿子旁停了下来,而后轻盈地跃身走到阮庭舟面前,飞快地行了个礼:“我见此处是阮府,敢问先生可是三阳县县令阮庭舟阮大人?” 阮庭舟挑眉看着他:“我是。” 那小厮朝他鞠躬,而后高兴地转头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少爷,咱们到了!” “唔?哦,到了啊……”如玉石瓷器般好听的年轻男声懒洋洋地从马车里传出,紧接着,粉色纱帘被人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撩了起来,一个面容平凡只称得上清秀,但却满身金灿,打扮极为富贵的年轻男子搭着那小厮的手优雅地下了车。 阿茶一看他身上那件粉紫色绣金边的锦袍便忍不住眼皮一抖,再一看他腰间那根璀璨耀眼,几乎要晃瞎人眼的金丝腰带,以及手上脖子上成串儿的金玉饰物,顿时便有种眼睛要脱眶的感觉。 这人是把全部家当都挂身上了吗?简直是一个行走的钱袋子! 阮庭舟也有片刻的无语,然县令大人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此刻倒也没表现出来,只淡声道:“请问阁下是?” 那年轻男子张手叫小厮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裳,这才从腰间摸出一把玉骨扇,刷地一声展开,而后眉带风流,声音含笑地说道:“在下与阮大人可是神交已久,大人竟认不出我么?” 神交已久?阮庭舟眸子微动,想到了一个人。 “原来竟是梅家九爷。” “正是在下。”那男子笑眯眯说完便看见了一旁的阿茶,顿时眼睛一亮,赶忙整了整衣襟,摆出自认为最俊美的姿态,“这位美人是……” 他一脸的风流暧昧,眼神虽看着有几分轻浮,却并不见龌龊,阿茶觉得这人和叶绍有几分相似,心中并无厌恶之感,反倒有几分遇见了奇葩的好笑之感。 不过阮庭舟就不那么高兴了,没有哪个父亲会喜欢别人用轻浮的目光看着自己闺女。 “这是小女。” 连阿茶的名字都没说,阮庭舟淡淡道,只是他还没说完,梅家九爷梅劭已经脸色一变,飞快地朝隔壁凌家看去,见那大门紧闭,并无人看见方才这一幕,这才舒出一口气,而后忙收起了脸上的风流之色,干笑对阿茶作了个揖:“原来是小嫂子!方才不知嫂子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嫂子一下子红了脸,嫂子她爹的脸却黑了。 “小女还未出阁,梅公子慎言!” 就算已经定亲,那也还没成婚呢!众目睽睽之下冲着人黄花大闺女叫嫂子,作死么! 梅劭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而但凡纨绔,那都是混不吝厚脸皮的,因此听到这话,他也不以为意,只长臂一伸勾住了阮庭舟的肩膀,挤眉弄眼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亲都定了,这不就是早晚的事儿了么……” 话还未完,爪子便被阮庭舟不客气地拍开了,他也不恼,只耸肩对身后的小厮道:“财宝,去凌府敲门,咱们得赶紧进屋先,要不那烦人的死孩子该追上来了!” “梅公子在躲人?”见他说到这抬手直揉额,十分头疼的模样,阿茶忍不住好奇道。 “嫂子叫我阿劭就行。”梅劭忙讨好一笑,而后在阮庭舟忍耐的目光中诉苦道,“可不就是在躲人么!嫂子不知道,最近我家中来了个特别缠人的小破孩儿,走哪儿跟哪儿,怎么骂都骂不走,偏偏又有人护着抽不得,简直要愁死我了!这一大早的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将他撇开,我就赶紧逃出来了,再晚点,又得被他缠上!哎哟说到这,我与凌兄本是约好下午才来的,这会儿来得早了,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话音未落,便听得马车下传来一声得意的偷笑,梅劭顿时脸色一变,“不会吧?!” 第75章 第75章 财宝同情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弯腰从马车底下拖出了一人。 “哎哟财宝!宝儿,轻点轻点,别揪我头发!” 梅劭的脸一下子绿了,指着那从马车底下钻出来的少年便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嘿嘿,表哥……”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生得十分好看,只是瞧着有几分瘦弱。他穿着一身与梅劭同颜色的锦袍,打扮也与梅劭如出一辙,富贵非常,若不是梅劭看着只比这少年大了几岁,阿茶都要以为这是他儿子了。 “鸣少爷,您不会在这马车下头藏了一路吧?”财宝也十分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那可不!好在这下头有一层隔板,宝儿你赶车赶得也稳,本少爷才没掉下去……”少年边说边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拍了拍衣袖凑到梅九跟前讨好地笑道,“表哥,这回我都没叫你发现呢,是不是长进了许多?” “长进个屁!你马上给老子滚回去!”梅九都要气死了,一想到凌珣那张阎王脸,他就浑身皮肉紧绷,恨不能将这小子吊起来往死里抽,“财宝,快快快,把他给我弄走!” “表哥,别啊!”那少年顿时大惊失色,不顾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就死死抱住了梅劭的大腿,“我不想被大哥抓到庙里去听和尚念经啊!求求你了表哥,让我跟着你吧!” 梅劭怒得抬脚踹他,方才的风流潇洒劲儿一下全没了:“跟屁跟!老子有事情要办,没工夫带着你躲猫猫!赶紧麻溜地给我滚回家去!要不往后再也不搭理你!” “表哥真的要这样残忍地对我么!亏得我这般崇拜表哥!”少年一脸伤心,抱着梅劭大腿的手死活不肯放开,他似是知道梅劭不敢真的动手揍自己,越发缠得紧了,“哥呀,你办你的事情,让我跟着就好了嘛!我保证,一定乖乖的不打扰到你!” 想着凌珣冷厉的目光,梅劭半点都没有心软,非常冷酷无情地摇头道,“不行,快滚。” 见撒泼打滚都不好使了,少年顿时泪眼汪汪瘪嘴要哭,只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又灵机一动,朝一旁的阮庭舟和阿茶看去:“表哥要拜访的就是这位大……” 话还未完,他就愣了一下。 见这满身是戏的少年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惊喜,阿茶有点茫然,但下一刻少年就被人一个手刀打昏了。 没想到清秀瘦弱的财宝身手这么好,阿茶惊了一下。 “快快快,把人送走,我一会儿自己走路回去。”眼见财宝把那少年扛上马车,“驾”地一声飞奔走了,梅劭这才整了整衣襟,重新露出风流骚气的笑容,对阮庭舟和阿茶摆手道,“小孩子不听话,不好意思,叫大人与嫂子见笑了。” 阮庭舟似不经意地看着他:“我瞧那位小公子十分不想离去,既然来都来了,本官家中不小,凌珣府上地方也大,叫他在院子里玩着就是,梅公子何必非要送他离开呢?” 梅劭目光微闪,却没有叫人看见,只苦着脸叹道:“大人不知,此中有内情啊。这小破孩是我姑姑家的孩子,自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好,咱们三阳县的灵显寺里不是有位主持大师祈福挺灵的么,我姑姑听说了这事儿,便叫正好要来给三阳书院付老头祝寿的他大哥,也就是我表弟,把他一起带上了。谁料这死孩子不听话,嫌那些和尚叽里呱啦的太吵了,不耐烦听,总是想法子偷溜出来缠着我要我带他玩……这要换做别人也没事,可我那表哥不是个好惹的,我这会儿若是不赶紧将人送回去,等会儿挨抽的就是我了!” 得知害死妻子的凶手来自京城且身份地位不低之后,阮庭舟就一直在打探京中贵族圈的事情,如今对那些侯门世家虽不说十分了解,但大致情况却也是知道的,因此梅劭这么一说,他便知道方才这少年是谁了。 文远侯府二房的嫡幼子,齐熙鸣。 文远侯是世袭爵位,从开国初到如今已传承五代了,第一任文远侯是开国功臣兼皇帝心腹,后几任文远侯也十分有能力,颇得帝王宠信,因此文远侯府一直圣宠不衰,在京中有着赫赫威名。如今的文远侯名唤齐正,其膝下有嫡子嫡女各二人,庶子庶女若干。嫡长子齐阳德为世子,娶妻安淑长公主之女广灵县主;嫡次子齐阳瑞官拜户部尚书,娶妻凌阳梅家大房嫡长女。另有其嫡长女嫁于英王为正妃,庶长女嫁于定远侯为继室,可谓是满门荣宠。 而这齐熙鸣便是齐家二爷,如今的户部尚书齐阳瑞的嫡幼子了。据闻齐二爷与妻子鹣鲽情深,十分恩爱,后院再无第二人,因此他膝下的三个孩子都是齐二夫人,即梅劭的姑姑所生。 而梅劭口中那位“十分不好惹”的表哥,便是齐二爷的嫡长子齐熙和了。听闻齐熙和生性聪慧,文采风流,且生得美如冠玉,是文远侯府小辈中最为优秀之人,而他最疼爱的便是底下几个弟弟妹妹,容不得旁人对他们有半点怠慢的。 梅劭此言,倒是合理。 阮庭舟眉头微动,点了一下头:“原来如此。” “不说这个了,”梅劭心酸地叹了口气,又道,“看大人这样子,是准备去衙门干活儿呢?” 阮庭舟顿了一下:“今日府衙中无什么大事,九爷既然来了,咱们不妨先谈正事?” “大人若是着急,我并无不可,反正今日就是来谈事情的。”梅劭耸肩,“只是不知凌兄在不在家?” “凌大哥应该在家的。”说话的是阿茶,“爹爹,需要我去把凌大哥请来吗?” “去吧,就说我和梅公子在书房等他。”阮庭舟点头,又叫来轿夫吩咐了几句,这才对梅劭点头道,“里面请。” *** 阿茶脚步轻快地进了凌府,凌珣正在院中练剑。 风起尘扬,剑声凌厉,哪怕只是寻常练剑,这人周身都带着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沉沉杀气,阿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见青年身姿矫健,动作利落好看,心中又生出了欢喜来。 “凌大哥!”她挥挥手叫了一声,见青年收剑朝自己看来,便跑到院中的石桌边倒了一杯茶水送过去,“梅家九爷来了,这会儿被爹爹请到我家去了,爹爹说他们在书房等你。” 凌珣没有接她递来的杯子,只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这才道:“知道了。” 阿茶有点不好意思,而后眨了眨眼道:“爹爹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而且他们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谈,但是梅公子又好像是来找你的……” 凌珣看了她一眼:“你爹有些事情想问梅九,我便把他请来了。” 阿茶挠了挠下巴:“是……关于我娘亲的?” “嗯。”凌珣摸摸她的脑袋,“梅九自幼在京城长大,认识的人也多,可能会有什么线索。” 阿茶没有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那你们查到消息了,要记得告诉我。” “好。” “对了,阿绍呢?” 凌珣看了她一眼:“一大早的找他做什么?” 这人又醋了,阿茶偷偷地笑了起来,半晌才挤着眼睛促狭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与他说一声,他遇到劲敌啦!那位梅公子穿得比他还鲜亮夺目呢!” 刚说完便见叶绍穿着那件大红色的袍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嫂子早啊!” “阿绍早。”阿茶笑眯眯回道。 “方才好像听到嫂子叫我了?”叶绍打了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饱的模样。 “啊,是呢,梅公子来了……” 话还未完,便被骤然清醒的叶绍一个尖声打断了:“梅九那死小子来了?!” 他反应激烈,阿茶吓了一跳。 凌珣抬手就抽了蠢弟弟一巴掌。 叶绍却冷静不下来,仰着脑袋抬着下巴飞快地往自己屋子跑去:“哥你等我啊!我去换身衣裳!” 阿茶:“……”这是要比美?! “两人每次见面都这样,不用搭理他们。”凌珣说完便捏了捏小姑娘的手,“等我一会儿,我也去换身衣裳,有汗。” 想象着两人争奇斗艳互相较劲的场景,阿茶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 第76章 第76章 叶绍进屋换上了一件用银丝绣边的艳紫色锦袍,上头还簇拥着怒放的大红花。 阿茶:“……” 太晃了!眼睛都要瞎了! 得亏他这张脸漂亮,还算撑得起这衣裳,要是换个长相平凡一点的人,阿茶姑娘少不得就要叫她家凌大哥出手帮他清理一番了。 “嘿,知道那小子要来,我早都准备好了!”叶绍得意洋洋地转了个圈,然后问阿茶,“嫂子嫂子,你看到梅老九那家伙了吧?快与我说说,我俩今儿谁穿的更霸气!” 阿茶想说霸气你们俩一个都没有,倒是骚气一个塞过一个,但见叶绍满眼期待,到底还是憋住了,只忍着笑道:“不,不分伯仲吧。” 两人的衣服一样风骚夺目,其他的……叶绍俊美的容貌叫人惊艳,梅劭么,身上那些金银珠宝也叫人移不开眼,算是平手。 眼看叶绍飞快地转身,似是要重新回去换衣裳,而一旁的凌珣已经满眼不耐准备动手抽蠢弟弟了,阿茶忙补道:“不过你的容貌更出色些!” 叶绍这才满足了,嘿嘿一笑昂着脑袋得意道:“那可不是!梅九哪里有我生得俊呢!要知这容貌可是天生的,他再怎么捣腾也没用!是吧嫂子?” 阿茶紧紧拉着凌珣蠢蠢欲动的手,干笑道:“是呀是呀,咱们快走吧,爹爹和梅公子还等着呢!” 叶绍这才迫不及待地往阮府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抽他?”凌珣语气淡淡,眉眼却有些发沉,显然是不悦了。 阿茶捏捏他的大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道:“你要是把他衣裳抽乱了,他又得重新去换……” 又要花很多时间的。 “你爹只叫我,又没叫他。” 阿茶:“……”对哦。 见小姑娘一脸后悔,凌珣心底生出些笑意来:“先记着,下回一起算。” 阿茶在心中默默地同情了叶绍一下,果断点了头:“好。” *** 阮庭舟如今住在阮府东侧的晴天苑,他的书房自然也在那,阿茶将凌珣和叶绍带到院门口便走了。 虽这个书房并非从前赵氏上吊的那个书房,但她对“父亲的书房”这种地方,还是下意识十分排斥,不愿多做接近。 又想着母亲从前住的那个院子已经被父亲封起来,如今谁都不能进去打扰,阿茶心中便生出了些涩意来。 如今她过得有多幸福,想到母亲时,心中便会有多遗憾。 若是她也在,该有多好呢。 想着想着便到了崔氏的房间,小姑娘在门外顿了顿,等收拾好心情,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崔氏正半靠在软榻上与清雪、清风两个丫鬟聊天。 两个清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过与阿茶院中的两个白不一样,她们是杨安进阮府之后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两个丫头都是不那么机灵,十分老实憨厚的性子,崔氏叫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主仆三人相处得也还算不错。 见阿茶进来了,两个清连忙站起来行礼,阿茶笑着摆了摆手:“姥姥与两位姐姐在聊什么呀?” “瞎聊呢。”崔氏是个心善厚道的人,又因农家出身,没有太强的阶级观念,因此平日里是将这两个丫鬟当做晚辈看待的。她如今年纪大了,没事儿就喜欢跟人唠唠家常,阿茶自来知道,这会儿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便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给她捏起了肩膀。 “那你们继续,叫我也听听。” 崔氏笑了起来:“你不是去找豆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凌大哥的朋友来了,他们有事情要与爹爹商量,我就先回来了。” 崔氏讶异:“你爹也没去衙门?” “嗯,说是下午再去。” 崔氏点头,也不多问,转头说起了别的事情,只是说着说着,没过一会儿就露出了疲态。 虽叶绍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但经此大病,她的身子到底是大不如前了,阿茶心中微紧,忙扶着她躺下:“姥姥困了便睡一会儿吧。” 崔氏点点头,没过一会儿便呼吸浅浅睡着了。 吩咐两个清好好照顾她之后,阿茶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只是回自己屋里转了一圈,却发现不知该干些什么。 如今不是在和平村的时候了,家中的杂务有下人们会做,不用祖孙俩再亲自动手。可她们从前忙习惯了,一下子闲下来,竟有些无所适从。崔氏倒还好些,在床上休息了这么些时日,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只阿茶却还有些无措,来回晃了两圈之后便倚在院中的秋千上发起了呆。 白叶见她无聊,便口快道:“姑娘,不若咱们下棋玩吧?” 阿茶眨眨眼:“我不会。” 得亏这个主子脾性好,白兰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去给姑娘倒茶。” 白叶憨憨地摸了摸脑袋,“哦”地一声跑了。 “白叶姐姐会下棋吗?”阿茶却有些好奇。 “她也不会,只是从前见杨叔下了一次,便对这事儿很有些好奇,总想寻人陪她玩。”白兰摇头,眼中却露出了一抹温柔。 阿茶便知道她是疼极了这个妹妹的。 她笑了起来:“那等我以后学会了再教她。” 白兰也笑了,眼中的温柔更甚:“那便多谢姑娘了。” 两人正说着话,杨安突然捧着几本书进来了。 “老爷怕姑娘在家中呆得无趣,便叫人去寻了这些书来给姑娘打发时间,姑娘看看有没有兴趣,若是没有,我再叫人去寻些别的。” 阿茶顿时眼睛一亮,跳下秋千便跑过去接过了那些书,一看,话折子、怪事奇谈、民间趣闻。 “杨叔费心了,这几本就很好!” 小姑娘眼儿弯弯的,显然是真心喜欢,杨安目光慈爱地笑了起来:“姑娘客气了。” *** 有了事情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眨眼已是中午,谈完了事情,阮庭舟便留了凌珣三人吃饭。 梅劭虽也是凌珣的朋友,但到底不像叶绍这般与阿茶熟悉,所以阮庭舟便没有叫阿茶和崔氏一起去前厅吃饭,只叫厨房另做了饭菜送到两人屋里。 一时饭毕,阮庭舟亲自送三人出门,叫想顺路拐去明珠苑看看小姑娘的青年愣是没找到机会。 阮庭舟心中愉悦,手一挥便叫下人紧紧关上了大门。狼崽子今儿有朋友在,怎么也得好好与人家叙个旧,想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时间来勾搭他的宝贝闺女了。 被未来岳父防贼似的防了一路的凌珣只得沉着脸带着两个弟弟回了家。 刚进凌家大门,方才还面色慵懒,一身痞气的梅劭就笑脸一垮,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表哥,你这未来岳父心眼儿可真多,我方才好几次都差点叫他带到沟里去了!” 凌珣还没说话,一旁的叶绍已经菱唇一撇斜眼道:“谁是你表哥?莫要在这里乱认亲戚!大哥嫡亲的表弟在这呢!” 方才在阮府只能暗暗地你来我往,互相鄙夷对方衣着打扮,如今可算能尽情发挥了,梅劭也一下子来了劲儿,顿时白眼一翻不屑道:“老子与表哥关系虽远了点,那也是有表亲关系在的,怎么不能叫表哥?倒是你,嫡亲的了不起?这年头关系好不好,看的可不是血缘远近!” “你那都五服之外了好吗?真好意思!还有,就算不论血缘,我也是大哥最疼的弟……表弟!”不知想起了什么,叶绍猛地一顿,生生改了口。 梅劭也下意识看了凌珣一眼,见他仿佛并没有注意,这才又挑眉道:“多日不见,叶姑娘的脸皮又厚了好几层呐,来,叫哥哥看看,刀子戳不戳的穿……” 梅劭的手刚伸过来,便被炸毛的叶绍重重拍开了:“你才是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 他不高兴,梅劭就高兴了,飞快往后跳了一步便嘿嘿痞笑了起来:“姑娘家脾气这么大可不好!” 叶绍小时候长得极美,比京中大多数小姑娘都好看,梅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把他当小姑娘调戏了。叶绍爱美,可心里却是十分爷们的,生平也最厌恶旁人把他看成女子,因此这梁子就结下了。 叶绍冷笑,摸出袖子里新研制的□□就准备叫这嘴贱碍眼的家伙尝一尝。 “表哥救我!”梅劭跐溜一下缩到了凌珣身后。 叶绍鄙夷:“不要脸!” 凌珣方才在想事情,这会儿回了神,顿时不耐地一人给了一脚:“都老实点。” 两人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纷纷闭嘴了,只暗中却仍斗鸡似的看着彼此,时不时挤眉弄眼哼一下。 虽早都习惯了,但凌珣还是有点想把这两个幼稚的家伙都吊起来抽一顿。 “咳,那什么,哥,你觉得嫂子她爹打消怀疑了没有啊?”从前被揍多了,叶绍一看青年这表情便心知不妙,忙转移话题道。 凌珣这才看了他一眼:“大半吧。” “我演得这般卖力,这般滴水不漏,还只是大半?”梅劭顿时怪叫,“表哥你这老丈人太难搞了,与京城里那几只全身长满心眼儿的老狐狸也差不离了!” “他会再找机会的,小心应对。若是出了差错……你们知道后果。”想着阮庭舟意味不明的神色,凌珣也有些头疼,这么下去何时才能娶到媳妇儿呢? 叶绍顿时肃然:“是!” “欸!”梅劭也眼皮一抖。过了片刻,他突然壮着胆子伸手往凌珣的肩膀上一搭,小声道,“表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他也不相信那个会在他在险些犯下弥天大错时,一顿胖揍将他打醒,救了他的命也改变了他一生的青年会那么轻易死去——他曾经历过无数次比这更艰险的事情,哪一次没有好好活下来呢? 没人有知道那日看到阮庭舟派人送来的玉瓶时他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欣慰——他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的。 凌珣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嗯。” 京城第一纨绔梅九爷流氓痞气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时不时就会在亲近的人面前发作一下,见凌珣没有拍开自己的爪子叫他滚蛋,梅劭顿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表哥,你不知道,当时……” 眼瞅着这是要诉一诉衷肠的节奏,叶绍马上出言打断了他:“对了梅老九,半个月后付书林七十大寿,你可知京城那边都有谁会来?” 凌珣拨开梅劭的手,给了叶绍一个赞赏的眼神。 叶绍得意地挺了挺胸脯,看,他才是最了解大哥的人! 梅劭不爽地瞪了叶绍一眼,但到底没了继续矫情的心思,便道:“付老头儿门生多,这次又是他的七十大寿,来的人不少。身份高的,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了。” “估计里头大半都认识你。”叶绍看了凌珣一眼。 “是的。”梅劭点头,随即又有些纠结地看了凌珣一眼,“表哥,你当真……再也不打算回去了?” 凌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小九,你和阿绍是我信得过的人,所以你们现在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这要换作别人,早就脑袋搬家了。 叶绍听着脖子一缩,梅劭更是浑身一抖飞快地往一旁蹦了两步:“知道了知道了表哥,别说这么吓人的话!还有啊,我才是阿劭……” 叶绍顿时“呸”了一声:“一边儿呆着去!” 梅劭的劭与叶绍的绍同音,每每有亲近的人叫“阿绍”,两人都要掐上一架,凌珣不耐烦管这种幼稚的事情,只做没听见。 “我上回叫你做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没人给他做主,梅劭不高兴了,但到底不敢与凌珣发脾气,便只暗搓搓地将这仇记在了叶绍身上,琢磨着等会儿没人的时候好好揍他一顿。 接过梅劭从宽大袖子里摸出的木盒,凌珣眉眼微松。 这盒子是红木做的,上头雕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瞧着十分精致,凌珣打开看了看,片刻后满意地挑了一下眉:“走,喝酒去。” “嘿嘿表哥你那点儿酒量……”梅劭话还未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对了,还有一件事……” 凌珣将那盒子收了起来:“嗯?” “那个,贵妃娘娘近来过得仿佛……不大好,皇上新纳了几个美人儿,据说她伤心得都病……” 话还未完,便叫叶绍一个“作死呢”的眼神瞪得住嘴了。 凌珣脸上却并无任何波动,只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漠然而冷淡:“往后她的事情,半点都不要再与我提起。” “欸,知道了。”见他是这样的反应,梅劭心中便有数了,忙转移了话题,“那什么,表哥你当真要与我们喝酒吗?你不怕喝醉了又……” *** 与此同时,梅家别院。 被财宝打昏送回家的少年齐熙鸣,终于在一道温和的注视下悠悠转醒了。 “这,这在哪……大哥哥!” “醒了?”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如冠玉,气质华贵,只静静坐在那,便叫人有春风拂面之感,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 可齐熙鸣却叫那和煦的笑容吓得浑身一抖,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便跪倒在地认错道:“我错了,我不该偷偷溜出去玩,大哥哥罚我吧!” 这年轻人便是齐家二爷的长子,文远侯府的三公子齐熙和了。只见他看着弟弟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如水:“那阿鸣说大哥哥应该怎么罚你呢?嗯……不如,从今儿开始,阿鸣就收拾东西住到灵显寺里去,跟在慧远大师身边抄写经文吧?” 齐熙鸣顿时瞪圆了眼睛,面色惊恐道:“不!” 和尚庙里不能吃荤不能玩,他会憋死的! “不?好吧。”齐熙和温和一笑,突然起身往外走去,“来人,替五少爷收拾东西,马上送他回京。” “别别别!大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少年嗷地一声就扑过去抱住了自家哥哥的大腿,正欲撒娇讨饶,脑中突然浮现了自己被打昏之前看到的那张脸……齐熙鸣顿时眼睛一亮,抬头大叫道,“哥!我今儿在外头看到你要找的那个姑娘了!” 齐熙和脚下猛地一顿,转头看他,笑容温和如旧,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什么姑娘?” “就你随身携带的那幅画儿啊,上头画的那个姑娘,我今儿看到她了!长得那么像,肯定就是她没错!”齐熙鸣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哥哥你就瞧在她的面儿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齐熙和没说话,片刻垂眸一笑:“好。” 第77章 第77章 凌珣刚进明珠苑便看见阿茶正趴在窗边的案桌上哭。小姑娘低着头,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手上拿着一条素帕,时不时擦一下眼泪,瞧着伤心极了。 她素日爱笑,小事上很少有哭的时候,青年顿时心头一紧,长腿一迈飞快地走进了屋子。 白兰和白叶正在外间收拾东西,见凌珣大步而进,忙行礼道:“凌公子……” “出去。” 冷冽威严的声音叫两个白身子一颤,再不敢多说什么,飞快地福身退下了。 等到了门外,白叶才拍拍胸口舒出一口气,而后担忧道:“姐姐,凌公子是外男,这样随便进姑娘的闺房是不是不大好哇?” 是不大好,但这位爷已经与自家姑娘订了亲,倒也不算特别出格,何况……就算是出格,她们也拦不住他啊,白兰苦笑:“咱们在外头注意着点,不要走远便是。” 白叶十分信服姐姐,闻言便点了点头,只是却还有些心有余悸,不由小声咕哝道:“凌公子瞧着好吓人,我每回见到他两腿都会打颤儿,咱们姑娘往后竟要嫁给他……太可怜了呀。” 白兰哭笑不得,忙低喝道:“不许胡说!老爷会将姑娘许配给凌公子,自然是因为凌公子虽对外人冷淡,但对姑娘却是全心全意的好,你想想,咱们何时见他对姑娘凶过?” 白叶迟疑:“好,好像确实没有……” “所以以后不许再胡说了,”凌珣一看就和出身平凡,没有太强阶级观念的崔氏祖孙不一样,他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息比阮庭舟还要浓,白兰很担心妹妹哪日说错了话会惹祸上身,不由认真嘱咐道,“他将会是咱家的姑爷,我们对他得像对老爷一样尊敬,知道吗?” 见白叶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白兰这才松眉笑了起来。 “凌大哥,这个王娘子好可怜,她的夫君可坏可坏了!”屋里小姑娘带着鼻音的声音传了出来,白兰听着,眼中笑意更深,凌公子对谁都冷漠寡言,却独独将姑娘放在了心上,姑娘怎么会可怜呢?只怕心中欢喜还来不及的。 想起自己面对那个人时,心中也会不由自主生出雀跃来,白兰脸蛋微红,低下头温柔而隐秘地笑了。 *** 屋里,看着小姑娘手中染上了泪痕的话折子,凌珣揉额,有几分哭笑不得:“所以你这是看书看哭了?” 阿茶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哭了,忙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正,正好看到叫人难过的地方,所以……” 她心中气愤未消,说着又忍不住鼓起了粉腮,“凌大哥你不知道,这个王娘子真真是可怜极了的!她那夫君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都是她在外头拼命做活儿挣钱供他念书,甚至为了叫他能顺利上京赶考,她还在寒冬腊月出去帮人洗衣裳,把双手都给冻坏了!可她夫君中了状元之后却一口气纳了许多的妾室,最后还休了她另娶郡主……你说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呢!” 小姑娘气呼呼的模样看着十分有趣,凌珣心头微痒,抽出她手中的话折子扔在一旁,拿起一旁的帕子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仔细擦去。 “岳父这般情深意重的人,世间本就少有。”名利场中,如这王娘子的夫君这样的人,才是最常见的。 阿茶一怔,这才想到从前还未相认时,自家爹爹在她心中也是这样“狼心狗肺”的存在。她忽然就笑了,有些骄傲又有些得意:“我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刚说完便被人捏住了鼻尖。 脸上带了几分淡色红晕的青年低头凑近她,目光如星,灿亮逼人,素来清冽的嗓音中更是带着几许不同寻常的黯哑:“嗯?阿茶说什么?谁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阿茶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小姑娘愣了愣,待鼻尖闻道那一丝醇香的酒气时,才瞪大眼低呼道:“凌大哥你喝酒啦?” “嘘……”他伸手捏住她柔软的耳垂,带了几分不满道,“不许转移话题。” 想起那晚在屋顶上他与平常大不相同的样子,小姑娘一下子亮了眼睛,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道:“我方才说了呀,我爹……唔!” 青年咬着她柔软的唇瓣,用力吮了吮,待小姑娘忍不住嘤咛出声,才霸道而强势地闯了进去…… 阿茶叫他亲得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忙推推他的胸口,声音含糊地求饶道:“雷雷雷……雷才是界细上最,最最好的蓝银……” 凌珣这才放开了她,只一双大手却还是未从小姑娘纤细的腰间拿开,只慢慢地上下摩挲,带着几分叫人心中发慌的强势。他看着她,带了几分暧昧地舔着唇角道:“乖,爷也会对咱们小阿茶好的。” 这样的他看起来妖冶又痞气,再没了素日里会把人吓哭的冷冽寒意,阿茶突然就害羞极了,心头飞快地颤动,四肢都有些发软。只是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与寻常不同的他,却又怎么都移不开眼。 小姑娘恋慕羞赧的注视叫凌珣眼神暗了暗,他突然弯唇轻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耳朵问道:“想不想听我唱歌?” 阿茶下意识眼睛一亮:“想!” 她记得他唱歌可好听了!虽然那首歌听起来很奇怪,她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不给唱。” 阿茶:“……”耍她玩呢? 见小姑娘不由自主地鼓起了粉腮,想嗔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凌珣眼底的笑意几乎要荡出来。 “嗯……好了,等成亲那日再给你唱。”他捏捏她柔软的胳膊,压下心中的动荡,有些遗憾地说道。 阿茶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成亲?” 因为要等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好好给她解释歌词的含义啊。 凌珣眸子微闪,见她似乎还要追问,便转头从身后拿出了那个红木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好漂亮的盒子呀,里头是什么?”小姑娘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顿时惊喜地叫了出来,“好可爱的小老虎!” 想着邵朝阳送的那只叫她爱不释手的木雕小猫,凌珣眯眼一笑:“喜欢?” “喜欢极了!”看着盒子里那三只长相一模一样,只是神态动作各异的玉雕小老虎,阿茶用力点了点头,再也忍不住主动抱住了凌珣劲瘦的腰,脸蛋红红地笑了起来,“谢谢凌大哥!” 后腰处一阵微麻,凌珣有些难忍地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光一句谢谢可不够诚意的……” 许久之后,瘫软成水的小姑娘才慢慢地回了神。想到他方才完全不同于寻常的动作,阿茶捂着红红的脸蛋不敢看人,喝酒之后的凌大哥实在是太流氓了! *** 凌珣喝了酒容易失态,但神智还是大致清醒的,唯恐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到底是深吸口气放开小姑娘,坐到了她的对面去。 阿茶这会儿也已经缓过来了,因有点儿不好意思与他说话,便专心把玩起了那三只小老虎,只是玩了片刻,她突然惊喜道:“这小老虎屁股底下也有小梅花儿呢!” 凌珣正在想事情,闻言漫不经心道:“梅花是琳琅阁的标志。” 阿茶好奇:“琳琅阁?” “就是一间铺子。” “原来如此,看来朝阳哥哥送给我的小猫儿也是这里买的。” 青年抬眸看了她一眼:“琳琅阁是小九开的,他那儿这类精致的小东西不少,你往后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与我说。” 阿茶一愣:“小九?梅公子?” “嗯……” 青年说着,神色又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阿茶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凌大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凌珣这才回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才能叫岳父快些把你嫁给我。” 阿茶脸一红,怕他又失控,到底不敢顺着往下说,只灵机一动,转移话题道:“那什么……凌大哥可会下棋?” 看出了她的想法,凌珣弯了一下唇:“会。” “那你能教我吗?”阿茶眼睛亮了亮,“我想学!”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凌珣拧眉敲了一下桌子:“这些日怕是没时间,等我几天?” 阿茶微愣:“凌大哥有事要忙?” 凌珣点头:“不打猎了,总该寻点别的事情做。” “那凌大哥准备做什么?” 凌珣看着她笑了,目光清亮又潋滟:“买几座山买几块地,叫阿茶做个地主夫人如何?” *** 此后几日,凌珣果真早出晚归时常不在家,据叶绍所说,他是与梅九一同去看地看山了。阮庭舟对此表示怀疑,但暗中跟着两人的下人报来的消息都没有任何异常,他到底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动摇:难不成真是他多心了? 只是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宁愿自己多做一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掉以轻心叫女儿在婚姻大事上吃亏,是以他沉思片刻,还是对前来禀告的人挥了挥手:“继续跟着,别叫他们发现。” “是。” 待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阮庭舟这才出了书房,缓步朝明珠苑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了小姑娘惊喜万分的笑声:“月牙姐姐我想死你啦!” “我也想死你啦!”同样激动的声音,赫然就是许久未见的邵月牙了。今日邵义进城办事,她也忙不迭跟来了。 小姑娘们纯真开心的笑声叫阮庭舟眉眼一软,目光透出些温柔来,他抬步走了进去。 “爹爹,您方才不是去衙门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在家呀?” “阮叔好!” 两个小丫头正搂作一团你捏我我揉你,见他进来,忙放开彼此做出端庄的模样,阮庭舟看得好笑,却也舍不得说她们,只道:“忘了点东西回来拿,听说月牙来了,便过来看看。” “嘿嘿,阮叔呀……”一身红衣,笑容明艳的少女冲他挤了挤眼睛,“正好我也想与您说一件事儿来着!” “嗯?什么事儿?” 月牙还没来得及说,阿茶已经抢着开口:“爹爹,其实是我想带月牙姐姐上街玩儿啦!” 想着凌珣这些天忙得不见人影,小姑娘已经在家中闷了好几日,阮庭舟自然不会不允许,干脆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过去便笑道:“行,去吧,好好招待你姐姐,不过得带上几个人,让他们远远跟着你们,可好?” 两个小丫头容貌太过出色,他怕她们独自上街会招来麻烦。 “好!爹爹最好了!”她要上街白叶她们自然会准备好银子,但阮庭舟亲自给的却是他的一番心意,阿茶眼睛弯弯地接过那荷包,待拿到手中却是微微愣了一下。 这荷包十分老旧,表面洗得发白了不说,就连边角都已经磨破,想来……是她娘亲做的旧物吧。 阿茶心中一叹,暗想着回来之后要给她爹做个新的才好。 再如何娘亲都已经去世了,爹爹总这样睹物思人,伤心又伤身,日子也太难熬。 “谢谢阮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茶的!”月牙的嬉笑声叫阿茶回了神,目送阮庭舟离去之后,两个小姑娘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去崔氏的院子里与她请过安,这才带着两个白和两个小厮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个小姑娘挽着手,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街上的风景,一边随意地聊着天儿。 两个白带着两个小厮识趣地落后了几步,并不上前打扰。 “月牙姐姐你近来过得怎么样啊?” “不好,自打你个小没良心的丢下我走了之后,我便找不到人玩儿了,这些天一直待在家里,闷死了!” “嘿嘿,那要不你今儿别回家了,留下来在我家住上几日?”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从前咱们不也经常这样的吗?再说……”阿茶挑挑眉,贼兮兮地笑了,“阿绍就住在隔壁哟,他这会儿与凌大哥出门办事去了不在家,晚上却是会回来的,你就不想……嗯?” 月牙立马拍大腿:“一会儿我就叫人给我爹送信去!” 阿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想到叶绍看见月牙不知会是什么反应,顿时笑得更欢了。 “你别光顾着笑,快与我说说,他有没有叫城里的美人儿勾走?” “美,美人儿没有,钱袋子倒是有一个……”阿茶刚停下来,只是想到梅劭,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两人每回见面都与斗鸡似的,实在有趣极了。 听完阿茶的话,月牙嘴角抽搐,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好。她喜欢上了一个幼稚鬼,怎么办,好想反悔啊…… 阿茶一见她这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忙憋着笑安慰道:“阿绍只是平日逗趣儿了些,遇到大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担当的,姐姐莫发愁!” 月牙受到安慰,这才咕哝道:“若不是如此,我才不会喜欢他呢!不过人无完人,他也只这么一个小缺点而已……罢了罢了,总要彼此包容体谅的。” 只这么一个小缺点?阿茶顿时笑得不行。 许久,她才又道:“对了,之前我叫爹爹派人给你送的信,你收到了吗?” 想到那信上所写的东西,月牙笑容微顿:“收到了。” “那你知道朝阳哥哥怎么了吗?”阿茶摇摇头,“他看着很不好呢。” “爹爹去看过他了,说是那些天感染了风寒,病了,这才消瘦了的。我爹已经给他请大夫看过了,没什么事儿,休息几日就好了,你莫要担心。”月牙心疼哥哥,说着便有些难受,但不愿叫阿茶多想,便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和凌大哥的婚期可定下来了?” “还没呢。”说到这阿茶也有点奇怪,姥姥和凌大哥都说要早点定下来,可怎么现在还没动静呢? “哎哟瞧你这小眼神儿,恨嫁呀!” “才没有,姐姐莫要胡说!” “还没有,脸都红了呢!” “那是你看错了……” 说着说着,二人便又笑闹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一个身着石青色缠枝葡萄百褶裙,柳眉弯弯,杏眸灿灿,面容娇美清艳,笑起来宛如春日清晨的露珠,带着晶莹夺目的美丽。另一个一袭朱红色折枝牡丹纱裙,浓眉英秀,红唇张扬,貌如夏花明艳,笑起来宛如绚丽夺目的火焰,带着摄人魂魄的朝气,此刻这般交头接耳地笑闹着,实在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阿茶很快察觉到了大家的注视,顿时心中一顿,拉了拉月牙的衣袖。见到月牙一时高兴,她竟忘了这里不是人心单纯的和平村……爹爹与她说过,她如今容貌太盛,在外行走要尽量低调的。 刚这么想着,月牙突然低头在她耳边凝声道:“你家的丫鬟与小厮都不见了,后头还有人在跟踪咱们!” 阿茶心中猛地一跳。 第78章 第78章 借着侧头与月牙说话的机会,阿茶偷偷往后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五六个身着褐色短打,做仆从打扮的汉子正紧紧跟在她们身后并快速靠近,而白兰姐妹与两个小厮都已经不见踪影。 瞧他们来势汹汹的模样,显然是不怀好意。 阿茶心头发紧,不由紧紧握住了月牙的手。月牙也有几分慌乱,但想着方才出门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与阮庭舟说过会保护好阿茶,便又咬着唇镇定了下来。 “别怕,我们往人多的地方跑。” 阿茶也是这般想的,闻言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就拉着月牙往前头正围聚在一起看杂耍的人群冲去。 那为首之人见此暗暗冷笑一声,拔腿就追了上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姑娘在那里!姑娘,姑娘!您二位快别跑了,夫人等你们回家吃饭呢!” 阿茶闻言心头咚咚直跳,他们这是要冒充家人把她们抓走?! “不行!他们追上来了!阿茶,你先跑,我,我来拦住他们!”眼看歹人离得越来越近,月牙突然咬咬唇,用力将自己的手从阿茶手中抽了出来,还将她重重往前推了一把。 “姐姐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阿茶顿时脸色大变,重新转身拉过她的袖子便拼命往前跑,“你是我姐姐!” 她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裳,月牙挣脱不开,只得随着她一起全力往前冲:“可咱们跑不过他们的!” “跑不过也要跑!”阿茶说完便放声大喊,“救命呀!有人要杀我们!救命——” 月牙一愣,而后也跟着尖声起来:“杀人啦!救命啊——” 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惊慌求救,来往路人中果真有许多人生出了英雄救美的念头,只是才刚要准备动手,便见那些大汉已经追上来,四五个人分散开将她们围在了中间。可他们并没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样上来就动粗,反而是连连鞠躬恳求道:“两位姑娘快与小的们回家吧!夫人终究是你们的母亲,纵然说话重了些,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这般负气出走,夫人可急坏了呀!还有老爷,老爷这会儿正气得厉害,要小的们一定将二位姑娘带回家呢!” 说这话的是为首那个生着一双三角眼,后背微驼的男子,他一上来就满脸焦急地大喊,根本不给阿茶和月牙半点反应的时间。 周围本以为是强抢民女,正欲出手相助的人们一下子顿住了,敢情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与家人闹矛盾了玩离家出走呢! 月牙一看他们的神色便知不好,下意识将阿茶紧紧护在了身后,厉声道:“大家莫要相信他们!我们姐妹二人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他们是在胡说八道!” 阿茶也握紧了双拳道:“可不是!你口口声声你家老爷夫人,可你敢说你家老爷夫人姓甚名谁吗?我却可以告诉你,我父亲乃是三阳县县令阮庭舟,你们若是胆敢胡来,我爹必不会轻饶于你们的!” 那三角眼眯了眯眼,很快又露出无奈的神色道:“姑娘诶,您快别说了,官家千金可不是咱们能随便冒充的!您就是不想回家,也不能随口瞎扯呀,谁不知道阮大人膝下最年长的孩子也才八岁呢!小的求求二位了,快些与咱们回府吧!否则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遭殃啊!” 阿茶顿时心下一沉,她怎么忘了自己刚回阮府不久,又一直没有以阮家大姑娘的身份外出走动过,如今根本没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再加上阮庭舟那边也因忙于追查凶手的线索,还未来得及将她回家的消息广而告之众人…… 想用身份震慑这些人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是啊二位姑娘,老爷说了,咱们几个若是不能赶在午饭之前将你们带回去,是要重刑伺候的!”三角眼身边一尖嘴瘦小的汉子苦着脸道,“老爷还说若您二位实在不听话,便要绑也要将你们绑回去,这……哎哟,姑奶奶们可千万莫要逼小的们动手啊!” 来了! 阿茶面色一白,他们先前说那么多废话,怕就是为了能以“家事”为由光明正大地绑走她们。可是为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大费周章抓她们的目的又何在? “如果我们执意不与你们走呢?”月牙心中也是一慌,紧紧握住了阿茶的手。 “那……那小的们也只能冒犯了!”那三角眼面上一副为难的样子,可双手已经没什么犹豫地朝两人伸来了。 有半信半疑的路人见此到底忍不住出声道:“这位兄台,敢问你们有何证据证明……” 话还未完,那三角眼已经目光阴冷瞪向了他:“这是我们府上家事,阁下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说话之人是个文弱书生,原先是因着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冲动之下才开了口,这会儿一下叫这三角眼冷声打断了话,顿时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了。毕竟他也不能肯定两位姑娘有没有说谎……万一这三角眼汉子说的才是真的呢?在大周,随意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可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插手了也不一定有用,反而还容易叫自己惹上麻烦。 就在两人这一来一往之间,月牙已经飞快地凑到阿茶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我拦住她们,你赶紧跑……乖,听我说,我不会有事的,你马上回家叫阮叔来救我就是!否则咱们俩这样拖着,谁都走不了!” 方才哪怕再慌张也没有哭的小姑娘一听这话却忍不住红了眼睛。她知道月牙说的是对的,可要她就这样丢下她自己逃命,她实在做不到……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阿茶死死地握着月牙试图甩开她的手臂,双眸含着泪慌乱地往四周看去。 月牙为了护她甘愿以身犯险,她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叫这么疼她的姐姐身陷险境!谁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呢?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及时救出她呢? 视线飞快地掠过周围的人与物,突然,电光火石间,阿茶想到了一个办法。 “姐姐,我有办法了!先别问为什么,我数一二三,跟着我跑!”三角眼几人已经准备动粗,阿茶来不及与月牙解释,说完这话就抬腿狠狠踢向了左侧那个尖嘴汉子的膝盖。 那人显然没想到方才还吓得面色发白,不敢动弹的小姑娘会突然暴起,一时不察中了招儿,顿时惨叫一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就是现在! 阿茶拉着月牙猛地突围而出,而后拼了命似的朝几步之外的那个古董玉器摊子跑去。 “姐姐!砸!” 小姑娘说着便在那摊子主人惊愕的眼神中抡起两个玉瓶狠狠砸在了地上。 “老子的玉瓶啊!住手!臭丫头,快给老子住手!”那摊子主人顿时“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看着那人高壮的身材,彪悍的体型以及那满脸的横肉,月牙一下子明白了阿茶这么做的目的。少女顿时眼睛一亮,也挥手抄起那摊子上的玉器狠狠朝身后的追兵们砸去。 “住手!快给老子住手!王八羔子,胆敢砸老子的摊子,看大爷不撕了你们!”那摊子主人顿时横眉竖目,大吼着追在两个小姑娘身后,与她们绕着这摊子转起了圈圈。 这摊子临近不远处看杂耍的人群,这会儿大动静一出,许多人闻声围了过来,又因乱飞的碎片减缓了三角眼等人追上来的脚步,阿茶找准机会,突然拉者月牙一个闪身便飞快地钻进了人群,跑之前还不忘对那摊子主人大喊道:“这位壮士,实在抱歉!我们姐妹二人也是迫不得己!您看到您身后那几个人了吗?他们都是我家的小厮!您若是想要赔偿便抓好他们,否则他们若是跑了,您可就白白损失这么多钱财了!” 眼见脱困在即,月牙心中慌乱散去,忍不住捏捏小姑娘的手心大声笑了起来:“小丫头,干得漂亮!” “嘿嘿……”阿茶也是笑了起来,只是还没笑两下,脸色又是一变,“他们又追上来了,姐姐,快!” 月牙回头一看,却见那三角眼在其余几人的掩护下摆脱了那摊子主人的纠缠,带着瘦小灵活的尖嘴汉子满脸怒色地追了上来。 瞧他们不再掩饰脸上凶色的样子,显然是彻底被两个小姑娘激怒了。 阿茶心口又飞快地跳了起来。 那摊子主人纵然高大强壮,可到底只是一个人,双拳难敌众手,阿茶也没想利用他彻底摆脱这些人,不过是求一线生机罢了。这会儿见那两人又追了上来,阿茶没别的法子,只好和月牙一起一边连连说“抱歉”一边又砸了路边两个摊子。 正当阿茶准备砸第三个水果摊子的时候,一旁的巷子里突然驶出一辆马车,因她和月牙跑得极快,又是边跑边往后看,竟险些一头撞那马车壁上。 “二位姑娘小心!”好在那马车里的人及时出言提醒,阿茶才险险反应过来,一把护住了月牙的脑袋。 月牙也吓了一大跳,忙急声道:“有没有伤到手?” “姐姐放心,我没事,幸而这位公子提醒了一声。实在是多谢……”阿茶说着便抬头朝开着的马车窗户里看去,谁料这么一看,却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车里坐着的是一个温润如玉,气质翩翩,极为俊美的青年,他正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与月牙,笑容温雅好看。只是她会惊愣却并非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因为他身边挤着的那张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鸣,鸣少爷?”阿茶不知道这少年叫什么名字,只是那日曾听梅劭的小厮财宝这么唤过他。 齐熙鸣正兴致勃勃地挤在齐熙和身边看街上的热闹,突然见到阿茶,顿时一愣,而后忙拽了拽齐熙和的袖子,偏头小声地说道:“大哥哥,就是她!” “嗯。”齐熙和偏头冲他微微一笑。 想起他前几日说过的话,齐熙鸣顿时笑容一僵,忙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重新朝阿茶看去。 “姐姐你好,我记得你,你是我表哥的朋友对吧?咱们上回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卡文,然后明天有事情要出门没法更新,正好可以捋一捋剧情,所以姑娘们明天请假一天,咱们后天(周一)见哟。 另外昨天收到了很多祝福,蟹蟹泥萌,幸福极了=3= 最后感谢大土豪们,大家破费啦,挨个亲(づ ̄3 ̄)づ╭?~ 某灵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7-22 11:22:52 joey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7-22 11:28:42 虚幻小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2 14:03:49 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2 14:25:05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2 14:29:32 第79章 第79章 少年的话叫阿茶猛地松了口气,他记得她就好! 身后追兵已近,她来不及说太多,也顾不得其他,指了指身后便急声道:“鸣少爷,有恶人追赶我姐妹二人,能否借……” “二位姐姐快上车来!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叫人欺负了你们去!”齐熙鸣不等她将话说完便拍着略显单薄的胸脯豪气地说道。 “多谢!”阿茶顿时大喜,冲着他匆匆行了个礼便拉着月牙飞快地跃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虽不若梅劭那辆风骚,但也是华贵雅致,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的,那已经跑至五步内的三角眼和尖嘴汉子见此齐齐顿下脚步,而后脸色难看地对视了一眼,转身跑了。 齐熙和眯眼,不着痕迹地对外头驾车的那个做侍卫打扮的年轻人点了一下头。那人意会,无声地跃下马车便朝那二人追了过去。另一个方才与他并肩而坐的小厮模样的少年便拉起缰绳,“驾”地一声做起了车夫。 阿茶惊魂未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飞快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确定那两人已经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而后郑重地对齐家兄弟行了个大礼:“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月牙也擦了擦额际的细汗,跟着行礼道谢。 “两位姑娘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齐熙和微微一笑。 他温润翩然,气度不凡,一举一动皆优雅贵气,一看便知出身不凡,然笑容真诚,目光温和,半点不见高人一等的自傲,很能叫人生出好感。 阿茶感激地点点头,而后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人生得可真好看,比之她爹也差不离了。 不过在小姑娘心里,她家凌大哥才是最好看的,因此并没有再朝齐熙和看去,只捏了捏月牙的手,小声问道:“方才情况那么混乱,姐姐一直将我护在身后,自己没受伤吧?” “没,我这般机智之人怎么会叫自己吃亏呢,放心吧。”危机彻底解除,月牙心下一松,重新露出了明艳的笑容来。 “姐姐,方才那两人为什么要抓你们呀?” 说话的是齐熙鸣,他正目光清亮地看着阿茶,眸中似有好奇,又带着些阿茶无法分辨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并未让阿茶觉得不舒服,所以她虽觉得有些怪异,却也并没有去深究,只摇头道:“我也不知,今日我和姐姐出来游街,走着走着他们便突然冲了上来,还口口声声自称是我们的家人……” 说到这,小姑娘突然顿了一下,而后面色微变看向月牙,“糟了!白兰姐姐她们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月牙也是笑意一顿,但还是马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方才大街上那么多人,那几个坏蛋肯定不敢当街谋害人命,我猜他们许是一时被困住了,咱们这就回家带人去找,一定会没事的,别怕!” 阿茶这才舒出口气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看向齐家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不知二位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送两位姐姐回家呀!”齐熙鸣嘻嘻一笑,犹带着几分婴儿肥的俊秀脸蛋上露出几抹得意,“我知道,姐姐家住在城南的文书巷对不对?我上回就是在那遇见你的!” “是,”阿茶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忙道,“我姓阮,名宁安,家父乃是三阳县的县令阮庭舟,这是我义姐邵月牙,不知二位恩人如何称呼?” 大周朝不似前朝,女子的闺名不是不能说的秘密,只是到底与齐家兄弟不熟,阿茶便说了自己的大名。不过这大名她已近十年未用,如今骤然提起,不说月牙愣了一下,就连她自己都有些不适应,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齐熙和见此失笑,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小姑娘。 容貌极美,性子也挺有趣,虽说礼仪方面差了些,但也别有一番京中贵女们没有的率性利落,莫怪冷漠如那人也会动心……他想着便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若是将那件事告诉他,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叫齐熙鸣,在家中行五,姐姐是表哥的友人,便也就是我的友人,叫我阿鸣或者小五就行了。这是我大哥哥齐熙和,在家中行三,你们可唤他……” “二位姑娘唤我一声齐三便可。”齐熙和回神,温声打断了蠢弟弟过于自来熟的话。 “三公子。”阿茶哪里好直接叫他齐三呢,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若是可以,能否劳烦公子将我们送到衙门去?” 齐熙鸣眼睛一亮:“去衙门?姐姐这是要报案?” 阿茶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吧,我出门本是带了丫鬟与小厮的,可方才他们突然消失不见了,我想请父亲派人去寻一寻。” “那些坏蛋是怎么回事也该叫阮叔好好查一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行凶,实在是胆大包天,这要不查清楚,往后咱们可没法再上街了。”月牙也点头道。 想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阿茶也是心有余悸:“是呢。” “自是可以的。说来……在下久仰阮大人之名,也是早就想拜见一下的。”齐熙和垂眸盖住眼底闪烁的深意,温声道,“墨石,去衙门。” “是,公子。” *** 阿茶几人到衙门的时候,阮庭舟刚断完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刚欲坐下喝口茶休息一会儿,便听到了自家闺女来报案,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的消息。 “报案?”阿茶性子乖巧,绝不会没事来在他办公的时候来寻他,阮庭舟拧眉,放下手中的茶杯便飞快地往前厅走去。 刚进大厅,便看见了小姑娘有些不安的神色,而她身边只有月牙和三个陌生男子,并不见白兰姐妹和他派去的那两个小厮,阮庭舟顿时心中一沉,快步走了过去:“阿茶。” “爹爹!”小姑娘一听见他的声音便起身冲了过来,“白,白兰姐姐她们不见了,您能派人去找找他们吗?” 阮庭舟飞快地打量了女儿一番,见她只是衣衫凌乱了些,并没有哪里受了伤,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你别急,好好与爹爹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茶点头,将事情简大概说了一遍,再抬头,便对上了阮庭舟惊怒交加,阴鸷骇人的目光。 “爹爹!”阿茶怕他气坏,忙安抚道,“我没事,您别担心,月牙姐姐一直护着我呢。” 好半晌才压下内心的怒意,阮庭舟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看向了月牙:“好孩子,阮叔多谢你。” 月牙脸一红,忙摆了摆手:“阮叔说的哪里话,阿茶是我妹妹呢。况若不是阿茶机智,我们也逃不出来的。” 阮庭舟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和,只是在看到一旁的齐家兄弟时,又微微一凝。 “爹爹,这位是齐五公子,梅公子的表弟,咱们上回见过的。这位是齐五公子的兄长齐三公子,今日若非他们恰好路过又仗义相救,我与月牙姐姐已经被那些人抓走了呢。” 阿茶的话叫阮庭舟回了神,而后自然又是你来我往一番道谢。只是…… 总觉得这齐家兄弟,尤其是齐三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劲……阮庭舟眸子微动,心头生出了几分警惕来。然他们到底救了阿茶和月牙,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痕迹,只转而看向阿茶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些歹徒的样貌?” 阿茶刚要回答,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喧哗,而后一身着玄青色衣袍,做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便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人已经抓来了。” “唔唔唔——”外头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叫阿茶和月牙愣了愣,跑到门口一看,果真见到那三角眼与尖嘴汉子被人绑得结结实实扔在了地上。 “就是他们!”月牙眼睛一亮,忙转头对阮庭舟道,“阮叔,方才就是这两个混蛋带着人想抓我们!” “是的爹爹!”阿茶也忙点头,而后有些惊奇地看向了齐熙和,“三公子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们上车的时候呀。”回答的是齐熙鸣,他笑嘻嘻地晃了晃脑袋,“救人自要救到底嘛,姐姐也别太感动,这不过都是顺手的事儿。” 他打扮与梅劭相似,浑身上下挂满了金银玉器,这么一晃动,整个人都叮当作响,偏他还一脸陶醉,十分享受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阿茶和月牙都笑了起来,这小公子实在太有意思了。 阮庭舟心中却更多了几分深思,他看着眼前笑如春风却不知目的为何的齐三,到底是道了一声谢,而后不经意似的问道:“公子做事从来都这般妥帖?” “不,我只对自己人妥帖。”齐熙和在阮庭舟骤然深沉的目光中微笑了起来,“我有些事情想与大人聊聊,不知大人可有时间?” “自是有……” 阮庭舟的话还未完,外头突然又飞快地闪进来一个与先前那侍卫同样打扮的人:“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见到来人,齐熙和目光一闪,对阮庭舟歉意地点点头,这才对那人温声道:“说吧。” 那侍卫便快步走到他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齐熙和听完摇头苦笑了起来:“去回他,我马上过去,请他手下留情。” “是。”那侍卫领命而去。 “大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正在耍宝逗漂亮姑娘开心的齐熙鸣转头问道。 “没什么,墨石,你先送阿鸣回家。”齐熙和对身边的小厮说完,又对阮庭舟作揖道,“不巧有些急事需处理,在下先行告辞,来日再上门拜访与大人细聊。” 阮庭舟眯眼,应了一声:“随时恭候。” *** 一刻钟后,城郊,破庙。 “许久未见,兄长行事还是这般粗鲁直接。”饶是立于萧瑟破败,杂草丛生的废弃院子里,被人用大掌紧紧扼住了脖子,齐熙和依旧风雅不减,笑意从容。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像你这般一句话转好几个弯的。”异常高大的身影,英武俊朗的面容,低沉冷锐的声音,不是正忙着买地买山做地主的凌珣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O′|┛ 终于把用了六年的破电脑换掉了,可是新电脑用的好不习惯QUQ,键盘手感不对劲,时速慢成狗,手指也好累好疼,有木有能快些适应的办法…… 第80章 第80章 “是了,自幼兄长便觉得熙和心眼颇多,不爱带我一同玩耍的。”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自家侍卫,齐熙和感慨又失落似的叹了口气,“可熙和素来敬仰兄长……” 被这外表看着温雅纯善,实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坑过不是一次两次,凌珣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大手一紧便叫他再发不出声音来。 齐熙和白皙的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面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痛苦之色。可即便如此,他看着凌珣的那双眸子却仍是笑意泠泠,不见半分慌张。 凌珣最烦他这种“天下万事尽握我手”的模样,蠢。还有那双叫人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眼睛,实在叫人膈应。等齐熙和脸色发紫,几乎要受不住昏厥过去之际,青年才松手将他摔在地上。 “看在小九的份上,这次我不杀你。但,不管是为了什么,再叫我发现你派人打探阮府的消息,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齐熙和狼狈地捂着脖子咳了半晌,许久才从那窒息般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他艰难地扶着一旁掉了漆的破旧柱子爬起来,待彻底喘过气才哑着嗓子,有些不解地问道:“我……我不过就是派人……查,查了查他们,只因这个,兄长……便激动得欲……欲杀我?” “齐家势大,又有多少人仰慕齐三公子欲投你所好,你这一动,暗中会有多少人跟着动,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想到竟有人不知死活地欲拿阿茶讨好齐熙和,凌珣眼中便满是酷烈的杀意,他也不介意叫齐熙和知道自己对阿茶以及阮家人的在乎,只淡淡道,“阿茶是我的未婚妻子,你因此事陷她于险境,只凭这一点,我便不能容你。” “看来今日之事,兄长都已经知道了。”齐熙和眸中划过一抹暗芒,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神色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果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在乎阮家那姑娘,如此……他就更期待他得知那件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了。 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如此发自内心地展颜一笑,实在是好看得紧,可在凌珣眼中这笑容却是刺眼极了。只因他这般一笑,通常都表示着有人要倒霉了。凌珣虽不喜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智多近妖,是难得的聪明人,而他的算计,寻常人很难避得开。不过这会儿凌珣没心思探究他又想做什么坏事了,只猛地拧眉道:“今日之事?” “兄长还不知道?”齐熙和讶异地挑了一下眉,而后才慢条斯理地点头道,“是了,兄长近来一直在躲京中来客……哦不,是买田买地置办家业呢,未能及时知道阿茶姑娘发生了何事也实属正常。” 凌珣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厉之至:“有人对阿茶出手了,是不是?” 他最近确实忙于购置田产山地,整日早出晚归,但自打发现有人暗中盯着阮府之后,便请梅劭派人在暗中盯住了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连着盯了几日,那些人的来历便都清楚了——本地几家颇有实力的乡绅氏族派出的,目的是阿茶。 至于为什么……梅劭顺着这条线往上一摸,这才发现原来齐熙和近来一直在暗中打探阿茶的消息。齐家名声显赫,家中好几位爷都是天子宠臣,多的是人想要攀上这棵大树。听闻此次代表齐家前来,素来有不近女色之名的三公子齐熙和,似乎对县令家新回来的那位姑娘十分有兴趣,不少人便动起了歪脑筋——关家已倒,阮庭舟再无靠山,于他们而言,区区一个光杆子县令实在算不得什么,齐三子或许是顾忌自己的名声不便下手,既如此,他们出个手帮他达成所愿又有何难? 有这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阿茶近来一直乖乖窝在家里未曾出门,阮府四周又有梅劭的人暗中保护着,他们并没有寻到什么机会动手。凌珣昨晚半夜刚从一脸纠结的梅劭那里得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本想先把齐熙和这个始作俑者解决了,再找个倒霉蛋杀鸡儆猴一番,没想偏偏今早就出了事儿! 小姑娘怎么会突然出门? 心头阵阵发紧,凌珣说完也不等齐熙和回答便转身欲走,可才刚走出两步,便听得一个温润清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没了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兄长竟连保护自己的女人都只能靠别人帮忙,熙和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啊。”齐熙和揉着犹阵阵发疼的脖子缓步跟上,他姿态从容,笑容温雅,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我怎么都想不到,从前那个一呼百应,风光无限的战神有朝一日竟会落得如此境地……兄长啊,你不知道,看到此刻失去了所有棱角与锋芒,如同蝼蚁一般只求苟活于世的你,我是当真宁愿你死了,宁愿你和小昀一起战死在了沙场,魂埋在了白云山呐……”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凌珣眼底猛地涌起了一抹猩红,他倏地握紧双拳,用尽全力才勉强压下了心中暴虐的杀意。 “齐熙和,别逼我真的杀了你。” 他淡淡地说着,眼中的杀气却真实得如同刀子一般,刮得人皮肤生疼。 齐熙和从容镇定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崩裂——没有人不怕这样的凌珣,但他还是强定住了微微发软的双腿没有往后退去,只温声笑道:“看来兄长心中还是有不甘的,只可惜这点子不甘和对小昀的情意,终究抵不过你对苟且偷生的渴望。” 他说着,眼中终于忍不住透出些许讥讽来,见凌珣紧抿唇角,额上青筋一点一点暴起,显然心中不大平静,顿时眸子微微一闪,又继续道,“说起来,方才我还与阿茶姑娘聊了一会儿天呢,兄长想不想知道,我都与她说了些什么……” 话还未完,便觉胸口剧烈一痛,随即整个人凌空飞出,重重砸在了地上。 齐熙和痛得忍不住闷哼一声,同时喉咙一阵腥甜,嘴里泛起铁锈味。凌珣这一脚踹得不轻,他眼冒金星,浑身剧痛,竟是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表哥——!我的天哟!息怒息怒!表哥息怒啊!”隐约中,他听到了梅劭惊惧的叫声与求情声。 救星来了,应该不会被打死了,暗暗舒出了一口气,齐熙和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他还真的挺怕这杀起人来眼都不眨的家伙会直接要了自己小命的。 想到那个爽朗爱笑,英勇无畏,哪怕经历再多,眼中也没有半点阴霾的少年,齐熙和笑了笑,任由阵阵黑暗淹没了自己的心神。 小昀啊,你亲哥没变,他还是那个一脚就能踢掉人半条命,心中杀气不减的大煞神。 不过他的眼里依然有你,也有恨。 这样,就够了。 *** 京中的权贵圈那就是个圈,随便扯出两个人,往上头祖宗十代八代的数一数,都能扯出一点亲戚关系,因此齐熙和和凌珣也勉强算得上是远亲中的远亲,再加上大家年纪差不太多,儿时又曾一同在皇家书院学习过,所以齐熙和素来与其他小伙伴一样,叫他们其中年纪最大的凌珣为兄长。 只是打小这两人就互相看不顺眼——凌珣嫌弃齐熙和心眼太多,城府太深,齐熙和觉得凌珣杀气太重,行事太过粗鲁。不过凌珣是武人,性子又利落,寻常不大爱与比自己年纪小,武力值又不高的齐熙和计较,倒是齐熙和不知为什么,常明里笑语晏晏,暗里争锋相对。 梅劭觉得自家这亲表哥也真是作死,明知道对方是个一拳头就能揍扁自己的人,还非要上蹿下跳的花样挑衅,挨揍的时候不疼吗? 他想了那么多年也没想通齐熙和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很肯定——这两人不对付,因此这回关于凌珣的事儿他一个字儿也没敢与齐熙和提起,谁料就这样他还能自个儿寻过来拔老虎头上的毛,梅九爷觉得反正自己是看不懂这亲表哥了。 而且……想到背后那些欲对阿茶出手的人都是齐熙和引来的,他心里就更想哭了。刚得知有人想抓貌美的嫂子去讨好京中来的权贵时,他还捧了堆瓜子儿边磕边幸灾乐祸来着,谁知这往上一查,却查到了自家亲表哥身上! “你说他好好的来祝个寿,为什么又要作死地去查探地方官员家中的姑娘呢?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这姑娘还是咱嫂子……”好不容易才用“阿茶险些被抓,如今人在衙门”的消息哄着叫人看上一眼都要哆嗦老半天的凌珣先一步离开,梅劭又叫财宝去请来叶绍给吐血昏迷的齐熙和看了看伤势,顺便将晕了一地的齐家侍卫弄醒,这才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对叶绍唉声叹气道。 “谁跟你是咱?那是我嫂子!”叶绍翻了个大白眼,又说了句“死不了”便起身走了。与凌珣一样,他对齐熙和也没什么好感——外人不知道这家伙的真面目,小时候被他坑过不少回的叶神医哪里会不知道呢?他又不是梅劭那个被坑了还满眼感激说“表哥你真好”的蠢蛋。若非怕凌珣一怒之下真的将人踢出个好歹来,他才不会来这一趟呢。 梅劭也不知在别处从来都是万人迷的亲表哥,为何到了这几人面前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讨厌鬼,无奈地叹了一声,又默默感叹了一下自己夹在中间真命苦,这才吆喝着那些护卫抬着齐熙和回家了。 哦对了,一会儿还得想法子问出他为什么要暗中调查小嫂子呢! 心好累。 *** 身下是烟尘滚滚,耳旁是风声萧萧,眼前是宽阔大道,凌珣死死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强压下内心因齐熙和那番话而生出的剧烈波动,以最快的速度策马往衙门赶去。 可不知为何,眼前的烟尘中却不停地闪现尸山血海,耳旁的风声中也传来阵阵厮杀呐喊声……有什么东西无法遏制地破开了心口,顺着他的四肢经脉疯狂生长,叫他眼中忍不住生出了一片猩红,全身的血液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他不愿去回想那噩梦般的一切,可他控制不住。 “没想到老子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被自己人坑死的!奶奶的,不甘心啊!” “别废话了!不甘心就多拉几个王八蛋垫背!” “说的好!叫这些戎狗统统给咱陪葬!兄弟们,杀啊——” “大将军!小心身后!好样的将军!哈哈哈看老子——噗!” “大勇!大勇——!老子杀了你个狗杂种!” “大哥,对不住,我……我做不到答应你的事情了……你……别生气……也别难过……这些人,这些人分明是冲着你来的,你……你快走……大哥……快走……” “小昀说的对,阿巽,你快走!我双腿已废,走不了了,你别管我,快走!还有!记得三年之内……莫回京!” “大周可以没有凌珣,但不能没有将军,将军,快走!我大周的战神不能就此倒下!” “说的没错!我大周的战神不能就此倒下!叶军医,背上大将军,快走!这里有我们顶着!快走!” “大哥……表哥……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死!你得活下去!好好儿地替那些枉死的兄弟们活下去!大哥!求求你,大哥!” 厮杀声,怒吼声,诀别声,落泪声……声声震耳,声声裂肺。 就在凌珣几乎要压不住那股打从心底涌出的戾气之时,衙门到了,而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正立在一辆简朴的马车边双目水亮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惊喜。 “凌大哥,你怎么来了?今儿不忙吗?事情办好了吗?”她像只雀跃的鸟儿般飞奔到他身边,小脑袋高高仰起,眼儿弯弯,笑容明亮,像是一道柔软坚韧的光,一下子穿透了他心中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中即将喷发的火山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浇熄了,凌珣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仅仅只是出现在他面前,便能那样轻易而不可思议地抚平他心中的疯狂…… 阿茶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青年的眼睛有些发红,神色也冷锐得吓人,周身的寒气更是冷冽骇人。小姑娘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但到底担忧大过畏惧,便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问道:“凌大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凌珣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凌大哥?那……月牙姐姐和爹爹还在马车里等我,要不咱们回家再……” 话还未完,小姑娘便突然觉得腰间一紧。 “啊!”凌珣竟一个弯身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背! “凌大哥……”小姑娘吓得小脸儿发白,紧紧拽住了青年胸前的衣襟。 “别怕,我在。”凌珣将她紧紧按在了怀里,而后扬鞭策马,呼啸而去。 他声音黯哑,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压抑,叫人听着心中无端发紧,阿茶怔了怔,下意识停止了挣扎。 他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要忙起来了,不过还是会每天尽量多写一点的!比如今天,嗯,算是一章半合一?哈哈。 蟹蟹小天使们的雷,破费啦=3= 鸢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5 17:12:03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5 20:33:40 第81章 第81章 阿茶想问问凌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人一路策马狂奔,半点没有给她发问的时间。直到马儿在一处寂静无人的河滩边停下来,他才抱着她寻了个草堆坐下。 “凌大哥,你……” 话还未完,便被人重重封住了唇。 …… 不知过了多久,阿茶终于晕乎乎地回过了神来,只是……看着眼前这俊脸微红,目光水亮,眼底带了几分平常没有的妖冶,瞧着格外危险的青年,她心里忽然有点儿害怕。 然这害怕与从前看到他杀人时的畏惧惊恐仿佛又不大一样……阿茶想不明白,却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睛一眨泪珠儿就掉了下来。 凌珣正在给她整理凌乱的衣襟,抬头见到这,顿时心中微紧,重新将她揽进了怀里,大手轻抚着她的脸道:“别哭,是我不好。” 他方才有些失控,怕是吓到她了。 阿茶原本只是有一点点委屈,被他这么一哄,这一点点委屈顿时便放大了。 “你,你欺负人!”她是喜欢两个人彼此亲近的,但方才那样的亲近方式,实在是有些超出她的认知吓到她了。 见她眼泪簌簌而下,小嘴撅得高高的都能挂油瓶了,凌珣有些抱歉也忍不住有些好笑,不由低声道:“对不住。” 阿茶一愣,不哭了,但心里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许久,她才抿着唇,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那,那你方才为什么要……” 见她小脸红成一片,显然是羞恼多过生气,凌珣微微一顿,放心了。他摸摸她的小脸,半晌才轻咳了一声,耳尖微红地在她耳畔说了一番话。 阿茶听完惊呆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呆了许久,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捂着冒烟的小脸一把缩进了青年的怀里,再不敢看人了。 凌珣想笑,但到底不敢逗得她太过,省得小丫头恼羞成怒不搭理人了,便捏捏她的手心转移了话题:“今天,怎么突然出门了?” 小姑娘在他怀里装鸵鸟,不回答。 凌珣也不以为意,只紧了紧双手,低声道:“小九说你方才在街上遇到危险了,有没有吓到?” 红红的耳朵抖了一下。 “我吓到了。”他抬手捏了捏,嗓音冷清,却带着一丝叹息,“怕你出事。” 阿茶身子一顿,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只是嘴巴还是紧紧闭着,没有出声。 “那些人我会处理,你莫要担心。” 听这语气,他仿佛知道那些人的来历?阿茶一愣,忍不住竖起耳朵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谁料青年说完这句就不说了,只一下一下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小姑娘憋了半晌,到底憋不住了。 “你……你知道他们是谁?” 见她偏头露出半只眼睛偷偷看向自己,一副“你看不到我在偷看你”的呆样,凌珣再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心头那股方才见了齐熙和后就一直盘旋不散的郁气终于彻底散开,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旋,半晌才轻笑了一声:“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阿茶很好奇,她会知道真相是因为阮庭舟审讯了那三角眼和尖嘴汉子,凌珣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凌珣没有瞒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她说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呀?早些告诉我,我今儿就不敢带月牙姐姐出门啦!”小姑娘这话是纯然的好奇,并不带埋怨或是责怪,可凌珣却是微微一顿沉默了。 因为这事的来龙去脉他昨晚半夜才知道。 “没了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兄长如今连保护自己的女人都只能靠别人帮忙……”齐熙和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凌珣垂眸,心中蓦地有些发沉。 齐三的话不中听,可却是事实。 从第一次发现有人监视阮府开始,至今已经过了许多天,若是从前的他,第二日就能把那些人连根拔起,可如今…… 凌珣闭眼,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隐隐躁动了起来。但很快,那些躁动又被某种深埋在血骨中的坚持压了下去。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面色还有些难看,阿茶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容易叫人误会,遂忙抬头解释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就是随口一问来着……” 凌珣这才睁眼看她:“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嗷。”阿茶脸一红,又飞快地将脑袋埋回了他的怀里,而后才有些郁闷道,“那么说,我和月牙姐姐今儿是遭了无妄之灾呀!只是那齐三公子为何要暗中调查我呢?我与他素不相识啊!”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往后记得离他远一些。”说到齐熙和,凌珣神色便冷了下来。再一想齐熙和最开始调查阿茶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消息,他的神色便更冷了几分,同时心底更沉了。 能叫齐三亲自出面,事情怕是不简单。 阿茶本来觉得齐熙和人挺好的,但得知今日之祸皆因他而起,凌珣又说了这样的话,那点子好感便消失无踪了。 “好。”她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他,“那……凌大哥先前是怎么了?” “听闻你遇险了,我担心。”凌珣敛去心中的复杂,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垂,见她脸蛋微红,眼神却似有不信,不由淡声笑叹道,“我如今,已不能失去阿茶了。” *** 小姑娘自回家之后便一直捧着红彤彤的脸蛋傻笑不语,月牙实在看不下去了,凑到她耳边便大叫了一声:“口水流下来啦!” 阿茶顿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还下意识抹了抹嘴巴,看得月牙又好笑又无语,伸手捏住她的脸蛋便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你家凌大哥带你做什么去了?瞧给你美的!” “就,就是骑马去城外逛了一圈呀!”阿茶说着脸蛋一红,恐月牙看不出对劲来,忙又低头道,“凌大哥得知了咱们遇险的事情,担心我呢……” 他还说自己不能失去她……嘿嘿。 眼看小姑娘说着说着又荡漾地笑了起来,月牙顿时再没了追问的心情,只叹了口气,满脸心酸道:“那你能不能去问问你家凌大哥啊,我这都来了好半天了,怎么还不见那只绿孔雀的人呀!他到底做什么去了?不会是叫城里的美人儿勾走了吧?” 阿茶笑容一顿,轻咳了一声:“现在……怕是不行。” “哦对,你家凌大哥被阮叔抓到书房教训去了呢!”月牙说着挤挤眼又笑了起来,“该!谁叫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将你劫走了,还是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儿,太嚣张了!” “什么太嚣张?嫂子,我哥在你这吗?” 外头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少女幸灾乐祸的笑声。 “哎呀!可算等到他回来了!”月牙眼睛一亮,飞快地理了理衣裳与头发,又用力抿了抿红唇,这才扭头对阿茶抛了个媚眼,“怎么样?美吗?” “美!美极了!”阿茶一下子就乐了,又见叶绍兴致高昂地冲进来,却在看见月牙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而后转身拔腿就欲跑的样子,更是忍不住乐出了声。 “那个,既然我哥不在我就先走了……”话还未完,便被一个箭步冲上去的少女拦住了,“你,你拦我做什么!我还有事要办,快让开快让开!” 好不容易等到了人却是这么个反应,月牙顿时笑容一收,浓眉一竖,一把拽住美丽青年的衣袖便不高兴道:“见着我就跑,你什么意思!” 叶绍四处找空隙想溜,却被眼疾手快的月牙挡了一次又一次,偏他又不敢与眼前这强悍的少女硬来,只得抽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无奈道:“什么意思,当然是不想见着你的意思了,我说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月牙不耐烦了,也不管合不合规矩,逮着机会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便拖着他往外走去:“可是姑奶奶就喜欢你这朵花呀!行了,快走吧,那么多天没见面了,咱们好好唠唠嗑,抓紧时间培养培养感情!” “嫂子救我——”叶绍是真的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没辙了,回头向阿茶求救,却见阿茶正趴在桌子上笑得眼泪直流,半点同情心都没有的模样。 “……”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呀。 *** 那厢,阿茶笑完之后便去陪崔氏说话了,这厢,她爹一张谪仙般的俊脸在教训完色胆包天的狼崽子之后却仍是漆黑如墨,甚至还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所以今日之事,都是因那齐三而起?”见凌珣点头,阮庭舟顿时冷笑连连,“莫怪他会那么巧地出现救了阿茶,敢情是早有预料。” 想到自己方才在衙门对齐熙和道谢时他还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县令大人心中更怒了几分。 忒不要脸! “他调查阿茶的目的为何如今还未可知,我会想法子去查,只是在这之前……”凌珣面色冷然道,“还望伯父多加注意。” “嗯。”阮庭舟点头,片刻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眸子微深地看了凌珣一眼,“对了,你方才说这些消息都是梅公子告诉你的,可梅公子与齐三是嫡亲的表兄弟,算起来他们才是一家人,他却为何要帮着咱们这些外人呢?” “我救过梅九的性命,他一直视我为兄,况此事是他无意中发现,也非是刻意坏齐三好事。”凌珣神色并无半点闪躲,阮庭舟微微挑眉,觉得这理由倒也说得通。 “那这事情该如何解决,你可有什么想法?” “今早那两人既是陈家派来的,那便叫陈家做一做这只儆猴的鸡.罢。” 阮庭舟挑眉:“陈家是本地的豪绅,家大业大,怕是连我他们都不放在眼里的,你要如何对付他们?” “此事因齐三而起,自然要叫他出面解决。伯父放心吧,梅九已经去做了。”至于他自己暗中要做的,却是不好再说出来了。 这确实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可齐三出身高贵,乃是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会这么轻易对凌珣区区一个平民出身的黑狼卫妥协? 阮庭舟微微眯眼,就算有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梅劭做中间人,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伯父?”见阮庭舟沉默不语,凌珣眸子微闪,似疑惑地轻唤了一声,“您可是有其他安排?” 阮庭舟回神,又仔细想了想,可始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到底不再纠结,只冷哼了一声道:“没有了,你先回去吧。记得!成亲之前不许再单独带阿茶出门!” 说到最后他又来气了,胆大包天的狼崽子,当着他的面就敢叼走他闺女,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坏事! 凌珣抬头:“那这婚期……” 眼瞅着他这是要打蛇随棍上,阮庭舟眼皮一抽,飞快地站起来拂袖而去:“此事改日再说,本官突然想起来衙门中还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先走了。” “……” 凌珣揉额,想了想,起身往崔氏的房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土豪们,破费啦=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6 15:21:46 游手好闲妞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7-26 21:59:21 第82章 第82章 --------------- 崔氏正一边做着绣活一边与阿茶告状。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身子已经大好,如今只要不过分劳累,寻常下地走动或是做些简单的活儿都是无碍的。她素日勤劳惯了,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身子虽有些习惯了,心里却还是十分不得劲儿,一听终于能做事了,便又迫不及待拿起了针线,说是要给阮庭舟和阿茶做身衣裳。 阮庭舟劝不住她,便只好应下了,但也与她约法三章,叫她每日至多只能做两个时辰,不许太过劳累,还特地吩咐两个清在旁盯着,时刻提醒。 崔氏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知道他是一片孝心,并不反驳,只每每忍不住了对阿茶念叨几句:“你爹啊,这年纪越大就越发爱唠叨了,昨儿我不就是超出了一小会儿时间么,哦哟他那脸顿时黑得跟天上的乌云似的,瞧得我赶紧保证再没下次,这才重新放晴呢……” 阿茶不是非常擅长女红,前些天不过是因闲得发慌才做做绣活打发时间,这几日她有了话折子可以看,便不爱动针线了,因此这会儿也只坐在崔氏身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含糊不清地笑道:“爹爹也是关心您的身体嘛……” 今日厨房做的是花生酥,香香酥酥的极好吃,唯一的缺点是容易掉渣,饶是阿茶很小心了,却还是吃成了大花猫,崔氏看着好笑,手上拿过帕子给她擦嘴,面上却故意板着脸不高兴道:“你也为你爹说话!与两个清丫头一样,都是小叛徒!” 说着还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很是不满的模样。 “老夫人,老爷说了,若奴婢们不好好看着您,便要罚咱们月俸的,您知道奴婢家中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奴婢也是没法子呀!”一旁的清雪忍笑道,起初崔氏说这样的话她还会紧张,后来渐渐了解了老太太的性子,知道她是在逗着她们玩,便也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了。 “可不是,老爷还说了,万一奴婢们监督不力叫您身子受了损,那是要将咱们发卖出府,再不许回来的!”清风也忙道,“老夫人待奴婢好,奴婢可不想离开这儿呢!” “一个装可怜,一个拍马屁,瞧瞧,我竟是说不过她们了!”崔氏摇头叹道,眼角的笑纹却忍不住一层层荡了开来。 见她脸色红润,眉目轻快,阿茶心中欢喜,弯唇笑了起来。身子好了起来,又没了生活的压力,姥姥越发像个顽皮的老小孩了。 她也愿意逗她玩,便在擦干净嘴巴和双手之后,学着两个清的模样,一本正经道:“两位姐姐也是迫不得已,正如我要一般,爹爹说了,若是我纵着姥姥,便再也不叫杨叔给我买话折子看了呢!” 两个清都憋不住笑了出来,崔氏伸手捏住小姑娘的脸蛋便笑骂道:“没良心的小丫头,敢情姥姥在你这只值几本话折子呢!” 阿茶咯咯笑着要躲,只是才刚一动,便听得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姥姥息怒,阿茶不是这个意思。” 声音清冽却不冻人,不是凌珣又是谁呢? 崔氏一下子就乐了:“我还没怎么着呢,护花儿的就来了。” 两个清掩嘴笑得更厉害,阿茶也笑,只是脸蛋却微微红了起来:“凌大哥怎么来了?” “来给姥姥请安。”凌珣走进来与崔氏行了个礼,而后眉眼微舒,语气淡然道,“我护的是姥姥家的娇花儿,姥姥想来心中也是高兴的。” 崔氏擦着眼角笑个不停:“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竟也会打趣人了!” “姥姥,凌大哥可会打趣人了,只不过是在您面前才时常端着呢!”见他心情仿佛不错,想来爹爹没有太为难他,阿茶便放了心。又见他有意逗姥姥开心,小姑娘便也主动配合了一回。 “豆子这般护着你,你却毫不留情漏了他的底儿?真真是小没良心!”见凌珣配合地点点头,仿佛失望似的微叹了口气,崔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直拍着他的手道,“不怕,姥姥给你做主!” 平常冷淡寡言,少见情绪的青年竟抿唇微微笑了一下:“那便全仰仗姥姥了……” 俊朗如画的青年说着突然皱眉揉了一下腹部,崔氏顿时笑容一停,关心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阿茶也心下一紧凑了过去:“凌大哥?” “胃里有一点儿难受,不碍事的,一会儿回去找阿绍要点药吃就好了。”凌珣淡声说道,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 “一定是因为你近来都早出晚归没有好好吃饭!”阿茶一下子急了,“都说是药三分毒,总吃药怎么行呢!” “可不是么,还是得平日里多注意身子!”崔氏也有些担忧。 “一个人生活久了,便习惯了凡事从简……”凌珣说着看了阿茶一眼,目光柔软,“往后会多注意的。” 想到这么多年他都是孤身一人漂泊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了如今的生活,崔氏顿时心疼得不行,一边叫清雪去沏热茶,一边皱着眉念叨道:“这可不行,这人的健康啊可不是说笑的,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老了就要吃苦的!不行不行,还是得有个妥帖的人在身边照顾着才好……” 凌珣似是一怔,而后便抬头朝阿茶看去,见小姑娘一脸的不好意思却仿佛很认同的模样,便唇角一弯,勾出了些笑意来。 崔氏一看两人这甜甜蜜蜜的模样就开心,她想了想,便对一旁的清风道,“趁着这会儿豆子也在,去把老爷请来,咱们正好早些将这婚期定下来。” 阿茶顿时心头一颤,脸蛋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凌珣却是双目微亮,十分利落地对崔氏拱了拱手,难得露出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等久了吧?”崔氏一看就乐了,“其实我早就想把你们这事儿定下来了,不过近来阿茶父亲公事有些繁忙,这才耽搁到了现在,你别急,姥姥一定叫你早些娶上媳妇儿,嗯?” 凌珣几乎每日都会来给她请安,每回来请安的时候都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外孙女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多想赶紧将小丫头娶回家。她也好几次与阮庭舟提起过这事儿,只是阮庭舟事情多,每每总说不了两句就要走,所以这事儿才至今没有结果。然这亲事已定,成婚也是早晚的事情,今日恰好翁婿两人都在府中,正好可以先商量一下婚期。 因凌珣就住在隔壁,对于阿茶要出嫁一事崔氏心里便没有那么多舍不得,又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早些成亲,也能叫自己早些抱上重孙子,心中便更加乐意了。 阿茶脸红,忍不住生出了些紧张来,可等了一会儿,清风却单独回来了:“老夫人,杨叔说老爷方才出门往衙门去了,这会儿并不在家。” 阿茶眨眼,心中微微一松,却又有些失落。 崔氏也是愣了一下:“不是才刚回来吗?怎么又出去了?” “说是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崔氏下意识看向凌珣,刚想说什么,却见青年目露怅然,有些失望的模样,老太太顿时心疼极了,一拍桌子便道:“放心,姥姥一定为你做主!一会儿傍晚等你伯父回来,姥姥一定马上与他说这事儿,啊?” 凌珣这才抬眼用信任的目光看着她,声音清浅,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期盼:“多谢姥姥,往后,我会与阿茶一同孝顺姥姥和父亲的。” 崔氏一听就笑了,连连点头道:“欸,好孩子!” *** 又说了一会儿话,崔氏便露出了些许疲态,凌珣知道她有午休的习惯,便拉着阿茶出了门。 一出门,小姑娘便直直地盯着青年不放。 凌珣这会儿心情不错,见此抬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眉眼轻松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虽然爹爹听姥姥的话,可这事儿……爹爹总是有法子能绕过去的。”阿茶鼓了鼓腮帮子躲开他的大手,而后转着圆溜溜的眼睛道,“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可不一定能成功呢。” 他也没想一次成功,但阮庭舟孝顺,崔氏提的次数多了,终究会对他生出影响来不是?何况……这一回崔氏看着可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凌珣微微勾唇,也不回答,只道:“胃确实有点不舒服,给我下碗面吃?方才与岳父说话了,还没吃午饭。” “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吃?莫怪会不舒服了!”阿茶一听便顾不得其他了,嗔了他一眼便道,“去院子里等我一会儿!” “我看着你做。”凌珣牵着她的手往厨房走去。 低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着的双手,阿茶有点不好意思,但被歹人打昏了扔在街角,方才刚被找回来的白兰白叶听她的话下去休息了,院里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人,便就随着他了。 只是两人才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叮当响,阿茶回头一看,却见自家门房带着一金光闪闪,富贵逼人的男子进来了。 这般风骚炫目,除却梅家九爷还有谁? 阿茶脸一红,忙将手从凌珣的手里抽了出来。 “凌兄果真在这!”梅劭笑吟吟地走上前,又飞快地与阿茶见了个礼,这才对凌珣挤眉弄眼道,“在下有事要与凌兄相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珣眉头微动,看向了阿茶。 阿茶忙点头:“快去吧,我做好了面一会儿给你端过去。” 凌珣还没说话,梅劭已眼睛一亮凑过来:“什么面?” “就,就是普通的面,”阿茶有点不好意思,“凌大哥还没吃午饭,所以……” 想起叶绍曾在他面前炫耀过阿茶手艺好,梅劭顿时搓了搓手,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小嫂子,我也还没吃午饭呢……” 凌珣冷嗖嗖的目光一下子朝他射了过去。 梅劭头皮一麻,干笑着再不敢吱声了,只一双眼睛却还眼巴巴地瞅着阿茶,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阿茶觉得这人太逗了,便忍着笑道:“梅公子若是不嫌弃,不若一起吃一点?” 梅劭顿时双目发光:“小嫂子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他不爱吃面,给他乘点汤就行。”凌珣淡淡说完便提着蠢弟弟的衣领子走了。 蠢弟弟试图反抗:“不是啊哥我喜欢吃……” “嗯?” “汤,我就喜欢……喝汤。” 阿茶捂着嘴乐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豆砸:姥姥我没人照顾好可怜。 姥姥:成亲成亲,早点成亲,叫阿茶照顾你! 豆砸:蟹蟹姥姥。 阮爹:哼,以为这样爸爸就会妥协了么!想得美!看爸爸下一章如何机智地反败为胜!╭(╯^╰)╮ 蟹蟹院子酱的雷,破费了么么哒=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7 21:56:44 第83章 第83章 ----------- 齐熙和走了。 走之前出手收拾了陈家,还托梅劭带了歉意过来,说是因自己之故害阿茶险些遭难,心中十分不安,本欲亲自上门致歉,奈何家中有急事,只得先行回京,望谅解。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他在街上出手救阿茶纯属偶然,事先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此梅劭是半信半疑的,信是因为他这表哥虽心思深沉,但许是出于不屑,很少说假话,若真有什么不想说的,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用极佳的口才糊弄过去——比如关于为什么暗中调查阿茶一事,他明里暗里问了很多次,却始终半点儿口风都没有探到。至于那一半的疑,自然是因为他确实在暗中调查阿茶,对其怀有不为人知的目的了。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街上偶遇什么的实在太过巧合,令人不得不多想。 不过好在这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梅劭摇头,随后又有些纳闷:“走的这么匆忙,连付老头儿的寿诞都等不到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齐熙和是打着来给三阳书院付院长祝寿的旗号来的,如今距离寿诞不过四日,他却在这个时候急急离开,实在叫人心中疑惑。 凌珣面色微冷,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才敲了一下石桌道:“派人探探消息。” 虽然齐熙和才是他亲表哥,两人关系也不错,但对梅劭来说,凌珣与亲表哥也是半分不差,甚至更亲近的。再者,他知道凌珣只是想掌握齐熙和动向,并不是要做什么叫他为难的事,自然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对了,嫂子的事儿我也已派人回京去查了,我这三表哥嘴巴紧问不出什么,但文远侯府那么大,未必寻不到可趁之机,表哥再稍等几日。” 凌珣颔首,却不再说话,只轻轻垂眸,盖住了眼底的暗涌。 有多久没有过这种受制于人,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 傍晚时分阮庭舟神色不怎么明快地回来了——他也知道了齐熙和今日下午已经匆匆回京的消息。想着这齐三探查阿茶的目的还未可知,他心中便有些发沉,再一想齐三先前对自己那过分亲近的态度……阮庭舟心中不由生出几许不安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刚这么想着,清雪来请人了,说是崔氏找他有要事相商。 阮庭舟这才收拾好纷乱的思绪,快步朝崔氏的院子走去。 “豆子年纪不小了,阿茶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横竖这亲事已经定了,咱们也早些把这亲给成了……” 听着老太太充满期待的语气,县令大人心情更加不快了。 狼崽子!居心叵测的狼崽子!勾走了他闺女的心不说,现下连岳母大人都对他满是怜惜,为他做起了说客! 阮庭舟心中憋闷,却也不打断老太太的话,安静地听崔氏说完,这才露出怅然的神色叹道:“娘说的是,阿茶的亲事若能早些定下来,晴儿在天之灵,想必也会开心的。从前她总说,一定要给女儿选个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做夫婿,叫她这一生都过得幸福圆满……” 一说到早逝的女儿,崔氏便微微一怔,目光忍不住透出痛楚来,只她知道阮庭舟才是心中最难受的那一个,是以堪堪忍住了心中的伤感,只怀念似的笑了起来:“我也记得的,那个时候阿茶才三四岁呢她就开始操心了,我还取笑她来着……” “她素来是这样的性子,您可还记得那年……” 崔氏如今年纪大了,越发怀恋过去,尤其阮庭舟与她聊的还是她此生最疼爱的女儿,自然更是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了。这一聊不知不觉竟就聊了一个时辰,等崔氏再回过神来想说外孙女的婚事时,夜已深了。 见阮庭舟面色疲惫却还强撑着陪自己说话的样子,崔氏十分心疼,忙摆摆手叫他回去歇息了。 她本准备来日一早再与他说这事儿,谁料…… “老爷早未亮便出门了,好像是衙门里有公务要忙,他还说这几日怕是会忙,没准儿晚上都得在衙门留宿,不一定回得来。” 来陪崔氏吃早饭的阿茶:“……” 她就知道! 不过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心,小姑娘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在崔氏越发心疼的目光中连连点头,答应会叫厨房多做些补品送到衙门去。 不仅成功避开了婚事,还叫姥姥更加疼惜他了,她爹真的很不好对付呀……想着凌珣得知此事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阿茶忍不住同情地笑了起来。 *** 眨眼便过去了半个月。 本以为这婚事还有得拖,却不知命运从来都是不按理出牌的——正当翁婿俩变着法儿为这婚事相斗,一时难分输赢,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道从京中送来的任命书彻底打乱了这平衡的局面。 阮庭舟升官了。 从正七品的县令到正五品的户部员外郎,连跳好几级不说,还直接从地方调回到了中央。 若说从前关家未倒,这样的擢升倒不算什么,可如今……他一个孤儿出身,没有靠山的末流小官,上头为什么会突然砸这么个大馅饼过来?要知那可是六部之一的户部,大周朝的钱袋子,不说正五品的员外郎,便是未入流的典史都是肥缺!就算他素日政绩不错,如今第二任任期将满,上面对他有所安排,可按理来说也该是往州府官职上去提,怎么会直接将他召到京城去? 此事必不简单。 背后操作之人是谁?目的又是为何?这些年他被关家暗中监管,根本没有再与从前的同窗或是老师联络过,所以不可能是他们。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无缘无故想起他来? 阮庭舟心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面上却十分镇定地接过了那一纸任命书,还温和地谢过了那前来送书的差役,同时微微侧头看了一旁的杨安一眼。 杨安会意,马上笑着上前往那差役的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子:“这大热天的,差兄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实在是辛苦了,若是不嫌弃,不如到府中喝杯茶再走吧?” “府上客气了,这升官是大好事,小的与大人说声恭喜了!另外,新的三阳县令半个月后便会来接任,上头也希望大人能早些交接好这边的事情进京,您看着,注意一下时间。”那差役也不客气,收下银子后笑眯眯地与阮庭舟提醒了一句,这才抬头看了看天上那火辣辣的大太阳,有些犹豫道,“天儿确实是有些热,只是小的这还有任务在身……” “一杯茶的功夫而已,能耽误什么事儿呢?如今这日头毒,可不好一直干晒的,对身子不好。差兄在此稍作休息,一会儿赶路的时候稍稍加快些也一样不是?” 杨安口才极好,那差役也确实又热又累,想了想,到底是随他进去了。只是他也不敢多耽搁,喝了杯水又小小休息了一会儿便快速离去了。 等他走后,阮庭舟才叫了杨安去书房。 “可有探出什么?” 杨安从前是官宦人家的管事,对官场上的事情也是有几分敏感的,因此这会儿神色便有些严肃:“不过是个跑腿的,知道得并不太多,只说前些天那原来的户部员外郎得病死了,这才空出了这么个缺儿来,而老爷能升上去,仿佛是有人向上头推举的。” 有人举荐是一定的,否则皇帝哪里能想起他这么个小人物来。阮庭舟微微拧眉:“没问出那人是谁?” 杨安摇头,又有些担忧道:“我已派人去打探,只是咱们这儿到底离京中远了些,要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怕是要等上些时日。而到时……您怕是已经进京上任了。” 阮庭舟这些年暗中没少做事,也没少培养人手,可他一直受制于关家,到底有所顾忌,没法全力施展。而处在暗处的杨安和邵义虽也都算得上能人,但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离贺州又是千里之遥,他们的手短时间内还伸不了那么长。一如杨安所说,就算能查到,也得花上不少的时间,而他如今,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见阮庭舟面色微沉不说话,杨安又道:“京城繁华,可形势却比贺州要复杂得多,再加上此事显然有内情……老爷,咱们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贸贸然地前去,不若再请梅公子帮忙探听一下?” 梅家家族显赫,在朝中举足轻重,想来这点子事情对梅劭来说是不难查到的。 阮庭舟没说话,许久突然答非所问道:“杨安,我原本准备这几日去拜访金大人,探一探任期满了之后的升迁之事的。” 关城倒了之后,上头便派了个新知府过来,姓金。 杨安一愣,还没说话,便又见阮庭舟目光紧紧地盯着桌上的任命书道,“我原以为我还需要花上很多年才能得到进京为官的机会,才能……彻底替晴儿报仇。” 他说着,声音渐渐不自知地开始发颤,像是这个时候才终于认识到这道任命书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安心中一酸,但也有些高兴:“想来是夫人在天上保佑您呢。” 阮庭舟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任命书,许久才收回视线道:“去隔壁看看凌珣在不在家,若是在,便请他马上过来一趟,若是不在……与凌府的门房说一声,叫他回来了立刻来找我。还有,派人去灵显寺接老夫人和姑娘回家,就说我有要事与她们相商。” 齐熙和的态度摆在那,再加上此事过后陈家的生意不知为何突然遭受重击,短短半个月不到便有举家倾覆之势,众人便再不敢对阮府生出什么心思来了,是以近来阿茶过得十分舒坦,上街也无需提心吊胆了。前些天月牙回家之后,小姑娘还学会了带姥姥出门游玩——当然,说是游玩,可崔氏身子骨不好,也无非就是去庙里上上香,到茶楼里坐一坐罢了。 只是光这样,崔氏已经很满足了,这日正是初一祈福日,祖孙二人一早便起床在家丁丫鬟的护卫下去了灵显寺。 杨安一怔,若说阮庭舟提到凌珣时,他还以为他是要寻梅劭帮忙探查这升官之事,可后面听到阿茶和崔氏,他心中便猛地一突,明白了。 “老爷,您这是不打算带老夫人和姑娘一同上任?!” 作者有话要说:  阮爹:人算不如天算啊QUQ 蟹蟹妞妞的雷,么么哒=3= 游手好闲妞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7-28 14:57:36 第84章 第84章 ----------- 阮庭舟眼神幽深,半晌才道:“杨安,我是去报仇的。” 他是去报仇的,不是真的去做官发财,享受荣华富贵的。此去前路如何还未可知,他不能贸然带上她们。尤其今时不同往日,他面临的危险和困难会远比以往更多——为报仇,也为能护女儿一世安康,他是准备拼命往上爬的。 从前他甘心在这三阳县做个小小县令,不去谋求更多,一是放不下年纪尚小的女儿和年迈的岳母,怕自己这一走往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二是不愿也不屑借关家的势;三也是因为不知除了关家之外还另有凶手。可如今却不一样,他总要替妻子完完整整地报了这血海深仇才好。 况且当年晴儿会出事,不就是因为他这个丈夫太弱了,看着可欺吗?虽凌珣目前瞧着可靠,但人心易变,谁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努力往上爬一爬,也能让女儿有个坚实的靠山,叫谁都不敢轻辱她。 只是这条路太难了,他虽下了决心去试,却并不一定能成功,即便真的能成功,中间也肯定伴随着无数腥风血雨。他不能,也舍不得让他仅剩的两个亲人跟着他一起冒险。 阮庭舟话未尽,杨安却听懂了,可就是因为懂,心中才更加难受了。他这老爷啊,当真是他见过的最真最痴也最傻的人了。 “姑娘一定不会答应让您一个人进京的,老夫人也不会。”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道。 “所以今日之事先不要叫她们知道。”阮庭舟说着突然笑了一下,“等小丫头成亲了再告诉她吧,届时……她已为人妇,便是再想跟着我也不行了。至于娘……阿茶留下,她也会留下的,她舍不得阿茶。” 那个时候,他的宝贝女儿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更需要关心的人,就不会太过惦念自己了,而他也能放心地离开,不必担心留下她们孤婆寡孙会叫人欺负。 至于这婚事……他先前一直不肯松口定下婚期,只不过是觉得凌珣身上还有秘密,没查清楚到底有些不放心罢了。然凌珣的人品和对女儿的真心他还是相信的——那只狼崽子虽某些方面看着十分讨人嫌,但看得出来是个有担当有情义的人,想来不会辜负女儿,且他也有护着祖孙俩的决心和能力,把她们交给他,他是放心的。 至于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暂且也只能先放一放了,况自己查了这么多日也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来,兴许真的是太过在意女儿所以多心了,阮庭舟垂眸,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舍,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 灵显寺位于城郊,离阮府有些远,等阿茶祖孙赶回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一进大堂便看见了称得上相谈甚欢的父亲与未婚夫,阿茶整个人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这两人脸上竟然都带着笑!一定是她看错了吧?! 崔氏也有些讶异,可见着这翁婿俩难得相处和睦,顿时便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来:“今儿是发生什么大喜事了,快说出来,叫我这老婆子也与你们一道高兴高兴!” 虽然一开始崔氏没有察觉翁婿俩之间的暗涌,但随着后来两人交手次数的增加,她哪里还会看不出来呢?起初也担心过,而后见女婿虽一再回避与这桩婚事有关的话题,却并没有悔婚的意思,便也就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凌珣也始终耐心相对,并未因此生出什么不快来,她就更放心了,后来更是忍不住和阿茶一样在一旁看起了好戏。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实在太有意思了。 “娘,阿茶,你们回来了。”阮庭舟闻言看了过来,清俊如仙般的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是聪明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一月内将女儿嫁过去,自然不会再对凌珣摆着冷脸,给人不痛快。何况与凌珣方才一番交谈下来,他心中也确实是满意高兴的。既如此,又何必再端得高高的,为小俩口的日后埋下隐患呢? “姥姥,阿茶。”凌珣也站了起来。与阮庭舟一样,他素来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这会儿也带着一抹明显的笑意。这笑意软化了他身上冷锐的气息,凸显了他本就俊朗的眉目,叫人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的感觉。 阿茶一时看得眼睛都直了,待对上他异常灿亮,仿佛有星辰跌碎其中的眸子时,更是忽地红了脸,心头碰碰直跳。 他,他这般高兴,莫不是…… “娘,是关于这两孩子的婚事。我中午回府时在路上遇见了一位云游到此的得道高人,他说这个月恰好是阿茶的极幸之月,阿茶若能在月底之前出阁,将来便能一生顺遂,福寿圆满,不会受半点困苦。那高人还说这时机千年难遇,若是错过,往后便再寻不到更好的吉时吉日了。那人瞧着颇有些本事,所言也十分中肯,是以我想想这亲早晚都要成,倒不如就照着那高人所言,月底之前将阿茶嫁过去吧。” 阮庭舟的话叫阿茶心头蓦地一震,脸蛋一下子燃了起来。 她猜的果然没错,真的是爹爹松口同意他们成亲了!莫怪凌大哥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发觉他正目光含笑地盯着自己看,小姑娘臊得几乎要捂脸逃开了,只是心中到底对父亲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疑惑,便还是强做出了淡然的姿态继续听着。 爹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那劳什子高人的一句话,真就这么轻易叫他改变了主意? 不知为何,阿茶欢喜羞赧之余,心中也莫名地有些不安。 崔氏倒没想这么多,虽觉得月底之前就要出嫁有些匆忙,但她自来相信阮庭舟,又听他说这么做能保佑外孙女往后生活顺遂,自然忙不迭就点了头,连连应好,末了还忍不住打趣凌珣道:“莫怪豆子乐成了这样,可算等到了呢这是!” 凌珣闻言弯了一下唇角,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转身便对阮庭舟拱了拱手:“还要多谢岳父大人手下留情。” “瞧瞧,这就迫不及待叫上岳父了!”崔氏顿时哈哈大笑。 阮庭舟嘴角一抽,想骂他又忍住了。虽说不得不把女儿提早嫁出去,也为了女儿未来的幸福对他露出了笑容,可看着这马上就要叼走宝贝闺女的狼崽子,县令大人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酸涩不快的。因此他没有多说,只道:“好了,你先回去准备着吧,大致就按咱们方才商量的来办就行,剩下的一些细节我和娘再讨论讨论,她到底有经验些,若有什么变动,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你。” 马上是一家人了,阮庭舟说话的态度也随意了很多,阿茶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他爹眼神虽有些许不快,但说话的语气却并无半点不愿。可……为什么呢?昨晚上他还对这婚事避而不谈,害得姥姥哭笑不得念了许久呢!不过一个早上过去,不过旁人一句话,从来不迷信的爹爹为何就彻底改变了想法呢? 不知为何,阿茶越想心中越不安,但眼看父亲与姥姥说得正投入,她到底没有多问,只状似害羞地与凌珣一道出了屋子。 一出门便被身边的青年拉着小手牵到无人处重重啃了几口,阿茶紧张得心口碰碰直跳,却因真切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欢喜,没舍得推开他。 见她乖巧顺从,凌珣心中更是快活,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一手圈着她的细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带着几分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放肆地闯了进去。 凌珣到底是个武人,虽平日里待阿茶温柔细致,却免不了在兴致高昂的时候多出几分粗犷与霸气,阿茶叫他亲得险些喘不上来气,整个人都软得不行,若非青年用铁臂撑着她,小姑娘怕是早就滑坐到地上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凌珣终于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怀里娇软的小姑娘。 “真想现在就将你娶回家。”他嗓音黯哑,带着几分奇异的火热,眸子更是亮得逼人,似要将人吸进去。 阿茶小脸通红地回过神,一双眸子雾蒙蒙的,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微微喘着气儿道:“你……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他突然就……” “只要是为你好的事情,岳父大人都愿意做的。”凌珣眸子微动,没有多说,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着小姑娘水润微肿的红唇,眼神幽暗,带着火光。 阿茶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他先前态度那么坚决……” “若真的坚决,当日便不会答应我的提亲了。这段时间岳父大人应当只是在考验于我,如今他会突然转变态度,想来是因为我通过了他的考验,他终于放心将你嫁给我了。再加上那高人所言与你有利,他一心为你,自然不舍得错过任何能叫你幸福的机会。”凌珣心中的笑意因小姑娘的敏锐淡去了一些,又想到一个月后她若知道自己与阮庭舟联手瞒了她,必定要生气,不由便生出了些许犹豫来。 但这点子犹豫很快又散了——他和阮庭舟一样,终究是舍不得叫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舍不得将她置于险地的。是以哪怕到时她得知真相会气他恼他,他也认了。 这话叫阿茶觉得有些道理,凌珣又温声安抚了几句,小姑娘终是不再多想,带着羞涩欢喜的笑容专心绣起了嫁衣,期待又忐忑地等待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5章 第85章 ----------- 时光流转,翩跹而过,眨眼已是月底。这日,阿茶便要出嫁了。 一大早阿茶便被两个白从床上挖了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许是心中有些紧张,小姑娘昨晚竟是难得的失眠了。一会儿想想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会儿又想想成亲之后会如何,左思右想,翻来覆去,直至天将晓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因没睡一会儿便起来了,她这会儿其实极困,可等到梳完妆往铜镜中一看,却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铜镜里倒映着一张如桃花初绽,似明月无双,娇美清艳,美到惊人的脸。 那是她。 阿茶知道自己生的不差,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美的一日。再一看身上那精致炫目的大红嫁衣与一旁桌案上放着的龙凤呈祥红盖头,她忽然双目微眩,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她真的……要嫁人了吗? “你这丫头,别是被自己美呆了吧?”说话的是月牙,她与阿茶是交手帕,自然是要来给她送嫁的,因此一大早就来了。这会儿见小姑娘竟看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顿时便扬着红唇嗤嗤地笑了起来。 阿茶终于回了神,待看到月牙虽然有些打趣但同样盛满了赞叹的目光时,不由小脸微红,嘿嘿笑了一声:“可不是嘛,太好看了,我自己瞧着都有些陌生呢。” “姑娘生得好,不施脂粉便美貌惊人,这一上妆,自然更加叫人移不开眼了。”白兰在旁温柔地笑道。 “是呀是呀,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有谁生的比咱们家姑娘还漂亮的呢!”白叶憨憨地点头,“再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人遇到爽的事情就……” “人逢喜事精神爽。”白兰忙给傻妹妹补上,又伸手替阿茶插上最后一根金簪,往镜中端详了片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了,姑娘。” “嗯,嘿嘿。”阿茶其实仍有些恍惚,但心中却莫名涌出了许多欢喜来,这份喜色从她盈盈动人的眸子中流出,慢慢婉转于精致如画的眉宇之间,衬得她整张脸都似蒙上了一层光晕,越发叫人移不开眼。 月牙忍不住啧啧叹道:“我怎么就没生成个男人呢!哎哟,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太可惜了!要不凭咱俩的关系,哪里还有凌大哥什么事儿啊!” 两个白都乐了,阿茶也噗嗤笑出了声。 “这倒是,若姐姐当真是男子,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而后才冲月牙挤挤眼睛,“可到时候,阿绍怎么办?” 月牙时不时便会来阮府作客,她生性直率大胆,又总追着叶绍跑,两个白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因此阿茶这会儿也并未避讳。 月牙想了想,忽地拍了一下大腿:“叫他做妾!” 两个白憋不住乐出声来,阿茶也险些把妆笑花了。只是这么一闹,她心中的不真实感散去了不少,再看眼前的一切,也不觉得像梦了。 “说来……你与阿绍到底怎么样了呀?”近来忙着准备婚礼,没有时间关注月牙和叶绍的进展,但瞧着月牙不染半点阴霾的眉眼,阿茶便知道他们近来相处得应该不错。 这会儿还有些早,外头大伙儿都在忙,阿茶作为新娘子却没什么事干,只等着凌珣上门迎亲便好了。月牙对她嘿嘿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扬了扬脑袋:“姐姐我出马,哪儿有搞不定的呢!” “这是拿下了?”阿茶眼睛猛地一亮。 “这倒还没,那只绿孔雀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我多看一眼旁的男人他都醋得不行,可一张嘴巴就是闭得死紧,不肯承认心悦于我。”月牙说到这有些纳闷,她明显能感觉到叶绍是喜欢她的,可他似乎心中有所顾忌,常常露出矛盾的表情,也不敢承认心中的情意。 阿茶很高兴月牙不是一厢情愿,但对叶绍这情况也有些疑惑,便暗中琢磨着等成亲之后再去凌珣那里探一探。月牙比她还大一岁呢,既然两人彼此有情,早些定下来才叫圆满不是?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第一步那么难我都已经迈出去了了!”月牙是个乐天派,明艳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只要他对我有心,不愁拿不下他,放心吧!” 阿茶最喜欢她骄傲明媚的样子,闻言只点头笑道:“好,姐姐加油。” 小姑娘两眼弯弯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月牙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你说你这小模样到底怎么长的?实在是太叫人羡慕嫉妒了!” “姐姐也很好看啊!”阿茶嘿嘿笑着,反手勾了勾月牙的下巴,“至于我,这得感谢我娘亲。” 赵氏容貌出了名的美,月牙也是知道的,闻言便感慨道:“是了,你娘可是有名的大美人儿……咦,那她该是随了你外祖父吧?” 崔氏虽已经老了,但也能看得出年轻时容貌只是清秀,并没有多么美丽的。 “应该是的……” 阿茶还未说完,便听得一旁的白兰温声道:“老夫人,您来啦?” 小姑娘抬头看去,正对上崔氏带了几分恍惚的眼睛。 “姥姥?您怎么了?”阿茶一愣,立马站了起来。 崔氏回神,忙走进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快坐下快坐下,莫要弄乱了衣裳!”说罢又仔细看了看小姑娘的脸,这才掩饰什么似的别过头笑道,“好看,真好看!” “姥姥?”阿茶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没事,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眼瞅着从前那个小小一团,我单手就能抱起的小丫头,如今都要出嫁了……”崔氏抬头,眼中已恢复了清明。因凌家就在隔壁,凌珣与自己也如亲祖孙一般亲近,崔氏心中原没有多少不舍,可真到了小姑娘要出嫁的这日,看着她一身嫁衣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心头到底还是有些发紧,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只是见小丫头也跟着自己红了眼圈,便又赶忙忍下了,只不停拍着她的手叮嘱道,“好了好了,嫁过去之后好好与豆子过日子,啊?可不许仗着人家疼你就可劲儿欺负他,知道不?” “姥姥这话说得不对,凌大哥……哦,现在该叫妹夫了,”月牙说着得意地笑了两声,而后才继续道,“妹夫生的人高马大,阿茶哪儿能欺负得了他呀。纵然真的有什么,也只能算是玩笑,哪里能算是欺负呢!” 阿茶吸吸鼻子忍下眼中莫名泛起的泪意,重重点头道:“可不是嘛!这怎么一成亲,姥姥就变成凌大哥的姥姥了?得亏姐姐还是我亲姐……” 众人都乐了,崔氏更是忍不住点着她的脑袋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一下子散去,崔氏目光温柔和蔼地看着屋里的小姑娘们,听着她们嘻嘻哈哈彼此打趣的声音,只觉得此生已经圆满。 哪怕……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微微一顿,忙低头拭去眼中骤然泛起的泪光,又轻轻拍了拍骤然抽痛的胸口。待心中情绪彻底平复下来,她才慢慢舒出一口气,重新笑了起来。 *** 说笑间,吉时到了。 阿茶红着小脸叫人送出门,坐上了花轿。 因阮庭舟是孤儿,崔氏这头也已经没什么亲戚,凌珣如今更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今日来客不多,许多礼仪也从简了。但观礼的客人不多,却不代表婚礼不盛大。成亲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翁婿俩都舍不得叫小姑娘吃委屈,因此所有的东西——大到礼堂的布置,小到酒席上的吃食,皆是怎么好怎么来,低调而奢华。 热闹喜庆的唢呐吹打声中,花轿终于停了下来——因凌府就在阮府隔壁,两家距离太短,众人便按照凌珣的意思抬着花轿,撒着铜钱,绕城走了一整圈。阿茶坐在轿子里听了一路的欢呼恭喜声,心中感动欢喜的同时也渐渐放松下来,没有刚上轿时那种紧张忐忑的感觉了,可这会儿花轿猛地一停,她的心又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片欢呼打趣声中,有人踢了轿门掀开了轿帘,而后阿茶便觉得一双指节分明,修长温热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小手。 “娘子。” 那人用素来清冽,此刻却盛满了欢喜与笑意的声音轻唤她。 阿茶心尖重重一颤,脸蛋仿佛被红盖头染了色,霎时嫣红一片。她咬咬唇,许久才微微抖着声儿“嗯”了一下。 “走吧。”手心便被人轻捏了一下,而后那青年便将她迎出轿子,抱着她跨过火盆,又牵着她坚定不移地朝大堂走去。 阿茶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身边这个人,是她一看到就会心生欢喜,恨不得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的人。她会好好地与他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天地为证,我永不负你。”一拜天地的时候,他说。 “从此往后,你父便为我父,你祖即是我祖。”二拜高堂的时候,他说。 “多谢你愿意嫁给我,叫我一生不再孤寂。”夫妻对拜的时候,他说。 阿茶忍了许久的泪,到底没忍住。 泪珠儿在红盖头下肆无忌惮地落下,可她的心却像是整颗泡在了蜜罐子里,甜得厉害。 傻瓜。 她拼命压下汹涌的泪意,正想说点什么回应他,却突然听得门口一阵嘈杂声响起,而后,一个激动而尖利的声音穿透宾客们纷纷的议论声,刺耳却又真切地闯入了她的耳朵。 “王爷!这亲,这亲不能成呀!” 作者有话要说:  豆砸你保重╮(╯▽╰)╭ 蟹蟹女神们的雷,挨个亲么么哒=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30 16:56:35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31 06:48:51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31 06:49:20 第86章 第86章 ----------- 金世成本来压根儿没打算前来观礼的,若说从前,他兴许还会看在关家的面子上亲自前来给这阮庭舟道一声贺,可如今关城这一支已经彻底没落,阮庭舟失了后台,现在不过就是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末流小官,实在当不得他这个新任的正四品知府亲临祝贺。 可后来,他突然想到了陈家。 陈家是本地有名的豪绅士族,虽称不上贺州首富,可也是家大业大,不容小觑的,但这样一个家族,却被人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整得几乎要倾覆而亡。 而其中内情…… 陈家家主实在不知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才招来如此横祸,遂请了他出手帮忙查探。而他虽没有查到什么有力证据,却发现这一切背后都有梅家的痕迹。 凌阳梅家那是什么人家!何况近来在贺州出没的还是梅家那个最受宠,连某些皇子都不敢轻易与其争锋的活祖宗,他顿时一身冷汗,当即便收了手不敢再往下查了。 又联想到前段时间曾有人看见梅劭亲自上门拜访阮庭舟,以及他嫡亲的表哥齐家三公子齐熙和对阮家姑娘的异常态度,金世成便忍不住暗自猜测:梅劭对付陈家,莫不是听齐三的意思在给阮家大姑娘出气?! 虽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是齐三的作风,且他明面上也已经斥过陈家荒唐,了结了此事,而梅劭平时瞧着也没怎么再与阮家人往来,可仔细想想,这几件事时间却是刚好都能对上的…… 金世成是个会钻营的人,又因浸淫官场多年,深谙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因此思索一番,到底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带着贺礼前来观礼了。只是原以为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婚礼,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里看见骁王府的大管家楚南!且这楚南,竟还冲着阮庭舟的女婿,今儿个的新郎官大喊“王爷”! 金世成出身寻常,并不显赫,从前一直在西南之地为官,这回能接替关城坐上这贺州知府的位置,靠的是运气和一副机灵狡猾,善于投机的性子。骁王常年征战在外,金世成又极少进京,因此并未见过这传说中的大周战神,但他前阵子进京办事的时候,曾偶然与骁王府的大管家楚南有过一面之缘,中间时间隔得不久,因此印象颇深。 这会儿在这里看到楚南,又见他红着眼睛,十分激动地冲那一身大红喜袍的青年大喊“王爷”,金世成脑袋嗡嗡响,一双绿豆眼几乎要脱框掉出来了! 这阮家女婿,不是姓凌吗?还有那骁王楚巽,不说早就战死在白云山了吗?! 看着带着十来个随从,正强行拨开观礼人群要往大堂里冲,却被院子里梅劭的手下拦住了的楚南,凌珣原本难得透出笑意,带着几许喜色的眼睛猛地一眯,飞过了几抹凌厉骇人的寒气。 他没有搭理外头的闹声,只在阮庭舟猛然发沉的脸色,崔氏惊愕不解的疑问,以及众人惊诧的议论声中,握住了一旁小姑娘正欲抬起的小手。 “凌,凌大哥,外头是谁啊?”红盖头挡住了阿茶的视线,她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但听着周围宾客们嘈杂的声音,下意识便有些不安地想要掀起盖头看一看。 “别动,这盖头,你自己掀不吉利。”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着,好听得紧,“一会儿进了洞房,我来。” 见他语气淡然沉稳,阿茶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了,但到底因外头的闹声与方才那句“这亲不能成”有些不高兴,便轻轻挠了一下青年的手背,小声嘟囔道:“那这人是怎么回事?凌大哥莫不是在外头欠下什么桃花债,叫人找上门了吧?” “……胡说。”凌珣满心的杀意顿时一滞,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低声道,“晚点再与你解释,至于这些人,不用搭理,阿绍知道该怎么处理。” 阿茶没吭声。 凌珣心中微紧,又道:“今日是我们成亲的大喜之日,我不会叫任何人破坏咱们的婚礼。至于那件事,我原就打算成亲之后与你坦白的。阿茶……你信我吗?” 因眼前看不见,听觉便更灵敏了些,是以这会儿外头虽吵闹,可阿茶还是听出了青年声音中隐隐的紧张之意。 他素来从容镇定,面对老虎野猪都面不改色,何时有过这样不安的时候,阿茶心头一软,顿时便舍不得吓他了。 “信的。”他对她的珍视呵护她看的一清二楚,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风波就疑他呢?至于他瞒着她的那些事情……她想一定有他不说的理由。 阿茶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凌珣心头一松,但她的反应其实也在他的预期内——小姑娘素来明理懂事,最是讲道理了,且她心宽善良,只要不犯了她的忌讳,她都不会太过计较的。反而是小姑娘她爹……才是大问题。 凌珣垂眸暗叹,一时都不敢去看座上的泰山大人是什么表情。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那里头的新郎官是我们家王爷!大周的战神骁——” 梅劭带来的人不多,但都是高手,凌珣不愿婚礼上出现半点意外,因此才叫他提前布置了这些人。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万一竟真的出现了。想着此事背后的种种可能性,凌珣眸子不动,面色无波,下颌却紧紧绷了起来。 叶绍一看他这表情心头就无法自控地突突直跳。上回他哥露出这样看似平静的表情,还是在听闻贵妃娘娘执意入宫之时。那时他做了什么来着?哦,当场斩杀了传旨的公公,拆了一整座院子,还带着一小队黑狼卫连夜突袭了狄戎大营,一口气斩狄戎将军两名,狄戎士兵数千,方才平息了怒火。 可这会儿不是在战场上,没那么人命给他泻火啊! 得亏提早做了安排没有叫这些人冲到大堂上来,要不估计现在就得出人命!叶绍心中暗骂了一声唯一有可能泄露风声的齐三王八蛋,又见那楚南与他带来的人都已经被堵住嘴巴带下去了,这才伸手捏了捏一旁正黑着脸欲上前找凌珣问个明白的月牙,小声道:“别闹了,看哥哥的。” 手心传来的酥麻感叫少女一下子顿住了,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自己!月牙眼睛一亮,小脸一红,顿时便点点头安静了下来。 看着难得露出女儿家娇态的月牙,叶绍目光微闪,心中有一瞬的抽痛,但很快便压了下去,他往前一步拍了拍掌,带着漂亮从容的笑容高声安抚道:“不过是几个宵小之辈想趁机捣乱罢了,府上已经处理好,众位不必在意。咱们这接下来,该送入洞房了是不是!” “是!洞房!送入洞房咯!”一旁的财宝等人赶忙附和起来。因怕自己身份太过显眼会给凌珣招来麻烦,梅劭今儿个并未出现在大堂上观礼,只派了财宝前来。财宝是知道凌珣真实身份的,这会儿也是心头直跳,暗想要糟。 “走走,咱们也去闹闹洞房,沾沾新人的喜气!”虽在场大多数人这会儿心中都存了些惊疑,可楚南等人已经被押下去,新郎新娘以及阮庭舟、崔氏也始终镇定相对,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大伙儿便也就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气氛明面上又恢复了正常。 金世成这才跟着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高大冷峻,就连一身喜袍都无法完全遮去冷锐煞气的青年,心中重重跳了几下。可还没来得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便对上了一双森冷酷烈,如尖利刀刃般叫人看上一眼都会心生惊惶的眼睛。 金世成肥硕的身躯当下便是狠狠一颤,背后涌起阵阵寒意的更是叫他额上都几乎要冒出汗来了。 这个人……这个人绝对就是骁王楚巽!除了这位煞神,还有谁能有这么吓人的气势! 意识到这一点,金世成顿时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多说一个字。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尊大佛这会儿并不想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是作死才会出声支持那楚南! “好了,杨安,请各位客人去院中入座吧。”一直默不作声的阮庭舟这才扶着崔氏笑着起身来。 旁人看不出来,可最是熟悉他性子的杨安和崔氏却知道,他面上虽笑得温和平静,但心中必定已翻起滔天大怒。 杨安不着痕迹地看了正牵着阿茶朝洞房而去的凌珣一眼,心中也是惊雷隆隆,说不出的骇然。他一直就觉得他家这姑爷瞧着有些不寻常,没想到……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竟跑到别人家的婚礼上捣乱,实在是缺德!幸而豆子安排的人手众多,没有叫他们闯进来,要不可就不吉利了!”倒是崔氏想的最少,老太太只以为女婿是为了阿茶险些吃委屈而生气,低声骂了一通便拍着他的手安慰道,“别生气了,今儿可是阿茶的大喜之日,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儿再说,横竖那些人都被豆子府中的人扣下了,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查,啊?” 不愿叫老太太担心,阮庭舟暗自深吸了口气,笑着点了一下头,只心中的惊怒之意却半点都没有减少。 王爷,大周的战神…… 骁王!楚巽! 他终于知道这混账东西身上的不对劲从何而来了!若非拜礼已成,若非不愿叫女儿被人看笑话说闲话,他方才能直接叫他滚蛋! 竟敢骗婚于他,楚巽是吧?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豆砸继续保重╮(╯▽╰)╭楚南你们也保重╮(╯▽╰)╭ 蟹蟹女神大然的雷,抱住亲一万下!=3=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31 21:37:30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31 21:37:43 第87章 第87章 ----------- 虽稍有波折,但好在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一对新人还是顺利地入了洞房。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凌珣微微抿唇,半晌才带着几分肃穆,坚定地挑起了那灼灼耀眼的红盖头。 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而后便是众人惊叹羡慕的声音。 凌珣知道阿茶生的好,可没有想到,略施粉黛身穿嫁衣的她会美成这样。 柔和的光晕下,小姑娘肤白赛雪,脸红似霞,盈盈的双目中波光流转,如同最灿亮的明珠,漾着夺人心魂的光彩,凌珣一时有些看痴了,半晌才在周围众人的打趣声中将那红盖头彻底拿了下来。 阿茶叫他看似平静实则滚烫的目光看得整颗心都在抖,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一双眼睛更是怎么都离不开这难得穿上了艳色衣裳的青年。 太……太俊了呀! 俗气的喜色中透着一点神秘的冷漠,艳丽的色彩又勾出了些许他喝醉酒之后才会有的妖冶,阿茶从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竟能把红色穿得这样特别,这样叫人移不开眼。 “我知道新郎官与新娘子都觉得对方十分好看,但咱们能先把这饺子吃了吗?还得喝合卺酒呢!”胖胖的喜娘一句打趣的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阿茶回神,脸蛋蓦地红了个透,凌珣倒是面色不改,但在阿茶咬了一口饺子,喜娘问她生不生,她憋着红脸蛋颤着音儿说出“生”字的时候,到底是唇角忍不住一弯,耳朵也微微红了起来。 紧接着,便是合卺酒了。 同甘共苦,百年好合,饮下那酒的一瞬间,阿茶荡了一整日的心忽然就彻底平稳地落了下来。 凌珣也是。 他这一生,从来到和平村遇见小姑娘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而今,这种不一样,终于得到了圆满。 新郎官看着就不大好惹,方才在喜堂上又发生了那样一幕,众人心下多少有些发憷,因此并不敢真的放开了闹,只又起哄说笑了几句,这便与完成任务的喜娘一道出了门,到前院喝酒去了。 两个白本想留下来帮阿茶卸妆梳洗,可凌珣淡淡一眼扫过去,两人便也就赶忙退出门外待命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案桌上的龙凤红烛微微摇曳,发出些许动静。 凌珣目光深深地看着阿茶,半天没有说话。 小姑娘叫他看得心里发慌,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了起来,一张白皙润红的脸也愈发烧得厉害了。 她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昨晚姥姥拿了册子给她……一想到那画册的内容,阿茶心头顿时咚咚直响,长长的睫毛也不停颤动,像是正在展翅的蝶,扑闪扑闪的,叫一旁看着的人心里也跟着一跳一跳的,跳出了无限的遐思来。 凌珣气息渐渐带了几分急促,可他心里知道,这会儿更要紧的事情是搞定盛怒的岳父,否则……看阮庭舟对付关家的手段便知道了,若是他敢这么不明不白地便将小丫头吃掉,以后绝对别想安生了。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 凌珣垂眸,眼底火热褪去,冷意结成寒冰。 “凌,凌大哥?”两人离得很近,阿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不由微微一愣。 凌珣突然捏住她小巧白皙的下巴,凑过去含住了那娇艳欲滴的唇瓣,但他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克制地放开了,只一边替她擦去被自己弄花的唇脂,一边带了几分黯哑道:“我该出去敬酒了,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乖乖等我回来,嗯?” 最后那个“嗯”字拉长了一瞬,又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出的暧昧和亲昵,阿茶脸又红了,但到底这会儿没有外人,她自在了许多,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凌珣又给了她一记深吻,这才起身出了门。他素来不爱热闹的场合,可今儿是他大婚的日子,便是出现再多阻碍,他也会把流程一点儿不差地走完。 至于那些“阻碍”…… 凌珣垂眸,盖住了冷厉如刃的目光。 *** 凌珣回到婚房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因昨晚压根没怎么睡觉,阿茶卸了妆容洗漱一番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之后,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两个白知道她今日辛苦了,也没舍得吵醒她,给她盖上一条薄被就候在了外间。凌珣回来的时候她们要进去叫阿茶,被他淡淡一眼扫出去了。 阿茶是被人吻醒的。 她睡得很深,并未做梦,只隐约觉得身上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终于在即将窒息的时候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唔……凌,凌大哥?”小姑娘还有点儿迷糊,但身上之人有着她熟悉的气息,她知道是谁,因此微微一僵之后便放松了下来,一双纤白的胳膊也下意识抬起,亲昵地勾住了来人的脖子。 她脱下嫁衣之后便换上了一件朱红薄纱广袖睡裙,红裙雪肤,本就是最娇媚最叫人心动的,这会儿一抬手,宽大的袖子滑落,又露出了雪白细嫩的手臂来,凌珣看在眼中,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烫。 带着些许酒气的吻又铺天盖地落了下来,阿茶叫这发了狠似的青年用力亲了许久,这才被他扶着腰坐了起来。她这时已完全清醒了,正想着画册上的事情紧张害羞得厉害呢,突然被凌珣扶起身还穿上了外衣,顿时就愣住了。 “凌大哥?”画,画册上没有这一出呀…… 小姑娘这会儿嘴唇嫣红,双目含春,实在美得厉害,凌珣不敢多看,喉结飞快地动了几下,这才有些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莫急,等消了岳父的怒气,为夫再好好疼你。”他替她系好腰带,忽地低头咬着她的耳朵轻叹了一声。 为夫……疼,疼她? 阿茶心头飞快地跳了两下,脸蛋又一下子红得不行,然抬头看清青年的面容时,却一下子眼睛发直,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水亮逼人,似有波光流荡的眸子;微微发红,勾出了几许妖冶弧度的眼角;小弧度弯起,带着几分痞气的嘴角,还有那黯哑低沉,带了几分暧昧的嗓音……若说喝酒之前的凌珣是叫人害怕的煞神,喝了酒之后的他就是诱人犯罪的妖孽! 她痴迷惊艳的目光取悦了凌珣,他低低地笑了出来,又附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人……往后就是她的了!她一个人的! 阿茶心里突然无限欢喜,心中的羞涩也一下子淡了不少,她不再闪躲,反而鼓起勇气扬着脑袋迎着了上去…… 凌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了直接抱起她扔床上去的冲动:“乖,咱们该走了。” 阿茶眨着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竟有些不舍。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姑娘,姑爷,老爷吩咐小的来给姑爷送醒酒汤,还,还有……”说话的是阮庭舟院中伺候的一个名唤长明的小厮,声音听着有些紧张,显然是在害怕扰人洞房会挨揍,“老爷请姑爷喝完醒酒汤之后与姑娘一同回府一趟。” 阿茶怔忪的功夫,凌珣已开门接过那醒酒汤一饮而尽。 “带路。” 长明一直特别害怕自家这冷面姑爷,本已做好了被他踹出去甚至揍一顿的准备,这会儿见他这般配合,顿时便大大地松了口气,连道“姑爷请。” 阿茶回神,这才猛然想起先头拜堂时发生的事儿。 “爹爹一定很生气……”小姑娘同情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又小声问道,“那人到底怎么回事呀?他为什么要叫你王……王爷?” 说到最后,阿茶忽然愣住了。 先前人多嘈杂,她又因没睡好脑子有些混沌,加之心中紧张喜悦,所以光注意楚南那句“这亲不能成”了,压根没将那一声声“王爷”听进去,直到这会儿方才突然响起这个称呼背后的含义。 阿茶心头重重一跳,刷地一声抬起了头:“你……” 凌珣收紧大手,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声音里的火热尽数退去,只剩下了说不出的复杂:“走吧,去岳父那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因众人不敢灌他,他本就没喝太多酒,这会儿又喝了解酒汤,因此面色很快便恢复了寻常,只是…… 阿茶叫他眼中突然涌起的寒意冻得哆嗦了一下,又见他没有否认那个称呼,顿时整个人一颤,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难,难道他瞒着她的……就是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是凌珣?! 察觉到她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硬,凌珣脚下一顿,低声问她:“你先前说过会信我,如今……可还作数?” 阿茶这才回过神来,她双目复杂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到底还是深吸口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凌珣摸了摸她的脸:“不论我是谁,我待你的心,都是真的。” 阿茶下意识咬住了唇,心中乱得厉害。 见她不说话,凌珣也没有再开口,只目光幽深而安静地看着她,眼神近乎执拗,大有一种得不到她的回应便不走了的架势。 阿茶心中一瞬间掠过很多东西,可最终都定格在了他待她的好上。她垂眸,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低声地说了一句:“这个,我信的。” 凌珣用力握紧她的手,心头一下子松了开。 他知道她会信,可他还是会怕。 *** 为了方便两家来往,凌珣派人在连接两家院子的那道墙上做了一道门,变相地将两家连成了一家,因而两人很快便到了阮庭舟的书房。 书房里灯火大盛,如同白昼,明白此中含义,凌珣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眼角,心中杀意更甚。只是现在不是找人出气的时候,他到底勉力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怒意,带着一路沉默,神色有些不安的阿茶迈进了开着的房门。 崔氏不在,屋里只有阮庭舟一个人,他已换下了白日里那身喜庆的紫红色袍子,这会儿一身玄青色衣裳坐在那,看着便有种风云欲来的压抑感。但他面色却十分温和,甚至还隐隐带着些笑意,凌珣眼皮跳了一下,果真下一刻便见阮庭舟猛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他的方向曲腿跪了下来:“下官拜见王爷!” 他距离凌珣和阿茶有些远,若非凌珣身手好,闪电般冲过去扶住了他,这一跪他不受也得受了。 而若真受了这一跪……凌珣敢保证,下一刻阮庭舟就能以“小女身份卑微,配不上王爷”这等理由甩出一张和离书来。 这狼崽子动作居然这么快!还有这力道,他竟半点憾动不了!阮庭舟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目光森然地看着死死托住了自己胳膊,捏得他骨头都有些发疼的青年,额上的青筋一点一点暴了起来。 混账东西!这是在威胁他吗?! “王爷这是何意?” 听着那温和得叫人害怕的声音,凌珣眼皮又抖了一下,二话不说便曲腿跪了下来:“岳父……” “王爷!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寒门出身的末流小官,哪里能做得了王爷这等天潢贵胄的岳父,这桩婚事,就此作罢!”阮庭舟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凌珣的话,见实在跪不下去也就不跪了,只青着脸飞快往后退了一步,从案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了凌珣,“这是和离书,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下官小女还家!” 还真是被他全猜中了,凌珣垂眸,额角猛地跳了跳。 作者有话要说:  豆砸……继续保重吧╮(╯▽╰)╭ 蟹蟹土豪们的雷,感觉幸福极了,嘿嘿=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01 15:03:20 我讨厌夏天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01 19:36:00 虚幻小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01 19:55:15 第88章 第88章 ----------- “爹爹,您,您这是做什么呀?”阿茶思绪本就有些混乱,又被阮庭舟这一系列动作惊呆,直到这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胳膊,“您先消消气儿……” 阮庭舟就是再气也不会对阿茶发火,只对门外喊了一声:“杨安!” “老爷。”杨安便带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走了进来。 “天色已晚,送姑娘回房休息。”阮庭舟淡淡说完,又拍了拍阿茶的手,“你今日累了一天,先回屋休息,这儿有爹爹,我虽不过一个末流小官,却也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爹爹!”阿茶一愣,忙摇头,“我不走!” “你听话,爹爹必不会害你的。” “姑娘,走吧。”知道阮庭舟正在盛怒中,杨安也不敢多说,飞快地指使着那三个妇人便欲强行带走阿茶。 “爹爹!” 凌珣心下一紧,猛地起身便将面色焦急的小姑娘护在了身后:“岳父,阿茶已是我的妻子,她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你骗婚的真相吗?”阮庭舟怒极反笑,“她确实有权知道,不过这不劳你操心,稍后我自会告诉她,至于你……要么签了这和离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大家好聚好散;要么……骗婚是什么罪名,你该最是清楚不过,就是真的到了御前,你也讨不着什么好!何况……你敢随我去御前见驾吗?” 明明未死却不回京,反要借他人之名隐于乡野,里头缘由……阮庭舟不愿多思,他只想护着自己的女儿远离这危险的一切。 这老泰山实在太聪明,那就更不能叫他扣下阿茶了,否则这到口的媳妇儿怕是彻底要飞——阮庭舟绝对做得出连夜将小姑娘送走,叫他再也寻不到的事儿来! 凌珣沉默片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杨安几人丢出了门外,而后紧紧锁上了书房大门。 “你放肆!”阮庭舟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抄起桌上的砚台就朝凌珣砸了过去。 凌珣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还是头一偏躲开了,末了解释道:“新婚之日,见血不吉利。” 虽然受点伤能让他消气,也能让阿茶心疼。 阮庭舟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爆炸。 “爹爹息怒!”阿茶再没想到自家斯文的老爹会动手,可见实在是气得狠了,她心疼又担忧,转身便冲着阮庭舟跪了下来,“求爹爹给凌大哥一个机会听听他的解释,我……他骗了我,我心中也是生气的,可……爹爹,您便是再气他,也看在他救过我那么多次的份上先听一听他怎么说好不好?” 凌珣有些心疼,忙扶着她起了身,而后自己重新跪下:“过了今晚,岳父要打要骂,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外头传来杨安带人撞门的声音,阿茶急了,转头大喊了一声:“杨叔,屋里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老爷?”杨安闻言停了手却没走。 这混账怕已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先机已失,杨安他们又打不过他……阮庭舟面色铁青,许久才挤出了一个“嗯”字。 杨安这才带人走了。 “爹爹……”阿茶舒出一口气,又见凌珣怎么都不愿她再下跪,只得跑过去拉阮庭舟的袖子,小声撒娇道,“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我喜欢的想要嫁的并非是凌珣这个名字,而是眼前这个人呀。若是真的和离,我一定会很伤心的,您这么疼我,定也舍不得叫我难过对不对?何况,成亲第二日就和离,外头那些人该怎么说我呀!” 阮庭舟胸口起伏不定,声音冷冽如冰:“那和离书生效日是三个月以后,这段时间你就回家住着,等三个月到了再对外说便是。” 什么都想好了,敢情是真的打算让他们和离呢!阿茶心中有些惊诧也有些不解,纵然凌大哥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爹爹瞧着并不是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人啊!这其中…… 心头一下子转过很多东西,但这会儿来不及细细思考,小姑娘只叹道:“可女儿不愿和离啊,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呢,您该知道,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为我舍了自己的性命呢?” 见阮庭舟似有所动,阿茶眼睛转了转,忙又小声补了一句,“若是娘亲在这里,她一定也会支持我的……” 死穴被戳中,阮庭舟心头又怒又憋屈,可到底是捏了捏拳头,不说话了。 阿茶心中一喜,忙扭头对凌珣眨了眨眼。 凌珣心头泛起些许柔软,而后便肃了容,沉声道:“我确实并非原来的凌珣,但凌珣替我战死之后,我便决意余生只做凌珣了……” 青年神色淡淡地说着,眼前渐渐浮现了黄土狼烟,尸山血海……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不过就是败军之际,他忠心的属下们以敌军尸体堆成的小山做掩护,将已经接连奋战五天五夜,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他,与一名身形与他相似的属下互换了铁甲衣裳,借此带他突出重围,为他谋得一线生机罢了。 那名属下,便是真正从和平村出来的那个凌珣。 他生的比大部分男子都要高上一些,那时还活着的亲兵中只有曾受过□□折磨,因此影响了骨骼生长,变得异常高大的凌珣与他有几分相似,因此凌珣毫不犹豫挥剑划烂了自己的脸,带着仅剩的几十名黑狼卫拼死为他杀出一条血路,自己最后万箭穿心而死,还叫恨他入骨的狄戎人当场千刀万剐生吃了血肉。 而他…… 他那时也只有一口气了,叶绍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尝遍百草,耗尽心力,这才险险地将他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 醒来后,骁王已下葬,黑狼卫已覆亡,黑狼军也已分崩离析,他心灰意冷,不愿再回京,又从叶绍那里得知了凌珣的下场,便决意以凌珣之名活下去。 凌珣是他的亲兵,跟着他已有五年多了。军营生活枯燥,将士们唯一的乐趣便是打了胜仗之后坐在一起喝喝酒唠唠嗑,吹吹牛皮想想家人。 凌珣自然也不例外。 与旁人不同的是,他说起最多的不是自己的爹娘亲人,而是住在隔壁曾三番四次救了他性命,给了他幼时生活中唯一一点温暖的一位崔姓大娘。 离家出走之后他受过很多很多苦,直到加入黑狼卫才得以解脱,这些苦难叫他变得坚韧不拔,也叫他更加记恩,他总说如果将来有机会解甲归田,定要回和平村去向崔大娘报恩。而这最终成为了他的遗愿——毅然赴死前,他只与叶绍说了一句话:“如果可以,替我多多照拂崔大娘。” 因两人交换了衣裳,所以那张被凌珣缝在衣服里随身携带的房契便成了他最好的身份证明。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就孤身来到了和平村,叶绍也在“受伤失忆”两个月后,想起一切回了京城。 “所,所以……一开始你才会处处照顾我和姥姥……”听完这些,阿茶已是泪流满面,她喃喃地说着,不知为什么自己心中会那么难受。 “是,因为我是凌珣。往后……我也只会是凌珣。”青年目光幽深而坚定,“楚巽已经死了,死在了白云山,死在了狄戎人的乱箭之下。岳父,我不会让从前的身份影响到未来的生活,也不会叫阿茶因此吃委屈的。” 阮庭舟脸上的怒容已缓和了不少,他素来最是敬仰黑狼军的,只是龙藏于深渊依然是龙,虎卧于深山依然是虎,大周的战神,岂能真正像个闲人一般隐匿山林一世?不说深埋在他自己骨子里的那些热血,就说旁人,旁人能放过他吗?——他既然还活着,总会有身份暴露的一日。 何况…… “你为什么不愿回京?”阮庭舟摇头问道,他眼神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白云山之战大败并非你的过错,皇上已查明真相并昭告天下。你若活着回去,便是骁王。大周第一个异姓王,这是何等的荣耀,你竟半点都不动心,反而宁愿诈死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着,为什么?再者,你的家族,你的朋友亲人全部都在京城,什么原因能让你连他们都不要了?王爷……你在逃避什么?” 凌珣面色不动,双手却猛地握紧了。许久,他才垂眸道:“您该知道,我为何十二岁便从军。” 阮庭舟一顿:“听过。” 楚巽之父原是定国公世子,只可惜英年早逝,楚巽刚满八岁便去了,他母亲因此悲痛伤身,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丢下了年幼的楚巽带着妹妹楚岚和弟弟楚昀在偌大的国公府里挣扎求生。 其实原本按理来说,楚巽身为定国公府长房长孙,外祖又是掌一方兵权的镇南王,纵使父母双亡也不该过得太差才是,奈何定国公是个老糊涂,一心只扑在在继室王氏与她所出的几个孩子身上,将原配妻子为他所生的定国公世子视如空气,从来不肯多看一眼。 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孙子就更别提了,因此父母相继离世后,楚巽兄妹三人的日子便十分不好过。那定国公夫人虽顾虑镇南王,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弄死他们,可日常刁难却是常有的。尤其她所出的二房老爷袭爵之后,兄妹三人的处境便更加尴尬了。 镇南王倒是派人揍过定国公这老王八蛋几回,可他素日镇守南境,离京城太过遥远,行事时又要顾忌年迈多疑的老皇帝,能做的实在有限,因此楚巽兄妹实打实地过了好几年苦日子。 为了将来能护住妹妹和弟弟,十二岁那年,楚巽离开定国公府投到了他外公镇南王麾下。定国公世子善武,楚巽打小就随父亲练武,底子十分扎实,再加上他本身武学天赋奇高,镇南王又心疼这个外孙,从一开始便将他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因此短短四年,楚巽便在大大小小好几场战争中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成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 而后先皇驾崩,诸皇子夺位,楚巽以极其强硬铁血的手段扶着与他一同长大,又一同在镇南王麾下磨练了四年的三皇子,如今的圣上登基为帝,成了皇帝心腹,更是荣极一时。而后没过多久他就临危受命,出征狄戎,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抗戎之战,一步一步走上了属于自己的战神之路。 “那您该知道,定国公府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真正在意的人……他们都已经死在白云山下了。”凌珣面色淡然,却叫阿茶看得心疼难抑,“我同生共死了多年的兄弟,我唯一的弟弟楚昀,他们都死了,死在阴谋诡计之中,死在……” 他突然闭了闭眼睛,语气有一瞬间的尖锐,“死在帝王权术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发晚了,有点卡文,然后人又有点不舒服,所以写得慢了点。 第89章 第89章 ----------- 虽心中已有猜测,可阮庭舟还是骇了一下:“真的是皇上……” “没有人能让黑狼军败得这般惨烈,除了我,除了他。”明亮的烛光跃于凌珣的脸上,被他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剪成斑驳的阴影,光影错落之间,他的目光渐渐恢复平静。见阮庭舟面色震惊,青年神色微嘲地摇了一下头,“起初我也是不信的,距离我扶他登基不过才八年,天下尚未完全稳定,狄戎也尚未完全覆灭,哪怕他心中已开始疑我,也不该做出这等糊涂事,可……岳父,事后我是查过的,事实摆在那里,再不愿意,我也得信。” 没有宣和帝的默认,底下的人没有那么大胆。 今日之前,阮庭舟眼中的宣和帝虽不如先帝英明,可也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帝王——稳得住朝局,听得进谏言,政事上勤勉,女色上节制,总的来说,开拓无望,守成还是有余的。可万万没想到,私下的他竟会目光短浅至此! 且不说楚巽是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为了扶他上位几经生死,甚至连唯一的弟弟都舍得填到军中去为他卖命的人,单单只说若没有楚巽,大周早已在狄戎人的铁骑之下亡国,他这么做便已是忘恩负义至极! 再者,虽说这些年楚巽确实名声太盛,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于一个帝王而言,有这样一个民心所向又位高权重的臣子确实会心中不安,但所谓鸟尽弓藏,这鸟都还没尽呢,他就把弓收起来了,可见其糊涂!——如今的狄戎虽在楚巽的多年追打之下国力远弱于大周,但到底还没有死透呢!知道什么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狄戎从前能打得大周险些灭国,可见自有其强悍之处,万一人家休息几年恢复些许国力,又卷土重来了怎么办? 楚巽和黑狼军这样厉害也没能在八年之内彻底攻破狄戎,换个将领换支军队,万一一着不慎叫狄戎重新立起来…… 昏君!昏君! 又想到宣和帝为了对付楚巽,竟累得整支黑狼军都覆没了,阮庭舟心更是怒得喘不上气来,那些一直在用鲜血和生命守卫大周,保护大周子民的英雄们,拼死躲过了敌人手里的利剑,却猝不及防地死在了他们为之卖命的帝王手里…… 何其悲愤,何其冤屈! 阮庭舟终于彻底明白了楚巽为何宁愿以他人之名活着,也再不愿回京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不过是寻常的败仗,他何至于灰心至此?宣和帝此举不止伤了他的心,还叫他永远失去了兄弟好友甚至是唯一的弟弟,这里头掀开来一看,全是血债啊! 偏因着君臣之道,顾着江山百姓,他连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如此,除了远远离开,还能怎么办? 阿茶不懂朝政,可听着凌珣看似淡然却字字悲凉的话,看着父亲愤怒痛心的目光,心头忽然莫名有些发疼。 “凌大哥……”她忍不住想叫他,可叫了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凌珣闻声朝她看去,见她皱着小脸泫然欲泣,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心疼,顿时心头一顿,因想起往事而沉重的眉眼也一下子舒展了开来。 “我没事,”他眼神柔软地看着她,声音如春日的湖水,清冽中含着一丝暖意,“都过去了。说来这些事情我原本没打算叫你知道,不是故意想瞒你什么,只是于我而言楚巽已经死了,往后我只想作为凌珣好好活着,这些事情……不论是想起还是提起,于我而言都不那么愉快,所以我想把它们彻底忘记。可后来想想,你是有权知道的,我不能叫你哪日从旁人口中得知,因此生出什么误会来,所以我便想着成亲之后再将这一切尽数告诉你。至于为何是婚后……” 他看了阮庭舟一眼,低低叹息了一声,面上却并不见半分悔意,“岳父疼你入骨,若是成亲之前知道这些,必不会再将你嫁给我,可阿茶,我是不能失去你的。” 阿茶心中那点子芥蒂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不怪你……” 无论他是谁,只要他待她的心是真的,她便不后悔嫁给他。 凌珣替她擦去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才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阮庭舟:“岳父大人,为这婚事算计了您是我的不对,您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只是这和离书还请您收回去吧。楚巽也好,凌珣也罢,此生都会待阿茶全心全意,视如珍宝,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的。” 阮庭舟没有说话,他眼中烈火般的怒意已散,这会儿只剩下余辉一片,在烛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爹爹……” 阿茶刚想撒个娇求父亲放过新婚夫君,阮庭舟突然开口了:“你想做凌珣,可你始终是楚巽。你身上背负着家国天下,骨子里流的是沙场铁血,这些东西不是你想丢就能丢掉的。纵使你真的能丢掉,别人又岂会让你丢?好比今天出现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出现,又找你做什么,但显然经此一事,‘骁王楚巽疑未死’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去,想来过不了多久京中就会有人来迎你回去了。皇命不可违,到时你又该如何?王爷,我就阿茶这么一个女儿,她自幼长于与世无争的平凡山村,性子单纯胆子也不大,哪里能受得住京城里的腥风血雨?我只想让她能幸福安稳地过一生,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还望王爷见谅。” 楚巽还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宣和帝必然要马上派人来接他回京以示重视。可回去以后,暗地却未必会放过他。届时君臣相对,必然矛盾重重,危险重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落到那样的境地,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楚巽‘失去记忆,前尘尽忘’,如今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凌珣,便是抗旨不回京,他难不成还能因这个杀了我?”凌珣却很淡定,“况我还活着的事情他心中早已有数,既然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想来是恨不得当做不知道的。我不回京,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至于其他的……他若哪日又想动了,我也并非毫无准备。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已经用楚巽的命全了这一场君臣之谊,凌珣……却是必要护自己和家人周全的。” 这话里包含的意思叫阮庭舟心中一惊,却又并没有那么意外,若连这点子本事都没有,他也不是那个能在大周将亡之际力挽狂澜最终反败为胜的战神了。 听到阮庭舟说凌珣有可能回京做回王爷,阿茶心中是有些不安的,但见凌珣从容,高高提起的心又轻轻放下了。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好好护着自己的。 阮庭舟沉默许久,突然抬头问阿茶:“他的过去改变不了,你若嫁给他,未来必无法与常人一样平凡安稳,你……真的不后悔?” 阿茶看看他,又看看凌珣,吸着鼻子笑了:“爹爹,倘若有人告诉您,您可以用自己后半生的艰苦换来和娘亲重新在一起的机会,您会换吗?” 别说只是后半生的艰苦,便是要用他的寿命去换他都愿意的,没有了晴儿,他本就……虽生犹死。 阮庭舟沉默许久,到底伸手拿回那张和离书将之撕成了碎片。 *** 凌珣踏着清浅的月色回了凌府。 见他竟是一个人孤零零回来的,得了消息便马上赶来的梅劭顿时暗叫不妙。 “表哥,小嫂子呢?”不会被她爹扣下不还了吧? 凌珣没说话,分明是夏夜,本该带些许热气的月光落到他脸上,却愣是变成了腊月的冷霜,看着就叫人遍体生寒。想到阮庭舟那句“在你能证明自己确有能力护阿茶周全之前,她先住家里”,他更是满心憋屈,眼中忍不住透出森然的杀意来。 洞房花烛夜没媳妇儿抱的滋味……谁试谁知道!且这瞅着还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和尚……凌珣垂眸冷笑了一声:“人呢?关哪了?” “关,关柴房了,叶绍那小子正在里头审问呢。”梅劭叫他吓得猛咽口水。老天保佑,这事儿可千万别和他那亲表哥齐三有关系才好,要不眼前这老大日后逮着机会,怕是不将他扒皮抽筋不算完的! 凌珣转身便大步朝柴房走去。 梅劭赶紧跟上,半晌才硬着头皮小声道:“这回的事情怕是与宫里有关,否则我的人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表哥,你说是不是皇上……” “不是他。”凌珣冷冷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他早就有数,真要想让我回去,不必等到现在。” “他早就知道你还活着?!”梅劭惊得跳了起来,身上的金银玉石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 “刚到和平村的时候就找到我了,我杀光了他派来的人,一个都没放过,自那以后他就没动静了。”叶绍的‘失忆’到底巧合了些,宣和帝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哪里会不怀疑。 梅劭张了张嘴巴,许久才神色带了些愤怒道:“那些人是去杀你的?” “你说呢?”不是去杀他的,难不成还是接他回京的? “确定是他派去的?” “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他。”毕竟他们曾是关系极好的兄弟。 梅劭沉默了,从前那个脾气最是温和,性情最是宽厚的三皇子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权力腐蚀了他的心,还是他一直就藏得深? 心里正怒着,柴房到了。刚走近,两人便听见了叶绍带着啧啧的叹息声:“楚南啊,你可坑死你家愚蠢的娘娘了你知道吗……” 凌珣眉眼无波,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大哥你回来……” 叶绍一看到他就蹦了过来,可还没说完,便见那五花大绑着倒在地上的楚南“嗷”地一声跳起来扑向了凌珣:“王爷!” 凌珣抬腿便是一脚。 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声,楚南整个人飞了出去,而后重重砸在了十步之外的石墙上。 清脆的骨裂声不止听得隔壁屋子关着的其余十来人浑身发抖,就是叶绍和梅劭都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凌珣这一脚并没怎么留情,他压了大半日的怒火总得有人生受。 “王……王爷……”楚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高大的青年,口中连连吐血,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王爷的奶兄,也是王爷从定国公府带到将军府的少数几人之一,王爷素来信任他,要不也不会将从前的将军府,如今的骁王府交给他打理。可今日他是为迎他回京而来,王爷却什么话都不说,上来就直接要了他半条命!为什么?! “你扰乱大哥的婚礼,害大哥到口的媳妇儿险些飞了,他没直接宰了你,已是看在旧日情分上。”叶绍淡淡解释了一句,见楚南眼中似有不甘,又嗤笑了一声,“怎么,还觉得委屈呢?‘这亲不能成’,是你喊的吧?” “王……王爷,那……那是……贵……”楚南捂着剧痛的胸口,一边呕血一边挣扎着想解释。 “贵妃娘娘的旨意嘛,我知道。她觉得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配不上大哥,想给大哥选个身份高贵的世家千金,可楚南,那是贵妃的意思,不是我大哥的意思。”叶绍突然嗤笑了一声,目光冰冷,带着嘲弄,“大哥近几年不常回京,我看你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忘了!满口的贵妃如何贵妃如何,你是将军府的管家,可不是她岚月宫的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阮爹:不想和离是吧,行。 豆砸:谢谢岳父! 阮爹:但你终究是算计了我,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放过了你,那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豆砸:……所以呢? 阮爹:洞房无限期延后吧! 豆砸:……岳父你还是打我吧,照三餐打都行! 谢谢女神的雷,破费啦么么哒=3= 19757378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04 17:09:03 第90章 第90章 ----------- 凌珣早在叶绍说到“她觉得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配不上大哥”的时候,脸色便已沉得厉害,他冷冷地看着楚南,见他虽面露惊恐,目光里却犹带着一抹不忿,顿时便眯了一下眼睛:“两年前我便说过,楚岚从入宫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楚家人,你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有记住?” 他语气很淡,却冷如刀刃,叫人听着便寒毛直竖,楚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才目露哀求地看着青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王……王爷……娘……娘娘始终……是……是您的……妹妹……她……她如今在宫里……处……处境堪……忧……” “那又如何?当初她为了进宫连辛苦拉扯她长大的兄长都能不要,如今就是过得再苦也该自己受着!”叶绍挑了一下漂亮的眼角冷笑道。 梅劭听得有些迷糊,伸手戳了戳叶绍:“到底怎么回事?贵妃怎么会知道表哥在这里?” “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贵妃娘娘听说大哥还活着,于是叫了楚南几个前来闹一闹,好叫天下人都知道这事儿,借此逼大哥回京么。愚蠢的女人,也不知受了谁的教唆,中计了都不知道。还敢与我说什么兄妹情深,我呸!不就是近来皇上新纳了许多妃子,她荣宠不再,所以想叫大哥回京给她撑腰,帮她重获圣宠么!真要一心为大哥,当初就不会一意孤行为了进宫闹出那么多风波了,当谁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呢!竟还试图拿大哥的婚事作伐子,说什么已在京中为他选好合适的妻子,真是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大哥会听她的!至于她怎么会知道大哥在这里……”叶绍扫了楚南一眼,撇嘴道,“说是不知道呢。” 娘诶可千万别是他亲表哥透露的!梅劭在心中暗自祈祷,而后才有些无语道:“原来也是挺聪明一姑娘,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他其实也不待见楚岚,但因楚岚从前意外救过他一次,他心里记着恩情,言辞到底不好太过激烈,是以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说别的了。 凌珣面色冷然,并不见一丝波动,倒是楚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颤巍巍地呕出一口血,面露惊惧道:“什……什么……中……计?” “你说呢?”叶绍扬着漂亮的菱唇,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宣和帝是最不希望凌珣回京的人,楚岚这一下将“骁王还活着”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叫他没法再装聋作哑,他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想到楚岚会因此遭到宣和帝的厌弃,叶绍真觉得是报应。 想当年他大哥又当爹又当娘地将她和楚昀养大,又千挑万选为她定了手下副将程莽的探花弟弟程朗为夫。可她倒好,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愿嫁程朗为妻,非要进宫去给宣和帝当贵妃。 贵妃再尊贵也是妾,何况后宫自古便是吃人的地方,凌珣哪里舍得唯一的妹妹折进去?再者宣和帝对楚岚并不见得有多少真心,要她进宫更多是为了牵制自己罢了,凌珣自然更加不同意。可没想到楚岚却死活不听劝,甚至为了叫程朗主动退婚,竟设下阴损的计谋欲叫他败坏其他姑娘的清白,没想到其中出了差错,那姑娘没事,反倒是程朗自己险些丢了性命。 凌珣得知此事后大怒,派人狠狠抽了楚岚一顿,又亲自写信给叶绍的爷爷——师承大周第一神医的老永安候,请年事已高早已不再轻易出手的他相救,这才险险保住了程朗一条性命。 至于楚岚,凌珣原本气得差点从边关赶回来清理门户,但那时战事吃紧,他腾不出空来,又听闻楚岚已暗中与宣和帝有了夫妻之实,心中失望至极,便与她断绝兄妹关系,再不管她了。 此事若说全是楚岚一个人闹出来的也不尽然,至少若是没有宣和帝的刻意引诱与背后支持,她是绝对不敢公然与素来严厉的兄长叫板的。可偏偏宣和帝以“心之所悦,情不自禁”为由,以帝王之身主动在凌珣大捷回京之后上门致歉,凌珣心中就是再不满又还能再说什么呢?但此事到底在君臣之间埋下了心结,想来这也是宣和帝迫不及待对凌珣动手的原因——他心虚,生怕凌珣心中记恨,哪日找他算账呢。 叶绍与外表吊儿郎当,实则心中自有谋算的梅劭不一样,他性情耿直,爱憎也极为分明,因此自两年前叫这事儿狠狠恶心了一把之后,心中便再不认宣和帝和楚岚了——他大哥在前头战场上拼死拼活保家卫国,这两人却在背后算计他,如何能忍?! 又想到程朗好好一个前途光明的探花郎,如今还跟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将养着,程家也因此对他大哥心结难解,他大哥更是至今无颜面对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程莽,叶绍便忍不住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该”! 他大哥最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曾连夜马不停歇地从边疆赶回京城,亲自与她分析进宫的利弊,可她死活听不进去,还在大哥回边关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身子给了宣和帝,何其坚决!如今知道帝王之宠靠不住,想要求大哥庇护了? 晚了! 楚南浑身痛得厉害,哪里还有精力去猜?但见叶绍笑得吓人,他便知道楚岚此举或许是真的着了别人的道儿,一时急得脸色扭曲,强撑着一口气朝凌珣看去:“王……王爷……救……救救娘……娘……” 他何尝不知自己护着楚岚的行为会惹怒凌珣,可那是他打小就喜欢到了骨子里的姑娘啊,她如今处境艰难,他看着只觉得整颗心都拧着疼,如何能狠得下心撒手不管?何况,王爷再是生气,他和娘娘也是亲兄妹不是?诚如娘娘所说,亲兄妹哪有隔夜仇的呢?王爷从前对娘娘多好啊,怎么会因此这一点小小的矛盾就真的不要这个妹妹了呢? 楚南想着心中便更多了几分决心,只要能让王爷兄妹两人和好如初,他叫王爷揍几顿又如何?他是为了他好,以后王爷总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可刚想到这,耳边便想起了凌珣冷冽无情的声音:“看在奶娘从前救过小昀性命的份上,我不杀你,小九,送他们去黑风谷。 黑,黑风谷?! 楚南双眼猛地突瞪,一口气喘不上起来,竟生生昏死了过去。 “知道了表哥。”黑风谷位于南境,是大周出了名恐怖的死亡之地,里头遍布毒蛇猛兽,等闲无人敢进,梅劭抖了抖发寒的身子,心想这要换做是他,一定干脆求死! 叶绍却没什么反应,楚南喜欢楚岚,为此这些年没少干蠢事,他大哥忙于沙场,没工夫收拾他,可不代表心中没数。再说,小嫂子可是他大哥的心头宝,楚南今日所为生生触了他的逆鳞,只是被丢进黑风谷,已经是从轻处罚了——虽黑风谷里危险重重,可万一命大出来了呢?好歹有一线生机不是? “对了,哥,嫂子呢?她爹那边你……”见梅劭拼命冲自己眨眼,叶绍顿时笑容一僵,而后拔腿就溜,“那什么,我,我突然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些草药没收拾……哥你早点休息啊!” “我,那个,我这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谁透了这消息给贵妃娘娘!”梅劭也晃着一身叮叮咚咚作响的饰物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凌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拳将柴房的木门轰了个粉碎。 *** 已经成了亲的小俩口竟还像未婚之前一样各睡各家,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古怪,未防累及女儿名声,阮庭舟果断将这个锅扣在了那传闻中的“世外高人”和倒霉女婿头上,只说高人有言,凌珣命格奇特,不宜过早洞房,否则有损寿元,要等高人想法子化解了奇特之处,小夫妻俩才能同房。 因这桩婚事本就是那“高人”促成,这话骗骗崔氏与外头那些纯朴的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当日前来观礼,见到了楚南等人的贵客们……除了战神之名,还有个煞神之名的骁王不是谁都敢惹的,甭管其中到底有何缘由,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他们哪里敢瞎说呢?最多便是暗中讨论,相互打探一下消息罢了。 好在“骁王楚巽未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想来过不了几日京中便会派人来验证,金世成抖了抖自己堆得脖子都不见了的肥下巴,对身边的阮庭舟露出了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阿舟啊,快尝尝这酱烧猪蹄,这可是我吃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蹄子,香软弹滑,口感极佳,来来来,快尝尝!” 说着便十分慷慨地将一个巨大的猪蹄以与他身材完全不符的灵活夹进了阮庭舟的碗里。 阮庭舟:“……多谢大人。” “哎可不许这般客气,为兄虚长你几岁,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世成兄如何?” “是。”阮庭舟微微一笑,面色依然从容淡定,心下却将凌珣吊起来抽了个半死。 要不是这混账狼崽子,他近来怎么会走到哪儿都不得安生!家中访客络绎不绝便罢了,出个门都要各种被人偶遇请吃饭,推都推不掉! 县令大人想回去陪老岳母和宝贝女儿一起吃晚饭,一点儿都不想和眼前这肥胖子一起啃猪蹄好吗! 太叫人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女神们的雷,幸福嘻嘻o(* ̄▽ ̄*)o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05 18:59:19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06 11:16:34 第91章 第91章 ----------- “来来,这道四喜鸭子味道也是极好的,油而不腻,口味还有这翡翠玉扇、百鸟还巢……” 金世成显然是真的很爱吃,说起美食,一双绿豆眼闪闪发亮,满脸都是喜色,阮庭舟眼皮微抽,半晌才浅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 金世成被那仙人般清俊的笑容看得愣了一瞬,而后便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一个大老爷们生的这般好看做什么?明明没比他大几岁,可坐在一起,怎么感觉自己就成了长辈……不过,咳咳,他是怎么保养的?要不要与他讨教一下?近来家里那婆娘总嫌弃他又肥又丑,没有从前水灵了…… 阮庭舟自然不知这胖子心里想的什么,他见自己实在走不了了,便叫来了正在一旁候着的小厮长明,吩咐道:“回家与老夫人和姑娘说一声,今日我就不回家吃晚饭了,叫她们先吃,莫要等我。” “是,老爷。”长明领命而去。 金世成这时已经回神,见此便更添几分真心地笑了起来:“再没见过比阿舟对家人更上心的人了。” “大人不也是吗?”说起这个,阮庭舟心中的怒意便淡去了许多,又想到这金世成虽看着精明狡猾,但府中这么多年来也始终只有一个从前艰难时娶的妻子,半个通房侍妾都没有,便觉得对着他这张肥脸也没那么难受了。再者金世成虽见天儿地与他偶遇请他吃饭,却当真只是吃饭,旁的什么都不说不做,叫人明知他是别有目的,心中却也生不出太多抗拒来,也实在是妙人一个。 阮庭舟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这人倒是可以认真结交一下。又想到自己再过几日就要进京上任去,心里便更多了几分深思。 阿茶和崔氏都要在三阳县扎根长住的,金世成刚上任不久,在贺州至少还要待上四五年,与他交好并无坏处。 这么想着,阮庭舟心中的不快就完全散去了。他生得好,谈吐又不凡,若当真放下身段与人结交,很少会有人不被他这一身风华气度折服。这不,没过一会儿,金世成脸上的笑容已变得真心实意,再不见前几日的客套虚伪了。 一时倒也算宾主相宜。 *** 与此同时,阮府。 “爹爹今晚又不回来吃啦?”听了长明报来的话,阿茶眨了眨眼,“又是那金大人请吃饭?” “是的姑娘。” “知道了,你去吧,叫爹爹少喝点酒。”阿茶说完便看向了身边面色有些发沉的凌珣,小声问道,“那金大人到底想做什么呀?三天两头请爹爹吃饭的……” “只是想与岳父打好关系罢了,无碍。”凌珣捏捏她的手心,抬头看见对面笑容明艳,正缠着叶绍给她夹菜的月牙时,脸色又沉了沉。 未防他暗中乱来,阮庭舟竟特地请了月牙来陪阿茶同住,如今不说洞房,他就是想私下亲近一下小姑娘都得先把这丫头弄走,当真是碍眼极了! “凌大哥!快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凌珣回神,到底是将满心的杀气压了下去。 见他终于低头吃起了碗里的饭菜,不再用吓人的目光看着月牙,阿茶这才与同样提心吊胆的叶绍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暗舒出一口气。 月牙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一颗心全部扑在了叶绍身上,没功夫搭理旁人来着。 桌上只他们四个人,如今已是七月,天气炎热,崔氏近来胃口不怎么好,喝了点清淡的米粥便早早休息去了。 阿茶又给凌珣夹了一筷子鱼肉,见他面色依然冷冰冰的十分不高兴的模样,心里不由哭笑不得。 他近来没少和她爹斗智斗勇,可爹爹太狠了,逮到他半夜爬她的房之后,竟直接找了月牙姐姐来与她同住。想着在她床上看到月牙的那一瞬,青年漆黑如墨,杀气腾腾的脸,阿茶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都成了亲还不能随意亲近,确实有点凄惨…… 到底舍不得叫他再这么憋屈下去,她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晚上等月牙姐姐睡了,你,你来后窗边接我。” 凌珣顿时扭头看她,见她脸颊微红,面色赧然却还强做镇定的模样,面上的冷意一下子散去了不少,眼中也透出一抹亮色来。 “好。”他点头,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带着叶绍欲回家。 谁料…… “这么早就回屋歇着太没意思啦,咱们再赏赏月谈谈心呀!” 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袖子,死活不肯放开的少女,叶绍嘴角微抽,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纤长的手指头:“……我困了。” “骗人,你都没有打哈欠!” “……”谁说困了一定会哈欠的! 眼见凌珣脸色又有变黑的趋势,阿茶暗叫不妙,忙挽住月牙的胳膊拖着她回屋了:“姐姐忘了吗?明早咱们还得上街买东西乞巧节用的东西呢,太晚睡该起不来了……” “诶?是哦,我都忘了……”月牙一愣,这才松手对叶绍挤挤眼,“那你早些睡,明儿我再去找你玩!” 叶绍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月牙顿时就不高兴了:“明明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偏要做出这副模样躲来躲去,矫情!” 阿茶忍笑,挽着她往明珠苑走去:“或许只是害羞了些。” “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羞的!我都没害羞呢!”月牙跺了跺脚,越说越不高兴了,“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哪里知道呢?阿茶干笑:“这个……男子心,海底针,要不,我明儿再叫凌大哥去探探口风?” “不是探过好几回了么,什么不喜欢,家世不匹配,一听就是假话!罢了罢了,我还就跟他耗上了!看谁耗得过谁!”月牙说完便抿着唇,目光忧郁地叹了口气,“哎,你说,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磨人呢?” 阿茶被她那难得深沉的模样逗得笑了出声:“是呀,瞧瞧我们月牙姐姐,这都为伊消得人憔悴啦!” “那可不是!”月牙憋了憋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我爹说我都瘦了呢!” “义叔回来啦?” “是呀,就几日前,回家呆了一晚上又走了。也不知是在忙什么,连你成亲的日子都没赶回来。”月牙说着摇摇头,“可把他给遗憾的!” 邵义在阿茶婚礼前几日出了一趟远门,没能赶回来观礼,但他人不在,私下却派人给她添了不少嫁妆,阿茶也有些遗憾没能在成亲当日给这义父磕个头,道声谢。 “义叔身子都好吗?病才刚好利索,可得叫他多注意些,莫要太劳累了。” “我从叶绍那里扒拉了一些药给他吃,如今好着呢。”月牙说着便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还说不喜欢我,明明问他要啥他都给!” 她的情绪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阿茶失笑:“那姐姐有没有借机送点什么表示感谢?” “当然有!”月牙笑得更得意了,“我给他做了个荷包,他嘴上嫌弃,实际上宝贝得很呢!我都看到他偷偷藏袖子里了!” 阿茶觉得有趣,只是却也更加想不透叶绍死活不肯承认喜欢月牙的原因了。 到底是什么苦衷连凌珣都逼问不出来呢? *** “真没有其他原因,不过就是觉得不合适罢了。”见凌珣眼神淡淡,似有不信,叶绍垂睫盖住微闪的眸子,摸了摸鼻子叹道,“哥,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死丫头出身商户,又是那么个耿直的性子,我要是真把她娶回家,那就是害了她。她素日虽烦人得紧,但到底相识一场,我不能这么做。” “你觉得我会信?”这话骗骗旁人便罢了,骗他?凌珣挑了一下眉。 叶绍的生母,也就是他的姑姑因病早逝,他的姑父永安侯府二爷又将整颗心都放在了功名利禄上,对不愿听从他的意愿入朝为官,却偏要去做什么军医的叶绍十分失望,如今基本已懒得搭理,只一心培养继室所出的两个儿子。 虽这处境看着尴尬不堪,但叶绍的爷爷老永安候还健在,老侯爷最疼爱长相容貌都与自己相似,且继承了他的医术天分的叶绍,哪里舍得叫他受委屈?且老爷子是个离经叛道不在意规矩的——否则也不会打小就不学文不习武,一心钻在医术上,月牙身份确实低,但叶绍若实在喜欢,他未必不会答应。至于叶二爷,为官之人名声最重要,他必不敢违逆父亲的遗愿,叫自己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而有老爷子庇护,叶绍的继母孙氏想来也不敢太过难为月牙。 “哥,我忌惮的不是我爹和孙氏,而是……死丫头生长环境与咱们不同,她性子又跳脱,哪里受得了咱们这些人家家中的规矩?即便她愿意为了我去适应,我也不忍心叫她为了我收敛锋芒,强迫自己去改变原有的性子。那样,她这一生过得就太委屈了。”叶绍漂亮的菱唇有些无奈地弯了一下,“好比嫂子,倘若哪一日你不得不做回骁王,你舍得叫嫂子逼着自己去成为不得不复杂的骁王妃吗?若是不舍,京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可能随时随刻都护在她身边,这万一……而且其实说到底,哥,我还没有那么喜欢她,我还没有喜欢她喜欢到愿意像你为嫂子一样,放弃京中的一切。”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凌珣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什么了。叶绍说的这些他之前并未细想过,一是因为他从未想过回去做骁王,二是他常年征战在外,很久没接触后宅之事,没有太多概念了。但现下仔细一想,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京城贵族圈就是个圈,月牙若是真的嫁进永安侯府,必然一举一动都会受众人瞩目,届时她怕是做点什么都无法再像从前一样随心了…… 到底是叶绍的私事,凌珣虽关心,但也不会干涉太多,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回屋静待着深夜的到来。 而叶绍…… “真话假话掺半才最逼真,爷爷诚不欺我啊……”漂亮的青年提着一壶酒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叫乌云遮去了一半的月牙儿,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死丫头,我很喜欢你,可是对不住……不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2章 第92章 ----------- 月牙素来心宽,纵然近来心里头因叶绍染上了一丝少女的忧愁,可该睡的时候还是没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阿茶觉得自己这姐姐实在太可爱了,悄悄下了床,又仔细地替她盖好薄被,这才穿好外裳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窗边。 两个白睡在外间,阿茶怕惊扰她们,并不敢自己开窗,只咬着唇,十分小心地屈指在窗沿上轻敲了两下。 明明是成了亲的正经夫妻,却非得跟偷情似的暗中往来,阿茶想着便有些好笑地摸了一下鼻子。 凌珣已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闻声很快将半掩的窗户打开。他人长得高,身手又好,因此并未发出太大动静,阿茶回头看看屋里,发现两个白和月牙都没有反应,这才轻舒出一口气,重新朝凌珣看去。 今夜有云,星月黯淡,可青年一双眸子却仿佛燃烧的火团,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明亮逼人。 阿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嘴角却忍不住傻傻地弯了起来。 “快。”凌珣挑眉,朝她伸出手。 “嗷。”阿茶应了一声,踩着睡觉前就准备好的椅子上了窗台,还未站稳,窗外的青年已铁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带,而后便跃身翻上屋顶朝隔壁而去。 阿茶起初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后来便兴奋地探出脑袋笑了起来:“原来在屋顶上跑是这样的感觉!” “好玩?”怀里娇小柔软的身躯叫凌珣的眉眼变得柔软无比,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问道。 “嗯!飞檐走壁呢,感觉像是话折子里写的江湖大侠!”阿茶说着又笑了起来,弯弯的杏眸亮晶晶的,盛满了崇拜与赞叹,“凌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凌珣愉悦地挑了一下剑眉,但没有回答,只是偏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声音微哑道:“我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一下?” 阿茶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见他语气暧昧得叫人心慌,多少也猜到了,顿时脸蛋一红,轻捏了他一记不说话了。 凌珣低低地笑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小娘子回了自己的卧室,也就是他们成亲之后的婚房。 一进屋阿茶便被人压在了那张十分宽敞的大罗汉床.上,凌珣一边吮着她柔软的唇,一边哑着嗓子问道:“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阿茶叫他亲得意乱神迷,气儿都喘不匀了:“唔……爹爹会……会生你的气……” “无妨,嗯……明日我再与他请罪……”他都做了这么多日和尚了,阮庭舟先前的气儿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凌珣想着便有些难耐地抚上了阿茶的腰。 他俊脸潮.红,目光带火,声音低哑得叫人心头直发颤,阿茶脸蛋烫得厉害,心下有点儿害怕,可到底是舍不得更多,便只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声细若蚊道:“……好。” 她知道爹爹不让他们俩同房是想给她留条后路,可她心里再确定不过,即便过几日京中真的来了人,凌珣真的不得不回京重新做回骁王,她也不会像爹爹希望的那样与他和离,再另嫁他人的。 她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不是“凌珣”这个名字,而是眼前这个不怎么爱说话,却三番四次救她于险地的男人。既然已经在天地神灵面前嫁给他为妻,那这一生,她都只会是他的妻子。无论他将来是继续做凌珣也好,还是要回京做楚巽也好,她都愿意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这一生过得太辛苦了,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为了护住年幼的弟妹,又以十二岁的稚龄毅然从军,此后十几年更是一直在战场厮杀拼搏,甚至到最后自己拼死守卫的君主还要反过来疑他害他…… 阿茶一想便觉心疼得厉害。 人人都只道大周战神英武不凡,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看得见他满身遍布着的狰狞伤痕呢?那些从前叫她看上一眼都害怕得想要尖叫的伤疤,如今想来,全都是他在鬼门关来回游走留下的印记啊! 叶绍说他大哥遇见她之前,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开心大笑过了——这个男人击退了狄戎,守护了大周,让那么多老百姓避开了家破人亡的伤痛,得以安乐开心地笑着活着,可他自己却被北疆带着血腥之气的风沙吹木了脸,吹麻了心,再也无法开怀大笑。 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一个能让他重新露出笑容的人,阿茶想,哪怕那个人不是自己,她也得帮他留住她。她舍不得叫这个比谁都有担当,比谁都英武不凡,比谁都更应该得到幸福的男人再一个人孤独下去了。 她想陪着他,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江湖庙堂;她想让他开心,哪怕对于她来说,前路可能会因此充满艰险,未来也可能会因此荆棘满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不放开她的手,她就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风雨同行。 看着阿茶漾着盈盈羞意却又莫名坚定的眸子,凌珣心头忽然有什么酸胀的东西勃发而出,叫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他动了动喉咙,突然一扫先前的热切,小心而虔诚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阿茶听不懂的话。 仿佛是他从前唱过的那首歌里的歌词!阿茶有点害羞也有点欢喜,睫毛微微一颤,小声问他:“什么意思呀?” 凌珣没有回答,只吻了吻她的眼睛,而后重新吻住了她的唇。 阿茶轻轻挠了挠他的胳膊:“你先说,不然不给亲……” 凌珣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神色莫名地笑了起来:“你确定?” 阿茶愣了一下,傻傻道:“确,确定啊……” “美丽的姑娘啊,我要向光明伟大的太阳神起誓,我愿意燃烧自己的灵魂,用最真挚的情意与你合二为一,叫你这一生都像是天空中的飞鸟,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他,他用的是大周话!阿茶瞪大眼睛,脸蛋一下子红了个透。 凌珣声音低沉,唱起歌来十分好听:“我想亲吻你像花朵一样柔软的唇儿,吮舔你的芳香,叫你幸福地放声歌唱;我想抚摸你像羊羔一样嫩滑的肌肤,握住你……” 阿茶叫这大胆奔放的歌词惊呆了,整个人一下子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凌珣喜欢看她娇羞无措的模样,越唱眼底笑意越浓,只是小媳妇娇娇怯怯的模样实在太撩人,他唱着唱着,心头的动荡到底再也压不住奔涌了出来。 “如果你愿意,请依偎在我怀里,让阿哥像峡谷里的风疼爱石壁上的花那样温柔地疼爱你……”最后一句歌词,融在了他们紧紧相贴的唇齿之间。 因以往没有过经验,凌珣一开始有些不得法门,但军营里最不缺这些知识,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是以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谁料就在他准备就绪,即将攻城之际,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白叶慌乱的哭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姑爷!姑爷!大事不好了!姑娘和月牙小姐出事了!” *** 心急如焚的阿茶和脸色漆黑的凌珣匆匆赶去了明珠苑,阮庭舟正面色铁青地来回查看着事发现场。 “爹爹!月牙姐姐呢?月牙姐姐怎么样了?!”乍闻有人夜闯明珠苑劫走了月牙,阿茶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看到阮庭舟才堪堪回过神来。 见女儿虽脸色煞白但到底安然无恙,阮庭舟心下猛地松了口气,一时也顾不得抽打半夜偷.香的流氓狼崽子了,只沉声道:“有黑衣人夜闯明珠苑劫人,他们迷昏了苑中所有下人把月牙带走了,幸而他们带人走的时候叶绍看见了,他将白叶扎醒之后第一时间追了过去,爹爹得了白叶通知之后也马上派出人去寻他们了,所以你莫慌,月牙一定不会有事的!” 三言两语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阮庭舟这才扭头看向凌珣,压着熊熊的怒火道,“白叶昏迷之前听到那些人提起了‘京城’。这件事……最好与你无关。” 凌珣目光一沉,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冰冷骇人,他朝阮庭舟郑重拱手,又摸了摸阿茶的头,这才凝声道:“最晚明日,我必定给岳父一个交代。” 说罢便欲转身离开,谁料阿茶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了,那些人的目的是我,是我害了月牙姐姐……”想到月牙是受了自己牵连才出事的,阿茶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抖着煞白的唇,目光慌乱充满了哀求,“凌大哥,你,你一定要把月牙姐姐救回来,她不能有事……一,一点都不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花:顶锅盖逃跑,你们打不着我!╮(╯▽╰)╭ 豆砸:你忘了么,我会飞→_→ 大花:好汉饶命!!!! 蟹蟹女神的雷,么么哒=3=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08 07:02:53 第93章 第93章 ----------- 凌珣心头发疼,忙将小姑娘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后道:“阿绍会使毒,小九留在府中的护卫也都已经赶过去,她绝对不会有事的,嗯?” 若是自己出事,阿茶兴许还不会这么惊慌,可如今被贼人掳走的是月牙,她心中就怕极了,好在她总是相信凌珣的,见他虽面色森冷但眼神沉稳,心中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白叶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白叶正在给姐姐白兰泼凉水,听到阿茶的话,忙转头答道:“回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睡着睡着隐隐觉得耳边有人在说话,那会儿脑子沉沉的,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后来叶公子拿针扎醒了我,我才知道屋里出事儿了!叶公子要我马上去通知老爷和姑爷,我,我就赶紧去了……” 白兰叫凉水一泼,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大伙儿竟都围在阿茶房中,不由惊愣地瞪大了眼:“这是怎么……” 还未说完,便猛地捂头低呼了一声,瞧着十分难受的模样。 见阿茶有些紧张地朝自己看来,凌珣淡淡道:“强效迷.药,多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阿茶这才松了一口气,让白叶扶着白兰下去了。这厢,阮庭舟也叫长明出去安排魏嬷嬷等其他明珠苑的下人。 见阿茶已经缓过神,凌珣这才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乖乖待在岳父身边,不要一个人乱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阿茶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也小心点。” 凌珣眉眼微缓,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冲阮庭舟点点头,这便大步走了出去,谁料才刚走到院门口,杨安忽然带着几个人面色凝重地冲了过来:“老爷,人救回来了!月牙姑娘没事,可叶公子……姑爷!您快回府去看看吧,叶公子他……情况不大好。” 凌珣一怔,待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微沉,抱着听到这话惊慌冲上前的阿茶就点足朝凌府飞去。 “怎么回事?”阮庭舟也拧着眉大步跟了上去。 “马车失控,为了救月牙小姐带着她一起从山坡上滚下去了,一直吐血不停,也不知是伤到了哪,我们找到人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月牙小姐趴在他身上哭得厉害,想是伤得不轻。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几位大夫,具体如何,还得看他们怎么说。”杨安擦了擦额上的汗,边走边回道。 叶绍不仅救了他,还救了崔氏和阿茶,听闻他如今竟是生死未知,阮庭舟眉眼凝重:“你做的很好,月牙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杨安摇头:“只是些许擦伤,叶公子护着她呢。” 阮庭舟神色微缓:“那绑人的劫匪呢?抓到活口了吗?” “叶公子给那些人下了药,毒死了五六个,还有两个抓到了活的,只是在方才回来的路上,他们趁人不备咬破事先藏在口中的□□自尽了。我们着急送叶公子回来就诊,因此没能及时拦下……”杨安说着摇了一下头,面色十分严肃,“如此训练有素,这些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阮庭舟眸子一沉,没有再说话。 *** “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叶绍!你醒醒,你醒醒啊!”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月牙嘶哑的哭声,阿茶心头重重一颤,二话不说便挣脱凌珣的怀抱,快步冲了进去。 头发凌.乱,衣服破碎,身上沾满了杂草泥土,月牙狼狈地坐在床边,紧紧抱着同样狼狈,面色却更加惨白,唇边胸前还带着大.片骇人血迹的叶绍,豆大的眼泪不停地从腮边滚落。 “你快点醒过来,我不许你睡过去!我不许你就这么丢下我!不,不过就是从山坡上滚下去受了点小伤而已,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是神医呀,你连崔姥姥都救得了,一定也能救得了自己对不对?叶绍……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少女哭得嗓子都已经哑了,漂亮的双眼更是红肿一片,阿茶从未见过这样伤心的月牙,顿时心中大骇,阿,阿绍难道……! 凌珣也是眉头重重一跳,大步冲进去扣住了叶绍的脉搏。因在战场上经常受伤,他多少也跟着叶绍学了点皮毛,寻常把把脉还是会的,然手指才刚搭上叶绍的手腕,青年便脸色骤沉:“脉搏虚弱,有殒命之相,他伤到哪儿了?!” 月牙一听“殒命之相”四个字便浑身一震,白着脸险些昏厥过去,还是阿茶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说“姐姐别怕”,她这才勉强缓过气儿来。 “他,他追上来药倒了那些黑衣人,可是马车,马车失控滚下了山坡……他护着我,我……他说自己外伤不重,是,是内里败坏了……”月牙说到这再也忍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他一直吐血一直吐血,怎么止都止不住……阿茶,我害怕,我害怕!” 阿茶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衣袖,裙摆……到处都是暗色的血迹。那血色将月牙明亮的红衣染成了骇人的黑红色,看着就叫人打从心底发寒。 而叶绍…… 月光惨淡,烛火幽暗,偏他的脸却白得厉害,猩浓的血色在他如玉的脸上四处溅开,像妖.艳的花,触目惊心。 阿茶紧紧抱住全身发抖的月牙,试图叫她冷静下来,可待凌珣按住她的肩膀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抖得厉害。 “他还说自己其实是心悦我的,只是不能耽误我……他还,他还叫我忘了他……阿茶,他是在与我开玩笑……是不是……”月牙哭到最后整个人都脱力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惊恐过,好像一不小心,她全心全意喜欢的这个人就会从此离开她的世界,再也不回来。 想着方才在坡底下叶绍一边呕血,一边笑地与她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娶你做媳妇”时的样子,月牙只觉得有人将她整颗心绞成了碎片,叫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她的感情,可她却宁愿他继续逃避,哪怕永远都不回应……只要他好好的,怎么样都好。 “凌大哥……”阿茶也被凌珣的话吓坏了,可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慌,便死死咬着唇,一边紧紧搂着月牙,一边强忍着眼泪问凌珣,“阿绍,阿绍到底怎么样?” 凌珣没有回答,只是略带僵硬地收回手,压着嗓子问道:“他有没有说过,他的内里……怎么坏的?” 从山坡上滚下去而已,就算真的不慎受了内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吐血不停,整个人呈衰败之相。他身体里头的问题……怕是早就存在了。 兴许是阿茶的怀抱给了她力量,也兴许是最初的恐慌都已经哭尽,月牙无力地靠在阿茶身上,虽腮边眼泪依然未停,可到底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有,但他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她的嗓子哑得厉害,阿茶心疼极了,忙叫正站在门口的长明倒了一杯水来欲喂她喝下,月牙摇摇头拒绝了,只继续哽咽道,“吐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慌,只是傻傻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然后就开始跟我说那些……可怕的话……” 像是遗言一般,吓得她浑身发颤,可怕极了的话。 “还有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我不过是打了他一下,他就昏了……”月牙说着心下猛地一惊,抬起红肿的双眼便骇然地朝凌珣看去,“他……他身子原就有问题是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衰败快不行了,所以,所以他明明心中对我有意却始终不肯承认!” 凌珣突然想起了那日上山猎虎时,叶绍抬着老虎走了一小会儿就走不动的事情。那会儿他说自己没体力是因为连着赶了好几夜的路累着了,可如今想来,分明处处是破绽——一个素来身子骨健壮,身上更是从不缺各种补药的人,就算赶路辛苦,又何至于疲累成这样? 看着床上了无生机的青年,凌珣下颌猛地缩了缩,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阿茶一看凌珣这神色就知道他事先也不知道这事儿,叶绍成功瞒过了所有人。 “凌大哥……” 刚想说什么,月牙突然又尖叫着扑了过去,原来是叶绍身子开始抽.搐,口中又呕出了大滩的血来! 眼看叶绍就要一口气上不来了,凌珣脸色大变,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从腰间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玉瓶,倒出里头唯一的一颗白色药丸就喂他吃了下去。 “这是什么?”见叶绍吃下那药的一瞬间便不再呕血,阿茶顿时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 月牙更是双眼激射.出惊喜与期盼,颤抖着问道:“你,你能救他?!” 凌珣没有回答,只是捏紧了那玉瓶道:“这药是他从前给我留在绝境中保命用的,能暂时护住他的身体,让它不再继续衰败,但他会因此陷入沉睡,对外界……再无任何感知。” 阿茶和月牙顿时愣住了。 好半晌,阿茶才艰难地问道:“那,那往后……他还能醒的过来吗?” “他爷爷应该能救他,我这就去写信请他前来。”看着两个姑娘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凌珣语气镇定,紧握的双手却并未松开,“莫要太过担心,会没事的。” 第94章 这一夜注定无眠。 等大夫们来看过叶绍,确定他因吃了那药而暂时稳住了身体状况之后,月牙才在阿茶的劝说下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看着素来鲜活明艳,这会儿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力的少女,阿茶心疼极了,想劝她回屋休息,可见她死死握着叶绍的手不肯放开,到底是暗暗长叹一声,咽下了到口的话,只转头对凌珣和阮庭舟道:“爹爹和凌大哥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月牙姐姐。” “你也回去休息。”月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闻言摇摇头,有些疲累地说道,“我没事的,这边上不是有小榻吗,累了我就躺小榻上去睡,你放心吧,我还得照顾他呢,不会让自己累到的。” 虽叶绍如今意识不清,可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一室,到底于月牙的名声不好,有她带着两个白一起守着,不容易叫人说闲话。而且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想必是吓坏了,若是叫她一个人呆着,恐会胡思乱想,阿茶遂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反正我也没有困意,还是陪着姐姐吧,咱们聊聊天说说体己话。” 月牙知道她的心意,见她坚持,便只好点头:“那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 阿茶冲她笑了一下:“好。” “被黑衣人劫走的时候,你是昏迷着的?”说话的是凌珣,他刚给叶绍的爷爷,即老永安侯写完信回来。 阮庭舟也想问这个,他方才已经随杨安亲自去检查过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并未发现什么有效线索,如今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也只能从月牙这个当事人这里下手。 月牙一愣:“是,是啊……” “那月牙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有没有听……” 阮庭舟的话还未问完,月牙已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起了头:“哎呀我险些这事儿给忘了!阮叔,那些人,那些人是冲着阿茶来的!他们太粗鲁,抗我上马车的时候撞着我了,所以那时我痛得意识半醒,隐约听到了他们说的几句话……” 凌珣沉声问道:“什么话?” “具体的我没有记住,大约好像是说阿茶长得像什么人……”月牙拧着眉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对了,我还听到他们说要快点走,绝对不能让什么王……骁王吧好像是,说是不能让他发现,还有还有,他们还提到了一个姓齐的人,还有一个什么主子!那个主子……是了,他们是要把阿茶抓过去送给那个主子!” 因凌珣身份经历太过复杂,阿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与月牙说,所以她还不知道凌珣就是骁王楚巽。阮庭舟请她前来陪阿茶同住,用的也是那个“高人”之言,少女性情耿直,并未怀疑。 一听这话凌珣就猛地沉了脸:“姓齐的人,可是齐熙和?!” 月牙愣了一下,而后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是,我知道他,如果是他,我肯定能记得的。这个姓齐的好像是叫什么……照,还是招?反正名字里带着这个音。阮叔,看他们的意思仿佛是对阿茶势在必得,这一次不成功,想来还会有下一次,你们千万要小心。” 阮庭舟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想月牙那句“不能让骁王发现”,听起来那些人似乎很忌惮凌珣,且并不想与他发生什么冲突…… “若那些人并非是冲着你来的,那么……” “岳母大人。这些人,怕是与当年岳母大人之事有关。”当年阿茶娘亲之似乎也是与她的容貌有关,那个凶手口口声声叫阿茶娘亲为“琳儿”,凌珣也想到了此处,神色不由越发冷锐,“岳父,阿茶的容貌与岳母大人有几分相像?” 阮庭舟握拳,半晌才脸色阴郁地挤出两个字:“……八分。” 果然是。 “看来我和娘亲都是因为长相肖似那个叫‘琳儿’的女人,才会有这些灾祸……”阿茶也听明白了,她压下内心汹涌起伏的波澜,有些茫然地苦笑了一下,“可那个‘琳儿’到底是谁呢?非亲非故的,我们为什么会与她长得相像?” “或许……不是非亲非故。” 门外突然响起的颤音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姥姥?”最快反应过来的凌珣,他快步上前扶住独自立在门口,仿佛下一刻便会栽倒在地的崔氏,眉头拧得更紧了,“您怎么来了?” 怕崔氏得知真相会担忧不安影响身体,阮庭舟一早就吩咐了下人们来往要轻些,别吵着她。两个清也被他叫过去特地嘱咐了一遍,只说崔氏若是问起,就说是家中进了蟊贼,已经抓到人了,不要惊动她。 可老太太这会儿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呢? “娘您怎么样?清雪清风两个丫头呢?这大半夜的怎么竟让您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见崔氏两眼通红,神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十分不对劲的模样,阮庭舟心急之下目露怒色。 “不……不关她们俩的事情,”崔氏摇了一下头,又用力喘了两口气,这才在凌珣的搀扶下慢慢往屋里走,“是我听到外头的动静,觉得不对劲,就将她们支开了。你们啊,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成?还抓蟊贼,我都听到哭声了……” 阿茶和月牙也起身跑了过来,见她脸色不好,阿茶一下子就急了:“姥姥,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氏这会儿已经在椅子上坐下,对上阿茶的脸,她本就发红的眼角一下子更红了,但想到叶绍,她还是勉强先稳了一下心神,问道:“阿绍那孩子怎么样了?我,我方才来的路上,听人说他为了救月牙受伤了?” “他没事儿,就是累极睡过去了,大夫说他好好养着就行,崔姥姥您莫要担心。”月牙忙挤出了笑容安抚道。 “真的?” 见凌珣阿茶等人都神色无异地点了头,崔氏这才舒出一口气:“那就好。” “娘,您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见崔氏虽神色异常但身体并无不适,阮庭舟放了心,问道。 什么叫做或许不是非亲非故?难道崔氏知道些什么? 崔氏闻言微微一顿,抬头朝阿茶望去。 看着小姑娘那张饶是带着疲惫之意却依然白嫩娇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的脸蛋,她心头微抽,复杂极了。但方才既然已经说出了那句话,她便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是以这会儿再开口也就没那么难了。 “其实……”她握紧双手,深吸了口气,这才将那个埋在她心底几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晴儿并非是我的亲生女儿。”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阿茶更是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慌乱中差点被椅子绊倒,好在凌珣动作快,险险接住了她,这才没有受伤。 “娘,您……”阮庭舟也实在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样的隐情,一时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拧着眉道,“那为何从来无人提起过……” 若晴儿是她抱养来的孩子,村中不可能半句闲话都没有。 “这事儿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崔氏叹了口气,这才将往事缓缓道来……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只是听着却叫人难过。 崔氏原非和平村人,她是三十多年前和丈夫赵铁一起逃难来到和平村的。那年他们家乡发大水死了很多人,他们夫妻俩命大逃了出来,又在路上偶然结识了当时外出办事的和平村里正,这才得以顺利在和平村扎根住了下来。 和平村民风淳朴,环境优美,他们过了一段很是安稳幸福的日子,谁知好景不长,就在崔氏怀孕八个月即将临产之际,赵铁却在外出做工时意外受伤去世了。 崔氏悲痛过度险些一尸两命,好在她性情温和,平时总是与人为善,邻里乡亲们都愿看顾她,因此才险险保住性命还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 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崔氏终于从丧夫的悲痛中振作了起来,决心带着这唯一的女儿好好活下去。可那孩子因是早产儿,身子骨太虚,吃了很多药都病怏怏的不见好,最后更是在一年后的某个夜晚突然没了气儿。 崔氏悲痛之下几乎疯癫,整个人都哑了,她跌跌撞撞地抱着女儿出了门欲寻大夫,可许是心中绝望,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的河边。 就在她准备抱着女儿跳进那奔流的大河之际,河边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那时崔氏已有些神志不清,听见孩子的哭声,下意识便觉得那是自己的女儿,连忙寻了过去。 然后她就在林中的一处草丛里看到了一个瘦骨如柴,满脸病态的女子。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脸色发红,显然生了病,正啼哭不止的女婴。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洒狗血,嘿:) 第95章 第95章 ----------- 那女子面容枯槁,衣衫褴褛,十分狼狈,她一动不动地倚靠在草堆里,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崔氏着了魔似的朝那女婴看去,谁料就在这时,那女子突然浑身一震,微睁的双目流出泪来。 “求求你……照顾她,她叫……她叫婉晴……温婉的婉,晴天……晴天的晴……”原来她还没死,只是却也病得没几口气了,她拼尽全力挣扎着坐起身,将怀里啼哭不止的女婴塞给了崔氏,而后便目光不舍地看着那女婴,渐渐没了生息。 崔氏被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跑,可听着女婴那嘶哑却充满活力的哭声,却到底忍不住蹲下身放下怀里的死婴,将那孩子抢过来抱在了怀里。 女婴正发着烧,浑身烫得厉害,可崔氏摸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却突然哭着笑了起来。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活着! 那时神志不清的崔氏是将婉晴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所以欢天喜地地将婉晴抱回了家。 婉晴与崔氏女儿差不多大,小孩子又都长得差不多,且两人都是病着,是以外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许是因生命有了新的寄托,过了几日,崔氏渐渐恢复了神智,最初的悲痛过后,她重新鼓起勇气去了那个林子,找到女儿和那个女子的尸体,将她们埋在了一起。而后她便全心全意地将婉晴当做了亲生女儿抚养长大。 崔氏是个心善的人,她记着那个女子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想着她或许就是婉晴的生母,因此没忍心将孩子的名字改掉,只给她冠上了丈夫的姓,名字仍叫做婉晴——虽然她根本不识字,也不知道温婉的婉怎么写,晴天的晴又是哪个晴。 这名字十分文雅,有村人疑惑地问起,她便只说是丈夫托梦给取的——赵铁从前有个当夫子的堂兄,跟着认了几个字,因此这么一说,倒也无人怀疑。 “偏是大丫走的那一天婉晴恰好出现,我就想啊,一定是老天可怜我命苦,这才叫女儿重新转世出现在我眼前……”崔氏说完之后笑了起来,虽眼泪一直不停地掉,笑容却很温柔。她看向阿茶,见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心疼却半点儿不见疏离,顿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哽咽道,“我是真的感谢老天,让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你娘,你娘又给我带来了你……若没有你们俩,我怕是早就活不下去的……” 阿茶眼里忽然就涌出了泪来,她紧紧回抱住崔氏,像儿时一样埋首在她的怀里,压着哭声道:“能够遇见姥姥,才是,才是娘亲和阿茶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 待祖孙俩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在外头都听到了,”崔氏因想起伤心往事精神有些不大好,但她更关心阿茶的安危,待缓过神便急急道,“阿舟,你老实告诉我说,晴儿当年到底是怎么去的?那个什么‘琳儿’又是怎么回事?” 父女俩相认的时候,崔氏的身体正处在最紧要的关头,因担心她得知真相会受不住,阮庭舟和阿茶便都将赵氏上吊自尽的真正原因瞒了下来,只说关氏以祖孙俩的性命和阮庭舟的前途做要挟,赵氏为了保护他们才自尽的。 崔氏那时没有怀疑,可如今显然是察觉到了不对。 “当年……”阮庭舟眸子微动,半晌才叹道,“娘,晴儿确实是遭关氏逼迫而亡。只是这里头还牵扯一个京城里来的贵人,晴儿似是与那人心仪的女子,也就是那个‘琳儿’长的极为相像。关氏得知了此事,便欲拿晴儿去讨好那贵人,晴儿不堪受辱,这才……” 见崔氏一愣之后捶胸大骂关氏蛇蝎心肠,显然是信了阮庭舟这话,阿茶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她们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姥姥都是将娘亲当做了亲生女儿,将她当做了亲生外孙女的,就如同她即便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姥姥在她心里还是最亲的人一样。若是叫这样的姥姥知道自己如珠如宝疼爱长大的女儿是遭人□□而亡,她这心里头该有多疼? 这样残忍的真相,还是瞒着她一辈子吧。 阮庭舟也不着痕迹地垂下眸子,盖住了眼底淡淡漫开的痛色。 “姥姥还记得当年将岳母大人交给您的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吗?”凌珣的话打破了屋里沉重的气氛,崔氏也从痛心愤恨中回过了神。 “三十多年过去了,太久远,想不起来了……”老太太压下心中的恨意,摇了一下头,她知道凌珣问这话的用意,又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这才眼睛微亮道,“不过……是了,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极好,虽折腾得又脏又破,但摸起来十分滑软,不像是咱们普通老百姓能穿得起的,料想她和晴儿都该是富贵人家出身……啊,还有!她袖口处绣的蝴蝶和花儿也十分好看,与活的一样!” 阮庭舟一愣,忙追问:“是什么样的蝴蝶和花?” “大约就是一只展翅的蝴蝶停在一朵大红花上吧,哎,我那两回见她都是在晚上,天色暗,看不清楚,只是在抱过晴儿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所以只记得了个大概……”崔氏手巧,绣工不错,这么多年也都是靠做绣活为生,因此本能地对布料绣法之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可到底时日已久,她那会儿又精神恍惚,具体是说不出来了。 阮庭舟又问:“那娘,她可有留下什么能证明晴儿身份的东西?” 崔氏摇摇头叹了一声:“仿佛是遭了劫,身上什么都没有。” 阮庭舟有些失望,他手里如今还没有太多那个凶手的信息,关氏已疯,叶绍给她看过之后也说难以恢复正常,再想从她这里得知真相并不容易。但如果能查清楚晴儿的身世,找到那个与她长相相似,很可能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琳儿”,也许那个凶手自己就会浮出水面了…… “姥姥方才说,那女子临去之前将岳母大人的闺名告知了您,那姓呢?她可有说岳母大人原本姓什么?”凌珣的话叫所有人都是一愣。 “没有,她……她只说了这孩子叫婉晴,温婉的婉,晴天的晴……是了,她怎么没有与我说孩子姓什么呢?”崔氏也觉得不对劲了。 “莫非是心中怨恨晴姨的父亲,所以不愿晴姨再姓回原本的姓?”月牙忍不住凑到阿茶耳旁小声猜测道,但屋里寂静,她这话一出,大家一下子都朝她看了过来。少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是阮家家事,按理来说她一个外人不好插话的,顿时十分尴尬地摆了摆手,“对不住,我,我瞎说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阮庭舟却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 在大周,姓氏于人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它不仅代表了身份,代表了家族,更代表了那个人死后的归处——谁也不想死后进不了宗祠,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可那疑似晴儿生母的女子临终前却只说晴儿的名不提晴儿的姓,想必是心中带着极大的怨恨。 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狼狈躲藏在无人的林子里,不愿提起孩子的姓氏……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阮庭舟并无不悦,月牙松了口气,阿茶拍拍她的手,也跟着陷入了深思。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现在脑子乱的很,需要好好理一理。 *** 虽然那位疑似赵氏生母的女子留下的线索很少,但怎么说都是一个新的突破口,阮庭舟心中急切,便没有再多留,只吩咐两个白好好照顾阿茶和月牙,又亲自将崔氏送回房,便匆匆朝书房走去。 他是准备写信给邵义——得知他要进京为官,邵义已经先他一步去了京城做准备。 夜深人静,残月微凉,阮庭舟踏着一地的寂然疾走在院中。又想起方才崔氏进屋之前,突然转头问他的那句“关氏和她的四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处理”,清俊的男子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了一片森冷阴鸷的影子。 从前留着关氏是为了查出凶手是谁,如今她既然已经无用…… “岳父大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乱了阮庭舟的思绪,他微微顿足,见不远处立在树下的青年正一脸淡然地望着自己,便敛了敛心神,而后才神色淡淡地走了过去:“不是去睡了吗?” “有事想与您商量。” 阮庭舟微微一顿,抬目看他:“动摇了?” 自己这岳父心思深眼光透,凌珣并不意外他能猜中自己所想,沉默片刻才点了一下头:“是。” 阮庭舟没有说话,只摆摆手示意他跟上,翁婿俩一同往书房走去。直到进了书房,阮庭舟才一边点油灯一边道:“若没有今晚的事……” “我会一辈子留在三阳县做凌珣。” 油灯燃起,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阮庭舟看着暖暖烛光下依然冷冽如冰的青年,扬了一下眉:“那现在呢?准备做回楚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开心,需要抱抱 ̄へ ̄ 蟹蟹女神们的雷,幸福到飞起︿( ̄︶ ̄)︿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04:22:27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04:22:52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04:23:18 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11:02:46 第96章 第96章 ----------- 门还开着,微凉的夜风潜进屋,烛火颤了颤,在青年脸上投下跳跃不停的阴影。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静默了片刻才道:“楚巽已经死了,可这个名字代表的东西都还在。” 护国战神的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以及……足以撼动大周根基的兵马之权。 这些他亲近之人用性命换来的东西,都还在。 因无法替他们报仇,他一直觉得心中愧悔,无法面对,不愿再提起半分,可经历了今晚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开的。 阮庭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幽深,似在沉思。 凌珣也不以为意,只看着窗外漆黑寂静的夜,声音清冷而凝重:“我给叶老爷子写完信之后顺路去检查了一下那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岳父,他们是死士。” 阮庭舟一愣:“什么是死士?” “岳父可知道什么是暗卫?” “知。”大周的王孙贵族们自来有培养暗卫的传统,谁家都会养上几个,多用于打探情报或是暗中处理机密之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死士与暗卫差不多,但他们有一点与普通暗卫不同,那便是他们都是从出生开始就被选做死士培养的。他们的主人会以一种神秘药物将他们喂养长大。那药能控制他们的心神,使他们对主人绝对服从,不生半点反叛之心,且还会让他们的身体发生某些奇异的变化,如目更名,耳更聪,身手更好,力气更大等。”凌珣说着眉眼之间便渐渐染上冷意,他顿了一下,又道,“而那种药物,只存在于皇室。” 阮庭舟惊得一下抬起了头,额角紧紧绷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害死晴儿的凶手是皇室中人?!” “有可能。”凌珣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阿绍曾因为好奇暗中研究过几具死士的尸体,他发现但凡是吃那药物长大的死士,死后心头血都会变成绿色,我方才验过了,那几人确实是皇家死士无疑。” 阮庭舟的心一下子乱得厉害,他忍不住握紧双手稳了稳心神,这才道:“皇家宗室那么多人,他们都能获得这种秘药?” 凌珣摇头:“只有继任的帝王手中才会有。” 阮庭舟眉头紧拧,面上一片肃然:“可当今皇上十年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先帝……也不可能,那会儿他已经龙体染病,并未出过宫……” “是,所以那秘药外泄了。但能得知这皇室秘闻偷得这皇室秘药,凶手定与皇室关系密切,非等闲之人。”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阮庭舟心中复杂,半晌才抬头朝凌珣看去:“若那秘药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此人所谋必定不小……”皇帝才能掌握的秘药却叫那人暗中偷了去,要说没什么别的大志向,谁信呢? 阮庭舟顿了一下,继续道,“一旦选择回京,你想要的属于凌珣的平凡生活都将化为泡影,将来也或许再不会有这样的退路了。” “成亲之前我便说过,若得阿茶为妻,必以性命相护。”凌珣微微垂眸,昏黄的光晕落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软化了他眉宇之间的些许冷意,“若是成为凌珣的代价是失去她,那我宁愿再做一次楚巽。” 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阮庭舟眉眼微动,面上却没什么波动:“如今情爱正浓,你自是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可往后……” 凌珣不等他说完便淡淡道:“哪怕如今走向了陌路,我也从未后悔过当年扶他上位。”埋怨是弱者才有的行径,他从不质疑任何时候的自己,即便某些过程中真的走错了路,他所做的,也只会是纠正,而非悔恨。 “况,我选择回京不单只是为了阿茶。阿绍命在旦夕,他爷爷年岁又已高,身子骨不比从前健朗。贺州离京城千里之远,这一路舟车劳顿,老头儿不一定能受得住。他如今是阿绍醒来的唯一希望,我不能冒险,所以,带阿绍回京诊治才是稳妥的办法。”他摇了一下头,目光悠远而坚韧,“我曾眼睁睁看着很多兄弟死在我面前,绝不能再让他也不明不白地离开。” 阮庭舟沉默,许久才看向窗外越发寂静的夜:“那就进京吧,带上阿茶和娘一起。” 如今晴儿之死延及阿茶,将她也带入了未知的险境,就是凌珣不提,他也不放心再将她和崔氏留在三阳县了。 “只是……” 凌珣抬眼:“嗯?” “阿茶如今是做不了骁王妃的。” 凌珣顿时眉眼一跳,深怕这狠心的岳父大人要秋后算账,说出什么叫他继续做和尚的话来,忙道:“我会叫小九帮我找个嬷嬷来教阿茶一些简单的皇室礼仪,其余的……王妃是我的,我喜欢,旁人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看出了狼崽子想法的县令大人有片刻无语,又见这倒霉女婿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满是警惕,顿时忍不住抽了一下额角。 罢了,看在他对女儿一片真心的份上。 阮庭舟神色复杂地摆摆手:“去睡吧,既然决定了要走,明日就得开始收拾东西了。” “是,岳父大人也早些休息。”凌珣这才眉眼微松,拱拱手走了。 *** 这一晚阿茶陪着月牙说了一宿的话。许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两人都没有什么睡意,哪怕身体疲惫,精神却一直处在无法安歇的状态。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阿茶才累极靠在小榻上睡了过去。 月牙也困得厉害,可看着床上的叶绍,她却始终不敢闭上眼,仿佛自己一睡着,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两个白交替守夜,这会儿醒着的是白兰。见少女两眼发青,面色苍白,她忍不住劝道:“月牙小姐,您都熬了一晚上了,还是稍稍休息一会儿吧,姑爷说叶公子情况暂时稳定,不会有事的。” “我睡不着。”月牙转头对她笑了一下,声音哑得厉害,半点听不出原来的清脆灵动,“放心吧,我不会天天光守着他不睡觉的。就这一晚,我想在这里陪他。” 哪怕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可他抱着她从失控的马车里飞跃而出,又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护着她滚下山坡的场景,一直都在她脑海中盘旋,片刻未曾散去。 他骨头磕碰到石头的声音,咬着牙忍着痛楚的闷哼声,全部都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朵,至今仍在嗡嗡作响。 她想至少要等它们全都消失,她才能睡得着。 见劝不动她,白兰也不再劝,只道:“那奴婢去厨房泡点热茶来,您喝点,精神也能好些。” 这回月牙没有拒绝,轻轻点了头:“也好,有劳白兰姐姐。” 白兰福福身出了门。 这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白兰刚出去没多久,凌珣便来了。 青年进屋的时候,月牙正一边使劲掐自己的大腿,一边龇牙咧嘴地对床上的叶绍说话:“我这腿上的淤青可都是为你而留的,你得负责知道不?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好这么没担当的……” 还没说完,便听见动静转过了头,见到凌珣,少女愣了一下,“嗯?妹夫,这么早?” 凌珣点头,目光扫过她疲惫不堪的脸,微微顿了一下。 “再过几日,我会带阿绍回京。” “什,什么?回京?!”月牙一下子就懵了,“不是请了他爷爷来……” “老爷子年岁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健朗,京城离贺州距离太远,我恐他受不住。先前一时情急没有想到这些,如今……这天下能救阿绍的唯有老爷子一人,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是该回京,该回京!”月牙顿时心下一紧,顾不上多思便连连点头。只是等半晌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皱了眉,“可你去京城了阿茶怎么办?她现在处境危险着呢。” 没想到这样的时候她心中还惦记着阿茶,凌珣眉目稍软,淡声道:“岳父过些天就要进京上任,阿茶和姥姥也会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那我也去!”月牙一下子站了起来,可下一刻就因坐久了有些晕眩,又重新狼狈地栽倒在床上。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这才小声道,“我一会儿就去求阮叔带上我。” 虽然赖在人家家里长住很不好,可为了叶绍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凌珣并不意外,只道:“阿绍出身永安侯府,在家中行三,乃是二房嫡长子,你真的想好了要与他在一起?” 月牙一愣,而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了想,笑了一下:“两情相悦,不就该在一起么?其他的……只要他不嫌弃我,旁人怎么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凌珣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弯身抱起一旁小榻上的媳妇儿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为防混乱,男主回京之后还叫凌珣哈=3= 蟹蟹女神们的雷,挨个蹭你们( * ̄▽ ̄)((≧︶≦*) 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14:35:02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11 14:41:48 第97章 第97章 ----------- 阿茶是被人吻醒的。 炽.热的温度从她唇齿间传来,带着些热切,带着些压抑,渐渐便叫她有些喘不上气儿。 “唔……”她忍不住推了推身上之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醒了?”那人不以为意,头一偏又咬住她细嫩的耳垂,轻轻吮.了起来。 强烈的酥.麻感从耳根后传来,阿茶浑身发颤,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你……”她红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见他目光水亮逼人,似有火焰跳跃其中,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顿时十分不好意思地咬住了下唇,“什么时候了呀?” “该吃午饭了。”凌珣说着眼中的热切便顿住了。还没到晚上……他拧眉叹了口气,又有些不甘心地压着小媳妇重重亲了几口,这才翻身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他寻常总是面无表情,清冷疏离得叫人不敢接近,这会儿难得情绪外露,瞧着便十分有趣,阿茶忍不住笑了起来,伸长小手在他脑袋上轻摸了两下,小声道:“人都已经嫁给你了,急什么呢。” 凌珣给了她一个“你不会懂的”的眼神。 阿茶又想笑了,见他面上郁色不减,便主动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吃饭去?我饿了。” 凌珣忍不住又按着她亲了两口,这才嗓子微哑道:“好。” 阿茶便扭头去寻自己的外衣,只是待看清屋里的摆设,却一下子愣住了:“我怎么在你屋里?我……对啦,我不是在阿绍屋里陪月牙姐姐的么?” 方才刚醒来意识还有些迷糊,小姑娘这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说着便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笑容一下子没了,一咕噜便爬起来急急地问道:“月牙姐姐怎么样了?还有阿绍……” “都没事,”凌珣重新将她按回怀里,一边拿过床边的外裳给她穿上一边回道,“阿绍情况稳定,月牙方才吃了点东西,这会儿听说是躺在阿绍屋里的小榻上睡着了,岳父使了你身边那两个白照看他们。”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月牙姐姐一晚上都没睡觉,再熬下去可不行,那我……你抱我回来的?” 凌珣“嗯”了一声,忽然纠正道:“不是我的屋子,是我们的新房。” 阿茶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在计较什么,顿时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是是,我说错话了,相公莫恼!” 她说着还吐了吐舌头拱了拱手,一派的娇憨无邪,率性自在,凌珣眉眼放软,也跟着弯起了唇角。只是想到进京之事,他又笑意微顿,摸了摸她白玉般的脸蛋问道:“阿茶……想不想要一个做王爷的相公?” 阿茶微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抬头看着他道:“你决定回京了?” 凌珣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眼中并无太多意外,便知道小丫头看似天真,其实心里看得比谁都透彻。他点头,弯身为她系好腰带,这才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暗中对你出手的人与皇室有关。” “皇室?!”阿茶心中一骇,抬头对上凌珣平静无波的脸,又渐渐镇定了下来,“看来娘亲出身也……不简单。” “嗯,凌珣能护你一时周全,但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楚巽却可以。我不想让你过躲躲藏藏,心惊胆战的日子,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或许没法如以往那么平静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你……” “嗯?” “没什么。”知道他有多么不想回京城,可如今为了她,他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回去面对惨烈的过去,阿茶心头发颤,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抿唇笑了起来,“那我要做王妃了吗?” 凌珣低头看她,见她笑得软蠕可爱,也跟着弯起了唇角:“嗯,怕吗?” “有点,以前没做过呢。”小姑娘眨眨眼,“不过,我可以学的,你会教我的吧?” 凌珣低头亲亲她灵动的眼睛,笑了:“嗯,会。” 阿茶闻着他身上阳刚的气息,心里一片安宁。 虽说父亲是县令,但她自小在山村里长大,与寻常村姑也差不了太多,这忽然跃上枝头变成了身份贵重的王妃,哪儿会不怕呢? 可是她又想啊,她的夫君是大周的战神呢,他那么英勇那么棒,她就是再害怕,也得努力配得上他不是? *** 既然决定了要回京,那正在进行中的地主大计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凌珣将一些后续事宜交给了梅劭,接下来几日便没有再出门。 时间如箭矢飞过,眨眼间三日便过去了。 吃过午饭后,阿茶和月牙在院子里聊天,月牙已经求得阮庭舟的同意与大家一起进京了,因此这几日精神很是不错,也不再像第一天那样不吃不睡地守着叶绍不肯离去了。 如今她只白天看顾他,做些给他喂饭喝水之类的事情。至于晚上……两人再是互相钟情也到底还未正经定亲,是以那晚过后阮庭舟便不许她再留在叶绍房里过夜了。 月牙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欣然应下了,阮庭舟见她乖巧,心里也有些疼惜,想了想便提出要收她为义女。 月牙知道阮庭舟这是怕永安侯府看不上她出身商贾,有心要给她做后盾,当即便满眼感激地跪了下来叩首喊“义父”。 一番简单的仪式过后,月牙也成了阮家的姑娘。 这可把阿茶乐坏了,她原就恨不得月牙是自己亲姐姐才好,如今两人关系更亲近,她自是一喜不自禁。正式的名分落下,两人都觉得有些新鲜,虽之前也天天处在一起,可这几日却比以往腻得更厉害,同吃同睡的,几乎是形影不离。 阿茶更是走到哪儿都一副“这是我姐姐”的小骄傲模样,看得众人皆是又好笑又无奈,阮庭舟更是后悔没有早些这么做。 只某个抱不到媳妇的青年脸色一日比一日黑。 “表哥……诶,不高兴?” 见凌珣脸上冷气森森,一副老大不爽的模样,一路脚步轻快,几乎是跳着进来的梅劭一下子停在书房门外,不敢进了。 凌珣正在看书,闻言头也没抬:“滚进来。” “那你可不许拿我出气。”嘴上这么说,可一身风骚艳紫色衣袍,身上挂满了金玉配饰的青年还是听话地晃进屋,在凌珣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叮叮当当的响声吵得凌珣直皱眉,忍不住抬头嫌弃道:“别老跟个娘们似的什么都往身上戴。” 嘴巴这么狠,看来心情很不好,梅劭赶忙往一旁挪了挪屁.股,干笑道:“这不显富态,有福么。” “……”凌珣反正是没法理解这蠢弟弟的想法的,想到叶绍也是这样,一个两个不知什么品位,便有些无语,也懒得再多说了,只问道,“事情办完了?” “嗯,都妥了,按照你的意思,原先置办好的田产房产都没动,就是谈到一半的那几家给回绝了。还有你说的那几片山头,我也暗中使人给买下来了,绕了好几道,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出的面。不过,”,梅劭说着有些纳闷,“那几座都是荒山,位置在深山老林偏得很,山势也险,表哥买下它们做什么?这种不了庄稼也栽不了果树的……” “我有我的用处,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吧。”梅劭自来信任凌珣,见此也不多问,只又问道,“那先前置办的那些田产房产为何不卖掉?你都要回京了,这么老远的……难不成以后还打算回来?” “那些都是我先前亲自费心置办的,它们是我‘失忆把自己当成了凌珣’最好的证明。” 梅劭一愣,明白了:“装失忆这招好,真真假假的,糊弄糊弄那些魑魅魍魉,他们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凌珣“嗯”了一声。他到底离京已久,从前的势力也因白云山之战散了大半,如今想要在与宣和帝对立的情况下重回巅峰,自然需要争取一些缓冲的时间。 “传旨的蔡公公已经进入贺州,如今正往三阳县来,这会儿已是傍晚,我估计他们会明早上门。表哥具体准备何时启程?” “接任的县令也已经来了,岳父这几日正在与他交接,预计后日能走。”凌珣说完,又抬目扫了他一眼,“你呢?一起回吗?” “我再看吧,这里山高水远的逍遥,回去又要被我娘逼婚,头疼……” 两人正说着,阿茶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了,见梅劭也在,顿时便笑着招呼道:“梅公子也在,我做了豆渣饼,一起吃点呀?” 这会儿离午饭已有些时候,梅劭也有些饿了,顿时眼睛亮一亮笑了起来:“多谢嫂子,我可不客气……” “啪!” 梅劭捂着被人打回来的手,委屈极了:“一块都不行?” “自己做去。”凌珣说完便神色淡淡地扫了笑得格外讨喜的小媳妇一眼,“不是在陪你姐姐看书吗?怎么过来了。” 瞧瞧这怨夫样,不就是这几日一直陪着月牙姐姐没有陪他么!阿茶哭笑不得,然心下又觉得这样会吃味会不高兴的他有些可爱,便拱着爪子凑上去讨好地说道:“看书哪里需要人陪呢,姐姐自己看去了,我方才一直在厨房给你做豆渣饼呢,近来许久没亲自下厨了,今儿难得有空,想着你爱吃这个,便做了些,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豆砸:不高兴了要哄哄! 阿茶:啾! 豆砸:……还是不高兴。 阿茶:啾啾啾! 豆砸:嗯……好一点了。 阿茶:累了走了。 豆砸:…… 阿茶:别别别我错了,别往死里亲啊,要断气啦! 谢谢土豪的雷,幸福=3=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2 11:58:06 第98章 第98章 ----------- 梅劭顿时便明白为何这表哥今日脸色这么不好了,敢情是小俩口闹别扭了!得了,这种事情他可不敢掺和,起身拱拱手道了一声告辞就急急忙忙往厨房奔去了。 小嫂子的眼神他看明白了,厨房有剩下的呢! 见媳妇儿眼神热切地看着自己,凌珣眉头动了一下:“不是很饿。” 还装上了!阿茶眼珠子一转,端着碟子转身就走:“好吧,那我给爹爹送……” 话还未完,便叫人一把搂住细腰拽进了怀里,紧接着唇也被人咬住了。 阿茶暗笑一声,主动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许久之后,凌珣才微喘着气儿放开她,捏着她的鼻尖道:“坏丫头。” 阿茶双目水亮地笑了起来:“醋坛子。” 凌珣面色不变,眉间却浮现点点笑意,他紧了紧双手,低声道:“晚上不许再和她睡。” 阿茶本也没想一直陪月牙睡下去,不过是这几日觉得认了义姐有些新鲜,又担心她因叶绍之故睡不好,这才多陪了她几晚罢了,因此这会儿没再逗他,脸色微红但很干脆地应了下来:“好。” 凌珣这才满意地弯起了唇角。 *** 腻腻歪歪地吃完了碟子里的豆渣饼,夫妻俩蹭在一起说话。 “姥姥那边东西都整理好了吗?”吃饱了,凌珣抱着小媳妇往小榻上一倒,眉目间透出一抹惬意和慵懒。 因要进京,阿茶精神上多少有些紧绷,这会儿叫凌珣舒舒服服地揽在怀里,便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姥姥东西少,昨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凌珣摸摸她的脸:“困了?” “有一点儿。”阿茶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凌珣擦去她眼角不由自主滚出来的泪,拍拍她的后背:“那就睡一会儿。” “唔。”阿茶应了一声,往青年宽阔的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固定好,这才有些困倦地说道,“对了,我早上看见关氏那几个孩子了……” 凌珣挑眉:“他们不是被岳父关起来了吗?” “我们不是要进京了么,杨叔说爹爹的意思是不愿再养着他们了,要将他们送到城外的贫民村自生自灭。”阿茶说着清醒了一些。接她回阮府之前,阮庭舟就将关氏和那四个孩子秘密关押了起来。这么久了,他们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她都快要忘记这府里还有那母子五人了,“一大早被送走的,出门的时候叫我给碰见了,他们好像挺害怕的,一直哭,最小的那个约莫才三四岁吧,小猫儿似的缩在她姐姐怀里,喊着要娘……” 她神色有些复杂,凌珣问她:“心软?” 阿茶一愣,而后抿着唇摇了摇头:“他们无辜,从小就失了娘亲的我又何尝不无辜?有因才会有果,这一切都是关氏做的孽,他们纵然可怜,我却也无法同情他们,否则又置爹爹和娘亲于何地呢?何况爹爹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已是仁慈了。我只是有些担心,爹爹一下子将他们母子五人都收拾了,会不会于他自己不利?不是说为官者名声十分重要么?” 小丫头善良而不糊涂,待人处事也很拎得清,凌珣心中赞许,低头亲了她一口,这才道:“不过是私下先收拾,外人又不知道,将来再慢慢寻机会一个一个对外宣称‘病逝’便是,这事儿岳父自己心里有数,你莫要担心。” 阿茶呆了呆,而后恍悟:“原来杨叔说的是这个意思呀!” “嗯?” “早上遇见杨叔的时候,他与我说关氏昨晚死了,爹爹准备等过些天在半路上传出她‘病逝’的消息,如此一来也无需为她大办葬礼了。那会儿杨叔在忙,我也没好多问,见那几个孩子也被送出去了,还以为爹爹是要一口气叫母子五个一起‘病逝’呢。” 阮庭舟很早以前便对外宣称关氏因病损了身子骨,要好生静养,因此那日阿茶成婚,关氏这个继母没有出面,大伙儿也没觉得奇怪。倒是那四个孩子一个都没有出现,叫人有些疑惑,不过因是孩子,阿茶又自小生长在乡下,与他们不同母,大伙儿便也只当是姐妹姐弟之间感情淡薄,并未多思。 凌珣失笑,他这岳父头脑清醒,心思缜密,哪里会做这么蠢的事。 阿茶有点不好意思:“爹爹不大与我说这些事,我知道他是心中愧疚不能抹去关氏和那几个孩子的名分。可于我和娘亲而言,这些都是身外物,并不重要。只要他好好的,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就够了。” 不论如何,关氏都是阮庭舟明媒正娶的继室,那几个孩子名义上也是他的嫡子嫡女。只要他还想好好地做官走仕途,就不能在这种关氏娘家失势的情况下休弃关氏,叫自己落得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恶名。毕竟他和关氏在旁人眼中做了十来年的恩爱夫妻,如今若是一朝变脸,难免会叫人诟病。且如今关氏已疯,其他证据又并不充分,就算他说是关氏不义在先,大家怕也不会相信。 再退一步来说,即便他能拿得出证据证明关氏恶毒,可那四个孩子呢? 叫人戴了整整十年的绿帽,哪怕此中有内情,阮庭舟也得一辈子丑闻缠身,名声尽毁——流言之所以能杀人于无形,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很多时候人们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只说自己愿意说的,因此事实反倒常常被扭曲忽略。 阿茶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父母沦为旁人口中的笑话的。 凌珣目光柔软,“嗯”了一声,突然又道:“我也想要一个像阿茶这般乖巧的女儿。” 阿茶愣了愣,脸一下子红了个透。 “你……”她忍不住抬头嗔了他一眼,见他目光专注火热,忙缩到在他怀里装死,“我,我要睡觉了!” 说完还故意发出了鼾声。 凌珣被她逗笑,轻弹了一下她的耳垂:“早晚收拾你。” 正笑闹着,月牙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阿茶?妹夫,阿茶在你这儿吗?” “是月牙姐姐!”阿茶一咕噜从他怀里爬了起来,正襟危坐。 凌珣的笑意一下子没了,目光森冷地朝门口看去。 他才抱上媳妇儿没一会儿,这便宜姨姐又跑来抢人!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刚认识凌珣的时候月牙对他十分警惕,后来知道他的来历后便换成崇拜,将他当做自己人了。偏她对自己人素来十分耿直大条,因此对凌珣骇人的目光也没什么太大感觉,跟没看到似的笑嘻嘻就冲着阿茶去了。 “义父回来了,他给我们买了两套姐妹花戴的首饰,漂亮极了,快走,我带你去看!”月牙说着便拉起阿茶欲往外跑。 凌珣简直要被她气死了,沉着脸道:“阿茶现在有事,一会儿再去。” 月牙看向阿茶:“啊,有事在忙啊?” 阿茶忍笑,见哄了一下午才哄好的青年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忙点点头:“嗯,姐姐先去吧,我在与凌大哥说事情,一会儿就去找你。” “好吧,我看你俩坐那不动,还以为闲着呢,”月牙不是不识趣的人,说着便有些遗憾地放了手,转身朝外走去,“那你快点啊,义父也在等你呢。” “好。”阿茶应了一声,转头见凌珣面色仍是不快,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不高兴呀?我不是没走嘛。” 凌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明明是自己的媳妇儿,却整日要与别人抢,换谁谁高兴? 阿茶凑上去啃了啃他的下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凌醋桶。” 凌珣咬回一口,半晌才无奈道:“阮抢手,看你的礼物去吧。” 到底还是更在意她的喜乐,阿茶甜蜜蜜地笑了:“一起去?我想戴给你看。” 凌珣顿时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嘴角,面上却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 见他还端上了,阿茶笑得不行,心里却因他这难得显露的幼稚一面软成了一片。 *** 笑笑闹闹间,黄昏便来临了。 薄暮冥冥,晚霞余辉中,一轮残月伴着点点星光爬上天幕,宣告着又一天即将逝去。 吃过晚饭后,凌珣眼疾手快地抢过了小媳妇往家跑,阮庭舟想拦没拦住,这就叫青年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得意。 晚上终于不用再独守空房了,凌珣连日来的冷脸融化了不少,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可谁料两人才刚出院子,不远处便匆匆跑来一人,对着他们急急喊道:“姑娘,姑爷,隔壁有圣,圣旨到了!说是要姑爷去领旨呢!” 阿茶一下子愣住,抬头朝凌珣看去:“现在?!天都黑了呢,怎么这么急?” 凌珣也拧了一下眉头,片刻才道:“既然来了就去接旨吧。” 阿茶有些紧张,小声问道:“就这样去?” “就是下跪接个旨,跟着我做就行,别怕。”凌珣捏捏她的手心安抚道。 阿茶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这才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有了些许即将成为骁王妃的压迫感。那是一个和她简单平凡的过去完全不一样的身份,她要从现在开始学着适应了。 两人穿过连接两家的大门,快步朝凌府前院迎客的大堂走去,传旨的公公一行人已经在那等候。 只是才刚走了没几步,突然一个甜美清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阿巽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莫方:) 蟹蟹女神们的雷,破费啦=3= 然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3 07:01:31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3 18:59:30 第99章 第99章 ----------- 那是个身着牙白色衣裳,面容秀美,身姿玲珑,皮肤异常白皙的少女,幽暗的夜色中,她如耀眼的白蝶翩然飞跃而来,急急地于凌珣面前停下。 “阿巽哥哥,你真的还活着!”她直勾勾地看着凌珣,眸子明亮如灯,声音甜美娇软,但漂亮的脸蛋上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过多表情,看着有些严肃,还有那说话的语调也只带了点点欢喜,并没有太多起伏。 她怎么来了?凌珣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面上十分冷漠:“我不认识你。” 少女愣了一下,但很快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是了,你失忆了。没关系,我们再重新认识就好,我是顾花桐,你以前都叫我福安。” 决定要回京之后,金世成和梅劭都在凌珣的授意下亲自上书向宣和帝说明了他“受伤失忆,又因身上所挂令牌将自己当成了凌珣,如今已在三阳县娶亲安家”之事。而后消息传开,此事已是天下人人皆知。 “没兴趣。”凌珣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完便拉着阿茶继续往前走。 顾花桐抿唇不说话了,但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凌珣身侧,黑亮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他,目光专注得仿佛眼里除了他便再看不见旁人了。 自打方才出现以后,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凌珣,如今被凌珣冷待,也并不见恼怒或是羞愤,白净的小脸上仍是一片带些严肃的平静,仿佛是习惯了,也仿佛是预料到了,总之看着十分乖巧。 本就因那句略显亲密的“阿巽哥哥”心中有些别扭的阿茶忍不住扭头看她,这姑娘是谁呀? 正想着,不远处又匆匆跑来一人:“哎哟小祖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您就不见了,可把奴婢给吓得哟!” 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异样的尖细,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年轻小太监,生得俊秀白净,眉目讨喜。 他跑近了才发现看见凌珣和阿茶,顿时眼睛猛地一亮,高呼了一声“王爷”,而后利索地跪下磕了个头,喜道:“您可回来了,师傅正搁拿着圣旨搁前头大堂里等您呢!” 说完又看向阿茶,见她相貌清艳娇美,立在凌珣身边也并未有怯弱之感,顿时目露惊艳,而后面色更喜,又俯身磕了个头,“这位便是王妃娘娘吧?给娘娘请安!” 他的欢喜乃是发自内心,阿茶惊讶羞怯之余也有些紧张,但想着不能给凌珣丢脸,到底是撑住了,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道:“公公免礼,快起身吧。” 见她说完之后下意识地朝自己看来,凌珣捏捏她的手心,偏头低声与她说了一声“很好”。 阿茶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诶!”小太监起身,抬手擦了擦眼角,“奴婢就知道王爷您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这小太监名唤小圆子,是原来大将军,如今骁王爷的崇拜者,他师傅乃是宣和帝贴身伺候的老太监蔡国海。为了彰显对凌珣的重视,宣和帝此番派了蔡国海来传旨,小圆子心念着偶像,便眼儿巴巴地求了师傅带自己一同前来。 凌珣淡淡点头:“多谢公公记挂,只我受伤之后便不大记得从前的事情了,稍后若有哪里做的不对,还望公公多加提点。” 小圆子连道不敢,而后又一叠声儿应好,一张净白的小脸乐得都要开出花来了。 小太监表情丰富,十分逗趣,阿茶觉得好玩,心中的紧张之感不由淡去了不少,可一抬头看见顾花桐盯着凌珣不放的目光,又忍不住生出了些许酸味。 这小公公都已经叫她王妃,点明她的身份了,这姑娘怎么还一直盯着别人的夫君看呢! 手背突然叫人掐了一把,凌珣微顿,不解地看了媳妇儿一眼,见她眼睛一直不由自主地往顾花桐身上飘,顿时便明白了。 “先去接旨吧。”心头浮现笑意,凌珣眼神无辜地看了吃醋的媳妇一眼,手指轻挠她的掌心,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阿茶低头不看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这姑娘与凌珣从前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小圆子说话了:“这位是福安郡主,永宁长公主的嫡幼女,她小时是与皇上及王爷一同长大的,王爷可有印象?” 竟是位郡主!阿茶愣了一下,还有这一同长大什么的……莫不是青梅竹马? 凌珣冷淡摇头,脚步未停,只随口问道:“贺州离京城千里之远,郡主为何会与公公一道前来传旨?” “这……”小圆子看了顾花桐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偷跑出来的,假扮成小太监混到送旨的队伍里就可以了。”正为难着,顾花桐自己回答了,她目光认真,嘴里说着近乎表白的话,可面上却仍是一片严肃,“我想早些看到阿巽哥哥。” 挠手背的力道明显加重了,凌珣心中笑意加深,面上却皱了一下眉,冷声斥道:“我已成亲,还请郡主以后称我为王爷。另,此乃本王的王妃,按理郡主是不是该与王妃见礼?” 顾花桐一愣,像是黏在了凌珣身上的目光终于微微一动,转向了阿茶。 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乍看有些天真可爱,但细看之下却如一汪幽幽的潭水,深远寂静,不见波澜。 她静静地看着阿茶,也不说话,只细细地打量着她,像是看书般认真。 这种眼神看得人不是很舒服,但也没有很不舒服,阿茶觉得古怪,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半晌,顾花桐终于有些困惑似的开口了:“一个人可以娶两个王妃的吗?” 小圆子一听眼皮就莫名跳了起来,可还没说话,顾花桐已经继续说道,“贵妃娘娘说阿巽哥哥将来是要娶我做王妃的,可你也是王妃……那以后我该叫你,嗯,姐姐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真的只是在疑问,并不带半点挑衅或是恶意,可阿茶还是脑袋一嗡变了脸色,只是她还没说话,凌珣已经脸色一冷沉声道:“放肆!” 顾花桐似乎吓了一跳,她重新看向凌珣,声音依然甜美,但隐隐有些不安:“阿巽哥哥为什么生气?” 凌珣面色冷然,并没有再理她,只低头对阿茶道:“胡说八道之人,无需理会,我们走吧。” 阿茶心中因顾花桐那话不舒坦极了,但她也知道凌珣正在装失忆,有些话不好明说,便轻轻点了一下头,只是忍了忍,小手还是忍不住重重拧了青年的手背一把。 一会儿回屋若是交代不明白,看她怎么收拾他! 凌珣也不躲,任由她捏,阿茶心里这才重新生出些笑意来。 “阿巽哥哥?”顾花桐却抬步跟了上来,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不解和倔强。 小圆子额角的汗都要下来了,他是知道凌珣性子的,也看出了他对身边姑娘的在意,这会儿便十分担心凌珣恼怒之下会对顾花桐不客气——众所周知,骁王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郡主,咱们还是先去寻桂嬷嬷和雪玉姐姐她们吧,方才下轿子的时候您突然不见,可把她们给急坏了,这会儿正在附近四处找您呢!” 得知宝贝闺女竟在五公主的帮助下偷偷扮做太监混进了传旨队伍,永宁长公主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思前想后一番便赶忙派人快马加鞭将将顾花桐贴身伺候的桂嬷嬷和雪玉雪雁送了过来。至于为何不是派人前来接她回去……永宁长公主脾气刚烈霸道,又是个爱女入骨的,自然不会因此事不合规矩就强行带女儿回家叫她不开心。 叫彪悍老娘纵得时常做些惊人之举的顾花桐没有理他,依然紧紧跟着凌珣,像条甩不开的尾巴。 见凌珣面色越来越不耐,小圆子心头直跳,忍不住暗想贵妃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就算有意撮合王爷与郡主,也该去寻永宁长公主,怎么能直接对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样的话呢!且她明知道郡主与常人不同……这,这不是在给王爷王妃添堵吗! “表哥!”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跑来几人,为首的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梅劭,身后那两个身穿同款桃粉色比甲的女子,便是顾花桐的贴身大丫鬟,雪玉与雪雁了。 她们一见到顾花桐便围了上来,其中气质温婉些的雪玉柔声道:“郡主没事儿吧?这大晚上的,又是陌生的地方,可不好随意乱走的,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呢?” 看着利索泼辣些的雪雁也点头称是,又细细打量了自家郡主一番,见她安然无恙,这才与雪玉一同上前给凌珣见礼。 “奴婢拜见王爷!” 有人来帮忙了,小圆子松了口气,擦着汗小声提醒道:“还有王妃。” 两个雪微顿,又面无异样地与阿茶请了安,这才退到顾花桐身边站好。 虽她们面色恭顺,但阿茶还是在雪雁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些许轻蔑与敌意。而这些令人不适的东西,是方才在顾花桐眼睛里都没有出现过的。 是为了她主子?阿茶抿唇,心中刚生出的那丝笑意又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00章 第100章 ----------- 阿茶都感受到了,敏锐如凌珣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又见媳妇儿眉眼微沉,他心中的笑意也一下子淡去了。 小小吃味能增添夫妻间的情趣,可若是真有人影响了小姑娘的心情叫她不高兴…… 突然涌现的强大压迫感叫所有人都浑身一寒静了下来,尤其是被凌珣目光刻意扫过的雪雁,更是一下子白了脸,浑身僵硬喘不过气来。 “既然你们都说我是楚巽,皇上也下了圣旨要接我回京,那往后我便是这大周的骁王,我的夫人便是这大周的骁王妃,此话,可有不对?”凌珣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刚跑到顾花桐身边欲说话的梅劭身上。 叫这寒冬里的风雪般冻人的目光一看,梅劭顿时头皮发紧,直咽口水。他没有看到雪雁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本能地答道:“没,没有不对啊……” 怎么突然变脸了?好吓人! “既然没有不对,那为何方才这位福安郡主说……”凌珣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面色冷冽地指着顾花桐道,“贵妃娘娘要我回京之后娶她做王妃?”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下,除了方才就在场的小圆子和阿茶,其他几人一下子全傻住了,还是才闻声赶来的桂嬷嬷惊声打破了一院子的寂静:“王爷您说什么?!” 这是个年约四十,身材圆润富态的中年妇人,面容白皙清秀,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尤其因生了一双笑眼,整个人看着十分和善。但许是因为惊诧,她这会儿眉头高高挑起,倒显出了几分与她容貌不符的凌厉来。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桂嬷嬷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微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屈身与凌珣夫妇及梅劭见过礼,这才轻声问仍直直看着凌珣的顾花桐:“郡主,王爷所言可是属实?” 桂嬷嬷从顾花桐出生时就在照顾她了,顾花桐对她还是很亲近的,闻言视线虽仍没有离开凌珣,却到底是点了点头,答道:“属实的。” 桂嬷嬷暗暗咬牙:“贵妃娘娘当真与郡主说过这样的话?” 顾花桐“嗯”了一声,净白的小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桂嬷嬷笑眼中闪过冷意:“她是什么时候与郡主说的?” 顾花桐一愣,摇了摇头:“这个不能说,若是告诉嬷嬷,我就不能嫁给阿巽哥哥做王妃了。” 这是什么逻辑?桂嬷嬷皱眉,刚要说什么,便见一旁的梅劭挺身挡在顾花桐面前,阻断了她看向凌珣的视线:“小花儿不说也是不能嫁给阿巽哥哥做王妃的,阿巽哥哥已经有王妃了,不会再多娶一个王妃的,贵妃娘娘是在与你开玩笑呢!” 顾花桐不满地皱眉,转身要绕过他,却怎么都绕不过。 阿巽哥哥就在那,可她却看不见了!少女急了,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梅劭身上,抿着小嘴严肃道:“梅哥哥坏!” “我哪里坏?”看着她黑亮眸子中自己的倒影,梅劭微微一顿,而后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笑了,“小花儿乖,听梅哥哥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要给阿巽哥哥做王妃的话了知道吗?要不然阿巽哥哥生气,以后就再不理你了。” 顾花桐一愣:“真的?” “真的,你看阿巽哥哥方才不就生气了吗?” 是生气了,顾花桐恍悟,半晌才用那天生甜美的声音困惑地说道:“可是不做王妃,我就不能一直跟着阿巽哥哥了。” 梅劭眼皮抽了抽:“所以小花儿到底为什么喜欢跟着阿巽哥哥啊?” 如同过去十几年来一样,一说到这个话题,顾花桐就怎么都不肯再开口了,只低头看着地面发起了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劭揉额,十分无奈:“小花儿啊……” “……”沉默。 “我这里有一只闪亮亮的小兔子,小花儿想不想要?”梅劭说着便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她眼前。 看着那手掌般大小,雕刻得栩栩如生,此刻正在月光下散发着柔软光晕的兔形白玉雕,顾花桐眼睛微亮,终于抬起了头:“要的。” 说着就伸出了白嫩的小手。 梅劭没有马上给她,只哄道:“那小花儿要答应梅哥哥,以后不许再说要给阿巽哥哥做王妃的话。” 顾花桐犹豫了。 “我那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小兔子,小花儿若是答应,梅哥哥就把它们都送给你。” 顾花桐马上点头:“好。” 众人皆舒了口气,只阿茶看着梅劭哄孩子似的模样,整个人惊愕得不行,这位福安郡主…… 正想着,凌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似的拧了拧眉头,冷声道:“她怎么回事?” 演技可真好,梅劭在心里啧啧两声,面上却叹了一口气,有些抱歉地解释道:“小花儿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心智上与常人有些不同。她根本不懂王妃是做什么的,更不知成亲是怎么一回事,此番怕是叫人误导了才会说出这番胡话。失礼之处,还望表哥表嫂看在她是我嫡亲表妹的份上多多包涵,莫要与她计较。” 果真是这样! 阿茶心中的不舒坦一下子就变成了惊诧和惋惜。 凌珣也是微微一顿,面上冷色微缓:“嫡亲的表妹?” “嗯,小花儿的父亲是我亲舅舅。”看着被兔形玉雕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顾花桐,梅劭点了一下头。 “郡主心思单纯如孩童,根本就不懂嫁娶之事,哪里能自己说出这样有损名节的话?”桂嬷嬷也叹了口气道,她说着眼角的凌厉更甚,但低着头,旁人倒是看不见,“怕只是觉得有趣,这才记下了贵妃娘娘的‘玩笑之言’。” 一旁的雪玉忍不住道:“哪里有这般过分的玩笑呢?这可关系到咱们郡主的闺誉……” “闭嘴!贵妃娘娘是主子,即便真有哪里做的不好,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奴婢说话!”桂嬷嬷斥了一声,这才又迟疑道,“何况此间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毕竟王爷是娘娘的亲兄长,王妃也是娘娘的亲嫂子,她如何会做这么糊涂的事呢?” 这话里深意太多,可阿茶却没有时间去思考,只再次惊愕地抬起了头:“亲兄长?!” 因心中厌弃楚岚,凌珣还未认真与阿茶提过此事,小姑娘又不像她爹那样了解朝中后宫之事,是以还不知道凌珣的妹妹是进宫做了贵妃的。 她的惊讶半点不作伪,众人一看,倒是对凌珣“失忆”一事更信了几分。 “王妃还不知道?贵妃娘娘是王爷的亲妹子呢。”小圆子见此小声解释道。 阿茶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因此也未曾与我提起过……叫大家见笑了。” 手背又被暗暗掐了一下,凌珣心中重新生出些笑意,讨好地挠了挠她的掌心,示意晚点再与她解释。 有点痒,阿茶想笑,只是想到那贵妃小姑子的所作所为,又笑不出来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凌珣面色冷然地开了口:“王妃不仅是本王的妻子,更是本王的恩人,谁若是对王妃不敬,便是对本王不敬;谁若是叫王妃不高兴,便是叫本王不高兴,凡坏我夫妻情分者,本王皆不会轻饶!今日之事既非出于郡主本意,那本王也不与你们计较,往后莫要再提便是。” 凡坏他们夫妻情分者皆不轻饶? 桂嬷嬷看清楚了凌珣对楚贵妃的态度之后,心中冷冷地笑了开来。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哪里会不知道楚贵妃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觉得这位小官之女出身的王妃配不上她兄长,所以想另择高门贵女给自己做嫂子么? 福安郡主的母亲是最受先皇宠爱,在宗室里颇有地位的永宁长公主,父亲出自声名显赫,勋贵姻亲无数的广安侯府,身份尊贵堪比公主,恰好她又打小喜欢跟着骁王,对他似有情愫,可不就是最好的骁王妃人选么? 是说她心智上异于常人,可想来那位贵妃娘娘是不在意的,她大概更在乎这桩婚事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比如骁王在朝中的地位更稳固之后,宣和帝必然不敢再冷落作为他嫡亲妹妹的她。 想到此处,桂嬷嬷不由在心中暗道了一声蠢物。骁王如今已有功高震主的嫌疑,皇上与他感情再好,心中也免不了忌惮,甭说是郡主,便是其他勋贵人家的女儿,皇上也不一定高兴她们嫁给骁王为妃,就现在这王妃这样的出身,恐怕才是皇上最愿意看到的。 连这般浅显的圣心都摸不到还敢上蹿下跳,莫怪进宫不过短短两年便失了帝王宠爱,真觉得自己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了不起呢? 再看眉眼冷冽,显然比从前对她更为冷漠的骁王……桂嬷嬷垂下眸子,由衷地希望楚贵妃再继续作,最好是将骁王对她仅存的那点子兄妹情分都作完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因为昨晚胃痛了一夜,都没睡QUQ 蟹蟹女神的雷,摸摸哒=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5 06:35:11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5 06:35:22 第101章 第101章 ----------- 接个圣旨不过几句话的事情,完事之后,宣和帝身边的大太监蔡国海便笑着与凌珣和阿茶见了礼。他对阿茶态度极好,一口一个“王妃”叫的很是尊敬,不带半点轻蔑,也不含任何审视,仿佛阿茶就是京城勋贵人家出身的姑娘,合该配给骁王做王妃。 虽知这里头大半是宣和帝的态度,但蔡国海的态度还是很叫凌珣满意,面上的冷意也散了不少。 阿茶见此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公公赶路辛苦了,进屋喝杯茶水稍作休息吧。” “多谢王妃好意,只是天色已晚,不敢打搅贵人们安寝,老奴明早再来给王爷王妃请安。”蔡国海约莫四十多岁,两鬓已有白发,五官生得很是平凡,但皮肤白,身材胖,加上总是笑吟吟的,看着便十分面善。 阿茶到底还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偷偷拽了一下.身边凌珣的袖子。 凌珣眼底闪过笑意,捏捏她的手心,这才抬目看向蔡国海,淡淡道:“你们赶夜而来,驿站那边可来得及安排?” 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于眼底,蔡国海眼底笑意更深,乐呵呵地回道:“郡主一早便说过想早些入城赏玩,因此老奴提早好几日便已派人快马加鞭前来打点过,该是没问题的。” “那本王不留你们了,公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诶,老奴告退。” 蔡国海说完便要带着一行人往驿站去,只顾花桐却怎么都不肯走,哪怕梅劭又拿出了许多闪亮亮的小物件哄她,也不见她有半分动摇。 给阿巽哥哥做王妃的话可以不说,但离开阿巽哥哥却不可以,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人呢。 见少女不哭不闹,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白玉兔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静静看着凌珣,片刻不肯移开,阿茶心中虽有些本能的酸意,但已无先前的不适,反倒是惋惜和好奇更多些。 出身高贵,容貌漂亮,若是心智不损,这福安郡主必定是极耀眼的人物,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又是因何缘由独独对凌珣另眼相看呢? “小花儿再不走,阿巽哥哥该生气了,你听话,咱们明天早上再来找阿巽哥哥玩好不好?”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说不动这小祖宗,众人一时都无奈极了,梅劭更是头痛得厉害,抬手直揉额。 “不走,梅哥哥,你别让小花儿走了。”顾花桐叫他烦的不行,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然小花儿会讨厌你的。” 梅劭:“……” 凌珣不耐似地挑了一下眉:“郡主为何不愿走?” “阿巽哥哥”的话,顾花桐自然不会不答:“走了就不能跟着阿巽哥哥了。” 凌珣又淡声道:“那郡主为什么要跟着我?” 顾花桐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下:“跟着阿巽哥哥,福安心里舒服。” “……”不好再往下问,凌珣皱眉看向梅劭,“到底怎么回事?我从前与她很熟?” “不熟,表哥常年在外打仗,鲜少回京呢。”梅劭说着看了阿茶一眼,见她也在看自己,忙笑了一下,“许是表哥英雄盛名在外,小花儿听着觉得安心,这才印象深刻吧。那个,英雄情结嘛,很多人都有的……” 这话牵强,但因福安郡主心智异于常人,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 阿茶想了想,又见天色越来越晚,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事儿,便开口道:“府中简陋,若是郡主不嫌弃,不如晚上就在这里住下吧?” 凌府不大但也不小,收拾好的客房还是有的。 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顾花桐已经眼睛一亮,对阿茶露出了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不嫌弃的,谢谢……”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道,“王妃。” 阿茶受宠若惊,又见她眼神真诚,如同稚儿般清澈平静,不带半点虚假,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福安郡主其实挺可爱的,当然,若她执着的对象不是自家夫君,那就更可爱了。 *** 只有在和“阿巽哥哥”有关的事情上顾花桐才会发犟,其他时候她都非常乖巧听话的,因此接下来安排客房休息之事倒是意外的顺利。 “我家郡主孩子心性,叫王妃娘娘受累了。”安顿好一切之后,桂嬷嬷送阿茶出门。 “嬷嬷言重了。”阿茶温声笑道,“本是我该做的。” 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宫女,桂嬷嬷早已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看人不说十分准,八.九分却也是有的。因此见阿茶言谈举止间虽规矩行得不够好,但态度磊落,并不畏缩,做事也周全有礼,心中便暗暗点了一下头。 骁王会看上她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是想到自家郡主,她心中又有些犯愁。这么多年了郡主始终只对骁王另眼相看,要说不是出于喜欢,谁会信呢?长公主虽顾忌着帝王心思不敢明着说出要将女儿下嫁给骁王的话,可她到底更疼爱女儿,心中也是有意要筹谋一番的,谁料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骁王便突然娶妃了,且眼瞅着还是真心爱重这王妃…… 所幸郡主懵懂无知,还不懂伤心,只是这往后可怎么办呢? “小花儿躺下了?”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桂嬷嬷的深思,她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阿茶送到院子里了,而送完蔡公公一行人的梅劭和凌珣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见这素日吊儿郎当,看谁都漫不经心的青年正满眼关心地看着自己,桂嬷嬷顿时微微一笑,答道:“是,表少爷,您这是准备回府了?” “不回,我今晚也睡表哥家,省的明早再跑一趟。”梅劭懒洋洋地伸了一下懒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丢给桂嬷嬷,“方才差点忘了这个,拿进去给小花儿摆上吧。” 桂嬷嬷一愣:“这是……” “南海夜明珠,你们此番来的匆忙,我恐你们忘带,方才出门的时候就顺手拿了一颗。” 自五岁那年遭难损了心智之后,她家郡主便非常怕黑,夜晚屋里必要亮着灯才能睡着……桂嬷嬷握着那锦盒,心中动容,赶忙福身道谢:“表少爷有心了。” 梅劭没甚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嬷嬷进去吧,好好看顾小花儿,我就住在隔壁院子,有什么事差人来叫我。” 桂嬷嬷称是,又与凌珣和阿茶行过礼,这才转身进屋了。 *** 出了安客居之后,阿茶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累不累?”牵着媳妇儿的手走在回新房的路上,凌珣侧头问她。 阿茶下意识就要回答,可突然又顿住了,只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鼓着腮帮子低下了头,一副拒绝搭理他的模样。 凌珣挑眉,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一把揽住小媳妇的腰,带着她跃上了高高的屋顶。 阿茶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欲惊叫,却叫他一个低头堵住了唇。待被他护着在屋顶上坐稳,她才回神捶了他一记:“坏人!” 饶是在娇嗔,她面上的神色也不复往日明媚,凌珣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低声问道:“生气了?” 阿茶鼓了鼓脸蛋,片刻才斜了他一眼:“青梅竹马的小郡主,入宫为妃的亲妹妹,阿巽哥哥,你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呀?” 凌珣一下子弯起了唇,低头蹭着她白.嫩的脖子道:“哪儿来的酸味,嗯?牙都要酸倒了。” “痒痒!”阿茶偏头欲躲,可又怕掉下去,不敢动作太大,最终到底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咬着唇讨饶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你的气啦,快,快放开我……” 凌珣叫她蹭得身子有些发热,又低头偷了个吻,这才抱着她解释道:“我与福安并不相熟,不过是小时候一起在皇家书院入过学罢了,年少从军之后,我便极少再见到她了。” 阿茶瞅了他一眼,没吭声。 “至于她为何总跟着我,我也实在不知此中缘由。”说到这个,凌珣也有些不解,小姑娘们娇气爱哭,他自小便不爱与她们玩,与福安更是没有过多接触,真的不明白为何她独独对自己不同。见阿茶挑着眼角有些不信的样子,青年摇头,果断拉了梅劭出来转移话题,“倒是小九对她有些不同,多有爱护。” 阿茶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瞪圆了眼睛道:“什么意思?莫不是梅公子对郡主……” “不知是兄妹之情多些还是男女之情多些,但总归是与旁人不同的,听阿绍说,他的琳琅阁似乎就是为了福安而开。”凌珣想了一下,道,“福安好似很喜欢闪亮有趣的小东西。” “莫怪他方才来的时候身上带了那么多东西,连夜明珠都给备上了!”阿茶大悟,随即又好奇道,“那郡主对他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啊,胃疼太难受了,宝宝们记得好好吃饭,注意保养好胃,千万别跟我一样,每次发作都生无可恋简直_(:з」∠)_ 第102章 第102章 ----------- 凌珣摇头:“不知,但福安心智如孩童,想来是不懂这些的。” “是呢,险些忘了这个,”阿茶说着惋惜地叹了一声,“郡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听梅公子方才的意思是她小时候遭过难?” “嗯,福安小时顽皮,有一回进宫参加宫宴,半道偷跑出去玩,结果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情,险些叫人灭口。她身份贵重,那人许是怕直接杀了她会引起轰动,匆忙之下便将她丢进了附近冷宫一个长满鼠蚁的密室里。那会儿福安好像只有五六岁,在里面呆了整整三日才被人救出来,昏迷大半月后再醒来,便是现在这样了。” 阿茶听得心惊又气愤:“五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那凶手实在是狠心!” “兄弟相残,姐妹相斗,父子疑心,母女反目,甚至有的妃子为了得到帝王荣宠,连自己亲生骨肉都狠得下心掐死……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那人若是不这么做,万一东窗事发,死的就是她自己,这么一想,自然能狠得下心。”见阿茶面色发白,似有惊惶,凌珣从厌恶中回神,拍拍她的后背不再说了,只安抚道,“不过这些与我们无关,莫要担心。” 阿茶从来不知道外人眼里仙境般尊贵富丽的皇宫竟是这样的,一时震惊恶心,靠在凌珣胸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宫里这么不好,那为何你妹妹还进宫做了贵妃呢?” “她心仪皇上,为此一意孤行,我拦不住她。” 阿茶一听他的声音便知他不开心了,抬头一看,果真见青年眉眼之间冷冽一片,再不见方才的笑意。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两个弟妹都是他辛苦拉扯大的吗?怎么如今看来凌珣与这个妹妹的感情却并不好呢? 此时阿茶才发现自己对他的过去了解甚少,仔细一想,他似乎极少主动提起往事,而她也没怎么追问过,从前是觉得自己更在乎现在和将来,如今细想,却分明有逃避之意。 他曾是护佑了整个大周,受全大周百姓敬仰的战神,属于他的那个过去,辉煌,伟大,高贵,精彩,可偏偏离她千里之远。 她再努力都无法想象他从前的生活,不管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还是京城里的富贵繁华——因她只是一个自小长于山野的小丫头,出身平凡,见识不多,真要立在从前的楚巽身边,那便是圆月旁的萤火,浩海旁的水滴,如何能匹配得上? 所以她下意识不敢多问,仿佛知道得多了,眼前这个似是从遥远天边误闯到自己生命中的人就会重新变得高大而遥远,令她无法企及。 想到此处,阿茶心中微怔,一时羞愧无比。她竟下意识不愿接受他的过去,可那对他来说,多么不公平呢? 他是想做凌珣,但真正的凌珣已经死了!哪怕冠着凌珣之名,他也终究是楚巽——因为那些属于楚巽的过往,那些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岁月,这一生都会如烙印一般深埋在他心底,无法剥离。 苦也好,乐也好,悲也好,欢也罢,那都是独属于他的人生。且若无过去种种,她不一定能遇到他,他也不一定会是如今这副会叫她为之心动欢喜的模样,她怎么能逃避不愿去面对呢? 想通这些,阿茶缓缓舒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开阔了,她转头看着身边高大英俊的青年,忽然问道:“凌大哥,你可有表字?” 不是在说楚岚么,怎么突然说到表字上头去了?凌珣因小媳妇跳跃的思绪挑了一下眉,片刻才道:“厉之。” “厉害的厉?” “嗯。” “谁起的?”厉,严而肃,有凶猛锋利之意,略显强硬,倒是意外的适合他,只是却多少缺了柔软温暖的祝福之意,谁会给他起这样一个表字呢? “我爹。”凌珣说着顿了一下,“他临终之前起的。” 阿茶一愣,半晌才道:“公公是希望你变得强大,好好护住弟弟妹妹?” 凌珣点头。 阿茶忽然有些心疼,那会儿他自己也不到十岁,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呢。 “以后我唤你厉之哥哥吧。”见凌珣不解挑眉,小姑娘往他怀里蹭了蹭,浅浅地笑了一下,而后便认真道,“你想做凌珣,可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是楚巽,是我们大周最英武善战的将军。厉之哥哥,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因此不愿旧事重提,可从前那些岁月都是你淌着血走过来的,它们在我心里,在所有大周百姓心里,永远都不会消散。没有楚厉之,大周不会有如今的繁华太平,没有楚厉之,百姓们不会有如今幸福安稳的生活,所以厉之哥哥,咱们可以继续做凌珣,但也不要再刻意丢开楚巽了好不好?” 凌珣切切实实地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这样一番叫他喉咙酸胀,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的话。 “那……为什么是厉之,而不是阿巽?”许久,他才嗓子微哑地贴着她耳朵问道。 阿茶叫他下意识收紧的手臂搂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眨眼笑道:“因为阿巽哥哥被郡主叫过了,我是你的娘子,自该与旁人叫的不同。且厉之二字唤着好听,我喜欢呢。”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字,否则叶绍梅劭等人不会从不提起,可于她而言,这个表字却好极了,哪怕它锋芒过甚给人凌厉之感,可它和他一样,都有一种能叫她安心欢喜的力量。 凌珣半天没说话,许久之后才低头咬咬她的唇,声音黯哑道:“小醋坛子,都依你。” 阿茶笑了起来,见他越吻越深,忙偏头躲开,又扯扯他的袖子道:“厉之哥哥先给我讲妹妹的事情,一会儿再给你亲。” 凌珣:“……” 不明白对他的过去素有逃避之意的小丫头为何突然有了探究之心,凌珣捏捏她的鼻尖,到底是依着她的意思将楚岚从前所为简单概述了一遍。 想着如今她已是骁王妃,往后多少都要接触这些事的,凌珣说完之后,又将楚岚算计顾花桐的原因仔细与她分析了一遍,最后才淡淡道:“虽血缘不能断,但我与她兄妹情分已断,往后你也不必太理会她。” 阿茶犹在震惊中,她实在没想到凌珣的亲妹妹竟会是这样一个任性糊涂之人!再一想凌珣大难不死,她却只忙着谋算兄长的婚事为自己巩固地位,半点不在意凌珣的感受,阿茶心中便忍不住怒火四溢。 那是他用性命护着长大的亲妹妹,可她却这样背弃他伤害他! 她想说我不仅要理会她,还要抽她呢!可凌珣显然并不愿多提楚岚,她忍了忍,到底是堪堪忍下了,只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手,小声道:“我知道了。” 她从前只知他有一双弟妹,却不知此中还有这样曲折的往事,再想到白云山之战,他弟弟战死身亡,再也不能回来,阿茶忽然鼻子发酸,心头漫开丝丝痛楚。 莫怪他从来不主动提起往事,原来那些时间里,除了宣和帝这个从前好友的背叛与错待,他还经历了那么多难过与煎熬…… 而这些苦难,今日之前他一直都独自背负,无人分担。 “我会待你好的,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一直一直陪着你,再不叫你孤单一人了。”那些难过的伤心的事情,往后也会有我替你一起担。 看着突然埋首在自己怀里,语气中满满都是心疼,仿佛还带了点愧疚的阿茶,凌珣又愣住了。 或许是因为父母早逝,亲人不喜,底下又有一双年幼的弟妹需要照顾,他很小的时候便学会遵照父亲的遗愿,努力收起软弱,逼着自己坚强勇敢了。长大一些入了强者为尊的军营,更是严谨自律,不许自己再有半点退缩。 后来他就渐渐成为了骁勇强悍,无坚不摧的大周战神。有人因此畏惧他,有人因此敬服他,有人因此厌恶他,也有人因此依赖他,可从没有人会像身边这小姑娘一样心疼他……怜惜他。 强悍如楚巽,哪里会像个弱者一样需要别人的怜爱呢? 然眼前这个和他相比,弱得好似风大一点就会被刮走的姑娘,却认真极了地对他说: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心头酸酸涨涨的,似有汹涌的海浪在拍岸,震得他心口又麻又疼,这感觉如此陌生,偏又叫人甘愿沉沦,凌珣紧紧搂着怀里的姑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等彻底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她回屋了,而她就乖巧地躺在他身下,脸似红霞,眸似春水,美得像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 凌珣突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可以吗?”他低头亲.亲她的眼睛,声音黯哑,带着叫人耳根发烫的温度。 阿茶心慌得厉害,可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热。许是因为紧张,她漂亮的杏眸不停眨着,长而浓密的睫毛随之颤动,像蝴蝶轻柔的翅膀,不停搔刮着凌珣的心,叫它越发动荡。 “我看过书,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弄疼你的。”他不愿勉强她,遂又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阿茶脸红得厉害,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我也看过,我也不会弄疼……”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凌珣已在片刻错愕之后低笑出声:“好,还请夫人怜惜。” 说完这话他就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只热切而温柔地欺身而上,将她所有气息全都一点不漏地纳入了自己怀里…… 红被翻浪,满地春.色。 院子里,得知顾花桐之事正欲前来问罪的阮庭舟:“……” “咳,看来姑娘姑爷已经歇下了,老爷,有什么事儿咱们还是明日再说吧。”杨安都没敢看他的脸,只低着头小声说道。 阮庭舟这时已经在心里将混账狼崽子剁碎喂狗一千遍,听了杨安的话,又咬着牙恨恨冷笑了一声,这才面色阴沉地拂袖而去。 这雷踩得可不轻,不知事后要如何被清算……杨安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姑爷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该叫豆砸呢,还是荔枝呢?摸下巴。 蟹蟹院砸土豪,摸摸哒=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7 20:22:22 第103章 第103章 ----------- 阿茶是被人闹醒的。 素了二十多年男人一朝解禁,便如同那久不知肉味的饿狼,折腾起人来堪称要命。 阿茶都不知昨晚被他弄哭了多少回,只隐约记得他每回说“最后一次”都不作数。 “骗……骗子……”身上又酸又疼,脑袋也昏昏涨涨的,阿茶委屈地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哼唧了一声。 凌珣听得心疼,又见她眼底发黑,也知自己昨晚确实过分了些,遂匆匆结束晨练,又亲自打来热水给她擦身收拾了一番,这才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道:“困就再睡一会儿。” 从前只听说这事儿多有么愉悦,如今亲自经历,才知这种与心爱之人彻底合二为一的感觉有多么美好,凌珣低头看着褪去了少女青涩的媳妇儿,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体力再好,奋战一夜之后也是有些疲累的,只是心中满足,一时竟舍不得闭眼。 阿茶歇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抬头对上青年带着痴意的眸子,脸蛋又是一红,可随即就瘪瘪嘴转过脑袋,无力地拧了他胳膊一把:“坏人。” 凌珣轻咳了一声,带了几分讨好道:“头一回自制力差了些,下回保证再不这样。” 阿茶将信将疑,但见他眉目温柔,与往日清冷大有不同,又不知为何脸上一臊,有想要弯唇的冲动。勉强忍住,好半晌她才嘟囔了一声:“……疼呢。” “我给你上药。”凌珣抱歉地亲.亲她的脸蛋,“那药是咱们成亲前阿绍给我的,说是药效极好,抹上就不疼了。” 阿茶本已退了热度的脸又一下子红了个透:“他,他怎么还给你这些东西!” “这有什么,他是大夫。” 阿茶尴尬得不行,将脑袋往被子里一埋便不说话了。 凌珣失笑,也不再逗她,只给装死的媳妇儿上了药又按摩了酸痛的四肢,这才拍拍她的脑袋道:“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阿茶脸还红着,坚决不肯起身:“不!” “咕噜!” 凌珣看着她的肚子,忍了忍没忍住,声音沉沉地笑了出来。 “不许笑!”小姑娘恼羞成怒,蹦起来便龇牙做凶恶状。 娇美漂亮的人儿就是横眉竖眼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是可爱逗趣得紧,凌珣笑得越发厉害,一时竟是停不下来。 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开怀大笑……素日冰冷惯了的人,乍一笑真真是有如夏花齐放,惊艳至极。 阿茶眼睛发直,扑过去捏住他的脸道:“不许在别人面前这么笑!” 凌珣勉强顿了一下,眼睛仍是弯的:“为何?” “太好看了,勾人。”阿茶回神,一边往他怀里缩,一边咕哝道,“本来仰慕者就不少,这一笑,万一再招个公主县主之类的怎么办……” 凌珣又撑着额头笑开了:“酸。” 阿茶自己说完其实也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见这话,又忍下了笑意,蹭着他的胸膛赖道:“就酸,你是我的人,旁人谁都不给看不给碰!” “是,都听王妃娘娘的。”凌珣低头一笑,整颗心如沐春风,柔软而安宁。 正腻歪着,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姑爷起了吗?老爷有请!” 凌珣笑意一顿,莫名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 此时天色尚早,初日起,晨光微浓,带着几抹独属于夏日的热切。 凌珣穿着阿茶从前给他做的木青色长袍走在路旁树荫下,阳光被树叶分割,稀疏而落,那抹热气便一下散去,只剩下清凉了。光影斑驳间,他大步而行,神色清冷,一如往常。 可长明却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自家这冷面姑爷今儿个有些不一样。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怎么说呢,仿佛是叫.春风融化了身上的寒气,没有寻常那么叫人见之生畏,不敢接近了。 想来是因昨晚那道圣旨心情不错吧…… 正想着,阮府后院到了。 远远地便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立在院中,身姿俊朗,如松如竹,凌珣挑眉,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家岳父今日竟换下了平常穿的素色长袍,穿上了玄色劲装。 “岳父从前习过武?” 长明回神,干笑了一声:“回姑爷,不曾。” 不曾?那这架势……凌珣眉头莫名跳了一下。 “老爷,姑爷来了。”说话间已行至院中,长明飞快地说完这话就告退了。 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凌珣若有所思,冲阮庭舟行礼道:“岳父大人。” 阮庭舟闻声转头,白玉般的脸上笑意淡淡,意外的温和。 “来了,”素来如玉石般清澈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干哑,语气倒是春风般和煦,不见半点冷意,阮庭舟掂掂手中的长棍,对这眼角眉梢春意仍未散尽的女婿微微一笑,“陪我练练?” 凌珣看了那显然是玄铁打造,刚硬无比的长棍一眼,眯了一下眼睛:“岳父会武?” “不会,只是这两日身子有些不利索,想着叶绍曾说过习武强身,这才找你活动活动筋骨。”阮庭舟顿了一下,又笑道,“长.枪刀剑之类的我是一窍不通,倒是这长棍,我从前偶然得过一本棍谱,出于好奇翻了几遍,虽说没有亲身实战过,但也勉强算得上略知一二,你若是有时间就陪我玩玩?” 岳父大人亲自发话,又是以“身子不利索”为由,这要是不同意,岂不是不孝? 凌珣眼皮微抽,面上却是平静:“莫敢不从。” 说完便脱去身上的外袍将之放在了不远处葡萄架下的竹椅上,见阮庭舟似有不解,青年解释,“这衣裳是阿茶亲手做的,刚穿上,怕弄脏。” 这是在显摆? 阮庭舟猛地眯眼,笑容愈发温和:“嗯,来吧。” “是,岳父请。” 动手前,阮庭舟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生平头一回尝试这个,下手怕是会没个轻重,若是不慎打到你……” “……”凌珣眼皮又抽了一下,“无事,我皮糙。” *** 凌珣出门前叫人送了早饭过来,阿茶本是准备填饱肚子之后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的,谁料刚放下手中的瓷碗,月牙便柳眉倒竖地冲进来了。 “是哪个不要脸的敢与我们阿茶抢夫君!看姐姐我不撕了她!” 阿茶叫她吓了一跳,可见她满脸怒色,撸.着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模样,又忍不住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没人要与我抢夫君,姐姐,郡主心智如孩童,并不懂这些,她应该只是……崇拜厉之哥哥呢。”最后这话阿茶自己其实也不确定,顾花桐对凌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谁也说不好,毕竟心智异于常人不等于不会爱人。 或许她对凌珣的执着就是出于心动,只是她不明白这样的心情意味着什么罢了。 想到这,阿茶心中微叹,若真是如此,顾花桐就太可怜了。 可能是因为她昨晚那句完全发自内心的“王妃”,也可能是凌珣的态度让人安心,再加上夫妻俩昨夜又更添亲密,阿茶如今再想到顾花桐,心底已是半点醋意都没有了,反倒生出了不少的怜惜。 福安郡主本性可爱,还是挺招人疼的。 月牙叫这话听得愣住了,半晌才诧异道:“那我方才怎么听人说她吵着要给妹夫做王妃?” 这是府中下人们乱嚼舌根了?阿茶笑意微敛,有些不喜地皱了一下眉:“只是误会罢了。” 月牙这才舒了一口气:“不是真的就好,要不就算是郡主,我也得好好与她撕一场叫她知道厉害!” 阿茶心中发暖,勾着她的手又笑了起来,刚想说什么,浓浓的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昨晚一宿没有睡好,身上虽上了药,但也仍有酸痛,因此她这会儿精神不大好,十分困倦。 “还没睡醒呢?”月牙掐掐她的脸,“咦?怎么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可是昨晚没睡好?” 阿茶顿时面上发热,含含糊糊道:“唔,昨晚……昨晚有些热,所以……” “难怪这漂亮的脸蛋都蔫巴巴的,”月牙觉得她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只又道,“这几日确实有点热,若是晚上实在睡不着就打打扇子,能好一些。” 她不追问,阿茶便暗暗舒出了一口气,她与月牙姐姐之间没有秘密,可这等私.密的事情却是没法说的。 “好,姐姐昨晚睡得可好?” “不好。”月牙冲她挤挤眼,面带促狭,“没有了陪.睡之人,孤枕难眠啊。” 阿茶昨晚刚做完“坏事”,难免心中发虚,叫月牙这一打趣,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忙转移话题道:“咳,那什么,姐姐早上可去看过阿绍了?他今天怎么样?” 月牙笑容不变,眼神却黯淡了许多:“嗯,还是那样,跟只懒猪似的呼呼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豆砸:岳父大人你打吧,别打坏衣服就行!这是阿茶亲手给我做的呢!(⊙v⊙) 阮爹:炫耀?原本只想打半残的,现在……呵呵,不打成肉酱绝不罢手!(`へ´) 蟹蟹女神的雷,破费啦=3= yxiaza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8 14:32:30 第104章 第104章 ----------- 阿茶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等过些时候到了京城他就会醒了,他爷爷医术极好,又最疼他,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月牙点头,想着从前比她都活泼爱蹦跶的青年如今却躺在床上一无所知,心中难受得厉害,但她是愿意和阿茶多聊聊叶绍的,便又道:“从贺州到京城,听闻正常行路要花上一整个月的时间,等咱们到那,都该入秋了吧?” 阿茶眨眨眼笑了:“是呢,京城位于大周北方,气候与咱们江南大有不同,听说冬日还会下鹅毛大雪,覆得满地雪白,可漂亮了。” 对于从未离开过贺州,只在画中见过北国雪景的江南姑娘来说,这样的场景无疑是不可想象且充满新奇与惊艳的,月牙有些期待地笑了起来:“那会不会很冷呀?” “定比咱们这儿冷,不过应该会有炭盆之类的取暖之物吧。”阿茶说着便想到了一事,“对了,姐姐随我们进京了,你娘怎么办呢?昨儿听爹爹说义叔近来也在京城办事,短时间内回不来,朝阳哥哥又忙于学业,常不在家,那邵夫人一个人呆在家中,岂不是孤单无聊?” 月牙笑容一顿,因阿茶的关心而惭愧,但又觉得暖心:“我已经去信请了姨母家的表妹前来长住,她年纪小,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我娘十分疼爱她,有她相陪,想必就不会觉得孤单了,你莫要担心。” “那你和阿绍的事情她怎么说?”严格来说,月牙与叶绍之间并无媒妁之言,最多只能算是私定终身,她就这样追着他去京城,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如今是有阮家在前头挡着,外人不知其中内情,只道她是去义父家中作客,这才没有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可京城不比三阳县,这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叫外人知道了,月牙必定会名声尽毁,因此邵义起初是不赞同的,后来实在是拗不过女儿,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而邵夫人那里,阿茶一直没听月牙提起过她的反应,因此这会儿便有些好奇。 月牙又是一顿,而后不经意似的起身去倒水。 “我娘啊……” 一开始自然是反对的,被她爹关了几个月的禁闭,她娘出来之后半个字都不愿再提与赵家有关的人,可见心中不但没有反思,反而恨意更深了。阿茶嫁给了凌珣,叶绍是凌珣的友人,她娘自然也恨屋及乌,一百个反对她喜欢叶绍。无奈之下,她只好将叶绍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然后……她娘的态度就变了。 虽这变化是她想要的,可想到自己临走之前母亲说的那番话,月牙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疼。 她喜欢叶绍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在她娘眼里,叶绍的身份是那么重要——嫁入侯门不仅能光宗耀祖,还能给哥哥仕途上的帮助,所以她要她“哪怕是做妾,也要进到侯府去。” 妾啊,半个奴才,主人家的玩物……月牙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忙喝了一口水,这才压下了鼻尖的酸涩。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少女不再去想,只端着茶杯走回床边,对阿茶笑了一下:“和我爹一样,担心呢。” 月牙并不是个会掩藏情绪的人,阿茶一看便知她说了谎。可她不愿多说,阿茶也就不多问,只琢磨着邵夫人定是因为担心不让她进京,母女俩闹了分歧。 “他们担心也是正常,不过姐姐却可以放心,厉之哥哥说过,以阿绍的性子,既然已经说出心悦你的话来,醒来之后必定会上门提亲的。” 月牙闻言一怔,半晌才脸蛋微红道:“真的?我倒没想过这些,一心只想着让他赶紧醒来了……等等,厉之哥哥是谁?” 这下轮到阿茶脸红了:“咳,厉之是凌大哥的……表字。” 月牙抖抖身子:“啧啧,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给我肉麻的!” 阿茶掩面:“将来姐姐嫁人,我可得取笑回来。” 嫁人啊……月牙顿了顿,布满阴霾的心又渐渐亮堂了起来。可不是么,她也该嫁人啦,等他醒来,必须叫他马上上门提亲! 想象着两人成婚时的场景,月牙心中一动,笑容重新变得真切。 “你脸色不好,再多睡一会儿吧,我找他谈婚事去!这可是人生大事,抽也得把他抽醒!” 少女似风似火,说着便起身要走,阿茶觉得她这性子实在太可爱,挥挥爪子笑道:“姐姐加油!” 月牙嘿嘿一笑便冲了出去,只是才刚走到门口,便叫人挡住了路。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向来人。 是个十五六岁,与她和阿茶一般大小的姑娘,皮肤白似雪,眼睛黑如墨,下巴尖尖,唇色嫣红,穿着一件月牙白的缠枝葡萄绣花裙背光而立,富贵清丽。 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肃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便抬步要往屋里走。 月牙眼睛一转,冲她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顾花桐从不搭理不认识的人,充耳不闻地迈进大门,在外间停下,这才用那天生甜美的嗓子对着里屋叫了一声:“阿巽哥哥?” 她知道里屋是睡觉的地方,不能随便进的。 里头阿茶听到这动静欲哭无泪,挣扎片刻之后还是重新穿好外衣,忍着浑身的酸痛走了出来。 到底是郡主,不好怠慢。 素手拂珠帘,娇若桃李的姑娘缓步而出,带着几分往日没有的风情。不过月牙和顾花桐一个粗心大意,一个宛如孩童,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见到阿茶,顾花桐眼睛一亮,哒哒两步走到她眼前:“王妃姐姐,我找阿巽哥哥,他们说阿巽哥哥住在这里。” 她还记得这个抢了她王妃之位的人,阿巽哥哥好似很喜欢她,所以她也喜欢她。 “这就是那位福安郡主?”月牙对福安郡主颇为好奇,见此又一个箭步蹿回阿茶身边。 阿茶点头,还没说话,便又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原来是两个雪追来了。 顾花桐性子安静,又随家中兄长学了点自保的身手,因此跑得又快又无声息,婢女们时常追不上人,否则昨晚也不会把人弄丢了。 “见过王妃。” 二人福身行礼,阿茶忍着回房躺倒的冲动,冲她们点了一下头,这才看向顾花桐:“阿巽哥哥不在屋里,他出去办事了。” 顾花桐如墨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哪里?” 想着阮庭舟一早派人来请凌珣,定是有要事相谈,阿茶恐顾花桐前去打扰,便没有说,只笑了一下道:“这我也不知,郡主找他有事?” 顾花桐似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 阿茶的话还未完,顾花桐突然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亮了:“香。” 阿茶和月牙皆是一愣:“什么东西香?” 顾花桐眼底的不高兴一下子就消散了,她肃然的脸上生出些许波动,而后弯了弯眼睛说道:“屋里,香,有好吃的。” 月牙顿时惊奇地问阿茶:“你里屋有吃的?我怎么没看到?” “没,没有啊。”阿茶懵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 顾花桐鼻翼一动一动的,似是十分喜欢这味道。 雪玉这时便站了出来问道:“王妃可是刚用过早膳?” “是,莫非郡主还未吃早饭?”阿茶闻言愣了一下,昨晚她和凌珣就已经吩咐过下面的人不可怠慢贵客,这早饭按理来说不可能到现在都没送过去。 “王妃误会了,郡主已经用过早膳,”雪玉外貌温婉清秀,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只是郡主的鼻子异于常人,能闻到许多常人闻不到的东西,这才对您屋里的香味格外敏感。” “竟是这样!”阿茶惊诧地与月牙对视了一眼,这才看向顾花桐道,“郡主若是喜欢这味道,我叫人再送点过来给郡主尝尝?” 顾花桐眼睛一亮,点点头,声音甜甜地说道:“想吃,小花儿想吃。” 明明板着小脸,口中却像是在撒娇,阿茶觉得她可爱,眉眼一软,笑了起来:“那郡主坐下稍等片刻。” 说着便叫人去厨房再端些豆渣饼来——因凌珣喜欢吃这个,厨房每日都会做一些备着。 顾花桐闻言便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了下来,脑袋微垂,双手放在腿上,瞧着乖巧极了。 月牙有心帮阿茶打探敌情,便闲聊似的问道:“郡主素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呢?” 顾花桐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气氛有点尴尬,阿茶刚想调节,便听雪玉解释道:“郡主畏生,对所有不熟悉之人皆是这样,姑娘莫要见怪。” “没事,我明白的。”阿茶事先已经与她说过顾花桐的情况,月牙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心中却也明白了对待这位郡主不能以常人之理,遂决定观察一番先,便也不再多言。 这时雪雁说话了:“长公主疼爱郡主至极,因此郡主无需像寻常人家的小姐们一样苦练琴棋书画,苦学管家之道,寻常多是进宫陪五公主玩耍或是在家中做些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另外皇后娘娘也十分喜爱我们郡主,平日多有召见与赏赐。王妃您瞧,郡主手上这七彩琳琅宝石手串,便是上回进宫时娘娘亲自给郡主戴上的。听闻是西边小国的贡品,十分珍贵,咱们整个大周朝只此一串呢。” 雪雁生得风情貌美,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尤其出众,因此眼角眉梢便带了几分与雪玉不同的傲然,只或许是昨晚叫凌珣暗中收拾了一顿,她这会儿态度恭敬极了,语气中也已再无半点昨晚的轻蔑与不屑。 可阿茶不知为何,听着这家常闲聊似的话,心中仍是莫名生出了几分不适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去看了老中医,感觉被忽悠了,老大爷说给我点个穴就能让我的胃不再疼,结果死死戳着我的穴位,戳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也没啥效果_(:з」∠)_,现在提了一大袋中药回家喝,尼玛这味道233333简直是让人生无可恋!!! 蟹蟹院砸宝贝,破费啦=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11:01:07 第105章 第105章 ----------- 一开始她还想不明白这股子不适从何而来,直到白兰端着一碟子豆渣饼进来,雪雁面色惊异过后,一脸淡然地与阿茶说她家郡主肠胃不好,长公主叮嘱过不许她乱吃“陌生的东西”,阿茶才明白她对她的轻蔑和不屑一直都没有消失。 这种看不起是因她不够高贵的出身而生,并不会因凌珣一个冷锐的扫视便轻易褪去。 不过想想也是,她不过是一个末流小官的女儿,出身寻常,自幼更是在山野长大,按常理来说是给骁王做妾室都不够格的,如今飞上枝头变成正儿八经的骁王妃,确实难以叫人心服。 想到这,阿茶心中的不适散去了一些。 出身无法改变,雪雁等人的观念也无法改变,横竖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要她们表面上待她客气,不给她添堵,心中怎么想,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阿茶这么想,月牙却不高兴了,只见她脸上笑容一收,扬着浓眉解释道:“这饼是寻常人家都会做来吃的家常食物,香甜软脆,极好消化,我保证郡主肠胃再精细也吃得了这个,二位姑娘放心便是。” 阿茶再如何都已经是骁王妃了,所以雪雁不得不对她恭敬,可月牙她却没打算忍让的。她是长公主亲派到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又照顾郡主多年,劳苦功高,京城勋贵人家的姑娘见了她哪个不客气地唤一声“雪雁姐姐”?这邵月牙纵然是骁王妃的义姐,可实际上不过只是区区一介商户女,她又何须对她太过客气? 这么想着雪雁便稍稍挺直脊背,语气轻柔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听闻这豆渣饼乃是穷苦人家才吃的粗粮,郡主身份高贵,往日里喝的水都是由晨露凝成,吃食上更是再精细不过。这豆渣饼虽好,却是过于粗糙了些,郡主玉体娇贵,奴婢们实在不敢冒险,还请王妃见谅。” 她面上是笑着的,态度也恭敬,可话中的意思…… 阿茶眉眼微沉,只是还没说话,月牙已经跟着冷笑一声道:“穷苦人家吃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暗指王妃苛待郡主?!且王妃早上刚吃过这豆渣饼,你却道是穷人家才吃的,岂不是指王妃穷苦低下?” 她红唇微微上扬,目光张扬又犀利,竟是气势不小,雪雁心下微惊,更没想到她说话这般厉害,脸色顿时变了变:“我自然不是……” “这么说来竟是我的不是,”阿茶没等她说完便有些忐忑地说道,“吃完早饭该开窗散散气的,如此也不会叫郡主闻到这豆渣饼的香味,引得她发馋了。” 两个雪皆是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阿茶会反击,且还这般厉害,一击即中——这豆渣饼可是顾花桐自己要吃的么,她可没主动拿出来招待人! “王妃误会了,奴婢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长公主……” 雪雁心下凛然,暗惊自己竟轻敌了,但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可阿茶却并没有给她说太多的机会,听到这,一个利落起身便状似害怕地冲她行了个礼:“长公主?我出身不高,见识不多,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常吃的豆渣饼郡主竟是不能吃的,还请雪雁姐姐快劝劝郡主,否则长公主知道此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呀!” 雪雁大惊要避开,可阿茶动作利落得很,竟叫她生生受了这一礼。 “奴婢不敢!”雪雁并非张狂没脑子的人,不过是瞧阿茶性格软绵又不懂规矩,因此才心生轻视罢了。这会儿发现阿茶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般弱,当即便屈身跪了下来。 阿茶出身再低也是已经得到皇上承认的骁王妃,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一个小小婢女竟叫堂堂一府王妃给她行大礼,此事一旦传出去,她必然要背上一个狂妄悖逆的恶名,同时还会牵连主家,叫主子也跟着受累——毕竟奴仆在外的言行,代表着主家的规矩与教养,而长公主素来最厌不知本分,影响郡主名声之人,到时必然不能轻饶于她。 雪雁跪在地上,面色惶恐,心中却是又惊又怒,恨得不行。 果然是无知村妇!都是做了王妃的人了,竟还跟个低贱的村姑一样,对着她一个丫鬟也行得下礼!这样做纵然能叫她讨不着好,可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堂堂王妃竟叫一个丫鬟压制,传出去外人只会更瞧不起她,更觉得她配不上骁王! 一旁的雪玉见此也是面色微变,顾不得劝已经自顾自吃上了的顾花桐,也跟着跪了下来:“雪雁一心为郡主,一时着急才言辞不当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和带着些锋芒的雪雁不同,她生得温婉文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她方才就屡屡想打断雪雁的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因此阿茶对她还算有几分好感,刚想开口叫她起来,外头突然大步走进来一人。 “恕罪?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粉紫色长袍,周身佩玉环绕,叮咚作响,不是梅劭却还有谁呢? “梅公子,是郡主闻到了豆渣饼的味道想吃,这位雪雁姐姐不让,说是这豆渣饼乃穷苦人家才吃的粗糙东西,郡主肠胃不好吃不得,王妃正为此感到抱歉呢。”说话的是立在一旁的白兰,她性子聪慧,口齿伶俐,一句话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个明白。 梅劭出身勋贵,见惯了这些弯弯道道,哪里会不知道雪雁是怎么想的,当即便眉头一皱,冷声斥道:“胡说八道!这豆渣饼味道极好,小爷近来常吃,难不成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娃?!” 梅劭可是京中一霸,熟知他脾气的人都是不敢轻易叫他不高兴的,雪雁面色一白,眼中已有泪光:“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雪玉也忙道:“奴婢们见识浅薄,雪雁也是紧张郡主,因此才大惊小怪了些,并非是刻意冒犯王妃的,还求王妃恕罪。” 月牙面色犹有不忿,下巴一抬便要说什么,却被阿茶拉住了。 “既,既是误会,说开便好了,二位快起来吧。”阿茶有些无措似的摆了摆手。 小姑娘心里自然还是不舒服的,但她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进京之后雪雁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今日这样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多,她必须要学会适应。换个角度想,雪雁也算是提早帮她熟悉未来生活了。 想到这,她心中更平静了些,又问梅劭,“梅公子是来找夫君的?” “嫂子往后叫我小九便是,你叫叶绍那小子都叫名字,对我却用公子之称,这可不行,我们俩都是表哥的弟弟呢!”梅劭这话极显亲近,两个雪听着心中一时都是惊异不已。 cncnz 梅劭面上看似温和,其实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性格狂傲浪荡,极少有人能真正被他看在眼里,这小官之女出身的骁王妃……他却主动要她叫自己一声“小九”? 他家中几个嫡亲的堂哥堂姐都被他威逼着叫九爷呢! 阿茶也有些讶异,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梅劭与叶绍不同,哪怕他们俩对凌珣都是一样敬畏,也一样都叫她嫂子,可她知道,他们心底对她的态度却是不一样的。 或许因为叶绍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又常年与凌珣行军在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看到过各种各样的事,所以他看她和月牙的时候眼神是平等自然的,并不会因自己出身高贵便与她们有所隔阂,与她们相处时,更多更在意的也是她们这个人的本身。 真心换真心,他发自内心将她当嫂子,她自然也能将他看做亲弟。 可梅劭却不同,这个不同并不是说梅劭讨厌她或是看不起她,而是一种阶级差异造成的自然反应——他也是敬重她的,但这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凌珣喜欢的人。若凌珣喜欢的是其他姑娘,他也一样会敬重她,待她和善。这与这个人是不是她,没有关系。 在梅劭眼里,她更多是作为凌珣的附属品存在,而非一个独立的人——这正是世上大部分男子对待女子的态度,也是世道对女子苛刻的原因。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阿茶对梅劭才比对叶绍多了几分客气与生疏。梅劭对此一直也没太在意,足可见他在意的只是凌珣的态度,而非她的,只是这会儿他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亲近起来了呢? 阿茶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不管为了什么,梅劭这么做显然都是在给她撑腰,她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 “你年纪比我大,我可不敢托大,不若叫你阿九如何?” “行,听嫂子的。”见她没有矫情推脱,很利落就应了,梅劭挑眉,想着方才在门口看到她对雪雁步步紧逼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也爽快地摆了一下手。 他先前一直以为表哥是看上了这小嫂子的美貌,毕竟她性格娇软胆儿也小,并不见其他出彩的地方。那时他虽看在凌珣的面子上对她客气,但心中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京城里暗流汹涌,表哥又是备受世人瞩目的大周骁王,这样一个单纯软弱,又没什么见识的下乡姑娘,如何能帮他撑起偌大的骁王府呢?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人家了。 不过这是好事,她厉害些,他表哥就能轻松些不是?梅劭因此心情不错,对阿茶也多了几分正视。见两个雪还跪在地上,便漫不经心道:“嫂子大度不怪罪你们,还不赶紧谢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点,抱歉,卡文重写了。 然后阿茶要慢慢雄起了(⊙v⊙) 蟹蟹女神的雷,么么哒=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18:33:55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18:34:04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18:34:18 第106章 第106章 ----------- 雪雁强忍着心中的不忿与雪玉一起向阿茶道了谢。 到底是顾花桐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阿茶哪里能真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就与她们过不去,自然是客客气气地叫她们起来了。 强撑着精神说了这许久的话,她身子越发疲累,笑都没甚力气了,因此瞧着越发娇弱,雪雁瞧在心里,越发气怒,暗道这人竟这般会装! 阿茶却并未再搭理她。阮庭舟不在的那些年里,她与姥姥相依为命,没少遇到恃强凌弱的人,也没少与他们对掐,她早就学会不去在意无关紧要之人对自己的喜恶与评价了。 “小花儿,你这都吃了几块了?”梅劭的话叫大家的视线都下意识落在了默默无声的顾花桐身上。 “事,事块。”少女头也没抬,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像只小老鼠。 梅劭哭笑不得,见她吃得满嘴渣,便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小花猫,来,擦擦嘴。” 顾花桐显然很习惯他的伺候,不仅没有躲开反而抬起下巴凑了过去,梅劭的眼神不自知变得柔软,看似粗鲁实则轻柔地替她擦干净嘴上的饼渣,这才笑道,“好了。” 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妹,这样的行为也过于亲近了,但梅劭霸道,顾花桐又异于常人,倒也无人敢说什么。 顾花桐秀气地砸吧了一下嘴,仍觉意犹未尽,又朝一旁的碟子伸出手,梅劭忙制止了她:“方才吃过早饭了吧?这些先放着,等晚点饿了再吃,否则该积食了。” 顾花桐低头摸了摸自己确实已经鼓出来的肚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碟中剩下的豆渣饼一眼,这才不怎么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没想到素来吊儿郎当的梅劭竟还有这般温柔体贴的时候,阿茶暗自惊奇,笑道:“梅……阿九可吃过早饭了?” “还没,一早府里来人,出去了一趟。”梅劭说着觉得有些饿,顺手拿起一块豆渣饼就要往嘴里塞,结果被人半道拦截了。 “我的!”顾花桐凑过去便“嗷呜”一声叼走了梅劭手中那块豆渣饼,而后一把抄起桌上的碟子紧紧护在了怀里,“窝的!” 她一边咀嚼一边怒视梅劭,白玉般剔透的小脸紧紧绷了起来,眼神儿警惕又委屈。方才明明说过要给她留着晚点吃的! 梅劭:“……” 月牙见此乐了,忍不住哄道:“郡主太可爱了,来来,你喜欢吃豆渣饼是不是?我知道哪里能找到更多,我带你去拿呀?” 顾花桐眼睛一亮,努力咽下口中的东西,略带迟疑地看着月牙:“不认识你。” 月牙笑眯眯道:“没关系,一会儿就认识了,我叫月牙,是你王妃姐姐的姐姐。” 王妃姐姐的姐姐?顾花桐偏头想了想,眼神有些迷茫。 梅劭这时已回神,见此摇摇头无奈道:“小没良心的,还是这么护食。” 顾花桐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梅哥哥怀!” 见她还记恨上了,梅劭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脑袋哄道:“好好好,梅哥哥错了,这些都给咱们小花儿留着,谁也不许吃,行了吧?” 顾花桐这才肃着小脸,满意地“嗯”了一声。 *** 顾花桐吃饱之后又记起了“阿巽哥哥”,月牙不愿叫她缠着凌珣,便用“更多好吃的”哄着她离去了。她一走,梅劭自然也不会多待,紧跟着走了。 终于能休息了,阿茶扶着酸.软的腰.肢回到里屋躺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两个白是阿茶的陪嫁丫鬟,自是阿茶走到哪跟到哪的。虽凌珣和阿茶都不喜她们离得太近,但昨晚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大致还是知道的,因此等阿茶躺下之后,白兰便道:“姑娘好好休息,我和白叶在外头守着,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阿茶先是随口应了一声,待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脸红,将脑袋往枕头里一埋便装死不动了。 白兰忍着笑退了出去。 这厢阿茶在羞窘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那厢,凌珣也终于挨完棍子了。 看着叫他狠抽了一顿却仍身姿笔挺不见太多狼狈之色的青年,耗尽了全部力气,这会儿只能靠在树下大力喘气的阮庭舟:“……” 面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崩裂成渣,他咬牙接过青年递来的茶水,带了些怒意地一口饮尽,这才气息不稳地问道:“疼不?” “挺疼的。”凌珣在他身边坐下,卷起袖子给他看了看胳膊。 青紫的棍痕叫阮庭舟心头的恶气终于散了出来,他微微挑眉,一下子恢复成温润斯文的模样,眼带笑意地叹气道:“瞧我,下手竟这般不知轻重,回头叫长明去买些膏药给你。” 凌珣抬头看他,有些无奈地扯了一下唇:“岳父不必费心,膏药我自己那里有,阿绍从前给的。” “行,今日辛苦了,快回去洗个澡擦上吧。”阮庭舟笑得温和极了,“啊,对了,阿茶胆儿小,别叫她看见这些,吓到她就不好了。” 凌珣眼皮抽了抽。 这老泰山实在太狠了,被棍子抽.出来的淤痕消得慢,即便有叶绍的化瘀膏在,没个三五天也消不了,这是要刚开荤的他重新做回和尚呢! 也就是看在心爱的小媳妇面上了,换个人,脾气不怎么好的王爷早就将他骨头都拆没了! 暗暗摇了一下头,凌珣朝笑容越发温和的阮庭舟拱拱手,走了。 阮庭舟并没有拦他,福安郡主心智异于常人之事他早知道,凌珣与她并无私情他也知道,之所以抽他,不过是心疼女儿彻底被狼崽子叼走罢了。当然这里头也有警告的意思——处理好仰慕你的那些女人,若是胆敢叫阿茶因此吃委屈,等着挨抽吧! *** 刚穿过连接两府的大门,便看见梅劭正陪着顾花桐在不远处的葡萄藤架下玩秋千,凌珣挑眉,转身就欲换个方向,只是还没动,月牙已经从一旁的小竹林里蹿了出来。 “妹夫,别走这条道,走前头大门去!” 凌珣转头看她:“嗯?” “郡主一早就吵着要找你呢,我和梅公子好不容易才哄好她,你换条道回屋吧,别被她看见了,不然定要被缠住的。”顾花桐性子很可爱,但阿茶才是她妹妹,月牙自然不希望凌珣与顾花桐有太多接触——哪怕顾花桐心智如孩童。 “她去找阿茶了?”凌珣一听便拧了眉。 月牙点头,想了想又将雪雁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她并不是喜欢乱嚼舌根的人,只阿茶是因做了凌珣的妻子才受的这些委屈,凌珣应该知道。 “阿茶性子淡泊,向往平凡安稳的生活,你高高在上的身份纵然能叫她立于人端,尊贵显赫,可其中的困难艰辛也绝对不会少。若非真心喜欢你,她必然不会选择这条路,你可得好好护着她。” 凌珣听完之后面色已冷冽成霜,他淡淡点头,扔下一句“我会”便一个点足翻身跃上屋顶,如清风一般踏檐而去了。 “这,这么厉害?!”月牙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用手合上下巴,摇头晃头地朝叶绍的屋子跑去了。 而不远处,吃饱喝足了玩得正开心的顾花桐并未发现她的阿巽哥哥已经从她头顶飞走了,倒是候在一旁的两个雪将一切尽收眼底。 “姐姐?”梅劭和顾花桐离得有些距离,雪雁不怕他们听到自己说话,便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身边仍抬头高望,眸中带着痴意的雪玉。 雪玉回神,对上雪雁打趣的眼神,一下子红了脸。她忙垂下头,小声嚅嗫道:“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就忍不住替姐姐觉得不平罢了。”雪雁说着便不忿地咬了一下唇,“虽然骁王很可怕,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他哪里,可他怎么说都是勋贵出身,如今又贵为王爷,怎么就想不开娶了这样一个身份低微,无德无能的女子为妻呢!姐姐温柔知礼,又会琴棋书画,可不比这野丫头好多了……” “莫要胡说!”雪玉脸色微变,忙压低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 “放心吧,我就是私下与姐姐一说,哪里会叫别人听到,我可不傻的。” “你……罢了,我总会护着你的。”雪玉无奈,只得摇摇头叹了一声。 “嗯,我知姐姐待我最好了。”雪雁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而后又敛了笑意低声道,“我也会对姐姐好的,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 “如何达成?王爷……”雪玉眸子微动,许久才忍不住了似的,低低叹了一声,“怕连我是谁都记不得呢。罢了,本就是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往后不必再提。阿雁也记住,千万莫要步我的后尘,我们这样的身份,没有资格……” 她摇摇头,目光落寞,没有再说下去。 “怎就是痴心妄想!怎就没有资格了!若王爷能娶郡主为妃,姐姐作为郡主的陪嫁丫鬟,自有能得偿所愿的机会!毕竟郡主不知事,为了笼络住王爷的心,长公主必然要亲赐侍妾给王爷的。姐姐温柔体贴,又对郡主忠心耿耿,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人选?说来都怪这阮氏!若非她横插一脚坏了郡主和王爷的婚事,姐姐也不必这般伤心难过了……”雪雁轻声嘟囔,想到方才在阿茶处吃的瘪,心中越发恼恨了起来。 但她不是蠢人,因此心中再恨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暗自道:且看日后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意外,明天就要进京啦(>▽<) 第107章 第107章 ----------- 阿茶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叶绍给的药极好,一觉之后,她身上那股子难忍的酸痛感已消失得差不多,只留下些许疲惫酸.软,证明它们曾来过。 “醒了?” 刚睁眼便叫人抱了起来,阿茶小小地伸了个懒腰,脑袋下意识地往那个刚硬灼热的胸膛里拱了拱。 他身上的味道清新好闻,带着皂角的香气,小姑娘懒洋洋道:“你又洗澡啦?” “嗯,方才练了一会儿剑。”娇娇.软软的媳妇小猫儿似的窝在自己怀里,眼角眉梢皆是往日没有的风情,凌珣心下又忍不住动荡了起来,可思及身上的伤痕,到底怕她看到了会担心,便只得强压下心头的火热,与她说话转移注意力,“饿了没有?” “没呢,”这样的姿势很舒服,阿茶蹭蹭青年的颈窝,唇畔不由自主绽出甜蜜的笑容,“爹爹早上叫你做什么去了?” “商量一下明日启程之事。”凌珣叫她蹭得心头直冒火,又见她微肿的红唇张张合合,吐气如兰,到底是受不住低头咬了上去。 阿茶被他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青年已经松开了她。 喉咙阵阵发紧,凌珣暗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忍不住默默诅咒了一下狠心的岳父,这才压下了心头的热切。不敢再看面若春花的小姑娘,青年转身去拿她的外衣,而后一边给她穿衣裳一边问道:“早上福安来吵你了?” “你一走她就来了,不过叫月牙姐姐和阿九一起哄走了。”阿茶说着歪了一下头,“其实福安郡主性子单纯可爱,我还挺喜欢她的,就是她总跟着你,这一点不好。” 小醋坛子,凌珣眼中露出些许笑意:“往后福安再缠你你就派人去找小九,他总有办法哄住她的。” “好……咦?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进京了呀。” “小九应该也会跟我们一起回京。” “啊?是……为了郡主?” “嗯。” “看来他对郡主当真是不一样的,”阿茶感叹了一声,而后又好奇道,“只是若是喜欢,怎么不上门提亲去呢?” “长公主与小九的母亲有些不睦……” “这是什么?”还没说完便听小姑娘好奇地叫了一声,凌珣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原来是怀里的蝶形玉坠半露出了衣襟。 他微顿,抬手将之取出,放在了她的掌心里:“这是小昀的遗物。” 阿茶一愣:“弟弟的?” “嗯。爹娘走后,我们兄妹三人的日子不好过,尤其小昀那会儿不过三岁,正是最依赖他们的时候。最初那一年里,他每每总梦中惊醒哭着要找爹娘,为了能叫他睡得安稳,我便从街边的小贩那里买来了这个玉坠,哄他说爹娘没有走,只是变成了这蝴蝶陪着他——那会儿没有余钱,只能买得起这么粗糙的东西,不过他这么多年一直戴在身上,说那是爹娘,也是我,有它在,他去哪儿都安心。” 凌珣淡淡说着,语气并无起伏,可阿茶却听得阵阵鼻酸。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他,贴着他的颈窝道:“那咱们可得好好保护这玉坠,如今它不止是公公婆婆,还是小昀呢。” 凌珣被她哄奶娃娃似的语气逗笑了,他揉揉她的脑袋,目光温柔:“好。” “厉之哥哥。” “嗯?” “我不会变成蝴蝶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凌珣心头一颤,哑笑了一声:“说话算话?” 阿茶认真点头:“嗯。” “抬手,马上就穿好了。”凌珣低头亲亲她,又笑了一下。 他声音低沉,十分好听,给她穿衣裳的动作虽有些生疏,可十分细致,阿茶闻声照做,本有些酸涩的心里又满满的只剩下温暖了。 凌珣一低头便看见媳妇儿在傻笑,呆憨的模样瞧得他也忍不住跟着弯起了唇:“高兴?” 阿茶回神,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开心。 “我也很高兴。” 阿茶抬头看他。 “很高兴能遇见你,拥有你。”凌珣摸摸她的脸,眼神柔软而幽深,“我会好好护着你,叫你一生都如现在这般快活欢喜,不染哀愁。” 冷肃寡言的人说起情话来真是要人命,阿茶只觉得心头碰碰直跳,脑袋都像是喝醉酒一般晕眩了起来。 “厉之哥哥你真好。”她忍不住抬头亲亲他的下巴,脸蛋红如霞,笑容甜如蜜,“那……你给我寻个夫子来好不好?” 凌珣一顿,看她:“什么夫子?” “我曾听月牙姐姐说过,寻常官宦人家都会给家中姑娘请女夫子教导礼仪学识的,就是那种。”阿茶说着眨了一下眼,“这不是马上就要进京了么,我想在路上先补一补,如此到了京城,也不至于因为不懂规矩而给你丢脸。” “我不在乎,”凌珣看了她一眼,“到时再慢慢学就好。” “我在乎呀!我可不想扯你的后腿,叫你因我而被人耻笑。再者,既然已经做了这骁王妃,享受了王妃殊荣,我也自该承担起属于它的责任才行。厉之哥哥,我知道你想多给我一些时间去适应这陌生的一切,可我却是等不及了,我迫切地想要叫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你是天生一对,再没人比我们更相配啦!”阿茶说着嘟囔道,“想也知道这天下仰慕你英雄之名的女子定然很多,我若是不努力变得更好,如何能叫她们心服口服,彻底死心呢?” “我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在意旁人眼光。”凌珣心下动容,又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何况阿茶生性聪慧,这些东西,快到京城的时候再学也来得及,路上你只好好玩便是。” 他知道她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可作为万众瞩目的骁王妃,进京之后她注定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随性。因此进京之前的这一路是她仅剩的可以肆意挥霍的时光,他不愿将她最后这点自在都夺走。 阿茶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这最后自由的时光,可不得好好珍惜么。毕竟若不是因为凌珣,这高高在上,不仅代表着泼天富贵,还代表着无数困难的骁王妃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只是经历了早上雪雁这事儿之后,她却改变了心中想法——雪雁轻视她无非是因她的出身不高,可细想之下,除了父母的身份之外,“出身”二字更多是体现在规矩教养,学识气度及待人处事的行为准则上。 若今日.她礼仪规矩上挑不出错,行事言语间有着骁王妃该有的气度,雪雁可还会因她出身不高就如先前那般轻狂? 她之所以敢明晃晃挖坑给她跳,不过是看出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王妃,有恃无恐罢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好。 所以阿茶想了想,还是觉得既然早晚都要适应,那不如就早些开始。一则被人轻视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二则骁王妃不仅代表了她自己的颜面,更代表了骁王和整个骁王府的颜面,她不能叫凌珣因为她而遭人非议。 “可以一边玩一边学嘛,厉之哥哥最好了,你就答应我吧?” 凌珣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攻势,抓着她狠狠亲了一口,终是点了头:“回头我与福安身边的桂嬷嬷说一声,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又在广安侯府永宁长公主身边呆了数年,最是知礼仪懂规矩,路上叫她给你讲讲,你看着学便是。” 阿茶眼睛亮亮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好!” *** 这晚阿茶失眠了。 许是因为明早就要启程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心中有些不安,明明夜已深,她却翻来覆去半点困意都没有。 初尝肉味的男人本就最经不起撩.拨,她还这般蹭来蹭去的,圣人都受不住。凌珣喉咙紧缩,再也压不下心头的火热,将小媳妇往怀里一带便亲了上去。 阿茶大惊失色,扭身就要逃跑:“明早要出门呢!会起不来的!” “没事,我叫你。”月光衬得她眉目生辉,肤白如雪,凌珣眸子一黯,将她整个人脸朝下地翻了过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开始了攻城略池。 阿茶只觉得自己变成了风雨里的小舟,随着汹涌的海浪起伏不定,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烫……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累极睡了过去。 餍足的青年也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身上有伤痕又如何?寻个不会被她看到的姿势不就好了么。 一夜好眠。 只是翌日清晨,阿茶的脸却绿了。 腰好酸! 虽说已经擦了叶绍给的药,但这马车行驶起来总有些颠簸……阿茶欲哭无泪地咬了一口果子,暗暗决定这一路上再也不给凌珣亲近了! “怎么这副表情?果子很酸?”崔氏的话叫阿茶回了神。 “唔,有,有点。”小姑娘脸蛋一热,忙三口两口吃完了那个果子,这才砸吧了一下嘴道,“不过味道挺好的。” “都是做王妃的人了,还这般没个正形。”崔氏点点她的额头笑了。 “做了王妃就不是您的外孙女了?”阿茶冲她挤挤眼,“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做了王妃,我也变不成端庄优雅的小仙女儿呀。” “贫嘴!”崔氏乐得拍了她一下,“在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豆子是王爷,你既已嫁他为妻,自该多多为他着想。” 阿茶故露醋意:“知道了知道了,豆子的亲姥姥诶!” 崔氏叫她逗得不行,捏着她的脸好一顿揉,这才摇头道:“说来我如今也不该再叫他豆子了……” “可别,您就这样叫吧,都习惯了。” 崔氏对真正的凌珣是有感情的,因此一开始阮庭舟和阿茶都没有将凌珣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后来凌珣决定回京做回楚巽,翁婿俩才寻了个机会与崔氏道明了真相。 得知自己认识的那个孩子早已战死沙场,崔氏唏嘘又难过,而后也更心疼一心为国为民却险些遭奸人所害的凌珣了。 “可豆子都做回王爷了,再叫他这乡下的贱名,不合适吧?” 阿茶想了想,道:“厉之哥哥是不会在意的,不过若是姥姥觉得不好,那咱们就私下叫。” 崔氏点头:“可行。” 车里这会儿就祖孙二人,因此两人说话很随意。 月牙有些不放心叶绍,启程前偷偷溜去了他所乘的马车里照顾他。阮庭舟和凌珣有事相商,因此选择骑马而行。至于顾花桐,自然是和果然决定和他们一起回京的梅劭等人坐一辆马车。另外还有蔡公公等传旨的内侍们坐一辆马车,阮府的丫鬟仆从们坐一辆马车。 一行人一共五辆马车,前后而行,官兵随护,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三阳县,往京城而去。 看着沿路陌生而新奇的风景,阿茶心中忐忑的同时也充满了期盼。 前路未知而艰险,可她想,只要她所爱之人都好好的陪在她身边,她总能勇往直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然然土豪的地雷,破费啦=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18:50:46 第108章 第108章 ----------- 时间如花间的彩蝶蹁跹而去,眨眼已过了六日。 这日午后,众人行至泉州城外,因正值盛夏,天气太过炎热,大家便在这片名为燕子林的树林里停下了脚步,稍作休息。 林子就在官道旁,往不远处的山上延绵。林中草木茂盛,绿意葱茏,枝干粗壮的老树们参天而起,如巨伞遮阳,为下方的林子带来阴凉与舒适。鸟雀知了穿梭在枝叶之间,啾啾脆鸣,生机勃勃。这景致,只是看上一眼便已觉得浑身清凉。 待马车在林中停好,阿茶便迫不及待地和月牙一起扶着崔氏下了车。两个白和两个清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寻到了一块表面平滑的大石头,三人行至那处坐下,又喝了几口水,这才渐渐缓过神来。 今儿艳阳高照,从早上到现在烤了一路,众人皆已有些受不住了。虽说早上出发的时候蔡公公派人为马车里添置了冰盆,但大半日下来,那冰早都化完了,再加上车内空间有限,十分闷热,不说崔氏,便是连素来身体不错的阿茶都难受得厉害,恹恹地倚在石头上懒得说话。倒是月牙更耐热些,歇了片刻就取水往后方叶绍的马车里去了。 她一去,凌珣和阮庭舟便从那马车上下来了——两人前几日都是骑马而行,只是今天天气太热,阿茶担心他们中暑,硬是赖着他们改坐了马车。又因她们这马车上已有三人,翁婿俩怕人多会更闷热,便去了叶绍的车上。 “姥姥可还好?” “娘怎么样?” “诶,好着呢,你们也快喝点水,这天儿太热了。”翁婿俩的关心叫崔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面色有些不好,但许是心中快活,精神瞧着却是不错。 “好。”阮庭舟放下心,接过一旁清风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口,凌珣则是直接拿过阿茶手中的水袋喝了起来。 这么多人呢!阿茶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刚想说什么,顾花桐也跳下车跑了过来。 “阿巽哥哥,福安也想喝水。” 她在凌珣三步之外站定,乌溜溜的大眼睛期盼地看着他手中的水袋,面上依旧肃然,没有太多表情。 凌珣没搭理她,仰头一口气将那水袋里的水全都喝完,这才淡淡道:“没了,问你梅哥哥要。” 顾花桐眨眨眼,也不恼,只乖乖应了一声,转头去看身后的梅劭:“梅哥哥,水。” 许是因为从前总是只能远远看上凌珣一眼就要花很长时间去等下一次见面,所以顾花桐每次见到他都是目不转睛,舍不得移开。可这回却不一样,这都好多天了,她每天都能见到阿巽哥哥呢,少女觉得欢喜安心,渐渐的也不再盯着他不放,只时不时看上一眼,确保他还在便罢了。 “好,小祖宗,喝吧。”梅劭从财宝手里接过水袋,打开盖子递了过去。 顾花桐接过,秀气地喝了起来,见她热得额角都泌出了细汗,梅劭又用水沾湿帕子给她擦了擦。 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顾花桐下意识蹭蹭梅劭的手,灿亮的眸子里透出快活的光芒:“舒服呢。” 梅劭心头一颤,唇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可想到永宁长公主对自己冷漠厌恨的态度,以及顾花桐对凌珣的依赖与期盼,那笑容又一下子变得苦涩起来。 再喜欢她,他这一生也只能做疼爱她的兄长……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凌珣微微挑了一下眉,他想了想,片刻后突然往前迈了一大步凑近顾花桐。 陌生的气息和强烈的压迫感惊得顾花桐兔子似的蹦到了梅劭身后,待回过神来,才歪头看着凌珣,有些迷惑也有些不安地问道:“阿巽哥哥?” “没事。”凌珣说完便拍拍梅劭的肩,转身往自个儿媳妇身边去了。 阿茶本来有些不明白他此举是什么意思,但余光见梅劭正紧紧盯着顾花桐抓着自己衣袖不放的手,眼中似有异样的神采,心中便一下子了然了。 福安郡主看似喜欢凌珣,可心里对他并不亲近,反倒很是依赖梅劭,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凌珣摇头:“小九会去查的。” 既然已经看明白顾花桐对自己是不一样的,梅劭就一定会去查个明白。 “那我可得祝他早日查清真相,早日抱得美人归。”阿茶闻言笑了起来。 凌珣捏捏她的手心,眼底也浮现些笑意来,只是抬头对上不远处蔡国海温和含笑的眸子时,那笑意又淡淡地散去了。但他并没有放开阿茶的手,只冲蔡国海微微点头,然后在阿茶身边坐了下来,见她头上落了叶子,又抬手仔细地为她拿下。 言行之间,疼宠之意溢于言表。 想着出宫之前宣和帝交代自己的那番话,蔡国海眉眼笑意更深。又见阿茶神色蔫蔫地靠在那,似乎热得很难受,便转头对一旁的小徒弟道:“方才好像瞧见那头不远处有一片西瓜地,小圆子,你带几个人去买些瓜回来给主子们解解暑。” “诶!”西瓜可是解渴的好物!小圆子眼睛一亮,大声应着便去了。 *** 很快小圆子一行人便捧着数十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回来了。 那翠绿的颜色瞧得阿茶心中欢喜,只觉得整个人都清凉了起来,待那饱满多水的瓜瓤吃到肚中,更觉得神清气爽。 阿茶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心中满足极了。 可…… 眼看媳妇儿的脸色突然变得怪异,凌珣吃瓜的动作一顿,拧了眉:“怎么了?不舒服?” 阿茶一下子红了脸,憋着气儿好半晌才摇了一下头:“我……那个……” 她哼哼唧唧的,又满脸的不好意思,凌珣渐渐明白了过来,轻咳了一声才凑到她耳边道:“内急?” 阿茶脸蛋几乎烧起来似的烫,捂着脸半晌才声细若蚊地“嗯”了一声。 凌珣忍不住想笑:“方才叫你别吃那么多你不听。” 叶绍说过西瓜利尿,他一早就提醒她了。 阿茶急得咬唇:“哎呀厉之哥哥莫要笑我了,快想想怎么办呀!我,这荒郊野外的……嘤。” “此处离泉州城还有些距离……”凌珣顿了一下才道,“去林子里寻个地方吧,我陪你。” 阿茶羞得厉害,想说不要,可随行官兵这么多,万一他们之中也有人去方便……想了想还是得要有人把风才行,小姑娘已经快憋不住了,到底只能咬着牙点了头。 “姥姥,岳父,我带阿茶四处逛逛。” 凌珣说着便带着媳妇往林中走去,阮庭舟和崔氏一看阿茶的脸色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皆忍着笑应了一声便挥挥手不管他们了。 林子里头草木更为繁盛,凌珣知道媳妇儿害羞,便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寻了个足有一人高的草丛,又仔细勘察过周围环境,确保不会没有蛇虫之类的东西出没,这才捏捏她的手心道:“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嗯。”虽是自己的夫君,可阿茶还是尴尬极了,强作镇定地走了进去。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好问题,阿茶这才舒出一口气起了身,可谁料她刚整理好衣裳欲出去,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凌珣低沉凝重的声音也在草丛外响了起来:“阿茶,在里面躲好,不要出来。” 阿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脚步声已经快速远去,随即冰冷的刀剑交缠声便如同惊雷一般从前方的林子里传了过来。 一时树叶簌簌,鸟儿惊飞,阿茶心中大骇,忙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草丛往外看去。 草影交错间,阿茶看见了一群黑衣人。 他们身着黑衣,面罩黑布,手持长剑从对面的林子里冲出,将凌珣围在了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 凌珣的声音冷厉如冰,手中的动作也森冷无情,可阿茶看着他,却再没了初见时的惊惧恐慌,心下反倒满满的都是担心。 黑衣人并不回答,只招招狠戾地往凌珣攻去,显然是想要他的命。 阿茶心口碰碰直跳,眼见凌珣险些被刺中肩膀,几乎要惊叫出声。 不行,得冷静!不能叫他分心,不能拖他后腿……阿茶这么想着,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整个人也更往下蹲了蹲。 可渐渐的她就冷静不下来了——凌珣受伤了。 虽然他很快避开,眼看着只是破了点皮,但阿茶还是心头直缩,不安极了——这些黑衣人与从前那些凌珣一刀就能结果掉的杀手完全不一样,他们很厉害,到现在都没有一人真正倒下。阿茶不懂武,却也知道一拳难敌众手,这么拖下去,凌珣定然会有危险的! 再一看那叫凌珣斩断了整只手臂,却半点感觉不到疼似的黑衣人又凶狠地起身朝他攻了过去,阿茶再也待不住了。 她得回去求援! 可前头这路是不能走的……小姑娘想了想,往地上一趴便从草丛后方小心地往林子外头爬去。 草丛茂盛,草儿长得又高,她贴在地上行动,纵是有人眼尖发现了她的动静,也只会以为是什么蛇虫经过。阿茶屏气凝神,一点一点往前挪动,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了下来。 地上的石头咯得她膝盖阵阵抽疼,细嫩的手掌也叫草叶割出了道道血痕来,阿茶咬着牙,心中却并无半点迟疑。 她说过她也会保护他的。 小心翼翼地穿过草丛,又借着草木的掩护小心观察,阿茶终是成功回到了众人歇息的地方。 见女儿竟一个人灰头土脸满身狼狈地回来了,阮庭舟面色大变:“阿茶?发生什么事了?!” 阿茶眼圈一红,喘着气儿急急道:“爹爹!有刺客要杀厉之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可幸福,蟹蟹土豪大大们=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24 13:14:42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16:10:48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16:11:07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20:52:10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06:40:29 第109章 第109章 ----------- 听闻凌珣遇袭,梅劭和阮庭舟马上带着一队人随阿茶赶了过去,可谁也没料到,他们到的时候,林中竟已无人影。只有残留在地上的斑驳血迹和几块残肢断臂可以证明,这里方才的的确确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斗争。 阿茶一下子就懵了:“爹爹,厉之哥哥怎么……不见了?” 见女儿小脸煞白,又慌又惊地朝自己看来,阮庭舟心头发紧,忙拍拍她的背沉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你忘记了吗?他是楚巽,面对千军万马都能全身而退的楚巽。” 一旁正蹲在地上查看现场的梅劭闻声也抬头道:“嫂子放心吧,表哥的身手以一敌百都不是什么事儿,区区几个宵小之辈,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地上一具尸体都没有……”阿茶却不能安心,见梅劭听到这话也是一怔,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又想到方才那黑衣人断了手臂还能奋力作战,小姑娘抬头,面色越发苍白,“方才那些黑衣人很厉害,而且,而且我走的时候厉之哥哥是受了伤的!” 虽只是小伤,可谁知后来是不是又受伤了呢? “什么?表哥受伤了?”梅劭脸色微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来人,给小爷搜!附近的山林草丛,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务必找到王爷为止!” “是!”官兵们领命而去。 “我,我也去找!”阿茶强忍着眼泪跟着往前跑去,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凌珣这般厉害,定不会有事的。 阮庭舟知道若不让她做点什么,她会更害怕,便没有阻止,只沉着脸跟了上去。 谁知才将将走了两步,小姑娘突然浑身一颤顿住了。 “阿茶?” 她没回头,只是僵硬地蹲下身在地上捡起什么东西看了看,而后整个人猛地跌坐在地,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阿茶?阿茶?你怎么了?”耳边阮庭舟焦急的声音不停响起,可阿茶却半点都听不进去。她紧紧地握着那半块沾了血的蝶形玉坠,一时如置冰窖,几乎无法呼吸。 厉之哥哥,你莫要吓我…… *** 与此同时,凌珣正坐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包扎伤口——他的左臂上有两处比较严重的刀伤,这会儿正血流如注,需即刻止血。 “方才为什么不让我出手助你?若是你我合力,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虬髯客,他看着约莫三十六七岁,面容刚毅,生着一双不羁的鹰眼,犀利而明锐,这会儿正在给凌珣上药。 此人名叫魏奚,乃是凌珣外公镇南王的义子,凌珣的义舅。他骁勇善战,身手不凡,十五岁便随镇南王上阵杀敌,是镇南王麾下的一员猛将。镇南王有两个亲生的儿子,皆聪慧勇猛,有其父之风。只是皇家素来忌惮镇南王府,二人虽为凌珣的亲舅舅,却也不方便与他亲近往来。因此镇南王过世前便嘱托魏奚照看凌珣,魏奚于是加入黑狼卫,在凌珣出征狄戎的这些年里,一直护他左右。 直到三年前,凌珣意外发现宣和帝已隐隐对自己起了防心,魏奚担心宣和帝将来会鸟尽弓藏,便主动请缨,故意诈死遁世,秘密地将凌珣手下的暗卫们组织起来,将他们培养成了一队私兵——黑虎卫。 世人皆知征北大将军楚巽的亲兵,黑狼军中的精锐——黑狼卫在战场上素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其实就连梅劭和叶绍都不知道,楚巽手中还有一支骁勇善战不逊于黑狼卫的兵卫——黑虎卫。 这是他打算用来自保的底牌。 只是没想到宣和帝心眼比他所想的还要小,目光比他所估的还要短浅,竟在狄戎未灭之时就按捺不住对他出了手——那时黑虎卫成立不过三年,人数不多,力量不够大,且又在千里之外训练,自然无法在白云山之战时赶来支援。 后来楚巽诈死做了凌珣,那时他唯一主动联络过的人就是魏奚,一则是报平安,二则是不愿魏奚费心为自己报仇——魏奚感激镇南王养育之恩,对他的话奉为圣旨,若得知自己是遭奸人所害,必然会舍下一切为他报仇。 凌珣不愿叫他冒险。 魏奚收到消息后欣喜若狂,当即便欲动身前来找他,但被凌珣拒绝了——他那会儿只想远离所有过去的人和事,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直到前不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做回楚巽,这才暗中写了信给魏奚,要他前去京城与自己汇合。 魏奚心中一直挂念这便宜外甥,收到消息之后立即派了一队黑虎卫赶去京城做准备,自己却是迫不及待地往贺州赶了过来,没想到刚找到凌珣就发现他正在被人追杀。 那会儿二十来个黑衣人已经叫凌珣杀了一半,剩下十来个见情况不妙便拖着同伴的尸体想要撤退,他当即拔刀欲出手相助,谁料却被凌珣打暗号阻止了,因此这会儿十分不解。 “舅舅可看出那些人的来历了?” 凌珣静静地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魏奚用撕好的衣裳替他包好伤口,这才眼神锐利道:“力气很大且似乎没有痛觉,应该是死士?” 凌珣“嗯”了一声,眉间寒气逼人:“只是,我从前与皇家死士交过手,这些人没有他们厉害。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属于半成品。” “半成品?”魏奚一愣,“什么意思?” “皇家死士必须要从小开始服用皇室秘药,而这些人……应该是半道才开始吃的。他们拼死也要拖走同伴的尸体,应该也是担心我们会从尸体上看出什么不对来。”凌珣说着,周身的寒意越发浓重,他细细摩挲着右掌心里的东西,幽深的眸底起伏不定。 魏奚一看就知道他有所发现:“你还想到什么了?” “舅舅……”凌珣顿了顿,许久才慢慢张开紧握的右手。一根古旧的红绳静静地躺在那,上头原本绑着的蝶形玉坠已经不见了,“小昀……可能没有死。” 魏奚刷地一声挺直了身子,鹰眸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方才伤我那人,”凌珣低头看着左臂上的伤痕,想着那人露在黑布外头那双像极了自己的眼睛,双手再次紧紧地握了起来,“给我的感觉很像小昀。” 魏奚的声音也抖了起来:“你,你确定?” “他不认得我,但我拿出那块蝶形玉坠的时候,他砍向我的刀小小顿了一下。”凌珣垂着眸子,嗓子艰涩,情绪难得地有几分外泄,“后来玉坠摔裂碎成两半,他还下意识拿走了一半……我看到了。” “蝶形玉坠?就,就他总是随身携带当成宝贝的那块?” “是。” “难怪你会伤成这样!我说呢!”魏奚一拍大腿,“那方才应该把他们活捉啊!” “死士身上必然带着绝命的毒.药,一旦落入敌手,他们必会自尽,我不能冒险。”凌珣抬眼,目光重新变得森冷,“舅舅放心吧,他们的目标是我,这次没有成功,下次应该还会再来。只要他们再出现,我们就有机会查清真相。” “你说得对,我马上派人去做准备,顺便探一探皇帝那边的消息。只要小昀没死,我一定帮你把他带回来!”魏奚马上站了起来。他曾答应过镇南王,也曾答应过楚巽的母亲会照顾好这几个孩子,当日楚昀战死的消息传来,他自责得几乎以死谢罪,如今知道他可能还活着,哪里能忍得住激动呢! “这些人应该不是他派来的,反而……”凌珣摇摇头,沉思道,“方才有几个人看身形不大像是大周人,且小昀当时是战死在狄戎境内的白云山下,皇上应该没有这个能力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避开众人的耳目将他带走,所以舅舅,他很可能是落到了狄戎人手里。而且……我怀疑皇室中有人与狄戎人勾在一起了。” “你说的有道理,若无内应,狄戎人不可能拿得到这皇室秘药。”魏奚喜色一顿,犀利的眸中闪过恨怒之色,“就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竟有这个狗胆做卖国贼!” 不管是谁,他都会把他揪出来。 凌珣心绪难平,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红绳。 *** 因失血过多,凌珣这会儿体力有些不支,魏奚要他在山洞里多休息一会儿,他却是不听,硬是起身往山下走去。 此处群山起伏,山势陡峭,下山需要不少体力,魏奚见此直皱眉:“这么着急做什么?找不到你,皇帝的人不会走的。” “媳妇儿等着呢。”凌珣淡淡说着,眉间的冷意一下子散了大半。 魏奚呆了呆,半晌才惊诧地看着他:“不是,看你这样子……这门亲事你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阿狸小天使说豆砸受伤之后就变成红豆了,觉得简直生动形象,哈哈。当然圆圆胖胖的红荔枝也萌极了233333 蟹蟹土豪老大的雷,幸福得转圈圈,嘻嘻=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22:11:39 第110章 第110章 ----------- “当然。”凌珣在魏奚的搀扶下慢慢往山下走,“舅舅还没见过她,改日介绍你们认识。” “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没想到竟是动了真心的!”魏奚因凌珣不同寻常的神色啧啧笑了起来,半晌才又道,“只是听闻外甥媳妇出身不高啊,你确定她做得了这骁王妃?” “做不做得了她都是我的妻子。”凌珣说着眉眼更软。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竟会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想起她便能叫他戾气大消,心如春水。 魏奚自然更为惊奇,连连摇头道:“前些年皇帝几次三番欲给你赐婚,每回你都以‘狄戎未灭,无以为家’为由给拒了。平日更不见你亲近哪个女子,在军中也洁身自好得紧,我都快以为……咳,瞪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不成?” “舅舅还不是一样,”凌珣挑眉,目光淡淡的,说的话却堵得人胸闷,“您今年都三十八了,还不准备给我寻个舅母?等年纪再大些彻底不水灵了,想找怕也没人愿意要了。” “臭小子!”魏奚被他气乐了,“我和你能一样吗?我那是心里有人,不愿随便将就!你呢?打小儿就跟个小和尚一样,从来不肯多看姑娘家一眼!” 那会儿他满心都在建功立业,保护弟妹上,哪有心思看小姑娘,凌珣不置可否,半晌才看了魏奚一眼道:“这么多年了,舅舅也该放下了。” 魏奚一顿,锐利的眸子不自知变得柔软:“这样挺好的。” 心有所思便不觉孤寂,就这样念着她想着她过一生,没什么不好。 他显然不愿多说,说完这话之后就话锋一转道,“不行,我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外甥媳妇长什么模样,竟能叫你小子化成绕指柔!” 凌珣挑了一下嘴角,没说话,半晌才又道:“对了,有一事还得劳烦舅舅帮我去查一查。” “说。”魏奚一手扶着他,一手挥刀劈开前方挡路的荆棘丛,“小心点看路,这地儿不好走。” 凌珣点头,而后简单地将阿茶身世有异的事情说了一遍。 写信告知魏奚自己决定回京那会儿有些匆忙,所以没来得及解释原因,而黑虎卫一直在南境练兵,离京城太远,未防他们贸然行动暴露身份,先前答应替阮庭舟查杀妻仇人的时候,凌珣也没有惊动他们,只舍远求近找了梅劭,因此魏奚还不知道此中内情。 “我说先前态度坚定如铁的你怎么突然就决定回京了,原来是一怒为红颜!行了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去查的,不过你自己这边……可有什么打算?” 哪怕心中再是不甘,楚巽也不会选择杀了宣和帝替楚昀报仇,因为他心系天下百姓,骨子里有着对大义的坚守。可魏奚却不一样,他忠的是镇南王和楚巽,也不太关心宣和帝死了之后朝廷会如何动荡,天下会如何动乱——若非镇南王收留,自小就是孤儿的他早已横死在街头,所以于他而言,亲人才是重要的。 早在宣和帝不顾凌珣的意愿,以“情不自禁”为由私下勾引楚岚,害得她为了进宫为妃与自己的亲兄长反目成仇时,魏奚便已对他心生恨意。后来白云山之战,宣和帝恩将仇报,借小人之手害楚巽兄弟二人惨死沙场,魏奚更是恨怒滔天,当即便欲带着黑虎卫进京替两个外甥报仇——若非半道上收到了凌珣的来信,得知他还活着,宣和帝这会儿没准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即便那时没有动手,在魏奚心里宣和帝依然已经是个死人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早晚要向他讨回来的。 凌珣知道他的想法,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舅舅,我回京只是为了替阿茶找出杀母仇人。” 魏奚皱眉:“可皇帝不会放过你。”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不敢动我。”凌珣神色淡漠,见魏奚眉头未松,又垂眸道,“舅舅放心吧,我不会主动出手,但也绝不会一退再退了。” 魏奚想说咱们直接反了他,自己做皇帝得了,但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到底没说出口。 “行吧,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黑虎卫,目前这几百人太少了,舅舅按照咱们以前的计划继续招募人手,加以训练吧。只是南境暗中盯着的眼睛太多,不适合再做主要阵地,我已在贺州的三阳县城郊买下了几座偏僻的荒山,环境不错,可做练兵之用,舅舅慢慢将弟兄们转移到那里去吧。” 魏奚一愣:“可贺州不是我们的地盘,这么做很容易惊动地方官员的。” 凌珣淡淡道:“贺州知府金世成,我与他打过交道,那是个聪明人,我有法子让他帮你们做掩护。” 魏奚沉思片刻,点了头:“行,我马上去安排!”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呼喊声从山坡下传了过来,凌珣拧眉细听片刻,脚下的步子蓦地加快了。 方才情况匆忙,没来得及与小姑娘说一声就上了山,她这会儿怕是担心坏了。 魏奚见此笑了起来:“怎么?是你媳妇儿在喊你?” 凌珣点头,而后脚步一顿:“我自己下去便好,舅舅回吧。” 魏奚冲他挑挑眉:“我先看看外甥媳妇。” 凌珣看了他一眼:“小九在,他认识你。” “我知道,我躲起来偷偷儿地看一……”话还没说完,魏奚忽然指着山坡下的某处低笑了一声,“哟,是她不?” 凌珣顺着他的视线俯望而去,层层叠叠的草木枝叶下方,弯曲坎坷的山路上,他的小媳妇儿正擦着红红的眼睛在喊他。 她发髻凌乱,衣衫狼狈,神色仓皇不安,似乎在强忍着眼泪,凌珣只看上一眼心尖就隐隐疼了起来,再一听她那声声已然嘶哑的“厉之哥哥”,他霎时眉头拧紧,拨开魏奚的手就要往山下冲去,只是刚要动就被魏奚拉住了。 “你这血才刚止住呢!” “无碍。”凌珣再次拍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从最陡峭的地方跳了下去,因身体仍有些虚软,他这么一跳,差点没立住从山上滚下去,魏奚看得心惊肉跳,忙借着树木的掩护跟在了他身后。 好在下方的山路慢慢变得平稳了,凌珣强忍着晕眩感,以最快的速度朝阿茶跑去。 “阿茶!” 眼见那即便浑身狼狈也掩不住美貌的小姑娘浑身一颤,而后疯了一般冲过去扑在了凌珣怀里,魏奚这才停下脚步,将自己匿在了身侧茂密的树丛里。 “厉之哥哥你没事……”话还未完,便见凌珣整个人微晃了一下,再抬头又看见他手臂上大片的血迹,阿茶心头狠狠地缩了缩,再也忍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 她哭得凶极了,凌珣从未见过她如此,不由吓了一跳,忙忍着晕眩感安抚道:“嘘,我没事我没事,别哭了……” 哄了许久也不见小媳妇收声,凌珣眉头拧紧,面上难得地浮现一抹不知所措。 魏奚见此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个父母双亡之后一夕长大,从此逼着自己强悍勇敢,无坚不摧的孩子,终是找到了能让他重新露出软弱无措之色的人。 嫣然姐姐,你在天上看到这一幕,定然也很开心吧? 脑中浮现住在自己心上二十多年,从未离去过的那张英美鲜活的笑脸,魏奚锐利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软无比,就像寒冬过后山间的溪水突然遇见了三月里最暖的春风,一下子百花盛开,春.光烂漫。 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阿巽,我会帮你把小昀找回来,我一定会。还有岚儿……我也不会让她一错再错下去了。 魏奚垂眸微笑,半晌才像是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山林间,踏着坚定的步子远去了。 *** 凌珣受伤而归,幸而没有性命之忧,众人皆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在此处多呆,以最快的速度赶路进了泉州城。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起。 听闻是骁王至此,街上的百姓们纷纷主动避让于街道两侧,齐齐下跪大喊“王爷千岁”,声音如虹,响彻天际。待车架走过,他们便起身四处奔走,告知他人:骁王来了,快去拜见! 阿茶忍不住偷偷掀起马车窗帘一角往外看去,她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只是双眼仍旧红肿,迟迟未消,可见今儿个是真的吓到了。 看着外头百姓们脸上如狂的欣喜与发自内心的敬仰,小姑娘心头震动,说不出的激荡澎湃,隐隐有种想要与他们一起跪地欢呼的冲动。 这一路走来每个地方的人们都是如此,按理说她早该习惯了,可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仍会觉得无比震撼,也无比感动——她的夫君是守护了这个国家的大英雄,是传闻中下凡救世的战神,所有大周百姓们心里都记着他,念着他,不管他是生还是死——他在战场上流过的那些血,受过的那些伤,终究没有白费。 只是看过这些场面之后,她也终于彻底明白宣和帝为什么会容不下凌珣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这夫君太过能干太过厉害了,皇帝怕呢。 可若是没有凌珣,大周早已亡国,且宣和帝能坐上皇位,能坐稳皇位,凌珣皆功不可没,即便帝王立场不同,可宣和帝如此半点不顾情意的行为,到底太过凉薄狠心。又想到今日那些杀手说不定就是皇帝派来的,阿茶更是紧紧握住了双手,心中一派冷然。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知道了凌珣的处境到底有多么艰难,也明白了自己作为他的王妃,未来又将面临多少困难,可她发现自己心中竟是一派安然,半点畏惧都没有。 是因为这个人吧? 由爱生勇,所以才能坦然无畏。 “手还疼不疼?”凌珣上了马车之后才知道她半道爬出去求援的事情,心头震动的同时又心疼得厉害,隔一会儿就要问上一句。 阿茶回神,低头看了看布满细碎血痕的掌心,抬脸冲他笑了一下:“抹了药之后就不疼了。” 凌珣看着她,敏锐地发现小媳妇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章觉得不是很好,强迫症又全删掉重写了,所以今天更得晚了点,抱歉_(:з」∠)_ 第111章 第111章 ----------- 很快就到了驿站。凌珣受了伤,前门又拥堵着很多百姓,梅劭便吩咐车夫直接从后门驶入了内院。 “头还晕不晕?能走吗?”方才跳山坡时再次扯到了伤口,凌珣又流了不少血,因此这会儿脸色很不好看,阿茶心疼又担忧。 这是叶绍的马车,车里除了叶绍便只有他们两人,凌珣抬起未伤的右手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嗯,晕,夫人背我回屋吧。” 阿茶被他逗笑,咬咬唇嗔了他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流了那么多血呢。” “小伤而已,过两日就好了,”凌珣不以为意,捏捏她的手心,“走吧。” “都深可见骨了还小伤……”阿茶说着心头又抽了一下,因他血流不止,她方才在马车上重新给他换了一次药,那狰狞的伤口看得她全身发抖,至今仍在脑中挥散不去。又想起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刀疤,阿茶一时鼻酸得厉害,竟不敢想象他从前在战场上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眼眶又红了,眼泪不停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凌珣看得心头又烫又酸,低声道:“我以后尽量不让自己受伤,不叫你担心。” 阿茶一怔:“真的?” 不喜欢看到她哭,哪怕她是为自己而哭,凌珣点头,粗糙温暖的大手轻抚她的脸颊,轻柔而郑重地答道:“真的。” 多年的征战生涯让他看淡了生死,可经历过今日之事后,他却生出了畏死之心。 想到先前小姑娘埋在自己胸前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般哄都哄不停的模样,凌珣心中酸涩,只觉得那年腹部连中三箭,性命垂危之际都没有这么难受。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年衰岁暮。”他又补了一句。 阿茶鼻尖更酸,眼睛却一下子弯了起来:“那,拉钩!” 看着终于破涕而笑,露出一脸孩子气的媳妇儿,凌珣也笑了:“好。” 他愿意陪她做任何幼稚的事情,只要她不再哭泣。 *** 做好约定好之后阿茶便扶着凌珣下了马车。 “豆子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伤口疼不疼?啊?还没有哪里不舒服?那些杀千刀的恶人,竟这般狠毒!瞧瞧这一身的血……” 说话的是崔氏,她叫方才的惊.变吓坏了,这会儿面色瞧着比凌珣还差,凌珣恐她情绪激动受不住,忙道:“姥姥,这些血都不是我的,您莫要担心,我真的没事。” 崔氏眼睛红肿,显然也是哭过。阮庭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头看向凌珣:“进屋歇着去吧,我叫人给你们准备热水。” 他神色淡淡的,眼神却是关切,凌珣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外头突然有人来报:“启禀王爷,泉州知府等人在外求见!” “见什么见!没点眼力见儿!”梅劭翻了个大白眼挥退那人,这才转身对凌珣道,“表哥好生歇着,外头的事儿我会处理。” “那,要不要再找个大夫来看看?”凌珣身上血迹斑斑,瞧着十分骇人,月牙忍不住问道。 “不必了,不过是寻常刀伤,有阿绍的药在,很快就会好。” 蔡国海也一脸忧心地张嘴欲说什么,凌珣没给他机会,说完这话便牵着阿茶回屋了。 一进屋阿茶就飞快地帮着他脱下了染血的外衣,凌珣失笑,问道:“讨厌血腥味?” “当然了,谁会喜欢呀。”阿茶皱皱鼻子,细细查看着他的身体,待确定他除了手臂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之后,才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她就想到了一件事,“你身前这些血……” “说了不是我的,现在可放心了?”凌珣以为她仍在担心,摇摇头弯了一下唇角。 “那……你把他们杀了?” “留了几个活口。”楚昀之事还未有确切消息,凌珣便没说,省得她也心中挂念。 那就是杀人了。 阿茶低头,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发现,自己心里一片平静,真的再没了从前那种本能的惊惧感。 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凌珣挑眉:“怎么了?” “没,只是……”阿茶抬头笑了起来,“想起了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凌珣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不由有些好奇:“那时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起初为什么这么怕你吗?”阿茶眨眨眼道,“其实是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你杀人了。” 凌珣一愣,仔细想了想才微带惊诧道:“大半夜在山上那次?” “嗯,那晚姥姥病了,偏林大夫又有事不在村子里,我心中担忧,便连夜山上去采药,谁料正好看见你……咳,可给我吓坏了。”想到那时自己噩梦连连,好长时间都睡不好觉,阿茶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凌珣这才明白,不由摸摸她的脸解释道:“那些人是皇上派来的,我那时心中愤恨,这才下手重了些。” 难怪当初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又想起小丫头那时看见自己就双腿发抖的模样,凌珣又好笑又自责,“若是早知道你在,我必不会如此。” “谁能预知未来呢,不过当初真的怎么都想不到,我们会是如今这样。”阿茶说着神色又变得严肃,“那今日这些人……会不会也是皇上派来的?” “还不知道,不过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欲叫她多思,凌珣又将话题拐了回来,“那现在还怕我吗?” “怕。”阿茶顿了顿,突然将脑袋埋进他坚硬宽阔的胸膛,笑了,“怕你受伤。” 凌珣的目光霎时软成春水,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旋,也笑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 早早就得到了骁王一行人今日会行至泉州的消息,泉州知府一大早就开始估算时间,准备届时率领一众属下前去城门口接人,谁料凌珣一行人来得比他们预料得早多了,遂只好匆忙赶来驿站。 这一来才知道不好,骁王竟在泉州城外遇刺了! 虽说性命无忧,但却受了不轻的伤,泉州知府顿时惊得冷汗涔涔,心中后怕不已。能叫强悍如骁王受伤,那些刺客定然来历不凡,若真出点什么事儿……且不说骁王如何,单说这一行人中还有梅家最受宠的九爷和永宁长公主的爱女,他这官位就得不保。 “这……下官,下官马上派人去追查!”发现自己是险险逃过了一劫的泉州知府不敢再多待,擦着冷汗飞快地跑了。 他一走,其他访客自然也不好再多待,纷纷起身告辞。代替凌珣出面的梅劭这才散去不耐的神色,哄着小尾巴顾花桐回屋休息。 谁料顾花桐却是不肯走,眨着汪汪的大眼睛问他:“梅哥哥,阿巽哥哥会死吗?” 梅劭一愣,摸摸她的头:“当然不会。” “哦。”顾花桐小小地舒出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像是知道发生了大事,她从凌珣回来起就没有再吵着要找“阿巽哥哥”,只乖乖跟在梅劭身后,安静地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小花儿很担心?” “担心的。”顾花桐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头,“娘说,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我不想再也见不到阿巽哥哥。” 梅劭心头微动,挥退两个雪和财宝,这才低声问道:“那如果有一天梅哥哥死了,小花儿会不会伤心?” 顾花桐猛地抬头:“梅哥哥为什么会死?!”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的,”顾花桐抿唇,肃然的小脸上有些慌张,也有些困惑,却忍不住又说了一遍,“没有如果的。” 她固执地看着梅劭,却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坚持。 梅劭看着她半晌,许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花儿。”他叫了她一声。 顾花困惑地看着他:“梅哥哥?” “小花儿,”他又叫了一声,而后忽然伸手抚上她白皙的脸蛋,“你告诉梅哥哥你为什么喜欢跟着阿巽哥哥,梅哥哥就永远陪在小花儿身边,永远不离开你好不好?” *** 接下来的一路皆风平浪静,没有再出过什么意外。 很快阿茶一行人便到了距离京城只有半日路程的沧县,因天色已经不早,众人便在沧县的驿站歇了脚,准备明早再进京。 这日天热,吃过晚饭之后月牙忍不住回屋洗了个澡,完事后才带着一身的清爽来找阿茶——明日就进京了,她有点兴奋也有点忐忑,便想找阿茶说说话,谁料主屋里却只有凌珣一人。 “妹夫,阿茶呢?” 休养了大半个月,凌珣的伤已经结痂快好了,这会儿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只是他还没回答,月牙便又拍了拍脑袋道,“她不会又去寻桂嬷嬷学礼仪了吧?” 凌珣抬眸“嗯”了一声:“在后院。” “都这么晚了……她也太拼了!白日里都没歇过呢。”月牙说着就转身往外跑,“我找她去!” 凌珣唇角微动,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抬目看向在余霞中慢慢爬起的夜色,眼神温柔绵长。 月牙很快就在后院找到了阿茶。 她正在练习走路姿态。 明明是个走路爱蹦爱跳,猴儿般活泼的丫头,如今却挺直了腰腹,收紧了下巴,迈着优雅而累人的小碎步,一遍一遍在院中来回地走。 看着那个经过多日苦练,如今举手投足已与往日大有不同的身影,月牙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便是满心感慨。 小丫头本就长得好,如今气质提升,越发叫人移不开眼了。人人都说阿茶三生有幸才能嫁给骁王做正妃,可在她看来,凌珣能娶到阿茶才是八辈子积德呢。世人多只看权势富贵,旁的姑娘可不一定能这般全心全意地待他。 “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茶的声音叫月牙回了神,她拍拍脸跑过去,先是对桂嬷嬷行了一礼:“嬷嬷辛苦了,大晚上的还叫某只勤劳的小蜜蜂吵得不得安生。” 因叶绍之故,她也一直在随阿茶一起学,只是没有阿茶这么拼命。 桂嬷嬷闻言笑了起来,大半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与这姐妹俩已经很熟了。一开始她心中对阿茶也是存有轻蔑的,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她除了礼仪规矩上差些,品行却是极佳,且懂事明理,待人真诚,很难叫人心生恶感。再加上她身上少了京中贵女们与生俱来的那抹傲气,二人相处起来便更多了几分亲近。 自然月牙也是一样的。 “姑娘的礼行得已是极好,只是这笑,却还需再含蓄些。” 第112章 第112章 桂嬷嬷的话叫阿茶乐出了声,她对月牙眨眨眼,嘻嘻取笑道:“姐姐定又咧嘴了,嬷嬷说过要笑不露齿才行的,喏,就像我这样,笑不露齿,知道吗?” 说着便忍下笑意欲给月牙做示范,谁料话音还未落下,月牙已经扑过来挠人了,小姑娘怕痒,当即憋不住破功大笑了起来。 “笑不露齿?瞧瞧这两颗闪亮亮的大门牙!谁的呀?” “别别!哈哈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顿时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什么优雅气质统统丢在了脑后。 桂嬷嬷见此眼角抽了一下,想说什么,思及凌珣暗中交代自己的话,又堪堪止住了。 罢了,骁王喜欢的怕就是王妃这副与京中闺秀们不同的性子,规矩到底是做给外人看的,只要在外头端得住,私下散漫些也无甚大碍,再者,难得这骁王妃经历了这般大的起落还能保持初心…… 桂嬷嬷神色未变,目光却更加温和了几分。 正想着,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桂嬷嬷回头一看,见是自家郡主,忙快步迎了上去,眉眼间的笑意也更深了:“郡主怎么过来了?表少爷呢?” 不知发生了什么,顾花桐近来不怎么缠凌珣了,反倒是跟着梅劭的时间更多些。桂嬷嬷能和阿茶交好,也是因看出了顾花桐对凌珣态度的转变以及梅劭对顾花桐的心意。否则阿茶再好,她怕也没法毫无芥蒂地与她往来。毕竟人有亲疏远近,顾花桐才是她从小看大,当做亲生闺女一般看待的人。 “走了。”顾花桐依然肃着小脸,面上无甚表情,然嘴角下垂,目光黯淡,一看便是不开心了。她耷拉着脑袋,蔫蔫儿地走到月牙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想吃饼子,饿。” 自那回月牙带她去厨房偷吃了一回豆渣饼之后,顾花桐小小的心里便有了月牙一席之地,每每饿了或馋了就会眼儿巴巴地去寻月牙要饼吃。 月牙闻言放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阿茶,有些诧异地问她:“不是刚吃过晚饭吗?郡主这是没吃饱?” 顾花桐小小地瘪了一下嘴,没说话,似有些委屈,也有些茫然。 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桂嬷嬷顿时拧了眉,忙问随后赶来的两个雪是怎么回事。 雪玉没说话,阿茶敏锐地发现她神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点涣散,隐隐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表少爷陪郡主吃饭,只是刚要开动便有梅家人赶来,说是梅夫人突然病倒了,如今正昏迷不醒。表少爷担忧母亲便匆匆随那人提前赶回京了,郡主……想来是饭菜不合胃口吧,没吃几口便说不想吃了。”雪雁倒是马上就回答了,只是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皱了一下眉,眼神还往雪玉身上飘了好几下,似乎有些担忧,而那微微抿紧的唇则说明,她心里还存着怒气。 是担心顾花桐? 瞧着不大像。 乡下生活简单朴实,阿茶性格又耿直,与人交往素来真诚坦然,很少会带着防备心理去看人,可京城如何能与和平村相比呢?想着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想要凌珣的命,又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这个新任骁王妃的笑话,阿茶便寻了个机会向桂嬷嬷请教了一下如何看人。 想着桂嬷嬷说笑容可以伪装,某些细微的表情却无法作假,所以要判断一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脸上的笑意又是不是发自内心,便要仔细观察对方眼角眉梢的痕迹,阿茶便半垂下眼睑,用余光交替着在两个雪脸上来回轻扫——一直盯着一个人看不仅会被视为失礼,还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这个不用桂嬷嬷说,阿茶自己也是知道的。 桂嬷嬷到底是在宫里呆了许多年,伺候过好几位贵人,又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这才练得了一双火眼金睛,阿茶如今还太嫩,看了许久也没有再看出什么其他东西来。不过她心中仍是高兴不已——至少今天没有再像前几日一样还没看对方几眼便被发现了不是? 总算是有进步的呢! 又想着桂嬷嬷方才还夸她有天分,短短半个多月便将对外交际的礼仪练得差不多了,阿茶心中更雀跃了几分,身上难忍的酸痛感也仿佛淡去了不少。 “那你们何以一副气怒不悦的样子?”阿茶都看出来了的东西,桂嬷嬷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人心难测,她再厉害也猜不到两个雪心之所忧竟会是凌珣——顾花桐眼瞧着是移情到梅劭身上了,这对还指望着她嫁给凌珣,从而近水楼台接近心上人的雪玉来说,可不就是重大打击么! 雪玉是知道桂嬷嬷的厉害的,闻言心下一紧,忙低头小声道:“嬷嬷,我们是担心郡主和表少爷……您也知道,长公主和梅夫人不睦……” 雪雁也是心惊,连连附和了几声。 桂嬷嬷虽觉得还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她们说的确实有理,又想到顾花桐和梅劭,自己心中也是纠结,便也就懒得再去管两个丫鬟了。 这时顾花桐已经拉着月牙走了,月牙天生热心肠,最是怜惜弱小,哪里能拒绝得了这样乖巧又软乎的小姑娘,当下便举手妥协,哄着她往厨房而去了。 驿站里定是没有现成的豆渣饼的,月牙怕又要亲手给她做了——她从前最不爱下厨,如今因顾花桐之故却做得了一手好豆渣饼,阿茶一想便觉得好笑,又见桂嬷嬷似有担忧,也不好再耽搁她的时间,便郑重地行礼谢道:“天色不早了,嬷嬷快快回去歇息吧,这段时间实在多谢您了。” “王妃客气了,承蒙王爷信任,只愿不负所托。”桂嬷嬷忙转身避开。 阿茶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说,于她有恩的人,她自会铭记心中。 *** 回到屋里,凌珣已经洗完澡上床了。 刚沐浴过后的青年脸上还带着些许水汽,他半倚在床上,单腿曲起,一手执书,面色淡淡的,带了几分慵懒。阿茶只看了一眼便目光发直走不动路了,此刻的他和白日里不太一样,不管是那发梢带着湿意,此刻正随意披散着的墨发,还是那微微敞开,隐约可见结实胸膛的中衣,都叫他整个人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妖冶,尤其是他看向她的眼神…… 阿茶吞吞口水,猛地一下红了脸。 太,太勾人了,受不住呀…… “回来了?” 他声音清浅,带着一分奇异的嘶哑,阿茶一下子回了神:“厉之哥哥,你喝酒啦?” “一小杯。”凌珣偏头,冲她挑了一下眉,“过来。” 成亲那么久,阿茶早就知道他此刻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了,心口顿时碰碰直跳,脸蛋也烫得厉害。多日未有亲近,她其实也是有些意动的,但挣扎了片刻,还是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那个,我还有半本账册没看……” 礼仪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在外头不出错就行,私下无需太苛求,可作为一府的当家主母,这管家之事却不能不会,否则家中都不安宁,还如何在外头行事呢?因此从桂嬷嬷那里得知管家的重要性之后,阿茶便将从前杨安给她买的那些话折子全收了起来,改看账本了。 好在她识字,对这算术之事也颇有兴趣,因此学习起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这却把阮庭舟和崔氏心疼坏了,崔氏倒还好,她再心疼也知道这是阿茶必须要经历的,因此只是时不时念叨几句,要她注意身体,不可太劳累。阮庭舟却不一样,近来就没用正眼看过凌珣。 凌珣并不跟他计较,只每日守着媳妇儿,白日里陪她学习,晚上便给她捏捏肩膀捶捶腿儿,帮她缓解操劳过后身上的酸痛感,宠得厉害。 不提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如何思量,阿茶心中是幸福满满的。虽每日早起晚睡,又是学习看账,又是记规矩学礼仪,又是背京中世家人物关系图的,整日疲累不堪,但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却从未落下过。 她知道他心中与爹爹姥姥一样怜惜自己,可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只是私下默默地为她做着一切能减轻她压力的事情,因为他懂得她想要为他勇敢为他努力的心,不愿辜负一丝一毫,所以哪怕再心疼,他也选择了和她一起坚持。 也正因有了他的支持与包容,她才能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学到那么多东西,才能对即将到来的明日不再恐慌,信心满满。 阿茶为此感到心满意足。只是……今晚的他好像有些不对? 正想着,床上的青年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今晚不看了,来日方长,回府之后再继续。现在……”他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弯身将她打横抱起,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带起阵阵战栗,“先洗澡。” 他声音低沉,微有些哑,落在耳朵里竟有些烫人,阿茶红着脸,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脱口而出:“厉之哥哥莫不是在……嗯,色.诱我吧?” 凌珣面色不变,耳朵却微微红了起来,他低头咬住她的唇,眼神幽深水亮:“是又如何?” 她已经冷落他好多天了。 “不,不如何……”阿茶挣扎了一下,半晌到底还是可耻地放纵自己沉迷在了美色中。她反手抱住他的脖子,有些羞赧又十分大胆地主动吻了上去,“你成功了,不过我身上疼,你,你记得轻一点儿呀……” “好。”凌珣眸底霎时火光跃动,抱着怀里娇娇的媳妇儿便朝屏风后头已经盛满热水的大木桶走去…… 一室春光,满地水花。 *** 激情过后,阿茶蜷在凌珣怀里懒洋洋地问道:“阿九方才回京了,你知道吗?” 凌珣正在给她捶捏酸痛的腰腿,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走之前过来说了一声。” “听闻是他母亲病了?可有大碍?”阿茶身体已经很累很困倦,可许是明日就要进京,真正开始新的生活了,她这会儿精神有些亢奋,竟是迟迟不愿睡去。 凌珣摇摇头:“说是昏迷了,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希望没事才好。”阿茶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想到顾花桐方才的不开心,忙又问道,“那厉之哥哥知不知道郡主和阿九是怎么回事呀?郡主最近都不缠你了呢,而且方才阿九匆匆离去,她似乎有些不开心。” “好像是从前有些误会解开了。”凌珣低头看她,“累了就睡吧。” “不不,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误会呀!”事关自家夫君,阿茶心中好奇满满,自然是不依的。 凌珣挑眉:“没细问。” “……你!”阿茶瞪眼,忍着身上的酸痛一咕噜坐了起来,“为什么不细问呀?这事儿与你也有关呢,你就不想知道郡主从前为什么总喜欢跟着你?” “不想。”凌珣重新将她拉回怀里抱好,“媳妇儿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哪里有空管别的。” 阿茶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露出了傻笑,但好奇心未得到满足,到底有些痒痒,便嘟囔道:“下回,下回不许再这样,我想知道呢……” 凌珣低头看着她,眼中笑意深深:“嗯,遵命。” 阿茶满足了,蹭着他的胸膛继续傻笑:“那咱们明日进城之后是直接回家吗?” 回家…… 凌珣微微一顿,半晌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眉眼暖如春风:“嗯,回家。” 她和他,他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进京啦,开启战斗虐渣模式,哦也!(>▽<) 蟹蟹所有支持大花到现在的小天使们,蟹蟹你们一路陪伴=3= 第113章 身体本就连日疲累,再加上昨晚没睡好觉,第二日起来阿茶便有些发蔫。 见她明明困得不行却仍努力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的人物关系图不肯放下,凌珣摇头,强行将她按进了怀里:“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阿茶挣扎:“可是我还没看完……” “回家再看。”大手抚上她的肩颈,轻轻按捏,凌珣声音低沉,带着诱哄之意,“听话。” 力道适中,舒服极了,阿茶只觉得阵阵困意如海浪般袭来,眼皮沉沉地落了下来:“那……那你记得……” 声音太轻,凌珣没听清:“嗯?” 没人回答。 青年低头一看,小姑娘呼吸平缓,气息浅浅,已是沉沉睡去了。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之色,凌珣心疼低叹,许久才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只此一次。” 往后再不叫你这般辛苦。 *** 虽马车稍有颠簸,但因太过困倦,阿茶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外头响起一声震天的“恭迎王爷王妃回府”,这才一个激灵从香甜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厉之哥哥,咱,咱们到了?” 凌珣本有些舍不得叫醒她,见此也只好用水沾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嗯,到了。” “这么快?!”阿茶顿时彻底清醒了过来,忙从凌珣怀里爬了起来,又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快速收拾了一番,这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道,“我瞧着怎么样?” 雪肤红唇,眉目如画,凌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弯了一下唇:“极美。” “那衣裳呢?发髻呢?有没有乱?” 凌珣视线往下移。 她今日穿着一件苏州七彩锦织成的雪青色彩绣繁花织锦散花裙,如云的墨发高挽成髻,簪着赤金碧玺宝石胜,又斜斜地插了一支成色极好,莹润通透的碧玉桃花簪,配上发间随意点缀着几朵玲珑紫玉雕花,端的是清丽华贵,娇俏无双。 “没乱,很好。” “真的?”阿茶有些欢喜也有些忐忑,摆弄着手里的镜子照了又照,见确实无一错漏,这才放下心来。 幸而她五官长得好,又正是年纪最好的时候,无需涂脂抹粉,否则靠在凌珣身上蹭来蹭去的睡了一路,这会儿不定成什么鬼样了。 想到这,阿茶缓缓舒出一口气,抬头对身边的青年嫣然一笑:“那咱们下车?” 凌珣大手牵住了她的小手:“好。” “对了,爹爹姥姥和月牙姐姐呢?走了吗?”阮庭舟进京之前便托邵义买好了宅子,那宅子就在骁王府斜对角的街头,近的很,因此阿茶这会儿并无太多不舍。 “嗯。” “那郡主和蔡公公……” “也走了。” “阿绍也回府了?” “嗯,他爷爷一早就派了人在城门口等着。” 说话间,两人已下了马车。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这喊声整齐响亮,震耳欲聋,阿茶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 首先入目的是马车两侧整齐列成两队的铁甲士兵,他们手握长.枪,笔直而立,气息肃杀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般令人望而生畏。见到凌珣的那一刻,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甚至还有人忍不住红了眼圈,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发一言未动一分,只越发傲然地挺直脊背,以最坚定最好的状态来迎接他们的大将军回归。 这些人大多是凌珣的旧部,他们有的是黑狼军的幸存者,有的是原本征北大将军府的府卫,听闻凌珣未死,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抛开了或好或坏的现状,重新以府兵之态回到了他们的大将军身边——大周朝设有府兵制,凡是三品以上的武将,皆可在府中养一定数量的府兵,凌珣如今虽已是王爷之尊,可同时也是从一品的征北大将军,按制可拥有八百府兵。 看着他们脸上眼中绝对的信任和敬仰,阿茶心神震荡的同时也无比自豪,她紧紧握着凌珣的大手,只觉得自己眼眶也跟着发热了起来。 为防失态,她忙压下心中的激荡抬目朝正前方看去。 高高而立的朱红大门下,两只足有两人高,威风凛凛,气势惊人的石狮子如同守护神一般坐落在门阶两侧,俯瞰着来往的行人,庄严而肃穆。大门上方是一方红木匾额,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苍劲的大字:骁王府。 而那高高的门阶下,正恭敬地立着几排丫鬟小厮,看样子该是府中的下人。为首是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做管家打扮的年轻人,一看见凌珣和阿茶就泪水涟涟地迎了上来:“王爷——我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说着眼泪便断了线似的从红红的眼角滚了下来。 凌珣面色却淡淡的,并无一丝波动,他这会儿正“失忆”呢。 那娃娃脸见此眼泪落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吸着鼻子道:“王爷,小的是陈默啊,从小跟您一块儿长大的,您连我也不记得了吗?” 凌珣这才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记得。” 一旁的阿茶有些想笑,这陈默演技真好,厉之哥哥先前写过信给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能哭得这般真心实意,实在叫人佩服。 像是配合阿茶的想法,陈默哽咽一声,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他哭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男子气概,众人却是习以为常,盖因骁王有个哭包小厮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然他虽爱哭,能力却是出众,只从凌珣极少回京,曾经的将军府,如今的骁王府上下却一直井井有条便能看出——陈默之母秋玲是凌珣母亲的心腹大丫鬟,陈默比凌珣小两岁,小时是凌珣的玩伴及贴身小厮,后来凌珣上了战场,便将身体文弱的他留在了府中看家。他也是骁王府的管家,不同于负责外事的楚南,他乃是骁王府的内管家,主要负责打理府中内务。 “陈管家莫要伤心,王爷因伤之故不记前事,并非是故意忘记你的。” 阿茶温和的一句话叫众人的目光霎时全落在了她身上。 审视,好奇,惊艳,怀疑,羡慕……种种视线交汇在一起,让阿茶一时倍感压力,心底也忍不住有些发颤。 知道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心中必然紧张,凌珣大手微紧,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以示安抚。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阿茶暗暗呼气,微悬的心又稳稳地落了下来。 “王,王妃认识小的?”陈默眼睛发亮,只是一对上阿茶的脸就赶忙低了头,不敢再多看。 “梅公子在路上与我说过一些府中的情况。”阿茶微微颔首,笑容端庄大方,不见畏缩之意。 据说是个在乡下长大,上不得台面的小官之女,怎么瞧着竟与传闻中大相径庭?!众人皆惊,又见她穿着得体,气质清雅,更是心中或赞叹或嫉妒或复杂地暗自琢磨了开。 莫怪骁王完全不顾身份地叫她做了正妃,就这容貌,京中确实也没几个贵女及得上…… “先进府。”凌珣素来不在意旁人眼光,可这会儿却有些忍不了众人盯着阿茶看的眼神,他面色微沉,眉间生出冷意,护着阿茶便大步往前走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后头围观的百姓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圣旨到!” *** 这是一道叫人感动的圣旨,宣和帝借此郑重而抒情地表达了自己对凌珣回京一事的喜悦,并慷慨地赏下了十几箱金银财物,锦缎玉石以彰显自己对骁王的看重。 最后他还十分体贴地令夫妻二人今日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再进宫面圣。 百姓们纷纷赞叹皇上对骁王情深义重,阿茶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嘲讽和警惕,但这一天早晚要来,她心中已做好了准备,因此倒也没有特别慌张,随凌珣接完圣旨之后便叫他牵着回屋了。 骁王府是凌珣几年前打胜仗之后宣和帝赏赐下来的,很大,但因凌珣常年不在家,他又还未娶妻没有家眷,因此略显萧条寂寥。 “……如今王爷王妃回来了,咱们这府里可算能热闹起来了,主院我已派人精心收拾了一番,王爷王妃快进去瞧瞧,若是哪里有不满意的,小的这就叫人去改!” 听这名叫“沉默”,实则却是个大话唠的大管家念叨了一路,王府的主院可算是到了。 “这府里的一切往后都由你做主,有什么想要添置或是改动的,直接吩咐陈默去办便是。”能留在主院伺候的都是凌珣的心腹,因此他进了院子之后说话便比方才随意了很多。 “好。”阿茶点头,方才恐叫人嘲笑没见过世面,她一直目不斜视地走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眼睛亮亮地四处打量了起来。 在外头装得端庄,回到屋里却还是那个对新事物充满好奇心的小姑娘,凌珣面色无波,看着她的目光却柔软至极。 陈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对阿茶越发看重了几分,这世上可没几人能叫他家王爷露出这样的眼神。 “秋姨呢?” 凌珣淡淡的一句话叫陈默回过了神:“娘前些天不慎摔了一跤,大夫不许她起身,得知王爷回来了,她犟着脾气要出门迎接,结果又不慎伤到了腰,这会儿叫我逼着回屋了,她叫我与王爷告罪,说是等过两日身子好些再来拜见王爷王妃。” 凌珣微微拧眉:“叫她养好身子再来,不然不见。” 陈默顿时感激地笑了出来:“诶。” 她娘疼王爷跟疼眼珠子似的,平时温柔随性的一个人,在与王爷有关的事情上那脾气就犟得厉害,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也只王爷能治得住她了。 “对了王爷,王妃初入京城,想来需要些时间适应,不妨暂时叫我媳妇儿跟着王妃吧。”陈默说着指了指身后那个面容秀气,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 “嗯。”凌珣淡淡点头,偏头对阿茶道,“苏泠从前是暗卫,身手不错,你平时出门记得带上她。” 阿茶一愣,而后便有些新奇地朝苏泠看去。她立在那已是许久,自己方才却一直没怎么注意到她,不愧从前是做暗卫的。又见苏泠气息冷然和凌珣有些相似,阿茶心中便更多了几分好感,她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和善:“那往后便有劳苏泠姐姐了。” 苏泠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不敢,但凭王妃差遣。”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人要作死啦! 蟹蟹土豪的雷,幸福o(* ̄▽ ̄*)o 哇咔咔咔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29 14:20:17 第114章 第114章 ----------- 陪阿茶吃过午饭,凌珣便出门往永安侯府去了。 叶绍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一直未有醒来的迹象,不说凌珣,便是阿茶心中也时时挂念的。她本想随凌珣一起去,只是考虑到自己乃是新媳妇,若不先去定国公府见过嫡亲的长辈就往别的亲戚家走动,怕是要叫人说闲话,这才打消了念头。 叶绍最初是秘密前去三阳县的,那几个月外人皆只当他是身体不好去了庄子上养病。因有老永安侯在前头帮忙掩护,虽也有人对此事感到怀疑,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无人死盯着不放——当然,知道白云山之战内情的人,比如宣和帝自是除外的。 后来凌珣决定回京,才叫叶绍跟自己一起现于人前,对外只说他是得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才不顾病体赶来贺州,后来会昏迷不醒也正是因为赶路太急导致旧疾发作。表兄弟俩感情深厚众人皆知,此话糊弄一下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不知叶绍如今怎么样了,他爷爷是否有办法救醒他…… “王妃路上辛劳,不妨先稍作休息?”苏泠的话叫阿茶回过了神。 “啊,不了,我不累。”她看了看手中的账册,对苏泠不好意思地一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得抓紧时间。” 苏泠讶异,似乎没想到阿茶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不足,又见小姑娘目光真诚,态度坦然,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好感来。她曾是凌珣亲信的暗卫,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东西,自然能看得出来凌珣如今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则甚是艰难,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这出身不高见识不多的小王妃会拖自己主子的后腿,如今看来却是过虑了。 正想着,又听阿茶道:“苏泠姐姐可会看账?” 苏泠回神:“会一点。” 阿茶眨眨眼笑了:“那我有看不懂的地方,可否请教苏泠姐姐?” “属下只是随夫君学了些皮毛,恐难担此任,”苏泠想了一下,又道,“倒是夫君平日里有写手札做记录的习惯。王妃若是想学习,看看那本手札或许更有效,上头都是夫君这些年掌管府中内务的心得……” 竟还有这等宝贝!阿茶顿时大喜,一下子忘情地跳了起来:“可以给我看看吗?!” 见她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缩回脖子,重新坐好,一派端庄优雅的模样,苏泠挑眉,眼中却忍不住流出了笑意来。 这小王妃还挺有趣的。 “属下这就去取,王妃稍等。” “好,劳烦苏泠姐姐了。”阿茶赧然地点点头,心中有些懊恼,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想到苏泠往后是自己贴身伺候的人,她又坦然了,自己真实的性情就是如此,苏泠早晚会知道的——她可没打算私下也像在外人面前那样端着。 她的想法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苏泠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失笑地点点头便转身而去。 魏嬷嬷并未跟着她们来京城,她一走,屋里便只剩下了阿茶和两个白。 “姑娘,这王府好大好漂亮,这屋子也好大好漂亮呀!” 白叶的惊叹声叫阿茶回神笑了起来,知道这憨丫头已经憋了一路,她冲她眨眨眼道:“可不是么,往后咱们就住这里了,白叶姐姐开心不?” 出发前白叶就得了白兰的嘱咐,路上不许给姑娘丢脸,是以哪怕看见再漂亮的风景再新奇的事物她也死死抿紧了唇,没有如往常在府中一般咋咋呼呼的。这会儿是见屋里没有旁人,她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开心!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般好看的衣裳,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屋子呢!”拉了拉身上崭新亮丽的衣服,白叶眼睛亮亮地笑了,圆润的脸上笑容憨厚,带着欢喜与憧憬。 一旁的白兰看着傻妹妹直摇头:“咱们是姑娘的贴身人,出去之后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姑娘,你呀,私下便罢了,在外头可不许这般大惊小怪的给姑娘丢脸,知道吗?” 相比白叶对眼前富贵纯然的惊喜,白兰心中更多的是警惕与不安,富贵荣耀看似迷人,可哪里是这么好享的呢?只看姑娘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就知道。未来必然不会如以前在三阳县那般轻松,因此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性子单纯,头脑简单的妹妹,总忍不住一再叮嘱。 “我知道的,在外头多看少说,谨言慎行。”白叶很听白兰的话,闻言忙点头道,“姐姐放心吧,我都记得呢。” 阿茶见此失笑:“白叶姐姐这一路上都做得很好,白兰姐姐莫要担心了。” 白叶憨厚单纯,但极为忠心听话,还有点儿死心眼,阿茶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想着妹妹这一路上确实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白兰这才神色微缓,温柔地叹道:“姑娘说的是,只是我们姐妹二人出身卑微,见识也少,白兰深恐……” “所以两位姐姐从明儿起就跟着苏泠姐姐学规矩吧。”阿茶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很认真,“只要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尽最大的努力去学,不管你们最终学得如何,我都会护着你们的。” 白兰一怔,半晌神色动容地笑了起来:“是,白兰必不负姑娘爱惜。” 她们姐妹二人跟着她不过短短几个月,论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在这种她自身都艰难的情况下,她本可以叫王爷重新寻几个懂规矩的丫鬟来代替她们的,可她半点没有丢开她们的想法…… 白兰飘摇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主仆三人正说着,一个衣着鲜亮,明显有别于一般丫鬟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瞧着约莫十六七岁,肤白貌美,身姿玲珑,素手端着一只白玉托盘,如弱柳扶风般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奴婢楚碧,拜见王妃。”她边说边随意地福了一下身,声音妩媚,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阿茶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淡了,她抬目看着这名唤楚碧的女子,挑了一下眉:“你是何人?” 楚碧滴溜直转的眼睛不停地朝里屋看去,嘴上娇娇地回道:“奴婢的母亲乃是王爷的奶娘,兄长则是王府的大管家,王妃,王爷可在屋里?” 竟是那楚南的妹妹?瞧这语气傲的,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家兄长已经叫凌珣处置了吧。阿茶挑眉,对眼中已带了怒色的两个白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寻王爷何事?” “奴婢是来给王爷送百合莲子羹的,这莲子羹可消暑解疲,润肺养身……” 楚碧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阿茶淡淡道:“楚碧姑娘有心了,只是这莲子羹竟只有王爷的份儿,没有本妃的?” 楚碧这才回神朝阿茶看去。座位上女子清丽绝艳的容貌看得她眸子微缩,眼中忍不住流出嫉妒来,只是想到这王妃的出身,她又下意识挺了挺胸,微带不屑地回道:“王妃刚入府,奴婢不知您的口味,是以不敢随意做主。” “如此看来……楚碧姑娘很懂王爷的口味?” 楚碧眸子微闪,又见这么久了里屋也没有半点动静,顿时心中一动,面上带了几分娇羞地点头道:“奴婢与王爷自幼一同长大,又曾贴身伺候过王爷几年,王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自是清楚。” 说到此处她眼中便多了几分挑衅和得意。 据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屋里都是有通房的,白叶顿时大惊失色,飞快地凑到阿茶耳旁小声道:“姑娘,这小妖精莫不是王爷从前的那啥吧?” 阿茶心头的怒火叫这一句“小妖精”逗得泻了大半,她哭笑不得地看了这憨丫头一眼,摇摇头:“不是。” 若是,她早就嚷嚷开了,岂会这般语焉不详?再者,凌珣虽没有说过,可她能感觉得出来自己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想到初次洞房时他难得笨拙的一面,阿茶脸蛋微红,心头的怒气又散了几分。 “以后要叫王妃,怎么又忘了?” 白兰教训傻妹妹的话让阿茶回了神,她重新看向楚碧,见她眼神越发轻蔑,不由笑意一收,学着凌珣素日的模样神色冷冽道:“白兰姐姐,我瞧这位楚碧姑娘仿佛不是很懂规矩,礼都行不好,你且教教她。” 楚碧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白兰噙着温婉的笑容快步走到自己身边,以极其标准的姿态对阿茶行了个面见贵族妇人时该行的大礼。 作为阿茶的贴身大丫鬟,两个白这一路上自然不是真的什么准备都没做,其他的不说,这进京之后马上就会用到的各式见礼是早早就随桂嬷嬷学好了的。 “楚碧姑娘可看清了?”脑中想着桂嬷嬷的话,阿茶伸出纤白的玉手,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轻抚茶盖,一边漫不经心挑了挑眉角,斜眼看着楚碧,“若是看清了,就重新给本妃行个礼吧。你好歹是王爷的奶妹,若是连个礼都行不好,岂不影响王爷名声?传出去别人还当咱们王府里的人都是这般没规矩的呢。” 欺负她不懂规矩?那她就用规矩反击。 楚碧叫阿茶优雅从容又不失凌厉的模样瞧得整个人愣住了,又见白兰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眼中已有冷意,她猛然回神,又惊又怒地咬了一下唇。 哥哥不是说这女人就是个山里长大的村姑么,怎么竟这般厉害?!对了,哥哥……王爷都回来这么久了,哥哥怎么还不见踪影? 楚碧心头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放肆的丫头,不仅对王妃的话置若罔闻,还这般不知规矩的直视王妃,谁给你的胆子?!” 白兰是个温柔的人,平日里鲜少大声说话,但一旦板起脸,却是极有威严,楚碧叫她一声冷斥惊得回了神,心下一时有些发怵,只是她这会儿脑中有些混乱,再加上因生母是凌珣的奶娘,哥哥是王府大总管,这些年在这没有正经的主子的府中常得优待,过得如同小姐一般,心中早已没了为人奴婢的自觉,遂这会儿没怎么细想便脱口而出道:“放肆的是你!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王爷的奶妹,从小与王爷一同长大,将来更会是王爷的女人,你竟敢对我口出狂言!” “王爷的……女人?”阿茶猛地抬头,眼睛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茶表面:懂不懂规矩?还不给本妃跪下唱征服! 阿茶os:演得到位不?哈哈哈觉得自己棒棒的呢! 蟹蟹女神们的雷,幸福极啦=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18:03:20 19995967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20:04:28 第115章 第115章 ----------- 苏泠抱着一个雕花嵌玉的红木箱子走在通往主院的花园里,这箱子里装着陈默的宝贝手札与王府这几年的账册及库房钥匙。 凌珣常年不在家,这些年府中的内务一直都是由陈默打理的,只是如今府中既然已经有了女主人,且这小王妃又是个虚心好学,勤劳肯干的,他自然没有不交出管家权的道理。 想着陈默拿出这箱子时虽有些失落但眼神一派清明的样子,苏泠清冷的目光中泛起些许柔光。 她很高兴他没有和楚南一样叫富贵迷了眼,失了心。 “王爷您回来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问安声叫苏泠回过了神,她转头,见凌珣气息冷冽地大步而来,忙退避到一旁低头行礼:“王爷。” 凌珣脚下生风,走得很快,路过她身边时才稍稍顿了一下:“王妃呢?” “王妃正在屋里看账本,听闻陈默管家时有写札记的习惯,便吩咐属下去取了来。”他面无表情,身上寒意冻人,与先前出门时的平和大相径庭,苏泠看在眼中,心里不由有些担忧。 莫非是叶公子那边情况不好? 凌珣看了她手中的红木箱子一眼,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径自往主院去了。 苏泠拧眉,快步跟上。她曾得叶绍救命之恩,心中难免挂念,只是凌珣眼看着心情很不好,她并不敢多问。 主院很快便到了,想着媳妇儿甜美可爱的笑容,凌珣心头沉重的郁气稍稍散了些。他在院门口顿了一下脚步,努力缓了缓神色,这才抬脚往院子里走去。谁料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主屋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哪里,竟惹得王妃大怒要打我!莫非只是因王爷喜爱我的容貌,王妃就容不下奴婢了吗?您这般善妒,岂是贤妻所为!” 苏泠猛地抬头看向凌珣,然只是看了一眼便心下一颤不敢再看了。 屋里阿茶都要被楚碧气笑了。她看着眼前这声情并茂地给她讲了一个“青梅竹马,互许白头,奈何身份有别,只能两地相思”的恶俗故事的女子,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楚碧莫非有病?这么荒谬的事情,她真觉得她会信?还是说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恶心她?如果是这样,那她确实是成功了。 “继续掌嘴。” 桂嬷嬷说过,要想管好一个家,首要任务是树立起自己的威信,管好府中的下人。对于这等以下犯上的刁奴,不可太过仁慈,否则只会叫底下其他人也跟着生出异心来。阿茶虽心软善良,可却也不是包子,见这楚碧还要装模作样恶心自己,当即便“碰”地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声道。 方才白叶动作太快,楚碧没躲开,生生挨了一个巴掌,这会儿脸蛋还红着呢,见白叶还要打她,顿时又惊又怒地尖声叫道:“你敢!王妃就不怕王爷知道……” 她说着便要往外跑,谁料刚走了两步就感受到一阵寒意刺骨的冷意,紧接着便觉得心口尖锐地一痛,整个人飞了出去。 玉盘瓷碗的碎裂声响起,她也重重砸在了地上,口角呕出腥浓的鲜血来。 “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对王妃如此放肆!” 听着这冷厉如刃,怒气勃然的声音,楚碧顿时面色煞白,眼前阵阵晕眩。她又惊又骇,只觉得自己快要痛死过去了,然到底更害怕叫凌珣厌恶,便强撑着一口气,哀哀地唤道:“王……王爷……” 她面色苍白,唇角带血,眼中含泪,害怕又委屈地看着面色阴冷的凌珣,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柳絮,柔弱又可怜,叫人看着心中十分不忍。 但谁会去怜惜一个有心给自己夫君做小老婆的人呢?阿茶抿了抿唇,到底是移开视线看向了凌珣。 青年面无表情,下颌紧绷,眼神锐利冰冷,叫人见之生寒,显然是对这楚碧没有半点怜惜的,阿茶心中的怒意散去了大半,但仍有些不舒服,只是总不好叫外人看笑话,便起身走到他身边,淡淡道:“王爷回来啦?” 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凌珣眼中怒色更重,但他没有再看向楚碧,只握住阿茶的手,放缓语气“嗯”了一声,道:“莫要生气,丫鬟不听话,发卖了便是。” 楚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尖叫了一声:“王爷!” 哥哥明明说过她生得这般貌美,王爷定会喜欢她,收她做妾的!可他不仅毫不怜惜她,竟还想要发卖自己?这怎么可能! “王爷饶命……王爷!”楚碧吓得涕泪满脸,挣扎着爬起来便呜咽着求道,“奴婢,奴婢是楚碧呀!您不认得我了吗?奴婢的娘是您的奶娘吴嬷嬷啊!还有哥哥……王爷,奴婢的哥哥是楚南……” “就是那个认不清楚自己身份,妄图做本王的主的楚南?”凌珣闻言面色更冷,他回头看了苏泠一眼,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看在吴氏曾喂养过本王的份上留着他们一命,发卖西陲。” 他们?这是要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撵走?! “王爷!王爷您不能这么无情啊!我娘是您的乳母啊!您不能因为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就这般残忍地对待我们兄妹——唔唔唔!”楚碧是真的慌了,强压下心头的剧痛便要爬过来抱凌珣的腿,只是才刚动了两下,便被苏泠叫进来的两个婆子堵住嘴巴拖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气氛却沉沉的很是压抑,苏泠面色凝重,忙跪下请罪:“苏泠办事不利,请王爷王妃降罪。” 楚南近几年心气越发的高,他媳妇和妹妹也跟着膨胀得厉害,隐隐有将王府当自己家的意思。她和陈默看在眼中,直觉不妥,曾出言提醒过好多次,没想到却被视为别有用心,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说了。 至于其他……虽然王爷自来更亲近她婆婆,但楚南的娘是王爷的乳母,两人之间的情分也是不可小看的。再者楚南到底是凌珣亲点的大管家,又并未真的做出什么渎职贪污或是其他祸害王府的事情,因此她和陈默也不能对他们一家人做什么,只能等王爷回来再请他亲自处理,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苏泠目光冷冽,不过是个丫鬟,却将自己当成了主子,还敢指责王妃攀附王爷,这楚碧真是被楚南养废了,莫怪方才出门接迎王爷的时候她没有出现,想来是在屋里梳妆打扮呢! 凌珣这会儿哪有心思管她?头也没抬便冷声道:“出去。” 苏泠不敢再多说,忙无声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凌珣冷厉的目光又扫向两个白。白叶叫他方才那凶残的一脚吓得心里直抽气,一见他朝自己看来,顿时双腿直哆嗦,拉着白兰便逃也似的跑了。 凌珣这般生气,白兰本有些担忧,但思及他对阿茶的疼宠,便也就放了心,迈着同样有些虚软的脚步和妹妹一同走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了夫妻两人。 虽知道被人喜欢不是他的错,可想到楚碧方才那些暧昧的话,阿茶心中到底有些不舒坦,径自转过身便往里屋走去。只是没想到刚转身便被人一把搂住腰箍进了怀里,正欲挣扎,耳边突然响起了青年沉沉的声音:“老侯爷说……阿绍若是醒来,便只有最多三个月的寿命了。” 阿茶顿时脑袋一嗡,整个人傻住了。 *** 叶绍是为了救凌珣才出事的。 白云山之战后凌珣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叶绍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尝遍百草,耗尽心力,这才险险地将他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可他自己却在这个过程中误食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草,坏了身子。那种慢性毒草没有解药,它会一点一点蚕食中毒者的五脏六腑,叫人在一年之内渐渐衰败而亡。 老永安侯说,如今他陷入了类似假死的沉睡中,毒素无法扩散,可一旦将他从沉睡中唤醒,那积累了许久的毒素便会以比从前快上许多倍的速度蔓延至全身,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 “老侯爷决定让阿绍继续沉睡下去。” 此刻的凌珣面上已经没有冷意,他低头看着阿茶,语气很轻也很沉,带着叫人鼻酸的涩意。 阿茶这时才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她颤抖着握住凌珣的大手,眼泪刷地一下子流了下来:“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难道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要叫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上一辈子?对于爱跳爱闹的叶绍来说,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凌珣没有说话,他还记得老永安侯老泪纵横地说自己无能为力时的样子,那沉痛绝望的样子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他脑中,这一辈子怕都不会再散去。又想到若非老爷子太过伤心不慎漏了痕迹,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叶绍中毒的缘由,他心中便愈发沉闷。 “不,我不信……阿绍这般好的人……”阿茶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决堤般汹涌而下。 莫怪他明明喜欢月牙姐姐却死活都不肯承认…… 凌珣低头为她擦泪,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可许是从前经受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面上却十分平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那是他的弟弟,为了救他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弟弟,他绝对不会让他像个废人一样在床上躺一辈子,他会救醒他,不计一切代价。 阿茶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可一想到月牙,她又心头钝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月牙姐姐……月牙姐姐怎么办?她一直在等阿绍,如今……如今……”小姑娘浑身发抖,几乎不敢想象月牙知道此事后会是何等伤心。 凌珣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派人叫她过来一趟吧。” 阿茶一下子就慌了:“不!不能告诉她!厉之哥哥,她会受不住——” “阿茶,她有权知道。” 阿茶想反驳,可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揪紧凌珣的衣裳,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凌珣紧紧抱着她,心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好,大花是不会收刀片的,害怕→_→ 第116章 第116章 ----------- 方才还是明媚炙热的艳阳天,眨眼便乌云滚滚下起了倾盆大雨。 雷声隆隆作响,伴随着骇人的闪电,发怒似的吼叫着。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重重地打在窗外花坛里的娇花嫩叶上,落了满地狼藉。 夏雨总是这般说来就来,不给人半点儿准备,就如同生活里的某些意外一般,令人猝不及防。 阿茶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细密的雨幕,心情如同泥地里的残花落叶,低进了尘埃里。 凌珣被陈默请走了,仿佛是什么重要的故友来访,凌珣一听便立即赶去了书房。 按理这日下午夫妻俩应该要先去定国公府走一趟的,只是叶绍之事一出,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出门呢?且定国公虽是凌珣的祖父,但从未尽过祖父之责,那定国公夫人更是与凌珣不睦,凌珣自来与他们不亲,便也就更加无所谓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场大雨来得还挺及时的,至少有了“雨天不宜出行”的借口,不会被人诟病。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阿茶猛然回神,一时竟不敢回头去看。 “小女月牙,拜见王妃娘娘!” 听着少女爽朗快活的声音,阿茶鼻尖一酸,蓦地红了眼。 “嗯?王妃娘娘怎么不理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榻上小姑娘的回答,月牙心中奇怪,也不闹了,跑过去往她身边一坐便搂住了她的肩,“这么急匆匆地叫我过来,莫非是想我……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阿茶喉咙酸胀,说不出话来。 “你……”突然被小姑娘紧紧抱住,随即肩膀上传来阵阵滚烫,月牙一下子就慌了,忙拍着小姑娘的背,一叠声儿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莫要吓我呀!是,是不是凌大哥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姐姐替你收拾他去!” 阿茶只觉得心疼难抑。 这么好的月牙,为什么上天不能善待她呢? 哄了许久也不见阿茶停下来,从未见过她哭得这样厉害的月牙坐不住了:“我去找他!” “姐姐!”阿茶这才哑着声音拉住了她。她咬着唇,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呢?想法子帮她的姐姐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阿茶便彻底缓过来了。 月牙这才松了口气,掏出帕子替她擦去眼泪,明媚的脸上满是担忧:“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叫人欺负,受委屈了?” 阿茶摇摇头,伸手握住月牙的手,许久才艰涩地说道:“方才……厉之哥哥去永安侯府了。” 月牙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阿茶通红的眼睛,想着她话中的意思,少女红润的脸色渐渐地白了:“你……” 她忽然往后缩了一下,强笑道,“什么意思啊?啊对了,我还有点事儿……得,得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吧……” 阿茶的眼泪又涌上来了,她强压下鼻尖的酸楚,狠下心拉住了月牙,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月牙听完之后僵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方才还活力满满笑声朗朗的少女仿佛一下子叫人抽去了生命力,剩下的是无尽的哀凉还有茫然。 阿茶心疼极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任何言语在这样的事情面前都是苍白的。 “阿茶……”许久之后,月牙终于说话了,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她的指尖却冰冷如雪,“我想见老永安侯一面,你……能帮我安排吗?” *** 看着月牙乘坐的轿子慢慢消失在门外,阿茶这才转过身,慢慢地往主院走。 天已经放晴,乌云退去,阳光重新洒落大地,炙热依旧。不看湿漉漉的大地,不看花园里的狼藉,只看这天,便会觉得方才那场倾盆大雨仿佛不过是一场幻觉。 它来的突兀,走的也潇洒。阿茶多希望叶绍身上的毒也能像它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姑娘,小心前方的水坑。”两个白方才就在外间候着,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对叶绍不熟,但与月牙关系很好,因此这会儿也十分忧心,面上带着肃然。 阿茶回神,“嗯”了一声,只是才刚转过身,便见不远处假山旁的小道上,凌珣和一坐着轮椅的男子缓缓而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皮肤白皙,容貌俊雅,周身的气质却十分阴郁,叫人看着有些压抑。他穿着灰褐色衣袍,坐在一把檀木轮椅上,腿上盖着玄色竹纹披风,正自己转动轮椅往前走。 凌珣与他并排而行,并没有出手相助。 想来这便是陈默口中那个“时公子”了。 能得凌珣亲自相送,这时公子与他的关系必然不一般,阿茶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郁气,带着两个白朝二人缓步走了过去。 “见过王爷。” “厉之哥哥。” 她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凌珣心中不舍,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放缓了声音为她介绍道:“这是时珏,穆春先生唯一的嫡传弟子,从前黑狼军的军师。” “穆春先生?”阿茶一愣,而后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该,该不会是那个考上了状元却在上任七天之后毅然辞官而去的穆春先生吧?!” 阿茶曾听从前邵家的夫子讲过这个人。 据闻这穆春出身豪门世族,自小便天资聪颖,有神童之称。他样貌出众,文武双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治国治民,武懂排兵布阵,是个极为博学多才之人。十七岁那年穆春高中状元,惊闻天下,成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一时风光无限,可惜不知是什么原因上任七日便辞官远去,成了一个浪迹江湖的闲散夫子,至今云游在外,不曾回过京城。 邵家那位夫子有幸曾见过他一面,十分敬仰之,总说这人是经天纬地的绝世大家,朝廷没能留住他绝对是朝廷的损失。阿茶和月牙起初不以为然,直到夫子给她们讲了几件穆春先生的事迹,二人才明白什么叫做为何世人会这般推崇他——那个人,确实是不虚其名。 “嗯。” 见凌珣真的点了头,阿茶顿时肃然起敬,对时珏郑重行礼道:“时先生。” 时珏的眼神漠然而阴郁,眼角还隐隐带着一抹堆积已久的颓丧,但这会儿他显然心情不错,不但侧身避开了阿茶的礼,还淡淡点了一下头:“嫂夫人。” 他叫的是嫂夫人而非王妃,显然与凌珣的关系是和叶绍梅劭一样亲近的,阿茶心中有了数,态度便更加温和了几分。 “我送阿珏出门,你先回屋吧。” 阿茶颔首:“好。时先生慢走。” “告辞,”时珏点头,只是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物,转头递给阿茶,“明日你们要进宫面圣,嫂夫人带着这块玉佩去吧。” 阿茶讶异:“这……” “阿珏。”凌珣一看清那物便拧了一下眉。 时珏扯了一下唇角:“这是我给嫂夫人的见面礼。” 凌珣沉默,半晌才淡淡道:“你这又是何苦?” “阿巽,我控制不住。这里,还有这里,每天都会想起当年旧事。”时珏点点自己的脑袋,又点点自己的心口,目光阴郁,隐隐还带了些偏执。说完这话他顿了一下,许久才又自嘲道,“不过你放心吧,我如今只是个废人,能做的,也唯有想想罢了。” 阿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却感受到了一种浓重而绝望的哀伤。她静静地看着时珏,心想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呢。 “既是阿珏相赠,你就收下吧。” 凌珣的话叫阿茶回了神,她点头,终是在时珏阴郁复杂却又带了些期盼的目光中收下了那块形状如梨,十分特别的莹白玉佩。 *** 凌珣牵着阿茶回了屋,知道他们有私房话要说,两个白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一进屋凌珣就搂住小媳妇的腰在小榻上坐了下来,阿茶这会儿情绪低落,没心思吃味,便也就随他了。 “怎么样了?” “月牙姐姐说想见老永安侯一面,厉之哥哥,你能安排吗?” 凌珣微愣:“她要做什么?” “她没说,但我知道她是不会轻易放弃阿绍的。”阿茶心中难过,吸了吸鼻子,又有些茫然地喃喃道,“我……我竟不知该支持她还是劝阻她好……” 月牙与她亲姐姐也差不离了,从私心上来说,她自是以她的幸福为先。若叶绍健康无事,她自然是打从心底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可如今叶绍醒来的机会这般渺茫,月牙姐姐若还坚持与他在一起,那便是用一生的幸福在做赌注,万一叶绍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她的姐姐,岂不是一生都要被耽搁? 可阿茶同时又想着,万一哪日老侯爷找到了解毒的法子,让叶绍健康地醒过来了呢?就这样试都没试就放弃,换做是她她也不会甘心的。 凌珣明白她心中的矛盾,捏捏她的掌心安慰道:“让她自己做决定吧,这是她的人生。” 阿茶沉默,许久才垂下脑袋,有些羞愧道:“我,我竟有些想劝她放弃……”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人有亲疏远近,你更在意你的姐姐,这是人之常情,不要多想。” 凌珣的话叫阿茶心中稍稍好受了些,可却不知为何眼眶酸涩,又生出了些泪意来。 “厉之哥哥,阿绍……阿绍会好起来吗?” 凌珣心头蓦地一酸:“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写多了,虐点变得好低,这章居然把自己写泪目了,囧。【没错其实我只是想强调我是一个亲妈的事实! 蟹蟹wuli然总的包养,幸福极啦=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6:08:39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07:04:07 第117章 第117章 ----------- 两人正说着话,陈默又来了,说是勇武将军夏骏带着几位曾经的黑狼军将领求见。 夏骏曾是凌珣的副将,白云山之战后,宣和帝将剩余的黑狼军交给了他。他原本一直驻守在北疆,但许是这几年被凌珣打怕了,哪怕白云山之战大胜,狄戎近来也没有再敢动作,是以这段时间北疆还算安宁。听闻家中出了点要紧的事,夏骏便上了折子请求回京一趟,宣和帝欣然同意,也是因此他这才能在这时赶来拜见凌珣。 “我先去看看,你好好休息,莫要多想。”凌珣似乎对这位曾经的副将并不亲近,面色十分冷淡,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起了身。 阿茶揉揉酸涩的眼睛,乖巧地点头道:“嗯,你去吧。” 凌珣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来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道:“别再哭了,我会心疼。” 阿茶心头一颤,终是抬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好。” *** 因翌日要进宫面圣,恐自己今日哭多了明天精神会不好,阿茶这晚很早就歇下了。 凌珣见过夏骏之后回来陪阿茶吃晚饭,吃完之后又去安排了月牙和老永安侯见面的事情,阿茶一见他回来,马上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厉之哥哥,老侯爷答应了吗?” “嗯,明早我们进宫后,陈默会带月牙去见老爷子。”凌珣边脱外衣边道。 阿茶重新躺了下来,喃喃叹道:“不知道月牙姐姐到底想做什么……” “别想了,睡吧。”知道她心里仍不好受,凌珣又道,“老侯爷师承神医万芳,医术极好,我们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研制出解药的。另外我也已经请阿珏派人去寻穆春先生,穆春先生识得不少隐士高人,其中或许会有医术高明的神医,所以放心吧,阿绍必会没事的。” “……嗯。”阿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点了点头。 侧身将她揽进怀里,凌珣摸着她仍有些发红的眼角,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换个角度想,至少他还活着,对不对?” 阿茶一怔,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楚昀。 凌珣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听闻他战死的时候才十九岁……那样年轻。 他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而叶绍……希望再小也是希望,都说事在人为,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努力,怎么就知道他一定醒不过来呢? 活着有希望啊! 心头的郁气突然散了大半,阿茶只觉得醍醐灌顶,猛地抬头道:“厉之哥哥,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月牙姐姐这时本就艰难,我还跟着她悲伤,这岂不是叫她更难过?我该振作起来支持她鼓励她,陪着她一同将这难关度过去才是!我实在是……”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一下。 叶绍是凌珣嫡亲的表弟,又是为救他才中的毒,凌珣心里怕是比月牙更伤心自责吧?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还一直在尽力安抚自己。又想到他刚得知消息时情绪也是低落的,但不过一会儿就调整好了心态,阿茶鼻子蓦地一酸,心头越发懊恼愧疚,又无比的心疼。 该是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情,他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无坚不摧的模样呢? 抱住突然拱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媳妇儿,凌珣微微一愣,随即低叹了一声:“不要自责,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阿茶没有说话,她很想说对不住,我竟只顾自己悲伤,完全没有想到你冷静从容的外表下,心头又是怎样的难过。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怕是早就习惯了吧? 习惯了做一个强者,习惯了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在心里排解沉重哀伤。 阿茶忽然很想哭,可她咬牙忍住了,许久之后突然抬头咬住了凌珣的唇,用力啃咬了起来。 凌珣顿时浑身一僵。 前些天忙着赶路,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了,他本就忍得辛苦,小媳妇还破天荒似的主动撩人,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了。但思及她今日疲累,明日又得早起,青年到底是勉强压下了心头的火热。 “乖,睡觉了。” 阿茶眨眨眼,也不知道打哪儿生出的勇气,突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凌珣眸中一下子火光跃动。但……她这是怎么了?难得纠结地拧了一下眉,他沉默,半晌有些迟疑地问道,“想要?” 想要?想要什么?阿茶茫然了一下,待终于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顿时一张脸烧得通红,险些蹦起来。 可凌珣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他紧紧箍住她的腰,轻咬着她的耳朵满意地叹道:“想要就说,这样很好。” *** 第二天还有事要办,凌珣到底是带了几分克制,没有过度放纵,但阿茶还是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流下了眼泪。 腰酸! 抹了药也酸! 这种主动送上门叫人吃的蠢事往后也再也不干了! 凌珣见她时不时斜眼瞅自己,一副哀怨的模样,失笑不已。天地良心,他原本真的想克制的,可这肉都主动送上门了,不吃还是男人么! 又见着她神色一扫昨日的忧愁,恢复了往日的鲜活,青年心中更是松快了几分,他伸手拉住已经穿好亲王妃服,打扮得当的小媳妇,低声笑道:“走吧,该出发了。” 听到这话阿茶也不闹了,乖乖随着他一同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命妇服华贵富丽,穿在身上有些厚重,今日天气又十分炎热,阿茶上车没一会儿就懵了。 流汗了! 妆容会糊的! 见她热得额角都泌出了汗,一旁的苏泠忙拿过扇子给她打上——两个白到底生涩,因此今日凌珣便叫了她跟阿茶进宫。 马车里搁了两大盆冰块,扇子一打稍稍凉快了几许,但阿茶身上还是热,尤其没过一会儿,马车突然间拐角而行,太阳竟也凑热闹似的从车窗里照进来,直直落到了她身上——马车窗帘不算薄,太阳穿透而进,其实比在外头好多了,可哪怕是这样,阿茶还是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快被烤熟了的鱼,浑身冒烟,散发着浓烈的热气。 正这么想着,突然腰间一紧身子一轻,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人在阴凉的角落里了,而凌珣则坐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个车窗,替她遮阴挡阳。 “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他嗓音清冽,目光却是温柔,阿茶心中一暖,小声道:“你热不热?” “不热。”凌珣摇头,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起了额上的汗。 “小心妆容,别弄花了!”阿茶有些紧张。 “不会。”凌珣看着难得薄施粉黛的媳妇儿,一时有些无法挪眼。 突然不想带她进宫了,想就这样一辈子将她藏在家里,谁都不给看。 阿茶叫他灼热幽深,隐隐还带了些痴迷的目光看得双颊发热,忙偷偷用指甲刮了刮他的掌心,示意他这车里还有苏泠呢! 凌珣回神,因自己这难得幼稚的想法轻咳了一声。 阿茶这才红着脸收回手,佯装无事地整了整衣裳,这一低头便看到了腰间悬着的梨形白玉佩,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玉佩是怎么回事呢,忙问道:“对了,时先生为何要我带着这块玉佩进宫啊?” 凌珣顿了一下,刚要回答,马车停了。 “王爷,王妃,到了。” 好在为了彰显自己对凌珣的宠爱,宣和帝特许马车直接驶进宫门,否则两人还得顶着大太阳走上好长一段路,阿茶暗暗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有些紧张:“苏泠姐姐快帮我看看,头发有没有乱,还有脸上的妆容……” 听闻御前失仪是要被降罪的,她可不想叫人抓住把柄,连累凌珣。 一旁装了一路瞎的苏泠这才细细地为她检查起来,确定好无碍之后,阿茶这才跟在凌珣身侧往不远处的凤栖宫走去。 凤栖宫是皇后的寝宫,此刻帝后都已经在殿中等候,见阿茶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显然很是紧张,凌珣放缓脚步,低声安抚道:“莫怕,跟在我身边,按照桂嬷嬷前些天教你的那般去做就好了。一会儿我和皇上走了,你便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她会护着你的。至于楚岚,无需理会。” “皇后?”阿茶一愣,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猜测道,“因为……这块玉佩?” 凌珣默认了:“出宫再与你细说,一会儿在皇后娘娘面前,你只做什么都不知便好。” 阿茶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但凌珣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不应,忙点了头:“知道了。” 许是叫这事儿转移了注意力,她这会儿竟没那么害怕了,正好凤栖宫也到了,阿茶忙抛开其他杂念,在小圆子热情的高喊声中随凌珣一同迈进了那座巍峨富丽的宫殿。 “大哥!”刚进大门便听得一个带着颤音,满是激动的柔媚女声在前方响起,阿茶心中一动,知道这就是凌珣的妹妹楚贵妃楚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女神们的雷,摸摸哒=3= shawl0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11:38:06 哇咔咔咔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20:33:12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09:03:24 第118章 第118章 -----------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正想着,已经走至宫门口的宣和帝突然脚下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凌珣挑眉笑道:“对了,户部那新上任的外郎阮大人,便是阿巽的岳父吧?” 阿茶心中猛地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wuli院砸,么么哒=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17:05:59 第119章 第119章 ----------- 宣和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凌珣肯定的答案之后就负着手走了,阿茶却有些不安,总觉得他是别有所谋。但这会儿不是多思的时候,她到底是强自收敛心神,一心应对起了皇帝的大小老婆们。 除了轻蔑与不屑,丽妃姐妹似乎还对她抱着很大的敌意,言语之间几乎处处都是坑,好在阿茶虽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却是个机灵的,一有答不上来的问题便低头不语——每每这时穆皇后便会出言相救。 两次过后,阿茶看向穆皇后的眼神已经如同看天神一般崇敬了。 皇后娘娘看似冷冷淡淡的,但每每一句话就能堵得众妃子哑口无言,实在是太厉害了!她决定将她视为偶像,与她好好学习打嘴仗的技巧! 那小眼神真挚极了,比珍嫔看向宣和帝的还要热切,穆皇后先是一愣,而后便有些好笑。她最开始帮阿茶不过是因着她腰间那块故人的旧物,如今却是真心地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倒是个聪慧有趣的姑娘。 又见阿茶似乎慢慢摸到了应对丽妃姐妹的窍门,如今已渐渐能自己应付了,穆皇后眼底便更多了几分满意。 她喜欢聪明人,而这骁王妃显然不是个愚笨的,瞧,连看似柔弱实则手段比她姐姐高多了的珍嫔都叫她噎得脸色发青了呢。 “娘娘脸色怎么这般不好看?莫不是臣妇哪里说得不对?”阿茶咬咬唇,一脸忐忑地说道,“可,可臣妇从前在乡下和姥姥一同生活的时候,真的亲手杀过鸡!您不知道,杀鸡也可讲究了呢!得先将鸡脖子处的鸡毛拔掉一些,然后叫它们露出细嫩的脖子,再用磨好的刀快很准地割破鸡的咽喉,放干它们的血,唔,这个时候它们往往都会挣扎,那血花就会四处乱溅……不过入了热水就好了,待烫掉鸡毛,再剖开它们的肚子,将它们的内脏……” 她越说越兴奋,手还忍不住做了个割鸡脖子的动作,看得丽妃珍嫔连同楚贵妃都脸色发白我,差点尖叫出声。 她们自幼养在闺阁,虽时常吃鸡肉,可哪里知道杀鸡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骤然听到这么血腥的描述,一时脸色都绷不住了,丽妃更是忍不住怒斥道:“放肆!竟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口出秽言!” 楚贵妃也眼带厌恶地看着阿茶,冷冷地说道:“嫂子如今已是骁王妃,怎么还如从前在乡下一般无状?” 谁让你们非要揪着我的出身不放还攻击我的家人?反正过去无从隐藏,遮遮掩掩也没有意思,倒不如坦然面对,还能为自己赢得反击的机会,阿茶心中腹诽,面上却惊吓又无措地朝皇后看去:“这些竟是秽言吗?皇后娘娘恕罪,臣妇出身乡野,没什么见识,并非是故意……” 话还未完就叫眼带笑意的穆皇后温和地打断了:“无碍,也是珍嫔心有好奇,你才回答的。” 珍嫔听着就暗暗咬了牙,她问的是她从前在乡下的生活困不困难,可没问她怎么杀鸡! 又见阿茶面色惶恐,怯怯不安,叫人看不出是真傻还是假装的模样,珍嫔微微眯眼,本想借这村姑出身的骁王妃让骁王没脸的,没想这阮氏竟比自己想象中要难缠多了…… 见穆皇后并不害怕,也没有责怪之意,阿茶微提的心放了下来,她其实知道自己方才这话并不是十分妥当,但这已是目前最好的反击之法了。穆皇后虽愿意庇护她,可她哪儿能真的一直躲在她身后呢?作为骁王妃,这样的情况以后必然还会遇到很多,她总得自己学着立起来。 穆皇后明显护着阿茶,丽妃和珍嫔吃了个暗亏,一时也不敢再轻易开口,就在这时,楚贵妃却说话了。 “嫂子初入京城,想来还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给嫂子备了几个人分忧,来人。”话音刚落便有四个芙蓉面纤柳腰的美貌宫女袅袅而进。 阿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丽妃姐妹二人幸灾乐祸的目光扫过来,才猛地转过弯——什么为她分忧,楚贵妃这分明是在给厉之哥哥送小老婆呢! *** 不提阿茶心中是如何恼恨,这厢,凌珣的心情却十分平静,他看着思索许久之后,终于将手中黑子放下的宣和帝,面色并无一丝波动。 “朕赢了。”宣和帝抬头看向他,表情平和,笑容深深。 “陛下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宣和帝一顿,带了几分玩味道:“阿巽的失忆症这是好了?” 他没有失忆,宣和帝早就知道,就算不知道,凌珣也没打算瞒他。 “在陛下面前好了,在外人面前……怕是好不了了。”见宣和帝微微一怔,凌珣淡淡道,“臣此番回京,只是想替臣的夫人找出杀母仇人,并没有其他打算。这失忆之名能为臣挡去不少麻烦,还请陛下替臣保密。” 这就是在变相的示弱了,骁王失忆,忘了从前的一切,连仗都不知道怎么打,如何还能重掌兵权呢? 一直思考着要如何在保全自己名声的前提下保住黑狼军的宣和帝身子微顿,没有说话。 他实在没想到凌珣会这么爽快地主动放弃黑狼军。 “阿巽从前可不是这般怕麻烦的人。”许久,宣和帝才微微一笑道。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显然并没有相信他的话,然凌珣并不以为意,只道:“那时年少轻狂,又孤身一人,自是精力充沛不肯服输。如今年纪大了,又成了家,就不知怎么不耐烦折腾了。况,我已经失去了小昀,不想再失去其他亲人了,陛下也知道,这世上在意臣,真心对臣好的人,本就不多。” 他突然提起楚昀,宣和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白云山之战,他到底是有些心虚的。 “陛下不如给臣在兵部挂个闲职吧?如此臣也有更多时间在家中陪王妃。” 宣和帝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那胜负已定的棋盘,许久才抬目笑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位小王妃。” 说到阿茶,凌珣的目光便不自知软了下来,虽面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可周身的气息明显比方才温和了许多:“她很好。” 宣和帝看着他,眸子微闪,许久才放下茶杯,挑眉笑了:“看来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好,朕应了。” 因宣和帝还有政事要处理,凌珣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了,看着窗外那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宣和帝目光幽深,许久才神色莫测地问身边的蔡国海:“你说他心中恨不恨朕?” 蔡国海只是赔笑,并不答话。 “怎么可能不恨?换做朕……朕也必然是恨的。”许久之后宣和帝才带了几分复杂地收回目光,轻叹道,“其实……” 他心中不是没有犹豫过的,可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了这万里江山,也为了……消除自己心里的魔障。 宣和帝闭上眼,脑中却不停地闪过了小时候在皇家书院上课时的场景。 不管是背书也好,习字也好,楚巽永远是学的最快,最优秀的那一个,明明不过只是皇子伴读,却比诸位皇子更得太傅青眼,甚至就连素来对他们极为严厉的父皇也破天荒夸过他好多次…… 后来到了军中更是如此,两人一同出战,可众人眼底却永远只有英勇神武,能一举斩下敌方将领首级的楚将军。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努力追赶这位好友的脚步,可不管付出多少努力,自己都好像从未追上过他——他实在太强了,强得不像是一个会甘心当臣子的人。 蔡国海依然没有接话,只是提起一旁的白玉茶壶为他添茶。 宣和帝回神,看着杯子里茶水漂亮清透的色泽,目光又渐渐变冷了:“不过……就是恨又如何呢?” 他才是这天下之主。 “影风,再多派些人暗中盯着骁王府。” 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冒出,点头领命之后,又如一阵黑烟无声消散。 宣和帝一口将茶水饮尽,目光复杂至极。 阿巽,其实朕并不想真的杀了你,你,可别叫朕失望啊…… *** 凌珣回到凤栖宫与皇后告了辞便欲带着阿茶回家,楚贵妃有心请他们去自己的宫里坐坐,可凌珣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脸淡漠地以有事为由拒绝了。 “走吧。” 凌珣说完便带着阿茶要走,谁知楚贵妃身侧那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女也忙移步跟了上来。 阿茶淡笑着解释道:“这是贵妃娘娘赐给臣妾,帮臣妾分忧解难的人儿。” 凌珣目光骤然一冷,转头看向楚贵妃,面色森然道:“多谢娘娘好意,臣不需要。” “大哥?”楚贵妃叫他冷厉的目光吓得身子缩微,随即便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地捏紧了帕子。这几个美人儿可是她精心调.教出来的,不比这粗俗的村姑娇柔讨喜?她一心怕他受委屈,可大哥怎么这般不识好人心! “王爷,到底是娘娘对臣妾的一番心意,臣妾还是收下吧。” 凌珣低头看向阿茶,猛地拧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20章 看出了凌珣眼底的不解与不赞同,阿茶心头那口闷气终于散了大半,但想起先前楚碧之事,又忍不住鼓着眼睛暗暗瞪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招姑娘呢! 凌珣叫她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莫非她真的想让他收了这几个宫女?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提着裙子跑了过来:“阿巽哥哥,王妃姐姐!” 肤色极白,小脸肃然,不是顾花桐还有谁呢?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鹅黄色宫装,打扮华贵娇嫩的小姑娘,瞧着约莫十三四岁,一脸的天真浪漫。两人还拉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豆丁,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白胖胖的包子脸,瞧着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他正努力地仰着小脑袋看着凌珣,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长得这么高。 “见过太子殿下,五公主,郡主。” 宣和帝今年二十六,膝下无女,只有三个皇子。太子为皇后嫡出,其余八岁的大皇子与六岁的二皇子皆为其他妃嫔所生。这五公主是他的妹妹,因还未及笄,所以未曾开府出宫。 阿茶忙跟着凌珣挨个问安。顾花桐点点头便看着凌珣不放了,五公主则是好奇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探究之意,只有小太子在乖巧地与皇后妃子们行过礼之后,纯真无邪地对她一笑,还一点儿不怕生地奶声奶气道:“姐姐,漂亮。” 这是在调.戏他媳妇儿?凌珣当即眼皮一抽看向了地上的小豆丁。 可惜太子殿下年纪还小,并不能感受到骁王殿下凌厉的杀气,反而对着阿茶笑得更可爱了,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完成了月牙,肉嘟嘟的小胖手还偷偷抓住了阿茶的衣角,献宝似的冲穆皇后咯咯笑道:“母后,姐姐漂亮。” 又见阿茶竟也一脸惊喜,满眼的“好可爱,好喜欢”,还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太子的肉爪子,骁王殿下眯眼,忍不住淡淡地提醒媳妇儿:“该走了。” 穆皇后见此微微一顿,随即目光发软,温和地笑了起来。 她与凌珣也算自幼认识,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当真对人家姑娘上心了,而人家姑娘显然也是钟情于他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真好。 “珩儿自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王妃温温柔柔跟朵花儿似的,哪个孩子见了不亲近呢?” 温温柔柔跟朵花儿似的骁王妃这才从小豆丁漂亮可爱的笑容中回过神来。 若非身份有别,她还想捏捏他的小胖脸来着……阿茶有些遗憾地收回眼神,不好意思地对穆皇后一笑:“娘娘谬赞了。” 又见方才哪怕护着她时都表情都清清淡淡的穆皇后,这会儿竟是满脸温柔,眉目生辉,阿茶心头微动,一时也跟着温柔地笑了起来。 这大约就是做了母亲之后的不同吧。 想到自己从前梦到过的那个女子,也是这般温柔地对待小小的她,阿茶心头微涩,又生出了满满的怅然,可惜她娘亲的好,她再也感受不到了。 *** 宫内不能停车,因此先前骁王府的马车虽能送二人进到内宫,却是不可停留的,如今该是退到了宫门外等着,阿茶本以为自己要顶着大太阳一路走出去了,谁料穆皇后却体贴地为二人备上了软轿,送他们出宫。 “皇后娘娘真是个大好人……”待坐进自家马车,阿茶顿时放松下来,整个人软倒在了在座位上。 终于不用再紧绷着装优雅了,真舒服! 车里没有旁人,苏泠很有眼色的自觉坐到外头去了,至于楚贵妃赐下的那四名宫女,这会儿正顶着大太阳跟在马车后头步行呢。阿茶默默感慨了一下自家夫君的冷酷无情,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只是想到她的母亲,这笑又淡了:“厉之哥哥,害死我娘的那个凶手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那块玉佩和那个胎记……没能帮上忙吗?” 她突然提到这事儿,凌珣顿了一下:“嗯,还在查。” 这声音听着仿佛不大对劲呀,阿茶抬头瞅他,见青年表情果真淡淡的,顿时顾不得失望了,只疑惑道:“你怎么了?” 为什么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凌珣挑眉:“为什么要收下那四个宫女?”顿了一下,又突然眯了眼,带了几分阴沉道,“可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人与你说什么了?” “没有啊,”阿茶一愣,而后摇摇头,“是我自己要收下她们的。” 媳妇儿性子耿直,又是个眼底揉不得沙的,直接想法子拒绝才是她平时的作风,凌珣微顿,半晌才迟疑道:“你知道楚岚把她们送给我的用意吗?” “什么送给你,贵妃娘娘说了那是送给我,替我分忧解难的!”阿茶先是一愣,而后便柳眉倒竖,鼓着眼睛气呼呼道,“莫非厉之哥哥竟想要她们伺候?!” 凌珣眉眼一沉,捏着她的下巴便咬了上去,大手也毫不留情地攻城略池,直将胡言乱语的媳妇儿欺负得两眼汪汪,连连讨饶,这才咬着她的耳朵沉声道:“没良心的小丫头。” 阿茶微微喘着气儿,也知自己方才那话说的过分了,可到底有些委屈,便瘪了瘪嘴道:“谁叫你这般收欢迎?家里有楚碧那等痴心等候的青梅竹马,宫里有妹妹特地准备好的知心人……你,你又咬我!痛哒!” 凌珣抚着她嫣红的唇瓣,眼中难得地存了几分不悦:“再乱说,还咬。” 他心中从头到尾就她一个,何曾有过青梅竹马,又何曾想要过什么知心人? “你还凶我!”阿茶觉得自己真是被他宠坏,越发矫情了,如今竟是丁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可心中这么想着,她还是别开了脑袋,咬着唇道,“我又没说错!她们确实就是这么与我说的呀!我虽相信你,可听到这些,心中,心中还是会不舒坦嘛!你明明已经是我的夫君了,那些人凭什么觊觎你呢?而且眼瞅着这还是没完没了的节奏,我……哼,就好比哪日有其他男子与我表白心意,即便我严词拒绝,你……” 凌珣不等她说完便目光微寒道:“我会叫那人再也不敢打你的注意。” “那不就结了么?我会收下她们,也是为了叫别人往后都不敢再打你的主意!”阿茶闻言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漂亮的杏眸里染上几分狡黠,“横竖我出身乡野众人皆知,那么我在府中种种地养养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只是这养鸡种菜也不是轻松活儿,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正好贵妃娘娘赏了人下来为我‘分忧解难’,我哪有不收的道理呢?往后若是有别人要效仿贵妃娘娘,我也会照收不误的!” 时间久了,看谁还舍得把悉心培养的漂亮姑娘们往骁王府送来给她种地养鸡! 凌珣一怔,而后目光深深地看着阿茶,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她早就已经不是两人初见时那个被他看上一眼都会吓得两腿发抖的胆小丫头了。 他习惯了将之纳在自己的羽翼下细心保护的小姑娘,自从与他在一起之后,便一直都在努力地跟上他的脚步,努力地让自己变成可以与他并肩翱翔的女子。 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但这酸酸胀胀又带着几分欣喜满足的感觉,意外的叫人感到快活。凌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他的小媳妇,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亲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就不怕落得个善妒的名声?” 他不近女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由他出言拒绝,大家只会说他不解风情,不会叫那些不好听的名声落到她身上,可一旦这人经由她的手进了府,即便他说是自己不愿意受用,也免不得会损及她的名声。他原本不想叫她为这些事情烦忧,可如今想来,这样做却是看轻她了。 阿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高兴了,腹诽了一声男人心真是海底针,这才抬头对他说道:“若是不愿与别的女子分享你就是善妒,那我确实是啊。可我并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谁对自己真心喜欢之人没有独占之心呢?那些能够大大方方为丈夫纳妾之人,要么就是对丈夫无心,要么就是已经被伤透了心,无论哪种,都定然已经是没有感情了的。可是我还喜欢你,很喜欢,所以我自然希望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凌珣抚着她的头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 他说的那样自然坚定,阿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抿唇笑了起来,她并非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小闹之后,心中已经舒坦了,只是想到这世上男子大多都是三妻四妾,她又撇了撇嘴,眼带不屑道:“再说,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妻子,却还要去碰别的女人的男人……厉之哥哥,你觉得他们有几分真心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叫妻子伤心吗?不是的,他们是知道的,只是在他们心中,妻子的喜好并没有自己的欢愉那么重要罢了。” 父母早逝,少年时便一直征战在外,凌珣其实对家庭没有太大的概念,也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虽自己待阿茶一心一意,也没有想过要沾染别的女人,可周围人大多三妻四妾,他确实也没觉得他们这么做有哪里不对,直到听了阿茶这番话,心中忍不住想起了叶绍的母亲,他的亲姑姑,这才沉思了起来。 姑姑是抑郁而终的。 因为青梅竹马的丈夫不顾她的反对执意纳妾,她伤心过度,从此一病不起,最后香消玉殒。 那时大家都说她心眼太小,过于善妒,可如今想来,若不是爱到了极致,她又何至于如此绝望,连性命都不要了呢? 想到这凌珣忽然手臂微紧,沉声道:“我不会叫你伤心,永远都不会。” “我信你的。”阿茶心中甜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而后又笑了,“何况我这么做,其实也不算善妒呀,你想,这鸡养出来,菜种出来都是给厉之哥哥补身子的,那几个宫女姐姐帮忙种地养鸡,不也是在服侍,照顾厉之哥哥嘛?” 凌珣爱极了她这副小狐狸般狡黠的模样,低头捏着她的下巴亲了又亲,这才松眉笑道:“王妃娘娘说的极是,本王以后……只吃自家种的菜,养的鸡。” 第121章 第121章 ----------- 不提那四个出宫时貌美如花,到了骁王府后却晒得满脸通红,脸上胭脂叫汗水糊成一团的宫女心中是如何失望不忿,阿茶一回家便马上脱下厚重的命妇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就坐在窗口翘首以盼,等着先前送月牙去永安侯府的陈默回来。 等人的这会儿功夫,凌珣给她讲了穆皇后和时珏的事情,阿茶听完之后只觉满心酸楚,久久无法平静。 原来,时珏的师父穆春先生竟出自穆皇后的本家安国公府,他是穆皇后的父亲,安国公最小的庶弟。时珏是安国公恩人之子,因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便被安国公带回了安国公府。那会儿时珏十二岁,已是知事明理的年纪,安国公恐他寄人篱下无法适应,便叫他做了自己才十五岁的天才庶弟——穆春的伴读。 本不过是叫他们做个伴,谁料自小老成的穆春见时珏天资聪颖,极有潜质,脾气也十分合自己胃口,便非缠着这个仅仅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认自己做了师父,二人因此结下师徒之缘。安国公颇为疼爱穆春这个幼弟,见难得有人与性情孤傲的弟弟合得来,便叫时珏搬去了穆春的院子,与他同吃同住。 而穆皇后是安国公的嫡长女,年纪只比穆春这个小叔叔小上两岁,两人自幼便玩在一处,感情十分亲近,因此多有接触。这一来二去的,时珏和穆皇后也就免不得时常见面,互相熟悉了。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又清丽可人,蕙质兰心,少年自然免不得心生思慕。可惜造化弄人,穆皇后十五岁那年,一道圣旨从天而降叫她成了三皇子妃。彼时安国公府风雨飘摇,正是极为困难的时期,为了家族的荣誉和亲人们的安危,穆皇后只能点头应下这门婚事。 本已准备好下场考科举的时珏因此伤心欲绝,放弃了考试。恰好没过多久穆春又发现自己生母乃是死于亲爹之手的真相,悲愤之下辞官离家,时珏便随他一起走了。 这一走两人便再没回过安国公府。 后来三皇子急匆登基为帝,陷入内有反贼外有强敌的危险处境,时珏担忧穆皇后,到底是决定出山助大周将士一臂之力,这才有了之后与凌珣的相识及成为黑狼军军师之事。 阿茶对穆皇后和时珏都很有好感,听了这些心中十分难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叹道:“那这玉佩是……” 凌珣看了她一眼:“想来是有什么特殊含义的旧物吧,你好好收着,别弄丢就是。还有,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你也不要同别人提起,往后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只做不知就好。” “我知道的。”阿茶乖巧点头,半晌又忍不住问道,“那时先生如今……成亲了吗?” “没。” 怕是心里还放不下穆皇后吧,阿茶觉得很难过,却又为他的痴心动容:“那他的腿……” “白云山之战中受伤的。”凌珣并不多想提这事儿,说完之后摸了摸阿茶的脑袋道,“好了,休息一会吧,等下吃完饭还要去定国公府一趟。” 阿茶险些忘了这事儿,闻言猛地直起身惊道:“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不必,只是上门走个过场,”凌珣面色很淡,没什么表情,“等入了族谱,拜过祖宗牌位,我们便回来。” 阿茶知道他与那府里的人没什么感情可言,闻言也不多说,“嗯”了一声,又沉默许久,这才靠过去抱住他精瘦的腰,轻声道:“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真好。” 虽然凌珣只道时珏对穆皇后一片痴心,穆皇后对时珏如何并没有细说,但从今日穆皇后见到她腰间这梨型白玉佩时的反应可以看出来,时珏在她心中也必然是不一样的。阿茶不知道这种不一样是不是恋恋不忘,但不论如何,他们之间都已是无缘。 这世上那么多爱而不得的人,她和凌珣何其幸运,才能遇到彼此钟情的对方,又顺顺利利地走到了现在。 凌珣为她的感性柔了眼,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嗯”了一声。 许是因为自己如今过得幸福,阿茶有些听不得这样哀伤的故事,又沉默了许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明后日空闲了你带我去见父亲母亲吧,我做些好吃的带过去,叫他们也尝尝儿媳妇的手艺。” 凌珣眸子一动,低头看着她挑眉道:“儿媳妇,嗯?” 阿茶脸一红,轻咳了一声,翘着下巴道:“难道不是?” 凌珣捏捏她白嫩的脸蛋,眼中有笑意层层荡开:“越发不害臊了。” 阿茶其实有点害羞,但面上还是绷住了,十分淡定地说道:“毕竟都已经老夫老妻了。” “有道理,所以王妃娘娘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阿茶嗯?” 小阿茶……阿茶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抬手捂住了骤然红透的脸蛋。 她就不该接他话的! *** 这厢,阿茶叫凌珣一句话堵蔫儿了,那厢,老永安侯也叫眼前这明媚娇艳的少女一句话堵得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小丫头,你,你方才说什么?!” 屋里并无外人,月牙咬唇,又重复了一遍:“老侯爷,我要嫁给叶绍,您派人来我家提亲吧。” 老永安侯瞧着约莫六十来岁,胡子花白,面容慈祥,看着很是面善,只是这会儿神色有些疲惫,整个人显得有些老态,想来是因叶绍之事心中烦忧而致。 来侯府的路上月牙心中十分紧张,可来了之后才发现,叶绍的爷爷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高高在上,气势迫人的严肃老人,反倒意外的平和近人。心中的紧张感因此渐渐散去,少女的神色也越发坚定了起来。见老爷子目光惊奇地打量着自己,久久都没有说话,月牙又道,“老侯爷,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老永安侯许久才收回视线,神色复杂莫名地说道:“小丫头,你很大胆,也很直接。小闺女自个儿主动上门求亲的事,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到……” “我知道姑娘家主动送上门会叫人看轻,但我不后悔这么做,叶绍若是醒着,我自会矜持地在家中等他上门提亲,可他如今这样昏迷不醒,我若不主动些,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与他错过吗?”月牙英美的脸上一片坦然,她抿了抿唇,想着方才来时的路上陈默提醒自己的话,不再犹豫,直接一股脑儿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全都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世俗的眼光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说的好!你这丫头性子倒真对老夫的胃口!哎呀,这年头像咱们这般耿直实诚的人可不多了!”老永安侯眼中的赞赏再也掩饰不住,一拍桌子就笑了起来。 他素来喜欢有个性的孩子,因他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任性之人,否则年轻时也不会放弃大好的仕途去做了太医,如今又自己明明还健在,却直接叫长子袭了爵,还教出叶绍这么个同样脱离世俗的孙儿来。 换做别家长辈,怕是早就在心中鄙夷她轻浮不要脸了吧?这老爷子果然如陈默所说不是个寻常人!月牙彻底放心下来,也跟着露出了笑容:“那老侯爷这是答应了?” “这……”老永安侯知道孙子心中是喜欢这个姑娘的,闻言忍不住有些意动,可沉思片刻,到底是敛了笑容摇摇头道,“小丫头,骁王应该告诉过你了吧,阿绍或许一辈子都会这么睡下去,永远都醒不来。就算醒来,他也最多只能活三个月,这样的他是给不了你幸福的。你还是走吧,老夫很感谢你对我孙儿的心意,只是我却不能明知这是个坑,还叫你跳下来。” “老侯爷是个好人,月牙多谢您,只是……”月牙感激地笑了起来,心中越发多了几分亲近,“叫我试都不试就放弃,我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您若真的心疼我,往后便多疼我一些吧,比如……教教我医术什么的?” 看着眼前这眼带狡黠又满脸执拗的少女,老永安侯心中动容,暗道臭小子有福气。 “你想随我学医?” “嗯……可以吗?”月牙有点忐忑,这年头有点手艺的人都不喜欢将手艺外传,不知老爷子愿不愿意教她,但她心中是打定了主意赖也要赖上去的,便又道,“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干等着奇迹发生呀。您教我医术,到时候我便能和您一同寻找解毒的法子啦!我打小儿运气就特别好,没准什么时候就找到解药了呢!您就答应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wuli然总,破费啦么么哒=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7 05:45:31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7 05:45:4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7 05:45:53 第122章 第122章 ----------- 老永安侯眸子微动,生出了几分动摇来。他虽从不信这些鬼神命理之说,可……万一呢?何况孙子是喜欢这个姑娘的……沉默片刻,老爷子到底是点了点头,只是却并没有许下婚事,而是摸着白花花的胡子道:“好,我可以教你医术,但这成亲之事还是押后再说吧。” 月牙一愣,而后便着急地想说话,却被老永安侯摆摆手打断了,“小丫头先听老夫说完。” 少女这才勉强镇定下来:“您说。”说完又忍不住咕哝道,“不过叶绍我是嫁定了的……” 老永安侯有点想笑又有点涩然,叹道:“嫁人是姑娘家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阿绍如今这样的情况,便是老夫也没有半点把握,还是那句话,我们祖孙俩不能坑害你。你是个好姑娘,若阿绍真的有朝一日能醒来,老夫一定马上叫他上门提亲。只是如今……还是让老夫收你为徒吧。我在城东有个药堂,本也打算将阿绍挪到那里去静养,同时潜心研究解药,你有了吾徒之名,到时经常上门也不会有那么多闲言碎语。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你当真想好了吗?” 月牙一愣,而后坚定地笑了起来:“我昨晚想了一夜,再确定不过了。老侯爷,此乃我心之所愿,若试都不试就放弃,我必定会懊悔一生的。” 这股拗劲儿实在是太对自己的胃口了,老永安侯心中赞赏,再次暗叹臭小子好福气,这才继续说道:“好,既如此,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你再看,若这期间阿绍醒了,那不必你说,老夫自会马上叫他上门提亲。若三年后他还是没能醒来,而你仍心意不改愿意嫁过来,老夫定不会再阻拦。当然,届时你若是改了心意也无妨,老夫到时必然亲自为你挑选一个可靠的夫婿,叫你一生都过得顺遂。如此一来,阿绍对你的父母也算是个有个交代了,否则,这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好闺女……你叫他们如何舍得呢?” 月牙听完这话眼睛已经红了,她没有说话,半晌突然起身对老永安侯跪了下来,郑重磕头道:“老侯爷一片苦心,月牙不敢辜负。不瞒您说,做下这个决定,我唯一心中愧对的便是父母亲,如今……多谢您为我着想,您放心,叶绍睡着的这些日子,我会替他好好孝顺您的。” 是个懂事有心,干脆利落的孩子,老永安侯这才眉眼舒展笑了起来:“还叫老侯爷?” 真心换真心,她待自己的孙儿一片赤诚,他自然也愿意为她筹谋。 月牙一愣,跟着便眼睛亮亮地抬起头,大声喊道:“徒儿拜见师傅!”只是说完之后又突然想到了一事,浓眉一皱纠结道,“不对呀,那我和叶绍这辈分……”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徒弟应该是子女辈的吧,可叶绍是老侯爷的孙子呀!这么一来,她和叶绍岂不是要差辈儿? 老永安侯忍不住哈哈大笑:“放心吧,阿绍也算是我的徒儿!他的医术可是我手把手交出来的!” 月牙这才舒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幸好幸好,还能愉快地做夫妻……” 见她这般不害臊,老永安侯笑意更深,瞧着这虽也面带忧虑,可眼中始终充满活力,不见灰败之色的小丫头,他只觉得自己心头那股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也神奇地消散了开来。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或许这丫头当真是臭小子的福星呢? *** 认真行过拜师礼,又约定好了下回上门的时间之后,月牙便捧着两本老永安侯给她的入门医书随陈默回了骁王府。 阿茶一见她回来便从小榻上跳起来迎了出去,凌珣知道她们姐妹俩有话要说,便干脆地对月牙点点头,带着陈默走了。 阿茶打从见到月牙的第一眼起就在打量她,见她神色虽有些憔悴,但脸上挂着笑,眼中也神采奕奕的,不再像昨日那般慌乱哀伤得叫人心疼,顿时便舒了一口气。 “姐姐快说说,你找老侯爷干什么去了?” 知道她心中挂念,月牙也不卖关子,一边拉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对她挤眉弄眼道:“我啊……嘿嘿,提亲去了!” 阿茶猛地顿住脚步,瞪圆了眼睛惊道:“你你你说什么?!” “提亲啊,”月牙拉着阿茶进屋,往小榻上一靠便甩着两条腿道,“那只绿孔雀贪睡不醒,我只好自己主动些啦。” “可,可是!”阿茶面色微变,挣扎着直起身,秀眉拧得死紧,“万一他一直醒不来……姐姐,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是你的终生大事,冲动不得的!” 哪怕知道月牙不会轻易放弃,阿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直接地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放心吧,不是冲动,我昨晚想了整整一夜才下定决心的。”月牙抬手捏捏她的脸,笑容明媚张扬,像天上的小太阳,“昨日与你说要见老侯爷的时候,我心中确实只有冲动,可后来静下心仔细想了想,我发现自己并不后悔,反而心头的慌张难过都慢慢地散去了……怎么说呢,就好像找到了新的希望和支撑自己勇敢生活下去的力量……哎哟这么说很不好意思啦,不过我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就放心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红唇扬起,面带轻松,整个人都好似在发亮,阿茶怔怔地看着自己这傻姐姐,忽然就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了。 细想之下,若换做是她,她怕也会这么做的。 月牙叫她那呆呆的眼神看得笑了起来,也不逗她了,捏捏小姑娘软软的手心便道:“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是怕我辛苦,放心吧,我想嫁,可是老侯爷却不答应呢。” 阿茶这才猛然回神:“老爷子没答应?那你……” “他是个好人……”月牙将老永安侯对她说的话细细讲来,最后才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医书哼笑道,“所以你姐姐我从现在开始也是一名大夫了,你好好瞧着,我一定将那叶绍那混蛋叫醒,三年也好,十年也罢,哪怕二十年,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弃的!我邵月牙别的没有,就耐心最多,看谁耗得过谁呢!” 阿茶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掉下来泪来,但她很快就抬手擦去了,只用力抱了抱自己这叫人心疼又敬佩的姐姐,哑声笑着:“耐心?说要绣只小鸟,可刚绣了一个脑袋不耐地将绣架扔到一旁的人是谁呀?” “胡说胡说,才不是我!”月牙故作恼羞地去挠阿茶,只逗得她哈哈大笑,连连求饶,这才笑喘了几口气,问道,“对了,你早上进宫了吧?怎么样?皇宫漂不漂亮,有没有人为难你?” “漂亮是漂亮,就是规矩太多,叫人累得慌,至于为难……”那四个宫女的存在瞒不过月牙,阿茶便大略讲了一遍。 月牙一听就炸了,撸着袖子就要去抽那四个与她妹妹抢夫君的宫女,叫阿茶好说歹说拦住了,只是心中犹有些不忿,嘀嘀咕咕骂了楚贵妃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那什么,除了鸡鸭,还得再养几只猪才行,就说……就说妹夫喜欢吃猪蹄儿,叫她们都好好儿养!不然……无用之人,就该叉出王府去!” 阿茶忍不住笑了出来,半晌才又道:“其实她们也是身不由已,我等会儿派人去问问她们有没有愿意离开的,如果有,我就寻老实之人将她们嫁出去。若是铁了心要留下来给我给添堵的,那我也只能叫她们去养鸡喂猪了。” 月牙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怪宫里头那位,做妹妹的竟插手兄长屋里的事儿,太恶心了!” “到底是入了皇家的女子,身份上已是不同。”阿茶对楚岚半点好感都没有,闻言摇摇头,不再多说,只问道,“对了,阿绍的情况义叔知道了吗?” 月牙顿时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那什么,他这两日在忙我家翻新的事情,我昨儿又自己都懵了,这不,还没有找到机会呢……” 因女儿也来了京城,为了照顾女儿,也方便将来邵朝阳进京考试,邵义便将阮府对门的院子买下来,只是那宅子有些破旧了需要重新修整一下,因此他这段时间一直都不得空。 阿茶知道,但还是挑眉瞅她:“姐姐是打算先斩后奏吧?” 月牙低头:“咳,这不是……没办法么。” 阿茶无奈摇头:“幸而老侯爷仁慈,不然义叔该气坏了。” 月牙绞着手指点头,神色有些愧疚:“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对爹娘不孝,可我……” 她叹气,没有再说,阿茶却能明白她的心情,拍拍她的手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虽说不是马上嫁过去,可三年的时间……义叔怕也不会轻易同意的。” 月牙又振作起来,拍拍胸口道:“放心吧,这点儿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我爹最疼我了!” 阿茶点头,又叮嘱道:“若是不行就来叫我,我与你一同劝他。” 月牙眼睛一亮,扑过去便抱着她亲了一口:“好妹妹呀!” 正好回屋取东西的凌珣:“……” 媳妇儿竟然被别人啃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花儿戴QUQ 蟹蟹wuli院砸=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7 13:44:09 第123章 第123章 ----------- 因还要回去搞定老爹,月牙便没有留在王府吃午饭,与阿茶说了一会儿话就急吼吼地回去了。凌珣陪阿茶吃过午饭,又不分由说地将她压在床上这样那样啃了一顿,逗得小媳妇又哭又笑,拱着爪子直讨饶,方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 “一会儿还得出门呢,你,你简直坏!”阿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撅着微肿的嘴巴控诉道。 她哼哼唧唧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凌珣忍不住挑眉道:“晚上还有更坏的……” 没说完就见小媳妇儿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 “掩耳盗铃。”凌珣眼底流出清浅的笑意来,他转身拿来消肿的药膏小心地抹在她的唇上,又替她穿好外衣,这才又捏捏她白嫩的耳垂道,“晚饭去阮府吃?” 阿茶眼睛倏地就亮了:“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凌珣摸摸她的头,眼神幽深而温柔,“你只将表面功夫做好,不要叫自己在外面受委屈便可,私下我们还如从前在和平村一样。” 在外头若是礼仪不全,行事不周,吃亏的就是她自己,哪怕他能护着她,可到底无法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所以哪怕心疼她学礼仪学管家辛苦,他也不曾劝阻过。而在家中……他已叫她因自己的身份承受了很多她原本不该承受的,不会再叫她私下都无法舒坦自在地生活。 “可是定国公府毕竟是你的本家,咱们上了门却不留在那里吃饭,反倒去爹爹那……是不是不太好?”阿茶却有些犹豫,她自然是想和爹爹姥姥一起吃饭的,只是这样做是不是太打定国公府的脸了?而且也容易叫他背上不孝的罪名。 “他们不会有意见,那府里的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识相这一点还算可取,所以不必担心。”凌珣面色平静无波,眼中是全然的漠然,“至于外人,他们无权置喙。” 早在他以铁血手段扶着宣和帝继位,进而成为帝王心腹,手握重兵时,定国公府众人便对他改了态度。除了不知脑子怎么长的,至今仍对他没个好脸色的定国公,其他人,包括从前苛待过他们兄妹三人,叫他们险些活不下去的定国公夫人,也早都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每回见到他,面上都亲热得两人像是亲祖孙。 不过是个目光短浅,心思浅显的妇人,查清楚自己父母的病逝与她无关之后,凌珣便也就随她去了,识时务的小人,总比不会看情势的蠢货叫人更能容忍些。 “好吧,姥姥一定很开心!”见凌珣坚持,阿茶才放下心来,又想到往后还能和从前一样时常回家,顿时便忍不住欢喜道,“厉之哥哥你真好!” “嗯?”凌珣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方才还有人还说我坏。” 阿茶心虚干笑,想都没想就挺起胸脯道:“谁说的?是谁?叫王妃娘娘知道,一定饶不了这等胡言乱语之人!” 凌珣含笑挑眉道:“那晚上……” 小媳妇笑容一僵,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顿时大惊失措,提起裙子便飞快地朝门外跑去:“哎呀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苏泠姐姐,马车准备好了吗?” 凌珣忍不住低笑出声。 *** 有了凌珣那番话,阿茶对于定国公府之行便没有太多紧张感了,待进了那府中,看着众人脸上或敬畏或讨好的笑容,她心中更多了几分解气。 这些从前曾苛待过凌珣兄妹的人,如今都要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恭敬讨好,连一丝恶意都不敢有,真畅快! 唯独叫人觉得不悦的是定国公,这老头儿是怎么回事?凌珣怎么说都是他嫡亲的长孙,如今又是王爷之尊,可他却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们,从头到尾都拉着一张脸,仿佛他们欠了他八百万两金子没还似的,更别说关心一下凌珣的身体了。 阿茶心中替凌珣觉得委屈,也有些担心凌珣会难过,毕竟是嫡亲的祖父,只是见凌珣面色淡然,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半点儿没有在乎的样子,她又明白了——哪怕是血脉至亲,定国公在凌珣心中也没有半点儿分量的。 小姑娘舒了一口气,可心底又有些发疼。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祖父! 就在她心中忿忿不平之时,定国公突然开口了:“进宗祠之前,有件事情你先帮你三弟处理一下。前些天他在外头喝酒的时候不小心与广安侯府的顾二发生了些争执,顾二自己摔下楼梯受了伤,却非要说是你三弟推的他,不仅使人打了你三弟一顿,如今还不依不饶在政事上针对你三叔。你与他家的那个福安郡主不是很相熟么,去调节一下。” 阿茶先是一愣,而后心中便勃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听听这强硬命令的语气,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还有,什么叫做凌珣与福安郡主“很相熟”,若她先前不认识顾花桐,现下乍然听了这话心中会怎么想?这老头儿就不怕他们夫妻生隙? 阿茶听着都恼火,凌珣自然面色更冷,眼皮都没抬就漠然道:“失忆未好,爱莫能助。” “王爷!”年约五十四五,保养得当的贵妇人闻言哀求地唤了一声,“景儿到底是您嫡亲的堂弟,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这便是定国公夫人安氏了。 “是啊大哥,三哥叫广安侯府的下人打了一顿,如今还卧床不起呢,可就这样他家还不依不饶,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您就看在咱们同出一脉的份儿上……”安氏身边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也跟着求道,他是三房的嫡次子,定国公口中的三弟是他亲哥哥。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定国公已经冷哼道:“只是失忆,交情仍在,你出面去说,难道他们还会不给这个面子?你到底姓楚,不要以为封了个王就可以不认祖宗了!若是当真祖宗都不想认了,那今日这宗祠你也莫要进了!” 这是在威胁凌珣若是不答应帮忙就不给她入族谱?! 阿茶面色猛地沉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凌珣已经利落起身,牵着她就要走:“既如此,告辞。” “王爷!” 众人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一时都又惊又慌,凌珣曾下狠手收拾过几个的得罪自己的人,那是凶名在外的,如今早就没人敢这么明晃晃地得罪他了。 定国公夫人反应最快,连忙出声缓和气氛道:“国公爷这么做什么?即便是忧心景儿,也不能这般……” “让他们走!”定国公却并不接受她的好意,面色十分难看地打断了她的话,“这等不孝儿孙……” 他说着,许是因为生气,终于抬头朝面前正准备转身的凌珣夫妇看去,谁料这一看,竟叫他整个人惊愣住了。 阿茶进门后一直是装害羞的小媳妇儿,微低着头的,只是这会儿心中实在恼怒,便抬头冷冷地看向了定国公。恰好定国公这会儿朝两人看了过来,阿茶的容貌顿时清晰地落入了他眼中。 “你是谁?!” 看着猛地坐直身体,眼神满是惊异的定国公,凌珣脚步骤然一顿。 “国公爷,这,这是王爷新娶进门的王妃呀,方才与您见过礼的……”安氏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然还是忙小声提醒道。 阿茶叫这定国公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凌珣就在身边,她倒也不怕,只是觉得有些怪异,不由微微拧紧了眉头。 定国公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慢慢靠回椅子,一边拧着眉喃喃说了一句什么话。 阿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可凌珣却听清了,他说的是…… 像,真像。 眸子飞快地动了一下,凌珣突然抬头问道:“国公爷认识王妃的外祖母?” 阿茶一愣,待反应过来,心头顿时疯狂地跳了起来。 莫非…… “你说什么?外祖母?”定国公刚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健朗响亮的声音,“老楚啊,老哥哥我又来找你下棋啦!前些天我家熙和给我整了一套白玉棋盘……” 那人说着便脚步生风地进来了,可刚走进大门,便对上了阿茶和凌珣的脸,随即他就浑身一震傻住了。 “你……” 是个穿着华贵,胡子花白,面容依稀可见当年俊朗的老头儿,瞧着六十四五,与定国公差不多的年纪,他正怔怔地看着阿茶,手中的白玉棋盘不知何时砸落在地,一阵劈啪作响。 “阿,阿琳……” 听着这个从他口中颤抖着挤出的名字,阿茶猛地抓紧了凌珣的手,心头狠狠缩了两下。 阿琳? 那个害死她母亲的凶手行凶时,口中唤的是“琳儿”…… “莫非文远侯也认识本王王妃的外祖母?” 凌珣清冷的一句话叫所有人都回了神,那文远侯浑身颤抖着抬起头,忽然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身边跟着的小厮道:“快,快掐我一下,用力掐!我没听错吧,啊?他方才说的是外祖母,是吧?我没听错……” “是是是,侯爷您没听错,王爷方才说的就是外祖母呢!”那小厮是知道自家主子心事的,这会儿也是喜不自禁,想也没想就一爪子掐住了文远侯的胳膊,还重重拧了一下。 文远侯顿时惨叫一声,清醒了过来。他倒是没有与小厮计较,只是捂着吃痛的胳膊,目光紧紧地盯着阿茶,而后忽然老泪纵横地扑了过来:“孩子,我是你嫡嫡亲的外祖父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茶的身世终于揭晓啦~ 蟹蟹女神们的雷,破费啦=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9-09 16:51:04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9 22:35:38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9 22:35:50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9 22:35:59 第124章 第124章 ----------- 虽心中已有猜测,可骤然听到文远侯这话,阿茶还是浑身一震,有些发懵。 她娘亲……竟是出身文远侯府?那为什么当年她会那般狼狈地流落山野,陷入几乎丧命的绝境? “厉之哥哥……” 见媳妇儿下意识朝自己望来,眼中有喜有慌,凌珣捏捏她的掌心以示安抚,这才沉声问道:“侯爷何出此言?” “她,她和她外祖母长得长得一模一样啊!”文远侯显然是激动坏了,一直抹着老泪,眼睛红得厉害。像是怕阿茶不信,他又飞快地冲进屋里扯了扯同样在发怔的定国公,“老楚你是说是不是?这孩子,这孩子分明就和我家阿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定国公下意识点头,方才冷漠刚硬的脸色竟软了不少:“确实是……一模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阿茶,眼神复杂极了,似喜悦似怅然,最终有些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凌珣眸子微动,但很快就移开了眼:“世上长得相似之人不在少数,仅凭这个……” “你不信?”文远侯猛地回神,见阿茶也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似有疑虑,顿时急得直甩袖子,“嫡嫡亲的外孙女啊,我真的是你外祖父!你,你若是不信,这便跟我回府看看你外祖母的画像!你与她当真生得一模一样,我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阿茶直到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她握紧凌珣的手,几乎要压不住心头的悲喜:“厉之哥哥,我,我想去……” 她想马上弄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她想马上找出害死娘亲的凶手! “好,我陪你去。”知道她心中着急,凌珣点头,又叫来一个候在门外的府卫,吩咐道,“去户部将岳父大人请来。” “对对,爹爹!一定要把爹爹请过来!”想到为了替母亲报仇,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的父亲,阿茶心头酸得厉害,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她不知道稍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她只希望这一切都能早点结束,因为只有这样,爹爹才能彻底放下过去,重获新生。还有姥姥,娘亲的仇一直压在她心上,若不彻底解了这个结,她的晚年如何能如她所愿一般没有忧愁悲伤,快快活活地过完呢? “爹?那,那你娘呢?”见阿茶眼眶发红,沉默不语,文远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苍白,“难道婉晴……” 婉晴,正是娘亲的闺名。 阿茶鼻尖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娘亲多年前便已经……过世了。” 文远侯愣住,许久突然悲戚地大叫一声,整个人直直地往后栽去。 “侯爷!” *** 文远侯突然昏倒,众人皆吓了大一跳,阿茶也有些发慌,好在叫凌珣掐了掐人中之后,老爷子到底是醒过来了。 因这到底是自家家事,文远侯没有再在定国公府多呆,只老泪纵横地叫下人将自己抬回了家。 看着老爷子伤心绝望的样子,阿茶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她这会儿心神不定,也没力气多想,便只在凌珣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叫阿茶意外的是,她到的时候,阮庭舟竟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了。 “爹爹?” “你来了。”阮庭舟漠然沉寂的脸色在见到女儿的时候才有了些许波动。 “户部离侯府不算近,岳父这是早就来了?”凌珣牵着阿茶走过去,目光淡然地扫了阮庭舟身边的中年男子一眼。 那男子年近四十,面色略显苍白,仿佛是身子有些弱,但长相斯文清隽,笑容温朗如水,极易叫人心生好感,还有周身那叫人如沐春风的气质,瞧着与她从前见过的齐熙和很是相似,莫非他…… “是我请妹夫来的。”见阿茶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男子眉眼温和地笑了起来,“阿茶,我是你二舅舅。” 阿茶在路上背过京中权贵世家的人物关系图,一听这话便确认了这中年男子的身份——文远侯府二爷齐阳瑞,现任户部尚书,她爹爹的顶头上司。他和梅劭的姑姑乃是夫妻,膝下有三个孩子:长子齐熙和,次子齐熙鸣,还有一个女儿,名唤齐昭颜。 “现在叫舅舅还早了些。” 阮庭舟淡淡的一句话叫阿茶回了神,她看着丝毫不介怀,依旧笑容和煦的齐二爷,突然忍不住问道:“您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她想起在三阳县齐熙鸣初见自己时古怪的神色,又想到方才文远侯乍见到她时的震惊激动,脑中不由有些混乱。齐熙鸣和齐熙和应该是那时就认出她了,可文远侯却显然半点不知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了?!”文远侯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终于缓过了气儿来,可一听见这话,顿时又变了脸色,颤巍巍地看着齐二爷,眼睛瞪得老大。 齐二爷笑容不改,可阿茶却敏锐地发现,他看向文远侯的眼神很淡,隐隐还有些疏离:“前段时间老三和小五去贺州给三阳书院的付老祝寿时曾意外见过阿茶一面,只是父亲也知道,人有相似,他们并不敢就此确定,待回京之后仔细查探了一番,这才确认婉晴当年真的活了下来,且还留下了一个女儿。之所以没提前告诉父亲,是恐您担忧急切,于身子不好。大哥的意思也是等事情查清楚了再一并告诉您,没想到父亲自己却先碰上阿茶了,不过原本我们也就是打算今日叫您与阿茶相认的。” “你们!”文远侯面色变了变,胸膛急促起伏,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半晌才有些颓然地垂下了肩膀,抹了一把满是泪的老脸叹道,“罢了,我自己做的孽,不怪,不怪你们……” 他瞧着十分伤心,齐二爷却恍若未闻,只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画卷,温声地与阿茶说道:“你外祖母年轻时的样子,阿茶要不要瞧瞧?” 阿茶一怔,迟疑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阮庭舟和凌珣也抬目看了过来。 画卷铺开,一位端庄优雅,清丽绝艳的女子含笑跃然于纸上,那面容……乍看竟是与阿茶一模一样! 虽说细看之下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可这已经足够能证明二人之间嫡亲的血缘关系。 阿茶愣愣地看着那画中的女子,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震动,这便是给了她娘亲生命,进而也给了她生命的人吗? “齐大人,冒犯地问一句,令堂大人的闺名里可含有一个‘琳’字?” 阮庭舟也叫那画看得有些愣神,听到凌珣这话才猛然反应过来。 齐二爷一愣,有些惊诧:“有,只是王爷为何要问……” 话还未完,便见门外脚步极快地走进一个高大的人影,听着外头下人们请安的声音,阿茶便知道这是她大舅舅,齐国公世子齐阳德了。 “你,你就是阿茶?!”和文远侯见到阿茶的反应一样,他也惊愣了一下,但因早就知道内情,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即这英俊威严,面色有些肃然的中年男子就欣慰动容地笑了起来,“你真的和母亲长得很像。” 阿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文远侯世子也不以为意,知道她此刻必然心中焦急,也不多耽搁,转头便干脆利落地说起了当年旧事。 阿茶的外祖母,文远侯夫人出事的时候,齐二爷不过五岁的稚龄,还是不大知事的年纪,而文远侯世子那时已经十岁,因此印象很是深刻,想起几十年前那场叫他一朝失去了母亲与幼妹的祸事,这中年男子的目光便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 这晚阿茶没有去阮府吃饭,她情绪不好,恐叫崔氏见了担忧,因此出了文远侯府之后便直接和凌珣一起回了骁王府。 凌珣抱着她回了屋,又打水给她洗了脸,这才将她揽进怀里:“还在想方才的事情?” 阿茶回神,许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会认错呢?如果,如果他不是将外祖母的表妹错认成自己的救命恩人,非要纳她为妾,伤了真正救过他性命的外祖母的心,外祖母又怎么会突然决定带几个孩子回娘家散心?若她不匆忙回娘家,那个不要脸地抢了表姐夫婿的贱人又哪里能寻得到机会收买杀手假扮成匪徒追杀他们?厉之哥哥,我……” 脑中浮现出文远侯老泪纵横,满眼愧疚求自己原谅的模样,阿茶心头重重一抽,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的外祖母文远侯夫人姓莫,单名一个琳字,出身于和凌阳梅家一样同为百年世族的江淮莫家,才貌双全,聪慧娴雅,乃是当年闻名京都的第一美人,仰慕者众多。据说当年求娶过外祖母的,王侯贵族什么样的人都有,甚至连当时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如今的魏王也曾上门提过亲。只是莫家老爷不愿参与党派之争,也不想叫女儿嫁入皇家吃苦,这才匆匆选了故友之子,即当时还是世子的文远侯将女儿下嫁了。 文远侯年轻时喜欢斗鸡遛狗,到处胡闹,性子有些吊儿郎当,在某些方面堪称纨绔,只是本性却不坏,十分有承担,且相貌英俊,天资聪颖,也算是个不错的夫婿。莫琳嫁给他,感觉倒不坏。至于文远侯……新娶的媳妇儿美貌又贤惠,他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因此新婚头几年,二人虽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算得上恩爱。 可谁都不知道,文远侯心中其实有个思慕已久的女子——他年少时有一回在外办差,结果不慎中了敌人的埋伏受了重伤,路遇一香火旺盛的寺庙,神志不清中得一带着面纱的少女相救,从此念念不忘。 只是那寺庙来往客人众多,他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救命恩人,后来家里又为他定了亲事,他无奈之下也只好收了心,不再多想了。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见那人,谁料成亲十多年之后,他却偶然在妻子的寡妇表妹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掉在庙里的贴身玉佩! 第125章 第125章 ----------- 或许人都是这样,对于曾经心心念念却始终未有得到过的人或事,都多少存着执念,文远侯看到那玉佩后,心中激动难抑,又听那莫琳舅舅家的庶女,名唤何静的表妹说起夫君过世后,婆家没落,自己无儿无女的在家中日过得甚为艰难,一时大为怜惜,后来便在她再三的暗示下冲动地答应了纳她为妾。 大周朝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并不是什么大事,莫琳也不是个不容人的——文远侯屋里也有两个从前通房抬上来的妾室,可对于这件事,她的态度却远比文远侯想象得激烈多了。因她虽与何静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从前何静在夫家困难的时候前来求助于她,她也是出手相助过的,谁知何静不但不记恩,竟还反过来要抢她的夫婿!这叫人如何能忍? 成亲十年,孩子都生了四个,文远侯不是不在乎妻子的,见她反对得厉害,到底是心中犹豫有了迟疑,可那何静见情况不妙,又在其中使了不少阴损手段,夫妻俩本已因此事生隙,叫她几番离间,最终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莫琳伤心欲绝,恰好远在江淮的本家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便在何静进门之前的某一天,趁着文远侯有事不在家,毅然带着几个孩子离了侯府。 谁料那何静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在婆家日子过得太差,实在不想再回去了,如今一跃成为侯夫人的大好机会就摆在面前,自是不愿再错过,因此百般思量之后,便使人重金买通了几个从前做过劫匪,如今转而做起了杀人买卖的亡命之徒,叫他们埋伏在莫琳回娘家必要经过的,恰好那段时间又山匪为患的永州,假装成本地山匪去截杀莫琳一行。 莫琳身份贵重,出行远门身边自然带了不少护卫,可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又早早地设好了埋伏,因此莫琳还是在那场恶战中身受重伤,没过多久便去了。其长子长女也各自受了伤,次子更是受了惊吓险些烧坏脑袋,小女儿则是直接下落不明失踪了。 文远侯得知消息之后痛不欲生,悔恨难当,也是在那时他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对妻子情根深种。可一切都晚了,他悲痛之下大病了一场,几乎要跟着莫琳而去,后来是叫父亲抽了一顿,又想到小女儿有可能还活着,这才抓住了一丝希望,勉强重新振作了起来。 那时文远侯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何静,可想着莫琳是因她和自己而死,心中便对她再没了半点怜惜,从此更是再未踏进过何静的房门半步,也没有再叫哪个女子近过身。 何静没想到自己苦心筹谋的一切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至少荣华富贵是有了,因此她虽不甘,却也安心在侯府呆了下来,只等着日后再慢慢谋划。 文远侯病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请旨,带兵前去围剿了江淮一带的山匪,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杀害莫琳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江淮山匪。那些人从前也做过劫匪,行事自然与真正的山匪无异,再加上何静心思缜密,早已将一切谋算得滴水不漏,因此悲痛之下的文远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何静见文远侯并没有查出真相,而是在“报仇”之后一心都放在了寻找小女儿的事情上,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得意,以为自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却不想因果总有轮回,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这些年文远侯一直未曾放弃过寻女之事,文远侯世子和齐二爷长大后也一直在四处打探妹妹的下落,十年后的某一日,齐二爷得知江淮一带似有妹妹的消息,忙派了人去探听,谁料在半路上竟意外抓到了当年那些亡命之徒中的一员。 那人心虚,还以为是自己从前做的事情被苦主家里发现了,为了保命,当即便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 齐二爷兄妹三人没想到母亲之死竟是父亲一手造成的,从此父子离心,再不能恢复从前的亲近。文远侯得知真相,又叫三个孩子疏远,当即心头大恸几乎去了半条命,等何静破罐破摔告诉他当年在庙里救他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与她一起去上香的莫琳时,文远侯更是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再没想到自己视为救命恩人,甚至为了她不慎害妻子屈死的女人,原来竟只个眼皮子浅到看到他腰间的玉佩贵重就忍不住心生贪念偷了去的贼子! 那时莫琳在是陪舅母,即何静的嫡母去上香的,因莫琳舅舅发了话,她舅母只好带上几个庶女一同前去。那庙里香火鼎盛,人多拥挤之下,莫琳不小心叫人弄脏了衣裙,何静不愿对着嫡母那张假慈悲的脸,便主动提出陪莫琳去厢房换衣裳。谁料两人刚进屋,身受重伤的文远侯便闯进来了,莫琳似是认识他,没怎么犹豫便出手替他包扎了伤口,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保命之药喂他吃下了。 后来文远侯便昏睡了过去,莫琳也去了外间换衣裳,留何静在里屋看人。 何静那时在家中日子不好过,贪那玉佩本是为了当掉换钱,后来意外见到文远侯,认出了他的身份,想着这玉佩往后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场,这才将那之好好收了起来。 这一收就是很多年,就在何静几乎要忘了这块玉佩的时候,她意外听到了文远侯心中另有他人,曾在那寺庙里来回寻找那女子的传言。 她紧紧握着那块玉佩,想着自己去文远侯府求莫琳相助时,自己的卑微和她的高贵,心中忽地就生出了一抹妄念来。 救人之事只有她和莫琳知道,人是莫琳救的没错,可莫琳没有证据…… 而她有。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切。 文远侯最终没有杀何静,只是斩断何静的双手双腿将她送去了边关的苦窑,叫她至今仍在受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可阿茶想,那又如何呢?她的外祖母终究是含恨而死了,她的二舅舅也因那事落了病根,至今身体仍不大好。还有她的娘亲……若非照顾她的奶娘命大,带着娘亲逃过一劫,又在流落街头许久,即将丧命之际幸运地遇到了姥姥,娘亲也早就活不下来了。 诚然此事的罪魁祸首是那心肠歹毒的静姨娘,文远侯也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受她巧言蒙蔽才会中计,可到底是他识人不清才给妻儿带来了这场毁家之祸,阿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不会像他这般愚蠢。”凌珣握住小媳妇儿的手亲了亲,见她闻言抬起头,清粼粼的眼中满是自己的倒影,眉眼不由舒展开来,变得柔软而缱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将你认错。” 阿茶一怔,而后轻轻舒出一口气,重新拱进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嗯,若是你哪日变了样子,我也一定会认出你的。这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凌珣微愣,随即突然一本正经地伸出小拇指:“拉钩。” 他难得幼稚,阿茶惊奇的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的郁气也彻底散了开。待拉了钩许了承诺,她才靠在他怀里释然地说道:“虽然真相不怎么美好,可至少娘亲可以认祖归宗了,这也算是好事一件吧?而且这对查找凶手也有利……厉之哥哥,其实我还挺高兴的,除了……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文远侯。” “那就顺其自然,”凌珣揉揉她的脑袋,“时间长了,总会知道的。” 想到文远侯老泪纵横的模样,阿茶心头是难过的,但她没有再多想,只点点头,又有些心急道:“不知爹爹和舅舅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凶手找出来。” 文远侯世子和齐二爷连阿茶都找到了,自然不会不知道赵氏去世的真相,也因此他们才对阮庭舟和颜悦色,没有半点不满。方才他们和阮庭舟交换了彼此查到的线索,选出了几个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如今已正式展开调查。 自然,这事儿他们并没有告诉文远侯,自妻子死后,老爷子便一直是靠“小女儿还活着”这微弱的希望撑过来的,今日得知赵婉晴早就已经不在世,他大受打击,身体一下就有些不好了,众人因此不敢再刺激他。 “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不欲她再因此事多费神,凌珣说完便道,“饿了没有?要不要先吃……” 话还未问完就听见“咕噜”一声,凌珣眼底生出笑意,慢条斯理地挑了一下眉毛,“嗯,看来是不用问了。” 阿茶羞愤,低头戳了戳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凌珣失笑,刚想说什么,外头突然有人来报:“启禀王爷,齐三公子求见!” “齐三公……哦不对,我应该叫他三表哥?”阿茶抬头,眨了一下眼睛,“二舅舅不是说他有事出门了吗?” 方才在文远侯府,阿茶已经见过两位舅母及几位表哥表姐,只剩下出门在外的齐三和仍在书院上学的几位表弟没见着。因从前和齐熙和见过面,阿茶对他还是有几分亲切的,因此这会儿叫起表哥来并没怎么困难。 凌珣却是没说话,只微微眯眼,眉间生出一抹深沉的冷意:“我去看看,你先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姨妈痛痛醒,满床打滚,虐哭QUQ,喝了红糖水,过一会儿又疼了,宝宝们有木有什么其他缓解痛经的好法子? 蟹蟹真爱摸摸哒=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1 13:59:27 第126章 第126章 ----------- 下人将齐熙和带到了大堂里候着,凌珣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品茶。 温润如玉的青年,身着月色衣袍,手执莹白瓷杯,风姿翩然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笑意像杯中的茶水一般漂亮清透。 “兄长。”瞧见凌珣,齐熙和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行了个礼,随即便带着十分的愉悦轻轻笑了起来,“啊,不对,如今我该唤兄长……表妹夫才是。” 凌珣被他这声“表妹夫”叫得眼皮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的表情虽细微,可齐熙和一直紧紧盯着他,自然不会错过。 “怎么不见表妹?”齐熙和双眼弯起,笑容看似谦柔和逊,实则戏谑得意,还带着一抹叫人手痒的挑衅,“我这个做表哥的……” “你来是讨打的?”凌珣抬眼看他,目光冷锐,带着些许不耐。 身上有一瞬间的隐痛,齐熙和身子微顿,畅快的笑容虽并未收敛,眼中的挑衅却是下意识地收了起来。 这煞星打人太疼了…… 不过他这会儿心中应该挺郁闷的吧?想到自己竟莫名成了凌珣的表哥,齐熙和又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方才我不在家,没能见到表妹,回家的路上正巧经过王府,便顺道进来拜访一二。表妹是姑姑唯一的孩子,自然也如我亲妹妹一般,表妹夫,不知我这个表哥的可否见一见她?”齐熙和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镶玉小木盒,“好歹叫我把见面礼送出去。” 凌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妃现下不方便见客。” “唉,你我如今已是一家人,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这般……” “来人,送客。” “好好好,为兄不说了。” 他笑容温和,眼神包容,俨然一派友好大度的兄长模样,凌珣:“……你到底来干嘛的?有事说,没事滚。” 来找你的乐子啊表妹夫,齐熙和眼睛弯弯,笑得越发和煦好看:“自是来见表妹,顺便……最迟明早,骁王妃之母出自文远侯府的消息便会传开,表妹夫对此可有什么打算?” 宣和帝忌惮凌珣,不愿见到他娶身份高贵的王妃,因此他先前对阿茶是很满意的,可如今,原本以为的寒门小官之女突然一跃成了文远侯嫡亲的外孙女,且还是文远侯充满愧疚,寻了大半辈子的女儿所生,与其他外孙女的意义大不相同,这叫宣和帝如何能忍? 文远侯府在朝堂上的地位可不一般! 往深一点想,这世间这么多女子,为何凌珣随便娶了一个,就正好是文远侯流落在民间的外孙女呢?真的只是巧合那么简单?这里头就没点什么别的心思和算计? 骁王府如今可经不起怀疑,哪怕只有一点点。 凌珣自是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但面色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只淡淡道:“与你无关。” “此事传开,骁王府与文远侯府便是连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表妹夫又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再者,此事事关表妹的安危……”齐熙和依旧笑吟吟的,“哪怕表妹夫心中已有成算,可若是能做两手准备,岂不是更保险一些?要知某些时候,后宅妇人的手段也是不容小觑的,你就真的确信自己能万无一失地护着她?” 宣和帝绝对不会希望骁王妃和文远侯府连成一线,可他暂时还得顾着天下人的看法,不能对刚回来的凌珣做什么,那么唯一能断了骁王妃和文远侯府之间联系的法子,自然就是除去中间那个联系人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还可以叫二者反目成仇呢。 凌珣神色微沉,齐熙和说的这些他在文远侯府时就已想到,虽心中也已有应对之策,然事关心尖尖上的小媳妇,他确实不敢冒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险。齐熙和所说的两手保护听着倒是可行,毕竟骁王府中没有份位重的女性长辈,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怕是难以做到万分周全,只是齐熙和看似温和可亲,实则满肚子黑水,他并不敢轻信他,因此没有马上开口。 “表妹夫总是这般不信任我,真叫人伤心,不过罢了,为兄也习惯了。”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凌珣开口,齐熙和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有无奈,“如今表妹就是我祖父的性命,就算表妹夫信不过我,也总该信得过我爹和大伯吧?” 文远侯世子和齐二爷虽因当年旧事对文远侯心存芥蒂,可到底是亲生的父子,哪里会真的忍心叫他出事呢? 凌珣心思微转,终于抬目看他,扯了一下唇道:“他们二位也没少叫你坑过。” 齐熙和笑得无害极了:“冤枉,那可是我亲爹亲大伯。” 凌珣也不与他争辩,只屈指敲了桌面两下,问道:“岳父大人迁升之事,是你在里头动的手脚吧?” 齐熙和一顿,似有讶异,随即便饶有兴趣道:“这件事我做的滴水不漏,连我爹和大伯都没怀疑,你怎么查出来的?” “猜的。” 阮庭舟早早便派了人去查自己升官一事的来龙去脉,最终查到的结果是他从前的老师因官场派系斗争需要一个像他这样有才能又好牵制的人,这才从中运作将他从三阳县调来了京城。凌珣直觉太巧合了些,便又使人去查了查,可除了一些几不可见的小疑点,并没有再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能将事情做得这样密不透风的人,他平生只遇见过两个,一个是齐熙和,一个是时珏。时珏那时并不知阿茶的存在,自然不会是他,那么只剩下齐熙和了。 “猜得真准。”齐熙和笑着摇头,“不是查出来的就好,否则宫里那位现在就得坐不住。” 凌珣能查出真相,宣和帝自然也能查到。若是叫他知道阮庭舟的官职是因自己而得,那么他必然会认为他们这群人早有勾结。怀疑和事实到底不一样,到时宣和帝怕是会马上采取措施——名声再要紧,也没有屁股底下的宝座要紧不是? 而此刻对于凌珣来说,却还不是和宣和帝翻脸的最好时机。 齐熙和的直接与坦白叫凌珣有些讶异,这人从前说话总是绕来绕去的非常烦人,今日倒是吃错了药一般听着不那么讨厌了。只是想到他费心将阮庭舟调回京城的原因,凌珣面色又带了几分冷意。若只是想认回阿茶这个表妹,他完全没必要冒着叫皇帝怀疑的危险这么做。齐熙和的最终目的……是想借此逼他回京。 “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最不希望我回来的人。” 清冷的嗓音含着森森的的锐气,叫人倍感压迫,齐熙和偏头,半晌才看似温和,实则带了几分嘲讽地笑道:“因为我实在见不得表妹夫龟缩在乡下,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的孬样呀。” 能与他齐三齐名的人,怎么可以落到那样难堪的境地里去? “何况……”他忽然顿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如水一般荡开,渐渐在眼前聚成了一张清秀可爱的脸,“我还曾答应过一个人,若哪日他战死沙场,要亲手为他收尸埋骨的。只是他死得冤屈,我总要先帮他报了夺命之仇,才能好好儿地送他走不是?” 凌珣知道齐熙和说的人是楚昀。 他们俩似乎从前有些交情,只是两人一个常年在京城,一个常年在北疆,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的关系竟然好到了这样的地步。 看着齐熙和面上那不同于寻常看似温和,实则凉薄的柔软笑容,凌珣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闪过了一道惊雷,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按下心头的猜测,淡淡地问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齐熙和一顿,垂首盯着杯中清透的茶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道,“心中所思便为之罢了,活着,不就图个我乐意?” “你想替小昀报仇,但又不愿牵连文远侯府,所以你逼我回京,要我与你联手。”凌珣不喜欢绕圈子,直接将齐熙和的用意全部摊开讲了出来,“可是你该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狄戎还未完全覆灭,大周只是稍稍稳定了一点,如今正处在百废待兴的阶段,所以宣和帝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否则皇子年幼,朝纲不稳,必会造成内忧外患。他不能为一己之恨毁了整个大周,叫天下跟着大乱。 “事在人为,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齐熙和笑容不变,眼中却渐渐透出一抹冷意,“何况……不是只有死亡才叫做报仇。” 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叫人觉得痛快? 凌珣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如果我说,小昀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花汉三回来啦!:) 蟹蟹我大然的雷,破费啦,爱你=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2 15:58:5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2 15:59:06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2 15:59:24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4 09:11:11 第127章 第127章 ----------- 送走齐熙和之后,凌珣拿着他留下的那个镶玉小木盒回了屋,他的小媳妇还没吃饭,正一手拿着糕点啃一手翻着陈默的管家手札。因看得认真,不觉中便吃了满嘴渣子。 青年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她好半晌方抬步走了进去。 两个白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退了下去,凌珣走至小媳妇身边坐下,不待她反应便凑过去将她唇边的糕渣舔了去。 阿茶这时才彻底回过神来,忙红着脸推了推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嘴:“你回来了呀?齐三……表哥走了?” “嗯。”凌珣抽走她怀里的手札,将她揽进怀里,眉眼渐渐舒缓,不复方才的复杂冷峻,“不是叫你先吃饭吗?” 阿茶有点渴,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回道:“一个人吃多无聊呀,我想等你一起。” “所以先吃这个垫肚子?”凌珣伸手捏捏她的耳垂,声音低沉道,“那我下次早点回来。” “那岂不是要叫客人等着了?不好,不好。”口中虽说着不好,脸上的笑容却甜蜜蜜的如糖一般,看得人心头发痒,凌珣没忍住,直接倾身压住她,在她香甜的唇齿间落下细密炽热的吻。 阿茶脸蛋发红,恐他亲着亲着又忍不住狼性大发,忙如滑溜的小泥鳅一般钻出了他的怀抱,抢过他手边那个镶玉小木盒逃到了一旁。 “好漂亮的盒子,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凌珣也没有追上去,只是带了几分慵懒地往小榻上一靠,挑眉道:“齐三送与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阿茶挑眉,好奇地打开了那小木盒的盖儿,哪想这一看便瞪圆了眼睛,“这,这是银票?!” 凌珣眉头一动,抬目朝那小木盒望了过去,果真看见小媳妇手中拿着一沓银票,数目瞧着还不小。 阿茶再没想到这就是齐熙和送给她的见面礼,好半晌才眨着眼睛喃喃道:“他这是……” 看着高雅如清风明月般的一个人,送的礼怎么……虽然她这个俗人收得十分欢喜,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凌珣看着那些银票的目光有些发沉,但最终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收着吧”。 “他为什么要送钱给我呀?我不缺……”阿茶有些不解,只是话没说完就突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啊,这是怕你欺负我,所以给我送私房呢?” 凌珣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快,然到底没有说什么。多些人疼爱小媳妇是好事,虽然齐熙和这种好意更像是故意给他添堵来了。 先前阿茶对齐熙和的感觉说不上好坏,就是觉得这人有点儿奇怪,也有点危险,可如今……虽说她相信凌珣不会叫她伤心,但齐熙和此举到底叫人心暖。 “这便是有兄长关心撑腰的感觉吗?”她抱着小木盒笑叹了一声,又想到方才舅舅舅母们也是言语温和,态度亲热,没少给她塞贵重的东西以示疼爱,便不由有些发怔。 她亲人不多,小时只和姥姥相依为命,哪怕后来与父亲相认,又嫁给了凌珣,也只多了这么两个亲人,再算上月牙,义叔,可以叫她当做亲人的人其实两只手都数不满,如今骤然多出了文远侯府那么多人,她是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忐忑不安的。 “厉之哥哥,这种感觉……好像挺不错的。”许久,阿茶才弯着眼睛小声笑道,“我有点儿开心。” 凌珣眯眼,他不喜欢她为别人露出这样的笑容,哪怕那个人是她表哥也不行,刚要凑过去转移一下小媳妇的注意力,便见她往后退了两步,狡黠地转着大眼睛问道:“那什么,表哥就只是来给我送见面礼的?” 别以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现在可机智了呢! 小媳妇学会逃跑了,凌珣不由挑了一下眉,却也没有追过去,只慢条斯理地收回落在半空中的手道:“你过来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阿茶笑容一僵,鼓圆了眼睛:“拒绝!” 凌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微微弯起唇角,眼中笑意浅浅闪动,说不出的勾人。 秀色可餐,阿茶可耻地动摇了,咽了好几下口水方忿忿地嘟囔道:“你,你这是犯规!”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阿茶喜欢自己这张脸的,经过多次试验后,凌珣已经十分熟练地掌握了勾引小媳妇的技能,这会儿见她仍在垂死挣扎,便微微挑眉,眼中露出了一抹酒醉后才能看到的痞气来:“嗯?那阿茶到底过不过来?” *** 叫狡猾的骁王殿下抓着耳鬓厮磨了一番,又在房中你一口我一口地用过晚膳之后,阿茶的心情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虽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文远侯,可心里也没有方才的憋闷难过了。 饭后,两人手牵着手在院子里消食散步。 “先前大舅母说,后日会在文远侯府为我摆正式的认亲宴,要我请爹爹,姥姥,还有月牙姐姐一同前去,厉之哥哥,你说姥姥心里会不会……”最初的喜悦褪去后,阿茶便有些担心。 “她只会为你高兴。”凌珣抬起温热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你若恐她多想,不妨多去阮府陪她,或是将她请到家里来住也行。王妃娘娘如今手掌王府大权,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不必顾忌其他。” 阿茶叫他重新逗开怀,眼儿弯弯地应了一声。 夜色朦胧,万里无云,只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如同一只莹润清透的白玉盘,静谧美丽。 接近夏末,夜里的风已微带了些凉意,不再如白日里那般烫人,夫妻俩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的花园里。 那里头种着一棵树干要两个人才能抱得过来的参天大树,树下放置着一架朱红木秋千,阿茶瞧着,突然生出了玩耍的兴致来。 “厉之哥哥,你替我推秋千呀!”她说着便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想着小媳妇在宫里面对帝后时端庄贤淑的样子,再看她此刻活泼跳脱,如同天真孩子般的模样,凌珣眉眼如水,心头满满的全是柔软。 “好。” “嘿嘿,高点儿,再高点!” “这样?” “嗯嗯,哟呼!好好玩——” 阿茶自进京之后便没有这般放松过,叶绍的昏迷,月牙的坚持,帝王的敌意,外人的瞩目,还有娘亲的身世与仇恨,无一不如同山一般压在她身上,叫她从前天真无忧的眉间不自知地染上了轻愁。 可这一刻,抬头望着天上皎皎的明月,感受着清凉夜风拂过面颊,想着身后青年无声而安稳的陪伴,她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谁的生活真的能一帆风顺呢?她还要更勇敢才行。何况比别人幸运很多的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厉之哥哥,我们明早去看公公婆婆吧。我想好好谢谢他们,给了我这世上最好的你。”她忽然转头笑了,风气发落,幽香飘散。 凌珣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想哪怕死后重新轮回,自己也不会忘记这一幕——朗朗月光下,他心中欢喜极了的小姑娘,身着浅碧色衣裙,荡着秋千乘着风,如同天上仙子一般衣袂飘飘地落于他身前,目光灿灿,眉眼弯弯,笑得像是春日枝头初次绽放的桃花,甜蜜蜜地对他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不知多了多久,青年终于回了神。 “好。” 月光如水,他眉目生辉,眸中有什么东西几乎滴落。 *** 这晚凌珣在床上极尽温柔,叫原本想撒娇讨饶的阿茶不知不觉就妥协了,最后那一刻,青年忍不住咬着小媳妇的耳朵,微喘着气儿低声说道:“阿茶,给我生个女儿吧。” 阿茶双颊通红,心跳如雷,可最后还是在他水亮幽深的注视下咬着唇轻嗯了一声。 凌珣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心头叫欢喜和安宁填满。 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阿茶亲自去厨房做了几道菜,又叫两个白帮着准备了许多上坟拜祭用的东西,这才与凌珣一同坐着马车出了门。 路上众人见到骁王府的马车,纷纷恭敬避让,只是与前几日一水儿的问安声不同,今日百姓们的声音中多了些纷纷的议论。 “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骁王爷受伤失忆,将过去的一切都给忘记了,现下仿佛是没法再带兵了呢!” “天!这消息竟是真的?那,那万一这狄戎人再打过来……” “呸你个乌鸦嘴!狄戎人早就被骁王打回姥姥家了,哪儿还敢再来?何况王爷一手带出来的黑狼军还在北疆守着呢,就是给那帮蛮子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再来!” “这话说的是,我瞧那些狄戎人三十年内必不敢再来犯我大周,只是可惜了骁王,唉,听闻皇上本来要把黑狼军还给他的,可他主动推拒了,说是自己前事尽忘,需要时间好生休养呢……” “哎哟那看来真是伤得很严重呢,希望老天爷保佑王爷快些好起来才行!” “对了,说到这,还有一个消息你们知道不?” “什么消息?” “原先不是听说这骁王妃出身小官之家,自小在乡下长大么?昨晚我表弟那个在文远侯府隔壁廖大人家当差的堂侄子说,昨晚文远侯府发生大事了,好像是找到了多年前失踪的那个小姑奶奶!” “文远侯府不是只有一个大姑奶奶,如今做了英王妃的那个么?哪里还有个小姑奶奶?”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你小子还没出生,当然不知道了!” “三十多年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小姑奶奶与骁王妃又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简单地讲就是那位小姑奶奶刚出生没多久便遇险失踪了,自此流落民间,不知去处。而这骁王妃,听说就是那位小姑奶奶嫡亲的闺女呢!” “什么?那文远侯岂不就是王妃娘娘的外祖父?” “可不就是……” 马车内,阿茶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十分认真的模样,凌珣见之好笑,不由问道:“好听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祝大家阖家团圆,幸福健康!记得吃月饼哦~话说月饼我只喜欢果酱味的,有和我一样的么嘻嘻。 蟹蟹院砸,幸福蹭蹭~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4 13:08:27 第128章 第128章 ----------- “他们说的挺有趣的。”阿茶回神,恰好听到一两句不和谐的,又摇摇头嘟囔道,“只是有些人却在乱说呢。” 凌珣并不在意:“流言不皆是如此?” 阿茶自然也知道这其中道理,点点头没有再去多想,只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呀?” 凌珣撩起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快了。” 定国公府有自己的宗坟,就在京城郊外一座名为长水的山上。凌珣的父母生前鹣鲽情深,死后家人便应他们的要求将二人一同合葬在山脚下一个野花遍地的山谷里。因凌珣派了人时常前来照看,墓碑周围收拾得很干净,不见半点荒凉,反倒是鸟语花香,环境十分优美。 山谷里有风,今日天又阴,太阳叫云层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天气没有昨日那么热了,阿茶摆摆手拒绝了白兰要打伞的行为,在凌珣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仔细地整了整形容,确定万无一失后,这才提着手中的食盒对凌珣点了点头:“走吧。” 她神色肃穆,似有紧张,凌珣失笑,捏捏她的掌心安抚道:“别担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阿茶微微一顿,片刻“嗯”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眨眨眼:“自然会喜欢的,我这么漂亮这么乖巧。” 凌珣挑眉:“可不是么。” 阿茶乐了,竖起大拇指道:“爹娘一定会觉得厉之哥哥眼光很好。” 凌珣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必然的。” 山谷里地形不平坦,马车没法驶进来,好在凌珣父母的墓离谷口不是很远,两人踏着遍地野花,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 两个白及随行的两队府卫也跟进了山谷,但只是远远地站着,并未靠得太近。 看着双亲的长眠之地,凌珣清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牵着小媳妇在墓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而后才淡声道:“爹,娘,我带媳妇儿来看你们了。” “阿茶给爹娘请安。”阿茶早在磕头的时候便已笑不出来,这会儿脸上一派端庄,比之先前面见帝后时也差不多了。心中不知怎么的生出了丑媳妇初见公婆时的羞涩来,她红着脸轻咳了一声,这才又倾身打开前方的食盒,将里头的美食美酒一一拿出来摆在了墓前,“这是我亲手做的吃食,请爹娘尝尝。嗯,是我家乡那边的风味,有点儿偏甜,不过味道挺好的……这个是豆渣饼,厉之哥哥很喜欢吃,他说娘也喜欢这样的口味,所以我就多做了一点,还有这个,这个爹可以尝尝……” 这些家常闲话从前她在家里与崔氏也常聊,因此说着说着便渐渐便褪去了最初的紧张感,变得自在随意起来。 “爹娘不知道,最初认识厉之哥哥的时候,我可叫他吓坏了呢,那会儿每次看见他都两腿哆嗦,恨不得回屋裹被子里躲起来……” 不知怎么的又从吃食说到了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上。 纸钱燃起,烟雾袅袅,花香幽幽,明明是生死别离,阴阳相隔的悲伤之地,此刻却充满了温馨与柔情。 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安静聆听的凌珣侧头,看着隐隐有变成小话唠趋势的媳妇儿,目光如水,温柔缱绻。 我眼光真的很好,是吧? ***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的家常,待口中发干,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说的了,阿茶这才舔舔有些干涩的唇看向了凌珣。 凌珣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逗笑:“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咱们该回去了。” 虽说天阴,周围也有葱茏的树木遮去了些许阳光,可到底夏未走秋未来,这小半个时辰下来,阿茶额上已热出了汗,因此听到这话也没有再坚持,只点点头,抿唇笑了一下:“那下回得空了我再来陪爹娘说话。” 凌珣性子寡言,就算时常前来拜祭父母,想必也不会说太多,可阿茶想,作为父母,尤其是像凌珣爹娘这种早早就离世了不能陪在孩子身边的,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儿女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吧? 她很感谢他们将凌珣带到了这世上,所以也愿意对他们费心,哪怕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凌珣拿过帕子替她擦了擦额角,又仔细地替她抚平跪皱了的衣裙,这才微微勾唇道:“好。” 阿茶无法抵抗他温柔的模样,心口跳了跳,接过他手里的帕子甜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来,低头。” 凌珣自然没有不应的,待阿茶也给他擦好了脸,这才重新与小媳妇一起给父母磕头告辞。 “这周边风景不错,要不要看看再回家?”走了两步,凌珣突然问道。 阿茶一愣,随即便有些意动:“好呀,不过我想先喝点儿……” 话还没说完便见白兰捧着一个水袋快步而来:“天热,王爷王妃先喝口水解解渴吧。” 太有眼色了!阿茶笑眯眯地接过,刚仰头欲喝,突然腰间一紧叫人整个儿抱在了怀里,同时凌珣低沉冷冽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抱紧我。”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阿茶吓得手中的水袋都丢了出去,等到反应过来,周围已是混乱一片。 进京路上遇见过的那些黑衣人再次出现了! “厉之哥哥,你还是将我放下来吧!”生怕拖他的后腿,阿茶搂着凌珣的脖子不敢乱动,只小声而焦急地说道。 一手抱着她一手对付敌人,想想都费劲,且这些黑衣人眼睛发红,浑身杀气,瞧着很不好对付,这般下去他会受伤的! 这些人的目标是他,将她带在身边确实更危险,凌珣低低地“嗯”了一声:“你跟紧苏泠,她会护着你。” 阿茶急忙点头:“好,你千万小心。” “王妃抱紧属下。”正好赶到的苏泠闻言说道,只见她飞身就将一个攻至眼前的高壮黑衣人整个儿踹飞了出去,而后又在阿茶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圈住她的腰,如同闪电般将她带离了凌珣身边,带着她躲在了突然出现的齐熙和一行人身后。 “齐……三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阿茶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齐熙和正紧紧地盯着前方混乱的战场,闻言回头看了阿茶一眼,温声笑道:“小表妹,真巧,我是来踏青的。” 阿茶:“……”大夏日的踏哪儿门子青?还有,谁踏青会选择来坟山呀!何况……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与凌珣和骁王府府卫一起与那些黑衣人缠斗的几十位面具人,阿茶轻轻舒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表哥这青踏的真是时候。” 齐熙和闻言笑了起来:“表妹过奖。”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再转头,阿茶见他视线仿佛一直在追着什么人跑,不由有些奇怪,但她这会儿正心念凌珣,便也没有再多问。 *** 不知过了多久,混战终于结束了。因有文远侯府的暗卫相助,那些看起来比前一次更加厉害了黑衣人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二十来个人有折了大半在这里,剩下六七人负伤逃走,其中为首那个更是腹部叫凌珣捅了一剑,看着伤得十分严重。幸存那几人为了保护他,连其余同伴的尸体也没要,匆匆遁入山林逃走了。 不过骁王府的府卫和文远侯府的暗卫受伤的也不少,毕竟那些黑衣人不怕痛也不怕死,缺胳膊断腿了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 看着满地的鲜血残肢,阿茶面色发白,有些想吐,但更多的是担忧,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吓到了?” 凌珣的话叫阿茶回了神,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这会儿正用帕子擦拭身上溅到的血迹。 确定他安然无恙,毫发未伤,阿茶高悬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没,苏泠姐姐护着我呢,只是……” 话未说完,突然听得身边传来一个微沉的声音:“你伤了他!” 阿茶一愣,下意识转头朝齐熙和看去。素来温朗和煦的青年这会儿竟是眉目发沉,笑容发冷,明显不高兴了的样子。 凌珣抬头看了他一眼:“不会死,我有分寸。” “你就这么确定?万一……”齐熙和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半晌才微带讥讽地冷笑道,“罢了,你待他素来狠心。” 说罢冲阿茶点头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府中暗卫走了。 阿茶愣了愣,抬头问凌珣:“三表哥这是……生气了?” 凌珣看着齐熙和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半晌才揉揉阿茶的脑袋道:“不必理会他,我们回家吧。” “可是……他说的那个他是谁啊?”阿茶说着便低下了头,“还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些黑衣人会出现?” 凌珣一看便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忙捏捏她的手哄道:“回家再与你细说。” 阿茶咬着唇没有吭声。 凌珣只得解释道:“我并不确定那些人今日会出现,不过是有一二猜测,所以提前先做好准备。” 阿茶这才抬起头,声音闷闷地说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哪怕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 蟹蟹真爱们的雷,么么哒=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9-15 13:10:03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5 21:24:08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5 21:24:25 第129章 第129章 媳妇生气了,骁王殿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呢?一上车就将人紧紧圈进了怀里,低声解释道:“非是故意想瞒你,只是这些消息在方才之前皆来自心中猜测,还未有准数,所以不愿说出来叫你跟着担忧。” 阿茶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便也就随他去了,只耷拉着脑袋闭着眼不愿说话。 “你若想知道,我现在就全部讲给你听。”见小媳妇还是不吭声,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凌珣双臂微紧,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阿茶,我是不想叫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见她耳朵微微一动,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凌珣眸子微闪,继续说道,“时刻处在算计与戒备中,太累了,我总想着叫你过得轻松自在一些。” 阿茶咬唇,暗道自己没出息,叫这么两句话就说软了心,可想着他话中不经意透出的含义,她又无法遏制地觉得心疼。 对他来说,简单纯粹的生活确实很奢侈,也正是因为自己无法拥有,他才格外小心,不愿叫她也失去吧? “可我更想与你携手共进,”想到此处,阿茶叹了口气,到底是闷闷地开了口,“厉之哥哥,我是你的妻子,更是骁王妃,我既然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就必然不可能再和过去一样单纯无知了。不管你心中我是如何值得珍爱保护,可在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的人眼中,我和你是一样的,甚至因为我是你在意的人,他们更可能会利用我来对付你……我知道自己很多方面永远都不可能真的追上你,也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像那些高门贵女皇家公主一样给你强大的助力,可我想,努力让自己不拖你的后腿我还是能做得到的。像是今日这件事,我若早知你们的计划,必然会第一时间跑向苏泠姐姐,而不是慌张无措累得你险些受伤……” 说到最后,阿茶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厉之哥哥,我是你的弱点,可我不想变成你的缺点。” 她的夫君是盖世大英雄,人人都说他该配天下最好的女子,可阿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哪怕她的外祖是声名显赫的文远侯,她的父亲将来或许也会直上青天,她也依然不是世上所有姑娘中最配得上凌珣的那一个。 不能陪他上阵杀敌,不能为他出谋划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把自己做好,把骁王府管好,不叫自己变成他的累赘。 凌珣一怔,心头有些发疼,忙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安抚道:“你不是我的弱点,也不会变成我的缺点,你是我的优点,是我眼光好的证明。”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做一个强者,或许是出于男人想要保护女人的自然反应,哪怕心中早已知道她与旁的女子不一样,也愿意支持她,可在某些事情上,他还是会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不愿叫她无故受累。 直到这一刻,凌珣仍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既然她有自己的想法,他尊重她就是。 “往后,我什么都与你商量,什么都与你说。” 他不停亲着她的眼睛,似乎想把她即将掉落的眼泪全都吻掉,阿茶心头震动,一时竟无法想象自己前世究竟做了多少好事,今生才能有这样好的福气,遇见这样好的一个人。 她忽然埋首在他怀里,用力地吸着鼻子憋回眼泪,许久才哑着声音笑道:“好。不过为了记住这回的教训,保证下回不再犯,厉之哥哥得同我赔罪,嗯……有诚意地赔。” 凌珣心下一松,抬目看她:“那王妃娘娘要我怎么做?” “我要……”阿茶抬头,叫水汽润得明亮异常的乌溜大眼微微一转,带了几分狡黠地说道,“你去书房睡上三日。” 这几日叫饿了一路的青年不停地啃来啃去,王妃娘娘有点吃不消,需要休息来着。 凌珣眼角一跳,断然拒绝:“不行!” 阿茶顿时泫然欲泣:“你没有诚意!” 凌珣坚决维护自己的权益:“换一个,这个太残忍。” 阿茶小脸红了红,轻捏了他的手背一把:“不行,你就说答不答应!” 凌珣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我要哭了!”阿茶吸着鼻子揉着眼睛欲耍赖,只是话还未完,马车突然微微颠簸了一下,而后“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阿茶下意识低头一看,见是那半块蝶形玉坠,不由微微一怔。 “你方才不是问我齐三说的‘他’是谁么?”凌珣也像是被那玉坠吸引了注意力,弯腰将它拾起,目光微柔道,“阿茶,那个‘他’是小昀,他还活着。” 阿茶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儿:“什么?!” 凌珣便将前次伤他之人看到这蝶形玉坠时的异常反应一一道来。 楚昀竟然还活着!凌珣唯一的弟弟还活着! 阿茶听完又惊又喜,一下就忘了赔罪的事儿,只是想到楚昀如今的处境,这惊喜又变成了焦急:“那他……我瞧这些人眼珠赤红,力气极大,缺胳膊断腿了还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只知道起来杀人,厉之哥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小叔子又为何会听命于他们?” 说到正事儿,凌珣眼底的笑意也淡了去,仔细地与她解释了何为皇室秘药,楚昀又为何会受制于这些人后,他才摸摸她的脑袋,解释了今日计划的由来:“昨日齐三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收到了舅舅的来信——舅舅是我外祖父的义子,如今在暗中帮我行事,得知小昀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之后,我便请了他前去查探。” 阿茶不知道魏奚的存在,但凌珣与她说过自己不能与镇南王府亲近的原因,因此并没有不高兴,只点点头道:“信上说什么了?” “舅舅查到那些人给小昀吃的药是可以从他同伴的心头血里提取出来的,因此要我们提早做好准备,等这些人再出现时将他们的尸首留下。” “难怪他们上回宁死也要带走同伴的尸体!”阿茶一惊,而后恍然大悟,随即便有些兴奋道,“那我们若是从尸体上提取出这药,进而研究出解药,小叔子是不是就有救了?” “嗯,齐三的人方才已暗中取出一人的心头血送往永安侯府了。” 永安侯府……阿茶明白了:“你们是想请老侯爷帮忙研制解药?” 凌珣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阿茶一转念便知道他怕是想起叶绍了,心中低低地一叹,她忙转移了话题:“那厉之哥哥怎么知道他们今日会出现呀?” 凌珣回神看她:“猜的。受伤失忆,手中又没有兵权,想要除去我,如今自是最好的机会。” “是呢,狄戎人定是恨死了你的。”阿茶说着皱了一下眉,有些担忧,“那你近来岂不是很危险?” “我早有准备,莫要担心。” “可是宫里头那位……”阿茶知道凌珣暗中是有势力的,但这些势力如今还见不得光,尤其不能叫宣和帝知道,因此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是说着说着,突然灵光一闪,眼睛亮了,“三表哥?你请了他帮忙?可是你们俩从前不是不对付么?他怎么会帮你呀?” 文远侯府暗中的势力宣和帝是清楚的,如今文远侯府和骁王府成了亲戚,互相帮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宣和帝即便心中忌惮,明面上也不好做什么,这倒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应对法子了。 想到齐熙和说起楚昀时不自知变得明亮幽深的眼神,凌珣眸子动了动,半晌才有些复杂道:“他与小昀关系不错。” 岂止是不错,分明是很好吧?每次见到他时都笑容满面的表哥都为了小叔子都甩脸色给厉之哥哥看了呢!阿茶这么想着,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然她这会儿脑袋乱乱的,也没心思多想,只又问道:“可是那些人为什么要派小叔子来刺杀你呢?他们就不怕你将他认出来?” “应是为了测试药性。”凌珣说到这目光微冷,透出一抹锐利来,“真正的死士是六亲不认,只听上令的,可按照小昀上回的表现看,他心里怕是还残存着自己的意识。那些人应该是发现了他的异常,所以才利用我来测试他的反应。” 阿茶也明白了,气愤地捏紧拳头暗骂了一声,这才又道:“那今天小叔子的反应如何?啊,还有!你怎么伤了他?” 阿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叫凌珣捅了一剑的为首之人怕就是楚昀呢! “比前次差,但所幸还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至于伤他,舅舅的来信上说他如今情况不大好,这样做或许能刺激他,叫他清醒一些。另,我们也需要时间研制解药。” “是了,他们的目标是杀你,此次不成,下次必然还会再来……”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一阵凄厉惊惶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王爷!王爷救命——” 是个女子,阿茶瞪圆眼睛,刷地一声便转过头看向了凌珣。 凌珣:“……”看他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停电了,还以为今天更不上了,还好还好QUQ 第130章 第130章 ----------- 待掀开马车窗帘往外一看,阿茶才发现外头那女子口中喊的“王爷”并非是指自己身边这个,而是指路边一个年约五六十,两鬓都已然花白的胖老头儿。 那胖老头儿衣着华贵,显然出身不凡,然此刻一张富贵白胖的脸却涨得通红,呐呐地立在一个身着华服,气势凌人的中年妇人身边,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我道这些天为何总有人请王爷吃酒,原来吃酒是假,私会金屋藏娇的美人儿才是真!”那中年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生得圆润富态,保养得也好,看起来双颊红润,十分有精神,只是此刻眼尾上扬,柳眉倒竖,涂满丹蔻的指甲狠狠点着那胖老头儿的胸膛,显得很是泼蛮厉害。而她腿边,一个做妇人打扮,年纪约莫二十三四的素衣美人正趴在地上嘤嘤哭泣。 “王妃娘娘,奴家自知卑贱,绝不敢与您争锋,不过是因着心中真真儿地仰慕王爷,所以才忍不住想留在王爷身边做个伺候的人,求求您不要赶我走,只要能留在王爷身边,您,您就是叫我做只小猫小狗,奴也愿意呀……”她穿得朴素,打扮也简单,这会儿捂着红肿的脸蛋凄然地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显得十分柔弱无助,叫人看着忍不住心生怜惜。 果然听到这话,围观人群中有不少男子都目露怜惜,交头接耳地对那中年妇人指指点点起来。不过因着她“王妃”的身份,众人也只是小声议论,并不敢大声喧哗,自然,打抱不平什么的就更别说了。 那胖老头儿显然也叫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心疼动容,犹豫片刻,到底忍不住小声地嚅嗫道:“王妃啊,采娘,采娘她身世真的很可怜……” 那女子眼睛微亮,流着泪哀哀地唤了一声:“王爷……”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一个重重的巴掌迎面甩来,只打得她头晕目眩,口角流血,趴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贱人!”赞赏地看了动手的贴身丫鬟一眼,中年妇人这才满眼厌恨地唾了那女子一口,而后指着胖老头破口大骂道,“她身世可怜与本妃何干!又不是我叫她死了丈夫和孩子的!再说,身世可怜就可以勾搭别人家的汉子?还什么仰慕之心,我呸,好好儿一个青春貌美的小寡妇,跟谁不比跟你这糟老头儿好!若不是有魏王这贵重的身份,你看看她还会不会多瞧你一眼……” 前方的小巷口叫看热闹的人群堵住了,马车一时过不去,凌珣制止了府卫欲上前去疏通人群的行为,看着缩着脑袋趴在车窗口看八卦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媳妇,眼中笑意流转。 他生性淡漠,不喜八卦,对这类事情自是没有太多兴趣,然小媳妇显然十分好奇……青年眸子微动,突然十分主动地凑过去说道:“魏王生性风流爱美色,只是却十分惧内,这位魏王继妃出自将门世家,素以性子刚烈,泼蛮善妒闻名,是以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时日一久你就习惯了。” 阿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言辞犀利,半点情面都不留给自家男人的彪悍妇人,听到这话顿时回了神,十分诧异道:“可是这位魏王妃行事如此直接,半点面子都不给魏王,她就不怕被御史弹劾,叫皇上怪罪吗?” 魏王好歹是宣和帝的皇叔,魏王妃这般在大街上指着他的鼻子骂糟老头儿,是不是太打皇家的脸了?——虽然她私心里觉得她这么做挺大快人心的。 凌珣淡淡解释道:“魏王妃的父亲对先帝有救命之恩,当日这桩婚事也是先帝亲指,皇上最是孝顺,自不会轻易动她,再者,魏王惧内,并不敢往宫中告状。” 魏王自己都没吭声,宣和帝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管他家的破事儿。至于外头那些御史们,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弹劾魏王妃早都弹劾累了,如今也是不大愿意搭理他们一家了——反正苦主魏王也好似叫妻子欺压习惯了呢。 看来魏王妃不是愚蠢,而是有所依仗才敢这般放肆的,阿茶若有所思,又见外头那原先美貌如花的小寡妇已脸蛋红肿再不敢说话,魏王脸上也不知何时挂了彩,只魏王妃带着一众丫鬟仆子虎虎生威地立在那,顿时忍不住眼睛亮亮地叫了一声:“好!” 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出去勾搭年轻女子,魏王可不就该抽么,还有那小寡妇,看似态度卑微,实则哪一句不是在刺魏王妃的心呢?这要换做她,她也必然是不能忍的。且这女子既然敢与堂堂王妃抢夫君,就必然要有挨抽的准备,按她说,魏王妃打得可好呢! 阿茶觉得心中痛快,忍不住转头与凌珣眨眼笑道:“他们好像都在说魏王妃善妒凶蛮呢,我却觉得她做的挺好的,不过这般当着众人的面下手还是太冲动了些,关起门来在家中抽岂不是更畅快?” 一旁端坐在车门边的苏泠闻言眼角微抽,暗道这小王妃看着娇柔和气,没想到竟也是个烈性的,这骨子里的辣劲儿,瞧着比之外头那魏王妃也不遑多让啊。然见凌珣不以为意,反倒纵容点头,一派疼宠的模样,她又有片刻的失笑。 王爷喜欢的怕就是这样真实率直的王妃呢,自己倒是多虑了。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阿茶忙又回头去看,原来是有人出来劝魏王妃了。 那是个与魏王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儿,身材偏瘦,胡子花白,穿着银白锦袍,面容和蔼斯文,动作温温吞吞,看着是个文人的模样。 “皇嫂息怒,有什么事儿不妨回府再说,在外喧嚣,到底有损您的清名,做错事的不是您,皇嫂又何苦与自己的名声过不去呢?” 竟有人敢在这时站出来为魏王说话,阿茶顿时便好奇了:“厉之哥哥,这又是谁呀?” 凌珣往外看了一眼,答道:“永王。” “原来是他,莫怪这般低调,身边都没带几个人。”桂嬷嬷和阮庭舟从前都给她介绍过如今皇室中的成员,因此阿茶是知道这位永王的。又因这人乃是皇室中的一朵奇葩,她对他印象便比旁人要深刻许多。 据闻这位永王生来胆儿小,从不敢与人争吵打架,为人十分懦弱,也因性情如此,他对皇位争夺之类的事情没有半分兴趣,成年封王后就迫不及待地搬出皇宫,过起了自个儿的悠闲小日子。在众兄弟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时,唯有爱好吟诗作画,游山玩水的他始终不闻窗外事,一心做着自己的逍遥闲王。 也正是因此,他才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且始终富贵自在。不像魏王,作为上上任帝王最宠爱的,几乎就要许下太子之位的儿子,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劫难才换来了如今的安稳。不过永王有一点比不上魏王——他生不出孩子。不止是儿子,连女儿都没有一个,有传言说永王得了不孕症,这才空有满院子妻妾,却至今连颗蛋都见不着。 然这些都不影响二人之间的关系,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魏王与永王自小感情便极好,魏王很护着这个弟弟,永王也自来亲近这个兄长。魏王如今还能安然活着,除了他自己机智识相之外,永王也在其中费了不少心力。 许是因此,魏王妃对永王态度不错,自打他出现之后盛怒的面容便缓和了不少,那永王又在魏王求救似的目光中温声说了几句劝慰的话,魏王妃这才勉强点了头,叫手下的丫鬟仆子拖着那小寡妇,自个儿拎着魏王的耳朵回府了。 没热闹可看了,围观众人便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骁王府的马车也继续前行,只是刚走了几步,突然有府卫禀报道:“王爷,永王过来了。” 凌珣正在把玩小媳妇的纤白手指,那上头从前留下的薄茧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他心中十分满意。听到这话,青年抬目点头,吩咐府卫停车,这才撩开马车帘子,神色淡淡地与已经走至车前的永王见礼道:“见过永王爷。” “看见你府上的车架了便过来打个招呼,厉之不必如此多礼。”永王温和地笑道,面容十分慈祥,说完又有些关心地问道,“听闻你受伤失忆,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见凌珣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冷淡疏离,他不由面露担忧,“我与你外祖是故友,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厉之连这都不记得了么?” 凌珣转头看了赶车的府卫一眼,见他点头,这才稍稍褪去周身的冷意,“嗯”了一声:“抱歉。” “无妨无妨,你好好养身子便是。”永王摆摆手叹道,透过掀起的帘子看见车里的阿茶,又面带善意地笑了一下,“这位便是你新娶的王妃?” 凌珣点头称是,阿茶也忙起身与他见礼,永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虽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只转头与凌珣笑道:“是个周正的好孩子。” 阿茶的身世如今已传遍京都,他自然也是知道了的。 永王似乎真的只是来打招呼的,因此又与凌珣简单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帘子放下,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车轮滚滚声响起,阿茶绷直的身子瞬间放松,又懒洋洋地趴在窗边偷看起街上的风景来。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坐直了身体,面色凝重道:“我突然想起来,方才这个魏王……厉之哥哥,他不就是二舅舅说的那个从前与外祖母提过亲的魏王么?!” 凌珣抬目看她,顿了一下才道:“是他。” 阿茶急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凌珣捏捏她的手心安抚道,“他虽有嫌疑,但真相未明,多思无益。” 阿茶没说话,许久才将脑袋埋在青年的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诸多证据表明,害死她母亲的凶手极有可能是皇室中人,也极有可能就是勾结狄戎,抓走楚昀的幕后黑手,这魏王从前深得君父喜爱,险些成为东宫太子,皇室秘药于他而言应该不难偷到。再者他曾心仪外祖母,若说是因求而不得才对长相肖似外祖母的娘亲下手,也是十分符合常理的。阿茶觉得他实在太可疑,一时心中无法平静,方才的愉快高兴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凌珣不愿见她不开心,沉吟片刻,暗中吩咐车夫往阮府而去。待见到高兴得亲自出来相迎的崔氏,阿茶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转头小声地与凌珣说道:“厉之哥哥你真好。” 凌珣挑眉,也学着她的样子凑过去小声道:“那这么好的厉之哥哥晚上就不必去睡书房了吧?” 阿茶忍了忍没忍住,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得睡,不可以耍赖!”她眸子微转嗔了他一眼,而后带着重新飞扬起来的心情扑向了崔氏,“姥姥,我可想你啦!” 崔氏笑容满面地抱住这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的外孙女,口中连连说道:“端庄!端庄!都是做了王妃的人,怎么还这般没个正型!” 小姑娘笑嘻嘻地回道:“是是是,姥姥说的都对,您快瞧我走的这步子,再没有比这更端庄的啦!” 崔氏乐出了声:“你哟,真是叫豆子纵得愈发调皮了……” 祖孙俩边逗趣边往屋里走,凌珣心中柔软,微微舒了一下眉眼,也跟着大步迈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 wuli女神们破费了,爱你们么么哒=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9-17 12:53:06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7 13:03:09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7 21:51:42 然然老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7 21:51:57 第131章 第131章 ----------- 夫妻俩陪着崔氏闲话家常了一会儿,阮庭舟便回来了。女儿出嫁了,家中便只剩下了崔氏一人,恐老岳母平日里一个人吃饭孤单,他每日中晚饭都会回家吃。 崔氏本心疼他来回辛劳,但阮庭舟言户部离阮府不是很远,这般来去并不费劲,这才随了他。 “爹爹!”眼看着那清俊如谪仙的男子缓步而进,照得整个屋子都仿佛亮堂了,阿茶忙起身迎过去,笑眯眯地送上茶水,“爹爹辛苦了!” 阮庭舟冷淡的眉眼在见到女儿的一瞬间软化成水,几日未见,他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见她气色极好,笑容真切,未有半点不妥之处,这才还算满意地对旁边正与他问安的女婿点点头,而后一边伸手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水一边温和地与她笑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几日未见,我想姥姥和爹爹啦。”阿茶知道阮庭舟喜欢自己亲近他,也不吝啬,嘴巴甜得宛如涂了蜜糖,直哄得自家这素日高冷的父亲眉眼发软,露出了世间蠢爹才有的傻笑。 凌珣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按下微跳的眼角便抬头与阮庭舟说道:“我有些事情想与岳父商谈,可否请岳父移步书房?” 阮庭舟恍若未闻,只摸摸女儿的头笑夸道:“这世上再没比阿茶更乖巧懂事的姑娘了。” “我们方才在外头遇刺了。”宝贝外孙女回来了,崔氏高兴得亲自去了厨房准备午饭,因此凌珣这话说得没有任何顾忌。 阮庭舟这下是不能再装聋了,脸色猛地一沉便抬目看向他:“方才?!” 阿茶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硝烟味。 可她也知道今日之事瞒不住阮庭舟,遂只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连她爹的醋都要吃的青年,留下一句“我去厨房帮姥姥做饭”就赶忙提着裙子溜走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可不想留下来左右为难,还是叫这难得幼稚的翁婿俩自个儿斗去吧。 女儿一走,阮庭舟脸上的笑意便彻底散去了,他目光冷冽地看着凌珣,大手微微握紧:“又是那些人?” 大事当前,他也没心思教训小气吧啦的狼崽子了,只攒着日后再说。 凌珣颔首,却没说话,只淡淡地看了周围伺候的人一眼。 阮庭舟面色阴郁地起了身:“随我去书房。” *** 厨房里,阿茶挥退欲上前帮忙的苏泠白兰等人,亲自给崔氏打下手。她从前做惯了这些,因此虽有些时日没做了,却并未生疏,动作利落如旧。崔氏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轻快,她的宝贝外孙女变了,可又没变。 这样很好。 “初入京城,姥姥觉得怎么样?可还习惯?” “你爹和你义叔早都将一切安排好了,我住的很舒服,没什么不习惯的。倒是你,进宫面圣的感觉如何?豆子那个曾阻拦过你们婚事的贵妃妹妹可有为难你?” “没呢,如今米已成炊,她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接受我这个嫂子啦,而且她怕她哥,不敢对我做什么呢。再说了,我这般机灵,怎么会叫自己吃亏呢?姥姥就放一万个心吧!” “真的?你爹恐我担心,很多事儿都不告诉我,你可不能与他一样,不然姥姥可要生气的。” “知道了知道了,您可是咱们家的老祖宗,谁敢惹你生气呀!” “哈哈,可不是么,这么想就对了……” 祖孙俩一边忙活,一边聊着家常,气氛如往常在和平村时一样温馨自在,并未因身份处境的改变而有所不同。 和两个白等人一起站在门口守着的苏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柔软。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优秀的女子那么多,王爷却独独钟情于这位小王妃了——对于她和王爷这种常与杀戮为伴,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来说,小王妃就像是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家,叫人只是看着便觉得心中温暖安宁。 如同陈默之于她一样,小王妃也是王爷的救赎和归宿。 “苏泠姐姐,水缸里没水了,我现下急用,你身手好,劳烦去院中的井里先打点水过来可好?” 清脆焦急的声音叫苏泠回了神,她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便抄起搁置在旁边角落里的水桶快步冲了出去。 她速度极快,宛如闪电,眨眼的功夫便打了满满一桶水来,阿茶忍不住用惊艳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赞叹道:“苏泠姐姐真厉害!” 崔氏也竖起大拇指夸道:“太厉害了,跟会飞似的!” 苏泠叫这一老一少这么瞅着,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了些豪气来,她有些失笑,随即便利落地福了个身做回了门神,等着祖孙俩的下次传唤。 解了燃眉之急,阿茶手中的动作便又慢了下来:“对了,姥姥今日可有见到月牙姐姐?” “今日?”崔氏一边炒菜一边摇头,“今日还没见着呢,倒是昨晚父女俩闹矛盾,我过去看了一眼。” “闹矛盾?”阿茶心中一跳,飞快地抬起了头,“义叔……很生气吗?” “那能不生气吗?”崔氏示意她往后退一点,免得叫热油溅到,这才摇头叹道,“精心养大的闺女,哪里舍得叫她吃这样的苦头呢?三年,那可不是三个月,万一三年后阿绍还是没有醒来,那她这一生岂不是都要耽误?阿义素来疼她,你叫他如何能点得了这个头呢?” “那姐姐现在怎么样了?”阿茶闻言有些着急,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一擦便转身要走,“我去看看她!” “回来回来!”崔氏转身拉住她,“这会儿不方便,你一会儿再去。” 阿茶脚步一顿,疑惑道:“不方便?” “朝阳那孩子来了,方才刚到,他们一家人也许久没见了,这会儿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别打扰到人家了。”崔氏说着笑了起来,“前些天听你义叔说,朝阳这孩子如今学问很不错呢,明年春试他一定能考中会元!嘿,没准儿还能中个状元回来!” “朝阳哥哥来了呀?”阿茶有些惊喜,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行,那我一会儿再去找他和月牙姐姐玩儿。” 哪想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对门邵家的公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崔氏一愣,随即十分高兴道:“快请他进来!” 饭菜已做的差不多了,阿茶心里惦记着月牙的事儿,便将余下收尾的事情交给了厨娘,自己快速洗了手扶着崔氏往大堂走去。 *** 远远地便见到了大堂里立着的那个清瘦少年的背影,阿茶微怔,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朝阳哥哥怎么比她进京之前看到的还要瘦了?从前她熟悉的那个白胖少年呢? 崔氏也十分惊讶,随即便面露心疼,快步走了过去:“朝阳来了?快叫崔姥姥瞧瞧,哎哟怎地又瘦了这么多!” 清减之后越发显得俊秀干净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老妇人身边那个一身华服,面容比从前更加娇美了几分的姑娘,心头狠狠地缩紧了。 明明知道她已经彻底属于另一个人了,可听闻她在,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见她的心情,可这会儿真的见到了,他却又有些不敢看她……她早就已经不是他能看能想的人了。 “朝阳哥哥,你怎么了?”邵朝阳愣愣的眼神叫阿茶心头一突,几乎就要开窍。 邵朝阳猛然回神。事已至此,他并不愿叫小姑娘知道自己的心意,为她徒添烦恼,遂赶忙强压下心头不停起伏的波澜,脸蛋微红地笑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未见,阿茶长大许多,我瞧着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虽是瘦了,可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却没改掉,又见他说的十分坦然,眼中只有见到亲友时的欢喜,阿茶这才舒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想多了。 朝阳哥哥只是瘦了些,内里还是从前那个待她温厚可亲的兄长,哪儿会有别的什么心思呢? “朝阳哥哥如何好意思说我呢,你才是大变了模样,叫人看着吃惊呢!”到底已经成了亲,纵然方才是自己胡思乱想,可阿茶还是下意识收起了从前在邵朝阳面前那种自小养成的亲昵。 邵朝阳将阿茶神色间的变化看在眼中,脸上笑容不变,心头却满满的都是苦涩。可难过的同时,他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过得安好,他学着放下。 “可不就是,你这孩子,可得多注意身子才行,从前胖胖的样子多好看呀!如今……如今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太瘦了,瞧着叫人心疼呢。” 崔氏的念叨叫少年回了神,他心中发暖,赶忙弯身与崔氏请安致歉,这才红着脸温笑道:“姥姥说的是,朝阳一定多多吃饭,努力胖回来。” “这才对,要胖回从前那样才好!”崔氏闻言十分高兴,拍着邵朝阳的手就笑了。 邵朝阳笑着点头,心里却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 “对了,你爹和月牙呢?他们俩怎么样了?” “爹已经答应了。”邵朝阳面上并不见反对之色,反倒是笑容平和,似是支持的模样,“月牙性子倔强,不叫她试一试,怕是心里永远都会惦记着的。” 阿茶闻言舒了一口气,而后点点头安慰道:“老侯爷是个厚道人,想是不会亏待姐姐的,且阿绍能得姐姐心许,必然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邵朝阳点头称是,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羡慕。 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已是莫大的幸运,他虽心疼月牙坎坷,却并不愿阻拦她,叫她留下终身遗憾。 想到自己一番话后,父亲沉默不语,最终摆手妥协时的样子,邵朝阳睫毛微垂,盖住了眸底的怅然。 他无法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如今定会努力叫妹妹过得幸福的。他们兄妹二人,总该有一个得偿所愿,过得顺遂幸福不是? 这么想着,邵朝阳心头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三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茶回头一看,却见是翁婿俩谈完事情回来了。 “朝阳?”见到堂中之人,阮庭舟有些惊讶,凌珣也是脚步一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阮叔。”邵朝阳忙上前一步行礼问好,而后便视线一转对上了凌珣的目光。 看着少年原本只是有些微红,对上自己后却越发红润的脸蛋,凌珣:“……” 邵朝阳也发现了自己面上的异样,顿时内心羞愤不已,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真是要命!明明见到情敌心中复杂又酸涩,可这脸一红,弱了气势不说,还怎么看怎么奇怪! 到底不愿在凌珣面前显出弱态,邵朝阳绷紧了脸皮,强作冷静地与他见了个礼:“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凌珣淡淡说着,同时走到阿茶身边,替她抚了抚肩头,“这儿怎么脏了?” “嗯?”阿茶扭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但她也没在意,只以为脏东西已经叫凌珣拍掉了,“许是方才洗菜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吧。” 一旁阮庭舟眯眼瞪着狼崽子不安分的狗爪,暗暗哼了一声。什么脏了,分明是见着情敌了故意在宣誓主权呢! 幼稚。 又想到这倒霉女婿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岳父大人心中更加不高兴了,眸子微动便转头对邵朝阳说道:“正好府里午饭刚做好,你留下来一起吃。” 说完不等邵朝阳反应,又吩咐下人道,“去对面邵府将邵老爷与邵姑娘请来,就说今日午饭乃是王妃亲自下厨,叫他们务必前来。” 凌珣不着痕迹地抿了一下嘴角,媳妇儿亲自下厨做的饭,不想给别人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因为想尽量多写点。然后发现早上时间越来越不够了,咱们还是再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吧,以后每天下午14点见,我尽量准时更新!【握拳 第132章 邵家父女很快就来了。 看着一进门就扑过来抱住自己嘿嘿直笑,面色却明显有些憔悴的月牙,阿茶捏了捏她的手,有些心疼,但邵义就在一旁,她不好在这时说什么以免叫他心中难受,便赶忙笑道:“义叔,姐姐,快入座吧。” “诶,好嘞!” 到底身份已经不同,邵义朗笑着应了一声便欲弯身行礼,阿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义叔,今日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莫要这么多礼。” 邵义白胖的脸上也带了几抹疲惫,显然是因月牙与叶绍之事心有烦忧,然他本就是个乐观豁达之人,叫儿子一番话点透了之后,便也就放下心中的忧虑,重新收拾好了心情,因此这会儿面上的笑容十分真切,并不见勉强。 “好,阿茶都这么说了,义叔自是听你的,来,咱们吃饭,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尝到你的好手艺了!”邵义哈哈笑了两声便走过去入座,对上凌珣时也不再见外,拱拱手而后扭头与阮庭舟笑问道,“好菜是有了,这好酒可准备好了?” 阮庭舟还没说话,崔氏已乐呵呵道:“有你这位贵客在,好酒哪儿能少得了?看看,都给你备好啦!” 这人一上了年纪,别的不爱就爱热闹,崔氏这会儿是真的很高兴,遍布皱纹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阿茶看在眼中,心里欢喜的同时却也有些歉意。她嫁了人,爹爹又要办公,平时家中就姥姥一个人,怕是孤单,往后自己还是得常常回来走动,或是接姥姥去王府小住才行。 “诶诶,你知道不?我爹已经答应给我三年时间了!”少女挡不住兴奋的偷笑声叫阿茶回了神,她看了看这两眼都在发亮的傻姐姐,心中越发肯定,能得她这般倾心相许,叶绍定然福气不浅,一定会醒过来的。 这么想着,心情便越发地好了,阿茶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在月牙碗中,也学着她的样子偷偷地凑过去与她咬耳朵道:“是朝阳哥哥帮的忙?” 按大家族的规矩,其实应该食不言寝不语且男女不同坐的,然在场众人皆是过惯了和平村那种自在惬意的生活的,自然也就不会在这时讲究什么了。月牙因此毫无顾忌,越发与阿茶凑得近,两个小姑娘贴在一块儿嘻嘻笑笑地说着亲密体己话,直看得一旁叫媳妇儿完全忽视了的骁王殿下面色沉郁,吃饭都不香了。 对比这心情不佳的倒霉女婿,阮庭舟却是满眼笑意,十分畅快,他也是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在再加上乐意看凌珣吃瘪,自是更添了几分兴致,小酒一杯接一杯地与邵义喝了起来。 邵朝阳则是酸甜苦辣什么感觉都有,但又有些满足——做不成夫妻,可却还能与兄妹与亲人一般往来,也算是另一种圆满了。他红着脸偷偷地看了一眼阿茶,俊秀白皙的脸蛋上浮现一抹隐秘的欢喜。 就在这时,坐在他正对面的凌珣突然声音低沉地说话了:“姥姥做的这个鱼味道很好,你多吃点。” 他忍不住又抬目看去,果真便看见了小姑娘甜得叫人移不开眼的笑容。 “好,不过你怎么知道这是姥姥做的?我的厨艺承自姥姥,与她做的味道差不离呀!”阿茶好奇地问道。 女儿叫倒霉女婿吃的死死的,阮庭舟心生不满,暗哼一声狼崽子太狡猾。刚想说点什么打个岔,叫狼崽子的阴谋败露,凌珣已经抢先一步答道:“从前是一样,如今却是你做的味道重些,姥姥做的清淡些。” 见众人闻言都朝自己看来,青年又神态自若地补充道,“我素日里口味较重,阿茶许是叫我影响了。” 邵朝阳扒饭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偏头看向凌珣,见这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茶,一贯清冷的眉眼如同□□风吹柔了一般,带着令人目眩的俊美,顿时又是羡慕又是酸涩地暗暗苦笑起来。 这冰山一般的人秀起恩爱来实在是叫人扛不住,若不是自知打不过他,定要找时间揍他一顿心中才能平衡! 阮庭舟也是对这女婿无语了,这么嘚瑟真的好吗?不过这到底是在意女儿的表现,是以他到底只做看不见,径自与邵义喝酒说话。 邵义见此摇了摇头,这阿舟,嘴上各种嫌弃骁王,可实际上却护得比谁都紧,可怜他家朝阳,媳妇儿没抢着,还得坐在这看人家两口子秀恩爱,真是凄惨。不过虽有些同情儿子,可邵义也只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个,大丈夫何患无妻,年轻人嘛,多受点挫折才能茁壮成长,无妨! 只有月牙同情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然她心里也不愿叫阿茶知道哥哥的情意,毕竟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已是枉然,因此给了朝阳一个“你保重”的眼神后,便十分没心没肺地吃起了饭。 阿茶这时却有些无奈,骁王殿下的目光不知为何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直接,看得王妃娘娘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频频用眼神暗示他——这么多长辈在呢,含蓄点! 凌珣没有动,见她笑容渐渐发僵,这才转头看着她正前方的鸡汤,挑了一下眉。 这就是想吃的意思了。 阿茶看得额角抽搐,实在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幼稚,但出了两人的屋子,夫君的面子还是不能不给的,遂只得亲自为他盛汤,又夹了一大块鸡腿肉放进他碗里,这才哄得他消停下来。 月牙在一旁牙都要被这两人酸倒了,可同时心下又羡慕得紧,忍不住托着腮帮子想叶绍若是醒来了,他们俩素日里相处又会是什么模样。 腻歪?好像鸡飞狗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她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阿茶伺候完自家大老爷,回头见姐姐在傻笑,便想问她怎么了,可刚要说什么,便对上了崔氏欣慰含笑的眼神。 不知怎么的小脸一红,她冲崔氏眨眨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真好。 *** 午饭过后,男人们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儿了。阮庭舟要回户部办公,邵义要回家看着院子翻修的事宜,邵朝阳有故友要拜访,就连凌珣也被梅劭派来的人请走了。 知道阿茶想多陪陪崔氏,凌珣走之前留了两队府卫和几个暗卫下来,又道自己晚上办完事来接她,这才转身出了门。 至于阿茶和月牙,崔氏有午睡的习惯,两人哄着她睡下之后便回屋说体己话去了。 因从明日开始,月牙就要去老侯爷的药堂里照顾叶绍顺便习医,往后或许没那么多时间一起玩耍了,二人这日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傍晚阮庭舟回家,凌珣来接人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媳妇与这便宜妻姐之间不知为何总有许多话要说,且一说就没完没了的样子,凌珣看在眼里,虽什么话都没说,可吃过晚饭后就一脸淡然实则迫不及待地抢着小媳妇回家了,看得阮庭舟那叫一个无语。 阿茶也叫他弄得哭笑不得,可这明明从头到尾都只喝了两杯酒的男人却一副“我醉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无视她想让他去睡书房的决定,到家就将她压在床上这样那样了一番。 阿茶想反抗,可这素日清冷寡言的青年在床上却实在是流氓得紧,直逼得她器械投降,再也说不出他不想听的话来。 翌日阿茶腰酸背痛地醒来,差点就哭了,正当她揉着腰暗暗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将这臭流氓赶到书房去睡的时候,凌珣亲自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 阿茶扭头不理他,小噘嘴得老高,表示自己很生气。 凌珣放下银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雕花小玉盒放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地说道:“昨夜是为夫孟浪了,小小赔礼,还请王妃娘娘笑纳。” 阿茶努力绷紧脸蛋,不叫自己去看那流光溢彩,异常漂亮的小玉盒。 凌珣眼底笑意闪烁,嘴上却叹道:“我晚上去睡书房。” 小媳妇这才抖了一下耳朵,斜眼瞅他:“不骗人?” “嗯,不骗。” 将青年失落无奈的样子看在眼中,确定他不会反悔,阿茶这才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小手飞快地冲那小玉盒摸去。 “看在你诚心实意的份上,这个,王妃娘娘就收下了。”小姑娘说着便打开了那小玉盒,往里头一看,顿时没忍住,眼睛猛地一亮便欢喜地叫了出来,“呀,好可爱!” 是个白玉雕的小娃娃,五官生的与她有几分相似,正拱着藕节般的小胖手,歪着脑袋,软蠕蠕地冲她笑着,阿茶只看了一眼便喜笑颜开舍不得放下了。 见她大大的杏眸完成了月牙,方才什么不乐意都没了,凌珣眉眼生笑,心头一片柔软,但面上却只是寻常感叹一般淡淡地说道:“我们的女儿定然比她还要可爱。” 阿茶听着忍不住幻想了一下,一个白白嫩嫩,长得像她也像他,还会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的奶娃娃…… 想要! 可,可若是想要生宝宝,就不能叫他睡书房了,阿茶脸蛋一红,咬着手指头,在凌珣意味深长的注视中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 因白日里天气还有些热,文远侯府便体贴地将认亲宴办在了傍晚,吃过午饭又午睡了一会儿之后,阿茶便起床梳妆打扮了一番,待确定无一错漏之后,这才与凌珣坐上马车去阮府接崔氏和月牙。 崔氏救了阿茶的娘亲,又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文远侯与阿茶的两个舅舅心中皆十分感念她,因此很是郑重地下了帖子。至于月牙,她是阿茶亲如姐妹的友人,此次认亲宴阿茶是主角,自然不好一个闺中好友都不在场。 “对了,昨日阿九找你什么事儿呀?” “他与福安提亲了,只是永宁长公主不肯答应,因此叫我和阿珏帮着想想法子。” “真的吗?”阿茶一听便瞪圆了眼睛,“我记得你说过永宁长公主与梅夫人不睦来着,只是因为什么呢?若是能解开她们之间的心结,永宁长公主兴许就会同意了?” 凌珣顿了一下才道:“福安会变成如今这样,与小九有关。” “什么?!”阿茶顿时便呆住了,“你,你是说……” 凌珣淡淡颔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来。 原来永宁长公主和梅夫人一开始关系也是不错的,那时两家也住得近,因此几个孩子自小就玩在一处。梅劭年长顾花桐四五岁,可偏偏不知为何,顾花桐却打小儿就喜欢亲近这个表哥,每每见面了就如同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跑。 那会儿梅家老祖宗还在,她将梅劭当成命根子,打从梅劭出生起便对他纵得厉害,梅夫人也是个溺爱孩子的,对唯一的儿子那更是眼珠子一般疼着。虽说梅家的爷们严厉,可架不住婆媳俩一同宠着护着呀,因此梅劭渐渐长成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性格顽劣得人厌狗憎。 顾花桐五六岁那年,两家人一同进宫参加宫宴,梅劭是个坐不住的,半道叫了两个同样不安分的小伙伴偷偷溜出去玩,顾花桐自来喜欢跟着他,便也趁着大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出事前的顾花桐是个极聪慧机灵的孩子,不过五岁便已能出口成章了,因此趁着人多逃过婢女的眼睛倒也不难。 可十来岁的少年,自诩是个大人了,哪里喜欢与娇弱爱哭的小女娃玩呢?见顾花桐竟跟了出来且怎么赶都赶不走,梅劭十分不耐,趁她不备便拉着小伙伴们爬进假山躲了起来。他以为顾花桐找不到人就会乖乖回去了,谁料顾花桐却在寻他的途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叫那凶手匆忙之下丢进了附近冷宫一个长满鼠蚁的密室里。 梅劭那会儿就在附近,可因心中惊惧没有出声,眼睁睁看着顾花桐被人抓走了,直到永宁长公主发现女儿不见了派人寻来,他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的梅劭叫长辈们骄纵得十分自私任性,见永宁长公主丢了女儿疯了一般,心中十分害怕,竟不敢说出真相,只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顾花桐到底是他嫡亲的表妹,梅劭虽不喜与她一起玩,却也没有想要她出事。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仿佛是做错了,心中因此十分难受。那个冷宫荒废多年,位置偏僻,且凶手唯恐事情败露,又扯下顾花桐的发饰丢在了出宫的路上,误导了大家寻人的方向,因此三日后,顾花桐还是不见踪影。 梅劭心里越发害怕,可又没勇气说出真相,思前想后便借着进宫伴读的机会,一个人偷偷去了顾花桐被抓的那个花园,顺着自己看见的凶手消失的方向寻去,谁料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帮三皇子找东西的凌珣。 凌珣那日宫宴也在场,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梅劭神色惶恐异常,顿时便有了几分猜测。在这之前他本就与梅劭不太对付,见人命关天的时候,他竟还支支吾吾的试图否认,顿时没忍住下重手揍了他,又狠狠训了他一顿,这才与他一同前去寻找顾花桐的下落。 两人最终在那阴森的冷宫里找到了顾花桐。见素来活蹦乱跳的表妹竟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没了气息,梅劭如遭雷击,几乎要昏死过去。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 自那以后梅劭就变了,虽依然玩世不恭,可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做事开始变得有分寸,也不再总是听信祖母与母亲的话,反倒是跟着父亲叔伯学习的时间更多些。他也不再与从前那几个熊孩子小伙伴玩在一处,反而自此成了凌珣身后的小跟班,视凌珣为亲兄长。 听到这阿茶惊愕极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所以……永宁长公主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才不肯答应阿九的提亲?” 第133章 第133章 ----------- 凌珣颔首:“福安被救回来之后,小九就去向永宁长公主请罪了,只是永宁长公主那时正处盛怒之中,并不肯原谅他。小九因此跪在地上三天三夜没起来,若非老永安侯及时出手相救,他的双腿怕就要废了。原本心中愧疚的梅夫人因这事对长宁长公主生出了不满,情急之下与她大吵了一架,此后二人便再没有说过话。” 阿茶听到这里脑仁有点发疼,半晌才小声道:“这结看起来不好解啊。” 凌珣“嗯”了一声,若是好解,梅劭也不至于苦恼这么多年了。 “那阿九想娶郡主……”阿茶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道,“是出于愧疚想要补偿她吗?” 凌珣顿了一下才道:“不知,但瞧着不全然是愧疚。” 阿茶心中舒服了一些,她与顾花桐算不上熟悉,但那朵小花儿天真烂漫又乖巧,很难叫人不喜欢,且她的经历太叫人惋惜了,她真的希望梅劭是全心待她,而非仅仅是出于补偿心理。毕竟顾花桐这样的情况或许永远都不会转好,而仅仅只是愧疚,并不一定能够支撑梅劭一辈子都对她呵护如初。 “对了,那郡主近来为什么都不来寻你了呢?我瞧着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有些不一样了,是不是阿九查到她依赖你的原因了?” 凌珣点头:“当年我和小九一起找到了福安,因小九素日顽劣,外人便都认定是我找到福安救了她的。福安应是听了旁人之言,将我当成了那时把她从密室里抱出来的人,这才多有依赖。” 阿茶恍悟:“那将郡主从密室里抱出来的人是阿九?” “嗯,小九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想法子与福安解释清楚了。所以……”凌珣说着看了阿茶一眼,“往后王妃娘娘是没机会再醋了。” 阿茶一听便红了脸,嗔道:“我才没有吃过郡主的醋呢!” 凌珣挑眉:“那是谁……” “咳!能在郡主心里刻下这么深的痕迹,叫她惦记了这么多年都不能忘,那时阿九那个拥抱对她来说,一定如同天神的救赎!” 凌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那如今郡主是改粘阿九了?”阿茶心下羞窘,面上却十分淡然,见凌珣点头,又眨眼问道,“永宁长公主能让他们见面?” “自是不能的。据闻广安侯府如今围墙上竖满了铁刺,福安院子里也养了两只狼犬。” 阿茶一愣,惊奇道:“莫非阿九去翻人家的墙了?” 凌珣不疾不徐道:“叫永宁长公主逮着揍了一顿,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阿茶目露同情,可不知怎么的又十分想笑,刚想说什么,阮府已经到了。 崔氏已经穿戴打扮好立在门口,她身上的衣裳是阮庭舟亲自为她选的,温和大气的颜色,富贵福寿的图案,低调但不失礼,衬得虽然面容平凡,但神色和乐的老太太越发精神慈祥了几分。 崔氏身边站着难得换下了大红衣裳的月牙,少女正挽着老太太的手不知在说什么,一老一少皆面带笑意,十分亲近的模样。 月牙早上去了老永安侯的药堂,下午因要去文远侯府赴宴,便与老爷子告了假。她平日里最爱红装,然红衣灼灼太过夺目,容易抢去旁人的风头,因此换上了一件水绿色的缠枝百花裙,配上碧玉耳坠与藤花发簪,虽没了往常那种摄人心魄的夺目之美,却又显出了另一种不同的蓬勃之气来。 阿茶看着无论何时何地浑身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叫人看着便觉得精神百倍的姐姐,又看看慈祥温和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土地老奶奶一般的姥姥,水亮的杏眸一下子弯了起来。 只是或许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贵族宴会,心里有些没底儿,月牙面上虽笑着,眼角眉梢却带上了几分紧张,崔氏亦然。阿茶心下微动,也不下车,身子往车窗边儿一倚便低声嬉笑道:“两位美人这是要去往何处呀?若不嫌弃,不妨上到我的车上来,叫我载你们一程呀?” 月牙心中的紧张叫这话一下子打散了,她看着身穿牡丹色七彩织锦绣金边散花裙,头戴红玛瑙金珠宝石胜,描了眉眼,薄施了脂粉,越发显得清艳娇美,又带着从前没有的华贵之气的阿茶,暗道今日的宴会是她妹妹在这京中贵族圈里站稳脚跟的最好机会,自己可不能给她丢脸。 她发过誓要保护她的。 这么想着,心里便沉静了下来,她一边扶崔氏上马车,一边笑道:“好你个小丫头,竟连姥姥与我都敢调戏,看我不拧你的嘴!” “可不是,该拧!”崔氏坐下之后也笑着帮腔道,只是怕两个小丫头真的闹起来,又摇头笑了,“不过现下不行,会弄乱衣裳,先攒着!” “哈哈,姥姥说的是,攒着!” 作为文远侯府的女婿,阮庭舟自然也是不能不去的,凌珣见岳父似要骑马,便也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二人策马走在前方。 听着身后马车里的欢声笑语,翁婿俩眉眼间是如出一辙的柔软。 *** 文远侯自那日得知女儿已经不在世的消息后身子便有些不好,后来得儿女相劝,又想到凌珣如今艰难的处境,这才重新振作了起来——晴儿他已经来不及补偿,阿茶是她唯一的孩子,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住她! 因此文远侯早早地便带着众位儿孙等在了门口——阿茶贵为王妃,他这么做倒没什么,若换做是寻常身份的外孙女,他身为长辈这般带着全家人隆重相迎,必然会叫人说闲话。 一下车就对上了文远侯慈祥温和又隐隐带着期盼的眼睛,阿茶心中有些复杂,她其实至今仍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文远侯强忍着心头的酸涩,与她温声招呼道:“先进屋吧孩子。” 他笑得竟有几分讨好,阿茶瞧着心头蓦地一酸,生出了几分不忍。 “走吧。”一旁亲自扶她下车的凌珣这时捏了捏她的掌心给予安抚,阿茶回神,终是暗暗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来。 “好,您……您请。” 文远侯一下子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 这时时候还早,文远侯府邀请的客人们还没有来,众人迎着阿茶一家去了大堂——宴会开始之前,自家人总要先熟悉一下的,否则一会儿如何对外人介绍呢? “这位可就是崔老夫人?”一落座,文远侯就目含感激地看向了崔氏。 崔氏从前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哪里见识过这般富丽的府邸,见到过这么多身份尊贵的人呢?虽说阿茶和阮庭舟都已经私下帮她做了心理建设,然叫文远侯这么一看,老太太还是忍不住紧张了,只是她更在意外孙女的面子,便强自掐着手心挤出笑容行礼道:“是,民妇崔氏拜见侯爷。” “快快请起!该是我向老夫人行礼道谢才是!”文远侯没有受崔氏的礼,而是反过来与她行礼道,“若非老夫人仁慈,小女早已……齐兆在这里多谢您,您的大恩我定永世铭记,绝不敢忘。” “这,侯爷言重了!”崔氏叫他的郑重吓了一跳。 “老夫人心善救了妹妹,又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后来更是为她寻了好夫婿,叫她留下阿茶这样好的孩子来,此等大恩,我们兄妹也该认真谢过,还请您千万莫要推辞。”文远侯世子这时也带着弟弟齐二爷与妹妹英王妃向崔氏行礼谢道。 找到小妹是母亲的遗愿,如今他们终于对她有所交代了。 待谢过崔氏之后,文远侯又正式认下了阮庭舟这个女婿。因知道了阮庭舟当年迎娶关氏的内情,明白了他对女儿的情深不悔,老爷子心中十分感激,完全没有看其他几位女婿时的不顺眼,反倒是大为赞赏,一副亲儿子都要靠边站的模样。 阿茶看在眼中,竟觉得这老爷子有几分可爱。正好这时轮到她上前见礼了,小姑娘顿了顿,最终还是在文远侯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叫了一声“外祖父”。 “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看着眼角泛红,几乎又要落下老泪来的文远侯,阿茶心中又是一酸,随即心中不知为何便生出了几抹释然来。 她没有资格代替母亲和祖母原谅他,却也没办法帮着她们去恨他。她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叫自己后悔吧? “我听闻你小名唤作阿茶?” 这时一旁那个打扮极为华贵的中年美妇人说话了,她冲阿茶招招手,待阿茶走到跟前,便将手上一对成色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勾金镂空碧玉手镯褪下来戴到她手上,眼神柔和地说道,“往后姨母也这样叫你可好?” 这便是阿茶的姨母英王妃了。 英王妃四十几岁的年纪,面容生得与阿茶有几分相似,只是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王妃,气势上更为华贵沉稳一些,她神色很是温柔,此刻眼中微微含泪,显然心中并不平静。文远侯夫人走的时候英王妃也已经七岁,是懂事的年纪了,加上自幼在母亲膝下长大,母女关系极为亲密,因此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死和妹妹的失踪一直不能释怀。如今见到容貌与母亲像极了的阿茶,自是心中感怀激动。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十七八岁,气质端肃,面带威严的美貌姑娘,只是与英王妃的亲切不同,那姑娘却是面色淡淡地看着阿茶,眸中隐含冷意。 阿茶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与英王妃应了一声,暗地里却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若她猜的没错,这位姑娘应该是英王妃的小女儿,她的表姐明华郡主,可她们今日之前素未谋面,她为何要这般看着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章感觉不好,又重写了,早饭午饭都没吃,好饿=。= 第134章 第134章 ----------- 阿茶不知道明华郡主为何不喜自己,虽心中有些疑惑,此刻却也没有太多探究的心思,与众人挨个见过礼,又收了一大堆贵重的见面礼之后,便随文远侯府的两位夫人,即她的大舅母二舅母一起,带着一众女眷往内院去了。 大周朝的男女之防没有那么重,但像今日这等正式的宴会,男女客人还是分坐两院的——男客在外院,由男主人招待;女客在内院,由女主人陪坐,然两院之间并不会刻意分隔开来,客人们吃完酒宴之后若是想要四处逛一逛也是无妨的。期间若是男女客人碰见,也只做寻常见礼便好,并不是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这时客人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宴席已经摆好,众人挨个落座,世子夫人也笑着与在场各位介绍起阿茶的身份来。 有了骁王府与文远侯府做依仗,大多数人看向阿茶的目光表面看来都是十分善意甚至带着讨好的。当然,凡事总有例外,偶尔也有那么几个人眼含轻视,面带鄙夷,然阿茶并不在意,她又不是银子,能叫这世上人人都喜欢,且这些人与她并不相识,她们的喜恶并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她又何必为之烦忧呢? 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脆利明亮的笑声:“大家都已经到了?看来我竟是来得晚了些,还望主家莫怪呀!” 阿茶回头便看见了一个打扮极为华贵,气场十分强大的中年美妇人。她应是三十七八的年纪,然保养得当,身材玲珑,瞧着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 看着她身边的顾花桐,听着众人的行礼声,阿茶便知道这就是在宗室中十分有地位的永宁长公主了。 文远侯府声名显赫,且府中儿孙多有出息,乃是京中第一等的权贵人家,因此这日送礼上门的客人实在是不少,只是阿茶没想到,永宁长公主竟也带着顾花桐来赴宴了。传闻中她不是不大喜欢参加宴会的吗? “哪个敢怪你呢?谁不知道你近来不喜出门,今日肯来,已是叫我面上有光了。”大舅母与长公主似是关系不错,闻言带着阿茶迎了过去,温笑着回了一句之后又与她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小姑子的独生女儿阮宁安,如今做了骁王妃的。” 阿茶含笑点头,在永宁长公主意味不明却显然带了几分锐利压迫的注视下规规矩矩地与她行了个礼。 “王妃不必多礼……”永宁长公主淡淡挑眉,还想再说什么,她身边打从出现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顾花桐抬头朝阿茶看了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眼睛微微一亮,而后蹭蹭两步上前,小手拉住了阿茶的衣角。 “王妃姐姐,阿巽哥哥呢?” 此话一出,四处皆有一瞬间的寂静,而后阿茶便感受到了无数个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眼神。 福安郡主喜欢骁王,这在京中可不是秘密。偏她身份高贵又是个异于常人,不能按常理对待的……这骁王妃会怎么做呢? 阿茶眸子微凝,知道自己若是能趁此机会,在不得罪永宁长公主的前提下向大家澄清顾花桐与凌珣的绯闻,她便能真正地坐稳骁王妃的这个位置了。 好在她对顾花桐有不少的了解,阿茶心思一转,很快便笑着问道:“郡主找阿巽哥哥做什么?他在外院吃酒呢。” 见她笑容真切,目光温和,说着说着还不自觉地抬手拂去了女儿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原本想说什么的永宁长公主微微眯眼顿住了。 “我有事情找阿巽哥哥,王妃姐姐带我去寻他好不好?”顾花桐似乎有些着急,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几许夹杂着茫然的迫切。 想着方才路上凌珣说起梅劭挨了永宁长公主一顿揍,如今还卧床不起的事儿,阿茶眸子微动,突然倾身凑到顾花桐耳边,十分小声地问道:“郡主可是想知道梅哥哥的消息?” 顾花桐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她咬着唇重重点了一下头,可想着素来高傲倔强的母亲摸着她的脸,咬着牙流着泪叫她不要再和梅哥哥往来时的样子,少女的情绪又一下子跌落谷底。 “母亲,母亲使人打了他,我看见了……”恐永宁长公主听见,顾花桐也学着阿茶的样子凑到她耳边细声说道,为防万一,她还伸手搂住了阿茶的脖子,十分亲近地贴着她,“王妃姐姐,我想知道梅哥哥好不好,你带我去寻阿巽哥哥好不好?梅哥哥喜欢阿巽哥哥,总是与他在一块儿的。” 顾花桐想,从前每回她去寻阿巽哥哥的时候,梅哥哥都会在,今日定然也一样。 众人都叫这两人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呆了。顾花桐十分排斥与人接触,连自己家中的兄弟姐妹都不怎么愿意靠近的,如今却叫这骁王妃一句话哄得搂住了她的脖子不放?! 这骁王妃莫不是能魅惑人心的妖怪! 永宁长公主也十分惊诧,她虽早已从桂嬷嬷那里得知女儿与阿茶相处得不错,但没想到竟已不错成这样了,一时心中更多了几分深思,看向阿茶的目光也越发锐利了几分。 真像桂嬷嬷所言,她对女儿是真心相待也就罢了,若是像女儿身边那两个雪无意中说出的那样,是为了除掉情敌而哄骗了小花儿,那就莫怪她不客气了。 谁都不能拿她的女儿当傻子耍!不知想到了什么,永宁长公主眼中忽然透出一抹冷厉来。 一旁陪着崔氏安坐在侧的月牙见此心中一突,生出了几抹担忧来,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起身上前时,顾花桐突然眼睛亮亮地笑了起来。 “好!小花儿听王妃姐姐的!”她方才带了几分忧郁的白净小脸突然如花开一般绽出明媚的笑容,叫众人再一次看呆了,永宁长公主回神,冷冽的目光也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女儿平常本就喜欢肃着小脸不大爱笑,尤其是她前两日使人打了梅劭之后,她的脸上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这还是这几日来头一回见她笑呢,永宁长公主因此心中多给了阿茶几分耐心。横竖是人是鬼,时日久了总能分辨出来。这么一想,她心中又坦然了不少,看向阿茶的目光中也不再带着迫人的凌厉。 “王妃与这丫头说了什么?她近来身子不爽利,已是好多天不曾开怀了呢!”永宁长公主刚问完便意识到了什么。梅劭与骁王交好,这骁王妃怕也是与他相熟的,女儿是因梅劭心情不好,如今能叫她开心的,怕也只有梅劭的消息了…… 想到这,永宁长公主心中又是生气又有些发愁,女儿对梅劭好像比从前对骁王更上心,可要她接受梅劭做女婿是万万不可能的,好好的女儿因他毁了一生,她这做母亲的哪里能放得下心中的恨意去接纳他呢!没叫人打死他都已是看在夫家的面子上了! 阿茶还没回答,顾花桐已经说话了:“娘亲,王妃姐姐要带我去花园玩,给我做好看的草儿小鸟呢。” 永宁长公主愣了一下:“草儿小鸟?” 阿茶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幼时与姥姥生活在乡下,学了一些草编手艺,郡主从前见过一回我编的草绳小鸟,仿佛很是喜欢的模样,所以方才见郡主似是有些不开心,我便与她说再给她编一个……” 她说的十分坦然,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去,这就叫众人十分讶异,永宁长公主也微微挑了一下眉,只是还没说什么,便有好事者带着几分故意地问道:“那郡主不去找骁王殿下了?” 永宁长公主顿时目光寒冷地朝那人看了过去,阿茶却十分淡然,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对顾花桐微微一笑。 顾花桐眨眨眼表示明白,而后转头看着那人,十分认真地答道:“嗯,不找了,从前认错人了才找的。如今王妃姐姐会带我玩,不必找阿巽哥哥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话中的意思却十分清楚——她从前总是跟着凌珣跑,是因为认错了人,而今日也只是想找凌珣玩耍。 众人皆愣,就连永宁长公主也有些不明白。她只知女儿打小就喜欢跟着凌珣跑,却并不清楚其中原因,如今看来……这里头莫非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儿? “那郡主是将骁王认成谁了呀?”问话之人是宗室里一个素日与永宁长公主有几分不对付的郡王妃,此刻正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笑着。 永宁长公主面色一沉,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部落了下来,只是还未说话,便见顾花桐已小脸肃然地回道:“兄长。” 那郡王妃一愣,显然还想再问,却叫阿茶抢先一步开了口:“长公主请放心,我必会照顾好郡主的。” 永宁长公主回神,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片刻才点头道:“如此,辛苦你了。” “怎么会?郡主天真可爱,与她一同玩耍我也十分开心的。”阿茶笑容温和,又转头对众人道,“如此我与郡主便先失陪一下,各位请自便。” 众人自然纷纷说无妨。 阿茶颔首谢过,这便牵着顾花桐要走,只是才刚转身,便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知我可否随表妹一同前去?用草编成的小鸟儿,我也没瞧过呢。” 阿茶微怔,转头便对上明华郡主那张神色漠然,带着几许威严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好痛苦= =这两天写的有点不顺,一直删删改改的,心好累。 蟹蟹女神们的雷,么么哒=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9-21 14:57:55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1 15:36:14 平豁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1 16:38:34 平豁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1 16:38:50 第135章 第135章 ----------- 明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许多闺秀也纷纷以好奇为由提出要一同前去,阿茶眸底微沉,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 草编手艺再有趣,那也是平民百姓,甚至可以说是穷苦的乡下村民才会的技艺,她虽不觉得如何,可在这些王孙贵族眼里,这样的手艺只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她如今贵为王妃,若只是私下给顾花桐做着玩,旁人不会说什么,毕竟顾花桐身份高贵,情况又特殊,还与自己有前缘,说出去外人也只会道她们关系亲近,不会叫阿茶失了身份。可这么多人一同前去,那这性质就不一样了——明面上看好似无甚差别,可实则上,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在旁围观,她与那些卖艺取悦人的歌女舞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茶敢保证,若自己今儿应了这些人的要求,明日“骁王妃自甘卑贱,亲自为众人编草绳献艺”的流言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她必然会成为京中的笑话,从此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若是拒绝…… 提出要一同前去看看的是几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瞧着正是天真烂漫,好奇心重爱玩耍的年纪,她们此举虽有些不恰当,可因年纪小,又不是一两个人,竟叫人苛责不起来,且同样都是客人,若是厚此薄彼,必然会得罪人,也容易叫人看轻,得谄媚之名。 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阿茶没想到明华郡主简简单单一句话,竟就叫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 是故意还是无心? 阿茶定定地看着明华郡主,见她面色看似平静,目光里却并不掩饰地带着冷意,心中便确定这位表姐是当真有意要为难她的了。 可是,为什么? “你别看你表姐瞧着比郡主年长几岁,她啊,私下也是个玩心重爱凑热闹的,你莫要理她,快带福安去吧。福安怕生,自来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你表姐就不去打扰你们了,横竖如今咱们已是一家人,往后有的是机会叫她开眼界。”说话的是英王妃,她不知女儿为何会突然针对阿茶,眼中带了几分疑虑的同时也赶忙打圆场道。 明华郡主叫自家母亲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但一双幽深的眼睛却还是直直地看着阿茶,似有挑衅。 阿茶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心中不由有些恼怒,她再想不到今日叫自己难堪的竟不是那些对骁王府不怀好意的外人,而是自己嫡亲的表姐。且这种不知缘由被人为难的感觉很不好,她实在很想问一问明华郡主到底为什么怎么做,可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小姑娘只得忍下心中的郁气,转头对替她解围的英王妃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这才落落大方地说道:“表姐与众位姑娘若实在好奇,我可以叫身边这两个丫鬟做给你们看,她们也会的。”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又转头笑问世子夫人,“可否请大舅母派个人带她们前去摘些草叶?” 她反应这般快,众人皆是微愣,世子夫人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切了许多,谁不喜欢聪明人呢?不论如何,如今文远侯府与骁王府都已连成一线,若连接两府的中间人是个蠢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坑了文远侯府,她自是希望阿茶机灵一些,不要给自家招祸的。 “自是可以的,秋玲,你亲自带路。” 秋玲是世子夫人的贴身大丫鬟。 白兰素来聪慧,听到这话也是十分快速地带着白叶与秋玲走了,没有给众人太多反应时间。 她们一走,那几位方才喊着要与阿茶一同前去的闺秀们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英王妃已经发话,连带头的明华郡主都没有再说要去。且还有个爱女如命的永宁长公主在一旁坐着,没人敢在明知“福安郡主不喜人多”的情况下还没有眼色地非要凑过去——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即便年纪还小,又有几个是真正懵懂无知的蠢货呢? 阿茶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只觉得索然无味,也有些疲累。然这些都已是她不得不背起的责任,她虽不喜,却也没有逃开的念头。笑着谢过世子夫人,又给了一旁担忧不已的崔氏和强忍着怒意,几乎已经要跳起来的月牙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这便带着顾花桐转身欲走。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料偏就有不识相之人,阿茶刚要转身,一旁便响起了一个略带尖利的笑声:“拿两个丫鬟打发人,这是瞧不起谁呢?同样都是郡主,可王妃能看入眼的竟只有福安,明华呀,你这亲表姐当的可不怎么样呢。” 明华郡主听到这话什么反应阿茶不知道,但阿茶自己却是不打算再忍的,只见她眸底一沉,转头便面色冷然地问道:“安郡王妃此话何意?听着怎么竟像是在挑唆本妃与表姐的关系?白兰与白叶是我的贴身大丫鬟,在外代表的就是本妃乃至骁王的颜面,郡王妃这句‘瞧不起’从何而来?” 不待众人反应,阿茶又微微挑眉,目光嘲讽道,“听闻您琴艺十分出众,从前宴请客人时也曾有人想见识一下您高超的技艺,那时郡王妃莫非也是亲自下场为宾客们弹了一曲?我自幼长于乡野,虽一直努力在学,可京中规矩繁多,至今仍有许多不懂之处,郡王妃是长辈,我这做晚辈的自当与您多多学习,不知当日……郡王妃又是怎么做的呢?当然,您也别提福安郡主如何,她与我私交甚好,我自然待她与常人不同,这与待客之道却是无关的。” 都说第一印象十分重要,首次在京中贵族圈里亮相,阿茶自然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两手空空地来——要知今日的表现将直接影响到骁王府与凌珣的名声,以及未来她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阿茶可不敢怠慢,早早就派人去文远侯府要了一份今日宾客的名单,将他们的身份背景挨个背了一遍。 也是因此,她才敢这般不客气地对上这位安郡王妃——安郡王是先帝的堂兄,性子懦弱纨绔,平日里见着满身杀气的骁王那都是绕道走的。这位安郡王妃倒是性格强势,娘家背景颇硬,可到底已是出嫁的姑奶奶,阿茶并不相信她的娘家会为了她与凌珣对上。再者,就是真的对上又如何?先撩者贱,今日之事可是这安郡王妃先挑起的,她身为骁王妃,莫非还要任她欺压不成? 安郡王妃叫阿茶这番连讽带刺的话说得面皮发紫,心头大怒,可偏生阿茶言语之间并无错处,竟是想了许久也未能反驳。又见众人皆嘲笑地看着自己,尤其是与她有仇的永宁长公主更是直接掩嘴笑了起来,安郡王妃又羞又恼,“碰”地搁下手中的茶杯便怒声道:“好一张利嘴!不愧是乡……” “郡王妃既然觉得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身份卑微,不配为各位姑娘献艺,不若让我来吧,我与王妃自幼一同长大,这草编手艺还是我教她的呢。” 突然响起的明亮嗓音叫众人皆是一愣,阿茶一顿,回头便对上了月牙压着怒气,傲然而笑的脸蛋。 见阿茶朝自己看来,月牙冲她眨了下眼。 阿茶不愿叫她为自己得罪安郡王妃,心中有些焦急,可此时月牙已经安抚好身边同样一脸怒色,几乎要站起来与安郡王妃开撕的崔氏,起身走到她身边了。 方才堂中人多,月牙陪坐在崔氏身边,顾花桐没有注意到她,这会儿她突然起身出现,少女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她身上。只见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拉住月牙的衣角,十分近亲地笑了起来:“饿了,想吃饼,家里做的不好吃。” 回京的一路上月牙时常给顾花桐做豆渣饼吃,两人因此建立了奇特的友情,是以顾花桐见着月牙是比见着阿茶还要更亲近几分的。 月牙冰冷的目光微柔,捏捏顾花桐的手小声安抚道:“姐姐现在有事要办,一会儿再给小花儿做。” 顾花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乖巧地点了一下头。想到一会儿就能写信给梅哥哥,还能吃到好吃的饼子,少女肃然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愉快的笑意来。 众人见此皆面露惊色:“这位是……” “这位乃是本妃的姐姐,永安老侯爷新收的弟子邵大姑娘。”事已至此,阿茶只能郑重地与大家介绍道。分明不同姓,可她却只称姐姐,这便叫大家知道了她对月牙的看重。而后半句话…… “老永安侯的弟子?!” 阿茶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老永安侯是从前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太医,他医术奇高,素有“救命神医”之称,因此虽在朝廷政事上没什么地位,可于京中权贵圈里的地位却依然十分超然。毕竟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利索的时候呢? 可众所周知,老爷子性情古怪,任性不羁,从未收过徒弟,就连好友家的孩子想跟他学医都叫他给拒绝了的。月牙能得老爷子青眼并破例收为徒弟,自然叫大家震惊忌惮。 都是惜命的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能救命的大夫不是? 就连永宁长公主也面露惊色,不过她是知道月牙与叶绍之间的关系的,也清楚叶绍如今的处境,因此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想着她在这种时候都不愿意离弃叶绍,与自家驸马也是因真爱成婚的永宁长公主心中便不由对月牙生出了欣赏与喜爱来。又见女儿十分亲近她,她的目光便更加柔和了。 也因此,她对阿茶的印象又往上提了几分,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得这少女这般相护,想来这骁王妃的品行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是,承蒙老侯爷厚爱,昨日刚行了拜师礼。”两人素有默契,月牙稍稍一想便知阿茶为何要这般介绍她了,顿时心中也跟着生出了一个好主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知道明华郡主针对阿茶的原因(⊙v⊙) 蟹蟹真爱的雷,破费啦么么哒=3= ------------------℡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2 22:17:56 第136章 第136章 ----------- 见月牙竟真的承认了自己老永安侯弟子的身份,安郡王妃脸色发僵,一时竟惊怒得说不出话来,恰好这时两个白捧着摘好的草叶回来了,月牙上前接过白兰手中的篮子便欲开始。 永宁长公主是个任性护短的人,自不会叫自己欣赏的孩子受辱,见此手一挥便制止道:“不必如此,安郡王妃当日也是叫贴身大丫鬟替自己献琴艺于客人的,骁王妃如今也学着她做便好。” 月牙却并不愿意,婉言谢过永宁长公主之后,便转头对安郡王妃皮笑肉不笑道:“来者皆是客,我虽并非这侯府的主人,可为着我妹妹,也不好叫客人们扫兴而归不是?郡王妃既然觉得我妹妹身边这两个大丫鬟身份卑贱,不配为您献艺,那便由我来吧。虽说不知我在您眼中是否够看,然总不好叫我妹妹亲自动手给您做,毕竟您的品级还没有我妹妹高呢。 ” 安郡王妃公然为难鄙夷贵为文远侯外孙女的骁王妃,逼得骁王妃义姐,永安老侯爷新收的弟子亲自为她献艺,这般嚣张跋扈,分明是不将骁王,文远侯及老永安侯放在眼里! 不是嘴贱爱挑事儿么,那就一口气多得罪几家好了,看安郡王回家怎么收拾她!月牙心中哼哼冷笑了三声。 安郡王妃原没有针对阿茶的意思,毕竟文远侯和骁王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她虽心中瞧不起阿茶出身乡野,可也只是心中轻视罢了,并没有打算砸人家的场子。只是她性格冲动爱挑事儿,又素来与永宁长公主有仇,见阿茶这般看重永宁长公主之女,心中自然不乐意,这才忍不住出言嘲讽,想借机拉顾花桐下水,打一打永宁长公主的脸。却不想阿茶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没见识好利用,不仅没有忍气吞声,反而还和月牙狠狠给了她两巴掌,叫她这会儿心中又怒又慌,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看她们编那个什么鬼的草绳好吗!可这会儿叫月牙这么一绕,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安郡王妃胸膛上下不停地欺负,脸色青紫交加,心中将阿茶和月牙两个恨了个头。 看着月牙明艳朝气的面容与犀利坚定的目光,阿茶慢慢吐出一口气,腰背挺得越发地直,眼底的寒冰却是渐渐化开,叫柔软的笑意代替了去。 梁子已经结下,那就只能强悍到底,叫人哪怕气恨也不敢来犯了。况,就算月牙这话有明显的针对之意,可那又如何呢?她姐姐是为了保护妹妹不受别人霸道欺压才站出来的,这般勇敢善良的姑娘,明日传出的一定是美名,不像安郡王妃…… 阿茶垂眸,心中哈哈一笑,冲月牙竖了个笔挺的大拇指。 ***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不提叫两个小姑娘联手坑了一把的安郡王妃心里有多么气恨难受,也不提在场众人心中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等月牙当着众人的面,利落干脆地编完一只草做的鸟儿,并微笑着将之送给了最初挑起事端的明华郡主之后,阿茶便带着顾花桐走了。 姐姐太会恶心人了,想着明华郡主收下那只草编小鸟时微微抽搐了一下的眼角,阿茶便忍不住直想乐。可想到明华郡主收下小鸟后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她心中又觉得有些怪异,因为那眼中的冰冷敌意不见了,甚至,她似乎还看到了类似满意与欣赏的东西…… 这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茶觉得自己越发想不透了。 “王妃姐姐,写好了,给。” 顾花桐的声音叫阿茶回了神。伸手接过少女递来的荷包,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阿茶笑了:“郡主将鸟儿也放进去了?” 草编小鸟的事儿是她教顾花桐说的,顾花桐自己并没有想要,但话已出口,自是要做到的,因此她还是带着顾花桐去了花园一趟,亲自用草绳为她编了一只小鸟,然后才以不慎弄脏了衣裳为由带她来了这间客房——她方才就是用“想法子帮她带封信给梅劭”的名义哄住这小郡主的。 “嗯,给梅哥哥玩儿。”顾花桐点头,神色肃然,十分认真,“收礼物,很开心,他很快就会好了。” 王妃姐姐说梅哥哥伤势无碍,但是要躺在床上休息几日,所以今日并没有和阿巽哥哥一起来,顾花桐觉得很失望,也有些担心,她想让梅哥哥快点好起来。 看着少女眼中纯然的关切与依恋,阿茶心中怜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郡主说的是。” 因今日亮相立威的目的皆已达成,阿茶收好顾花桐写给梅劭的信之后便没有再回座,横竖宾客们也已经吃好了酒,这会儿要么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话,要么四处逛园子欣赏文远侯府的风景,并不需要她再前去招待。 将顾花桐安然无恙地交还给永宁长公主之后,阿茶便寻崔氏和月牙去了——崔氏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方才在宴席上又狠狠气了一通,因此精神有些不好,月牙赶忙扶着她去了客房休息。 阿茶进屋的时候崔氏面色已缓了不少,但口中仍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话,显然是余怒未消。 “姥姥莫要担心,方才的事情瞧着虽有些气人,可细想之下于我却是大有好处的呢。您想想,此事过后,那些客人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比一开始更恭敬了?就是两位舅母和几位堂姐也对我更亲热了呢……” 待阿茶细细地与她说明了其中关节,崔氏这才消停下来,只口中仍是怜惜不舍地嘟囔道:“再有好处,那也是受了委屈换来的……” 阿茶眼中没有半点不耐,抱着她的胳膊嘻嘻笑了起来:“可今日我若不能自己立起来,往后必定要受更多的委屈呀。如今她们知道了我不是个好欺负的,谁还敢轻易与我对上呢?” 月牙也在一旁哄道:“可不是,这是极划算的买卖,姥姥您莫要担心,那安郡王妃可是半点儿好处没讨着呢!” 叫两人细细安抚了半晌,崔氏终是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想到带头为难阿茶之人是她的亲表姐,老太太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阿茶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想着明华郡主后来看见她时平淡无波,不再带有冷意的眼神,心中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但嘴上还是劝慰道:“姥姥放心吧,表姐对我没有恶意,否则不会只说那么一句便止住了,她自幼在长于皇室,懂得比我不知多多少,若真要故意为难我,有的是法子,哪里……” 阿茶说着便顿住了。 “嗯?怎么了?” 想着明华郡主前后对她的态度,阿茶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笑了起来,“姥姥,表姐不仅不是在为难我,反而……是在帮我呢。” 崔氏不明白此话何意,月牙却是听懂了,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她是故意为难你,想给你在众人面前立威的机会?可是她与你素未谋面,为何要对你如此费心呢?” 阿茶摇头笑了一下:“表姐费心的不是我,而是文远侯府。” “文远侯府?”月牙愣了一下。 “她是在帮我,也是在考验我,考验我……”阿茶转头,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凌珣展颜一笑,“有没有资格成为文远侯府真正的表小姐。” 她在文远侯府的地位与寻常表小姐不同,文远侯对她的愧疚让她成为了他所有儿孙中最独特的存在。这对于阿茶来说是好事,可对于文远侯府众人来说却不是。毕竟如今的她不仅仅是文远侯府的外孙女,更是骁王妃,而这个敏感的身份牵扯了太多东西,稍有不慎,影响到的便是文远侯府整个家族的利益。因此表面上看起来对她十分细致周到的两位舅母与众位堂姐妹方才也并没有太护着她——她们心里怕也是在观望于她呢。 凌珣是听到有人为难阿茶匆匆从前院赶来的,见小媳妇并没有因此坏了心情,这才神色稍缓,抬步走了进来。 淡声与崔氏见过礼之后,青年转头问阿茶:“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阿茶笑眯眯地为他递上茶水,眼睛亮如星辰,带着勃勃的生机,“我自己能处理好。” 凌珣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是真的不想要自己插手,这才点了点头。 阿茶见此笑容更深。 文远侯府只是明华郡主的外祖家,可这位表姐对文远侯府的感情显然十分深厚,阿茶心中思量几许,到家便马上挑选了一份精细的礼物派人送去了英王府给明华郡主,并附上了谢辞。 彼时明华郡主刚给自家母亲解完疑惑,见这表妹反应得比自己想象中迅速多了,眼中不由生出些笑意来。 英王妃听了女儿一顿解释,已经明白其中缘由,见此也是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莫怪能打动骁王这样冷情的人,真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若说先前她喜欢阿茶只是因为血缘关系,这会儿却是真的将她这个人看在了眼中。 明华郡主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只是比她娘还要多了几分威仪的脸上却也难得地现出一抹来赞赏来。 确实是个聪明识趣的人,如此她也不用担心她会给表哥家中带去灾祸了……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张温润如玉,笑如春风的俊脸,明华郡主神色自若,双颊却微微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 蟹蟹女神的雷=3= 平豁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3 21:01:59 第137章 第137章 ----------- 文远侯府认亲宴之后,阿茶算是成功踏进了京中权贵圈,也进一步坐稳了骁王妃的位置,自然,与文远侯府的关系也更加亲近了些。虽还有很多人暗暗瞧不起她的过去,可到底无人敢再在明面上得罪她,毕竟谁也不想和安郡王妃一样还没进家门就挨了夫君两个巴掌不说,事后还得强忍着屈辱亲自上门致歉。 因出师大捷,阿茶心情十分不错,第二日以文远侯外孙女的身份奉旨进宫时也没有初次那么紧张了。但开心归开心,她对宣和帝还是抱着万分的警惕,因此并不敢大意。 从前她不过只是个末流小官之女,给不了凌珣任何助力,反而会叫他因此被人笑话,宣和帝自然待她和善,可如今她一跃成为了文远侯的外孙女,叫凌珣与文远侯府攀上了亲戚关系,想也知道宣和帝心中得有多愤怒多憋屈,而他如今还动不了凌珣,那么能动的怕也只有她了。 就不知他会怎么做了。 阿茶心中暗暗琢磨,跟着带路的宫女踏进了凤栖宫。 召见她的旨意是穆皇后下的,她在凤栖宫里也只见到了穆皇后与楚贵妃等人,并未见到宣和帝。而穆皇后并未为难她,温和地问了几句关于她身世的问题,又赐下许多金银玉器以示对她的看重,这便要使人送她出宫。 阿茶恨不得马上回家,谢恩之后便要走,只是却叫丽妃拦住了。 “没想到王妃竟是文远侯府的表姑娘,说来真是巧了,我祖上和文远侯府也有些渊源呢,王妃若是得空,不妨去我宫中坐一坐,咱们喝杯茶聊聊天儿,也算是叙个旧?” 阿茶自然不想去,正想着该如何拒绝,楚贵妃笑着开口了。 “王妃可是我的亲嫂嫂,今日还是先去我的岚月宫吧,我们姑嫂俩至今都还没好好地说过话呢,丽妃素来善解人意,想必不会介意吧?” 与第一次见到阿茶时的鄙夷厌弃不同,与得知阿茶将她送给凌珣的宫女派去种地养鸡时的恼恨也不同,这日的楚贵妃一直笑容拂面,叫起“嫂嫂”来再没了先前的不甘不愿。 阿茶知道这是因她身份转变之故,然见楚岚情绪这般外露,心中便不由暗暗摇头。她身份变高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却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还兀自高兴,实在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按理说她与宣和帝自幼相识,又进宫这么多年了,没道理连他这么浅显的心思都摸不到,到底是她自己迟钝愚笨,还是宣和帝手段太过高明? 阿茶心中微转,面上却是抱歉地朝丽妃看了去。 “妹妹哪敢呢?还望姐姐莫要生气才是,妹妹也是一时高兴才考虑不周了呢。”那艳丽美貌的女子正对楚贵妃口中称是,然眼中却隐隐含着讥讽之意。 看来她是知道宣和帝心思的……阿茶心中微顿,垂下了眸子。 *** 很快就到了岚月宫,阿茶用眼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奢华富丽的环境,心中的警惕一直没有放下。 虽说贵妃娘娘还指望着凌珣给她撑腰,帮着她重新夺回圣宠,按理来说不会对自己不利。可人心难测,楚岚又是个拎不清的,万一她又脑抽了呢? 还是小心为妙。 楚贵妃不知阿茶心中的腹诽,笑着命侍女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是今年新贡上的雨前龙井,嫂嫂快尝尝。” 阿茶笑着点头,只是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楚贵妃美目微挑:“嫂嫂不喜欢?” 阿茶不知她到底想干嘛,眼睛微转,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自然不是,只是娘娘也知道……我出身乡野,并不会品茶,这等好茶,我怕糟蹋了呢。” 楚贵妃面色微僵,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村姑就是上不得台面,她大哥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粗鄙之人!好在及时想起了阿茶背后的文远侯府,这才堪堪绷住了笑脸,但到底忍不住说道:“嫂嫂如今已经是尊贵的骁王妃了,这些东西还是要学起来才行,不然外人会嘲笑大哥的。” 阿茶自是点头称是。 见她受教,楚岚心舒服了一些,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又道:“嫂嫂从前年幼的时候,可曾调皮捣蛋叫家人生气过?” 阿茶一顿,答道:“自是有过的。” 楚岚眼睛微转:“那么年幼无知时犯的错,嫂嫂认为该不该得到原谅呢?” 阿茶猜到她要说什么了,答道:“那得看是多年幼,犯的又是什么错了。” 十岁以下还能说是无知稚童,及笄之前还可以说自己是年幼无知。可楚岚为了进宫设计害程家公子的时候,早已是能够嫁人成婚的年纪,哪里还能说自己年幼。何况她犯的是人命关天的大错,这么些年来更是不见半点悔意,她又凭什么叫凌珣原谅她? 楚岚不知阿茶心中所想,见她不按常理出牌,说的话叫人几乎接不下去,顿时噎了一下,但很快就后悔一般地叹气道,“其实我从前不懂事的时候也做过一些叫大哥生气的事情……” 阿茶静静地听着她虚情假意的忏悔,并不开口。楚岚无非就是想请她帮忙在凌珣面前说说好话,叫凌珣原谅她罢了,可她不知道,凌珣要的从来不是几句口头上的歉意。 “我知道我伤了大哥的心,可我那时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我与霖……皇上是真心彼此喜欢的,我怎么能嫁给旁人,负了皇上对我的一片真心呢?”楚岚说着便红了眼睛,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哭是真哭了,可惜瞧着并非出于懊悔,只怕是想到了从前自己和宣和帝之间的“美好”,对比如今遭遇的冷落,心中难过不平了吧。 阿茶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不解似的喃喃自语道:“可一个男人若对你真心,为什么不能叫你做正妻,给你最尊贵的体面呢?更别说不停地去宠爱别的女子了……” 这宫里伺候的人不少,阿茶怕落下话柄,因此声音极小,横竖楚岚为了表示亲热,与她坐得很近,阿茶不怕她听不见。 楚岚只觉得心中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几乎要忍不住呵斥出声,可阿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话还未说完便面色惶恐地捂住了嘴巴,十分小声地解释道,“娘娘恕罪,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恰好前些天看了一本话折子,上头有这么一句话,这才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过皇上是天子,自是与寻常人不同的,您莫要多想,他宠幸疼爱别的娘娘,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 这话没有哪里不对,可楚岚听着,心中却不知为何更酸涩痛楚了。这难忍的感觉叫她心慌,她掐紧掌心,如同自我催眠一般地说道:“可不是,皇上与我说过,他宠爱丽妃是为了笼络夏骏,宠爱珍嫔是为了叫整个夏家听话,他心中最爱的还是我……” 她说着便渐渐镇定了下来,心中也不再那么难受了,但到底因阿茶方才的话很是不悦,便沉着脸冷冷地说道:“女子善妒可是大忌,嫂嫂也得贤惠些,莫要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就是在不满阿茶将她赐下的宫女送去种地养鸡了。 “我晓得的,只是王爷他自己却是不愿,他说他……”阿茶状似羞涩地低下了头,“他羡慕公公婆婆那般,中间没有第三人,只两个人夫妻恩爱,携手到老的生活呢。” 楚岚惊愕地瞪大了眼,她那冰山一般的大哥会说这么腻歪肉麻的话?骗人的吧!可想到凌珣多年来一直不近女色,她又有些信了…… 这一信,心中顿时又不是滋味了起来。 夫妻恩爱,携手到老,她怔怔地回想着这八个字,只觉得心头又莫名揪痛了起来。但很快她就摇摇头将这种感觉甩开了。放眼天下,有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大哥如今刚成婚,自是说的好听,可等时日已久,她这嫂嫂年老色衰,大哥还能对她一心一意? 楚岚并不相信。 男人好色是常态,就如皇上,她相信他最爱的是自己,也相信他宠爱丽妃她们是出于政治考量,但却也清楚地知道,宣和帝是喜欢她们的颜色的。 这叫她嫉妒不已,可楚岚又想,只要霖哥哥最爱的是她,她愿意包容他所有的不好。 大哥常年征战在外,二哥陪了她几年后来也随着大哥上了战场,家中只她一个人,虽说有嬷嬷丫鬟陪着,可有谁知道她心中是多么孤单呢?只有霖哥哥会时不时来寻她玩,给她带好吃有趣的东西,叫她开心快乐……楚岚慢慢垂下眼睑,心中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只要霖哥哥最爱的是她,她愿意包容他所有的不好。 阿茶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暗暗摇了一下头,没有再多说,可心中却忍不住想要叹息。 楚岚自私愚昧,是可恨,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真正叫凌珣失去了妹妹的罪魁祸首,还是利用楚岚,欺骗楚岚,引诱楚岚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的宣和帝。 作者有话要说:  500/小时,最近时速渣成狗,汪汪求打鸡血! 蟹蟹院砸的雷,么么哒=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6 10:26:17 第138章 第138章 ----------- 阿茶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楚岚赏了一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给她,还将自己头上那支栩栩如生的孔雀花如意发簪拔下来,亲自插.进了阿茶乌黑浓密的墨发中。 阿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又因她动作极快,竟没有避开。 “大哥是我的亲兄长,嫂嫂,我是真的很想与他将从前的误会解开……” 阿茶不想再听她说什么兄妹情深,到底只能行礼谢恩,带着她赏的东西飞快地走了。谁料还没出殿门便看见了丽妃的贴身宫女等在外头,阿茶眼皮微跳,当即便扶着额角往身后倒去。 察言观色是暗卫的必修课,苏泠一见阿茶此举便知她的目的了,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面露担忧道:“王妃可是又犯头晕症了?” 阿茶揉着额角有气无力地说道:“早上出门得急,忘记吃姐姐给的清心丸了……” “那您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回府吃药去。”苏泠说着便扶着阿茶往外走去。 丽妃的丫鬟一见阿茶出来便赶忙上前恭请:“奴婢乃是丽妃娘娘宫中的行草,我们娘娘欲请王妃……” “阿嚏!”微风拂过,一阵略微刺鼻的幽香从那宫女身上袭来,阿茶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苏泠见此忙道;“王妃旧疾发作,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赶着回府吃药,是以今日怕是不能赴丽妃娘娘的邀约了,还请行草姑娘与丽妃娘娘说一声,我家王妃改日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阿茶叫那香味刺得鼻子发痒,忍不住用帕子掩着揉了揉,因面色带了几分不舒服,鼻子也有些发红,乍然一看,倒真像有几分生病了的样子。 那宫女见此自是不好再说什么,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阿茶心头松了一口气,丽妃明显来者不善,她若是真的应邀去了,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想也知道宣和帝若要对她动手,不可能用派人追杀之类的容易留下把柄的手段,最有可能的就是利用他身边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将她绕进去。如此她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也能给骁王府和文远侯府一个明面上的交代,而有了这个交代,他就能继续做众人眼中英明仁厚的君主,叫凌珣无法在道德上占据制高点。 也是因此阿茶方才在岚月宫才连一口茶水都不敢喝下。 “听闻王妃身子有些不适,娘娘令奴婢们送王妃出宫。” 阿茶回神,见是楚岚吩咐宫中下人抬了软轿过来,犹豫片刻还是揉着额角拒绝了:“多谢娘娘好意,只是我这是从前的小毛病,并不碍事,走一走吹吹风,再回家吃点药就好了。” 她虽想快些出宫,可到底信不过这宫中之人。 *** 阿茶在苏泠的搀扶下慢慢地往出宫的应武门走去。 好在天气稍稍转凉,今日没有前些天那么热了,否则顶着大太阳走了这么一路,她怕是真要回家吃药了。 刚这么想着,视线里便出现了一道巍峨庄严的朱红宫门,阿茶晃了晃不知何时真的开始有些发晕的脑袋,缓缓舒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快到了。 苏泠见她面色不像是装出来的不好,不由低声问道:“王妃没事吧?” 阿茶摇头,小声笑道:“有点儿头晕呢,不知是不是说谎遭报应了。” 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苏泠稍稍放了心。 骁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口,待上了马车坐好,阿茶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开。可谁料…… “什么?马车轮子坏了?”阿茶揉了揉越发晕眩的脑袋,她说怎么半天都不走呢。 “这,这早上出府之前小人分明再三检查过的……小的失职,请王妃降罪!”车夫请罪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能被凌珣派来护送自己出门的,定是他亲信之人,绝对不可能犯这等低级小错,阿茶心头微凛,晕沉沉的脑子蓦地一清,与苏泠对视了一眼便道:“先下车。” 苏泠自然也意识到不对了,神色冷冽地点点头便飞快地扶着阿茶下了马车。 外头府卫们正在检查损坏的车轮,阿茶伸头看了看,刚想说什么,身后的宫门里突然走出一行人。 苏泠转头看了一眼,对阿茶附耳说道:“是夏家三夫人,珍嫔的生母。先前听宫人说,她今日一早就进宫求见珍嫔了。” 难怪方才在凤栖宫里没看见珍嫔,原来是接见自己的母亲去了。阿茶眸子微动,抬头朝那夏三夫人看去。 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衣着淡雅,气质柔弱,与珍嫔十分相似,皆是如同小白花一般惹人怜惜的女子。 不愧是亲生的母女。 阿茶挑眉,随即便见那夏三夫人朝自己袅袅而来,柔柔地行礼道:“见过骁王妃。” “夏三夫人。”阿茶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王妃这是……?” “府上车架出了点问题。” “原来是这样,这……王妃瞧着脸色不大好,莫不是不舒服?”夏三夫人面色关心地问道。 她头晕的事儿想来已经满宫皆知了,阿茶自然不会否认,点点头笑了一下:“许是天热,有点头晕。” “是呢,这几日还有些热的,王妃可要注意避开暑气。”夏三夫人笑着说道,末了侧头看了看骁王府的马车,又道,“身子不舒服,还是要早些回家休息才好,若不嫌弃,不如让我送您一程?” 她出现得这么巧合,又是丽妃的娘家人,阿茶如何会应下?且凌珣早就吩咐过,夏骏如今已是宣和帝的人,虽说他在白云山之战中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黑狼军的事情,可现下到底已经不是一路人,往后也不会再有往来,叫她不必顾忌丽妃珍嫔两姐妹或是其他夏家人,遂她只客气地笑道:“多谢夫人好意,还是不麻烦夫人了。” “不麻烦的,夏府位于东大街,与骁王府离得并不远,也是正好顺路呢,王妃莫要客气了。”那夏三夫人说着便来握阿茶的手,阿茶眼疾手快,抬手揉了揉隐隐发胀的额角,躲开了。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真的不必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去回春堂叫我姐姐看看,与夫人并不顺路。” 回春堂便是老永安侯开的药堂了。 那夏三夫人心中暗恼,面上却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既如此……” “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话还未完,便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 阿茶转头一看,见到了一辆十分低调简朴的马车,若非马车上做了永王府的标记,阿茶都要以为这马车是来错地方了。 车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此刻正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朝自己这边走来,阿茶看着那面容祥和,气质沉稳,两鬓已有银丝的老妇人,知道这就是永王妃了。 许是受了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的永王影响,永王妃的打扮也十分简朴,身上没戴什么贵重的首饰,只一身贵紫色的福寿图案衣裳将她身为王妃的气势衬了出来。 她在众人的行礼声中走了过来,视线落到阿茶身上时,怔了怔,而后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面色激动道:“阿琳……” “王妃,您认错人了,这位是骁王妃,文远侯夫人的外孙女。”她身边的丫鬟赶忙提醒道。 永王妃这才惊醒过来,松开了阿茶的手。 “是了,阿琳已经……”她说着似有伤心地摇了摇头,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重新看向阿茶时,感慨又慈爱地说道,“我年少时与你外祖母是好友,这才……叫你看笑话了。” 头越发晕了,阿茶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面上却只笑道:“怎么会,我还要多谢王妃记挂外祖母呢。” “是个好孩子。”永王妃闻言笑了起来,随即看了看一旁骁王府的车架和夏三夫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茶便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回春堂离东大街确实颇有些距离……这样,你若不嫌弃,不妨叫我府上这马车送你去回春堂?横竖老身面见皇后娘娘也需要些时候,这马车在外头等着也是等着的。” 看着永王妃和善的笑容,脑中飞快地过滤了一遍永王府相关的信息,阿茶到底是点头应了下来——她现在不止头晕,连手脚也有些发软,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 夏三夫人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便告辞走了,阿茶也与永王妃道了谢,转身欲向永王府的马车走去,谁料刚转身,永王妃突然一把抓住了阿茶的手。 “等等!” “王妃?”阿茶吓了一跳,揉着额角转过了身。 看着她越发显出了几分苍白的面容,永王妃目光幽深,忽然飞快地凑近她闻了一下,又细细打量半晌,最后将视线定在了阿茶头上那根孔雀花如意发簪上。 “马上把那根簪子摘下来,它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女神的雷么么哒=3= 花芃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7 09:11:42 第139章 第139章 ----------- 车轮滚滚声中,阿茶靠在苏泠怀里,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原本嫣红的嘴唇上隐隐透出了一抹青紫来。 “快!再快点!”苏泠本就清冷的眉眼此刻冻结成了寒冰,想着阿茶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她心中自责又惊惧,脸色也忍不住有些发白,一边凝声催促外头赶车的府卫,一边照方才永王妃假装替阿茶整理鬓发时偷偷与她说的那样,不停地用双手重重按压着她的太阳穴,“王妃坚持住,属下已经派人去寻王爷了!” 凌珣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偷懒在家,但遇到重大的事情,还是要去看一看的。今日一早他就是被兵部尚书派来的人请去了,听说好像是北疆那边狄戎似有所动,欲请他前去探讨一番——虽说他失忆了,可万一见到这些熟悉的东西能想起点什么呢? 凌珣离京数月,宣和帝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的人手换掉了许多,他本也准备寻个机会前去查探一番,又因皇后懿旨上只宣了阿茶一人,他身为外男不得诏进不了内宫,无法陪她一同前去,因此方没有拒绝。 阿茶没有回答,她这会儿头晕得厉害,闭着眼睛都能觉得天旋地转,意识也有些模糊,几乎听不清苏泠的话,身子更是软绵无力,四肢发麻不能动弹。好在方才一上车苏泠便给她喂了一颗护心丸,缓解了她胸口发闷的情况,这一路上又不停地按压她的太阳穴,驱除了部分晕眩感,因此才勉强保持了些许清醒,不至于就这般昏过去。 没想到万般小心却还是中了招,她模模糊糊地想,皇宫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厉之哥哥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想到凌珣,阿茶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拽紧苏泠的衣袖,费力地喘着气说道:“记……记得我方才说的话……” 小姑娘素来活泼亮丽,何时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苏泠心中越发沉重,用力点头:“王妃放心,属下一定拦住王爷。” 她说的坚定极了,阿茶稍稍放下了惊惶不安的心。 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回春堂,隐约中,阿茶听到了月牙的惊怒交加,带着颤抖的声音,她想说我没事,姐姐莫要担心,可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阿茶用力地喘着气,忽然有点害怕,她不会就这样死掉吧? 她答应了要陪在厉之哥哥身边一辈子的,她不想食言。还有,她还没给他生个小阿茶呢,他那么想要的小阿茶…… 好不容易才能遇见这样一个叫自己欢喜到了骨子里的人,好不容易才能嫁给这样一个比世上所有人都要疼惜她爱护她的人,她不能,也不甘心什么都没有留下就从他的生命里离开,她不能死! 况且,若是连她都离开了,厉之哥哥该怎么办呢? 阿茶想着凌珣从前孤寂漠然的模样,只觉得心头阵阵酸痛,眼角忍不住就滚出了泪来,她开始挣扎,试图摆脱越发沉重的晕眩感与窒息感。 谁都不能将她和厉之哥哥分开,哪怕是死亡。 “师傅,她,她动了!阿茶的手动了!她还哭了!” 看着突然床边尖叫出声,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的月牙,老永安侯收起手中的银针,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嗯,有反应就表明毒已经清干净了,这毒不好清,幸亏发现得及时……” 再多耽误一会儿,这天下怕就要大乱了。 老永安侯有些后怕地瞄了一眼正在拿帕子给床上女子擦眼泪,面上没甚表情,周身气息却冷厉阴森得如同恶鬼一般的高大青年,抖着发软的双腿对情绪失控的小徒弟道,“小月牙跟老夫抓药去。” 月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是真的叫方才面无人色的阿茶吓坏了,但听到老爷子这话,还是赶忙点点头,擦着眼泪爬了起来:“好好好,抓药,抓药!那……师傅,阿茶,阿茶真的没事了吧?” “没事了,吃点药,好生休息几日就行。”人老了,实在受不住屋里这压抑森冷的气息,老永安侯说完这话就赶忙拎着小徒弟要走。 “她什么时候会醒?” 冷冽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却无端叫人心中一颤。 “这个要看她自己,但毒刚解,料想还需要缓一缓才能醒来。” 得到消息飞奔赶来之后一直守在床边没动过的青年沉默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对门口跪着请罪的苏泠说道:“守好王妃,再有失职,你知道后果。” 这就是暂不追究今日过失的意思了,苏泠一怔,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是心底一颤,猛地起身拦住了转身欲出门的凌珣。 “王妃失去意识前吩咐过属下,说请王爷务必守着她醒来。” 凌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底不见半点波澜,只隐隐闪过了几许猩红之色。 “让开。” 淡淡的两个字,叫苏泠额上一下子冒出冷汗来,但她仍是握紧了双拳没有动,只硬着头皮咬着牙继续说道:“王妃说,如今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 “滚!” 心口尖锐地一痛,苏泠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此处是回春堂的后院,外人进不来,因叶绍素需要静养,因此也没有仆人在院子里来往走动,苏泠捂着胸口,飞快地擦去口角溢出的鲜血,再一次冲上前拦住了凌珣:“王爷三思!王妃昏迷之前一直记挂着此事,还请王爷不要负了王妃一番苦心!否则王妃醒来必会难过的!” 凌珣是舍不得叫小媳妇难过的,他将她娶回家,是想叫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所以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就顿住了脚步。可想着方才她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任他怎么叫都不醒,几乎要离他而去的模样,他心头的杀意又宛如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猛兽一般,狰狞嗜血,无法自控。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可为了天下百姓,他曾在被触及逆鳞之后,以毁灭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为代价亲自拔掉了它。心有血仇却不得报的感觉那样煎熬,若非遇见了他的小姑娘,若非因她重新长出了一片逆鳞,他或许早已跌入暴戾的深渊,心神俱灭,万劫不复了。如今那人胆敢再次触碰他的逆鳞…… 看着他眸中如同利剑般尖锐的寒意,苏泠全身叫冰山压住了似的冷,胸口更是碰碰直跳,伴随着阵阵抽痛,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可她仍是直直地跪在凌珣身前没有动。时机未到,王爷暗中筹备之事皆还未成熟,此刻与早有准备,只等他自投罗网的皇帝对上,实非明智的决定。虽说拼尽全力不一定会输,可结局也必定是两败俱伤。 她必须要拦下他。 “这,这是怎么了?”老永安侯在前院抓好了药便回来了,谁料一进来便看见了两人僵持的一幕,又见凌珣气息比方才在床边还要骇人,顿时眼皮一跳。 凌珣方才那一脚是留情了的,因此苏泠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又见凌珣面色阴晴不定,显然还没有完全克制住找宣和帝算账的冲动,忙转移话题道:“老侯爷,那簪子里藏的是什么毒?发作得竟这样快……” 方才忙着救人,老永安侯没时间说阿茶到底中了什么毒,他们也没来得及细问。 发作得快?凌珣身子微顿,心中几乎要喷发而出的冷厉杀气忽然就被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 阿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动,唇上便叫人亲了一口。 “醒了?”清冷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样熟悉。 模糊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她眨眨眼,看着眼前这张叫自己在昏迷中都无法忘记的俊脸,忽然就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厉之哥哥,你生得真俊。” 刚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干哑,音量也不高,轻轻的,如同呢喃。可凌珣听在耳中,却仿佛清亮悦耳的天籁。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又在她唇上轻轻地贴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感觉叫人觉得心安,青年冷冽的眉眼终于一点点放柔。大掌轻抚着她苍白的脸庞,他轻“嗯”了一声,低声说道:“以后,还会变得更俊。” 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离开他,离开了就看不见了。 阿茶知道此番惊.变一定吓得他不轻,费力地抬起软绵绵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甜甜地笑道:“哎呀,那我可真是艳福不浅。” 凌珣叫寒意填满的心,在这一瞬间终于春回大地,暖了回来。 他弯唇,又亲了她一下,这才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茶撒娇般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有点饿呢。” 凌珣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抬头对外面候着的人吩咐了一声。 待白兰将早已备好的红枣莲子粥端进来,阿茶这才发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不由微微一愣,问道:“我怎么回家了?” 一看外头天都黑了,她便明白了过来,不等凌珣回答便用小拇指挠挠他的后颈道,“我睡了多久呀?” 作者有话要说:  秋天啦秋天啦,天气凉了吹吹风好舒服! wuli土豪女神们太有爱啦,幸福地打滚儿=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9-27 13:58:46 平豁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7 17:37:29 花芃芃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9-27 22:25:42 叶凡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8 13:41:03 第140章 第140章 “没多久。”凌珣说着调整了一下怀里小媳妇的姿势,而后接过白兰递来的瓷碗,舀了一勺子粥喂到她嘴边,“先吃饭。” 阿茶心里其实有很多疑惑,也有很多想说的话,然看着凌珣温柔的模样,到底忍住了,只噙着甜蜜蜜的笑,一口一口将那碗粥喝完,这才软软地倚在青年的怀里问道:“厉之哥哥,我是不是中毒了?” 凌珣身子微顿,片刻才点了一下头,拿过一旁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巴:“已经没事了,休息几日便好。只是……今天在宫里都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觉得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有,我记着你的话,可小心啦,”阿茶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道,“没有吃宫里的东西,没有喝宫里的水,也没有叫宫里的人碰到我……额,就只有那根簪子没来得及躲开。”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永王妃说楚贵妃赐下的那根簪子有问题,毒是下在了簪子上面吗?” “嗯,”凌珣点头,眼神幽暗不明,“那簪子被一种特殊的毒香浸泡过……” “毒香?香料?”话未说完便叫吃惊的阿茶打断了,“可是楚贵妃将它戴在我头上的时候我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呀!唔,只有楚贵妃身上的脂粉香气,不过这种香气,咱们上回进宫的时候我也在她身上闻到了的……” 凌珣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淡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来。 原来那簪子上的毒香名为神仙散,源自西域某小国,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香料。它味道极淡,常人难以辨闻,夹在在其他气味中更是容易被掩盖,唯一的特征是初次接触者会出现轻微短暂的头晕胸闷感,同时耳垂上出现一个米粒大小的红色血点,但因这种反应十分不明显,所以常常会被人忽略。 此香性剧毒,透过肤发进入入人的身体之后,会如同某些慢性毒一般潜伏在人的身体里,在约莫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动声响地破坏人的脑中经脉,使人渐渐生出幻觉,最终疯癫而亡。因这症状与某些疾病很是相似,寻常大夫一般看不出问题的真正所在。 老永安侯说,若非已知问题出在那根簪子上,今日即便是他都不一定能救得了阿茶。因为这神仙散在传闻中已经灭绝了,一般人想不到它身上来。且先前已经说了,中了神仙散的人除了一开始会有轻微不适之外,寻常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这与阿茶的情况并不符合。 “轻微不适?那,那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阿茶听到这只觉得一头雾水,同时也有些心惊,事情显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因为你在沾染神仙散之后,还遇到了另外一种会诱它发生毒变的东西。”凌珣说着忍不住双臂微紧,感受着她的体温,确定她还好好地呆在自己怀里,这才又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 他今天是真的差点就失去她了。 阿茶愣了愣,拧眉道:“什么东西?” 凌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问她:“苏泠说你在与丽妃身边的宫女说话时打了个喷嚏?是巧合还是……” 阿茶想了想,答道:“不是,那宫女身上有种十分刺鼻的香味,我忍不住才打的。” “那应该就是她了。”凌珣淡淡地说着,幽深的眸底不着痕迹地闪过几许尖锐的杀气,“老侯爷说神仙散寻常如同慢性毒,并不会叫人察觉,然若是遇到另一种名为烈焰的诱毒,毒性便会变强,使人在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一个时辰?!阿茶顿时背后发凉,心中后怕不已:“什么叫做诱毒?” “一种遇见任何毒物,都会立即诱发、放大其毒性的□□。” 阿茶咽了咽口水,半晌才道:“所以……到底是谁对我出的手呢?” 楚贵妃?丽妃?宣和帝?还是他们都有份?她边说边拧眉细想,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抬头道,“他们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凌珣却是听懂了。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厉之哥哥,我觉得给我下神仙散的人应该不是贵妃娘娘。因为那簪子是从她头上拔下来的,若我中了神仙散,她定然也中了——害人的法子那么多,贵妃……贵妃性格自私自傲,我觉得她若真想要我的命,必定不会用这种损到自己的法子。毕竟是毒,就算能及时吃下解药,也多多少于身体有害的。且她如今想要与你和好,更没有理由做出这等事情来惹怒你……”许是睡了一整天,又吃饱了饭,阿茶越说越清醒,“那人……怕是想要推她出来背锅呢。” 说到最后,她语气有些迟疑,心中却十分肯定——给她下这什么神仙散,想要杀了她的是宣和帝,楚岚应该是不知道的。 原因有二。其一便是如上所说;其二……若她真的突然疯癫而亡,以凌珣在乎她的程度,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找真相,为她报仇。届时为了表示自己对凌珣与文远侯府的看重,宣和帝想来会下令彻查此事——他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既能为自己博得仁善之名,又能对凌珣先发制人的机会。 而最终被宣和帝查出来的凶手……阿茶忍不住摇头,一定是楚岚。 毕竟楚岚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她的厌弃鄙夷,甚至在他们回京之前,她还曾派人想要破坏他们的婚事。若说她是不满自己这个乡野出身的嫂嫂,想下毒除掉她,给兄长另换一个身份高贵,助力更大的女子为妻,也不是说不通。 而从其他各种方面看来,也是没有比楚岚更适合背锅的人了。 因为楚岚再如何都是凌珣的亲妹妹,若凶手是她,凌珣就没了对宣和帝动手的理由,若他真的忍不住做了什么不利于宣和帝的事情,那就是忘恩负义,是大逆不道,是反贼——而这显然就是宣和帝的最终目的:先是利用她逼凌珣反,再利用楚岚陷凌珣于不义,他是要把凌珣从百姓们心中神坛上拉下来,叫他身败名裂而亡。 阿茶相信,哪怕此番凌珣忍下了心中的仇恨按兵不动,宣和帝也一定还有后招等着他,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显然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而除了凌珣,宣和帝怕还打着顺便利用此事挑拨文远侯府和骁王府之间关系,令二者反目成仇的主意呢。 想到这,阿茶握拳,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口。 做了□□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宣和帝这种王八羔子了! 又想到楚岚满腔情意最终却换来这样冷酷无情的对待,她心中便更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楚岚再不好,对宣和帝却是一片真心的,甚至为了他,她连如父如母的兄长都丢弃了,可宣和帝对她却从头到尾只有利用之心,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实在是叫人心寒。 看着嘴巴紧紧抿了起来,满脸都是愤怒之色的小媳妇,凌珣抬手揉揉她的眉心,神色无波道:“爹娘遗愿在前,我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其他的……各人造业各人担,无需多言。” 就是因为知道皇家无情,当初他才会百般阻拦楚岚和宣和帝往来,可想尽办法都无法撼动妾心如铁,他还能如何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悍如他也一样。 而楚岚……既然当初以那般决绝的手段选择了宣和帝,如今这一切的苦果,她也只能自己担着。他和那时一样,都帮不了她。 阿茶听着他淡淡的声音,心头有些酸疼。 她知道虽然他从来不说,可楚岚的事情一直是他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他痛恨宣和帝卑鄙无情,厌弃楚岚愚蠢自私,但以他的性子,想必心中也定然少不了无力与自责。 可这怎么能怪他呢?身在千里之外,每天都在经历生死肉搏的他想要防处心积虑的一国之君,如何防得住?更别说楚岚一颗心都扑在了宣和帝身上,根本体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 面对一个一心求死的病人,医术再好的大夫也是无能为力的。 阿茶忍不住想安慰他,可转念一想,又收回了到口的话。这种叫人无力的糟心事,还是不要多提最好,因为几句安慰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嗯……说来还得谢谢丽妃娘娘呢,要不是她派来的那个宫女诱发了我身上这毒,那人的计划说不定真的会得逞呢。”她最终眨眨眼转移了话题。 阿茶能想到的,凌珣自然早就想到了,见她不过半晌就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差不多,他心中不由变得柔软。小媳妇越发聪明了,这样很好。但听见这话,眉间又忍不住闪过了一抹冷意:“误打误撞罢了,她也是想害你的。” “我知道。”想到丽妃看着楚岚时嘲讽的眼神以及她几次想要请她去自己宫中坐坐的举动,还有自家那辆突然坏掉的马车和恰巧路过的夏三夫人,阿茶慢慢舒出一口气,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说,我命真大。” 丽妃明显是自诩聪明猜中了帝王心,想要除去她来讨好天子,谁料却阴差阳错破坏了宣和帝原本堪称□□无缝的计划,还惊了他们这群帝王眼中的“蛇”…… 宣和帝这会儿已经快气死了吧? 毕竟她一个月后再毒发,和出了岚月宫立马就毒发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虽然她依然可能会死,他也依然可以将楚岚推出来背锅,可大家都不是傻子呀——害人的法子那么多,谁会选这么一个只差没当众大叫“我是凶手”的办法来行凶呀?楚贵妃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些。 而楚岚若是做不成凶手了,那宣和帝想要借楚岚离间文远侯府和骁王府的目的也达不到了,且最重要的是,她因此事没能死成呀。 她没死,凌珣就不会冲动行事,宣和帝就没法借此机会抓住他的错处将他拉下神坛——他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想到这,阿茶忍不住心头一松,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丽妃真是坑夫小能手! 不想再叫她费神,也不想再回想今日那种胆颤魂飞的感觉,凌珣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问道:“说了这么久的话,累了没有?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刚睡醒呢,现在不累也不困,可精神啦。”阿茶摇头,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那永王妃是怎么回事呢?她为什么能发现那簪子有问题?” “永王妃是调香高手,素日里喜欢研制各种香料。” “原来是这样!”阿茶恍悟,又道,“那改明儿咱们得好好地上门道个谢,今日若非她出言指点,又借了马车给我们,我现下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凌珣点头:“过些天你休息好了就去。” “好。对了,那今日这事儿,爹爹和姥姥……” 凌珣顿了一下才道:“骁王妃在宫里中毒,如今昏迷不醒之事,已是人尽皆知。” “什么?”阿茶错愕,半晌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呀!” “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凌珣说这话的时候时候十分平静,可眼中的冷意却如同出了鞘的利剑,带着不见血不罢休的锐利锋芒。见阿茶惊惶不安,他垂眸,亲了亲她的眼睛,安抚道,“放心吧,我早有准备,如今只不过是计划稍稍提前一些,不会有事的。” 只要她能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哪怕是捅破了这天又如何?楚巽曾为天下百姓负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凌珣,不想,也不能再负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豆砸:说吧,你想怎么死。 宣和帝:……朕不想死。 豆砸:那你还作死? 宣和帝:朕没有! 豆砸:撒谎=作死,嗯,你继续作。 宣和帝:…… 蟹蟹wuli院砸,破费啦=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8 14:54:09 第141章 第141章 凌珣既然已经有了打算,阿茶心中虽担忧,却也只能全力支持他,因此接下来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一直闭门谢客,半步不曾外出。 这般小心,自是为了防止宣和帝恼恨之下再对她下手,也是为了将凌珣如今看似风光,实则举步维艰的处境告知与众——这天下能叫位高权重如骁王忌惮成这般的,可没有第二个人。 如今“皇上不满骁王功高,意欲鸟尽弓藏”的消息已是传遍了大江南北,虽然事发翌日宣和帝便立即下旨彻查此事,而后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凶手——因嫉恨楚贵妃得宠,欲借此事栽赃陷害她,使她彻底失去骁王府这个后台的丽妃抓了出来。然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丽妃遭受酷刑后交代的所谓“行凶目的”乍听没什么不对,细想之下却处处都是漏洞呢。 比如,既然手中有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厉害毒物,又已成功买通了楚贵妃的贴身宫女为她行事,丽妃为什么不直接除去楚贵妃?为何还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谋害骁王妃来栽赃她?骁王位高权重,对妻子又十分看重,若骁王妃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丽妃就不怕翻船? 再者,既然已经成功在骁王妃身上下了慢性毒,为何又要使人诱发那毒,使骁王妃当场发作?这般多此一举,可不是一句“迫不及待想要看贵妃倒霉”能糊弄过去的。 这事情里头显然还有点别的什么内幕。 而这点内幕,叫将外孙女当成了宝贝命根子的文远侯和爱女如命的阮大人明里暗里一闹,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了。 首先是文远侯,盼了大半辈子才盼回来的宝贝外孙女差点叫人害没了,是个人都不能忍啊! 老爷子气得掀翻了一张桌子,没过几日,宣和帝趁凌珣不在的时候新换上来的那个兵部尚书就被数十位御史联手重罪弹劾了——贩卖官职,草菅人命,贪污军饷,私造兵器……林林总总三十多条罪状,每一条都气得宣和帝两眼发黑,最终不得不亲手自断臂膀。 而这位兵部尚书,就是夏骏和丽妃的亲哥哥,夏明——丽妃胆敢算计阿茶,文远侯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文远侯府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府中儿孙多占据要职,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轻易动惮不得。宣和帝本就被丽妃的横插一脚给弄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下叫早已猜中他心思的凌珣等人逼得只能丢卒保帅,将丽妃推了出来,天知道他原本是打算按照先前的计划咬死楚贵妃不放的,可还没来得及逼贵妃“畏罪自杀”,前朝就突然乱了起来,这一乱,他自然就顾不得宫里这点事儿了。 首先是夏明的落马——兵部乃六部之一,至关重要,从前的兵部官员许多都是凌珣的人,宣和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们撸下来换成了自己人,可这才没多久呢,自己一手扶上来的夏明就叫人给搞下来了。这心痛气恨的劲儿还没过去,文武百官们开始闹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兵部也不可一日无首啊,皇上,咱们来商量商量叫谁接任这兵部尚书的职位呗? 骁王在百姓乃至文武百官中都有着不可攀越的威信,尤其朝中的武官,大部分都是他的崇拜者,其中还有许多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宣和帝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能做自己人培养的夏明,如今夏明突然落马,他在仓促之间竟是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替之。 前朝倒是有好几个被推举上来的人,论资历论能力,那几人确实都很适合做新任的兵部尚书。可问题是,他们一个是凌珣的旧部,一个独生子受过凌珣救命大恩,还有一个是凌珣的深度崇拜者,连平日里代步用的马都要和凌珣的坐骑起一样名字的! 宣和帝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而就在这时,文远侯突然亲自上朝,当庭指出案子里的种种疑点,要求再一次彻查骁王妃中毒真相,为外孙女讨回一个公道。 文远侯从前是御史大夫,都察院的头儿,一张毒嘴喷遍天下毫无压力,就连宣和帝从前也没少被他喷。虽说他早年已经告老还乡,可嘴上功夫依然毒辣,一朝重出江湖,仍是叫人招架不住。 宣和帝惊怒得恨不得当庭宰了他,可从前为了自己仁德圣贤的名声,他素来都是被喷了也一副“朕虚怀若谷,善于纳谏”的宽宏模样的,如今若是表现出异样,岂不是叫人怀疑? 于是宣和帝只能死死压着杀人的冲动,挤出笑脸对老爷子好言相劝。 好生安抚了一番之后,文远侯倒也没再闹,可骁王妃中毒之事的真相大伙儿心里也明白得差不多了——能在朝中混的,谁都不是傻子,宣和帝只对外公布了凶手是谁,为何行凶,可文远侯却是将案子里的细节一一说了出来,如此一来,还有谁反应不过来呢?一时百官们心思各起,纷纷在暗中琢磨了起来。 皇上和骁王眼瞅着这是要开撕了啊,他们该站哪头呢? 而就在这时,骁王其实根本没有失忆的消息也像风一样在民间流传了开来,甚至,某日还有一寒门书生于闹市中傲然出声道:白云山之战大败另有内幕,骁王以失忆为借口不愿回京,乃是因为心寒齿冷。 此言一出,震惊八方。 虽那书生所言并无证据,然有了骁王妃中毒事件作为比对,还是有很多人自觉触到了真相。一时间愤慨之声四起,宣和帝从前苦心经营起来的仁贤美名也蒙上了污尘。当然,这些话都只是百姓们之间互相传播,没人敢去宣和帝面前给他不痛快,可这是民心,一个帝王若是失去民心,这后果…… 宣和帝再一次见识到了凌珣在大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 可再是妒恨交加又如何?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为了重新赢回民心,为了不让凌珣奸计得逞,他就算知道前头是凌珣挖的陷阱,也得咬着牙往下跳。 遂,某日上朝,宣和帝当庭将京城巡防卫交给了骁王,以示对他的信任与看重。 于宣和帝不利的流言这才消散了一些。 “巡防卫原先掌握在衡国公手里,他是皇上的心腹,手下的兵将也必然是皇上的亲兵,怕是不好收服。” 骁王府书房中,一身月白色衣袍,身姿风朗清俊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玉白茶杯,抬目看向了对面腰背挺直,眼神幽深的高大青年。 “我没想收服他们。”看着案桌上那块象征着巡防卫首领身份的铁牌,凌珣神色无波,情绪并不见任何起伏。 “那你……你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说话的自然就是阮庭舟了,他看着眼前这如泰山一般沉稳冷静的青年,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也是真正开始了与帝王的博弈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女婿并非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他的心思城府之深,竟是心思深沉如自己有时都及不上。 他一开始觉得忌惮,然想着这青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家女儿,心中便也就只剩下感慨与欣赏了。 凌珣淡淡地“嗯”了一声,抬头看着他:“最多一年,巡防卫就会变成我们的人。” 对于自己这岳父,凌珣眼中也是越发多了几分敬重。 虽不如文远侯位高权重,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朝局,可阮庭舟的手段也不简单,他另辟蹊径,利用舆论控制了民心——没错,那位在闹市中道出白云山之战惨败真正原因的书生,就是出自他的算计。 大周朝科举盛行,像阮庭舟这样寒门学子不在少数,他们之中不乏像他一样惊艳才绝却得不到重用,因此心中愤懑之人,更不乏自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愤世嫉俗之辈,阮庭舟才貌双绝,站在那便是令人无法不敬仰的存在,刻意放下身段与这些人结交了一番之后,更是不必多说什么,那些人就自发地成为了他手中的刀。 别看书生文人们瞧着弱不禁风,可那嘴,那心眼子,还有手中那杆笔,哪样不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也正是有了这些人的引导,民间的舆论才会一边倒支持凌珣,否则……宣和帝到底是一国之君,是百姓们眼中的“真龙天子”,且在位这些年里素有贤名,百姓们对他也是心有畏惧与敬仰的,仅凭几句流言,很难叫民心动荡成如今这样。 听见凌珣这话,阮庭舟微微一怔,有些惊诧,半晌才若有所思道:“看来你是有十成的把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小长假,小天使们high起来,祝大家都玩得开心哟么么哒=3= 蟹蟹女神的雷=3=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30 19:48:10 第142章 第142章 凌珣却地淡淡地挑了一下眉:“九成。”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把那一成的不安留给自己,能叫自己行事的时候更加谨慎。 阮庭舟挑眉,巡防卫掌管京城治安,有保护皇城之责,是京中力量最大的一支军队,若能拿下巡防卫,宣和帝必然不敢再胡乱蹦跶,不过这种时候还能放心将凌珣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也足可见宣和帝对巡防卫的信心有多大,凌珣要用什么法子收服宣和帝的亲兵呢? 正想着,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爹爹,厉之哥哥,你们还在谈事情吗?该吃饭啦!” 翁婿俩冷峻的眉眼同时柔软了下来。 “今日就先到这吧。”阮庭舟说着便站了起来。 凌珣颔首,也跟着起身朝外走去:“他动不了文远侯府,暂时也动不了我,如今能动的只有岳父……” 阮庭舟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心中有数,况你不是也派了好几个暗卫贴身跟着我么,不会有事的。” 见他成竹在胸,凌珣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一开门便看见阿茶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笑容明媚,神色鲜活,带着蓬勃的朝气。 能叫人在一个时辰内暴毙身亡的毒,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毒,虽有老永安侯及时出手相救,可阿茶仍是叫凌珣按在床上悉心将养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她实在闷得受不住了,捏着自己腰上多了一圈的肥肉强烈抗议了一番,又这样那样贿赂了某人好几个晚上,这才终于得到了解放。 又因后来几个月一直闭门休养,无需操心外头的事情,再加上凌珣恐她一个人呆着无趣,又请了崔氏和月牙住到府里来陪她顺便照顾她,王妃娘娘如今面色红润,气色极好,瞧着比往常还要健康精神几分。 对比几个月前面色苍白,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模样,这样的她叫翁婿俩心中欢喜,同时也后怕不已。 只差一点点,他们就真的失去她了。 “猜猜今天中午有什么菜!” 看着小媳妇双眸发亮,一脸兴奋的模样,凌珣顾不得岳父大人还在旁边看着,伸手飞快地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目光含笑道:“红烧肘子。” 因老永安侯一句“饮食要清淡”而连着吃了几个月素的小丫头已经惦记红烧肘子好多天了。 “真聪明!”阿茶转着眼珠子嘿嘿笑了起来,满眼都是馋意,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什么,咱们走快点,月牙姐姐也已经回来了,就等你们俩开饭啦!” 说着一手勾住一个,拖着他们便飞快地往前走去。 难怪没使下人来叫他们,敢情是心急吃肉呢,阮庭舟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顾不得斥责狼崽子放肆,只轻咳了一声,低头小声地与女儿说道:“一会儿跟爹爹坐一起,爹爹的那份也给你。” 阿茶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立马就十分顺溜地拍起了马屁:“爹爹真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呀!” 阮庭舟忍不住笑出了声,可面上却是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凌珣侧头看了一眼满脸谄媚的小媳妇,挑了一下眉:“还有我的那份……” “厉之哥哥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呀!” 小丫头摇头晃脑,一脸的精灵古怪,瞧着俏皮又逗趣,凌珣忍了忍没忍住,唇角到底是一下弯了起来,但嘴上却是道:“一下子吃太多油腻的东西对肠胃不好,我的那份放着给你晚上再给你吃。” “不不,月牙姐姐说了稍微多吃点没关系的!”见凌珣神色似有为难,阿茶忙捏捏他的胳膊讨好道,“哎呀,厉之哥哥今日瞧着格外的英俊呢!” 凌珣顿了一下:“嗯?只有今日?” “自然不是,厉之哥哥每日都很俊,今日,今日是特别俊!” 岳父大人:“……” 呸,好一只心机深沉,臭不要脸的狼崽子! ***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过午饭后,凌珣和阮庭舟便一同出门了。凌珣自是往巡防卫去了,阮庭舟也有公事要办,阿茶将他们送到院子口,挨个嘱咐了一声万事小心,这才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骁王府叫凌珣借着她卧床休息那一阵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留下来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他的心腹,因此这府里如今几乎与铁桶一般,十分安全。 想着方才午饭时翁婿俩脸上不曾断过的笑意,阿茶眉眼舒展,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外头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他们回家的时候,撒撒娇卖卖痴哄他们高兴,帮他们舒缓压力了。 一旁的苏泠见此微微一笑,人人都说骁王妃遇见骁王是莫大的荣幸,可她瞧着,骁王能得这般贴心懂事的小王妃为妻,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苏泠姐姐,永王妃的寿宴还有几日呀?我记得一个月前他们府上就差人送了帖子来?” 苏泠回神,含笑答道:“是,还有三日。” “三日啊……”阿茶挠了挠下巴,“不知道厉之哥哥会不会让我去呢。” 若非永王妃好心提点,她或许早已没命了,因此阿茶对这事儿还是很记挂的。虽说她脱险的第二日凌珣就已经送重礼上门向永王妃表示过谢意,可救命大恩,还是应该要亲自前去道谢才是,尤其是她早已痊愈,这般迟迟不上门,总感觉心里不得劲儿。 不过大局为重,她如今不能出门,也只是在心里惦记一下罢了。 苏泠整日跟在她身边,自是知道她的心事,闻言便宽慰道:“永王妃知道王妃的情况,即便那日咱们去不了,想必她也会谅解的。” 阿茶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突然转头看了看苏泠的肚子,好奇地眨着眼睛问道:“苏泠姐姐,肚子里揣了个小娃娃是什么感觉呀?” 苏泠前些天刚被查出怀了两个月身孕。 苏泠一愣,而后目光微软地笑了一下:“如今还没有什么感觉,月牙姑娘说要三个月以后肚子才会慢慢变大。” “对哦,我都忘了……”阿茶嘿嘿一笑,又瞅了苏泠如今还平坦一片的腹部好几眼,这才小声地说道,“苏泠姐姐生的娃娃一定很可爱。” 许是做了母亲的原因,苏泠素日冷淡的眉眼此刻看起来柔软温和了许多,她看着小姑娘带着几分羡慕的眼神,忍不住打趣道:“王妃生的小世子一定更可爱。” “不是小世子,是小郡主,厉之哥哥想要女儿呢。”阿茶也笑了起来,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那时生死一线之间,心头那股强烈的不甘和遗憾,犹豫片刻,到底忍不住凑到苏泠耳边,很是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姐姐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呀?” 苏泠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待反应过来,清冷的面上顿时难得地浮现了一抹微红。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 可见阿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十分想要知道答案的模样,她到底是轻咳了一声,镇定地答道:“夫妻之间多同床,自然就怀上了。” 作为一个忠心耿耿,无所不能的暗卫,这点子难度的问题算什么呢! 阿茶呆住了,片刻后小脸倏地红了起来,十分尴尬地挥手道:“我,我不是问这个,就是……就是……” 她憋了半晌,最后到底决定豁出去,眼睛一闭,强忍着羞耻道:“一直都有同,同床,可,可还是怀不上呀!” 她卧床休息那个月凌珣憋得狠了,接下来两个月可没少按着她这样那样的,加上之前几个月,他们成亲也已经有半年了,可自己的肚子却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阿茶从前对孩子没什么概念,可历经此劫之后,却对孩子生出了十分的期盼来。 世事无常,若哪日她真的不得不离开他,她希望能有个孩子陪着他,叫他的余生不那么孤寂。否则她若是一朝不再,他一个人该有多么寂寞呢? 想着陈默得知苏泠怀孕之后,那一改往日小哭包性子,整日咧着嘴傻笑的模样,阿茶便忍不住在心里幻想着凌珣知道自己要当爹后的反应,这么一想,心中更是按捺不住,忍不住又凑到苏泠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是想说,姐姐知不知道什么生娃娃的秘方之类的呀?厉之哥哥年纪不小了,我,我也想快点怀上一个呢!” 苏泠点点头表示明白,只是她肚子里这个是顺其自然怀上的,并没有用什么催孕的法子,是以想了想,到底只是有些抱歉地回道:“属下对这些不大了解,您也知道我素日里……王妃不如去问问月牙姑娘?她是医者,想来对这方面会有所了解。或者是老夫人,她是过来人……” 还未说完,脑中突然想起了某晚亲热时,陈默那个臭不要脸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苏泠脸蛋一热,面上却依然镇定沉稳,只是到底有些说不出口,一时便僵在了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回归日常了,前面的权谋算计写的我头发都要掉光了(⊙v⊙) 第143章 第143章 阿茶正在琢磨苏泠前面说的那几句话,月牙姐姐是懂医,可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呀,怎么好意思与她讨论生娃娃的问题呢?至于姥姥……长辈什么的,多难为情呀。 “那什么,就,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有是有一个……”见她苦恼,苏泠轻咳了一声,到底是飞快地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阿茶听得脸色通红,几乎忍不住要捂脸逃走,可见苏泠说的笃定,又看了看她已经揣上一个的肚子,到底是强忍着羞耻,捂着脸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我,我知道了……” 说完又抬起头,憋着气儿握着拳头道,“还有……别的吗?” 苏泠本来也有些尴尬,可一看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的不自在也散去了。她认真地想了想,又覆在阿茶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这才在小姑娘越来越亮,到最后几乎要闪闪发光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含笑鼓励道:“王妃加油。” “嗯!”阿茶捂着红彤彤的脸蛋,弯着闪亮亮的眼睛傻笑了两声。 “啧啧,这是在密谋什么坏事呢,笑得这样吓人?”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阿茶一跳,转回头一看,月牙正扬着浓眉上下打量着她。 “才没有呢!”阿茶心虚眨眼,赶忙抬头往不远处崔氏的院子看去,“那什么,姥姥睡着了?” 崔氏每日吃过午饭后都要小睡一会儿的,月牙点头,而后伸手戳戳小姑娘的脸蛋:“不许转移话题,快说,方才,干嘛呢?” 见躲不过去了,阿茶头一歪便倒在她肩膀上装起了死。 月牙好笑,抬起右手捏捏她软乎乎的脸蛋,觉得手感很好,又忍不住捏了两下,这才感慨道:“小丫头长大了,都有不能叫我知道的秘密了。” 这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阿茶一下子就乐了:“好了好了,我们方才在说苏泠姐姐肚子里的小娃娃呢。” 月牙与阿茶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她,听见这话顿时扫了她两眼,满眼促狭地笑了:“羡慕了?” 阿茶叫她那眼神看得脸上发热,别过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小娃娃挺可爱的……” 月牙坏笑着“啧啧”了两声,刚要说什么,阿茶已经看到了她左手里拎着的药箱,带些诧异道:“这么早就要出门?才刚吃过午饭呢,不午休吗?” 月牙每天都会去回春堂,照顾叶绍的同时也跟着老永安侯习医看病,查找为叶绍解毒的法子,三个多月来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只偶尔中午会回家吃饭,陪一陪家人。 “不了,妹夫不是一直在搜集与医毒有关的古籍残本给师傅研究吗?我前儿又从师傅那里要来了一些,这几日翻看下来,发现了一些可能会有用的东西,只是先前还没有想通具体是怎么回事,方才也不知怎么的,突竟来了灵感……”说到这,少女本就明润的眼睛一下子如骤然被点亮的灯火,灿亮逼人,灼灼生辉,她也顾不得再打趣阿茶了,指了指手中的药箱便要走,“不说了,我得赶紧和师傅说去!” 阿茶没有拦她,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叮嘱道:“行,那姐姐路上小心。” “诶,那我走了!晚饭不必等我吃,我或许会晚回来的!” 直到她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道尽头,阿茶才笑脸微收,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微凉的秋日阳光透过斑驳的枯枝落到她脸上,不见惊喜,不见激动,只有淡淡的担忧。 “苏泠姐姐,你说这一次姐姐找到的线索……能救醒阿绍吗?” 苏泠抬目看她,如同过去三个月里无数次一样回答:“能的,王妃。” “嗯,一定能的。”她答的这般坚定,阿茶听着便重新笑了起来,眉目舒展,笑眼弯弯,轻声呢喃道,“秋天都快过去了,阿绍也该醒了,再不醒,冬天要来了……” 到时天寒地冻的,姐姐来回奔波得多辛苦呀,阿绍喜欢姐姐,必然不愿看到她这么辛苦的,是吧? *** 这晚阿茶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凌珣还没回来,他身边的府卫方才来报,说是临时有点公事,不能回来吃晚饭了,叫她莫要等他。 阿茶遂先陪着崔氏吃了饭,又怀着莫名的羞耻感洗了个香喷喷的澡,这才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一边看账册一边等人。 今日的时间不知为何过得格外地慢,阿茶等得有些心焦,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准备下床倒杯水喝的时候,房门叫人推开了。 脚步声渐近,片刻,珠帘相撞声响起。 “阿茶?” 他回来了!阿茶心口猛地一跳,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又想着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情,脸蛋顿时烫得厉害,一下子就做贼似的往大床里头缩了缩。 “阿茶?”外间的青年又唤了一声。 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阿茶,阿茶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她咽了咽口水,到底是冷静了下来:“我……咳,我在这呢。” 小媳妇声音娇怯怯的,似乎有些紧张,凌珣挑眉,边走边问道:“睡了?” 寻常他回来,她都会第一时间跑出来迎他,今日却半天不见动静……莫不是生病了? 想着近来天气转冷,早晚冷热不一,正是容易感染风寒的季节,凌珣心中微紧,长腿一迈快步走到床边拉开了蚕丝薄纱的床帘。 “厉之哥哥你回来啦,吃,吃过饭了没有?” 看着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肉粽,从头到尾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双颊还通红一片的小媳妇,凌珣拧眉,往床边一坐便将她连人带被子揽进了怀里。 大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真有点热。 凌珣眸子一沉,扭头就对屋外候着的人凝声道:“来人,马上去把邱大夫请来!” 邱大夫乃骁王府的府医,是凌珣除了叶绍祖孙之外唯一信任的医者。 正在努力克服羞耻感的阿茶顿时傻眼了。想着自己被子底下的光景,她脸色爆红,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猛地伸出手便拽住了他的袖子:“不不不,不要叫邱大夫!” 凌珣眉头紧皱,有些担忧:“可是你发烧了。” 阿茶:“……”谁发烧了?那是紧张的!害羞的! “不用请邱大夫,我没有不舒……” “没有不舒服?”还没说完,身前青年的目光已经变了。看着从被子里露出来的雪白藕臂,再看看怀里小媳妇含羞带怯的神色,凌珣眸子一动,渐渐明白了过来,“那阿茶这是在做什么?” 阿茶叫他带火的眼神一看,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了似的烫。她本能地想要退缩,可想着苏泠的话,到底是牙一咬松开了紧紧拽着被子的手,视死如归地勾住了凌珣的脖子…… 凌珣幽深的眸底瞬间凝放出逼人的亮芒来。 只是平日里素来被动的小媳妇突然这般主动,青年心中惊喜的同时也十分诧异,因此到底是克制地没有动,只绷紧了身子,声音低哑地问她:“下午,发生什么事了?” 这般反常,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开弓已无回头箭,阿茶深吸了口气,凑上去胡乱地在他嘴角亲了两口,这才贴着他的脖子十分小声地说道:“没发生什么,就是,就是有点儿羡慕苏泠姐姐,她要做娘亲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在火车上,更新时间可能会有所延迟。然后这几天出去浪,每天更新的字数可能会稍微少一点点,但会努力保持日更,么么哒=3= 第144章 第144章 凌珣微愣,片刻突然凑过去咬住阿茶的耳垂,声音越发黯哑地说道:“阿茶这是羡慕了?” “唔,”阿茶脸红,却没有松手,反而更加主动地将自己微微颤抖的身躯往他怀里送了送,咬着唇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小……小阿茶嘛?” 长得与她一般娇软可爱,还会甜甜地叫他爹爹的小女娃……凌珣只是想想便觉得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再一看怀里正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小媳妇,青年喉咙顿时干得厉害,忍不住就偏头用力亲了她两口。但他并没有继续,只是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喘息低声说道:“嗯,想要。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阿茶抬头,灿亮水润的眸底带了几分不解,换做平时他早就不客气开吃了,今日怎么自己主动了,他反而磨蹭起来了? 想着苏泠说的那些“生子秘方”,小姑娘有点儿着急,一边扯着凌珣的衣裳一边问道:“只是什么?” 凌珣叫她猴急的模样看得惊奇又好笑,暗想定是有人与她说什么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将那句“年纪太小就生产对女子身体不好”说出来。 她今年不过十五,自己都还是个需要人疼的小姑娘,他虽想要孩子,可却更加珍惜她——她于他而言是这世上谁都代替不了的人,若是没有了她,哪怕是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叫他觉得快活。所以关于孩子,他心里是想着等过两年她身子骨长结实了再生的。 不过这就不需要告诉小丫头了,她难得对一件事这么上心,若此时就告诉她,必然会叫她心中失望。况,难得她这般主动地送上门…… 不好好享用,还能算是男人么? “没什么。”想到这,凌珣眸子暗了暗,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谁料…… “不行不行!我,我得在上面!今儿我要在上面!”苏泠姐姐说同房的时候女子在上面更容易怀上娃娃的! “……”凌珣眼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烧了起来,他箍着她的腰,声音低哑得厉害,“上面,你确定?” 这微微拖长的低沉嗓音叫阿茶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可想着小阿茶,她又一咬牙,重重点了头:“确定!” 凌珣哪里还会客气,重新翻身对换了两人的位置便覆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起来:“如卿所愿。” …… 不知过了多久,阿茶才从那叫人几乎要窒息的强烈感觉中回过神来。她扶着自己比往常更加酸痛了几分的腰,浑身无力地趴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虽然今日这般比寻常累多了,不过要不了多久,她肚子里就会有小娃娃了吧? 往常若是像今日这般闹得过了些,小丫头不是哼哼唧唧地抱怨他不知节制,便是忿忿地咬着被子要赶他去书房睡,如现在这般不仅不恼怒,反而还满足直笑的情况可是从未出现过…… 吃饱餍足的骁王殿下挑挑眉,决定重赏背后为她出主意之人。 *** 许是因为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阿茶身子虽有些疲累,精神却很亢奋,叫凌珣伺候着擦了身子之后,便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说起了话。 “你喜欢小阿茶,可若我生的是小厉之怎么办呀?……唔,荔枝?吃的荔枝?这个可以做小名诶,圆圆胖胖的,可爱呢!不过我们家已经有一个荔枝了,那不若叫豆子吧?就是凌大哥的那个小名,小豆子……” “不困?”见她嘀嘀咕咕地念了好半晌也没说要睡觉,凌珣低头问她。 青年的眼角眉梢带着平日里不见的慵懒与风情,阿茶眼睛直了直,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这才催促道:“嗯嗯,你还没回答我呢,若生的是男孩儿,小名就叫小豆子如何?若是女孩儿的话……叫……叫什么比较好呢?” 见她边说边用手捂着肚子,仿佛那里头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的模样,凌珣好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跟着生出了许多的期待。他想了想,道:“若生女儿,小名就叫珠珠。” 阿茶眨眼:“明珠之意?” “嗯,我们的掌上明珠。”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抹奇异的暖意,阿茶忍不住抬头看他,见昏黄的烛光下,青年眉眼如水,眸亮如星,心中顿时叫温柔与缱绻塞得满满当当。 “好,就叫珠珠。”阿茶咬着唇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来报:“王爷,属下有事回禀!” 凌珣微顿,低头亲了亲小媳妇的脸蛋,说道:“我出去看看,你若是困了就先睡。” 天冷了,阿茶有些贪恋他的温暖,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自己卷着被子滚到了一旁:“你去吧。” 凌珣揉揉她的脑袋,披上外衣出了里屋:“进来。” 门被打开,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个严肃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王爷,宫里方才传来消息,贵妃娘娘病重。” 阿茶一听就皱紧了眉头。 自凌珣因她中毒之事与宣和帝彻底撕破脸之后,楚岚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虽宣和帝不知是忌惮凌珣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目的依然保留着她的贵妃之位,可不仅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岚月宫,还曾多次当着众妃子的面折辱她,给她难堪,因此楚贵妃失宠的消息如今已是天下皆知了。 阿茶从前还觉得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虽说会叫楚岚受些苦楚,可好歹能叫她看清宣和帝的真面目,明白他所谓的真爱都不过是欺骗与利用不是? 至于其他的,因凌珣早已做好了安排,她也不担心楚岚会有什么危险,可如今…… “怎么回事?”外头凌珣平静地问道。 “珍嫔昨日不慎滑胎,皇上查出贵妃娘娘为幕后主使,盛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等候处置。娘娘为见皇上一面,在龙翔宫外跪了一天一夜,方才刚被人抬回岚月宫。皇后娘娘心善给她请了太医,只是贵妃娘娘十分伤心,又因意外小产万念俱灰,眼下瞧着是不大好了……” 凌珣沉稳无波的声音猛地一沉:“小产?” 阿茶也是心里一颤,小产?楚岚竟怀了身孕! “是,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那楚岚自己应该不会不知道。所以她是在拿孩子做最后的赌注?! 她是不是疯了!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 一室寂静,很久之后,凌珣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带她出宫。” “是。”那暗卫领命而去。 阿茶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凌珣回屋,她想了想,到底是扶着酸软的腰肢起身下了床,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厉之哥哥。” 凌珣转头朝她看来,脸上已不见方才在床上时的柔软舒朗。房门开合之间带进了秋夜的凉风,吹得屋里烛火摇曳不停,也叫他眉宇之间染上了一抹森冷的凉意。 “嗯,怎么出来了?”他应了一声,见她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纱衣,忙起了身护着她往里屋走去,“外面凉,快回去。” 阿茶点头,待重新回里屋的床上坐下,这才抬头看着他,问道:“贵妃娘娘会愿意离开皇宫吗?” “愿不愿意都得走。”凌珣脱外衣的动作微顿,而后看着桌上噼里啪啦燃着的烛火,目光寒冷地答道,“我不会让她再任性下去。” “嗯,该走的。”阿茶点头,叹了口气。 再留在宫里,楚岚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死,就是被宣和帝拿来出气折腾死,只有出宫才是她唯一的生机,希望她能好好配合凌珣的计划,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火车上,在电脑没电关机之前赶着写好了,好险。 第145章 第145章 楚岚还不知道凌珣的人已经计划着要接她走了,此刻她正盖着一席破旧的棉被,蜷缩着不由自主发颤的身子躺在床上发呆。 夜晚的凉风带着独属于冷宫的衰败颓丧之气从破了洞的窗户里呼啸而进,吹得屋里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帘子胡乱跳动,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出斑驳狰狞的痕迹。 屋里没有人,从前争着抢着要伺候她的宫人们在她失宠之后都已三三两两散去,不知何踪。唯一没有离开的两个心腹宫女也在前不久叫宣和帝以“帮凶”的罪名乱棍打死了,外头只有两个看守她的老宫女在吃酒聊天。 “你说里头这位能熬几天?”年轻一些的那个好奇地问道。 “七天?最多十天吧,瞧着就不是什么长命的种。”苍老一些的那个声音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平静与漠然。 年轻那个似有惊讶:“那不能吧?到底带了个‘贵’字,与寻常主子们不同,且从前不是说喜欢极了才纳进宫的吗?没准儿哪日又飞回枝头了呢……” 老迈那个嗤笑了一声:“真要喜欢极了能这么无情,几乎丧命了都不来看一眼?没瞧方才那将她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的太医都是皇后娘娘下令请来的么?” “这倒是……可不是说自幼一起长大,是真爱来着么?” “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你还相信这专门哄人玩的东西呢?真爱,嗤,什么真爱?不过只是个用来牵制骁王的筹码罢了……” 话还未完就叫那年轻些的声音打断了:“老姐姐!你看你,多喝几口就开始说胡话了,天色已晚,咱们还是睡觉去吧?” “是是,年纪大了,酒量不好咯……睡觉去,睡觉去。”能在宫里活到这个岁数的人,有什么是看不清猜不透的呢?只是想要继续活着,就得学会装聋作哑,就得管好自己的嘴巴,那满头银丝的老宫女听着冷宫外巡逻禁军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摇摇头松了口气。 接下来外间就没有动静了,没过一会儿,呼噜声响起,这寂静阴森的冷宫里总算是有了一分人气。 里屋的床上,楚岚睁着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亮,几乎已经干涸的泪水再次从眼角蜿蜒而落,没入湿冷的发间。 寒意如潮水一般紧紧包围住了她,小产之后本就虚弱的身子无法自控地哆嗦着,可或许是心口太疼了,她这会儿竟完全感受不到来自身体的难受,只是不断地在脑中回想着宣和帝近来看着自己越来越冰冷,甚至渐渐带上了憎恨的眼神。 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一直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失宠,明明从前就算有新人进宫,皇上一时叫新鲜的颜色迷了眼睛,自己的地位也从来都是岿然不动的。可这一次,没有任何征兆,他忽然彻底对她变了脸,再也不复往日的恩宠不说,甚至还任由隐隐有废了她的意思。 她一直以为是有后妃为争宠使了什么阴谋,直到昨日珍嫔流产,他查都不查就将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她才隐隐惊觉不对,他的反应太冷酷了,哪怕心中对她有一点半点的情分,他也不该这样对她。 可那时她虽心中怨怼,却仍想着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的,直到她在龙翔宫外头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甚至为此失去他们的孩子,却只等到他冰冷无情的一句“晦气”,她才终于明白,他对她的心究竟有多狠多硬…… 又想到自己盼了多年终于盼来,却来不及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楚岚眼泪疯狂涌出,心头撕裂般地疼,尖利的指甲再也忍不住狠狠陷进了自己的掌心。 为了夺回他的心,她连他们的孩子都没顾上…… 可他呢?可他呢! 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谎言!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欺骗!她不过是他用来牵制大哥的筹码,她不过是他用来赢过大哥,伤害大哥的武器! 拨开情爱的迷雾后,一切都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了楚岚眼前。她死死地捂着抽痛的腹部,心被彻底撕裂成碎片的同时,从前柔媚天真的眼睛也渐渐叫疯狂的恨色填满了…… *** 因昨晚闹得有些过,阿茶睡得很沉,竟连凌珣是何时起床离开的都不知道,被月牙叫醒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凌珣,勾着她的脖子往她怀里直拱,小手还胡乱地往她胸口摸去。 月牙:“……” 直到被人掐着脸蛋晃醒,阿茶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十分猥琐的事情。 “姐姐,早,早呀。” 见小丫头干笑着缩回了耍流氓的手,月牙这才“啧啧”两声表示嫌弃,然这会儿她心中激动,也没心思与她闹,只伸手按住她的肩,绷着脸问道:“你快瞧瞧我今日有没有哪里不同!” “哪里不同?”阿茶一愣,一边穿外衣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她,等看清她充满血丝的眼睛以及发黑的眼圈时,顿时笑容一收皱了眉,“姐姐昨晚该不会又没睡吧?”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发现我今儿心情特别好吗?知道为什么不?”不等阿茶回答,月牙已经憋不住了,只见她嘴巴猛地一咧就喜上眉梢大笑了起来,“师傅说我昨儿发现的东西很有用!叶绍说不定,说不定很快就可以醒来啦!” 阿茶愣住,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也是控制不住地大叫了一声:“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月牙说着便伸出胳膊卷起了袖子,“看,我掐了自己好多遍,疼死我了,所以肯定不是做梦!” 阿茶一看那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但心中又激动得厉害,抱紧这傻姐姐的胳膊便哭了:“你是不是傻呀,掐一个地方就好了,这般到处掐得都是淤青,多丑呀!” 月牙也跟着掉下了眼泪,可脸上的笑容又怎么都止不住:“丑就丑呗,他还敢嫌弃我不成?” “他敢!看我不叫厉之哥哥抽他!” “不用妹夫,我自己来就行……” 因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整整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凌珣回家吃饭,见小媳妇两只眼睛通红一片还有些发肿,当即便心中一紧沉了脸色,刚欲找出欺负她的人剥皮削骨,一旁的崔氏满脸喜色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这下他也是坐不住了,饭都没吃便骑着马往回春堂去了。 阿茶也不拦他,只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月牙碗里,用微哑的嗓子催促道:“姐姐多吃点,吃得胖一些好嫁人生娃。” 老永安侯看着任性不着调,可对于医术上的事情却是十分严谨,从不胡乱说话的,他会松口说月牙发现的东西有用,那就一定是真的很有用。他说叶绍可能会醒来,那叶绍就一定有很大的希望会醒来。 而他们每个人都盼着叶绍醒来,盼了太久太久了。 *** 凌珣很快就回来了。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面上竟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喜色,阿茶眼睛发亮,提着裙子就扑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老侯爷怎么说?阿绍什么时候能醒来?” “老爷子已经在着手研制解药,若是成功,不出一个月阿绍就会没事了。”凌珣说完顿了一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放在了阿茶手上,“不仅如此,老爷子还给了我这个。” 是个小玉瓶,里头装的好像是药粉。 阿茶好奇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第146章 第145章 小玉瓶里装的是老永安侯刚研制成功的皇室秘药之解药,有了它,不仅楚昀有救了,皇家暗卫也不再是无法撼动的存在。 阿茶顿时喜形于色,抱住凌珣的脖子急急地问道:“那小叔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见她比自己还要着急,凌珣眉眼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眸子微深地答道:“如果顺利,三日后。” “三日后?”阿茶一愣,半晌才惊诧道,“三日后不是永王妃的寿诞吗?他们莫不是要……” 凌珣颔首:“半个多月前舅舅便来过信——小昀伤好进京了,如今正潜伏在暗处,准备再次行动。” “可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三日后行动呢?永王妃寿诞,前来贺寿的宾客定然不少,若是想要刺杀你,那可不是什么太好的时机。”阿茶有些不解。 但凡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身边都定有身手不凡的人护着,挑那样一个满院子都是护卫的场合杀人,岂不是比私下暗杀更有难度?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陪着你深居简出,他们寻不到机会,心中必定着急……” “是呢,近来你和宫里那位相斗,屡占上风,再不除掉你,等你彻底在朝廷上重新站稳脚跟,他们就没法再蹦跶了。”不等他说完阿茶就反应了过来。 知道比起做一只被他安然护在檐下的小雀儿,小媳妇更想要做一只与自己并肩翱翔的鹰,因此外头的事情凌珣从不瞒着阿茶,每日回家之后都会与她说一说今日做了什么,外头的形势又是如何。他说的细,又素来耐心,是以阿茶如今虽不能说对时事了如指掌,却也不再是从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 凌珣赞赏地摸摸她的脑袋,又道:“我已许久未外出赴宴,可三日后永王妃的寿宴我却是不能不去,他们想要趁热打铁,就必然会选在那日动手。” “可那日永王妃救了我的事情,宫里那位都不见得知道,那些人又是从何得知呢?” 凌珣提醒她:“先前上门道谢之事瞒不住别人。” “对哦,即便不知此中缘由,你与永王府交好之事怕也是人尽皆知了呢。”阿茶恍悟,而后便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那他们会怎么做呢?” 宾客多,护卫多,乍想之下不方便展开刺杀行动,可转念一想,人多好浑水摸鱼,并不是只有坏处的。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凌珣不喜欢看到她皱眉,低头亲了亲她微拧的眉头安抚道,“倒是你,这几天还是好好儿地呆在家中,不要出门了,等过了这一阵,我再陪你上门去与永王妃致歉,嗯?” 阿茶自是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应下了。虽她心中对向永王妃道谢一事十分记挂,然大局为重,她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拖他的后腿。 “不过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呢?”阿茶勾着他的小拇指晃了一下,有些可怜地眨巴着眼睛说道,“我都三个多月没出去玩啦……” 凌珣有些心疼,又低头亲了她一口,这才道:“等永王妃寿宴过后,我带你去白马寺看红叶。” 阿茶眼睛一亮,却又有些犹豫:“可是宫里头……” “他如今已不敢轻易动你。” 淡淡的一句话,带着绝对的霸气,阿茶一听就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好。” 她笑得甜蜜可爱,凌珣的眉眼一下变得柔软:“我们王妃娘娘真懂事。” 阿茶的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挺着胸脯翘着下巴便道:“那可不,这么好的王妃娘娘,你可得使劲儿疼,知道不?” 凌珣爱极了她这一脸嘚瑟的小模样,低笑一声就偏头咬住了她白嫩的耳垂:“嗯,知道,这就来疼你。” *** 眨眼便到了永王妃的寿诞。 因吃的是午宴,凌珣陪阿茶吃过早饭,又练了一会儿剑,这才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临行前他忽然拿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在了阿茶怀里。 阿茶讶异:“这是什么?” “皇室秘药的解药,死士闻之即倒,对于寻常人来说也有迷药之效,这点儿放在身上防身吧,以防万一。” 凌珣说完亲了亲她的脸,这才带着阿茶亲手准备的礼物出了门。 阿茶看了看那小小的油纸包,甜蜜蜜地笑了,虽想着自己呆在家中应该用不到,然还是小心地将它放进了挂在腰间的荷包里。 就在这时,白兰突然来报,说是顾花桐身边的大丫鬟雪雁求见。 阿茶十分惊讶:“她怎么来了?郡主呢?” “没有瞧见郡主,雪雁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她瞧着衣衫凌乱,行迹狼狈,仿佛是遭了什么难,我问她出了何事,她似是因身在门外不敢多言,只说郡主在附近走丢了,想求王妃派人寻一寻。”白兰条理清晰地答道。 凌珣有过吩咐,阿茶又还在“静养中”,府卫们不敢随便将人往府里请,因此雪雁这会儿还在门外候着。 阿茶拧着眉,面色有些严肃。按理来说今日顾花桐应该随着永宁长公主前去永王府赴宴才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且还走失了? 看出了阿茶的疑惑不解,白兰想了想,建议道:“不妨派个人去永宁长公主一探究竟?” 事情有些蹊跷,阿茶不敢大意,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可。” 只是永宁长公主府离骁王府有些远……阿茶拧眉,又抬头问白兰,“雪雁是一个人来的吗?” 白兰颔首称是,阿茶这才眉眼微松,吩咐人将她带进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否则顾花桐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说永宁长公主和梅劭会如何,她自己心中也过不去。 白兰很快就将雪雁带了进来。 “王妃!求王妃救救我家姑娘!”娇艳如花的少女一看见阿茶便大哭着扑了过来跪倒在地,她面色慌张,双眼红肿,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瞧着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模样十分可怜。 阿茶被她吓了一跳,忙示意白兰扶起她,而后才道:“雪雁姑娘别怕,坐下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家郡主呢?” “郡主,”雪雁哽咽了一声,眼中又滚下眼泪来,“郡主叫歹人劫走了!” 阿茶心中一惊,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到底怎么回事?” 雪雁只是哭,好半晌才在白兰的柔声安慰下勉强镇定下来,一边抹泪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来…… 原来顾花桐今日没有随永宁长公主去永王府赴宴,是因为她“病了”。自然,不是真病,她只是想以此借口出来赴梅劭的约罢了——因永宁长公主始终不同意没啥的求亲,也不让两人见面,顾花桐在被阿茶教会给梅劭写信之后,便一直与梅劭书信往来。因通过阿茶太麻烦,梅劭便寻了只信鸟叫人转而送给顾花桐,两人自此开始了秘密通信。 昨晚顾花桐收到梅劭的来信,信中要她今日装病别去赴宴,等永宁长公主出门之后悄悄溜出来,去一家名为“醉清风”的酒楼寻他。 顾花桐开心极了,一一照做,又有梅劭派去的人相助,因此很顺利地带着雪雁出了家门。可就在半路上,雪雁却发现车夫有些不对劲,一番试探之后她才发现,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梅劭派来的!她心中惊惧,想要带顾花桐逃走,谁料那些人见事情败露竟打昏了顾花桐,还要杀她灭口,慌乱之下她跳下马车,借着街上往来的人群逃了出来,因广安侯府离得远,她唯恐时间耽搁久了顾花桐会有危险,这才赶来骁王府求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浪了一天,累得不行,回来就躺下睡着了,早上4点起来赶稿子,一会儿还得出门,看在我这么拼的份上给我一个爱的么么哒可好φ(≧ω≦*)? 蟹蟹女神的雷,幸福打滚儿=3= joe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0-04 16:35:56 第147章 第147章 阿茶听完之后只觉得荒唐,面上忍不住便带了几分怒意:“郡主不知事,你们这些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事吗?怎么竟不知劝阻!” 以梅劭的性格,他就是再想见顾花桐,也绝对不会使出这样一不小心就会损及见她名声的法子,这里头一看就有诈,可顾花桐身边的人竟一个都没有发现不对之处?! 能被永宁长公主派来照顾心智异于常人的宝贝女儿的,定不会是蠢人,可这事儿怎么办的这样糊涂? 像是看出了阿茶的疑虑,雪雁羞愧又害怕地擦着眼泪解释道:“郡主不许我们将她与表少爷通信之事告诉桂嬷嬷和长公主,奴婢原也犹豫过,只是,只是见郡主与表少爷这般辛苦,实在是心疼不忍……此次出行奴婢和雪玉也是拦过郡主的,只是郡主与大少爷学过一些身手,趁着咱们不注意就跑了,无奈之下,奴婢只好赶忙跟了出来,又想着既是表少爷安排好的,应当不会有事才对,这才……”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瞧着可怜极了,阿茶却是微微一顿,心中莫名地突了一下。 雪雁方才叫了雪玉的名字。 且她提起雪玉的时候语气很是寻常,并没有带任何特别的感情。 可她记得两个雪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回京那一路上,雪雁每回提起雪玉,皆是十分亲昵地唤她为“雪玉姐姐”,哪怕是遇见不好的事情心情低落,言语之间也是一口一个“姐姐”的。 因自己身边也有个叫她视为亲姐姐的月牙,是以阿茶对此事印象颇深,还曾与月牙感叹过二人之前姐妹情深来着。可今日,雪雁对雪玉的态度为什么变了? 何况雪雁对她素有敌意,就算今日因顾花桐的出事而张皇失措,她这态度是不是也太过“正常”了一些? “那雪玉姑娘如今人在何处?她可是与郡主在一起?”心中闪过许多猜测,阿茶面上不动声色,余光却紧紧地盯着正半低着头用帕子擦泪的雪雁,仔细地打量起她的神色来。 脸还是那张脸,身形瞧着也没有什么异样,那么莫不是姐妹俩吵架闹矛盾了? 也不像,阿茶琢磨片刻,暗暗摇了一下头。 “雪玉没有随我们一道出来,恐郡主外出的事情会叫桂嬷嬷发现,她留在了府中把风呢……” 唤的还是雪玉的名字,语气仍不见半丝从前的亲昵……阿茶心头微动,挑了一下眉。虽不敢确定这雪雁到底有没有问题,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心中已经有了疑惑,她自是不敢大意。刚欲说点什么再试探一下她,外头突然有府卫来报:齐家三少爷齐熙和来了。 阿茶惊诧,三表哥怎么也没有去永王府赴宴?! 因齐熙和是阿茶嫡亲的表哥,又时常代表文远侯府上门与凌珣商量事情,属于骁王府往来名单上的人,因此外头的府卫便直接放行让他进来了,是以阿茶还没来得及说话,齐熙和一贯和煦的声音便已经在门外响起:“表妹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三表哥?什么东西呀?”阿茶闻言疑惑不已,下意识地起了身往外走去,谁料经过身前的雪雁时,她却突然如豹子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起身朝她扑了过来。 二人离得近,她的动作又极快,阿茶大惊失色,慌忙要躲,可刚跑了一步便叫人从身后一把扼住脖子,缚住双手挟持了。 此番□□发生在眨眼之间,一旁的白兰与门外的暗卫们反应都不慢,然事出突然,到底是晚了一步,阿茶已经落到雪雁手里了。 “大胆!还不快放开王妃!”白兰脸色大变,而就在她说话的期间,齐熙和已经大步从外头进来了。看见大堂里的场景,他笑容不减,眼中的温度却降了许多。 到底是来迟了一步。 他眯眼看着雪雁,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半晌才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子,指着四周在第一时间冒出来准备救人的府卫与暗卫们淡声说道:“你逃不掉的。” 雪雁早就已经不哭了。她掐着阿茶的脖子,单薄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只要能完成任务便好。” 阿茶听着这一改方才娇媚,变得如清泉般灵动的声音,心中陡然一惊。 这人不是雪雁! 而下一刻,齐熙和骤变的脸色证实了她的猜想,只是他口中喊的是什么? 小昀……? 凌珣的弟弟楚昀?! 可身后这人身形瞧着与雪雁很是相似,怎么可能是个男子?再者,她的声音听着十分清澈,虽音色稍稍有些发沉,乍听之下确实有些难以分辨雌雄,可多听几句,还是能听出来其中女性的特质的,三表哥是认错了吧? 刚这么想着,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突然猛地收紧了,喉间传来剧烈的疼痛,窒息的感觉叫阿茶双颊涨红,眼前发黑,几乎要翻着白眼昏死过去,她本能地想要挣扎,慌乱之中狠狠挠了身后之人几下。 “再乱动,我现在就杀了你。”冷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掐着她脖子的手却不知为何稍稍放松了一些,空气争先恐后地从口鼻涌进,阿茶顾不得回她的话,只大口大口吸着气,而后无法遏制地咳嗽了起来。 “王妃!”惊惧交加的白兰眼睛都红了,忍不住低呼道。 齐熙和猛然回神,也是发现不对了,眼前这人分明是个女子!可楚昀特殊的音色自己又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握紧袖子里的双手,勉强收敛了纷乱的心神,看着眼前这“雪雁”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雪雁”看着他,身子突然顿了一下,阿茶与她贴得近,因此莫名生出了一种“她方才也走神了”的感觉,再加上脖子上那只不似女子娇嫩,反而带着厚茧的粗糙手掌…… 阿茶眯眼,一边弯腰咳嗽,一边假装胡乱挣扎地用袖子做掩饰,飞快地摸出了腰间荷包里凌珣出门前给她的那包解药,然后趁着“雪雁”回答齐熙和的问题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破油纸包,将里头的药粉往后洒去。 “雪雁”大怒,可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地上。 “王妃!”白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阿茶,而后着急地对涌进来的府卫喊道,“快去请大夫!” “我……咳咳咳,我没事……”“雪雁”显然没想在这里杀她,下手并不重,因此阿茶没一会儿便缓过来了。见齐熙和已经快自己一步挡下了府卫们抓人的动作,弯身前去查看那“雪雁”的情况,阿茶也忙在白兰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两步。 齐熙和正在撕“雪雁”脸上的人皮。 薄如蝉翼的一层皮,渐渐地从“假雪雁”的脸上剥落,露出了下面那张与雪雁完全不同的俊秀脸蛋。 看清楚那张脸蛋的一瞬间,阿茶就肯定她的身份了——无他,因为这张脸与凌珣生得极像。 只是不同于凌珣的英朗,地上这人的五官要更柔和一些,这种柔和与楚岚的娇俏柔软又不一样,是一种介于男女之间,令人难辨雌雄的俊秀。 “真的是你……”齐熙和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人,忽然就舒出一口气笑了起来,他一扫方才失态的模样,脸上重新挂起了往日温柔和煦的笑容,抬头对阿茶道,“表妹方才给小昀洒的是什么东西?” 看着他灿亮逼人的眼睛与发自内心的笑容,阿茶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但这时她也没心思多想,只将那解药的来历低声简述了一遍,这才看向地上昏迷过去了的楚昀,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便是我家小叔子吗?” “嗯,是他。”齐熙和含笑点头,亲自弯腰将楚昀扶了起来,见他胸口鼓鼓的,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别扭,便下意识探手伸进她的衣襟,将里头垫胸用的棉花布袋扯了出来,谁知扯出来之后还微微有点鼓,他又伸了进去,结果…… 嗯……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在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身后一个冷沉沉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高大如山的黑影压了过来…… “混账!” 一看清齐熙和的狗爪子放着的部位,凌珣顿时眉角重重一跳,抬脚就将他踹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48章 第148章 楚昀其实是个姑娘。 只是她还在凌珣娘亲的肚子里时,便有大师算命言道:此女命中多阴,若做女儿养,必定活不长久,唯有以男儿之身养到十五岁,度过命中生死大劫,方可做回女儿身。 凌珣的父母一开始并不怎么相信这话,可等孩子生下来一看,见确实是个女儿,身子也一如那大师所言十分孱弱,顿时便不敢不信了。 从定国公府大房的三小姐变成二少爷之后,楚昀的身子果真渐渐好了起来。因她在外人眼中是个男孩,也为了健壮她的身子骨,父母双亡之后,凌珣便将她真正当做弟弟一般带在了身边,教她练功习武,带她入学识字。 也因此,虽为同胞姐妹,可楚昀与楚岚过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楚岚是按照京中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长大的,温柔端庄,娇俏明媚,而楚昀,她身上看不到半点贵女该有的气质,只有属于男孩儿的勃勃英气,爽朗开阔。 因父母刚去那会儿凌珣自己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虽心中知道弟弟其实是妹妹,但到底对男女之分没有太大概念,楚昀性格又开朗活泼,不像寻常小姑娘一样娇弱爱哭,渐渐地他也就彻底将她当做弟弟来养了。 楚昀自己也习惯了做一个男子,她对男女之别的概念也有些模糊,但看着姐姐楚岚平常过的日子,还有身边相识的姑娘们拘谨的生活,心中便十分抗拒做回女子——习惯了翱翔天际的苍鹰,如何能适应被关进笼子里的生活呢? 因此十五岁生死大劫之后,原本应该恢复女儿身的她选择了继续做一个男子。那时凌珣忙于打仗,虽记着父母遗言要在十五岁之后叫妹妹恢复女子身份,可到底拗不过自小便很有主意的妹妹,再加上楚昀军事天赋奇高,自十三岁上战场开始,渐渐已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凌珣也一时离不得他,暂时便只能由着她去了。 一晃楚昀又在战场上自由地飞了四年,这年,她十九岁了——再不恢复女子身份找个好人嫁了,就该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遂于白云山之战前夕,凌珣拎着眼看是打算做一辈子弟弟的妹妹彻夜长谈了一番,这才叫困得两眼发懵的楚昀苦着脸应下了“等此战结束,便回京嫁人”之言。谁料…… 想着那日在白云山脚下,楚昀满脸是血地跪在敌人尸堆上,笑着对他说“大哥对不起,我做不到答应你的事情了”时的样子,凌珣垂眸,没有再说下去,只对阿茶点点头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阿茶回神,眨了眨眼,半晌忽然惊奇地大叫了一声:“所以咱家……咱家是有个女将军,女英雄呀!” 小姑娘激动得脸都红了,凌珣看得心中发笑,因思及往事而浮上心头的冷郁一下子散去了。只是目光扫到一旁某个神色呆滞,迟迟未反应过来的青年时,那笑意又变成了不爽。 这混账方才轻薄他妹妹来着。 “小昀身上的毒已解,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齐三公子暂时守口,莫要叫外人知道。” 齐熙和这才眼珠子微动,慢慢回了神。 他这会儿心里复杂得厉害。心心念念的小少年竟一朝变成了姑娘,再沉稳的人也淡定不了啊!天知道他在四年前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都已经做好断一辈子袖的准备了!再一想自己床底下那一匣子他费劲千辛万苦收集而来的关于龙阳之好的“教学书籍”,齐熙和温润玉白的脸一下子绿了。 他这样异常,阿茶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又想着齐熙和这般年纪都未成婚,房中也没有伺候的人,心头顿时更加激动了,忍不住便转着眼珠子,嘿嘿笑着对凌珣道:“厉之哥哥,小昀既是姑娘,那等她醒了,咱们是不是应该着手安排她的婚事啦?” 凌珣哪里不知道小媳妇在想什么,他心中是十分不愿叫这浑身都是心眼子的家伙做自己妹婿的,可想着楚昀包袱里那一叠厚厚的来自文远侯府的信,到底是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楚昀性情疏朗豪放,喜欢结交朋友,称兄道弟的人不知几许,从前他以为齐熙和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因此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如今自己有了心爱的小姑娘,知道了什么叫做喜欢,他才发现了些许没准儿连楚昀自己都没发现的端倪。 ……罢了。 凌珣勉强说服了自己,谁料一抬头便对上了齐熙和灿亮逼人,几乎要闪瞎旁人眼睛的欢喜目光。 “兄长放心,弟弟知道的。” 方才还叫厉之哥哥表妹夫呢!阿茶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楚昀很快就醒了,得到消息,阿茶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朝客房走去,边走边吩咐下人前去通知冷静下来之后去了书房谈正事儿的凌珣和齐熙和,又使人去厨房端了早就备好的红豆粥,这才整整衣裳迈进了房门。 屋里楚昀已经坐起来了,被阿茶留下照顾她的白叶正脸红红地立在一旁与她说话,看着应该是正在给她讲解府中如今的情况。见她进来,那已经换上了一身宽松常服的俊秀少女抬目朝她看了过来。 “楚昀见过嫂嫂,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嫂嫂责罚。”不等阿茶反应,楚昀已经刷地一声起身单膝抱拳跪下了。 那郑重的模样吓得阿茶一跳,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快,快起来!地上凉,你穿的这样单薄,容易着凉的。” 楚昀抬头,对上阿茶含着真切关心的眸子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眼睛一弯笑开了:“是。” 她的眸子宛如上等的黑玉,清澈,透亮,干净得不可思议,骤然展颜一笑,眼睛便弯成了漂亮的月牙,里头还荡漾着细碎的星光,阿茶离她近,这般一看顿时呆住了,好半晌才在楚昀带了几分的疑惑的注视中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的眼睛太漂亮了……” 这小嫂子显然没有因先前的事情对自己心生芥蒂,楚昀心下松了一口气,虽因常年做惯了男子而不敢靠阿茶太近,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深了,挥袖便道:“嫂嫂过奖,来人,上酒,我要敬嫂嫂一杯!” 与楚岚不同,楚昀是凌珣手把手亲自教养长大的,这么多年又一直跟着他征战在外,他们之间是兄妹,更是生死之交的战友,因此感情远比寻常人家的手足之间更好。也因此对于阿茶,楚昀心中难免更多了几分郑重与亲近。 她生得俊秀,言语举止虽有些豪放不羁,却并不会叫人觉得粗鲁,反倒是潇洒利落得紧,阿茶看着欢喜极了,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只是这一握就心疼得不行,因这双手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柔软娇嫩,有的只是厚厚的老茧与细密的伤疤…… “你刚醒来,不宜喝酒,这一杯我先记着,咱们晚点再干可好?厉之哥哥说你喜欢喝红豆粥,这是我方才亲自熬的,你尝尝好不好喝呀?” 感受着阿茶掌心的柔软,看出了她眼中的疼惜之意,楚昀心头发暖,鼻子却蓦地忍不住有些发酸。 她回家了。 她终是坚持到了回家的那一日。 *** 凌珣与齐熙和进屋的时候,楚昀已经连干了五大碗红豆粥。 对,是干,不是喝。 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恐吓到阿茶没敢放开,喝了一小碗就放下了。还是阿茶看出了她的意犹未尽,一再劝她不要拘谨,只管喝,管够,少女这才满眼欢喜地笑着与她又要了一大盆。 嗯,盆。 阿茶于是就叫这喝粥跟喝酒似的,一口一碗的小姑子惊呆了,直到这会儿凌珣与齐熙和进门,方才堪堪回过神。 “大哥!”这时楚昀已经红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扑过去抱住了凌珣。 “回来就好。”凌珣拍拍她的肩膀,声音里也难得地带了些波动。这是他从小当爹又当娘拉扯长大的弟弟……嗯,妹妹,而她,还活着。 楚昀忍了许久的眼泪叫这四个字说得崩塌了,她猛地埋首在凌珣的肩膀上,眼泪汹涌而下。 大哥没有死,他也还活着。不仅活着,他还成家了。嫂嫂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看到自己会脸红。而她,她也回来了。 阿茶看着这一幕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睛,而一旁…… “在下齐熙和,见过楚三姑娘。”青年忽然上前一步,弯腰作了个揖,笑容温朗如春风,声音温润如玉石,斯文儒雅,风度极佳。 楚昀微怔,下意识抬起头,却不设防地跌进了一双星光璀璨的眸子里。 心头猛地一跳,楚昀看着眼前这人,不知为何脸蛋腾地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宝宝的弹么么哒=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10-07 12:47:55 第149章 第149章 楚昀被那秘药控制了心智的时候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但如今解毒之后,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先前被狄戎人控制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她也都记得很清楚。只可惜背后那人做事极为谨慎,虽因她特殊的身份及对黑狼军的熟悉感而十分看重她,叫她知道了很多事,却始终没有露出过自己的真面目。 阿茶有些失望,但想到楚昀与那害死她娘亲的凶手接触过多次,应该多少能知道一些线索,微皱的眉头便又松开了。 有进展就是好的。 况狄戎人正暗搓搓地勾结着那幕后奸贼,试图利用楚昀除去凌珣,反攻大周,且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夏骏是一员猛将,可却并非将帅之才,白云山之战后,残余的黑狼军在他的带领下如同一盘散沙,并没有重新振作起来,又因狄戎人的假意退避,他们是越发的轻敌了,如今若是战事再起,黑狼军并没有多少胜算。而狄戎久败不赢,如今正需要这样一场全面的胜利来振奋军心,他们原就是一个骁勇善战,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民族,若是给他们寻到机会,必然能够重新迅速崛起。也是因此,凌珣这些年才对他们步步紧逼,不敢有片刻的松懈。若不是楚昀及时带来了这重要的敌情,等夏骏等人发现不对,大周怕已经危矣。 凌珣也想到了这里,他是对宣和帝心有怨怼,可作为一个将士,他对这片国土却是心中热爱,充满热血的,因此一时眉眼极冷,身上嗖嗖地冒着杀气。 “你可有法子找出那人?” 楚昀喝了粥之后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老永安侯研制出的解药极好,吃完并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而背后控制她的幕后黑手们显然是不会想到叶绍祖孙因为好奇,一直都在暗中偷偷地研制皇家秘药的解药,且拿到那药的样品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研制出了解药。 闻言,楚昀想了想道:“不如我假意逃走,回去潜伏探查?” “不行!”阿茶与齐熙和异口同声地说道。 楚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嫂子回头拽着大哥的袖子,面色紧张道:“太危险了,万一叫人发现……小昀好不容易才回来,厉之哥哥,就别再让她走了吧?” 看出了她眼底对妹妹,也是对自己的疼惜,凌珣面色微软,点了一下头,这才抬目看向楚昀:“你如今是要做回姑娘的人了,保家卫国已非你的责任,好好在家中待着养身子,哪儿都不许去。” 楚昀眼角跳了跳,整个人都僵硬了:“可,可是……我不想……” 见凌珣挑眉,有些危险的样子,忙又改口道,“我不知道怎么做个娘们啊!” “你嫂嫂会教你。”见妹妹还想再耍赖,凌珣眯起眼睛,淡淡地看着她说道,“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她敢保证自己要是敢点头,他大哥定会毫不留情给她一顿胖揍,楚昀这时觉得做妹妹也挺好的了,至少姐姐再如何荒唐大哥也没亲手提棍子揍过她…… 正纠结着,有人在她耳边温声笑道:“在下也可以教三姑娘。” 楚昀下意识地抬头回了一句:“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教?” 齐熙和没有说话,只是神秘又期待地笑了。 楚昀一看他那笑容头皮就发麻,心口也乱跳得厉害,她忍不住按了按胸口,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齐三哥,你,你别老这么看着我,我心慌……” 明明从前两人见面都非常自在随意的,怎么今儿个这么不对劲呢? 就是要你心慌才好啊。齐熙和这会儿是彻底接受“心上人原来是个姑娘”的事实了,想到自己不用再时刻说服自己是一个断袖,将来还能明媒正娶地把她迎回家做妻子,青年面上的笑容便忍不住越发地深了。 今天真是个充满了惊喜的好日子,哎呀。 一旁凌珣却看着这春风得意的家伙很是手痒,当着他的面儿调戏他妹妹,确定不是在作死? 阿茶倒很喜欢看齐熙和这难得露出真实情绪的样子,笑眯眯地按住了凌珣蠢蠢欲动的手,无声地为自家表哥求了个情。 凌珣拿小媳妇没辙,只得收了抽人的心思,不耐烦地对齐熙和说道:“既然你能收到小昀今日会出现在王府的消息,那这事儿的后续也交给你了。” 自从知道楚昀没死,而是落到了狄戎人手里之后,齐熙和便一直在挖空心思地探寻他的消息,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探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这不,今日他就是在去永王府贺寿的半路上收到了楚昀可能会潜入骁王府对阿茶下手的消息,这才一边使人去通知凌珣一边匆匆赶来救人的。 “好。”齐熙和应声,却仍是含笑看着越发不自在了的楚昀,并不肯起身离开,“对外只说府里抓到了一个刺客,正在严刑拷打逼供中如何?” 这是要引蛇出洞了——楚昀是那幕后之人手中十分锋利的一把刀子,如今落入骁王的手中,那背后之人想来会坐立不安,试图寻机派人前来解救楚昀,只要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想来能够顺藤摸瓜,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凌珣淡淡地“嗯”了一声,刚欲再说点什么,外头忽然有暗卫匆匆来报:“王爷,梅九爷与福安郡主在城郊遇险受伤了!” “什么?!”阿茶惊叫,凌珣也是面色猛地一沉,眸中乍现冷色。 “是他们。”楚昀这时也顾不得与齐熙和别扭了,面上带了几分歉意对凌珣道,“目的是让我顺利进入王府抓走嫂嫂。还有福安郡主是身边一个叫雪玉的婢女,她有问题。能成功乔装成这个叫雪雁的丫头,多亏了她主动配合。另外,福安郡主和梅九的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 “雪玉?”阿茶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她的事儿。 楚昀点头,想了想又皱眉道:“她原也不肯背主,后来听到我们的目标是嫂嫂之后才答应配合的……嫂嫂与她有过节?” 阿茶一愣,而后惊疑地摇摇头:“没呀,我与她不熟的……” “那她?”楚昀也想不明白了。 凌珣目如寒冰,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们休息,我和齐三去看看小九。” 梅劭是自家亲表弟,齐熙和就是再舍不得心上人也只得跟着走了。 阿茶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地在心中祈祷友人们能够安然无恙。 *** 凌珣很晚才回来,楚昀已经回屋休息,崔氏也已经睡下,只阿茶站在窗边,心中有些不安。 厉之哥哥这么晚都没回来,难道阿九和郡主…… 正慌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青年便带着一身凉意大步走了进来。 “厉之哥哥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凌珣下意识伸手去揽她,恐冰着她,又堪堪顿住了,只道:“郡主只是受了些擦伤,并无大碍……” “阿九呢?” 凌珣沉默片刻才道:“身中数刀,重伤未醒。” 阿茶一听就急了:“那大夫怎么说?” “老爷子说,熬不熬得过去,得看接下来这三日。” 梅劭是在赴宴的半路上遇见阿茶派去向永宁长公主询问的人才知道顾花桐出事了的,心急之下第一时间带人赶了过去,因他从前与顾花桐玩过暗号寻人的游戏,因此看出了顾花桐留下的暗号,这才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她。只是他身手并不怎么样,匆忙之下带去的护卫也没有太高的战斗力,这才为了救顾花桐而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好在后来广安侯府的暗卫赶到,这才险险将两人救了下来。 阿茶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握住了凌珣的手:“阿九福大命大,必不会有事的。” 刚说完便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她怔了怔,忽然脸色大变:“你是不是也遇到危险了?” 凌珣一顿,而后反应了过来:“没有,是别人的血溅到了我身上。” 阿茶愣了愣,半晌才道:“雪玉?” 凌珣点头,确定身上凉意已经散尽,这才伸手将她圈进怀里,低声说道:“没有人可以在伤害你之后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她是他的逆鳞,谁碰触,谁就得死。 阿茶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反倒是安心得紧,她并不觉得雪玉可怜,因为如果不是凌珣早有准备,今日丧命的或许就是她了。只是…… “她到底为何害我?” 想着那面容温婉的女子叫盛怒的永宁长公主生生打死之前,痴痴看着自己的眼神,凌珣厌恶地皱皱眉头,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有点儿恶心。他不想叫阿茶为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开心,遂只道:“不知道。” 阿茶百思不得其解,但到底是不相干的人,她纠结半晌也就不想了,只是担忧地叹道:“希望阿九快些醒来。” 第150章 那厢,阿茶和凌珣说完事情就歇下了,这厢,月牙却在发呆。 梅劭昏迷未醒,今晚是他能不能脱险最关键的一晚,老永安侯是个有医德的人,因此主动提出了要留在广安侯府守着,而月牙先前作为老爷子的徒儿跟了过来帮忙,虽老爷子见天色晚了要派人送她回府,但一是事情未完,她不好丢下师傅先走;二是她与顾花桐交情不错,也有些放心不下她,所以便跟着留下来了。 看着里屋那个蜷缩在床边,死死地拽着梅劭衣角,任凭家人怎么劝怎么哭怎么求都恍若未闻,只默默流着泪,用已经彻底哭哑了的嗓子不停喊着“梅哥哥”的少女,月牙心头有些发酸。 再没人比她更懂这种惊惶害怕的感觉了。 心里喜欢极了的人,就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从自己的世界抽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觉得承受不住的呢?可偏偏却又不得不去承受,不得不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他一定会醒…… “邵姑娘,你与小女关系不错,可否请你进去劝劝她?她身上也带着伤,急需好好休息,再这般熬下去……” 疲惫黯哑,带着无尽疼惜的声音叫月牙回了神。她转头看着这因担心女儿而变得憔悴不已的中年贵妇,眼中浮现一抹羡慕与暖意。 永宁长公主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只是……月牙又转头看了看屋里几乎已经哭不动了,却仍是紧紧守在梅劭身边不肯离去的少女,带了几分叹息道:“月牙愿意一试,只是郡主怕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永宁长公主也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即眼神十分复杂地握紧了双手,说道:“你只管试试,她若是实在听不进去……便出来吧。” 方才老永安侯说过,顾花桐本就心智异于常人,此番受了惊吓,心中更是极为不安,若是强行将她带离梅劭身边,恐会对她造成新的刺激,于身体不利,永宁长公主因此只叫人进去苦劝,不敢对她用强硬手段。而广安侯府众人方才已经挨个进去劝了个遍,但始终无人能叫顾花桐抬头看上一眼,她此刻也实在是没辙了,这才连月牙都叫上了。 话已至此,月牙自然只能点点头进了里屋。 永宁长公主静静地等在外间,见没过一会儿月牙便撩起珠帘出来了,顿时十分失望,可还没说话,便见月牙开口说道:“郡主已答应我好好地睡上一觉休息一会儿,只是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梅公子……” “你说什么?她真的愿意躺下休息一会儿?”永宁长公主闻言却是大喜,女儿自下午叫人救回来之后便一直强撑着精神守在梅劭床前,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她自己也受了伤,这般死撑着不肯休息,怎么能叫人不担心呢?如今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扭头便吩咐下人道,“马上将窗底下的小榻抬到床边去!” 下人们领命照做,不过片刻,顾花桐便在那张紧挨着大床的小榻上躺了下来,虽双手依然死死地拽着梅劭的衣角不肯放开,可到底是不再流泪,也不再“梅哥哥”地叫个不停了。 永宁长公主备受煎熬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解放,她感激地看着月牙,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邵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月牙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与郡主说了我和叶绍的故事。我告诉她,梅公子只是和叶绍一样睡着了,总有一日会醒来的。而郡主若是不好好吃饭睡觉,就会变丑的,届时梅公子醒来看到会不开心,所以郡主答应我,要和我一样好好照顾自己,安心等着他们醒来。” 永宁长公主微怔,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带了几分怅然道:“他们与你和叶绍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月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月牙等叶绍,是因心中有爱,梅公子以命护郡主,也是因心中有爱,郡主守着梅公子不肯离去,同样是……” 话还未完,就见长公主猛地抬起了头,带了几分激动道:“爱?不过是愧疚罢了!” 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这矜贵的妇人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里纷乱的思绪,半晌才苦笑着继续道,“你不知道,小花儿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他害的,他待小花儿好,不过是心中不安罢了……” 她自己与驸马恩爱和乐,自然希望女儿也能嫁给一个真心疼惜她的良人,而非是将一颗赤诚的真心交付给一个对她只有愧疚的人身上。 愧疚不是爱,不足以叫他对女儿好上一生,更别说女儿与常人不同,若将来他心中的愧疚消磨干净,对她再没了怜惜,她的小花儿又该怎么办呢? “梅公子既能为郡主豁出性命,那么愧疚也好,喜欢也罢,又有什么要紧呢?横竖他是不能容忍郡主受半点伤害的,这世上又能有几个人可以为郡主做到这样呢?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深情,可转头就负心的人也不并少见呀。再者,郡主心系梅公子,只有与梅公子在一起,才会叫她感到幸福不是吗?”见永宁长公主的眸子因这番话渐渐清明了起来,月牙又浓眉微扬笑了起来,“何况郡主不是还有您这个母亲在么?若梅公子有哪里不妥,您只管揍他便是,横竖他心中有愧,想来是不敢反抗的。” 永宁长公主叫这话说的笑了起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月牙,许久才目光慈爱又带了几分感慨地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竟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想得通透。” 她从前是很恨梅劭将女儿害成这样,可事情已经隔了这么多年,这恨意早就淡了不少,再加上近来梅劭对顾花桐的好她也一直看在眼中,心中难免有所松动。更重要的是女儿喜欢他,这就叫爱女如命的永宁长公主十分苦恼,更添了几分纠结,如今见梅劭为了女儿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又叫月牙一番话彻底点醒,终是解开了这多年的心结。 见永宁长公主竟真的叫自己几句话说通了,月牙心里由衷地为顾花桐感到高兴,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颇有些自豪,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长公主是关心则乱。” 永宁长公主见她耿直纯善,心中更添了几分喜欢,她也是个利落的人,心头大石放下之后,精神气儿也好了不少,只见她伸手拍拍月牙的胳膊,笑了:“我有个远方侄儿,年十九,年少英武,相貌堂堂……” 月牙呆了呆,还没说话,老永安侯已经急吼吼地从外头冲了进来:“月牙是我外孙媳妇,哪个敢与我家阿绍抢人?不想要你女婿的命了不成!” 永宁长公主原只是想逗逗月牙,见老爷子比月牙还紧张,顿时笑意更深:“我那侄儿是个心有大才的,说是不立业不成家,若是三年后他还未娶亲,叶绍也没有醒……” “呸呸呸!”老永安侯气得吹胡子瞪眼,搁下手中的药碗转身就走,嘴里愤愤地嘟囔道,“臭小子,还不赶紧醒过来,没看媳妇儿都要被人抢走了吗……” 永宁长公主乐出了声,眉间阴郁彻底散去,她笑完之后伸手拍了拍月牙的肩膀:“方才这话虽是玩笑,可里头的真心不假,若是哪日……” “多谢长公主。”月牙笑了,目光如天上星子,灿亮逼人,“只是我想,叶绍不会舍得辜负我这般好的姑娘的。” 永宁长公主一怔,而后哈哈笑了起来:“嗯,也是。” *** 许是感受了永宁长公主愿意许婚之心,也或许是因为顾花桐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肯离开,梅劭终是熬过最艰难的三日醒过来了。 阿茶听到这个好消息,当即就抱着传信的月牙哈哈大笑了起来:“太好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九果真是因祸得福了,要不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呢!” “可不是。”想起梅劭知道永宁长公主同意许婚后连着甩了自己三巴掌那傻样,月牙也是笑得不行,只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有些羡慕。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呀。 阿茶看出了她眼底带着煎熬的期盼,心里有些发疼,忙捏了捏她的胳膊道:“我昨晚梦到你与阿绍成亲了。” 月牙回神,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快与我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阿茶清了清嗓子,刚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凌珣脚步极快地从门口走了进来:“阿茶。” “嗯?厉之哥哥,你今儿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凌珣与齐熙和猜的没错,这几日果真有人想方设法欲闯进骁王府救楚昀,因两人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因此进展还算不错。今早凌珣也是出去办这个事儿了,只是阿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凌珣身上带着寒意,脸色也黑沉沉的,带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冰霜,他步子快而稳健,只是此刻却莫名叫人紧张,阿茶看清他的神色,不由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凌珣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凝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遇刺重伤,只怕是要不好了。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好好地呆在屋里,哪儿都别去。” 末了又看了一旁的月牙一眼,“月牙也是,今日就别出府了。” 两个小姑娘顿时呆若木鸡。 宣和帝……宣和帝竟然要死了?谁干的?! 第151章 冷宫里,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宣和帝吭哧吭哧地躺在床上,双目赤红地瞪着床边身着凤袍,面容如水清雅的女子,眼中惊怒交加,许久才虚弱不堪地从口中吐出不敢置信的一句话来:“你……你方才……说什么?!” 外头天朗气清,日光高照,可温暖的阳光照不进这处处透着衰败萧索的冷宫殿内,只有瑟瑟秋风讥笑着从窗户门缝中溜进来,带起阵阵寒意。 穆皇后双手交握坐在床边,清冷苍白的面上透着哀戚之色,她看着床上这面色惨白,眉间已透出死气的男子,抬手用帕子拭了一下眼泪,嗓音微哑,语带惊怒地说道:“臣妾万万没有想到,珍嫔竟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纵然她与丽妃姐妹情深,因丽妃之死伤心难过,可丽妃之死乃是咎由自取,怎么能对陛下心存怨怼呢?为了替丽妃报仇,她竟做出刺杀圣驾这等罪不可赦的事情,实在是可恨至极!” 此言一出,宣和帝瞪大了眼睛,猛地喘了两口气。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素来端庄清和,待自己敬重有加的妻子口中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告密为由哄了他来,却一下捅进他心脏要他死的,明明是楚岚那个蛇蝎心肠的贱人!珍嫔不过是跟来看楚岚笑话的,怎么转而就成了凶手?皇后是怎么回事?这屋里这么多明显的罪证,她难道看不见吗? 他想说话,可心口剧烈地疼着,只能不停张嘴,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音。旁人离得远,只有穆皇后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楚岚……楚岚才是凶手……” 穆皇后垂眸,哀戚恭顺地说道:“是,陛下放心,臣妾定不会轻饶珍嫔,您好好休息,保重龙体才是。” 宣和帝这下是明白了,穆皇后是铁了心要护着楚岚,可,为什么? 转眼他就想明白了,因为穆皇后觉得他要死了,而小太子还太小,如若没有凌珣这等强悍的人护着,幼主登基,大周必乱。 可他还没死呢! 楚巽,休想夺走他的江山! 宣和帝想到这愤恨不甘极了,一时胸中怒气翻腾,双目爆瞪,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可他心脉受损,如今连说话都费劲,哪里还有力气呢? 穆皇后眼中平静无波,面上又哀痛地呼道:“陛下!来人,快把珍嫔拉下去,不许她再杵在这里叫陛下生气!” 一旁叫两个宫人拿住,绑了双手堵了嘴巴的珍嫔这时也从惊恐中回过了神来,她摇着头呜呜哀叫,轻盈柔弱的身子拼命地向宣和帝躺着的方向挣扎,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腮边落下。 不是她!她没有要刺杀皇上! 唯有一旁跪伏在地上的楚岚闻言含着泪轻轻笑了起来。 短短几日她就瘦了一大圈,宽大单薄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如同秋风中枯黄的落叶一般羸弱不堪。她低头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只觉得那腥臭刺目的红色像针一样扎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叫她整个人都痛得要命。 可楚岚知道,自己是不后悔的。 她从十三岁懂事起就爱上了这个会温柔关心自己,时常陪伴自己的男人,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舍弃自我,忤逆兄长,伤害无辜之人,做了很多很多沾满罪恶的事情。从前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世上再没人比他对她更好了——为了自己的爱人,负尽天下又如何呢? 直到真相猝不及防地摊在她眼前,她猛然从这场水月镜花一般的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这一生,竟然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不爱她,他从未爱过她。 从未。 多么坚决,多么无情,又多么叫人伤心呀。 这么多年的温柔相待,这么多年的疼宠呵护,全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叫自己对他死心塌地,叫大哥因此愤怒伤心——他嫉恨大哥,却又拿他没辙,于是只能卑鄙地利用她这个软肋来伤害大哥。 真是个心理阴暗的人渣啊,楚岚想。可更叫人绝望的是,她爱这个人渣,哪怕真相如此残酷,那颗一早就给了他的心却也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可她又那样恨他。 恨他无情,恨他卑鄙,恨他欺骗自己,也恨自己付出了满腔情意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爱恨交加之下,楚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于是她就想,那就死吧。 带着他一起死,把他变成自己一个人的,不管他爱不爱她,如此,她对自己这荒唐的一生也算有个交代了吧? 恰好这时凌珣的人出现了,要带她走,她假意答应,随即趁那些人不备故意闹出大动静叫宣和帝的人发现,再装出一副余情未了请求见他,说事有关于凌珣的秘密要告诉他。 宣和帝果然来了,带着趾高气昂前来看热闹的珍嫔一起。 动手之前,楚岚笑着问他,皇上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为了套出她的秘密,宣和帝露出从前温柔的样子,说有的。 他说有,可他的眼中却满是不耐,楚岚想装作自己看不懂,可清醒后的自己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她想哭,又想笑,许久之后,提出最后要他一个拥抱。 那时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瞧着十分虚弱,连说话都快要没力气了,宣和帝因此没什么顾忌地照做了,楚岚笑了起来,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支他从前送给她定情的长尾梨花簪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的胸口从前受过伤,而她熟悉他的一切,自然知道怎么才能要了他的命。 如今连老永安侯都说无能为力救不了他,楚岚想,自己糊涂失败的一生,在最后到底是成功了一次。 又想到珍嫔,她笑容更深。刺杀宣和帝的人不能是她,否则必会连累到大哥,她已经任性了这么多年,伤了大哥那么多次心,不能临了还给他添麻烦。于是她按着吓傻了的珍嫔蹭了她一身血,然后将那只梨花簪塞到了她手里。 不过行事到底匆忙了些,难免会露出很多破绽,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心力才能将这个锅扣到珍嫔身上,谁料穆皇后却是草草查探了一下就直接给珍嫔定了罪…… 楚岚从前很不喜欢穆皇后,可今日,她看向穆皇后的眼底却充满了感激。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要不连累到大哥,她便已是了无遗憾。 穆皇后没有看向珍嫔也没有看向楚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这个惊怒得脸色青紫,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吭哧吭哧喘着气的男人,似悲痛地弯腰伏在了他身上喊道:“陛下莫要伤心!保重龙体要紧!” 皇后娘娘素来清冷自持,何时有过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只怕是皇上真的要不好了,宫人们心中惶惶不安地猜测着,而这时,谁也没有听见穆皇后喊完之后覆在宣和帝耳边轻轻说出的那句话。 “我知道珍嫔背后的人是你,陛下,你实在太狠心。” 她,她竟然知道?!宣和帝瞳孔骤然一缩,惊惧交加之下,竟是彻底一口气上不来,就这般瞪着眼睛咽了气。 穆皇后浑身一颤,眼角有泪滴缓缓滚了下来。 她心中没有他,可奉旨嫁给他之后,也想过要好好地扶持他,与他过日子的,可这个人却因忌惮她越发壮大的母族便默认珍嫔几次三番伤害自己唯一的儿子,虽说被她及时发现了,可虎毒还不食子呀,哪怕他妃嫔众多,不缺儿子,可太子怎么说都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狠心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穆皇后才伸手合上宣和帝赤红睁大的眼睛,颤抖着挤出一句:“陛下……驾崩了。” 珍嫔一下子面色如土瘫倒在地,楚岚却是流着泪癫狂地笑了起来,而后猛地起身便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娘娘!” 宫人们尖叫出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千钧一发之际,外头突然闪进一道闪电般的黑影,险险扯开了楚岚。 “你疯了!”怒意勃然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楚岚慢慢回过神,抬头看见凌珣硬朗肃然的面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哥……对不住,阿岚愚昧任性,叫你担心失望了……”楚岚说着伸手拽住了凌珣的袖子,如同小时候那般怯怯又依赖地看着他,眼中有悔有恨也有笑意,“若还有来生,我……我还想做你的妹妹,只是这一次,我也想和小昀一样随你上战场,哪怕会受伤流血,哪怕要风餐露宿,我也愿意……” 她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当贵小姐了,虽说能享受锦衣玉食,不必辛劳受苦,可就是因着太过无忧无虑,才会成了如今这副单纯无知,任性自私的性子,还叫人轻易就哄去了一颗真心,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她想和小昀一样,和大哥一起苦,一起拼,哪怕战死沙场,也好过如今这样把自己活成了笑话一场。 凌珣在楚岚咬舌自尽前打昏了她。 他低头看着这这些年已经变得无比陌生,此刻却又露出了一点小时候可爱模样的妹妹,喉咙哽塞,有些发酸。 “老侯爷有法子救她吗?” 一旁跪在地上的老永安侯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前事尽忘,就不会再伤心了。” 凌珣拂开楚岚额上凌乱的头发,许久才低声说道:“好。” 第152章 宣和帝驾崩后,楚贵妃因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某个偏僻小镇上也多了一位楚夫人。那楚夫人是个年轻的寡妇,长得温柔美丽,性子单纯爱笑,就是身子有些不好,因此被家人送到了小镇上养身子,她似是不记得前尘往事,每每有人问她旧事,她便会露出怔忪的表情,许久才摇摇头,如同还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地笑着说自己忘了。 可转头,她又会露出难过茫然的神色,偷偷擦去眼角莫名流出的泪。 阿茶站在不远处的茶楼上,低头看着这样的楚岚,心头说不出为什么竟是难过得厉害。 哪怕吃了药失了忆,宣和帝在楚岚心中也还是个隐秘的伤口,无法彻底抹去吧?她从前很不喜欢楚岚,可这一刻,她心里却充满了对楚岚的怜惜。 惟愿她能快些放下那段伤筋动骨的过去,好好地开始自己的新生吧。还有下辈子,希望她再也不要碰到宣和帝了。 “天色晚了,我们回吧。” 低沉温和的声音,是凌珣,阿茶抬头看他,小太子继位之后,他在穆皇后的请求,以及文武百官的推举之下做了摄政王,如今是越发威严冷肃,叫人不敢接近了。只有在她面前,这青年才会卸下一身寒意,露出柔软的一面。 阿茶握住他温厚的大手,笑了一下:“好。” 宣和帝驾崩得很突然,留下了不少烂摊子,然对于阿茶而言,他的离世却是大好事一件。没了帝王的争锋相对,她不必再蹲在家中不敢轻易出门,凌珣和阮庭舟等人也不必再时刻防备,生怕他什么时候出个阴招送他们去死一死。 只是小太子登基,朝中生出异心的人不少,若无凌珣勉力镇压,只怕大周已经起了内乱,可因宣和帝的打压,凌珣如今到底到底还没有恢复从前的实力,因此许多野心之辈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欲试上一试,凌珣不耐,直接设下计谋一锅端了,朝中这才安稳下来。又有文远侯府、永安侯府、广安侯府、梅家等勋贵世家鼎力相助,因宣和帝骤然驾崩而起的动乱这才暂时平息了下来。 而前段时间忙于政事,凌珣一直没空好好地陪小媳妇,这日难得有了空闲,便带着她出门看红叶——秋天都快过去了,再不看就要等明年了。 二人难得惬意地游山玩水一番,准备回城的时候,阿茶想到楚岚在这里,便又提出顺道来看看她。凌珣素来对她有求必应,自不会拒绝,遂才有了这一趟。 阿茶最后再看了楚岚一眼,见她又已经在下人的陪伴下露出欢颜,而凌珣神色亦是释然,并不见忧虑之色,这才彻底舒出一口气来。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两人并肩走下茶楼,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厉之哥哥,昨儿我听小昀说,她查到了一些线索?” 宣和帝驾崩之后,横在阿茶心头的便只有为母亲报仇一事了,只是先前凌珣根据楚昀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人蓄养死士的老窝,将它一举捣毁之后,那人便如缩进龟壳的乌龟一般,将自己深深地藏起来了,任凭凌珣和楚昀怎么找都没有再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阿茶对此心中有些不安,因此说到这事儿的时候,面上便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迫切。 凌珣抬手揉揉她的眉心,点了一下头:“根据你的记忆画下来的那个玉佩,有人说自己曾见过它。” “真的?”阿茶一怔,而后大喜,双手紧紧揪住了凌珣的衣袖,“那,是谁?” 凌珣答道:“那人是魏王从前的门客,说是自己多年前曾在魏王府举办的某次酒宴上意外见到过一个与之差不多的玉佩,只是那时喝了酒,带了几分醉意,却是记不清到底那玉佩是戴在谁身上了。” 阿茶失望,拧着秀眉道:“魏王府,难不成真的是魏王?可你不是早就派人查过么?魏王身上并没有我说的那个红色印记呀,还是说,那个印记不一定是胎记,也有可能是伤痕?” 凌珣“嗯”了一声:“若是伤痕,那怎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消失了。” 阿茶顿时耷拉下了脑袋:“那怎么办呀……” 见不得她不开心,凌珣揉揉她的脑袋道:“我已派了人监视魏王府,若然是他,总会露出马脚的。而且……” 他眸子微动,片刻到底是覆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阿茶一听就愣住了,半晌才紧紧握住他的手,带了几分慌张担忧道:“这样,这样能行吗?” “嗯,不会有事的,”凌珣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嘴角,安抚道,“相信我。”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阿茶渐渐放松下来,虽心中免不得还有一丝担忧,却并未表现再出来,只啃啃他的下巴嘟囔道:“那你得好好的,半根头发都不许伤到。” 凌珣低头看她,目光柔和地笑了:“嗯,都听王妃娘娘的。” *** 二人回到骁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进门,便有下人来报:时公子来访,已在府里等候多时。 “你快去吧。”想着如今已经成为太后的穆皇后,阿茶心中替时珏感到惋惜。若穆皇后不是皇后,膝下没有小太子,或许他们还有一丝可能,可如今……阿茶虽没有做过母亲,却也知道穆太后是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就丢下孩子的。 时珏的满腔痴情,只怕此生是得不到回应了。 “嗯,你先吃饭,别等我了。”凌珣摸摸她的脑袋便转身去了书房,时珏已经在那里等了大半日。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气,凌珣眉头一跳,转头就冷声道:“谁准你们给他拿酒的?” 院子里的大树后露出一张苦脸:“王爷,酒是时公子自己带的。” 这可是王爷的书房,他们哪儿敢叫人在这里喝酒啊?时珏想必也是知道这个,所以才自己带了酒来喝,他们原本也想拦的,可人家时公子说了,后果他担着,他们只要躲远点就行了。 “阿巽,”屋里传来微哑的笑声,“你回来了啊。” 凌珣转头便看见了一张异常消瘦的脸。从前丰神俊朗的青年,如今双颊凹陷,眼底青黑,虽依然拾掇得很干净,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颓败之意,如同秋末的落叶,看着都让人觉得凄然。 “别喝了。”大步走过去夺过时珏手中的酒坛子,凌珣低头看着好友,见他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赤红绝望的眼睛正微微弯起,忍不住沉声道,“也别笑了。” 时珏眼睛微转,半晌缓缓地收起了僵硬的笑容,满眼悲凉地说道:“也是,一定很难看,那就不笑了。” 凌珣沉默,许久才在时珏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了几分叹息地说道:“阿珏,忘了她吧。” 时珏心头剧烈一痛,猛地喘了两口气:“忘的掉,我就不会来你这里了。” 凌珣见不得从前意气风发,骄傲肆意的好友变成这样,半晌到底是缓缓地问道:“你想怎么做?” “带我进宫吧。”时珏抬头看他,幽暗的眸底含着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如同即将陨落的星子一般散发着微弱而顽强的光芒,叫人见之感叹,却又忍不住有些心酸,“不管怎么样,让我见见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桌上的烛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凌珣看着这面带偏执的青年,终是声音低沉地说道:“好。” *** 穆太后虽已做了太后,可认真算起来,她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十分年轻。凌珣为了避嫌,并没有亲自带时珏进宫,只是吩咐府中暗卫送了他一程,而后便回屋了。 “时公子呢?”阿茶刚去见过崔氏和月牙,这会儿正摆了饭菜准备吃,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有些好奇。往常他们谈事情,总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走了。”凌珣大步走进屋,在她对面坐下,“姥姥可是睡下了?” “嗯,你明早再去看她吧。”吩咐白兰拿了一副新的碗筷过来,阿茶这才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随口问道,“时公子找你做什么呀?” 凌珣顿了一下,答道:“他想见穆太后。” 阿茶一怔,半晌才“哦”了一声,却没有再多问,只暗暗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方才听人说小昀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厉之哥哥是不是又派什么任务给她了?” 不等凌珣说话,她便有些心疼地叮嘱道,“可不许派太辛苦的活儿给她干呀,到底是个姑娘家,从前没办法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 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姑嫂两人关系已是极好,阿茶怜惜楚昀从前受过的苦,平日与她有关的事情上,总忍不住要念叨几句。 凌珣听得眉眼发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长嫂如母。” 阿茶嗔了他一眼:“不许转移话题,快说,她做什么去了?”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阿茶这才放下心来,觑了他一眼道:“咳,那三表哥的提亲……” 凌珣最近特别不想听到齐熙和这个名字,他妹妹虽然像个男孩儿,可在他心中是极为金贵的,哪里能叫齐熙和那小子提了十次亲就答应许婚了呢?见小媳妇有替他说情之意,青年起身便将她拉进怀里堵住了嘴巴。 阿茶大笑着挣扎,可下一刻便听身上的青年摸着她平坦的肚子低声道:“咱们近来这么努力,这里说不定已经有个小阿茶了呢……” 大周朝没有国丧期不能同房一说,只是禁嫁娶,礼乐之事,因此近来小俩口可没少为了小包子而奋斗。 阿茶一听就亮了眼睛,想着凌珣下午在回京路上所说的那番话,顿时就顾不得其他了,伸手扯了扯凌珣的腰带便红着脸道:“来战?” 凌珣幽暗的眸底浮现明亮的笑意:“乐意之至。” 谁料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暗卫匆匆来报:“王爷,刚从北疆传来的急报,狄戎与边境数十个小国联盟攻我大周,守境的黑狼军惨败于七十万联军,已失云水城、风林关,如今,如今玉石关也已危矣!” 阿茶浑身一僵,猛地坐起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真爱的雷,摸摸哒=3= 第153章 两日后凌珣就亲率援军往北疆赶去了。 战事紧急,现任黑狼军首领夏骏又已在风林关之战中败军而亡,如今残余的黑狼军像是一盘散沙,根本抵挡不住狄戎人的铁骑。 玉石关乃大周最重要的一个军师要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一道天然屏障,若玉石关破,狄戎联军便可直入大周腹地,届时大周又会如十几年前一样面临国破的危险。 其实如今大周朝中年轻有为的战将不少,可眼下这等情况,除了已经“恢复记忆”的骁王,无人有把握将强悍的狄戎联军一举击退。因此朝臣们紧急商议了一番之后,一致求到了凌珣跟前。 这是他护了多年的国,凌珣自然不会不应,接下穆太后命人送来的虎符,安排好京中事宜便走了。 临行前,阿茶亲自为他穿上了玄色盔甲,披上了赤红大氅。 这时天刚蒙蒙亮,阿茶看着眼前这换上戎装之后,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再也挡不住冷肃迫人气息的青年,眼神直愣愣的,许久都没有回神。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认识自己之前的他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终于亲眼见到,震撼敬仰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些想哭。 相识以来,这还是两人头一次离别呢。况战场凶险,刀枪无眼,哪怕知道他很厉害,她心中也还是会担忧。然狄戎不退,幕后黑手不除,他们的生活就永远不能安稳,因此这一仗必须要打,凌珣也必须要走。 想到这,阿茶深吸了口气,终是放开了紧紧抓着他袖子不放的小手:“厉之哥哥,一路顺风,早点回家。” 刚说完便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眼睛就被人亲了一下,紧接着是眉心、双颊、嘴唇……直到许久之后,外头有人来请了,青年清冽的嗓音才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里好好的,记得想我。” 阿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抬头看他,眸底都是水光,却强忍着不叫它们落下,只咬着唇点点头道:“我会想你的,不过你不要想我,好好打仗,别分心。” 凌珣一下子就笑了,他又低头重重亲了小媳妇一口,这才摩挲着她的唇瓣道:“这世上的事情,唯有这一件我是做不到的。” 阿茶破涕而笑,嗔了他一眼,刚要说话,这青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放开她便转身大步走到床边柜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厉之哥哥?你要找什么……”还没说完,阿茶脸蛋就腾地一下红了,伸手就要去抢他手里的东西,“你你你拿这个作甚?!” 凌珣飞快躲过,而后十分从容地将那条藕荷色的小肚兜放进了怀里:“睹物思人。” “那,那拿荷包,帕子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呀!” “这个,我更喜欢。”凌珣低笑一声,最后亲了她一口便大步离开了。 这般一闹,阿茶心中也没那么难过想哭了,看着青年叫晨光渐渐吞噬的高大背影,又想着那日回京的路上他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她抬手擦擦湿润的眼睛,慢慢舒出了一口气。 一切都会好的,她相信他。 *** 转眼凌珣已经走了大半个月。 这日午饭过后,阿茶陪着崔氏在院子里晒太阳。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暖阳高照,平静无风,因此虽是冬日,却也没有太过寒冷。 阿茶裹着厚厚的狐裘,懒洋洋地蜷缩在铺着厚毯子的摇椅上,不停地打着哈欠。 一旁崔氏怜惜又好笑地看着她:“昨晚又没睡好?” 阿茶一边抬手擦去眼角不由自主流出的泪,一边回道:“没呀,睡得可香了。” 崔氏并不相信,自打豆子那孩子出征之后,小丫头就一直蔫蔫的提不起精神,虽人前还是如往常一样活泼好动,可人后却总是时不时发个呆,叹个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过崔氏也没有太过担心,小俩口感情那样好,突然一朝分别,不适应也是难免的。她没有多说,只笑眯眯道:“若是困了就回屋去睡吧。” 阿茶确实有点犯困,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了,晒晒太阳挺好的。” 许是因为思念过甚,最近总是浑身懒懒的提不起劲,还很想睡觉,可冬天本就长肉,若是再这样睡下去,等厉之哥哥回来,自己该变成小肥猪了吧? 思及此,阿茶一个哆嗦,赶忙坐直了身子,刚想建议崔氏去院子里看看梅花,突然见阮庭舟从不远处疾走而来。 爹爹不是吃过午饭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阿茶好奇地站了起来:“爹爹可是落什么东西了?怎地又折回来了?” 阮庭舟神情凝重,下颌紧绷,脸色隐隐透着一抹青白,他快步走到阿茶面前,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没有说出口。 “阿茶……”许久,他才艰难极了似的开口道,只是语气隐隐有些颤抖,叫阿茶心中咯噔一声,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爹爹,发生什么事了?” 阮庭舟握拳,半晌才下定决心了似的,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方才刚刚收到的消息,骁王亲率三千亲兵夜袭敌军大营,谁料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山崩……” “你,你说什么?!”话还未完,阿茶已经双腿一软,哐当一声跌坐在地,而一旁的崔氏更是面色惨白地尖叫了一声,而后便捂着胸口昏死了过去。 “王妃!老夫人!” *** 骁王遭遇山崩,重伤不醒的消息短短几日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京城气氛大变,众人心中皆有几分惶惶不安,无他,只因十几年前那险些亡国的记忆太过深刻了。再者骁王是大周百姓们心中的护国战神,十几年来除了白云山之战因遭自己人暗算而败,那是从未输给过谁的。可这样强悍的人如今却突然倒下了,而狄戎七十万联军还在外头虎视眈眈,百姓们如何能不害怕呢? 谁都不想做亡国奴啊。 与此同时,原本因凌珣的到来而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因此重新振奋起来的大周将士也再一次军心不稳,战气低迷,因此连吃了好几场败仗,狄戎联军大喜,连连乘胜追击,情势瞧着极为不乐观。 因骁王能否醒来是关系着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穆太后当机立断,得到消息之后便马上亲自挑选了数十位医术顶尖的太医,派重兵护送他们前去北疆为骁王看诊。而自骁王出征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的骁王妃也终于有了动静——她出门了,据闻是要去被称为天下第一寺的安国寺替重伤不醒的夫君骁王,和听闻此噩耗之后一病不起的姥姥祈福。 “终于肯出来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京城某座府邸的一个阴暗密室里,有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去准备吧,计划不容有失,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嗯?” 密室里的另一个人没有马上回答,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如今骁王昏迷不醒,大周将士军心动荡,用不了多久,联军就能打到这里来,骁王妃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了,不如……” 脑中闪过一张清丽娇俏的脸蛋,坐在阴影中看不清脸,只能隐约感觉到其年纪不小,甚至带了几分苍老的男人淡淡地看向了说话之人。 “你是想让我放了她?” 那人身子一颤,有些艰涩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骁王这般重视骁王妃,定然做了不少安排护她周全,若我们一着不慎出了差错,只怕反而会坏了前头的大事。” “她躲在骁王府不出来,我们是拿她没辙,可安国寺却不是骁王府那个铁桶,只要你好好地按计划行事,她必然逃不掉。还有,不要太低估楚巽,他不是个这么简单就能除去的人,否则过去十几年狄戎不会被打得几乎灭国。虽说咱们这回下手够重,可万一他挺过去了,没死成呢?抓了那小丫头在手,以防万一也是好的。”说到这,男人突然顿了一下,声音变得黯然,还带着一抹无奈,“何况,不除掉那个心魔,我又如何能获得新生呢?” 听到这话,另外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方才有几分犹豫的心一下子就坚硬了:“我知道了。” 男人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黑暗中,只有他带着几抹猩红之色的眼睛不停闪烁着。 作者有话要说:  闻到大结局的气息了嘛~ 蟹蟹wuli女神们,挨个亲么么哒=3= 第154章 安国寺位于京城西郊,乃是大周第一寺,因高僧众多,祈福灵验而闻名天下,素来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这日一早,骁王府的车架停在了安国寺门口。 见是骁王妃驾到,百姓们纷纷避让行礼,而后面色虽隐隐透出一抹憔悴,然神色沉稳,目光坚定的女子便在寺中沙弥的恭迎下,带着一众丫鬟护卫进了安国寺。 这般大气稳重,就得到了许多赞赏的目光。什么出身乡野,没甚见识的无知村妇,瞧瞧这气度,便是许多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都及不上呢!只是想到如今还生死未知的骁王,众人又忍不住有些叹息,纷纷在心中祈求老天保佑他快些好起来,大周可离不了这位护国战神呀! 阿茶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中,心中十分满意,面上却不显,只恭敬地低头跟在前头的“骁王妃”身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平日里白兰的角色。 没错,今日现于人前的这个骁王妃并非是阿茶,而是凌珣手下一个身段与她差不离的女暗卫。她自进京之后极少现于人前,这名唤铁英的女暗卫面上又带着按照她的容貌做出来的假人皮,因此外表上并不担心会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至于内里,有她这个正主在一旁看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两人交换身份的原因,自然是凌珣不愿叫阿茶冒险做诱饵了。甚至原本他今日是不许阿茶跟着来的,只是虽说凌珣走之前将他们的计划告诉了阿茶,也吩咐过她若是哪日传来自己受伤的消息,千万莫要相信,可传言这般逼真,北疆那边近来又没有再传信过来,阿茶虽相信凌珣,却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担忧。因心中实在难安,她才想出了扮作白兰跟着前来的办法——至少,叫她为他祈个福,安安心也好。 而且替身总归是替身,那幕后黑手既然对她有所企图,必然是研究过她的,再加上这易容的法子也是他从前在楚昀身上用过的,万一一个不慎叫他看出了端倪,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阿茶不想叫计划出现任何意外,所有的一切,她要在今日全部做个了断。 因陈默早前就已经将祈福的事宜安排妥当,因此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只是这祈福的过程有些繁琐,待全部做完,已过午时了。 寺里设有斋堂,然阿茶一行人不可能去斋堂与庙里的大小和尚们一起吃饭,因此便随着小沙弥的指引去了后院一处专门供身份高贵的香客休息的荣堂。 这荣堂虽外表古朴,占地面积却极大,有厢房数十间,堂外还有个院子,院子里立着一棵参天大树,树下两个小僧安静地清扫着落叶,见阿茶一行人到来,赶忙行礼问安。 这一出声,便引得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位贵妇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是骁王家的王妃。”看见来人,其中那位面容祥和,两鬓微白,身着绛紫色衣裳的贵妇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对身边年轻些的贵妇人介绍完之后,便又转头看着铁英笑道,“来给家人祈福?” 这便是曾与阿茶有恩的永王妃了。宣和帝驾崩之后,阿茶亲自前去永王府与永王妃道过谢,后来偶尔也有往来,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因此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亲近。而她身侧立着贵妇人乃是魏王妃,阿茶从前在大街上见过她亲自抽打魏王来着。 在这里看到这二人,阿茶眸子微闪,又见魏王妃看见铁英时神色有一瞬间的异常,心中更是飞快地转了转。 魏王至今都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可凌珣和文远侯府暗中调查了他那么久,连一丝实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到底是他藏得太深,还是凶手另有其人?还有魏王妃今日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是巧合? 正想着,铁英已经噙着端庄的笑容走到二人眼前行礼道:“是,见过二位王妃。” “不必多礼,听闻你家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可有请太医看过?” “多谢王妃关心,姥姥身体无碍,只是心有忧思,这才……” “莫要多想,骁王是个有福气的,定然能平安醒来。” “借王妃吉言……” 一番简单客气的寒暄之后,寺中小沙弥送上了斋饭。到底不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人,没有一起吃饭的道理,铁英见此恭敬地与俩老太太告辞,之后带着阿茶与苏泠进了自己的厢房,其余护卫则是留在门外守着。 小沙弥送来的饭阿茶几人并不敢吃,虽说这安国寺里外都已经叫他们的人暗中守住了,可谁知幕后黑手又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呢? 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王妃,方才那魏王妃看属下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认四周没有可疑之人,又起身在屋里敲敲打打摸索了一阵,确定屋里没有暗室之类的地方,铁英这才以极低的声音对阿茶说道。 阿茶点头,声音也是极轻:“小心些。” 铁英神色一正:“嗯。” “王妃,先吃点东西吧。”这时苏泠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些糕点递了过来。 阿茶看着那些精致的糕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腻味,完全没有想吃的**,然忙活了一早上,肚子确实是饿了,下午或许还有硬仗要打,是以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勉强吃了两块。 铁英和苏泠倒是吃的很香。 吃了东西,三人又休息了片刻,期间一直平静无波,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只是这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阿茶并不敢大意,心中反而越发警惕。 “许是我们呆在屋里他们不好下手,出去走走吧。” 铁英也是这么想的:“听闻安国寺后山有座梅园,出了名的雅致,不如去那里看看?” 阿茶点点头,一行人便收拾一番出了门,谁料还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不远处正似是扭了脚,此刻正在怒斥丫鬟的魏王妃。 阿茶心中猛地动了动,铁英和苏泠心中也是暗暗戒备,但面上却并不显露什么,只带了几分关心地上前问道:“魏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需要晚辈帮忙的地方?” “年纪大了骨头松,走个台阶就不慎崴脚了,没什么大碍。”魏王妃正略带狼狈地倚在那棵大树下,见到阿茶几人,目光奇异地看了铁英一眼,而后才摆摆手道。只是说完之后又顿了一下,看了看身边那个目光含泪的丫鬟一眼,“不过我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替我弟妹请大夫去了,剩下这个前些天伤了胳膊,竟是搀不动我,不知王妃可否借个丫头扶我回屋?” 阿茶愣了一下,只是要借个丫鬟? 铁英心中也转了转,嘴上却很是关心地问道:“自是可以的,只是不知永王妃为何要请大夫?可是身子有恙?” “有点发热,许是着凉了。”魏王妃摇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 既然已经知道永王妃生了病,哪里有不去探望的道理,铁英派了苏泠扶魏王妃进屋,自己则是带着阿茶去了隔壁永王妃住的厢房。 临走之前,阿茶给了苏泠一个暗示的眼神,苏泠不着痕迹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查探一下魏王妃的房间。 而这厢,永王妃正躺在床上休息,身边唯一一个伺候的丫鬟正在用冷水打湿的毛巾给她擦脸。见铁英来了,永王妃很是高兴,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可是因身子虚软,竟是一个无力,整个人狼狈地往床下栽去。 “王妃小心!”那丫鬟下去换水了,此刻离永王妃最近的就是铁英,她赶忙上去接人,谁料才刚靠近床上的老太太,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那香味粘稠刺鼻,竟是叫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阿茶见此大惊,可还没说话,便叫人紧紧地用帕子捂住了嘴巴,那帕子带着奇香,阿茶只是吸了两口,便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她想挣扎,可不过片刻便没了意识。隐约中,只有永王妃那双素日温和慈祥,此刻却满是复杂的眼睛在脑海中不停闪烁…… 怎么会?怎么竟会是她?! *** 阿茶再次醒来的时候,天是暗的。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还有熟悉的人……嗯?她这是回家了?! “阿茶,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月牙第一个凑了过来,又惊又喜,似乎快要哭了的模样看得阿茶有些茫然。 “我……”一开口阿茶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身上也疲乏无力,酸痛不已。她有些纳闷,自己不就是被人弄昏了么,怎么会这么难受? 一旁阮庭舟见此,忙递来了茶水:“别说话,先喝点水,你睡了好几日,这会儿喉咙定是干涩的。” 他清俊的脸上带着几许憔悴,似是已经好几日未睡好了,阿茶有些着急,可待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顿时就惊住了。 睡了好几日? 像是知道女儿的疑问,阮庭舟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先喝水,爹爹慢慢给你讲。” “对对对,来,我喂你!”月牙小心地将那水杯凑到阿茶面前,阿茶这才回过神,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喉咙里的干涩灼烧感终于褪去了,阿茶清了清嗓子,这才不解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不是在安国寺……” 说到这她突然猛地瞪大了眼,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阮庭舟的手臂,“爹爹,是永王妃!偷袭我们的是永王妃!” “我知道,我知道。”阮庭舟赶忙安抚道,“你放心,她和她背后的人都已经抓到了,你娘的仇,爹爹也已经亲自给她报了,嗯?” 阿茶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才缓缓松开双手,皱着眉头茫然地说道:“那……那我怎么……” “你会昏迷不醒,是那香料的问题。” 阿茶回了神:“就是……迷昏我的那种?可是,什么香料药性这么强,竟能叫我睡上那么久呢?” “你还说呢!”一旁月牙又是无奈又是懊恼地说道,“怀孕了都不知道,竟还巴巴儿地跟过去冒险,可吓死我们了!不过也怪我前些天一直忙着给叶绍做解药,没怎么在家,否则你也不至于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茶呆滞地看着她,许久才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问道:“怀,怀孕?姐姐是说……我肚子里有了娃,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错你们都猜对啦,阿茶有宝宝乐(⊙v⊙) 第155章 “是啊,阿茶要做娘亲了,爹爹也要做外祖父了。”阮庭舟说到这,便变得柔软极了,他看着双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摸了又摸,满眼不可思议,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的女儿,心头又酸又热,说不出的激荡。 “所以……”许久,阿茶才回过神来,她抬目看看月牙,又看看阮庭舟,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喜的尖叫声,“所以珠珠终于来了?我终于要做娘亲了?厉之哥哥终于要当爹了?” 月牙一愣:“珠珠?” “就是我和厉之哥哥给宝宝起的小名……”阿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可随即又咬着唇嘿嘿笑了起来,“大名,大名留给爹爹起。” 阮庭舟一怔,随即心中猛地一软,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喜色来:“爹爹定给珠珠起个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因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阿茶心情十分振奋,又欢天喜地地闹了好半晌,这才继续问起了正事儿。 得知自己会昏迷多日是因怀孕之后身子变弱之故,她心中又惊又怕,一方面庆幸那香只会叫人昏迷,不会叫宝宝受到伤害,一方面又十分懊悔自己怎么没早些发现身上的不对劲。 总归没有出事,见她自责,月牙安抚道:“好了好了,你这是头一胎,前些日子又一直在操心外头的事情,难免疏忽,以后小心些就好。咱们珠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必然会健健康康长大的。这些日子我会多留在府里照顾你,师傅也说了,好好安胎就行,不会有事的。” 阿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阮庭舟知道她心中挂念那日在安国寺中发生的事情,也不多说别的,大概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阿茶昏迷过去之后,永王妃便和她身边的丫鬟带着铁英从那个厢房下藏着的一条地道出了安国寺。好在铁英意志顽强,昏迷之前用袖子里藏着的暗器悄悄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在那隐秘的地道口留下了细微的血痕,这才叫苏泠等人寻到了线索,一路追上去将她救了下来——铁英身手极好,可架不住永王妃是个调香高手,那香等同迷药,药效极强,因此铁英一身武艺竟是无处可施,若非苏泠等人去的及时,她怕是要不好。 令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永王妃背后的人是魏王。阿茶等人一开始猜的就没错,当年害死赵氏的人,就是这个看似胆小惧内的老头。他对阿茶的祖母求而不得,心生执念,这才有了后来这一系列事情。 只是叫阿茶震惊又不解的是:永王妃会什么会帮他做事呢?而他们查了魏王这么久,为什么却一点痕迹都没有查出来?魏王如今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只能靠皇室俸禄过日子的人,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瞒天过海呢?要知道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即便他手段再高,也不可能在骁王府和文远侯府的联手探查下,一点尾巴都不露啊。 “因为他有个好弟弟。”阮庭舟垂眸,想起那日自己带着人赶到时,魏王正要抱着昏迷不醒的铁英行不轨之事,眼中便又透出了极致的恨意来。 哪怕知道躺在床上的并不是阿茶,可看着她那张脸,想着妻子当年惨死的样子,他心里就爆炸了似的恨。 所以在骁王府暗卫抓住魏王之后,他亲自拿起刀,将那毁他一生的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可阮庭舟一点儿也不害怕。带着极致的痛快和痛苦,他没有半点手软地将那魏王碎尸万段,然后带着满身的腥臭热血,捧着魏王的头颅跪在了妻子赵氏的排位前。 他跪在那里一整夜,最后心里剩下了无尽的茫然。报了仇又如何?他的晴儿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的神色有些恍惚,阿茶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可定然不是开心的事,见他说了一句又不说了,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爹爹,你说的弟弟是指永王吗?” 阮庭舟猛然回神,暖暖的烛光下,阿茶娇俏鲜活的面容渐渐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 他终究是保住了他们的女儿,还有他们的外孙(外孙女)。也罢,往事不可追,只要往后孩子们能好好的,他这一生,也就了无牵挂了。 “是,我们查了魏王那么久都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是因为魏王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帮着他暗中做事的,是永王。魏王从前备受帝宠,哪怕如今已经废了,暗中盯着他的人也不少,反倒是永王,他自幼淡泊名利,不爱争权夺势,早已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不会有太多人关注他,所以做起事情来方便。偷盗秘药,蓄养死士,勾结狄戎,都是永王派人做的。只是他素日太过低调,行事又极为谨慎,这才一直无人发现。” “那这些事情,永王妃都是知道的?”想到那个笑容温和的老太太,阿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嗯。”阮庭舟目光一冷,“她可是魏王的得力助手。” 一旁月牙补充道:“听说她娘家有把柄在魏王手里,而且,据说她年轻时好像恋慕过魏王……” 阿茶顿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那永王?!” “他知道呢,不过并不在乎。因为……”知道这些事情阮庭舟不好说,月牙又凑到阿茶耳边小声道,“永王是个断袖,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子来着,所以你看他满院子姬妾,可却半个儿女都没有呢!而且苏泠她们还查到,永王喜欢的那个男子是得过魏王救命之恩的,所以他这些年他才一直帮魏王做坏事来着!亏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兄弟俩手足情深呢!” 阿茶听得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只是可惜了魏王妃,被这几人耍的团团转,唉。” 想起魏王妃在安国寺时的所作所为,阿茶拧眉,很快便明白了月牙话中的意思。 魏王妃只是怕魏王故意娶来转移视线的。就是因魏王妃性子泼辣善妒,魏王这些年来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才越来无害——沉迷酒色,胆小惧内,加之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人们对他自然渐渐就没了防心。 而此次在安国寺也是,她们的目光一直在魏王妃身上,毕竟明面上来看,她才是魏王最亲的人。谁能想到真正等在暗中的那条毒蛇,竟会是看着最为温和无害的永王妃呢!好在凌珣早有准备叫铁英扮作了她,否则,阿茶真的不想像换做自己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可是我记得魏王妃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这也是一个疑点。 “魏王年轻时向你外祖母求过亲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她应该只是对你的脸感到好奇。” 阮庭舟的话叫阿茶一愣,而后松了眉头:“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了,那……永王妃上回救我的事情也是设计好的吗?” “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但她接近你必然是有别目的。” 阿茶沉默,半晌才又道:“那他们现在人都怎么样了?” “通敌叛国,自然是死了。”魏王被阮庭舟亲手所杀,永王妃和永王在牢里畏罪自尽,只有被连累贬为庶民的魏王妃带孩子们去了南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阿茶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摸着平坦的腹部,看着桌上微微跳跃的烛火,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一切终是结束了。 *** 永王魏王谋逆案的余热很快就散去了,人们的注意力再次被北疆传来的新消息吸引了过去——老天保佑,大周的战神骁王终于醒了!且醒来之后没几日就大破狄戎联军,一举将他们赶出了大周边境。还不知用什么法子,彻底破坏了联军之间的团结,导致其中有些国家撤军退兵,有些国家与狄戎反目成仇,甚至狄戎内部也爆发了内战…… 情势一片大好,虽狄戎人还在强撑,但可以想象,胜利已经在不远处。 “珠珠,你爹真是太厉害了!”看着手中的书信,阿茶笑眯眯地拍着已经稍稍四个月大的肚子,满脸的骄傲。 “你这孩子,轻点拍肚子!”收拾完魏王等人之后,崔氏精神越发好了,尤其阿茶怀了孕,老太太更是每天红光满面乐呵呵的,看着都叫人觉得欢喜。 “没事儿姥姥,珠珠喜欢我跟她打招呼呢。”头一回怀孕,阿茶不免觉得新奇,低头又戳了肚子一下。 “都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崔氏摇头,眼中却满是笑意。有人宠着才会长不大,她其实巴不得这宝贝外孙女一辈子都不要长大才好。 “不过爹爹,你知不知道厉之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呀?”阿茶眼中忍不住透出几许思念来,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只是恐自己的心情会叫他分心,平时来往的书信里,她从不曾问过他归期。 “要想彻底灭了狄戎,还需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七八个月的时间。”阮庭舟见不得女儿露出愁容,暗地里十分无理取闹地记了倒霉女婿一笔。 “好吧,希望他能在珠珠出生之前赶回来……”阿茶心里自然是失望的,又想到明天就是除夕夜,她心中更添了几分怅然。这是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年,怕是不能一起过了……然不想叫家人担心,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转头说起了明天晚上年夜饭的事情,“义叔一家人明天都会来的吧?” “嗯,已经说好了……” 阮庭舟正说着,月牙带着满身的寒霜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大家都在阿茶的屋里,她愣了一下,随即便飞快地扬起笑脸与崔氏和阮庭舟打了个招呼。 她神色茫然,眼睛微红,显然是刚哭过,阿茶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怕是她这回研究出来的解药又失败了。 她失败了太多次,哪怕如今还不死心地坚持着,可心,怕是早就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弄得伤痕累累了。 劝退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遍,到底还是说不出口,阿茶心中难过,待崔氏和阮庭舟借口离开之后,便走上前拉过月牙的手放在了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上。 “姨母哭成大花猫了,珠珠快亲亲姨母安慰安慰她。” 月牙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动了动唇,突然再也忍不住抱住阿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为什么?明明,明明什么步骤都没有错……明明小兔子吃了都醒了呀……连师傅也说这回一定可以的……为什么……” 阿茶心中一疼,抱紧了她,待她将心中的失望难过全部发泄出来,这才擦去自己眼角跟着流出来的泪,摸着月牙的脸道:“姐姐,再坚持一下,皇天不负有心人,阿绍总有一日会醒来的。” 月牙揉着红肿的眼睛,许久才点点头,勉强勾起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 这晚阿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都没有睡着。 外头月明星稀,夜色正浓,她折腾半晌,仍是半点困意都没有,遂忍不住爬了起来,卷着被子坐在床边,对着窗外的明月幽幽地叹了两口气:“月亮呀月亮,求求你叫阿绍快些好起来吧,我姐姐等了这么久,实在等得太辛苦了……” 月亮哪里会回答她呢,只有寒冷的冬风在外头呼啸而过,拍打在窗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听得到吗?如果听得到,也帮帮我吧,我想叫厉之哥哥快点打完仗回家,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啦,唉,马上就要过年了呢……” 阿茶说着便低头将下巴搁在了被窝里,谁料就在这时,窗户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你亲我一口,我就答应你。” 阿茶浑身一僵,心头猛地跳了两下。 窗户被人从外头推开,寒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阿茶顿时心跳如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不敢抬头,唯恐这是一场幻觉。直到那人脱去冰冷的外裳,又靠在炭盆边将自己身上的寒气除尽,最后走到床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鸵鸟一般的王妃娘娘才僵硬地抬起了头。 风尘仆仆,满面寒霜,眼底布满血丝,下巴长满青茬,可那张俊朗威严的脸,那双只有见她才会柔软成水的眼睛…… 真的是凌珣回来了! 阿茶一下子惊喜地叫了出来,顾不得凌珣身上脏乱寒冷,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就不肯放开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凌珣没有回答,只是捏着她的下巴便狠狠亲上了上去,大手伸进被子一顿揉搓。 阿茶叫他弄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可到底记着他此刻不该回来的,便推了推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先回答我呀……” 凌珣这才深吸了口气,将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哑着嗓子说道:“想你了,就回来了。” 阿茶心里一甜:“那北疆那边……” “小昀在,出不了乱子,等过完年我再回去帮她。” 当日得知凌珣要出征狄戎,楚昀便闹着要与他一同前去,凌珣不愿她再重复从前的生活,派人绑了她,可谁料大军走了不到一日,她就成功从小黑屋里跑了出来。怕阿茶会拦,她更是大晚上的就溜个没影了,只留下书信一封告知她:嫂嫂,我帮大哥杀敌去了! 阿茶无奈,只好去信给凌珣,叫他派人接一下这率性而为的小姑子,以免她路上出什么意外。这一走,姑嫂俩也是好几个月未见了。 “她可都好?三表哥是不是也去了北疆?”大军出征没多久,齐熙和便出京办事去了,阿茶猜测,他很有可能是找楚昀去了。 凌珣随意地点点头,又凑过去叼住了她白嫩的耳垂细细地吮了起来。 阿茶忍不住低吟了一声,但心中太多疑问,便又强撑着问道:“那,那这几个月你都去哪儿了呀?联军内讧,狄戎内战,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这两个月以来,外人眼里的骁王殿下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可阿茶却知道,这人压根没受伤,而是带着从前暗中培养的精兵——黑虎卫去做别的事儿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儿,结合今日的捷报看来,阿茶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会问,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罢了。 凌珣“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看着怀里目光水亮,笑容甜蜜,软软地说“厉之哥哥你真厉害”的小媳妇,眼神越发幽暗了几分。 软香温玉在怀,青年又素了几个月,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可低头看着她微微突起的腹部,他又一下子愣住了。 阿茶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眼珠子微微一转,便坏笑着拉着他的大掌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凌珣顿时屏气凝神,浑身僵硬得厉害。 阿茶忍笑:“珠珠,快与爹爹打个招呼!” 是他的珠珠啊…… 凌珣默默地盯着阿茶的肚子,许久才略带拘谨地“嗯”了一声:“你好,我是你爹。” 阿茶再也忍不住,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儿,直到叫人重新压在身下,剥开了被子和衣裳,这才红着脸,带了几分紧张地说道:“可,可以吗?” “放心,”凌珣啃着她白嫩的脖子,眼底似有火光跳动,“我问过大夫了。” 阿茶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 而就在这时,回春堂后院的主屋里,有人终于挣脱冗长沉寂的黑暗,艰难而顽强地睁开了眼…… “死……死丫头……别……别哭……” (正文完)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