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 ================== 将军夫人养儿记事 作者:骨生迷 ================== ☆、第1章 老太卖狗 第一章 午前刚下过雪,雪后初晴,日头暖融融的,照射在雪地上,映出一片闪闪金光。 这样寒冷的天气,吃火锅是再好不过的了。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烫上切成薄片的牛羊肉。待肉片变色,微微卷曲,迅速捞出,蘸一点鲜香麻辣的酱料…… 咝—— 那滋味真是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绣丫头!绣丫头——” 郑绣从对火锅的怀念里抽回神,眼前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穿着棉布袄裙的尖脸妇人,眉峰高挑,眼睛细长。看着就十分精明,且略带刻薄之相。 不是旁人,正是郑绣的二婶朱氏。 朱氏又继续道:“你别怪二婶唠叨,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马上过完年就十六岁了,咱们村里的姑娘都是十岁上头就说清了,十三四岁都嫁人了。到你这里,已经晚了这样多,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 郑绣点头称是,其实心里是不同意的。 村里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间刨食的庄户人,条件大多不是很好,因而成家就格外早。 可她家,她爹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且薄有才名。四里八乡的人都上赶着来给她爹当学生。 每个季度都能收到丰厚的束脩不说,逢年过节还都有学生上门送礼走动。 虽说送的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鸡鸭鱼肉总是多的。 就她家这情况,别说在村里,就是在镇上都是数得着的。 再说了,她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从数千年后的时代穿越而来。在她那个时代,二十多岁结婚都算早的,更别说还有一辈子不结婚的不婚族。就比如上辈子的她自己,在大城市拼搏到二十七八了,坐上了一个不大不小公司的主管位置,每天为了生计不停加班,根本没时间去谈恋爱。可日子那是过的照样充实滋润,忙的时候寄情于工作,闲的时候约闺蜜逛街看电影做spa。谁能说她过的不快活。 总的来说,郑绣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好,那才是第一位的。而成家,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也不会攸关生死。 她这么答应着朱氏,不过是怕了她的唠叨。 朱氏却还在喋喋不休:“二婶给你说的可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镇上冯员外家的独子啊!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去当少奶奶呢!到时候你嫁的好了,还能带着你爹和你弟弟去镇上享福呢。” 镇上的冯家确实是殷实富裕的好人家,只是冯员外的独子,却是个膀大腰圆、看起来有两三百斤的大胖子!胖还不算什么,前不久下大雪,郑绣去镇上给她爹送冬衣,就遇上了冯员外的公子。那肥头大耳的冯公子,眼珠子都要钉到她身上了。一脸的猥琐相。 朱氏来给郑绣说这门亲,郑绣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郑绣性子也不软糯,甚至还有些泼辣。当下她就皮笑肉不笑问道:“这样好的亲事,二婶怎么不说给纤妹妹留着。” 郑纤,就是朱氏的宝贝女儿了。马上过年就十三了。 朱氏一愣,而后才磕磕巴巴道:“我家纤丫头还小,再说了,她上头还有你这么个没出嫁的姐姐,怎么着也不能让她抢在前头。” 郑绣都想哈哈大笑了。 她这二婶肚子里就那么点盘算,还都写在脸上了。摆明了就是想把他们家弄到镇子上,到时候他爷爷奶奶名下的田地,就都归他们家了呗! 郑家老头老太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早些年闹饥荒,又兵荒马乱的时候,饿死了一儿一女,就剩下两个儿子。 就是排行老大的郑绣她爹郑仁,和她二叔郑全。 她爹是有个有出息的,考了个功名。早些年还在京城里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她二叔就有趣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早些年闹着分家。郑老头郑老太扭不过他,咬着牙把家分了。 没出两年,她二叔就把那点田地全败光了,又缩回去跟老头老太一起住着了。现在种着父母和大哥的地为生。 小儿子不出息,二老没少为这个生气。 郑绣也大概知道爷爷奶奶留下的那点田地,多半也还是要给二叔的。 那些东西是爷爷奶奶自己的,怎么分,权看他们自己的想法,郑绣没有意见。 可分到了自己家的东西,那她也没有再拱手送人的理儿! 郑绣就挑着眉,抱着手臂,不冷不热地看着朱氏。 朱氏被她看着有些心虚,口中还强辩道:“难为人家也不在乎你这‘克夫\\\'的名头,你可得想好了,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没错,郑绣前头订过两门亲事。 不过那是原来的郑绣了。 一门是郑绣她爹在京为官时,给她订的娃娃亲。对方也是官家。 后来她爹致仕回乡后,两家相隔甚远,渐渐减少了联系。 待郑绣十岁时,郑仁托人上京,方得知那家人卷入了朝堂争斗,满门抄斩。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于是郑仁又重新帮着物色了一家人。 是他的一个得意门生,少年英才,天赋极佳。 郑仁都谓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那少年确实天纵英才,十几岁就考上了秀才,还受到一方大儒赏识,收为门生。 只是此后,那少年就变了副嘴脸,带着家人亲自上门退婚。 听说是要求取大儒家的姑娘了。 那吃相,可着实难看极了。 退婚回去的路上,少年一家却遭遇了山匪,一家子都搭上了命。什么天纵英才,什么飞黄腾达,都化成泡影。 就因为这么两桩婚事,郑绣的‘克夫’的名声就传得愈演愈烈了。 也因为这个,小姑娘忧思忧虑,没多久一场风寒,演变成一场不退的高烧,夺去了她的生命。然后就有了穿越而来的、现在的郑绣。 郑绣本要刺回朱氏几句,却看自己的弟弟——郑誉急吼吼地小跑着过来了。 她这天是来给二婶送东西的,马上就是腊八,家里不少学生送了腊八粥。郑仁就让她给送过来了。 郑誉跟二叔家的小子不对付,因此鲜少过来。 此时他匆忙而来,自然是有事。 隔着老远,郑绣就喊:“跑什么跑?后头有狗追你啊?!” 这弟弟七岁多,顽皮的不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郑誉跑到她跟前,喘着粗气道:“姐姐,不好了,奶奶卖狗去了!” “卖狗?卖什么狗?路边捡的狗啊?” 爷爷奶奶跟二叔一家住在一起,家里余粮人都快养不活了,更别说养狗了。 郑誉急的抓耳挠腮,“不是,是要卖咱家的狗!” 郑绣这下子就待不住了! 她半个月前在家门口捡了条通体乌黑,油光水滑的黑狗,立耳垂尾,目光如炬,看着有些像现代的狼狗。 初时她当时还有些害怕,还叮嘱郑誉出入时一定得多加小心。 那狼狗趴在她家门口不动,也不知道是饿着还是怎么的。 郑绣就想着快点把它打发掉,从梁上摘了一节腊肠扔给了它。 没想到那黑狗吃完腊肠,更是不走了。每天就在她家门口盘桓。 后来有一天,郑誉同村上的小孩打架,一直打到家门口。 那黑狗不知从何处跃出,对着那几个孩子一顿狂吠,吓得那些孩子作鸟兽状四处逃窜。 有个孩子吓软了腿,根本没力气跑开。 眼看着黑狗就要扑上去,郑绣急急地从家中赶出来喝止。 那狗却通解人性一般,本来还凶神恶煞的,忽然就绵软地呜咽一声,又趴回门边去了。 不说郑誉,便是郑绣都要夸它是一条好狗了! 郑誉央着他姐养下黑狗,郑绣想着她爹在镇上教书,隔几日才回来一趟,家里就她和弟弟,虽说二叔家离这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但打心底是不愿意同二叔多来往的。养条狗,的确是看家护院的不错选择。 郑绣就找了条麻绳,把狗系在了门口,每天用剩菜剩饭喂狗。 那狗也不挑食,什么都吃。没过几天,毛色越发黑的通亮。 有一回郑绣半夜起来解手,顺便去检查院门。却发现门口系在篱笆上的绳子空落落地垂在地上。绳子那头的狗不见了! 当时郑绣就骂了一堆‘没良心’‘狼心狗肺’之类的话。 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当然她也没觉得剩菜剩饭哪里不好了,村里大多数人家吃的还没有她家好呢),居然就这么给跑了! 她在门边站着腹诽了好一会儿,就看到月光下,那黑狗又抖着一身似乎会发光的黑毛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黑暗处的郑绣,还是根本不在意她,就径自地在地上一滚,把头往那个绳圈里一蹭一滚,便又恢复了系着的模样了。 调整完绳圈,黑狗便趴在门边开始睡觉。 郑绣十分惊讶地想到,这哪里是狗啊!这绝对是狗精啊! 此后,她也越发对它好了,当做半个家人一般,还跟郑誉合力,在家门口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狗窝——起码给它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郑绣做人的准则就是,别人的东西随他怎么糟践,反正是别人的自由。但凡是她的东西,别人那是一根手指都不能染指的! 朱氏见她要走,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别走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要不是这时代长幼尊卑十分有序,郑绣才不想理她。 这时候自然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臂,拉着郑誉往自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奶奶往哪个方向去了?快带我过去!” 郑誉人小,但腿脚灵活,扯着郑绣一路飞奔,两人很快就到了村口。 郑誉解释道:“奶奶腿脚慢,估计刚到路边,走了不远,咱们顺着往镇上的大路追,应该马上就能追到的。” 这日镇上有赶集,来往行人也多,而他们所住的槐树村,就在去往镇上的大路旁。 郑绣想老太太那腿脚,没个把时辰是走不到镇上的。可就怕老太太在半路上就把狗卖给行人。 他们走了没多会,远远的,就瞧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瘦小身影。 郑老太慢慢地走着,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那头,自然就是郑绣家那条威风凛凛的黑狗。 黑狗走的快,没走上几就停下,等郑老太赶上了,才继续向前。乖巧极了。 郑老太也是很喜欢这条黑狗的,早前听说郑绣捡了条黑狗来养,郑老太曾经亲自上门来看了。郑绣听她回忆说,她小时候也养过一条黑狗,喜欢得不得了,只是那时候世道不好,那黑狗最后被杀了吃了。过了这么多年了,郑老太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直都记得那种酸涩难明的心情。 没回郑老太赶上黑狗的时候,她都会轻轻地抚摸着黑狗的头。 郑绣姐弟走的近了,依稀能听到郑老太对着黑狗道:“把你卖给好人家,不会让你吃苦的。你往后好好的啊。” 说着话,恰好有行人经过,看见了,便问:“老太太,这狗卖不卖啊?” 郑老太忙点头,道:“卖的卖的,卖半两银子。” 那人惊诧道:“怎么卖这么贵?” 一钱银子可够村里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郑老太道:“这狗通人性哪,很乖巧的,也会护主。我也不是见钱就卖,要你确定能对它好,我才肯卖哩。” 他们这说着,也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意。 只是问的多,真心能买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郑老太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牵着狗继续往前走,有人询问,便耐心地说上两句。 郑绣看的眼睛泛酸。 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记忆中她曾经跟奶奶闹矛盾,非要一个新玩具。当时家里交过学费已经没什么余钱,可她哭闹不止,眼睛半瞎的奶奶带着家里养了许多年、她十分钟爱的白猫摸索着出门了。 后来奶奶就带回了钱,给她买了新玩具。只是那只白猫,再也没在家里出现了。 大概那时候,奶奶也是像眼前的老太太一样,一个人一个人地问,一个人一个人地兜售,最终把心爱的白猫卖了出去,换回了一笔给她买玩具的钱。 郑誉虽然年纪小,却也早慧聪明,看着郑老太这样,他心里也颇为心酸。 此时再看她姐姐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犹豫道:“姐姐,你没事吧?咱们这狗……” 郑绣抬起袖子一抹眼睛,“必须要回来啊!” 转折太快,郑誉一时接受不来。 郑绣已经快步上前,呼道:“奶奶!” 郑老太有些耳背,郑绣这一声喊可是卯足了劲儿。 一时吸引了不少路人回头。 却见喊人的是个俏丽的年轻少女,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郑老太迟疑地转过身,见到来人是郑绣,一时手无足措地慌乱起来。 “绣、绣丫头,你怎么来了?”郑老太仿佛做错了事一般,下意识地就把手上的绳子往身后藏。 郑誉赶紧跟上了她姐姐的步伐,一起走到了郑老太的身前。 “您这是带狗出来散步了吧?”看到郑老太这局促模样,本是有些恼怒的郑绣也不忍心苛责她了,便这么说道,给她个台阶下。 郑老太垂着头,不说话。 “快过去扶着奶奶啊!”郑绣横了郑誉一眼。 郑誉上前扶住了郑老太,郑绣顺势就接过绳子,牵回了黑狗。 他们也到了,自然不会让郑老太再往镇子上去。而是一同相携着往回走。 郑老太嗫喏着,终于开口道:“你二婶说,你以后是要嫁到镇子上去当少奶奶的,这狗往后待在咱们家也没个活路……这两天,阿荣闹着要一套什么斋的文房四宝,还说没那个就不肯去学堂。我就想着……绣丫头,别怪奶奶。” 郑老太口中的‘阿荣’,就是二叔家的儿子郑荣。也是家里他们这辈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郑老太格外偏疼。 郑绣能说什么呢,她肚子里把二叔一家人骂了个遍,却也不能苛责郑老太什么。 “阿荣说的是‘致和斋’吧。那一套文房四宝要好几两银子,您卖这狗的银子可远远不够。” 郑老太惊讶道:“竟这样贵?” 郑绣道:“可不是么,要是真差这么半两银子,我身边有,也就拿出来给您了。” 郑老太颇为局促:“怎么好再从你们家拿钱。” 这几年小儿子回来后,老头老太的日子可就过的越来越紧巴了,时常靠着大儿子接济。卖一条郑绣捡来的黑狗,老太太可能还觉得没什么,可再从他们家拿钱,老太太心里可是过意不去的。 郑绣和郑誉把郑老太一路搀回了村里。 郑绣让郑老太略站了站,然后转头吩咐了郑誉几句,郑誉迈着小短腿往家飞奔,没多会就回来了。 郑绣是让他回家拿银子的,不多不少,正好拿了半两。 郑老太不肯要,郑绣硬塞给她。 她自然不是为了郑荣,而是为了老实了一辈子,眼下被逼的没办法,偷偷摸摸来卖孙女的狗的郑老太。 要是不带些银钱回去,想来二婶不会给老太太什么好脸色。 把郑老太送到家门口,郑绣姐弟也没进去,就回家了。 路上郑誉撇着嘴道:“郑荣那是自己不想学堂,才闹着要那么贵的文房四宝的吧。咱们这儿,除了咱爹,谁能用上那么贵的东西。” 郑绣十分认同弟弟的看法,点头道:“马上过完年,你可也是要上学堂的人了。可不能跟那浑小子学!” 郑誉缩了缩脖子没应声。 像郑荣那样胡闹?他也要敢啊! 二叔二婶那对孩子多纵容啊,到他家,他爹和他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走到家门口,郑绣突然猛地转身。 郑誉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姐,你干嘛啊?” 郑绣狐疑道:“从大路上回来,就好像觉得有人跟着。” 郑誉也跟着回头看。 他们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不远处的倒是看着有人走动,不过都是熟悉的村民。 “不会吧,是不是正好有人顺路回村啊?”郑誉道。 郑绣点点头,想来是她多心了。 ☆、第2章 月下黑影 第二章 郑仁这天一早已经去了镇上学堂。家里就郑绣姐弟。 虽然身后没看到什么人,郑绣还是留了个心眼,把黑狗系在了门口。 弄完以后,郑绣拍拍手,开始收拾屋子。 想到她爹前儿个带回来的脏衣服,郑绣就准备去把弟弟的脏衣服也拢出来一起洗了。 刚推开郑誉房间的木门,背对着门口的郑誉忽然大叫一声。 郑绣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拍着胸脯说他:“毛病啊!” 郑誉说:“姐,你怎么不敲门啊,我换衣服呢。” 郑绣翻了个白眼,才七岁大点的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郑誉才五岁 ,还是他把屎把尿的呢。 “把脏衣服都拿出来,我准备洗衣服。”郑绣说着就去翻郑誉的床铺。 郑誉手忙脚乱地又把刚准备脱下来的衣服穿好。 郑绣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小子刚才那反应,很可疑啊。 这么想着,郑绣就扑过去开始扒郑誉的衣服。 郑誉哇哇大叫:“姐姐你干什么啊,我都这么大了,我自己能换衣服!” 郑绣才不管他那么多,想着肯定是这小子在外面顽皮,把衣服勾破了,不肯给她看。 刚扒开外衫,郑绣就吓懵了——她弟弟的白色中衣上一片红色。 “你伤着哪了?流这么多血?疼不疼?”郑绣心急如焚地查看他的身上。 郑誉缩着脖子闪躲,“姐,我没事。这、这不是血……” 听他这么说,郑绣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刚郑誉还跟着她跑来跑去,那健步如飞的样子, 看着可绝对不是有伤在身的。 “那你这身上是什么啊?”郑绣摸着他中衣上的红色污渍。 郑誉这才磨磨蹭蹭地开了柜子,从里头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包袱抖落开,里头是条妃 色的马面裙。 “原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你的。” 马面裙是镇上铺子里随处可见的,料子不算顶好。只是如今这时代染料都是植物提取, 十分难得,且也很考验功夫,手工费比裙子还值钱。据她所知,镇上除了出嫁的新娘子特别 定制,铺子里可不会有这样鲜妍的裙子。 “你从哪里来的钱买这裙子?你偷家里的钱了?”郑绣盯着她。她爹没回回来都会给她 一些银钱当生活费,她就放在床头的箱笼里。平时也不上锁。 要是郑誉敢背着她偷拿家里的银钱,她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郑誉被他姐盯得发毛,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是我攒的零用钱,裙 子加染料一共一钱!” “那手工费呢?” 郑誉扭扭捏捏:“我自己染的。二宝教我的。” 二宝是郑誉的发小,以前家也住在村子上。后来他爹娘去镇上开了个小染坊,就搬到镇 上去了。郑誉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染料,也是二宝帮的忙。 二宝的姐姐九月里出嫁,穿的就是这种染料染出来的嫁衣。当时郑誉看到他姐姐看的眼 睛都发直了。 后来二宝知道了,就说家里染料还有剩下的,可以求着她娘便宜卖给他。二宝还说,有 一回他和他娘上街,她娘很喜欢一根簪子,他回去告诉了他爹,他爹后来就悄悄去把簪子买 回来了。她娘高兴坏了,知道是他出的主意,抱着他亲香了好一通。 郑誉就心动了,从九月里开始攒钱,攒到前儿个才够一钱。 “那你中衣……” “二宝说染东西多少会弄到身上,我就把袄子脱了。幸好脱了,后来我一只脚踩空了, 半只身子栽进染缸里,二宝把我拉出来的。”说着他还有心思打哈哈:“姐姐你不知道,我 从染缸里爬出来的时候,二宝吓得哇哇叫,还以为我摔的浑身是血要死了呢。” 郑绣捧着裙子,眼睛直直的。 郑誉还有些害羞,她姐姐看着也是很喜欢那裙子的,一会儿要是抱着他亲香……他现在 已经大了,不是小时候了,不过如果她姐姐那么高兴的话,那他也可以勉为其难…… 郑誉越想越高兴,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却听郑绣一声大喝:“臭小子,敢跑去染坊 ,你就不怕跌进染缸淹死你!大冬天你连袄子都不穿,冻出病来怎么办?” 郑绣越骂越生气,七八岁狗都嫌,这臭小子越来越能作妖了,万一真掉进染缸淹死了…… 她都不敢想! 郑誉直接被骂懵了,这跟他想的结局完全不同啊!说好的感动的呢?说好的亲香呢? “看来今天不教育教育你是不成了!”郑绣说着就去墙根边上找藤条。 因为郑誉的顽皮,向来温和的郑仁都开始施行‘武力教育’了。家里别的不多,藤条倒 是常备的。 郑誉一看不对劲,撒腿就跑! 郑绣还没找到藤条,郑誉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房门了。 郑绣也不找了,就近抄起一把扫帚跟上。 “臭小子,敢跑出家门就别回来了!” 郑誉不敢往门外跑了,就在院子里打转。 郑绣哪里跑的过她,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在院子里一通追跑。 最后,郑绣没力气了,扶着扫帚大喘气:“你……你、还敢不敢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郑誉缩着脖子连连保证:“姐姐,我不敢了。我下回一定不这样了。” 郑绣就扔了扫帚,“你过来扶我一把,够能跑的啊你。” 郑誉上前扶她,郑绣顺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 郑誉踮着脚‘哎呦哎呦’地叫着。 郑绣拧着他往屋里去,走着走着又感觉到了那张被窥探的感觉。 她回头看了看,家里门敞着,门口系着黑狗,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见鬼了! * 收拾完郑誉,郑绣从箱笼里摸了二钱银子出来。一钱是还给他的零花钱,另一钱是让他 拿去给二宝的。这染料一看就不便宜。不能让弟弟从小占人家便宜。 郑誉摸着烫烫的耳朵,扁着嘴没吱声。 郑绣又摸了摸他的发顶,“好了,裙子姐姐很喜欢。拿着钱出去玩吧,给二宝买些好吃 的,晚饭前回来。” 郑誉脸上就有了笑,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郑绣洗完衣服,也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候。过两天就是腊八,前儿个郑仁回来的时候, 带回了不少学生给的腊八粥材料。只要放进锅里煮一煮就行。加上家里还有刚入冬是郑绣腌 好的辣白菜、酱萝卜,再割快腊肉炒个炒菜,就能吃饭了。 前两天家里都是吃饭的,剩菜剩饭那黑狗都吃。就是不知道黑狗喝不喝粥了。郑绣上辈 子也没养过狗,但是看爷爷奶奶乡下其他人家家里的土狗,什么都吃的。粥煮好以后,她就 把给黑狗准备的碗洗了一遍,然后给它盛了一大碗,还放了一块小腊肉在里头。 有肉在里头,多少能吃些吧。 郑绣端着粥放到门口,满脸希冀地看着黑狗。 可是黑狗却只是上来闻了闻,碰都没碰。 这时候郑誉在外头逛了一圈,已经赶回来了。 槐树村离镇子不远,也就普通人一刻钟的脚程,郑誉已经从镇上逛了一圈回来了。还带 回了一根大骨头。用一根细绳系着,他提溜着就回来了。 “哪里来的骨头啊?给你的钱你又乱花了啊?” 郑誉摇摇头,“没有啊,你让我给二宝买吃的,我也不知道买啥,正好遇到二宝娘出来 买菜,就把钱给他了。二宝娘就给了我一个大骨头。说拿回来熬汤。” 那是根大棒骨,上头还有不少肉。这年头里能吃饱饭的人家就不多了,更别说这样的猪 骨了。 郑绣无可奈何地戳了戳他的额头,让她去把欠人家的人情补上,他可倒好,又收了人家 的东西了。看来回头还是得她亲自去一趟二宝家。 摆了晚饭,郑誉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碗粥就放了下碗。 郑绣不免奇怪:“怎么吃这么点?晚上要饿的。”这臭小子平时干饭都能吃满满一碗的 。 郑誉擦擦嘴,说:“二宝娘给我买了两个油饼吃,现在不饿哩,晚上饿了再吃。” 这臭小子还吃了人家两个油饼…… 郑绣忍不住汗颜。 收拾过碗筷,郑绣又去门口看了看。 黑狗面前的碗已经空了,腊肉倒是还在。 郑绣就奇怪了,怎么粥喝完了,不碰肉? 还有狗不吃肉的?明明前两天剩菜剩饭还吃的欢呢。 这被人家看到她拿肉喂狗,少不得说她糟践东西。 郑绣又从锅里舀了一碗粥出来满上。 此时天也渐渐黑了,郑绣便回屋去了。 郑誉送她的裙子,算不上订好,更别说跟现代那些精美的比了,可她还是在铜镜前美滋 滋地比划了半天。 比划完,郑绣去茅房解手。 经过院子的时候忽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天月光皎洁,加上雪还没有融透,更显得清 亮。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篱笆外,黑狗的旁边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郑绣吓得后退一步,不经意地就叫了出来…… ☆、第3章 奇怪小孩 第三章 郑绣这一声惊叫,不止把那黑影吓了一跳,连带着把屋里的郑誉也喊了出来。 郑誉趿拉着鞋子就冲了出来。 黑狗身边的黑影一下子就跑走了。 郑绣站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 “姐姐,怎么了?什么东西?” 郑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我刚看到那儿有一团黑影。”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有这么大。我一喊就跑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小兽。” 郑誉胆子倒是大,当下就从屋里拿了油灯,去黑狗旁边检查。 黑狗懒懒地趴在那儿,眼皮都不带掀的。 郑誉道:“什么都没有。姐姐,你过来看。” 郑绣大着胆子过去了,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她也留意到了,黑狗边上的碗空了一半,周围还洒了一些出来。 难道说刚才那是来偷食东西的野兽? 那也不对啊,家里的黑狗对人都那么凶,更别说分它东西吃的野兽了。 郑绣心有余悸,招呼着郑誉回屋,并叮嘱他晚上睡前把门窗都栓好。晚上如果再听到什么响动,千万不要一个人出房门。 因有了这么一件事,郑绣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起身第一件事,她就去是门口看看。 黑狗还在那里趴着。 昨夜天暗,看的不分明,眼下天亮了,就能清楚地看到家门口一溜的鞋印。不过不是成年人大小,而是孩童的小鞋印。 原来昨晚的不是野兽,而是个小孩! 郑绣这下倒是不害怕了,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年年景不好是真的,村上大多是庄户人家,靠天吃饭,没有余粮是真的。 可居然有孩子来偷狗的东西吃……想来不是饿狠了,也不会这样。 她正出着神,郑誉已经穿好衣服开始嚷饿了。 早上还是喝粥,郑誉就有点老大不愿意的,“喝了三天了,这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郑绣白了他一眼,“喝到腊八结束。” 惹得郑誉哀嚎不止。 用过早饭,郑誉出去撒欢,郑绣在灶上熬骨头汤。 骨头炖上没多久,香味就飘出去了。 郑家家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摸索过去。 黑狗见了他,欢快地叫了两声,尾巴殷勤地摇着。 小孩摸了摸它的头,黑狗转头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碗里还是昨夜剩下的腊八粥,此时已经冻成一块。 小孩蹲下身捧着碗,嗅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味,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 郑绣本就对外头留着心眼,听到狗叫的时候就已经到堂屋门口。 见门口有个小孩,她不想又把人吓跑,就没出声。 此时见那小孩又想喝昨晚剩下的腊八粥。她就疾步出去喝止—— “别喝!” 一出声,那小孩闻声便又要跑。 郑绣好歹是个大人身量,三五步就跑上去把人拉住了。 眼前的孩子跟她弟弟差不多大,身上穿这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兽皮袄子。头发蓬乱,脸上还黑乎乎的。一双眼睛倒是颇为明亮灵动。 他还想跑,但郑绣对付她弟弟也算颇有心得,揪着后领就不放了。 眼见实在挣脱不开,小孩也不跑了,转而停下道:“我没想干嘛,我就来看看我家激雷。” “激雷?”郑绣歪了歪头,而后看了一眼在旁边摇着尾巴的黑狗,“这条狗是你家的?” 小孩点点头。 “那你要把它带回去?” 小孩又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说:“先、先放在你家,过后我再来要。” 郑绣前后一想,大概猜到是这孩子家里养活不了狗了,所以便不能要回去。 郑绣到底还是心软,揪着他进了屋。 小孩又开始挣扎,“干嘛呀?你干嘛?” 郑绣轻喝:“闭嘴!” 小孩还真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郑绣把人揪到饭桌前,“坐下,不许动。” 小孩乖乖照做。 郑绣就去灶上盛了一碗粥,又盛出一些小菜,一并端给他。 小孩是真的饿惨了,一大碗粥,没一会儿功夫就狼吞虎咽地喝完了。 “慢点儿喝,锅里还多。喝完再给你盛。” 吃完一碗,郑绣又给盛,他一连喝了三碗,才放了碗。 吃过东西,郑绣拧了帕子手巾给他擦脸。 小孩接过帕子,三下五除二随意一抹,脸上没抹干净,黑白分明得像只花猫。 郑绣看着好笑,换了一面帮他把脸都给擦干净了。 小孩似乎是颇为不习惯她这举动的,不过还是硬忍着没躲。 脸擦干净后,郑绣仔细一打量,眼前的男孩生的颇为周正,但确实是眼生的。小孩似乎有些怕她,对上她的眼神便不自觉地闪躲。 “你家住哪里?爹娘呢?”郑绣想着把他送回去。 小孩嗫喏着嘴唇没说话。 “昨天跟着我回来的,是你吧?” 小孩点点头。 郑绣又问:“那你叫什么?” “我叫薛劭。”这倒是回答了。 郑绣仔细回忆了下,村上好像没有姓薛的人家。 她一不留神,薛劭已经从板凳上跳了下去,撒丫子往门口跑。 这回郑绣没有防备,倒是追不上了。 薛劭跑到院子,撞上了正好回家的郑誉。 郑誉当即就大声问:“你谁啊?跑我家来干嘛?” 薛劭不理他,就想走。 郑誉把人拽住,大声地喊他姐姐。 郑绣快步走出去,就看到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刚想喝止,被郑誉拽着的薛劭却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薛劭,郑誉赶紧撇清道:“姐姐,我没打他啊,他自己倒的!” 郑绣头疼不已,她家这臭小子惹祸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这么想着便上前把薛劭抱起来。 这孩子看着跟她弟弟差不多大,上手却发现很轻。 薛劭身上的衣服脏的可以,也不能直接往床上放,郑绣就把他的兽皮袄子剥了。 这一剥,才发现他里头就一层单薄的单衣。这大冷天,连个夹袄中衣都没穿。 郑绣把人放上床,又招呼郑誉去请大夫。 村里有个从镇上退下来的老大夫,离郑家也不远。很快就被郑誉请了过来。 老大夫给孩子把过脉,摸着山羊胡子道:“体虚气弱,是饿的。底子倒还好,休养两天就好了。” 郑誉插嘴道:“你看吧你看吧,我说不是我打的。” 郑绣白了她一眼,给了老大夫十个大钱算是诊费。 老大夫跟郑仁颇有交情的,两家就几步路的功夫,他还不肯收。郑绣硬要给,他才给收下了。 送走大夫,郑绣去灶上取了热水,又找了郑誉的干净衣服,给薛劭擦过身子换上。 郑誉在旁边看的酸溜溜的,“姐,你对他那么好干嘛?他谁啊?” 郑绣道:“不是谁,是那条黑狗的主人。” 郑誉赶忙问:“那他不是想把狗要回去吧?要回去干嘛啊,没听大夫说他这是饿的嘛?自己都吃不饱了,还不得把狗饿死啊。” 郑绣敲了他一个板栗,“还不是你惹的祸?”要不是他把人弄晕了,又要她费什么手脚呢? 郑誉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 薛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屋里暖融融的,空气里还能嗅到香甜的肉味。他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摸索着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床头搁着他的兽皮袄子,他起身穿上,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屋外是院子,他认出这是他白天到的地方。 外头下着雪,四周静悄悄的。 堂屋里点着灯,他走近,便听到里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你去看看人醒了没有?骨头汤熬好了。” 然后另一个老大不愿意的男童声道:“干嘛给他吃这么好的东西啊,咱家都不常喝骨头汤。”接着就传来‘哎呦’一声,男童道:“好了好了,我去还不成么,你又敲我的头。” 薛劭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快步走出院子,出门的时候又忍不住摸了摸激雷的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4章 二婶绊跤 第四章 郑誉扑了个空,咋咋呼呼地跑回了堂屋。 郑绣一听人不见了,跟着他进去一看。果然床铺上空空荡荡的,床头放着的兽皮袄子和一双小鞋都不见了。 郑誉就不情愿地嘟囔道:“他还穿着我的衣服呢!” 郑绣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就一件旧夹袄,回头给你做新的!” 郑誉这才不抱怨了。不过也不是他小气,他姐姐自从几年前大病一场后,就很不情愿做针线,能买现成的都买现成的,那个野孩子穿走的旧夹袄,还是去年他生辰的时候姐姐给他做的。 郑绣本想留人吃了夕食再走的,可那孩子竟这样悄悄走了。 这天夕食的主食是馒头,加上一锅放了白菜豆腐的骨头汤和一道炒腊肉。已经算是冬日里丰盛的一顿了。 郑绣把吃剩的食物喂狗的时候,特地用一个干净的碗放了两个白馒头,还用另一个碗扣上,放在了黑狗的旁边。 第二天起来,郑绣把扣碗掀开来一看,里头已经空了。 郑绣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么个半大点的孩子这样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总不是个事儿。这么想着,郑绣这天上午就去了一趟里正家。 里正四十多岁,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在镇上念书,就拜在郑仁的门下。因此两家也是多有来往的。 里正娘子是个很和气的圆脸中年妇人,见着郑绣,在院子里喂鸡的她就站起身,擦了擦手,殷勤周到地把人迎了进去,“大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快,屋里坐。” 郑绣跟她相携着往屋里走,“里正伯伯今日可在家?” 里正娘子道:“前些天大雪封山,这几日好不容易暖了,我们家那口子就组织人去山里查看了,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大姑娘找他有事?” “也算不上有事。”郑绣就把自家捡了条狗,又遇到那要狗的孩子的事简单说了,“大冷天的,那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又眼生的很。我就想来问问里正伯伯,这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里正娘子道:“姓薛?我好像有些印象。”继而仔细一回忆,道:“是上个月才搬来的猎户家吧,一个大男子带着个孩子,怪不容易的,就住在咱们村里西头,靠山的那家荒屋里。”不过她也只知道这些,至于那孩子为什么这样冷的天还在外一个人到处乱跑,就不得而知了,因而答应郑绣等里正回来了,仔细问了,再去告知她。 郑绣跟里正娘子说了一会子话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门口,隔着远远的就看到门口站着个妇人,正在篱笆外张望。 走近一看,就瞧着是二婶朱氏。 朱氏挎个篮子,看见他就殷勤的上前笑道:“绣丫头你回来了啊?怎么大一大早地不见人?” 郑绣也不想跟朱氏多说,因此只道:“有事去了里正家一趟。”说着就去开门。 村上人家大多不锁门的,不过郑绣还是挺小心的一个人,郑誉吃过朝食后就出去撒欢了,她出门前就把门锁上了。 朱氏看着又道:“都是一个村里的,来找你走动走动。好端端的你锁什么门,防谁呢?” “家里就我和弟弟两个人在,少不得小心些。”郑绣道。 朱氏跟着郑绣进了屋,把篮子往桌一放,掀开兜布,“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早上蒸多了几个窝窝头,给你们姐弟送两个。” 别看朱氏送来的是几个杂面的窝窝头,可足够叫郑绣吃惊了,她这二婶向来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来只有肖想别人家的东西,没有往外拿的。 郑绣把窝窝头拿了出来,从灶上拿了几个白面馒头给朱氏当回礼。 朱氏一边道:“嗨,一家人客气什么。”还是把馒头都仔细装篮了。 装完东西,朱氏也不兜圈子了,又继续道:“上回我跟你说的,镇上冯员外那家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郑绣回来后根本没想那回事,不过朱氏都亲自登门来问了,她也只好应付道:“这事儿二婶同爹爹说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跟我说也是不算数的。” 朱氏一挑眉,道:“怎么不算数?我还能害你不成?自然是为你好的。你说那冯员外家家底丰厚,人也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 接着便是将冯员外家一顿夸,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郑绣不禁好笑地问:“二婶将冯员外夸的这样好,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来替冯员外说亲的呢。” 她只字不提冯公子,显然也是知道冯公子有些拿不出手。 朱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冯家家境好,冯公子自然也是不差的。” 郑绣也不想同她继续打机锋了,不耐烦地道:“我还是那句话,二婶有心就去同我爹说,我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要是您瞧着人家冯公子实在好,就说给纤妹妹也是一样的。”说着就找了块抹布开始擦桌子。 朱氏也有些不快了,她到底是长辈,郑绣这态度可太不把她当回事了,不由嗓门也大了起来:“绣丫头,二婶可真是为你着想!你说你顶着个‘克夫’的名头,要不是人家不嫌弃,你还能说上什么人家?!” 郑绣越发觉得好笑了,她二婶这样忙前忙后,明显是人家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帮着拉纤做媒,可不过两回没有得逞,明显就急上了。 先不说郑绣是真的看不上那个冯公子,就算是看的上,也没有这样不通过父母,直接来软磨硬泡让她同意的。 她还没说话,恰好到家的郑誉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对着朱氏大声道:“姐姐不嫁人就在家里待一辈子!我和爹爹养着她!” 郑绣横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他一句:“没规矩。” 朱氏被七岁的侄子呛了声,更加不快地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哪有姑娘大了不出嫁的?你姐姐要是一辈子不嫁人,咱们家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郑誉也生气了,大声争辩道:“那也是我家的事,不关二婶的事!” “你你你……”朱氏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个完整话来,然后就转头对郑绣道:“你说你怎么教养的弟弟?大伯还是读书人呢,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个没规矩的小子?没娘教的就是没娘教的。” 郑仁的发妻王氏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过世。鹣鲽情深的郑仁便一直没有再娶。 方才朱氏说道她的婚事,郑绣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此时她说到了郑誉头上,郑绣就也不高兴了,收了笑,“我们家就是这样子,大的嫁不出去,小的没规矩,二婶看不过眼,往后就少来我们家。” 朱氏差点被气出个好歹,挎上篮子一边走一边骂:“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家里没个大人,一点规矩都没有。哼,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没有爹娘的野孩子呢!” 郑誉打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哪能听人说这个,当下就要扑出去厮打,被郑绣花了大力气拉住了。 朱氏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篱笆下的黑狗怒目圆睁,伏地身子朝着她‘汪’了两声。 朱氏啐了一口,又夹枪带棒地骂道:“有人生没人养,连带着家里的狗都是这种货色!” 话音刚落,朱氏‘哎呦’一声就栽倒在地。 郑绣姐弟闻声出去一看,就看到朱氏摔了个狗啃泥,正趴在大门口爬不起来,她手臂上挎着的蓝子都摔在了一旁,篮子里几个白馒头都滚在了地上,粘了一层土。 朱氏趴在地上哀嚎不断,郑绣去把她扶起来,她还恶狠狠地挥手打开了她,“好你们两个,敢这么对长辈!我回去非得……非得……” 她哪里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呢,郑家现在最出息的就是功名在身的郑仁了,县官老爷看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朱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又把滚脏了的馒头装回篮子里,狠狠地瞪上郑绣郑誉姐弟两眼,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她走后,郑绣蹲下丨身查看,才发现门口两根门柱上系着一根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有头发丝粗细,摸着倒像是钢丝之类的东西。现代倒是常见,不过在眼下这个工艺发展有限的朝代,就是稀罕物了。刚才绊倒朱氏的便是这细钢丝了。 郑誉看他姐摸着门柱上解下来的东西沉默不语,赶紧辩解道:“姐姐,不是我做的,我在门口听到二婶骂你我就冲进去了……我、我没有……” 郑绣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她知道不是弟弟。这东西也不是弟弟能随便找来的。 那是谁? ☆、第5章 家里没人 第五章 郑绣在门口略站了站,然后把细钢丝收了起来,转身进了屋。 而郑家大门口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很快一闪而过。 朱氏在郑家摔了个大跟头,回去就跟自家汉子抱怨起来。 郑全懒在炕上,听了这话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没摔疼就算了,一直念叨烦不烦人。” 朱氏更加气恼,嚷道:“要不是家里没有进项,我要上赶着去给那克夫的丫头当媒人?我闲的啊!” 郑全一听这个,倒是有了兴致,说:“冯员外许了什么好处?” 朱氏扬起一个巴掌比了比,“五十两纹银!”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好处,冯家还说了,只要郑绣肯嫁过去,不要半分嫁妆。郑仁名下的田地又是祖产,不能变卖的,到时候郑仁一家子去了镇上,乡下的地可不都得归到郑老头的名下,也就到了自家手里。 郑全咂舌:“给这么多啊!那你摔一个跟头算什么?明儿个继续去啊!” 朱氏仍然气哼哼的,一方面对那五十两银子记挂的紧,一方面又对郑绣姐弟的态度十分不满!明明前几年,郑绣还是个温柔怯懦的性子,对着她这个二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谁知道生了场大病后就变了个人似的。虽说也没有什么大不敬的地方,可没回对上郑绣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朱氏就觉得堵得慌! 朱氏在屋里摔摔打打的,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这才去了公婆的屋里。 郑老头和郑老太早就听到儿媳妇进屋后的动静,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不开心了。这小儿媳妇的心性,两人最是清楚了,想来掐尖要强,不能吃一点气的。 朱氏进了屋,就开始哭诉了:“我好心好意为了绣丫头的婚事着想,她却不领我的情,还在门口绊了我一跤。” 郑老太犹豫道:“绣丫头不是那样的人吧。” 朱氏哼声:“难不成我还会冤枉她?我这不是心疼她嘛,过了年都十六岁了,亲事还没定下来。虽说我们和大伯家分了家,但到底是同姓一家人,我家阿纤有这么个姐姐,往后亲事怎么办?” 朱氏连珠炮似的一番话,逼的郑老太没了声。郑老头又向来是个闷葫芦,更是无话可说。 朱氏又道:“婆母是不知道,我今儿个去大伯家,看到绣丫头用白馒头配菜喂狗呢,咱们家现在还是吃杂面的窝窝头,还比不上他们家捡来的那条狗吃食呢,您说,有再多的钱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吧。” 郑老太看着在炕上玩耍的郑荣,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郑誉还小半岁。因为长期的营养不够,面黄肌瘦,个子小小的,看起来比郑誉小了许多。她这回倒是同意朱氏的看法了,点头道:“我回头去说说她去。” 见说动了她,朱氏便又开始说起镇上冯员外家的好,希望到时候郑老太能跟她一起当说客。其实若是普通人家,郑老太的也能做孙女的主儿了,无奈郑仁太出息,两家又分了家,谁都不敢强逼郑绣。 郑老太没见过冯员外家的工资,但是冯员外家的殷实名声倒也是听说过的。见朱氏去了没说动郑绣,她便想着过两天等郑仁回来了,就亲自过去跟他说道说道。 * 下午晌,里正娘子来了郑家,带来了薛劭家的消息。 原来月前薛劭他爹跟隔壁村的几个猎虎,上了虎口山打猎,恰好那天晚上下了大雪,封了山,到现在还没出来。 虎口山就在槐树村不远处,因为地势凶险,且有一座像极了卧着的老虎长大了嘴的山峰,由此得名。寻常只有一些不畏凶险,有本事的猎户才会上虎口山打猎。 因为薛劭他爹不是跟本村的人一起去的,他们家人口又简单,只剩下薛劭一个小孩子,没人说这事,里正那儿便一直都不知道薛猎户失踪了。 大雪封山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运气好,或许能躲过一劫,若是运气差些,在山上送了命也是不无可能的。 不过里正娘子也说了,薛劭他爹一看就是练家子,想来不会有事,这两天天气也回暖了,几个村子已经集结了人手,等雪融的差不多了便上山搜救。 郑绣听了心里便期盼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薛猎户能安然无恙,不然留下薛劭这样一个孩子未免也太可怜了些。这个时代倒是也有像孤儿院一样的地方,叫慈幼局,可别说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孤儿院的孩子都过得十分不好,更别说眼下这样艰难的年景了。 里正娘子也是心软的人,说回头她会去送些吃的到薛家去,然后交代郑绣说若是再看到薛劭,就把薛劭带到她家去,别的不说,先管几天饱饭,等他爹的消息来了,再做稍后安排。 郑绣应下,送了里正娘子离开。 里正娘子走后,郑绣又拿出那段细钢丝观摩了一会儿。她隐隐觉得这罕见的东西就是属于薛劭的,她觉得那孩子肯定会来找她的。 郑绣料的没错,当天晚上吃过朝食,外头传来黑狗愉悦的叫声。 郑绣听了便立刻除了屋子。 皎皎月光下,薛劭站在篱笆外,正垫着脚尖向里头张望。他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兽皮袄子,脸颊冻得通红。 郑绣拿了两个馒头出去,“没吃过夕食吧?先垫吧下。” 薛劭把双手背到身后,不肯接,嘴里说:“我不要,我就是来要回我的东西的。” 郑绣又绕到屋里,用纱布把馒头包起来,出来后就往他怀里一塞,“你不要我就不还你了。”薛劭这才没坚持。 郑绣又试探地摸出细钢丝递给他。 薛劭飞快地夺过了,小心细致地放进了怀里。 郑绣道:“看你这么宝贝,以后也不要随便拿出来乱放了。”不过薛劭跟她二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么做自然是为了帮她出气。这份情郑绣领了。 薛劭努努嘴,道:“干你什么事。”然后转身就要走。 郑绣想让带他去里正娘子家,哪里肯这样就放他走,见他转身便赶紧要去拉他。薛劭脑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身子一扭,躲开了她的手。 郑绣扑了个空,脚下一滑就扑倒在地。 她‘哎呦’一声,郑誉很快就冲了出来。 “姐姐,你没事吧。”郑誉一脸担忧。 郑绣被他扶起来,揉着下巴,口齿不清道:“没事没事,是我没当心。” 郑誉就转头冲着薛劭大喊道:“你个野孩子,我姐姐好心要帮你,你害她摔跤!你走!快离开我家!” 薛劭也是被她这摔得吓到了,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扶她,听了郑誉这话,他站住了脚,抿了抿唇,木着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等郑绣想去拦他的时候,他已经跑的没影了。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郑绣盯了郑誉一眼。 郑誉撇嘴道:“本来嘛,都怪他。” 郑绣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白天二婶也骂咱们‘野孩子’,你心里听了什么感受,怎么还这么说人家?” 郑誉低下头没说话,白天二婶那么说的时候,他心里确实可难受了。只是刚才薛劭害他姐姐摔了跤,实在可恶! 郑绣被他扶着回了屋,少不得还得说他一顿。 郑誉也没犟嘴,乖乖地受了训。 第二天早上,郑绣早早的起了身,虽然昨天摔得狠了,过了一晚上,倒是不觉得疼了。她利落的和了面,做了面条。之前的骨头汤还有剩下,用来做汤底倒是方便。再放上一些白菜和豆腐作配料。 面条下锅后,骨头汤咕嘟咕嘟冒着香气。郑誉闻着味就起床了。 “姐姐,今天吃面啊!”吃了好多天腊八粥的郑誉喜滋滋地围着灶台打转。 郑绣看着火,跟他说:“一会儿咱们去薛家一趟,咱们去看看薛劭。” “看他干嘛啊?”薛劭不满地嘟囔,然后就对上了郑绣的眼刀子,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很快面就煮好了,郑绣用海碗捞了满满一碗,又捞了不少白菜和豆腐。 郑誉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就直流口水。 郑绣也不管他,拿了篮子,把海碗仔细地放平了,又用碗扣起来,再从蒸锅里拿了两个白馒头,一起放进了篮子里。 郑誉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出了门,去了村西头的薛劭家。 薛劭家现在住的屋子,本来是村子里的荒屋,能看出来简单地收拾过,但是看着也十分破败,就两间墙壁斑驳的土房。倒是也有个院子,只是看着已经很久没人收拾过,里头的积雪都没有清扫。 郑绣叫了会儿门,里头都没人应声。看着大门也没落锁,她干脆就推了门进去。堂屋的门也大敞着,里头就一张桌子,几条长凳。 郑绣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味,有些像霉味混杂着馊味。她把篮子放在桌上,四周一打量,发现梁上系着不少腊肉。但也仅仅只是腊肉,一览无余的屋里实在没有其他像样的东西了。 “姐姐,咱们东西都送到了,回去吧。”郑誉在旁边不断催促。 郑绣不死心地又冲着屋里喊了两声,见还是没有人出来,她便穿过堂屋进了屋,屋里一条土炕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这么大冷天的早上,家里大门都敞着,那孩子能去哪里啊?郑绣围着薛家两间土房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第6章 同行回村 第六章 这天到了郑仁回家的日子。他出了书院,便觉得扑面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割着脸,不由紧了紧袄子,加快了步伐。 刚走出书院门口,就看到几个袄子上带着补丁的学生聚在一起。 见着他,几个学生都恭敬地行了礼。 郑仁便停下脚步,问:“大冷天的,怎么不早些回去。” 其中一个学生略有些局促地道:“先生不知,今日腊八,镇上冯员外在派粥米呢。我们几个商量着,一会儿去领一些回去。” 他说话时一直垂着眼睛。文人最重气节,好面子,他们在此踌躇,想来是不好意思拉下脸面去领粥米。因而郑仁也理解他们,便道:“恰好同路,咱们一起去。” 几个学生这才没那么拘谨了,跟着他一道去了。 冯府就在书院回村的路上,郑仁远远地就看见冯府门口围着不少人。 这两年年景艰难,百物腾贵,大部分人手头都不宽裕。 冯家派腊八粥,是用布袋扎着配好的配料一一派送。只要慢慢排队,不论年纪大小,每个人都能领上一小袋。一袋约有半斤即八两的分量,足够一家人一顿的口粮了。家里人数多一些的,领一次就能吃上几天了。 郑仁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正寻思着怎么绕开。 人群里却挤出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对着他恭敬地作了个揖,道:“是郑举人吧?咱们家老爷隔得远远的就瞧见您了,让小的请您过去领米呢。 郑仁摇摇头,道:“家中米还宽裕。” 小厮笑道:“实在是我们老爷一番心意,举人若是不领,小的实在难办。” 郑仁是镇上有名的举人老爷,又在书院授课多年,声名在外。世人又看重读书人,不少人家对他都十分殷勤。冯员外这样盛情难却的,他也不是第一遭遇到了。想到自己带头领了,那么几个学生便能心安理得去领了。他就没再推辞,跟着小厮过去了。 他一过去,人群里自然就为他让了道。 冯老爷站在台阶上,见着了他也热络地走下去,同他打了招呼,然后亲自拿了几袋米递给他,“小小心意,望您不嫌弃。” 郑仁拱手谢过,只接了其中一袋,道:“一袋足够了。谢过冯老爷。” 当时人也多,不便寒暄,郑仁领过米就告辞了。 从冯府的人群中挤出来后,看着学生们都已经安然地在排队领粥米,郑仁就踏上了归家的路。 恰好有一个孩子也领完了米,跟他同行。 那孩子看着跟自家小子差不多大,只是有些眼生,见他瘦瘦小小的,便主动攀谈道:“可拎的动?” 那孩子点点头,小脸上倒是笃定,“不算重。” 因这几日雪下下停停的,路上的雪融了一半,很不好走。郑仁就放慢了速度,想着等一等那孩子,若是他不小心摔了也能帮把手。 一大一小就一前一后地在大路上走着,一直走到槐树村村口,郑仁心道也是巧了,竟然是同村人家的孩子。 郑仁一个晃神,就听‘咚’的一声,那跟他走了一路的孩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赶紧上前查看,那孩子双目紧闭,气息倒是浑厚,只是任他怎么喊都喊不醒。 郑仁赶紧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疾步向家里走去。 * 郑家,郑绣已经料理起了夕食。 因知道这天她爹要回来,所以准备的就格外丰盛些。除了腊八必须要吃的腊八粥以外,还准备了米饭,炒腊肉和蒸腊肠,清炒白菜苔。 郑誉也早早地归了家,正在院子里赶鸡玩。 郑仁一进院子,郑誉就大喊着:“爹回来啦~姐姐准备开饭咯!” “阿誉快去请大夫!”郑仁抱着孩子快步穿过堂屋,走到屋里,郑绣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跟了进去。 郑誉也没看清他爹抱着谁会来了,不过听到他爹那么说了以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郑仁把孩子放在炕上。郑绣跟进屋一看,炕上的孩子头发散乱,小脸脏脏的,穿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兽皮袄子。不是薛劭是谁。 郑绣大为惊讶,自从几天前薛劭被弟弟的话激得走开,她几次去薛家,都没有找到人。而且等她后来再去看,就发现留在那里的吃食都没人动过,她还在担心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不测。 “怎么是他?爹从哪里把他带回来的?” 郑仁解释道:“这孩子跟着我一起从镇上回村的,村口处忽然晕倒了,我就先给带回来了。你认得他?” 郑绣便简单说了跟这孩子的渊源。 没一会儿,那老大夫就过来了。 一看还是那个孩子,老大夫把过脉,捻着胡子道:“这孩子还是气血两虚,饿出来的毛病,我上回不是说过要好好养着么,怎么又给晕了。” 郑绣也没多解释,只是说:“您的交代我都记下了,一定让他好好养着。”说着又要给银钱,老大夫不肯收,收拾了东西跟郑仁告辞了就回去了。 郑誉趴在炕沿上不太愿意地看着薛劭,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老来他家,讨厌死了。 大夫走后,郑仁叹息道:“也是个可怜的,他爹还没消息?” 郑绣找不到薛劭的这几天,也是每天去里正家打探消息,只是山上的雪还没全部融化,搜救的人不敢往深山里去。那些猎户至今还没有音讯。 郑绣摇摇头,“里正娘子说找到他之后,可以送到她家去。起码等过完年,雪都化了再看,至于以后……” 若是这孩子的爹真的没了,那么多半是要送到慈幼局去的。 郑仁叹了口气,到底是年景太艰难了些,若是好时候,村里人一人给一口,这孩子吃百家饭也能长大。 郑绣让她爹和弟弟先开饭,自己则拿了小碗盛了腊八粥,坐在炕头一勺一勺地喂给薛劭吃了。好在还能吞咽,一碗粥很快就喂下去了。喂过粥,她又绞了帕子把薛劭的脸和手都用热水擦了一遍。 擦过脸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薛劭长得很好,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眼睫毛长长的,小鼻子笔挺。收拾完以后,她才带上门出去跟家人吃饭。 门被带上以后,薛劭睁开了眼。 其实刚才他在村口晕倒后,被郑仁抱着走回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郑家人围在他身边说话,他已经有力气睁眼了,却不知怎么的,听他们絮絮叨叨的,后来那个姐姐又给他喂东西,擦洗,他忽然觉得心底很踏实,就老老实实地没动。 他睁着眼发了会儿呆,心想他们说他爹一直没消息,可能不能回来了。他觉得不可能的,他爹那么有本事,从前在外头那么凶险的场面他爹每回都能安然无恙,这次一定也能平安回来! * 郑绣回到堂屋的时候,郑仁和郑誉还没开动,正在等着她。 郑誉噘着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嘀咕着说:“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他那么脏,还放在炕上。我才不想跟他一起睡。” 郑绣想也不想,一筷子就敲到了他头上。 郑誉摸着脑袋扁了扁嘴。那个家伙确实很脏嘛! 郑绣斜了他一眼,又把之前郑誉偷偷去染坊给她染裙子,掉进染缸差点出事的事跟他爹说了。 郑仁听完后道:“饭桌上呢,你用筷子打他作甚?” 郑誉感激地瞧着他爹,又听他爹继续道:“要教训,吃完饭用藤条伺候!再说了,你身子也不好,这种粗活交给爹来做就好。” 郑仁慈爱地笑着,给郑绣夹了一筷子腊肉。 郑誉:???我亲爹??? ☆、第7章 算是借的 第七章 郑仁是个一言九鼎的读书人。说要教训儿子,那绝对不做假。 用过夕食,他就在堂屋里跟儿子训话。 郑誉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但本质上还是老实单纯的孩子,他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爹训话,他就乖乖站着听。不过他也知道,因为自己做了危险的事,一顿打多半是跑不了的。 他爹跟他姐姐可不同,他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有时候她骂骂咧咧的,还会敲他的头,拧他的耳朵,弄得他哇哇大叫。可绝大多数时候,那都是他装出来的,她姐姐下手可一点都不疼。 倒是他爹,别人都夸他爹斯文有礼,只有郑誉知道,他爹生气的时候下手有多重。几藤条下去,就能把他的屁股揍的老高。 他们说话的时候,郑绣在灶上炖了个鸡蛋,然后便进屋去看薛劭。 屋里点了油灯,虽看的不太分明,却还是能看清炕上的小人儿正睁着眼发呆。 “你醒了啊?”郑绣笑着去挑了挑灯芯。 薛劭低低地‘嗯’了一声。 郑绣坐在炕沿上,温声道:“上回我弟弟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他是看我摔着了,一时紧张才口不择言。” 火光跃动下,郑绣秀美的脸显得异样柔和。 薛劭没吱声,郑绣又道:“你肚子饿不饿?” 薛劭还没说话,肚子里倒是响亮地‘咕咕’叫了起来。他不由有些窘迫。虽然不久前被喂下去了半碗粥,但是连着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的他,显然一小碗粥是吃不饱的。 郑绣便起身去早上看了看,鸡蛋已经炖的差不多。 色泽金黄的一碗炖鸡蛋很快就端到了薛劭眼前。 郑绣把勺子递给他,“自己能吃么?要不要喂?” 薛劭摇摇头,接过勺子自己大口吃了起来。 郑绣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吃,“慢点吃,大夫说你胃里虚,这几天要少食多餐。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薛劭很快就把一碗热乎乎的炖鸡蛋吃完了。 郑绣拿了帕子给他擦嘴,“我灶上烧了水,一会儿洗个澡再睡。” 薛劭直直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好?”他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不能轻易相信,他们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必然有所图谋。只是薛劭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孤身一人,他爹杳无音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 郑绣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给你几顿饭吃,就算好啦?你就当先借我们家的吧,等你爹回来了,可是要加倍还回来的。” 眼前这孩子明明和自家弟弟差不多的年纪,却少年老成,像个小大人似的。虽然不排除早慧的可能性,但多半,是生活的磨砺所致。 郑绣上辈子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到上小学前她都是个娇蛮的小姑娘,直到被父母接回城里上学,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冷漠和对弟弟的热切,她便忽然长大了。那时候的她,从乡下初初进城,一起都是那么陌生,父母也无暇从弟弟身上分心关爱她,她就一个人慢慢摸索,害怕的时候、被嘲笑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孤身奋战。眼前的薛劭,不知怎么的,就让她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薛劭闻言,郑重地点头道:“我会跟我爹说的,将来一定加倍还给你。” 郑绣不由轻笑,她猜的没错,这孩子心事重,多半不愿意欠人家的。这样说好了是‘借’,有借有还,也能让他安心。 这时,堂屋里就清晰地传来郑誉的惨叫声。‘哎呦哎呦’,连哭带叫的。 薛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路上看到老太太牵着他家的激雷,他跟了一路,后来又看到来寻人的郑绣。他又跟着她回家,在篱笆外就看到她拿着扫帚追打她弟弟。见了她凶悍的模样,本是决定直接上门来要狗的他,忽然就踌躇犹豫了…… 郑绣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然后起身去了堂屋。 郑仁正拿着藤条打儿子的屁股。 郑誉叫的虽然惨,但并不敢躲,乖乖站着任他爹打。 见她出来,郑誉眼圈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姐姐。” 郑绣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对着她爹劝道:“阿誉已经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 郑誉从善如流地点头保证:“爹,我下次真的不会了。” 郑仁这才停了手,对郑誉道:“你长了记性就好。别回头又惹出什么祸端。”不过郑仁也清楚,儿子顽劣调皮,好了伤疤忘了疼,多半还是不会大改的。只希望他开年后去学堂上了学,开了蒙懂了道理会好些。 郑誉捂着屁股,眼泪汪汪的。 郑绣一挥手,“去屋里看看薛劭,那孩子要是还不舒服,就出来说一声。” 郑誉虽然不愿意跟脏兮兮地薛劭打交道,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屋。 郑仁面对儿子是个严父,面对长女,可就是个格外和蔼的慈父了。尤其妻子几年前病逝后,家里都是女儿一个人在忙活,还要拉扯弟弟长大,前两年还生过一场大病,差点丧命。 “你弟弟顽劣调皮,倒是让你费心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去请大夫诊脉抓药。咱们不缺那点银钱。” 这话在整个槐树村,也只有郑仁敢说。虽然他只是在镇上的青竹书院授课教书,但他才名在外,又会因材施教,格外收到学生爱戴,就是县城里、州府里,都有学子慕名而来。只是因为女儿和儿子自小都在村里长大,郑仁才就近选择在镇上教书。其实丰厚的束脩收上来,早就足够他们一家搬到大地方去。留在村子里,一方面是因为老父老母在这里,方便尽孝,另一方面,郑仁有自己的打算。 郑绣点头应下,“身上都还好呢,没什么不爽利的。”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朱氏几次想给自己说亲的事说了。 郑仁听完,抿着唇没说话。其实郑仁眼下也只有三十二岁,面白无须,十分清俊,但他的气质却是渊渟岳峙,十分老成。郑绣上辈子已经活到大学毕业,初穿越时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父亲,总是有些别扭。但几年相处想来,郑仁的沉稳沉着,慢慢让她习惯了仰仗他。 沉默片刻后,郑仁道:“冯员外确实是殷实厚道的人家,但他家公子……”他顿了顿,“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明天去你爷爷家一趟,把这件事分说清楚。” 有了他爹的话,郑绣心里也算落下一块大石。曾经她看了不少小说,对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敬谢不敏,但郑仁却刷新了她对文人的看法,就说她的婚事吧,他爹从来没在这上头催过她,反而担心她因为从前的两桩告吹的婚事产生心理阴影,总是开导她,也曾经暗示过她,就算最后没能挑到如意佳婿,他这个当爹的也有办法荣养她一辈子。这在眼下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开明前卫,标新立异了。 父女俩絮絮叨叨说了近况,郑仁去洗漱,郑绣就去屋里看两个小的。 屋里薛劭跟郑誉正大眼对小眼的坐着。 薛劭不爱说话,郑誉则是因为刚才被他爹教训过,觉得有些丢脸。 “好了,时辰不早了,都去洗漱吧。” 郑誉一听,立马翻箱倒柜收拾换洗的衣服,“我先洗,我先洗。” 郑家房子大,郑仁和郑誉睡东屋,郑绣睡西屋,院子后头还有两间空屋子。郑绣就把其中一间小的用来当净房,中间放了个大浴桶,周围支上厚重的帐子,只要热水够足,就是冬日里洗澡也不会觉得冷。 郑誉飞快地找好了衣服,‘哒哒哒’地就飞奔去净房了。 郑绣也翻找了一通,找了郑誉半新不旧的衣服给薛劭。 郑仁带着儿子洗过澡,然后就是薛劭洗,他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个性却很是要强,郑绣担心他体力不支,想让她爹进去看顾着,薛劭说什么也不让,说自己一个人可以,遂她也不再勉强。 只是到底不放心,郑绣就在堂屋里等着,若是有什么响动,她也能听清楚。 她在外头也不忘叮嘱,“头发也要洗,浴桶旁边有皂角和胰子。要是你洗不干净,我可就亲自进去帮你洗了。” 吓得薛劭在里头立刻大声回应:“我知道了,你别进来!” 人不大,倒是跟她弟弟一样怕羞。郑绣不禁弯了弯嘴角。 薛劭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小脸红扑扑的出来了,头发上还带着水汽。 郑绣拿了一块大的干毛巾给他盖在头上,赶他回屋里炕上擦头发,自己则最后进去洗漱。 她手脚慢,洗的也仔细,等她洗完,收拾完净房,家里已经静悄悄的了。她轻手轻脚地摸到东屋去。炕上的三人都已经睡下了,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 郑绣摸了摸炕上的温度,然后又去摸郑誉和薛劭的头发。感觉到炕上温暖舒适,两个孩子的头发都干的差不多了,她给他们掖了掖被角,才放心离开。 ☆、第8章 以暴制暴 第八章 翌日,薛劭跟着郑家一家子用过朝食,郑仁去了郑老头郑老太处,郑绣则去了里正家。里正娘子知道薛劭不见后也挺担心的,郑绣就是去报平安的。 里正娘子听了,笑道:“孩子没事就好。如今安顿在你家可方便?要是不方便,就把他送到我家来。” 郑绣想了想那孩子有些认生,多半是不会愿意的,而且自家同他也算有缘,就说:“家里平时就我和弟弟在,多个孩子不碍什么。倒是他爹……” 里正娘子摇摇头,“你里正伯伯忙了好几日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呢。希望年前不要再下雪了,这样大家也好往山里去。” 郑绣点点头,心里想着那位薛猎户怕是凶多吉少了,大雪封山,在山里待了都快一个月了,想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希望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也能将人的尸首带回来,总好过曝尸荒野,被野兽吃进肚子。 跟里正娘子说了会儿话,郑绣就回家去了。 家里只剩下薛劭一个人,正在院子里跟黑狗玩。郑誉在他爹和姐姐走后,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了。只是村上和镇上人家大多都是这样的,孩子在外头野惯了,到了饭点自然就回来了。 薛劭找了一根枯树枝,往远处一扔,那黑狗就欢快地追过去,衔回来递到他手里。来回往复,一人一狗玩的乐此不疲。 郑绣也不管他们,自己去屋里收拾了脏衣服,拢到一起在井边洗起来。 薛劭身上的衣物都脏的不成样子,尤其是那件兽皮袄子,郑绣搓洗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竟然是件黄狐狸皮的好料子。 薛劭跟狗玩了一会儿,看她在洗自己的衣服,就蹲过去说:“我自己可以洗的。” 郑绣没让他沾手,“家里的衣服反正都要洗,帮你洗也就顺手的事。”然后想到什么,问起来:“你在家也都自己洗衣服?” 薛劭点点头,“我爹手劲大,经常把衣服洗烂。后来我能长大一些了,能自己洗了。” 郑绣不禁在心里叹气,那个薛猎户带孩子还真是糙啊。再想到他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自己上山去打猎,差点把这孩子饿出个好歹来,心里不免觉得他不负责任。只是眼下人家还生死未卜,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薛劭看她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又继续道:“不止洗衣服,我会干好多活的,我还会生火做饭呢。” 郑绣不禁问道:“那你怎么饿着肚子?” 薛劭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走后的半个月,我都是自己做饭的。只是后来柴火不够了,家里也没米了。家里倒还有肉,只是都吊在横梁上,我够不到。” 郑绣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又听薛劭继续道:“不过爹也给我留了银钱,但是我没有一个人去过镇上。那天从你家走后,我就翻了银钱去了镇上,想去买点东西。但去了镇上没多久,我就被几个乞丐抢了……” 郑绣咋舌:“那几天找不着你人,你是去镇上了?你没伤着吧?” 薛劭神色很认真地道:“没有受伤,只是身上的银钱都被抢了。我不甘心,尾随了他们几天,只是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把银钱抢回来。后来镇上有人派粥米,我就想先领了回来。”然后便是正好遇到了一起回村的郑仁。 郑绣更是吃惊不已,这才多大点的人啊,被人抢了,居然还敢尾随人家,想着把银子弄回来。她是真不明白,那位薛猎户是怎么养孩子的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人家发现了你……性命要紧,还是银钱要紧?” “性命要紧。”薛劭抿着唇,一张小脸显出不符年纪的严肃,“可是没有那点银钱,我怕自己支撑不到我爹回来。” 所以后来能领粥米就选择回来了? 郑绣又一次对眼前的孩子改观,不仅胆子大,还冷静,有头脑。真是比大人也不差什么了。 “那你就先在我家住着,反正你已经欠了我家,就不用再去麻烦别人了,等你爹回来,一起还了就是。” 薛劭点点头,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正说话,郑誉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回来了他也不打招呼,闷着头去找黑狗。 黑狗方才被薛劭放着在院子里玩,郑誉解了系在篱笆外的绳子,又要去套狗。黑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也由他套,套好后,郑誉就要牵着它往外走。 郑绣忙问:“干嘛去啊?” 郑誉头也不回地道:“找人丨报仇!” 他说话的嗓音带着些哭腔,尽管已经尽力掩饰,但郑绣还是听了出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他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要带狗去找人算账了。 郑绣怕狗把人咬出个好歹来,赶紧把他喊住。 郑誉却听不到似的,小跑着往外去了。 “我跟去看看。”薛劭说着也跟着他跑走。 郑绣‘哎’一声,忙擦了手站起身要去拦他们。可等她快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两个小的都跑的没影了。她都不知道往哪追。 好在郑绣也没担心多久,前后就一刻钟的功夫,郑誉跟薛劭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只是两人都灰头土脸的,胸前还脏了一大块。 郑绣忙上前查看,“你们干嘛去了?打架了?伤到没有?” 郑誉此时意气风发,一点也不像方才差点哭出来的样子,“没伤到!”又指了指薛劭,“他把大牛打跑了!” 他说的大牛是村长的小孙子,算是郑誉的死对头。不过两个孩子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交恶。前几年郑仁的发妻去世后,村长的女儿就一心想给他当续弦。但是郑仁不愿意。后来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在郑仁回村的路上把他拦了下来,当众表白了一番,郑仁仍然是那么个意思,那姑娘的作为却被人看了去,落了不好的名声。后来村长没办法,只好把她远嫁了。因这件事,两家人算是起了龃龉。郑家这边倒还好,村长就算记恨他们,明面上也不敢做什么,只是暗地里挑唆家里的孩子,经常在外头欺负郑誉。 郑绣又去看薛劭,他正一脸轻松地掸着身上的灰,“小事一桩。” “没下重手吧?”郑绣仍然不放心。 薛劭点头道:“没下重手,估计打松一两颗牙吧。” 郑绣:…… 郑誉看他姐姐不说话,脸上的神色也阴晴不定的,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说:“姐姐你洗衣服呢,这么冷的天,我去给你烧点水,别把手冻坏了。”说着就小跑着进屋了。 郑绣不禁摇头,虽然她不主张‘以暴制暴’,但是自家弟弟被人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上回大牛直接在家门口堵着弟弟打,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和她爹也不是一次两次去村长家讨说法了,村长媳妇每次都保证会好好教训自家孙子。可每回事过几天,大牛便又故态复萌。显然是故意跟郑家做对。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不讲理的人,明明是自家人做事拎不清,却把罪责全怪到别人身上。 “你也进去洗洗脸,换身衣服。”郑绣说着,然后想到薛劭应该找不到换洗的衣服,堂屋里已经传来了郑誉的声音:“我给他拿!” 明明之前郑誉对薛劭还颇为敌视的,眼下两人感情倒算是突飞猛进了。 郑誉飞快地翻了两件干净的袄子出来,和薛劭一人一件换下了。然后他就去灶上看热水。洗衣服的热水也不用煮沸,有温度即可。 薛劭摸了摸水热了,就提了铜壶出来,讨好地给郑绣兑热水。 郑绣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他什么,只是提醒道:“把你们刚换下来的袄子也拿出来,我一并洗了。” 话音刚落,薛劭已经拿着袄子出来了。 郑绣洗着衣服,就看到两个小的在旁边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她很快就洗好了衣服,还没出声,两个小的已经主动上前帮着抖衣服,晾衣服。 郑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晾完衣服,郑绣才郑重道:“这次就算了,但是打架终归是不好的。下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手,知道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下。声音倒是响亮,只是听进去了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第9章 玩到一处 第九章 洗完衣服,郑绣去灶台上洗了朝食的碗筷,然后准备午饭。 郑誉鬼鬼祟祟地拉着薛劭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是不是学过功夫啊?那么厉害,就那么一拳,大牛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薛劭点头道:“我爹教过我一点拳脚。” 郑誉一脸崇拜:“那等你爹回来,也让他教教我好不好?” 薛劭抿着唇想了想,他爹不太愿意跟别人来往,更别说教人拳脚了,不过郑家对他有恩在先,他爹也教过他要知恩图报。 “等我爹回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努力说说。” 郑誉忙道:“那你一定要很努力地说。” 薛劭认真地点头应下。 两个人就这么嘀嘀咕咕了一上午,一直到郑绣做完午饭,让郑誉去爷爷奶奶家问问郑仁还回不回来吃午饭。 郑誉小跑着去了。 * 郑仁朝食后就出了门,去了老头老太那儿。 二老看到大儿子回来很是高兴,拉着他问这几日在书院里过的可好。 郑仁耐着性子一点点说了最近的琐事,又关切他们的饮食起居。 郑老头是个寡言爱笑的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郑老太道:“都好都好,你弟弟和弟妹都在呢。就算有什么事,也有照应。” 郑仁心道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家人跟他爹娘住在一起,他才格外不放心,但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 朱氏这天一大早就回了娘家,郑仁想跟她谈谈关于她插手郑绣亲事的事,但她迟迟没有回来。 郑老太也纳罕:“照理说往常也就去个半天,午饭前总该回来了,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二老都是宽厚的人,也由得朱氏回娘家走动,若是换到其他人家,媳妇到了这个时辰还不回来准备午饭,早就不乐意了。 郑仁也不说什么,就这么耐着性子等下去。其实他心里也猜到了,朱氏多半是觉得心虚,所以特地避开自己。 一直到郑誉来喊他回去吃饭,朱氏还不见踪影。 郑老太道:“你难得回来,就在这里吃一口再走吧。”说着还要喊上郑誉一起。 郑仁答应下了,郑誉却不大乐意,爷爷奶奶家的饭菜跟自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白米饭都吃不上,吃的还是不好克化的豆饭,更别说什么肉食了,于是便推诿道:“姐姐还在家里等我消息呢。” 郑仁也猜到了他的小心思,遂道:“嗯,你回去跟你姐姐一道吃吧,她在家也冷清。” 郑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回家了。 朱氏不在家,郑老太家的饭菜就更是简单。主食是豆饭,因为郑仁难得来,郑老太还切了一块腊肉,炒了个白菜炒肉丝。家里人口也不少,就这么一道菜,炒了一大锅,用个饭盆装着上了桌。 郑仁也不嫌弃什么,只是对着老父老母道:“豆饭这种东西不好克化,爹娘牙口和肠胃都不好,还是少吃些好。上回我送来的粳米和白面都吃完了?我回头再送些过来。” 郑老太道:“不用不用,家里都有。就是东西金贵,我们大人就不用吃这么好的,粳米白面都留给阿荣吃就好。” 郑荣作为全家最小的男孩,又是在郑老太膝下长大,自然是最得她的喜欢。 郑仁也不好说什么,只怕是他送的再多,回头爹娘还是不舍得吃的。他也没办法。 郑全虽然懒散,但是对自家大哥还是服气的,家里老父老母和他们二房,也多仰仗他大哥接济,因而也笑道:“家里粮食够吃,大哥就不用担心了,入冬前还卖了不少呢。” 郑仁不想同这个扶不上墙的弟弟再费什么口舌,这么多年什么都说过劝过了,这弟弟不听就是了,遂也不说其他。 尽管这道白菜炒肉丝,在郑仁看来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其他几人可都是吃的津津有味。连最小的郑荣都吃完了一碗饭,又添了半碗。 吃过饭,朱氏迟迟没有回来,摆明就是要躲着他了。郑仁也就没有多待,准备回家。 郑老太亲自把他送到门口,一边走一边有些犹豫地说:“老大啊,不是娘唠叨,只是我听你弟妹说,你家用粳米白面喂狗呢?这可就糟蹋粮食了。”尤其是想想眼下他们一家,还都吃不上那些,说话的语气就不免带着几分埋怨。 郑仁道:“平日我不在家,就阿绣和阿誉在,一个姑娘带着孩子,我本就不放心。多条狗看家护院也是好的。阿绣也是有分寸的,想来是用剩饭剩菜喂的,那点子东西也不值什么。” “唉,话是这么说,可绣丫头到底大了,眼瞅着也该说亲了,旁人知道她这般浪费,心里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呢。” 郑仁蹙了蹙眉,带着不悦道:“娘,你就别操心那些了。阿绣的婚事我自有主张,若是遇到好的,我自然是记挂着的。若是遇不上,她不愿意嫁,我的女儿也不需要靠什么婆家,自然能过得好的。” 郑老太向来知道郑仁心疼女儿,只是没想到他维护郑绣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连亲事这样的终身大事都能随她去。未免太纵着她了,也难怪前头朱氏说绣丫头眼里没有长辈。不过她对着有出息的大儿子也有些敬畏,也庆幸没有把朱氏交代她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郑仁刚才那番关于郑绣亲事的话,自然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就怕朱氏耳边风吹多了,连她娘都糊涂了起来。有了他这番表态,想来他娘也就不会上赶着添乱了。光一个朱氏,手还伸不到自家去。 * 郑仁回到家跟郑绣说了会儿话,天黑前就回书院了。青竹书院到小年才放假,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后才开课。 郑绣给她爹准备了一些干粮和零嘴带到书院去。 零嘴是她之前想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猪肉干,香辣口味。味道虽然不比现代的,也不能存放很久,但用来果腹和解馋都很不错。 书院里虽然有食堂,但并不是全天开放。郑绣怕她爹饿着,因而每次都会准备一些东西让他带过去。 郑仁不是个嘴馋的人,但面对女儿的心意,他还是欣然地带上了。 郑誉很怕他爹的,他爹一走,他就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拉着薛劭要出门玩。下午晌因为他爹在,他都没有出门。他跟薛劭本有些不对付,但因为早上薛劭的‘仗义相助’,两人又絮叨了一天,此时已经玩到了一处。 眼瞅着就要天黑,郑绣怕他们玩的不知道时辰,忙在里头喊:“一会儿夕食就好了!” 郑誉也在外头喊:“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就在附近转转!” 郑绣是真不明白这年头外头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想想这个时代的孩子也就这点乐趣了,加上开了年郑誉又要去上学堂了,便也没多说什么,由得他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总算回了家。 郑誉还抱着一个灰扑扑的旧风筝。 郑绣看着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便问:“你这又是哪里来的?” 郑誉把风筝往她眼前一推,“姐姐你不认识了啊,秋天的时候你给我糊的啊。” 郑绣一看,那个歪歪扭扭的风筝果然是自己的手笔,“我记得这风筝你不是没放两天就挂树上了么,你怎么找回来的?”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柳眉倒竖,“你去爬树了?” 郑誉忙道:“村口的老槐树那么高,我才爬不上去。” 郑绣刚松下一口气,又听他指着薛劭道:“是他爬上去帮我拿下来的!他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去了,可利落了!”语气是满满的夸赞和崇拜。 差点把郑绣气个倒仰。 这兔崽子!自己去做危险的事就算了,竟然还拉上别人! 郑绣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指着他骂了声:“你真是……”然后就去墙根底下找藤条。 郑誉忙干嚎道:“姐姐哎,我的好姐姐!我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你再打,我明天床都下不来了!” 郑绣才不管他那么多,拿着藤条就去揍他。郑仁上藤条的时候,郑誉不敢躲,到了他姐姐这里,他可不管什么了,只管哇哇大叫地跑,她就在后头追,两人绕着堂屋你追我赶的。 薛劭抿着唇在旁边没说话,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可真是奇怪了,他居然会被羡慕被打?他做错事的时候,他爹也会罚他,但多半是罚他在院子里扎马步,或者打拳,从来没有打过他。 郑绣这弱风扶柳的身子,哪里跑得过见天在外头撒欢的郑誉,绕着堂屋跑了几圈,她便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臭、臭小子……让我抓到,我非打的你下不来床!” 郑誉在旁边扮乖,可怜兮兮地说:“好姐姐,这不没什么事么,薛劭说那点高度不算什么的。下回我不这样了,你就饶我一次好不好?” 每次都是这样的保证,郑绣听的耳朵里都起老茧了!她喘着粗气,转头就看到了盯着自己的薛劭。于是便上前拉住他,“你也不乖!那么高的树,摔下来断了腿也怎么办?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不是傻?” 薛劭想说不是郑誉让他去的,是下午他们聊天的时候,郑誉正好提了句,说是要是他也会功夫,就能去村口槐树上把他姐姐给他做的风筝拿下来了。于是他就自告奋勇去了。而且那树实在不高,没怎么费工夫就上去了。最后他嘴皮子动了动,还是没有争辩什么。 郑绣拉着他,隔着棉裤用藤条打他屁股,一边打一边说:“这是给你长长记性,你记着,下回这种危险的事千万不能做!” 薛劭就乖乖站着让他打。 郑绣的力气本就不大,又是隔着裤子,打下去根本一点都不痛。 不过这可急坏了在旁看着的郑誉,薛劭是为了帮他才挨了打,他自己却逃过了,这可太不讲义气了!这么想着,等郑绣打到第五下的时候,郑誉也就挨了过去,“姐姐,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 郑绣哼了一声,也隔着裤子打了他屁股五下。然后罚他们两个去面壁思过站一刻钟。 夕食已经做好了,郑绣把饭菜都端上了桌。饭菜的香味在暖和的堂屋里飘散着。 郑誉肚子饿的咕咕叫,哀嚎道:“姐姐,先让我们吃饭吧,吃完饭再罚站好不好?” 郑绣斜了他一眼,并不理他。 郑誉扁了扁嘴,又拿余光偷偷瞧身边站着的薛劭,却见薛劭正对着墙壁弯着嘴角在笑,又喊道:“姐姐,姐姐,快来看啊!你把薛劭打傻了,他在傻笑哩!” 郑绣头疼不已,挥手道:“快来吃饭,吵死个人。” 郑誉嘿嘿一笑,一手拉上薛劭,高高兴兴地上了桌。 ☆、第10章 上门寻事 第十章 腊八后的几天,天终于放了晴,连着几个好天气,晒得各处积雪都融化了。只是天气也是越发的寒冷,郑绣恨不能时时窝在炕上,只是年根底下,她要忙的事太多,实在不能躲懒。 郑誉和薛劭倒是没有被这样的天气影响,每天都乐呵呵地腻在一起,同出同近,跟连体婴似的。 有天郑绣晚上起来解手,隐隐就听到东屋传来轻微的嬉笑声音。她摸到东屋窗户边一听,果然是郑誉和薛劭在说悄悄话。两人嘀嘀咕咕的,不时一起轻笑出声。 郑绣隔着窗户咳嗽了两声,里头霎时安静下来,郑绣又略站了站,确定他们不再说话了,这才回屋睡下。 起先她还头疼郑誉仇视薛劭,眼下两人感情好的蜜里调油,却也叫人犯难。 后来郑绣就跟他们说,要不就自觉点早些睡,要不她就过去同他们一起睡。 两个孩子人不大,却都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男子汉,再不愿意和她一起睡觉的。因而就老实了。 腊八之后就是年。 郑绣从腊八后就开始张罗着过年。在郑仁回来之前,家里上下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年货也都置办好了。家里一人都有一身新衣裳,不过是布庄里买的成衣。 郑绣的针黹功夫很烂,她毕竟是穿越而来,穿越来之后也没人悉心教导,自己摸索着给弟弟做过衣服,练了两年了还是不成样子。最近做的一件衣服,就是之前薛劭穿走的那件,当时郑誉还心疼了老半天。好在原主的娘从生下郑誉后,身子就一直很羸弱,这方面上没怎么教过女儿,所以原主的针黹也不怎么样,加上郑仁也不逼她学这些,郑绣索性就放任自流了。 薛劭他爹迟迟没有消息,郑绣想着起码先留这孩子过完年再做其他打算,就抽空去了趟镇上,也给他买了件新袄子。布装里孩童衣裳的款式就那么几种,毕竟大部分人家都是裁了布自己回去做的。郑绣又没有预定,选来选去,没看到合心意的,最后选了一件款式简单大方的天青色细布袄子。 当新衣服送到薛劭面前的时候,薛劭愣了愣,然后才道:“我家、家里有衣裳的。” 郑绣是见识过他自己的衣裳的,皮毛是好皮毛,只是穿在半大点的孩子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因而这几天都是让薛劭穿郑誉的家常衣裳。 郑绣刚要劝他,郑誉已经抢过袄子塞到了郑誉手里:“你拿着穿吧,我们家过年都是要穿新衣裳的。到时候我们都穿新的,就你一个人穿旧的,那可不好。” 郑绣也道:“对,快穿上试试。我按着阿誉的尺寸买的。” 两个孩子如今一般高,只是手脚方面就不知道了。 不过成衣店里的衣服向来会在边角上都缝些上去,为的就是若是将来孩子长大了,衣摆和袖子都还能再往下放放,也好多穿些时日。 薛劭被赶鸭子上架地换上新袄子。他的手臂就比郑誉长一些,手腕就露出来一小截。 郑绣量好了尺寸,又让他脱了下来,准备一会儿再给他改改。 郑誉在旁边看的老大不放心,对着他姐姐千叮咛万嘱咐地:“姐姐,你可一定好好改,针脚也要缝得密密的,不要歪七扭八的。” 之前他姐姐给她做的夹袄,针脚的地方歪歪斜斜地像条大蜈蚣。不过好在穿在里头,别人也瞧不见。薛劭这袄子可是穿在外头的,且还是过年的时候穿,要是袖口上多两条‘大蜈蚣’,那可不美了! 郑绣撇撇嘴,哼声道:“姐姐现在的针黹可是进步了,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姐弟俩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改怎么改,倒是把薛劭晾在了一边。他的推辞之词就更是没机会说了。 * 郑仁从小年开始就正式休假了,他回来的那天下午,村长媳妇周氏带着大牛上门了。两家有了龃龉后素不来往的,周氏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郑仁眼皮都没掀,淡然地她来做什么。 周氏把躲在她身后的大牛往他面前一推,“郑举人,平素你不在家,我们也不好上门说什么。只是今日你回来了,我说什么都来跟你分辨一二的。我们家大牛被你们家的打的牙都掉了。”说着就让大牛咧开了嘴让他瞧。 大牛的门牙确实少了一颗。 郑仁转头询问地看向郑绣。 郑绣道:“周婶子这话说的,大牛本就是换牙的年纪,怎么就是我们家孩子打的呢?” 她这一推二五六,周氏显然急了,“大姑娘这意思,难道我还会特地来冤枉你家不成?” 郑绣笑了笑,“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说大牛这个年纪,牙齿松动在所难免,小孩子们玩起来又疯,弄松动了也很正常。” 村里的孩子本都是摔打着长大的,小孩子家掉一两颗牙可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郑绣心里也清楚,那天是薛劭下手去收拾的大牛,薛劭说把他牙打松了,多半是不假的。只是当时大牛的牙又没掉,没证没据的,她死咬着不认,周氏也没办法。而且周氏说是说,郑仁不在她才一直没上门讨说法,但郑绣觉得,以村长家的为人,多半不会这么好,很有可能是大牛松掉的牙今天才落下来了,周氏这就带着人上门了。 以前郑誉被大牛打惨了时候多了去了,而且郑誉自尊心极强,很多时候受了欺负,回家并不会告状。还是他洗澡的时候,郑绣进去给他添热水看到了身上的青紫,追问起来他才会说两句。后来大牛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在郑家家门口都敢下狠手。 周氏道:“我家大牛牙口一直很好,那天跟你家的小子玩过以后回家就喊着牙疼,不是你家的打的,还能是谁?” 郑仁若是不在家,郑绣有的是话跟她打太极。但是她爹在,郑绣就不好抢着开口了。 郑仁把屋里的郑誉喊了出来,问他说:“大牛是你打的?” 郑誉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过了会反应过来,点头说:“是我打的,爹你罚我吧。” 周氏要的就是他这话,赶紧道:“小孩子家,下手没个轻重。郑举人您看,这打在脸上可大可小,万一伤到了头,那可就是大事了。我们家本是想着开年就把大牛送到学堂去的……” 郑绣总算是知道周氏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大牛比郑誉大一岁,顽劣的名声响亮的很,到这个年纪还没上学堂,是夫子们听说了他顽劣的名声,不愿意收他。周氏这就是寻着由头,希望郑仁能在这件事上帮忙了。 郑仁还没说话,屋里的薛劭听到外头的动静也出来了,主动承认道:“不是阿誉打的,是我打的!” 周氏不认识薛劭,但是听说村上有个猎户上山打猎失踪了,他家的孩子现在暂住在郑家。因而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郑誉刚才承认是自己做的坏事,就是我为了一人承担下责任。虽然是薛劭动的手,可是人家是为了帮他啊,他说什么都不能连累人家。 “不,不是他,是我,是我!”郑誉抢着背锅,一边喊一边忙给薛劭打眼色。 薛劭完全看不见似的,只是笃定道:“是我打的,他先打了阿誉,然后我才出的手。” 周氏不明所以地看向大牛,大牛似乎很畏惧薛劭,他一出来,大牛就完全缩到了他奶奶身后。 周氏气不打一处来,“郑举人,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由你家孩子而起。您说怎么办吧?” 郑仁尚未说话,忽然一把如洪钟一般的声音的从院子里传来—— “是我儿子打的,这事自然是我家来管。”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薛劭已经一脸惊喜地看向门外:“爹!” ☆、第11章 懵逼猎户 第十一章 薛直大步流星跨进屋,对着郑仁一拱手:“小儿在您家添麻烦了。” 郑仁回礼道:“无妨无妨,薛猎户安然无恙回来便好。” 薛直便转头去看周氏,他皮肤黝黑,剑眉星目,身形魁梧,不怒自威。还比年老驼背的周氏高了两个头。他居高临下、目无表情地望着周氏:“是我家小儿打的,不知这位婶子想要什么赔偿?” 周氏虽然是村长媳妇,到底是一介女流,面对薛直这样气势逼人的询问,便有些中气不足了,含含糊糊地说:“薛、薛猎户,你家孩子顽皮,你应该多、多多管教才是。” 薛直点头应下,“回头我自然会罚他的。我这里代他像你道歉。” 薛直这厢认下了,周氏的如意算盘自然是打不响了。虽然仍心有不甘,可郑仁跟薛直站在一起,那一文一武,看着都不是好相与的,周氏也只能悻悻地带着大牛回去了。 薛直到底是外男,郑仁就支开郑绣先去灶上准备夕食,他和薛直进了东屋说话。 方才周氏来讨说法还没表现出不高兴的郑誉,此时已经撅起了嘴,拉着薛劭到一边小声问:“你爹回来了,那你是不是要回家去住了啊?” 薛劭点点头。 郑誉咬了咬嘴唇,说:“那你白天要来找我玩啊。” 薛劭想了想,“我爹好久没回来了,这些天我都疏懒了,他回来肯定要督促我练拳脚。” 郑誉尤不死心,“那也练不了一整个白天啊,你寻了空就出来好不好?我在家等你。” 薛劭答应道:“好,一定来。” 郑誉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那你今天和你爹吃完夕食再走啊,我姐姐做了好多菜。咱们一起吃。” 薛劭往东屋的方向望了望,没一口答应下来。 两个小的在堂屋里说悄悄话,郑仁和薛直也在东屋说着话。 薛直又对郑仁道过谢,两人少不得还得寒暄两句。 薛直也说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在山上的状况。他本和邻村的两个猎户一起去的虎口山,第二天就忽然下起了大雪,大雪封山,他们便在山腰上补给的木屋住了下来。大雪下了几日不停,后来其他两个猎户急着归家,不顾风雪往家赶,半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被埋住了。薛直就凭着一人之力把他们都救了出来,而后为了照顾他们,加上天气一直不见好,他也不敢冒然下山,就等他们养的差不多了,天气也放晴了,才一起回来了。 当然薛直没说的是,他送完那两个猎户归家后,一心念着自家儿子,虽然对自家儿子有信心,可到底是一直记挂着的,一回村就往家赶。 到家一看,院子里激雷不在了,再进屋一看,薛直也不在。家具上还都染上了一层薄灰,一看就是挺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薛直当时就一脸懵逼:卧槽,我狗呢?卧槽,我儿子呢? 不过慌乱过后,他也很快镇定下来,去村上问了人,才知道自家儿子到了郑家,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两人谈完,天色渐暗。 郑仁也有心留薛家父子用了夕食再走。 薛直推辞道:“家里许久没住人,需要打扫。我还带了一些猎物回来,也需要处理,就不叨扰了。” 郑仁遂也不强求。 郑绣不太放心薛直这个粗心的家长,让郑誉拿了碗装了几个菜,有盖完扣上,装进篮子里。然后拿了几个热乎乎的白馒头,用纱布裹了也要放进去。篮子里满当当的,险些要塞不下。 郑誉抢着提篮子,因为分量太沉,他的小胳膊提不住,就换成抱在怀里。他跟着他爹和姐姐送薛家父子出门,然后把篮子递给薛劭,不忘叮嘱道:“回家了也要好好吃饭啊。” 薛直又要推辞,却看自家儿子已经点了点头,接了过来。于是便也没有多说,对着郑仁和郑绣拱手道:“改日薛某再正式登门致谢。”说罢便带着儿子,牵着狗,回家去了。 * 他爹回来了,薛劭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离开郑家的时候,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堵堵的,忍不住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张望。 郑家越来越远,只能看到那里明亮的灯火。 薛直轻咳一声,说:“别看了,都没影儿了。” 薛劭闷闷地‘嗯’了一声。 薛直就伸手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发顶,“就住在一个村里,有什么舍不得的。” 薛劭没说话。 薛直便又寻着话题道:“人家已经帮了咱们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再拿人家的东西?” 薛劭力气大,一个篮子提在手里并不费力,之前他爹想帮他拿,他坚持要自己动手,此时只觉得那篮子里热乎乎的吃食,让他身上都暖和了。 “反正已经欠着他们家的了,不差这点。” 薛直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这道理从哪儿听来的。 这话自然跟郑绣学的,每次郑绣要给他单独炖个鸡蛋或者煲个汤补身体,薛劭不肯接受的时候,她就那么说。久而久之,薛劭便也接受这说法了。不过他心里也是清楚的,郑家人对自己的恩情,是需要他很努力很努力,做很多事才能还清的。他爹以前教过他,不能欠别人的,他也一直记着。可是面对对他好的郑家人,他也不觉得别扭,因为他以后也会对他们很好很好的。 两人到家后,先一起用过了饭。然后薛直就开始收拾屋子,不过他为人粗犷,不拘小节,所谓收拾,也不过就是把家里的蜘蛛网清理掉,然后把桌椅擦过一遍,接着把炕上的整理一下,换上柜子里的被褥。 薛劭跟着他爹忙前忙后,收拾完屋子已经月至中天。 晚上两人躺在一条炕上,父子俩都不是多话的人,薛直简单地问了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薛劭便说都是好的,然后把自己弄丢银钱的事同他爹说了,薛直应了一声,倒也没把那几两银子放在心上。 薛劭出了一身汗,又习惯了在郑家每隔两天就洗一把澡,这天正是郑家该洗澡的日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薛直闭着眼问:“身上有虱子啊?这么不踏实。” 薛劭便也不再乱动。 薛直又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这一个月你也没怎么练功,该好好练练了。” ☆、第12章 耿直干活 第十二章 薛直是个运气好的,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又洋洋洒洒地下了场大雪。 第二天起来,天地间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村上几家住着老房子的,屋顶都被压塌了。 郑绣家倒无事,家里都是新建的瓦房,只是院子里一间闲置的杂物房被压塌了。里头的东西倒也都不紧要,只是一些旧家私。眼下又是年根底下,瓦匠都歇年了,一时找不到人修理。 这天薛直早早地起了,带着山上猎下的几只狐狸野兔去镇上卖,因其中一只狐狸的毛色十分好,几样东西倒是换下了好几两银子。他又添置了一些年货,午饭前就回家去了。 下午晌,薛劭跟着他爹送了一对野兔和一块狐狸皮去了郑家。 冬日的野外活物都十分少见,皮毛就更是贵重了。 郑仁去了爷爷奶奶家,家里就郑绣姐弟。郑绣一看那火红的狐狸皮就知道价格不菲,心忖卖个几两银子也是有的,自然是不肯要的。 薛直道:“东西对于庄户人家可能少见,但对于我们猎户来说,倒也不算得多贵重的东西,大姑娘不肯收就是嫌弃了。” 槐树村天地多,大多都是庄户人家。郑绣见识也有限,听他说的坚定诚恳,还真以为这种皮毛对于猎户来说不算什么,便收下了。 薛直环视了一下郑家,又问:“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手的?” 他身量极高,郑绣只到他下巴的高度,为着避嫌,一直没有仔细瞧过他。此时便拿眼睛偷偷打量他,薛直大约二十四五岁模样,一身青衣短打棉袄,看着精神极了。且衣裳下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到身上肌肉的轮廓。 看着孔武有力的样子,郑绣不禁就想到自家那件需要修葺的杂物房。 不过毕竟不相熟,郑绣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这时候在旁边跟郑誉说悄悄话的薛劭,已经帮着开口了:“爹,阿誉说他们家杂物房的屋顶被压坏了。” 薛直应了一声,把袖子一撸,就问郑绣家里梯子在哪里。 郑绣忙说:“不碍事,那间屋子也不常用,等过完年再找人来修补就行。” 薛直摇手道,“举手之劳,我也有一把子力气。大姑娘只管把梯子在哪里告诉我便是。” 郑绣指了指杂物房,薛直就往那去了。 进了杂物房,薛直到了梯子,单手就提了出来,架到屋顶上,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郑绣跟在旁边看着有些心惊,不过也看出他的身手不凡了。 薛直在屋顶上看了几眼,没多会儿就下来了,说:“有一些瓦片老化了,其余的倒都还好。家里可还有多的瓦片,先往上铺一层就是,先撑到过完年,再找瓦匠来翻新。” 郑绣也是这么个意思,家里这杂物房入冬时就准备修葺的,只是今年的雪罕见的大,下下停停的,屋顶的积雪一直没有完全消融,因而就耽搁了。 薛直说干就干,拿了扫帚爬上梯子,把屋顶上的积雪都扫了下来,而后找了篮子,装了瓦片上去,伏在屋顶上铺瓦。 他做事的时候,郑绣把薛劭拉到屋里说话。她实在有些不放心他那个粗心家长,听说昨天小年,两人也只是用过带回去的夕食,就问他今天午饭用的什么。薛劭说是家里还有不少腊肉,他爹回来的时候带了白馒头,然后把蒸了块腊肉就着一起吃了。 年关底下,吃的这样简单,一点儿年味都没有。郑绣心疼薛劭这孩子,对薛直印象也不差,便道:“年夜饭你和你爹一起来我们家吃吧。”她家人口也少,薛家父子就更是冷清,两家人凑到一起也能热闹些。 薛劭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他爹怎么说,一时便有些犹豫。 郑绣见了,便道:“我来想办法劝说你爹,好不好?” 郑誉也挨到他身边,说:“咱们一起守岁呀,可以玩到天光。” 薛劭弯唇一笑,点了点头。 薛直手脚非常利索,前后也就大半个时辰,屋顶就被补得差不多了。 干完这活,薛直身上起了汗,见郑绣也不在,索性便把短袄脱下,就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而后便拿着扫帚,挨个把郑家几间屋子的积雪都清扫了。 郑绣在里头和薛劭说了会儿话,又去灶上准备了夕食要用的材料,就去屋外看薛直。 薛直正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劈柴。那斧子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一斧子下去就把圆柱形的柴火劈成两半。 郑绣家的柴火都是去镇上买了送来的,郑仁是个文弱书生,郑绣更不可能做这些,平时都是雇村上有力气的人来帮忙的。薛直这一会子倒是把那堆着的小山似的柴都劈了一半。 郑绣很是不好意思,刚想让他别再忙活,一抬眼却见着薛直汗流浃背,中衣领子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依稀可见汗珠顺着脖子,往胸膛一路往下淌着……她俏脸一红,忙快步退回屋里,从灶上提了热水,兑了冷水到碗里,把郑誉唤了进来,让他给薛直送去,让郑誉帮着传话。 郑誉吧嗒吧嗒送过去了,郑绣站在灶台边上,只觉得脸上燥热难挡。受到现代韩流文化的影响,郑绣上辈子喜欢的一直是清俊小生那款,对肌肉男一直不太感冒,可是方才看到薛直那模样,她竟然觉得有些小鹿乱撞。还好没被其他人瞧见。 郑誉送上温水,薛直擦了擦汗,接过碗,仰头就把一碗水一口干了。 郑誉在旁边看的一脸崇拜,薛劭他爹真是太帅了!自己要是什么时候能练成这样的这样精壮,就再也不怕别人欺负自己了!什么大牛啊,他倒是有一拳打倒一个,再威武不过了! 郑誉捧着空碗,颇为殷勤地问:“薛叔,还要不?” 薛直抹抹嘴,道:“还有一会儿就劈完了,外头冷,你快进屋去吧。” 郑誉欢快地应了一声,有满脸艳羡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回屋去了。光顾着崇拜,倒是把她姐姐让他说的话给忘了。 薛直劈完柴,又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 郑家的篱笆都有些年头了,他翻看了下,决定这几天寻空再帮着修补下。郑家院子里积雪也不少,薛直看了一圈,又找了铲子开始铲雪。 郑仁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的差不多了。 “薛猎户。”郑仁唤了一声。 薛直放下铲子,朝他拱了拱手,“郑举人。” 郑仁又看到被修补好屋顶瓦片的杂物房,歉然道:“怎么好意思麻烦薛猎户做这么多事,快随我进屋。” 薛直一抹汗,不以为意地道:“举手之劳罢了。您先进屋,我铲完这片就来。”说着话也不管他,兀自干活去了。 郑仁进屋去一看,堂屋里两个小的在说笑,郑绣在灶上忙活。 郑仁以为是女儿让薛直做了那些事,便对她道:“人家好歹是客,怎么让人家做那么多事。我看屋顶也修补好了,柴也劈好了,眼看着院子里的雪都铲完了。” 郑绣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赧然地道:“本只是拜托他修补屋顶的,可等我出去看的时候他已经在劈柴了。他脱了外衫,我也不好意思同他多说话。让阿誉帮着传话了,不知道那小子怎么说的。” 不过郑绣也没想到薛直手脚那样快,院子里檐下那么多柴火,常人劈上一下午也不一定劈的完,她以为薛直劈完柴就该进屋了呢。 郑仁摇摇头,道:“薛猎户是个耿直的,咱们也不好携恩求报。你把夕食做丰盛些,也算回礼。” 郑绣点头应下,又把薛直送了谢礼的事同他爹说了,把那张火红的狐狸皮拿给他爹看。 郑仁好歹见识广博,自然认出这种火狐狸难得。郑绣之前还以为这东西能卖几两银子,郑仁却知道这样一块完整的狐狸皮,得卖个几十辆。 郑绣听了不免咂舌:“这样贵重的东西?那怎么办,我已经收下了。”再还回去人家肯定是不要的。 郑仁道:“先收着吧,也快过年了,这狐狸皮你给自己做个披肩或者手捂子都是好的,至于回礼,容爹回头想想。” 外头薛直铲完雪,在井水边打了水洗脸。 郑誉眼尖,从屋里拿了毛巾递过去。 薛直就着井水将手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整理好了衣服,套上袄子,这才进了屋。 “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我瞧着院子里的篱笆也有些老了,明日再过来帮着修补。” 郑仁哪里肯让他就这样走,说:“用过夕食再回去。你忙了这一下午,回去准备夕食也迟了。” 薛直又要推辞,郑仁坚持道:“家里还有我自己酿的梅子酒,正好开了,咱们小酌几杯。” 人和人也是讲究缘分的,像郑仁这样的读书人,鲜少和武夫打交道。但看薛直为人磊落,耿直大气,也就生出了结交之心。 薛直推辞不过,也有些馋酒喝,只得留下。 ☆、第13章 香炸猪排 第十三章 郑仁和薛直在堂屋里用饭。 郑绣为了避嫌,就跟郑誉、薛劭在东屋吃饭。 夕食是郑绣用年关下的材料准备的,丰盛极了,她还另外卤了一盘猪耳朵,给他们下酒。 东屋里,他们三人很快就吃完了饭。前头堂屋的两个大人,却还聊的兴起,你一杯我一盏的,喝得不亦乐乎。 郑绣也不催他们,先把自己和两个孩子的碗筷洗了。 薛劭觉得身上有些痒痒,又不太好意思说,时不时就自己抓后背。 郑绣见了,便说:“他们还有的吃,索性咱们洗把热水澡松快松快。” 郑誉是喜欢洗澡的,尤其冬日里洗个热乎乎的澡,然后窝到炕上,再舒服不过了。当即就表明要跟薛劭一起洗。 灶上本就热着水,只是不够洗澡的,郑绣去井边提水。 郑仁和薛直酒酣耳热,见她从屋里出了来到院子里,不免问起。 郑绣道:“两个孩子说身上痒,我烧水给他们洗澡。” 薛直立刻站了起来,说:“这等粗活,让我来便是。” 说着就去井边打了两桶水来。 那木桶都是郑绣平时在家常用的,平常她一个人的力气最多只能提个半桶,要烧一锅洗澡水,少不得跑三四趟。薛直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两桶水,却毫无压力,脚步轻快地一路送到了灶房,倒进锅里。然后又在外头搬了柴火进来,甚至还坐在了灶膛旁边的板凳上,眼看着就要帮着生火。 郑绣忙道:“薛猎户不必忙了,还是去前头和爹爹喝酒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薛直想了想,自己和一个姑娘家独处一室确实不太好,遂站起身道:“大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说着就回堂屋去了。 灶上的大锅不久就烧热了。 郑绣把水舀到桶里,正准备提去净房。 薛直仿佛有感应似的,自发自觉过来了帮忙,问清净房在哪里后,就提了两桶热水过去。 郑仁和郑绣都颇为不好意思,薛直做完却不以为意地道:“是我家儿子麻烦你们了,本就是他要用的水,我帮着做点事也是应该。” 郑绣在浴桶里兑好水,就去屋里把两个孩子喊进净房。 两个孩子洗澡并不让他瞧,进去了就把她往外赶。 郑绣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回了屋里。 没一会儿,两个孩子洗过澡回了屋。炕上暖和极了,他们穿着中衣上了床,围着被子一起说话。 郑绣拿了大毛巾给他们擦头发。 擦着擦着就发现两个孩子说话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了,再仔细一瞧,两人虽都是坐着,但是头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了。 郑绣加快速度把他们的头发绞干了,然后让他们躺进了被子里。 两个孩子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声。 堂屋里郑仁和薛直聊得正欢,时不时传来两人的笑声。 郑绣无事可做,也不能像孩子似的睡下,索性拿了针线出来做。 薛直送来的那块火红的狐狸皮不大,做衣服肯定是不够的,但是手捂子能做两个。郑绣量了量尺寸,想着可以给他爹做一个,然后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个小的。不过她对自己的针黹实在是没有信心,也不敢冒然下手,便先拿了纸笔画样子。 其实上辈子的她在女生中也算手巧的,也能做一些十字绣,织条围巾什么的。但这点子功夫放到眼下这时代就不够看了,寻常女子那都是能用布做衣裳的。她比照着衣样子摸索了两年,最多还是只能缝个袜子,给帕子锁个边什么的。偏她爹和她弟弟还就喜欢她做的东西,不然之前郑誉也不会对那件半旧的夹袄耿耿于怀。 她画完样子,天色已然不早,郑仁和薛直终于聊尽兴了,散了席。 郑绣去堂屋看了看,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便问他们要不要再吃点主食。 薛直起身道:“不用,时辰不早,就不叨扰了。” 郑绣指了指东屋:“阿劭已经睡下了,不如就让他在这里过夜吧,明日再回家去。” “还是让他随我回家吧,这段时间他都疏懒了,明日要早起练功的。” 郑绣也不好坚持,看着薛直进屋去把睡梦中只穿了中衣的薛劭抱了起来,盖上袄子。她担心薛劭着凉,又找了件他爹的棉披风,把薛劭兜头给罩在了里头。 薛直道一声谢,抱着儿子回家去了。 送走薛家父子,郑绣一边收拾杯盘,一边问她爹还用不用吃些什么,灶上还温着,煮碗面条还是很快的。 郑仁摆手道:“不用不用,都放着吧,我来收拾,你快去睡。” 郑绣是已经犯困了的,不过还是忍着睡意,跟他爹一起把桌子收拾了,才去净房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回屋睡下。 第二天起早上,郑绣起的最早,没多会郑誉也起了。郑仁因为前夜喝了酒,睡得就比较沉。 郑绣让弟弟别吵他,自己则拿了那块狐狸皮,想着去镇上绣庄看看,看能不能在年前这几天把手捂子给赶制出来。 绣庄里的苏娘子跟郑绣也算相熟了。郑绣人长得漂亮,一手绣活却做得不能看。所以经常光顾布装和绣庄这样的地方。 看到那块火红的狐狸皮的时候,苏娘子讶然道:“这样的好料子,已经有些年头没看到了。”说着用手小心翼翼地去抚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郑绣笑道:“是人家送的,料子又珍贵,我也不敢自己动手,所以想着请娘子帮着做一做。” 苏娘子点头道:“年下活计接的也多,这样的好料子,就由我亲手来做。” 苏娘子是绣庄的老板,本是江南人,一手绣活十分漂亮,郑绣自然求之不得,“我想着做三个手捂子,一大两小。大的给我爹用,小的给两个男孩用。样式简单大方就好。” 苏娘子觉得用来做手捂子有些大材小用,便劝道:“这样一块皮毛,做个披肩也使得的,何不裁一个?你穿着肯定好看。” 郑绣摆手,“不用不用,我常年不出门,给我做也是浪费。倒是手捂子,爹和两个孩子可以常用。” 苏娘子便也不再多说,两人商量好了工钱和交货时间。 办完这件事,郑绣在镇上逛了逛,买了些肉和豆腐便回家去了。到家里一看,薛劭正和郑誉在院子里逗野兔子玩。 薛直是个实诚人,说要帮郑家修理篱笆,第二天就准备好了工具。 不过眼下薛直并不在郑家,薛劭就帮着他爹解释道:“爹本是要跟我一起过来的,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很好看的婶婶,说是有话跟他说。我爹就让我先过来了。” “很好看的婶婶?”郑绣心里不禁八卦了一番,然后逗弄他说:“有多好看?” 薛劭抿着唇,思索了下,“就是挺好看的,那个婶婶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好多路过的人都偷偷盯着她瞧呢。” 郑誉听了这话,拍了拍手站起身道:“那也肯定没我姐姐好看!” 郑绣好笑得拍了弟弟一下。 薛劭也认真地点头道:“确实没有姐姐好看。” 郑绣不禁笑了起来,“好好好,我最好看行不行?我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了。” 郑誉和薛劭一起点了点头,十分认同她的话的样子。 哪有姑娘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好看的,尤其那还是两个孩子真心实意的夸奖,郑绣心情大好,一人揉了一把脸,说:“小嘴真甜,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郑誉顺杆往上爬,说:“姐姐,我想吃炸猪排。” 炸猪排这东西也是郑绣顺着记忆摸索着做的,用切成薄片的猪肉,用刀背拍打过后,用调料腌制片刻,裹上鸡蛋和生粉,放到油锅里炸。待炸到金黄捞出,撒上胡椒和孜然。 这道菜费时费力,用油也多,孜然胡椒更是寻常人家一般不会买的价格相对昂贵的调料,眼下土豆还没有引进,生粉还是郑绣用玉米粉和红薯粉自制的。郑绣也是某段时间突然嘴馋,才试着做上了一回。这时代没有煤气灶和电磁炉,火候不好掌控,郑绣第一次做的时候并不成功,猪排都炸的有些焦。郑誉却是爱极了这道吃食,三不五时就缠着他姐姐给他做。 不过炸物到底不好克化,小孩子脾胃弱,郑绣也不太给他常吃。 眼下瞧着就过年了,她心情又好,便答应了下来。 郑誉欢呼一声,催促着她赶紧去做。 ☆、第14章 寡妇相看 第十三章 郑绣在灶上忙活了好一会儿,把猪排都切好腌好了,其他要做的菜的配料也都准备好了,才擦这手去了院子里看。 薛直这时候也刚到不久,正围着需要修补的篱笆那查看,还没有开始着手的样子。 郑绣算了算时辰,刚才少说也耽搁了半个时辰了,不由更是八卦起来,心想也不知道薛劭口中的‘好看婶婶’找他说了什么。不过她也是可以理解的,薛直这样精壮的身材,剑眉星目极具有雄性气质的面貌,又会拳脚会打猎,或许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不过眼下这个时代,又是在村子里,这样的男子自然是受欢迎的。虽说他还带着个孩子,但估计想嫁给他的女子也不会少。 她想的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薛直已经发现了她,以为她有事,一脸询问地看着她。 郑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篱笆一时半会也修不好,薛猎户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和阿劭一起留下用午饭吧。” 薛劭道:“哪里会嫌弃,只是不好意思再叨扰你们。” “没有什么‘叨扰’的,我爹爱和猎户说话,我也许久没有看他像昨儿个那么高兴了。好啦,猎户先忙着,我先去准备午饭了。” 说罢也不等薛直再推辞,郑绣就回灶上忙去了。 郑仁许久没有饮酒了,前一夜喝的高兴,也没注意个度,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待他起身的时候,郑绣的午饭都做完了,他一出屋子,就看到又在院子里忙活的薛直。 “子仲,来许久了?”两人喝了一顿酒,感情突飞猛进,此时郑仁唤的便是薛直的字号。 薛直抹着汗站起身,“也没有多久。” 郑仁笑了笑,“到时我起晚了,让子仲笑话了。” “是我昨夜劝酒的时候没有分寸,让您喝多了。” 郑仁摇摇头,去井边打水洗了脸。然后进屋去看郑绣姐弟。郑誉跟薛劭不知道去哪里疯了,郑绣正在把锅里的菜一样一样地上桌。 郑绣做了骨头汤炖豆腐,炒腊肉,蒸腊肠,还有就是她弟弟闹着要吃的炸猪排。主食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郑仁看着菜色颇为满意,书院的食堂的菜色虽然不错,却也不能跟家里比,没回他回家,女儿都会在吃食上下功夫。 饭菜都上桌以后,郑誉和薛劭就颠颠儿地跑回家了。 村上的孩子就是这样神奇,玩的找不见人影,却都能踩着饭点回家。 郑仁招呼了薛直上桌吃饭。 薛直在井边洗了手和脸才进了屋。 郑仁之前同薛直还很客气,觉得麻烦他很不好意思,吃过一顿酒,如今却不再说那些了,显然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郑绣摸不准薛直的食量,就拿了家里最大的海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冒尖的白饭。 薛直拿着骨头汤浇了饭,就着肉菜,没多会儿就吃完了一碗。他刚吃完,薛劭已经很自觉地接过他爹的碗,跑到灶上去给他添饭了。 薛直也颇为不好意思,他的食量大,吃完一碗本是不准备再添的,偏偏他儿子知道他没吃饱,在人家家里还不见外,跑着去给他添了。 “爹,吃。”薛劭把新盛的饭往他手里一塞,然后继续去埋头吃自己的饭。炸猪排不仅合郑誉的口味,他也觉得好吃极了,不由胃口大开。 郑仁招呼道:“子仲赶紧吃,吃完才有力气做活。” 他这样说,自然是看出了薛劭的心思,替他解围。 薛直遂也不再客气,捧着碗吃起来。 这大概是郑绣觉得最有成就感的一顿饭了,她爹不常在家,且胃口也一般,弟弟更是被养刁了嘴。倒是薛直和薛劭,这一大一小,吃饭吃的香喷喷的,格外给面子。 薛直第一个吃饭,放下饭碗,说了一声,便又起身准备去院子里修补篱笆了。 郑绣忙道:“薛猎户先不忙,先歇一歇吧。” 薛直一边道:“没事,我爱干活。”一边就出去了。 这哪里是爱干活,简直是干活使他沉迷了。他真是郑绣见过最勤快的人了。 吃过饭,郑仁出去访友,郑绣收拾碗筷。 两个小的居然没急着出去玩,而是在她身边打转,还一起动手帮忙。 郑绣不禁好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主动帮我干活,是不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 薛劭似乎有话要说,动了动嘴皮,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郑誉看薛劭这样,便抢着开口道:“姐姐,我们方才出去玩碰上大牛了。” “又打架了?” 郑誉摇头,“没有打架,就是大牛说、说……” 郑绣都快被磨得没有耐心了,“说什么了?你再这样我就不听了。” “大牛说,阿劭快有后娘了。” “啊?”郑绣吃惊地看向薛劭。 薛劭这才开口道:“就是早上来的那个婶婶,大牛说那是个寡妇,要嫁给我爹,给我做后娘呢。” 乡间八卦素来传得快,更别说寡妇登鳏夫的门这种事了。 薛劭绞着衣摆,“我不想要后娘。” 郑绣摸了摸薛劭的小脑袋,“他们瞎传呢,你爹不是什么都没说呢嘛。你别多想。” “姐姐,大牛说那个白寡妇是从咱们槐树村嫁到镇上去的,好多人想娶她呢。她一个都没搭理,今早好多人看着她带着东西亲自去了阿劭家里……”郑誉抢着开口,说着便把大牛说的那些像模像样的传闻都告诉了他姐姐。 郑绣一时也觉得头疼,这到底是薛家的家事。她虽然喜欢薛劭这孩子,手也不能伸到人家家里去。如果薛直真有那么个念头…… “没有的事。”薛直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郑绣等人这才发现薛直已经进了堂屋,把他们在灶边说的话全听了去。 郑绣颇为不好意思,这情况像是在非议他一般,忙解释道:“孩子们也就是从外头听了一耳朵,并不是要说道什么。” 薛直点点头,对着薛劭解释道:“那个婶婶是爹之前救的那个猎户的妹子,今天特地来登门道谢的。且也不是她一人来的,那位猎户的娘子也来了。她们只是与我说了会儿话,问了问那些天在山中的情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劭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郑绣心里却存着疑问,真要登门道谢,猎户的娘子一个人来就行了,若是觉得孤男寡女不方便,再带个家里的孩子来就是,怎么会特地把寡居的妹子带过来?也难怪不过一个上午,外头就有了那样的传闻。多半,是那个猎户感谢薛直的救命之恩,又觉得他本事大,为人好,想把自己妹子说与他,这才带人来相看的。 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置喙。只是不知道那位白寡妇为人如何,若是真嫁了薛直,往后会不会对薛劭好。 薛直言简意赅地解释过后,在堂屋里喝了口水,又去外头忙活了。 郑绣觉得薛劭兴致还是不高,便故作轻快地道:“家里篱笆今日一日怕是也修不好,明日阿劭还跟你爹一起来。你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明日再给你做。” 小孩子对美食都没有抵抗力,果然薛劭不再想什么后娘,抿唇一笑,“今天的猪排很好吃,姐姐明天能不能再做一次?” 郑绣笑着点头应下,“好,只是明天再吃一次,过年前就不能闹着再吃了。那东西油多,又不好克化,怕你们吃坏了肠胃。”看向薛劭的目光也不由更加温柔起来,弟弟虽然也早早没了娘,可有自己这个姐姐在,衣食起居都照顾的很好。薛劭只有一个粗枝大叶的爹,往后可能还会有个后娘…… ☆、第15章 假想情敌 第十四章 薛直在郑家待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修补好了一半的篱笆,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下用夕食了,带着薛劭回了家。 郑绣想再让薛劭把菜和饭带回去,薛直也不让他收了,他也知道自己嘴笨,不如郑家人会说话,多半推辞不了的,索性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告辞过后便迅速走了。郑绣连菜都没来得及装。 不过第二天一早,他便又过来了。 薛劭来的晚些,在家里练了一个时辰的拳脚才过来。 郑绣翻了翻鸡窝,家里就养了两只母鸡,用来下蛋给自家人吃的。加上前两天攒下的鸡蛋,一共有六个。她准备把前一天镇上买回来的新鲜猪肉剁成碎肉,做个碎肉鸡蛋羹。冬日里吃食品种实在少,没什么蔬菜不说,肉食也都是吃些腊肉腊肠的,做个鸡蛋羹也算是添菜了。 不过郑绣刚‘当当当’剁上肉馅,薛直已经在外头听到了声音,撸了袖子进灶房说:“这等粗活,大姑娘让我来罢。” 郑绣忙道:“小事而已,我做惯的。猎户也做久了活,在外头歇一歇喝口水吧,一会儿便能开饭了。” 薛直却执意要帮忙,已经伸手去揭菜刀。郑绣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同他争抢,只能放了菜刀让他来。 “大姑娘站的远些,别让汁水脏了衣服。” 郑绣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蓝布围裙,再看薛直身上的短打,便解了围裙道:“猎户穿上吧,这肉汁沾上身腥的很,也不好清洗。” 郑绣本以为薛劭这样的男子,多半是不愿意穿这些略女气的东西的,没成想薛直不以为意地接过,直接套上了身。倒着实是个不拘小节的。 两柄菜刀在薛直的手下舞的虎虎生风,郑绣在旁边看着,简直觉得这动作快的要生出重影了。 不过薛直虽然有力气,刀法精湛,对厨艺到底是不通的。郑绣在旁边时不时地提醒一句:“该翻面了,对,全部翻过来。” 碎肉鸡蛋羹,自然是碎肉越碎越能入味。郑绣在旁边看着心喜,想着今日这道菜应当会做的更加有滋味。 “姐姐,来了个婶婶。”在院子里和薛劭玩的郑誉小跑着进堂屋通报。 郑绣应了声,擦了擦手就跟他出去看。 院子里,薛劭正在跟一个荆钗布裙的美貌妇人说话。那妇人二十五六岁模样,打扮虽然简朴,头发梳了个巾帼发髻,发髻顶上包了块菖蒲色的丝质头巾,干练亦不失温婉。且她肤白似雪,五官清丽,眉间一点殷红小痣,更是添了风韵妩媚。和她同来的,还有个年纪稍长些的妇人,长得也算周正,但两相对比,就让人只能瞧见那美貌的巾帼妇人了。 两人都不是郑绣认识的,看着也都面生,眼下那两妇人正轻声问着薛劭什么。 郑绣心念一转,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 她快步走到院门口,薛劭见了她便转头道:“姐姐,这两位婶婶是来找我爹的。” 郑仁在整个镇子上都是有名的读书人,这两个妇人自然知道,年长一些的妇人便笑道:“叨扰郑大姑娘了,我们是隔壁老柳村的白猎户家的。昨儿个邀请薛猎户到我家吃酒,猎户不肯来,我们便只能送些东西上门答谢。只是我们去了薛猎户家,发现没人在,便打听了过来了。” 郑绣这才注意到她们一人挎着一个篮子,上头盖了一块盖布,一时倒也不知道她们带了什么。 “两位里头请,我去请薛猎户出来。” 白猎户家的便摆手道:“不劳大姑娘了,我们进去放个东西便回。” 她们两个妇道人家给个鳏夫送东西,尤其小姑子还是个寡妇,本就容易招惹是非,如今还一路寻到了别人家里,自然是想着早走为妙。 郑绣便引着她们进了堂屋。 郑家的堂屋跟灶房不过一墙之隔,一进堂屋,灶房里那剁肉的声音便清晰可闻了。不过薛直也很快就停了手,出了灶房来到堂屋。 他身上的蓝布围裙还没解开,郑绣看着一时尴尬,刚进上前道:“猎户把围裙给我吧,我去灶上做饭,你同两位姐姐聊吧。”说着又招呼白猎户家的和白寡妇坐下,自己则飞快去了灶房。 砧板上的碎肉已经剁得差不多了,郑绣拿了菜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剁着,却是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听堂屋里的动静。也不能怪她八卦,实在是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太少,她平日都是在待在家里,或到镇上采买,很少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八卦的时机。 白猎户家的还是跟薛直道谢,然后道:“薛猎虎不肯来家里吃酒,我便只能再亲自上门送些年货来了。东西不算好,只望薛猎户不要嫌弃。” 薛直也懒得推辞,人家都连着上门两次了,前一天已经让儿子误会了,这遭再不断干净,便更说不清了,眼下便道:“那便谢过嫂子了。” 白猎户家的方才看见薛直在灶上帮忙,又系着围裙出来的模样,心里不禁纳罕难道郑举人家也相中了他,想找他当上门女婿?郑举人家的大姑娘模样生得好,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当然更有名的是她‘克夫’的名头,不然以她家的身份,也不会到十五六岁还没定亲。于是当下她也顾不上会不会惹人非议了,把白寡妇支到灶上去帮忙,自己则和薛直攀谈起来。 薛直不是本地人,众所周知。白猎户家的便是问他祖籍哪里,家中几口人,可还有什么亲属族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换做平时,以薛直的耿直,可能还听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可前一天他才从儿子口中知道了那样的传闻,便小心起来,白猎户家的问起来,他也只是随口敷衍,并不欲多说的样子。 而白寡妇被她嫂子支到灶房后,便对着郑绣笑道:“嫂嫂来让我给大姑娘帮忙。” 郑绣哪里会让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来帮自己干活,只道:“灶上都差不多了,配料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下锅炒了就行。” 她说这话,自顾自地把打了鸡蛋,搅匀之后和碎肉拌在一起,再放调料调味。 白寡妇无忙可帮,打量了下郑家的灶房。灶房是不久前翻新过的,她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郑家几间青砖大瓦房极为气派,里头陈设简洁却不失格调,别说在村里,就是在镇上都算的上体面了。即便是灶房里,炉灶都是新起的,厨具虽然都是用旧的了,但都清洗的干干净净,分别妥帖放置。就是眼下就要开饭,灶上的配料一样一样放着,错落有序,亦不显凌乱。一看便知道操持家务的人极为麻利。 再看郑绣,衣服是半旧的袄裙,梳着一个姑娘家的垂鬟分肖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白中泛绿的玉簪,衬得一张明媚的脸光彩照人。极为简单的家常打扮,却压不住少女的美。若是十年前的白寡妇,她或许还有几分自信能跟郑绣媲美,可眼下,她只自愧弗如的。 这样殷实的人家,上头郑举人还是正经官身,尤其郑绣还貌美年轻,勤快麻利。若不是她有个‘克夫‘的名头,面对这样的‘情敌’,白寡妇还真是半分自信都无。 郑绣目不斜视地忙着手里的活,感觉到了白寡妇打量的目光来回地在自己身上逡巡。不过她也只当不知,反正这白寡妇和她嫂子都是为了薛直来的,她也不想掺和在里头。 堂屋里,白猎户家的眼见从薛直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便开始夸自家小姑子,“这腊鱼腊肉都是阿芷亲自做的,家里老少都很喜欢吃。她人又极勤快的,不论是未出嫁时,还是在婆家,都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若不是早早地丧了夫,早不知道过上怎样的好日子了。” 她说的倒也不假,白寡妇年少时的美貌也是极出名的,加上白家也不缺吃短穿,白寡妇自己又会来事,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快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了。只是命不太好,过门三年无所出,第五年还死了丈夫。婆婆非说她命硬,带不来孙子不说,还克死了儿子,就把她赶回了娘家,自此断了干系。 白猎户家的夸的这样直白,还带出了白寡妇的闺名。薛直便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起身对着她一抱拳,道:“郑举人家的篱笆还没修好,我先去忙了,眼看着也到了午饭的时辰,白大哥在家也需要人照应,嫂子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说罢便径自去院子里修补篱笆了。 白猎户家的没办法,只得喊了白寡妇回家。 郑绣把她们送到门口,眼尖的发现白寡妇的眼神在薛直身上流连,她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白寡妇眼神一转,已经看向了她。二人眼神一碰,郑绣才觉出不对味儿来—— 这白寡妇看自己怎么像看情敌似的? ☆、第16章 吃年夜饭 第十五章 过年前,苏娘子绣庄里的手捂子终于赶制了出来。郑绣收货时试用了下,里头填充了一层上好的丝绵,不仅好看还十分保暖。 给郑仁的那个大的,下面打了个天青色的络子。两个小的手工同样精细,两端还系了一根系带,可以让孩子挂在脖子上。只是狐狸皮的形状到底不是正好够做三个的,其中一个小的便是拼凑出来的,但苏娘子工艺了得,不仔细看也完全看不出来。 郑绣了想了想,还是把那个拼凑的给了郑誉。 孩子们看到新的手捂子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薛劭刚开始的时候并不肯收,毕竟这是他知道这是他爹送给郑家人的,自己怎么能再去拿回来。 郑绣便道:“你看,我按着你和阿誉的尺寸做的,这么小,你要是不要,放着也是浪费啊。” 薛劭仍然坚持,“那就都给阿誉吧,放着以后用。” 郑绣无奈,只得解释:“这手捂子一两年也用不坏,等过两年阿誉都长大了,尺寸便又不合适了。” 郑誉也适时地帮着他姐姐敲边鼓:“姐姐特地给你做的,你就拿着呗。你不要,她肯定不高兴的!再说咱俩用一样的不好吗?” 薛劭便只好道了谢接过。 不仅薛劭,郑仁拿到手捂子也是可惜道:“你拿着做件披肩不好么?怎么就裁了三个手捂子。料子可惜了。不过既做得了,你便拿去用吧。” 郑绣笑道:“我多半待在家里,冷了就去炕上窝着便是。倒是爹爹,在书院里,时常要看书写字的,用着倒也方便。东西虽好,却也要用到刀口上,爹爹便当是女儿借花献佛的一片孝心吧。” 自家人也用不着客气,郑仁听完嘴角弯弯,说:“好,那等爹有空了,寻个精致的手炉回来给你。” 郑绣笑着应下。 不过别看郑仁和薛劭都是在郑绣的一番劝说下才肯收下,其实心里都喜欢的紧。不说薛劭和郑誉每天出去玩的时候,都把手捂子套在脖子上带出去。便是郑仁这样淡泊的性子,年前出去走亲访友,亦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 火红的狐狸皮实在稀少,更别说用来做手捂子了。 是以经常有人会问起,是哪里得来的这样好的东西。 这时候郑仁和两个孩子便都会眉眼弯弯,略带自豪地说:“家里姐姐/女儿特地做的!” 郑绣在年前忙着在家里打扫卫生,可不知道她爹和两个孩子这样在外头帮她宣传。 * 除夕的年夜饭,是在郑老头郑老太那里一起用的。南方不像北方,过年吃顿饺子就行了,而是要上大菜的。郑老太年纪大了,郑仁丧妻,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本该是由朱氏操持的。不过郑绣刚穿过来的那一年,见识过朱氏惨不忍睹的厨艺后,就开始争取掌勺权。朱氏乐得躲懒,自然交给她做,只是在灶上帮着打打下手。 朱氏生的郑纤,过了年就十三了。却是被朱氏宝贝着娇养长大的,想着要让她嫁给高门大户当太太的,因而在家除了绣花练字,任事不管的,连灶房不进,就跟着其余人坐在桌边的等着开饭。 郑家上下九个人的年夜饭,等于就是郑绣一个人在忙活,她也不是个肯将就的人,务求把年夜饭做的丰盛开口。用过午饭便开始忙活了,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终于把菜做完。 饭菜里除了腊鸡腊鸭,还有鱼有虾,还有一只炖了汤的老母鸡。 郑纤帮着端菜,一家子在堂屋里开了饭。郑老头和郑老太坐在上首,一人一边坐着一房人。 郑绣又收拾一下灶上,成了最后一个上桌的。 刚坐下,就听朱氏道:“纤丫头上菜上的真快,越发能干了。让娘看看,没烫到手吧?” 郑绣这忙了一整个下午的人,还没听到一句夸奖呢,倒是听着朱氏夸奖器郑纤来了。 郑仁便夹了一筷子鱼给郑绣,说:“刚才你爷爷还夸你厨艺见长,做的菜越来越好了呢。” 郑老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和老妻都不会多说几句话,能得他一句夸奖,显然是他非常满意了。 郑绣弯唇笑了笑,“爷爷奶奶吃着好就好。” 桌上其他人都已经下了筷,郑老太却迟迟没开吃,郑绣以为她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便道:“奶奶可是不合胃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灶上火还没熄,现炒一个也是来得及的。” 郑老太哪里会对着丰盛的饭菜不满意,只是皱着眉头道:“今年收成不好,百物腾贵,这样一桌菜得花多少银钱啊?” 这桌上的菜,除了腊鸡腊鸭是他们这儿准备的,其他食材可都是郑绣从自己家里拎来的。郑仁和郑绣不觉得心疼,郑老太倒是第一个心疼上了。 不过两家人生活质量差距一直很大,郑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郑仁道:“娘,过年难得吃的丰盛些,你说这些做什么?” 郑老头也道:“吃饭吧,别啰嗦了。” 郑老太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肚里。 二房的几个人可不管他们,只自顾自吃自己的。 郑荣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朱氏率先给他夹了个鸡腿,郑荣几口吃完了鸡腿,吵着还要吃另一个。 朱氏一边又往鸡汤里伸筷子,一边对着郑誉道:“阿誉,弟弟还小,你让一让他,一会儿二婶夹两个鸡翅给你可好?” 郑誉扭头看了她姐姐一眼,郑绣对他点了点头,二房的人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两家人也就逢年过年凑在一起吃顿饭,没必要为了一个鸡腿起口角。不过朱氏这样子未免也太难看了些,不过几个鸡腿罢了,郑荣虽然年纪最小,也只比郑誉小了几个月,小了不到半岁呢,犯得着用年纪说事儿么。 郑誉便点头道道:“二婶,鸡腿给阿荣吃吧。” 朱氏眉梢一喜,眼疾手快找准了鸡腿。那母鸡被炖的酥懒,她连皮带肉地一扯,就又扯下了一大块。 又听郑誉道:“反正我在家里也常吃的。” 朱氏便被揶了一下,这话说的,他家好像穷的吃不起鸡,所以才一副穷相似的。 郑绣闻言不由好笑,自家弟弟自己知道,郑誉这么说自然是故意揶揄的。 她也没有向往常一下说他调皮,而是给他夹了一筷子鱼,“阿誉多吃鱼,吃鱼会聪明。” 那头郑荣的第二个鸡腿刚咬了一口,闻言又对着他娘道:“娘,我也要吃鱼。” 鱼就一条,朱氏和不好意思再全部夹给儿子,只能把肚皮上没刺的都一筷一筷地夹给他。 郑誉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孩子,也不当回事,反正桌上那么多菜,都是他姐姐做的,每样都好吃的。 桌上的鸡和鱼最先吃完,郑绣吃了半碗饭,舀了鸡汤喝,其实她也很喜欢用汤泡饭的,只是除夕的规矩是不能这样吃的,不然正月里出门要下雨。 郑誉伸了筷子进鸡汤里找东西,朱氏先看到了,说:“阿誉找什么呢?你这筷子搅得,别人都不能吃了。”全然忘记了方才一副猴急样的自己。 郑誉嘟嘟嘴,道:“找鸡肝呢,我姐姐爱吃。” 郑绣爱吃鸡肝,但跟鸡肉对比,便不是稀罕东西,没回都是剩下来的。郑誉在汤锅里翻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一块鸡肝,刚要夹,郑荣又闹开了:“娘,我也要吃鸡肝。” 郑誉这回就不肯让了,夹回鸡肝就让她姐姐的鸡汤碗里放了。 “姐姐,快吃,别又让人抢你的。” 郑绣无奈地想笑,郑荣却忽然大喊道:“什么抢?我娘说家里东西以后都是我的!是你抢我的!” 郑誉到底是小孩子,前头已经让了两回,眼下也生起气来,“什么你的?这些菜都是从我家带来的,你们这么穷,怎么吃得起这些?!” “阿誉!”郑绣忙叫了他一声,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郑誉满肚子委屈,他姐姐忙了一下午了,吃块鸡肝怎么了?就郑荣坏!什么都想霸占着! 两个孩子的争执,大人也不便掺和,坐在郑荣身边的郑纤柔声道:“好了阿荣,别闹了,他说得对,咱们家穷,让他们跟咱们一起吃饭已经很委屈了,你怎么还能再抢着要东西吃呢?” 这话说的,真是太诛心了。不止是用话刺回来,而是在打大房的脸了。酸的郑绣都想笑了,‘我穷我有理,你富你有罪’这套说法,真是到了哪个时代都能听到啊。 郑纤十二三的年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了,说话竟就这样不顾长辈的脸面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就更别说郑绣了,她刚想刺回去,郑老头猛地一拍桌子,“都好好吃饭!老二家的,都给我安生点!”说罢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 郑老头话都不常说,更别说发脾气了,可郑老太和两个儿子却知道他年轻时的爆碳脾气的。郑老太忙打圆场道:“快吃吧,饭菜都快凉了,吃完老大和老二还要去放鞭炮呢。” 一顿饭总算能安稳地吃完。 ☆、第17章 文房四宝 第十六章 夕食吃过以后,时辰也不早了。一家子聚在堂屋里说话。 郑誉因为方才饭桌上的事,兴致不是很高。堂屋里不算暖和,爷爷奶奶家也不烧炭盆,不过堂屋连着灶房,郑绣在灶膛里点了柴火,倒也不太冷就是了。郑绣把家里带来的手捂子塞给他,然后揽着他,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聊天。 郑誉偷偷瞄了眼正跟爷爷说话的他爹,悄悄地问他姐姐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回去之后爹会不会又要打我啊?” 郑绣挨着他问:“那你知不知道错了?” 郑誉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姐姐教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不应该说那种话。我就是太生气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而且爷爷奶奶说起来跟咱们是一家人,有句老话怎么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方才那么说,不是连爷爷奶奶一起嫌弃进去了?”郑绣其实也是非常看不惯二房这么赖着啃老的做派的,但爷爷奶奶到底是长辈,弟弟方才那话到底对二老不尊重。还好爷爷后来只是教训了二房,倒没有说他什么。 “那姐姐,能不能让爹把这顿打先记着,等过完年再打?“ 郑绣摸着他的小脑袋应下。方才她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郑绣知道他爹肯定是不高兴的,若是在自己家里,早就教训弟弟了。不过她爹虽然对弟弟严厉,在外头倒是会顾着孩子的面子的,每次弟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爹都是回去了才教训。 郑绣跟弟弟说着话,就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对面坐着二房一家子,郑纤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过来,顺着她的视线,郑绣发现她看的并不是人,而是郑誉用着的手捂子。 这东西确实扎眼了些,但郑绣既给弟弟做了,就是想让他用的,所以也就任着郑纤去看了。 郑纤细细打量了郑誉手中的那个火红的手捂子,朱氏坐在她身边,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转头问她:“看什么呢?” 郑纤努努嘴,“看阿誉手里的手捂子,火红的狐狸皮做的呢。” 郑荣还在为饭桌上的事耿耿于怀,他不过就是想吃个鸡肝,爷爷却大声骂了他,他觉得委屈极了,明明平时在家的时候,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是他的,别说一个鸡肝了!朱氏方才只顾着安抚郑荣,倒是没去注意什么手捂子,听了她这话也看过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吓一跳,那料子一看就贵重极了!多少银钱她是看不出了,只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纤丫头,你说那东西得多少钱啊?” 郑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手工也不是大姐姐能做出来的,想来肯定不便宜,少说得……得十两银子吧。”她对这种皮毛料子也没什么概念,已经往自己能想到的最大的说了。 朱氏越瞧越不是滋味,自家小儿子想要一套‘致和斋’的文房四宝,不过二两银子,从年前闹到现在了,家里还没能给买。文房四宝可可是正经用途的东西,她家都没能有钱买,大房知道了也不过出了半两。眼下居然买那么贵的东西给个孩子用!她是越想越酸。 那厢郑仁和郑老头郑老太刚好说完话的档口,朱氏就笑着道:“阿誉这手捂子看着簇新的,是新买的吧?这料子我倒是没见过。” 郑全歪在一边剥着花生瓜子,听到他媳妇这么说,抬了眼皮看了一眼,也没多管。 郑仁不以为意地道:“年前有人送了狐狸皮,本是想让绣丫头做个披肩的。她主意大,不肯要,就裁了手捂子给我们用。不止阿誉,我也有一个。” 朱氏心下就更是惊讶了,本以为那一个手捂子价格就是十分昂贵了,原来竟然是一整块狐狸皮上裁下来的,越发觉得大房暴殄天物,讷讷地道:“这得多少钱啊……” 郑老太也是个会心疼东西的,看了郑誉的手捂子一眼,说:“老大,你也不能这么惯着孩子。这料子你要是拿去卖,得卖多少钱啊。怎么就这样给用了。” “别人送的东西,怎么好拿去再卖钱。”郑仁蹙起眉头,心下也不耐烦再解释这些。 朱氏便把郑荣揽到膝头,道:“唉,我们家阿荣命苦,怎么就托生到我肚子里,想要一套文房四宝家里都给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堂哥用那么好的东西。” “好了,别叨叨了。大哥家有那是大哥的事。”郑全是个懒得管事的人,只是看着他大哥脸色越来越不看,担心朱氏真的惹了他厌烦。要知道家里的吃喝还都靠大哥接济呢,要是他往后不愿意再出钱了,自家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朱氏梗着脖子回嘴道:“我就念两句怎么了,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么?你就不知道心疼么?唉,我苦命的阿荣啊……”说着将将要哭起来。 “二婶说的阿荣想要的文房四宝,可是‘致和斋’的?”郑绣出声问道。 朱氏以为她这么问就是肯出钱了,止住哭嚎道:“可不是么,那里的东西是最好,最合用的。阿荣开了年要去学堂了,自然是用好的东西才能学得好。” “哈哈,”郑绣大笑,一家子都被她这笑声吸引了注意,她笑完了,又继续道:“据我所知,‘致和斋’的东西好虽好,却是不便宜,咱们村上读书人虽不多,却也是有那么几家的,但除了我爹,都没人用得起那东西。就连里正伯伯家的张秀才,也没说要用那东西的。二婶倒想着给年后才开蒙的阿荣用了……” 朱氏嘟囔着辩解道:“我没读过书,可是‘事半功倍’这话还是听过的。” 年头上,她这样歪缠,郑绣知道按他爹的脾气,虽然不耐烦,但是最好多半会敌不过心软,而给郑荣买的。没看眼下爷爷奶奶一句话都没多说么,心里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她爹就算不屑于二房,为了老父老母,也是要妥协的。 郑绣正色道:“二婶既然这么说,那这银钱确实不能省,之前我给过奶奶半两银子,那剩下的便也是我家出了。可话也要说在前头,阿荣进学后可是要好好学的,若是学的不好……” 朱氏喜上眉梢,忙道:“好好,他肯定学好,他要是再顽皮,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二婶这话可是当着全家的面说的,到时候可不得反悔。往后逢年过年,我爹自然会考校阿荣的功课,若是学的不好,那可是要受罚的。”郑绣想就算自家要出钱,也不能让别人拿的那么简单。 郑荣听到受罚两个字,想到以前听过郑誉说他爹是会用藤条教训他的,当下就不肯干了。朱氏听郑绣说肯出钱,哪里管他那么多,一口答应下来:“好,绣丫头说的对,到时候若是阿荣的功课不好,大伯只管教训。” 郑绣这才甘休,反正闹到最后都是他爹抹不开面子出钱,不如先把话立在前头,他家出钱给郑荣买文房四宝那是投资,若是郑荣学的不好,那就乖乖认罚吧!那个熊孩子,一点儿教养都没有,她早就看不顺眼了。若是上了学还不学好,就乖乖等着吃藤条吧!话在爷爷奶奶面前说了,她就不信到时候他爹想教训人,谁敢拦的。 郑誉在旁边想笑,又不能笑出来,一张脸都憋红了。 郑绣转头笑道,“既要给阿荣买,那爹,咱们也给阿誉买一套吧。” 郑仁自然应下。 郑誉一时也有些惴惴,低声道:“我、我不想要,万一我学不会……”他可不想挨打。 郑绣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学不会也没事,阿誉这么聪明,便是有不会的,爹爹也能教你。”全然不提学不会要挨罚的事。 郑荣一听更加不干了,凭什么都是买一样的文房四宝,他若是学不会就要被教训,郑誉不会却没事!当下就在他娘身上拧股糖似的耍赖。 朱氏刚得了甜头,喜滋滋的,也不去理会胡闹的小儿子,轻斥道:“你过完年上了学也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 光郑荣那么个小孩子,没了朱氏的庇护,还真闹不出什么。屋里的氛围又恢复过来。 终于挨到了子时,郑仁和郑全在门口放完鞭炮,郑仁就带着郑绣姐弟回家去了。他们家里还要放鞭炮呢。 家里的鞭炮郑绣早准备好了,就挂在两边门柱上。郑仁拿了火引子点了,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等鞭炮都响完了,一家三口才一起进了门。 农村讲究守岁,但也不是等到天亮,过了子时,年纪小一些的就先睡了。他们家拢共就三个人,倒也不讲那么多规矩,一家子洗漱过后,郑仁就赶一双儿女都回屋里睡觉。 郑誉这天手脚特别快,洗漱完第一个爬进了被窝。 别人或许不知道,郑绣却只清楚弟弟这是为了躲罚,这才早早地睡下。隧也不戳破,随他去了。 ☆、第18章 弟弟伤眼 第十八章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郑绣前一天累着了,睡的很沉,即便这样,天蒙亮的时候,她还是被外头的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闹醒了。 郑仁寐了一个时辰就起身了。郑绣已经下好了面条,然后就去喊郑誉。 郑誉没睡够,两只眼睛睁开一条缝,任由他姐姐给穿了新衣服,然后下炕洗漱。一把冷水脸洗完,他给激灵醒了,跑进灶房帮着他姐姐端早饭。 “姐姐今天真好看。”郑誉笑眯眯的夸道。 郑绣倒是没做新衣裳,穿了去年做的一声鹅黄色袄裙。那裙子还是郑仁给买的,但是郑绣觉得颜色不耐脏,除了去年正月里穿了两回,一直搁在柜子里,还算是崭新的。不过这颜色确实适合她,将她白皙肤色衬的更是莹润如玉。 郑仁前几天去镇上访友,路过首饰铺子,给她买了一支树叶形状的小金簪子。眼下插戴起来,更添几分颜色。 郑绣闻言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话多。快把面条端上桌,吃完咱们去爷爷奶奶家拜年。” 郑誉脸上顿时没了笑影儿,蔫蔫的端面条。 “就待一会儿,午饭前就回来了。”郑绣在他耳边轻声安慰。 原本最开始他们三人初一都是待在郑老头郑老太那儿的,只是后来郑誉渐渐大了,和郑荣越来越不对付,去年年头上两人还因为一点口角打了起来,待在那儿的时间也就越来越短了。 郑誉的情绪还是不大高,郑绣又道:“咱们和阿劭说好,今天让他们在咱们家吃饭的呀?你忘了吗?”年前薛直天天在郑家干活,郑绣自然是想着法子邀请他们到自家吃饭,加上郑仁的好说歹说,薛直这才松口答应了。 郑誉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对哦,中午他就能见到阿劭了! 用过朝食过后,一家三口去了郑老头老太那儿。 他们也用过了朝食,几个孩子依次给长辈拜年。 郑老头和郑老太笑呵呵地一人给了红封。 郑绣掂了掂自己的,里头铜钱作响,大概有五六个。郑誉转头就把自己的红封给了他姐姐,郑绣又掂了掂,一如既往地比自己多,大概有十个铜钱。 然后就是郑仁和郑全给压岁钱。郑仁一视同仁,一人封了十个铜钱。郑全手头就紧了,两房一共四个孩子,男孩子一人给了三个。女孩子一人就两个。 郑绣不以为意,把自己和弟弟的压岁钱一起收了起来。 大年初一没人上门拜年,就是自家人聚在一起说话。 长辈们絮絮叨叨地话家常,郑誉和郑荣去了门口放完的鞭炮堆里捡没炸的鞭炮玩。 郑绣跟郑纤坐在一块,相对无言。 郑纤这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身上的水红色袄裙是她求了两三年,今年她娘终于狠心给做的。她年纪虽小,身量却跟郑绣差不多了,从前她还小的时候,朱氏总是捡郑绣的旧裙子给她穿。长开了以后,朱氏才偶尔给她做两身合身的衣裳。她梳了个垂挂髻,发上簪着两多小小的粉色绢花,衬着新裙子,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郑绣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郑绣。郑纤本以为自己今天这精心的打扮,总能赢过这个不事打扮的堂姐的。谁知道郑绣只是换了身去年的袄裙,插了个金簪,又将她比了下去。 两人挨着坐的,又互相打量了,眼神一碰,郑绣也不好意思不说话:“妹妹这裙子是新做的吧,好看的紧。这头上的绢花也挺粉嫩,很适合你。” 郑绣抿嘴笑了笑,“大姐姐头上的金簪子也是新得的吧,我的绢花怎么敢相提并论。” 话是这么个话,可不知怎么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 郑绣不禁蹙了蹙眉。其实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郑纤还没发育,还是个小姑娘,总是怯怯地跟在朱氏身后,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朱氏偏爱小儿子,在女儿身上花的心思便不那么多了。 郑绣那时候还觉得她像个小可怜,逢年过节遇上了,朱氏跟她讨要旧衣裳,她都是一口答应下来,回去找一些还算新的衣裙送过去。有时候她爹给她买了两朵绢花,她还想着特地去给郑纤送一朵。 后来郑纤长大一些,展现出姣好的容颜,朱氏不知道听了哪个算命先生的话,说是自家女儿将来有大富大贵的命,开始培养她,教她女红刺绣,还问郑仁要了几本字帖,让郑纤学着认字写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纤就变成了眼前这样。 郑绣不想同她再多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啊!” 突然外头就传来了郑誉的惨叫声—— 郑绣坐的离门近,一下子站起身冲了出去。 院子里,郑誉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郑荣站在几步之外,正一脸恐惧,见郑绣冲了出来,赶忙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阿誉,怎么了?眼睛怎么了?”郑绣急忙把弟弟拉起来。堂屋里其他人也挺到声音,跟着出了来。郑荣看到他娘出来,已经闪身过去躲到他娘身后。 郑誉口中有些含糊地道:“姐姐,我眼睛疼。” “眼睛怎么了?把手拿下来,让姐姐看看。” 郑誉放下双手,郑绣仔细一看,发现弟弟的鼻梁处有一大块红痕。郑誉眨了眨眼,觉得右眼中有异物,又要手揉,郑绣忙道:“别揉别揉。”然后呼唤他爹去井边绞了帕子。 郑绣用绞湿的帕子轻轻擦拭了郑誉的眼睛四周,然后让他用力闭眼,利用眼睛里的湿润把异物排出来。 没一会儿,郑誉觉得眼睛没那么难受了,睁开了眼。一双眼睛里通红一片。 郑绣心疼死了,把手掌在他眼前挥动,“能看清么?” 郑誉点点头,“能看清,没事了。” “你怎么弄的?”郑绣问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向了朱氏身后不敢露头的郑荣。 “是阿荣,阿荣拿点了一个鞭炮,往我面前扔了过来。鞭炮在我面前炸开了……” 郑绣直起身子,对着郑荣冷笑道:“阿荣?是不是这样?” 郑荣还扒着朱氏的裙子不肯抬头,朱氏便赔笑道:“小孩子嘛,顽皮,闹着玩的。绣丫头何必跟个孩子见识?” 郑绣丝毫不肯退让,“二婶这话说的,今天是阿誉运气好,眼睛没事,若是鞭炮再前进几分,在他脸上炸开了,我们阿誉的眼睛是不是阿荣来赔?!” 她是真的生气了,二房再怎么揩油,她都不曾生气过。谁家还没几门厚脸皮亲戚呢。可眼下这事,差点让自家弟弟瞎了眼睛,却绝对不是能轻轻揭过的! 她声音尖锐,脸色亦是不善,仿佛朱氏要是再想说话混过,就冲上去跟她拼命一般。朱氏没见过她这样子,有些被吓到,转而看向郑家二老,二老的脸色亦是铁青的,连最疼爱郑荣的郑老太都觉得这事闹的太大了。人心肉长,虽然有偏疼,但郑誉同样是他们的孙子。 郑全是个不理事儿的,指望不上。朱氏又看向郑仁,赔笑道:“大伯,您看,这孩子们闹着玩,不知道分寸,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阿荣。” 郑仁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冷冷地注视着她。 眼见这事是不能轻轻揭过了,朱氏只能尴尬地笑着问郑绣:“那二婶代阿荣给你赔罪行不行?” 郑绣冷哼一声,恰好看到郑誉手中也有鞭炮和火引子,拿了过来道:“也不劳二婶赔罪。方才阿荣不是拿鞭炮往阿誉脸上扔么?你让阿荣站出来,我也点个鞭炮扔给他!二婶放心,我不是小孩子,我是有‘分寸’的,一定扔的恰到好处!” 朱氏脸色煞白,惊呼道:“这、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二婶不刚还说是孩子们玩闹的小事么?” 郑绣气势逼人,明显是不能善罢甘休的。朱氏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求到郑老太前:“娘,您说句话啊!” 郑老太这才讷讷地来劝郑绣:“绣丫头,这事的确是阿荣的不对。可你这……” 郑绣也不理她,直接把那一个鞭炮点燃了,往朱氏脚边一扔。鞭炮在朱氏的裙摆边炸了开来,朱氏被吓的大叫一声,连连退后险些摔倒。她身后的郑荣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郑绣又一声冷哼,牵起郑誉,对着郑老头郑老太告辞道:“我带阿誉去瞧瞧大夫。”若是弟弟的眼睛真有事,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郑荣! 他们姐弟走后,郑仁负着双手站在原地,看着忙不迭哄着郑荣的朱氏,对着郑全道:“三岁看八十。你要是想阿荣以后好好的,眼下就应该好好约束他的性子。你若不愿管……” 郑全自然知道他大哥这是动了真怒,忙道:“管,我这就管。大哥别生气。”然后转头呵斥朱氏和郑荣道:“慈母多败儿!哭哭哭,就知道哭!”说着抡起巴掌,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 郑荣被打得忘了哭,朱氏愣了愣,接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个白眼狼,还敢打我们娘俩!你打,打死我们算了!” 方才的争吵,加上朱氏的哭嚎,很快就吸引了看热闹的邻里。 郑仁懒得看他们演猴戏,跟二老说了一声,也回家去了。 ☆、第19章 摘马蜂窝 第十九章 郑绣带了弟弟去老大夫家诊治。郑仁紧随其后,想着到底是过年,空手去人家家里不好,折回家里拿了一块腊肉,一小坛梅子酒,又从银箱子里拿了红封,跟了过去。 正月初一,老大夫正在家里跟儿孙团聚。 郑绣姐弟刚走到篱笆外,就听到里头传来的说笑声,听着好不热闹。两相对比之下,她更是气急二房一家子,同样是过年,人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就自家,闹得人心头不痛快。 过年时农村大门都是要敞着的,郑绣就带着弟弟直接进了院子。刚准备喊人,大夫娘子已经眼尖地发现她,迎出来道:“郑大姑娘过年好呀?来,吃把糖,甜甜嘴。” 郑绣接过糖,也道了声‘过年吉祥’,开门见山道:“大过年的,本是不该来叨扰的,只是弟弟放鞭炮的时候弄伤了眼睛,这才……” 大夫娘子忙不迭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快屋里坐,这孩子眼睛的事可大可小。”一边转头已经招呼老大夫说:“老头子,快来给郑家娃娃看看。” 郑绣姐弟进了屋,堂屋里坐的满满当当的。老大夫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还没成家,上头两个都是有家室的,还都生了孩子,眼下正坐在一处说话。 郑绣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匆忙,竟什么都没有准备,空着手就来了,更是不好意思。 “大姑娘别站着了,带着孩子进屋诊治吧,孩子眼睛要紧。”大夫娘子催促道,一边引着她穿过堂屋进了屋里。 老大夫翻看了郑绣的眼皮,又问了他一些问题,最终才放下心来道:“所幸没伤到眼珠,只是硝石星子溅到了眼睛里。我方才检查了下,眼睛里头已经没有异物了。鼻梁处也是皮外伤,拿点药膏回去擦了就行。不过这鞭炮在眼前炸开了,孩子容易受惊,我家里正好有几幅备着的压惊茶,大姑娘带回去煎给他喝了,若是晚间没有烧起来,便是没事了。” 郑绣听完老大夫的嘱咐,大夫娘子给她包了药膏和压惊茶,她想给钱,人家自然不肯收,恰好这时她爹也跟过来了。银钱不肯收,过年的年礼却是能收的,郑仁又给老大夫家的几个孩子各封了十个大钱的压岁钱。总算是没有失礼。 老大夫一家热情好客,还想留郑仁一家吃午饭。 郑仁自然推辞,说家里还有事,便带着一双儿女回家去了。 他们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薛家父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薛直手里还提着一块腊肉,一只腊鸭,还有一坛子酒。 郑家的门并没有关,他们是没有看到主人家,便没有进去,而是在外头等着。 郑仁忙把他们引进去,一边解释道:“小孩子贪玩,放鞭炮炸伤了眼睛,方才带着他去瞧了大夫。怠慢了。” 薛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们也不过刚来,等一会儿并不碍什么。只是阿誉的眼睛怎么了?可要紧?” 郑仁道:“大夫看过,说是无事。开了压惊茶,让他喝几副。” 大人说这话,薛劭已经挨到郑誉身边悄悄问:“阿誉,怎么这么不下心?眼睛没事吧?” 郑誉的眼睛已经不疼了,也不红了,只是鼻梁上还有些红肿,便摇头道:“没事。不是我不小心……”他抬头看了看走在前头的他爹,欲言又止。 客人都到了,午饭却还没有开始准备。郑绣拿了药膏给弟弟擦过,就让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她自己则去了灶上忙活。 郑仁和薛直在堂屋里说话,郑誉见周围没有大人了,这才跟郑誉说了实话,“不是我不小心弄的,是我二叔家的弟弟,把引燃的鞭炮扔到我面前。” 薛劭听蹙着眉头道:“你二叔家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们不是一家人么?” 郑誉撇撇嘴,“谁跟他们一家人,就会占便宜,打秋风。”他说着又往堂屋里看了一眼,“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行,你可别对别人说,我爹听了要骂我的。” 薛劭又问:“那你二叔收拾他没有?” 郑誉更不高兴了,“收拾什么呀,我二婶和奶奶最偏疼他了。而且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么?他们肯定觉着没出什么大事,最多也就说他一顿。”他走得早,是以没看到郑全动手教训朱氏和郑荣,不然他瞧见了,即使只是打了一巴掌,也能解解气的。 薛劭眉间一动,“那要不要,我帮你想办法出出气?” 郑誉有些心动,看着堂屋的方向,又有些犹豫道:“不好吧,万一被大人知道了……” 薛劭胸有成竹,“放心,我也不做多大的事,无非就是教训教训他。上次你二婶不在你家门口绊了一跤么,没抓到人,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郑誉还不知道上回那细钢丝是薛劭系上去的,不由笑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郑绣在灶上煎着药,一边很快炒好了几个菜,端上桌开了饭。 郑仁又和薛直喝起了酒,吃的最慢。郑绣和两个孩子先吃完了,看着郑誉喝了压惊茶。两个孩子说要出去玩,她就由着他们去了。 薛劭先带着郑誉回了自己家。他家靠山,多树,不远处就是一片小树林。只是冬日里,草木凋敝,那些树就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枝桠。薛劭在小树林里熟门熟路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就双眼放光,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一个马蜂窝。 郑誉也是在村里在长大的,自然是见过马蜂窝的。知道里头的马蜂蜇人很疼,他姐姐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接近这东西。 薛劭又跑回家里,从家里找了一个长长得木棍,上头还带着一个钩子。十分熟练地就将马蜂窝摘了下来。 郑誉在一边看的胆战心惊:“阿劭你做什么呀?当心点,马蜂蜇人很疼的!” 薛劭不以为意:“前不久我们家刚搬来时,小树林马蜂窝可多了,都是我爹摘的。这马蜂窝不大,我爹说里头已经没几只了,且冬天里马蜂不轻易出动,咱们轻手轻脚的,一定没事。” 郑誉紧张得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薛劭跟他打听了他爷爷奶奶的住处,然后把马蜂窝移到了那里附近的一棵树下,而后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块兽皮盖在了马蜂窝上。 * 郑荣在家里挨了一顿打,他娘跟他爹也闹了好久,一家子到老晚才吃过午饭。饭后,他娘怕他爹还没消气,就让他出门找小伙伴玩。 郑荣挨了一巴掌,右脸肿的老高。刚出门没多久,他就看见郑誉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凑在一边窃窃私语。 他刚挨过打,正记恨着郑誉,见了郑誉,大老远就插着腰大喝道:“郑誉,你在我家附近干嘛?” 郑誉见了他,十分紧张吃惊的样子,转头问旁边的那个小孩说:“怎么办?没人瞧见了?” 那个小孩道:“不行,你别让他过来!这宝藏是咱们发现的,是我们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地全让郑荣听见了。一听到‘宝藏’,郑荣就满眼放光:“什么宝藏?你们在说什么?” 郑誉见他走近,慌张地喊道:“你不许过来!” 郑荣哼声道:“我就过来,你能怎么样?宝藏在我家附近,那是我的!” 郑誉旁边那陌生小孩竖起眉头道:“你再过来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郑荣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一个郑誉他况且可能打不过,多加上一个,自己就更没有胜算了。不过很快,他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办法,就身上翻了两个鞭炮和火引子捏在手里,“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扔鞭炮了!”他上午才用鞭炮吓唬过郑誉,就不相信他不害怕! 果然郑誉做出了害怕的模样,拉着那陌生小孩道:“咱们、咱们先走,搬了救兵再过来拿回宝藏。”说着两人就脚步匆匆地跑开了。 郑荣得意洋洋地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哼笑两声,然后就往他们之前站的大树底下走过去。那树底下有个圆鼓鼓的东西,盖在一块兽皮下鼓鼓囊囊的。 他兴致勃勃地蹲下身,先是用手隔着兽皮戳了戳,里头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方才郑誉他们那么紧张的样子,想来肯定是好东西!他端详了片刻,就一把掀开了兽皮—— “啊!”郑荣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郑誉和薛劭躲在远处的大树后,憋着笑,看着郑荣手忙脚乱地把兽皮胡乱地盖了回去,不过他的动作太过粗鲁,马蜂窝里飞出了几只马蜂,嗡嗡叫着就往他脸上蛰了过去。 “救命啊!爹,娘!快救救我!”郑荣惨叫地越发厉害,捂着脸就往家跑。他跑的太匆忙,又慌不择路,连着摔了两跤,连滚带爬,狼狈极了。 待他跑远了,马蜂窝里也渐渐安静下来,薛劭这才折回去,用长长的木棍把自家的兽皮给撩了回来。然后回家把木棍和兽皮放了,若无其事地带着郑誉回了他家。 两人都心情大好,带着做了坏事后的紧张,愈发想笑又不敢笑。待跑回了郑家,两人才在大门口扶着柱子狂笑起来。 郑绣在屋里都听到响动了,出来一脸奇怪地问:“你们这是捡到钱了?这么高兴。” 郑誉笑够了,蹦蹦跳跳地进了屋,“比捡钱还高兴哩!” ☆、第20章 上门告状 第二十章 “古灵精怪的。”郑绣摇着头,但看到弟弟之前的阴郁已经一扫而空,她还是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薛直和郑仁一顿酒吃到下午,两人酒酣耳热,都有些上头。郑仁便拉着薛直一起进屋小睡。东屋长长得一条炕,两个大男人睡也很宽裕。没多久,里头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郑绣收拾桌子,两个孩子在旁边挤眉弄眼地也跟着帮忙。 郑绣便对薛劭说:“你爹这酒估计且得醒一会儿呢,你们夕食也留下用吧。”然后不等薛劭回答,又问他:“你们昨儿个年夜饭吃的怎么样?” 薛劭点头道:“吃了好的,爹从镇上买了几块卤肉,还有别的熟菜。家里都没吃完呢。” 郑绣也没指望薛直能鼓捣出像样的饭菜来,“买的到底不比家里的好,反正我们家准备的饭食多,你们家要是过年不走动亲戚,有空就过来吃饭。” 薛家搬来此地,自然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动,但是薛直肯定是不愿意麻烦他人的,于他而言,郑家的情谊到此时还没有还清,怎么好再欠人家的。薛劭虽然也愿意到郑家来,却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收拾完桌子,郑绣洗着碗,忽然就听到门口嘈杂声一片,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她擦了手出去一看——朱氏气哼哼地带着郑荣上门了。 郑荣大哭不止,脸上腮帮子肿了一半,脸上还有两个十分明显的大包。 “二婶,阿荣这是怎么了?”郑绣问着,不自觉地想到方才弟弟高高兴兴回来的样子,下意识地就去看他。郑誉对上他姐姐的目光,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绣丫头,你家阿誉得好好管管了。你看看我们阿荣的脸!” 郑绣上前一看,犹疑的问道:“阿荣这脸不像是阿誉能打出来的吧?” 朱氏撇撇嘴,“脸上是他爹打的,可这两个大包,可是阿誉和这孩子放了马蜂蛰的!” “马蜂?”郑绣看向弟弟和薛劭。 郑誉心虚地不敢说话,薛劭便抢着开口道:“婶婶说的好笑,我们难不成有通天的本领,还能指挥马蜂伤人?若是我们放的马蜂,怎么我们自己都好好的?!” 朱氏气急败坏地道:“还敢狡辩!我们阿荣都说了,是你们把马蜂窝放在树底下,诓他去瞧,你们跑开了,马蜂就把他蛰了!” 她这模样,普通的孩子定然要被吓到的,薛劭却丝毫不显惧怕之色,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什么时候诓他去了?你让他从头到尾说一遍!” 朱氏指着他连声说:“好好好,你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兔崽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而后推了推还在哭的郑荣,“别哭了,你快说说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郑荣止住了哭,一哽一哽地说:“他、他们说树底下有宝藏,还不给我瞧。我就、就说那树在我们家附近的,那就是、就是我的,就把他们赶跑了……等我过去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宝藏,是个、个马蜂窝!” 朱氏越发火冒三丈,“你个蠢的,人家说有宝藏你就相信,我怎么就是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薛劭还是十分镇定,道:“我爹说马蜂窝可以入药,一个马蜂窝就能卖几两银子,那可不就是宝贝?我们当时还警告他不许过来的!况且我还用东西把马蜂窝盖住了,若不是他自己去揭开了,马蜂又怎么会伤人?阿誉,你说是不是?”他拐了怪郑誉。 郑誉有了帮手,也不心虚了,抬头道:“就是啊!我们当时说了让阿荣不许过来的,是他又拿鞭炮吓唬我,说要再炸我,我们才走的!当时路上还有别人,二婶要是不相信,去村上问问就是了!” 朱氏哪里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本以为孩子们的事都十分简单的,谁知道这回郑誉有了个帮手,会变得这么滑不留手,教人捉不住把柄! 郑绣初时看到郑荣的伤势,虽然也觉得解气,听到是马蜂伤人后却也有些担心和不忍,马蜂伤人可大可小,眼下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有限,严重的话可是会死人的。然而听了方才两个孩子的话,想到是郑荣主动去抢他们的东西,还敢继续拿鞭炮作恶,那些不忍又烟消云散了。 她冷眼看着朱氏道:“二婶自己也听了,孩子们可不会说谎的,若是他们说了假话,你让阿荣分辩出来,我定不轻饶他们!” 郑荣哪里能分辩,毕竟之前的情况确实如他们所说,便只能又胡搅蛮缠地哭起来:“娘,我脸上疼!呜呜呜……” 朱氏怒不可遏,却又无从发泄。 郑绣抱着手臂,油盐不进的样子:“话说到这里,二婶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薛劭是猎户家的孩子,自然有本事摘了马蜂窝去卖钱。阿荣自不量力,觊觎人家的东西,不顾他的警告,还用恐吓的手段吓走了人家。怎么到头来,自己受伤了,还有脸说是人家的不对?” 朱氏被说的无言以对,最后才勉强道:“反正……反正这事是因你家阿誉而起,我们阿荣这伤,难道你就能不管不顾了?” 郑绣可不想再贴钱给他们这无底洞,从前不过是卖爷爷奶奶的面子,眼下却也没了那些耐心,冷冷地道:“那马蜂窝不是给了你们么?你们就拿去卖钱,换了几两银子难道还治不了阿荣脸上两个包?” 朱氏又转头问郑荣:“那马蜂窝呢?” 郑荣抽抽搭搭地说:“还、还在大树底下……” 郑绣不肯松口,朱氏又急着带郑荣去镇上看大夫,便恨恨地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的!”而后就带着郑荣去寻那马蜂窝换钱了。 * 朱氏走后,郑誉也蔫头耷脑的。 郑绣还没开口,薛劭道:“姐姐,这事儿是我做的,跟阿誉没关系,你要罚就罚我吧!” 郑誉忙道:“不,不关阿劭的事,他是为了我。都怪我,是我气不过,想整治郑荣。” 郑绣不由头疼,这两个孩子该怎么管呢?虽然是做了坏事,但明显是郑荣有错在先,连他们整治他的办法里,都是郑荣自己上赶着咎由自取,若不是郑荣想着抢他们的东西,他们那办法还不一定能奏效呢。可若是不管教,他们今天敢用马蜂设计郑荣,难保明天就不会故技重施,去整治其他跟他们不对付的人。 她沉默不语,薛劭又道:“姐姐,一两个马蜂真的没事的,那马蜂窝不大,里头拢共没有几只马蜂,冬日里也不太会出动。郑荣肯定不会有事的。” 郑绣只得摆手道:“姐姐知道这是郑荣自作自受,可是二婶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多半要闹到你们的爹那里。我好说话,你们爹可不是好说话的,多半是逃不了一顿打的!” 薛劭神情坦然,“打便打吧,我不怕。” 郑誉也挺着小胸脯说:“我也不怕!” 其实他们也知道事后多半是要被罚的,不过两人为了教训郑荣还是那么做了,并没有想过要逃避责任。只是比起他们爹爹的打,两人还是更怕郑绣生气。眼下她不气,还担心他们,两人已经是喜出望外,一顿打对他们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 郑绣一手拉着他们一个,柔声道:“你们也要答应我,往后就算别人惹到你们,轻易也不能再去设计别人。君子坦荡荡,工于心计,并非君子所为。” 两个孩子虽然都算早慧,却对‘君子’还没有什么概念。不过还都是乖巧地点头应下来,还在郑绣面前做了保证。 * 傍晚时分,郑仁和薛直醒了酒。 朱氏带着郑荣去镇上瞧了大夫,清理了伤口,又上门来说道。 郑仁听完,脸色铁青,他自诩君子,若是郑誉气不过,回头又去找郑荣打架,他都觉得没什么。可是郑誉竟玩弄起了小聪明,这是他十分不齿的! 郑誉下午还敢在二婶面前辩解,在他爹面前,却没胆子多说什么了。 还好有薛家父子这两个客人在,郑绣又帮着从中劝解,将前情后果都细细讲了,郑仁的怒气才没有一股脑儿发作出来。 朱氏卖了马蜂窝,得了三两银子,郑荣治伤抓药只用了一两。其余的都进了她自己的腰包,眼下不过是觉得郑绣回包庇弟弟,特地到郑仁面前告状了。见郑仁脸色不善,朱氏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怕怒气波及到自家身上,忙带着郑荣先回去了。 她走后,薛直对着郑仁拱手道:“这一听就是我家浑小子的主意。郑举人要怪的话,便怪我管教不严吧。” 郑仁道:“薛猎户哪里的话,阿劭也是好心帮忙。说到底,是我们两个当父亲的疏漏了。” 薛直也不肯再留下用夕食,带着儿子告辞归家。 郑仁要管教儿子,自然不方便当着外人,也不多留,只让他们翌日无事在来一起用饭。 ☆、第21章 准备搬家 第二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薛劭问他爹:“爹,你说郑伯伯那么生气,是不是要狠狠打阿誉了?” 薛直道:“你还有心思关别人?你就不怕我也狠狠打你?” 薛劭不以为意,“打就打呗,我不怕。要是下次那个郑荣还敢欺负阿誉,我还弄他!” 薛直方才听了他们的说话,也了解了大概状况。比起郑仁的生气,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孩子的事,大人本就不好插手,还不如放手就他们自己解决。况且他的儿子,讲义气,还十分有胆色,有勇有谋,若不是当着郑家人的面,他都想夸夸他了。 薛劭也了解他爹,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没有生气,才敢跟他耍嘴皮子。父子俩回到家,热了前一天的剩饭剩菜,用了夕食。薛直也不再提这件事,权当没有发生,父子俩早早地歇下了。 * 再说郑家,送走了客人,眼看着郑仁就要发作。他拿了藤条,支开郑绣去灶上准备夕食。 “爹,这事儿情有可原的。”郑绣怕他这种情况下下手没有轻重,忍不住劝道,“二婶他们在您不在的时候,欺负我跟弟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不是还想借着我的亲事揩油么。”郑绣自从跟他爹说过那么一次后,就没提过亲事了,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但心里到底是有个结的。此时提起,自然是为了提醒他爹,二婶他们是多么的可恶。 郑仁蹙着眉头道:“一码归一码。你二叔二婶的为人,爹也看不上。可他们不是好人,就是阿誉也不学好的理由了?这么发展下去,他跟任何事不懂的阿荣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有区别的,怎么没区别呢?”郑绣说这话,脑子也飞快地转着。听她爹这话,显然不是生气郑誉整治了郑荣,而是生气郑誉也‘学坏’了。她推了推低着头装鹌鹑的郑誉,“说句话,跟爹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郑誉有些被他爹盛怒的模样吓到,眼睛红红地说:“爹,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我当时真的是太生气了。” “爹,你看弟弟真的知道错了。他眼睛都红了,大夫说他眼睛要好好观察两天才能下定论呢。郑荣险些害他瞎了眼,他也是一时气不过……” “你别说了!”郑仁打断道,“他气不过,就是去找阿荣打一架,我最多也就说他两句。可你看看,他做了什么,使了心计,诓他人上当!枉我自诩读书人,没想到养出来这样一个为鬼为蜮的小儿!” 郑仁这话说的极重,郑绣也急了,道:“爹常年不在家,都是我陪伴弟弟长大。弟弟的性子,我清楚,爹难道不清楚?他难道真是那样的人吗?爹说这样的话,简直比挖我的心肝还疼!您要打,就连我一起打!是我没有教养好他……” “你……”郑仁气结,一转头却对上了女儿通红的双眼。她极少哭的,之前生了那样重的病,卧床不起,吞咽都困难,每天要喝上好几副难以下咽的苦药,但为了活下去,都不曾抱怨过,更别说哭了。 她红了眼睛,郑誉比他还急,道:“爹要打就打我,别骂姐姐!姐姐对我很好,也教我做人道理,是我自己不争气!” 郑仁还能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扔了藤条回了屋。 “姐姐,别哭了。”郑誉踮着脚,笨手笨脚地要给她擦眼泪,“你别哭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郑绣拿了帕子擦了擦,带着鼻音道:“你啊,每次都这么说。” 郑誉努努嘴,想说自己这次保证是认真的。从前挨打挨罚那么多次,都没有这回看见姐姐掉眼泪难受。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做过太多回这样的保证,说出来也不能让人相信,还是看以后的行动吧。 郑绣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这两天真的要乖一些,不然又惹爹爹生气,姐姐也没有办法了。”看他应下了,郑绣才去灶上准备饭菜。 做好夕食后,郑誉帮着端菜盛饭,郑绣亲自去东屋喊郑仁吃饭。 郑仁脸色还好,只是下颚紧绷,仍有几分凝重。 饭桌上,郑仁下了一个决定:“爹听了你方才的话,这几年来,我这个当爹的确实有不称职的地方。我想好了,过完年就去镇上赁一个屋子,咱们搬到镇上去住。这样咱们每日都能在一起,我也能照料你们。” 郑绣方才是为了替弟弟求饶,可不是在指责她爹。 郑仁虽然在镇上的青竹书院教书,三五日才能回来一次,但每次回来都是记挂着一双儿女,变着法子给他们买吃用的,从来不曾心疼过。每次回来也会事无巨细地关心他们的日常起居,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比谁都着急。他们有所求,郑仁都会尽力满足。尤其对比眼下重男轻女之风,他对的女儿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儿子。 不过,这也是好事吧,郑绣想,她真的厌透了二婶一家子,先是打她亲事的主意,又几次欺负弟弟。这种亲戚,减少来往绝对是好的。槐树村离镇上也不远,就是他们想回来看望爷爷奶奶,也是十分方便。若是她爹不放心,把爷爷奶奶一起接过去也是好的。而且开年后,弟弟也要上学堂了,住在镇上自然是更便捷。昔有孟母三迁,如今她爹也是别有一番苦心。 郑绣又看向郑誉,郑誉也没什么不愿意,他最好的朋友二宝也是搬到镇上去住的。只是有些舍不得薛劭。不过鉴于自己刚惹了他爹生气,又惹了姐姐掉眼泪,他并敢不多说什么。 他们都不说话,郑仁就拍板了:“过完十五我就去托中人相看,出了正月,咱们就搬到镇上去住。” 一家人吃完夕食,郑绣收拾了桌子,撸起袖子洗碗筷。 郑誉在旁边提了灶上的热水,给他兑水。 郑仁不在,姐弟俩便能无话不谈了。 “阿誉,搬到镇上去高不高兴?” 郑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换成之前,我肯定是高兴的。能去和二宝一道玩了,他也是开年上学堂,我们就能一起上学下学了。只是现在认识了阿劭,我有些舍不得他。” 郑绣摸了摸他的头,“你上了学堂,本就是要早出晚归的,跟阿劭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一起玩的。不过你每五日就能有一日休沐,那时候你就能回村来找阿劭了啊。而且到时候咱们家换大屋子住,你就能有自己的房间了。到时候可以让阿劭到在咱们家来住,对不对?” 薛劭脸上也带出了笑,“恩,到时候让阿劭在咱家住!他家就他和他爹,一定没有咱们家热闹。而且镇上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他一定都不知道,我还能带着他一起吃一起玩。” * 正月里最是闲暇,郑家亲戚不多,也没有需要出门走动的亲戚。前头出了那么几件事,郑仁去看望二老的时候,就不带上两个孩子了。 朱氏本还想借着郑荣被马蜂蛰了的事,从大方身上刮些油水,可郑仁面对他的脸,是一日冷似一日,她有再多的盘算都不敢说出口了。 后来郑仁跟郑老头郑老太商量他们要搬家的事,还想着把二老接到镇上去住,被朱氏听见了,她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大房这要是去了镇上,郑家的田地可都在自己手上了。之前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不好意思做的太过,虽然也有捞油水,可是该交的佃租还是会交个七八成。若是他们去了镇上,那可就方便了,他们能再把田地租给别人,自己直接就能抽油水。郑全本就不事耕作,若不是大房跟他们收的佃租低,恐怕都不能养活自己。这下好了,等于免了租子。 朱氏作为媳妇,平时也要服侍公婆,若是二老能一起走了,那她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越发舒服了! 说是商量,郑家二老对郑仁的决定自然只有同意的份儿,不过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搬到镇子上去,且说还要想一想。 郑仁出门的时候,朱氏还十分殷勤地把他给送出了门口。 回到家,郑仁便告诉郑绣,爷爷奶奶已经同意,等他回书院了就着手准备搬家,让郑绣眼下就可以开始收拾家当,当然挑细软值钱的带过去,家里的家具物事都旧了,就不用带了,过去正好置办新的。 父女俩说这话,郑绣眉眼一动,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爹道:“正好年后田地都要重新准备租赁,爹把田契给我吧,我带去里正伯伯家,咱们不在的时候,就托里正伯伯给相看个老实的佃户。” 她刻意加重了‘老实’两个字。 他们家的田现在都是友情价让给二叔种,可即便这样,二叔的佃租都是交不齐的。往后他们人不在这里,那佃租怕是更收不到了。 况且二叔二婶那样的人,若是跟他们讲道理,甚至撕破脸皮骂起来,他们为着利益,转脸都能扔了脸皮攀上来。打蛇打七寸,这田地,就是他们的七寸。没了他们的田,二房本就紧巴巴的日子,怕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就让他们喝西北风去!郑绣气愤地想,真是升米恩,斗米仇。等他们真的吃不上饭了,就该知道怎么做人了! 郑仁从前还担心二房没了这田地会没饭吃,眼下却是同样也是烦透了他们,便取了田契,让她去了。 ☆、第22章 租赁田地 第二十二章 郑仁走后,朱氏便带着笑脸,掀了棉布帘子进了屋。 “爹,娘,大伯让你们搬到镇上去住啊?” 郑老太看了郑老头一眼,见他不表态,便说:“还没想好呢,我们在村里住了一辈子了。怕到镇子上不习惯,而且阿荣又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也舍不得他。” 朱氏坐上炕,拉着郑老太的手劝道:“镇上的日子当然比村里舒服啦,而且大伯家的日子那比咱们家是好多了,您二老跟着去,那是享福啊!村上多少人做梦都想搬到大宅子里去住呢。” 槐树村离镇上近,近年来富庶一些的人家,都搬到镇上去了。反正来回也方便。郑老太的几个老姐妹就都随着儿孙搬走了。 不过郑老太还是犹豫,“我跟你爹再想想吧。” 朱氏是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的,她虽然不知道郑仁一年能赚多少银钱,但看大房的做派,一年百来两银子想来是有的。去了镇上,郑仁说不定还会买两个丫头来伺候,好吃好喝,高床软枕,还有丫头用……这样的日子要给给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朱氏喋喋不休道:“爹的腿脚这两年是越来越不方便了,刮风下雨都会疼。去了镇上,看大夫抓药都更方便,大伯那么孝顺,肯定还会使人伺候着。娘,你就是自己不想去,也该为爹考虑考虑。” 郑老太也认真思考起来,她家老头子年轻时吃了太多苦,近几年身子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还没说话,郑老头已经开口道:“好了,老二家的,这事我会同你娘仔细考虑的,你就不要再说了。马上就到饭点了,你午饭做了没?” 朱氏这天一早才从娘家回来,恰好听到郑仁和二老在屋里说话,就一直在窗户底下站着。郑仁走后,她就进屋来劝他们了,什么家务活还没开始做呢。听了郑老头这话,她也只能出去干活。 在娘家的时候,她被家里几个归宁的姐妹挤兑的不要不要的,明里暗地都讽刺她嫁了个没出息的懒汉。她也下定决心,若是找到机会,一定要将自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不叫她们小看了去!没想到,这机会来的这样快,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临出去前,朱氏仍不忘说:“娘,你们在家里用的都是豆饭,去了镇上大伯家,那可顿顿就白米饭吃了。”她哪里知道郑绣他们其实是顿顿有肉呢,只是在她看来,顿顿能吃上白面粳米已经是极好的日子了。 豆饭这种东西不好克化,尤其两位老人,肠胃都不大好,吃下去更是不舒服。有时候晚上还会觉得胃里顶得慌,难以入睡。甚至排便对他们来说都成了一种煎熬。 她走后,郑老太又认真地问郑老头,“老头子,你怎么想?” 郑老头虽然素来话不多,但家里重要的决定都是听他的。 郑老头闭着眼睛养神,“你话怎么也这么多?这事儿我都说了要再想想。” * 郑绣拿到田契,带了半篮子鸡蛋就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里也有客人,是村上一户庄户人家准备年后分家,来请里正做见证。 那家人家姓杜,有三个儿子,两个都十分能干的,最小的儿子却是个傻子。两个哥哥如今都娶妻生子,眼看着自家孩子日渐长大了,便不愿意供养者傻弟弟了。郑绣不认得他们,只是看其中一个方脸妇人有些眼熟。 里正娘子亲热地迎了上来,拉着她道:“大姑娘新年好,快屋里坐。” 郑绣道:“我来找里正伯伯有事的,不过他似乎在忙?我且等一等吧。” 里正娘子抓了一把瓜子递到她手里,“大姑娘先剥两个瓜子,你里正伯伯怕是要等一会儿呢。你要是急,把事先说给我也行。”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我爹说过完年就准备带着我们搬到镇上去,年后田地重新租赁,恐怕就要麻烦里正伯伯了。” 两人也没避人,一边说一边就进了屋。 堂屋里坐着杜家一家子,里正娘子就把她引到了里屋去做,两人一边剥着瓜子,一边聊起了家常。 里正家就一个儿子,就是考了秀才功名的张秀才。张秀才也在青竹书院里念书,常年不归家。就算是眼下过年时候,也是忙着和同窗好友相聚。里正娘子也随他去,只是不免觉得冷清,郑绣来了,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听她说家里准备搬到镇上去,就说:“镇上那肯定是好的,平时家里就你和弟弟在,总教人不放心。” 其实里正家也算是富裕的,若不是为了攒钱供养儿子念书,也早就从村里里搬出去了。 * 朱氏在灶上忙活到一半,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自己。 她擦了手出去一看,是村上的杜大嫂。朱氏嫁到槐树村这么多年,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只是和这个杜大嫂还算投契。 杜大嫂见了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拉着她到一边轻声说:“我刚从里正家里出来,你猜我遇着谁了?” 朱氏笑道:“还能是谁?咱们村上不就那么几个人。” 杜大嫂四处一打量,确认周围没人,才又继续道:“遇着你大伯家的大姑娘了!说是要让里正帮着相看,再找佃户。”她同朱氏走得近,自然朱氏的男人不长进,早年分家分到的田地都败光了,眼下就靠种着父母和兄弟的田地为生。 郑老头当点分家的时候,自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料理田地,就把肥沃的,地段好的都分给了两个儿子,自己就留了几亩薄田。朱氏他们这一家子,其实主要还是靠种兄弟的田地过活。 果然朱氏一听就在炸了:“他们家的田不是一直都给我们家种的么?!” 杜大嫂就是来给她传个话,并不想插手她的家务事,因而说:“我也就听到了那么一句,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家里还等我去回去做饭呢,我先回去了。” 朱氏也没心思同她客气。郑全出去跟人吃酒了,她就自己一个人脚步匆匆地就往里正家去了。 而彼时郑绣已经给里正看过田契,跟他谈妥。 里正娘子家的张秀才在书院里还要靠郑仁照拂,自然是有求必应,若不是郑绣坚持,连那半篮子鸡蛋都不肯收。 朱氏想去拦郑绣,自然是来不及的。她赶到的时候,郑绣都谈完准备回去了。 看到她脚步匆匆地进了门,郑绣这才回想起那个脸熟的方脸妇人,似乎就是朱氏相熟的妇人。不过她做事不避人,也没有什么不能让朱氏知道的。 “二婶来了啊。”郑绣神色淡淡地和她打招呼。 “绣丫头,我听说……听说你要把家里的田地重新租赁?” 郑绣点点头,“我们家准备搬家了,家里的田地无人看管,就来拜托里正伯伯做个见证。” 朱氏急道:“怎么没人看管?你二叔不是一直在照料着呢么!” 郑绣嗤笑一声,“里正伯伯在这,二婶不妨说说二叔一年能种多少粮食出来,又交给我们家多少。” 朱氏自然说不出口。 郑绣又道:“田地是我们家的,自然是我们想租给谁便租给谁。”何况之前给二叔种的那些年,她爹顾念着亲情,连个字据都没立。 朱氏心急如焚,“你这话怎么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你把田地租给别人,那不是要我们这一家子的命么?!” 村上无人不知有本事的郑举人,自然也无人不知他有个极没出息的弟弟。 里正娘子担心郑绣一人应付不来撒泼的朱氏,便开口道:“郑全家的,你这话说的,当初你们家分家的时候,也是我当家的看着的。你们的田只有比人家多,没有比人家少的。怎么眼下还就指望着人家的田地过活?” 朱氏哪里能说自家的田地为了给郑全还赌债,早就都变卖了呢,尽管那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家丑不可外扬啊,因此只是插着腰耍赖道:“反正,反正这田地一直是我们家种着的。想给别人,那没门!” “哦?”郑绣抱着手臂,冷眼看她,“二婶这口气倒是不小。我倒是没听过哪家的田地租给谁,还得由着佃户决定的。” 里正家有不少来拜年的,朱氏一番吵闹,门口已经不少人在张望了。 里正娘子帮着道:“大姑娘说的在理。郑全家的,别胡搅蛮缠了。人家田契手续都齐全,我们当家的都已经应下了。” 里正是个公道人,本是不想掺和妇人之间的口角,此时却适时地开口道:“不出半月,自然能找到其他佃户。郑全家的,要闹去你自己家里闹去,别在我家打眼。” 郑绣高了辞,也不管朱氏,径自出门。朱氏跟在她后头,追着她说话,她也不理。 ……眼下知道着急了?前两天不还气焰嚣张得很么? “没活路了啊,没活路了!”朱氏见她不理自己,索性在门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形象,撒泼耍赖地假哭道:“郑举人要逼死弟弟一家子啦!” 郑绣只管让她丢人现眼去,旁边窃窃私语的同村的人也不是傻的,其中便有人道:“你们家男人有手有脚的?怎么还想着兄弟家的田呢?人家不想租给你们便不租了,你这般闹有什么用?” 不少人纷纷附和。村上人大多老实淳朴,也是很不惯郑全那懒汉的。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朱氏没了法子,只得止住哭喊站起了身。 郑绣回到家,就喊郑誉到一边说话,让他去把薛劭家的激雷牵过来。 郑誉蹦蹦跳跳地去了。 没多会儿,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狗就出现在了郑家门口。 郑绣满意地弯起嘴角,二婶若是还敢来家里闹,她就让她知道知道激雷的厉害! 再说朱氏,她也不傻,在里正家那么多人面前闹了一阵,郑绣都没理她。自己若是上了门,到了她家,郑仁在,郑绣怕是更不会给她好脸。她便先回了家,想让郑老头和郑老太出面帮忙。近屋前,朱氏还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把,逼出几滴眼泪。 “爹,娘,大伯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她号着进了屋。 郑老太忙问:“怎么了?老大家做什么了?” 朱氏便把方才的事说了,又哭道:“这是要逼的我们一家子没活路啊!爹,娘,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郑老太皱着眉头,转脸看向郑老头。 郑老头还是闭着眼,歪在炕上老神在在。 郑老太一时也没了主意,“那田地是早年分了家就给了老大的,他们自己的东西,自然是可以做主的。” “娘,我们阿荣和纤丫头可你们的亲孙子,亲孙女啊,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几个孩子,你也得帮帮我们啊!” 想到郑荣和郑纤,郑老太也是心软,下地穿鞋,“走,我跟你去老大家看看。” 朱氏面上一喜,就想着携着郑老太出门。 “站住!”郑老头一声暴喝,将二人吓得呆愣在原地。 ☆、第23章 老头发怒 第二十三章 “你们一个二个都昏了头!”郑老头满面怒容地坐起身,“老二家的,往年你们家过不下去日子,就是靠的老大接济。这一来而去,倒把你的心养大了!怎么着,你难不成还觉得他欠着你们家的?他名下的田地就是你们的了?!” 朱氏没见过他这盛怒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吓着,嗫喏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您也知道,家里就靠那点田地为生,大伯若是租赁给了别人……” “那也是他的!”郑老头打断道,“老二有手有脚,离了他大哥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朱氏很想说是的,郑全就是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可是当着郑老头的面,她可不敢这么说。 “还有你,老太婆。这几年我身子不好,不想理事。可你瞧瞧你,偏心老二家的都要偏到身子外头了!哪里还有点当长辈的样子?阿荣,纤丫头是你的孙子孙女,阿誉和绣丫头就不是了?” 郑老太也被他说得诺诺不敢言。 郑老头板着脸,继续道:“谁要是敢去老大家闹,就别回来了!” “可是,爹,”朱氏大着胆子道,“家里这么多张嘴,就靠我们当家的一个人养,本就不容易……” 明明是郑全不成器,分了家又回来黏着爹娘揩油,到她嘴里倒好似二老赖着要郑全一个人养活了! “好,不容易是吧!”郑老头哼声冷笑道,“明天老大再来,我就说和他一起去镇上住,就不劳烦你们养活了!” “老头子!”郑老太急急地喊了他一声。 郑老头瞥她一眼,“我话已经说出口了。我是肯定会跟着老大去镇上的,你要不愿意,你就一个人留下,跟着他们这几个不成器的过下去吧!”说罢也不再理她们,又倒回炕上,闭上了眼。 朱氏还是不甘心,郑老太便轻轻把她往外推,“你爹生气了。你先回自己屋去吧。” 朱氏没了想头,垂头丧气回了屋。 没多会儿,郑全也回来了。 朱氏见了他,便带着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家里的田地都没了!” 郑全忙问怎么了,朱氏便把之前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抹起眼泪道:“你大哥要逼死我们,爹娘也不管不顾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郑全却没有急眼,而是往炕上一倒,说:“不给就不给吧,反正侍弄田地辛苦的很,我本也不愿意做那等活计。” 朱氏眉毛倒竖,刚想骂人,又听他笑嘻嘻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同陈二他们吃酒,他们说开年做买卖,也捎上我一份。往后有了买卖做,还要那点田地做什么?又辛苦又没有油水。” “什么买卖?”朱氏拉着他问 郑全笑道:“自然是好买卖,今天还没细问,但陈二是拍着胸脯答应的。” 陈二也算是郑全的发小了,是个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家伙,但这两年不知道在外头做什么,也是发了笔小财,如今逢年过节回来都算是衣锦还乡了。 朱氏还是不放心,“咱们家可没什么银钱了,这合伙做买卖,总得要本钱吧。” 郑全摇头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可陈二却说并不用我出钱,他有钱。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他总不能坑我。” 不用出本钱,那就是不会亏钱了!朱氏盘算着,年后家里没了两个老人,把二老名下的田地租赁出去,一家四口吃饭是不成问题的。郑全若是还能跟着陈二出去做买卖,那家里确实就不愁什么了。她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 郑绣没等到朱氏,虽然奇怪她这二婶居然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倒也没怎么上心。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就算朱氏来闹,也不会让她讨到好处。 天黑前,薛劭来了郑家。郑绣见了他,以为他是来要狗的,便把他招到跟前说:“阿劭是来带激雷回家的吧?家里今天蒸了馒头,你带两个回去。” 薛劭摇摇头,“不是的。是我爹说,姐姐这里可能有需要帮忙的,让我来看看。” 郑绣让弟弟去把狗借了过来,也没说是什么事。到这时候也没还回去,薛直便以为是他们家出了什么麻烦事。他没有冒然过来,便让薛劭过来瞧瞧。 郑绣不禁赞薛直一声心细,没想到那么一个粗枝大叶的家长,这上头倒是有心了。 “家里没什么事,是姐姐忘了时辰,忘记把激雷还回去了。” 薛劭点头道,“姐姐家里没事就好。那我就带激雷回家啦。”说着就解了激雷的身子,往家走去。 郑绣忙去灶上用纱布包了几个馒头,喊了郑誉送过去。 郑誉欢快地应了,揣了馒头就小跑着跟去了。他脚程也快,没多久就追上了薛劭。 “给,拿着吧,姐姐特地喊我送来的。”郑誉把馒头往他怀里一塞。 他特地追了出来,薛劭就不好推辞了。 “那我回家去了啊,天快黑了,你也早点回家。”郑誉挥手告别。 薛劭欲言又止。 郑誉察觉到了,问:“阿劭,你有话要说啊?” 薛劭点头,有些迟疑地问:“你家真的决定要搬去镇上了啊?” 郑誉想了想,说:“应该是的吧,我爹都那么说了,今天姐姐还拿着田契去里正伯伯家了,应该是不会变了。” 薛劭沉默不语。 “怎么啦,你舍不得我啊?”郑誉捶了他肩膀一下,“离得这么近,咱们还是可以时时见到的嘛!而且到时候我有自己的房间,你还能跟我一起住。镇上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到时候我都带着你。” 薛劭又点头,没跟他说他爹大概是不会同意他特地住到他们家去的。之前是他爹不在,所以才麻烦了他们。现在他爹在了,两家又离得远了,便不会让他去给郑家添麻烦了。 “那你们要搬搬抬抬的就来跟我爹说,我爹最近都很得空,能帮忙的。” 郑誉‘嗯’一声,告别之后就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他走远后,薛劭仍依依不舍地望着郑家的方向。他站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到郑家温暖的灯火。以后,怕是很难看到了。自己家虽然也好,但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第24章 打穿木门 第二十四章 翌日,郑老头就跟郑仁商量起搬家的事。 朱氏仍然不死心地想站在窗下偷听,没成想过了会儿,郑老太一掀帘子出来了。朱氏被抓了个正着,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 郑老太倒也没说她什么。她也是刚被郑老头赶出来的,心里怪不是滋味。老夫老妻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临老,却被老头子嫌弃了。 郑老头跟郑仁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午饭前也不见出来。 郑老太无事可做,就去了灶上忙活。 朱氏借口去照顾郑荣躲了懒。郑荣之前被马蜂蛰了脸,虽然上过了药,但这几天还是肿的可怕。他前两天刚在外头被人狠狠嘲笑了,这两天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郑老太也没心思管朱氏,老头子向来固执,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郑老太虽然不舍得小孙子,却也不能真的夫妻分离,肯定也是要跟去镇上的。反正住不到一起几天了,便也由朱氏去了。 朱氏在家里绕了一圈,见没人管自己,便悄摸着出了门。 虽然郑老头前一天发了话,郑全也说往后家里不用再靠田地为生,可她还是惦记着大房的田地租子,毕竟没人会嫌银两多烧手不是。 * 郑绣在家里做好午饭,眼看着饭点都快过了,她爹还没回来。看着这天日头好,她便拿了屋里的被子床单出来晒。 薛直从郑家经过的时候,就看到郑绣捧着一大床厚被子,站在比她高了快一个头的竹竿前,费力地垫着脚尖想把被子搭上去。不知道是被子太重,还是她力气她小,她垫了几次脚尖,那被子都没能搭上去。 她也有些恼了,“啊啊啊”连着崩溃地叫了好几声,然后自言自语道:“我还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么一床被子了!”而后开始小跳起来,把被子一头往竹竿上甩。被子一甩一甩,她的发髻一颠儿一颠儿的,试了好几次,那被子就是甩不上去。 “姐姐,不然我给你搬张小板凳来吧。”郑誉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用,我还偏要自己来!”郑绣气鼓鼓的,嘴里埋怨道:“你说爹昨日把竹竿子架还这么高干什么?!”之前用的竹竿也旧了,趁着过年家里就新换了一根,郑仁前一天刚搭起来。 薛直从来没见过她这模样,不禁就站住了脚,在旁边偷偷笑了起来。 “薛叔,你怎么来了?”郑誉眼尖,很快就发现了他。 薛直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镇定道:“从外头吃酒回来,路过你家。之前阿劭说你们家快搬走了,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郑绣有些懊恼地脸红了,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窘态被他看到了多少。 薛直说完就跨进了院子,走到她身前,“大姑娘把被子给我吧,我来帮你晾。” 郑绣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将被子递给了他。两人离得近了,依稀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薛直个子高,手一抬就把被子晾了上去。 “可还有其他被子?我一起帮着晾了吧。” 郑绣也不跟他客气了,从屋里抱了几床被子出来,都由他晾好了。 薛直晾完被子,又问:“家里可还有什么活计?” 郑绣摇头,“没什么了。” 薛直又道:“大姑娘搬家期间,有事只管吩咐。” 两人说着话,朱氏就来了。 朱氏在门口站了站,见院子里站着个身形挺拔雄伟的男子,她不由一愣,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绣丫头在家啊,我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站这个男子,还当自己走错门儿了呢。” 她脸上堆着笑,说的话未必是为了刺她什么。可朱氏的为人,向来是无理搅三分,说话最爱夹枪带棒的,眼下这话听到郑绣耳朵里就格外不顺耳了。 郑绣瞧了她一眼,道:“二婶来有什么事?” “自然是……是昨天那事儿。”朱氏搓着手,“你看,咱们是不是屋里说?” 郑绣才不想同她进屋多说什么,反正都把田地租赁给别人这事已成了定数,目下又有客人在,她也不想在人前失礼。 薛直怕她觉得不方便,便道:“那我先回去了。大姑娘有事只管让阿誉来家里说一声。” 郑绣撇撇嘴,“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反正二婶也快回家了。” 朱氏忙道:“我才刚来,你怎么就赶我走?” “不是赶二婶走。而是二婶为的是昨日的事,那事已经成定局,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不如省下点力气,早些回家去。” 朱氏前一天在众人面前撒泼耍赖不成,反到被人当笑话看,后来又在郑老头那吃了气,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方才还能强压着怒气跟她赔笑说话,眼下郑绣却当着外人的面,一丝面子都不给她,简直就不把她当长辈看! “绣丫头说话太难听,你们家做事不地道,大伯当兄长的,一点子亲情都不顾念,恨不能逼死我们一家。你个当小辈的,竟一点礼数也没有了!” 郑绣懒得跟她费口舌,心想早知道昨天就把激雷留下来过夜了,现在一放狗,保证朱氏什么屁话都没有,跑的比谁都快! “二婶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大家的眼睛都不是瞎的。阿誉,去喊爹回来吃饭。” 郑誉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门。 朱氏就是特地趁着郑仁不在的时候来的,听她说要喊郑仁回来了,朱氏也站不住了,一边往门外去一边嘴里还在道:“大家眼睛确实不瞎,到时候我可得跟村上人好好说道说道。你个未出嫁的姑娘,可别怪二婶不留情面。” 那意思就是虽然大家都知道一些事情,可架不住人言可畏,尤其是郑绣这姑娘的身份,更加注重名誉的,可别怪她给她招黑。这话里的意思已经隐隐似威胁了。 郑绣才不管她那么多,可畏便可畏吧,反正那些流言也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薛直也对着郑绣一抱拳,“那我也不叨扰了。” “薛猎户慢走。”郑绣跟在他后头相送。 朱氏在院门口听了一耳朵,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那位之前杳无信息,相传死在虎口山上的猎户,不由倚在门边,嗤笑一声:“绣丫头,不是二婶说你,好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成天就跟个鳏夫厮混到一处?” 这话就说得极其难听了。郑绣跟薛直本就清清白白的,方才虽然站得近了些,说了几句话,但光天化日的,郑家院子门还敞着呢,二人自然是磊落的。可到她嘴里,两人就变成‘厮混’了。且朱氏还是在郑家门口说的这话,声音也扬高了,村上不少过路人都听到了,都投来了探究好奇的目光。 郑绣刚想斥她几句,薛直已经捏起拳头,直接往朱氏头上招呼了过去。 他身量极高,比朱氏高一个头多,拳头有沙包大,那一拳挟着万钧只是朝她的头招呼过去,吓得朱氏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就听“咚”地一声巨响,薛直一拳头打在了朱氏后的门板上。直接把门板打了对穿。 朱氏吓的肝胆俱裂,简直不敢想象刚才那一拳头若是落在自己脸上是怎样的光景。 当然薛直自然也不是朝着她的头下的手,而是对着她的头顶。不然以朱氏的反应速度,根本的躲不开这一拳。 可朱氏不知道,她只觉着自己差点死在薛直手里了! “你你你……”朱氏连个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郑绣在旁边也是吓了一大跳,平时虽看着薛直威武雄壮,但在她家都是耿直地闷头干活,她一直以为薛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实人。没想到这‘老实人’一发怒,竟然这般吓人! “再被我听到你编排大姑娘什么,这门板就是你的下场!”薛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冷冷地对着朱氏道。 朱氏还在惊惧之中,见了鬼似的看着薛直,然后两人目光一对上,只觉得薛直的目光似冷箭,扎得她浑身冰凉。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薛、薛猎户,你的手没事吧?”郑绣努力吞咽了几下口水,才说出了一句完整话。 薛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言辞恳切道:“平时练了些拳脚,这点子皮外伤不算什么。倒是我,连累大姑娘了。”若不是他,那朱氏也说不出那么难听的话。 郑绣却知道不是这样的,朱氏是记恨了他们家,这才寻了由头来编排。 “是我二婶那人惯会犯浑,说话不着调,并不怪你什么。” 薛直又看了看那穿了一个洞的门板,“我回去找找木材,明日来给你们家重新打门。”刚出了朱氏那事儿,不少人都在望着看,他也不便多留,立刻就告辞离开。 他走后,郑绣上前仔细查看自家大门。自家的门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材,但也是前两年新做的。一寸多的实心木门啊,居然一拳头给打穿了!也难怪朱氏刚才吓成那个样子……若是换了自己,郑绣不敢想。看来以后还是对那位薛猎户好点吧,可不敢再让他干这干那了。 ☆、第25章 惊惧过度 第二十五章 朱氏吓的屁滚尿流,一回家就扎头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 郑誉来喊了他爹,郑仁也和郑老头商量的差不多了。郑誉想让他快些走,却又一时插不上嘴。好在他们很快谈完了,略坐了会儿,郑仁便带着儿子回家。 郑誉一出门,就拉着他爹加快脚步。 郑仁笑着问他:“阿誉是不是肚子饿了?这么急着回家。” 郑誉摇头,“爹,快走,二婶去咱们家了。我怕她欺负姐姐。” 郑仁便也加快了脚步,这朱氏委实难缠了些。惹人嫌至此,竟不自知。他的耐心已经全部消磨掉了,若是朱氏这次还敢造次,他绝对不会再给她留情面了! 两人脚步匆匆地回了家,一到家门口,先是看到了大门上一个大洞。 郑仁心下一惊,忙进屋问:“阿绣,这是怎么了?” 郑绣从屋里出来,道:“爹不用紧张,那是方才薛猎户为了恫吓二婶打出来的,说明日就来给咱们换门呢。” 郑仁对这门板倒不关心,只是问:“方才发生什么事了?你二婶做了什么?”他跟薛直来往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不是那等无事生非的人,定然是朱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郑绣不想让朱氏编排的难听话落入弟弟耳中,便支开他先进屋吃饭,而她则跟她爹进了东屋,把方才发生的事细说了一番。 “胡闹!”郑仁一拍炕桌,站起身来,“我再去你爷爷家一趟,这回不好好分说分说,定不饶她!” 郑绣脸上带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爹现在去,二婶怕是还吓的不成样子呢。别说分说,能站稳就不错了。先不忙,咱们吃过饭再说。”况且郑仁一个读书人,很有可能是敌不过朱氏的胡搅蛮缠的。不若稍晚些过去,让他爹直接同二叔说,二叔虽然惫懒,游手好闲,但对他爹的话向来还算言听计从。 吃午饭的时候,郑誉在饭桌上一直憋着没问,其实心里快好奇死了,家里的大门忽然多了个窟窿啊,到底是怎么弄的?!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郑誉跟着他姐姐去收拾灶台。 郑绣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便解释说:“二婶说了不好的话,薛猎户帮着姐姐出气,就往她站着的门边砸了一拳,就把咱们的门板打穿了。” 郑誉惊呼一声,心里对薛直的崇拜更盛,“薛叔好生厉害!” 郑绣也十分同意,点头道:“是啊,你薛叔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他没甚脾气,没想到发起火来是这般的。” 郑誉一挺小胸脯,“等我长大了,也可以这样保护姐姐的!” 郑绣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保护姐姐的方法可是有很多种的,阿誉要努力长大哦。” 郑誉郑重地点头答应了。 * 朱氏回家后,午饭都没有出门用。只是觉得心跳一直很快,脑子也有些昏沉,就歪到炕上去睡了。 一直到后来,郑纤用完饭,给她端了饭菜过去,才发现她娘已经发起了热,神志不清,都已经说起胡话了。 她想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绣花练字,对家里的事都不甚关心。一见她娘这样就立刻慌了手脚,跌跌撞撞地跑回堂屋,“爷奶,我娘生病了,还说胡话了。” 郑老太忙跟着过去看了,不多久就出来了,跟郑老头道:“老二家的烧的吓人,咱们快请大夫吧。” 郑老头点头,吩咐郑纤道:“你去镇上把你爹找回来。”而后便站起身,“我去请大夫。” 郑纤慌了手脚,呼道:“我哪里知道爹在哪里!” 郑老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都这样大的姑娘了,遇上一点事就慌乱成这样,但这时候也不好说她什么,只说:“你爹说是同陈二去吃酒,你去陈家问问,他们若是不知道,镇上这几天开门的饭馆就那么几家,你挨着去找一找,托人问一问,自然就能找到了。” 郑纤没怎么去过陈家,镇上更是没去过几回,更加不知道有哪些饭馆,她就不太愿意去,而是说:“让阿荣去吧,他经常往镇子上跑,对那里也熟悉。” 郑老头点点头,“去吧。”一边已经让郑老太拿了家里的银钱出来。 村上虽然有个老大夫,但是平时都不太愿意出诊,更别说这正月里了。郑老头便决定去镇上的医官去请。 郑老太道:“镇上的医官也不知道开不开,老头子,不如就去请咱们村上的老大夫吧。他同老大相熟,卖他个面子,总是肯的。” 郑老头横他一眼,“朱氏前头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他生病你还想用老大的关系?你年纪大了,脸皮倒是渐也厚了。” 郑老太被他说的没了话,老头子看来是真的恼她了,已经许多年没说过重话的他,今天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了。 郑老头在大路上拦了人家的牛车,来回也就两刻钟。 大夫来给朱氏诊治后,说她是惊惧过度,开了几副退烧和押金的药。因是过年,出诊费用翻倍,加上药钱,就用了一两银子。惹得郑老太心疼不已。 那大夫也算是厚道,看家里没有青壮年在,便没有再让郑老头跑一趟,而是说让医官里的药童一会儿送药过来。 送走大夫后,郑老头不禁问起来:“老二怎么还没回来?他媳妇都病成这样了。” 郑老太方才开始就一直守着朱氏,倒是没想这个。此时便道,“怕是还没找到罢。” 没多会儿,送药的药童就来了家里。 郑老头拿了药,道过谢,让郑老太去煎药。 他准备回屋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哭声,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竟然是从郑荣的屋里发出来的。 郑老头进屋一看,郑荣正在炕上哇哇大哭,郑纤也在一旁抹泪。 郑老头一时也来了气,斥责道:“你们母亲还没怎么样呢,你们这是哭什么?!” 郑纤用帕子抹着眼泪道:“爷爷,阿荣不肯去镇上找爹爹。” 阿荣也大哭着说:“爷爷,我脸上疼,我不想出门,你让姐姐去!” 郑老头这才知道,这对姐弟竟然在母亲病重的情况下,一个都不愿意出门,还互相推诿责任,小的哭,大的也跟着哭,竟就僵持了这么久。 郑老头大喝一声:“好了,别哭了!” 郑纤和郑荣都被吓得一缩身子,忍住了哭。 郑老头挥手道:“都去看看你们的娘,我去找你们的爹。” 郑纤姐弟应声而去。 郑老头没办法,只能拖着一双酸疼的腿又跑了陈家一趟,问清了哪家饭馆,找了过去。 郑全跟陈二几个发小正喝酒喝得兴起,忽然看到郑老头,一时还十分奇怪,他爹腿脚不好,一年到头也不出门,怎么好好的突然跑到镇上来了? 郑老头言简意赅道:“你媳妇病了,快回去看看罢。” 郑全想问问他爹朱氏病的要不要紧,若是不要紧,他想晚些回去,他跟陈二的发财大计还没商量完呢。不过看他爹脸色铁青,又大老远特地来喊他,他就不好问出口了,跟陈二等人告辞一声,就跟了她爹回去。 * 病来如山倒,朱氏这病生的古怪,一副药灌下去,热并没有退。 郑全问他爹娘,“我出门前他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郑老太焦急道:“谁知道呢,你爹早上一直在跟你大哥在屋里说话,我准备午饭。你媳妇说去照顾阿荣,我就让她去了。到午饭的时候,我来喊她,她说不想吃饭,就想睡会儿。后来还是纤丫头来给她送饭,才发现她烧起来了。大夫说是惊惧过度,我也是不明白,在自个儿家里哪里来的惊,又哪里来的惧。” 郑荣嘟着嘴说:“娘才没有来照顾我,只是来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众人都是想不明白,郑全纳罕道:“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她偷偷去了哪里?受了惊吓?” 众人也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下午晌,郑仁又来了一趟。听说朱氏正生起了病,便把之前发生的事同他们说了。 郑全听了,不满地嘟囔道:“姓薛的猎户,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会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郑老头一听,立刻斥责道:“她一个做二婶的,大庭广众之下编排侄女的闲话,这教人听了怎么想?别说薛猎户没伤着她,就是那一拳打到她身上了,那也是她活该!” 郑仁亦正色道,“二弟,往日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只阿绣婚事这一遭,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我今天就把搁在这儿,再有下次,我们家就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郑全忙赔笑道:“大哥,保证不会有下次!等她这回病好了,我肯定好好教训她一番!” “你也别埋怨人家薛猎户,人家是为了我们家阿绣出的头。当然,若是你想寻衅滋事,”郑仁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郑全忙道不敢。 郑仁也没多耽搁就回了家,把朱氏生病的事告知了郑绣。 郑绣闻言不由嗤笑道:“往日里看二婶在家里上蹿下跳,还真当她胆子是多大,如今倒让人一拳头给吓病了。” 郑仁不由摇头,“你爷爷奶奶都是宽厚的好性儿,你二叔想来懒得管她,倒一日一日助长了她的气焰。今儿这一遭,总算可以教她长长记性!” * 朱氏这一病,就一直病到正月十五才见好。 那时郑家的大门都重新装好了。薛直别的不说,竟还有木工的本事。量了尺寸后,没两天就做了一块新的门板。虽然跟原有的另一边颜色有些出入,但郑绣他们也快搬走了,也就没再麻烦他上漆调色。 元宵节那天,郑家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吃夕食。郑绣做了枸杞酒酿圆子。软糯的园子配上香香的甜汤,教人胃口大开。 只是朱氏病了多日,还不太能下床,也吃不了这样不好克化的东西,没了口福。 郑绣也给薛家父子送了一些去,用一个小砂锅装着,装在篮子里。怕郑誉人小拿不动,她亲自给走了一趟。 薛家是一点过年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家里虽然打扫的还算干净,可除了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再也没有其他了。 郑绣来的时候,他们的饭食刚上桌,主食是镇上买的白馒头,菜就是蒸腊和蒸腊肠,还有一大盆白菜汤。 薛直看到郑绣,不免吃惊,本以为前几天朱氏闹了那么一出,郑绣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是要避忌一些的,没想到竟然还亲自送了东西来。 郑绣把篮子放在桌上,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自己做的,送一点来让阿劭尝尝鲜。” 她准备的一砂锅足够两个人吃了,却只说是给薛劭这孩子准备的,显然就是不想让薛直觉得不好意思。 她亲自送了来,薛直自然不好推辞。 郑绣也没有多留,说家里还在等自己开饭便回去了。 薛劭把她送到门口,小跑着回了堂屋,迫不及待地揭开砂锅。 一掀锅盖,那香甜的味道便涌了出来,馋的得他直流口水。 薛直道:“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才许喝。” 薛劭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锅盖盖了过去,然后开始吃饭,三下五除二就着菜吃完了一个馒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爹。 薛直被他看的没办法,只得说:“喝吧喝吧。” 薛劭一个人就喝了小半锅,实在喝不下了才放了碗,去院子里消食。 他吃的那么香,薛直也忍不住尝了一口—— 甜汤香醇,园子软糯。确实可口。 而且甜汤里微微入了一些米酒,添了香气,也使之不会过于甜腻。连他这样不嗜甜的人都吃着挺好。难怪他家小子八辈子没吃过似的。 薛劭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一回堂屋就看到他爹捧着甜汤在喝,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问:“爹,你不是不吃甜食的吗?” 薛直轻咳一声,略有些尴尬,“咳,爹就是帮你尝尝。” ☆、第26章 乔迁新居 第二十六章 正月十六,郑仁回了书院,也托中人帮着相看起房子来。他名声在外,一说要租赁屋子,家里但凡有读书人的,都上赶着帮忙。还有那等不要钱就愿意把房子给他住的,就希望他时不时能提点自家子侄子几句的人家。 郑仁不愿意欠人家的人情,只吩咐中人不要压价,万不可让房主吃亏。 前后不过五天,中人就选了几处房子给他选。恰逢郑仁休沐,就带着郑绣姐弟去镇上看了房子。 前后看了三四处,郑绣对其中一个两进的大房子十分满意,地方宽敞不说,离青竹书院也近,她爹中午晌还能回来用饭,休息片刻。且这房子还都是新修的青砖大瓦房,院子里有水井,还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枣树和一片葡萄架。虽然冬日里看不出什么好处来,但在其他季节,一定别有一番景色。 不过这样好的房子,又在这样好的地段,肯定不便宜。郑绣一时也有些犹豫,郑仁却没有她那样多的顾虑,只让中人寻了房主来。 房主说一个月只要半两银子,还不用年付,郑仁怎么方便怎么给便是。他家儿子就在青竹书院读书,本来置办这院子是为了儿子住的,后来他儿子嫌这里临近大街,太过喧闹不适合读书,家里又买得了一个更好的,这房子便闲置了。他家不差钱,这房子里的家具还都是新打的,本是不对外出租的,听说是郑仁要租,才巴巴地放了租。 郑仁哪里肯,自然是要加价给她,房主说什么都不肯要,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以月租一两成交。 一两银子对村户人家也不是小数目了,郑绣却知道自己家这绝对是捡了大便宜了! 房子里的家具郑仁就不好意思白用人家的了,有另外付了八十两银子,算是全部买下来了。当然,这也是友情价。人家本来是准备给儿子用的,自然都是挑的好料子,请了有手艺的师傅打的。 不过房主显然是最高兴的,郑仁这举人住在自家院子里,不说旁的,自家儿子学问上有什么不懂,一个月来两问个三次,郑仁肯定是要教的。近水楼台,跟银钱相比,自然是儿子的前程最重要。 郑仁给中人的报酬也丰厚,三方人都很很高兴。 选好了屋子,搬家就提上了日程。 这时候搬家不比现代打包了家具喊搬家公司方便得很,家里的东西都要郑绣收拾,而且还要挑选黄道吉日,到了新家还要放鞭炮,请客吃饭等规矩。 光是收拾家私这一样,就把郑绣忙得恨不能再弄出个分丨身来。镇上房子的家具虽都是齐全的,但家里许多用的趁手的东西也不能就这么扔了,况且油盐酱醋,粳米白面这些,家里都囤了不少,也得一并搬过去。 郑仁有心帮忙,不过一来书院年后刚开课,很是繁忙,二来他虽然在读书上天赋异禀,但其他事情上都不是很精通,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打个包裹都打不严,简直是像帮倒忙。 好在薛直还是很得用的,听说郑绣要先把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搬到镇上去,雇了牛车到郑家,帮着搬搬抬抬,没多会儿就装满了一牛车。 郑绣不好跟他坐牛车过去,就让郑誉去带路,把钥匙给了薛直,让他们把东西运了过去。 正月二十五,宜嫁娶,动土,迁家。 郑家一家子雇了两辆牛车,一辆坐人,一辆搬东西,就这么搬到了镇上。 朱氏的病还没有好利索,郑老太放心不下郑荣,就没有跟着他们一道过去,而是跟郑老头决定留到出了正月再搬过去。 郑仁为人低调,搬家的事并没有到处宣扬,但就是这样,搬家的那天还是来了好多乡亲帮忙,不过郑绣都收拾妥当,又麻烦薛直送过一趟东西,倒也没有什么需要外人帮忙的了。 去镇上的那天中午,家里请客吃饭。 郑仁就请了书院里几个同僚来家里吃饭,不过也有不少学生听说了,上门来送了礼贺郑仁乔迁之喜。送的东西都不贵重,大多是一些吃食和生活用品,但贵在心意难得。郑仁要留他们吃饭,他们却都推辞了。 郑绣忙了一上午,到了新居也要先把几间屋子的浮尘清扫了,午间也没有什么力气,就炒了两个菜,热了灶头,其他的都是她爹去酒楼置办的。 薛直也在邀请之列,郑绣听说她爹把薛直也安排在一桌子读书人里头吃饭,本还有些担心薛直不习惯。没成想,他们没多会儿就混熟了,她在灶房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那些先生也都带了自家家眷来的,但或许是考虑到郑仁家没有当家夫人,怕带了孩子过来,郑绣一个小姑娘不很方便,便只是带了夫人来。郑绣便同她们在屋里另外支了桌子一起用饭。郑誉和薛劭两个男孩子被大人带到了前头,开席前郑绣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们一定不许顽皮。 郑绣和其他先生的夫人们本都是不很相熟的,但那几位夫人都十分亲厚,拉着她的手十分亲热,问她在家里平时都做些什么,可有读书。一番话聊下来,也熟了起来。 郑绣家里的饭菜一看就知道是外面买的,这些夫人也没有挑剔什么,反而可这劲儿把郑绣炒的两道家常菜夸了又夸,恨不能夸出一朵儿花来。还说改天要把自家女儿带来,跟她学习学习。 郑绣穿过来的这几年,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照看弟弟,做些家务,或者偶尔练练字,鲜少和他人交往。没想到一搬家,家里反而热闹了起来。 一顿饭吃到下午,前头散了席,后头的夫人们也就都跟着他们男人回去了。郑誉舍不得薛劭,加上薛直也是喝多了酒,郑仁便留他们住下了。反正家里空着的屋子很多,随便收拾一间就能住下。 郑绣手脚利落地把桌子都收拾了,把要洗的碗筷先都摞到一起,准备放到晚上一起洗了,而后总算能歇上一歇了。 郑仁也心疼她,道:“我想着,给家里请个人来帮忙吧。往后你爷爷奶奶也要一同住,家里上下都要你来操持,怕是会累坏。你要是想,爹也能买两个丫鬟进来。” 郑绣可不想要丫头服侍,总觉得怪怪的,便道:“请个能帮忙灶上和清扫的人就行。别的倒也不用什么。” 郑绣跟她爹说了会儿话,便回屋去歇着了,一觉就睡到了天黑。 郑仁午间吃了酒,也睡下了,家里只有两个孩子活络的要命,下午在镇上玩了一大圈,天黑了才着家。 中午的菜还有许多剩下,郑绣快速地热了一热,又热了米饭,便可以开饭了。 只是薛直迟迟没有醒,薛劭去喊,也喊不动。 郑绣便在灶上留了一些吃食给她,一家子先用了夕食。 夕食过后,郑仁带着两个孩子在新净房里沐浴,郑绣撸了袖子埋头洗碗。 薛直因为口渴,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他发现自己睡的地方十分陌生,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郑家的新居。他摸着黑下炕穿鞋,然后顺着光亮,到了灶房。 冷不丁背后冒出个大活人,郑绣下了一大跳。待看清来人是薛直,她抚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道:“薛猎户吓死我了。” 薛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醒来口渴,便顺着灯亮摸索过来了,吓着大姑娘了。” 郑绣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堂屋里有茶,我去给你沏一点热的,醒醒酒。” 说着便提了灶上的一壶热水,引他到了堂屋。 薛直喝多了酒,又蒙头睡了一下午,正是觉得头疼的时候,眼见她纤纤玉手掀开茶壶盖,倒了些热水进去,而后一只手提起茶壶轻轻晃了晃,另一只手拿了桌上倒扣的赶紧茶杯,将温热的茶水倒了出来……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在灯火下泛着莹莹光泽,宛如一块雕工极好的美玉。 薛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喉头发紧,心如擂鼓,赶紧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 郑绣给他倒好了茶,便去把灶上锅里闻着的饭食端了上来,薛直埋头就吃。她便回了灶上继续清洗碗筷。 薛直也不知道怎自己么了,只觉得心跳快的想要从胸膛里跳到嗓子眼,一直到郑绣离开,才渐渐平复下来。他酒后刚醒,也没什么胃口,就着菜吃了一碗米饭便放下了。 这是郑仁也和,两个孩子洗漱完毕。薛直起身告辞。 郑誉舍不得薛劭,再有几天,出了正月,他便要开始上学,两人再不能时时玩在一处。 但薛直要回去,薛劭自然也要跟着他爹,郑仁想着自家女儿劳累了一天,若是再让客人留下,少不得还得麻烦她,便也没有多留。 郑绣看桌上的饭食没怎么动,便拿了纱布包了几个馒头薛劭揣在怀里带了回去。 * 这天晚上,薛直因为睡了一下午,便很没有困意。 想到之前自己身子里那股子奇怪的躁动,他让薛劭睡下后,便去了院子里打拳。 拳打了一遍又一遍,身上发了汗,薛直觉得好受了不少,便脱了上衣,直接用井水浇洗了一遍。 回到屋里,他也觉得有些肚饿,正准备找些干粮出来吃,便看到了桌上摆着几个从郑家带回来的白馒头。 那馒头看着还是十分新鲜,白软鼓胀。 薛直忽然就想到了郑绣—— 不知道能蒸出这样的馒头的人,自己身上是不是也像这白馒头一般呢? 郑绣虽然刚到十六岁,但已经发育的极好。胸脯鼓胀,腰肢纤细,即便是身着冬日里的袄裙,都能勾勒出美好的身形。 薛直赶紧把脑子里这奇怪的念头赶走,人家对自家有恩,他怎么能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他成什么人了?! 得,继续打拳吧。 薛劭后半夜起来小解,就看到他爹还在院子里练功呢。那凶狠的劲儿,像跟谁过不去似的。 * 郑绣说不要丫鬟伺候,郑仁也不勉强,隔了一天就托了中人,雇了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妇人来。 郑绣看她虽然衣服上打着补丁,可人收拾的干净利落,笑起来也和气,便把人留下了。 中年妇人姓钱,大家都喊她钱婶子。家里就在镇上,家里男人是打铁的,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经成了家。如今家里的小孙子已经都长大一些了,不用人时时看着,钱婶子就想出来做些活计,帮补家用。 郑绣听她说话条理分明,便跟觉得她得用,留了下来,一个月开了三钱银子的工钱。 由此往后,钱婶子便在郑家做工了。每日天亮就到了郑家,天擦黑了便回去。 不过郑家眼下活计也轻省,只是家里房子宽敞,几间不住人的屋子需要每天打扫,郑家人作为东家,也不是那等挑三拣四的人,是以钱婶子也知道自己找到了好活计,每日干活越发起劲。 月底,郑老头和郑老太搬到了镇上。郑仁亲自雇了牛车回去接的。二老的行礼并不多,就是一些衣裳鞋袜。一辆车就连人带东西一起接了过来。 朱氏的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她还想跟着二老去镇上看看呢,被郑仁不由分说地就给拒绝了。家里好不容易搬了新家换了环境,他可不想再让朱氏坏了这份好心情。 他不同意,朱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他接了人。 郑老太还不放心家里,临走前还叮嘱朱氏往后要多顾着两个孩子,万不可再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 朱氏心喜终于送走了两位老人,虽然郑仁不让她跟去,但不去便不去吧,往后家里的日子也快活了,便陪着笑一一都答应下来。 到了郑家的新居,郑老太看的咂舌,“我活了一辈子都没住过这样的好房子。老大啊,这房子多少银钱一个月啊?” 郑仁并不告诉他这爱操心的老娘具体价钱,只说:“是学生家便宜租的,并没有花什么钱。” 郑老太这才放心下来,高高兴兴地把带过来的行礼安置起来。 郑绣这天也是一大早地就忙了起来,准备了一桌子菜。不过有钱婶子这得力助手在,由她负责处理食材,郑绣只要负责炒菜就行,一顿饭做下来倒也不算辛苦。 爷爷奶奶来了后,午间一家子就聚在一起用了饭。 饭后郑老太还要帮着收拾碗筷,郑绣忙拦住道:“奶奶,有我呢。家里还有帮忙的钱婶子,不劳您动什么。您跟爷爷也忙活了一上午,快歇着去吧。” 郑老太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说有吃了饭不用动的时候。之前没分家的时候,郑仁的原配身子弱,不太能做活,朱氏又惫懒,常找借口躲懒,家务活大半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后来分了家,她跟郑老头两口子过日子,家务活少了大半,但还是她做。即便是后来分了家的二房又回来一起住了,朱氏也没能改了那惫懒的性子。 忽然闲了下来,郑老太还有些不习惯,在旁边略站了站,看郑绣和钱婶子有条不紊地收拾了饭桌,清洗碗筷,确实用不到她帮忙,她才转身回了屋。 郑老头从正月里帮朱氏请大夫,又道镇上找了郑全后,腿脚就一直没缓过来,这天坐了半天车,他已经不太好受,吃过饭便到炕上休息了。 郑老太一进来,郑老头便问:“都收拾妥当了?” 郑老太摇头,“绣丫头不让我动手呢,让我回来休息。” 郑老头闻言不由笑道:“孙女孝顺,你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可你别说,做惯了活儿,一时轻省了还颇为不习惯。” “你啊,还不愿意跟我来呢。不然在村里,哪有吃了饭就能歇着的日子?”郑老头说着话,又觉得腿上酸胀起来,不由蹙起眉头。 两人夫妻多年,郑老太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是腿上有疼了,便挨着她坐下,一下一下给他捶着腿。 “老头子,不然一会儿让老大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郑老太不以为然,“都看了好些年大夫了,无外乎就是说年轻时受了累,落下了病根,无法根除,只能静养。我就是前几天累着了,歇两天就没事了。” 那厢郑绣忙完了灶上的活儿,看到家里还有之前青竹书院先生送来的洞子货里头,有几根十分新鲜水灵的黄瓜。她洗了几根出来,切成小段装盘,送去给郑老头和郑老太尝个鲜。 这黄瓜在现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这时候的冬日里,寻常人家可是不能常吃到的。 郑老太舍不得吃,便说:“给你爷爷吃就行了,奶奶不爱吃这些。剩下的回头你们姐弟分着吃。” “家里还有呢,这东西水灵,对肠胃好,特地给爷奶准备的。”郑绣一边说,一边就注意到了郑老太正给郑老头捶腿,不禁问:“爷爷腿上不舒服啊?” 郑老头笑呵呵地道:“多年的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了。” “那我去倒盆热水给爷爷泡泡脚吧。” 郑老头忙道:“用不着你,你也忙了一上午,快歇着去。” 郑绣已经掀了帘子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捧了个新的木盆进来。盆里倒着温水,郑绣又折回堂屋一趟,提了热水进来。 郑绣试好了水温,郑老太帮着郑老头脱了袜子。 双脚放进温水了,郑老头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郑绣拿了小板凳在他对面坐下,帮着把他的裤腿挽起,用手给他按摩小腿。她虽然没学过这个,但上辈子可是按摩爱好者,隔三差五就去推拿足疗的。被按的多了,自己也掌握了一些窍门。 按了几下,郑老头小腿紧绷的肌肉就慢慢放松了下来。郑绣还要给他按脚。 郑老头就养大了两个儿子,活大半辈子也没人给服侍过洗脚,她给按完小腿就不肯让她碰了,只说:“爷爷脚脏,别脏了你的手。” 郑绣笑了笑,不以为意:“爷爷都洗过了呢,哪有什么脏的。”说着在膝头铺了干毛巾,就把郑老太的脚拉到自己膝头,循着前世的记忆,按起他脚底的穴位。 郑老头初时还不习惯,到了后来就只剩舒服的叹息了。 郑老太在旁边看的十分认真,道:“绣丫头真麻利,你教教奶奶,以后奶奶学会了,就不用你了。” “以后爷奶跟我住在一处,想按脚就直接喊我。”说着也教起了郑老太。 一套按摩足足按了半个时辰,郑绣还时时注意着水温,没过一会儿便兑些热水进木盆。 郑老头按完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郑老太看着也高兴,老头子最近因为腿脚酸疼,已经有好几日没睡过安生觉了。眼下居然直接入睡了,显然是被按得极其舒服。 * 晚间,郑仁和二老说话。郑老太便把下午郑绣给郑老头按摩腿脚的事说了,二老对郑绣都是赞不绝口。 听到他们夸赞自己女儿,郑仁自然觉得高兴,本还怕二老初搬过来会不习惯,没想到才一下午的功夫,女儿已经跟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 说完话,郑仁准备回屋,然后看到郑绣正在堂屋里跟郑誉说话,姐弟俩不知道在说什么,凑在一处说说笑笑。他脚尖打了个转儿,就去了堂屋。 “哎呀,阿绣,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腿脚也有点酸疼。”他自己都没享受过女儿的按摩呢。 ☆、第27章 春梦无痕 第二十七章 郑绣抿唇一笑。谁说只有几岁的孩子会带着这种爱较劲儿的孩子气,他爹这是变相地跟她撒娇呢。 “那我也给爹端盆水洗脚吧。”郑绣说着就站起了身。 郑仁放下也是一时闹热,此时便阻止道:“不用不用,爹就是这么一说。天也晚了,你累了一天,快歇着去。”而后转脸就郑誉道,“你快回自己屋里去,别烦你姐姐。一天天的瞎皮,吃顿打就老实了!” 郑誉已经习惯了自己和姐姐的‘差别待遇’,缩了缩脖子,并不放在心上。 * 出了正月,就是郑誉上学的日子。他刚到镇上几天,正是新奇的时候,每天还有二宝这么个发小跟着瞎闹,日子快活极了。可快活日子没几天,就该收紧骨头去上学了。 郑绣给他缝了一个斜跨的方形小书包,给他用来放课本。文具是之前过年的时候说好的,买的‘致和斋’的。 镇上的学堂有好几间,郑誉上的就是其中最好的一间,上学前还需要经过先生的考校,通过了才能进。郑荣也上了学,却没能考进这家。 弟弟去上学,郑绣比谁都紧张,前一天晚上都没睡安稳。她起夜的时候顺便去了郑誉屋里看看,怕这小子也紧张的睡不着呢,谁知道郑誉睡得十分香甜,小呼噜打的此起彼伏。惹得郑绣无奈发笑。 第二天一早,郑仁去书院之前就把郑誉送去学堂。 出门前,郑绣对着弟弟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在学堂里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也要和同学融洽相处。还往他的小书包里塞了手帕包着的几块糕点,若不是郑仁说学堂里会供应水喝,她还想给他带壶水去。 郑誉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好奇,心情挺好,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吃午饭了。你在家好好的啊。” 郑绣点点头,“诶,姐姐知道的,家里不用你操心。”而后便目送着他们父子离开。 以前听说有家长送孩子去上学还会哭的,郑绣听了这种事也就当个笑话。没成想到了自己身上,那心情还真是十分复杂。 这一上午,郑绣都左立不安的,担心弟弟在学堂里是不是渴了饿了,被同学欺负了,或者顽皮了、被先生打手板。 她心不在焉,连帮忙的钱婶子都看了出来。便不让她在灶上忙活了,省的她又把糖当盐用。 郑绣没了事儿做,心里更是忐忑,索性拿了抹布,把本就干净的堂屋又从上到下擦了一遍。 钱婶子看的好笑,打趣道:“姑娘,堂屋里的木板凳都擦了十几遍了,我看着越发光亮了。” 郑绣不由摇头笑道,“阿誉打小就在我眼底下,突然不在家吵吵闹闹的,我还不习惯。” “哥儿那也有出去玩的时候,平时也不见得姑娘这么爱操心。” 郑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紧张。她也没上过这个年代的私塾学堂,只是从书上看过,这个时代的先生都十分严格的,会板着脸训人,还会打人手板子。大概正是因为未知,才会有这般心理。 好不容易挨过一个上午,中午郑誉高高兴兴地和他爹一起回来了。 郑绣赶紧拉着他到一边问:“学堂好不好?先生凶不凶?你那些同学都和善么?” “姐姐,这么多问题,你慢慢问。”郑誉笑着眨了眨眼,“学堂里好的,每个人有自己的桌椅,先生姓王,挺和善的,上午学了百家姓,我背的最快,先生还夸我了。同学里有二宝在,我跟他在一处,玩的也好。” 郑仁看着女儿紧张的样子,不由笑道:“那王先生跟我有几分交情,会好好照看阿誉的,你别瞎操心。” 郑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牵着郑誉上桌开饭,一边又问:“那上午在学堂里饿不饿,渴不渴?有时间给你吃东西喝水休息么?” 郑誉点点头,道:“每过半个时辰就能休息一刻钟,我吃了姐姐给我的糕点,还分了一点给二宝吃。就是学堂里的水不太好喝,是在一个大茶壶里,旁边放了小茶碗,自己倒着喝的。我喝着有股怪味儿,而且也不够热。” 郑绣闻言点头,“那确实不好,这个天喝了冷的会闹肚子。下午姐姐给你灌一壶花茶去。用布给你包好了,这样冷的慢些。” 郑誉正想欢喜地应下,就看到他爹已经冷冷地看了过来。 “就你事情多,学堂里其他人都能喝,偏你娇贵?” 郑誉扁扁嘴,不再说话。是姐姐要问的嘛,他又不是存心想要抱怨什么。 这时代午休就半个时辰,吃完饭他们便都要赶回去。郑绣就从家里拿了干菊花和枸杞,找了两个赶紧的竹筒壶,一人给他们带上了满满一壶,给郑誉的那壶还放了一点点蜂蜜。菊花清火,枸杞名目,对读书都是好的。之前她想着给爷爷准备泡脚的药材,就顺带着买了这些。 郑仁本有些说郑誉几句,但看到女儿也给自己准备了,便也没再多言。 郑誉又高高兴兴地去了跟着他爹去了学堂。 郑绣中午听了他的话,已经安心不少,干完家务,她就回屋歇着了。 * 郑誉在学堂里的一天过得飞快。他一天得了王先生的两次夸奖,心里高兴极了,哼着小曲儿跟二宝一起下了学。 学堂离家也就一刻钟不到的脚程,白日里他爹已经领着他走过一遍,两人中午放饭的时间一致,但青竹书院下课的时间可比他们晚多了,于是此时便是他一个人回家了。 他跟二宝的家在不同方向,两人在学堂门口玩了一会儿,郑誉怕他姐姐担心,便跟二宝说了再见,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郑誉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劭!”他欢喜地叫了一声。 薛劭也欢喜地朝他挥了挥手。 郑誉朝他小跑过去,“阿劭你是来找我的吗?” 薛劭点点头,“几天没见着你了。今天是你第一日上学,我来看你好不好。” 郑誉猛点头,“学堂里好得很,先生很好的,上课也很有趣。还有我的好朋友二宝在。下回我介绍二宝给你认识好不好?他人可和气了,你一定也能跟他玩到一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郑誉就把他往家里带,“光顾着和你说话了,你来家里啊,姐姐这两天还念叨你呢。” 薛劭却停了脚步,说:“我爹不知道我来的,我马上就得回去了。” 自从那日郑家搬家,他爹来吃了一顿酒,后来就不知道怎么了,他说要来镇上找郑誉,他爹就不太高兴的样子,只说让他在家多练功夫,少成天在外头瞎玩。 郑誉牵着他的手不肯松,“那你进来喝口水再走嘛。姐姐要是知道你来看我,没进门就走了,肯定会怪我的。” 薛劭犟不过他,就跟他一起进了屋。 “阿劭来了啊。”郑绣看到他也挺高兴,“几天不见好像长个子了?”说着就把他和郑誉拉到一处比个头。 郑誉比薛劭小了半岁,之前两人差不多高,一个年过下来,他看着倒是领先了。 郑誉‘哎呀’一声,“你现在都比我高了,那咱们以后的衣服不是不能混着穿了?”之前薛劭住他家的时候,可都是穿他的衣服换洗的。往后要是不能这样了,那薛劭要临时住下,可就没有换洗的衣裳了。 郑绣心想薛直那么高,目测一米八五肯定是有的,而自家爹爹不过就普通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将来薛劭肯定是要比家弟弟高出不少的。 郑绣又去看薛劭身上的衣裳,发现他袖子和裤管都有些短,手腕和脚腕都快露出来了,便说:“回去跟你爹说说,这衣服裤子都短了,冬日里你们这样的孩子容易着凉,要换长一点的知道不?”不过她又想了想,薛直那样粗心大意,若是薛劭这孩子说这样的话,他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便道:“还是下回碰到了,我再跟你爹仔细说说。你也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不上心。” 三个人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天色不早,薛劭赶紧回了家。 他出来一个多时辰,薛直自然发现了,回来了便问他去了哪儿。薛劭老实交代了。 薛直闻言不由蹙眉道:“让你少去人家家里添麻烦,你怎么还去?” 薛劭低着头,小声解释说:“阿誉今天第一天是上学堂,我放心不下才去看看的。后来姐姐见了我,又跟我说会儿话,这才耽搁了,下次不会了。” 薛直的眉头仍未解开。 薛劭便大着胆子问他爹:“从前我日日跟阿誉玩在一处,爹也不是也没说什么吗?还交代我要好好对阿誉。怎么他们搬了家,爹就不让我和阿誉来往了?” 薛直哪里能解释得了呢,他难以启齿。那夜回来,他打了半夜的拳才睡下。睡梦中,他做了一个十分荒诞的梦。梦里的郑绣衣裙半解,露出美好身姿,眉梢眼角尽是风流,望着他柔柔微笑。她的笑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拥住她,一亲芳泽……她在他身丨下娇柔婉转,媚眼如丝,呵气成兰,一声声一叠叠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醒来,裤裆里湿热一片。 ☆、第28章 一起上学 第二十八章 薛直做了那样一个不可告人的荒诞春梦,醒来立刻起身收拾了,换了裤子。而后便是深深地自责…… 他竟然对一个小姑娘有了这种想法! 可能真的是山野之地待的久了,太过寂寞了。最后他这样想。 而后为了避免再跟郑绣有其他接触,薛直便不让儿子同郑誉来往了。 可薛劭不明白,眨着一双澄澈的眼睛问着他。 薛直越发觉得自己心思肮脏,在孩子面前无地自容。 “总之,你少去就是了。人家刚搬到镇上也正是忙活的时候,咱们知趣儿点,别给添麻烦。”他勉强着解释道。 薛劭却不由扬起嘴角,原来他爹不是真的不让他去找阿誉啊,那是不是再过几天,他们已经习惯了镇上的生活,他便可以像从前一样去找阿誉了呢? 为了摒除杂念,薛直除了上山打猎,就是在自家院子里练习拳脚。顺带对着薛劭也严格起来,每天都要考校他一二。 * 郑誉对学堂的新鲜感没两天就过去了。 毕竟每天天刚亮就要起来了,在学堂里又要规规矩矩坐着,每天还都要学一堆新东西,回了家他爹还要考校他的功课,并且让他练字。他每天都要写三大张描红,写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到了休沐的日子,他爹还要让他写五张大字。写得潦草的地方还要重新写过。睡个懒觉起来再写完这些,一天又过去了大半。 不过面对他爹,郑誉可不敢偷懒。只是私下里经常跟她姐姐撒娇抱怨,说自己太辛苦了。学堂里其他孩子都是十岁上下才开始上的学,偏他年纪最小。 在这上头,郑绣虽然心疼他,却也不纵着他。 眼下这个时候,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只有考取功名。他也不求弟弟能做什么大官,但有个功名在身,免了赋税,对往后一辈子都是好事。况且他爹望子成龙,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后来被磨得实在没办法,郑绣就陪着他在家里练字。 郑绣这身子的原主作为举人老爷的女儿,也是识文断字的,郑仁也给她准备了字帖,郑绣平时无事地时候才会拿出来练上一练。眼下就每天陪着郑誉一起练,不过她到底是成人,注意力比弟弟集中很多,他写三张,她就能写五张。他写五张,她就能写□□张。 郑绣上辈子小时候参加过毛笔字书画班,底子还在。一个月下来,郑誉的字有了些许进步,郑绣的字却越发隽秀了。连郑仁都夸过她几回。 * 开了春,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薛直也不像冬天那么闲适了,越来越频繁地上山打猎。 薛劭趁着这时候就经常去镇上找郑誉。 郑誉时不时会邀请二宝到自家玩,二宝也很乐意去,毕竟郑誉的姐姐每次都会准备好多好吃的,对他也十分和气。 有好几次,薛劭隔得远远的,就看到郑誉跟二宝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往家去,或者嬉笑着你追我打地玩闹。那时候他就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只有郑誉一个朋友,可是郑誉还有其他人。今天是二宝,明天还可以是其他的同学。每回想到这里,他就颇为低落。 有一天傍晚,郑誉一个人回的家,他低着头走得很慢,连薛劭站在不远处都没发现。 “阿誉,”薛劭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郑誉抬起头,眼眶红红的,说:“没什么。” 薛劭走近仔细一看,发现他衣襟都被人扯烂了,“你跟人打架了?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收拾他!” 郑誉也不瞒他了,说:“学堂里一个叫冯源的,特别坏,上回欺负了二宝,我气愤不过跟他理论了几句,他就动手了。” 学堂里的孩子都是十岁往上,这个冯源年纪格外大些,已经十二岁了。郑誉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家还给他配了家丁书童跟着,那几个家丁和书童虽然没帮手,但就往旁边一站,就没人敢来拦的。郑誉就吃个大亏。 “他人在何处?我这就去找他!” 郑誉有些犹豫地道,“应该还在学堂没走呢,先生见着他打我了,罚他在学堂里写大字。不过……阿劭,你还是别去了,他比咱们大好多,而且还有帮手。” 薛劭之前偷偷跟着郑誉去过学堂,听他这么说,转头便往学堂去了。 不过郑誉的担心并非不无道理,那个冯源虽然是有十二岁,但身形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且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薛劭直接拦了他的路。郑誉跑着随后赶到,害怕薛劭吃亏,一边拉着他要走,一边说:“算了算了,你快跟我回家去。” 薛劭岿然不动,“是你欺负的阿誉?” 冯源嬉皮笑脸的,并不把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薛劭看在眼里,只道:“他自己不自量力,还帮别人出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怎么,这回又来了个帮手?” 薛劭却不跟他多废话,环视了他周围的书童和家丁,问:“这些就是你的帮手?” 冯源自信满满地昂了昂下巴,“就你们俩还不用他们出手!”又吩咐他们道,“你们都听好了,只准在外围看着,不许靠近!” 那些下人应声散开。 薛劭把郑誉往旁边一推,两人比划开来。他拳脚生风,身姿矫健,冯源显然也是练过的,又仗着年纪大,手长腿长的,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缠斗了足足一刻钟,薛劭看准了时机,躲开他一个扫堂腿,一拳头就砸在了他鼻梁上。 冯源痛呼一声,捂着鼻子连连退后。拿下手一看,鼻血沾了一手。 “你你你……”冯源指着薛劭说不出个完整话。 他身边的家丁和书童看他受了伤,忙争前恐后地上前关切。冯源拨开众人,仰着头道:“好你个小子!等小爷回去养好了伤,再来和你战个三百回合!” 说着也没有让家丁帮自己出气,只是招呼人把自己带回家去。 郑誉对薛劭崇拜成了星星眼,“阿劭你好厉害啊!” 薛劭却摇摇头,“如果他不是掉以轻心了,我或许也打不过他。” 郑誉不以为意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别这么说嘛,我相信你的!刚才你那一拳,真威风!” 两人说着话,一边回了家。 薛劭本是不想进去的,但想到他爹下午才上了山,应该是不会这么早回来的,便一起进了屋。 郑绣正在奇怪怎么郑誉这天下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看到他凌乱的衣襟和薛劭脏兮兮地在地上打过滚似的外衫,便明白过来,问他们说:“你们是不是又在外头打架了?” 郑誉赶紧卖乖道:“不是的姐姐,是我们学堂里新来了一个叫冯源的,有事没事就欺负二宝。我看不过眼,替二宝说了几句话,他就打我了。后来阿劭帮我出头,狠狠教训了他一番!” 郑绣把两个孩子拉到眼前仔细看了,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总算长吁一口气,“你们没受伤就好。”又问郑誉,“那个冯源,为什么欺负二宝?” 二宝是个白白胖胖的下胖子,天生的笑脸,对谁都挺和气的一个孩子,郑绣也挺喜欢的。 郑誉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冯源就是故意找二宝的麻烦,他坐在二宝后面,就说二宝长得胖,挡住他视线了,要让二宝跟他换位置。” 没想到这学堂里还来了个小霸王。郑绣也不由觉得头疼,“那是他坏,你没事就不要招惹他。但若是欺负到你头上,你也别怕,就是夫子罚你,姐姐也给你撑腰!” “恩!”郑誉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说:“我才不怕他,他都打不过阿劭。他以后要是再干坏事,我就让阿劭还打他!” 郑绣也知道男孩子小时候没有不打架的,不过也还是说:“阿劭又不能时时跟你在一处,能帮得了你一次,还能次次都帮到你?” 郑誉眼珠子一转,扭股糖似的黏上他姐姐,“姐姐,让阿劭也来上学好不好?我几天才能见他一次,本来就很想他。现在他要是不在,那个冯源肯定还要欺负我的。” 这个问题其实郑绣之前就想过。薛直那么忙,家里没个照看的人,若是把孩子送到学堂里,薛劭既能学到东西,又有人照看,实在不方便住到自家也是可以的,那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所以后来里正说田地已经租出去,让她回去签租契,她就想着顺便上门去跟薛直说说这事儿。 她去的时候薛家大门敞开,本以为是肯定有人在的,她在院子里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便一路找进去,家里竟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觉得破为奇怪,又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回来,这才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她等的心焦,薛直也同样不好受——他听到她的声音,便急急地从自家后院翻墙出去,又在墙根底下足足蹲了两刻钟。起来的时候脚都麻了。 ☆、第29章 冯家用心 第二十九章 眼下薛劭上学的事又被提起,郑绣觉得不能放任不管了。 她很认真地问薛劭:“阿劭,你怎么想的?跟阿誉一起念书好不好?” 薛劭有些为难地绞着衣摆,他自然是愿意跟郑誉一起的,但是又有些担心,“我什么都不会,都不识字。” 郑誉赶紧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我可以教你啊,先生百家姓还没有交完,只要你多用功,肯定能赶上的。” “那我爹……” “你爹那里我来想办法。”郑绣接口道。不过她老回村上也不方便,到时候碰不到人,她再在薛家等,难免招人口舌。 晚间郑仁回来,郑绣便把两个孩子的事同他说了。 郑仁并不把男孩子打架的事放在心上,男孩子嘛,不该娇养着的,若是同学之间的小小矛盾都解决不了,往后还能指望他什么,倒是对薛劭念书这事儿,郑仁也是颇为赞同的。那孩子看着机灵聪明,确实也是可造之材,便道:“那等爹休沐的时候,我把阿直请来吃饭,我来同他说,你多做两个菜。” 郑绣点头应下,她爹肯出面自然好,他的话肯定比自己的话更能让人信服。 不过他们父女打算的是好,没成想郑仁让薛劭回去带了话,薛直又让薛劭来传话,说是最近自己上山打猎忙得很,暂时没有功夫来赴宴。 “就这般忙?”听了薛劭的话,郑绣不禁纳罕,上回她去薛家没等到人已经够奇怪的了,这下倒好,连来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了。 薛劭老老实实地道:“我也不知道爹在忙什么,只是最近经常上山,回来就在院子里打拳,一直到半夜才睡下。” 郑绣又去跟他爹求教,郑仁想了想,道:“刚开春,他们做猎户的休整了一个冬日,忙些也正常。那这样吧,等我休沐那天的晚上带些酒肉上门去。” 也只得这样了。 休沐那天,郑仁在镇上买了酒肉,又从自家带了一小坛梅子酒去了薛家。 晚上薛直自然在家的,没想到郑仁亲自上门,他去门口将人迎了进屋。 两人本就投缘,又一段时间没有小聚,自然是相谈甚欢。 席间,郑仁就提出了让薛劭去镇上念书的事儿。 薛劭在旁边听的忐忑极了,就怕他爹不同意,一口给回绝了。 薛直看了看低着头装作不在意,却竖着耳朵十分认真等待他回复的儿子,有些迟疑地道:“能念书自然是好事情,可是您也知道,我们并非本地人士,户籍也不在这里……” 郑仁道:“这不碍什么,我同学堂里的先生都有交情。户籍不是问题,我门下也有几个其他州府慕名而来的学生。” 薛劭怯生生地抬头打量他爹,薛直也正好看向他,两人心照不宣。 “好,那这件事就麻烦您了。”薛直对着郑仁一拱手,算是答应下来。 晚上郑仁离开后,薛劭殷勤地帮着收拾桌子,忍不住问他爹说:“爹,上学堂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薛直倒没想过这个,说:“大概不少吧。” “那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家里以他爹打猎为生,两人平时吃喝都是从镇上买的,想来也存不下什么钱。 薛直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子家家,担心这个做什么。爹出得起。” 当天晚上薛直就整理了一下自己床头的私房匣子,在外几年,身上带的盘缠早就用光了。倒是还有几样随身的东西可以典当。 选来选去,他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玉扇坠儿。这东西是还在家时,忘了是他哥还是他嫂子随手给的,那时候京城中以文为贵,但凡世家公子手里都拿柄折扇摇啊摇的,就是冬日里都能见到。他少年时也跟风玩过两年扇子,这东西就一直随身带着。 薛直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当铺,怕镇上的当铺掌柜不开眼,还特地跑了一趟县城。县城掌柜看到那碧油油的玉扇坠儿,知道是好东西,不由打量了薛直,见他虽然衣着朴素,却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不似那等鸡鸣狗盗之辈,倒也没多想,只是问他死当还是活当。 薛直想了想,这在外头,这扇坠儿完全没地方用。若是回了家,这东西也不值当什么,便当了死当。 最后当得了一百八十两银子。 这也是当铺掌柜可以压低的价格了,却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薛直心满意足地拿了银票回家。 薛劭的入学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毕竟有熟人好办事,在哪个朝代都是这个理儿。 郑仁薛家父子一起割了肉,带了酒,去了王先生那里。 虽然是走后门的,王先生倒也要对薛劭考校一二,问了他一些寻常的问题,见他思维敏捷,对答流利,才放下心来。不然因为关系而收了笨学生,拉低了整个学堂的素质,他也是很难办的。 这时候的束脩按年和季度交付,薛直直接给薛劭交了一年的,一共十两银子。加上给薛劭置办新书,新文具,和几件得体的新春衫,一共花了二十两。倒是比薛直预计的少很多,他依稀记得自己幼时,家里请的先生就教他和他哥两个人,一个季度的束脩就是三五百两。 不过乡野之地,又是许多人一起上课的学堂,自然不能同京城家里相提并论。 * 在薛劭入学前,郑家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冯员外亲自带着礼物来了一趟郑家,是带着自家侄子来赔礼道歉的。他家侄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打了郑誉的冯源。冯源鼻子上乌青一片,就是之前薛劭打的。 冯员外是个白皮圆脸的中年人,蓄了胡须,看起来颇为儒雅。特地趁着郑仁休沐那天来的。 郑绣迎了他二人进堂屋。 冯员外便笑道:“冯源这孩子打小生活在京城,家里孩子也多,他又格外顽劣些,兄嫂管不过来,便送回了镇上,让我看着。没想到他第一天上学,就惹是生非,还冲撞了府上的小公子。郑举人可在?我亲自同他道个歉。” 因前头朱氏曾给郑绣说过冯家的亲事,加上她见过冯公子那油腻猥琐的模样,郑绣对冯家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没想到冯员外竟是这般和气的人,说话也妥帖细致。 “爹外出有事,怕是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冯员外也并不着急,仍旧笑呵呵的,“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吧。让这小子先去同小公子道歉。”说着轻轻退了冯源一把。 郑绣便唤了郑誉到一旁。 冯源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对着郑誉作了个揖,“我给你赔礼道歉。” 郑誉也有些不太习惯,有些紧张地道:“没、没事,我并不怪你。只是你往后不要……不要再欺负二宝了。” 冯源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欺负他的,谁让他长那么胖,还坐我前头。” “闭嘴!”冯员外正色轻声呵斥道,“学堂里的位子都是先生安排的,你要是觉得有不妥当,回来与家里说,家里再去同老师交涉,你怎么能这般胡闹!” 冯源闭上了嘴。 * 郑仁当天上午跟薛直忙活薛劭入学的事情了,到了下回才归家。 冯员外是饭后来的,见郑仁不在家,竟十分耐心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郑绣也不方便招待,便在堂屋里上了茶,自己去跟郑老头说了一声,让她爷爷来招呼了。 郑老头是个爽利人。冯员外虽谈吐儒雅,不似商人,倒似个读书人,但到底是从商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着实不凡,跟着郑老头这庄稼老汉谈起田地间的事也是滔滔不绝。 两人一直聊了下去,倒也没有冷场。 后来郑仁就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薛直父子。 看到家里来了客人,薛直便想告辞。 冯员外却站起身道:“之前自家侄子不懂事,打了府上的小公子,我特地来登门致歉的。” 薛直也知道这件事,而且还知道眼前那半大少年的鼻子就是自家儿子打肿的,他就也不方便再走了,也道:“我家犬子也动了手,实在抱歉。” 冯员外摆手道:“是我家侄子挑事儿在先,活该吃些教训。” 三人说上了话,郑老头也觉得有些累了,便回屋去了。 他们三人又说了足两刻钟的话,冯员外才带着冯源告辞。 回府的路上,冯源扁着嘴,老大不高兴了。他不就是跟人打了架么,叔叔犯得着特地带着自己,又带着礼物登门道歉么。况且受伤最严重的还是他自己呢。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往后自己还怎么在学堂里建立威信。 “好了,别不高兴了。”冯员外收起了笑,安抚他道。其实他不是天生爱笑,反而惯常板着脸的那么一个人。只是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颇为严肃。这样子于生意场上很不讨好,便养成了在人前未语先笑的习惯。不过若是他本质上真是那么人畜无害,多年商海沉浮,早就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冯源也未必会服他。 “下个月多给你补贴一个月的花销,看到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了。”冯员外又继续道,“你当你爹娘特地把你送回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是等你再大一些,拜入郑举人门下当学生的,你倒好,才回来几天就把人家儿子给打了!” 冯源只知道是家里安排自己回这乡下来的,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何。明明京城里那么好,哪里这破地方能比的。 “不就是一个举人,京城里多的是。”他小声嘟囔。 冯员外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京城里举人确实多,但像十几年前郑仁那么文采斐然,享誉京城的能有几个?再说自家虽然生意现在做的不错,兄嫂都在京城扎根了,但到底是商户人家,哪个举人就能瞧上自家了? 倒是这位郑举人,既有真才实学,又不以门第看人,广收学生,是自家子侄进学的上上之选。若不是自己独子实在上不得台面,还轮不到冯源呢。 当然,也不是只为了这一遭,他对郑家还另有所图。不过眼下还不是同冯源解释这些的时候,冯员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第30章 出手教训 第三十章 薛直跟郑仁一同从王先生处一起回来的,送走冯员外后,两人就关于学堂的事聊了会儿。 郑仁也提点了薛劭两句,叮嘱他在里头一定要守规矩,听王先生的话。 薛劭都乖乖应下,马上就能每天跟郑誉在一处了,他自然是心情大好。两个大人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跟郑誉一起憧憬往后的学堂生活。 时间很快过去,见天色不早,推辞了郑仁留他吃夕食的邀请,带着薛劭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薛劭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 薛直看出来了,便问他:“怎么了,憋什么坏呢?” 薛劭想了想,说:“爹,阿誉刚才偷偷跟我说,那个冯员外不是好人,让咱们小心。” “咱们跟他们家也没什么交情,管他好人坏人呢。不过那个冯员外看着挺和气的,怎么这么说?” “阿誉说,他家之前想把姐姐娶回去当儿媳妇呢。冯员外的儿子,阿誉说好胖好胖的,还喜欢成天在街上看好看的姑娘。”薛劭又嗤笑一声,“姐姐那么好,就他那样的还想娶姐姐呢?” 薛直脚下一顿,“有这种事?” 他一停下,走在旁边的薛劭就超过了他,忙止住脚步说:“对啊,阿誉说的,不会有假的……爹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薛直又继续往前走,“没什么,爹就问问。” 薛劭‘哦’了一声,转而开始说起第二天要上学堂的事—— “爹,你说学堂里学的东西难不难啊?我现在还不识字,会不会被王先生嫌弃啊?” “不过今天看王先生也挺和气的,还跟我说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请教他。那我真去问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爹……” “爹!我跟你说话哪!” “哦,你刚说什么?”薛直回过神来。 薛劭不满地嘟囔道:“我刚在说学堂的事情呢。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薛直轻咳一声,掩饰过尴尬,“爹想事情呢,你接着说,接着说。” “还说什么呀,都说完了。”薛直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爹,你在替姐姐担心对不对?” 薛直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这不是。 不过薛劭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道:“郑伯伯对姐姐很好的,不会把他嫁给冯家那个大胖子的。” 薛直却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说不出的味道。他不敢肖想的好姑娘,居然还成了别人嘴边觊觎的肥肉……那个冯公子,很好,有机会一定得见见! 这天晚上,薛劭就一直觉得他爹怪怪的。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反正就跟平常不一样。他说三句,他爹能听进去一句就不错了。 * 同样的,郑仁对冯员外也没什么好感。 送走客人后,他便去郑绣屋里同她说话。 “那个冯员外没跟你说什么吧?” 郑绣摇摇头,“没有,冯员外只说要等爹爹回来,亲自同您道歉。我上过茶,就让爷爷去同他说话了。” 郑仁点点头,又道:“往后他要是无事再来,爹若不在家,你便不用出去待客了。让你爷爷奶奶看着办就成。” 郑绣自然明白她爹这是自己的回护,“爹不用担心我,冯家有钱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强娶不成?他上门是客,我便沏茶以待,不过如此。” * 本以为他们同冯家的交集也不过于此,没想到过了两天,郑誉愁眉苦脸地下学回家。 郑绣还当他又在学堂里怎么了,问起来。 郑誉才苦着一张小脸说:“这两天冯源也不知道怎么了,每天就在我和阿劭跟前晃悠,说什么要同我们结交。可我们明明前两天才打过架啊……不过那也不碍什么,他今天还非要让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不想去,他就拉了我们一路,还好后来阿劭机灵,找准空当拉着我跑了……姐姐,你说冯源是不是心有不甘,想伺机报复啊?” “不会吧,”郑绣道,“上回冯员外那么客气,还让他赔礼道歉,私下肯定会叮嘱教育他的。他总不会不听她叔叔的话。他应该不是想报复,只是真的想同你们一起玩。” “玩什么啊,他跟我差那么多岁,我们玩的他也不感兴趣,反而一直问我们读书写字什么的。每天在学堂里被先生问,回来要被爹问,现下还要被他问来问去,我都快烦死了……” “这……”郑绣也不好说什么,那个冯源又没做坏事,说道都没处说道。 “你先观望观望,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最后郑绣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郑誉噘着嘴点点头,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没想到前一天还愁得不行的郑誉,第二天带着一脸笑意回来了。 一回家,他就笑嘻嘻地拉着郑绣到一边说话:“姐姐,冯源再也不敢来纠缠我们啦!” 郑绣忙问怎么回事。 郑誉又继续道:“今天薛叔来接阿劭下学,正好冯源又要拉着我们去他家。今天不光他来了,他家那个身形巨大的冯公子还来了。我跟阿劭不愿意,那个冯公子就使家丁来拉拽我们,都把我弄疼了……恰好薛叔看到了,他上来三下五除二,一拳一个,就把那几个家丁全给放倒了……可威风了!那个冯公子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薛叔还要打他呢,急急忙忙地喊‘救命’!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冯公子那样儿,笑死我了……” 他神采飞扬,连说带比划,把郑绣都逗笑了。 “你薛叔一定没看清人,只关心你们安危了。” “唉,不管那些。反正今天薛直可神气了!我长大了也要像他那样……”说着郑誉就开始按照薛直刚才的招式比划起来。 郑绣才旁边看着,虽然不懂这些拳脚,却也能看出这招式不凡,即便是被弟弟这样的小孩子使出来都颇为厉害,若是他本人……刚才弟弟那番描述,可能真的不是夸张。 * 同样的,薛家父子回到家,也在说这件事。 薛劭之前也是被冯源缠得不耐烦,回家抱怨了几句。今天恰好他爹来接他就给撞见了。 “爹,你会不会出手太狠了啊。”薛劭想了想说,“虽然冯公子把我们都围在一起,还让家丁动手。可是冯源在旁边啊,你认得他,就该知道是他家的人。” 薛直眉毛都没抬一下,面不改色地道:“哦,当时人太多,没看清。我当他们拐小孩呢。” 那也不用下那么重的手吧,薛直腹诽着,一拳头下去砸的一个壮年家丁都起不来了。打完家丁,还把那个身形像小山似的冯公子提溜鸡崽儿似的提溜到面前,要不是他在旁边赶紧喊了停,估计那冯公子也得吃一拳头。再说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冯公子他们穿的又都十分体面,哪有这样的拐子啊。 薛直心情很好的样子,换下了方才打斗中被撤坏了衣领的外衫,露着膀子在院子里还打了一套拳。 薛劭在旁边看着,他爹的拳法还是那样的拳法,但今天的他爹用尽了全力,口中呼喝声格外响亮,拳脚生风,一招一式都威力更甚平时。据他所知,他爹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样。 可哪有人刚打错了人还心情这么好的?他爹可真是太奇怪了! ☆、第31章 单相处 第三十一章 薛直教训完冯公子等人后,冯源果然不敢再用强行纠缠郑誉和薛劭。 郑绣本还有些担心,冯家在本地家大业大,若是因为这件事同薛直过不去,薛直一个猎户,很有可能会被冯家欺凌。 没想到冯家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也没见冯员外出面。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相反,冯源不敢再用强,但还是抱着那要和郑誉、薛劭交好的心,日日跟在他们后头,活像条小尾巴。 二月头,春雨不要钱似的下着。 早上明明还是大好的天气,临近傍晚却开始下起了雨。到了学堂下学的时辰,雨势不减,反而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形成了铺天盖地的雨帘。 郑绣便撑着伞去给两个孩子送伞。 学堂外送伞的家长不少,郑绣找了个显眼的地方站着。 很快下了学,孩子们把书包顶在头上,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郑誉和薛劭也在其中,看到郑绣,两人快步跑了过来。 郑绣忙把多带的油纸伞撑开。 两个孩子挤在一把伞下,不过跑了几步的功夫,浑身都已经湿透。 “走走,快回家去。”郑绣不住地催促。天气还未完全回暖,她衣裙不过沾了一点水汽,已经感觉到冷意,此时就怕他们着凉。 薛劭有些犹豫地道:“我怕我爹一会儿来接我下学,找不到人。” 雨势越下越大,郑绣道:“先别等了,先回家。你爹就是来了,找不到你,也该知道你是去了我家。” 三人脚步匆匆地回了郑家。 进了屋,郑绣把两把伞都归置到门口墙根底下,“你们先去换衣服,我去熬姜汤。” 郑誉拉着薛劭进屋,翻了干净衣衫,两人一齐换了。 薛直跟他们也就前后脚的功夫,他在学堂没接到人,就知道他儿子多半是来了郑家。 郑绣的姜汤刚煮好,就看到了薛直撑着伞走进了自家的院子。她又折回灶上,多盛了一碗出来。 “两个孩子在屋里换衣裳呢。薛猎户,快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她光顾着两个孩子了,一会儿来也没换洗就在灶上忙活开了。此时的她衣裙濡湿,发髻有些凌乱,鬓边散落下几缕发丝,她说着话,便用手将发丝挽到了耳后。 薛直不敢再盯着她的身子瞧,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几缕垂在她脸上的发丝,继而就看到了她白皙粉嫩的耳朵。 她的耳朵长得也极好,耳廓秀美,耳垂小小的一点,形状确实浑圆有肉。 ……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郑绣跟他说话,见他久久没有回应,便看向他,见他不知道在望着什么愣愣出神,便出声唤他:“薛猎户?” 薛直忙收回神,侧身往旁边让了让,站得离她远了一些,继而拿起面前的姜汤一饮而下。 “哎呀!”郑绣惊呼一声,那姜汤才刚煮好,还没放凉,这一口喝下去得多烫啊! 薛直却面不改色,口中滚烫的温度,怎么都不及心里的波澜。 “烫不烫?”郑绣忙问。 薛直摇摇头,说:“还好。” 郑绣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伸手去碰了碰桌上其余两碗,碗壁还有些烫手。 这时郑誉和薛劭也换好衣服出来了。 郑绣敦促他们喝下姜汤。 两人一人捧着一碗,连吹几口气,慢慢地喝完了。 薛直便告辞道:“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外头轰隆隆地响着雷,雨幕笼罩下来,才不过傍晚,却已经暗了下来。 郑绣忙道:“雨下的大,你们等等再走吧。或者等吃了夕食再回去。” 薛直却也坚持,“等天完全黑了,回村的路越发泥泞难走。眼下这点雨已经比方才小了很多,并不碍什么的。” 说着对薛劭使了个眼色,薛劭乖乖地站到了门口,“姐姐,我们先回去啦。” 郑绣跟过去,拿了放在门口的伞,“外头雨大,多拿一把伞吧。”他们回村还要走上一段路,薛直就撑了一把伞过来,她担心他们共撑一把两人都会着凉。 薛直却已经撑开了伞,一手提上薛劭,箭步冲了出去。 郑绣拿着伞,根本没挨到他身边,就见他们已经出了自家门口。 ……怎么好像躲着自己似的? * 送走二人,郑绣回屋换衣服。 照到铜镜,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发髻凌乱,衣衫裙摆边上更是濡湿一片。 自己方才居然就用这模样待客,郑绣也是一阵脸热。 想到薛直那避忌的模样,她不由莞尔,这薛猎户时而粗枝大叶,时而却观察入微。倒也算个正人君子了…… 而被相称‘正人君子’的薛直,这天晚上又睡不好了。 明明这几天已经很努力不去想这些,却因为偶然见面,对方一个细微的动作,又心绪难平。向来觉得自制力过人的他,都觉得不认识自己了! 薛劭不明所以,只是看他爹回来后一直黑着脸,便有些犹豫地问:“爹,是不是因为我没在学堂门口等你,所以你生气了?” 薛直黑着脸:“没有啊。” “哦,”薛劭继续问,“那你在生什么气?” 薛直继续黑着脸:“我没有生气啊。” 薛劭:…… 他爹大概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脸有多黑吧。 * 薛直越发打定主意要对郑绣避如蛇蝎,再不控制,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便叮嘱薛劭每天下了学堂就自觉回家,少在郑家逗留,给人添麻烦。 薛劭答应下来,每天还是跟郑誉玩在一处,午饭在郑家用,之前薛直已经给了银钱给郑仁,当做薛劭的饭资。有时候下了学,他跟郑誉回家吃些点心,跟郑绣说会儿话,天黑前就回家。 如此过了几天,薛直那不安分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他想两家住得远,只是孩子们走动,只要自己再多注意几分,不要同她单独相处,一切便都能没发生过了吧。 不过显然他这如意算盘也没能打响。 * 二月底,春回大地,鸟语花香。学堂里组织孩子们在休沐日,上山踏青,陶冶性情。 这就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春游了。 郑绣准备一个肉干糕点,给郑誉和薛直一人带了一份。 两人一人挎一个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了郊外。 踏青活动是一整天的,是以中午并不会回来用午饭。 青竹书院里这几日也在举办诗会,郑仁忙的脱不开身,便也是留在食堂用饭。 家里就爷爷奶奶和自己在,郑绣炒了两个菜,再炖了个碎肉鸡蛋羹,做个一顿简单的饭,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郑老头这段日子在屋里静养,三不五时郑绣就会拿药草给他泡脚,顺带做做按摩,他的腿疾也缓了过来,不再似从前那般只在屋里炕上躺着,平时也会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郑老太每日在家无事干,家务活郑绣也不让她插手,她就经常和几个以前同村的老姐妹唠嗑。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很能聊,又好几年没碰头了,家长里短都聊不完似的。经常一出去就是半天。 二老的精神头是一日好似一日了。 吃过午饭,郑老太出门活动,郑老头在院子里慢走,郑绣陪了一会儿,就觉得犯起了春困,上下眼皮不住地打起了架。 郑老头见了,便笑道:“绣丫头困了就回屋去睡吧,爷爷自己走会儿就成,不用你陪。” 郑绣站起身来,“那爷爷有事喊我。” 郑老头笑着对她摆手,“快去吧。” 郑绣摸回屋里,解了外衫,刚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嘈嘈杂杂的说话声。 她坐起身穿好衣服,拢了头发就出去瞧。 王先生来了家里,正在堂屋里跟郑老头说什么。 郑老头急得脸都红了,“好好的孩子,让你们学堂带出去,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谁不见了?是阿誉吗?”郑绣忙问。 王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放了孩子们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傍晚集合,才发现郑誉和薛劭不见了。方才学堂里其他几个先生已经跟我找过一番,还没找到人。他们还在找着,我就先来府上看看他们是否先回来了。” 郑老头急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郑绣上前扶他坐到一边,“爷爷先不急。”然后又转头问王先生道,“不是说踏青就在郊外的竹林么?怎么会不见了人?” 王先生道:“确实是在竹林,我们都已经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人。我们便猜想,他们二人或许已经不在林子了。” 郑绣又问:“那竹林附近可有山谷丘陵?” 王先生道:“竹林后面有几重小山……” 郑绣心急如焚,但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点头道,“那我也过去看看。劳王先生派人去通知我爹和薛猎户一声。” 王先生应下。 郑绣跟王先生问清了竹林的位置,又安抚了郑老头两句,便匆匆赶了过去。 郑仁被学生请到酒楼吃饭,具体哪个酒楼,书院的其他人并不知道。王先生派去的书童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找到人。倒是薛直就在家里,一听说儿子不见了,他也直接奔赴竹林而去。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郊外的这片竹林,历史悠久,风景宜人,毗邻几座层峦叠嶂的山丘,更是可作登高赏景之用。 郑绣赶到的时候,天还黑,学堂里的几位先生正在那儿商量如何继续搜救。 郑绣上前说明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位先生便道:“竹林里已经里外都找过了,确实没有人了。只是附近这重小山,还没上去看过。我跟几位先生商量了,两人一组,分别搜寻。” 郑绣点点头,“我也加入,来的匆忙,先生可能给我一个灯笼?” “这……”那先生颇为迟疑,“天色渐暗,大姑娘怕是不太方便,不如就让我们去找,你在这里等消息。” 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杳无音讯,郑绣哪里待得住,坚持道:“我不会拖累你们的,就让我一起跟着去罢。” 这几位先生也确实为难,已经弄丢了郑举人的儿子,这要是他家的大姑娘也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可是在担待不起。 薛直这时候也赶到了,道:“大姑娘跟着我吧,咱们一组,这附近的地势我都还算熟悉。” 郑绣点头应下,比起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自然是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薛直更有希望找到人,更让人放心。况且如果两个孩子是因为觉得闯了祸,不敢出来,见到她们,应该就不会再躲下去了。 话不多说,几人分好组,划好山头,就分别行动了。 上了山,郑绣才发现这几重小山,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爬。此时已经入春,草木丛生,因人迹罕至,道路亦不分明,加上天色昏暗看不见脚下的路,她走的更是磕磕绊绊。 薛直让她在后头提着灯笼,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手里执着一把短刀,遇到灌木或者挡路的枯枝,他便用短刀割开那些东西,替后头的郑绣开出一条路来。 “阿誉,阿劭——”郑绣一路走,一边呼唤着两个孩子。 两人走了不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薛直忽然停下,问她:“可要歇一歇?” 郑绣摇头道:“只管走,不用管我。” 薛直点头,加快了步伐。 两人翻翻找找一路走,郑绣突然踩到了一根树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薛直听到响动,转身扶了一把,她赶紧拉住他,勉强稳住身形,脚腕处却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 “怎么了?”薛直关切。 郑绣咬牙道:“无事。” 薛直也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这一走,就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拂过树木的声音。 “歇一歇吧。”薛直出声道,“快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这大雨中,人的视线更是受阻,郑绣手中的灯笼直接被浇熄了。 郑绣虽然心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随着薛直躲到一处山洞中。 薛直在山洞口捡了几根干树枝进去生火,安慰道:“阿誉如果是跟阿劭在一起,那么眼下绝对是无碍的。这山不高,不会有猛兽。阿劭从小跟着我东奔西跑,待在山上几天绝对不是问题。山上雨多,下的快停的也快,咱们歇一会儿便可以继续了。” 郑绣点头,心里还是不好受。 薛直生了火,让郑绣挨着火烤身体,他自己则避开去了山洞口。 刚才走了一路,郑绣早就出了一身汗,加上浇了雨水,已经发起了冷。此时挨着温暖的火堆,才觉得身上舒适了一些。 “你也过来烤烤火吧。” 薛直背对着她道,“我不碍事的。” 郑绣也坚持,“暖暖身子吧,别孩子没找到,咱们先倒下了。” 薛直这才转身,靠火堆近了些。 火光跃动下,郑绣俏丽的脸庞越发柔和,薛直不敢看,便低着头只盯着火堆,时不时添两根树枝进去。 坐了大概一刻钟,两人相对无言。 外头的雨声渐渐小了。 薛直起身去外头看了看,进来道:“雨小了,不过山路肯定越发难走。大姑娘在这里歇一歇,我去找完这座山头,一会儿来接你。” 郑绣哪里肯,赶紧起身道:“我和你一同去。”然而一站起来,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一直走着还为觉得,此时便觉得脚踝疼的难以支撑。 “你受伤了?”薛直眼神一暗,“哪里疼?” “刚才脚扭了一下,不碍事的。”郑绣说着还准备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跌坐在地。 ……这身子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多年娇养着的原来的郑绣的,多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贵的不像话。 “脚崴了?”薛直蹙着眉头问。 郑绣虽不愿意承认,眼下却不得不点头。她拉起裙摆,脱下鞋袜,查看起自己的伤势。脚腕已经肿胀的有馒头大了。 她的脚背白嫩的扎眼,宛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相比之下,那脚腕处的红肿就更是触目惊心了。 薛直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大姑娘这样怕是不能再走了,交给我吧,你在这里等着。” “我……”郑绣还想说,却见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薛直忽然扑身而来。 “啊!”她吓得惊叫出声。 薛直扑在她身边,不多时等他再站起身的时候,手里已经攥了一条花纹奇特的黑蛇。 那黑蛇拇指粗细,样子是郑绣从没见过的,正‘咝咝’对外吐着信子。 郑绣不禁背后发凉,要不是薛直反应迅速…… 薛直三下五除二弄死了黑蛇,把它丢出了洞外,正色道:“大姑娘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还是跟我一起同去。” 郑绣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穿好鞋袜,挣扎着站起身。 薛直却往她面前一蹲,“上来吧。” 郑绣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再看了眼自己的脚踝,也不再犹豫,趴了上去,“那就麻烦薛猎户了。” “无妨。”薛直十分轻巧地就把她背了起来,出了山洞。 外头的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他重新点燃了灯笼,让郑绣提在手里。 郑绣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脸上已带出了红晕。不过最让她心急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全,便也没那么多功夫想其他的。 薛直也不多言,稳稳当当地又走着,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郑绣询问道:“可要歇一歇?” “没事,不重。”薛直说着话,又把她的腿往上抬了抬。 两人找了一路,已经爬到了山顶,只剩下小山的另外一面还未寻找。 郑绣也觉得两个孩子在这座山上的几率越来越小,心急更甚。然天公不做美,兜头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薛直再次找了个山洞歇下。 这个山洞比方才的小了很多,容下两人之后便没有其他地方了。眼下这情境,却也不容人挑剔。 连着被浇了两场雨,郑绣已是狼狈不已。 薛直生起了火,又去外头看了看天色,回来面容沉静道:“这场雨怕是要下上好一会儿。” 郑绣点点头,“希望其他人已经找到阿誉和阿劭。” 薛直‘嗯’了一声。 郑绣打了个喷嚏,他又把洞内的火生的旺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的眼神简直无处可放。 不知道是不是火生的太旺了,郑绣觉得身上暖的过分,连带眼前薛直的身影都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 薛直抬起了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却见她眼神迷离,双颊酡红,比起平时更添几分风韵。他忙撇开头避开不再看。 郑绣坐了会儿,便觉得不对劲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我可能是发热了。” 薛直道一声‘僭越了’,也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火热一片。 郑绣这场高烧来的突然,她靠在洞壁之上,越发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薛直将火堆扫到一边,检查过洞内后,扶着她平躺下来。 她这一躺,薛直只能往外坐,等于半边身子挨到了洞口,也淋到了雨。 “实在不好意思。”郑绣口中不住地抱歉。当时上山的时候,她心急如焚,没有想太多,也没想到自己眼下的这副身躯如此娇弱。说着她抽出怀里的手帕,“还麻烦薛猎户沾些雨水,敷在我额头上。” 薛直应声,接过手帕浸透雨水,便搭在了她额头上。 郑绣已经开始有些迷糊了,“不必管我……找到两个孩子要紧……” * 雨势不减,月至中天,薛直哪里能扔下这样的她不管。 “早知道便不带你上来了。”薛直无奈地叹息。 郑绣已经听不到他这句话了,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滚水之中,只有额头处传来丝丝凉意。 薛直每过一会儿,便替她重新浸过额头的帕子替换。 外头嘈杂的雨声中,这火光盈盈的山洞,格外静谧。 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 郑绣的衣裙还没干透,包裹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平时的她,做事爽利,笑靥如花。可眼下她躺在那儿,安静,柔弱,更是让他恨不得拥进怀里,好好疼惜呵护。 * 郑绣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爷爷奶奶还都在,她跟着他们生活在乡下,条件虽然不太好,却是无忧无虑的。爷爷奶奶对她有求必应,助长了她的小脾气,让她越发顽皮淘气。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下了雪,特别特别冷。 她在睡梦中突然就醒了,然后就睡不着了,吵着要吃零食。 村里的小卖铺早就关门了,要买零食只能去镇上。 奶奶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说明天一早就给她买。 她不依不饶,说不给她买就不肯睡觉。 最后爷爷没办法,穿了衣服,下床穿了鞋,说去找找那家小卖铺,让人家给开开门。 爷爷出去后,她在家里等着。 奶奶颇为担心地守着窗外,村里没有路灯,爷爷就靠着手电筒出了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又快要睡着了。 爷爷终于回来了,在外头敲着窗子。 奶奶打开窗户,外头的冷风呼啦呼啦地往里灌着。 “囡囡,小卖铺不肯开门。爷爷明天给你买好不好?”爷爷站在窗外讨好地笑着。 她‘哇’地一声就哭了,“不嘛不嘛,囡囡就要吃!爷爷去买,买不到不许回家!” 奶奶要给起身给爷爷开门,她胡搅蛮缠地抱住奶奶,不让她动。 奶奶怕伤到她,也不敢掰开她的手,只能继续柔声劝着她:“好囡囡,你乖一点,不要闹。外头好冷好冷,先让爷爷进来好不好?” 她哭闹地越发厉害,就是不肯松手。 爷爷就在窗外吹着冷风,也不生气,只是好声好气地说:“好囡囡,不哭了,不要哭。爷爷不进去了好不好?” * 那时的她一点都不懂事,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幼时做了多过分的事。 “爷爷,快进来!快进来啊……外头好冷,你快进来……”郑绣在睡梦中一边哭,一边用嘶哑的嗓子不住地呢喃。 薛直心疼不已,靠过去将她揽在怀里,笨手笨脚地给她擦了眼角低下的泪,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郑绣说了半宿的胡话,直到天蒙蒙亮了,外头雨也渐渐小了,她才渐渐安稳下来。所幸有薛直的一夜照料,有他的体温暖着,她额头的湿帕一直替换着,烧倒是退下去不少。 薛直抱了她一晚上,半边身子发麻,起来活动了下,便横抱起她下了山。打算先趁着天色尚早把她送下去,再折回来继续搜寻两个孩子。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薛直抱着她也不敢走快,饶是这样还是几步一个打滑,十分艰难地下了山。 一下山,薛直就看到了郑仁。 郑仁带了几个官差,已经在分拨准备上山。 郑仁一眼便看到了面色苍白的郑绣,忙上前接过她,“阿绣这是怎么了?” 薛直言简意赅地道:“大姑娘淋了雨,发起了热。脚上也扭到了。” 郑仁点点头,道:“麻烦阿直先去请大夫,我把阿绣送回家。” 薛直问:“那两个孩子……” 郑仁道:“两个孩子昨夜已经回来了,说是上了其中一座小山迷了路,后来找到了路就回来了。” 两人简单说完话,薛直径直去镇上医官,郑仁跟官差交代了两句,让他们回衙门复命,他自己则抱着郑绣一路回了家。 郑家一家子都是一夜没合眼,先是担心郑誉。后来郑誉和薛劭自己回来了,又变为转为担心郑绣。 后半夜那场雨整整下了一夜。没人再敢冒然上山。郑仁连夜托了关系,报了官。就等着天一亮就整装待发,上山搜救。 郑仁带回郑绣后,把她放回屋里炕上。 “绣丫头不见了一夜,怎么弄成这样?”郑老太也是急红了眼睛。 郑仁道:“她跟阿直在山上,淋了雨又扭了脚。我已经让他去请了大夫。” “孤男寡女,”郑老太抹着泪,“这绣丫头以后的名声可怎么办?” 郑仁眼下想的却不是这些,昨夜对他来说,简直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先是是去了儿子的音信,后头又说女儿也不见了踪影。如今一双儿女都回来了,他只希望昏迷之中的女儿能平安无恙,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娘,先不说这些了。大夫一会儿就该到了,你先给阿绣换身干净衣服。” 郑老太应了一声,利落地给郑绣换了衣裙。 * 不多时,薛直请的大夫也到了。 大夫给郑绣诊过脉,开了退烧清热的方子,又检查了她的脚踝,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便开了药酒,交代郑家人一天三次给她揉散淤血。 其实之前薛直在她昏睡时,已经查看过她的伤势,知道没有伤到骨,只是扭了筋,揉散淤血再静养就好。只是眼下也不方便说就是。 郑老头和郑老太听完大夫的话舒了一口气,郑仁怕他们体力不支,就让他们回屋休息。 这一通忙过以后,薛直和郑仁送大夫出去。 郑誉和薛劭都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只敢无声地跟在大人后头忙前忙后。 刚送到门口,薛直忽然身形不稳晃了几步,郑仁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忙唤住准备出门的大夫。 郑仁扶着薛直在堂屋坐下,大夫替他把脉,然而手腕一翻,赫然就见到两个细微的压印伤口。 “这是……被蛇咬了?”大夫惊声问道。 薛直闭了闭眼,觉得没那么晕眩了,“没事,只是一条小蛇。” 大夫仔细检查过伤口,又用了小刀,在他手腕伤口出割了一下,却见那伤口流出来的血都是乌黑的。 “这蛇有毒!”大夫说着又给薛劭把过脉,见他脉象沉稳,不似有事。不过这蛇毒之事可大可小,也有那等被蛇咬了,起先无事,最后却毒发身亡的人。 “可能医治?”郑仁的脸色铁青。 大夫犹豫道,“时间毒虫毒蛇千万种,并不一定能根治。只可勉强一试。不过这里不是的地方,还请跟我去医官走一趟。” 郑仁就扶着薛直跟着大夫去了,交代两个孩子留下。 郑誉和薛劭都急了眼,没想到自己一次调皮,竟然酿成了这样的后果。 “姐姐还在里头没醒,要是薛叔他……”郑誉说着已经小声啜泣了起来。 “我爹不会有事的!”薛劭斩钉截铁道,只是小脸上的神情也异常严峻。 两人说着话,又一起去守到了郑绣的炕边上。 * 郑仁陪着薛直去了医官,用药草敷了伤口,又包扎过。 郑仁跟着大夫去抓药,薛直在内室休息。 “这毒……您可有法子?”那大夫是镇上最大的医官杏林堂的主治大夫,从前在州府里也是出名的。只是年纪大了,想念故乡,便带着一家老小回来了。 那大夫思忖片刻,道:“眼下瞧着确实无事。但那蛇毒确实是有的,老夫不敢托大,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郑仁眉头紧蹙,“若是严重的话……” “恐会影响寿数。” * 郑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晌了。外头太阳大好,阳光从窗子倾洒进来。照的屋里暖融融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时候守在边上的两个孩子。 “姐姐,你醒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惊喜道。 郑绣还觉得有些昏沉,嘴里泛苦,想来应该是昏睡的时候有人给她喂过了药。 “你们平安回来就好。”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 郑誉忙去通知郑老头和郑老太,薛劭桌边给她倒了杯水,郑绣就着他的手抿了两口,才觉得喉间舒适不少。 郑老头和郑老太闻讯而来,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笑容。 “绣丫头醒了就来,你爹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叫都叫不醒,可吓死奶奶了。”郑老太道,而后坐到炕边上,接过薛劭手里的茶杯,又喂了她喝了些谁,“可觉得身上哪里难受?” 郑绣浑身无力,稍微挪了挪身子,就觉得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郑老太道:“还好大夫说你脚上的伤没有伤到骨头,擦了药酒,修养一段日子便好了。” 郑绣点点头,又在屋内扫视一眼,问:“爹和薛猎户呢?” 郑老头和郑老太之前苦等一夜,又料理郑绣一番,大夫交代完之后,他们便回了屋。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薛直中了蛇毒之事,也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去了何处。 郑誉和薛劭却是知道的。 “爹,他送薛叔去医官了。薛叔被蛇咬了……”郑誉绞着衣摆忐忑道。 “蛇?”郑绣瞪大双眼,想到昨晚薛直扑身而至,从自己身边捉走的那条黑蛇,“可要紧?” 郑誉摇摇头,“我也不懂,只是听大夫说那蛇有毒。爹就扶着薛叔,跟大夫走了。” 有毒! 这两个字震得郑绣耳朵发麻。 这个时代并没有蛇的血清可以解毒,要是真有什么剧毒……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郑绣又急又气,两个孩子不懂事就算了,她当时在心急的情况下,不了解自身状况就冒然跟着上山,反而连累人家中了蛇毒。当下就愧疚的无以复加。若不是她眼下脚上受了伤,不良于行,肯定便下床跟去医官看了。 * 郑老太后来又熬了粥,给郑绣喝了一碗。 郑绣又喝过一道药,迷迷糊糊地有睡着了。只是她心忧薛直的伤势,这一觉也睡得不踏实。 再醒过来,暮色四合,家里已经掌了灯。 她爬下炕穿了鞋,单脚点地,跳着出了屋。 郑老太料理了夕食,饭菜已经上桌,正准备开饭。 郑仁在堂屋里跟郑誉说着什么,郑誉无精打采地低着头。 “爹,薛猎户怎么样了?” 郑仁见她出了屋子,忙上前搀扶,“你怎么起来了?一会儿夕食爹给你端到屋子里用。” 郑绣被搀扶着坐下,“我不碍事了,热已经退了。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脚上也没那么疼了。薛猎户和阿劭呢?” 郑仁道:“他们下午便回去了。你吃了药睡下了,便没有惊动你。” “那薛猎户的伤势……” 郑仁摇摇头,“大夫也说不准,只是开了药,以观后效。” 连大夫都说不准…… 郑绣越发难过愧疚,自责垂泪道:“都是我的错,不自量力跟着他上了山。那毒蛇本是要咬我的,他若不是为了救我……” “姐姐,你别哭,都是我的错。”郑誉上前拉着她的袖子,带着哭腔道,“都是我贪玩,让阿劭带我去旁边的山头看看,这才迷了路……姐姐,都怪我!” 郑绣这才发现弟弟不止是哭肿了一对眼睛,连脸颊的一边都高高肿着。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郑誉的脸不必说,自然是郑仁打的。 郑仁从前虽然也会动手教训他,但也是顾忌孩子的脸面,从来没有打在脸上的时候。这次,显然他是气急了。 郑绣心疼地看着弟弟。 郑誉感觉到了,便咧嘴一笑:“姐姐,我不疼的。”笑着笑着,他又疼得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郑绣轻叹一声,“这情分咱们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郑仁也蹙起眉头,“只希望阿直能吉人天相,遇难成祥。” 郑老太和钱婶子这时都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招呼他们道:“先吃饭吧,吃完再说话。尤其绣丫头,多吃点,一会儿还要喝药。” 郑绣高烧才退,又担心薛直,哪里吃得下饭。 郑誉脸上肿了,抱着饭碗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时不时地用眼睛看他姐姐,见他姐姐胃口不是很好,就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地给她夹菜。 郑绣硬是逼着自己用汤浇了饭,勉强吃了半碗。 吃过夕食,郑仁扶着郑绣回了屋。 郑绣忧心忡忡,郑仁亦是心事重重。 “爹过两天可能要出门一趟,”郑仁道,“州府里有不少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医,我准备去拜访一下。” 郑绣点头道,“恩,爹放心,家里有我。” “你别只顾着家里人,多顾着自己,没事就别下地了,在炕上好好静养。我已经跟你奶奶和钱婶子说好了,吃食都给你端到屋里来。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同你她们说。” 郑绣点头应下,两人又说了会子话。 郑仁前脚出了去,郑誉后脚就进了屋。 郑绣翻了以前背着的伤药,给他上药。 郑誉仰着肿胀的小脸乖乖上药,见他姐姐一句话不说,他也颇为忐忑地道:“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郑绣放下上药盒子,用帕子擦了手,缓缓道:“阿誉,这世间不是所有错处都能补救的。”就像她上辈子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想好好孝顺爷爷奶奶了,两位老人却先后过世了。不是所有过错,都能亡羊补牢。 “那姐姐,怎么办?”郑誉红了眼睛,“薛叔怎么办?” 他也很喜欢薛直,不想让他出事。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引起的,他在他爹面前不敢问这些。 郑绣把弟弟揽到怀里,轻轻摇了摇,“姐姐也不知道。这件事姐姐也有错,爹说要去州府里请名医,只希望他们能有法子解掉蛇毒。” 这晚上,郑誉撒娇,要求跟她一起睡。郑绣知道他这是心里不安,也就由他去了。 * 相比之下,薛家这一晚都平静多了。 两父子从郑家回来后,简单地用过晚饭,薛直又像平时一样在院子里打拳。 郑誉帮着洗了碗,跟去了院子,有话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什么?”薛直一边问一边打着拳,并不停下。 “爹,你身上的蛇毒……” “没事的。”薛直笃定地道。 郑誉低着头,说:“可是爹之前还犯晕了。” “可能是前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又在山上待了一夜,体力略有不支吧。爹的身体,你还不清楚?” “我知道爹吃过南疆奇果,百毒不侵,”薛劭道,“可是……” “瞎操心。”薛直无奈道。自己家里从前也是乱成一锅粥,也有那等不开眼的给他下毒。后来大嫂嫁过来的时候,给了她一颗天下奇珍的南疆奇果。从那时起,他的体质就变得异于常人。只是他如今蛰伏在此地,自己这特殊体质不能宣之于口。若不是他之前在郑家犯了晕,郑仁让大夫给他把脉,他本是想把自己被毒蛇咬的事隐瞒下来的。 “你要真这么得闲,来跟爹一起练拳!业精于勤荒于嬉,如今你每日去学堂,别荒废了拳脚。” 薛劭应了一声,抛开翻飞的思绪,认认真真地操练起来。 * 郑仁第二天一早就带了薛直的脉案,动身去了州府里。 他的意思本来是想带着薛直一起去的,但前一天大夫交代,薛直是需要静养观察的,不能冒然出行。万一在路上毒发,那就麻烦了。 且薛直也坚称自己没事,郑仁跟他商量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还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他回去自己休养休养就好了。 中了蛇毒怎么能确认自己没事呢?郑仁只当他是不想麻烦人,才这样说的。 他走之前,交代郑誉一定得多注意薛家的情况,还留了银钱给郑绣,以备不时之需。 郑誉挨了有生以来最疼的一次打,人也乖了不少,每天下学后就跟着薛劭回家,待到天黑才回家。 郑绣一天天盼着她爹能带回来好消息,也庆幸这几日郑誉回来说薛直一切都好。 不过在她爹回来之前,郑绣和薛直孤男寡女在山上共度一夜的事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郑老太出门串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很难听的话,回来对着郑绣抹泪道:“绣丫头,你不知道外头怎么说你的……那些人心肝都黑透了啊!竟能编排出这种话……” 郑绣虽然因为脚伤,足不出户,却也大概能猜到外头的风言风语。 她后来问过她爹,知道自己是被薛直抱下山来的。当时她爹已经报官,当时不少人在山下都看到了——她消失了一夜,又被男子抱了下来。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 她倒是不以为意,还劝郑老太道:“奶奶,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怎么说。谣言止于智者,咱们不必上心,只过好自己的便是。” 郑老太不忿道:“他们怎么能说出那种腌臜话,你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啊!你以后可怎么说亲,怎么做人?” 郑绣知道自己这亲事早就是个老大难了,这流言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至于怎么做人?只要她自己不上心,乐天知命地活着,谁还能逼她去死不成? 不过这样话她也不好同郑老太说,毕竟在郑老太看来,女子嫁人是大过天的。 郑绣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总算让郑老太止住了眼泪。 * 这天早上,郑老太刚送走去上学的郑誉,就看到朱氏在自家门口打转。 郑仁去了州府,郑绣又受了伤,朱氏便什么都不顾忌了,打听到了他们的新居,便寻了过来。她虽然找到了郑家新居,却被这两进的大宅子惊得说不出话,也不敢冒然往里进。 ……这样大的宅子,里头住着的人得多富贵啊,万一自己找错了门,人家说不定就用棍子把自己给打出来了。 见到了郑老太,朱氏才笑着跨门进去。 “娘,你们住这么大的宅子啊!我在外头都不敢进。” 郑老太跟郑绣等人相处了个把月,过上了轻省的日子,也明白过味儿来,到底什么样的晚辈才是对自己好的,因此对着朱氏也没什么好脸,只是问她说:“你怎么来了?” 朱氏腆着脸笑道:“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不是一家人么。我听说绣丫头脚受伤了,我来瞧瞧她。” 郑老太把她上下一打量,“既然是来瞧受伤的绣丫头,你怎么就空着手来?” 朱氏尴尬地笑了笑,“出来的匆忙,就没来得及准备。” 自从二老跟着郑仁搬到镇上后,郑仁可是一点接济都不给了。开年后,郑全跟着陈二出门做生意,一走就是个把月,一点音信也无,更别说拿回银钱了。她家里眼下就靠着二老田地的租子过活,越发捉襟见肘。别说朱氏就那抠门的性子,就是她有心想带东西,家里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郑老太冷哼一声,朱氏碰了冷脸,也不放在心上,自来熟地就往屋里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啧啧出声道:“家里的房子娘也知道,刮风下雨都漏风漏雨的。大伯家这房子真大真好,得用不少钱吧?” 郑老太道:“那也是老大的钱,他有本事,能出得起。” 朱氏讪笑,又问:“绣丫头呢,在哪间屋?我去瞧瞧她。” “她还没起,在屋里睡着呢。你别去吵她。” “哎,看娘说的,我是那等不知趣的人么。”朱氏坐在堂屋里四处打量,只觉得郑家这宅子越看越好。她这辈子要是能住上这样的宅子,那可什么都值了! 她既然来了,郑老太也不能不管她,给她上了茶水。 朱氏不爱喝茶,也不明白这苦兮兮的东西有什么好喝,不过走了一路也确实口渴,便抿了两口,又继续道:“娘,这两天关于绣丫头的传闻你都听说了吧?外头人说的可难听了,我在村上都听到人说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别说这种带有香艳色彩的八卦。 郑老太闻言不由惊讶道:“连你在村上都听说了?” 朱氏点头道,“可不是嘛!说的那叫一个难听,臊的我最近都没脸出门了。您别怪我当长辈的也想说道说道她,家里还有个纤丫头等着说亲呢,有了她这么一遭,我们纤丫头的婚事也就难了……” “二婶既然都觉得臊得慌,那么特地来我家又是为了什么?”郑绣本就醒了,在屋里躺着,听到朱氏尖细的嗓音,便立刻穿戴好了出来了。此时她单脚点地,靠在门上冷冷地注视着朱氏。 “你怎么起来了?”郑老太说着,起身把郑绣扶进堂屋坐下。 郑绣瞥了一眼朱氏,“听到二婶来了,我特地来瞧瞧。”又转头看向朱氏道,“我人就在这里,二婶想说道什么就直接对我说罢。”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朱氏干笑两声,“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绣平静地望着她,“二婶既然觉得侄女累您蒙羞了,那就更应当和我们家划清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怎么还巴巴的登门来访呢?” “我……我就是来关心一下你的伤势。” “那就谢谢二婶的关心了,我现在能吃能睡,腿上的伤只要静养就好。” 朱氏被她揶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她道:“二婶既已看过我了,就能回村上去了。省的被人家瞧见了,那脏水都泼到你和纤妹妹身上去。” 朱氏难得来一趟,屁股还没坐热,自然不能简单地就离开,便转头对郑老太道:“我也许久没跟娘说话了,家里阿荣十分挂念您,天天念叨您呢。” 郑老太不待见朱氏,却也是真心实意想念小孙子,便问:“阿荣上学堂这几日可好?有没有在学堂里顽皮淘气?” 两人就这样拉起了家常。 郑绣虽然一心想赶走朱氏,却也不好拂郑老太的面子,便唤了钱婶子扶自己回屋。 两人出了堂屋,郑绣小声同钱婶子耳语道:“我家二婶不着调,还麻烦婶子在旁听听,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尽管说与我听。” 钱婶子点头应下,“大姑娘只管放心,好生在屋里歇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我第一个告诉您。” 郑绣一走,朱氏越发不拘束了,只捡了家里郑荣和郑纤的事说给郑老太听。 聊起孩子们的事儿,郑老太也渐渐绷不住脸了。 看她神色缓和了,郑绣又不在,朱氏便压低了声音道:“娘,你跟大伯他们也住了个把月了,就没把绣丫头的婚事提上一提?绣丫头如今都十六岁了,再耽搁可就真的误了一辈子了。” 郑绣的婚事俨然是郑老太的一块心病,不提还好,这一提,她就犯愁道:“我怎么没提,二月头就跟老大提过了,偏他这当爹的一点都不急,只说再看看,再看看……如今外头又有了那样的传闻,可真是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娘还记得冯家吗?” “冯家?”郑老太仔细回忆了下,前不久冯员外刚来过郑家,她对冯员外和气的模样倒还有印象。 “是啊,”朱氏眉飞色舞地道,“冯家可是一心想给冯员外的独子求娶绣丫头呢!” “冯家是不错,冯员外人也和气。”郑老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道,“老大不在家,这事儿还得他定夺。轮不到我来做主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娘还等大伯做主哪?”朱氏拉着郑老太的手,道:“外头的传闻愈演愈烈,冯家不介意,还愿意求娶,那可是绣丫头的大造化了!” “他们家不介意?” 朱氏信誓旦旦道:“那是自然,娘还不知道吧,冯员外的外家本族跟我是同村的,说起来还沾亲带故呢。他们家放出的口风就是说不在意的,只要绣丫头点个头,他们家立马请媒人来下聘!她家家境殷实,冯员外又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绣丫头嫁过去,这辈子都吃不了苦……” 郑老太听了她这一通话,还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 钱婶子一边在堂屋前头的空地上洒扫,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堂屋里的动静,听到朱氏和郑老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郑绣的亲事,她便停了活计,走进堂屋道:“老太太,中午做些什么吃食啊?我好提前准备。” 忽然被打了个岔,郑老太愣了愣,她方才听朱氏将冯家夸的那样好,险些一时脑热就应承下,此时她也醒悟过来,便对钱婶子道:“你去买根猪骨头,给绣丫头炖个汤吧。其他发物就不要准备了。” 钱婶子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堂屋。脚尖一转,就进了郑绣的屋子。 “娘,你觉得这事儿怎么样?”朱氏还想着趁热打铁,上赶着问着郑老太,恨不得郑老太一口答应下来。 郑老太已经回过神,自然不会再糊涂下去,只说:“冯家再好,那也得老大点头。他眼下不在家,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向来耳根子最软的郑老太都变得这么油盐不进,朱氏失望之极,本就快谈成了。只要郑老太肯点头,她就能把媒人请上门,这事儿可就算成功过一半了!郑绣本就是嫁不出去的,现在又有了那样的传闻,亏得冯家不嫌弃,她真是不知道郑老太还犹豫什么! “娘,你可别糊涂!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绣丫头要是再耽搁,那可就误了一辈子了!我也这是好心啊……” 郑绣得了钱婶子的信儿,刚蹦到堂屋,就听到了朱氏那后半句,险些当场笑了出来。 “哦?我竟不知道二婶存了什么好心?”郑绣似笑非笑地说着,一只脚点地,单脚跳着进了屋。这动作本是有些滑稽的,只是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窘迫。 朱氏前后跟郑绣打了不少次嘴仗,几乎没有赢的时候,只觉得郑绣年岁越大,越难相与,便尴尬地笑道:“我这跟你奶奶说话呢,你这小辈插什么嘴?” “可我怎么听着,二婶说的话句句都是关于我的亲事呢?”郑绣在凳子上坐下,微微抬了抬下巴,“二婶你尽管说,侄女听着便是。” 朱氏干巴巴地笑了笑,说:“二婶也是为你好。从前你眼界高,看不上冯家公子。可如今外头这风言风语,不知道把你说成什么样,也难得冯家不嫌弃,仍愿意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郑绣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道:“我竟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还得感谢人家的‘不嫌弃’?”说完她便敛起了笑,冷着脸反问道:“我怎么就让人‘嫌弃’了?” 朱氏的气势被她压住,仍自强辩道:“外头都说你与姓薛的猎户有染,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好人家听了这样的话,谁还敢要你?” 郑绣不紧不慢地道:“那就不用二婶操心了。别说我现在不想嫁人,即便我哪天嫁乞嫁叟,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朱氏被激得说不出句完整话,“真到了那一天,你哭都来不及!我一片好心,你别当做驴肝肺!” 郑绣抱着手臂,冷笑道:“那还真是谢谢二婶的好心了。二婶冯公子夸的这样好,可一定得给纤妹妹留着!” 朱氏是一心要把郑纤栽培起来,嫁个读书人的。冯家虽然好,但到底是商贾人家,冯公子又是那个模样,怎么配的起她家纤丫头?! “哼!”朱氏冷哼一身,站起身来。 “二婶慢走。”郑绣立刻道。 朱氏本还想来混顿午饭再走,没想到她一站起来,郑绣就下了逐客令。 郑老太看她俩闹的不愉快,也在一旁劝道:“纤丫头一个人在家里,你快回去吧。”说着半拉半拽地把朱氏‘请’了出去。 郑老太把她送了出去,怕她仍不肯善罢甘休,还把院门关了起来。 朱氏空着手来,又空着手被赶了出来,转身狠狠地对着郑家大门啐了一口。 真当自己是皇帝女儿不愁嫁哪?她就要看看除了冯家,谁还敢要一个既有‘克夫’名头,又‘不洁’的媳妇! * 离了郑家,朱氏也没立刻回村,而是在镇上去了几个认识的妇人家里串门。 那几个妇人跟她也不过那么一点交情,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就是请她进门说说话。 朱氏可总算打开了话匣子,把郑绣往日往日如何不把她这二婶放在眼里,目中无人的行径编排了一顿。又把外头本就传的亦真亦假的传闻给说了一遍,最后还道:“她本就有个‘克夫’的名头,又做出了那样的事。亏我还好心想着她的亲事,她可倒好,直接把我轰了出来。” 那些传闻真真假假,不少认识郑仁,知道他家家风的人都是不信的。只是这话从朱氏嘴里说出来,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毕竟人家二婶都亲口承认了啊! 不过这也是个蠢的,编排自家侄女,也不想想一家子都是姓郑的,打断骨头连着筋,郑绣名声不好了,朱氏自己的女孩儿就能好了? 这么想着,那些妇人看朱氏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偏偏朱氏丝毫未察觉,还想着只要把郑绣的名声彻底搞臭,最后郑仁选不到人家,只能把她嫁进冯家。到时候她可就能得到郑家允她的五十两红封了! * 朱氏一走,郑绣顿觉得家里清净不少。 郑老太进来跟她坐到一处,说:“绣丫头,你二婶到底是长辈,你往后在人前可不能这样了。” 郑绣乖顺地应下。心想若不是怕她这奶奶一个糊涂应承下朱氏什么,她也不用拖着伤腿出来赶人了。 “奶奶,我的亲事爹说他有分寸的,往后二婶来跟你说这些,你可别听她浑说。她的为人您还不了解?肯定是人家许了她什么好处,她才这么卖力撮合的。”郑绣没办法,只能抬出他爹来。郑老太别的不说,还是很听他爹的话的。 郑老太想到自己方才险些被朱氏说动,也是有些后怕,“奶奶知道了,下回你二婶再来说这些,我肯定一个字都不听。” ……希望真的这样就好了。 郑绣无奈地看着郑老太,的确是没什么坏心的一个人,虽然偏心郑荣,但对家里其他孩子也都很慈爱。就是耳根子实在太软了,听风就是雨的。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这天朱氏来过后,郑绣干脆就没再回屋休息,而是在堂屋里跟郑老太说了大半天的话。 朱氏都能逗郑老太开心,更别说郑绣了。 郑老太这个年纪,已经变得有些唠叨了,只是平时也没什么人听她说话,郑老头更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不然她来了镇上后,也不会那么热衷于串门唠嗑。 不过这几天因为外头那样的传闻,郑老太也不出门了。 郑绣耐心地听她说了许久的东家长,西家短,郑老太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天黑后,郑誉回来了。一进屋,他就跟郑绣挤眉弄眼的。 郑绣心领神会道:“奶奶,灶上的骨头汤熬了一下午了,先端出来让我们喝一些罢。” 郑老太应了一声,站起来转身去了灶上。 郑誉就凑到郑绣身边,小声道:“姐姐,上次到咱们家来给薛叔送东西的那个好看的婶婶你还记得吗?” 那个来相看薛直的白寡妇?郑绣点点头。 郑誉又继续道:“我今天跟着阿劭回家,又看到她啦!” “她……一个人去的?” “不是,还有白猎户的那一家子,挺多人的。据说是下午就在了,一直待到和我差不多时候才走的。” 郑绣啧啧两声,没想到薛直还挺抢手,中了毒还有人上赶着去伺候。不过这么想的话,那个白寡妇倒是个十分难得好女子,就算薛直中了蛇毒,都不离不弃。 郑绣这天已经觉得脚上好了许多,便道:“你明天下了学先回来一趟,咱们一起去看看你薛叔。” 郑誉蹙着小眉头担忧道:“那你的脚……” “雇辆牛车就行。”郑绣道。人家好歹是自己的救命个恩人,眼下自己下地已经不会有痛感了,理该去探望的。 两人说好了时辰,郑老太也端着汤过来了。 听说他们第二天要去看望薛劭,郑老太也是不免担忧,“你脚伤还没好利索,你要不放心,让你爷爷或者我去也是应该的。” “爷爷腿脚本就不好,好不容易这段日子缓过来了,就别让他操劳了。再说奶奶,我现在只是走不快而已,明天雇个车,直接到薛家门口下车,没事的。” 郑绣不想郑老头再奔走,至于郑老太……她真的是没想过让她去的,就怕她回村遇到朱氏,或者其他搬弄口舌之人,又惹起什么事端。 “那让钱婶子陪你一起去?” “钱婶子家里还等她回去做夕食呢,我去一趟少不得耽搁一会儿,他们家几口人都等着呢。还是不劳烦她了,反正也不远,我去去就回。” 她坚持的事,郑老太自然说不动她,只是交代她一定得多加小心,便由她去了。 * 第二天,郑誉和薛劭下了学,没敢耽搁,就直接回了郑家。 郑誉先回来喊他姐姐,薛劭在路上雇了牛车,随后才到。 郑绣颇为惊喜地夸赞薛劭道:“阿劭真能干,还知道把牛车雇到家门口。”她本来是想着等两个孩子下学回来,再麻烦郑老头去路上雇车的。 薛劭搔了搔后脑勺,道:“这应该的。姐姐是去看望我爹嘛。” 郑绣揉了他一把脑袋。郑绣从家里拿了一篮子鸡蛋和肉,三人一起上了牛车,很快就回了槐树村。 到了薛家家门口,薛劭率先从牛车上跳下来,然后扶着郑绣下车。 郑绣不由弯起嘴角,两个孩子虽然差不多大,都很贴心,但在为人处世上,阿劭真的比弟弟老练太多了。 三人先后下了车,郑绣跟赶车的说好一个时辰后来接人。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扶着她,郑绣有些好笑地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了,只是一只脚不太方便用力。” 薛劭道:“等姐姐到了七老八十,我就长大了,可以背着你出来了。” 郑誉不甘落后,也道:“我也能背,到时候背着姐姐出门,都不用下地。姐姐想去哪儿,我就背姐姐去哪儿。” 郑绣的心里跟被熨烫过一般熨帖舒服,恨不得抱着他俩一人亲上一口。 说着话,郑绣也慢慢挪进了薛家的院子。 一进院子,郑绣就看到了白寡妇正在院子里洒扫。 ……这就很尴尬了。 郑绣和她对视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家今天还有客人啊?”郑绣转头小声地问薛劭。 薛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又来了。” 三个人还没进屋,薛直已经迎了出来,见了郑绣,他不禁面上一喜,一边接过她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一边问:“大姑娘怎么来了,脚伤可大好了?” 郑绣慢腾腾地走着,“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快走,感觉脚上使不上力。” 薛直点头道:“大姑娘这脚伤了筋,再养几日应该就无碍了。”他说着话,脑子里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走的太慢了,似乎还有些吃力,要是他还能抱她就好了。打横抱起,一点都不费力。况且她那么轻,小小的一个窝在他怀里,怎么抱都不麻烦。 郑绣进了堂屋,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面生的黑壮汉子,旁边那见过一面的白猎户家的正拿着抹布在擦拭堂屋的桌椅。 想来这位就是曾经被薛直搭救的白猎户了。 果然薛直介绍道:“这位是白猎户。听说我受了伤,和家人一起来探望我的。”然后又对着白猎户道:“这是郑举人家的大姑娘。” 两人点头打过招呼,郑绣觉得自己跟外男共处一室也不太方便,便问:“家里可还有需要我帮忙的?” 人家都来替薛直干活了,她这个害人家受伤的‘罪魁祸首’,再不做点什么好像说不过去了。 薛直哪里肯让她动手,“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干活。白大哥也是,我怎么说也不听……” 白猎户笑道:“薛兄弟对我有大恩,帮这点忙不算什么。”他说着,喝了口水,又去前院劈柴了。 两个孩子扶着郑绣在堂屋里坐下,郑誉小声道:“不用姐姐干活,你坐着就行。”说着又给她倒了水,递到她手里。 郑绣对他笑了笑,又转头问薛直:“薛猎户这几天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爽利?” 薛直道:“都好都好。”就算有什么不好的,见到她也好全乎了。 郑绣打量了一下他,见他面色如常,说话也是浑厚有力,确实是无恙的样子。 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薛直便尴尬地挪开视线,只作不知,只是脸上不自觉地有些烫。 ——还好,他长得黑,看不出脸红。 他们寒暄了几句,白猎户家的和白寡妇又去后头灶上忙活了。 “我也去帮着打打下手吧。”郑绣起身道。 两个孩子又要去扶,郑绣好笑道:“就两步路,我自己可以的。你们俩也是,在学堂待了一天,先去洗手洗脸。” 薛直就带着他们去前院水缸舀水洗手。 薛家的灶房并不跟堂屋连着,而是在另一间。郑绣慢腾腾地刚挪到灶房门口,就听到了白猎户家的和白寡妇压得低低的说话声。 “嫂子,你说那个郑大姑娘怎么又来了?” 白猎户家的道:“你别操那么多心。人家被薛兄弟救下山的,来看望他也跟正常。” 白寡妇犹疑地道:“可是外头都说他俩……” “你别听外人瞎嚼舌根。你哥说了,薛兄弟不是那样的人。” “真要是那样,那就成全人家罢了,咱们还在里头掺和什么。” 白猎户家的叹了口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不过是觉得人家薛猎户中了蛇毒,前路堪忧,不想同他一起了。” 白寡妇的声音里也透出一股无奈,“嫂子,你也知道我是死过一回丈夫的人了,那种日子我过怕了。” “可你是哥……”白猎户家的又叹气,“你哥念着人家的救命之恩,一心想撮合你和薛兄弟。你这话要是被你哥知道了……” 白寡妇很不情愿地道:“出嫁从父母,再嫁自由身。哥哥还能逼着我上花轿不成?” 原来是白猎户有心要撮合自家妹子和薛直,没成想现在的白寡妇听说薛直中了蛇毒,已经不愿意了。 不过郑绣觉得也可以理解白寡妇。白猎户一心报恩,但没必要搭上她的后半生。白寡妇也是个可怜的苦命人,不过是不想为了兄长的恩情,而再次担上再次丧夫的风险。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平白无故累的薛直中了蛇毒,连姻缘都耽误了。 郑绣听了一耳朵,便轻咳了一声。 里头的说话声立刻没了。 郑绣一瘸一拐地走进去,若无其事地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白猎户家的笑了笑,说:“灶上本就没什么活儿,我们两个就够了。” 郑绣也不想妨碍她们说体己话,便又回了堂屋。 两个孩子也擦洗过了,又凑到她身边去。 薛直有心想跟郑绣多待一会儿,又怕她不自在,便去了前头和白猎户一起劈柴。 郑绣看着薛劭清俊的小脸蛋儿,忍不住叹息。从前她还觉得薛劭没能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长大,颇为可怜。没想到,眼下却是她妨碍了人家重新组建家庭。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车夫一个时辰后到了薛家。 这是白猎户家的白寡妇已经做出了一桌夕食。 郑绣没有留下一起用饭,便带着郑誉坐上了回程的牛车。 天色已然暗了,薛直不放心,坚持要送送他们。 不过也不方便和郑绣坐在一辆车上,于是就在牛车后头跟着。 还好牛车走得慢,他步子也大,倒也跟得上。 薛直这一送就一直送到了郑家门口,还抢着付了车钱,看着郑绣进了家门,才转身离开。 “姐姐,薛叔回去了。”郑誉在门口目送薛直走远了才进了家门。 郑绣点点头,看到郑老太迎上来扶她,“回来了啊,肚子饿了吧。灶上饭还热着,我马上就端给你们。” 钱婶子已经回家去了,郑老头和郑老太还没用饭,就是在等他们回来。 饭菜摆上桌,一家子落了座。 郑绣不免劝说两句:“爷爷奶奶早就该用饭了,不必等我们回来。” 郑老头笑呵呵地道:“也不差这会儿功夫,我跟你奶奶平时也就在家里活动活动,又不用干活,也不是很饿。”他自从搬到镇上,腿脚爽利了,脸上的笑也多了。 郑老太也道:“就是,等你们这会儿不算什么。一家人嘛,还是热热闹闹吃饭吃得香。” 用过夕食,郑绣想帮着收拾碗筷,被郑老太给按住了,“你歇着歇着,脚伤本就没好,又在外头走了一遭,别累着了。”然后就利落地把碗筷收了去灶上洗了。洗过碗筷,她又端了压惊茶给郑绣喝。郑绣之前喝了两天退烧清热的药,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郑老太却怕她在山上受了惊,亲自去医官买了压惊茶回来煮给她喝。 郑绣觉得自己压根没有什么受惊的地方,不过不好拂逆奶奶的好意,每天睡前都按时喝一碗。别说,这草药煮过的茶安神助眠,到让她的睡眠丝毫没有受到脚伤影响。 郑老太也烧好了热水让她洗了个热水澡。 洗过澡,换上家常衣裳,郑绣回了屋就有些昏昏欲睡,歪在炕上没多会儿就迷迷糊糊的了。 快要睡着前,她隐约听到了开门声,然后就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奶奶,姐姐睡着了。”郑誉小声道。 郑老太就轻手轻脚地帮郑绣盖上被子,然后拿了药酒,给她揉搓脚踝。 性暖的药酒在郑老太粗糙却温暖的手下揉搓开来,郑绣只觉得脚踝的酸疼舒缓不少。 郑誉就在炕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郑老太给郑绣揉过药酒,郑老太转身去放药酒的时候,他还帮着把他姐姐的脚塞回了被子里,给她掖了掖背角。然后祖孙俩相视一笑,又轻轻地带了门出去。 这一觉,郑绣睡得格外香甜。 * 没过几天,郑仁就从州府里过来了。 不过他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他带去了薛直的脉案,又把之前郑绣形容的那黑蛇样子同州府里的名医说了,那几人都一致说那黑蛇乃是剧毒,薛直此时还没毒发已是奇迹。但这种毒潜伏期亦很长,眼下无事,就不代表以后没事了。 郑仁有心请他们出诊,那几位名医却以各种理由推辞了。想来也是为了不想砸掉自己的金字招牌。 “州府里的名医都没办法?”听了她爹的话,郑绣坐不住了,‘噌’得就从炕上站了起来。 郑仁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又在州府里奔走几天,却又无计可施,此时也是心情沉重,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州府的不行,那咱们再去别处。爹不是也待过京城么?咱们能不能往那里想想办法?” 郑仁叹了口气,“京城确实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可州府里的那几位名医,有两位就曾经是享誉京城的。连他们都……” 郑绣又跌坐回炕上,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郑仁忙道:“阿绣,你别着急,爹再想想办法。” 其实郑绣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在这个一场伤风感冒都可能夺走人命的时代,蛇毒无异于就意味着死亡。只是之前仍不肯死心,一起期盼着奇迹发生。 “那我呢?我可以做什么?”郑绣喃喃地道。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愧疚。 郑仁也回答不了她,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息。 * 郑绣连着几夜睡不安稳。 这几天将养下来,她的脚上也好了□□成。 能自由行走后,郑绣抽空就去了薛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去的,就是想去看看薛直,看看他好不好。 学堂里薛劭还没有下学,薛直也不在家,家门又是大敞着。 郑绣进了屋,屋子还是那么几间屋子,家徒四壁的,一眼就能看光。 堂屋里的桌子上对着一堆皮毛,想来是薛直最近的收获,收拾到一起准备去镇上售卖的。 郑绣坐着发了会儿呆,见还是没人回来,就拿了桌上两块皮毛,装备帮着晾一晾。 到了院子里,她才对着那比之前那家里的架得还高的竹竿犯了难。最后只好折回堂屋,搬了板凳到竹竿下,踩着板凳,来来回回地把皮毛都晾了上去。 找了点事做,郑绣心里总算不那么空落落得难受。 “有人在家吗?”忽然一道婉转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郑绣听着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就看到白寡妇俏生生地站在薛家门口。 她从板凳上下来,道:“薛猎户不在家,阿誉去学堂了。” 白寡妇笑了笑,“无事,那我等上一等便是。” 两人虽然已经见过两面,但也没怎么说过话,一时也有些冷场。 不过郑绣也察觉到了,这时白寡妇再看自己,可就没有那种探究打量和带着敌意的眼神了。 ……怕是她真的不想同薛直一起了吧。所以也无所谓什么情敌不情敌了。 “大姑娘脚伤可好了?”两人静坐片刻,白寡妇率先找了话题,打破了沉默。 郑绣点点头,“都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不太能使劲儿。” 白寡妇道:“大姑娘也是幸运的,在山上又是扭了脚,又是差点被蛇咬了,竟都能安然无恙。” 郑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只是到:“恩,说来也多些薛猎户,要不是他护着,或许我今日也不能坐在这里了。” ☆、第38章 038 第三十八章 白寡妇顿了顿,又继续道:“最近外头那传闻,大姑娘也该小心些。毕竟那是您家二婶亲口到处说的……” 郑绣知道朱氏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长辈的脸面都不要了,竟四处造谣,使外头的风言风语传的更加如火如荼。也难怪临村的白寡妇他们都听说了。 不过她真的不明白朱氏怎么想的?难道她名声臭了,四里八乡没人敢要了,就一定给嫁给冯家那个肥头大耳的冯公子了?这想的未免也太好了了! “我同薛猎户清清白白的,天地可鉴,外头那无事生非的传言,便由他去吧。清者自清。” 白寡妇亦点头道:“大姑娘和薛大哥都不是那等人,我知道的。” 她这就是给郑绣提醒,让她多注意朱氏,毕竟有些话从朱氏嘴里说了出去,假的也真了七八分。 郑绣感受到她的善意,跟她聊了起来,“不知道白姐姐今天来是……” 白寡妇抿嘴一笑,娇艳的脸上带出几分羞涩,“我准备成亲了,来给薛大哥说一声的。” “成亲?”郑绣十分惊讶,她明明记得几天前,白猎户还想着把自家妹子许配给薛直,而且听那日她和白猎户家的在灶房里说话,那时候白猎户还没改意思呢。怎么这才几天,白寡妇的亲事都谈好了?!未免也太快了吧。 白寡妇低垂着头,道:“同村的大牛,同我从小便是青梅竹马的。从前,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嫌弃他家穷,便一直没有同意我俩的事,把我嫁到了外头。难得大牛这么多年还一直未娶,也不嫌我再嫁之身……” 这些事,白寡妇本是没必要同郑绣说的。眼下说的那么详细,不过是为了告诉郑绣,她已经找到如意郎君,跟薛直一丝关系也没有了。 她们说着话,薛直从山上回来了。他背着一只刚从山上猎回来的野鹿,扔在了井边,打了水洗掉双手和脸上的血迹,才进了屋。 白寡妇和郑绣都站起了身。 两人站在一处,一个风韵满身,一个俏丽娇美,不可谓不是一道风景。 可薛直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在郑绣身上打转,他不动声色地移回视线,问:“白家妹子和大姑娘怎么来了?这是有事?” 白寡妇先开口道:“我快要成亲了,想请薛大哥到时候来喝一杯水酒。” 薛直不禁蹙起眉头,前一天他同白猎户吃酒的时候,白猎户还在说着想跟他结亲,他自然又是推辞。可白猎户已经提了好几次,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把妹子嫁给他。眼下这白寡妇却到他面前来说自己的亲事已经定好了……这对兄妹还真是教人琢磨不透。 不过薛直紧蹙的眉头很快也就舒展开来,反正他从来没想过娶白寡妇,眼下人家已经订好了亲,也就省的他麻烦了。 “那恭喜白家妹子了。到时候我一定前去送上贺礼,讨杯水酒喝。” 白寡妇笑着点了点头,“贺礼就不必了,薛大哥到时候人到场就行。” 他们说话时都脸上都带着笑,不过在郑绣看来,薛直方才那神情凝重的模样就是不高兴了,眼下脸上在和笑容,一定是强装镇定了…… 白寡妇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件事的,说完后也没多待,道:“家里还等我回去做饭,就先回去了。” 薛直对她一拱手,目送她出门。 郑绣之前偶尔听到白寡妇跟白猎户啊家的说话,已经让她觉得更是愧疚自责。眼下她听了白寡妇这报喜的话,只觉得心头有块大石头压的她呼吸都不顺了。 郑绣低着头道:“外头天阴了,我去把皮毛收进来。”说着便快步走出了堂屋,去了院里。 薛直紧跟其后,“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郑绣闷头不言,只管踮着脚把皮毛一块块收了,又抱回屋里。 两人一齐动手,没多会儿就收完了。 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薛直也察觉到了异样,忙问:“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郑绣这抬起了头,眼困却已经红了。 薛直只感觉到心头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忙劝慰道:““先别哭,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定不推辞!” 郑绣咬了咬唇,忍住泪意,带着鼻音道:“我对不住你,害你中了蛇毒,还耽搁了亲事。” “我,我没事的……那点蛇毒对我不算什么,真的!”薛直有些手忙脚乱地安慰道,“而且白家妹子,我从来没想过跟她怎么样的,是白猎户有心撮合罢了……” 蛇毒怎么可能不算什么?!况且她方才也看到了她面对白寡妇的神色,怎么可能是什么事都没有……他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他真是个大好人! 他越是这么说,郑绣就越想哭。 她怎么能害了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家还有阿劭这么个孩子啊,若是他有什么事,阿劭以后怎么办…… 郑绣哽咽道:“白寡妇不肯嫁你,我嫁给你吧,我来照顾你们好不好?” 薛直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嫁给你好不好?”郑绣又追着问了一遍。 薛直慌乱地道:“大、大姑娘说什么呢?!” “你讨厌我?不喜欢我?” 薛直立刻道:“当然不是!”他当然喜欢她! “那就好。”郑绣点了点头。 薛直道:“那大姑娘也不用觉得亏欠就嫁与我。” 郑绣却下了决定,说:“既然你不讨厌我,我这就回去和我爹商量商量。”说着也不等薛直回答,径自转身。 薛直在后头连忙喊她,她一步都没停,就这么走了。 薛直心如擂鼓,郑绣说嫁给他的时候,他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但他也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别说那蛇毒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就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是那等携恩求报的人啊!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没有把郑绣拦下。她虽然不听他说话就快步走了,若是他真的想拦,未必就没有办法。 * 郑绣回了家,因为心里有了打算,反而好受了很多。 时至下午,郑誉和郑仁还都没回来。 她回屋理了理思绪,想好了怎么同她爹说这件事。 晚上郑仁回来了,她跟她爹到屋里说话。 郑仁听说郑绣想嫁给薛直,也是吃了一惊,薛直带着个跟郑誉差不多大的孩子,她跟郑绣差着辈呢。 “阿绣,这件事爹都说我来想办法了,你没必要因为愧疚而这般做。” 郑绣道:“爹曾教导我,知恩图报,乃是做人最基本的品德之一。薛猎户对我有恩,又恐会有伤寿数,眼下他的姻缘又被我耽搁了。女儿嫁过去,正可以照顾他。若是他有个什么万一,我往后也能照顾阿劭。” 郑仁还是不同意,觉得她把亲事看的过于儿戏。他虽然觉得自家女儿若是没遇上合适的,并不急着一时出嫁,但并不代表他就不重视她的亲事。 且报恩的方式的有那么多,没必要搭上女儿的后半辈子幸福。薛直是个好人,他也知道,可是那蛇毒到底是一大隐患。郑仁到底是凡人,也有私心。若是女儿真的钟情于薛直,那还有待商榷,可眼下她却只是为了报恩。 郑绣还想再劝劝她爹,郑仁已经开口打断道:“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用意的!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其他事便不用理了!” 郑仁再通情达理,也不会由着她在自己的亲事上胡来,说完这话,他便出了屋子,去跟郑老太说了,这几日不要让郑绣再出门。 郑老太不解,郑仁也不欲多解释,只说:“她的脚伤刚好,您别纵着她胡来乱走,若是落下病根,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郑老太果然被唬住,连连点头道:“老大,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绣丫头的。” 翌日开始,郑老太寸步不离地跟着郑绣。 郑绣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她是想着反正自己没有任何想嫁的人,冯家又对自己虎视眈眈,不如索性嫁给薛劭,既报了恩,也省去以后的各种麻烦。且薛劭孤家寡人,就带了一个孩子,若是嫁给他,或许还能让他跟薛劭搬过来住,自己也就不用跟爹和弟弟分开了。 无奈,她这些盘算,在郑仁那里都不能通过。 * 郑仁隔天便寻了空去了薛家,女儿去了薛家一趟回来就说要嫁给薛直,他觉得很有必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直前一夜是一整夜都没睡好,一闭眼,就是郑绣泫然欲泣,仰着头说要嫁给他的模样。他明明知道的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可心里,到底还是存着欣喜。 若是她真的能嫁给他就好了。他那些旖旎的幻想便都不再是痴人说梦。 但很快理智就会告诉他,绝对不可以这样做,他跟乘人之危的小人有何区别?! 郑仁来家里的时候,薛直也有些窘迫。 郑誉去了学堂,家里只有他一人。 郑仁跟他也相熟,便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昨儿个阿绣来你家拜访,不知道遇上了何事?” 薛直道:“没什么特殊,只是大姑娘来时,我并不在家。回来时便看到她和白家妹子在一处。白家妹子来给我带了话,说是快要成亲,请我到时去喝杯水酒,后来白家妹子就回去了……” 那就是听了白寡妇说了什么?郑仁蹙着眉思忖片刻,然后又问:“阿绣昨日没同你说什么吧?” 薛直拘窘地笑了两声,道:“大姑娘心地善良,一时觉得愧疚,说了胡话,我并没有当真。” 郑仁点点头,拱手道:“她确实鲁莽了,我替她同你道歉。” 果然郑仁是不会同意的,薛直心地略为失望地想。 假设有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你魂牵梦萦,思之不得,那他就会成为你高不可攀的存在。可这高不可攀的存在却给了你希望,随后又把这丝希望给掐灭……这又该是何等的失落。 接下来的几日,薛直便都有些魂不守舍,打猎时一时不甚,被一头野鹿撞伤了腰,被同行的白猎户背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薛直受伤的消息,第二天才传到郑家。 郑绣被郑老太一步不让地看着,也出不去。 郑绣估摸着她爹大概没有同奶奶说自己的事,便对郑老太道:“薛猎户对我有恩,如今她受了伤,我自然该是去探望的。” 郑老太也有自己的坚持,“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好老往鳏夫家里跑。前头你不是已经带着阿誉上门看过了么,心意到了就行。再说外头那传闻和还没消停,你这一去,那不是传的更厉害了?” 郑绣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也是她当时动了念头想嫁给薛直的原因之一,换成现代,她可以放心去探望薛直,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回报。可眼下这个时代,她是女子,薛直是男子,不论她是否成亲,都不能跟他走的很近。加上眼下外头还有那样的传闻,家里让她避嫌是迟早的事。 要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正大光明地照顾薛直和薛劭,似乎除了嫁给他,真的没有其他了。 不过她这种想法一提出来,就让他爹驳回了。 郑绣没办法,只能等郑仁从书院回来再同他说。 郑仁回来后,道:“我中午已经寻空去探望过阿直了,大夫看过并不要紧,只是最近都不太能下床,需要静养,其他的倒也无大碍。” 郑绣总算放下心来,“那我做些东西明日带过去吧,让薛猎户同阿劭吃,这几日他们家怕是都不太方便。” “我已经交代过阿誉,每日下雪邀阿劭来咱们家吃夕食,再带一些回去给家里。就不用你去一趟了。” 她爹这是完全不想让自己同薛直接触了。 郑绣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太过鲁莽了。 大概是个人都会有逆反心理的。郑绣不否认当时那个想法只是一时脑热,但冷静下来后,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前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如果救人的人长得好看,是你心仪之人,那么一般女方的台词就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许”。若是不好看,那么台词多半就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恩公救命之恩”。 这或许只是一个博人一笑的小段子。 但是郑绣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不禁也在想,她为什么会想嫁给薛直呢。 两人交往不算多。他每次来家里,都是闷头干活,话不多,却很卖力。虽然长得黑了点,但是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一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还挺扎眼。 想到这儿她脸上也自觉地带起了笑。薛劭白白净净的,怎么他爹就长得那么黑呢。 人好,长得也好看,还能干活,遇到朱氏那样欺负她的,他二话不说就能帮着收拾了。除了人穷点,带个孩子,好像就没什么缺点了。 不过穷一点也无所谓,人肯上进就好。带个孩子就更不算什么了,郑绣就是因为觉得跟薛劭投缘,喜欢这个孩子,才会跟他爹接触起来的。 这么算起来,她穿越来这么几年,薛直大概是她唯一有好感的男子了。 不过她爹坚持,郑绣也拗不过。只得在每天薛劭来家里用夕食的时候,多问候两句,交代他若是有事,随时来自己家说。 薛劭也很奇怪地问她:“我爹除了不能弯腰,其他都没事呢。姐姐若是不放心,不如跟我回家去看看。。” 郑绣想说她倒是想去看,那也要家里人让啊。只是跟薛劭,她也不好说这些,只说:“家里这几天有些事,姐姐脱不开身。” 薛劭回去后,就把郑绣的问候都带到了。 “她很担心吧?”薛直问,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都愧疚到说要嫁给他了,眼下听说他受了伤,应该是会想来探望的。不能前来,那就是她爹拘着她了。 薛劭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吃过夕食,姐姐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还问了爹的饮食起居。” 薛直不禁弯了弯唇。 薛劭已经把挎回来的篮子里的吃食都摆上了炕桌,往他爹面前一推,“爹,吃饭吧,别傻笑了。” 薛直:…… * 郑绣跟薛直的事,在众多八卦爱好者的嘴里越传越厉害,也越来越有模样。 以至于到后来,郑绣跟郑老太出门买个菜,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的。 虽然她之前并不觉得这些传言有什么,可当发展到眼下这种地步,都已经开始影响到日常生活了。 郑绣倒还好,郑老太是臊的耳朵都红了。 郑绣也是在家待了几天没出来,没想到外头的传闻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她爹不让她走动,或许也有想保护她的因素。 两人买完菜,郑老太就拉着她回家。 还没走出街上集市,就被人拦了路。 郑绣定睛一看,来人穿一件湖蓝色圆领绸衫,头上带着个亮晃晃的金冠,身子足有普通人两个那么大,一张白胖的大脸上,两条被肥肉挤成缝的小眼睛。不是冯员外家的冯公子是谁。 冯公子手里还摇着把白底黑字的纸扇,见到郑绣,把纸扇‘哗’得一合,笑眯眯地问:“大姑娘和老太太这是出来买菜啊?”说话的时候,那眼睛就跟黏在郑绣身上似的,教她浑身不舒坦。 郑绣并没有和他说过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上来攀谈,故而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已经买完了,正准备归家。” 冯公子转头吩咐家丁道:“没看到大姑娘手里提着东西呢嘛!没眼力的东西,还快不去帮忙!” 家丁应了一声,上来就要提过郑绣手里的菜篮子。 郑绣侧身避开,当下就道:“我同公子素不相识,不敢劳烦你的人。” “小可仰慕大姑娘久已,这点小忙算什么?”冯公子笑嘻嘻地道,“大姑娘不必同我客气,往后咱们说不定还能成一家人呢。” “谁和你一家人?”郑绣也起了火性。刚才被人指指点点已经让她觉得破为不耐烦了,谁成想眼下又来了这么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 两人在街上这么说着话,冯公子又带了三五个家丁。早有看热闹的人在旁窃窃私语,郑老太拉了拉郑绣,让她注意一些。 “回家去吧。”郑老太道,然后转头对冯公子说,“不劳烦公子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冯公子哪里肯这样放她们走,他爹交代过了,要趁着眼下这形势,将郑绣握在手里。想想一个为出阁的姑娘家,正遭受各种流言蜚语的压力,突然有人表示不介意这些,并表达了对她的仰慕,那么这个姑娘一定会感动的,嫁给他是迟早的事,何况她别无选择。 无奈这段日子郑绣深居简出,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好不容易趁着她出门买菜,制造了一场‘偶遇’,他是怎么都不会这么放过这个机会的。 “哎,老夫人太客气了。”冯公子道,“我爹说这两天就要去府上提亲了。咱们两家可不是外人。” “我爹不会同意的,你别白日做梦。”郑绣冷笑,她爹听说她要嫁给薛直都一口回绝了,别说眼前这个肥头大耳、一脸猥琐相的冯公子了! 冯公子却摇着纸扇,信誓旦旦地道:“大姑娘这话说的也太过武断了。如今流言四起,就是书院里也有在传的,我爹同院长有些私交。若不是我爹从中斡旋,怕是伯父在书院里的日子也不能像从前一般。” 郑绣可从没想过自己的事能影响到他爹!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外头这流言越传越逼真,朱氏出了一份力,冯家又何尝不曾推波助澜。 冯员外久经商场,自然之道人言可畏,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 当初他想郑绣娶回来当儿媳妇,却也没有轻举妄动,直接请媒人上门提亲,而是借着朱氏探了口风,知道郑绣不愿意嫁,他也没再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蛰伏下去,等待机会。反正郑绣背着‘克夫’的名头,一时半会儿也嫁不出去。 而眼下,便是冯员外等待多时的‘良机’了。 他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然要有所得。 先由着朱氏四处抹黑,自家再火上浇油,非把郑绣逼到绝处不可。 冯员外也知道,以郑仁的聪明,早晚能发现自家从中作梗,但那也不碍什么,反正等郑绣真的嫁进冯府,郑仁为了女儿,也不会对冯家怎么样。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冯员外给院长送了重礼,让院长以‘私德有亏’之名,停了郑仁的课。 虽然外头传的是郑绣,可养不教,父之过。郑仁养出这样的女儿,如何再为人师表。 书院里的读书人最注重品性,孤高的很,自然不愿意再接受这样的老师。便是有那等一心维护郑仁的,也不敢冒然违抗院长。 当然这些事郑仁没有同家里说。他每日还是像往常一样出门,到天黑了才回家。 “你说我爹,他怎么了?”听了冯公子的话,郑绣紧张地问道。 冯公子笑道:“伯父已经被停了课,但只是暂时的。伯父眼下还是青竹书院的先生,至于往后……” 郑绣不禁打了个寒战。读书人最爱喜名誉了,他爹若是被青竹书院开除了,那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县城和州府,很有可能这会成为他爹名誉上一生的‘污点’。 冯公子似乎早就料到郑家人对此不知情,故作惋惜地道:“伯父志存高远,教书育人多年。没想到如今却陷入这样的困境……” 郑绣不想再听他废话下去,拉着郑老太道:“我有些不舒服,奶奶,我们快些回去吧。” 郑老太亦处在震惊之中,呐呐地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理会冯公子,径自回家去。 冯公子见敲打郑绣的目的已经达到,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挥了挥手,让家丁退下,让她们走了。 * 回到了家,郑老太神色慌张地问郑绣:“你爹那可怎么办?他在青竹书院经营了快十年,难道就真的……” 郑绣摇摇头,道:“奶奶先别急,具体情况怎么样咱们还不知道。等爹晚上回来了,我来好好问问。” 郑老太又抹泪道:“这可怎么是好?” 郑绣自己也头大如斗,安慰了郑老太几句,放了菜篮子,就回屋去了。她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冯家使了手段,软硬兼施地想逼着她嫁给冯公子。先不说冯公子那样的人她看不上,光是这种手段,就让她觉得恶心透了。况且就算嫁过去了又在怎么样,她的名声坏了就是坏了,人家在背后还是会说她在婚前就与别人有染。 * 郑仁这段时间同样是愁得不行,院长停了他的课,还帮着冯家出面做媒。 院长到底不是其他人,相当于郑仁的上司。郑仁也不好回绝得太过分,下了他的面子。 甚至有一些想帮着郑仁出头的学生,都被人暗地里为难。那等家里做生意的,都在商场上遇着了阻力。还有贫困些的学生,本是在书院里做些杂货,来抵用学费的,如今为了他,连活计也丢了。 郑仁不愿再连累他人,想着索性从青竹书院请辞算了。 可这一来十分对不起那些慕他名前来的学生,对不起那些为了他奔走的学生,二来,家里几口人也就指着他一人的束脩过活——郑仁自问除了在学问上长于他人,再无其他谋生技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一走了之,都是最不负责任的行径。 晚上,郑仁从外头回来,就发现郑老太神色有异,他刚想询问,郑绣就从屋里出来,对着他道:“爹,女儿有话想同你说。” 郑仁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屋。 郑老太不放心,也悄摸着去窗户底下听着。 郑绣担心了一个白天,也不想跟她爹兜圈子,“白日和奶奶出门买菜,遇上了冯公子,他说爹在书院里不大好?” 郑仁本是想隐瞒的,只是眼下也瞒不住了,便道:“书院是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不过都是暂时的。阿绣,你不用放在心上,过一段时间便好了。” 郑绣再傻,都知道简单的流言确实能很快被人遗忘,可眼下这事,有人在里头推波助澜,却不是简单能糊弄过的。 “爹,真的不想我嫁给薛直吗?”郑绣问,“难不成爹想我嫁给冯公子?”她从前想的太过简单,顶着‘克夫’的名头便顶着吧,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了。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若是不嫁,还不知道冯家会借着这流言对家人做出怎样的事。 “胡闹!”郑仁喝道,“你遇不着好的就不用嫁,爹养你一辈子!大不了,咱们搬家便是,天下之大,还能无我们容身之地?” 外头郑老太听到这句话就再也待不住了,推门进来道:“老大,你这话说的,绣丫头不嫁,你还要不要做人了?外头会怎么说咱家?你说搬家,我和你爹一辈子都扎根在这里,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搬到别出去,你是想我们客死异乡么?还是你就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留下我和你爹不管不顾了?” 郑老太说着又掉了眼泪,“为了供养你读书,我和你爹辛苦了大半辈子啊……” 当初为了培育郑仁,家里可是什么好的都给先紧着他,郑老头白日种完田,晚上还出去帮别人干活,不然到老了,身子也不会差成这样。郑老太则是没日没夜地给人缝补浆洗,到现在,每年冬天都会生满手的冻疮。 年迈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郑仁无颜以对。 “爹!姐姐!”郑誉喊着就推了门进来。他素来傍晚就回家了,这天已经晚了许多。 他也不是一人回来的,后头还跟着薛直和薛劭。 他一进来,郑绣就发现他左眼上一圈青黑。 “阿誉,你这是怎么了?” 郑誉仍然气呼呼地道:“没事!” “你在外头打架了?”郑仁蹙着眉头问。 郑誉道:“他们说姐姐的坏话,我气不过才打架的!” 孩子们分辨能力欠佳,听大人说话听风就是雨,发生这样的事郑仁并不意外。他这回倒是没说什么。 薛直是见去接薛劭回家的,然后就在学堂门口看到了和人打作一团的两个孩子。薛劭虽然会拳脚,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两个打五六个孩子,都吃了不小的亏。 薛直把人拉开以后,就把郑誉送回家,本是想帮着郑誉解释几句的,没想到在屋外就听到了里头的争论声。事关他,他也就没有避开,跟着郑誉一起进了屋。 她爹的工作不保,奶奶觉得没脸见人,连弟弟都在外头受人欺负,郑绣只觉得心痛如绞,道:“若是这样,爹不如把我送到尼姑庵里做姑子吧。我清净了,家里也不会因为我再受牵连!” “不可!”薛直和郑仁异口同声道。 满屋子的人都不禁看向薛直。 薛直亦不是一味逃避的人,外头的传言都难听,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不能入耳,何况对郑绣一个姑娘家。当下他便道:“郑举人若是放心的过我,便让大姑娘嫁给我吧。我保证日后以礼相待,等这风波平息,就还大姑娘自由身!” 郑绣也道:“本朝民风开放,和离之事并不少见。寡妇再嫁,亦是平常。爹,你看那白寡妇不是也都……” “别再说了!”郑仁闭了闭眼,一脸疲惫,“让我静一静吧。” 说完这话,他便推了门出去,回了自己屋里。 郑老太抹了眼泪,后脚就跟了过去。 郑绣跟薛直无言地对视一眼,她淡淡地笑了笑,“我送你和阿劭出去吧。” 薛直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出了屋。 走到门口,薛直站住了脚,转身对她道:“事出从权,大姑娘恕我唐突。”他喜欢的姑娘都说要去做姑子了,他怎么能不急? 郑绣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我爹那儿,我再同他说说。” 两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时也有些尴尬。薛直遂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就带着薛劭走了。 * 回村的路上,薛劭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问他爹说:“爹,你真要娶姐姐了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怪怪的。 不待他爹回到,薛劭又自顾自地道:“姐姐现在被人欺负,嫁给爹,爹就能帮她出头了,她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薛直没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你背上不疼了?”他可记得自己感到的时候,儿子把郑誉护在胸前,自己背后空门大开,挨了那几个孩子好几拳。 薛劭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立刻道:“不疼了,不疼了。”想到以后可能和姐姐成为一家人,他浑身舒泰,哪里还有疼的?! 孩子的思维最是简单直接。 薛劭那么想,郑誉差不多也是这个想法。 郑绣送完薛家父子回屋后,去灶上拿了个鸡蛋给弟弟揉眼睛。 郑誉就拉着她姐姐说:“姐姐,我觉得薛叔比冯公子好多了!你嫁给他好不好?不要去做姑子,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郑绣用鸡蛋在他眼眶上轻轻滚着,“你别想那么多。” 郑誉鼓了鼓嘴,“可是我不想听外头的人那么说姐姐,他们说的可难听了,可是姐姐这么好,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总之你别再打架了,今天爹没说什么,下次可保不准又要教训你。” 郑誉不以为意,“爹打我也没事,谁敢那么说姐姐,我一定不饶他!” 郑绣不禁心疼地轻轻拥住了他小小的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041 第四十一章 这天晚上,郑绣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半夜她起夜,就看到郑仁负着双手站在院子里。 “爹,晚上风凉。怎么不多披件衣服。” 郑仁轻轻道:“没事,爹就是睡不着,站一会儿就回去了。” 郑绣也睡不着,索性就站了过去,“反正我也睡不着,我陪爹站一会儿吧。” 站的近了,郑绣才看清皎洁月光下,她爹的眼眶有盈盈水意。 “你娘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你才两三岁,我们还生活在京城里。你娘就说要给你攒嫁妆,我还笑她想太早。她说怎么太早呢,女儿家十几岁就要出嫁了,算起来也久那么几年功夫准备,一张好的拔步床都要做个一两年呢……”郑仁似乎想起了亡妻,脸色变得十分柔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年都会给你攒些东西,都存在镇上的铺子里。后来你的婚事一直没成,爹还是给你攒着,就想着,就算不用不上这些,光是这些东西给了你,也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爹……”郑绣忽然就哽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仁停顿了片刻,然后又问:“嫁给薛直,你不后悔吗?不是为了这个家,也不是为了报恩,爹就想知道,只从心里出发,你是打心底想嫁给他吗?” 郑绣愈发词穷,道:“我觉得薛直人不坏,有本事,对人也和气。我不讨厌他。” 郑仁沉默,而后忽然苦笑几声,“想不到我自诩半生得意,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郑绣知道不是这样的。外头把她传的那么难听,换成在别人家,或许她早就被捉了去浸猪笼,或者被胡乱草率地嫁了。她爹已经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庇护。 父女二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快回去睡吧,别着凉了。”郑仁道。 郑绣擦了擦眼睛,“恩,那爹也早点睡吧。” 郑仁点点头,倒也没有应下。郑绣猜想她爹这晚多半是睡不着的。 * 第二天一早,郑绣就被院子里的喧哗声吵醒了。 那不是几个人的说话声,而是似乎来自于一群人。 郑绣穿好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出了屋子一看,郑仁和郑老太、郑老头也都出来了。郑誉是散着头发,衣衫胡乱地套着,踢拉着鞋最后跟出来的。 院子门被拍的‘梆梆’作响。 郑仁去开门,郑绣招手把郑誉招到自己身边。 院门一打开,外头站着十几个人,且都是壮年男子。为首的是个年迈的老头,蓄着胡须,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身形佝偻,脸上沟壑丛生。 老头边上,站着个高壮的尖脸妇人,正是朱氏。 郑绣只认得朱氏,正纳罕朱氏一大早带这么一群人来家里做什么。 郑仁却对着那老头拱手道:“叔公,您怎么来了?” 郑绣这才想起来,自家族里的亲戚其实还是有的。当年闹饥荒,郑老头的爹娘都死后,就带着郑老太和两个儿子到了相对更富庶的槐树村扎根。而其实郑家的本家,是在十几里外的坝头村的。不过来往也不甚多,只有每年过年前,郑老头和两队儿孙回去祭一回祖。郑绣这么多年也没回过本家,自然也就不认得他们。 郑仁喊着那人为叔公,那么应该就是郑绣太爷爷的亲弟弟——如今郑家家族的族长。 老族长点点头,背着双手,带着人进了门。郑仁自然不能拦。 郑老头看到他,也喊了一声‘二叔’。 老族长‘恩’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带着人进了屋,他在院子里扫视一眼,然后问:“这就是你家的绣丫头?” 郑老头道:“是我家丫头,不知道二叔今天这一早来是……” 老族长冷哼一声,“你家绣丫头做的好事,如今四里八乡都传遍了。我本想着,你家也不是那等不知礼的人家,总会做点事来堵上别人的嘴。要不是你家儿媳来通报,我还不知道你们家竟准备就这么一直养着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丫头!” 在院子里的郑家人莫不狠狠地瞪了朱氏一眼。 朱氏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然后想到自己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又大着胆子道:“叔公不知道,镇上的冯员外本是说不介意那传闻的,愿意名门正娶。可大伯家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呢,就眼下这样还瞧不上人家……要我说,绣丫头都这样了,难得还有那样的好人家肯求娶,就该趁早把她嫁出去才是!” 她这一煽风点火,老族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对着郑老头道:“今天我也从各家带了人来,绣丫头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给我个说法吧。族里待嫁的姑娘可不少呢,不能就因为这一个丫头,就坏了整个本家的名声!” 郑老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正是慌神之际,郑仁道:“叔公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先进屋坐坐,喝口水。” 郑仁的举人身份,放到哪里都是说的上话。 老族长点点头,带了人进堂屋。 郑仁对着郑绣试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郑誉回屋。 郑绣便把弟弟带回屋里梳头换衣服。 郑誉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让他姐姐把头发扎成小揪。 “姐姐,刚才来的那个太叔公,我不喜欢他。” 郑绣问他怎么这么说。 他道:“每年回去祭祖,太叔公都是板着脸,我还偷偷听到他跟爹说,要记挂着本家,多照顾族里的人,别在外头日子过好了,就忘本了。” 郑绣虽然不明白上一辈的恩怨,却也能猜到,当初年景艰难的时候,要不是本家实在待不下去,郑老头也不会带着妻儿搬到其他地方。若是有族里接济,能帮着供养郑仁读书,郑老头和郑老太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后来郑仁出息了,这些人就想在他身上捞好处了…… 郑誉梳好了头,跳下凳子,说:“姐姐,我想去把薛叔找来,你觉得怎么样?”薛直在他看来最厉害了,有他在,肯定没人能欺负她姐姐。 郑绣点点头,老族长带着人来者不善,家里确实需要薛直帮忙。 郑誉就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挨着墙根底下一路走,出了家门。 郑绣坐在屋里静静等着外头的消息。没多会儿郑老太也进来了,郑绣问她外头怎么样了,她也不说话,只顾着抹眼泪,差点把郑绣急出个好歹来。 ☆、第42章 042 第四十二章 从镇上回槐树村,按郑誉的脚程,来回得快半个时辰。 郑绣本还有些担心,万一老族长在朱氏的怂恿下强逼,非逼着爷爷和她爹答应下冯家的婚事可如何是好。 幸好薛直来的很是及时。 郑誉和薛劭先小跑着进了屋给郑绣报信。 郑绣不禁奇怪,问弟弟说:“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你雇车了?” 郑誉搔了搔后脑勺,“没有啊,我去的时候薛叔已经出村往镇上来了。” 郑绣点点头,那也确实有些巧了。 当然其实并非巧合,而是昨天在郑家发生了那样的事,薛直一夜都没能入睡,一大早就拢了家里所有的财物,想着上门提亲了。就怕郑绣被冯家逼的太过,一心想去当姑子。 薛直大步流星跨进了堂屋,对着屋内众人一拱手,对郑仁道:“郑举人,我是来提亲的。” 郑仁方才与老族长斡旋了一段时间,身体都有些紧绷,老族长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到底是掌管了族中事务多年,不是那等可以轻易糊弄的人物。见了薛直,郑仁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老族长便问起来:“这位是……” 郑仁和郑老头还没答话,站在一边的朱氏已经一脸嫌弃地抢着开口道:“这就是和绣丫头在山上待了一夜的猎户,刚来到槐树村落户不到半年,就靠打猎为生,还带这个孩子呢。” 老族长捻着胡子点点头,又转头问薛直:“你说你来提亲,可带了聘礼?”说罢上下打量了下两手空空的薛直。瞧着倒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人也长得周正,就是穿得寒酸了些。 薛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虽然只有巴掌大,一打开却是几件玉玩,有白玉佩两块,翡翠扳指一个,还有一个水滴状的碧玉坠子。 东西虽然不多,成色确实出奇的好,不说在场其他人,便是郑仁这样自诩见多识广的,也只在京城中时见过达官贵人家里有这样的东西。 朱氏不禁讶然道:“这样好的东西,你、你怎么会有?莫不是坑蒙拐骗偷回来的吧?” 薛直蹙着眉头,面色沉静地道:“家里祖上是帮贵人做事的,这些东西便都是贵人赏下来的,祖上留了下来,便一直传到现在。”薛直这样的气度,确实不像是穷家小户出来的,既说是传家宝,倒也说得通。 朱氏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是想把薛直这穷酸猎户扁的一文不值的,没成想人家随便拿了几件玉器出来,就都是当世罕见的宝贝。 朱氏努力想了想,又道:“那、那也值不了多少钱吧,想镇上的冯家,那可是在京城都有生意的。” 老族长却没有纵着朱氏一个女人一直插嘴,瞪了她一眼,道:“士农工商,商贾最是低下,有什么好比较的!我们男人说话,哪轮到你这妇人说话?!” 朱氏被呵斥得闭了嘴。 老族长又看向郑老头和郑仁,“既然你们已经做好打算,怎么方才不说?” 郑老头哪里能说,郑仁连把郑绣嫁给薛直都舍不得呢,只道:“薛猎户还没来提亲,两家还有许多细节未商定,就没想对外说。” 老族长虽然觉得郑老头把自己也当成外人不太高兴,但倒也理解他们这样的做法,毕竟郑绣担着个‘克夫’的名头,亲事没落实之前,对方都有反悔的可能,稳妥些倒也正常。 “既已谈妥,就早些下定。绣丫头这婚事也拖不得,我看最好下个月就成亲吧。” 虽说这时代亲事也讲究三书六礼,可庄户人家没那么讲究,大部分人还是相看过后,双方家长满意,下了聘礼就可以准备成亲了。 郑仁自然是不愿意的,道:“还有许多流程未安排,下月之期未免太过匆忙。” 老族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族里的姑娘开了年十四岁的就有三个,十三岁的有两个,都是说好了人家,今年就准备嫁过去的。你家绣丫头的事拖着不解决,她们还怎么成婚?” 郑老头从中斡旋道:“二叔,一个月的时间确实急了点,不如多宽限一段时间,老大就绣丫头一个闺女,自然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老族长‘嗯’了一声,勉为其难地道:“那就两个月吧。也就你们家规矩多,换成我们村上,谁家嫁娶需要准备这样多的时间。”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婚事的细节,老族长站起身告辞。 朱氏真是懊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本想着撺掇着老族长来逼婚的,怎么薛直来提个亲,这件事就真么简单接过了?这个老族长也是个昏聩的,一个落魄猎户有什么好的,哪能比得上富庶阔绰的冯员外家?偏这老族长跟自命清高的郑仁一样,还看不上人家冯家! 老族长带着族中男子准备离开,朱氏缩着脖子低着头,也想混着一起离开。 “老二家的,你留一留。”郑老头出声道。 朱氏没办法,只得站住了脚。 老族长带人离开后,郑老头沉下脸,冷笑道:“我都不知道,老二媳妇你这么本事,还能把族长给请过来?” 朱氏腆着脸赔笑道:“那我不是也是担心绣丫头嘛,就想着请叔公过来给绣丫头参谋参谋婚事。” 这样的鬼话,在场之人自然没有信的。 郑老头冷哼一声,“老二不在家,没人管着你,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多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朱氏嫁入郑家,自然是随了夫姓。可看她最近做的事,为了冯家许的红封,胳膊肘不知道拐到哪里了。 朱氏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额头和背上都冷汗连连。 “你走吧,往后不要来了。”郑老头冷着脸,“往后再来,可别怪我不顾念往日情分。”他虽然不想就这么简单放过朱氏,可老族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惩治儿媳,传出去,到底不好。 朱氏如蒙大赦,赶紧告辞。 薛直道:“我送送二婶。” 朱氏前头差点被他一拳头吓破了胆子,哪里敢要他相送,赶紧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薛直显然不会听她的,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出了堂屋。 朱氏脚底抹油,飞快地跑出门去。 等出了郑家大门,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薛直负着双手站在不远处死死死盯着她,仿佛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朱氏吓得双腿发软,再不敢耽搁,头也不回地跑了。 * 他们走了干净,郑家终于恢复了平静。 郑绣听到外头没了动静,就出了屋去了堂屋。 “爷爷,爹,太叔公他们都走了?” 郑老头点点头,然后看了看一脸难色的郑仁,对着郑绣招了招手,把她招到身边坐下,“你太叔公揪着你的亲事不肯放,今天若是我们不松口,他带了那么些个人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好老族长还给了郑仁几分面子,若是族中其他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不会是这么坐在一起说话这么简单。早就让人先把姑娘带走,锁进祠堂,等待发落。 郑绣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爷爷。” 郑老头叹了口气,恰好薛直也送完朱氏回来了,便让薛直也坐下,道:“婚期也给你们定好了,就在下下个月。” 郑绣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前一天她爹还没松口呢,今天老族长带人这么一闹,不过半上午的功夫,她和薛直的婚期居然都定好了。之前和薛直的事,虽然是她先提出来的,可她也不过想着先定了亲,堵住外头人的脏嘴,也方便她照顾薛家父子,至于婚期,拖个一两年再说。 郑仁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先回屋静一会儿,其余的事,劳烦爹同他们两个说说。” 不过半上午的功夫,郑绣却觉得她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疲惫。 郑仁走后,郑老头便把老族长的话转述给郑绣听,好让她知道不是家里不想留她,而是实在情势逼人,所以才这么匆匆决定了下来。 比起被强逼嫁给冯公子,薛直自然是个上选。郑绣心里倒也没有觉得多么不适,只是还是觉得婚期太快,快的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说完话,郑绣送薛直和薛劭出门。 她跟薛直居然这么快就定下亲来,并且婚期还近在眼前,郑绣觉得不真实,薛直就更是觉得像做梦了,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似走在云端。 送到门口,薛直让郑绣留了步,“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你不要有负担,我说过的,就算咱们成亲后,我也不会强逼你什么。只等风波过了,你要想,我们就和离,还你自由。” 郑绣点点头,薛直的为人她看在眼里,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等强逼女子,出尔反尔之人。 两人告了别,薛直便带着薛劭回去了。 郑老头说了半上午的话,也有些疲累,回屋休息去了。 郑绣脑子也有些空白,去了灶上看了钱婶子准备午饭。 她心不在焉的,钱婶子也看在眼里,她来的时候,郑家堂屋里坐满了人,她没敢多听,径自进了灶房。可到底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大概知道发生了何事,不禁也有些心疼郑绣。东家的大姑娘在她看来,人又能干爽利,长得又好,若是她的闺女,自然也要疼到骨子里去的。就是运气实在不好,婚事上太过艰难。那个薛猎户看着虽好,但钱婶子也觉得他还是不大配得上郑绣的。不过她一个在人家帮忙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午饭就做好了,上了桌。 郑家一家子却显然都没什么心情吃饭,连平时话最多的郑誉,都感受到了家里的氛围,乖乖地闭上了嘴。 还是郑绣勉强带了笑,催着大家道:“大家快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了。吃过饭还有好多事要合计呢。婚期已经那么匆忙,其他的再不如我意,我可是不依的。” 郑老太也道:“对对,咱们家绣丫头要成亲,准备的东西多了去了。老头子,老大,你们不吃饭哪里力气帮着她操办。” 郑老头和郑仁这才动了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043 第四十三章 老族长说限郑绣两个月内成亲,那不是说着玩的。第二天起,郑家族中本家便轮流安排了人手,蹲守在郑家,监督他们的完成进度。 因他们的催促,六礼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流程等于都被跳过了。 郑仁翻了黄历,因为五月是恶月,不宜嫁娶,郑绣的婚期就被定在了四月底。 郑绣十六周岁的生辰刚刚过完,没想到这么快就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嫁衣是来不及自己绣了,郑绣就去拜托了苏娘子,找了十个绣娘赶制她的嫁衣。 郑老头和郑老太则开始拟定婚宴名单和婚宴吃食。 薛直在本地就带着薛劭一个儿子,那一包玉器都给了郑家,除了上次当掉扇坠上下来的几十两银票,身无长物。 郑绣舍不得家人,郑仁和薛直商量后,决定在他们婚后,让薛家父子搬到自家宅子来住。 薛直没有不同意的,反正他住在哪里都一样,郑绣不愿意和家人分开,他迁就她就是。 光这一点,就让郑绣觉得感动感激了,婚后男方住在女方家里,在这个时代,别人看来那就是倒插门了。背后说闲话的肯定有之。 薛直还反过来安慰她说:“眼下流言蜚语难听了,以后那些又算的什么。没必要因为那等嘴脏的人,影响自己的日子。再说了,我家那两件破茅屋,住我们还好,让你过来住,再说不过去的。来还要多谢大姑娘呢,让我和阿劭能住上这样的好宅子。”他能娶她都觉得像在做梦似的,别的自然都是先紧着她的想法。 他故作轻快的语调,倒是让郑绣脸上露出了笑。 “那好,这几天我就收拾两间空屋子出来,让你和阿劭到时候直接就能进来住。” 他们说话的时候,薛劭正和郑誉凑在一便说悄悄话。听到这,郑誉用手肘捅了捅薛劭,薛劭便道:“姐姐,不用特意给我准备房间的,我跟阿誉一起住就好。” 郑誉也讨好地笑着,“是啊,姐姐,不用那么麻烦的,我房间那么大,和阿劭一人一半就好。” 两人本就要好,想睡在一起,也是正常。郑绣便一手拉着他们一个,叮嘱说:“那咱们可都说好了,你们在一起也要乖乖的,每天都得一起做功课,然后洗干净了上床,按时睡觉。” 两个孩子答应得飞快。 薛直在旁看着,不由唇边也泛起浅浅笑意。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 郑家的婚宴名单先拟了出来,郑老头和郑仁看过以后,并无疏漏,又去问薛直那边届时会来多少亲戚,他们也好做安排。 薛直道:“家里并没有来吃喜酒的,岳父只管郑家人便可。” 婚期就在眼前,他自然就改了口。可郑仁每回听着,还是觉得怪别扭的。明明之前两人吃酒吃上头时还称兄道弟的,一转眼,薛直竟然娶他的宝贝女儿了。 他这么说,郑家便默认他家里已经没人了。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奇怪,薛直这样一人带这个孩子在外艰难讨生活,想来家里也就那样了。 薛直给的那几样东西,因为太过贵重,薛直便没有动,而是直接转交给了郑绣。 郑绣第一次看到这几样玉器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这样好的东西,她以前只在电视里的拍卖会见过,放到眼下,一件东西卖个几百上千两也是有的。她也原封不动地包好了,准备以后还给薛直或是留给薛劭。 四月底,薛直穿着大红色系服,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带着一队吹拉弹唱的迎亲队伍,上了郑家的门。 郑绣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更衣。苏娘子来给她上妆,县官夫人来当全福人给她梳头,郑老太也在旁帮忙。 打扮过后的郑绣眉如远山黛,眼似秋波横,樱桃红唇,肤白胜雪,浅浅笑靥,美得好似画中人。 郑老太看着看着,不禁就红了眼睛。 郑绣只能笑着安慰她:“奶奶,哭什么,我就坐着花轿绕镇上一圈,午饭前就回来了。” 县官夫人是个圆脸的中年妇人,看起来再和气不过了,也帮着劝道:“大喜的日子,老太太别哭了。要是惹得我们新娘子也掉了眼泪,妆容花了可就麻烦了。” 郑老太擦了擦眼泪,也笑道:“诶,奶奶不哭。咱们绣丫头今天可真好看!” 郑绣戴上缀了十几颗滚圆珍珠的凤冠,只觉得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说起来这凤冠还是她娘成亲的时候戴的,郑仁找人重新装点过,换下了泛黄的珍珠,翻新过后便一点看不出是旧物的痕迹了。凤冠闪耀,配着绣纹精美的大红嫁衣,十分颜色也被衬托出了十二分。 红盖头盖上后,郑老太和苏娘子一人一边扶着郑绣出了屋。 虽说成亲后还是住在自己家,可她往后就是冠以夫姓的薛郑氏了,算是别人家的人了。上花轿前还要给郑老头和郑仁行礼。 郑绣在红盖头下,也不知道她爹和她爷爷是怎么样的表情。只感觉到她爹扶她起来的时候,手是微微颤抖的。 这时花轿也已经停到了外头。 郑绣由一个本家的堂兄背着,一手捧玉瓶,一手拿了个苹果,上了花轿。 霹雳巴拉的鞭炮声和热热闹闹的人声中,郑绣上了花轿。 薛直对着郑家几位长辈一拱手,跨上大马,喊了声‘出发’。迎亲队伍又吹打起来,一堆人拥着花轿沿着大街出发。 郑仁在郑绣小的时候就开始攒嫁妆,一共攒了六十担。在整个镇上,甚至是县城里,都算的上是头一份了。抬嫁妆的人跟在迎亲队伍后头,成了另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迎亲队伍在镇上绕了整整三圈,才回到了郑家。 此时已值正午,郑家已经开了席。 郑绣被苏娘子扶着回了屋,除了在轿子里觉得有些颠簸得昏昏欲睡以外,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毕竟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在外头绕了一圈,回了家换了间屋子罢了。 外头人声鼎沸,来贺喜的,来吃酒的,络绎不绝。 郑绣饿了半天,已经觉得胃里烧得慌,恨不能把手里拿着的象征平安如意的苹果直接啃了。还好钱婶子很快就断了碗银耳粥进来,掀了红盖头一角,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了她。 ☆、第44章 044 第四十四章 这时婚礼同昏礼,意在黄昏举行。 郑绣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坐的腰酸背痛不说,脖子更是觉得都要被凤冠压折了。 还好有郑老太和钱婶子轮流进来,站在她身边让她靠会儿,这才好受不少。 黄昏时分,钱婶子引着郑绣出去行礼。 郑绣在后盖头下亦步亦趋地走出屋子,一出屋子外头就是一片喝彩声。 一段柔顺的红绸被塞到了她手里。 她握着绸缎,站在薛直身边,拜过高堂和天地后,薛直一手牵着她,另一手托着她的手腕,扶着她站了起身。 这是郑绣第一次牵薛直的手,温暖,干燥,掌心还有一层薄茧。 第三拜,夫妻对拜。 郑绣缓缓地前倾身子。 “礼成!”唱者高呼,“送入洞房!” 在宾客的鼓掌声中,郑绣又被郑老太和钱婶子一人一边,扶回了洞房。 屋里到堂屋不过几步距离,行礼也不过几息时间,郑绣却是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进了屋,郑绣不免问起:“奶奶,薛直什么时候入洞房?”她想着他快些进来,自己就能脱下这压死人的凤冠霞帔了。 郑老太不禁笑道:“哪有新娘子问这个的?” 郑绣无奈,“这凤冠实在太重,我脖子酸的不行。” 钱婶子道:“大姑娘稍微忍耐些,姑爷再快,也得在外面吃会儿酒的。” 郑绣哀叹一声,想不到成个亲这么累。自家这还是简单的乡间礼节,若是换了达官显贵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人呢。 “那再端碗粥我吃吧,我饿坏了。” 钱婶子刚要动,郑老太把她拦住了,“别吃粥了,你还在要在屋里坐一会儿的,一会儿要是想上茅房,那就麻烦了。奶奶拿两块糕点,掰给你吃吧。”说着就出了屋子。屋里虽然也摆了糕点西饼,但是新郎官还没入洞房之前,那些东西是不好动的。 很快,郑老太就拿了一小碟子桂花糕进来。 郑绣这亲事办的匆忙,厨子是镇上请回来掌勺的,糕点西饼就是直接买的现成的。郑仁便觉得愧对女儿,因此买来的东西都尽可能挑的最好的,最贵的。 桂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郑绣吃了几块,总算觉得胃里好受不少,也问郑老太说:“奶奶,这糕点吃着挺好,不是镇子上的吧?”她搬到镇上也有段时间了,可没吃过这么好的糕点。 郑老太道:“是你爹之前去县里订的,要不是人家点心铺子不肯把糕点师傅外借,你爹本是想把人直接请到家里的。到底还是匆忙了,许多事都来不及细办。” “这样就很好了。”郑绣道。她爹给了她六十担嫁妆,看到嫁妆单子的时候,郑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爹一年的束脩银子也不过小几百两,扣掉一家嚼用和人情往来,一年能剩七八十两就不错了。她这嫁妆,少说也得上千两了。虽说她爹说是在她小的时候,她娘就帮着攒着了,攒了许多年,可也有不少东西都是现准备的,加上婚礼的开销,怕是她爹把近十年攒的银钱都用完了。 吃过东西,钱婶子拿了小杯子倒了些水,让她抿了两口。 郑绣就催促她们说:“奶奶和钱婶子也陪了我一天了,先去前头吃些东西吧。” 郑老太就让钱婶子去,说自己还不饿。 钱婶子也是推辞。 郑绣没办法,只得说:“你们俩都是长辈,你们饿着了,让我心里难受。” 新娘子自然是不能难受的,不然那就是不吉利了。 郑老太和钱婶子没办法,只能去前头酒席上吃东西。 郑仁正领着薛直在席间吃酒,虽然请的都是在郑家这边的人,可依旧摆了整整十桌。屋里摆不开,就一直摆到院子里。 薛直对这些人绝大多是都不认识,却也不显怯场,郑仁怎么介绍,他就这么喊人,喊过人便大大方方地敬酒。他中午已经被灌过一回,眼下又喝了一回,却一点也不显醉意。 在场的不少亲朋好友,都夸郑仁这女婿颇是上的了场面。 敬过酒,薛直也没在席间逗留,就准备入洞房了。他在郑家走动的时候,曾经偷偷看过郑绣的嫁衣,那凤冠一看就很重,他怕那东西压坏了他的小姑娘,便想早些进屋去。 席间自然有那等爱打趣儿的,便说:“新郎官还没吃东西呢,怎么就想着进屋去瞧新娘子了?” 薛直笑笑,并不接话,只是道:“喝了一天酒,也有些不胜酒力。” 郑仁自然也是心疼女儿,便道:“恩,阿直你也进屋早些休息吧,这里有我招待就行。” 举人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没有敢拦的。 薛直对着众人一拱手,说一声‘抱歉’,便入了洞房。 郑誉和薛直也在席上,听说要入洞房,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快的跳下长凳,嘴里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郑仁一手拉住一个,“瞎凑什么热闹。” * 屋门被人轻轻的推开,又被人亲亲带上。 郑绣以为是奶奶和钱婶子又进来了,道:“不是让你们在前头吃些东西再来陪我吗?” 薛直刚想说话,忽然‘嗝’的一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方才被那么些个素未谋面的人打趣的时候,还没怎么样的他,立马就闹了个大红脸。 郑绣也就自然知道来人是谁了。她努力地憋住笑,身形微晃,红盖头簌簌发抖。 薛直就也跟着笑。 郑老太和钱婶子后脚就跟了过来,拿了红绸系着的秤,让薛直揭盖头。 薛直也有些紧张,拿着秤的手微微发抖,挑开了郑绣的盖头。 红盖头一揭,郑绣眼前总算是亮堂了。桌上儿臂粗的红烛烧着,薛直站在他面前,郑老太和钱婶子站在一边盈盈笑着。 看到还有些发愣的薛直,她微微一笑。 薛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他知道她很美,却没想到她能美成这副样子。 钱婶子拿过两杯酒,让他们喝过合卺酒,又拿了花生桂圆抛在炕上,说了许多吉祥话,随后就跟着郑老太一起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俩。乡间本是有闹洞房的习俗的,可前后郑仁那举人身份压着,后有薛直这个么人高马大,不怒自威的新郎官在,便谁也不敢造次了。 沉默了一会儿,薛直道:“你,你饿了吧?我去外头给你拿些吃食来。” 郑绣点点头,“拿些清淡的来吧,油腻的我也吃不下。” 薛直应声而去,没多会儿端回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道蘑菇炒肉,一道翡翠虾仁,一道四喜丸子汤和一碗白饭。 闻到食物的香味,郑绣是真得觉着饿了。 薛直把饭菜放在说上,在一旁有些局促地问:“你头上这凤冠重的很吧?我帮你拆了吧。” 郑绣便坐到了梳妆台前。她本还有些担心,粗手粗脚的薛直会做不好,弄痛了她还是小事,弄坏了她娘留下的凤冠就麻烦了。 没想到薛直的动作出奇的温柔,也十分有耐心,她怎么指导,他就怎么做。凤冠拆下来,别说东西毁坏,就是郑绣的头发都没多掉一根。 她的头发也生的极好,乌黑透亮,油光水滑。看的薛直忍不住假公济私多摸了一把,只觉得比家里的缎子还滑手。 卸下那沉甸甸的东西,郑绣活动了一下脖子,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坐到了饭桌前。 薛直拿来的东西是清单可口,又是镇上酒楼大厨亲自掌勺,味道更是没话说。郑绣先喝了两口汤,然后一转眼就着菜就吃完了半碗饭。 吃完她才发现自己好像饿的太过,没怎么注意吃相,薛直还在一边看着呢。 她不禁面上一红,问薛直说:“你是不是也没怎么吃东西?” 薛直道:“没事,你吃。” 郑绣放了碗筷,又喝了两口汤,“我饱了。” “真饱了?” 郑绣点点头。 薛直便拿了她的碗筷吃起来,大口大口地吃起她吃剩下的饭菜。 ……他、他怎么吃自己的剩饭?! 郑绣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薛直吃的更快,一转眼就把郑绣吃下的饭菜一扫而光,碗和碟子干净得跟洗过似的。吃完,薛直又很自觉地把空碟子空碗收拾了,送去了灶上。 郑绣摸着滚烫的脸颊,坐到了梳妆台前,换下了嫁衣。嫁衣里头是厚厚实实的白色中衣,她在外头换了家常的衣服,又卸了厚重的新娘妆。 薛直就是故意把时间留给她的,一直到她都忙活完了,他才隔着门在外头问:“我可以进来吗?”听到郑绣在里头应了一声,他才捧着一盆温水进了屋。 郑绣洗过了脸和手,薛直也就着盆里洗了,又端着水出去倒了。 郑绣收拾了两床被子出来放在炕上。 薛直倒完水回来,道:“你睡炕上吧,我睡地上就成。” 郑家这宅子里地都是青砖铺的,沾了湿气容易生病,郑绣自然不让,“炕上那么大,你睡地上做什么?万一你第二天就病了,别人怎么说?” 薛直搔了搔头。郑绣看着好笑,“你也累了一天了,快早些睡吧。” 薛直吃过了东西,又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忙前忙后,酒也有些上头,也就不推辞了,坐在炕边上脱鞋。刚脱下一只,他又把鞋子给穿上了,“我、我脚臭,我去洗洗。”说罢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045 第四十五章 郑绣摆弄完被子,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坐在炕沿上发愣。 外头的人声依旧热闹,屋子里就显得格外静谧。 薛直在净房打了水,洗了脚,很快就回了屋。 “你睡里头吧,我起得早。”郑绣道。 薛直应了一声,脱了鞋上了炕,他身形本就魁梧,怕挤着郑绣,更是尽可能地往里缩。 郑绣散了头发,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除衣,就想把那对红烛给熄了。 “那个不能熄的,意头不好。”薛直忽然出声道。 郑绣点点头,就穿着寝衣上了炕。 屋里都是郑绣嫁妆单子里的新家具,还都用红绸装点着。两人一动不动地并排躺着,这情境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不过也过没多久,薛直就打起了鼾。 轻微的鼾声响起后,郑绣总算舒出一口气。他睡了也好,两人也没那么尴尬了。 屋里窗户没关好,忽如其来一阵风,把桌上烛火吹的跃动不已。 郑绣起身合上窗,想拿着剪刀把蜡烛芯剪短,无奈那桌上的烛台本就高,儿臂粗的红烛更是有成人手臂长短。她举着剪子够了半天,都没能够得着。 最后没办法,只能站在凳子上,扶着桌子去剪。 薛直鼾声不断,却偷偷掀开眼皮瞧她,瞧着瞧着,他的脸上不禁就带出了笑。他还记得不久前冬日的午后,她也是那么垫着脚尖去够竹竿,晒被子,最后实在够不到,都开始急的跳脚了。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已经装下了她。 郑绣剪完蜡烛芯子,觉得背后怪怪的,转头一看,薛直还在打着鼾呼呼大睡。 她放轻了手脚,又摸回了炕上。她带着那一声沉甸甸的行头,自然是累得不行,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的呼吸变得均匀之后,薛直就慢慢睁开了眼。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转过头用眼神描摹她的五官。 他的小姑娘长得这样好,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睫毛又长又茂密,小鼻子也十分挺拔,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一直到外头热闹的人声散去,月至中天,薛直才合上眼,真正睡去。 * 第二天一早,郑绣醒来后,对身边突然多出个人先是一惊,而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同薛直成亲了。 屋内的蜡烛才烧了一大半,郑绣坐在梳妆台前习惯性地给自己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然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已婚妇人了,又改梳了个单螺,发髻上插了一支简单的金簪。 妇人发髻也是前不久她跟着苏娘子学的,因都还手生,颇耽误了一会儿功夫。 梳好头,郑绣起身把蜡烛吹了,拿了要换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 ……薛直虽然睡着,但她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换衣服。 郑家其他人前一天都招待客人到很晚,眼下还都没起身。 郑绣就去了灶上做朝食。灶上还剩下不少吃食,不过前一天大家都在席间吃不少油腻的东西,郑绣就想着还是朝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就拿了几个鸡蛋,按照家里的人口,煎了荷包蛋。再用锅里的肉汤下了面条。 想到她爷爷,她爹和薛直都吃了不少酒,郑绣还找了蜂蜜泡了一大壶蜂蜜水。 很快面条就能出锅了,郑誉和薛劭两个闻着香味也起来了。 郑绣赶他们去洗漱,两个孩子比赛似的,手脚一个赛一个的快,没多会儿就洗好了,跑到灶台边上,帮着她盛面条。 “阿誉去看看他们都起来没?要是没醒也别吵,让他们多睡会儿。” 郑誉应了一声,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去了。 郑老头和郑仁还在沉沉睡着,郑老太已经起了身,薛直没多会儿也穿戴好了出来洗脸。 一家子上了饭桌,一起用朝食。郑绣端了蜂蜜水,让薛直喝下。 薛直本是不太爱吃甜食的,却还是端着碗一口喝完了,一滴都不带剩的。 每人一碗肉汤面,上头还撒了一把嫩绿的葱花,佐着荷包蛋和酱菜,最是开胃。 郑绣怕薛直不自在,便道:“多吃点,锅里还有。”她是按照全家的分量下的面,眼下郑老头和郑仁还没起身,面条又不能泡汤太久,他要吃不完可就浪费了。 薛直果然没辜负郑绣的期望,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面条。 吃过朝食,两个孩子就要出门上学堂了,薛直自告奋勇去送他们。 待他们出了门,郑绣收拾了碗筷去灶上洗。前一天摆宴的桌子是收拾了,但碗筷都还堆在一起,像坐小山似的。 郑老太撸着袖子就要帮忙,郑绣把她给拦住了,“奶奶昨儿个和钱婶子忙到半夜,今天就让我来吧。”钱婶子这天放了半天的假,郑绣自然也是想让郑老太歇一歇的。 郑老太却道:“这么多碗筷,你一个人得洗到什么时候。我跟你一手一脚地洗完了,再去歇着也不迟。” 祖孙俩便一起干起了活儿。 郑老太打了半天腹稿,终于开口道:“昨晚上,你们怎么样了?” 郑绣熟练地洗着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了?” 这些事一般都是母亲过问的,可郑绣没有母亲,郑老太只能继续问:“就是昨晚上洞房,你跟他……” 郑绣这下也知道她奶奶这是打听什么了,不禁脸上一红:“没怎么样啊,就两个被窝,他睡他的,我睡我的。” 郑老太不禁蹙起眉头,大儿媳早亡,没人教导郑绣人事不足为奇,可薛直都带着那么大个孩子了,没道理在这种事上那么不开窍啊。 薛直虽然跟郑绣有过‘君子协定’,但这些自然是不能让郑老头郑老太知道的。在他们看来,成亲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两人成过亲就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生孩子,怎么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协定。 郑老太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郑绣说,决定回头好好合计合计,若是他们俩还那么不开窍,那她可得郑绣好好说说。 她们碗筷洗了大半,郑老头和郑仁一前一后地起了床。 灶上火还没熄灭,肉汤还热着,郑绣手脚利落地又下了两碗面条。 郑老头喝过蜂蜜水,吃过朝食,还是觉得累,便回屋去了。郑仁则把郑绣拉倒一边,一开口,问的却是和郑老太一样的话—— “昨晚,你们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046 第四十六章 “爹你问什么呢?”面对问这种事的郑仁,郑绣越发害羞,不过还是老实道:“他是个君子。” 郑仁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没事,爹就是问问。你去忙吧,爹也要回书院走动走动。”郑绣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外头的谣言传无可传,他也是时候回去继续教书了。 郑绣应了一声,又回了灶上洗碗。 薛直没多会儿就回来了,还从外头割了肉买了菜回来。 郑绣见了,不免好笑道:“家里吃食还多呢,你又买肉做什么?” 薛直搔了搔头,他也说不清,反正就觉得在郑家白吃白喝不太好,若是直接给银钱,郑绣肯定是不肯收,就想着买点东西回来了。 灶上的活计已经差不多到收尾工作,郑绣让郑老太回屋休息,薛直就在她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灶房本还还算宽敞,站上薛直这样的一个魁梧男子,就显得逼仄了。 郑绣一转身,就装上了薛直的胸膛。硬邦邦的,给她额头都撞痛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郑绣揉着发痛的额头不满地嘟囔着。 薛直手足无措地去看她的额头,口中道:“你没事吧?我……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的上手的?” 郑绣推着他往外赶,“别在这里添乱了,我自己能行。你该干嘛干嘛去!” 薛直没办法,只好回了屋。 炕上两床被子井然有序地折好了排在一起,薛直不禁伸手摸了摸郑绣的那床绣着交颈鸳鸯的喜被。 丝绸的被面,入手滑顺。 不过手感还是没有她的头发好。 薛直忍不住回味了下那手感…… 在屋里坐了会儿,薛直怕自己再胡思乱想,就起身出了屋,去院子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柴火,抡起父子就劈了起来。 * 中午之前,钱婶子从家里过来了。 一进来,便看到了在院子里劈柴的薛直,一柄短斧在他手里虎虎生风,一斧子下去,圆柱形的柴火便被一劈到底。 这干活的利落劲儿,让人怎么瞧怎么喜欢。 钱婶子笑着进了灶房,心想这薛猎户,别的不说,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婶子来了啊?” 钱婶子看着光洁如新的灶台,道:“大姑娘怎么把活儿都干完了,留着我来做就好啊!我昨儿个还特地跟老太太说了的……” “唉,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儿,一会儿就做完了。”郑绣解了围裙,笑了笑道:“不过午饭还要麻烦婶子了。”她忙活了一早上,再准备午饭是不能行了,又道:“也不用多麻烦,蒸一锅米饭,把昨天剩下的食材,随便炒两个菜就行。” 钱婶子忙应道,“姑娘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给你做好。” 郑绣也确实感到累了,一边捶着肩膀一边出了灶房。 薛直也把院里的柴都劈完了,把小山似的柴火拢回了原处。 郑绣也招呼他道:“你也别忙了,看你干活儿我累得慌。” 薛直抬起袖子擦了擦汗,“那、那我做什么去?” 郑绣好笑道:“你在家都干嘛?” 薛直想了想,说:“在家也是干干活儿,打打拳。” 郑绣‘哦’了一声,“那你现在也干完活儿了,跟我去歇着吧。” 薛直应了一声,放了斧子就跟了过去。 前一夜的洞房之夜,郑绣累的半死,又觉得颇为尴尬,到现在还没能好好跟薛直说上话。她可是准备了一些话同他说的。 薛直跟进屋以后,郑绣坐在炕上,觉得脖子和肩膀酸胀的不行,一边自己捶打着,一边道:“我坐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薛直就拿了凳子,摆到了她面前坐下。 郑绣道:“我有几件事要同你商量。” 薛直道:“你但说无妨。”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什么都听。 郑绣已经打好了腹稿:“第一,往后家里的银钱都归我管。” 薛直立马就掏出了贴身的几十两银票往她面前一推,“你都拿去。” 之前典当的玉佩,出去薛劭上学堂的花销和家里的嚼用,还剩下一百五十两,后来成亲时雇迎亲队伍等花了一些,眼下就只剩下一百两不到了。 郑绣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往后家里的银钱支出都必须由我过目。”她之前可是听薛劭说了,薛直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不顾虑什么,不然也不会他有本事经常能猎到好东西,却还是攒不下什么钱。 “没事没事,你拿着吧。放我这里,我怕花着花着就没了。” 郑绣便把银票折好,放进了炕头的木匣子里。那里头还放着薛直提亲时给的几样玉器。 “第二,往后孩子由我来教,你不许插嘴。” 薛劭在他的粗心大意的教养下,少年老成得都让郑绣心疼。尤其是想到之前薛直上山打猎,居然把薛劭一个人在家里一放就是一个月。 薛直点头如捣蒜。 “这第三嘛,你能不能去找点其他营生?” 打猎到底是靠天吃饭,也是靠力气吃饭。天气不好的时候,或者年迈无力的时候,这样营生可就不混不到饭吃了。但凡家里有点田地的,有点底子的,都不会做这种营生。她说的时候也十分小心,就怕薛劭觉得自己的行当被看轻了。 薛直蹙眉沉思不语,良久才叹息道:“我想了半天,除了一把子力气也没有什么长处了……难道还回去帮皇帝打仗?”他后半句说得极轻,像在嘟囔。 郑绣没听清他后头讲的什么,只道:“这也不急在一时,往后做什么营生还需要从长计议。” 薛直点点头,“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郑绣灿然一笑,觉得薛直乖得简直像是条大狗。 想到狗,郑绣也想起来,“激雷呢?你把它留在家里了?” 薛直点点头,“昨儿个那么多客人在,怕激雷见到生人会吓着人家,就没牵过来。” “那今天用过午饭,你去把它牵过来吧。”狗最是有灵性,激雷又那么通灵,让它误会主人遗弃它就不好了。 正说着话,外头钱婶子已经在喊:“姑娘,姑爷,快出来看看,外头来了条好大的黑狗!” 郑绣和薛直出去一看,院子里站着一条毛发乌黑,威风凛凛的大黑狗,见了他们,欢快地摇着尾巴,还吠了两声。 激雷竟然自己找过来了! 郑绣不由啧啧称奇道:“激雷好生厉害,竟然能从村里一路找到镇上来。” 薛直与有荣焉地笑道:“这算什么,我们激雷厉害着呢。”到底是他训练了多年的军犬,在战场上亦有大用处的,这点找路的本事还算不得什么。 郑绣逗弄了激雷一会儿,又找了家里的两个旧碗洗刷干净了,一个给它当饭碗,一个给她当水碗。 激雷似乎感受到了郑绣的喜欢,尾巴摇的越发欢了,还伸着舌头一口一口舔着郑绣的手指。 一旁的薛直看的发酸不已,他还没碰过她的小手呢,倒让这狗崽子抢了先! 蹲着身子逗了会儿狗,郑绣也觉得累了,站起身去井边洗了手,回屋歇着去了。 薛直恨恨地瞪了激雷一眼。激雷这会儿可不像方才那么欢快了,夹着尾巴缩到院子里的角落去了。 郑绣在屋里来回走动,伸展手臂。按着记忆里上辈子看过的瑜伽动作,舒展身体。 薛直进来后,她颇为尴尬地放下了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身上有些酸痛,活动下。” 薛直道:“你这动作颇为奇怪,小心别弄伤经络。这样吧,我来帮你舒活一下。” 换成平时,薛直也不会提出这样的提议,但是看到刚才郑绣对着激雷又摸又揉的,还让激雷舔她的手指,他心里实在酸得很。 郑绣也没多想,乖乖坐了下来,“我就是脖子和肩膀那儿酸疼得很。” 薛直应了一声,站到她身后,抚上了她的肩膀。 郑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只往那儿平常一坐,就看的薛直心跳加速。 他拿捏好力度,找准经络后,就轻重有度地隔着衣服给她揉起来。 郑绣顿觉得舒适不少,没想到薛直看着粗手粗脚,不仅昨儿个会温柔地帮她拆凤冠,今天还会这样给她按摩揉肩,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她是舒服了,薛直可是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就怕自己一时不察,弄疼了她。 揉了大概一刻钟,郑绣也不好意思了,说:“好了,我已经舒服很多了。”她觉得要是自己不说,薛直那耿直的性子能给她一直揉下去。 薛直停了手,郑绣转头一看,他竟然一头是汗,黝黑皮肤下还隐隐透出了红。 郑绣舒展了一下手臂和肩膀,觉得轻快不少,便道:“累着了吧,你歇会儿,我去看看午饭好了没。”说着话就出去了。 薛直坐下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心跳如擂鼓的胸口,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这婚成的太值了! 这么想着,他又不禁把刚才给郑绣揉肩膀的双手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爹!你干什么呢?!”薛劭突出其来一声喊,差点把薛直吓出病来。 薛劭也正奇怪呢,他和阿誉刚放饭回家,姐姐,不,今天要改口叫娘了……她娘说饭菜好了,让他来喊他爹吃饭。屋门也没关,他直接就进来了,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他爹一脸痴笑地在闻自己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薛直尴尬地收回了手,“你中午放饭了?” 薛劭点点头,“对啊,我来喊你吃饭的。” 薛直轻咳一声,把手背在身后,便站起身出了屋。 薛劭跟在他后头,还在问:“爹你干嘛闻自己手啊?” 薛直也难以跟他解释,只能说:“爹刚才出了一手的汗,闻着臭不臭。” 薛劭一脸恶心,“那你快去洗洗手,洗干净了再上桌吃饭。” 薛直只好假模假样地在井边的水桶里洗起手来,薛劭还拿了胰子给他用,就怕他洗不干净。 洗完手,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堂屋里饭菜都已经摆上了桌。郑老头和郑老太坐在上首,右边是郑仁,左手边郑绣坐了一个位置,身侧还空着,郑誉坐在最下首,朝着薛劭挥了挥手,薛劭就小跑着过去跟他挤在一起做好了。 薛直在郑绣身边坐定后,郑老头道:“人都齐了,开饭吧。”说着给郑绣夹了一筷子肉,“绣丫头忙了半上午,累坏了吧。” 郑绣也给郑老太夹了菜,“奶奶也帮了不少忙呢。” 两个孩子也有样学养,郑誉给薛劭夹菜道:“阿劭,上学堂辛苦了,多吃点。” 薛劭也给他夹了菜,“你也辛苦了,多吃点,长身体。” 童言童语的,逗得满桌子大人都乐开了怀。 郑仁不禁笑道:“阿劭,往后可不能再‘阿誉’这样喊了,按理该喊舅舅。” 薛劭今天早上对着郑绣当面都没能喊出一句‘娘’来,别说只比自己大了不到半岁的郑誉了。当下就为难起来。 郑绣就帮着打圆场道:“爹,你随他们去喊吧,他们年纪本就详尽,带着辈分喊人,难免生分。只要阿劭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郑仁本就是逗薛劭的,看他脸都憋红了,就也道:“恩,阿劭是个聪明的,心里明白就好。” 偏郑誉促狭,一脸坏笑地夹了个鸡腿放到薛劭碗里,口中道:“来,大外甥,别客气,多吃点!” 惹得满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 吃过午饭,郑仁回了书院,两个孩子也去了学堂。郑家二老回屋休息。 郑绣和钱婶子收拾完了碗筷,就也准备回屋歇会儿。 薛直也是无事做,闲得很,就在院子里洒扫,然后喂喂鸡,喂喂狗,总觉得不找点事做浑身不自在。可想想从前,明明在自己家,不山上打猎的时候也是这样闲着,现在却觉得怪怪的。尤其是郑绣忙进忙出,一直都有事做的情况下,他越发觉得自己闲得可耻。 郑绣却怕了他再找事情做,院子里的柴劈的一个月都够用了,院子里的地也被扫的一片落叶也没有了。她怕他再继续找活儿干,钱婶子都要从自家失业了。 不过好在薛直很是听话,她一喊,他就麻溜儿地放下活计,跟她回屋了。 郑绣散了头发,脱了鞋子上了炕,问他说:“你午睡不?” 薛直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不过此时却点头道:“正好也觉得有些乏了。” 说着便也坐在炕沿上脱了鞋,爬到了炕里头。 两人并排躺下,一时也睡不着。 郑绣就找了话说,“白寡妇什么时候成婚?”她记得薛直当时应下要去喝喜酒的,如今他们成了一家人,到时候她自然也是要去的,还要准备上份子钱。 薛直想了想,说:“大概是六月,具体的我也没问。” 六月,那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倒也不急。 “昨天喜宴,你怎么没请白猎户一家来?” “请了,可是白猎户推脱没来,礼倒是送上了。” 郑绣了然,想来是白猎户是觉得自家妹子另寻人家,对不起薛直吧。加上他曾经想把妹子许给薛直,倒也不好面对郑家人。 “那改天请白猎户来家里吃饭吧。”郑绣道。薛直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就白猎户一个常往来的,没理由因为薛直成了亲,就让他们生分了。 薛直闷闷地应了一声。 郑绣以为他是泛起了困,便没有再继续说其他的,闭起眼酝酿睡意。 薛直郁闷地掀起眼皮,偷偷瞄了郑绣一眼,见她已经已经快睡着了,就更是气恼了。虽然他也知道两人成婚是权宜之计,可是郑绣怎么能对白寡妇一点都心无芥蒂呢?还请白猎户来家里吃饭? 他记得在家时,大哥多看了别个丫鬟一眼,大嫂都要拉半天脸呢! 小姑娘心太宽了!宽的他不舒服! 没多会儿,郑绣就睡着了,呼吸声变得十分均匀。 薛直看她睡得这么香,气呼呼的,根本睡不着。可是对着郑绣这么好看的脸,他也下不去手,只能凌空对着她的额头弹了两个脑瓜镚儿解气。 郑绣忽然不觉,午觉睡得十分畅快,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薛直就直挺挺地躺了一个时辰。 郑绣起来后,梳好了头就出了屋。薛直也赶紧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躺了那么久,他怕吵醒她,一直不敢动,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 快入五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 郑绣给家人都裁了新的夏衫,当然料子是她选了后送到苏娘子那里做的,换她来做,一个夏天也未必能做出一件像样的东西来。 一水儿的轻薄新衫上了身,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郑绣却发现薛劭这几天怪怪的,小家伙似乎总是提不起劲儿来是的,吃饭说话都恹恹的。她问薛直,薛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只管摇头,还让她别管了,随薛劭去,过几日就好了。 平时他对郑绣几乎有求必应,郑绣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她这回也以为只要自己问一问,薛直便会和盘托出。没想到他忽然变得油盐不进,任她说干了嘴皮,他就是一句多的也没有。 郑绣心里纳罕,找了天晚上,把薛劭拉到一边盘问。 薛劭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郑绣故作生气地道:“你是不是不把我当一家人?” “不是的,姐……”薛劭顺口就想喊她‘姐姐’,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对,然后又道:“我不能说的,我说了,你就……就不喜欢我了。” 郑绣正色道:“你说什么呢?阿劭,虽然你现在还没改口,可我就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的,在我眼里你跟阿誉没什么区别。你看阿誉可有什么瞒我的?他做了个好玩的梦,都恨不得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呢。” “那不同的,”薛劭绞着衣摆,“这不是好玩的事啊。” 郑绣轻轻揽了揽他,“不好的事你更应该跟我说了,咱们是一家子,就是应该一起分担的。” 薛劭这才犹豫道:“后天……后天是我的生辰。” 郑绣眉毛一挑,“生辰?那很好啊!怎么不早说,我们好一起给你庆祝啊!” 薛劭绞着衣摆,“可是后天……后天是五月初五啊。” “五月初五不是端午节么,挺好的一个……”话说到这里,郑绣忽然顿住了,她忽然想到了眼下这个时代的一句话,‘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这一天初审让那个的孩子,在这个时代是大凶,不少人家若在这天产下孩子,还有不少丢弃的。相传孟尝君就是五月初五生的,差点就遭遗弃。 怪不得,这父子俩一直瞒着不肯说,想来,是怕她嫌弃吧。 郑绣也不知道薛劭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只觉得心疼不已,轻柔地摸着他的发顶,“你傻啊,端午怎么样了,咱们家还能一边给你过生日,一边吃粽子喝雄黄酒呢。” 薛劭嗫喏道:“可是我每年都是延后一个月过生辰的,我爹说,五月不好,是恶月。” 可郑绣也能看出来,这生辰显然已经成为了薛劭的心结,并不是说延长一个月,他就能心无芥蒂了。 “好好的生辰,延迟它做什么。一年拢共就有十二个月,每个月降生的人都那么多,差不多每十二人中就有一个是五月生的,难道他们就都是不好的了?咱们不理那些,就过自己的生辰。”郑绣温柔地笑着,“咱们阿劭生辰想要什么呀?虽然仓促了点,来不及准备得太隆重,可你只管说,我来给你想办法。” 薛劭小声问:“真的可以端午庆生吗?” 郑绣笑着点了点头,鼓励他尽管大胆说。 薛劭这才大着胆子道:“那我想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饭。早上……早上还要有一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吃!” 才这么点小小要求,郑绣自然都应了下来,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过这或许是薛劭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生辰。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 郑绣跟薛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在她的开解下,薛劭总算有了笑脸。 郑绣回了屋,薛直已经躺在炕上快睡着了。 他猜度着按自家儿子的性子,郑绣一问,他多半就什么多说了。他小心看着郑绣的脸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二。 郑绣好笑得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薛直嘿嘿一笑,“看你好看。” 郑绣忍俊不禁道:“现在倒会说话了,之前问你阿劭的事,倒像个闷葫芦。” 薛劭讨好地笑着问:“阿劭都同你说了?” 郑绣道:“恩,说了。” “那……那你怎么想?” “我就想给阿劭好好庆生。” “那你不介意?”薛直一脸惊喜。 郑绣正色道:“我不信那些东西,人的好坏是自己的品性,三分注定,七分看环境。阿劭如今都这么大了,品性大家都看在眼里,何必因为那么个说法就在意这些?” 薛直看她的眼光越发赞赏,他在家时就觉得后宅妇人眼光多有局限,大部分更是相信这些神鬼之道,没想到他的小姑娘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郑绣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脸颊发烫,“你别看我了,快想想阿劭平日可有什么想要的,咱们在他生辰的时候给他准备。”虽然薛劭只提了那么简单的要求,但是郑绣还是想把他这个生辰办的有声有色。 薛直歪头想了想,“他之前倒是说想开始和我学剑法,想要一把趁手的兵器。” 郑绣怕薛劭这么点大就舞刀弄枪,弄伤自己,便道:“刀剑无眼,太危险了吧。” 薛直道:“那我去寻段好木料,给他做把木剑吧。” 郑绣点点头,开了钱匣子,拿了五两银子给他。 薛直的钱都给了郑绣,身上除了一把铜钱确实没有其他的了,不过还是道:“适合做剑的木料也不太贵的,而且给他做把小的就行,有个一二两银子就足够了。” 郑绣把银子塞到他手里,“先拿着用吧,多的你就留着。” 之前收拾薛直换下的衣裳,翻看到了他的钱袋,郑绣才知道这家伙真的是把所有银钱都给自己了,一个大男人,身上钱袋里居然就十几个大钱。 薛直也就不再推辞,把银钱收好了。 郑绣又折出去简单地洗了个澡,洗漱穿戴完出来,薛直已经躺下睡着了。 她擦了擦头发,也觉得困了,吹灭蜡烛上炕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 薛直如今装睡的功夫已经十分纯熟,尤其是每次郑绣换衣服或者洗完澡,他怕她不自在,都是熟门熟路地装睡,假鼾说来就来。 郑绣这天也是真的困了,头发还带着水汽就睡下了。 薛直目力惊人,就是在夜色中也可视物。他轻手轻脚地捞起她随意放在炕头的干毛巾,把她的散着的长发拢到手里,一点一点地给她擦干了。 * 郑绣第二天起身,就去了郑老头郑老太那儿,先跟爷爷奶奶说端午给薛劭庆生的事。 如她所料,郑老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郑老太是一听端午这日子就蹙眉道:“怎么好好的就生在这么个日子?这可是大凶日啊!” 郑绣劝道:“奶奶,这俗语也就那么一说,咱们听过就算了。阿劭什么样的孩子,您这么些日子也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就因为他的生辰比较特殊,咱们就要把他特殊对待了?你试想下,若是我,或者阿誉,纤妹妹抑或阿荣,生在端午时节,您就不喜欢了?” 郑老太回道:“那当然不是,不管你们生在什么日子,你们都是我的孙子孙女!” “那不就行了,阿劭现在可不就是你的重孙?咱们只要看他这个人就行。” 郑老头也帮腔道:“你别听那些风水风俗的,那也有准也有不准的。咱们村上那个干活最得力的大头,不也是端午生的?那也不好好的,多老实一个小子,哪家长辈看了不喜欢?也就他爹妈信那等话,不给这孩子好脸色。你从前不还心疼他,念叨过好几次?” 想到村上那么个孩子,老实憨厚,干活又最是卖劲,却因为生辰不好被父母忌惮,从小就没得过好脸色,吃不饱穿不暖的,十六七的小伙子了,瘦的跟竹竿似的,郑老太也就不纠结了,道:“是,咱们家不信那个!就端午节给阿劭过生辰,热热闹闹地过!” 家里最信这个的郑老太就松口了,家里其他人就更不是问题了。 不过就两天日子准备,家里一时也来不及准备什么,郑绣又去跟他爹和弟弟说了,让他们把端午的日子空出来。 端午这时也算是一个重大节日,一家子本就是要聚在一起吃饭、喝雄黄酒,因此倒也没有谁时间安排不过来。 郑誉听说要给薛劭过生辰,蹙眉眉头,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姐姐,你说我给阿劭送些什么呢?” 郑绣道:“送你的一份心意就好。” 郑誉在身上掏了掏,把零用钱都掏了出来,“那我明天上街看看吧。”然后又苦恼道,“可是阿劭一直跟我在一起啊,我怎么悄悄地给他买礼物?” 郑绣就帮着出主意,“明天等你们下学,先一起回家,然后我把阿劭留下,你再出门一趟。” 郑誉郑重地点点头,“那就麻烦姐姐了!我一定给阿劭好好挑个礼物。” 端午这天,郑仁和薛直大早地就带了两个孩子去看赛龙舟。本是要喊郑绣一起去的,但郑绣想着钱婶子回家过节去了,家里就奶奶一个人,怕她忙不过来,且这天外头看赛龙舟的人头攒动,也挤得慌,便没有去。两人一起洒扫庭院,挂艾枝,悬菖蒲,洒雄黄水。 粽子是郑老太亲手包的,郑绣跟着学了半天,也学了个大概,只不过形状上还是不太美观。 中午前,他们才一起回来了。郑仁和薛直满头大汗,两个孩子倒是兴高采烈的。 郑绣招呼他们洗手洗脸。 郑誉洗完就跑回了屋,拿了一个铁制的九连环出来,往薛劭手里一塞,“阿劭,生辰快乐!” 薛劭笑着收下了。 郑绣却瞧出了猫腻儿,笑着问弟弟:“这就是你给阿劭准备的生辰礼物?我看阿劭也不像是喜欢玩这个的,是不是你自己喜欢啊?” 郑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我喜欢的,阿劭大概、大概也会喜欢的。” 薛劭也道:“我很喜欢的。”然后又拐了怪郑誉,“以后咱俩一起玩。”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郑誉送过礼物后,一家子都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郑老头和郑老太给了一个可以挂在胸前的小银锁,是郑绣陪着郑老太去银器铺子挑选的,做的很是精巧,分量也足,稍显贵重。因是薛劭来家里过的第一个生日,就买了这个。 郑仁给了一套书和一套字帖。薛直给是一把亲手做的桃木剑,不仅可以练剑,也可象征驱邪,既迎了薛劭的心头号,也应景。郑绣不知道送什么好,问了薛直,薛直让他做点东西给薛劭,说他这么大了,也没用过家里人亲手做的东西呢。 郑绣硬着头皮就上了,做了一双袜子和一个荷包给他。本来是想做鞋的,可是时间太紧,她的水平又实在不到家,于是就赶制出了袜子跟荷包。袜子就是普通的最吸汗的白棉布的,荷包是个水绿色的锦缎的,上头绣了一小节竹子,看着也就常人巴掌大小,但确实是费了郑绣不少心力,尤其是那一小节竹子,描好了样子再绣的,也拆了两边才绣好的。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荷包算是郑绣穿过来这么几年,做过的唯一最体面、能见人的东西了。 薛劭拿到就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会儿就直接挂在了腰上。 郑誉看到眼睛都直了。不过因为是他姐姐送给薛劭的生辰礼物,他也十分懂事儿的没说什么,只暗暗心里决定,等下回自己生辰,一定也要姐姐给自己做一个! 送完礼物,一家子高高兴兴地上桌吃了饭。 薛劭这天都特别高兴,早上刚睁眼,郑绣就把卧着荷包蛋和鸡腿的长寿面端到他床前,陪着他吃完。然后郑绣给他们系上五色丝线,就让他们跟着大人去了河边看赛龙舟,河边人太多了,摩肩接踵,他们两个小孩根本看不见。他爹就一手捞一个,让他们一人一边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肩膀上,别提看的多畅快了。回来了,收了一堆礼物,还能跟大家一起吃上丰盛的一餐。他长这么大,真是没有比今天还高兴的了! * 忙过端午,郑绣就开始选日子准备请白猎户来家吃饭。 她之前就跟薛劭提了,也不是说说就算的。 一来,她自然是为了稳固薛直同他的情谊,二来,也是想让白寡妇知道,她不要薛直,薛直如今跟她在一起了,日子也可以过得十分自在滋润。 想到白寡妇那天为了跟薛直撇清关系,故意报喜的样子,郑绣就觉得气的慌。 她也不知道薛直在闹什么别扭,让他去请白猎户来吃酒,他还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乖乖照着她说的去做了。 白猎户听说薛直要喊他去郑家吃酒,初时还想推辞,但转念一想,人家大婚时自己就没去,若是此番再不去,倒是真的要跟薛直生分了,便一口答应下来。 薛直回来后,说已经约了白猎户第二天过来。 郑绣就开始琢磨着要准备什么菜色。 薛直觉得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就道:“外头买些卤肉,卤猪耳朵,再搭几样能下酒的小菜就行。” 郑绣却是想给薛直做面子的,隔天她起了个大早,先买了几样卤菜,又买了猪骨头准备炖汤,买了一条肋排做红烧排骨,买了一条活鱼做糖醋鱼,在菜市上逛了逛,买了些时蔬。 虽然她已经成婚,梳上了妇人发髻。可出了门,依旧感觉到了集市上有些人的怪异眼神。郑绣大大方方的,尽管让他们看,也只管买自己的菜。遇上一二个相熟的,也会笑着同人打招呼。 买完菜,她回到家,钱婶子才到了郑家,见郑绣已经脸菜都买好了,纳罕道:“姑娘怎么起的这样早?” 郑绣笑了笑,道:“今儿个家里来客人,我就早些去了菜市。” “那姑娘昨儿个该同我说的,我好早点来帮忙。” 郑绣道:“我不过去买个菜,又不麻烦什么。” 说着话,钱婶子就撸了袖子帮忙处理食材,郑绣在开始准备朝食。 没多会儿家里其他人也先后起了身,郑绣的朝食也做好了,一家子一起用了。 朝食后,郑仁和两个孩子去书院的去书院,上学堂的上学堂。 薛直就进灶房里想帮忙,刚进去就被郑绣赶了出来。灶房本就不大,她和钱婶子两个人正正好,来个薛直,转身都难。 薛直摸了摸鼻子,说:“那你有事只管喊我啊。” 郑绣不禁好笑地道:“没活儿干你浑身不舒坦是吧?” 薛直嘿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去了院子里打拳。 钱婶子看了,就打趣郑绣道:“姑爷对您真好,看着粗枝大叶一人,对您是真细心。” 郑绣俏脸微红,心里却也对钱婶子的话十分认可。薛直,确实很不错呢。 午饭前,白猎户和他媳妇带了一坛子酒,一匣子镇上买的糕点来了郑家。 虽然薛直说请他一家来吃酒,但是白猎户还是没带自家孩子,怕给他们添麻烦。 郑绣招呼着他们进门。白猎户和薛直走在前头,她就和白猎户家的走在后头。 “嫂子怎么不把孩子都带过来,我们家也有两个孩子,正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白猎户家的无奈笑道:“那两个皮猴儿,在家里都不安生,就更别说在外头了。我可不敢带他们出来,就在家里让小姑子看着,让她带一带,我也能轻省一点。” 郑绣就问起来,“白姐姐也快出家了吧?应该也有许多要忙活的。” 白猎户家的苦笑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白寡妇怕他哥非把她跟薛直凑成一对,自己就应下了和周大牛的亲事,来了个先斩后奏。到现在白猎户还心里十分不高兴,对着白寡妇和周大牛没个好脸。他们的婚事就在下个月,可白猎户却没帮着操办什么,只让他们自己弄去。周大牛家一贫如洗,怕是到时候场面并不好看。 说这话,一家子就进了屋。 郑绣给他们看了茶,让薛直先陪着他们说话,自己则去灶上忙活了。白猎户家的也要跟去帮忙,被郑绣拦住了,说自家灶上有个帮忙的婶子,忙得过来。 薛直和白猎户也有段日子没好好说话,尤其是聊到打猎这事儿上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白猎户家的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就开始打量郑家这宅子。从前去过槐树村的郑家一趟,本以为那样的青砖大瓦房就十分不错了,没想到他们搬到镇上,居然住上了这样的宅子。家里还请了人帮手,若不是家里人口简单了些,也可以算的上大户人家了。不过能住上这样的宅子,郑家肯定也不差钱买几个服侍的人。 他们聊了一会儿,灶上的菜也差不多都好了。 郑绣和钱婶子帮着上了菜。 一桌子菜有鱼有肉,还有骨头汤,和两道可口的时蔬小菜。 没多会儿郑誉和薛劭也下学回家了,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家门。一看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两人又一起欢呼一声,抢着去洗手开饭。 郑绣一边解围裙,一边笑骂他们:“有客人在呢,都给我老实点。”然后就去喊了郑老头和郑老太出来吃饭。 郑誉吐了吐舌头,把薛劭拉到跟自己坐一边,上了饭桌。 郑绣跟薛直坐在一边,招呼白猎户和白猎户家的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大哥大嫂别嫌弃。” 白猎户道:“弟妹有心了,这菜色已经十分好了。”甚至比自家过年时的都好了。 白猎户和薛直面前还摆了几道卤菜,那是给他们下酒的。 郑绣没再让薛直用家里的梅子酒招待客人,而是在镇上买了一小坛上好的女儿红。别看酒不多,却是成年好酒,一小坛酒就值半两银子。 白猎户和薛直喝着酒聊着天,郑绣就只管招呼白猎户家的,时不时用公筷给她夹菜。 两个孩子和二老都先后吃好了。 郑绣送两个孩子出了门,二老也回屋去休息了。 郑绣其实也已经吃饱了,不过还是陪着白猎户家的在桌上吃了一会儿。 薛直和白猎户吃着酒,自然是最慢的。等白猎户家的吃完,郑绣起身把空盘子空碗都收了,请白猎户家的到屋里说话,就让他们两个男人在外头慢慢吃酒。 郑绣跟白猎户家的也不熟,能寒暄的说的差不多了,一时无话。 白猎户家的看到桌上摆了针线笸箩,就拿了其中一个花样子看起来,见针脚细密,配色又精巧,花更是栩栩如生,不禁夸道:“弟妹这绣活儿真好,这样子就是拿去卖都使得了。” 郑绣不免赧然道:“就是镇上苏娘子那里买的,我哪会绣这样的东西。” 白猎户家的一时也有些尴尬,便道:“家里收拾的也干净,这么大的宅子,怕是挺累的吧。屋里这些新家具,擦的真是光亮如新。” 郑绣又道:“家里洒扫也是在家里帮忙的钱婶子做的。屋里的家具就是新的,平时也都是我家那个擦的,并不用我动手。” 郑绣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好像过的太轻省了。平时也就在钱婶子的帮忙下,做做饭。其他的,好像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人家白猎户家的是有心恭维自己,自己倒好似在炫耀似的。 ☆、第50章 050 第五十章 白猎户家的夸无可夸,便索性对郑绣笑了笑,道:“弟妹日子过得实在省心,教人羡慕。我家里那个,家里的事一点忙帮不上,我每日要料理家事不说,还要照料两个孩子,幸亏家里小姑子还能帮把手,不然真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 郑绣便也笑道:“家里人体贴,原这些事也是应我做的。不过带孩子我却是知道,家里阿誉和阿劭最是顽皮。听我家那个说,嫂子家里也是两个男孩吧?” 说到育儿经,两人总算是真正能聊了起来。 薛直和白猎户一顿酒吃了快一个时辰,郑绣出去看了看,见他们两人都脸红耳热的,便道:“你们吃的差不多了吧,我弄点主食给你们,是吃米饭还是下点面条吃?” 酒吃到兴头上的人是最难劝住的,那陈年女儿红别看不多,酒性却确实烈,喝完那一坛,薛直又开了一坛梅子酒,白猎户已经有些上头了,本还想拉着薛直再喝过。薛直却是有分寸的,当即便道:“喝完了喝完了,我吃什么都好。白大哥你呢?” 白猎户家的也跟着郑绣出来的,看到他脸色就知道他这是喝到兴头上了,若是在自个儿家,自己在这时候出来拦酒,少不得被她一顿说。怕他在别人家丢人,就赶紧道:“快吃些主食回家吧,一顿酒都吃了这么许久,别再麻烦人家了。” 白猎户的便道:“米饭面条我也随意。” 郑绣便去了灶上,看到米饭已经半温了,再热起来少不得等一会儿,便热了骨头汤,下了两把面条。等面条的功夫,她又泡了两碗蜂蜜水端到堂屋里。 薛直十分得用地接过喝下,这东西虽然甜腻腻的不对胃口,可上回喝过一次,他就发现平时喝酒的第二天少不得有个头疼头晕的,但喝了这东西,倒是好受不少。 白猎户也不爱吃这些,只是喝了一半便放下了。 不久面条也出锅了,两碗简单的骨头汤面,咸香的肉汤渗透到每一根面条里,清爽开胃。 薛直吃了两碗才放下了碗。 吃过面条,白猎户便起身告辞,跟薛直又聊了一会儿,带着媳妇离开了。 薛直道门口送走了人,回来笑嘻嘻地帮着郑绣收拾桌子。 他之前心里还埋怨小姑娘心太宽呢,但眼下自然是看出来,她这是故意给自己做脸呢,因而干起活儿就更是殷勤卖力。 白猎户和他媳妇回了家。他吃酒也上了头,一回家就歪到炕上睡着了。 白猎户家的去白寡妇屋里把两个孩子带回屋里。 白寡妇便问起来,他们在郑家做客如何。 白猎户家的如实相告:“今天一进那宅子,我就被唬得大气都不敢喘了。两进的大宅子啊,镇上都少见的。里头那布置,那家具就更是讲究了。后来中午吃饭,郑家那小娘子操办了一桌子吃食,有鱼有肉,还炖了一锅骨头汤,色香味俱全,比酒楼里卖的也不差什么。我当时就觉着只带了那么些礼上门是不是太轻了……好在人家也没计较。不过我看郑家娘子,人是真真不错的,又会来事儿,又麻利,在家日子过得更是轻省,薛兄弟那个疼人劲儿不说我都知道,但凡她娘子在场,他的眼睛就带笑……” 白寡妇听到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从她嫂子的话中来看,薛直跟郑绣成婚后,日子是过的极好的。虽然之前她对自家哥哥要撮合自己和薛直的婚事是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如今听到这些,心里又忍不住发起了酸。 不过眼下泛酸也于事无补了,人家已经木已成舟。 白寡妇又问起:“那哥哥对我和大牛的事……” 白猎户家的摇头道:“你哥就那么个死倔脾气,我回头再好好劝劝。” 那就是他哥还是不想多管的意思了。 白寡妇忍不住叹气,郑绣的婚事办的那么风光,连县官老爷都去吃喜酒了,听说嫁妆还足足有六十担。她下个月成婚的场面,要是有个一小半儿,就心满意足了。 * 五月里,天黑的越来越晚了。 这天傍晚天气闷热的要命,看着就像要下雨的样子。 郑仁在书院有备用的伞,不用人操心,郑绣就拿了伞准备给两个孩子送去。 薛直自动请缨,便替她去送伞。 没想到这一送,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都见人回来。 郑绣有些心焦,守在大门口等着。 天快黑的时候,雷声阵阵,雨落了起来。路人行人纷纷躲起雨来。 郑绣隔着雨幕,越发担心。好在没多会儿,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一大两小三个身影,撑着伞往家走来。 走得近了,郑绣也看到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怎么回来的这样迟?不是都带了伞吗?怎么淋了这么多雨。”郑绣一边说,一边赶他们回屋换衣裳,自己则进灶房煮姜汤去了。 姜汤煮沸后,郑绣盛了三碗出来,和钱婶子一起端到了堂屋。 他们三个也都换好了衣服,只是头发上还湿漉漉的。 郑绣又回屋拿了干毛巾,一人一块扔到他们头上,让他们自己擦,并看着她们把姜汤喝了。 忙过这一遭,外头方才还瓢泼似的雷阵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氤氲的水汽。 郑绣还是不明白,问薛直道:“你不是给他们去送伞了吗?按理说从咱们家到学堂的路程,你到那儿肯定是没下雨的。” 薛直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郑绣又去看郑誉和薛劭。 郑誉假装看着别处,一对小眼珠子瞎转。 郑绣便把薛劭拉到身前,说:“你最诚实,你说说说怎么回事?” 薛劭抬头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郑誉。 郑绣把他的小脸转到自己眼前,“别乱看,就看着我说。” 薛劭嗫喏了两下嘴皮,最后老实道:“天太闷热了,爹来接我们的时候,我跟阿誉热的里衣都湿透了。爹就说……就说带我们下河游会儿泳……” “下河?游泳?”郑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本来带孩子下河游泳就够危险了,更别说是这种雷雨天气!她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薛直赶紧道:“我水性很好的,小时候还在江里游过泳,今天带他们去的那条小河,不深的,我站起来就到我胸口,我是有信心不会出事才带他们去的。” 郑绣才不管他劳什子信心,要知道这世上的意外,一多半都是来源于盲目的信心。 “你熟悉水性,他们这么点大,在水里能有多少本事?万一他俩同时出事,你就一个人,还能两头兼顾?” 薛直嘟囔道:“也不会那样巧吧……” 他这不当回事儿的态度让郑绣更加气结,“去外头站着,不许你上桌吃饭!” 薛直‘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粘到了屋外廊下。 两个孩子也缩着头装鹌鹑。 钱婶子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郑老头和郑老太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在外头罚站的薛直,郑老太不免问起。 郑绣道:“奶奶别理他,这种天气还敢带着孩子们下河游泳,不让他长长心,他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郑绣这口气就跟说孩子似的,郑老太不禁笑道:“他那么大个人,站在那儿多难看。你好歹给他点脸面。我看着怪不忍心的。” 郑绣出了屋,对着薛直道:“奶奶看你站在这里不忍心……” 薛直以为她是要喊自己回去,不禁面上一喜,又听她道:“那你去大门口的廊下站着吧。” 薛直脸上的笑都收了回去,认命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站到了大门口的廊下。” 薛劭和郑誉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求情,乖乖上桌准备开饭。 郑绣一人给他们盛了一碗饭,压的实实的,夹了一堆菜,然后往他们手里一塞,“你们俩也站过去吃,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两个孩子一脸‘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神情,端了饭碗乖乖出去。 郑家的大门敞着,天已经快全黑了,因为方才一场大雨,路上半个人影也看不到。薛直正觉得无聊,就看到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碗饭出来了。 两个孩子在他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人都饿坏了,先就这菜猛划了两口饭,然后才开始说话。 薛劭道:“爹,我都说不要去游泳了,她会生气的。” 薛直轻哼一声,“还不是你小子嘴不严实,出卖了我。” 郑誉夹了个鸡腿,小胳膊往旁边一伸,十分有义气地道:“姐夫,你吃鸡腿!” 没有饭吃,吃个鸡腿垫垫肚子也好,薛直刚想接过,那边郑绣就心有灵犀地出了堂屋,在院子里喊:“你们两个,不许把饭菜分给他吃!不然你俩今天也不许吃饭了!” 薛劭和郑誉都应了一声,郑誉又把鸡腿塞到自己嘴里咬下一大块肉。饭菜香味在鼻尖萦绕,馋的薛直直流口水,肚子还十分应景地叫了两声。 在离郑家不远处的街口,停着一辆朱色黑顶的普通马车。 车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半张端庄国色的妇人脸庞。 从马车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站在郑家门口的薛直和两个孩子。 看了足有一刻钟,那妇人不禁对身边的老嬷嬷道:“阿直这罚站的样子,就像从前在家里没有好好练字,被他哥哥赶出去的模样。” 老嬷嬷笑道:“二公子小时候的模样,老奴倒是有些不记得了。公主,外头水汽重,咱们再过一会儿便回自家马车上去吧,您舟车劳顿,也该歇会儿了。二公子就在这儿,您要想看,回头咱们再过来便是。” 薛直小时候的模样,老嬷嬷不记得了,贵和长公主却是记得的。那时候老庆国公刚过世,太后对她皇兄的忌惮一日强似一日,就把她嫁到了已经式微的庆国公府。那时候薛直还不到十岁,虎头虎脑的,在整个气氛陈钰的庆国公府里,他永远是最有活力的一个。简直像是一道温暖阳光,照在那时因为婚事不如她意,而一蹶不振的贵和长公主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051 第五十一章 贵和长公主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且从她出生后的第五年,先帝才得了第二个公主。贵和长公主从小就就最得她的喜爱,被娇养在深宫里,一直被视作掌上明珠。 因为先帝宝贝着他,就一直没有定下她的婚事,就想给她想看一门最好的,最如意的。 这一耽搁,贵和长公主就长到了十八岁。 那一年,先帝忽然病重。太子在西北平乱时也受了重伤,宫廷中一时风雨如晦。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忌惮二皇子势大,就把她的胞妹——贵和长公主选了个公爵中已经走向没落的庆国公府嫁了。 庆国公虽然也算一表人才,但走的是老庆国公的均工之路,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加上为老庆国公守了三年孝,定好的亲事被退了,当时庆国公也已经二十岁了。贵和长公主心比天高,哪里能看的上他。无奈太后懿旨已下,先帝在病床上不省人事,贵和长公主也只得嫁了。 好在后来二皇子荣登大宝,成了现在的弘平帝。贵和长公主成了整个帝国里最尊贵的女人,即便是如今太后见了她,也不敢在她面前摆谱。 弘平帝对庆国公府也是多有照拂,贵和长公主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刚过周岁,就被封了世子。加上后来庆国公和少年薛直在军中表现都十分不俗,屡立奇功,总算是把走向衰败的庆国公府的荣光都补救了回来。 就在贵和长公主觉得日子越过越有盼头的时候,庆国公府出了一件大事。也因为那件事,薛直从家里走了,一走,就是七八年。 若不是贵和长公主四处打探的人,寻到了一块扇坠,她甚至到现在还找不到薛直。 贵和长公主知道薛直死当了随身带着的扇坠,心想他的日子如今一定很是艰难,让人打探清楚后,便日夜兼程,从京城一路赶到了这里。 好在,今天她见到的薛直看起来还很不错,虽然身上的衣服在她看来过于寒酸了点,但是他长高了,也黑了一些,看起来更壮实了。 贵和长公主想到一些有趣的往事,脸上不禁带出浅浅笑意。 老嬷嬷不敢打扰,就安安静静守在一旁。 郑绣和郑老头郑老太在堂屋里吃着饭,吃着吃着就放了碗快,去灶房盛了一大碗饭,用饭勺压的死死的,然后又回堂屋夹了一堆菜,把大海碗堆得像个小山丘似的拿了出去。 薛直正饿的发慌,看到郑绣端着一大碗饭菜出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郑绣却没有一下子给他,而是问:“你知道错没有?” 薛直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我下回一定不带孩子们去做危险的事情了。好阿绣,可怜可怜我,让我吃饭吧。”说着说着又扮起了可怜。 郑绣无奈地叹气道:“你啊,真的能长记性就好。” 薛直又保证了一番。 郑绣这才把大海碗往他手里一塞,“吃饭吧。” 薛直接过碗筷,埋头就吃了起来。 郑绣嘴角一弯,转身回了堂屋。 而路上的马车里,贵和长公主和老嬷嬷自然都看在眼里。 老嬷嬷不禁道:“这位郑家娘子也太不把咱们二公子当回事了,不放他进门不说,还让他站在门外吃饭。” 贵和长公主微微一笑,“我看阿直倒是挺开心的。”简直像是回到了他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正是他这番模样,才勾起了贵和长公主的回忆。 郑绣和郑老头郑老太吃完饭,把碗筷都收拾到了灶房,再折出去看薛劭和两个孩子。 他们也已经吃完了,三个跟干净得舔过似的空碗依次排在脚边。 三人站了会儿,都有些没了耐心,之前还小声说了会儿话,她一来,这一大两小的都把背挺的直直的。 郑绣收了空碗,道:“再站一刻钟。” “诶!”三人异口同声响亮地应了一声。 郑绣就去灶房洗碗了。 她走后,薛直也开始跟郑誉打听:“你姐姐罚了我们站,应该就不生气了吧?” 郑誉点点头,“平时都是这样的,罚站罚一会儿,姐姐就不说什么了。” 薛直欢快地吹了个口哨,不生气就好,别说就站这么两刻钟,站上个把时辰都没事。 贵和长公主一直看到郑绣来把他们三个喊回了屋里,才放下了帘子。 “找间客栈先住下吧。” 老嬷嬷犹豫道:“公主,咱们出来的急,人手还没调动过来,住到客栈会不会不安全?不然咱们还是去驿站吧?” 贵和长公主摇头道:“住驿站太过招摇,若是被阿直知道了不好。”说不定连夜就卷铺盖逃了。 老嬷嬷遂也不再多言,她家公主这么多年来一直为着二公子日夜担忧,派了不知道多少人手天南海北地寻找。若不是二公子的扇坠因缘际会被找到,怕是她家公主的心到现在还吊着呢。 不过老嬷嬷也没说的是,二公子看着现在很是享受现在的生活,怕是一时间也不会愿意离开的。 * 薛直以为郑誉说的,郑绣罚完他们站,这件事便能翻篇了。 没想到接下来的两天,小姑娘不让他进屋了,让他去跟孩子们一起睡不说,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不管他是故意逗趣儿,还是故意卖蠢,她就是一个笑脸都没有。 这可真是急死人了。 他踌躇了半天,上了街闲逛。 经过一家新开的首饰铺子,外头正好有活计在招揽生意—— “南来北往的客官,进来看看嘞,小店新开张,开业大酬宾嘞!买了本店的首饰,哄得心上人和媳妇儿都开怀嘞……” 薛直便停住了脚步。 伙计赶紧上前招呼道:“这位客官里头请啊,咱们开业大酬宾,进里头瞧瞧捧个人场,不买看看也行啊。”说着就把薛直把店里请。 薛直便进去瞧了。他哪里懂什么首饰,只是伙计介绍给他听。伙计也是个明白人,看他衣着打扮也不像特别富庶的,因而也不介绍那些华而不实的。而是介绍簪子耳坠这些小东西。 薛直跟着看了看,别说,还真看中了一对珍珠耳坠。珍珠不大,但饱满浑圆,上头还用银丝勾勒了一圈花边。 他目光在上头停留了一会儿,活计便把耳坠子拿到手里,笑道:“客观真有眼光,这耳坠子样式别致,是我们店里工匠特质的,你看这珍珠,这手艺……全镇上都找不到类似的。不知道是送给心上人还是媳妇儿?” 想到郑绣,薛直的脸上不禁带出浅浅笑意,“送给媳妇儿的。” 说着他便问起价格,小二道:“店里开业酬宾,东西都便宜,这么一对才卖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啊,不便宜,但也不贵。薛直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姑娘好像挺生气的,也不知道这样一对东西能不能哄她开心。 小二一看他这犹豫的模样,以为他是嫌价钱贵了,便道:“客官不然再选一样,两样一起算更便宜,这一对珍珠的我便做个主,给您一两半银子。” 薛直的目光又在柜台上逡巡起来…… * 这天家里人都已经回来齐全了,薛直进家门的时候,大家都在等他。 因他前两天做的糊涂事,郑绣还生着气,便说他:“不是说上街遛个弯儿么?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薛直讨好地笑了笑,“没注意时辰,就给耽搁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绣就也不说他什么了,一家人开了饭。 吃过饭,郑绣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觉得身上有些乏,便去净房洗了澡。 等洗完澡出来,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进了屋。 薛直巴巴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她,见郑绣进来,还十分殷勤地接了她的干毛巾给她擦头发。 郑绣坐在凳子上让他擦,道:“别以为卖两天乖,你带孩子们下河的事便能揭过……” 一对样式别致的珍珠耳坠就被递到了眼前。 姑娘家没有不爱收拾的,更别说这样好看别致的,郑绣却还是绷着脸没有笑,转头问他:“你买的?” 薛直点点头,“买给你的。好阿绣,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认错态度这么好,还会买东西来哄自己,郑绣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却还是轻哼一声,“别以为一样小首饰就能哄了我去……” 薛直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珍珠银簪,“那两样?” 那珍珠银簪虽然是跟耳坠分开放的,可薛直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两样东西若是成套戴上,尤其是郑绣带上,那一定很好看。于是便一起买下了。 郑绣一手拿着银簪,一手拿着耳坠,忍不住笑问:“谁教你这样的?”以前她曾经在微博上看到一段话,说在女生面前没有什么事是一件首饰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件。没想到薛直还有这样哄人的头脑。 薛直搔了搔后脑勺,老实道:“店里活计说,买两样能便宜些。” 原来如此。郑绣忍不住笑起来,都说他没有那样的头脑了。 她有了笑脸,薛直也跟着笑,那就代表不生气了呗! “两样一共多少银钱?”郑绣笑眯眯地问。 “一共五两。”郑绣老实相告。 谁知道郑绣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上回给你的银子全都用光了?” 薛直也不敢笑了,“对、对啊……” 郑绣又气呼呼的了,早知道这家伙花钱大手大脚,没想到出去这么一个时辰,就花了五两! 看他这样,薛直就老老实实地把炕上的被子拿在了手里,想着自己今晚估计又得去跟两个孩子挤着睡了。 “你干嘛?” “我、我去跟阿誉他们睡。”省的又被她赶,自己走还能好看点。 “回来,上炕睡觉,烦人!” “诶!”薛直欢喜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爬山了炕。 郑绣把两样首饰仔细放到妆奁里,这才继续擦头发。 薛直在一边仔细看着她的脸色,看着心情还不差嘛!看来那伙计说的没错,用首饰就能哄媳妇开心哩!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052 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郑绣就戴上了薛直送的珍珠银簪和耳坠出门。 珍珠洁白而浑圆,将她一张俏脸衬托的越发光彩照人。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郑绣揽镜自照时,脸上的笑都堆了起来。 一出了屋门,家里看见的更是没有不夸的。 不过郑绣还是最喜欢听两个孩子说话,夸人又真诚,又实在,小嘴儿甜的跟抹过蜜似的。 当然了,薛劭和郑誉也不是傻的,虽说去河里游泳这事儿郑绣没再怪罪他们,但是她对薛直的冷落,他们却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让她不高兴了,眼下得了机会,不得可劲儿拍她马屁么。 郑绣这天心情都能好,送走她爹和两个孩子后,钱婶子在灶上忙活,薛直在院子里洒扫,她转了一圈也没什么事,就把家里人的脏衣服都拢到一块儿,准备给一起洗了。 家里如今人口多了,洗衣服的工作量也大了很多。 薛直看到就放下扫帚想帮忙,郑绣忙挥手道:“不用不用,我来就行。”家里的活儿差不多都被钱婶子和薛直承包了,再不做点什么,她还真要被养懒了。 没多会儿,薛直扫完了院子,跟郑绣说:“白大哥今日约了我上山去,我可以出门吗?” 郑绣看了看天色,这两天雷阵雨下得有点多,天总是阴沉沉的,“那你早些回来啊?不必管什么猎物多少。” 薛直点头应下,把扫帚放到墙脚,帮她把井边的几个水桶都打满了水,回屋拿了弓箭就出门了。 郑绣坐在井边的小板凳上洗衣服,看着他出了门。 院子门敞着,郑绣搓揉着衣服,一抬头就看到家门口站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银红撒花烟罗衫的三十来岁的方脸端庄妇人,一个穿着月白交领褙子的头花花白的老妇人。都十分眼生。 郑绣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到门口,问她们说:“两位这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那端庄妇人笑了笑,道:“赶了老远的路,想叨扰一下,讨杯水喝。” 她们这穿的衣裳料子这么好,怎么会没有水喝?郑绣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引了她们进堂屋,自己则去灶上端热水。 这主仆二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贵和长公主和一只贴身伺候她的老嬷嬷。 老嬷嬷把屋里四处一打量,轻声道:“郑家倒还算殷实了,二公子住在这里也不算太委屈。”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郑仁好歹是一届举人,家里也不算太差。” 说了两句话,郑绣端着一个茶壶进了堂屋,用桌上倒扣的杯子一人给她们倒了杯水。 贵和长公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老嬷嬷倒是把一杯水都喝光了。 喝过水,贵和长公主却不急着告辞,而是对郑绣笑了笑,道:“小娘子,我想同你打听个人。不知道你们镇上可有姓薛的人家?” 郑绣想了想,道:“据我所知,镇上倒是有两户的,一户在镇东头,是个铁匠。一个在镇西边,是个开药铺的。两户人家都是祖上就在镇子上的。” 贵和长公主道:“我要找的人,是外来的。” 外来的?郑绣有些戒备地看着她,“我家外子倒是姓薛,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 话说到这份上,郑绣自然也就知道她们上门讨水喝是假,来找人是真。 只是不知道她们是薛直的什么人。 郑绣不禁又仔细打量了她们一番,年轻的这个端庄妇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保养得极好,黑发一丝不乱,皮肤想剥了壳的鸡蛋,若不是脸上的神色就知道是阅经世事的,说是二十七八也相宜。年老的那个,脸上纹路丛生,但看做派,更像是服侍之人。 贵和长公主温柔地笑道:“小娘子想来也看出来了,我们就是薛直的家里人。我是他大嫂。他多年不归家,我只能一路找了过来……” 薛直的嫂子?也就是说薛直还有个大哥?郑绣一直当他是孤家寡人,没想到家里还有兄嫂。再看着眼前这妇人的做派,也绝对不是穷家小户里出来的。也不知道那家伙隐瞒了她多少事! 郑绣神色不变地道:“他上山打猎去了,应该中午前会回来。您看……” 贵和长公主点头,“小娘子不用管我们,我们在这里等他便是。”她既然来了,肯定是要见薛直一面才走的。 郑绣见她态度有礼却梳理,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攀关系,找了家里的六安瓜片给她们泡了茶,便自顾自回了院子里井边洗衣服。 钱婶子把灶上收拾完以后,就去帮她的忙。看到堂屋里凭空多出来的两个人,钱婶子便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郑绣只把手里的衣服当成薛直,用力地揉搓,“是薛直的家里人。” 钱婶子心中也是又惊讶又奇怪,不是说薛猎户家里就剩他自己和一个孩子么,怎么又凭空冒出来两个亲戚,看那打扮,非富即贵。不过看到郑绣那脸色,她也很识趣儿的没多问。 郑绣和钱婶子洗完衣服,便又去灶上准备午饭。家里毕竟来了薛直的亲戚,虽然看她们的样子未必会留下用饭,郑绣还是让钱婶子去镇上买了一只烧鸡,一只烧鸭加菜。 中午前,薛直最先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进门还笑着道:“阿绣,快来看我的兔子,毛色可好了!你看是给你做个手捂子还是……” 看到堂屋坐着的贵和长公主和老嬷嬷,他说到一般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笑也僵在了脸上。 贵和长公主虽然前几天隔得远远的已经见过薛直,此时再打了照面,却还是激动地湿了眼眶,站起身道:“阿直……” 薛直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给她见了个礼,“大嫂。” 郑绣也从灶房里出来,进了堂屋,接过薛直手里的大白兔子,“你跟大嫂进屋说话吧。” 再有一会儿他爹和两个孩子就都该回来了,她怕他们不自在。 薛直就把贵和长公主和老嬷嬷请进了屋里。 *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进行很久,前后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郑绣人在灶房里,却是时时关注着外头。 没多会儿就看到贵和长公主和老嬷嬷从屋里出来了,她便也走了出去,将她们送到门口。 贵和长公主眼眶红红的,对着郑绣点了点头道:“小娘子留步吧。我们阿直就麻烦你了。” 郑绣不以为然地道:“阿直是我们一家人,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贵和长公主也没有再说其他的,就带着老嬷嬷走了。 郑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她们上了一辆朱色圆盖的大马车。 送走她们后,郑绣转身便回了屋。她可是有一番话要好好问问薛直的! 进了屋,薛直背对着门口坐在凳子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和我交代?”郑绣说着话就走过去,当走到薛直正面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居然眼眶也是红红的。 一个七尺男儿,目光凄然,眼眶泛红。郑绣就是再多责难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阿绣,让我靠一会儿。”薛直声音略带嘶哑,一伸手臂,就把她拉到了跟前,用额头抵在了她的腰腹间。 “怎么了?”郑绣放柔声音,轻轻地问他。 薛直摇摇头,道:“没事儿的,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郑绣便也不说话了,任他轻轻靠着,只是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就这么靠了好一会儿,薛直才开口道:“今日来的是我大嫂,之前我典当了随身多年的扇坠儿,就被她知道了行踪……她、她想让我回去,可是我不想。” 郑绣虽然不明白薛直为什么有家不回,在外面更是连家里人都不提,但眼下看他这模样,也知道他必然是有苦衷的。 “不想回便不回吧,咱们就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薛直又是久久地没说话,良久,他才道:“阿绣,对不起,你别怪我,我真的有不能回去的理由。” 郑绣点点头,道:“你不想说便算了。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咱们眼下的日子也很好不是吗?”眼下的日子很好,就算薛直家里非富即贵,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时候,郑仁和两个孩子也都先后回了家。外头变得热闹起来。 郑绣拍了拍薛直,“好啦,快出去开饭了。别像个孩子似的撒娇。” 薛直放开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郑绣先出了屋子,薛直跟在后头,郑誉看到他们,就大声的问:“姐姐,姐夫,你们大白天躲在屋里干什么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方才他们二人举动确实亲密了些,郑绣就闹了个大红脸,啐了他一口,“就你话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一家子一起上了桌吃饭。 因为家里如今人口也不少了,加上钱婶子买回来的烧鸡烧鸭,一桌子菜就十分丰盛了。 郑誉吃得起劲,不忘问她姐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怎么这么多菜?感觉要吃不完呀。” 郑绣给他夹了个鸭腿放到碗上,“快吃饭,少问东问西的。” 郑誉本就是随口一问,她姐姐不想多说,他也就不多问了。 郑绣时不时看薛直两眼,明显发现他今天吃饭没有平时香,只吃了一海碗的饭便放下了碗筷。 用过饭后,郑绣跟钱婶子先把碗筷都收回灶上。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瞎玩,二老和薛直都回了个子的屋里,郑仁也回屋换汗湿的衣服。 “爹,我能进来吗?”郑绣在外头轻轻叩门。 郑仁已经换好了衣裳,在里头应了一声,郑绣便推门进去。 “爹,我有事想同你说。”薛直家里来人的事钱婶子是看到的,虽然她嘴巴紧,郑绣若让她不说,她也不会多嘴。但一家人,她并不想瞒着她爹,于是便把薛直大嫂来寻他的事仔细同她爹说了。 郑仁听完,面色凝重,蹙眉不语。 郑绣一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其实也是,他放心把闺女嫁给了薛直,看中的就是薛直光明坦荡的为人,没想到薛直对自家,却是有保留的。 “阿直怎么说?” 郑绣踌躇道:“本是他大嫂走了,我立刻就要去问的。可是……可是阿直看着很情绪很低落,当时也不好多问。他只说有不能回去的理由,所以才没多提家里。” 郑仁点点头,又沉吟片刻,才道:“你这两天再找机会问问,问出结果了再来同我说。”郑仁虽然有些不太高兴薛直的有心隐瞒,但还是给他留了脸面,只是让郑绣私下再问。不过若是她还是问不出什么,他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揭过。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也就到了郑仁和两个孩子出门的时间。 郑绣送了他们出门,折身回了自己屋里。 薛直愣愣地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发什么呆呢?”郑绣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发髻,摘了首饰。 等她弄完,薛直还坐在那儿不知道想着什么。 郑绣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上床午歇吧。” 薛直应了一声,脱了鞋爬上了炕。 两人并排躺着。 郑绣有心事,一时也睡不着。 薛直更是全无睡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薛直率先开口,他缓缓地道:“我家里在京城,爹和娘的关系一直不好。在我有生以来的记忆里,娘一直住在家里的庵堂,就是爹过世,她都没有出来看一眼。我是家里的奶娘和大哥带大的,后来大哥娶了大嫂,对我照料亦是很多。所谓长兄如父,长兄如母,大抵便是如此。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大哥出了意外受了重伤,大夫说很有可能会在床上昏睡一辈子。我去年悄悄回去看过一趟,他到现在还是如此……” 郑绣静静地听他说完,原来他家里不止有兄嫂,还有一个不理世事的母亲。他说的意外,是不是跟他不能回家的苦衷有关系呢? “阿绣,虽然这件事我隐瞒了你。但其他的,我绝无半点隐瞒。我对你,对你们一家子的感情都不是弄虚作假的。”他侧过脸看着她,满脸的真诚。 郑绣又问他:“那你怎么想的?你大嫂既然能找到这里,她会不会强逼你回去?” 薛直摇头道:“我跟大嫂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她若是强迫我,我八年前能逃走,这回一样能再走一回。她便没说什么,只让我好好想想。” 郑绣不了解薛家的背景,但听他言辞之间对京城那个家还是颇为眷恋的,显然,八年前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有家难回。眼下他能说这么多,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便也不再逼他说什么,只是道:“爹那里,也知道你家的事了,我稍后会跟他说的。” “我自己同岳父解释吧。”薛直轻叹一声,“原就是我做的不妥当,他就是不谅解也是应当的。” 郑绣一时也摸不准发生这种事他爹会怎么样,但既然薛直想自己面对,她也就不掺和了。 当天晚上用过夕食,薛直便跟着郑仁回了屋。 郑绣在灶上洗着碗,也有些不放心,忽然就听到了她爹屋里传出摔杯子的声音。 郑绣擦了手赶紧出去看,她爹的屋门关着,但走近了就能听到里头他爹怒发冲冠的质问声—— “所以你就是不愿意给我交个底是吗?好,好,好得很!” 郑绣赶紧在外头喊:“爹,怎么了?” 郑仁‘哗’得把门打开,“阿绣你来的正好!你进来听听这浑小子怎么说的!” 原来郑仁不知道薛直家里还有人,只知道他祖籍在京城,便没有多问。可眼下知道了他家还有母亲,有兄嫂,自然要仔细询问一番。 可薛直的嘴就跟糊住了似的,除了之前对郑绣交代的话以外,旁的再也没有了。 郑仁本着对郑绣的关心,自然是事无巨细地要问更多。可他就是不说了,连家里做什么的,家里具体地址都不说。 差点把郑仁气个倒仰。 他宝贝了十六年的闺女啊,到头来居然嫁给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还刻意隐瞒的小子! 郑绣忙给她爹倒了杯水,“爹,先别急,喝口水。” 郑仁胸口剧烈地欺起伏,对着薛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郑绣又上前拉了拉薛直,“你就不能跟爹好好说说么?” 薛直轻叹一声,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说了,怕郑家人就不能待他如初了。 再说京城里那波诡云谲的局势,知道的越多,对郑家人也越是不利。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郑仁和薛直僵持不下,郑绣夹在中间也是难做人。她明白他爹的担心,亦能理解薛直的苦衷。 “爹,阿直不愿意说,或许真的有苦衷呢。他也不是那等说谎的人,不然眼下扯个谎糊弄过去,咱们不也分辨不出么?” 郑仁的怒气已经消下去不少,但还是道:“爹是不明白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不是那等多嘴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外传……” “岳父,”薛直出声道,“家里情况实在复杂,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望,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家。只是我从家里出来许多年,便是不想再在家里的庇护之下生活了。时非不愿意同您说,而是当初离家,应承了母亲。” 当年他离开庆国公府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正是如今郑绣的年纪。 临行前,他去庵堂里看望了他娘。 他娘不理世事多年,但那天却意外地接见了他。 或许真的是母子连心,他娘看出了他的心事,并没有拦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在外头卸了国公府公子的身份,自己过活去。 其实不用她说,薛直也会这么做的。 多年在外,他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最后的自得其乐,都只是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 庆国公府二公子的位置,离他已经那么遥远,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郑绣又从旁劝了几句,郑仁疲惫地闭了闭眼,道:“既你不愿说,我也强逼你不得。只你记着,若再有下次……” 薛直立刻道:“岳父放心,除了我京中家世不便提起,其他的,再无隐瞒了!” 郑仁在书院里上了一天的课,自是疲惫,说完这些,便让薛直和郑绣出去了。 回屋以后,郑绣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催着薛直去净房沐浴。 两人依次洗漱过后,熄灯上了炕。 郑仁的质问,薛直在意料之中,但郑绣多的却一句不问,到是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女子才是最会多想的,他的小姑娘却表现的镇定自若。 “阿绣,你不怪我吗?”黑暗中,薛直侧过头轻声问她。 郑绣心想这有什么怪不怪的呢?她也把郑家一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但即便这样,自己不是也不会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告知他们吗?以己度人,她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好啦,别瞎想了,快睡吧。” 薛直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低低地应了一声。 * 贵和长公主来过一趟后,郑家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郑仁面对薛直时,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和颜悦色之外。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日头无休止地炙烤着大地, 天气热的简直让人恨不得不穿衣服才好。 郑家虽然在镇上算富裕,可也不是那等能用的起冰的人家,消暑就还靠着一些土办法。 郑绣每天都觉得身上没力气,惫懒的不想动,开始怀念起在空调间的日子。 家里人在午饭时也都没有什么胃口,为了防止中暑,郑仁和两个孩子都不回来用饭了,只在书院和学堂里随便吃一些。 郑绣每天早起做了朝食就能出一身汗,他们中午不回来,倒也减轻了她的负担,中午就简单地做些冷淘吃。不过郑老头和郑老太脾胃弱,冷淘虽然对胃口也不能多吃,郑绣就另外做一些热食给他们。 这样的天气,真的是没什么重要事情,谁都不愿意出门的。 所以当这天早上,郑绣在自家门口看到满头大汗的朱氏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嫌恶,而是奇怪,奇怪朱氏那样会偷懒的人,居然会在这种天气出门。 朱氏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用帕子不住地擦汗,到了郑家,忙不迭地进了堂屋——外头太热,这一路走来,她都要觉得自己要被晒干了。 郑绣跟在她后头进了屋,“这么大热天,二婶特地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朱氏把篮子放到桌上,喘着热气道:“自然是有事的,你爷爷奶奶可在家?” 郑绣点头,“爷爷奶奶都在屋里呢。” 朱氏坐着歇了会儿,缓过劲儿来,便笑道:“那我去找他们吧,绣丫头也一块儿来。” 郑绣看着朱氏满脸压不住喜气的笑容,心里也正奇怪,便也跟着去了。 朱氏敲了门,进了屋,郑老头正歪在炕上,郑老太在一旁打着蒲扇。 见到朱氏,郑老头立刻就坐了起来,不悦地道:“老二家的,你来做什么?” 大热天的,人的脾气本就会暴躁一些,加上来的是讨人嫌的朱氏,郑老头自然没有好脸色。 朱氏脸皮再厚,被他这当着郑绣的面一喝,还是觉得臊得慌,不过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她又挺直了腰杆道:“我们家那口子,托人少了些东西回来,我特地给爹娘送来的。” 听说是老二捎东西回来了,郑老太忙问:“老二在外头好不好?他什么时候回来?” 朱氏道:“他少了口信回来,说在外头一切都好,让咱们放心,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一边说,朱氏一边把篮子上盖着的蓝布掀了开来,里头摆满了郑全让人捎回来的东西。有给郑老头的伤药,给郑老太的一条刺绣眉勒,给郑仁的一小罐茶叶,给郑绣的两条素色锁边手帕,给薛直的一把匕首,给两个孩子的两块砚台。 郑老太看了不免咂舌道:“这样多的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朱氏当初看到这么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已,此时便镇定道:“我们家那口子说在外头能挣钱了,就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些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朱氏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嫁入郑家这么多年,总算是扬眉吐气一回!要知道前两个月郑绣成亲,郑家都没让她这个二婶来帮忙,只是到了行礼那天,喊她来吃了一顿席。可如今,她男人在外头出息了,她就能堂堂正正来了,谁都说不出她的不是!当然若不是为了出这一口气,或许她也不会巴巴地把这样多的好东西送来,说不定就自己偷偷昧下了。 郑绣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更加奇怪了,她二叔在家里无所事事了那么些年,怎么年后出去做生意,一做几个月就这么成功了?难不成眼下的生意已经简单成这样了? 照理说不会啊,以前历史书上说,明朝时期才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眼下她所在的朝代,虽然跟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符合,但从文化和经济各方面来说,跟明朝都十分相近。 在这个时代的生意,也应该不那么简单才是。 “二婶,二叔可有说在外头做的是什么生意?” 朱氏摇摇头,不以为意地道:“他一共捎了几句话,也没交代那么多。不过说了也没用,那些门道说给我们听,我们也不一定听得懂。”再说了,她男人出去几个月就寄了银钱和礼物回来,这么好的营生,就算她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对外人多说一个字! 郑绣便也不方便再继续追问。 郑老头脸上也带了笑意,也在没再呵斥朱氏什么。毕竟当父母的,没有不望子成龙的,如今老二出息了,他心里也高兴。 分过礼物,朱氏又笑着同郑老头郑老太说了会儿话,便说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送走朱氏,郑绣拿着她二叔给她捎回来的帕子回了自己屋,她想着薛直也算见多识广,想问问他到底什么生意能来钱这么快。 但薛直虽然在外多年,但一直是自己过自己的,靠着一把子力气打猎,对生意上也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倒是能瞧出这帕子是江南那边时兴的花样,他曾经在家里见过类似的,当然工艺用料都比郑全捎回来的精湛多了就是。 两人猜了半天,也猜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晚间,郑仁和两个孩子都回来了。 郑老太笑呵呵地给大家分礼物。 两个孩子得了砚台,都十分高兴。郑仁却是跟郑绣想到了一块,本以为郑全不过是跟着陈二出去小打小闹,没想到还真能挣到银钱,瞧这出手的阔绰程度,几个月挣得还不好,他也不由担心起来。 郑全这个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但人虽浑,却只浑在家里,打小也没有在外头偷鸡摸狗的习惯。且他胆子也不大,要说做什么违反律法的坏事,他是没有那么个胆子的。 这么想着,郑仁担心之余,也就没有想插手。 六月底,郑纤的亲事也定了下来,说的是镇上一个姓张的穷秀才。 朱氏一心盼着女儿能高嫁,倒也算是让她如愿以偿。 那个张秀才虽然穷,但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了秀才,人又上进知礼,前途不可限量。 他家真可谓是家徒四壁,爹早早就死了,他娘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了,还供养他读书,考取功名。 张家孤儿寡母,全靠张秀才他娘支撑门庭,儿子出息了,他娘自然先给他寻一门能帮得上忙的媳妇。早几年,郑绣说第二门亲事之前,他娘还曾经动过和郑仁结亲的念头。 后来郑仁没看上她家,把郑绣许了别人。 等到郑绣的第二门亲事又落了空,担上了‘克夫’的名头,张秀才她娘可就看不上她了。 连之前的郑绣她都觉得只是勉强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更别说郑纤了。 听说郑纤说的是这门亲事,郑仁和郑绣都是十分意外。 张秀才他娘心比天高,可是整个镇上都出名的。 朱氏志得意满,说好了亲事,还不忘去郑家显摆一番。从她言辞间,众人才知道,原来是张秀才他娘最近生了重病,家里无钱医治,朱氏拿了郑全捎回来的银钱上门帮忙,两家这才说定了。 郑绣心里却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好的,如今张家是穷途末路没有办法,这才允了这门亲事。可他朝,张秀才他娘病好了,张秀才再考个举人甚至进士,还会看的上郑纤吗?加上张秀才和他娘多年相依为命,肯定事事以他娘为重,他娘打心里看不上郑纤,那郑纤嫁过去的日子,会好吗? 只是对上朱氏那只顾着炫耀,丝毫听不得人家说这门亲事不好的模样,郑绣就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亲事说定以后,郑纤也不能再天天闲在家里了,虽然婚期还没定,但准备嫁妆这种事从来不会嫌早的。 郑老太不放心朱氏,怕她那不着调的性子教坏孙女,就跟郑仁商量,想把郑纤接到镇上住一段时间。 郑纤虽然是举人的侄女,但大房二房分家多年,又多有嫌隙,不少人都不把郑纤那举人侄女的身份看在眼里。 郑老太这么做,一来是想亲自教导郑纤,二来自然是为了给郑纤现在长长脸面,好让外人知道,郑仁这个大伯还是颇为看重这个侄女的。 郑仁对郑纤的印象倒还不坏,转头就去找郑绣商量。 郑绣也没有异议,想着奶奶既然想提一把郑纤便提一把吧,郑纤虽然有时讲话爱弯弯绕绕地使些小心机,但总体来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朱氏这段时间天天往镇上张秀才家跑,十分殷勤地张罗着给他娘抓药熬药的,倒是比从前郑老头和郑老太身体有恙时还上心。 听说郑老太想把郑纤接过去住,朱氏当即就乐的眉开眼笑的。 “纤丫头在家还总念叨爹娘呢,娘肯把她接到身边教养一段时间,我求之不得哩!” 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最好能让她家纤丫头一直留到出嫁。到时候大房说什么也得放点血,给她添添嫁妆。而且能从大房现在住着的那大宅子里出嫁,也更有体面。 朱氏回去就把这事儿高高兴兴地同郑纤说了,本以为她也会欣喜一番,没成想,郑纤捏着帕子,老大不愿意的样子:“去了大伯家,那就是寄人篱下了。那日子估计可不好受,娘怎么就一口应承下来?” 朱氏往她边上一坐,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傻丫头,有你爷爷奶奶在,你大伯和绣丫头哪里敢给你小鞋穿。镇上他家的宅子你是没看到,老大了,跟大户人家似的,我第一回去都没敢往里进。你去了那儿怎么叫寄人篱下?你是去享福的哩!”她想住还没的住呢,偏自家女儿读了几天书,事事想的都比别人多。 在炕上玩耍的郑荣一听到他姐姐要去镇上住了,忙腻到朱氏身边撒娇道:“娘,我也要住到镇上的大房子去!” 朱氏爱怜地摸着郑荣的发顶,“傻孩子,别羡慕他们的,等你们爹挣钱回来了,咱们也搬到镇上去住!” 郑荣欢呼一声,“那要比大伯家的宅子更大,更好!” 朱氏也笑着点头。郑全出去半年,就捎回来了五十两银票!五十两啊,她看到银票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照着这个势头,不出三年,他们一家都可以风风光光去镇上过活了。那时候张秀才也该考到个举人了。他们二房的日子肯定比郑家还好! 朱氏跟郑荣欢快地畅想着未来,郑纤却在一边蹙眉不语。她娘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大伯家跟自家关系本来就不好,爷爷奶奶虽然在,但当家做主显然不是他们,自己以后的日子真的会那么如意吗? 不过她娘都已经答应了下来,她想得再多也没法挽回了。 六月底,郑纤从槐树村搬到了郑家的宅子里。 她的行礼也不多,朱氏连牛车都没顾,一人提着一个包袱就来了。 郑绣已经收拾了一间空屋子出来。里头的家具还是房主之前留下的,桌椅几乎都是全新的。 朱氏帮着郑纤把东西都放到了屋里,颇为满意地四处一打量,“这家具都是新的吧?还是我们绣丫头贴心。” 郑绣对朱氏这不值钱的赞赏并不放在心上,对郑纤道:“纤妹妹先住下吧,若是短了什么,尽管同我说。” 郑纤轻轻地‘嗯’了一声,对着郑绣道了谢。 郑绣便也不妨碍他们母女俩说体己话,带上门出去了。 她走后,朱氏不掩羡慕地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屋里的家居陈设,“你在家还担心呢,你看绣丫头对你不是很好?还给你准备了间新屋子。” 郑纤抿了抿唇,心想这屋子好坏,是给人看的,但是其他的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会怎么对她呢? 家里就郑荣一个,朱氏也不放心,把郑纤送到以后,去郑老头郑老太屋里坐了会儿,便回去了。 从前日日在一起还不觉得,此时郑纤看到她娘离去的背影,不禁又伤怀了一番。 郑老太在郑纤搬来之前,就和郑绣上街买了一些丝线和布帛回来,以供郑纤练习女红。 郑纤的女红并没有专门学过,平时的心思也都是花在读书写字上,这上头就不是很进益。 当然了,还是比郑绣强上许多的。 郑老太别的不行,年轻时给家里人裁个衣服,绣点花样子出去卖还是手到擒来的。她是不指望郑绣能传承自己的手艺了,便想着要在这上头好好教养郑纤。 郑纤却也是不太爱做女红的,费眼睛不说,还特别浪费时间,一做就是半下午,平时那都是她看书练字的时间。而且她以后是要当官太太的,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上头下这么多心力。不过眼下她住在镇上,她觉得自己算是寄人篱下,所以心里不愿意,嘴上却也不说,每天下午的时间不够,便用晚上的时间补。好在郑家别的不多,藏书却是多的,加上她从家里带来的一些书,倒是不愁没有书看。 这样日熬夜熬的,不过五六天,本就苗条的郑纤就瘦了一圈,眼底下一片青影,连下巴都瘦尖了。 郑绣起初还当她是刚来不习惯,直到某天半夜起夜,看到郑纤屋里的灯来亮着,她轻轻走到窗户底下,依稀听到了翻书的声音,这才猜出了原委。 郑绣在外头轻咳一声,里头的灯立刻就熄了。 知道了这事儿,郑绣也不能放任她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私下里便同郑老太商量了,每天只上上午让郑纤做女红,下午就让她看书练字。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郑老太大字不识,对姑娘家看书还颇有微词,对着郑绣道:“姑娘家,亲事都定好了,就该做做女红刺绣,把嫁妆做的体面些。读书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考个功名出来?”不过说归说,还是同意了。 对郑纤爱看书这点,郑绣还是蛮欣赏的。像她就不太看这个时代咬文嚼字的文体,初穿越过来时学了两年认字写字,后面便丢开了。说起来郑纤也算的上能识文断字,温文有礼了,只是不知道怎么了,郑纤书看多了反而多了一腔愁绪。 下午闲暇时分,郑绣还特地了去了一趟郑纤的屋里。 郑纤正在书桌旁写大字。 郑绣进屋后,她刚要放下笔,郑绣摆手道:“纤妹妹写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 郑纤便对她点了点头,继续凝神静气地练字。 郑绣就装作看她写字的样子,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桌上散放着的书。 桌上摊着一本诗集,再看两外两本合着的,也是诗词之类的东西。 郑绣就着摊开的那本诗集看了一眼,是一首写闺怨的诗。言辞旖丽,韵脚别致。前两句写的是春日美景,后两句忽然话锋一转,表达了对春天即将逝去的感伤,充斥着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大姐姐对诗词也感兴趣?”郑纤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便转头问道。 郑绣笑着摇头,“我对这些并不懂,只是看这小诗颇为雅致,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是本朝才女谢旖的新作。我最爱她的诗了,她近几年出的诗集我都有珍藏。”说着还吟了几句谢旖的成名作,又道:“大姐姐若是喜欢,我可以借两本给你看看。” 郑绣忙道:“不用不用,我也不懂这些,借给我看也不过是牛嚼牡丹。” 她可不喜欢做这种都是充满愁绪的东西,看多了教人无端端心里堵得慌。 郑纤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本以为找到了同道中人呢。 郑绣在郑纤屋里待了会儿,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她便回自己屋里了。 薛直在屋里擦拭弓箭,郑绣进屋见了他,想到他家里原是京城的,便问:“你听过谢旖吗?” 薛直眉头一跳,放了弓箭,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你、你问谢旖做什么?” 郑绣光顾着想郑纤的事儿,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摇头道:“我看纤妹妹成天读这种哀怨的诗词,难怪她总是显得不开心,连脾性都变了……”明明早几年还是个怯生生的,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呢。 薛直这才输出一口气,道:“谢旖是谢大学时的幺女,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我没离开家之前,她好像就开始出诗集了。” 好好的高门贵女,怎么写的都尽是哀愁的东西。郑绣心里觉得奇怪,但也就那么一想,并没有探究下去,只是道:“改明儿我得跟爹商量商量,买些积极向上的书给纤妹妹看。” 薛直不禁好笑道:“我看你挺不耐烦二婶的,没想到对她却是挺伤心的。” 郑绣不以为然,“二婶是二婶,纤妹妹是纤妹妹。二婶做的事让人讨人嫌,纤妹妹除了会帮腔说几句刺耳的话,倒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再说了,纤妹妹到底是我堂妹,血浓于水,我总是盼着她好的。”至于朱氏,都活到那把年纪了,任谁也掰不回来了,倒是郑纤,这几年才变了,年纪也不大,还是有可能学好的。 这么说着,郑绣觉得自己还可以给郑纤加一个课程——学厨艺! 她别的不行,料理家里人吃饭还是算得上拿手的。张秀才如今不过是一个秀才,什么时候能仕途上更进一步还未可知。张家家徒四壁,郑纤嫁过去,少不得得帮着洗衣做饭的。而且她就是觉得郑纤诗词歌赋看多了,身上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了。若是生在谢旖家那样的人家,这自然不是问题,可生在普通人家,这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第二天,郑绣就把这个打算同郑老太和郑纤说了。 郑老太自然是同意的,只是问:“上午纤丫头要在我这儿做女红,下午她要看书练字,这厨艺该什么时候学呢?” 郑绣道:“也不用特意拨时间出来,只我每天做饭的时候,纤妹妹跟着我打个下手就行。” 郑老太点头称是。 郑纤在旁边绞着帕子没说话。 她在家时,近几年连个碗都没洗过,更别说在灶房里生火做饭了。用她娘的话说,这女孩子的手最不禁操劳了,这些活做多了,手就会变粗,等她以后做了官太太,人家还会嘲笑她有一双粗粝的手。 “纤妹妹,你没有异议吧?”郑绣笑眯眯地问她。 郑纤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道:“我听大姐姐的。” 郑绣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早就猜到按郑纤的性子是肯定会同意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就是有不愿意也不会明说,不然之前奶奶让她练一天的女红,她也不会只能用晚上睡觉的时间来看书。虽然这样利用她的心思,让她答应学厨艺有些不光彩,但到底是为她好的。 如果说郑纤在女红上还算有涉猎的话,那么在在厨艺上,她绝对算得上还没出新手村的新手了。 郑绣几乎每天都是家里最早起身的,她起来后,便去把郑纤也喊了起来。 郑纤洗漱的时间,她已经在灶上烧好了热水。 郑绣想着做朝食这么简单,下个面条应该是难不倒她的,便放心让她来了,自己则在一边看着。 郑纤捏着帕子站在灶台前,手足无措。 郑绣道:“帕子先放下,你这帕子不离手的,还怎么干活?” 郑纤闻言便把手帕揣进怀里。 郑绣又帮她把袖子挽到手腕,鼓励她说:“好了,等水开了就把面条放进去,调料呢,可以出锅前放,也可以放到碗里,用面汤冲了,随你习惯。” 郑纤战战兢兢地揭开锅盖,把面条一股脑儿地都倒了进去。 郑绣在旁边指导:“面条不能放这这么快,容易粘锅。你现在用筷子搅一搅……” 郑纤闻言照着做了。 “姐姐,我那件新做的夏衫去哪儿了?”郑誉只穿着中衣,踢拉着鞋跑到院子里大喊。 郑绣忙不跌地道:“不就在你柜子里嘛!” 郑誉在院子里扯着脖子大喊:“都找过了,没有啊!姐姐快来帮我找找,我上学要迟了!” 郑绣便对郑纤道:“你等水再滚一遍就把面条捞出来,爷爷奶奶的面可以多焖一会儿,他们喜欢吃软烂的。调料你自己看着加就成。”说着就快步走出了灶房,去郑誉屋里给他找衣服去了。 郑誉和薛劭住在一间屋里,两个人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别管前一天郑绣给收拾的多好,第二天一准又乱糟糟的不像话。 郑绣把衣柜给翻了个底朝天,又在他们凌乱的床铺上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郑誉想穿的那件水绿色夏衫。 “你就穿那个湖蓝的不行吗?姐姐回头再给你找。” 郑誉不干了,说:“我就想跟阿劭穿一样的!” 郑绣给他们裁衣服的时候,给两个孩子和薛直做的衣服是用同样的料子裁的,三人一人一身水绿的,一身湖蓝的。虽然样式稍有差别,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的衣服。 他这么一说,郑绣也想了起来,昨儿个自己收了衣服回屋叠,然后让薛直帮着分成几堆,分别送回个子的屋里。于是便回屋去找了,果然从薛直的衣服堆里找到了郑誉的夏衫。 如愿以偿地换好了衣服,郑誉才心急火燎地小跑着出了屋,进堂屋喊:“姐姐,快给我上朝食,我上学堂真的要迟到了!” 郑绣点了他额头一下,“现在知道着急了?刚才还非得穿这件。”说着就去灶上看了。 这天她为了锻炼郑纤,特意没让钱婶子去灶房,只是郑纤这朝食做的也太慢了。郑仁和两个孩子都还等着吃了就出门的。 她刚走到灶房门口,郑纤正好端着两碗面出来。 “快给阿誉和阿劭端过去,他们俩要迟了。”两人错身而过,郑绣又进去给她爹端了一碗,还端了一碟子酱菜。 平时这点时间,足够郑绣下好面条,再煎几个荷包蛋了。 不过今天被弟弟一打岔,郑纤又是新手上路,朝食便简单了些。 面条煮的并不好,很多都搅在一起,像个面疙瘩。但是一上桌,两个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郑仁看着时辰也不早,郑绣给他端来了,他也二话不说就开吃了。 三人刚吃了两口,忽然一起把面条吐了出来。 “好咸啊!”郑誉和薛劭异口同声的叫道。 郑绣就着郑誉的碗筷尝了一口,然后也吐了出来。 下面的调料没有化开,盐疙瘩粘在面条上,一口下去就是一口盐。 郑纤在旁边绞着帕子,十分忐忑,她已经尽力做了,可到底是第一回下厨,水开了以后她手忙脚乱地在碗里放了调料,面条那时候也糊成了面疙瘩,她又给盛到了碗里……真的有这么难吃吗? ☆、第57章 057 第五十七章 郑纤惴惴不安,将将快要哭出来。 郑绣本也没准备说她什么,一看她这模样,反倒像自己做了坏人,便不去看他,只是跟她爹和两个孩子说:“时辰不早了,你们就去街上随便买些什么吃吧。阿誉之前不是闹着要吃梅干菜的包子么?今儿个吃个饱。” 郑誉一听梅干菜的包子,就把那齁咸的面条抛到了脑后,从长凳下来,一手拉着他爹,一手拉着薛劭,不住地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那家包子可抢手了,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送了他们三个出门,郑绣才折回身去看郑纤。 郑纤还站在堂屋里的饭桌旁,望着桌上的面条手粗无措地发愣。 郑绣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别看了,跟我一起收拾吧。好在家里面条还有多,重新下过就是。” 郑纤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进了灶房。 郑绣虽然知道朱氏没在这上头教过郑纤,却没想到她连最基本的关于做饭的常识都没有。她又重新下了一锅面条,每一个步骤都仔细说给了郑纤听。郑纤听得也十分认真,时不时地点两下头。 不过郑绣也没对她抱多大期望,厨艺可不是看书,记住就行了,主要还得靠实践的。到底学会多少,还得看下次她自己动手来做。 因为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郑家这天的朝食就晚了些。 其他人就算没尝过郑纤起先下的那糟糕的面,也猜到了估计是郑纤帮了倒忙。不过谁都没有点破,郑老太还笑呵呵地道:“有纤丫头帮忙,这面条滋味都好了哩。” 郑绣亦点头道:“可不是么,纤妹妹又好学又聪明,赶明儿肯定能自己做朝食了。” 她们是怕郑纤觉得搞砸了不好意思,所以才捧着她说。但话到了郑纤耳朵里,她在肚子里逐字逐句地回味一番,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学不好厨艺,辜负了她们的期望,就该落个不好了。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她并不会表现在面上,只是一如既往地捏着帕子侧过脸浅浅微笑。 打从这天开始,郑绣一天做三顿饭,三顿饭的功夫都把郑纤带在身边,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一股脑儿地都教给她,就差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了。 郑纤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人还是聪明的,学了五六天,她已经会做些简单的小炒了。 郑绣每天就拨了两个菜,让她放手去做。 做好了,一家子吃的都开心,做不好,也不会有谁说她一句。 郑纤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面对灶上做饭炒菜的流程都十分熟稔了。 不过不说别的,看到郑家人都吃的眉开眼笑的,她也会打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来。渐渐地,她心底也没那么抵触了。 这天一早,郑绣起身到了灶房,就看到郑纤已经忙活开了。水烧开了,碗里调料都放好了,另一口锅里还‘滋滋’地煎着荷包蛋。 “大姐姐不用忙了,今天的朝食我来做。” 郑绣不禁打量了郑纤一番,人还是那么个人,衣服也是从前的衣服,可是眼下的她手里的帕子不见了,衣袖齐齐整整地挽到手腕,腰间系着蓝布围裙,正专心致志的盯着锅,人看着也是精神利落。 这就对了嘛…… 平民百姓家里出来的姑娘,养的那样娇,面前的却不是康庄大路,只有务实一点,脚踏实地一点,往后才能把日子过好了。 面条刚出锅,朱氏尖细的嗓音突然出现在了堂屋里。 郑绣和郑纤一人端着两碗面到堂屋里,就看到朱氏挎着个篮子站在那儿,正在喊郑绣的名字。 一见到郑绣,朱氏先是笑道:“绣丫头,刚我还在喊你呢。我就是来看看……”话说到一半,她就瞧到了跟在郑绣身后的端着面碗,系着围裙的郑纤。 朱氏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笑也僵住了,转而尖叫道:“纤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郑绣就站在她身边,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面碗给翻了。 朱氏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郑纤身边,夺过她手里的面碗,放到桌上,又尖着嗓子问她说:“谁让你碰这些活计的?这些下人做的活儿,也是你该干的?” 郑绣还在旁边呢,灶上这活计她做了好几年了,没想到在朱氏嘴里过了一遍,就成了下人做的了。 “二婶,纤妹妹就是帮着打打下手。”郑绣出声道。 “打什么下手,”朱氏没好气地道,“我们纤丫头往后是有大出息的人,怎么到你家住一段时间,你们就这般糟践人?” 郑纤的围裙被她娘粗鲁地拽了下来,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朱氏这几嗓子下来,郑家其他人都出了屋子。 朱氏心疼地拉着郑纤的手,抹着眼泪哭诉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什么粗活重活都没让你干过!可你看看,这才几天,你的手就粗了这么多,往后别人该怎么看你……” 光听她这话,不知道的还当郑纤住过来的这小半个月,郑家人多苛待了她一般。 郑老太帮着劝道:“纤丫头住过来这么些日子,也就是做做女红,练练厨艺,可没吃什么苦。” 朱氏兀自哭着:“练厨艺?我们纤丫头练什么厨艺?她往后是要做人上人的,不是做服侍别人的人!我好好地闺女啊,就被你们这么糟践……” 郑纤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轻轻拉了拉她娘的衣袖,朱氏一把把她甩开了,“你也是,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没长脑子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的!” “别闹了!”郑老头一声大喝,将喋喋不休的朱氏给喝住了,“要闹回家闹去!你要觉得我们苛待了纤丫头,带回去自个儿教!” 朱氏止住了哭,心里也开始较这劲儿——既想占大房的便宜,又不想自己娇滴滴养大的女儿被他们养坏了去。 ☆、第58章 058 第五十八章 朱氏这一大早的来镇上也是有事——这天又到了张秀才他娘交付药费的日子。 她为了这遭而来,自然也就顺道过来看看郑纤。于是就撞上了郑纤做好面条端出来的那一幕。 朱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又叫又跳,若不是郑老头及时喝止了她,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到底该不该把女儿继续留下来,朱氏一时也是无比纠结。 她不说话,郑老头就转头问郑纤,“纤丫头,你也大了,你自己决定吧。” 朱氏便也点头道,“纤丫头,你自己说,要不要跟娘回去?” 郑纤咬着嘴唇,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郑绣,一时也没有出声。她虽然刚开始觉得学厨艺太麻烦,可是掌握诀窍之后,她发现自己对做菜并不反感。若是此番跟了她娘走,倒好像吃不得小小的苦似的,往后她在奶奶和大姐姐面前还怎么抬头。 “说话啊,哑巴了啊!”朱氏推了她一把。 郑纤这才开口道:“娘,大姐姐并没有苛待我什么。我在这里很好……” 朱氏恨铁不成钢地道:“好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我娇养你这么大,一点粗活累活都不让你干,你倒愿意在别人家做下人的活计!” 朱氏越说越气,手都扬起来了,眼看就要打在郑纤身上。 “二婶!”郑绣侧过身子抓住她的手,“纤妹妹都说了亲了,也是大人了,也该有自己的主见了。” 郑绣的力气并不大,朱氏反手就把她往旁边一推,“我教训女儿,还用你一个晚辈说道?!” 郑绣被推了个趔趄,幸好站在一遍得薛直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本是郑家的家事,他并不想多管,可是欺负到郑绣头上,她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当下便沉下脸道:“二婶有话好好说,若是再动手动脚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这样子十分唬人,朱氏之又在他手下吃过亏,当下就连着退后了两步,气焰也消了大半。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郑绣便转头对她爹和两个孩子说:“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快些出门吧。”朱氏在这里,朝食也吃不安稳了,干脆就让他们去街上买着吃。 郑仁也不想理朱氏,见薛直在旁护着郑绣,想女儿也吃不了亏,便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老二家的,你回去吧。”郑老头蹙着眉头不耐烦地道,“你家纤丫头都没叫苦,你在这儿扯着喉咙喊这么起劲做什么?” 朱氏复又抹泪道:“爹,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纤丫头再过几个月就是秀才娘子,往后可就是举人太太,甚至是官太太了。没道理让她如今做这些活计,我这不是心疼她吗?” 郑绣实在是不理解朱氏的脑回路了,只因为曾经有江湖术士说郑纤是大富大贵的命,她便一定认定往后郑纤是人上人了。定的这门亲事也是,秀才娘子,面子上听着好听,可里子呢,张秀才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 郑绣也懒得同朱氏说话,道:“纤妹妹既然说了不愿意回去,二婶也别在这里闹了,省的惹爷奶不太高兴。” 朱氏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郑老头,拉了拉郑纤,道:“我跟你屋里说话。” 郑纤点了点头,跟着她娘出了堂屋,离开前,她还看了一眼桌上的面条——这是她下的最好的面条了,可惜都没有人吃。更没有得到她意想中的夸奖! 朱氏要跟她说的,无外乎就是要让她注意自己往后的身份,要爱惜自己。 郑纤在镇上的这段日子,郑绣有意无意地都会漏一点张秀才家的事给她听,此时她便道:“张秀才家里家徒四壁,连她娘病重都无钱医治,我若嫁过去,肯定要操持家务的。娘现在不让我学,我往后怎么办?” 朱氏道:“你是不是听你大姐姐他们说张家的坏话了?你别听他们瞎说,张秀才家是穷,可两年后就是春闱,按他的学问,那是绝对能中个举人的。现在穷点怕什么?往后日子就好过了!再说你爹现在也有本事了,等你出嫁,我给你买个陪嫁丫鬟带过去,事事由她动手,哪里用得到你?!” 郑纤虽然书读的不少,但是对人和事的认知都十分有限,听她娘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由又犹豫摇摆起来。 朱氏此时也冷静下来,继续劝道:“你要不想走继续待着也行,但你记着,往后这些粗重活可不许再做了,你得想想你的往后啊。别嫌娘唠叨,娘都是为你好……” 郑纤点点头,没再顶嘴。 * 朱氏跟郑纤絮叨了一会儿,就从郑家离开了,她还得去给张秀才家送药钱呢。 郑绣已经料理好了家人用过朝食,朱氏走后,她就去招呼郑纤出来吃面。 郑纤并没有出来,只是隔着窗子道:“大姐姐,我身上有些不舒服,想歇一歇。” 郑绣闻言也没多说什么,想来是朱氏又说了什么糟心话,便由她去了。 也自从这天开始,郑纤隔三差五地就要那么‘不舒服’一回,且每回,都恰巧是在郑绣喊她一起做饭的时候。 郑绣再傻,也知道郑纤这是被她娘给说动了,觉得这样的活计配不上她未来官太太的身份了。 如果没有朱氏,郑绣完全有把握把郑纤给掰过来。可朱氏才这么掺和了一回,她前头小半个月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郑纤但凡带点脑子,都该知道往后不管能不能做管太太,苦日子且有的熬呢。现在不学点傍生的技艺,中间那几年可怎么过?!因为这样,郑绣每回看郑纤,都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郑纤也知道她恼了自己,因而在家时都努力避开她,但郑家就这么大点地方,能避到哪里去,总有碰头的时候,每回这时,她便低下头,不再直视郑绣。 郑绣后来也有心想再劝劝她,可朱氏就好像防着什么似的,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也不做什么讨人嫌的事,就只拉着郑纤进屋说话。 隔房的堂姐和亲生的母亲,傻子都知道谁说话更有分量。 郑绣索性脱开手去,不再管她。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张秀才他娘总算从病床上起了来,能下地了。 虽然两家说定了张秀才和郑纤的婚事,但张秀才还没相看过郑纤,自然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朱氏跟张秀才他娘说定了,第二天就准备带着郑纤上门去张家。 郑绣一听就不干了,立刻就把朱氏拦下了,“二婶难不成糊涂了?这男女结亲,哪有特地把女方带到男方家里相看的?” 朱氏道:“你不懂,张秀才她娘重病刚愈,不太走得动路,反正两家都在镇子上,总共几步路。” 朱氏是真的一门心思想结下张秀才的亲,加上前头都给他家花了不少银钱,眼下就差临门一脚,自然是上赶着。 郑绣却不忍心看着郑纤被张秀才家这样磋磨,这哪里是相看,分明是先给郑纤一个下马威。这亲家地位也是很有讲究的,本来是朱氏给了张秀才她娘看病占了上风,如今她再巴巴地把郑纤带过去,那点优势可就又没有了。 郑绣说不动朱氏,一转身就进了郑老头、郑老太的屋,“爷奶,快出来,二婶要把纤妹妹送到张秀才家里让人家相看。” 郑老太和郑老头闻言就下炕穿鞋。 “老二家的怎么回事?”郑老太不满地嘟囔着,“咱们家的姑娘还特地带上门给人相看,这成了什么?” 郑老头先出了屋,那边朱氏已经说动了郑纤,正准备带着她出门。 “老二家的,你给我站住!”郑老头大声的呵斥道。 朱氏一看这郑老头郑老太出了屋,想到每回郑绣都借着二老来压自己,若是让二老说上话,说不定这档子亲事都泡汤了。这么想着,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硬是装着没听到郑老头的话,拉着郑纤快步出了门。 郑老头和郑老太都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等她们走到院子门口,朱氏和郑纤已经走远了。 郑老头气极,指着朱氏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绣丫头,赶快跟过去。”郑老太忙不迭地道,“千万别让你二婶做什么糊涂事!” 郑绣应了一声,薛直也赶到了,道:“我陪你一起去。” 这样自然跟好不过,郑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二人追着朱氏和郑纤过去了。 张秀才的家,郑绣和薛直都不知道,朱氏倒是走的熟门熟路,她怕郑家再来人拦自己,因而特地还挑了小巷子抄了捷径走。 按薛直的脚程,完全不会被他甩开,只是顾忌着郑绣,他也不敢走太快。因而没多久,就不见了朱氏和郑纤的踪影。 郑绣再去和镇上的人打听,打听到了张秀才家的住址赶过去,那时候朱氏已经在张家连茶都喝过一道了。 家徒四壁这个字,用到张家真可谓是形容到极致了。 破败的大门,残缺的墙壁,从敞开着的大门就能看到里头堂屋的情况——昏暗,破旧,出了一张四方桌,几条长凳,再没有其他的。 郑绣简直不敢相信镇上还有这样穷苦的人家——就是在槐树村最破的薛直住的那间荒屋,都比这好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059 郑绣不可思议地一边打量张家,一边进了屋。 朱氏正跟一个方脸浓眉妇人说着话,见到郑绣和薛直一前一后地进来,面色都变得尴尬起来。不过她想自己已经把郑纤给带来了,就算郑绣来了,总不能把人强行拉走吧。 “这是我家大侄女,不放心我家纤丫头,跟他夫君过一道过来看看的。”朱氏颇为生硬地解释了一句。 坐在她面前的自然就是张秀才他娘方氏,粗黑的浓眉,细长的眼睛,面皮黝黑,身上的夏衫还打着好几个补丁。怎么看都不像个体面人,更加不像是病重得不能行走的样子,可郑绣也看出来了,朱氏对她十分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巴结。 方氏闻言只是抬起下巴同郑绣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郑绣的大名,她当然听过,加上前阵子外头那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想不知道她这个人都难。此时一见,方氏不由在心里默默把郑绣和郑纤对比了一番,郑绣俏丽,郑纤柔弱,倒算是各有各的美。只是打心底说,方氏还是有些看不上郑纤,先不说家世,光是她这个人,捏着个帕子躲在她娘身后,眼睛都不敢抬,自己问一句,她就蚊子哼哼似的答一句。她给儿子找的是能掌管家务,服侍他们母子的人,可不是要还要别人呵护的娇娇小姐。 郑绣便笑道:“二婶带我们一起来婶子家里做客,走的太快了,我又光顾着看街边先开的首饰铺子,一时不注意,就给跟丢了,找了一会儿路才找过来。” 她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解释为什么明明是一家子,却分了两批过来。也把朱氏巴巴地把女儿带上门给方氏相看,说成了一家子来张家做客,也可以说是来考察情况。 方式也没说起身给他们看个茶水,家里就两条能坐人的长凳,她跟朱氏、郑纤分别坐了,薛直和郑绣便只能站着。 她转头继续跟朱氏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的,若是现在就准备成婚,那么聘礼和婚礼恐怕都不能操办得很好看。倒不如再等两年,等我们家永谦考中了举人……” 朱氏一听她要把婚期延后,当下就不干了,立刻道:“聘礼和婚礼的事,就全有我们家来。成了亲,永谦也好静下进来继续考学。” 郑绣在一旁听得苦笑不得,朱氏为了把女儿嫁给张秀才,竟然连聘礼和婚礼排场都不要了,加上还要给郑纤一些嫁妆,说不定往后要出钱供养张秀才读书……怎么听怎么像是倒贴啊! 这方氏说话也是极有玄妙的,不管是延期婚礼,还是近期免了聘礼和婚礼的成亲,都是他家占便宜! 方式闻言摸着下巴,故作沉思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去找人把两个孩子的八字送到庙里,看看日子……” 朱氏立刻就喜笑颜开,当场就要答应下来。 “婶子这话说的,张秀才好歹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礼义廉耻,若是被人家知道他家里做这样的事,往后有何脸面在同窗好友里自处?”郑绣忽然冷着脸出声道。 “绣丫头!”朱氏急的直喊她,眼看着就要落成的好事,她怎么又上赶着掺和! 方式拉了拉朱氏,转头看向郑绣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寒冷似冰。她这一生早早的就丧了夫,后面几乎就是为了儿子活着。好在她儿子很能读书,很有出息,没有枉费她的苦心孤诣。可眼下,却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儿子的不是,她自然不能容忍。 郑绣不慌不忙地道:“我二婶于你家有恩,你们愿结秦晋之好,本是美事一桩。可我方才听婶子所言,却是抛了两个为难人的选择给我二婶,一是等张秀才考中举人再让她二人成婚。且不说你家往后会不会在这门亲事上反悔,光是说科举之路,道阻且长,张秀才一考即中那倒是好,可若是考不上,难不成还让我家妹妹再等三年?二来,则是夫人说想没有聘礼和婚礼排场就把我家妹妹迎娶进门,这让我妹妹以后如何自处?婶子在亲事上给的这两个选择,还真是我平生仅见。” 说到这里,她还讥笑两声,“这便是你家结亲报恩的态度?” 方式怒目圆瞪,尚未说话,朱氏已经快她一步拉住郑绣道:“绣丫头,你别多话!先回家去,这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郑绣侧身一步避到薛直另一边,“二婶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说的,当然是为了纤妹妹好才这样说。且我也不只代表我自己,是爷奶不放心,让我跟过来看的……”顺带也提了提家里老人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 有薛直在场,朱氏自然不敢再去碰郑绣,转头对方氏赔笑道:“张大嫂,我家这侄女做事唐突,冒犯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方氏正襟危坐在长凳上,屁股都不带抬一下的,眼下她只是冷笑道:“朱家妹子,我是看你年轻时同我还算有几分交情,又在我病重时上赶着帮了忙,这才同意两家结亲的。可你看看你家侄女这态度,我这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郑绣巴不得她立刻就反口说不结亲了,反正她跟朱氏不对付也不是第一天两天了,再撕破脸一次也没事。只是她不忍心朱氏巴巴的推着郑纤往张家这火坑跳。 朱氏又腆着笑脸道:“张大嫂,您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们这些当小辈的计较,嫁妆聘礼的事咱们都好商量……” 方氏又蹙起眉头做思考状,她何尝不想借着郑绣直接把婚事给回绝了。可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一来自己这一个多月看病抓药都是朱氏出的钱,眼下她虽然是没要,但若是回绝了亲事,朱氏也不是那等能吃亏的人,自然是要追到门上来索要的。她大概算了算,自家怎么着也欠了有十两银子,现在要还,那是绝对不可能还上的。二来,还是因为她生病花光了家里的微薄积蓄,儿子往后读书进学都要用钱,她自己的身子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操劳了,往后确实需要寻求别的经济来源…… ……能巴巴地给他家送钱供他儿子念书,还不会把姿态放得太高的,似乎除了朱氏,她一时也想不到别人了。 郑绣也本以为自己方才这一番话,肯定会激得方氏反口。没想到对方还是个沉得住气的。这可真是差点急坏了她。 恰好这时张秀才从外头回来了。 他一身青布直缀,身上倒是没有补丁,还算清爽。人长得也是浓眉大眼,颇为周正。 郑绣赶紧开口道:“你就是张秀才吧?听说你想娶我家妹妹?” 张秀才读书读的显得有些木讷,闻言便点了点头。虽然不是他想娶郑纤,可是她娘说的,也就是他的意思了。眼前的女子她虽然不认识,但家里鲜少有客人来,想来应该就是郑家的人。 郑绣又道:“我还听说,你母亲想不给聘礼,不办婚礼,就把我家妹妹娶进门?” 这上头的事张秀才就不知道了,闻言只能茫然地看向他娘。 方氏这回倒是坐不住了,略有些尴尬地起身道:“永谦,你回屋看书去,其他事有娘在。” 张秀才点点头,真的就要往屋里去。 这样一个对自己婚事都漠不关心的人,还能指望他以后对郑纤好? 郑绣越发坚定了要搅黄这门婚事的决心。 她给薛直递了个颜色,薛直心领神会地挡住了张秀才的去路。 “你不是个读书人吗?我跟你说话,你怎么没反应?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郑绣只尽可能捡着让对方生气的话来说,“还是你跟你娘一样,既然得了我二婶给的好,又不想好好对待我家妹妹,只做那等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人?” 张秀才到底是个重视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当下也怒着反驳道:“你当我真想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成亲?若不是她娘见天的往我家跑,主动给我娘看病抓药,事后还携恩求报,我才不会想娶她!” 郑绣要的就是他这番话。 果然这番话一出,方才还在一边绞着帕子、咬着嘴唇的郑纤就哭着往外跑去。 “纤丫头!”朱氏在后头急得大喊,郑纤丝毫不理会,一会儿工夫就跑远了,朱氏只得追了出去。 郑绣拉了拉薛直,然后对着张秀才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朝可别上门再来求娶!” 张秀才一拂袖,冷哼一声。 “走吧走吧。”郑绣赶紧拉着薛直就出了张家,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个破落贫穷、看不到未来的人家,一个受人恩惠还把自己放的高高在上的婆母,还有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妈宝男,这三样但凡沾了一样的,好人家都不会愿意把自己家闺女嫁过去过去。也就朱氏这样的糊涂妈了!也不管往后朱氏和郑纤会不会记恨她,郑绣觉得自己都不会后悔。 当然,这也是她最后能帮郑纤的了。往后,还看她自己造化吧。 郑绣出了张家大门,总算是舒了长长的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敢立刻放松下来,而是转头问薛直:“方才纤妹妹往哪个方向跑了,你看清楚没?咱们追过去看看。” 薛直方才就在门边,加上他本来就机警,自然是看清楚的,当下就带着她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第六十章 郑绣和薛直没多会儿就追上了郑纤。朱氏正在一旁哄着她:“人家说什么了,你就哭着跑了?你傻啊,张秀才那是被你大姐姐激得说气话呢!听娘的话,别哭了,跟娘回去赔礼道歉,咱们继续讨论亲事。” 郑纤哪里肯定她的,只是把脸埋在帕子里一味哭。 郑绣便上前道:“二婶,纤妹妹那桩婚事本就不是好的,如今不成也是好事。” 朱氏白她一眼,“你就别瞎捣乱了!”要不是眼下自己得先把女儿劝好了,早就不放过这个多嘴多舌的绣丫头了! 郑纤捂着脸跺脚,“娘不要再劝我了,您说什么我也不会回去任人糟践的!” 朱氏急的跟什么似的,又说了一堆的好话。郑纤这回倒没有辜负郑绣的希望,坚持了自己的立场,没有被她劝回去。 四人站在路上,尤其是郑绣还在哭,路上不少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郑绣好心疼提醒道:“二婶,路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再闹下去,怕是不多时镇上的人又要开始传闲话了。 朱氏又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对郑纤道:“娘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就是不知好歹不肯听。既然这样,你今儿个就先回去吧。” 一听她娘肯放人了,郑纤总算止住了哭,抬脚便要回郑家去。 朱氏拽了她一把,呵斥道:“往哪儿去呢?在镇上住了一段时间,连哪里是你家都不知道了?”这就是要让郑纤回村的意思了。 郑纤站着没动,郑绣便劝道:“纤妹妹哭成这样,回去少不得被人看到,还是先回我家去梳洗再回去吧,再说她的行礼还都在那儿呢。” 朱氏恨恨得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镇外就有小河,纤丫头去那儿拧了帕子洗把脸就行。至于行礼,一会儿我从张家回来后自然回去取的。” 她居然还不死心,郑纤已经不肯跟她一起去了,她竟然自己还要去张家。郑绣便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郑纤带着哭腔道:“娘,张秀才那样羞辱与我,你竟然还要回去……” 朱氏不以为意,又推了郑纤一把,“你懂什么,人家只是一时气急失了言。快回去,别再这儿哭了,哭得我心烦。”说这便折身往张家的方向走去。 郑纤被剩在原地,对着朱氏的背影一跺脚,转头也走了。 薛直道:“你都搅和成这样了,你二婶还能厚着脸皮去跟人家赔礼道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绣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朱氏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魔模样,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那咱们去回家去还是……” 郑绣道:“咱们送一送纤妹妹吧,她……唉,也怪可怜的。” 薛直点点头应下。 两人怕郑纤不好意思,所以并没有跟的很紧,而是远远地缀在她后头。 郑纤走出了镇外,就往小河边去了。 郑绣和薛直远远地看着她蹲在小河边绞湿了帕子,擦了脸,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愣愣地站在河边。他们看了会儿,见郑纤一直没动,郑绣担心地道:“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郑纤一个纵身,已经跳进了河里。 郑纤想到方才张秀才那番话,又想到她娘竟然不理解自己,还要自己嫁过去,已经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这一跳可谓是花尽了力气。 也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那小河并不深,只道成人胸口位置,郑纤一扎进去并没有沉底,却撞上了河床上的石头。 郑绣上辈子学过游泳,当下就跳进去把人捞了起来。 郑纤没呛多少水,只是额头上破了个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淌血。 薛直是应付外伤的熟手,当下就拿了郑绣的帕子,给她按压住伤口止血。 郑绣看她脸色煞白,赶紧摸她的呼吸,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便赶紧照着记忆中游泳课教的救生课程,挤压起她的胸腔,并给她做人工呼吸。 好在急救措施做了不到半刻钟,郑纤‘哇’地往外吐了一大口水,连连地咳嗽起来。 郑绣又检查了她的心跳和呼吸,见都已经恢复如常,总算呼出一大口气。 郑纤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大姐姐,姐夫……”然后她很快就发觉了不对,眼前的郑绣虽然浑身湿透颇为狼狈,可看起来太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再看姐夫,居然也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不对啊,这不对! 明明方才她闭眼之前,自己都已经三十岁了。而且大姐姐远在京城,自己则是在澧县,两人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过面,怎么会一睁眼,她就在自己眼前了呢? 郑绣看她一张脸越发煞白,身子都开始簌簌发抖,便把她扶了起来,一边吩咐薛直道:“你快去医官请大夫,我先把纤妹妹扶回家。” 薛直点了点头,交代郑纤自己压住额头的伤口,二话不说就快步去了。 郑绣慢慢地扶着郑纤往郑家的方向去。 郑纤被她扶着,时不时张望四周环境。 郑绣只当她是惊惧过度,一边走一边柔声安慰道:“纤妹妹,别怕,姐姐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当回到郑家,守在堂屋里的郑老头和郑老太就迎了出来。看到两人这浑身湿漉漉的模样,郑纤头上还破了个大口子,二老都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郑老太急的手足无措。 郑绣道:“奶奶先和我一起把纤妹妹扶回屋里去,阿直去请大夫了,应该也快到了。其他的,咱们一会儿再说。” 而此时的郑纤,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的波澜——爷奶明明在自己出嫁后不久便先后去了,眼下居然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自己这是在做梦?她的眼眶不禁就湿润了。 郑老太在另一边扶住了她,见她惨白的小脸上泪水连连,忙劝道:“纤丫头别哭别哭,到家了,什么事奶奶都给你做主。” 两人扶着郑纤回了屋躺到炕上,郑老太帮着郑纤换了干净衣衫,郑绣也回屋更衣,弄好后薛直也请了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郑纤检查过伤口把过脉,说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并没有大碍,就开了伤药和一些定惊茶出来,伤药是他听了薛直描述的郑纤的伤口随身带来的,定惊茶却是要另外去抓的。薛直又跟着大夫去医官抓药。 大夫走后,郑老太坐在炕边抹眼泪:“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我可怜的纤丫头,这伤口这么大,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经过方才那一番事,郑纤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可能真的回到了过去!此时的她仍然处在巨大的震惊中,说不出话来。 郑绣就拍着郑老太的肩膀安慰道:“奶奶别担心,纤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郑老太就拉着郑绣的手说,“你们去张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说给我们听。”郑老头也蹙着眉站在一边等着听。 郑绣叹一口气,就把在张家发生的事同他们说了。 听完,郑老头冷哼一声:“绣丫头,你没做错,老二家的真是昏了头,这样的亲事都上赶着把女儿送过去!” 郑老太心疼地看着躺在炕上闭目不言的郑纤,“可怜了我们纤丫头,碰上这么个拎不清的娘……纤丫头,你答应奶奶,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这件事自有爷奶给你做主!” 郑纤这才睁开了眼,她又一次不敢置信地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人,爷奶却是还活着,大姐姐也确实是十六七岁,而自己……自己竟然还没有嫁给张永谦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自己竟然真的重新回到出嫁前了! 想她上辈子,听了她娘的话,怀着当官太太的憧憬嫁给了张永谦。国门后,婆母方氏就让自己操持家务,那时候她被她娘娇养了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服侍别人,就是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方氏才不管她那么多,做不好活儿就不给她吃饭。 家务之余,方氏还没日没夜地逼自己做绣活儿卖钱,也不管晚上昏暗的灯管下会不会熬瞎她的眼睛;寒冬腊月还让她用冷水浆洗衣服,补贴家用,也不曾管那时的她怀有身孕,正是体弱之时…… 她曾经回家哭诉过,可那时候她爹已经出了事,她娘带着弟弟孤儿寡母的,人微言轻,根本不能帮自己做主…… 她在张家一熬就是十几年。那些年里,张永谦中了举人,志得意满后却在考学上屡屡失败,再不能更进一步。那时候她大伯已经回京考了会试,夺得头筹,供职于翰林院。大姐姐到二十多岁还一直没有嫁人,后来就听说她要嫁给庆国公府的二公子——当时圣眷正浓的怀远将军。听说那位将军和伯父早年便认识了。 伯父家过的那样风生水起,张家母子自然是眼红不已。趁着上京喝喜酒,他们就威逼她求到了伯父面前…… 后来,张永谦就成了澧县的县主薄。澧县是个穷山恶水的小县,其他官员最不愿意来的地方,主簿又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在张家母子却是欣喜若狂。 她本也以为自己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张永谦上任不久,家里日子刚好过了些,张氏又以她多年不能生育为由,买了丫鬟给张永谦当了小妾。 她当时就对张家、对生活绝望了。张家人也不想想,若不是为了供养张永谦读书,操劳过度,连着滑了几胎,自己又怎么会一直没有生养?! 从那以后,她就入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张永谦有了小妾,小妾容色鲜艳,温柔小意,十分讨他喜欢。张永谦自然对她关心更少。方氏就更别提了,恨不能她早早死了。 她闭眼前是个冬天,特别冷,快到过年了。她入冬前就染了风寒,熬了许久还不见好,方氏也没说给她请个大夫。屋里冷冷清清的,外头方氏和小妾张罗着家里过年的事宜,好不热闹…… 她恨恨地想,若再活一世,她一定不会再这么糊里糊涂地任人糟践! 而再一睁眼,她居然回到了还没嫁给张永谦的时候,正当年少,家人俱全,老天对她真的不薄! ☆、第61章 061 第六十一章 郑纤压下脑中翻飞的思绪,对着郑老太微微笑了笑,“奶奶,别哭了,我知道错了。刚只是一时想不开,往后再也不会了。” 她也是从刚才郑绣复述的话中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她娘确实在她十四岁之时把她带去给方氏相看,可当时大姐姐并没有去阻拦,她和张永谦的婚事也就水到渠成地定下了。 郑绣拍了拍郑老太的肩膀劝道:“奶奶先别哭了,留着点力气,二婶还回去了张家呢,一会儿她回来,您还得好好说道说道她。”她自己是说不动朱氏了,只好让两位老人来。 郑老太也拍了拍她的手背,“诶,奶奶省得的。” 郑纤面上不显,心里却更加奇怪了,明明她记忆里爷奶和大姐姐一直都不太亲近,尤其是奶奶,觉得大姐姐带着‘克夫’的名头一直未嫁,令家里蒙羞。大姐姐心高气傲,也不屑同家里人亲近。 “阿绣,我抓药回来了。”薛直怕郑纤不方便,就只是隔着门说话。 郑绣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屋子,在门口对着他道:“把药给我吧,我去煎药。你也忙活了好一会儿了,去歇着吧。” 薛直带着笑意道:“我不累,你才是累着了。你回屋照看妹妹吧,我去煎药,顺便也给你熬碗姜汤喝。”说着也不等她回到,抢着去煎药了。 姜汤?这么热的天,还怕人着凉不成?郑绣好笑地摇着头又回了屋。 本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看在郑纤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大姐姐梳着妇人发髻,显然是已经嫁人了,而且他和姐夫的关系竟那样融洽。 郑纤明明记得,当初上京喝喜酒,她在喜宴上远远地看过一回新郎官,人还是现在人,只是样子成熟一些,板着脸,不苟言笑。拜堂的时候,他跟大姐姐站在一处,大姐姐在红盖头下险些跌倒,他也没下意识地去扶。两人恍若陌生人。 后来她听说,大姐姐年过二十还不嫁,成了御史台攻讦大伯的筏子。怀远将军为了替大伯解围,才说要迎娶大姐姐。两人并无任何感情,婚后也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 眼下她见到的,大姐姐成婚提前了不说,和姐夫的关系竟然也截然不同。 她确实回到了年少时,可很多地方似乎发生了许多她不了解的变化。 没多久,薛直就熬好了药和姜汤端进了屋,郑绣接过药碗一口喝完有些烫嘴的姜汤,然后坐在炕沿上喂了给郑纤喝。 郑纤喝过药,朱氏也从外头回来了。 方氏并没有因为她的赔礼道歉就原谅她,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她,只说要再考虑考虑。 朱氏从张家出来,就想着自己回头得想办法带着女儿再来一趟。那死丫头,这次居然这么倔,她说的话都不听了。 结果她回郑家准备帮着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听到外头已经有人在传她女儿跳河的事,还有那等长舌妇人故意在她面前调笑道:“郑二嫂,还有工夫在外头闲逛哪?你家女儿刚才不都跳河了吗?叫你家大侄女救了回去,你怎么不去守着她……” 朱氏这才知道郑纤出了事,撒丫子往郑家狂奔。 “纤丫头,纤丫头……”一进大门,朱氏就扯着嗓子大喊,然后扑进了屋里。待看到炕上脸色惨白,还包着头的郑纤,她又哭喊道:“我苦命的儿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郑老头不满地斥责道,“纤丫头刚喝了药睡着了。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说完,他懒得多看朱氏一眼便出了屋,郑老太和郑绣也紧跟其后。 到了堂屋,郑老太坐在上首,郑老太和郑绣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朱氏哭哭啼啼地站在一旁。 郑老太一排桌子,“看看你做的好事!好好的姑娘叫你糟践成什么样!” 朱氏小声辩解道:“爹,不是这样的……” 郑绣出声道:“二婶,我可是亲眼看着纤妹妹跳河的。若不是我跟阿直跟在后头,及时施救,眼下她可就没了!” 想到女儿差点丧命,朱氏也忍不住打抖,却还是嘴硬道:“我、我那是为她好!若不是你从中搅局,今天纤丫头和张秀才的亲事也谈妥了,她也就不会想不开……” 郑老头又是用力地一拍桌子,“你这搅家精,就是你惹是生非,差点害了自家姑娘,还在这里诸多借口!” 郑老头怒火滔天,朱氏再不敢顶嘴。 “张家的亲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 朱氏嗫喏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敢再说什么。 郑老头又冷哼一声,“你做了这等事,我自然是要让老大通知老二的。是休妻还是其他,等老二回来再说!” 听到‘休妻’二字,朱氏再也忍不住哭嚎道:“爹,你居然想让郑老二休妻,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我……” 郑老太最是心软的人,此时却也不为所动地道:“老二媳妇,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差点逼死女儿的狠心娘亲,全天下能有几个?!” 朱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口中不忿地念念有词。 郑老头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你先回去吧,其他事等纤丫头好些了再说。” “纤丫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薛直听到她的哭叫声,也来了堂屋。他人高马大地往旁边一站,不怒自威,朱氏吓得立刻闭了嘴。 郑绣道:“二婶,你看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让阿直请你走?” 朱氏这才不甘不愿地往外走。 薛直就跟在她后头,确保她走远了,把大门给关上了。 晚上郑仁和两个孩子回来了,郑绣就把事情的原委都跟他爹说了。 郑仁对郑纤这侄女虽然不熟络,可到底是自家的血脉,一时也是气急,对朱氏恨得牙痒痒。 当晚,他就给郑全写了一封信。郑全之前托通向给家里捎了信儿,人在哪里倒也不难打听。 信第二天一早就托人寄出了。 郑纤喝了药,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中间她也醒过几回,发现她奶奶和大姐姐轮流守着自己,便又安心睡着了。 郑绣想着奶奶体弱,所以前半夜她赶紧回屋睡了会儿,后半夜起来换了郑老太,便一直守到了早上。 天亮前,她在灶上熬了粥,好让郑纤一醒过来便能有东西吃。 郑纤一醒过来,她便看到了,笑着道:“终于睡醒啦?肚子饿不饿?” 郑纤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时用力过猛,有些头晕。 郑绣又扶着她坐稳,然后就出去端了粥过来。 粥是红枣粥,益气补血,对她眼下好的。 郑绣也没让她自己动,而是自己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暖暖的粥下了肚子,一直暖到了心头,郑纤吃着吃着,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郑绣忙放了碗,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你头上还有伤呢。” 郑纤小声啜泣着,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了,尤其是大姐姐,上辈子虽然大伯一家对自己也颇有照顾,可大姐姐对人一直冷冰冰的,从来不曾这样温声细语地照顾过自己。 郑绣只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继续安慰道:“你别怕,爷奶已经为你做主,张家的亲事已经作罢。” 郑纤欣喜的抬起头,“真的?”虽然这辈子她也有自信能推拒这门亲事看,可没想到居然不用自己动手,她娘居然就这样肯妥协了? “我爹已经写了信给二叔。爷奶说等二叔回来,要好好发落二婶。二婶自然不敢再提了。”想到郑纤的伤势,郑绣就没说爷奶让二叔休妻的事。 郑纤点点头,他爹回来自然是好事,算算日子,眼下还没有事发,他爹还没有受到牵连。等她爹回来了,她再想办法从中斡旋。不过按照记忆,眼下离那桩事也就几个月了,以她现在的能力,恐怕还没有法子能让她爹得全身而退…… 她不由又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郑绣,她变得确实不同了,不论是神色还是说话做事,都判若两人了。她只希望已经不同的大姐姐,能在那桩事上再帮自家一把…… 她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自私,毕竟自己爹娘都不是懂得报恩之人,可只要大姐姐肯帮忙,她下半辈子甘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郑绣看郑纤愣愣地出神,便劝道:“好啦,别多想了,你眼下只要好好养伤就行。其他的,等二叔回来再说。”说着又扶着她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宝宝们也看出来了,上辈子郑绣虽然熬过了一场大病,但是自此性情大变,变得十分孤僻,一辈子都过的不算开怀。这辈子原主没有熬过,现在的郑绣穿越过来了,就发生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当然啦有宝宝担心郑纤这辈子会不会跟女主抢男人,别担心,那绝对不会的!上辈子郑纤根本不认识薛直,这辈子跟他也不会有越轨的关系,相反她会成为女主往后治家的一个得力助手~ ☆、第62章 062 第六十二章 郑全在半个月后赶回了家里。 那时郑纤已经养了回来,只是额头上的伤口还抱着纱布,看起来十分羸弱。 郑全回来了,先没有回家,而是来镇上瞧了闺女。 看到郑纤变成了这样,他当下便怒气冲冲地道:“朱氏那个毒妇,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害成这样!” 郑纤在场,郑老头想着给他留些脸面,便把他拉了出去。 堂屋里,郑家二老和郑仁,郑全四个人说话。 郑老头当即就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朱氏那样的搅家精,往日里让家里不得安生,我看着孩子的面也就忍了她去。可如今,瞧瞧她做的好事,差点害了家里姑娘,是再也容不得她了!” 郑全虽然也气极了朱氏,可到底夫妻多年,一时也有些犹豫。 郑老头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是不想休妻,叹息道:“日子是你自己的,你现在也大了,不听爹的话了……” 郑全忙道:“爹,不是这样的,只是纤丫头和阿荣都这么大了,我再把朱氏修了,两个孩子心理该多难受啊。爹,您别生气,我这一回一定好好惩治朱氏!” 郑老头疲惫地摇摇头,显然是不想多管了。若不是为了孙子孙女,他连说都懒得说。 郑仁叹了口气,他这不成器的弟弟不想休妻,谁又能真的逼了他去,便只道:“二弟,这样吧,你把朱氏喊到这里来,当着爹娘和我的面说清楚,往后她要是再做这样混不吝的事,就立刻把她休弃,也好敲山震虎,让她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听说他大哥说不用休妻了,只是要吓唬吓唬朱氏,郑全忙点头应下,“大哥说的是,一定让她长长记性!” 说完这些话,郑全便又进屋看郑纤。 几个月未见,父女俩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郑全本是有些白胖的,在外头几个月,晒黑了,也清瘦了,从前总是懒洋洋的那么一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 父女俩互相问了下近况,郑纤打好腹稿,问他爹说:“爹在外头几个月到底做什么营生?娘说你寄了好些钱回来,往后咱们家也能搬到镇上来住大宅子呢。” 郑全却不想多提的样子,只是道:“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 郑纤道:“爹,我都这么大了,娘都开始操心我的亲事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呢?” 提到亲事,郑全就想到了糊涂的朱氏做下的恶心事,心疼道:“你娘拎不清,让你受委屈了。你别担心,爹给你做主,一定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把你许人。” 郑纤垂着眼睛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他爹这辈子做的营生果然还是不光彩,应该与她记忆中的相差无几……幸好,还没有事发,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郑全在郑家待到天黑才回了槐树村,走之前还跟他爹和大哥说好,第二天一早就把朱氏扭过来。 他走后,郑绣便端了药去给郑纤喝。 郑纤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大碍,行走活动都十分方便,见了她便道:“大姐姐不用这样,药熬好了喊我出去喝就行。” 郑绣倒觉得她遭逢劫难后,人反而变得更加知礼体贴,对她倒比往日更有好感,便道:“灶房过来也不过几步路,给你送来也就举手之劳。” 郑纤冲着她甜甜一笑,便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一饮而下。 喝过药,郑纤放了药碗,拭了拭嘴角,道:“大姐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 郑绣就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郑纤想了想,道:“我娘说爹出去几个月就赚了好些银子回来,还说照这样下去,我们家很快也能搬到镇上住了。今日爹和我说话,我问起他在外头做什么营生,他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地不肯说,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不可对外人道的原因?” 郑全方才不欲多谈的态度,绝对称不上‘支支吾吾、躲躲闪闪’,若不是郑纤早就知道其中门道,恐怕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郑绣蹙着眉:“不可为外人道?”她早就对二叔的营生产生过疑问,但当时朱氏不欲多说,她也就没有深想。如今连郑纤作为二叔的亲生女儿都提出这样的疑问了,怕是其中真的有蹊跷。 她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一会儿就同爹商量商量,你别操心,也别急,等他们大人问去。” 如果他爹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二叔做的营生就真的见不得人了。 郑纤当天晚上就把她和郑纤的担心都同他爹说了。郑仁何尝不曾有过这样的疑问,当下便道第二天一定会好好问问郑全。 * 翌日清晨,郑全带着朱氏上门了。 朱氏还特地把郑荣带上了,说起来是怕郑荣一人在家无人照看,其实就是把孩子当成自己的护身符。 这时郑家人刚吃过朝食,两个孩子已经出门去了学堂,郑仁请了半天假留在家里。 他们进了堂屋,郑老头就让郑绣和郑纤先回屋去了。 郑老太许久没见郑荣,便笑着道:“阿荣,跟奶奶玩好不好?奶奶给你买饴糖吃。” 一听有好东西吃,郑荣从朱氏怀里挣扎着出来。 朱氏一把把郑荣拉回了身边,哄道:“阿荣乖,待在娘身边,娘一会儿去糕点铺子给你好吃的。” 镇上的糕点铺子卖的糕点都不便宜,朱氏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不过她也是没办法,之前被郑老头一句‘休妻’她就吓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回去后连郑纤都不敢来瞧了。等到郑全回来,郑全更是没给她好脸色,只说第二天就带她到郑老头和郑仁面前去。朱氏当时就吓傻了,心想难不成郑全真的要休掉自己?他眼下做生意能赚钱了,朱氏也不敢再像从前一样跟他撒泼耍赖。 郑老头冷哼一声,对着郑全道:“把孩子给你娘带走。” 郑全就直接把郑荣从朱氏怀里扯了出来,一把抱起,然后往郑老太怀里一塞。 郑全虽然是个任事不懂的孩子,却也很敏感,当下就感觉到家里氛围的凝重,‘哇哇’地哭起来。 郑老头朝着郑老太挥挥手,郑老太就抱着郑荣出了堂屋。 屋里总算只剩下几个大人。 朱氏身边没了郑荣,缩着脖子低着头。 郑老头和郑仁对视一眼,双方都心领神会。 郑老头一拍桌子,道:“朱氏,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氏这时再也不敢犟嘴了,委屈地小声道:“媳妇知道错了,但媳妇也不是有心要害纤丫头的,还希望爹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郑老头冷哼一声,“这些赔礼道歉的话,你不应该同我说,而是应该去同纤丫头说。” 朱氏忙道:“是是是,爹说的是,一会儿我就亲自去跟纤丫头道歉。” 她这认错态度倒是空前绝后的好,显然是真的怕了郑老头让郑全把她休了。 郑仁又给郑全使了个颜色,郑全便道:“爹说的是,朱氏犯了这样的大错。怕是不能再在家里留下去,还请爹和大哥做个见证,今天我就写了休书,让她回家去……” 朱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全,“你、你真的要休我?!” 郑全面部表情地道:“你险些害死女儿,我怎么能继续把你留在家里?” 朱氏忽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道:“好你个郑全,大半年不回家,回来了就说要休妻!这么多年你不事生产,我又要照顾孩子,又要侍奉公婆,时不时还要下地干活,如今你就本事了,就要把我休掉了……我不活了,我撞死在这里算了……” 郑仁冷眼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朱氏,道:“你要现在撞死就赶快趁着休书还没写下的时候,这样你死了还能入我郑家祖坟。” 朱氏一听郑仁真的催她去死,越发心寒,哭嚎道:“郑全,你个没良心的,你们一家都要逼死我啊……”她这回也不是作势假哭了,而是真心实意地大哭起来。被休弃回去是一遭,万一外头的人都知道她被休弃的理由是她差点害的自家女儿跳河,那她后半辈子真的是别做人了。 朱氏哭闹不休,其他人也不劝阻,就冷漠地看着她。 “大哥,别让着刁妇得逞了,快去拿纸笔,这就把休书写来。” 郑全的一句话,让朱氏心如死灰。 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当下也是万念俱灰,瘫软在地上,昏厥过去。 郑全第一个发现她不对,蹲下身把她捞在怀里摇了摇,还探了探她的鼻息。 好在鼻息还正常,郑全怕她装昏,就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朱氏最是怕疼,此时却丝毫没有反应,显然是真的昏了过去。 ☆、第063章 第六十三章 “爹,这怎么办?”郑全转头问郑老头。 郑老头走近了,居高临下看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的朱氏,冷哼道:“这就知道怕了?怎么做哪那些恶心事儿的时候没想想,咱们家还有人呢!” 郑仁想了想,道:“先把人扶起来再说。” 郑全就把朱氏架了起来,放到堂屋里的长凳上。 郑仁回了自己屋里,拿了纸笔过来,飞快地就写好了一封休书。 郑全在一边只顾着照顾朱氏,等反应过来时,郑仁已经把休书推到他面前道:“把手印按了。” 郑全一看当时就犹豫道:“大哥,咱们不都说好了,不是真的要那什么……” 郑仁道:“朱氏的为人我已经不信了,这回就算把她吓老实了,等这件事过了,你往后又不在家,指不定就闹什么幺蛾子出来。你把休书写了放在爹这里,她若是再敢做什么坏事,就直接把她休回家。” 郑老头也帮着道:“老大说的在理,有这份休书在,她往后才能老实。” 郑全见他爹和大哥都这么坚持,只好把大拇指在砚台上蘸了墨汁,按下了手印。 他按完之后,郑仁才去把郑绣喊了进来。 “你二婶昏过去了,你看着收拾间屋子把她安置下来。” 郑绣看了看闭着眼睛的朱氏,道:“爹,不用这么麻烦。”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一杯子泼在了朱氏的脸上。 朱氏果然打了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二婶这不是醒了么?”郑绣狡黠一笑,知道大人们还有事要说,便又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你没事吧?”郑全关切道,然后就感觉到他爹和大哥的眼刀子刮到了自己身上,便又收起关切的神情,面无表情道:“没事就快起来吧,刚大哥已经把休书写好,我也按好了手印,你拿着休书走吧。” 朱氏当下就悲从中来,一张嘴又继续大哭起来,“郑全你要休了我啊……我的命好苦啊,我往后可怎么活……” 她这哭声与往常雄浑有力的哭嚎不同,而是见习的哭诉,眼泪也成串成串地落下来。 郑纤早就在外头留心了听里头的动静,她虽然多她娘也有怨恨,上辈子害了她一生不幸福,这辈子更是害得她险些丧了命,但到底是她亲娘,见她这样也是于心不忍,当下就进了堂屋,在众人面前跪下求情道:“爷爷,大伯,爹,娘她虽然做了糊涂事,但到底养育了我和阿荣多年,还请您几个看在我和阿荣的面子上,能放过她这一回。” 郑全忙去把她扶起来,“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快起来。” 郑纤也忍不住落泪,继续道:“爹,你就饶过娘这一回吧,好不好?” 郑全为难地看着郑老头和郑仁。 郑老头叹息一声,“纤丫头,你可想明白了,你娘可是害得你差点没了。” 郑纤道:“爷爷,是我自己想不开,娘她也不是故意想害我,只是糊涂了些。”当然郑纤也知道,朱氏这糊涂曾经给她造成过怎样凄惨的下场。只是如今为了替她求情,才想着把大事化小。 朱氏冲过去抱紧郑纤,哭道:“儿啊,娘真的对不起你啊!娘就是想让你往后过上好日子,真的没想过药害你啊!你外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几个舅母都不是好相与的,真要把娘休回去,娘可就真的没活路啦……” 母女俩抱着一通哭,若不是在场之人都知道朱氏平时的为人处世,还都要可怜起她来了。 郑老头看向郑全,“老二,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郑全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他大哥,最后道:“朱氏做的事实在可恶,不惩治她一番绝对说不过去,可纤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带着伤还想着给她娘求情……这样吧,就让朱氏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是合了郑仁的意,本来郑全不提,他也是要提这么一遭的。当然不光是为了给朱氏长长记性,也是为了能拖延郑全一段时间——朱氏不在,他肯定是要留在家里照看两个孩子的。 从被休弃变成了只是被赶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朱氏已经是喜出望外,当下就道:“好好好,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真的把我休掉。” 郑老太疲惫地叹息一声,“既然这样,今天就让朱氏回家打了包袱回娘家去。至于这休书……就先放在我这里,往后你不在家,若是她还敢不老实,就彻底让她滚蛋!” 朱氏忙不迭地又做了一连串地保证。 处置完朱氏,郑全本是要带着她就回去打包袱的,郑仁却让他留了一留,说有话同他说,还把他带到了自己屋里。 郑全被以为他大哥是还要就朱氏的事,教训自己一番,一进屋便道:“大哥,我知道我也有错,往常里就疏于管教,任朱氏自作自为,才险些酿成恶果……” 郑仁仔细地把门带上了,然后才开门见山道:“我有别的事要问你……你眼下在外头做的是什么营生?” 郑全眼皮一跳,对上他大哥询问的目光,低着头嗫喏道:“就是跟陈二倒卖一些东西,南来北往的,赚些差价。” “哦?这种买卖做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才刚上手,就能挣这么多钱。你带了多少本钱去?” 郑全其实是空手去的,但还是道:“没、没带多少,主要还是陈二他……” 郑仁虽然不懂做生意,却也没听过无本生利的买卖,“陈二就那么阔绰,把自己的本钱借给你,让你平白无故分他的利润?” 这话郑全答不上来。 郑仁上前逼近一步,“二弟,自小你在我跟前就说不了慌。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外头到底做的什么?” 郑全后退一步,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大哥,你就别问了,我、我是不会同你说的……” 郑仁哪里还能猜不出,他在外头肯定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就叹息一声,失望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强逼不了你,只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后果你自己负责,我再不愿多管你了。” 他都这么说了,郑全还是绝口不提自己到底在外头做什么,只道:“大哥,我、我就是帮着陈二打打下手,他做事又向来小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郑仁懒得听他这种心怀侥幸地说法,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带着朱氏回去了。 郑全一走,郑绣便进了他爹的屋,问:“爹,你问得怎么样了?二叔怎么说?” 郑仁摇摇头,“你二叔的嘴难得严实了一回,就是不肯说。不过我估摸着,我们猜想的应该不错。” 郑绣想了想,道:“上回阿直说,二叔给我带回的帕子,似乎是江南那边的产物。您说江南那边可有什么一本万利、又见不得光的生意?” 郑全心头一跳,但很快又压下了那种想法,郑全那么胆小,理应不敢那么做才是。他顿了顿,才道:“你把阿直喊进来,我有话同他说。” 郑绣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喊了薛直。 郑仁也不跟薛直兜圈子,就说郑全很有可能在外头做见不得光的生意,问薛直有没有办法打听一二。 薛直在这里的身份只是个猎户,那确实是没办法,可郑仁也知道他京城家里来头不小,法子路子应该很多。若不是为了家人,他也不会对他开这个口。 薛直倒也没有犹豫,当下便道:“我来试试看吧。”他大嫂上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他府里在镇上留了人,若是他需要帮忙,去说一声便可。薛直虽不愿意继续用庆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过活,但郑仁又不是轻易会开口麻烦人的人,显然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他决定破例一回。 当然了,郑仁觉得棘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薛直家里真正的实力…… * 朱氏回了娘家,郑纤还有伤在身,郑荣在家里也没人带,郑全一时也不会离开。 前后大概五天,薛直这里就得了一封信。看过信上的内容,他也是心头一惊,等郑仁从书院回来,便把信拿给他看了。 郑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郑全居然真的敢敢贩卖私盐!这可是被抓到了就要掉脑袋的死罪! ☆、第064章 第六十四章 郑仁脚下微微踉跄了两步,薛直扶着他勉强稳住身形。 郑仁闭了闭眼,问:“这消息可属实?” 薛直点点头,“是我托家里打听的,江南沿海一代贩卖私盐本就屡禁不绝,这陈二就当地做的颇大的一个小头头。” 郑仁一时也是心乱如麻,他怎么也没想法想到郑全会有这样的胆子! 薛直就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专门提了一提:“当地官府已在暗中彻查,岳父,咱们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官府已经在彻查,就说明即便郑全现在已经回来了,往后不再做那等营生,还是脱不了干系。 郑仁苍白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注定是死路一条? 薛直眼中闪过一抹狠戾,“还有一个办法,趁着还没有事发,将所有涉案人员都……”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反正那些人都是难逃死罪的,在他看来早死和晚死并没有区别。若是他出手,一定可以做到毫无蛛丝马迹。人都死干净了,官府死无对证,查无可查,郑全自然就没事了。 郑仁立刻道:“不可!”他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枉顾律法的事。 薛直沉吟不语。其实还有法子的,贩卖私盐这种罪,对平民百姓来说是杀头大罪,但对掌权的勋贵和宗室来说,捞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如今庆国公府都是他大嫂支撑门庭,动用家族的势力,必然就要求到她面前。届时,他大嫂再让他回去,他就不好一口回绝了。 郑仁疲惫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薛直便收好了那封带有家族印记的信件,回了屋。 郑绣看到她爹一回来,薛直就跟他进屋去说话,便猜到了什么,他一回屋,她便追着问:“你跟爹说什么呢?是不是二叔的事查的有眉目了?” 虽然她爹和薛直什么都没跟她说,但那天她爹让她把薛直喊进去,她就猜到她爹多半是要让薛直查这件事。 薛直不善于对她说谎,因而只是道:“你别问了,这件事有我和岳父呢。” 他越是这么说,郑绣心底的不安就越是强烈,“你别瞒我,是不是二叔在外头做的是违反律法的那种行当?” 薛直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郑绣跌坐回炕上,“那、那可怎么办……二叔虽然往日一直很惫懒,但也只是懒了些,他为人还是挺好的。”她还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病的下不了床,他爹要去书院,弟弟还小,没人能照看她,她爹就请了个婶子来家里帮忙。那时候爷爷、奶奶还有他二叔都是轮流过来看着她的……他只是不太喜欢二叔一家,尤其讨厌二婶,但并不希望二叔就这么没了。 薛直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劝道:“不用急,这事儿还有回圜的余地。” 郑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仰着头问:“你有办法?” 办法?算是有的吧,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去求他大嫂帮忙。薛直点点头,轻声安慰她道:“恩,我在呢,你别担心。” 他向来可靠,得了他的话,郑绣总算安心了一些。 * 郑仁第二天去书院告了假,直接就回了槐树村。 郑全看到他大哥的时候,还挺奇怪的:“大哥,你怎么来了?” 郑仁环视了屋里一圈,“阿荣和纤丫头呢?” 郑全道:“阿荣出去玩了,纤丫头在自己屋里歇着……哎呦!”郑仁已经一个大耳刮子招呼了过去。他虽然是读书人,可这一下却是使尽了全力,打的郑全猝不及防,脸都偏到一边。 郑全捂着脸,“大哥,您这是做什么?” 郑仁一声冷哼,“你做的好事!” “我、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大哥明示。” 郑仁冷笑连连,“怪不得不管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竟然做的是那等要掉脑袋的买卖!郑全,你现在出息的很啊!” 郑全张了张嘴,想问他大哥怎么知道的,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江南离这里山高水远,他大哥就是在有法子,也不可能几天之内就打听清楚,大哥足智多谋,多半是诈自己的。 他陪笑道:“大哥,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儿。” 见他还敢狡辩,郑仁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语气越发不好:“你伙同陈二在江南沿海一代贩卖私盐,我说的可有不对?” 郑全立时吓的面色惨白,他大哥居然真的知道了! 郑仁指着他骂道:“你个脑子糊涂的混账!那种钱也敢赚,我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脑袋也不要了是吧!你家里纤丫头正当豆蔻年华,阿荣又正年幼,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们后头怎么活?!” 郑全被骂得缩了脖子,当场就给跪下了,“大哥,您别生气!陈二只说要带我去做生意,我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做的是什么就跟着去了。到了那儿才知道是那等掉脑袋的买卖,我当时不肯干说要回来,陈二就把我关了起来,不给我饭吃,饿了我三天,实在没办法,我才同意了……大哥,您也了解我的,我那等胆子,怎么就敢干这样的买卖?!” 好个陈二!还敢强逼别人入伙,真是死不足惜!郑仁恨得咬牙切齿,“你就那样蠢,连人家在外头做什么都没打听,就敢跟人去?” 郑全也是红了眼眶,“陈二同我也算是发小,他说是倒买倒卖的生意,我就信以为真,没有多想……” 郑仁叹了口气,负着双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弟,年近而立的人了,居然还会那样天真,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年后在自己和爹娘面前告辞的时候,还意气风发地说要出去做一番大事业……这事业可真的做的太大了,大到后果都承担不起! “那你还准备回去么?” 郑全低着头,小声道:“我赚的银钱,除了之前托人捎回来的那些,其他的都被陈二押下了……” 郑仁对着他的心窝子就是一角,揣了他一个倒仰,“不知死活的东西,官府都查到眼前了,居然还想着回去!” 郑全没被他一脚踹懵,却被他的话吓懵了:“大、大哥,你的意思是……” 郑仁横他一眼,“你要是嫌死的不够快,就尽管回去!” 郑全的眼眶立刻就红了,膝行上前抓住他大哥的衣摆:“大哥,你救救我,我真的是被逼的,我还不想死,你救救我……” 郑仁又是一声叹息,“我一时之间哪里能想到法子。我……我再想想吧。”他的举人身份,在乡间看来已经足够尊贵,可放到这种事面前,那是一点都不够看的。 郑纤悄悄从窗子底下撤开,她从镇上回来后就时时留意家里的动向,这天郑仁一来,她就摸到了窗子底下去了。 大伯现在没办法不要紧,只要他肯管,肯想办法,他爹就还有一线生机! * 郑仁心烦意乱,从郑仁那里出来后就没有回书院,径自回了家。 郑绣看到他爹回来的这样早,纳罕道:“爹,今天书院放饭这么早啊?午饭还没有做好呢。” 郑仁点了点头,不欲多说话的样子,直接回了屋。 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个孩子从学堂回来了,郑绣做好了午饭,去敲他爹的房门,喊他出来吃饭。 郑仁只说自己没有胃口,让他们先吃了。 郑绣便知道他这是在为二叔的事操心,也没有多劝,只在灶上给他留了饭,和其他人先吃了。 郑仁关在屋里一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郑绣隔着门劝了又劝,他也只说自己想安静会儿,让郑绣别管他。 郑老太不知道郑全的事,只当郑仁是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地对郑绣道:“你爹向来都是处变不惊的性子,此次也不知道遇着了什么,竟然连饭都不吃了。” 郑绣只好安慰道:“奶奶,没事的,爹那么聪明,遇着不好的事也能处理好的。” 当然她心里也是十分没底的,二叔的事,他爹都愁成这样了,怕是真的不好处理。 翌日一早,郑仁终于从屋里出来,跟着家人一起用过朝食后,他不急着去书院,却是把薛直喊进了屋里。 两人这一说话,就一直说到了快中午。 郑绣担心不已,等薛直出来后,就把他拉到一边,问他怎么样。 薛直安抚性地笑了笑,“什么怎么样?都跟你说不用担心,没事的。” 薛直和他爹都讳莫如深,郑绣哪里能不担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是小说里无所不能的穿越女,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力挽狂澜,她没有一技之长,亦没有大智慧,能做的不过是把这一亩三分地的小日子过好。 薛直却心下已有定论,郑全只是被逼迫伙同作案,充其量只能算是同伙。方才郑仁已经束手无策地恳求过他。他看着眼前同样愁眉不展的郑绣,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拢了龙郑绣纤弱的肩膀,“真的没事,万事有我。” ☆、第65章 065 第六十五章 薛直当晚便修书一封,找到了贵和长公主留在镇上的联络人,把信送了出去。 信件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京城庆国公府。贵和长公主看到信件,眸色一沉,脸色微变。 老嬷嬷看在眼里,挥手屏退了其他人,问道:“可是二公子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贵和长公主放下信,点了点头,“郑举人家的弟弟犯了事,阿直想让我帮着捞一把。” 老嬷嬷道:“郑举人当年在京城也是享誉盛名的,他弟弟……” 贵和长公主又摇头道:“是个不成器的,居然胆敢在江南沿海那边贩卖私盐。也幸好是现在求到我面前,如今皇兄正是在抓盐税这一块,那边暗地里都派了钦差大臣的,若是再晚一些,事情闹了开来,怕是连我都不好插手。”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本是打听着郑举人一家都老实可靠,阿直不想回家便暂时让他留在那儿的,没想到他们家的人也不全都是老实的,再让阿直留在那儿我也是不放心了。” “那……” “先不急,先派人把这件事给抹了,阿直那边等这件事完了我再亲自去一趟,这次必定要带他回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间丫鬟道:“公主,世子来了。” 贵和长公便把信件收了,道:“让他进来。” 珠帘一动,庆国公世子薛勤便大步跨了进来。 他虽然才十四岁,但身量也颇高,已有常人十七八岁身高,略带稚气的白净面容上神情亦是十分沉静。 “母亲,可是有二叔的消息了?” 庆国公常年卧床昏迷,家里大小事务都由贵和长公主一手打理,同时她也不遗余力地培育着身为世子的长子,家里大小事务也没有瞒着他的。先前她悄悄去见了薛直,回来后便同他说了。所以这天薛直那边的信件一来,薛勤便知道了。 贵和长公主却不想他掺和在这件事里,便只是言简意赅地道:“是,你二叔有点事让娘帮忙。” 薛勤挨着贵和长公主坐下,丫鬟给他看了茶,他方才一听到他二叔有消息有匆匆赶了过来,因而也确实有些口渴,大口喝了两口茶,他才继续道:“母亲怎么不索性让二叔回来,家里一些都便宜,也不用写信回来这么麻烦。” 薛直离家的时候,他已经六岁多,比起不苟言笑的父亲,他跟二叔的关系更好。现在的他,仍然记得那时候二叔时常把他放在肩膀上,就这么带他偷偷出府去玩耍。然后每回回来便被贵和长公主教训,他跟二叔乖乖站在一起受训,时不时悄悄比个鬼脸……在父亲出事前的童年岁月,真的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贵和长公主叹息道:“你二叔什么脾气你也知道,犯起倔来谁都劝不住。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 薛勤便道:“那娘带我一起去,有我帮着劝二叔,他想来也会同意的。” 是啊,庆国公常年昏迷,薛勤虽然出声没多久就获封了世子,但到底年少不经事,还需要有人带着历练。看在他的面子上,薛直肯定也会动容一二。 贵和长公主稍一思量,点头道:“那你安排下,半个月后咱们便动身。” * 郑全被郑仁的一番话吓破了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总觉得下一刻便有官差冲进家里来拿人。他惶惶不可终日,没过两天就生起病来。 所幸如今的郑纤已经很得用,她爹病了,她就去镇上请了大夫,抓了药。 郑仁听说后也来看过他一回,郑全一个大男人,病的脸色惨白,拉着他的手红着眼眶,求他若是自己出了个万一,让他好生照看自己一对子女。 郑仁安慰他了一番,说已经托人想了办法。 郑全对他大哥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这才安心了一些。 郑仁本还担心他这一病,家中只剩下郑纤和郑荣,无人照料。没想到郑纤已经变得十分会来事儿,不仅能照看病重的郑全,郑荣都照料的十分好。家务更是由她一手包办。他也就放下心来。 隔了大概十天,薛直收到了贵和长公主的回信,信中写了郑全的事已办妥,而她也已经在来的路上。 薛直神色复杂地看完了信,他已经猜到按他大嫂的性子,多半是不放心,要过来看看自己的,但没想到她来的这样快。 郑绣恰好进了屋,看到他这样,以为二叔的事情不大好办,便问起来。 薛直便对她笑道:“家里来信说已经没事了。你啊,就是爱操心。” 郑绣当下就如释重负,喜笑颜开,“真的没事了啊!阿直,多亏你了家里人啊,下回你大嫂再来,我一定当面好好谢她。” 薛直点点头,唇边挂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去跟岳父说一声。” 郑绣点点头,摆手道:“快去快去,爹也是担心了好些日子呢。” 薛直出屋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郑绣,她正坐在炕上叠衣服,脸上堆满了轻松的笑意。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才跨步出去。 * 八月里,一排朱顶黑漆的马车停在了郑家门前。 贵和长公主此番是为了说服薛直回家的,便没有再轻车简行,掩人耳目,光是下人丫鬟就带了二十多个。她由大丫鬟秋蕊扶着下了马车,由薛勤扶着走进了郑家。 时近中午,郑仁跟两个孩子不在家,薛直跟白猎户上山去了,郑绣正坐在堂屋里跟钱婶子嗑着瓜子闲聊。 待看到奴仆婢女鱼贯而入,郑绣尚未反应得过来,贵和长公主已经众星拱月地进到了院子里。 郑绣拍了瓜子皮站起身,迎到了院子外。 “大嫂。”她心惊于贵和长公主的排场,但好歹镇定地喊了一声。 贵和长公主淡淡对她点了点头,“阿直可在家?” 郑绣道:“他上山去了,午饭前就回来了。” “母亲,咱们屋里去等吧。”薛勤道。 郑绣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少年人,同样的剑眉星目,模样同薛直有六七分相似。 郑绣站在一旁,比了‘请’的手势,贵和长公主便往堂屋里走,而在他进屋之前,那些奴仆婢女早就把屋里的桌椅都清理过一遍,郑绣和钱婶子留下的瓜子皮被他们清理了干净,还在桌上摆上了一套江心白瓷的茶具,一个雕刻着金猊的镂空香炉。 贵和长公主在堂屋里坐下,秋蕊给她倒了一杯茶。 郑绣有些懵,虽然前几个月薛直的大嫂已经来过,但当时的她并未显出自己的身份,也尽量表现得平易近人,此时的她却好似高岭之花不可攀。且郑绣也发觉了,她对自己的态度越发淡了,就好像现在,她坐在那儿悠然自得地饮茶,自己站在一边,好似一幅壁画,一件摆设,她一眼都不曾多看。 薛勤虽然安安静静站在贵和长公主一旁,但心底却对这素未谋面的二婶十分好奇。他二叔离家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突然出现了,却凭空出现了这么一个二婶,这个二婶家世也而不显,不过是个举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将他二叔拢了去。只不过他母亲似乎对这二婶不喜,他也就不好表现出什么。 ☆、第66章 066 第六十六章 贵和长公主不急不躁地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中间郑绣去准备了午饭,想到薛直他大嫂连茶水都自备了,想来也不会在这里用饭,便没有添菜。 他们来了这样多的人,郑老头和郑老太自然就在屋里听到了动静。 两位老人出来看了看,颇有些被贵和长公主的排场吓到,便又回了屋去。其实不光他俩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钱婶子,在贵和长公主来了以后也只敢在灶房里待着。 郑绣在灶上忙活了一会儿,便去了二老屋里解释了一番。 听说来的薛直家里人,郑老太纳罕道:“阿直家里这么阔绰?怎么往日并不听他说起?家里既然有人,怎么你们成亲连个来喝喜酒的也没有……” 郑老头拉了她一把,“就你话多,这事咱们别掺和。”自然有郑仁和郑绣去处理。 郑绣便道:“阿直同家里关系不大好,已经许多年没有来往了。这回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等阿直一会儿回来后再看吧。” * 午饭前,薛直在郑仁和两个孩子之前回来了。 看到郑家院子门口站着两排庆国公府的侍卫,他便知道是大嫂已经到了。 他信步走进家门,侍卫齐声喊了一声‘二爷’。 他并不予理睬,直接走了进去。 贵和长公主端坐在堂屋里,看到他进来,总算是有了进郑家后第一个笑脸。 坐在她身旁的薛勤也立刻站了起来。 薛直看清了薛勤,脚下顿了顿,才继续走进堂屋。 “大嫂。” “二叔!”薛勤十分欢快地喊了他一声。 对着多年未见的大侄子,薛直也绷不住脸,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好小子,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薛勤露出一个符合这个年纪的羞涩笑容,“二叔倒是没怎么变,就是黑了些。” 薛直便走到他身边,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感受到衣衫下壮实紧绷的肌肉,十分满意道:“倒是没有疏于练功,不错。” 薛勤笑道:“二叔不在,都是府里的拳脚师父教的,没有小时候二叔教的好。” 贵和长公主看着叔侄俩叙旧,眼神都变得慈祥起来。 “大嫂这次来是……”叙完旧,薛直有些明知故问地道。 贵和长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茶,又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是明前龙井,你在家里最爱喝的,你尝尝。” 秋蕊在他进来时已经给上了茶,薛直尝了一口,“确实不错,还是家里的味道。” 贵和长公主微微一笑,“你在外头这么久,就不想家里?我看你在外头也待够了,是时候回去了。” 薛直本想着他大嫂会借着郑全的事情来劝自己归家,没想到她对此事绝口不提。上一回她来,只是问他在外头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隐晦地试探了下他是否愿意回去,这一次,却是一开口便直接问了出来。 薛直道:“我在外头一切都好。” 贵和长公主敛起笑容,带着些冷意道:“过得好?和这一家过得好?”言下鄙薄之意顿现。 “郑家二叔是郑家二叔,郑家其他人都还是很好的。”薛直辩解道。 贵和长公主又是一声冷哼,“那样糟贱的人,也配你称他一声‘二叔’?阿直,你这是把庆国公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她说的没错,庆国公府有郑全这样贩卖私盐的姻亲,的确是顶顶跌份儿的事。这一点,薛直无从辩驳。 贵和长公主又放柔了声音,“你就是不顾念其他人,也好歹心疼心疼阿勤。他十四岁了,虽然贵为庆国公世子,亲事却迟迟没有定下,府里可还都指望他娶妻生子后接下重任。” 话里的意思,贵和长公主没有明说,薛直却是懂的。薛勤虽然是贵和长公主所出,又贵为世子,可一个没有庆国公庇护的世子,又有什么用?光是一个公主之子和一个虚晃的世子身份,有实权的勋贵人家都是看不上的。可庆国公府如今这光景,薛勤若是没有一个得力的岳家,往后的道路将更是艰难。 庆国公府需要一个在薛勤长成之前,支撑门庭的男人,薛勤也需要一个引领的人,一个能把他送上庆国公位置的人。 薛直蹙眉不语,他可以因为多年前那桩事,因为心里过不去而从家里出走,却不能在庆国公府需要自己时,逃避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贵和长公主这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特地带了薛勤前来,当着满眼崇拜看着自己的侄子的面,薛直拒绝的话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 中午,郑仁和两个孩子前后脚回来了。 郑绣在灶房里注意着外头的动静,郑仁听说是薛直家里来人了,也没有说什么,回了自己屋里。 两个孩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郑誉拐了怪薛劭,眉飞色舞地道:“阿劭,原来你还有家人啊?家里这么多人,都是你家里带来的吗?” 薛劭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他也对这凭空多出来的‘家人’十分好奇。 郑绣担心他们俩打扰薛直他们说话,便把他们往屋里赶,“大人正在说话呢,你们先回屋自己玩会儿。” 郑誉嘟着嘴道:“那不是阿劭的家里人吗?我就算了,阿劭不是应该进去吗?” 郑绣为难地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看,弟弟说的理是这么个理,可薛直她大嫂两次前来,都只是问了薛直,对薛劭一言半语的关心也无……就像眼下,薛劭回来了,院子里站着那么多下人丫鬟,总有眼尖的,若是他大嫂早有吩咐,自然就有人来他过去了…… “好了,听话,先回屋去。其他的,等他们说完话再说。”郑绣小声哄着他们。 郑誉便不再多说什么,拉了郑誉一把,“那咱们先回屋去,一会儿再见你的家人。” 薛劭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堂屋,这才跟他一起回了屋。 又过了半个时辰,贵和长公主和薛勤从堂屋里出来了。丫鬟仆从簇拥上去。薛直蹙着眉头,将他们送到门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目送他们离去,才转身回去。 薛劭已经从屋里出来了,他跑上前拉着他爹的衣摆,仰着小脸问:“爹,他们……他们回去了?” 薛直点点头。 他便垂下头,十分失望地‘哦’了一声。 爹的家人不是他的家人吗?为什么不来跟自己说说话?哪怕不说话呢,来看他一眼也好啊。 薛直怀有心事,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郑绣也从灶房里出来了,心疼地摸了一把薛劭的小脑袋,“好了,开饭了,洗个手吃饭去,不然下午上学堂要迟了。” 薛劭便垂头丧气地往堂屋去了。 郑绣见薛劭眉头紧蹙,便轻声问他:“可是有什么难办的地方?” 薛直叹息一声,“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再同你说。” * 因为贵和长公主这一耽误,郑家这顿午饭便用的有些晚了。席间众人都十分默契地只吃饭,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郑仁和两个孩子出了门,郑绣把灶上稍微收拾了一番,就回了屋。 薛直也正在等着他。 二人并不用多说其他,薛直便开门见山道:“我恐怕这回真的要回去了。” 郑绣一惊,“可是为了二叔的事?” 薛直摇摇头,郑全的事情可以说只是一方面,也不是决定因素。 “大哥卧床多年,如今我侄子已经初初长成……他们需要我。” 郑绣心里五味杂陈,薛直回去了,那么薛劭肯定也是要跟着走的。那么自己呢?自己跟薛直的婚事虽然是有名无实,可到底是夫妻一场,又该怎么办呢? 两人沉默了片刻,郑绣才开口问道:“你何时动身?” 薛直摇摇头,“还没决定,我只说还要再考虑几天。”那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其实薛直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次是非回去不可了。 “那阿劭……” 薛直却道:“阿劭先留下,待我先回去看看府中情况,再做定夺。” 竟然不带薛劭一起回去?郑绣实在意想不到。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阿劭就麻烦你了。” 郑绣点点头,心里还是满是疑问。 薛直呢,何尝不想带着妻儿一起回家。可是阿劭,他的身份特殊。至于郑绣,他到现在还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跟自己一起回去。况且他已经离家多年,不亲自回去看看情况,也不放心就这么把他们带回去。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别担心,万事有我。” 郑绣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说这样的话,自己便真的会安心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067 第六十七章 当天晚上,郑仁回家后,薛直便同他到屋里说话。 这一说,两人连夕食都没有出来用。 此次,薛直不再隐瞒,将自己出身庆国公府的事都说了,连家里祖上做什么的都一五一十交代了。 郑仁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一些,但听到他勋贵地身份还是吓了一跳。这样显赫的家室,足以让人望而生畏。这样清楚地知道后,他没有放下心来,一颗心反而更加悬着了。 “你家里的情况,你同阿绣说了?” 薛直摇摇头,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郑绣说。即便是历经世事的郑仁,知道了都是这样的反应,他怕吓坏了他的小姑娘。 郑仁道:“恩,你好好同她说,别吓着她。” 薛直道:“我回京前会同她说明的。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不知道岳父可同意阿绣跟我回京?” 郑仁蹙眉不语。 薛直的心就往下沉了沉,他的意思恐怕是不同意。想来也是,当初自己和郑绣的婚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要把郑绣从他身边带走,还远到京城,他自然是舍不得的。 这件事,怕是还要从长计议。好在他并不急于一时。 * 薛直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怎么该同郑绣说家里的情况。 郑绣呢,也同样苦恼,一方面自然是想的薛直的事,另一刚面,愁得是不知道怎么同薛劭解释。 薛直他大嫂来的那天,没有跟他说话,他就已经十分失望了。若是他知道他爹要自己先回去,不知道心里该怎么难受呢…… 这天两人早早地洗漱后歇下了,躺在炕上,两人在黑暗中都一点睡意也无。 “我……”“你……”两人突然同时打破了沉默。 “你先说吧。”薛直道。 郑绣这才道:“你想好怎么和阿劭说了吗?” 薛直却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我此去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很快就能回来接他。”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出过门,不过是比平时出门时间长了些,儿子在郑家有郑家人照看着,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同他交代或者替他担心的。 郑绣叹息道:“这怎么一样,孩子的心思最是细腻敏感了。你没有一起带他回去,他总是要多想的。” 薛直沉吟道:“那我回头同他好好说说吧。我也有话要同你说,我家里……情况稍微复杂些。” 郑绣静耳聆听。薛直这才把家里的情况给交代了。 郑绣久久不能言语,纵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却同样心惊与他的显赫家世。他总算是明白薛直为什么决定先回去看看了,这些勋贵世家看起来花团锦簇,内里却盘根错节,十分负责,更是牵动着京城的局势。他离家那么久,怕是对许多情况亦不算了解了。 薛直想了想,又继续解释道:“我家祖上都是军功出身,跟京中老几家勋贵都结过梁子。从前家里没有我,府中又无人支撑门庭,他们不敢对上大嫂的锋芒,便一直敛而未动。若是我回去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郑绣点头道:“我知道你有难处,你放心,家里有我在,一定会好好照看阿劭的。等你再回来,一定让他高高兴兴的跟你回京。” 那你呢? 薛直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怕郑绣也像郑仁那般不愿意。 * 月底,薛劭跟着贵和长公主启程回京。 贵和长公主也没有再来过郑家,只是在走的那天,让车队在郑家门口停了一停。 郑绣带着两个孩子送薛劭上了车,目送了他离开。 尽管薛劭此时穿的还是在家时常穿的青布短打,可郑绣也同样清楚,自此之后,薛直将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只会埋头干活的猎户了。 薛劭不哭不闹地跟在她后头。 郑绣心疼她,小声地道:“别担心,你爹过段日子就回来了。” 薛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自己不该哭的,他爹和他娘都好好地跟他解释过,京城家里情况很复杂,有一些坏人虎视眈眈,所以他爹要先回去扫清障碍,安排好一切,然后再回来接他。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忍不住难过。 “好啦,别难过了。”郑誉揽着他的肩膀,“你爹,我姐夫,不就是出个远门就回来了嘛!你别哭鼻子,回头我告诉二宝,他还会笑话你呢。” 二宝自己就是个大泪包,谁笑话谁啊,薛劭这么想着,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好啦,都高兴点。”郑绣一手拉着一个往屋里走,努力活跃着气氛,“想想今天想吃什么,我都给做。” “炸猪排!”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 ……又是炸猪排,就不能换个花样么。郑绣无比头疼,都吃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是吃不厌。 郑绣无奈地笑着应下,“好,炸猪排就炸猪排,一会儿就钱婶子去割肉,把你们两个小馋猫都给喂饱!”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离别的愁绪抛诸脑后。 * 薛直的离开,似乎并没有对郑家造成什么影响。 每天郑绣依旧每天早起起来做好朝食,等家里人都起来了,一家子聚在一起用在了朝食,郑仁和两个孩子出门,二老在家里晒晒太阳,聊聊天,郑绣和钱婶子做做家务,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天黑后,郑绣回觉得屋里冷冷清清的。 也再没有人在她洗过澡后,主动抢着要帮她擦头发。 静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这样薛直便能很快回来。可同样的,她又想日子过得慢些,再慢些,因为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好,如果到时候薛直让她跟着一起走,她又该如何……或许,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两人分别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068 第六十八章 自从贩卖私盐的事被踢爆后,郑全的胆子是真叫吓破了,这下子算是彻底老实了,整天待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而那头,朱氏还在娘家等着郑全消了气来接自己回去,等得望穿秋水,都没见到人影。她娘家两个嫂嫂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初时还真当她是回来小住,后来镇上的风言风语就传过来了,她们才知道朱氏这是差点逼死亲生女儿,被郑家赶回来的。从那开始,她们对着小姑子就没有好脸色了,生怕她真的给休回来,拖累家里。 朱氏嫁去郑家后,虽然做的事不少,但从来没气给她受。在娘家这么待了快一个月,她就越发想念起郑家的日子。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打了个包袱就自己回去了。怕在路上被人瞧笑话,她特地挑了一大早上路。 到家的时候,郑纤在灶上忙活着。 朱氏还当家里人都没起,正准备好好表现一番,弄个朝食什么的,等去了灶房,就看到郑纤在那儿有条不紊地煎鸡蛋,炒酱菜。 母女俩打了个照面,郑纤额头的纱布已经接下,只是还明晃晃留着一个结痂的伤疤,朱氏尴尬地干笑两声,“纤、纤丫头,你起这么早啊。” 郑纤虽然也挂念母亲,却也知道该让她长长记性,因而此前并未跟她爹提要把她娘接回来,不过此时她娘已经回来了,她倒也没说什么,也笑道:“恩,我早些做好朝食,一会儿爹和阿荣就该起来了。” 朱氏一撸袖子,“让娘来吧,你好好歇着。” 郑纤道:“恩,娘跟我一起做吧。” 朱氏这才注意到,郑纤做饭十分熟练,竟比自己还手脚麻利。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在镇上跟郑绣学的,又自己在家锻炼了那么久,熟能生巧了。 没多久,郑全和郑荣都先后起身了。 郑全洗漱后,到堂屋里看了朱氏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当没看见她。 郑荣却十分高兴,一蹦一跳地跑到朱氏身边,“娘,你回来啦!” 郑荣年纪小,还是十分依赖朱氏的,若不是郑纤换了个芯子,能将他哄好了,朱氏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就闹翻天了。 朱氏也是想他的紧,当下就揽着她问:“娘不在家里的时候,阿荣乖不乖呀?有没有顽皮?” 郑荣摇头道:“没有!阿荣很乖的,每天都乖乖地上学堂,回来还有做功课。不信的话,你问姐姐。” 朱氏也已经察觉到了郑纤今日不同往日,人变得沉稳了许多不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居然自己就能操持家务,料理郑全和郑荣。本来她还以为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呢。 郑纤已经把朝食摆上了桌,招呼郑荣道:“快吃吧,吃完姐姐送你上学堂。” 郑荣应了一声,从他娘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去桌边喝稀饭了。 一家人用过朝食,郑全一声不吭地回了屋,朱氏也跟了过去。 郑纤把碗筷收拾到灶上,牵着郑荣出了门。 送郑荣去了学堂后,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郑家。 郑绣那头也送了家人出门,钱婶子在灶上洗碗筷,她就负责擦擦桌子。 郑纤就笑盈盈地来了,看到郑绣在忙,便撸了袖子拿了抹布一起帮她擦起了桌子。 郑绣忙道:“我来就行,眼看着就收拾完了。” 郑纤道:“我给大姐姐打个下手,收拾完了我有话同你说。” 两人擦了两遍桌子,郑绣便放下抹布,问她要说什么。 郑纤自然是把朱氏回家的事同她说了,“娘今天早上自个儿回来了,算算日子她回去也一个月了,想来在那儿日子不好过,今早爹见了也没说什么,倒是阿荣高兴坏了。” “那二婶她……” “看着老实多了,”郑纤露齿一笑,“她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灶上忙活,她也没说什么。” 郑绣点点头,朱氏能老实一些自然是好事,家和万事兴嘛。 郑纤又道:“想着爷爷和伯父都应该知道,我就过来说一声。” 郑绣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堂妹遭了一次难,人倒是成长不少,做事越发有交代了。再看她说话做事,也不似从前那娇小姐模样了,爽利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喜欢。 姐妹俩聊了会儿,郑纤便去了郑老头郑老太屋里说话。坐了快半个时辰,才从郑家离开。 自此之后,郑纤就经常来郑家坐坐,说说话,有时候帮着郑绣打打下手。从她口中,郑家人也都了解了她家里的大小事项,朱氏果然老实了,郑全不管事儿,家里的大小事务便都是郑纤说了算。 * 日子一晃就到了快十月,天渐渐地冷了下来。 郑誉和薛劭都长高了许多,往年的衣服穿着就缩手缩脚的了。 郑绣给两人裁了新衣裳,郑誉高高兴兴地穿上了,薛劭却看着自己的旧衣裳,恋恋不舍的。他的衣服都是他爹给弄的,外头的兽皮还都是他爹打回来……看到这衣服,他就想到他爹。 郑绣察觉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薛直这一走已经便是一个月,连一封信都没有写回来。薛劭每回问她的时候,她还能安慰孩子说他爹刚回到京城,一定很忙,所以才没工夫写信。只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了。就算再忙,连写个只言片语让人送回来的功夫的都没有么。 薛直说一到两个月便回来的,如今时间过半,他却杳无音信,她也担心起来,不知道薛直在京城是否真的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 十月底,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庆国公府的马车终于又来到了郑家。 恰好那天是两个孩子的休沐日,正在院子里和激雷玩耍。 见到家门口停了大马车,两个孩子欢呼一声,都以为是薛直回来了,争前恐后地跑到了门口。 没想到,为首带队骑在马上的不是薛直,却是薛勤。 郑绣正在井边洗衣服,也擦了手跟过去,看到是薛勤,脸上也不禁也带出了失落的神情。 薛勤下了马来,朝着郑绣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喊了她一声‘二婶’。 郑绣忙把他请进屋里。 薛勤转头吩咐了侍卫和仆从在外头等着,一个人进了郑家。 郑绣给他倒了茶,“快坐下说话,赶了一路累着了吧。”人家既然喊了她二婶,她自然也要招待一番。 薛勤风尘仆仆,也确实累着了,也不客气,坐下猛灌下一杯茶,然后才开口道:“二叔出门公干了,不放心家里,让我来接二婶同阿劭回去。” 郑绣心头一跳,薛勤说的看似轻松,但薛直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若只是普通的公干,怎么会一句交代也无。再说他去之前,他也肯定会亲自回来一趟,说明情况,没道理只让薛勤来。 这是郑绣第一次看到薛直的字迹,字如其人,苍劲有力。 信上寥寥数语,说他这次公干是事出从权,去的匆忙,因而让郑绣先带着薛劭回京城去。其他的,等他回来后在做安排。 郑绣很快就看完了信。 薛勤到底是半大少年,一时也摸不准她肯不肯跟自己走,等她看完信,才道:“二婶这回该相信我了吧。” 郑绣将信件收好,略一沉吟,抬起头直视着薛勤眼睛问道:“他此去,是不是凶多吉少?” ☆、第69章 069 第六十九章 “二婶何出此言啊?” 郑绣仔细揣度着薛直信里的意思,事出从权,说明这么匆忙的安排并非他的本意,而且若是要出门公干一段时间,也完全可以先写了信过来,说明情况,等他忙完了再过来接人……眼下他让薛勤过来,很有可能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他面对的危险很有可能祸及妻儿,他才放心不下她和薛劭,让薛勤来接他们。 她小心观察着薛勤的脸色。 尽管薛勤隐藏的很好,但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神色仍有些不自在。 郑绣转身赶走了扒在门口听他们说话的郑誉和薛劭,继续道:“你不同我说实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薛勤不禁叹息一声,没想到这没想出过的二婶也这么难办。他二叔真是给了他一件棘手的差事。他沉吟片刻,才道:“皇帝舅舅让二叔跟着太子去江南沿海一代彻查盐税之事了,圣旨下的突然,二叔只来得及对那里稍作了解,便跟着太子去了……” 又是盐税。郑绣不懂其中的关窍在,只能又问:“十分凶险?” 薛勤点点头,“沿海一代贩卖私盐屡禁不止,当地世家盘根错觉,不少官员亦牵连其中。”不然皇帝也不会让太子亲自前去,还派了薛直为他保驾护航。 郑绣虽仍不太懂,却也明白薛直要去面对的,是当地一整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 薛勤已经漏了口风,便索性继续说道:“这事儿京城里的没人愿意沾手的。可二叔当年在五军都督府是领了时差的,当年他挂冠而去,本就是大罪。此番回京,太后便拿当年那件事当了筏子,母亲从中斡旋许久,才有了这样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郑绣不禁转过头去,看着院子里和郑誉挤在一起说话,时不时往堂屋偷看几眼的薛劭。 薛直离京那些年,京城局势连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如今他远在江南,薛劭一个孩子,又怎么面对那样的波诡云谲呢?况且上回从贵和长公主的反应来看,她对薛劭这孩子也是漠不关心的。只是把他送回去的话,他能在庆国公府的庇护下平安长大嘛? 郑绣自然不放心让薛劭一个人过去,可是要让她离开家人,远去京城,心里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 “二婶?”薛勤看她兀自出神,便喊了她一声。 郑绣回过神来,道:“我要想想,你……你不急在一时吧?” 薛勤当然是想着越快把他们接过去越好,可想到他二叔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把郑绣当成自家长辈,便道:“我先安顿在镇上客栈,二婶要是想好了,便让人来通知一声。我会在门口留下侍卫。” 郑绣点点头,因思绪翻飞,便没有多留薛勤。 薛勤说完了事,便带着人走了。他们一队人消失在郑家门口后,两个孩子便跑回了堂屋。 郑誉拉着他姐姐问:“姐夫呢?他怎么自己不回来?那个大哥哥不是说姐夫是出门公干了吗?姐姐为什么要说姐夫凶多吉少?” 连珠炮似的一串发问,问的郑绣脑壳都发疼了。不过她也知道弟弟问的这些,同样也是薛劭心中的疑惑,便耐着性子道:“你姐夫确实忙着公干去了,所以让那个大哥哥来接人。姐姐是担心他出远门,所以才那么问的。不过大哥哥说了,跟着去的有好些人呢,你姐夫不会有事的。” 郑誉便吁出一口气,用肩膀撞了薛劭一下,“听到了吧,你爹不会有事的。” 薛劭点点头,又问起郑绣说:“那大哥哥是要带我回京城了吗?” 郑绣点点头,他便又问:“那……那你跟我一起去吗?” 郑绣还没想好,不知道怎么回答。 郑誉就扭股糖似的蹭到他姐姐身边,撒娇道:“姐姐,姐姐,你去嘛。” “恩?”郑绣不禁奇怪,弟弟怎么会这么期待自己离开。 郑誉又嘿嘿笑了两声,“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听冯源说京城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咱们镇上没有的。姐姐带我去见识见识嘛……” 合着他压根没想过会跟郑绣分开,以为郑绣要是去京城,一定也会把他带去的。 郑绣不禁苦笑一下,揉了揉他的发顶,“傻孩子。” 郑誉见她还不肯答应,又开始一声声地求她:“姐姐,好姐姐,你去嘛……” 郑绣头疼道:“等爹回来了再说吧,我要同他商量商量呢。” 郑誉便只好作罢。 * 晚上,郑仁从书院回来了。一到家门口就看到两个守在门口的侍卫。 “家里今天来客人了?”他回来了便直接问郑绣道。 郑绣点点头,“爹先用夕食吧,吃完饭咱们再说。”她怕现在说了,他爹连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郑仁已经预感到了是不好的事,也没多什么,还跟往常一样用了饭。 饭后,郑绣只把碗筷收拾到灶上,便跟着他爹回了屋。 郑仁看过薛直的信,又听郑绣复述了薛勤那番话,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郑绣白天不敢一直追问薛勤,此时看他爹这脸色才知道事情可能远比自己想的糟糕。 郑仁沉默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江南一代,想来富庶。皇上既然要狠抓赋税,那么这上头一定出了很大的空子。阿直此行之凶险,无异于虎口拔牙……” 郑绣慌道:“不会吧,太子不是也一起去吗?”皇帝总不会拿一国储君的性命开玩笑吧。 郑仁苦笑道:“就是皇上连太子都派去了,可见这件事之棘手。”他虽然回乡多年,对政局却还是知道一二的。 当今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占了嫡长,人也宽厚恭谦,就是身子羸弱些,皇帝早年一直怕他长不大,等他到了十多岁才封了太子。而当今的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了一岁,却是太后的侄女——萧淑妃所出。先皇后去了七八年,皇帝一直没有立后,萧淑妃在后宫势大。加上朝中萧家亦是百年世家,位尊势重,想着推举二皇子登上皇位是昭然若揭的事。太子若不趁着这几年皇帝还能压制一二做出些功绩来,怕是储君的位置亦不能坐的安稳。 此番江南之行,太子博的是一个能坐稳储君之位的机会。薛直,博的则是‘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不够凶险,何以堵住悠悠众口。 郑绣也是慌了手脚,“爹,那怎么办?阿直这可算是托孤?” 郑仁边叹息边摇头,这事儿也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070 第七十章 父女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看阿直家里对阿劭似乎不大上心。”郑绣说出了自己的疑虑。看贵和长公主对薛直那样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却对他的孩子漠不关心。 郑仁也不知道,只能说:“世家大族多注重血脉,怕是觉得阿劭出生在外,有辱门楣。” 也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郑绣闭了闭眼,咬牙道:“那我便送阿劭回京,待阿直回来,再做其他安排。” 郑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那阿直若是有个万一……” “他不会有事的!”郑绣立刻道,而后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武断了,继续道:“他若是有事,我会想办法吧阿劭带回来。” 如果薛直真的回不来,她会把薛劭带大,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留在京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郑仁苦笑道:“侯门一入深似海。想出来,谈何同意。阿绣,你可想好了?” 郑绣也同样苦笑,“爹,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让她眼睁睁看着薛劭一人回去面对未知而陌生的环境,她于心不忍。那孩子已经吃过那样多的苦,她怎么舍得再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风雨。 郑仁道:“罢罢罢,你去吧。若是你回不来,爹也会带着你弟弟上京。”他本是已无心仕途,可若是为了把让女儿过的更好,那么再走上一走,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父女俩从夕食后开始谈起,一直到谈到第二天天光,商定了以后的各种细节。 * 决定要陪薛劭一起回京后,郑绣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不过启程却不急在一时,家里大小事务平时都是她在料理,她要走,也要做好详尽安排。 郑誉初初听说她姐姐同意去京城了,还欢呼雀跃着回屋去收拾自己的衣裳,郑绣跟进去一瞧,他把衣柜翻的乱七八糟,皱着小眉头,在那儿自己嘀咕:“这个要带,这个也要带……这一件,就不带了吧……” 注意到他姐姐也跟进来,郑誉便转头问她说:“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冬天的厚棉袄要不要带啊?” 郑绣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郑誉赶紧放了衣服,跑到她身边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郑绣把他拉到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摩挲,艰难地开口道:“阿誉,姐姐不能带你一起去,你在家乖乖的好不好?” 郑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姐姐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咱们不是去阿劭的家里吗?我的家就是阿劭的家,那阿劭家的不是我的家吗?” 郑绣哪里回答的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带着鼻音柔声道:“可是阿劭这么多年也没回过自己家啊,姐姐要跟阿劭先回去看看那里好不好,所以眼下不能带你一起去……” 郑誉从小就是跟着他姐姐一起长大的,长这么大还没有跟她分开过。听到这话,心里已经是难受极了,眼眶也立刻就红了。只是看到他姐姐已经难过地流眼泪,他强忍着泪意道:“姐姐,你别哭了,我长大了,懂事了。你现在不带我去也没事啊,等我长大一点,我自己去京城看你们好不好?”说完豆大的泪珠已经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郑绣心里跟被人用力揉过似的疼,“爹爹说了,若是姐姐明年还没有回来。就带你上京城去和姐姐团聚。” 郑誉在心里算了算,现在已经是十月了,还有两个月就是过年,明年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远。他从郑绣的怀里抬起头,点着脚尖,用小手胡乱地给她擦眼泪,“好,那我跟爹爹明年就过去。姐姐先跟阿劭去看一下,很快我就去找你们了。” 郑绣重重地点了点头。 郑老头和郑老太听说郑绣要同薛劭回京城,他们虽然不太知道薛家的背景,却也从之前贵和长公主的排场,猜到了其显赫的家世。二老虽然舍不得,倒也没觉得她不应该去。在他们看来,女子出嫁从夫,是古来有之的道理。 郑老太红着眼睛帮郑绣收拾行李,“我们绣丫头是个有福的,阿直家里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往后是要去京城享福哩。”一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郑绣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郑纤也来了家里帮忙,还私下跟郑绣说:“大姐姐放心去吧,家里一切有我,爷奶也有我照看着,大姐姐不必忧心。”在她看来,郑绣上京是早晚的事,而且她还知道,不多久伯父也会上京。这辈子爷奶身体康健,大伯父不必为他们守孝,也不用等到下一届春闱,若是下场科考,后年春闱便可考取状元功名。 郑纤这段时间的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郑绣总算也放心一些,拜托了她无事时多来镇上走动。 耽搁了五天,郑绣让守在郑家的侍卫去给薛勤报了信。 薛勤并不意外她会同意,毕竟在他看来,这鸟不拉屎的小镇又怎么能和繁华的京城同日而语。何况要去的还是庆国公府。他这二婶,只要脑子不糊涂,就该同意。 郑绣也知道自己家里的东西带到庆国公府也就是贻笑大方,因而除了贴身衣物和一些细软,便也没有带什么东西。郑仁又另外给了她二百两银票,和一荷包散碎银两傍身。 临行前的一夜,郑誉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小被子,悄悄地去了他姐姐房里,要跟她一起睡。 想到往后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了,郑绣也是舍不得他的紧,自然也就由着他了。 姐弟俩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夜的话,天快亮的时候,郑誉才昏昏睡去。 郑绣是怎么都睡不着的,搂了他一夜,天亮时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亲了亲他的小额头,然后便换好衣服,带着细软出了屋。 薛劭这时也已经起身了,两人一起去跟郑老头郑老太、郑仁告辞。 二老和郑仁都是一夜没合眼。郑绣和薛劭给二老磕头的时候,郑老太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惹得郑绣也差点掉了眼泪。 天亮了没多会儿,薛勤便带着人到了郑家门口。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天,他自然想着快些上路。 郑绣也没来得及给家人做最后一顿朝食,就带着薛劭上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071 第七十一章 郑绣所居住的石牛镇,在江北一带,从那里到京城,要跋山涉水,走上大半个月。 薛勤来之时快马加鞭,沿途并未做休整。但回京是,他却不得不注意着看起来娇弱的郑绣和尚且年幼的薛劭。 薛劭初离开郑家时,情绪也十分地低落,尤其是这大半年来他跟郑誉形影不离,晚上还睡一个屋,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突然分开,活像把自己拆成两半似的。 郑绣心里自然更不好受,那是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更有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家人。不过她到底是大人了,也能自己调整情绪,沿途遇到风景秀丽的地方,还会拉着薛劭一起瞧瞧,逗他说说话。 薛勤把这些看在眼里,心想若不是知道二叔的这个孩子是他人所出,真要把他们当成亲母子了。 郑绣也不傻,知道这位世子爷在庆国公府说得上话,想着让两个孩子打好关系,还主动问薛劭会不会骑马。 薛劭想了想,说:“以前在南边的时候,跟好多叔叔、哥哥住在一起,那里就有很多马,他们曾经教我骑过。不过爹说我还小,现在还不能自己骑马。” 这话放到以前,郑绣是不会多想的,眼下稍一思量,就猜到薛劭说的多半是在军营里的生活。 “那阿劭现在想不想骑马?” 薛劭透过车帘,看了眼打马走在马车旁边的薛勤,眼喊期待地点了点头。 郑绣便撩开了车帘。 薛勤偏过头询问地看过来。 郑绣便对他笑了笑,“阿劭吵着要骑马,不知道世子爷方不方便带他一段?” 薛劭:…… 明明是你提议的好吧?! 贵和长公主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小儿子薛勉跟薛劭差不多大。薛勤平时被弟弟闹多了,对带孩子还是自认有些本事的,便勒了马头,道:“阿劭尽管过来。” 郑绣就叫停了车夫,薛勤打马到车辕边,薛劭钻出马车,他就给抱了过去。 在马上坐稳后,薛劭的脸上也露出些兴奋的神采。 薛勤笑着问他:“阿劭,怕不怕?大哥可要加快速度了。” 薛劭轻轻欢呼一声,“大哥快骑!” 薛勤转头抽了马屁股一鞭子,□□的骏马便立刻加速,‘的的’超前奔去。 很快两人就超过了车队,到前头策马玩耍了,时不时就传来薛劭‘咯咯’地笑声。 两人策马兜了几圈,薛勤把薛劭送回了马车边上。 薛劭扎成小揪的头发被吹散了,发丝站在脸上,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 郑绣撩开车帘,笑着看着他们。 玩够了,薛勤让人过来抱薛劭下马。 薛劭道:“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便先收回了左脚,然后扒着马的鬃毛往下够脚蹬子,够着了,便蹦了下来……谁知道一只脚刚落地,另一角却在脚蹬子里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 薛勤赶紧从马的另一边下来,上前把薛劭的一只脚从脚蹬子里放了开来,“没事吧?阿劭。”换成自家弟弟,摔了这样一跤,早就哇哇大哭了。自己也少不得被母亲一顿说。 却看薛劭自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嘻嘻地道:“没事,大哥,是我自己不注意了。” 薛勤又看向郑绣,郑绣见薛劭无事,蹙着的眉头也已经放开了,埋怨薛劭道:“你这孩子做事就是灌不经心的,把你大哥和我都吓了一跳。” 薛劭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薛勤道:“二婶快别说他了,是我马虎了,才让阿劭摔了一跤。” “这有什么,这孩子皮实得很呢,胆子也大。”郑绣笑着觑了薛劭一眼,“你是不知道,他还跟踪过一群抢了他银钱的乞丐流氓呢。” 薛勤把薛劭抱上马车,自己也索性坐在了车辕上。 “乞丐流氓?阿劭还做过这样的事?”薛勤一听便来了兴趣。 郑绣便把自己刚遇到薛劭的事同他慢慢说了。 薛勤听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知道二叔这些年在外头过的并不好,但没想到薛劭小小年纪,也经历了那些事儿。想他这个年纪了,若是身边每个人,就给他那么一点银两,他都不知道怎么在外头过活。 薛劭不好意思地拉了拉郑绣的衣袖,“好啦,别说了。”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看得他都脸红了。 郑绣便揽过他,帮他把头发重新梳好。 薛勤显然对薛直和薛劭的过去十分关心,郑绣便捡了一些家里日常发生的趣事儿说给他听。 说到有趣处,郑绣和薛劭都眉眼弯弯,还会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薛勤也听的高兴,将一些家里弟弟顽皮惹出来的一些趣事儿。 从他的口中,郑绣第一次对请国公府有了直面的认识。薛勤被作为庆国公世子重点培养,平时多半是在前院读书写字,练习拳脚,薛勉则养在贵和长公主膝下,是个顽皮爱闹的孩子。贵和长公主既当爹又当妈,是个颇为严肃的家长。 就这样时不时地聊几句家常,在去京城的路上,郑绣也算是对请国公府有了初步的了解。 去京城的最后一段路,是要坐船的。一群人从陆地上了船。 郑绣会游泳,倒是不怎么晕船。薛劭长那么大第一回坐船,最初的兴奋过后便开始了晕船。 还在薛勤准备的船不小,船舱里也并不逼仄闷气。 薛劭吐过几回以后,就蔫在了床上。 郑绣几乎每天都在船舱里照顾她,偶尔才去甲板上透透气。 船上也不能生火做饭,除了偶尔靠岸采买一些食物,便是以干粮为主。薛勤从庆国公府带来的干粮已经算是十分精细,只是连着吃了好几天,谁都没好胃口。 好在郑绣从家里带了一些自己做的猪肉干,从前是她是怕她爹饿,给她爹带到书院去吃的。眼下看着要出远门,便带了一些出来。 猪肉干都是麻辣口味的,鲜辣爽口,就着吃起来,干粮也就好入口了。 薛劭就是靠着吃这个,才能勉强吃点东西下肚子。 郑绣后来又给薛勤送去了一些。 平时这样的东西,薛勤未必会看在眼里。只是他薛家的人都不善水,容易晕船,他也正是没胃口的时候,对着郑绣给的猪肉干难得有了好胃口,中途靠岸的是还让下人去下了几碗面来,吃着肉干连吃了两碗。 坐了十多天的船,京城终于近在眼前。 临上岸前,郑绣向薛勤打听庆国公府可有什么禁忌,跟长辈相处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之处。 两人这一路相处下来,也算是能说得上话了,她大大方方地问了。 薛勤想了想,便道:“家里人口简单,祖母向来不出佛堂,二婶带着阿劭去佛堂前给她磕个头就好。至于母亲……她不喜欢人多最多舌,显得聒噪,家里除了阿勉,没人敢在她跟前闹她。其他的,就都是些下人了,有一些是祖上几代都留在国公府里的,这些人说是奴才,但已经不大做事,不过是待在府里颐养天年。二婶稍微注意一些就好。” 薛勤说他祖母和母亲都不过是一句话带过,说那些家生子却详细说了,足以看出那些下人有多难缠了。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郑绣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072 第七十二章 船靠岸的时候,庆国公府的人已经等在码头。 周围还有卸货接人的人家,不过都被隔在了一旁。 马车只有一辆,是给郑绣和薛劭坐的。 这马车比郑绣在镇上见过的,上回贵和长公主乘坐的还要奢华些,宝石蓝的顶盖,红木的车身,也比普通马车也要高一些。 庆国公府派了两队侍卫和若干下人丫鬟来,其中一个着琥珀色园林绸衫、留着两撇胡子中年人走在最前头。郑绣便猜着这应该是庆国公府管家之类的人物。 果然上岸后,薛勤就给郑绣介绍道:“这是府里的大管家袁叔,早年跟着祖父的。” 袁大管家便不卑不亢地给郑绣见了个礼,“见过二太太。” 郑绣侧身一避,道:“袁叔客气了。” 见了礼,便有丫鬟放了脚蹬,扶着郑绣和薛劭上了马车。马车里垫了绣金线的软垫,还放了团花的迎枕,小几上搁着金猊香炉。 薛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排场,进了马车便拉着郑绣小声道:“他们穿的衣服比咱们的都好。咱们是不是要丢人了?” 郑绣和薛劭穿的都还是在家时的衣裳,都是普通的料子,庆国公府来接人都是体面的下人,相比之下,他们的确是显得寒碜了些。 郑绣摇头道:“你爹回来时穿的是和我们一样的衣裳,咱们在外就是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薛劭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不大自在。换成平时,他早就好奇地扒着车窗,看一看这传说中繁华的京城了。眼下却只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 郑绣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想到一会儿就要进庆国公府,心里也是紧张的很。 马车辘辘,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达了庆国公府。 薛勤等郑绣和薛劭下了马车,引着他们往里去。 府上服侍的人有条不紊地在府内穿行,见着他们,便避让到一边。 郑绣也是第一次在电视以外的地方见过这样的建筑,称得上是雕栏画栋,金碧辉煌,薛劭也是十分紧张,刻意地目不斜视。 绕过影壁,穿过回廊,走过甬道,总算到了贵和长公主所在的长风苑。 薛勤一边带着他们往里去,一边道:“母亲以前都是住在旁边的公主府的,只是眼下家里大小事务都需要她打理,便挪到了长风苑来,也方便照顾父亲。” 郑绣点点头,拉着薛劭跟上。 大丫鬟秋蕊早就得了信儿守在院门口,见了他们,便笑着上前行礼:“世子爷和二太太、二公子路上辛苦了,公主在里头等着你们呢。” 薛勤也笑了笑,“劳烦秋蕊姐姐等候了。” 秋蕊二十多岁模样,鹅蛋脸,桃花眼,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是贵和长公主的奶娘所生,贵和长公主出嫁时带了宫里的几个大宫女出来,也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服侍。到如今,那几个大宫女都被闲置了,秋蕊成了贵和长公主身边的最得力的丫鬟。 秋蕊笑道:“世子爷说的哪里话,本就是奴婢应尽的本分。”说着就引着他们进院里。 长风苑地处开阔,院子里栽花种树,假山林立,别有一番景色。 廊下站着若干洒扫看门的粗使丫鬟和婆子,隔着远远地就给他们行礼。 贵和长公主正歪在屋里临窗的炕上,做的只是普通家常打扮,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簪了根青翠欲滴的祖母绿簪子,手里拿着一卷书随意翻看。 薛勤带着郑绣和薛劭进了屋,她眼皮抬了抬,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啊。” 薛勤对长公主行礼,道:“劳母亲挂怀,儿子把二婶和阿劭带回来了。” 郑绣便也和薛劭上前行礼。 “见过大嫂。” “见过伯母。” 贵和长公主神色依旧淡淡的,“恩,知道了,我这两日有些乏,就不招待你们了。阿勤,带他们回浩夜堂休整一二,一会儿去给你祖母磕头。” 说罢就又拿起了书,不欲再多说话的模样。 薛勤便带着郑绣和薛劭退了出去。 出了长风苑,薛勤带着歉意道:“二婶别介意,母亲这几日为了二叔的事多有伤神,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这样……” 郑绣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世子爷不必多解释。” 她理解贵和长公主神色的疲惫是因为连日对薛直的操心,但这疏懒的态度,却多半是因为并不喜欢自己和薛劭。 薛勤一路把他们送到了浩夜堂。浩夜堂相比长风苑就小了不少,就像一个普通富庶人家的院子,清幽雅致。 薛勤道:“这是二叔在后院住的院子,二婶带着阿劭就现在这里住下。”然后就把浩夜堂服侍的下人都叫到了跟前,让他们认人。 浩夜堂里一共有丫鬟若干,其中一等丫鬟只有一个,叫茗慧。另有两个二等丫鬟,几个小丫鬟。洒扫和看门的婆子四五个。人口倒还算简单。 “二叔不在家的这些年,原本服侍他的丫鬟嫁了几个,人手还没有补全。等稍后二婶安顿下来,母亲那边会再加人手过来。二婶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让茗慧去和母亲或者和我说一声。” 郑绣就点头道:“我省得的,人手这边我向来也没人服侍惯得,并不碍什么。” 薛勤离家一个多月,还要去前院看看,同郑绣说好中午前带她去见他祖母,便回前院去了。 郑绣和薛劭的包袱在他们进庆国公府时,去接人的丫鬟便已经送了过来,此时正摆在桌上。 茗慧让二等丫鬟粉葛上了茶,道:“太太和二公子的东西都在这里,奴婢不知道太太的习惯,就没敢动。” 郑绣点了点头,一手拿过包袱,一手牵着薛劭在屋里参观了一番。 屋里的家具都是成套的金丝楠木打的,摆设虽然不多,却都是贵重之物,一大间屋子被两道屏风隔开,最东边是书桌和书柜,中间是待客用的八仙桌和圆椅,离间则是拔步床和梳妆台、衣柜箱笼等物。一间屋子就抵得上郑家四五间屋子大小了。 郑绣简单看过一遍,便把包袱细软拆开,准备放进衣柜。cncnz。net 茗慧颇有眼色,看她拆包袱便把衣柜打开了。 里头竟然也不是空着的,摆着当季的各色衣衫。 茗慧道:“这些衣服都是二爷前些日子让奴婢去针线房领的,另有几件是前几日公主那边的人送来的。”说罢便好郑绣包袱里折好的贴身衣物收了进去。 想不到薛直在家时还想着给自己准备新衣裳,他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过来,还是尽管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就先给她备着呢?郑绣不由带起了浅浅笑意。 薛劭一路过来都一言不发,此时忽然道:“那我住哪里?”又问郑绣道:“我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茗慧道:“二公子可以先住在厢房里,若是觉得不够宽敞,浩夜堂旁边还有两间跨院。” 薛劭摇摇头,拉着郑绣说:“我想跟你一起住。” 孩子到了陌生的环境自然就会依赖亲近之人,便点头笑道:“好,依你。”又转头对着茗慧道:“阿劭先跟我住吧,麻烦你把他的东西也起来。” 茗慧忙道‘不敢’,“太太有事直接吩咐奴婢便是。” 郑绣作为一个穿越过来几年却没有过丫鬟服侍的人,猛然身边多了这么几个丫鬟,别说还真挺不习惯的。 茗慧安放好他们的细软,又把等在外间的两个二等丫鬟喊了进来,让她们一一给郑绣报上名字并行了礼。 两个二等丫鬟都是十三四岁模样。个子高一些,脸尖尖的叫粉葛。矮一些的,脸圆圆的叫白术。都是从三等丫鬟提上来的,加上方脸、皮肤黝黑的茗慧,她们三个就是浩夜堂如今最大的丫鬟了。 茗慧怕她们不懂规矩,冲撞了主子,便又对郑绣道:“二爷不在家时,原来的一些大丫鬟都配了人,奴婢等人都是从二等、三等提上来的,许多规矩尚不明白,若有冒犯,还望二太太多担待些。”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考虑周到的样子。但若是听在其他主子耳朵里,早就治她的罪了——哪有奴婢犯错,叫主子担待的道理?! 郑绣没吃过猪肉,却是看过各色宫斗、宅斗的猪跑的。这话听到耳朵里就觉得怪别扭的,她倒是可以不怪罪她什么,只是初来乍到,却也不能让人看扁了去,真把她当好揉搓的泥人。当下便笑道:“你们若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虽不会介意,但保不齐会在二爷或者世子爷面前说道两句,我是个好性儿,就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了。” 人想来都是欺软怕硬,高门里的奴才丫鬟就更是如此。茗慧说那番话未必是真的想欺侮她,更多的则是试探。 郑绣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便只好托出了薛直和薛勤。 果然,茗慧立刻变了眼色,跪下请罪道:“瞧奴婢这嘴,一说话就冒犯了太太。还望太太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饶奴婢这一回。”她这一跪,粉葛还白术自然也都跟着跪下了。 郑绣不是真的要为难她,便让她起来,“我不过是随便一说,瞧你吓得这样。”当然心里还是颇为满意茗慧的反应的。 ☆、第73章 073 第七十三章 茗慧从地上起了来,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郑绣视若无睹,道:“我一会儿要同世子爷去给老太太请安,眼下想跟阿劭休息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三个丫鬟应声退下。 出了屋,茗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粉葛胆子大一些,便小声问道:“茗慧姐姐,你为何说那样的话,故意惹二太太不高兴?”茗慧虽然也是在二爷的大丫鬟都嫁人后,才从二等丫鬟提上来的,可她是庆国公府的家生子,她爹还是庄子上的管事呢,她做事向来十分有规矩的,不是那等莽撞的人。从前她和白术任事不懂,都是茗慧手把手地教她们理事儿。 茗慧笑了笑,道:“二爷不在府里,公主也想不到照看我们这些下人,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自己也心里清楚。如今二爷,二太太,二公子都回来了,眼瞧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但二爷外出公干,家里还得看二太太的……好在二太太看着温温柔柔,又是从小家小户来的,但性子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果然她就是存心试探,看郑绣能不能立起来。若是在自己院里都立不起来,她们这些当奴婢的也就别指望这个主子了。 “好了,都别闲着了,一会儿太太和二公子还要用饭呢,咱们也该去准备准备了,咱们院子里可有好些好日没开火了,别让那几个厨娘又躲了懒去,找不到人。” 因主子常年不在,浩夜堂里的管事丫鬟又都嫁了出去,下面的人便不把差事当回事儿了。后来但凡谁家里有个想谋闲差的,就把人往他们这里塞。想二爷刚回来的那几天,他们浩夜堂冷清的像个死人窝。公主多是把二爷喊过去用饭的,灶上的厨娘懒了好些年,他们二爷在公主那里吃了酒回来,灶上连个煮醒酒汤的都找不到,还是茗慧亲自去煮了来。 茗慧有心想把浩夜堂里的人事问题同薛直提一提的,但薛直初初回来,忙的分身乏术,后来圣旨就下来了,薛直就忙着江南盐税一事了,那几天他多是住在前院,连后院都见不着了。浩夜堂的问题就一直拖着没解决。眼下郑绣带着薛直住进来了,且她也不是那等任事不知、任人揉搓的主子,茗慧就觉得总算有了盼头。 郑绣开了衣柜和箱笼,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她自然也很喜欢这些衣裳。 薛劭也上前摸了一把,觉得滑不留手,细细软软的,他就收回了手,不敢再摸了,“娘,你把新衣裳换上吧,你穿肯定好看。”方才虽然路上的那些人都没说什么,可他想来敏锐,感受到了她们探究的目光。那种眼神怪让人不舒服的。 郑绣摇头道:“算了,就算穿上好衣裳,别人也知道我们什么出身。现在又不是晚上沐浴过后,刻意换衣服也教人说道……等等,你刚叫我什么?” 薛劭方才喊了她‘娘’,是脱口而出,眼下也反应了过来,有些害羞地道,“没喊什么,就喊你嘛。” 郑绣拉着她在圆凳上坐下,“我们阿劭喊得真好听,再喊一声我听听。” 薛劭努努嘴道:“阿誉不在我才喊的哦。”他要在,肯定又要占自己便宜,让自己喊他舅舅。 提到郑誉,两人都歇了说笑的心思。 “也不知道阿誉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哭鼻子。”郑绣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不知道他现在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再挑食,晚上有没有再踢被子。” 薛劭就上前拢了龙她的肩膀,“娘,别担心了,阿誉一定会好好的。” 郑绣点点头,收起愁绪笑了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在过几个月,咱们便又能见到了。你这段时间可要多吃点,快点长个子,出来前他晚上还和我说呢,下回见面时一定就长得比你高了。” 薛劭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啊,我现在都比他高这么多了。”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下一回见面说不定我就比他高半个头了。” 郑绣就被他逗笑了,“长得高好呀,等我们阿劭和阿誉长得都比姐姐高了,就该娶媳妇了。”小孩子的时间过得最快了,她现在还记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郑誉还是个小豆苗,每天只会趴在病床上跟她说话。 薛劭虽然年纪小,还不懂娶媳妇的具体意思,却也是脸上一红,“娘,你说什么呢?”他才不爱跟小姑娘待在一起呢,又爱哭又会告状,上回去二宝家里玩,他家的妹妹三宝,就是个磨人精,他们不陪她玩,她就哭闹,还跟二宝的娘告状。 母子俩说了会儿闲话,薛勤就从前院来了,要带着他们去见老太太。 薛劭有些忐忑,拉着郑绣轻声问:“奶奶不喜欢我怎么办?”刚才大伯母就好像不怎么喜欢他,见着他连看都没怎么看他。 郑绣摇摇头道:“你奶奶不理世事,专心礼佛,但心里一定就是记挂着你们的。” 薛劭点点头,不再多说话,专心地走自己的路。 老太太住在碧和园里的小佛堂,许多年都不曾出来了。 碧和园里服侍的人也少,院子里许多地方都荒芜了,看着倒像个久无人烟的地方。 薛勤把他们逮到了小佛堂门口,让门口的老嬷嬷给通报一声。 老嬷嬷道:“老太太早就吩咐了,二公子若是带二太太和二公子过来,就直接让你们进去。” 薛勤大感意外,他一年到头见到祖母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这会子祖母居然就肯见人了。 郑绣只听薛直提过他娘一言半语,对老太太也不甚了解,倒也没觉得多吃惊,只是叮嘱薛劭道:“一会儿见到老太太,记得喊人和行礼。” 薛劭手里汗涔涔的,她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怕他失礼,才多叮嘱了一句。 薛劭点点头,跟着他们往里去。 小佛堂里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简单的桌椅外,上首摆了一个佛龛,佛龛上供着一尊面目慈祥的白玉观音,下首就是两个蒲团。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跪在蒲团上,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衫,头上也只插了一支木质发簪。 老太太背对着他们,听到响动也并未回身。 “孙儿见过祖母。”薛勤给老太太行礼道,“孙儿把二婶和二叔的孩子带回来了。” 郑绣给老太太行礼,“儿媳见过婆母。” 薛劭则方方正正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学着薛勤的语气道:“阿劭见过祖母。” “来了啊。”老太太老神在在地说了一句。 小佛堂内静悄悄的,只听到老太太手里佛珠转动的声音。 老嬷嬷扶着老太太起了身,老太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们坐下说话。” 薛勤和郑绣等人应了一声,坐下了。薛劭有些忐忑,就没有单独坐下,而是站到了郑绣的身边。 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但脸上却是很年轻,看着不过四五十上下,神态也是十分祥和,她坐在了蒲团之上,目光在在场众人脸上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薛劭的脸上,目光就更是慈祥了。她向薛劭招了招手,“到祖母这儿来。” 薛劭看了看郑绣,郑绣对着他点点头,小声道:“快去吧,这是你日思夜想的祖母啊。别怕,胆儿大些。” 薛劭得知自己出了他爹还有家人后,连着几天都没睡好,一直在心里描绘家人的模样。说是日思夜想,一点也不为过。 薛劭就大着胆子走到了老太太面前,喊了她一声‘祖母’。 老太太笑着应了,又笑道:“阿劭长得真好,真像你娘。” 她说的薛劭的娘,指的自然不是郑绣,而是薛劭的生母。 薛勤和郑绣心中都奇怪,薛劭不是薛直在外头和人生的么?怎么老太太会认识薛劭的生母? 薛劭当然也对自己的亲娘十分关心,当下就问:“祖母认识我娘?” 老太太点头道:“自然认识的,你娘她……她很好。”似乎回忆起了往事,老太太脸上笑意更浓。不过郑绣在场,薛劭她娘的身份也有些尴尬,她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头对郑绣道:“我们阿劭就多麻烦你了。” 老太太这话说的极其客气,也是看着薛劭同她亲近,才这么给脸。 郑绣忙起身屈膝行礼,“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老太太的神色又转为安详,对着郑绣道:“你们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来同杜嬷嬷说一声,她自会给你们办好。” 杜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早些年嫁了人,男人为了救老国公而死。便是贵和长公主身边的人,都要给她几分脸面。老太太虽不理世事,却也知道国公府内人脉干系盘根错节,惯有拜高踩低,见风使陀之风。这已经是给郑绣大开了方便之门了。 郑绣又屈了屈膝道过谢。 老太太丨安详地看了薛劭一会儿,问了他两句平时的起居,薛劭都如实答了。她便也不再多问什么,重新转过身去,跪在蒲团上道:“好了,今儿个你们先回去吧。老二家的,平时没事就往我这里走动走动,来帮我捡捡佛米,抄抄佛经。” ☆、第74章 074 第七十四章 老太太这话一出,在场之人莫不侧目。 薛勤本想着祖母愿意见郑绣和薛劭已经是一件奇事,没成想,她竟然还让郑绣经常过去。全京城都知道他们庆国公府的老太太不理世事许多年了。连他祖父还在时,想见祖母一面,都是难如登天。 郑绣应了一声,对薛劭招了招手,薛劭依依不舍地跟老太太告了别,两人便跟着薛勤出了小佛堂。 薛勤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将郑绣和薛劭送到浩夜堂门口,便又回了前院去。 郑绣刚踏进浩夜堂,茗慧就迎了过来,道:“太太出门怎么不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好跟过去服侍您和二少爷。” 郑绣一时没习惯让人跟着,也就没想到这一遭,道:“不过是去了小佛堂一趟,世子爷带着我们去的,便没想着喊你。” 茗慧还不知道老太太接见了他们,还当他们只是去小佛堂门口给老太太磕了头。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太太看是现在用,还是过一会儿?” 郑绣看了薛劭一眼,她自己是不大饿的,但是估摸着他应该饿了,便让茗慧摆了饭。 茗慧和粉葛、白术没多会儿就饭菜端上了桌。 四菜一汤,四菜有鹿羧水鸭,广肚乳鸽、玉笋蕨菜、鲜蘑菜心,汤是萝卜排骨汤,上头撒了一把碧绿水嫩的葱花。 材料都还算常见,厨艺倒是比郑绣还好。连摆盘的萝卜黄瓜等都雕了花。 茗慧给他们摆饭,一边道:“世子爷事先并没有传话到浩夜堂,奴婢们也是早上才知道太太同二少爷要回来,一时仓促只得准备了这些。” 薛勤自然是传了口信给庆国公府的,只是这消息到不了浩夜堂罢了。这饭菜也是他们三人督促了厨娘半上午做上来的,若不是她们去看着,只怕是这样的菜色也没有。 郑绣吃着挺好,也不了解浩夜堂如今的问题,便没有多说什么。 用过午饭,郑绣和薛直连着赶了那么久的路,都觉得困乏,便准备一起歇午觉。 薛劭虽然说要住在郑绣的主屋,但茗慧想着他也大了,又不是太太亲生的,估计不会歇在一起,便把碧纱橱收拾了出来。 薛劭却难得地撒了个次娇,要跟郑绣一起睡。 郑绣随他去了,让茗慧端了热水来,两人洗了脸,换上了衣柜里的寝衣,上了拔步床。丫鬟们则退到了外间。 薛劭躺到床上,却没有立刻睡去,破为高兴地拉着郑绣说话。 “祖母很慈祥,还拉我的手了,看我的时候比看大哥还多呢。” 郑绣半坐着,给他拉了拉被子,“祖母心里挂念你呢,自然该好好看看你的。” 薛劭又眉飞色舞道:“祖母还认识我娘呢,不知道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爹从来不跟我提我娘……”说着说着他才想起来郑绣现在就是自己的‘娘’,便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说现在不好,我就是好奇……”有了郑绣这个娘在,他已经觉得很满足很满足了。 郑绣理解地点头道:“恩,我明白的。阿劭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会想念、会好奇都是正常的。”说着又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好啦,快睡吧,瞎解释什么,我又不会吃醋。” 薛劭嘻嘻笑了笑,在绸缎做的枕面上蹭了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看他睡着了,郑绣才躺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郑绣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不太多斤,把眼皮先开一条缝一看,床沿上赫然跪趴着一个小孩儿,正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吓了一跳,当即就坐了起来,小孩儿没想到她会突然起来坐起身,也没躲开,两人的头就撞到了一处。 小孩儿‘哎呦’一声,往后仰去,眼看就要摔下床去。 郑绣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捞了回来。 小孩儿趴在郑绣怀里,不住地揉着自己发痛的额头。 郑绣赶紧问:“你没事吧。” 他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你们这些大人,出了事就会问‘没事吧’‘没关系吧’……你来让人撞撞看,看是不是没事。” 这小大人似的口吻,倒是把郑绣逗笑了,“你没事趴在床沿上做什么,若不是你吓着我,我又怎么会坐起身撞到你。” 理是这么个理,小孩儿却不想听她解释的样子,“我要去告诉母亲,说你欺负我。”说着就跳下了床。 他穿着一件凫靥裘浅蓝色筹资交领长袍,藕荷色裤子,颈上还挂着一个八宝璎珞项圈。小脸圆圆的,唇红齿白,玉雪可爱,依稀可见薛家人的几分影子。 郑绣忙道:“你就是勉哥儿吧?我听世子爷常提起你,可没说你是个爱告状的孩子。” 薛勉就停住脚步,转头问他说:“我大哥经常提起我?” 在来的时候,薛勤确实经常提起他这顽皮爱闹的弟弟,郑绣便点头道:“是啊,世子爷说你最可爱懂事儿了,说府里没人不喜欢你呢。” 薛勤嘻嘻一笑,“那是自然,我娘都说我是观音大士身边的童子下凡呢。” 闹出了动静,他们又说着话,薛劭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问:“娘,什么事啊?” 薛勉又对他吐了吐舌头,“不知羞,这么大了还跟你娘一起睡。” 薛劭脸上一红,又问他说:“你是谁?” 薛勉双手一撑腰,“这里是我家,我还问你是谁呢?” 郑绣怕两个孩子真吵起来,赶紧道:“阿劭,这是勉哥儿,来的路上你大哥经常提起的,你不记得了吗?” 薛劭自然是记得的,他还记得当时他娘还叮嘱他说,往后要跟薛勉好好相处。 郑绣又对薛勉笑道:“阿劭比你大一些,按理说你还要喊他一声‘二哥’呢。” 薛勉又哼了一声,“我就一个大哥,哪里来的二哥?!” 他心中也有气呢,本来家里他排行老二,突然就变成老三了。 有这么个小魔王在,郑绣估计午觉也没得睡了,便起身下了床,坐到梳妆台挽了发髻。 薛劭和薛勉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就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谁都不再肯先说话。 郑绣只能苦笑着问他们俩说:“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瞪眼,我要换衣裳了。” 薛劭便下了床,去了外间,薛勉也跟着过去了。 郑绣把茗慧唤了进来。 茗慧端着热水给她洗脸。 梳洗过后,郑绣道:“两个孩子呢?让人看着没?” 茗慧道:“粉葛和白术都看着呢,太太不必担心。” 郑绣已经敛起笑容,问她说:“为何我同阿劭午休的时候,三少爷会进了屋?” 茗慧低着头,为难道:“三少爷在府里向来没有什么禁忌,便是公主那里,他也是自由出入。奴婢已经拦了,三少爷执意要进来,奴婢又怕吵着太太和二少爷,就没敢再阻拦。” 没有禁忌?郑绣冷笑一下,看着茗慧道:“公主是三公子的母亲,自然对他没什么禁忌,我这里却是不同的。你们心里也该有数才是,今日这事发生一回便罢了,若再有下回……” 茗慧忙道:“奴婢知错了。太太息怒。” 郑绣换成平时的脸色,柔柔一笑,“我也没有生气,你先去忙把。” 茗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额头又是泛起冷汗,只觉得这二太太说话细声细气的,但这脸色转变也太快了些,叫人捉摸不透。 而郑绣呢,端着架子训人不过是装装样子,让茗慧长长记性,她既然认了错,她便没有继续训下去的必要,自然也没想到在他人看来,自己会是个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的性子。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叫人心中生畏,总比叫人觉得软弱可欺来的好。尤其还是在庆国公府这样的地方。 郑绣换上了一件家常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到了外间一看,身着寝衣的薛劭还在跟薛勉嚼劲,两人就那么对面站着,眼眶都瞪红了,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粉葛和白术在旁劝了好一会儿了,这两个主儿就是不肯动。 郑绣又是一阵头疼,好声劝薛劭道:“阿劭,快来换衣服了。站那儿做什么呢。” 薛劭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往内室去了。 薛勉立刻拍着手哈哈大笑:“你输啦,你输啦!” 薛劭头也不回地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笔试了?” 把薛勉给气的,立刻就笑不出了,大声道:“薛劭,你怎么赖皮?!” 薛劭才不管他了,走进了内室。薛勉又要跟上,郑绣赶紧把他给拉住了。薛勉在她手里好一通挣扎,郑绣又不是没干过粗重活的娇小姐,手里还是有些力气的,他愣是没挣扎开。 ☆、第75章 075 第七十五章 薛勉把一把子小力气都花完了,都没能挣脱出来。他哪里知道从前家里人都是怕了他,不敢真的扭住他,才每次都能让他都成功逃脱。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说话温温柔柔的二婶力气真是大的吓人! “你快把我放开,小心我……” “小心你跟你母亲告状嘛!”郑绣从善如流道。 薛勉被噎了一下,仍然道:“那你还不把我放开。” 那边薛劭已经在里头换好了衣裳出来,郑绣自然而然地就把薛勉放开了。 薛勉伸着小肉手够着自己被郑绣提溜皱的领子,语气恨恨地道:“好啊你们,刚来就敢欺负我,你们、你们等着!”说罢又哼了一声,往门外走去了。 茗慧不无担忧地对着郑绣道:“太太,三少爷怕是真的恼了?您看奴婢要不要跟过去道个歉,说说好话?” 郑绣摆摆手,“随他去吧。” 茗慧欲言又止道:“那公主那边……”贵和长公主对薛勉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平时有个谁要是讨了薛勉的嫌,都没有好下场的。 郑绣道:“不用,就随他去吧。”正因为那个熊孩子是贵和长公主的心肝宝贝肉,说不得,打不得的,惯得他娇惯。她也看出贵和长公主对自己和阿劭的不待见,多这一遭也不痛不痒,最好能薛勉真的觉得烦了,再不来招惹薛劭了。薛劭这孩子看着好说话,恼怒起来跟他爹一样,拳头就敢招呼上去的,等他真把人打了,贵和长公主才真的要来问罪了。 薛勉一通小跑出了浩夜堂,出了浩夜堂,他在门口的小路上盘桓了一段……这二婶怎么还不来追自己?她就是自己不来,再不济也要派个奴婢来追自己的呀! 难道她是刚来的,不熟悉路么? 这么想着,薛勉就又回头走了一段……最后干脆站在了浩夜堂门口。 就这么前等,后等,等了大概一刻钟,他的耐心也被磨没了,一跺脚,又回头去了。 那边郑绣已经开始给薛劭准备点心了。薛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饿,他有些吃不惯京城饭菜的口味,午饭吃的也不多。郑绣就拿了些猪肉干出来给他嚼着吃。 薛勉偷偷摸摸地摸回了主屋,外头粉葛和白术守着,茗慧在里头伺候。见着她,粉葛小声惊呼道:“三公子,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薛勉蹙了蹙眉,示意她噤声。 郑绣正在跟茗慧了解浩夜堂的情况,没有注意到外间的动静。薛劭却嚼着肉干没事儿做,听说薛勉又回来了,他看郑绣没注意到,自己就跳下了圆凳,往外去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薛劭奇怪地看着薛勉。 薛勉也不好意思问他们怎么不来追自己,便努嘴道:“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你管?!” 薛劭‘哦’了一声,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猪肉干。 薛勉看清了他手里的一大块浅褐色肉干,那鲜香咸辣的味道飘到鼻子前,他不禁咽了咽口水,问:“你吃的什么?” “我娘自己做的肉干。”薛劭大大方方地道,然后刚想掰一半给他,就看薛勉理所当然地朝他一摊手,“给我!” 他如果好好地问,薛劭自然不会吝啬。可他这样的态度,薛劭就回嘴道:“为什么要给你?” 见他不给,薛勉当下伸手就要抢:“我母亲说了,这府里的东西都是我的。我说要你就得给我!” 薛劭伸手敏捷地侧身避过,薛勉扑了个空,一跺脚,又再转身去抢。薛劭打小就跟着薛劭练功,薛勤却是被娇惯坏了的小儿子,哪里学过那样累人的东西,立时就占了下风。 他们这争抢起来了,两个丫鬟一叠声地劝着。里头郑绣就是耳朵再不好,也听到了动静,当下就快步出来了。 薛勉已经恼羞成怒,看到又多了个人看到自己的窘态,当下就号到:“你们这么欺负我,你们等着,我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说罢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郑绣一脸懵逼地看着薛劭,“你们刚干嘛了?” 薛劭搔了搔头,“他要抢我肉干,我没给他抢到,他就生气了。”刚看他都气哭了,早知道就全都给他了,反正他娘还能再做。 * 薛勉是一路哭着跑回长风苑的,因为在外头觉得丢脸,他就咬牙忍住了哭声。一进长风苑,他就哭嚎开来,把守门的婆子都吓了一跳。 贵和长公主看着书歪在炕上睡着了,到现在还没醒。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薛劭的事情,她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个整觉了,秋蕊等丫鬟不敢闹她,都退到外间守候。 薛勉一回来,一头就往她娘屋里扎。 秋蕊在外头想拦,一看他是真的哭起来了,也不敢真拦,只小声劝道:“三少爷,您轻点,公主睡着呢。” 薛勉才不管那么多,推了她一把,抬脚就往屋里去了。 贵和长公主被吵醒了,半坐起来,蹙着眉头发痛的太阳心。 “娘,你得给我做主啊!”薛勉跑到炕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开始胡乱地蹬腿。 贵和长公主语气不耐地对着跟进来的秋蕊等人道:“你们都是死的?就让三少爷这么坐在地上?” 秋蕊等人赶紧去扶,却一个二个都被薛勉推开了。 贵和长公主头疼道:“勉哥儿,别哭了,快说说你这是怎么了?谁在外头欺负你了?” 薛勉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鼻涕,哽咽道:“就、就是新来的二婶和那个薛劭,他们欺负我!” 贵和长公主道:“你先起来,坐到炕上来跟娘说。” 薛勉这才肯从地上起来了,坐到了贵和长公主身边。全京城都知道贵和长公主有洁癖,也只有薛勉敢在她面前这般放纵。 “娘,二婶她打我。薛劭也打我!”薛勉眼泪汪汪地道。 贵和长公主心下一惊,赶紧拉着他看,“打哪里了?让娘瞧瞧!” 薛勉撸起自己的袖子,翻看了下如藕节一般的手臂,上头也没个印记的,连个红痕都不带的,也没有能做见证的地方,却还是嘀咕道:“就是打我了,那个二婶她……她揪我领子了。”他想跟着薛劭进内室的时候,郑绣确实提溜着她领子来着,还抓住了他一只手。 贵和长公主又去看他的脖子,脖子上也都是白嫩的软肉,一点痕迹也无。 ☆、第76章 076 第七十六章 贵和长公主仔仔细细把他的脖颈前后看了个遍,薛勉不耐烦地催促道:“娘,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啊?” 贵和长公主放开他,道:“什么都没有。”脸色已经转为素来的宠辱不惊。 薛勉颇为失望,那个二婶力气那么大,他挣了那么久都没有挣脱开,怎么会一点印子都没有留下呢。 “反正,反正他们就是欺负我了!”薛勉继续告状道。 贵和长公主往他身后看了看,“你身边的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去的浩夜堂?” 薛勉在府中横着惯了,最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因此总是把奶娘和丫鬟支开,自己胡乱去玩。他愣了愣,小声道:“不知道啊,我走着走着她们就不见了。”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若是他身边服侍的人那么漫不经心,早让贵和长公主扒了皮。 贵和长公主便转头去吩咐秋蕊道:“把勉哥儿的奶娘和丫鬟都给我喊过来!” 秋蕊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没多会儿就把薛勉的奶娘和丫鬟带了过来。 不见了小主子,她们不敢跟贵和长公主呈报,已经无头苍蝇似的在府里找了一圈了。只是庆国公府地方实在太大,薛勉又什么地方都敢钻,她们没想到他会往浩夜堂去,还在他常去的几个地方兜圈子。 奶娘和丫鬟跪了一地。 贵和长公主冷着脸道:“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三少爷人不见了,你们也不知道来通报一声?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的起?” 奶娘和丫鬟们忙告罪。 贵和长公主冷冷道:“下去领罚吧,奶娘罚三个月月前,丫鬟们各领十个板子。” 在场之人也没有敢呼冤枉的,被秋蕊带了下去。 薛勉并不在意他身边的人怎么样,反正除了奶娘,他身边的丫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现在的丫鬟他连人都认不全呢。他拉着贵和长公主的手臂撒娇:“娘,你给我做主啊,他们欺负我!” 薛勉一个人去的浩夜堂,回来身上一点痕迹也无,郑绣和薛劭又不是能随意打罚的下人,贵和长公主能怎么帮他出头呢?何况眼下薛直在外以身犯险,她更是不好随意处罚他心系之人。 “你啊,”贵和长公主轻轻叹息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娘省点心呢?” 薛勉又摇了摇她的手臂,“娘,你快点处罚他们啊!” 贵和长公主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吩咐秋蕊道:“传我的话,浩夜堂一众下人罚月钱三个月。” 秋蕊应了,让人去传了话。 薛勉急急忙忙地又问:“就这样?就这样吗?娘,他们可欺负我了啊!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贵和长公主此时便板着脸道:“你别再生事了,往后不许你往浩夜堂去!” “为什么不能去。这里不都是我家嘛?!”薛勉大声地回应道。 庆国公府里,甚至全京城,也没有谁敢在贵和战公主面前大呼小叫的,便是当今,对着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也唯独薛勉敢这样罢了。就像同样是贵和长公主的儿子,薛勤人前人后都是喊她‘母亲’,薛勉却能在人后喊着她‘娘’撒娇,这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贵和长公主是真的被他吵的头疼,揉着太阳心道:“这事儿就这样吧,你别吵了,娘头疼的很。” 薛勉见胡搅蛮缠也不管用了,他娘也不肯帮他,气得跳下炕踢拉着鞋就出门,“哼,娘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 贵和长公主忙让人跟上,“都仔细点,别让三少爷再出什么岔子!” 薛勉的丫鬟还在挨板子,奶娘便跟了过去。 薛勉和贵和长公主一起住在长风苑里,他跑回了自己屋里,把在屋里守着的丫鬟都赶了出去,把门从里头关上。 奶娘在外头急得大喊:“三少爷,小祖宗,快把门打开。” 薛勉气呼呼地道:“都别吵,不然让母亲都给你们发卖了!” ‘发卖’这个词,是他偶然听到学会的,当时他娘就是这么处置一个放松了警惕,没看住他,让他靠近河边的一个丫鬟。当时那个丫鬟就吓得面无人色了,薛勉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却知道他们都害怕这个。 果然,门外的奶娘和丫鬟不敢再说话了。 薛勉在屋里一个人盘算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又出了屋门,往前院去了。奶娘和丫鬟赶紧跟上。 前院里薛勤正在看札记。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贵和长公主已经给他配了几个幕僚。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幕僚把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务都整理成了文字,方便他查看。 薛勤的书房算是庆国公府的重地,外头有重重侍卫把手。但他们也不敢拦薛勉,只能用身躯挡住书房的大门。 薛勉扯着嗓子喊:“大哥,大哥……”一边对着那两个侍卫又踢又打。 还好他如今尚且年幼,那花拳绣腿招呼在身上并不很疼。那两个侍卫就继续面不改色地站着。 薛勤听到响动,放下札记出了书房。 侍卫见他出来,自觉地让到一边。 “阿勉,怎么了?” 薛勉眼珠一转,想到他娘都不帮他了,大哥亲自去带那个二婶和薛劭一起回来的,多半更不肯帮自己,便笑道:“我想大哥了,来看看你。” 薛勤脸上便带起了浅浅笑意,“大哥眼下在忙,晚一些再跟阿勉玩好不好?” 薛勉难得地没有歪缠,乖乖地点了点头,“那大哥让我跟燎火玩好不好?” 薛家祖上就是行军打仗的,每个人自打开始能独当一面,家里便会找一条好狗训练起来,充当以后行军打仗用的军犬。 薛勤也有一条这样的狗,叫燎火。是一条四蹄雪白,浑身乌黑的山东细犬,已经养了三年。 薛家人都爱狗,薛勉就一直很羡慕哥哥能有自己的军犬。 薛勉难得乖巧,薛勤对他却向来大方。自家训狗的法子也沿袭百年,狗一旦认主,便从来没有过胡乱伤人的例子,因而倒也多说什么,只道:“让阿廷陪你去。” 他口中的阿廷,就是守在门口两个侍卫的其中之一。也是他最信得过,最得用的人。 燎火有自己专门的屋子,就在薛勤常住的前院里。 薛勉和阿廷过去一看,燎火正懒懒地在院子里晒太阳。 “燎火!”薛勉喊了一声。 燎火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甩了甩尾巴,身子却没动。 薛勉对着阿廷道:“我想把燎火牵出去溜溜。” 阿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点了点头,便去牵了狗。 燎火还算给面子,看他牵了绳,便站起来,跟着他动了。 薛勉从怀里掏出一块火腿金丝糕,掰了一点喂给燎火。 燎火得了食,才算有了些精神,脚步轻快地跟着他往外走。 * 浩夜堂里,贵和长公主的人已经来传话了。 罚了三个月月钱,对本就没什么油水的浩夜堂众人来说,算是一个十足的坏消息了。一众丫鬟和婆子都变得有些无精打采。 郑绣把茗慧喊到身边,问了问她们平时的月钱。 茗慧答道:“奴婢是一等丫鬟,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粉葛、白术他们一个月半钱。小丫鬟和看门的婆子则更少一些,一个月三钱。”当然这已经是七八年前庆国公府的标准,自从薛直不在府里后,国公府下人的月钱增减就跟她们没关系了。 郑绣点了点头,拿了五十两银票给茗慧,道:“我身边也没有那么多现银,你去账房兑了,我私下补贴给你们。” 茗慧问难道:“这……怕是不好吧,公主的命令刚下来,太太这样做,怕是跟要惹她不高兴。” 郑绣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先拿去兑了,就说是我要留着用的。等下个月我再私下给你们。” 茗慧应了一声,揣好银票出了门。 眼瞧着天也不早了,粉葛去了灶上让厨娘准备夕食,留了白术看门。 白术应下了,心想白日里因为三少爷私闯浩夜堂,虽然太太明面上没说什么,但茗慧从屋里出来后脸色就不大好,想来是吃了挂落,她眼下可得警醒些,刚这么想,小丫鬟就来报信了—— “不好了,白术姐姐,三少爷他、他又带着人过来了!” 白术眼皮一跳,赶紧掀了帘子进去通报。 ☆、第77章 077 第七十七章 郑绣放下手里的茶盏,头疼道:“他怎么又来了?” 白术慌张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郑绣理了理发髻,沉着道:“不要慌,我出去看看。” 白术给郑绣打了帘子,薛勉进了浩夜堂的院子里。 阿廷不方便进内院,便在二道门等候,改为让一个看门的孔武有力的婆子牵着。 薛勉身旁的燎火跟激雷不同。激雷是通体乌黑的长毛狗,长得有些像黑背,但更高壮一些。燎火则是山东细犬中的好狗,四肢修长,虽然看着有些惫懒,但目光更是冷峻。 薛勉牵过燎火的绳子,昂首挺胸地走近了。 浩夜堂众人没有见过燎火,自然都避让开了。 白术也是怕的腿肚子打颤,却还是往前了一步,挡在了郑绣身前,“三、三少爷,这是做什么?” 薛勉嘻嘻一笑,“不做什么,这是我大哥的狗,牵来让二婶瞧瞧。”燎火在没有主人的命令下不会伤人,但是吓吓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倒要看看,有燎火在,二婶和薛劭还敢不敢欺负他! 郑绣还没有说话,薛勉又环视一周,见薛劭不在,便问道:“薛劭呢?莫不是吓得躲起来了吧?” 薛劭恰好不在,而是在跨院里去看激雷了。激雷跟着他们一道过来的,只是激雷性子凶猛,又上过战场,对生人十分有敌意,来的一路上都是眼睛蒙了黑布,被关在笼子里,由薛勤派人专门押送的。 后来上了船,激雷畏水,上船后就在一直在疯狂撞击铁笼。薛勤怕给它养坏了,便让人喂了一些馋了蒙汗药的食物。到方才,狗把式才说激雷醒了,薛劭便过去看了。 郑绣把白术往旁边推了推,这丫头的害怕她都不忍心看了,她自己倒是不太害怕狗的,也相信薛家人训狗的本领。因为她故意走近了几步,“阿劭刚出去了,眼下不在呢。” 燎火就凑上前仔细在她身上嗅了嗅问道。 薛勉就等着看好戏,却发现这二婶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还很淡定自若地伸手摸了摸燎火的头。燎火不喜欢被陌生人摸,偏开了头呜咽了两声,她笑了笑收回了手,还是十分镇定。 薛勉立时就觉得无趣极了,亏他还特地去跟大哥借了狗,又跟阿廷费了番口舌,才说服他肯让自己把燎火带到后院玩耍一刻钟。 “薛勉,你做什么?!”薛劭从跨院一回来,就看到薛勉带着一条大狗跟他娘站在一起,当下就急了。 薛勉也来了兴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吓得躲起来了呢!” 薛劭刚从激雷身边回来,自然带上了它的味道,燎火在空气里嗅了嗅,立刻就弓起背脊,龇起犬牙,吠叫了几声。 它这备战的模样着实把郑绣吓到了,她后退了两步,把薛劭也拉到了一边。 薛勉总算是心满意足地看到了她略显慌乱的模样。 郑绣心想这孩子这下逞了微风,总该满足了吧,她也不傻,自然猜到他特地带着狗过来是为了什么。 薛劭却是气不过的,这个薛勉白天来抢自己的肉干就算了,眼下居然特地带狗来吓他娘! 他把拇指和食指环成环,伸到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口哨吹响后,四周并没什么响动。 薛勉哈哈大笑道:“你这虚张声势给谁看呢……”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他身侧迅如闪电一般蹿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燎火扑倒在地。 薛勉吓得大叫了一声,松了绳子,跳到一边。他身边的奶娘和丫鬟立刻就把他拥了起来。 此时燎火被激雷扑倒后,很快就站了起来,正龇着牙,目露凶光跟激雷对峙着。 郑绣只感觉到一个头两个大,忙小声问薛劭道:“你怎么把激雷带回来了?” 薛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两条对峙着的大狗,口中道:“我看激雷太可怜了,就想着把他牵回来用过夕食再送回去。怕这里的人害怕激雷,就让它等在外头,先进来说一声。”然后就看到了带着狗来吓人的薛勉。 郑绣忙道:“把两位少爷都看紧了,他们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这时候就看出长风苑和浩夜堂下人的区别了。长风苑的下人是不用说,都把薛勉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浩夜堂的其他小丫鬟和婆子却是听到这话,才把薛劭围了起来。 激雷是条十年的老狗了,论速度和力度,他比不过燎火。但他上过战场,身经百战,气势上却是可以压倒燎火的。 燎火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上激雷也是寸步不让。方才它被激雷突袭得手,也是生了气。 郑绣担心不已,却也不敢上前去拉。这人打架还有说理的地方,狗打起架来,除了主人,谁敢去拉架呢。 “燎火,咬它,咬死它!”薛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在一边加油助威。 薛劭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已经不能让激雷退后了,他爹说过,激雷眼睛变红的时候,除非有他本人在场,不然谁都不能去碰他。眼下激雷一对眼睛已经血红了。 “激雷,小心些!” 眼看着两条大狗就要撕咬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呼喝声传来—— “回来,燎火!” 原来是阿廷看薛勉许久没有回前院,去通传了薛勤。薛勤以为他把燎火带回了长风苑,回去看了一趟,没有见着人,却听说了下午薛劭说郑绣和薛劭欺负他的事,便急忙赶了过来。 燎火向来听他的话,此时他喊了一声,它却没动。 薛勤便又走上前喊了一声。燎火这才移动了脚步,朝着激雷吠了两声,走到了薛勤身后。阿廷跟着薛勤一道过来的,便牵起了绳子,将它带出了浩夜堂。 薛勤歉然地朝着郑绣一拱手,“阿勉唐突了,我代他向二婶赔个罪。” 薛勉立刻推开身边一个丫鬟,跑到他身边道:“我又没有做什么?大哥干什么要替我赔罪?我没错!” “闭嘴!”薛勤蹙起眉头大喝一声,“我薛家训狗,向来是为了上战场的,你倒好,为了一己私怨,做出这等事,你当大家都不知道你的用心?” 薛勉一愣,他大哥可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训斥过自己! 郑绣挥手道:“世子爷,算了,也不碍什么,倒是两条狗差点打起来。还好您来得及时,不然二爷回来我也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他可向来把激雷看的不比儿子差。”这话说的,她自然是故意告状的。这熊孩子,跟贵和长公主告完状,让浩夜堂众人被罚了俸,下了脸面,还来寻私仇,不教训是不行的。 薛勤有瞪了薛勉一眼,“还不给二婶道歉?”他才养了燎火三年,感情已经非同寻常,二叔带着激雷多年,又是征战沙场,又是在外过活,激雷真要有个损伤,他也是没脸面对二叔了。 薛勉忍着眼泪,带着鼻音道:“我才不会道歉,哼!”说罢转头就跑。 薛勤歉意地苦笑,“他向来骄纵惯了,二婶见谅。我回去了一定好好说说他。” “说说有什么用,打一顿才好呢!”薛劭插嘴道。 郑绣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其实心里也很赞同。 ☆、第78章 078 第七十八章 薛劭努了努嘴,不再说话,低头抚弄起激雷油光水滑的皮毛。 燎火被牵走以后,激雷已经恢复了平静,还仰头调皮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郑绣冲着薛勉笑了笑,“阿劭也不懂事,世子爷别见怪。” 薛勤道:“二婶客气了,跟阿勉比起来,阿劭已经算是十分知礼懂事了。” 薛劭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要同他比啊。” 薛勤又同郑绣寒暄了两句,便回了长风苑。 他走后,郑绣也敛起笑容,转头吩咐众人道:“所有人都跟我进屋!” 众人异口同声应了,跟着她进了屋。 郑绣进屋坐下,让薛劭坐在了自己身边,然后冷冷地看着众人:“今儿个浩夜堂发生这样的事,你们便是这样护主的?” 众人忙请罪告饶。 郑绣一一看过众人,只见她们脸上虽然惶恐,只是那种惶恐为达眼底,显然还是不把她当成一回事。 她冷笑下,“反正院子里人手不够,得力的也不多,索性再开两个出去,我小门小户出身,做事不借他人之手一样可以。白术,你算算,咱们院子里除了你们三个,还需要几个干粗活的?” 白术想了想,回道:“夫人屋里想来是奴婢和茗慧姐姐、白术姐姐打扫的,外头有两个看门婆子做做粗活就可。” 郑绣点了点头,看在自己跟前的十来人,“听到没?只要留两个看门的就行了。你们中可有人有其他好去处,有的尽管同我说,我放你们另谋高就!” 浩夜堂如今一共有粗使婆子四人,不入流的粗使小丫鬟七人。众人听了这话,都是缩下了头。郑绣想到他们方才出了事只知道往后缩的模样,便更是来气。 当然她也不是要这些人真的出了事,来为薛劭或者自己填命,只是身边尽是这样的人,往后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 郑绣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我给你们机会想想明白,到底要不要继续在浩夜堂待,要待下去就想想自己遇事该怎么办。若不是想待了,快趁早离开。不然等二爷回来……”她冷冷一笑,“二爷的脾气可不是泥捏的。你们总该知道的。” 薛直的脾气,庆国公府的人确实都知道。不过他自己也是许多年未归,在府里的威信已经弱了下来,这番话说出来,郑绣也不知道能顶多少用。 不过好在,众人虽已经对薛直没有太大的畏惧,却都知道贵和长公主对薛直的看重。贵和长公主那绝对是尊惹不起的大佛!然后她们又看到了趴在薛劭身旁的激雷,激雷铜铃大的眼睛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她们,又让他们背后不禁冒气冷汗。 “太太饶我们一回吧,我们知道错了!”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婆子道:“老奴一定当好差事,不再辜负太太的期望!” 其他人便纷纷跟着表了忠心。 听完她们的话,郑绣才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茗慧和粉葛也先后回来了,见她在训话,便都退到了一边。 待人都散去后,粉葛小心翼翼问道:“太太,可先摆饭?” 郑绣没什么胃口,但想到薛劭,便点了点头,“摆吧。” * 浩夜堂这边摆饭的时候,长风苑也摆上了夕食。 贵和长公主同样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薛勉、薛勤坐在一起准备用饭。 薛勉生着他娘的气,又怕他大哥在他娘面前告状,一碗饭吃的飞快。 贵和长公主见了,便道:“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 薛勉不吭声,仍自顾自扒饭。 贵和长公主就看了薛勉身后的丫鬟夏枝一眼,夏枝心领神会,拿过公筷给薛勉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几筷子他平时爱吃的菜。 薛勉吃了两口菜,继续扒饭,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以后,他把碗往桌上一放,从圆凳上跳了下来,“我吃完了,娘和大哥慢用。”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贵和长公主对着薛勤摇头叹息道:“勉儿这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薛勤亦苦笑道:“夕食前,阿勉又去了浩夜堂,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又要闹起来。” 惩罚了薛勉的奶娘和丫鬟后,下人们不敢再瞒着他的动静,贵和长公主已经听了下面的人禀报说他牵着燎火去了浩夜堂,因此她并不赶到惊讶,只道:“阿勉心里有气,让他发泄发泄便好了。燎火是府中为你培育多年的军犬,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薛勤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大惊小怪。 “母亲还在说阿勉脾气不好,可也不想想这是被谁娇惯出来的。二婶和阿劭刚回来,阿劭又是二叔眼下唯一的孩子,母亲不该纵着阿勉欺负他们才是。”薛勤蹙着眉头道。 贵和长公主不悦道:“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在怪我?” “儿子不敢。” 贵和长公主又道:“人既然接回来了,你往后也少往浩夜堂去。” 薛勤实在搞不懂他母亲的心思,母亲对二叔的感情,不必对自己和阿勉差。既然疼爱二叔,那么对二婶和阿劭就该爱屋及乌才是,尤其眼下二叔在外头只身犯险,生死未卜。可母亲对二婶和阿劭已经不止是漫不经心了,甚至是有些不喜的。二婶出身不显,母亲看不上便也罢了,怎么对阿劭也是这般? 不过他向来不敢顶撞贵和长公主,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筷,告辞回了前院。 他们一个二个都走了,贵和长公主哪里还有用饭的心思,便让人把饭菜都撤了下去,也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老嬷嬷说话。 贵和长公主脸色不愉,老嬷嬷给她奉了茶,柔声劝道:“勉哥儿年轻还小,公主慢慢教就是,没必要气坏了自己身子。” 贵和长公主摇头道:“我哪里会生他的气。我是气阿勤不懂我的苦心……” “世子爷少不经事,他也并不知道薛劭的身份,所以才这般说话。” “薛劭,”贵和长公主冷冷一笑,“凭他也配姓薛?若不是看在阿直的面子上,他早就……”回忆起多年前的旧事,她深深地呼吸几下,才压制住了胸中的怒气。 老嬷嬷知道那桩事已然成为贵和长公主的心病,旁人再不能插嘴的了,便没再说下去,而是劝贵和长公主要以自己身子为重。 * 第二天一早,郑绣在陌生的地方住的还不太习惯,便早早地醒了。薛劭正在一边呼呼大睡,一只手还拽着她的衣摆,生怕在她走掉似的。 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衣摆,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茗慧和粉葛听到动静,便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了。 茗慧伺候郑绣洗了脸,开了衣柜给她挑衣裳。 郑绣选了一件素净的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穿上。粉葛会梳头,拿了梳子给她通了头,手巧灵活的给她挽了个百合髻。 妆奁里除了郑绣从家里带来的几件首饰外,还有一些新首饰,据茗慧说也是薛直在家时,让人从外头淘来的。 郑绣不禁好笑,这家伙在家里又要忙着公事,还有空给自己弄新衣服、新首饰的,怎么就是不知道往回写信。 但转念一想,她似乎也有些想通了,或许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身处在麻烦中心,众人焦点,不想送信的动静惊动到暗中之人。 她选了一支看着贵重的珍珠翡翠钗戴上,然后就没再动那些首饰了,只带了之前薛直在家时送的珍珠银簪和耳坠子。 白术已经从灶上端来了朝食。 薛劭已经醒了,坐在炕上迷瞪着眼睛嗅着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儿,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模样。 郑绣就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去佛堂见你祖母。” 薛劭一听就来了精神,拍了拍自己的小脸,“我跟娘一起去。” 郑绣点点头,笑道:“那你手脚快些,我可不等你。” 薛劭便掀了被子,跳下了床,自己找衣裳穿去了。 茗慧赶紧道:“二少爷,让奴婢来,您先回床上去,别着凉了。” 薛劭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我自己能穿。” 茗慧找了一件湖蓝色圆领绸衫给他,他自己三下五除二就给穿好了。 ☆、第79章 079 第七十九章 朝食摆了合意饼,丰糖糕,枣糕,和五香仔鸽,香辣黄瓜条,虾籽冬笋。配红豆膳粥和慧仁米粥。糕点都是甜的,小菜则都有咸有辣,一看便知道是因为不知道郑绣和薛劭的口味,特意多弄了几道。 这比起郑家每天早上面条或者稀饭的朝食可丰盛多了。 薛劭前一天吃得少,一觉起来确实饿了。就着甜口的糕点,喝了两碗粥才抚着肚皮放了碗筷。 郑绣就着小菜也吃了挺多,不禁夸赞道:“咱们这厨子的手艺倒是不错,今天早上的比昨天做的好好些。”尤其是多备了咸口和甜口两样佐粥的东西,极具心意。 茗慧便笑道:“朝食是出自白术之手,得了太太的夸奖,怕是这丫头今儿个要乐上一整天了。” 郑绣看向白术,白术有些羞涩地道:“奴婢看昨儿个太太和二少爷用的饭菜都不多,想着或许是厨娘的手艺不合您的胃口,这才斗胆自己试着做了下。” 郑绣便点头道:“做的很好。”然后又想到了什么,问起:“咱们浩夜堂的吃食应该是跟着府里的大厨房吧?” 茗慧等人点了点头。 “大厨房一共多少人?” 茗慧道:“有大师傅二人,厨娘四人,烧火丫头若干。” 郑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下却已经有了计较。她和薛劭初从江北来,白术都能想到他们或许会吃不惯京城的食物,那些在国公府经营多年的厨子未必不知道。昨儿个的吃食却一点用心也无。 “往后小厨房就由白术负责吧。”郑绣道,“看看要添置什么,写成单子给我。” 白术面上一喜。能经手主子的吃食,这就得了极大的信任了,忙屈了屈膝谢过。 郑绣倒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她手艺出众罢了。 用过朝食,郑绣便带着薛劭去了小佛堂。 碧和园依旧冷冷清清的,除了门口能看到三两个洒扫的丫鬟和婆子,便看不见其他人了。 杜嬷嬷守在小佛堂外,见她来了,便道:“二太太和二少爷进去吧,老太太已经在做早课了。” 郑绣自诩已经起的算早了,没想到老太太看着是比自己早多了。 小佛堂里,老太太的诵经声和木鱼声萦绕h其中。 他们进去后,分别行礼喊了人。 老太太手中的木槌顿了顿,淡淡地笑道:“来了啊。”然后指了指身边一个蒲团,“老二家的坐下吧,跟我一起做早课。阿劭便去院子里玩吧。” 薛劭是为了见他祖母的,真要让他做下礼佛,他是没有那个耐心的。他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佛堂。碧和园的院子大而宽广,同样有假山有花树,算是孩子十分喜欢的‘探险’之地。 郑绣在老太太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老太太递给她一本《观音心经》,一串紫檀木的佛珠。 郑绣本是没有什么信仰的人,但她死后却能穿越到了这个架空的朝代,重获新生,对鬼神之说却也是心怀敬畏。她一手翻经书,一手捏佛珠,在老太太缓慢而有节奏的木鱼声中,慢慢诵读起来。 老太太早课从卯时中开始(大约6点)到巳时中(大约10点)结束。郑绣是辰时初(大约7点)去的,足足盘着腿读了三个小时的《观音心经》。 老太太的木鱼声没有停,她便也不敢说什么休息。 好在到了巳时中,放下木槌,对郑绣轻声道:“好了,早课做完了。你怕是不太习惯,先回去吧。” 郑绣从蒲团上起来,因为双脚发麻,险些没能站得起来。 她歉意地同老太太笑了笑,“那我回去用过午饭再来。” 老太太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晚一些也不碍什么,权看你自己。” 郑绣点点头,又出去喊了在院子里瞎皮的薛劭,在门口和老太太又告了一次辞,这才一起回了浩夜堂。 午饭是白术去督促了厨娘做来的,因为郑绣已经把小厨房交给她,众人便都都默认以后这些事由她来经手了。 郑绣从小佛堂回来后,就和薛劭一起用了午饭。 午饭过后,郑绣和薛劭一起歇午觉。睡下前,她不忘交代茗慧和粉葛,一定得把大门给看好了,若是再发生薛勉那样未经通传便摸到她床头的事,她可就要真的要处置她们了。 茗慧和粉葛忙应下。 午歇之后,郑绣睡了小半个时辰,想着小佛堂那里枯燥,便没有喊醒薛劭,轻手轻脚地自己起了床,就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老太太没有午休的习惯,简单地用过斋饭过后,便是下午的修行。 郑绣来了以后,老太太就让她在一旁的桌椅上抄《观音心经》。 郑绣的字只能算能见人,连娟秀都说不上。若不是有原主的底子在,她那小学参加过兴趣班的水平还真是不够丢人的。 老太太捡了会儿佛米,就去看她抄写经书,倒也没有嫌她写的难看,反而很是赞赏她平心静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下来的认真模样。哪里知道是郑绣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平,因而才写的特别认真呢。 看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忽然出声道:“阿直可有信回来了?” 郑绣停下笔,刚想起身回话,肩膀处被老太太轻轻压住,“别起来了,坐着回话就成。” 郑绣便轻声道:“并没有得到阿直的信件。婆母可是担心他?” 老太太轻笑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只能在这里日夜为他祈福。”老太太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也要留个心眼,外头来的信件都是先送到长风苑的。”意思就是薛直未必没有音讯,很有可能是贵和长公主给拦下了。 “不会吧……”郑绣道。贵和长公主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做那种事吧。她那样尊贵身份的人,怎么会用这种手段。 老太太哼笑一声,“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位的手段,你还见识的太少了。” 郑绣好整以暇地等着听下文,老太太却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郑绣也不再多问,重新静下心来抄写经文。 长风苑里,贵和长公主听着丫鬟禀报说郑绣早上和下午各去了一回小佛堂,眼下还没有出来呢。 她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那个老虔婆,倒是转了心意,忽然对着后辈和善起来了。” 老嬷嬷忙道:“公主慎言。”他们这对婆媳早年间就不对付,掐架掐的全京城都知道,但本朝以孝道传国,老太太到底是长辈,贵和长公主没有屏退下人就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到底是不好。 贵和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这郑氏看着是个聪明脸孔,没想到却是个笨肚肠。”老太太是家里最大的长辈又如何,早不理世事多年了,难道还真以为抱上她的大腿便能怎么着了?痴心妄想。 正说着话,秋蕊进来禀报道:“公中的丫鬟下人已经匀出来了,可以往浩夜堂送了,公主您看……” 贵和长公主淡淡的道:“郑氏不是爱同老太太待在一起么?怕是也要学老太太淡泊明志地过活,人就先别送过去了。” 想要下人?也得先认认庆国公府如今的真主子再说。 ☆、第80章 080 第八十章 对于被扣押下人数目这件事,郑绣并没有太多感觉。对她这过惯小户人家生活的人来说,现在院子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且除了茗慧、粉葛、白术三人都明眼可见地极力想办好差事外,其他人都显得散漫、无纪律。她也不想再让贵和长公主再放人进来,以免再节外生枝。 平时在家时,她总觉得一天天过去的很快,早上起来做个朝食,送她爹和两个孩子出了门,和钱婶子、薛直或者爷爷奶奶说会儿话,洗洗衣服,就要准备午饭了。午饭过后睡上一个美美的午觉,就快天黑了。朝食过后,一家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郑誉和薛劭会说一些学堂里发生的趣事儿来听,一晃时辰就不早了,该洗漱准备睡觉了。 可到了京城庆国公府,她才发现日子这样长,甚至有些难熬。 薛劭在最初的一阵欣喜好奇过后,也开始变得有些恹恹的。他除了每天都会和激雷一起玩会儿,似乎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庆国公府的地方是大,可以探索的地方是多,可不管做什么,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总觉得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爱出去玩了,只留在浩夜堂里,或者陪着郑绣去小佛堂待会儿。 也幸好,老太太对郑绣每日前去还是欢迎的。 郑绣每天和老太太一起念念佛经,抄抄经文,捡捡佛米,倒也觉得心境平和不少。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 有天晚上薛劭做了个噩梦,哭的一眼是泪从梦中醒来。 他如今已经不跟郑绣一起睡了,而是睡在她屋里的碧纱橱里,他哭起来像小猫一样,但郑绣谁的浅,很快就听到了。她下了床,快步走到碧纱橱里,轻轻摇了摇还在睡梦中哭泣的薛劭。 薛劭迷迷糊糊的,猛一见了她便把头窝进她怀里哭了起来,“娘,我梦见我爹了,我爹他、他出事了……” 郑绣连忙安抚他:“不会的,你只是做梦了。梦都是相反的,没事的,没事的……”一边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薛劭又抽噎了一会儿,很快又沉沉睡去。 郑绣不放心,又坐在床边守了会儿,等他呼吸声渐渐均匀了,睡安稳了,才回到了自己床上。 不过这一夜,她却是如何都睡不着了。 薛直这一个月又是杳无音信,照理说江南沿海一带交通便利,他托人送个信或者是报个平安,应该不难才是。 腊月前,薛直忽然回来了。 郑绣早上才听说了消息,此时他们一行人听说已经快要靠岸。 她和薛劭都欣喜不已,就等着薛直平安归来了。 然而当天下午,薛直确实回来了,不过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上身□□,缠满了纱布,纱布刚刚新换过,他的脸色和唇色都白的吓人。 庆国公府的侍卫和贵和长公主那边的下人全都进了浩夜堂,乌央乌央挤满了一间屋子。 郑绣和薛劭看着侍卫将薛直从担架上移到了床上。 没多会儿,贵和长公主也从长风苑过来了。 薛直一直在昏睡,这时才醒过来一会儿。 看到了郑绣和薛劭,他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我回来了。”语气很是平常,仿佛他不是在外头以身涉险,九死一生,而是只是出门散了一会儿步。 郑绣和薛劭早就眼眶红红的。 贵和长公主坐在床沿,蹙着眉道:“让你移去长风苑先住下的,你怎么就是不听?浩夜堂如今人手也不够,你去我哪里,也方便照顾。” 薛直吃力地摇了摇头,又眼带笑意地看了郑绣一眼,“阿绣会照顾好我的。” 贵和长公主遂也不再勉强,转头对着郑绣道:“那阿直就由你看顾了,要是有设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尽管使人去长风苑说。” 郑绣应了一声,“我知道的,谢大嫂关怀。” 薛直精神也不大好,和贵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便又闭上了眼。贵和长公主也没有多留,又吩咐了浩夜堂的下人都打起精神好生服侍,便回了长风苑。 郑绣和薛劭这才能近前。两人都不知道薛直在外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伤在何处,一时也不敢查看。 屋里一直挤着这么多人也不是事儿,郑绣就让侍卫都先回去了。其中带头的玄衣侍卫道:“太太,这是二爷的伤药,是御医那边开出来的方子,瓶子里的外敷,其他的药材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下。等吃完了,太子那边自然会再让人送来。” 郑绣点头记下,让茗慧把药收了起来。 “这位侍卫大哥,二爷这是伤到了哪里?” 那玄衣侍卫忙道不敢,“太太唤我阿平便是,不敢担太太一声‘大哥’。二爷是胸口中了一剑,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当时伤势十分凶险,又留了许多血,需要好生静养。”说完,阿平朝着她一抱拳,就带着其他人出了浩夜堂,回了前院。 人都散去后,郑绣让茗慧去了小厨房煎药。她和薛劭则继续守在床前。 胸口中了一剑。这话听着确实轻巧,可郑绣和薛劭都是心惊不已,胸口包扎的位置在左胸,若是再往心房偏上一点…… 他们都不敢往下想。 薛直一直睡得很是昏沉,他们受了一会儿,郑绣就去了小厨房,想着准备一些补血益气的饭食给他用。 小厨房里的食材有限,郑绣一时也没想到要做什么。 白术跟着她一道过去的,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二爷眼下怕是也没什么胃口,太太不如做一个补血的四红粥,又好下口,又能给二爷养养气血。” 这补血四红粥,郑绣却是没有听过的,便问她怎么做。 白术有条不紊地道:“补血四红粥就是用带皮花生,红豆,紫米或者黑米,红枣,红糖熬在一起。说来不怕太太笑话,本是女儿家来葵水时吃的。” 郑绣点头笑道:“听着确实不错,也简单,这几样东西咱们小厨房都有吧?” 白术道:“都是平时备着的。”说着就把几样食材都翻找了出来。 熬粥的工序也简单,郑绣就跟着白术一起挑了饱满的花生红豆,再把其他东西一起下了锅,端到早上熬了起来。 刚忙好,薛劭小跑着到了小厨房,“娘,爹醒了,正找你呢!” “诶,就来。”郑绣擦了擦手。 白术道:“太太快去吧,奴婢在这里看着火。” 郑绣便快步出了小厨房,跟着薛劭回了屋里。 薛直已经被扶着半坐起来,靠在迎枕上,见她来了,脸上便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郑绣见了便道:“你躺着就是,还坐起来做什么?” 薛直笑道:“躺的够久了,身子骨都快躺松了。” 听他说话声音有些干涩,郑绣又去桌边到了水递给他喝。 薛直没伸手,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口。 郑绣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还要么?” 薛直摇头道:“不喝了。你也别忙了,坐着好好和我说会儿话。” 郑绣放了茶杯,重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颇有些埋怨道:“你现在知道和我们说话了?你从家里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一点儿音讯也无,就不知道我们都快担心坏了?” “一点儿音讯也无?”薛直挑眉。这两三个月里他先是回了庆国公府,后来又跟着太子难巡,确实忙的脱不开身,可他确实写了两封信给郑绣的。一封是他临走前,怕她不肯带薛直上京特地写到郑家的。另一封是在江南时,怕郑绣担心,同家书一起送回庆国公府的。 说送回镇上的信件被人截下还有可能,可送回庆国公府的家书是万万不可能丢失的。不过心思一转,他也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是我忙昏了头,阿绣不要生我的气。不然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他眼下伤成这样,郑绣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便只得叹息道:“你啊,平安回来就好。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同阿劭过下去了。”一方面是担心他的安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庆国公府像是一个金丝雀笼,让她只觉得过的越来越压抑了。 薛直略为自责地看着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郑绣又问起他这伤从何处来的。 薛直却不想细说,只言简意赅地道:“我和太子殿下到了江南后,确实发现有许多棘手之处,但太子殿下足智多谋,身边又有我们众人护着,慢慢地倒也查出许多东西来。十天前我们就启程回京了,只是半路上出了些岔子,遇到了刺客,我不小心挨了一剑。刺客全都被拿下了,太子先让人送我回京养伤,他还在审问刺客,大概再有几日也该回京了。” 郑绣侧耳静静听完他说了一段,他虽然说得尽可能的平淡,但太子那样的身份都能遭遇刺客,那其中的凶险就可想而知了。 薛直说完,见郑绣的脸色越发凝重,便忽然蹙眉‘哎呦’了一声。 郑绣忙问怎么了。 薛直继续蹙着眉道:“躺太久了,饿的胃疼。想吃你做的饭了。” 郑绣斜他一眼,啐了他一句‘贫嘴’。不过还是站起身去了小厨房,看粥熬得怎么样了。 郑绣走开后,薛直把薛劭招到身边。 薛劭怕自己毛手毛脚碰到他爹的伤口,还特地坐了远些。 薛直有些好笑道:“你爹又不是纸扎的身子,就不痛不痒地挨了一下。”然后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一大片白绷带,“这御医包的伤口确实吓人了些。” 薛劭也被逗笑了,一张小脸总算不尽是凝重的神情了。 “这段时间你和你娘过的怎么样?还习惯吗?” 薛劭点点头,“还行。就是娘这几天老是睡不大好,天不亮就起来去祖母那儿念佛经了。” “你祖母……”薛直欲言又止,顿了顿才继续问,“你祖母没同你说什么吧?” 薛劭抿了抿唇,想到了第一回见他祖母时,祖母说的那些话。 “祖母说,我同我娘长的很像……” 薛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薛劭很快就自己调整好了,轻快地笑道:“我倒觉得我长像爹一些呢。” 薛直就也跟着笑,“可不是,你这小子跟我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薛劭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这些日子在庆国公府发生的事,顺便还在他爹面前告了薛勉一状。 郑绣端着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薛劭在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地同他爹说:“他还带了那么一条大狗过来,想吓唬我们呢,可是我们有激雷在啊,激雷一扑过去,他就吓得跳到了一边……” 这一听就是在说薛勉了。 那个熊孩子自从被薛勤教训了一顿后,就没往浩夜堂来了。只是偶尔薛劭去外头园子里玩耍的时候,两人还能碰上。薛勉见了他就没个好脸,说些有的没的刺他,薛劭确实烦了他,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见到他就避开了。也就幸好没再闹出什么事儿。 薛直也认认真真地听他说着,时不时点点头,而后道:“爹回来了,阿勉就不敢欺负你了。他要再欺负你,爹就帮你揍他!” 郑绣好笑道:“他们孩子闹着玩呢,你瞎凑什么热闹。” 薛直也是说着玩的,薛勉虽然顽劣,但到底是他大哥的孩子,他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手。 郑绣把汤盅放在桌上,另拿了一只白瓷碗盛了一碗出来,端到了床前。 “快趁热喝了。” 粥里放了红糖,一闻就是一股甜腻腻的味儿。 薛直不爱吃甜食,不由就蹙起了眉头。 郑绣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也知道一些他的口味,“快吃快吃,就当药吃了。” 薛直苦着脸道:“这可比药难吃多了。除非……你喂我吃。” 郑绣又啐了他一口,脸上不禁泛起红晕,“孩子还在,你说什么呢?!” 薛直就看了薛劭一眼,薛劭心领神会地双手一捂眼睛,“啊!我什么都看不到!” 郑绣便只好红着脸坐到他身边,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薛直的眼睛跟粘在她脸上似的挪不开,她喂一勺,他便吃一口。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郑绣的脸被他看的都红的能滴出血来了。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捧着空碗道:“不吃了吧?我拿回小厨房去。”说着,也不等薛直回答,径自端了汤盅和空碗走开了。 薛直心情大好,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薛劭已经从眼睛前拿下了手,就看到他爹一脸痴痴的笑。 这笑容他真的是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唉,又来了…… 郑绣端着东西出了内室,茗慧和粉葛都守在外间,见了便忙道:“太太让奴婢们来吧。” 郑绣只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一边快步往外去一边道:“我自己来就成,你们在这儿守着二爷。” 两个丫鬟便不再多说什么。 郑绣快步走到了小厨房,白术接了汤盅和空碗。 白术在一边看她脸颊通红,不禁担心地问:“太太这脸怎么这样红,可是身体不舒服?可需奴婢去请大夫?” 郑绣忙道:“不用。就是屋里热了些,我、我洗把冷水脸就好了。” 白术心道奇怪,这快十二月的天,屋里就算燃了炭盆,又怎么可能会这样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081 第八十一章 薛直带伤回来后,除了精神差了些,比平时倒也没什么差别。 浩夜堂的伙食也比之前好了,从四菜一汤的标配直升到了八菜一汤。且伙食的精细程度尤甚从前。 而且贵阳长公主那边也送了人过来,说是补上浩夜堂人手的空缺。 郑绣直接把粉葛和白术提了一提,都提成了一等丫鬟。 贵和长公主那边送来了五个丫鬟,郑绣挑了其中最年长的,叫瑞珠的提成一等,其他四个就做二等丫鬟。 瑞珠等人都是家生子,虽然没在主子跟前服侍过,却也算是庆国公府的老人了。 浩夜堂一时就热闹起来,好在新来的下人同时也给了那些漫不经心的老人一些警醒,院子里倒是比之前还显得井井有条一些。 郑绣的生活也总算有了重心,每天起来先给薛直熬药,然后一家子一起用朝食,再监督薛直把那闻着就苦的让人想皱眉的汤药喝下去。小佛堂那边她让茗慧去说了一声,说自己最近要看顾薛直,就先不过去了。老太太也没说什么。 就是每天换外敷的药粉有些麻烦,要揭开纱布,对着他精壮的上身,直接往伤口上抹。郑绣第一次给他换药的时候,看到他胸膛位置一个快结痂的血窟窿,不禁就吓得双手打颤,眼圈泛红。 薛直笑着握住她拿着药瓶发抖的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郑绣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拍开他的大手,“别动。” 薛直眉眼一动,笑嘻嘻地道:“不然让别人来?” 郑绣斜他一眼,贵和长公主新送来的丫鬟个个都是容色鲜妍,他倒是想得美! 薛直自然是开玩笑的,嘿嘿笑着道:“我是说让侍卫来给我抹。你看你,瞎想什么呢,不正经。” ‘不正经’的郑绣俏脸一红,把药瓶往他手里一塞,“不给你抹了。”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薛直忙把她拉住,然后‘哎呦’一声,“你别动别动,我这伤口都要裂开了。” 郑绣便也不敢再动了,拿过药瓶,倒出白色药粉,轻轻地抹在他伤口上。 她的手指细腻温柔,抹起药来更是轻柔地仿佛羽毛拂过。薛直就不由露出享受的神色来。 抹过药,郑绣拿过绷带给她缠上。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便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 薛直也不催她,乖乖地像个布娃娃似的任她摆弄。 郑绣凝神屏气,十分认真地弄了会儿,总算找到了窍门,给她平整地把绷带扎好了,最后在他腰间扎了个蝴蝶结。 薛直:…… 郑绣看着蝴蝶结不禁笑出声。 薛直便也索性随她去了,能逗她笑一笑,别说扎一个,多扎几个也无妨。反正外衣一套,也没人能看见。 丫鬟们守在外间,听到里头郑绣清脆的笑声不禁也笑起来。尤其是茗慧这以前近前伺候过薛直的,更是替郑绣高兴。他们二爷平时惯是黑着脸的,也就对着太太特别和气,还会说写玩笑话。二爷和太太好好的,他们浩夜堂的日子往后肯定是越来越红火的。 * 薛直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到底没有伤到要害,他身体底子也壮实,府里的大夫每天早晚各来给他把一次脉,都说将养一段日子就好。 太子比他晚回来半个月,东宫也派了御医,赐了不少药材过来。 圣旨来的那天,郑绣正在给薛直喂药。薛直虽然脸色已经比回来时好了不少,撒娇的功夫却渐长了,每天都要郑绣亲自给喂药。 茗慧带着笑意快步进来通传道:“前头宫里来人了。” 薛直已经提前同郑绣说过,这一回他是为了救太子而负伤的,宫中多半要有赏赐。因而郑绣倒也没有慌张,有条不紊地帮着薛直换了衣服,扶着他去了前院。 薛直长身直立,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若不是他一定要郑绣扶着,怕是已经看不出受伤的模样。 宫中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一个看着十分和气的圆脸宦官——面白无须,逢人就笑。光是看着谁都不知道这是在宫中服侍皇帝多年,连嫔妃都要顾忌一二的那么个人物。 皇帝能让他来颁旨,已经是给了庆国公府一个极大的体面。 贵和长公主和老太太已经都等在了前院。 李德全笑呵呵地同贵和长公主寒暄了几句。 贵和长公主对着他也是笑脸相迎,让秋蕊塞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 这下头的孝敬,李德全收的是心安理得,但对着贵和长公主,却还得客气道:“都是奴婢该做的,长公主您这样真是折煞奴婢了。” 贵和长公主便也笑道:“李公公辛苦来了,带来的又是好消息,总该拿些赏钱去吃酒的。” 李德全便也不客气了,躬身对着贵和长公主作了个揖。 “世子爷如今真是长成了。”看到贵和长公主身后的薛勤和薛勉,李德全也不忘恭维两句,“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这话里提到庆国公,已经算是犯了贵和长公主的忌讳,不过她还是笑道:“李公公客气了,阿勤还小呢。” 老太太远远地坐着,冷眼看着她二人热闹地说着话。在她看来,这宫里的人最是恶心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尤甚。不知道的还真当眼前这两人是什么好性儿呢。她这儿媳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当初嫁过来就看不上她家老大,眼下老大躺在床上那么多年,换个别人提起来试试,她不跟人翻脸才怪! 不多时,薛直和郑绣也到了。 薛直朝着李德全一拱手,客气地笑道:“劳李公公久等,我这身子不大好,穿衣走路都颇费工夫。” 别人家让李德全这样好等,再大的脸面都是得不到他一个好脸的,毕竟他从宫中出来一趟,也算的上是百忙之中抽空而来的。但对着薛直,他脸上和气的笑容不减反增。贵和长公主不能得罪在其一,薛直如今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是其二。 “二爷客气了,自然是身子要紧。奴婢还想着二爷身体不便,亲自去后院看看您呢。”李德全笑着道,脸上还颇为关切。 人都到齐了,李德全也不啰嗦,当即就请出了圣旨。 屋里众人齐齐按着辈分跪下。 圣旨中,皇帝对太子和薛直此番南巡调查出来的结果十分满意,各赐了不少金银财帛不说,还把薛直从中军都督府的参赞升做了三品怀远将军。 宣读完毕,李德全对着薛直一拱手,“贺将军大喜!” 郑绣对着茗慧使了个颜色,茗慧就也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郑绣不曾用银钱赏过人,更别说是宫里这样的任务,因此荷包里装了一些散碎银锞子和五十两银票。想着便也不算寒碜了。 李德全荷包到手,稍一掂量,便觉得有些轻了。他当然不指望着这些赏钱过活,但这赏钱却是自己的脸面。他的眼神不由就转向了郑绣。 郑绣穿了件家常的香色金线吉祥如意纹的褙子,发上簪着一支碧绿玉簪和薛直之前送的银簪。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容色却是艳光逼人。 李德全心里就不禁琢磨道,这薛二太太模样气度是还好,但小家子出身就是小家子出身,站在薛二爷旁边只会笑,连个话都不曾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稳庆国公府这二太太的位置。 当然他也就是这么一想,郑绣的前程来轮不到他来操心。 “谢二太太赏。”李德全对着郑绣也拱了拱手。 郑绣忙侧身避过,对着他屈了屈膝还礼。 “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李德全对着一家子拱了拱手,带着人就往外走。 薛直和贵和长公主等人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看着李德全上了马车,贵和长公主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转头对着薛直道:“外头风大,你身上伤还没有好,怎么多不多穿些再出来?”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郑绣一眼。 薛直穿了件天青色直缀,腰上系着一段玄色络子。在这腊月的天气里,确实不算多。乃是郑绣怕宣旨的公公在前头多等,图这衣服方便,才给他穿上的。 薛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就在府里,不过几步路,屋里还有炭盆,我也不觉得冷。” 贵和长公主往他身后一扫,见跟来的只有茗慧,脸色便更加不好了,“你浩夜堂的丫头呢?我不是送了好几个过去?” 薛直大咧咧地道:“拢共几步路,带那么些个丫头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姐。有阿绣在就行了。”说着还揽了揽郑绣的肩膀。他不傻,自然察觉到了贵和长公主对郑绣的敌意。越是这样,他自然越要护着郑绣。 贵和长公主冷冷地看了郑绣一眼,不再多言,只道:“既然如此,你好好回去歇着吧。” 薛直对着她拱了拱手,郑绣亦屈了屈膝,两人相携着往回走。 老太太没有出来送李德全,而是回了小佛堂。若她在,看到贵和长公主一脸吃瘪的模样,怕是要笑出声来。 回去的路上,薛直小声地对着郑绣道:“大嫂也是关心我的伤势,并非要有心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郑绣心里很清楚,贵和长公主对薛直的关心是真,但对自己的敌意也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当着一众下人说那些话,谁听不出来这是在责问她呢。 “恩,我心里明白的。”郑绣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薛直对自己回护至此,想来他心里很清楚,也不需要旁人再说什么。 贵和长公主不喜欢她便不喜欢她吧,反正她也没想过要套她喜欢,抱她大腿。 长风苑那边,贵和长公主回去后便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秋蕊和老嬷嬷。 秋蕊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等她问,便先开口道:“启禀公主,咱们送去浩夜堂的人,除了瑞珠,都被二太太充作了二等丫鬟。瑞珠虽然是一等丫鬟,却也进不得屋里,平时都是茗慧和粉葛、白术三人伺候二爷和太太饮食起居。” 贵和长公主冷冷一笑,谁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就一点儿心计也无,这不是知道要把她送去的人都隔开来么。 就是不知道这郑氏使得什么手段,竟然让阿直护她护那么紧,连一句都说不得了…… 不过眼下阿直的伤势还未大好,还不到动手的时候,贵和长公主这么想着,便只得先咽下了这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082 第八十二章 金银财帛赏下来,下人直接将东西都送进了浩夜堂。 薛直看都没有多看,大手一挥,对着郑绣道:“东西你看着办吧,那些金子你看是放着用还是融了打成首饰,都随你。” 皇帝商了黄金五百两,郑绣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黄澄澄的金子,之前她还在愁,她爹给的银子显然在庆国公府不够看的,往后不知道要怎么办。忽然手里就多了这么多钱。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用,只说:“那先放进库房里吧,等什么时候要用再提出来。库房钥匙呢?可在你哪里?” 薛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一次赏钱,不值当什么。”说着他忽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我这记性,忘记把东西给你了。”说着开了箱笼,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串钥匙。 他把钥匙递给郑绣,“这是浩夜堂库房的钥匙,我不善管理,东西和过去攒的银钱都在里头。” 郑绣奇怪道:“你就把要是随便塞在箱笼里?”浩夜堂人手不多,但也是有那么一群下人的,若是有个心术不正的,趁他不在偷了钥匙可如何是好。 薛直就带着他走近到箱笼里,从犄角旮旯里拉出几个暗格,“不是随处放的,这几处是暗格。常人不知道的也不会翻找出来。” 郑绣仔细一看,那几处暗格确实做得静妙。她这几天也算频繁开过箱笼的,却从来没发现还藏着别的。 薛直又道:“其实也不是随便放的。”说着他又打开了郑绣的妆奁,把里头的首饰都取出放到了桌上,妆奁底层是空心的,他抽出隔层,里头躺着一封信。 “我写了信放在这里,告诉了你一些事。你看,你是不是没怎么动过我给你选的首饰?” 他还真说对了,他选的几样首饰看着都十分贵重,其中两支步摇还都是赤金镶嵌红宝蓝宝的,郑绣就都没动。因而也就没有发现妆奁里的机关。 郑绣拿过信件准备看,薛直却眼疾手快地抢过了,神情有些奇怪地道:“我人都回来了,这信你就别看了。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直接问我便是。” 郑绣横了他一眼,“本就是写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看。”说着就把纤纤玉手往他面前一摊,“拿来。” 薛直没办好,只好把信件放回了她手上。 “阿劭那小子呢,怎么从前院回来就不见人影了。”薛直打着哈哈,然后道:“我去看看他去。” 说着就大步走了,像逃似的。 郑绣展信一看,信件抬头写着—— ‘吾妻阿绣,见信如晤。 多日不见,寤寐思服’ 她不由莞尔,然后继续看了下去。 信里薛直交代了庆国公府和浩夜堂的一些情况,然后又写到很高兴她能看到这封信,因为这就代表着她肯带着阿劭上京来找自己了…… 他前头的字迹还十分方正,写到后头可能真的是想想就高兴,字迹便有些龙飞凤舞了。 一封信寥寥数语,多半是在语无伦次地描述他如何高兴…… 郑绣反复看了几遍,脸上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了。 这家伙,居然还会写情信吶! 外头院子里,薛劭本是在同激雷玩耍,然后他爹就过来了。 薛直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薛劭不禁关心道:“爹,你脸怎么红红的,身上不爽利?”想到可能是他爹身上的伤口引起的,他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薛直轻咳一声,“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 薛劭‘哦’了一声,心想自己不过是关心他爹的伤势,怎么还不让人多问的? “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荒废拳脚?耍一段让爹瞧瞧。”薛直正色道。 薛劭道:“当然没有。”说着就练了起来。 薛直心不在焉地看着,心里还记挂着那封信…… 他当时并不肯定郑绣肯来京城,而且想着就算郑绣来了,他人也不在这里,因此写的时候就没有太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到眼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除了交代一些事物还写了什么了,只记得写了好多思念她,高兴她肯为自己来庆国公府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她看完会是什么反应。 他出神的时候,薛劭都打完了一套拳。 因为他爹没有喊停,他便又打了另一套。 两套拳打完,他爹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又打了一套五禽戏。 五禽戏打完,薛劭满头大汗地停下了。 薛直还在蹙着眉头想那封信的事,见他走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打完了?恩,打的挺好的。”说着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但是这套长拳讲究的是力道和速度,你这力道速度都还不到家,还需要勤加练习,经年累月地练下来才能有所小成。” 薛劭:…… “爹,我刚打的是五禽戏。” 五禽戏,是通过模仿虎,鹿,熊,猿,鸟(鹤)五种动物的动作,来达到外动内静,动中求静,有刚有柔,刚柔并济,练内练外,内外兼备的效果,以保健强身的一种气功功法。这套功法外讲究的是动内静动中求静、动静具备、有刚有柔、刚柔相济、内外兼练。 “爹,你真的有在看我打拳吗?”薛劭不满地嘟囔道。 薛直又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爹刚想事情出神了,你……你再打一次,爹一定好好看。” 薛劭已经一身是汗了,哪里还打的动,就算能再打一遍,也没有了方才的力道。 他哀怨地看着他爹。 薛劭哈哈道:“那算了算了,等你休息一下再打给爹看吧。小孩子家家,别做这种丑连脸。” 薛劭:…… 怪我咯? * 郑绣看完信件,拿了钥匙开了库房,让人把皇帝赏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她也顺便进去瞧了瞧。不瞧不打紧,这一瞧确实吓了一跳。 怪不得她从前觉得薛直花钱大手大脚,这库房里的家底可着实颇为丰厚。那些看着名贵的大件,妆花缎子料子就不说了,光是银子就有好几大箱。 茗慧等人跟着她一起进的库房,她们几人也是吃惊不已。她们从前都不是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丫鬟,自然没瞧过浩夜堂的库房。从前薛直不在,这钥匙就一直在贵和长公主手里,她们自然不知道原来浩夜堂也是这样富庶的。 郑绣带着薛劭回来后,也没提库房的事,她们想着怕是二爷没肯把钥匙交代她,就也没提。 郑绣不禁好笑,自家这算是守着金库过苦日子了,之前她还在愁贵和长公主前头给自己下马威,动辄就克扣了浩夜堂下人几个月分的月钱,她的私房钱能补上一回,却不见得日后回回能补上。有些这些,还真是不用担心了,往后底气也更足了。 “茗慧,私库的账簿在何处?”郑绣想着要清点一下。 茗慧为难道:“账簿应该在二爷或者公主处。” 恰好薛直在外头等的不耐烦了,想着郑绣应该看完信件居然还没做出反应,便一路寻了过来。 浩夜堂的库房久未开放,甫一进来,他便闻到一股霉味儿,不由就蹙起眉头道:“账簿在我前院……阿嚏!”然后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茗慧等人见他脸色不善,想着主子们要谈论关于库房的归属权问题,便十分知趣儿地都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083 第八十三章 出了库房,茗慧和粉葛、白术等人并未走开,而是等在了外头。 三人虽都没说什么,心里却都有些担心郑绣。 ……他们太太要账簿,看起来就是准备清点库房的财物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了二爷心烦。 浩夜堂的库房里的东西,说难听点,那可都是二爷的私房钱啊。 这当爷们的,哪有乐意给太太管私房钱的。 刚才看二爷的脸色也不是太好,不知道会不会同太太起矛盾…… * 库房里,薛直确实不大乐意地道:“你进这里做什么,一股子霉味儿。” 郑绣道:“看看你的家底子呀,还能做什么。” “你要想看,我让人把账簿拿过来,你对着账簿,想看什么就着人搬出来便是。没必要自己站在这里吃尘土。” 郑绣俏皮一笑,“那可都是你的家底,我让人搬来搬去的,你就不怕少了些什么?” 薛直却很大方地挥手道:“什么我的?往后就都是你的了?你的东西你自己管,少了什么也别来告诉我。”想到当初迎娶郑绣,自己只给了那么几件玉器,他便觉得自己越发亏待她。别说就这么一库房的东西,只要他有的,只要她要,都拿去也没关紧要。 郑绣蹙起秀气的眉头做苦恼状,“这么多的银钱怎么花好呢?哎呀,一时间还真想不好。” 薛直哈哈大笑,“我看先在京城选个买地方买个宽敞的宅子吧,以后岳父和阿誉来了,也方便他们住下。最好买的近些的,也方便你走动。唔这里的银锭子可以先不动,我前头书房里还有些银票,先用那个买就成。” 郑绣笑道:“好呀,还是藏了私房钱。” 薛直忙摆手,“没了没了,都交底了。” 郑绣是故意逗他的,看他这模样乐不可支道:“一言不合就给买房,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薛直!” 薛直也笑道:“我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阿绣啊。” 郑绣忍住笑,咬着嘴唇看他:“我是怎样的阿绣?” 薛直恨不得上前抱过她亲亲她的樱桃红唇:“想不到我的阿绣这么好,这么勇敢,肯为了我只身一人上京来。” 他言辞恳切,目光炽热,倒是把郑绣给弄了个大红脸。 她跺了跺脚,啐他一口,“就你贫嘴!”然后就快步往外头走去。 急的薛直跟在后头大喊:“库房里的东西还要不要啦?” 郑绣头也不回地笑道:“要,当然要,让人把账簿送来。” 薛直嘿嘿一笑,一边傻笑一边也跟着出去了。 茗慧和粉葛、白术等人在外头只听到了最后一段,心道还好还好,二爷没有生气。不过二爷反应……也着实太怪了些。简直像上赶着要把东西送给太太似的。 郑绣回了正屋,薛劭带着激雷无所事事地瞎逛,看到她便快步跟了上去,还轻轻喊了她一声,“娘,你走这儿快做什么?后头有人追你啊?”说着还往她身后看了看。 “没事儿,我就……就走走。”郑绣有些尴尬地道。 薛劭‘哦’了一声,继续去和激雷玩了。 ……这些大人哦,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先是他爹,现在连他娘都这样了。 薛直嫌小厮手脚慢,亲自去取了账簿回来。 薛劭看到他,喊了他一声,刚想问问他爹是不是现在看他打拳。 薛直点点头,大步跨过了他的身边,一步都不带停的。想到郑绣方才那反应,他心里痒痒的,光想着继续去瞧着她了。 薛劭:??? * 郑绣在屋里清静了一会儿,才觉得平复过来了。 没多久,薛直也送账簿进来了。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郑绣直犯嘀咕,接过账簿不去看他,径自翻看起来。 账簿上记录着浩夜堂这些年的收入和支出。收入都只有数目,没有明细。支出倒是一样一样写的很细致。 郑绣上辈子虽然不是干会计的,但好歹上大学那会儿也跟风考了会计证,普通账目还是难不倒她的。 她让茗慧拿了个算盘进来,对着账簿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 幸好,小学珠算兴趣班的水平还在。 一通清算下来,账簿上的数字都还对的上,库房里还剩下白银三万五千两。 这对郑绣来说,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薛直坐在旁边看着她算完,一脸失望道:“才这么些了啊。”然后又想到自己名下还有十几个好地段的铺子,和几个京郊的庄子,一年红利也该有几万两,又摸出一叠刚从书房里拿来的银票放到郑绣面前,“这里还要五万两,全部身家了。其他的店铺庄子上的账目我再让人去找找,一起拿来给你瞧瞧吧。” 既然都清算开了,一起看看也无妨,郑绣便点头道:“你着人去找来吧,我一起算算。” 薛直多年不在家,贵和长公主掌管中馈,他的东西这些年自然都是她在管。薛直便使了小厮去长风苑去要。 贵和长公主听了倒也没说什么,让秋蕊去取了账簿,随口问了小厮一句:“二爷怎么想起来要清点账目了?”阿直她是了解的,从前在家里都懒得管那些,全都扔到一边,若不是她派人时时盯着,三不五时查看一番,也不知道下面的人要出什么幺蛾子。 小厮笑着应道:“二爷哪有这样的心思,是太太问起来,二爷才使小的来要账簿的。” 贵和长公主不禁挑眉,没想到阿直回来没几天,这郑氏的手已经伸得这样长了?连老国公留给阿直的庄子铺子都要过问了? 不过阿直也是,人家问起来,他就巴巴地给人送上去了? 贵和长公主有些不高兴地道:“那你家二爷呢?他就说其他的?”郑氏跟阿直成亲也不久,且更是刚来庆国公府,贵和长公主觉得薛直多半是不太会情愿交出自己的身家给他的。郑氏要是把所有账目都管下了,薛直以后但凡要用银子都要经过她的。爷们儿吧,比起银钱,更讲究的是个脸面。 贵和长公主的威压之下,小厮不禁冒汗,他老老老实实地道:“二爷、二爷他好像还挺高兴的……”何止是高兴,简直像是上赶着要给太太管呢。他们这下当下人的,从前也跟着二爷好几年了,都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有宝宝问为啥长公主对女主越来越不友好。明明刚开始还挺客气的。可以这么理解吧,刚开始见到多年未见的薛直,长公主光顾着高兴了,打听之下对郑家印象也不坏。然后就出了二叔的事,让印象变差了。郑绣进了国公府,也没像旁人那样捧着她,反而去亲近和她极不对付的老太太…… 当然还有薛直对郑绣越来越维护,在长公主眼里,薛直一直还是从前孺慕她的小孩儿,就像婆婆会觉得媳妇抢了自己儿子那种…… ps:古代没有一成亲就上赶着给老婆交底的,一般都是自己打理自己的东西,女人打理自己的嫁妆这样,所以薛直真的算是上赶着给媳妇送钱的独一份儿啦~努力打造一条优秀的媳妇狗(嘿嘿) ☆、第84章 084 第八十四章 小厮被贵和长公主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发虚,早知道这差事这么难办,他就不抢这功劳了。 贵和长公主忽然叹了一声气,然后对着已经收拾出账簿的秋蕊道:“你亲自送过去吧。” 秋蕊便知道贵和长公主还是不放心,要让自己去看一眼,便应了声,蹲了蹲身跟着小厮出去了。 他们走后,贵和长公主一时无言。 老嬷嬷在一盘伺候,让丫鬟换了新茶。 贵和长公主一直在出神,老嬷嬷便对着其他丫鬟挥了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了。 “公主,您有事同老奴说,千万别闷在心里。”老嬷嬷心疼地看着她。贵和长公主不是那等天香国色的美人,可当年也算是颇有风华,意气风发的,在庆国公府熬了这么多年,虽然保养得极好,可眼角眉间已经出现了许多细纹。 “他们很像,对不对?”贵和长公主忽然出声道。 老嬷嬷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贵和长公主口中的‘他们’是指庆国公和薛直。但便是知道了,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们对人好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心肝捧在手里给人。”贵和长公主又是一声苦笑,听来是神情,只是客气不论是庆国公还是薛直,那么对待的,都不是她。尤其是庆国公,对别人有情,对她,那就是无情了。 “公主,您保重身子,千万别动气。”老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 贵和长公主轻笑,“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气的。走吧,你陪我去看看他。” 老嬷嬷应了一声,扶着贵和长公主站起身。 * 长风苑跨院里,一间布置的十分雅致的屋里。 庆国公薛正静静地躺着。 他脸色有些惨白,但神色安详,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或许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这间屋里就留了两个小厮伺候,两人都是服侍庆国公多年的人了,见贵和长公主来了,便把圆凳端到床前,然后齐齐退了出去,老嬷嬷也守在了外间。 贵和长公主看着床上的庆国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阿直回来了,之前他也过来了,你应该知道了吧?他如今有妻有子。他待郑氏非常好,好的简直就像当年的你对那个贱人……”前半段说话时她还心平气和,说到后来,却是咬牙切齿。 她曾经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后来又是帝国最尊贵的长公主。这满身的殊荣,却敌不过那人的一个笑容。每每想到庆国公曾对自己不忠,那巨大的屈辱感和挫败感便煎熬着她寝食难安。 “你躺下了,你倒是躲得清净。”贵和长公主冷冷笑着,“阿直带回了薛劭。我知道他就是那个孽种……薛正你开心吗?你的孽种回到庆国公府了。可他却是顶着二房的名头回来的,他不会知道他还有你这样一个父亲。哈哈……”她大笑几声,笑声中不是幸灾乐祸的欣喜,反而是莫名的悲怆。 * 浩夜堂里,秋蕊亲自送来了账簿。 她是贵和长公主身边最的脸的丫鬟,跟普通下人不同。 郑绣见了她,便站起身道:“劳烦你跑一趟了。” 秋蕊笑道:“二太太哪里话,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说着便把几叠厚厚的账簿放到了桌上,十分有条理地道:“上头这几本是庄子上的,下面的就是铺子里的。平时都是府里的账房在核算,太太看着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尽管使人去把人找来问话。” 郑绣点了点头,对着茗慧使了个眼色。 茗慧便塞了荷包过去。 秋蕊忙道:“不过是走几步路的功夫,不敢讨太太的赏。”说罢这便往旁边让了一让,茗慧的塞荷包的手就落了个空。 郑绣见她坚持不肯要,便也不再勉强。 薛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也不管她们说什么客气话,径自翻开账簿来看。 郑绣跟秋蕊寒暄两句,转头就看他看着账簿,紧蹙眉头的模样。 “可是有什么不对?”她也坐了过去,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薛直却把账簿往她面前一推,“不是,我看不懂,你来看。”他还小的时候,老庆国公就卧病在床,老太太不理事儿,他是兄嫂带大的。庆国公盯着他习武,贵和长公主盯着他习文练字,于算学和庶务上便没有人教过他。他对这上头也不上心,不然从前也不会让贵和长公主看着这些了。 郑绣有些好笑道:“那你在这里装模作样看什么?” 薛直摸了摸鼻子,直言不讳道:“瞎看呗。” 秋蕊就是再傻,也看出了他二人感情的和睦。她福了福身,道:“奴婢还要回长风苑伺候,就先回去了。” 郑绣起身送她出了内室,让茗慧一路送了她出去。 薛直把账簿摞好,对着郑绣道:“那你先看吧,我出去陪阿劭打会儿拳。”他怕郑绣要让自己一起看,所以飞快地想好了退路。 郑绣佯装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吧去吧。”又不忘叮嘱道:“你看着他练就成,你自己别做什么大动作,你伤口还没好全乎呢,别又裂开了。” 薛直笑着应下,大步走了出去。 有媳妇就是好啊,什么都能帮着管!他美滋滋地想。 郑绣便做到桌前看起账簿来。屋里一时安静极了,只听到书页的翻动声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这一看,便看了一上午。 中午,郑绣跟着薛直、薛劭随便吃了一口,就又回书桌边继续看起来。 薛直和薛劭才一人刚吃了一碗饭。 薛劭奇怪地问他爹说:“爹,账簿有那么好看吗?娘她饭都不吃了。” 郑绣饭量本就不大,因为想着要把事情做完,所以就随便吃了一些。就她吃的那几口东西,薛直觉得小猫崽儿都吃的比这多。 “不好看的,”薛直蹙眉道,“那东西很烦。”早知道会让他媳妇连饭都吃不下了,他就不说什么让她看账簿的事儿了。 “那我一会儿去给娘帮帮忙吧。”薛劭说着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薛直想了想,说:“咱们都不会那些,就别给你娘添乱了。吃完饭咱们继续练拳去。” 薛劭想了想,说:“那咱们去街上逛逛吧,我看娘待会儿一定会饿,咱们买些糕点回来给她吃。” 庆国公府什么糕点没有。薛直好笑道:“臭小子,打着你娘的幌子,想出去玩才是真的吧?” 薛劭嘿嘿笑了笑,“这不是一举两得嘛。我来了这么久,还没上街去玩过呢。” 薛直点头道:“行了,快吃饭,爹又没说不带你去。” 父子俩吃过饭,去了内室跟郑绣说一声他们要上街,问她有什么要带的。 郑绣正忙得不可开交,头也不抬地道:“恩,我知道了,你们早去早回。我什么都不缺,你们好好玩就成。” 薛直和薛劭抬脚就准备走。 郑绣这才抬起头问薛直:“你身上还有银钱么?” 薛直在身上摸索了会儿,说:“还有十几两。” 郑绣便又低下头去看账簿,“行了,那你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薛直便笑眯眯地带着薛劭出去了。薛劭兴高采烈,连走带蹦的。 没想到还没出庆国公府,就碰上了刚吃过午饭,在府里瞎溜达的薛勉。 薛勉看到薛劭,就斗鸡似的冲上了前,急的后头奶妈丫鬟好一通追。 ☆、第85章 085 第八十五章 “薛劭!你干什么去?”薛勉跑近了,就大喊着问道。 薛劭哼了一声,说:“我干什么去,关你什么事?” 薛勉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要不说,我就不让你走。”说着便对奶娘和丫鬟道:“来人啊,把薛劭给我围上。” 奶娘和丫鬟们为难地看着薛直。 薛直便蹙着眉头问薛勉:“阿勉,你见了我怎么不喊人,不行礼?你的规矩呢?都学到哪里去了?” 薛勉还是有些怕薛直这个人高马大的二叔的,而且两人也不是很熟稔,习惯黑着脸的二叔在他看来还是十分可怕的。 “二叔。”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薛直也不是真的跟他计较,便爽朗一笑,大手一伸,把他拦腰提了起来。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经常欺负我们家阿劭啊。” 薛勉又惊又吓,挣扎了两下,薛直的大手纹丝不动,他又怕他把自己摔下去,便老老实实地不敢动了。 奶妈和丫鬟也都吓了一跳。奶妈忙道:“二爷,您别和三少爷一般见识,快把他放下来吧。” 薛直道:“没事儿,阿勤小时候我也常这样同他玩。” 薛勉可不觉得这是在玩,小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薛直又笑道:“你刚不是问阿劭要去哪儿吗?我正要同他上街,你要不要一起来?” 薛勉长到七八岁,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回还都是贵和长公主出门访友才带她出去的。他只在马车里看到外头热闹的模样。 他当即便点头道:“要去要去,二叔你带我一起去嘛。” 薛直不禁好笑道:“臭小子,现在倒是知道嘴甜了。” 薛劭不太愿意地拉了拉他爹的衣摆,小声道:“爹,你真的带他一起去啊?” 薛直道:“咱们就带他一起玩一玩?你说他长这么大肯定还没怎么出去玩过呢?你想想你去年这时候,是不是已经跟着爹天南海北地走过了?” 薛劭想了想,又看了看难得显得十分乖巧的薛勉,还是点头同意了。 薛勉欢呼一声,催促着薛直道:“二叔,快走快走。” 奶娘便就是为难了,说:“二爷,这事儿您得先经过公主同意才行,奴婢们可做不了主。” 薛劭不以为意地道:“你们回去便跟大嫂说一声,阿勉跟我回去了,她不会说什么的。”说着也不欲同奶娘多说,一手提着薛勉,一手牵着薛劭往外走去。 奶娘和丫鬟们急的跟什么似的,又不敢去拦薛劭,只能飞快回了长风苑去禀报贵和长公主。 离开了奶娘和丫鬟,薛勉就更是活络了,吵着让薛直把他放下去。 “那咱们可得说好了,你不许顽皮,也不许乱跑,这街上可是有很多拍花子的。”薛直认真道。 薛勉歪了歪头,“什么叫‘拍花子’?” 薛劭就帮着他爹解释道:“就是街上专门拐小孩去卖的坏人。他们会在手里放迷药,如果你跟大人走散了,他们就会跟着你,用迷药拍你,把你带走卖掉。” 薛勉被薛直放了两下,跟薛劭一人走在薛直一边。 “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难道你还遇见过?”薛勉努努嘴,不屑道。 薛劭不禁哈哈大笑,“你别说,还真遇到过。” 他带着薛劭在外的那些年,天南地北,想到哪儿便走到哪儿。薛劭四五岁的时候,他们经过一个北方的小镇,那里的人见他一个男人带着个小孩,又是生面孔,便打了要把薛劭拐走的主意。 当然了,薛直这样的身手和反应,他们自然没有得手,薛劭刚被迷昏,薛直便把专门吸引他注意力的一拨人给收拾了,一路追过去把这个团伙的老窝给端了。 薛直说的时候,是把这当成一个故事来说的。薛勉却听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对薛劭道:“你还差点被人拐走?你怎么不知道反抗呀?这么笨!” 薛劭争辩道:“我当时才四五岁,还小呢,什么都不懂。要是换了现在,我肯定把他们都打跑!” 四五岁还小呢,说得好像现在□□岁就很大了一般。薛直闻言好笑,但还是忍着没笑出声。 薛勉便点头道:“那外头确实挺危险的。”说着便紧紧握住了薛直的手,叮嘱道:“二叔,你可一定得看紧我。母亲说我是观音大士坐下的童子转世,一定很多人想拐走我的。” 薛直好笑道:“二叔知道了,阿勉也乖乖的别乱跑,知道吗?” 薛勉煞有其事的郑重点了点头。他可不想被拐走,别人家的日子肯定没有自己家里的舒坦。 因为薛劭说了这件事,薛勉出去后面对热闹的人群便没有一味地高兴,反而显得很戒备。 薛劭想让他爹买个糖葫芦吃。 薛勉便板着小脸道:“母亲说外头的东西不干净,要吃坏肚子的。”从前他还觉得是他娘骗他,现在想来,很有可能里头也有迷药哩。薛劭虽然讨厌,但是他可不想看他被拐走。 薛劭好笑道:“怎么会,我在外头常吃吧。以前我跟阿誉老是同买一个一起吃的。” 提到郑誉,薛劭也忽然没了什么兴致。 薛直瞧出来了,便十分爽快地掏了银子,“买买买,你想吃就买着吃嘛。等阿誉来了,爹带着你们一起出来玩。” “阿誉是谁?”薛勉歪了歪头问。 “是我最好的朋友。”薛劭有些低落地道。也不知道阿誉现在好不好。 “你最好的朋友?那他现在在哪里?”薛勉忽然有些羡慕,他还一个朋友也没有。只在书上看到过。他大哥也有朋友,还经常邀请人家来家里玩,每回他见到了,都觉得大哥跟那些人在一起都会显得特别高兴,像有说不完的话。家里虽然好,可是就他一个小孩,久了也挺无聊的。 “他在家里。但是他再过不久就会来了。”薛劭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再有不到一个月便是过年了,年后阿誉就会来京城了。想到这里,他也高兴了一些。 “那你能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吗?”薛勉眼睛亮亮地问。 薛劭想了想,有些不乐意。薛勉这么讨人厌,他不太想阿誉同他玩。 薛直便打圆场道:“阿誉来了京城肯定是要来府里的,到时候你们不就认识了?” 薛勉想想也对,薛劭这个小气鬼,还不肯把他的朋友分给他!看他回头自己抢去! * 郑绣看着账簿打着算盘,不知不觉得就过了一下去。 天色渐暗,茗慧进内室点了灯,她也觉得脖子酸胀的难受,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这个时辰了?他们父子俩还没回来?” 茗慧道:“还没回来呢,小厮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若是天黑了还不回来,便会出去寻找了。” 她们正说着话,薛直已经带着薛劭回了浩夜堂。 薛劭走路都带蹦的,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 郑绣佯怒道:“这个时辰了才着家,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分寸。” 薛劭赶紧道:“娘,你别生气,我跟爹本来是很快就回来的。但是薛勉他不乐意,非得在那儿看猴戏,一看就看了大半个时辰,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儿。”说是说怪薛勉,但是其实他自己也看的挺欢。 薛直并没有拆穿他,对着郑绣讨好地笑道:“是我的错,没注意到时辰。阿绣,你可别生气。累了吧?我人摆饭去。”说着就让茗慧等人准备夕食。 郑绣不禁诧异道:“勉哥儿也跟着你们一道去了?” 薛直便点头道:“恰好遇上了,就带着他一起去了。那个臭小子,刚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后头就我忘了我的叮嘱,光顾着瞎皮了。可把我折腾坏了。” 薛劭也帮着道:“可不是嘛,怕他被人拐跑了,我也光顾着跟在他后头跑了。”虽然他自己玩的也挺开心。 “你就这样把勉哥儿带出去了?公主可知道?” 薛直不以为意道:“阿勉的奶娘和丫鬟应该去通报了。没事儿的,我以前也经常这么带着阿勤出去的。” 郑绣道:“还是不大好,你下回不要这样了。若要带勉哥儿出去,还是得征得公主的同意才是。” 薛直显然不放在心上,口中只道:“知道啦,下回我会去同大嫂打好招呼的。” 他觉得郑绣真是爱操心,本来就是一家人,他带薛勉出去一玩一会儿也不值当什么。 没想到当天晚上,贵和长公主就在长风苑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第一次对薛勉动了家法。往常他再顽皮,贵和长公主都没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这回却是下了狠手,把薛勉的屁股都打肿了,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了。 ☆、第86章 086 第八十六章 消息传到浩夜堂,薛直和郑绣都吃惊不已,尤其是薛直,在他看来,贵和长公主对孩子还是十分有耐心的。他年少是也顽皮淘气,他大嫂都是说教为主,从来没说动用家法的。动手的从来都是他大哥,他大嫂反而都是护着他,帮着他的。 薛勉不过是被他带出去玩耍了一番,万万没必要如此。 他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便径直去了长风苑。 长风苑里,贵和长公主因为前一夜动了气,晚上便没有睡好,起身时精神头便不大好。 她穿了件大红绣金莲纹镶领褙子,歪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秋蕊和老嬷嬷都十分担心,老嬷嬷后更是出言相劝:“您精神不好便多歇着,万不可再耗费精神了。” 贵和长公主便问起薛勉:“勉哥儿呢?换过药了?” 秋蕊道:“奴婢亲自去换的药,三少爷刚发过一通脾气,吃了几块糕点又睡着了。” 薛勉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只吃了几块糕点,其他的什么都不肯吃,也不肯让人在近前服侍。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未多说什么。 “公主,二爷来了。”外间丫鬟进来通传道。 贵和长公主便扔了书,坐直身子,“让他进来吧。” 薛直进屋后,对着贵和长公主见过礼,便开门见山道:“我听说昨儿个晚上大嫂罚了阿勉,特地来过来瞧瞧。” 贵和长公主蹙眉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大好,怎么好这样随意走动。昨天的事儿我还没有说你,你倒自己来了。”一边说,她一边让秋蕊上了茶。 薛直坐到桌边,道:“我从前在家时不也经常这样带着阿勤出去玩么?那时也没看您生这样的气。这事儿怨我,是我没有想周全。” “此一时,彼一时。”贵和长公主挥了挥手,屏退了其他人,然后才道:“你才跟太子从江南沿海一带回来,那里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太后的娘家萧家就是那一带世族出身。你跟太子办成了盐税这件大案,于天下人来看都是大功一件,于太后等外戚来看,确实该死的罪过……” 薛直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还是犹疑道:“大嫂多虑了,如今我们庆国公府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但凡我们出了事,明眼人谁会不知道是萧家动的手。再说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又由我带着,阿勉肯定不会出事的。” 贵和长公主叹息道:“阿勉打小就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疼大的,他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借这件事教训他一下也好,他往后便也不敢那么跳脱了。你往后,也不要再带着他浑玩了,尤其是……”尤其是还带着薛劭。后半句贵和长公主没有说出口。他教训薛勉一方面是担心他的安全,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看到他回来后兴高采烈地提到和薛劭一起玩耍…… 薛直眼皮一跳,“尤其是什么?” “尤其是你身子还没大好,也不宜外出。”贵和长公主转了话锋。 薛直点点头,站起身道:“我明白了,是我鲁莽了,让您担心了。我去瞧瞧阿勉。” 贵和长公主点点头,也没有留他。 薛勉因为屁股肿了,他一夜都没能睡个好觉,也没吃吃东西。早上熬不住了,用了几块糕点,他便犯了困又睡着了,但睡着后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又被疼醒了。 薛直去的时候,奶娘和丫鬟都守在外间,说他又在发脾气。 他刚进门,迎面就飞来一个小瓷枕,他侧了侧身,瓷枕便擦着他飞过,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都出去!我谁都不想见!”薛勉愤怒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床边凌乱极了,软枕和被褥扔了一地。薛勉正趴在床上。 “你这脾气可太大了些,若换成奶娘和丫鬟,头都要被你砸破了。”薛直带着笑意道。 薛勉这才抬起头,见了是他便喊了人,“二叔。” 小家伙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薛直收拾起地上的被褥放回床上,自己也坐到了床沿上,问他说:“你身上还疼不疼?” 薛勉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明白被打了屁股是件很丢脸的事,便又埋下头,闷声闷气地道:“不疼了。” 这一听便是逞强,薛直也不戳破,只道:“我小时候,也是偷偷溜到外头去玩,你爹娘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后来回来后,你爹就用木棍打我。”他比划了一下,“那么粗的木棍,打到后来我屁股上都没知觉了,你爹才放开我。” 薛勉自打有记忆来,他爹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听到这儿便好奇地问道:“我爹那么凶啊?” 薛直回忆道:“也不是时时都那么凶的,就是顽皮淘气了,他才会凶一些。我小时候也埋怨过他,尤其是我十几岁了,他还能下手教训我,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是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你爹是为了我好,不希望助长我顽劣的性子,所以才能那么狠心对我。而且每回打了我,他心里比我还难受,好几回晚上还偷偷来瞧我,给我上药,在我床边一坐就是一宿……” 他回忆起往事,薛勉也听得入神。 薛直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事,薛勉就一直安安静静听着。 最后薛直道:“所以啊,你娘也是为了你好。我刚才去看她,她也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想来也是一夜没睡好,担心着你呢。” 薛勉就嘟囔道:“可是又不是我自己要出去的,是二叔你带我出去的啊……” 薛勉就笑道:“对,是二叔的错,二叔没提前征得你娘的同意便带走了你,让她担心了。你娘这是给我留了面子,没有打我,不然二叔现在应该跟你一样趴在床上起来不来呢。” 想到人高马大的二叔也会被揍得屁股肿得下来床的模样,薛勉不觉轻笑出声,“唔,我娘说二叔身上之前在外头受了伤,或许是这样才没有打你吧。” 薛直装作十分赞同地点头道,“阿勉说的有道理。” “那还是就打我一个人算了,”薛勉十分有义气地道,“这屁股肿着可难受了,我一夜都没睡好。一翻身就疼醒了。” 小家伙很要面子的样子,薛直便没说要看他的伤口,而是帮他把薄被往上拉了拉,“那你现在睡吧,二叔守着你,不让你翻身。”然后怕他不同意,又补充道:“就当二叔没能跟你共患难的补偿。” 薛勉点了点头,把薛直划成了同一阵营的人,就这么同意了。闭上眼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薛直在床边守着,见他要翻身了便用手轻轻压住他。 外间奶娘和丫鬟听到里头没了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瞧了。见薛勉已经睡着,便对薛直道:“二爷可以先回去了,这里有奴婢们呢。” 薛直摇头道:“无妨,我答应要守着他的,让他睡吧。” 奶娘和丫鬟便不再多劝,放轻了动作又出去了。 薛直这一守,就一直守到了下午,中间他出去让丫鬟去给郑绣说了一声,说自己不回去用午饭了。 薛勉醒过来的时候,薛直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拿了本传记在读。 “二叔,你还没走啊?”薛勉笑嘻嘻地,一觉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薛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二叔答应要守着你的。阿勉,你可算醒了,二叔都要饿坏了。” 薛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让丫鬟来摆饭吧,二叔跟我一起用饭。” 薛直就一直陪着他用过了午饭才回了浩夜堂。 贵和长公主听说薛劭心情好了不少,又终于肯用了饭,总算是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秋蕊也道:“还是二爷有办法,不过几个时辰,就把三少爷给哄好了。” 贵和长公主亦点头道:“阿直向来有办法,从前阿勤也是整天跟在他后头,见了他比见着我和他爹还高兴……”回忆起从前温馨欢乐的那段岁月,她的神色亦变得柔和起来。 若不是有了十年前那个人,那桩事,现在的庆国公府如今一定是另一番光景。 ☆、第87章 087 第八十七章 薛直下午才回来,郑绣还坐在书桌前看着账簿打着算盘,薛劭在碧纱橱里午睡,室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回来了啊。”郑绣轻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问他,“跟勉哥儿一起用的午饭?” “恩,是啊,那小子总算是肯吃饭了。”薛直说着,坐在了郑绣的身边,“连着两天就对着这些账簿,我都替你烦得慌。” 郑绣便抬头轻笑道:“都是你的家底,自然看认真一些好。” 薛直其实是不太相信他媳妇儿能从账簿上看出什么不对的,要是账目这么好算,那么账房先生都得喝西北风去了。再说那些人真有心动什么手脚,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瞧出来。 郑绣道:“我也不是想看出什么大问题,只是想粗粗了解一下。”核对数目在其次,仔细看看明细才能了解详情。 薛直好奇道:“那你看出什么来没?” 郑绣就翻找出一本账簿,道:“这一个庄子,就在京郊。从你离开家的第二年起,交上来的收成就一边比一年少。我还让茗慧打听了,那个庄子土地肥沃,你走的前两年京城下了好久的大雨,那里地处低洼,犯了涝,收成减少是在所难免。可这涝灾也是年年都有的,这个庄子的收成却是一年比一年差了。” 薛直挑眉,“他们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欺瞒上头。” 郑绣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道:“不一定是欺瞒。我也打听清楚了,这个庄子的管事是公主一个陪嫁的宫女嫁的人家。或许是公主宽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所以你没问我就没同你说起。” 薛直不满道:“赏下人也不是这么个赏法。主子要给了,下人拿了才是本分。咱们不给,他们却擅自做主,那就是僭越了自己的本分。这样的人不能留!” 郑绣安抚道:“怎么说也是公主那边的人,你最好不要就这么兀自动手。”本来她也没怎么上心,但是昨天薛直没打招呼把薛勉带了出去,贵和长公主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如今她就觉得事事应该更小心才是。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郑绣沉吟片刻,她可不愿意看见自家的银子白白落入外人的口袋,“我只是说咱们还要从长计议。而且我也只是从账簿上看出一些端倪,又让茗慧打听了一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觉得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等真看出了端倪,再同公主商量一番才是。” 薛直点头道:“反正我最近赋闲在家,也没什么事,就亲自过去看一趟,若是真是个狡猾刁钻的,就捉了来杀鸡儆猴!” 他们说话的说话,薛劭也睡醒了,听到他爹要去庄子上,薛劭立刻来了精神,踢拉着鞋就下了床。 “爹,你要出门啊?带我去,带我去!” 薛直好笑道,“臭小子,你不是在午睡么,耳朵倒是尖。” 薛劭嘿嘿一笑,蹭到他爹身边说:“爹,带我去带我去嘛。” 薛直无奈地看着郑绣。郑绣也好好笑道:“阿劭你好的不学,怎么净学阿誉撒娇耍赖的功夫?” 她还记得薛劭刚来郑家的时候,还是也有些沉闷的性子,但跟弟弟为伍了大半年,越来越开朗了,没想到连这撒娇和耍赖也学会了。 薛劭就想到来京城前郑誉跟自己说的悄悄话—— “咱们还是还小,尤其是他们大人看来,咱们就是小屁孩,所以呢,你想要什么想玩什么也别不好意思,尽管撒娇就是,他们不依你就一屁股坐地下耍赖。他们最吃这套了。你可千万别委屈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就是想去嘛,娘,你也一起去好不好?天天闷在这里,你一定也很无聊。” 别说,庆国公府虽然好,比郑家在石牛镇上的宅子好千万倍,可郑绣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觉得憋得慌——她毕竟不是关在闺阁里养大的娇小姐,早就习惯了外头接地气的生活。 薛直也道:“对,咱们就一家子一起出门嘛。去庄子上视察视察,小住两天,散散心。” 郑绣不由担心道:“可你的伤……”薛直一个人去还好,带着他们少不得得多分神看顾他们。 薛直不以为意道:“不碍事儿的,咱们带够了丫鬟小厮,什么事儿都不用动手,哪里会有碍伤口。就当找个僻静地方养伤了。” 郑绣一时也有些心动,薛劭赶紧帮着敲边鼓:“娘,你去嘛,你要不去,我跟爹在外头也记挂着家里不安心。” 郑绣便只好同意了。 敲定行程后,薛直和郑绣就各自通知了小厮和丫鬟。 茗慧听说郑绣要外出,可能还要住上几天,很快就带着人忙活开了。 郑绣看她忙前忙后地收拾衣物细软,甚至还把软垫枕头被褥都给打了包,不由好笑道:“就是出去小住几天,不用准备这么多的。” 茗慧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口中道:“外头诸多不便,还是带着好。不然到时候太太住的也不舒服。” 郑绣道:“我真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娘家的身份你也知道,就是小门小户的人家。” 茗慧还是道:“能带就带着吧,有备无患。到时候多赶一辆马车过去,多带些东西也不麻烦。” 郑绣见她坚持,也是她的一份心意,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起茗慧:“你说我带多少人过去?” 屋里就茗慧和粉葛、白术三人,听到郑绣这样问,粉葛和白术都不禁跃跃欲试的。成天就拘在浩夜堂这一亩三分地,谁不想去外头松快松快呢。 茗慧想了想,道:“太太把粉葛和白术带上就是,粉葛心细,白术又善厨艺,都是能在外头帮的上忙的。奴婢就和瑞珠看家。” 瑞珠自然是不会带的,她毕竟是贵和长公主后来派来的,郑绣平时也不太敢使唤她,别说带她出行了。可瑞珠看家的话,那就得必须还得有人留下看着她。郑绣方才那么问,就是因为她也很为难。茗慧、粉葛和白术平时服侍她都很用心,留下谁似乎都不大好。 茗慧又笑道:“奴婢都这个年纪了,什么都见识过了,倒是粉葛和白术,年纪都还小,也爱玩,太太带着她们一道去,也好让她们趁机松快松快。” 粉葛也道:“太太带茗慧姐姐去吧,奴婢留下和瑞珠一起看家。” 白术也抢着开口:“茗慧姐姐和粉葛姐姐都比奴婢年长,太太理该带她们一起去才是。” 茗慧看了她一眼,“你们既然喊我一声姐姐,就让我做主。你俩一起去,照看好太太和二少爷,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回来可是要领罚的。” 她们这么贴心,郑绣便觉得心中越发熨帖,点头道:“那我下回再找机会带你出去玩,到时候就不带她们两个小丫头了。” 茗慧亦笑着福了福身,“好,那奴婢就先谢过太太的恩赏了。”又招呼粉葛和白术道:“还愣着做什么,太太和二少爷这两天便要动身了,快看看还缺什么,能带的都带上。” 粉葛和白术想到不日便能出府去,应了一声,动作越发麻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一章有’妖艳贱货’出没,千万不可错过!quq ☆、第88章 088 第八十八章 薛直按着郑绣的叮嘱,特地去知会了贵和长公主一声他们要出门的事。 贵和长公主听了便皱起眉头道,“你身上的伤是需要在家静养的,怎么能舟车劳顿都别的地方?” 薛直不以为意道:“在家闷得无聊,就是想出去散散心。再说阿绣和阿劭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我正好在家养伤无事可做,也带着他们趁机四处走走。我如今都这般大了,懂得照顾自己的,再说还有阿绣在边上呢,大嫂不必担心。” 他这么坚持,贵和长公主便也不坚持了,只道:“那你带足了人手去,一定小心别牵动自己的伤口。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便立刻回府……” 薛直一一应下。 叔嫂二人说了会儿话,薛直离开长丰园在之前,去看了薛勉。 薛勉的小屁股已经消了肿,只是还不方便行走,还养在床上。 见到薛直,薛勉便眉开眼笑地喊了他一声‘二叔’。 薛直挨着床沿坐下,“阿勉这两天身上好些没?” 薛勉点点头,“已经好了很多了,就是还不能走路。奶娘说再过两天我就能下床了。” 薛直就夸道:“还小子,身子底子不错,不愧是咱们薛家的孩儿。” “那二叔,等我好了,你还会带着我一起玩吗?”薛勉仰着一张小脸,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薛直道:“带着你玩是一桩,二叔还想逮着你习武呢。我听说咱们阿勉到现在还没学过拳脚呢吧?” 薛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府里的师傅是带我学过一段时日的……”只是后来他觉得太吃苦了,央求这他娘说不想学了,就给算了。 薛直心领神会地道:“学拳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虽然刚开始苦了些,可后头却是受益无穷。你看二叔受了伤,不过将养了这么几天,现在不也什么都无碍了么。” 薛勉又问:“二叔,那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薛直点点头,宽了衣带,解开上衣,让他看了看自己包扎了绷带的上身。 薛勉跪坐起来,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二叔伤在胸口啊?” 薛直点点头,然后又听他问:“二叔为什么要打这么结?” 薛直低头一看,自己胸口是郑绣打的蝴蝶结,一时有些尴尬地道:“是你二婶包扎的,她打着玩的。” 薛勉‘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其实心里还有些羡慕他二叔。二叔受了伤还有二婶帮忙呢,他自己受了伤,他娘只会让丫鬟奶娘来做这些事…… 一大一小说了会儿话,薛直道:“二叔这两天要出门一趟,要过几天才回来,到时候再来看阿勉。” “二叔去哪里?” 对着薛勉,薛直就不好说自己带着妻儿出去玩了,怕这孩子不能去,心里难受,便道:“二叔去庄子上视察一下,要小住几天。” 薛勉乖乖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在他看来,庄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前他身边有丫鬟做事不尽心,就是让他娘送到庄子上了。 “二叔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我娘说那里都是做粗活的人和受罚的下人,是不好的地方。” 薛直便道:“对啊,所以二叔才要去视察视察,看看那些人有没有把活计做好。” 薛勉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二叔早去早回。” 薛直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那阿勉在家也要乖乖养伤,等二叔回来了,可就要带你习武了。” 薛勉就拍着小胸脯保证道:“等二叔回来,我一定就养好了!” * 腊月的天,一日冷似一日。浩夜堂众人却其乐融融地准备着外出的事宜。 茗慧等人收拾了好些东西出来,塞满了一辆装货物的马车。 一家子分了两辆马车,郑绣和粉葛、白术一辆,薛直和薛劭一辆。只是这对父子俩都不爱坐着,见出发的这日日头暖和,便共乘了一匹马,打马慢悠悠地走在郑绣的马车边上。郑绣担心薛直的伤势,时不时撩开车帘叮咛他两句。 他们要去的庄子就在京郊,虽然走得慢,但过去也不过就是半日的功夫。 车内垫了绸缎软垫,粉葛在郑绣身后塞了团花的大迎枕,白术在车内沏茶,倒也不觉得颠簸难受。 郑绣看她们的神情也是难得的高兴,便道:“你们若是觉得在车里无聊,就坐到车辕上去,看看外头的风景。” 粉葛笑道:“奴婢陪着太太说话,怎么会觉得无聊呢。” 白术也道:“奴婢也不觉得无聊。” 太太肯带她们出来,已经算是一项恩典,两人自然不会为了玩乐,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主仆三人坐在一起,粉葛和白术也开始变着法儿地说一些趣事逗她开心。 郑绣静静听着,时不时也说上两句。 出了城,走上了官道,马车走的比之前快了一些。 郑绣便撩开车帘,探出脸道:“阿直,慢一些吧,小心你的伤口。” 薛直笑着点了点头,让车夫放慢了速度。 薛劭骑在马上跃跃欲试,恨不得马儿长了翅膀,跑的飞起来。 郑绣又道:“阿劭也是,看着你爹一些,千万别让他胡来。” 薛劭压下心头的兴奋劲儿,点头应下。 正说着话,郑绣就看到前头路上远远地停了一辆马车,旁边还聚集了一堆人。 官道上平坦却并不算特别宽敞,这一群人拦着,他们的马车便过不去了。且后头还陆续有人或骑马或驾车的,他们的马车架子大,若是一停顿,道路就更得堵塞起来了。 薛直也注意到了,让身边的小厮先一步过去了解情况。 小厮打马而去,没多会儿就回来禀报道:“前头有人马车出了事儿,正不得走。” 薛直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方便修车。前头是何许人家?”眼看前头那朱漆马车看着也颇具规格,身边又带了那些人伺候,应该不是什么小户人家才是。若是有些交情,那么让人家搭上一段也不碍什么。 小厮道:“小的隔着车帘瞧了一眼,依稀是谢大学士家的大姑娘。” 谢旖?薛直不禁眉头一跳。 郑绣一听这谢大学士家的姑娘,便觉得有些耳熟,再一回想,他便想起来了——郑纤从前最追捧的当朝才女,不就是这位么。 她到京城后,茗慧也说过一些京城的八卦趣事给她听,还记得偶尔有一次粉葛就提到过这位受当世青年才俊追捧的才女。说她都到二十多岁还为定亲,显然是挑花了眼。当时郑绣一听之下便十分好奇地追问了她的一些事,粉葛也打开了话匣子聊起来,但后来……后来好像是茗慧说粉葛什么差事没办法,把她给喊过去了。八卦也就不了了之。 郑绣还真挺浩气这位谢家才女的,便道:“她们不走,咱们也前进不得,不如邀谢姑娘同城乘一段,先离开这断窄路再说。” 薛直为难地道:“不大好吧。” 郑绣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你要不愿意,我下车亲自去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未停下前进,眼下已经到了谢家车队的不远处。 薛直便只好听了她的,让小厮前去请人。郑绣怕小厮唐突了人家,便让粉葛一道去了。 没多会儿,粉葛和小厮就回来了,他们的后头,便是当朝颇具盛名的才女谢漪。 谢旖身着一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头梳金丝八宝攒珠髻,发髻上簪着一支夺目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她柳眉粉面,明眸皓齿,一对狭长的凤眼睛,左眼下还有一颗殷红的泪痣。 郑绣一见到,脑子里便只有四个字——‘好艳,好美’! ……她一直以为所谓才女,应该是林黛玉那种娇怯柔美的模样,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谢旖被一个身着桃红立领褙子的丫鬟扶着,慢慢地走上了前。她步履轻缓,步下生莲,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轻轻颤动。不论是样貌,神情还是动作,都让人移不开眼。 谢旖走到郑绣的马车前头,却是先对着薛直福了福身,樱唇轻启,道:“薛二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089 第八十九章 好久不见?郑绣满头问号,薛直跟这谢漪居然是认识的? 可是薛直这五大三粗的样子,怎么也不像附庸风雅之人啊。 郑绣奇怪地看了看谢漪,又看了看薛直。 薛直干咳一声,道:“谢大姑娘,好久不见。” 谢漪这才转头看向郑绣,“这位是薛二嫂吧。”说着便对她福了福身,“二嫂有礼了。” 郑绣坐在马车上,也不方便回礼,笑道:“谢姑娘客气了。” 他们说着话,后头的马车已经都堵上了,若不是瞧着前头是惹不起的人家,怕是都要闹上了。 薛直道:“闲话不多说,谢大姑娘先上车吧。” 郑绣便道:“后头还有一辆空马车,谢姑娘先用着吧。” 谢旖又是一福身,“那就写过谢二哥二嫂了。”说着便由丫鬟扶着,上了后头本是给薛直和薛劭父子准备的马车。 她的其他丫鬟手脚麻利地忙活一阵,把车上的一些东西也移了过来。 郑绣也没有立时坐回马车里,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薛直道:“想不到你同谢姑娘还是认识的。” 薛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大自在地道:“还是小时候见过几面,长大了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郑绣多问什么,后头谢旖也已经整顿好了。 车队便再次前行。 郑绣放下帘子,重新在马车里坐定。心里对谢旖的好奇简直快要突破天际。 当然她也不是真的怀疑薛直会同她有什么,别的不敢保证,薛直为人磊落她还是知道的。 粉葛欲言又止,白术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多嘴。 马车里再宽敞,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郑绣的眼睛。 “你们一个二个的,有话直说。”郑绣看了粉葛一眼,“真当我瞧不见么?” 粉葛便道:“奴婢、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郑绣点点头,“你但说无妨。” 粉葛便大着胆子道:“奴婢也是上回听茗慧姐姐提了,才知道咱们老国公还在的时候,很是赏识谢大学士的才华,想着两家结成通家之好,让大爷和二爷小时候都经常和谢家儿郎、姑娘来往,还曾经……曾宁有过戏言,说二爷和谢大姑娘年纪相当,往后可以婚配……” 婚配啊……郑绣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薛直方才那模样怪不自在的。原来还有这一遭。 粉葛说完,见郑绣一时无话,心里也有些忐忑。她觉得这些事情是应该让太太知道的,但是茗慧上次又同她说,让她少在太太面前提起谢大姑娘。 ……也不知道她告诉太太是对还是不对。 郑绣想了想,倒没觉得有什么。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老公有个前女友这种事,虽然她心里会有些不痛快,但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古代跟现代不同,教法严明,男女陈婚前能说上几乎话,见过几次面便是不容易了。何况粉葛也说是小时候。薛直离开家的时候十六七岁,就算真的对谢旖又过什么心思,那也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应该跟初高中那种青涩的初恋差不多?也不知道小时候的薛直是什么模样……郑绣想着想着就想入了神。 粉葛和白术就更不敢吱声了。 郑绣回过神来,就看到粉葛和白术脸色都发白。 她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想事情入神,没有说话,这两个傻丫头以为自己真的介怀了。 她轻轻笑了笑,“我不过是出了会儿神,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不说话了。马车坐的人腰酸腿疼的,粉葛替我揉揉肩,白术泡杯茶来喝。” 粉葛和白术脸上这才有了血色,应了一声,各自忙活开来。 * 谢旖是到京郊绿柳山庄去参加忠勇伯家的姑娘办的一个诗会的,跟郑绣等人也算同路。 送佛送到西,何况谢旖还同薛直有旧,一行人就干脆把她送到了门口。 到了门口,薛直下了马,郑绣下了车。 谢旖对她们又是福身谢过,“薛二哥二嫂不必相送了。” 郑绣也对她还了一礼,道:“马车便停在这里吧,省的谢姑娘还要把东西都拿下来,用过之后直接让车夫赶回庆国公府便是。” 谢旖又道过谢。虽然已经有人回谢府通知家里,但马车一时还没有过来,她出门向来讲究,带足了常有的东西。若是此时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被跟她不对付的姑娘瞧见了,少不得一顿打趣。 话不多说,薛直和郑绣便又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改了方向,往庄子上去了。 忠勇伯府的大姑娘张芸听门房说谢旖到了,便亲自出来迎她。谢旖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才女,想请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她也不是每个人都赏脸肯去的。张芸能请动她,也是谢旖的外家同张芸的外家算是一门子沾亲带故的远亲。 张芸很快便到了门口,见了谢旖,未语先笑,“谢姐姐快里面请,咱们都在等你呢。” 谢旖歉然道:“路上马车出了些问题,让妹妹久候了。” 张芸关切道:“马车出了事,谢姐姐的人无恙吧。”然后又拉着谢旖上下打量,见她无事才放心了。然后便瞧见门外停着一辆朱漆高架的马车,仔细一看,前头还挂着一个‘薛’字。 “这是……” “路上恰好遇见了薛二哥和薛二嫂,他们仗义相助,送了我一程,还把马车借了我使。”说着谢旖就携着张芸往里去,“咱们快些进去吧,莫让她们久等。” 张芸点了点头,一起往里去。心里却开始盘算开来,谢旖说的薛二哥薛二嫂,应该是庆国公府的二爷——前头帮着太子办了江南盐税的那位。那位也算是传奇人物了,消失了□□年,猛一回来便是办了这样的大案,讨了今上和太子的欢心,如今也算是京中的风云人物了。相传早年间谢家同庆国公府还想过结下儿女亲家…… 想到了八卦,尤其是当朝才女谢漪的八卦,张芸也来了精神,待会儿趁着人少了,她可得好好问问。 张芸不过及笄之年,她的想法,谢旖何尝看不出来。张芸要是真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她还要对他刮目相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090 第九十章 送走谢旖后,郑绣和薛直便往自家庄子上去了。因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候,到的便有些晚了。 午时过半,日至当空,郑绣和薛直等人都已饥肠辘辘。还好车上准备了糕点,几人都用了一些垫饥。 田野之地十分宽阔,又别有一番景致,只是如今正值寒冬,倒也无甚景色可以欣赏,一眼望去,不过是荒芜凋敝之景。 庄户上的管事姓李,薛直在来之前已经让人通知过了。 李管事此时已经带着人等候已久,见着薛直和郑绣的车队,他便笑容满面地上前相迎道:“二爷,二太太路上辛苦了。” 粉葛和白术先下了车,然后才扶着郑绣下车来。 第一次见到这位连着七八年治理不好庄子的管事,郑绣不禁就打量了一番。这位李管事穿的是杭绸的旧棉袄,因为连着穿了许久,棉袄的面子已经一点没有绸缎的光鲜亮丽,且他手肘处打着两个明晃晃的补丁。穿这样一身衣服来迎接主人家,那是非常失理的事情,好在他虽然人瘦的仿佛一根竹竿,身上和脸上倒是收拾的很齐整。 李管事很是热情,一路带着薛直和郑绣往庄子上去,一路介绍各处田地的情况。 薛直和郑绣在农事上都是两眼一抹黑,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的,两人也不好发问,怕贻笑大方。 到了农庄,李管事引着他们进了最大的屋子,李管事道:“这里简陋的很,还望二爷、二太太不要嫌弃。” 他这还真不是谦虚之词,屋里除了一张床,一桩八仙圆桌,一条临床的小几,还真的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薛直皱眉道:“这里从前的布置呢?”像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在外头建庄子,绝对不可能这么寒碜。 李管事便为难道:“前些年犯过涝灾,许多家私都被泡坏了,庄子上连年亏损,也没有钱去修补添新,就搬到库房搁置起来了。”听起来倒是有理有据的样子。 郑绣奇怪不已,一个京郊的庄子,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困难,才会穷成这样?她穿越过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也不短了,在她印象中,槐树村但凡有些田地的人家,只要勤劳肯干,就算偶尔有天灾**造成亏损,可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算是殷实的。 可看眼前李管事这寒酸模样,甚至连好几年前烂掉的家私都没钱修了,简直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不过眼下才刚来,要了解也不急于是一时。郑绣也就什么都没说。 薛直点了点头,道:“你先让人准备午饭来吧。” 李管事应了一声,对着他们躬身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郑绣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看着薛直道:“这哪里是来散心的?”简直是来受苦的。 薛直环视了一下房间,虽然打扫的赶紧,但确实是寒碜了些,连郑家在石牛镇的宅子都比不上,更遑论庆国公府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连累阿绣来陪我受苦了。” 不过好在茗慧想的够周到,能想到的几乎都收拾好了,让人带了过来。李管事给他们准备的就是打着补丁的旧被子,倒是洗的很干净,还是新晒过的,只是被面都被洗的粗粝不看,实在睡不了人。粉葛和白术就先把床铺重新归置了,换上从庆国公府里带出来的。 郑绣的首饰不多,她常戴的也就那么几件,茗慧装了个小盒子,一起带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些摆件,连同她的首饰盒子,粉葛一起摆在了小几上。屋里经过她们的一番首饰,总算是能住人了。 这头刚收拾妥当,李管事也让人呈上了饭菜。 来送饭的就是李管事的媳妇——一个名叫书柳的宫女。不过那已经是她从前的身份了,自动嫁了人,她就只有一个代号,那就是李管事家的。 照理说贵和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她身边的大宫女,万万不可能说落个嫁给庄子上管事的下场。只是书柳等几个陪嫁宫女,都是当今太后赏给贵和长公主的。美其名誉是为她着想,其实不过是监视她。 当时当今还是二皇子,还没有荣登大宝,贵和长公主羽翼未丰,便忍了下来。 等她在庆国公府站稳脚跟,自然是想办法把身边这几个扎眼的陪嫁的宫女有多远送多远。 像书柳这样嫁给京郊管事的,还算运气好的,还有那等被远远配了人的,这辈子都无缘再回到京城。 书柳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姿容已经不复年轻,只是看她端菜做事的做派,依稀能看到几分皇城里教法之下练成的规矩。 房间都是这番模样了,菜色自然不算丰富。 一共四个菜一个汤。四菜里有鸡有鱼,但鸡是风干的,一个盘子都没有装满。鱼倒是新鲜,河里凿了冰现捞的,不过是最普通的草鱼,个头也不大。 粉葛和白术帮着把菜从托盘里端到桌上,神色已经露出了嫌弃。 ……这样的房间,这样的菜色,真是比他们在庆国公府下人的住的吃的还不如!她们当奴婢的便也罢了,可这庄户上的居然敢这么伺候她们主子?! 书柳也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瞧出来了,对着郑绣赔笑道:“乡野之地,没有好东西招待,还望二爷二太太不要嫌弃。” 郑绣能说什么呢,来之前她还在笑茗慧担心自己出来受苦,因为她觉得自己也算是能过普通日子了。却没想到这庄子上的生活简直不在平均生活水平上,一下子就让她从庆国公府这样的金窝掉进了贫民窟。 薛直让郑绣坐下,然后又出去把对四周都充满好奇,已经急着撒欢的薛劭给喊了回来。 他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只道:“先用饭吧,其他的用完饭再说。” ☆、第91章 091 郑绣点点头,把薛劭招到自己身侧坐下。 李管事的作为管事,自然是不用服侍他们吃饭的。庄子上倒是有几个在庆国公府放出来的老嬷嬷,她们倒是乐意服侍。只是郑绣看他们身形佝偻,鹤发鸡皮,看起来比她奶奶年纪还大,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站在旁边,而且反正自家也带足了丫鬟小厮,并不缺人手。 庄子上的人都退下去后,粉葛和白术伺候郑绣他们用饭。 粉葛不忿道:“这些东西主子们如何下口,这李管事也太过分了,丝毫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薛直看了郑绣一眼,“你先将就吃一些,我已经让小厮出去买了些吃食,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里买?” 薛直道:“我让他们去庄户人家了。”一方面是为了买些好的吃食,另一方面,也是打探庄子上佃户人家的生活。若是佃户的生活都还过得去,那么这个李管事肯定就是在装穷了。 郑绣点了点头,也没读多问什么,而是笑着道:“这不是有鱼有鸡么,也不算很差嘛。咱们就当换换口味。” 薛劭虽然还正年幼,但这些年在外头跟着他爹真是什么苦都吃过了,在他看来这些饭菜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而且期了半天的马,他早就饿坏了。 郑绣一招呼,他鸡短期饭碗狼吞虎咽地开动了。 郑绣吃着却不大习惯,菜里干巴巴的没有油水不说,连米饭都透着一股子陈米的味道,除了鸡和鱼,桌上还有两道野菜,里头放了香油,吃着还算爽口,她就着菜吃了小半碗饭都实在吃不下去了。 薛直和薛劭倒是一人吃了一大碗饭,吃饱了才放下碗筷。 郑绣看着他们吃得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痛快了。 他们用过饭,粉葛和白术帮着把桌子收拾了。 小厮也从外头回来了。他们在外头逛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佃户连京城普通百姓的生活都不如,家家户户开饭的点,能吃上米饭的都没有几家,吃的还都是豆饭。菜就更不用说了,都是附近挖的野菜。 这就太诡异了,地是好地,可就是种不出粮食,连带着庄子上的管事和佃户都穷成了这番模样。小厮还打听了说,那年涝灾,李管事的儿子忙前忙后操劳着,竟然得了怪病病倒了,这么多年也没说四处寻医,就这么一直养在庄子上,听人说现在连个病的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薛直一时也觉得有些棘手,本来在他设想中,这件事应该就是李管事动的手脚,可眼下看来,实际情况跟他想的似乎并不一样。 午饭之后,薛直要带着李管事出去巡视,让郑绣和薛劭在庄子上休整。 薛劭吃过午饭便犯了困,郑绣看着他睡着了,留下了白术照顾,她自己则带着粉葛在庄子上逛了逛。 庄子的结构有些像电视剧里国外的庄园,庄子上养的都是从前在庆国公府服侍的老人。年纪大了不能做活,又没有能留在府里的关系,便都被送到了这里。当然还有一些是在国公府里犯了错,主子念着她以前的功劳,就没有把她踢脚卖了,而是发配到了这里。 郑绣带着粉葛,在书柳的陪同下逛了逛,所见的都是一些荆钗布裙的年迈妇人。那些人的年纪实在有些大,眼花耳聋,郑绣就是有心想打探什么,他们也说不出一二来。 她便问道:“咱们庄子上可还有从前国公府里出来的人?怎么今儿个见到都是些年迈的。” 书柳道:“咱们庄子上收成不好,报回府里,公主宽容,没有治罪,那之后也没有再往庄子上送人了。” 郑绣点点头,继续问:“近些年从府里出来的,一个都没有?” 书柳垂下眼睛,沉吟片刻,“倒是有一个,不过是犯了疯病,语无伦次之人,关押在后院里。” 犯了疯病?高门大户素来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些人因为**事儿做的多了心虚,或者知道了太多秘密,就容易犯了所谓的疯病。在郑绣这个现代人看来,这就是精神病或者心理疾病的一种罢了,倒也没有那么忌讳。 “你带我去看看吧。” 书柳犹豫了下,还是应了一声‘是’。 荒草丛生的破败后院里,有一间上了锁的屋子。 郑绣等人刚进了后院,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叫声。 粉葛劝道:“太太,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去吧。” 郑绣也确实有些被吓到,看那上锁的屋子还有扇窗户,窗户上用几块木板钉死了。但木板和木板之间还有间隙,她便道:“咱们去窗户前看看,看完咱们就回去。” 粉葛便走在了她几步之前,先去探查了一番。 那间屋子里有些昏暗,粉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缩在角落,倒也没什么特别吓人的地方。 粉葛这才退后几步,让郑绣上前查看。 郑绣从那缝隙里往里看去,只是她看进去的时候却没看到人影,刚觉得奇怪,突然一张放大的人脸就出现在了眼前——吓得她惊叫一声,连连退后。 里头那人扒着窗上的木板,发出桀桀怪笑,笑声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 粉葛连忙把郑绣扶着往远处站了站,“太太,您没事吧?” 郑绣抚着胸口,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她确实被吓到了。 再看那窗里,一个披头散发,满脸乌黑的女子还在盯着她瞧…… 书柳连忙告罪道:“二太太您没事吧?这疯子就是这般骇人的,怪奴婢没有说清楚,让您受惊了。” “二太太,二太太,哈哈哈哈……”里头那人笑的越发瘆人。 粉葛连忙道:“太太还是先回去吧,奴婢派人去通知二爷,让二爷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里头那人又继续怪笑道:“二爷,二太太,哈哈哈哈……” 郑绣稳了稳心神,听从了粉葛的建议,跟着她回去了。 一行人一直到出了后院,那缭绕耳边的怪笑声才渐渐听不着了。 郑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问书柳道:“这里关押的究竟是何人?” 书柳道:“是从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静影。” 郑绣不禁越发奇怪,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092 第九十二章 郑绣脑中的疑惑一闪而过,粉葛又催促道:“太太,咱们快些回去吧,您的脸色很不好。”若是太太出了什么差池,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郑绣便带着粉葛和书柳回了前头。 薛劭已经起来了,白术弄了一些糕点正给他吃着。 看到郑绣回来,他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娘,你怎么了?” 郑绣摇摇头,“没事,没事,我坐会儿就好了。” 粉葛在一边朝着白术轻轻招了招手,两人到外间说话。 粉葛道:“太太刚才去看了庄子上一个犯了疯病的人,受了惊讶,咱们可有带压惊茶出来,你先熬一副给太太喝了。” 如今二房里入口的东西都是白术在负责,她点头道:“茗慧姐姐想的周全,让我带上了。我这就去厨房熬。” 说着便回屋找出了压惊茶,快步去了厨房。 粉葛回屋伺候,郑绣道:“不是多大的事儿,别兴师动众了,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粉葛道:“白术已经去熬压惊茶了,奴婢还是让小厮去通知二爷一声吧。” 郑绣想着薛直一定也在外头忙着,便不想让他分心,刚想继续坚持,薛劭已经开口道:“娘,你就让人去通知爹一声吧,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出门前还悄悄叮嘱我,一定得照看好你呢。”说完,他便小跑着出了门,让守在外头的一个小厮报信去了。 薛直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因为骑马赶回来急了,脸上都泛起了红。 郑绣已经喝了压惊茶,靠在床上歇下了。 薛直一进屋便解了斗篷扔给小厮,自己快步进来关切道:“怎么好好的就受了惊?眼下可还好?我已经让人回城去请大夫了。” 郑绣喝完压惊茶,有些犯困,打起精神道:“也不是特别严重,就是听说后院里关押了一个从前庆国公府出来的,犯了疯病的丫鬟,我便去瞧了瞧。” 薛直不悦道:“这有什么好瞧的,你身边的人呢?便由着你去了?”说着他的眼神便扫向了粉葛和白术。 他平时在人前本就是端方严肃的模样,此时这样更是显得威严。 粉葛和白术立时就跪下了,粉葛道:“回二爷,之前三少爷在午睡,白术在这里守着三少爷,是奴婢陪着太太去的,二爷要责罚就责罚奴婢一人。” “粉葛之前拦我了,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你要怪就怪我。”郑绣忙道。 这时的人对犯了治不好的疯病有一种迷信,觉得那是邪魔入侵。便是薛直不太信这个,也不敢让郑绣犯险。 他叹息一声,“你说你,瞧什么新鲜,回头真要生了病,我跟阿劭如何是好。” 郑绣歉意地笑了笑,柔声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是我鲁莽了。阿直,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这么温柔地看着他,薛直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火气。何况那火气本就不是冲着她的。 “好啦,你从外头也是急匆匆回来的,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说。”郑绣对着粉葛和白术使了个眼色,她们便从地上起了身。白术去端了茶过来。 屋里暖融融的,熏着从庆国公府带来的银丝炭,比外头寒风凛冽的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薛直喝过热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外头巡查的怎么样?”屋里都是自己人,郑绣便直接问了出来。 薛直道:“都是些荒田是的徒弟,也看不出什么。去果园瞧了瞧,那些果树长得也不好。听李管事说,这里的果树平时都是悉心照料的,长成的却很少,即便是那些长成的,收成也不算好。” 两人对这个庄子都感觉到越来越奇怪,地方是真是好地方,穷又是真穷,也太过诡异了。 没多久,小厮把大夫也请来了。书柳也过来伺候着。 大夫给郑绣把过脉,只说是受了惊吓,吃两幅安神助眠的药,休息几日便好了。 满屋子的人,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郑绣倒觉得还好,只是受了惊讶嘛,也不算什么。 送走大夫后,书柳没有立时回去,而是一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绣瞧出来了,便让她有话但说无妨。 书柳这才开口道:“奴婢也是担心太太的身子,有些话便斗胆说了。” 郑绣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书柳道:“自从静影被送到庄子上后,庄子上便怪事连连,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差,地里的庄稼和果园里的果树就是长不好。外头都在传,是静影犯了邪祟,才招来祸难。二太太今儿去瞧了她,奴婢怕您也……” 薛直立刻道:“休得胡说!” 书柳便忙道:“是是是,奴婢说错了,二太太吉星高照,自然不会有事。” 郑绣也道:“怪力乱神之说不可尽信。你先下去吧。” 书柳若是不说这些还好,说了郑绣便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本就是书柳遮遮掩掩提起了犯了疯病的静影,让她生了探查的兴趣,然后眼下又把静影的事同怪力乱说直说串了起来……简直像是有预谋的一般。 书柳很快便退了下去。 郑绣让粉葛和白术去外头守着,这才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同薛直说了。 薛直不善农务,正是觉得这件事摸不着头脑,此时便问:“你是说,这事儿是李管事和他媳妇从中捣鬼?” 郑绣点点头,“我只是这样猜想。”若是书柳不扯那些传闻,她还想不到这上头。书柳作为曾经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忽然犯了疯病,被关押在庄子上,应该涉及到庆国公府的秘辛,应该私下低调关押才是。庄子上就这么几个门都出不了的老下人,其他都是外头的佃户,旁人怎么可能知晓这些。外头既然有了那种传闻,不是有心人传播还能是什么? 薛直皱眉道:“那我让人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审上一审。” 郑绣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一个人身上查起。” “谁?” “李管事的独子。”那个传闻中几年前生了怪病,到现在还只能将养在屋里,病得不成人形的人。 薛直应了一声,立刻就站起来让人悄悄去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093 第九十三章 薛直和郑绣按兵不动地等了一下午。天将黑时,小厮回来了,带回的并不算是好消息,李管事的儿子李芒只在屋里修养,他们在暗处蹲守了一下午,都没有瞧见人影,只有她娘送了一回吃食出去。 郑绣并不心急,道:“咱们还要在这住上两天,你们耐心在暗中监视,有什么发现便立刻来报。” 小厮又看向薛直,薛直点头道:“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照办便是。” 小厮便应声而下。 薛直又对郑绣道:“明天一早我让人先把你和阿劭送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郑绣不同意了,说:“你身上有伤,庄子上又是这种情况,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下?” 薛直道:“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伤口都结痂了。你也知道这种庄子上有猫腻,你和阿劭在身边,我更是放不开手脚。” “就是怕你手脚放的太开,再弄伤了自己!”郑绣坚持道,“我是不会放你一个人自己先回去的。” 两人就争执上了,薛劭怕他们吵起来,忙打岔道:“爹,娘,不就是一个庄子上的人有问题么?不至于为这个争起来吧。”又对着他爹道:“爹,咱们在外面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事情你一定能应付的来吧?” 薛直道:“确实不算什么,只是你娘他……” “娘她也是大人了,她有分寸的。再说爹你要是担心,还不如回府里多调动些人手来,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薛直便叹息一声,对着郑绣道:“罢了,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我多派些人跟着你,若是有什么不对,你第一时间就和阿劭回城去。” 郑绣也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拖累你。” “一家人说什么拖累。”薛直看着她,十分认真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郑绣亦明白地点点头,她就是再傻,都看得出薛直对自己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关心他自己。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继而相视一笑,才把眼神错开。 薛劭:…… 刚才不还是要吵起来么?怎么现在画风又不对了?感觉自己突然好多余…… * 在庄子上的夕食依然算不上好,好在下午薛直已经派人回城买了一些新鲜的吃食过来,白术在厨房热了一热,总算是把夕食对付了过去。 晚上一家子睡在一间屋里,郑绣和薛劭睡在床上,薛直让人找了一条软塌,搬到了屋里临窗的位置。 郑绣和粉葛白术一起用被褥把那旧的软塌给布置好了,试了试软硬,才放心让薛直睡了。 薛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欣然睡下了。 三人都劳顿了一整天,很快就齐齐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们起身之后,小厮带来了消息,说书柳在厨房给儿子准备朝食的时候,他们发现她遗留下一个纸包,趁着她没发现的时候,他们就取了纸包里一些粉末藏了起来。 很快那粉末就被呈到了薛直面前。 郑绣也在旁边看着,还闻了闻,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薛直却在闻过后脸色一变,还用指尖蘸取少许粉末尝了尝,很快他就吐了出来,寒声道:“是五石散!” 所谓“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其主要成分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此外还有一些辅料。这种散剂据说最初是张仲景发明的给伤寒病人吃的,因为这个散剂性子燥热,对伤寒病人大有裨益。 但后来,许多人发现五石散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混合烈酒服用,更能让人产生飘飘欲仙之感。其用处也就发生了变化。 郑绣就知道魏晋南北朝时期,服侍这东西是种风尚。 她穿越来的这个时代是架空的,前头没有魏晋南北朝,但是在前朝,服食“五石散”就成为了类似魏晋时期的风尚,上层名流们便纷纷服用以示身份,用本朝先祖的话说,就是朝上朝下乌烟瘴气,不忍多视。因而本朝开国以来,五石散就成了禁物,民间虽然偶有贩售,但价格都堪称天价! 一个号称穷的揭不开锅的管事,怎么可能买的起这样的东西?! 薛直寒声下命令道:“立刻把李管事一干人等给我捉来!” 小厮和侍卫们应声而下,当即就前去拿人。 很快,李管事,书柳和李芒都被捉了过来。 李芒眼下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五石散服用过后,需要用寒食、喝温酒,脱衣裸袒,运动出汗等方式来发散药力,他此时便是这样被人从屋里直接揪出来的——上身袒露,满身酒气。且神志亦不是很清楚。 李管事和书柳被人押着跪下,薛直冷冷地看着他们:“好一对阳奉阴违的恶奴!口口声声说连年收成不好,无所进益。如今你们好好给我解释解释,李芒服用的五石散从何而来?!” 书柳忙道:“二爷误会了,什么五石散!奴婢不知道啊!犬儿一直有病,就是如此神志不清的。” 李管事也道:“对啊,二爷,五石散这种东西小的只听说过,见都没见过!再说那种禁品,小的也没那个胆子呀!” 薛直道:“我的手下亲自在厨房找到的五石散,你还有何话说?”说着便拿小厮之前呈上来的那一小包粉末扔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李管事和书柳闻言俱是脸色一变,李管事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的,道:“二爷,许是您的小厮看走眼了,小的和小的媳妇从来没接触过这东西,您看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落下的?” 他矢口否认。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光凭一点无人认领的粉末来定他的罪,他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薛直又是一阵冷笑,“你们本就是我庆国公府的奴才,我还用得着跟你们多费口舌?只说在庄子上找出了这样的禁物,就足以把你这个当管事的打死不论!来人啊,先把这吃五石散的李芒给我打死……” 前一夜他让人回城送了信,这天一早庆国公府便多来了一对侍卫。此时他一声令下,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立刻就把瘦弱的李芒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薛直这是动了真怒,李管事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还未开口,书柳已经泪流满面地道:“二爷要杀就杀我吧!这事儿跟我们当家的和阿芒没关系,是我鬼迷心窍,想着用五石散给我儿治伤寒,没想到他用药成瘾,一天不吃便性情大变……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李管事脸色大变,忙拉住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 书柳只是哭,道:“什么都瞒不住了。我早就知道能瞒的了一年两年,还能瞒过一辈子去?当家的,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再熬下去我也要变成静影那样了……你让二爷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李管事一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也是红了眼睛,道:“夫妻一体,你想的主意,却是我经的手。要死也是我死在前头。”然后又膝行到薛直面前,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求道:“二爷,小的祖上几代就服侍您家,求您给小的一个体面,饶小的妻儿一命!” 书柳扛不住薛直的威压,已经认了罪,李管事便索性供认不讳,将过往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那年犯了涝灾,李芒亲自去水里救粮食,回来就犯了伤寒。李管事和书柳倾尽积蓄都没能给他看好,后来书柳想起从前在宫里听人说五石散能治这个,便用最后的银钱买了一些回来。没想到五石散吃下去后,李芒的病情果然有了好转,只是这东西上瘾,难以戒掉,就变成了家里一个吃尽银钱的无底洞…… 家里的银钱用光了,李管事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就这么没了,便想了个办法,把庄子上的谷种和果树苗都倒卖了出去,换上一批数量相等的次品。然后他借着自己职位之便,把经验丰富,善于农事的佃户都辞了去,只雇那些没经验的,让他们看不出谷种和果树苗的好坏。 因为好的谷种和果树苗越来越少,庄子上的收益也连年递减。除了他和书柳,谁都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外头的人还真的相信了他散步的谣言,说是因为关在这里的静影犯了邪祟所致。这样也好,那些有本事的佃户就更不爱给他们这个庄子干活了,怕真的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若是郑绣没说从李芒的饮食起居开始查起,李管事绝对有信心,换了上头任何一个不事农作的主子来看,都瞧不出其中关窍。 ☆、第94章 李管事和盘托出,事情其实十分简单,刚开始他们夫妇也不过是放手一搏,完全没想到能瞒住上头这么久。 据李管事交代,贵和长公主曾经派过府里其他几个管事来看过,那几个管事就地检查一番,见李管事夫妇和庄子上下确实穷困,地里粮食也确实长得不好,便连带着那李管事编造的关于静影犯了邪祟的传闻回去复命了。 薛直让人把李管事、书柳、李芒一干人等先押了下去,关了起来。 屋里只剩下自己人后,郑绣不禁纳罕道:“公主也不是那等昏聩之人,怎么会派过几个管事来看过后便不了了之?” 薛直想了想,道:“大嫂宫中出身,并不会把庄子上的亏损放在心上吧。” 是这样吗?郑绣觉得贵和长公主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庄子的收成她或许不会看在眼里,但是庄子上的人在欺上瞒下,她真的会不介意吗?还是说,她也相信了外头的传闻? “那个静影你知道吗?听说从前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郑绣问。 薛直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后道:“我幼时母亲便在小佛堂隐居,那时候她的丫鬟们好像就都被遣散了。至于其中有没有一个叫静影的,我实在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记得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我回头去问问老太太吧。”郑绣道。 薛直便上前拢了拢她的肩膀,“好啦,白日里刚被那疯子吓过,就别再想这回事了。反正李管事夫妇已经认罪,咱们这趟也算不虚此行。下午咱们就好好在附近走走,散散心。” 薛劭也帮着道:“对啊,娘,别想那些不好的事儿了,大夫都说你要放宽心好好休养。” 不过被吓了一下,这两父子到都是如临大敌,郑绣心里又觉得而好笑,又觉得甜蜜。 * 下午晌,薛直便带着郑绣和薛劭去附近转了转。 庄子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图个自由新鲜。 薛劭骑在马上就不肯下来,郑绣看着好笑,道:“骑马就这么好玩?” 薛劭点点头,十分认真地道:“好玩呀,娘,你要不要学骑马?” 郑绣也有些好奇,不过担心自己这身娇肉贵的的身子不习惯,就问:“好学么?我怕我学不会。” 薛直便让一个侍卫过来看着薛劭,他自己从马上下来,道:“有我在,好学的很。”说着便又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 薛直熟练地上了马,然后往下探过身子,对着郑绣伸出手,“来,我教你。” 郑绣轻轻一笑,一脚踩在马镫上,再递过自己的手。粉葛和白术护在她身后,防止她摔下来。 薛直毫不费力地就把她拉上了马。 郑绣坐在薛直身前,有些紧张地道:“你慢些骑,我怕摔下来。” 薛直一手执辔头,一手轻轻揽住她的纤腰,指导她说:“你身体放松些,双腿稍微用力夹住马背就成。” 郑绣照着他的话做了,薛直便抖了缰绳一下,马儿朝前慢慢走起来。薛劭也在后头跟着慢慢的走。 郑绣还不忘回头关心薛劭道:“阿劭,你一个人骑没事儿吧?” 薛劭笑道:“娘,我都骑过好多次了,没事的。” “那你也慢些骑,仔细些。”看到他马边还跟着两个侍卫,郑绣才放心一些,转过了头。 三人也没有目的地,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了一路。 郑绣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就往后靠在薛直的胸前。 薛直几乎将他揽在怀里,不觉得马儿走得慢,只恨不得它再慢些。 就这么骑了一个多时辰,庄子上一圈都绕遍了,也确实没什么景致可以看了,一行人便回去了。 天黑前,薛直让人迅速地收拾一通,一行人准备回城。 郑绣刚得了骑马的趣儿,便不愿意再坐车了,薛直也有些小小的坏心思,便同意让她跟自己一起骑马回去,只让粉葛和白术拿了斗篷给她包好了,免得她着凉。 回到庆国公府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茗慧提前得了信儿,已经张罗好了夕食。因为前头两天吃了几顿庄子上没什么油水的饭菜,庆国公府的饭菜就显得格外美味,就是郑绣都吃了整整一碗饭。 在庄子上没能好好洗个澡,回来了自然要好好洗漱一番。 净房里挂了厚重的帘子,角落里熏着几个炭盆,檀香的大木桶被灌了大半桶热水。 郑绣脱了衣服下了水,便发生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茗慧和粉葛把她悬在木桶外的黑发打散,打了热水轻柔地给她洗头。 郑绣骑了许久的马,一身寒气很快尽被除去,舒服的昏昏欲睡。 没多会儿头也洗完了,茗慧负责给她裹着头发,粉葛和白术则一起拿了寝衣给她换上。 穿好衣服,郑绣便回了主屋。 薛直也沐浴过了,穿着白绫寝衣,胸口微微敞着,露出裹着白纱布的精壮胸膛。 郑绣给他换了这么久的药,倒也习惯他这模样了,只笑着说他:“刚沐浴过就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你那衣襟是怎么回事,系不起来是不是?” 薛直便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接过干毛巾道:“你坐着去,我给你擦头发。” 丫鬟们便都十分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阿劭呢?” “已经睡下了。” “那个李管事你准备怎么处置?” “先押着,她那媳妇到底曾经是大嫂身边的宫女,我明儿个去问问大嫂的意思再做定夺。” “是该问问的。那个书柳的事儿,你也可以旁敲侧击问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嗯,好。”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郑绣的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便一起上了拔步床。 薛劭这天心里有些痒痒的,白天搂了郑绣好一会儿,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苦行僧,自然就有了些绮念。 两人还是像之前在郑家那么睡,薛直睡在里头,郑绣睡在外头。 他的伤还没有好全,郑绣怕压着他的伤口,便尽可能地挨着边睡了。 薛直也往她身边蹭,宽大的一张床里头半边就被空出来了。 郑绣一侧身,就看到他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 “你睁着眼睛做什么?” “看你呀。”说着,薛直又把头往前靠了靠。 两人离得太近了,鼻息都缠绕在一起。 郑绣不习惯地又往旁边让了让,“看我你离得这么近做什么?” 薛直厚着脸皮道:“灯太暗了,离得近看得清楚写。” 郑绣的脸上升起不自然的红晕,“你睡里面点去。” 两人分别有自己的被窝,虽然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但薛直这离得也太近了些。 薛直大狗似的直往她身边蹭着。 郑绣道:“你再这样你一个人睡吧,我去陪阿劭睡了。” “别啊。”薛直赶紧道。 “那你还不老实些。” “好吧。”薛直满脸不情愿地往床里侧挪了挪。 被他这一闹腾,郑绣也睡不着了。 薛直本就没有睡意,便继续跟她说话。 “马上过完年,岳父和阿誉也该过来了吧?” “嗯,爹说开春后就来。” “那咱们也该早做些准备了。”薛直带着笑意道。 真好,他的阿绣在他回来后也没有准备抛开他,自己回到镇子上去。 郑绣呢,一时也有些犹豫,照理说薛直平安无事回来了,薛劭也已经适应了庆国公府的生活,尽管贵和长公主对薛劭有着明显的不喜欢,但总的来说庆国公府的日子还是十分平静的。……似乎她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没回想到要自己一个人离开,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感觉缺了什么似的难受。 “怎么了?”郑绣忽然安静下来,薛直便出声询问道。 郑绣轻轻叹息一声,“没事,快睡吧。” 薛直心里便有些明白了,他十分郑重地道:“阿绣,咱们以后会更好的。” 一定会的。 * 翌日,薛直便去了长风苑把李管事和书柳的事同贵和长公主说了。 贵和长公主怒道:“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做这样的事!人呢?现在在何处?” 薛直道:“已经让人先把他们关押起来了。” “还关什么,这种背主的奴才,直接打死!” 薛直倒没想过他大嫂一点也没有看在过去的情面上,不过好歹是两条人命,他还是开口道:“打死就算了,母亲吃斋念佛多年,府内也不宜杀生,就将他们一家子赶出去便是。” 贵和长公主对他们的死活并不关心,只道:“你做主也行,只是也要先打一顿再赶出去,以儆效尤。” “大嫂可知道那庄子上还关押着一个叫静影的丫鬟?”薛直端详着贵和长公主的脸色问道,“听说是犯了疯病,从咱们府上赶出去的。” 贵和长公主面不改色地道:“下头的报上来的事多了去了,咱们府里放出去的丫鬟下人也不少,我并未留心过。” ☆、第95章 095 第九十五章 贵和长公主说完便平静地看着薛直,继续道:“不过是府里曾经的一个丫鬟,还值当你特地来问?” 薛直便笑了笑,道:“阿绣去看了那个丫鬟,被她吓着了。我才想来问问大嫂来着。” 贵和长公主道:“那丫头犯了疯病,听说确实吓人。你媳妇好端端地去瞧她做什么。” “她也是听了书柳提起,才去看看的。如今想想,倒像是书柳故意引她去的。” 贵和长公主不想多谈论郑绣了,便道:“你去瞧瞧勉哥儿吧,这几日一直想着你呢,天天问下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薛直便站起了身,“那行,我这就去。” 薛勉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因为还在同他娘生气,就还说身上疼,不肯出房门,也没有去前头先生那里上课。 薛直去的时候,薛勉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画本子。奶娘和丫鬟又被她赶出了屋子,在外间守着。 薛直不禁笑道:“你这小子,在这里偷懒,被我抓到了吧。” 薛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了画本子,说:“二叔你回来了啊,我正想你呢。” 薛劭环视了一下屋里,问:“你就这么天天一个人在屋里?不觉得闷?” 薛劭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还是有些闷的,只是我一说出门,奶娘就说让我先去母亲屋里请安,我就索性不出门了。” “咱们阿勉可不是爱记仇的性子,怎么还同你母亲生气哪?” “也不是记仇。”薛勉低下头,小胖手绞着衣摆,“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去和娘说什么。” 薛直就说:“走,二叔带你去,咱们去跟你母亲说一声,然后你跟二叔回浩夜堂玩会儿好不好?” 薛勉这才笑着答应了,跟着薛直去了长风苑给贵和长公主请安。 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看到他母亲了,但贵和长公主确实每天都会趁他睡着后去看他。 “阿勉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贵和长公主脸上也带了笑意,对着薛勉招了招手。 薛勉看了看薛直,然后有些生硬地行了礼,“孩儿见过母亲。” 贵和长公主笑道:“我们勉哥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礼了。”又对他招了招手,“再近些,坐到我身边来。” 薛勉就不肯过去了,只道:“孩儿想跟二叔去浩夜堂玩会儿,特意来请示母亲的。” 贵和长公主是不太愿意让薛勉过去的,但薛勉久未同她亲近了,若是再一口回绝了,又怕会伤及母子情谊。她也只好点头道:“早些回来,别给你二叔添麻烦。” 薛勉乖乖应下,拉着薛直出了长风苑。 * 浩夜堂里,薛劭正在跟激雷玩。 激雷两天没瞧见他了,玩起来别提多热络。 一人一狗在院子里追追跑跑的,十分起劲。 薛直和薛勉刚到浩夜堂院子外,就听到了薛劭咯咯的笑声。 薛勉便有些羡慕地问:“二叔,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狗啊。” 薛直摸了摸他的头,说:“不急,二叔也是到了十五岁跟着你爹去戍边时才有了激雷。” “可是大哥十岁出头,母亲就让人给他挑选了。” 薛勉作为庆国公世子,自然是不同的。只是这也不好同薛勉说。 他们正说着话,薛劭带着激雷跑了出来,“爹,你回来了啊。”然后又看到了旁边的薛勉,他脸上的笑立刻就挂不住了,“薛勉也来了啊。” 薛勉挺了挺小胸膛,“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薛直就看了薛劭一眼,“阿勉是你弟弟,过来玩玩你不应该欢迎才是么?” 薛劭扁了扁嘴没说话。薛勉来玩玩倒是没什么,只是每回见了自己,他都什么都得较劲儿,烦透了。 薛直看薛勉也十分喜欢狗,便把激雷叫到身前,让薛勉摸他的头顶。 薛勉曾经被激雷吓过,如今还心有余悸,薛劭在旁边温声鼓励着,他才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 主人在场,激雷也十分给面子地乖顺地任他摸。 薛直便让他们两个小的一起玩,自己进了屋去看郑绣。 郑绣正在听茗慧说这两天浩夜堂的大小事务。 薛直进来了,她便让茗慧先下去了。 “静影的事儿,公主怎么说?” 薛直道:“大嫂说她并不知道这么个人。想来也是,家里大小事务多是大嫂操持,一个丫鬟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郑绣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不过薛直都不放在心上,她也没必要纠结了。 “那静影的事先不说了,其他的人,你是不是还没同我说?”郑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其他的人?谁啊?”薛直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然后看到郑绣的神色,他立即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了。 “阿勉也过来了,我去看看两个小子玩的怎么样。”薛直说着就要起身。 郑绣抢先一把给他按住了,“哟,还不能提了?”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一看到薛直这遮遮掩掩的模样,郑绣也有些来气了。 薛直一看不对劲,赶紧告饶道:“能提能提,怎么不能提。” “那你说说吧。”郑绣好整以暇地等着听。 薛直的额头不禁冒气冷汗,喉头也发紧。 “就、就是小时候我们家老头子跟谢大学士关系好,两家有过一些走动。我那时候才十多岁,谢大姑娘就更小了。后来我家老头子走了,两家的走动也就少了……” 郑绣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才开口问道:“我怎么听说,你们两家还有过结亲的意思?” 薛直赶紧撇清道:“没有的事儿,就是我家老头子跟谢学士喝酒时说的玩笑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我跟谢大姑娘真没什么,那时候她才多大呀,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我怎么会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是吗?”郑绣摸着下巴看着他。 薛直十分肯定地保证到:“是啊,真的。除了你,我可从来没看过其他姑娘一眼。” 郑绣继续酸酸地道:“谢姑娘如今这般美貌,小时候应是已经十分玉雪可爱了吧?” 薛直道:“没有没有,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她以前长什么样了。”就算之前记得,现在也绝对当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096 第九十六章 郑绣不说话,薛直也有些急了,“阿绣,我说的是真的啊。我同她若是有过什么,我就天打……” 郑绣赶紧叫停,“算了算了,我不过就问问,你紧张什么。” 薛直:……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脸有多黑吧。 正说着话,茗慧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二爷,太太,谢学士府上送来了拜帖。”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拜帖是给谁的?”郑绣问着茗慧,眼睛却是看着薛直。 薛直一脸无辜。 茗慧道:“是给太太的。” 薛直立刻道:“你看吧,跟我没关系,人家是来找你的。” 郑绣没好气地道:“我就见过谢姑娘一次,她无缘无故来看我做什么。” 薛直无奈道:“这我哪里知道,你要不愿见就回了她去。” “见,我怎么不见。”郑绣转头对茗慧道,“把拜帖给我,我看看谢姑娘明天什么时候来。” 薛直:…… 谢旖的字娟秀端正,颇为秀雅。十分客气地问候了薛直和郑绣,然后说三日后便登门拜访。 郑绣面不改色地看完拜帖,然后把帖子一合,问薛直说:“你三天后有什么事没?” 薛直下意识道:“皇上放了我一个月的伤架,我自然是没事的。”然后就发现郑绣眼神不对了,立刻改口道:“说起来,我有几位好友也好久也没有一起聚过了,就三天后找他们聚一聚吧。” “爹,你要出门啊,带我去呗。”在外头玩了一身汗的薛劭进屋喝水,正好听到了一耳朵。 薛勉也紧跟其后道:“二叔,带我去,我也想去。” 薛直好笑道:“你们一个二个从明天开始都得跟着我开始习武,收收性子,别成天想着瞎玩。”真当他想带着伤去见那些损友啊,还不是媳妇儿逼的! 薛劭不太高兴地看着薛勉,“你也要来跟我爹学武啊?”那他岂不是天天要对着薛勉了。 薛勉理直气壮道:“是二叔说要教我的!” 郑绣也想起来一个事儿,笑眯眯地对着薛勉道:“勉哥儿啊,二婶跟你商量个事儿怎么样?” 薛勉往后退了一步,道:“二婶你有话直接说。”只要别这么笑了,怪吓人的。 “你母亲应该给你请了先生吧?你看你二叔现在都分出精力来教你了,你看你是不是也让分半个先生给阿劭?” 薛勉没听懂,这先生拢共就一个,这怎么分?总不能把大活人一切对半给薛劭吧。他倒是乐意把学生给切了,他娘也不干啊。 薛直便接口道:“你二婶的意思,就是让阿劭跟你一起去前头上课,你看行吗?” 薛勉性子有些独,所以薛直和郑绣都是跟他打商量的语气。 没想到薛勉却意外地大方道:“好啊,就让薛劭跟我一起上课。” ……上课最闷了,多个人陪着才好!再说本来就是吃苦,看着薛劭跟自己一起吃苦,他自然愿意了! 薛直不禁笑道:“那好,回头我便去跟你母亲说一声,往后你每天早上来浩夜堂和阿劭一起习武,吃过朝食便一起去前院念书。” 薛劭倒是没有异议,之前他在郑家的时候,过的也是这种日子。只是要日日对着薛勉,他心里也有些不愿意。 做完这个愉快的决定,郑绣便笑着道:“勉哥儿也是难得过来,今儿个便留在这里用饭吧。” 薛勉本来就不想那么快回长风苑,自然说好。 午饭吃的是羊肉锅子,因为郑绣和两个孩子都不太能吃辣,就用的清汤锅底,加上她让白术准备的麻将,花生酱等,煮好后随自己口味蘸着酱料吃就成。 薛直爱吃咸口的豆瓣酱,拌了蒜泥。两个孩子倒都是对花生酱爱得不行。薛勉第一次吃锅子,因为贵和长公主不喜欢羊骚,长风苑里便从来没准备过羊肉,再加上有薛劭在旁边抢食,他也吃的格外香。 冒着热气的锅子端上来没多久,里头的肉和菜就被捞干净了。 郑绣又让白术端了切成薄片的羊肉和各色洗好装盘的蔬菜上来。 这时候寒冬腊月里也没什么蔬菜好吃,不过就是白菜黄瓜那些洞子货。薛直和薛劭平时都不爱吃菜,偏爱吃肉,也就烫在锅子里能难得吃一些。 薛勉也是个爱吃肉的,不然也不会长的圆滚滚的。可他这顿饭也是吃了不少的白菜,那白菜吸了肉味的汤汁儿,吃起来竟比肉还好吃。再蘸上他没吃过的花生酱,更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囫囵吞了。而且薛勉也从来没有过这样跟热热闹闹地吃饭,心下便打了主意,以后要多来蹭饭。 * 相比浩夜堂吃饭这热火朝天的样子,长风苑便显得有些冷清了。 薛勤出门访友,薛勉让丫鬟捎了口信说不回来,便只有贵和长公主一人用饭了。 她有自己私人御厨,是出嫁时从宫里带出宫的,最了解她的胃口不过。 饭菜自然也都是她爱吃的。 可是饭菜端上来,贵和长公主却没有什么胃口,随意动了几筷子,她便问秋蕊道:“勉哥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秋蕊道:“来带话的只是浩夜堂的小丫鬟,只说三少爷要在那里用饭,其他的便都没有交代了。” 贵和长公主便没有再问下去。 秋蕊在旁边帮着布菜,“这道八宝兔丁,您以前最喜欢吃的。” 贵和长公主尝了一口,却觉得这兔丁吃在嘴里味同嚼蜡,便索性放了筷子,“算了,先撤下去吧。我也没为什么胃口。” 秋蕊和老嬷嬷不禁都是一声叹息。他们公主的身子是一年不比一年了,虽然看着还算年轻,但是胃口越来越差,每逢换季还易生病。之前担心二爷的安危,也是连着一个月的寝食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做好准备,明天我开车—— 呜呜呜呜呜…… ☆、第97章 097 第九十七章 薛勉一直待到天黑用过夕食才回去。郑绣本还担心他又会和薛劭闹矛盾,还让茗慧多盯着他们。 两个小子却相处的渐渐融洽起来。 薛直是特地把薛勉带过来的,为的自然就是让他二人能冰释前嫌。 薛勉也不是真的有坏心的那种孩子,不过是从前家里就他最小,被贵和长公主养的娇惯了些。自从薛勉把薛直划分为自己的阵营后,前头又跟薛劭在外头玩了一圈,对薛劭也就不那么坏了。 薛劭本就是个大方的孩子,薛勉没有再去招惹他,他自然也不会再对薛勉怀有敌意。而且从前在郑家的时候,他每天都跟郑誉形影不离,到了这里就成了只有他一个人,也是觉得挺孤单的。薛勉跟他又是同性的兄弟,两人相貌还有几分相像,自然更容易亲近。 下午的时候,薛直又去了长风苑一趟,跟贵和长公主说了想让薛劭一起跟薛勉进学的事儿。 贵和长公主午睡后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听了只是说:“张先生年纪也大了,教两个孩子恐怕力有不逮。这样吧,我再让人请个先生回来,另外开设课程教他。” 薛直道:“不必这么麻烦吧,阿劭跟阿勉差不多大,从前在外头也是念了大半年的学堂,稍有些底子的,让他跟着阿勉一起学便好了。” 贵和长公主却坚持道:“勉哥儿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最是跳脱,也会人来疯,多个人他肯定不安生。就我做主吧,明日便再请个先生回来。” 她这般说了,薛直也不好说什么了。看她精神头不大好,薛直又问候了她的饮食起居,两人说了会儿闲话他便离开了。 他走后,贵和长公主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薛直来问她的时候,说已经征得了薛勉的同意。薛劭那小子,如今竟已经跟她的勉哥儿相处的那么融洽了嘛?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有些心寒。 老嬷嬷在旁边站了会儿,猜到了一些贵和长公主的心思,便出声劝道:“您别多想,勉哥儿还年幼,心思单纯。二爷有意培养他们的感情,他自然不会多想。” 贵和长公主望着窗外萧条的景色,忽然幽幽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让阿直回来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这话老嬷嬷不好下评断。他们公主心里确实太苦了。 * 第二天开始,薛直就带着薛勉和薛劭开始习武。 郑绣呢,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她本是个不是格外注意穿衣打扮的人,平时讲究的不过是个舒服得体,可是三天后谢旖就要上门来拜访了。论容貌的艳丽,她已经比不上了,总不能在其他地方也输人一头。 茗慧和粉葛、白术等人也是使了浑身解数,又是帮着挑衣服,挑首饰,又是想着梳什么发髻了,画什么妆容。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能关于这些搭配问题叨叨一整天。 薛直在家闲的无事,本就是想着陪陪媳妇儿子的。眼下媳妇却没工夫理他,只让他成天跟薛劭、薛勉在一块儿。 到了谢旖约定上门拜访的那一日,郑绣一大早就把薛直喊了起来,‘赶’出了家门。 谢旖按着约定的时辰来了,郑绣亲自去门口迎了他。 这日的谢旖穿了一条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梳着一个姑娘家常梳的垂鬟分肖髻,髻上簪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脸上略施薄粉,口脂殷红。是打扮过出来做客的模样,却又不会显得太隆重。不过她容色正好,就是八分的打扮,也被那艳丽的脸庞衬出了十分。 郑绣早知道自己不敌她艳丽,便没往那上头打扮。而是穿了一件茜素青色祥纹出风毛团罩褂,梳了一个单螺髻,插了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耳朵上是一对小巧的莹润碧玉耳坠子,衬的面庞越发莹润。 谢旖浓艳,郑绣俏丽,两人站在一块,各有千秋,也说不上谁把谁比了下去。 谢旖见了她,盈盈一福身,见了礼。 郑绣也忙不迭还了礼,二人相携着往庆国公府里去。 “有劳二嫂亲自来迎。恕我冒昧登门,上回实在是多亏了兄嫂的帮忙,才让谢旖不至于在人前失礼。今儿个是特地来致谢的。” 郑绣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一行丫鬟,手上都捧着锦缎盒子。 “谢姑娘客气了,本就是举手之劳。” 两人说这话便绕过了影壁,郑绣本是直接想把人带到浩夜堂的。谢旖却道:“难得过府,我想去给老太太和长公主行个礼。” 老太太倒好说,但郑绣想着贵和长公主多半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不过人家客人都这样要求了,她当主人家的也不好拦着,便随着谢旖一起去了。 谢旖先去的碧和园的小佛堂。 郑绣对着通传的嬷嬷道:“谢姑娘过府做客,特地来给老太太行礼的。” 老嬷嬷进去通传了一声,没多久就出来回话道:“老太太说谢姑娘有心了。只是她如今已不理世事了,怕是要辜负了您的心意。” 谢旖本就没觉得能见到老太太,从前两府还有来往的时候,老太太便对自己说不上喜欢。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外头对着佛堂福了福身,“那就麻烦嬷嬷转达我的问候了。” 二人准备从小佛堂离开的时候,嬷嬷又道:“二太太,老太太还说了。您如今虽然忙着照看二爷,但闲暇时也该多来走动走动。” 这话说的郑绣有些脸红,刚开始她确实是忙着照顾薛直的伤势,但其实私心里也觉得在小佛堂陪老太太有些无聊,因而只是每天来请个安便回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麻烦嬷嬷转达老太太,明儿个早上我便过来。” 从碧和园出来后,两人便去了长风苑。 让谢旖没想到的是,贵和长公主居然和老太太一样闭门谢客,连门都没让她进。 这有有些挫她的自尊了,想她如今才女盛名之下,多少勋贵宗室把她奉为座上宾,没想到居然在贵和长公主这里吃了闭门羹。这要是传出去,又不知道有怎样的酸话传出来。 郑绣心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若是谢旖自己过来,贵和长公主应该也不至于这样。多半,还是因为她…… 好在谢旖虽然心里觉得不大高兴,也没表现出来,依旧言笑晏晏地传话的秋蕊道:“既然长公主身子不适,那么谢旖便不叨扰了。”说着便和郑绣离开了。 郑绣陪着谢旖从碧和园又到长风苑兜了一圈,总算是能往浩夜堂去了。 ☆、第98章 098 第九十八章 进了浩夜堂,郑绣让茗慧上了茶,这才歉然道:“老太太和公主身子都不大好,让谢姑娘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谢旖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才是。”继而便让自己的丫鬟捧着锦盒上前,道:“不知道二嫂喜欢什么,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四个锦盒打开,一个反正银狐皮手捂子,一个放着一套四色镶边绢纱帕子,一个放着一套文房四宝,还有一个放着一小坛成年佳酿。前两样是给郑绣的,文房四宝是给薛劭,那酒不用说,自然是给薛直的。 “谢姑娘有心了。”见东西都不是特别贵重,郑绣便让人都收下了。 谢旖已经听说了郑绣的身世,知道她不过是个举人家的小姐,本还觉得以薛直的身份,娶这样一个妻子还是颇为有**份的。但此时见郑绣装扮不俗,款款而谈,态度磊落大方,倒是一点也不比京中贵女缺少什么。 “薛二哥今日不在家?”谢旖状若无意地问起。 郑绣笑道:“他出去访友了,可能要下午晌才回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最是闲不住的。” 谢旖也抿唇一笑,道:“薛二哥小时候就是个跳脱的性子,最爱四处交友的。我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带着我四处玩,一玩就得意忘形,回来少不得挨薛伯父一顿骂。” 这话听到郑绣耳朵里就不怎么顺耳了。薛直还说两人小时候没什么交情呢?听谢旖这话可不是这么个意思。 “你们小时候来往很多?” 谢旖道:“两家父辈要好,我们的走动也就多了些。我十岁之前,几乎是隔三差五地就能见到薛二哥……”然后说着说着她仿佛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又解释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后来我们大了些,来往自然就少了。” “谢姑娘如今看起来亭亭玉立,如此文静,想不到还有那样顽皮的时候。”郑绣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两人本就陌生,又是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的人,若说有什么共通点,大概就是都认识薛直了。不围绕薛直,两人也没什么话好说。 谢旖便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从前许多薛直幼时的事给她听。 郑绣也很给面子,时不时点评两句,两人笑语连连。 她们二人看着是笑的开怀,茗慧在旁边听着可觉得瘆得慌。 太太这明显是不高兴了啊,脸上带着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可能还看不出什么,像她这样日日跟她相处的,自然就发现了不对劲。太太肯定是要生气了! 谢旖在浩夜堂待到午饭前便回去了。 郑绣亲自送的她,两人已经比谢旖刚来时亲近很多。 不过谢旖走后,郑绣的脸上就没了笑影儿。 茗慧等人都知道了她心情不好,越发放轻了手脚,恨不能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 郑绣自己坐了会儿,才跟白术道:“去让人摆午饭吧,一会儿阿劭该回来了。” 白术应了一声,立刻便去准备了。 中午薛劭回来,就觉得浩夜堂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哪里不同呢,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怪怪的。 郑绣和他一起用了午饭,还问了问他这天上课的情况。 午饭后,薛劭回碧纱橱小睡了一会儿,歇完午觉便回了前院。 郑绣一个人怪无聊的,薛劭走了以后,屋里更是静悄悄的,她闲下来脑子里便开始瞎想,最后索性让茗慧拿了针线笸箩,跟着三个丫鬟一起做起针线活儿来。 茗慧和粉葛、白术的针线活儿都不差,粉葛格外好些,绣活不必府里的绣娘差。 郑绣心不在焉地跟着做了会儿针线,花没绣出来一朵,嫩如春葱的手指上倒是被扎了好几个窟窿。 三个丫鬟就不敢让她再做活了,劝着她歇下了。 薛直说好下午晌回来的,可一直到天黑后才满身酒气的回来了。 郑绣本就有气,看他这醉醺醺的模样就更是来气,脸也黑了下来。 茗慧一看不好,忙帮着劝道:“二爷喝多了,现在看着还能走,可大概是任事不知的。太太有话也等明天再同二爷说。”生怕郑绣趁着薛直醉酒闹起来。 郑绣点了点头,让小厮扶着薛直去了净房洗漱更衣,又让白术准备了一些醒酒茶。 薛直是真的喝上了头,说话都说不清了,见了郑绣只会嘿嘿傻笑。 小厮扶着他从净房出来,到床边坐下,郑绣拿了醒酒茶喂给他喝了。 他咂摸着嘴,说:“好酒,好酒。”然后往后一仰,‘咚’一声倒在了床铺上。 郑绣蹙着眉对小厮道:“二爷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让他喝这样多的酒?” 小厮也是无辜,只道:“小的已经劝过二爷了,只是跟二爷交好的那几位确实劝酒劝的有些凶,刚开始二爷也不太情愿,后来喝多了些,小的就更是劝不住了……” 薛直那脾气,确实一般人的话也听不进去。郑绣便让小厮下去了。 她给薛直脱了鞋,把腿抬回床上,又给他检查过伤口,盖好了被子。 一通忙完,薛直已经打起了鼾。 郑绣又气又无奈,恨不得扑上去趁他醉酒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当然也就那么想想,她黑着脸去洗漱了一番,也跟着上了床。 * 半夜里,郑绣睡得好好的,就感觉耳边窸窸窣窣的,身上还有什么在动来动去…… 她掀开眼皮一看,薛直居然埋头在自己的胸口…… “阿直,你做什么?”郑绣惊呼一声,伸手就去推薛直。 薛直的身子却仿佛大山一般,丝毫没有被推动。 他听到她醒了,又带着酒气探向她的唇。 郑绣避无可避,被他亲了个正着。 唇齿间尽是酒味,薛直还伸了舌头,刚舔到她的嘴唇,她就偏过了头去。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薛直也不知道是真罪该是假醉,往后仰了仰头,可怜兮兮地低着鼻音道:“阿绣,我难受。” 郑绣又试着推了推他,“你先起来。” 薛直不肯动,只是又低下头在她耳边吹着热气呢喃:“好阿绣,我真难受,你可怜可怜我……”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嘴里的热气更是像要把她点燃。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099 第九十九章 郑绣面红耳赤,语不连贯地道:“帮、帮你什么。” 薛直在她身上蹭着,傻子才不知道他想怎么样,她不过是装傻,想要蒙混过关。 薛直却不跟她兜圈子,直接把被子掀了一半,拉着她的手往自己下丨身探去…… 隔着衣服,就能感受到的坚硬。 郑绣一碰到,就把手缩了回来。 薛直又开始歪缠,在她脖颈间拱着,哑着嗓子哀求道:“好阿绣,我真的难受。”然后双手就开始不老实了,隔着衣服在她身上胡乱游走,还想起解她的衣带。 郑绣怕牵动他胸口的伤口,不敢太剧烈地挣扎,只能去抓他的手。 薛直掌心滚烫,将她的双手捧到嘴边虔诚地亲吻,还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舐着她的手背。 郑绣心软了一下,就没再拒绝。 薛直却还不满足,整个人下半身都贴紧了她,时不时还挺两下腰。 郑绣就感觉到自己大腿外侧被他那硬邦邦的东西顶着…… “你、你要是难受,就自己解决下。”郑绣艰难地开口道。 薛直又去舔她的耳垂,一边呢喃道:“不要自己,要你。” 郑绣的耳畔被他舔的一片濡湿,呼吸也变得跟他一样急促起来。不过她的理智尚且存,并不想把自己的第一次交在薛直饮醉酒的时候。 薛直是真的起了火了,加上又喝醉了酒,更是说不通。 两人又歪缠了一会儿,郑绣的衣襟就被他解开了,脖子也被他又吮又舔的…… 她实在没办法,只好说:“那我帮你解决行吗?” “真的?”薛直从她颈间惊喜地抬起头。然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他把腰带解了,裤子退到膝间。 还好床上放下了厚重的帷幔,光线阴暗,看不太清,郑绣才不觉得那么尴尬,伸了手过去…… 好大,好烫。 郑绣越发害羞,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她的手滑腻柔软,刚摸了两下,薛直就发出了舒服的叹息声。然后就不满意她只是摸了,大手罩住她的手,包裹着□□带着她动了起来。 郑绣索性闭上了眼,手随着他的大手而规律地上下动了起来…… 薛直享受地把头低回了她的脖颈间,室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绣只觉得手腕都酸痛了。薛直终于急急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阿绣,阿绣……”然后就带过她的手,覆在那上头。 他一声闷哼,一泻千里。 郑绣满手湿滑,臊的不行。又要防止那东西顺着手掌滑到被子和衣服上,只能把手举了起来。 薛直却不管那么多,又在她耳边亲了几下,眨眼间居然就睡着了。 郑绣推了推他,他往旁边让了让,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郑绣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弄完就睡!”然后用另只手掀开帷幔,坐起身来。 外头点着灯,看的分明。 她瞧了一眼手上的东西,就没眼看了。拿了帕子擦了手,只觉得还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腥气,又有点像84消毒液。 她把帕子团了团,扔到了角落里。 手上的东西也干了,掌心的皮肤变得干绷起来。 这个样子让她睡觉,那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她只好走出了内室,喊了守在外间的茗慧打盆水到净房去。 两人在床上帷幔里头闹得并不过分,外间的茗慧什么也没听到,也没多想,很快就去小厨房的灶上打了热水来。 水端了来,郑绣就让茗慧出去了,然后用胰子仔仔细细地洗了两便手,顺便还把帕子给搓洗了。确定手上和帕子上都没味道了,她把帕子就晾在了净房里,端着水盆出去了。 茗慧看她亲自出来倒水,忙道:“外头凉的很,太太让我来吧。” 郑绣已经走到了门外,把水直接倒在了外头地上,才把盆给了茗慧。 “太太快回去吧,别着凉了。”茗慧只急着把她往屋里赶,依旧没有多想。 郑绣回到内室,薛直已经抱着被子睡得又打起了鼾。 郑绣想了想白天听到的谢旖的话,想到他方才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拿过自己的枕头,睡到了床的另一头。 * 这一夜郑绣都没怎么睡着,时不时气起来就踹薛直两脚。 薛直浑然不觉,一夜好睡。 翌日清晨,郑绣先起了身,洗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脖颈间有好几个明显的紫色印记。还好发现的早,几个丫鬟还没留意到,她就选了件团花的立领褙子给换上了。 她前一天答应老太太要过去小佛堂,加上也不知道这天早上怎么面对薛直,干脆也不用朝食了,早早就躲了过去。 薛直是被薛劭喊醒的。 这几天每天早上他都带着薛劭和薛勉打拳,薛劭起来后找了一圈没看到他娘,就去床上喊他爹了。 薛直还在云里雾里做梦,下一秒就被自家的熊孩子猛然一身喊黑喊醒了。 “爹,你还让我不要睡懒觉,今天怎么自己赖床不起来啊?”薛劭喊醒了他,坐在床沿上不满地嘟囔道。 薛直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道:“爹昨天喝酒了,有些头疼。” 薛劭乖乖地‘哦’了一声,又问他:“那我娘呢?” “你娘她……”说着话,薛直也回忆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荒唐事儿,他不由老脸一红,不太自然地道:“对啊,你娘她人呢?” 郑绣带了茗慧出去,屋里服侍的就是粉葛和白术。 粉葛道:“太太一早就去小佛堂了,交代奴婢告诉二爷和二少爷先用朝食,不用等她。” 薛直点了点头,又有些尴尬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换衣裳。” 粉葛和白术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薛直又看了一眼薛劭,示意他也出去。 薛劭却没动,怒着嘴道:“爹你哪里我没看过啊,换个衣服还躲躲藏藏的干什么?”说着就去扒薛直盖在腰际往下的被子,“你快起来嘛,别赖床了。”他以为这是他爹想借故赖床呢。 结果这一扒开,薛劭就大呼小叫道:“爹,你睡觉怎么不穿裤子啊!” 薛直赶紧把被子拉回来盖上,轻咳一声,尽量镇定地道:“爹晚上喝多了酒,发了汗觉得热,就脱了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100 第一百章 薛劭看了下室内的炭盆,说:“那是屋里点的炭太多了?你觉得闷了吧?”说着还十分体贴地去把窗户打开了。 冬天的寒风一下子就刮了进来,薛直还穿着单薄的寝衣,不禁就打了个寒战。 “爹,现在好些没?” 薛直硬着头皮道:“好多了。”好的不能再好了,都要冻死了。 薛直又道:“那你快换衣服吧,一会儿薛勉也该过来了。”说吧还把丫鬟给准备好的衣衫拿到了床头。 薛直没办法,只好在瑟瑟寒风中,迅速换完了衣服。 外间白术也摆上了朝食,自从薛直带着两个孩子打拳,浩夜堂的朝食主食就从清粥,变成了馒头。 郑绣怕薛劭吃馒头噎得慌,就让白术做了小小个的奶馒头。孩子吃着一口一个正好,馒头里带一点奶香气,却又不是甜口的,吃多了也不会腻人。 她本是想做给薛劭吃的,没想到薛直自从尝了一个后也觉着没错,每天一个人能吃上二三十个。 父子俩用完朝食,薛勉也从长风苑过来了。 薛直带着他们开始打拳,只是总有那么些心不在焉地想着郑绣。还好那几套拳法都是烂熟于胸,才没有打错,被两个孩子笑话。 郑绣去了碧和园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已经开始做早课了。 郑绣想着老太太对半是对自己前几天的行径不大满意的,她也没多什么,跟老太太请过安,就跪到她身边的蒲团上,跟着老太太念了会儿经。 过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念完了经,才把她喊了起来。 老太太问起阿直的伤势如何了。 郑绣老实道:“大夫说静养即可,最近换药伤口也都已经结痂了。就等着歇到过完年,再去上值。” 老太太不禁道:“这又要过年了啊。一年一年倒也过的快。年下你事情也多,要是忙起来便不用过来了。” 郑绣在自己家的时候,过年前大小事情都是她一手包办,确实忙的很。到了庆国公府,茗慧几人都十分得力,她倒是一日比一日清闲。 老太太看她的时候目光平静,其实也不见得多喜欢她。以前让她经常来走动,不过怕她在庆国公府立不起来。 眼下庆国公府上下都知道薛直护她护得紧,自然也就不用她帮手了。 因为薛直的事,郑绣还是想在老太太这里避一避的,不过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她便顺从地应下了,告辞回了浩夜堂。 浩夜堂里,两个孩子已经去了前院上课,薛直无所事事,还在等着她呢。他知道郑绣多半是生气了,正苦恼着怎么哄她才好。 郑绣一回到浩夜堂,便问粉葛说:“二爷还在家里么?” 粉葛道:“在的,二爷还特地吩咐了奴婢们准备了朝食在灶上热着,等太太一回来就端上来。” 郑绣也确实有些饿了,便让粉葛去断了朝食。她坐在了外间吃饭的桌子旁,没有进内室。 薛直的耳朵却灵敏的过分,听到了动静就腆着笑脸出来了。 他一脸讨好的笑,郑绣权当看不见。 “阿绣今儿个起的这么早啊,去母亲那里了?” 郑绣点了点头,没理这故意找话的问题。 没多会儿粉葛端着朝食进来了,薛直殷勤的站起身,亲自给她摆上了桌。 “你怎么能不吃朝食就出去呢?你看你瘦的,应该多吃点才是。”说着说着不由又回忆了下昨夜的手感,虽然是喝醉了借酒装疯,可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 郑绣蹙眉道:“你坐远些,我自己吃就行了。” 薛直无辜道:“你吃你的,我又没有碍着你。” 郑绣想说你杵在眼前,就是最大的妨碍了。可是屋里站着丫鬟,她没就没说出口。 薛直厚着脸子挨着她坐下,让丫鬟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陪着她又吃了一顿子朝食。 吃饱以后,郑绣放了碗筷,薛直也立马停了手。 郑绣也不管他吃饱没,摆摆手让丫鬟把桌上的吃食都撤了下去。 她在小佛堂里跪了好一会儿,就想去歇着。薛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走到临床的炕上躺下,他就挨着坐下,还拿了美人捶给她捶腿。 茗慧等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太太这火气攒了一天一夜了,再不发出来就该伤身了。 郑绣歪在炕上,拿了话本子随意翻看了会儿,薛直就在旁边轻重有度地给她捶腿,一点儿多余的声音也不敢发出。 他越是这样卖乖,郑绣却越是无从发落他,心里越发憋气。 薛直一边给她捶腿,一边看她的脸色,看她黑着脸不发一语,最后投降道:“好阿绣,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是别再憋着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郑绣扔了话本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自己错了?” “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薛直十分陈恳地道。 “错哪里了?” “我错……错在不应该外头喝酒,还喝多了……” “还有呢?” 薛直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不应该借酒发疯。” 郑绣依旧气鼓鼓地瞪着他,这认错的态度确实良好,也认错速度太快,一点儿也不像已经悔过的样子。 薛直又讨好地把头凑到她脸前,可怜巴巴地道:“你打我吧。打多疼都行。” 郑绣不禁好笑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凶悍,一言不合就动手?” “没有没有,”薛直赶紧摇头否认道:“我家阿绣最温柔了。” “少拍马屁!”郑绣哼了一声,“外头站着去。” 薛直总算长吁一口气,让他罚站的话这事儿应该就算过去了吧。 他立刻站起身,站到了屋外窗边。 郑绣就坐在临床的炕上,窗户被微微开了一个小口子,两个人正好能互相看到。 茗慧等人看到薛直去外头站着了,不明所以,进来问郑绣道:“太太,二爷只是……” 郑绣又看起了话本子,眼皮都没抬道:“别理他,他嫌屋里闷,外头站会儿。” 茗慧和粉葛、白术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没再追问下去,很快便退了出去。 出了屋,年纪最小的白术不禁道:“咱们太太真厉害,连二爷都听太太的。” 茗慧不禁笑道:“就你多嘴,小心让人听了编排出闲话来。咱们二爷就是觉得闷,出来透气的。” 三人又是默契一笑,不再多话。 她们窃窃私语,在外间伺候的瑞珠就在一旁看着。她进浩夜堂这么久了,别说近身伺候主子,连内室都没让她进过。郑绣和薛直外出的时候,茗慧跟她留下了,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把她当贼似的防着。她心里也憋着气,这满浩夜堂的丫鬟,不论是容貌还是资历,她都是排在最前头的那个,如今被投闲置散不说,连个大丫鬟的脸面都没有了。 她想了想,去小厨房端了热水,沏了一杯热茶,端去了外头。 薛直正无聊地看着院子里的冬景发呆,忽然眼前就多了个娉娉婷婷的丫鬟。 “二爷,外头凉,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瑞珠垂着眼睛,睫毛微颤,轻声细气地道。 ☆、第101章 101 第一百零一章 薛直面上一喜,还以为是郑绣心疼自己,特地让丫鬟给自己送热茶来了。他接过茶盏,笑着喝了两口。 瑞珠也莞尔一笑,眉眼间尽是风流。她长相偏于妩媚,早前本来是在薛勤身份伺候的,后来贵和长公主见她长开了是这种模样,便把她调走了。 郑绣在床边抬了抬眼,见到了便是薛直跟个丫鬟都在笑嘻嘻地在说话。 再仔细一瞧,那丫鬟还是贵和长公主给的瑞珠。 她一推窗,手里的话本子就扔了出去。 她朝着薛直扔的,薛直被砸了头,也不疼,只是有些茫然地问她:“怎么了?” 郑绣冷哼一声,又把窗户合上了。 “不是太太让你给我端的茶么?”薛直问瑞珠道。怎么看着更生气了? 瑞珠咬了咬唇,道:“是奴婢看外头天凉,担心二爷的伤势,自己给您端的茶。” “这叫什么事儿啊!”薛直嫌烫手似的把茶盏放回了瑞珠手里的托盘,语气不大好地斥责道:“少自作主张!太太没发话,你一个当丫鬟的拿什么主意!” 瑞珠的泪珠在眼眶子里打转,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 薛直却浑然看不见似的,不耐烦地挥手道:“快下去,别杵在我眼前!” 瑞珠忍着泪,福了福身,很快就退了下去。 白术在一旁将事情都看了,很快就回去告诉了茗慧和粉葛。 粉葛不屑地啐道:“呸,狐媚子!一肚子腌臜主意,得亏咱们二爷都没正眼瞧她!” 茗慧道:“好了,这话咱们就自己说说,别传到太太那里脏了她的耳朵。咱们往后多看着瑞珠,万不可再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粉葛和白术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郑绣扔完书以后就在屋里生闷气,好在茗慧也察觉到了不对,很快就进了屋。 “太太,粉葛新研究的梅花羊奶糕,您要不要尝点?” 郑绣没什么胃口,不过一个人待着也挺无聊,便点了头。 茗慧就让白术呈了上来。 羊奶容易带有腥膻味,但梅花的清香恰好盖过了糕点里那一丝腥膻。糕点吃到嘴里,只觉得既有奶味,又有梅花的香味。而且纯白色的糕点上,点缀着朵朵粉白的小梅花,光是瞧着也让人心喜。 吃了一道甜点,郑绣心情也好些了。 茗慧便好言劝道:“太太,屋里熏着炭盆憋闷得慌,您还是让奴婢把窗子打开吧。” 郑绣放了糕点,道:“别开,碍眼。” 茗慧自然之道她说什么碍眼,便帮着薛直解释道:“方才是瑞珠自作主张拿了热茶端给二爷的,二爷还当是您授意的,这才喝的。” “真的?”郑绣扬眉。 茗慧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太。您把窗子关上后,二爷就把瑞珠赶走了。如今瑞珠还躲在耳房里掉眼泪呢。” 郑绣哼声道:“好个有主意的瑞珠。” 茗慧想了想,说:“关于瑞珠,奴婢有话说,还请太太恕奴婢僭越。” 郑绣让她说下去,她便继续道:“瑞珠瞧着就是个不老实的,从前还是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的,听说是因为冲撞了公主,才被摘了出来。如今放到咱们院里,奴婢看她也没有收收心,您还是要多当心些。”不怪她今天话说,实在是瑞珠太不老实了。今天趁着二爷和老太太吵架就能给端热茶,谁知道下回会做出什么来。二爷今天能瞪着眼睛把她赶走,但下回……可就不好说了。 郑绣本来就不喜欢贵和长公主把手伸到自己院里来,但是贵和长公主掌管中馈,浩夜堂又确实缺少人手,所以之前贵和长公主往这里放人,可以说是光明正大。郑绣怎么也没想到,贵和长公主会放一个长得这么年轻貌美,还不老实的大丫鬟进来。 鉴于贵和长公主对她的不喜欢,她怎么都不会觉得贵和长公主这是无心之为。 想赶走瑞珠简单,但是却得有的名头——毕竟是贵和长公主那边的人。 郑绣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推开了窗户,对着还老老实实站在窗外喝风的薛直招了招手,“你先进来。” 薛直欢快地‘哎’了一声,立刻就回屋了。 “阿绣,你不生气了?”薛直兴冲冲得坐回了炕边。 郑绣斜了他一眼,“谁说我不生气了?” 薛直搔了搔头,没明白她为什么把自己喊了进来。 郑绣又道:“刚给你端茶的那个丫鬟,没有我的吩咐就擅自做主,你说该怎么办?” “一个丫鬟,你自己定夺,还用问我……”说着就发现郑绣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薛直立刻改口道:“那丫鬟僭越本分,越俎代庖,目中无人,自然应该好好罚一罚。” 郑绣又转过脸对茗慧道:“听到没?二爷生气了,说要罚瑞珠,你还不去把人带上来?” 茗慧抿嘴偷偷笑了一下,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很快就和粉葛把瑞珠带了上来。 瑞珠躲在耳房里哭了好一会儿,两个眼睛红的像兔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绣冷着脸道:“瑞珠,你到浩夜堂来也有些时候了。这段时间你领着大丫鬟的月钱,活计却都是由茗慧等人分担,我自问待你不薄。”虽然是故意将瑞珠排在外头,可这话到了郑绣嘴里就变了个意思。“可你看看,你今天做的什么事!居然敢冲撞二爷!” 瑞珠哑口无言,瞪着一对泛红的眼睛,“奴婢,奴婢……” 郑绣摆摆手,不耐烦道:“别辩解了,没看到二爷还在生气么。”然后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薛直。 薛直心领神会,立刻装作生气的模样,黑下脸接口道:“不知死活的丫头,连主子都敢冲撞!我看你是不想在庆国公府待了!” 瑞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给二爷送了杯热茶,非但没能得二爷青眼,被呵斥了两句不说,眼下还被提到众人面前发落。 可对上怒目圆瞪的薛直,她再多的辩解之词都说不出口了。 郑绣又道:“你是长风苑出来的人,我不好罚你。不过你既然惹了二爷厌烦,就回长风苑去领罚吧。” 瑞珠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一下子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一下子就给跪下了:“太太,奴婢知道错了,您饶奴婢这一回吧!” 郑绣无辜道:“怎么是我饶你呢?我又没生气,是你惹二爷生气了,你求我做什么?” 瑞珠又膝行到薛直身边,“二爷,您念在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您饶了奴婢吧。”说着还拽上了薛直的衣摆。 薛直也不傻,之前因为喝了这丫鬟一盏茶,就让媳妇更生气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将功折罪的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他抬了抬腿避开,蹙着眉头道:“饶什么饶?爷今天就是觉得你犯了忌讳,还不快滚回长风苑!是不是还要让我动用侍卫来拖你走?” “有话好好说,动用什么侍卫。”郑绣看了茗慧一眼,“还不让人把瑞珠送回去?” 茗慧应了一声,朝着粉葛使了个颜色,粉葛便喊了院里做粗活的婆子,直接把瑞珠拖走了。 瑞珠哭的梨花带雨,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却不会怜香惜玉,只把她当个破麻袋,一路拖到了长风苑。 ☆、第102章 102 第一百零二章 瑞珠被拖走后,薛直又腆着脸往她身边挨了挨,“好阿绣,这下你不生气了吧?” 郑绣轻哼一声,“你这才站了多大一会儿?一刻多钟就想我不生气了?” 薛直道:“我这不是帮你处置了那个谁吗?” 郑绣又是一声轻哼,“让你做小小事,难不成你还要邀功?” “没有,没有。”薛直搔了搔头,“那我还是去外头站着吧。你消气了记得喊我。” 说着也不待郑绣说话,又乖乖站出去了。 而长风苑这边,茗慧已经带着两个婆子到了。 一行人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贵和长公主,她让秋蕊去外头看看。 秋蕊掀了帘子就出去了,见了茗慧,她奇怪道:“你怎么过来了?” 茗慧给她福了福身,道:“瑞珠冲撞了二爷,二爷发了怒,不肯再留瑞珠。太太想着瑞珠到底是曾经伺候过世子爷的人,就给送到长风苑来了。” 送回长风苑?这就是要把人给摘出来了。秋蕊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道:“你先等等,我去给公主回个话。”说着便又折身进屋去了。 贵和长公主正在桌边喝茶,听了秋蕊回禀的话就砸了手里的茶杯,“好个郑氏,把我分过去的人给送回来,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秋蕊小心回话道:“茗慧说这是二爷的意思……” 贵和长公主哼笑道:“什么二爷的意思?你们二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惯是个不计较的直脾气,什么时候跟丫鬟心急上火过?你不信拉瑞珠进来问问,这其中肯定是郑氏授意的。” “瑞珠已经被押过来了,您看……” 贵和长公主道:“不过一个丫鬟,先关起来。你让人去打听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到瑞珠那张自成妩媚风流的脸,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秋蕊应了一声,出去让人把还在哭啼不止的瑞珠堵了嘴,关进了柴房。 交过人,茗慧本是准备回去的,屋里却又出来一个丫鬟,说是贵和长公主要见她。 茗慧背后不禁冒了层冷汗,她定了定神,跟着进了屋。 屋里的碎茶盏已经被人清扫过了,贵和长公主捧着新沏的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茗慧低下头,福身道:“奴婢见过公主。” 贵和长公主却没叫起,慢慢地揭开茶盖,撇了撇浮在上头的茶叶,小口抿了两口茶。 茗慧不敢怠慢,稳住身形,就这么半蹲在原地。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贵和长公主才开口道:“瑞珠是你家太太要送回来的?” 茗慧已经知道贵和长公主十分不高兴,心中虽然忐忑,却不敢怠慢,道:“是二爷的意思。” 贵和长公主又是一声冷哼,把茶盏‘啪’地重重放回桌上,“你对你家太太倒是忠心!” “奴婢、奴婢只是据实以报。” “哈,好个据实以报。”贵和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难看,盯着茗慧道:“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你家太太的意思?” 茗慧的额头不禁冷汗连连,一方面是维持半蹲福身的动作困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贵和长公主的威压。 “奴婢不敢隐瞒,确实是二爷的意思。” 这个丫鬟都怕成这样了,居然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说瞎话,也不知道郑氏给浩夜堂的一个二个喂了什么迷药!贵和长公主越想越气,索性不再理她,又让她蹲了一刻钟,才叫了起让她回去了。 此时秋蕊派去的小丫鬟也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回来复命。 贵和长公主听完,露出一种‘果然如我所料’的冷笑。这个郑氏从前还真当她是个好性儿了,到了关键时刻不就露出本来面目了么?! 她当初把瑞珠放过去,倒也不是真的想让瑞珠做点什么难堪的事出来。不过是对浩夜堂那边不上心,想着瑞珠为人处世还算稳妥,用这样的人也不算辱没了郑氏,就给分过去了。当然也存了考验她的心思——要是连个美貌的丫鬟都辖制不了,她那个二太太也趁早别当了! 怎么着,看眼下郑氏借着薛直的口把瑞珠送回来的架势,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故意让瑞珠去勾引阿直的?所以特地把人送了回来刺她? * 浩夜堂这边,茗慧回到熟悉的地方,总算是卸下了心头重担。她虽然没在长风苑服侍过,但贵和长公主的脾气还是听说过的。自己明晃晃是去打贵和长公主的脸的,万一她不高兴了,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看到薛直还在窗外站着,她不禁轻轻笑了笑,掀开帘子去给郑绣回话。 郑绣见她回来了,坐直了身子,道:“茗慧回来了?公主没有为难你吧?”浩夜堂去长风苑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茗慧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郑绣心里也是担心,想着若是再不回来她就亲自过去看看。 茗慧道:“没有,公主只是让我进去问了问话。” 郑绣看见了茗慧被汗水沾湿的鬓发,对着粉葛招手道:“端个绣墩过来,让茗慧坐着说话。” 茗慧赶紧道:“奴婢站着回话就成。” 粉葛应了一声,很快就端了绣墩放到炕边上。 郑绣柔柔笑道:“在自己人这儿,你就别客气了,我看公主一定为难你了,你快坐下好好说说。” 茗慧就不客气了坐下了,郑绣又让白术上了热茶,看着她喝了,才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茗慧道:“公主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奴婢几遍把瑞珠送回去,到底是二爷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那你怎么说?” “奴婢自然是老老实实地说是二爷的意思。” 主仆二人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郑绣都能猜想到贵和长公主的脸色有多难看,多精彩了。来了庆国公府这么久,次次都是贵和长公主明里暗里地刺自己,这回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薛直就站在窗外,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也笑嘻嘻地伸进头来道:“你们笑什么呢?也告诉我,让我笑一笑好不好?” 郑绣心情好了,看他也不那么可恶了,笑着啐了他一口,“就你话多,什么都要凑热闹。” 薛直又可怜巴巴地道:“热闹才好哩。阿绣,外面好冷,又无聊……” 前后也站了大半个时辰了,郑绣这才点了点头,大发慈悲地道:“你进来吧。” “真哒?”薛直笑的眉眼弯弯,小跑着进了屋。 ☆、第103章 103 第一百零三章 薛直进了屋,殷勤地给郑绣倒了茶,巴巴地捧到了炕前。 郑绣问完了茗慧,便让她下去洗漱洗漱换件衣裳。 茗慧在长风苑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还不觉得什么,快步走回浩夜堂,吹了冷风,已经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喝过热茶才好些。此时便道了谢,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薛直又把桌上装着果脯蜜饯的七彩琉璃盘捧了过来,拈了一个杏脯喂到郑绣嘴里。 郑绣侧着头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了,薛直嘿嘿笑着,把手指拿到嘴边亲了一口。 郑绣脸一红,又啐了他一口。 薛直嘿嘿笑着,不以为意,“好阿绣,别生气了,昨儿的事真是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我看你还敢不敢有下次。” 下次?那肯定得有下次的!他想的还不止这样呢。薛直只是笑,并不接话。 这一折腾,眼看着也到了快用午饭的时辰,一会儿薛劭便改从前头回来了。 郑绣就开始让丫鬟张罗午饭。薛劭现在每天都要念书,郑绣想给他好好补补,就让厨房每天都做一道鱼过来。 偏偏薛直和薛劭都不爱吃鱼,倒也不是尝不了鱼腥气,就是觉得吃鱼吐刺太麻烦。 因此这几天郑绣都提前让白术把鱼端过来,她拿着筷子把鱼刺挑了,然后放回小厨房灶上温着,这样薛劭一回来就能吃到。 薛直这天格外殷勤地跟前跟后,看她拿着筷子耐心地挑着刺,便道:“你这么麻烦做什么,让厨房里的人做便是。” 郑绣道:“反正我也是闲着,做点小事也不算什么。再说厨房的人也没有我这样细心,你们俩吃饭都是囫囵吞,回头被鱼刺噎着就麻烦了。” 薛直就安静下来,侧着头看着她慢慢的挑。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修来的福气,找了这么个既温柔又好看的媳妇儿。 郑绣都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无奈地瞪着她说:“看什么看啊,我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了。” 薛直怕郑绣又把自己赶出去,又道:“你挑你挑,我不看就是。”然后就转过了头去。 两人就挨着坐在桌边,他却故意转过头去,更是让郑绣觉得别扭得不行。 怎么以前看古代小说里,那些男人都是在外头或者前院忙的脚不着地,鲜少到后院来?薛直却恰恰相反,恨不能缝在她裤腰带上似的。 郑绣手下动作不停,一边问:“你年后就要上值了吧?就没有什么要提前准备的?” 薛直道:“没什么要准备的啊,又不是阿劭去学堂,还得提前缝个小书包什么的,带个人去就行了。” “那你就没什么忙的?公务上或者人情上。” “我还没去上值,没什么公务要忙的。人情上,也没什么呀。”薛直想了想,“倒是昨天太子殿下让人来问候我了,还说我没事的话可以多去东宫走动走动。” “太子殿下?”郑绣停下手中的筷子,“太子让你去你也不去?” 薛直一本正经道:“他不是说我没事就去东宫吗?我现在伤还没养好呢,我就想在家待着。”外头哪里家里好,尤其是家里还有媳妇在呢!他觉得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光是每天看着郑绣都得劲儿。 郑绣看着薛直这厚脸皮的样子简直无语,哪里是在养伤,分明是在借口躲懒。 “在家多无聊。我天天在家,简直……唉。”郑绣说着就叹上了气。要不然说皇宫里和高门大户里的勾心斗角最多了呢,人啊,都是闲出来的。 薛直忽然想到了什么,坏笑了一下,“你觉得无聊?” 郑绣点点头。 “那不然……咱们养个孩子来玩吧?” 现在这人真是什么浑话张口就来!郑绣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养个什么来玩?” “额……我是说,养个、养个猴子。对,你爱看猴戏不?我让人找个耍猴的来看看怎么样?”薛直总算是把话接上了,“你要是喜欢,我让人请个杂耍班子或者戏班子来都行。” “戏班子就算了,又怪吵人的。” “那杂耍班子呢?” “不麻烦的话那就请一个来吧。”郑绣确实是无聊坏了。 “好嘞。”薛直笑眯眯的,“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郑绣好笑道:“你怎么比我还高兴?” 薛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给郑绣做事他就是高兴。 郑绣说办就办,当晚就让人去打听了京城里有名的杂耍班子。 只是年关将近,不少人家都会请杂耍班子或者戏班子来家里热闹热闹,有名的杂耍班子的档期都被排满了。还好庆国公府的脸面够大,硬是凭关系加了塞儿。 正好两天后就是薛劭和薛勉休沐的日子,日子就订在了那天。 不过因为是加的塞儿,杂耍班子只排了上半天的空儿出来,下半天人家还要赶到下一家去的。 薛劭高兴得不行,前一天晚上觉都睡不着。 他眼下已经对庆国公府熟悉了,不用再睡在郑绣主屋里的碧纱橱里,而是睡在厢房里。 薛勉也听说了这事儿,也是数着日子盼着。 怕他娘不给他过来,他干脆前一天就跑到薛直面前,央求他让自己在浩夜堂睡一晚。 薛直应下了,让人去给贵和长公主说了一声。 贵和长公主自然是不高兴的,薛勉这段时间已经跟浩夜堂亲近的过头了,虽然他没跟薛劭一起上课,但两人都在前头书房里,每天都能打几个照面,关系已经颇为融洽。 还是薛勤正好在边上,劝道:“眼看着就快过年了,阿勉也是从年头上一直上课上到了年尾,母亲就让他松快松快。等他一年年长大了,这松快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其实说起来,薛勉的性子也不是贵和长公主一个人惯出来的。薛勤也帮了不少‘忙’。他从小作为庆国公府世子长大,家里又没有能挑起大梁的男人,身上的重担可想而知。可以说从他有意识以来,他就没有过欢快不知事儿的童年。 长子都这么说了,贵和长公主便只好松了口,然后就让秋蕊等人去给薛勉收拾床铺,送到了浩夜堂。 ☆、第104章 104 第一百零四章 杂耍班子清晨到的,郑绣薛直和两个孩子都已经起了。︾樂︾文︾小︾说| 一家子用过朝食,薛直正要带着两个孩子打拳。 薛勉一听丫鬟说人已经到了,当时就开始耍赖了,说自己吃多了,奶娘说吃多了不宜剧烈运动的。 他也确实吃多了,浩夜堂的朝食都是郑绣想了让白术在小厨房准备的。没有庆国公府大厨做出来的精细,但却是家常的味道。 这天的朝食是豆面窝窝头,牛乳角,配八宝粥。窝窝头就是最普通的窝窝头,用豆面做了,比面粉做的更扛饿。牛乳角是郑绣照着现代的牛角面包想的,让白术去做的。做出来样子还真是像模像样。孩子们都喜欢新奇,食物有了新造型,吃的也会多些。八宝粥熬得甜香醇厚,莲子和红腰果都熬得烂烂的,入口即化。 都是家常的东西,但也都是薛勉没吃过的,加上旁边还有薛劭抢食,他吃着香的不行,确实吃多了。 薛直当然不让,这练功讲究持之以恒,别说今天不过是来个杂耍班子,就是真有事儿,也不讲究这大半个时辰功夫。 眼看着薛勉就要闹起来,郑绣从中调解道:“勉哥儿,杂耍班子才刚来,人家也要热热身,做做准备工作再上场的。咱们前头的台子也是刚搭起来,人家也要花功夫适应一会儿呢。二婶先去前头看看,等他们准备好了,就让人来喊你们,也等你们过去了再开始好不好?” 郑绣怎么说也带了几年的阿誉,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喜欢大人其实是不喜欢大人把自己当任事不懂的孩子,因而用的就是朋友间商量的语气。 薛勉听了,虽然不大愿意,但还是道:“那二婶就先去帮我们看看,要是开始了就立刻让人来喊我们。” 这么说定了,他才跟着薛直去打拳了。 郑绣就去了前头花园里。 花园里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杂耍班子也到了,人在戏台子一边热身。 袁大管家亲自过来监场,让人在戏台子前头摆了几套桌椅。还安排了一堆丫鬟小厮伺候着。 庆国公府里是有个大戏楼的,但是已经多年不用了,要是再用,还得修缮整理一番。郑绣觉得太过兴师动众,就让薛直让人搭建了一个临时的。 没想到临时的戏台子搭出来也有这样的规模。 郑绣对着袁大管家笑道:“这么一点事还劳烦大管家,我真是过意不去了。” 在庆国公府这段日子,郑绣也对府里的人事有了一定的了解。袁大管家祖辈父辈都为庆国公府效力,他早年间是跟在来庆国公身边效力的。如今的庆国公在床上一躺就是快十年,庆国公府许多事都是仰仗他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袁大管家拱了拱手,笑道:“二爷吩咐了,小的自然尽心尽力。” 郑绣只当薛直当时逗自己请个杂耍班子来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还特地去让袁大管家着手办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郑绣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让人去喊了两个孩子。 薛勉和薛劭这天的心思都不在练功上,一套打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长拳都能出错好几次,听到前头来人喊了,更是待不住了。 薛直也是没办法,只好有的他们去了。不过还是先带着他们换过了沾了汗水的衣裳,又洗漱过一遍,才带着他们去了花园。 他们到的时候,杂耍班子的班主正殷勤地跟郑绣说话,无外乎就是介绍自己班子里的绝活和推销一番。 郑绣听着听着,听她说那些孩子从五六岁开始就训练上了,从早连到晚,下腰劈叉都是最普通的,还有顶缸顶碗,踩高跷什么的。本是想着图一个乐,可想到那些孩子的可怜之处,她忽然就没什么玩乐的心思了。尤其是戏台子上准备的那些孩子看起来不过都是十三四岁年纪。 薛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挥退了班主,坐到她身边轻声询问:“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郑绣摇摇头,“没人惹我,就是听班主说那些孩子训练如何辛苦,心里怪不落忍的。” “那还看么?”薛直问。 郑绣看了看一旁兴高采烈等着开场的薛劭和薛勉,还是点了点头,“看吧,都准备好了。” 薛直就让班主喊了开始。 最开始是最普通的踩高跷顶碗,然后是用头顶顶圆缸,后头是吐火,木偶戏和猴戏。种类可谓是繁多了。 两个孩子看的入了迷,是不是鼓掌欢呼。 郑绣便也不去想那么多了,全情投入到看表演之中。 压轴的是竿戏,就是把长木杆立在一堆反着放的刀片上,在顶端建一个旗帜,一人盘空拔帜,讲究的是像猴子上树一般轻巧灵活。 那大刀片足有成人手臂大小,排放在一起都泛着森然冷意。 郑绣光看着都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要是失了手落下来……她都不敢想后果。 表演的准备工作刚准备好,袁大管家却忽然走近,附身到薛直的耳边通传了一个消息。 郑绣就坐在薛直旁边,一个字也没听清,光顾着等着看台上惊心动魄的表演了。 薛直面色一变,让袁大管家先回了前头,他转过头对郑绣道:“太子来了。” 郑绣还没反应过来,“谁来了?” 薛直伸手往天上指了指,郑绣吓得差点跳起来,“东宫的太子来了?” 薛直点点头。 郑绣‘噌’得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起来,薛直赶紧把她拉住,柔声道:“你别急,太子是微服私访来的,并没有摆东宫的仪仗。” 郑绣还处在震惊中,“这也没什么差别吧。” 差别还是有的,微服私访用普通的待客之礼就行,若是摆了东宫的仪仗,那就要用君臣之礼来迎接了。 郑绣又赶紧道:“先别管太子怎么来的,你快准备去接驾吧。”然后又想到了薛直前几天说太子让他去东宫走动,他推脱自己伤势未好,又道:“不对不对,你快回床上躺着去。”跟人家说s伤重得出不了门,结果在家里看杂耍看的起劲,这叫什么事儿! 郑绣没有接触过皇权,只在小说和电视里看到过,薛直这样,算不算欺君之罪? 她越想越急,拉着薛直就要回浩夜堂。 薛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太子也只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普通人。你跟孩子们就留在这儿,我去前头书房见他。” ☆、第105章 郑绣又坐回原位,不忘叮嘱道:“那你小心些。” 薛直笑着点点头,就去了前院。 因为多了这档子事儿,郑绣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连台上那人表演的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薛劭和薛勉却是看的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 压轴的表演结束后,就剩下最后一个节目了。 班主让这天所有表演过的孩子都上了台,凑在一起表演了多人戏法。整台杂耍进入到了尾声。 两个孩子还意犹未尽的,薛勉就来跟郑绣说:“二婶,能不能让他们再多表演一会儿?我刚听班主说他们还有好多绝活没有表演呢。”薛劭也眼巴巴地跟来了,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换成之前,郑绣或许就想办法去和班主交涉了,但眼下却不会同意了,只好声劝道:“你们要是喜欢咱们下次再请他们来家里好不好?现在是年下,人家也忙得很,怕是抽不出更多时间了。咱们等过完年了就给他们请过来。” 薛勉嘟着嘴,老大不乐意了,提高了音量:“不嘛,我就想今天看!这才看了半天,我还没过瘾呢!” 忽然就听一个清润的男神道:“阿勉既然有这么大的兴致,就让杂耍班子再留一留吧。” 这声音十分陌生,庆国公府也断不可能有外男能随意进出。 郑绣还没反应过来,薛勉已经惊喜地喊道:“表哥!” 能让薛勉喊表哥的人,又恰好出现在庆国公府,那不就是…… 郑绣急忙起身,就看到薛直和一个身形高挑瘦削的少年走在一处,身后跟着两队动作整齐划一的侍卫,一行人正一齐往这走来。 他们二人不徐不疾地走到眼前,郑绣连忙蹲身行礼。 少年却抢先一步,把她给扶住了,口中道:“婶婶不必这么多理。” 郑绣忙道不敢。听太子喊一声‘婶婶’,这得多多少寿数啊! 太子却哈哈一笑,“我就是到府上来玩的,婶婶千万别这么多礼。” 薛勉已经蹭到了太子身边,抱着他的大腿,仰着头问:“表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太子笑着看了一眼薛直,打趣儿道:“我听说世叔的伤势一直没有大好,心里放心不下,就想着过来看看。” ‘没有大好’的薛直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 太子又看向薛劭,道:“这就是世叔家的阿劭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薛直就把薛劭招到身边,薛劭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摸了摸他的头顶,道:“是个好孩子。”然后解了腰间一块羊脂玉佩递到薛劭面前,“我来的匆忙,也没有准备好见面礼。阿劭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那羊脂玉不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是价值连城,更是太子随身之物,更可谓是无价之宝。 郑绣忙道:“这玉佩作为见面礼太过贵重了,您随便给一样就成,这样的玉佩可千万使不得。” “婶婶客气了,不就是一块玉佩。比我世叔与我的情谊,这并不算什么。” 薛劭不知道该不该收,又看向他爹。 薛直对着他点了点头。 薛劭便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谢谢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阿劭也客气了,你同阿勉一样喊我表哥就行。”太子说着一手牵着薛勉,一手牵着薛劭,坐到戏台前的桌椅旁。 “杂耍演完了?真可惜,我来晚了,什么都没瞧到。” 班主已经被侍卫隔到了远远一边,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可他也是多年在京城官宦的人家打滚的人精了,自然之道眼前这少年身份不俗,立刻笑道:“不晚不晚,放才三公子说想让小的们再演一会儿,小的算算时间还有宽裕呢。” 太子就点了点头,说:“那好,你让人挑精彩的演上吧。” 戏台子上便又热热闹闹地演上了。 郑绣把薛直拉到一边咬耳朵:“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薛直道:“殿下本是想去给大嫂请安的,但大嫂身子不适,说不见人。殿下吃了闭门羹,我想着怕是心情不大好,就把他带过来了。” 郑绣简直无语,“你怎么把殿下当个孩子哄?觉得他或许不高兴了,就把他带过来看杂耍了?” 薛直理所当然道:“他比阿勉大不了多少呢,从前他小时候我也曾带着他到处玩。你别紧张,殿下是个好性儿。” 再好的性儿那也是太子——一句话定人生死的上位者,郑绣怎么可能不紧张。 不过眼下太子来都来了,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他们也不好当着太子一直说悄悄话。 郑绣索性闭上了嘴,假装看着台上的杂耍,却不禁用余光偷偷打量太子。 他身穿一件宝石蓝直缀,腰间绑着一根天蓝色蟠离纹丝带。相貌并不算十分出众,却是龙章凤姿,教人见了便难忘。看到精彩处,他便爽朗地笑开来,面目也变得柔和起来,倒是跟个普通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差不多。 郑绣只能反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出错,既然太子想用姻亲‘世侄’的身份来往,那么她也应该表现出长辈应有的平和。 杂耍又演了半个多时辰,时值正午,日头暖融融的,班主带着一群半大孩子谢了幕,领了赏,又说了一匣子的好话。 郑绣心想总算是熬过头了,刚想长舒一口气,却听薛勉道:“表哥难得来,今天一定得在府里用了饭再走。” 太子也笑道:“这自然是好,只是皇姑今日身子不适,怕是不会留我用饭。” 薛勉笑嘻嘻地道:“那表哥跟我一起在二叔二婶那里用饭啊,二婶准备的饭菜可好吃了。” 太子便嘴角含笑看了过来。 郑绣:…… ☆、第106章 106 第一百零六章 郑绣被赶鸭子上架,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您要是不嫌弃饭菜粗鄙,便留下一道用饭吧。” 太子虚虚一拱手,“那就谢过婶婶了。” 郑绣道:“哪里。”便起身带着茗慧等人去了厨房。 太子来的突然,且是微服私访,所以府里众人知道这事儿的并不多,饭菜当然也是没有提前准备的。 大厨房各色食材都有。大厨看到郑绣亲自过来了,便解了围裙上前笑道:“二太太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需要的知会一声,小的自然就做了让人给送过去。” 郑绣道:“二爷来了客人,要在府里用饭,我便过来看看。” 大厨道:“原来如此,咱们府里各色食材都有,就是不知道二太太想用什么招待客人。” 郑绣在厨房看了看,见乳鸽和肘子都新鲜,海域干贝和海参这样的干货,便点了这几样东西,还不忘叮嘱道:“就这几样吧,再挑些时蔬,炒几个小菜。都做的精细些,千万不能出纰漏。”若不是太子要刻意保持低调,她早就指点点明太子的身份了。 大厨自然都笑着应承下了。 正说着话,浩夜堂的小丫鬟脚步匆匆地来了大厨房,道:“太太,三少爷听说您擅长炸猪排,说午饭要加一道这菜呢。” 原来是郑绣走后,薛勉想着中午肯定会有丰盛的一餐,很大方地问薛劭想吃什么,可以再加菜。 薛劭对炸猪排一直有执念,尤其是到了庆国公府,饭菜都是大厨房准备,郑绣已经很久没做菜了,更别说给他做这个,所以他当下就说了想吃炸猪排。 薛勉一听,没吃过啊,就让小丫鬟来说了。 郑绣不禁头大,本来她是绝对没想着自己动手下厨的,毕竟面对太子这样的上位者,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就秉承着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信念,想着让厨子做一桌子菜便算了。 不过眼下薛勉都提出来了,郑绣也不好再可以躲开。撸了袖子,让白术拿了围裙给自己,就在灶边忙活了开来。 炸猪排工序繁琐,她的速度也比不上其他几个厨子。因此一道猪排做完,两刻钟的功夫,其他菜也都完成了。 郑绣一身的油烟味,换成平时倒也不碍什么,只是马上就要跟太子同桌吃饭,到底不雅,就先回去换了衣服,让白术在厨房里看着。 一桌精美的菜肴很快就出锅了,有广肚乳鸽、乌龙肘子、绣球干贝、干连福海参、金菇掐菜、桂花翠笋烧腐竹、红枣山菌苋菜羹,还有郑绣亲手做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炸猪排。 白术让人用红木多层的食盒装着,趁热送到了浩夜堂。 郑绣已经换过衣裳,跟薛直、太子等人坐在一起说话。 薛勉显得格外兴奋,正在跟太子演示他刚学的几套拳。 太子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时不时很给面子地夸赞几句。 饭菜端上来后,茗慧等人在八仙圆桌上摆了饭。 郑绣有些惴惴的,小声问薛直说:“殿下用饭时不时得先试毒啊?” 薛直道:“宫里是有这么个工序,在外头就简单些,应该是由侍卫尝过就行。” 郑绣点点头,果然不久就看到一个玄衣侍卫拿了碗筷,每道菜都尝了过来。 众人也坐到了桌前,薛直把太子迎为了上座。 刚坐定,薛勉已经亟不可待地拿起了筷子。 郑绣看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夹了一块猪排就往自己碗里放了,还不忘招呼太子道:“表哥,快点吃,别看了!” 这也是他到浩夜堂养成的习惯。薛直和薛劭平时都是好胃口,可不会故意让他,他们都是抢着吃的。薛勉虽然顽劣,规矩却是被贵和长公主教的极好的,以前也不会这样。 郑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太子道:“您别介意,阿勉也是被我们阿劭带坏了。”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碍事,本就是家里吃饭,不讲究什么规矩。”说着便也动了筷子,也是先吃的郑绣做的炸猪排。 郑绣心里也挺忐忑的,没想到自己想来哄孩子的一道菜,居然能被太子吃的一天。 太子吃过后,还夸赞道:“确实味道独特,怪不得阿劭心心念念。” 薛劭已经拿着筷子看了半天,郑绣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动了筷子夹了一块吃起来。 饭菜不论到哪儿都是有人抢着吃才香,薛直以往对这种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大喜欢,此时也伸了筷子。只是筷子伸过去,还没碰到。 ‘啪’一声轻响,郑绣已经拍上了他的手背,“你身上有伤呢,不适合吃。” 薛直做了个扁嘴的动作,可怜巴巴地缩回了手,问郑绣说:“那我吃什么?” 郑绣看了看,确实准备饭菜的时候没想到他,光想着怎么款待太子了。乳鸽和肘子都有些油腻,干贝和海参更是发物。还在几道素菜都看着十分清爽。 “多吃菜吧。”郑绣说着给她盛了一碗苋菜羹。 薛直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却也不敢违抗媳妇儿的意思,只好可怜巴巴地道:“光吃菜不下饭啊,我浇点肉汤拌拌饭行不行?” 他们的互动太过有趣,尤其是太子打小就跟庆国公府走动,从来没见过薛直这副样子,在旁边不禁就笑了出来。 郑绣不好意思地道:“您吃菜,别管他。”又板着脸对薛直道:“不行,汤里都是油,你不能吃。就吃菜。” 薛直颇为沮丧地‘哦’了一声,认命地往几道蔬菜伸了筷子。 薛劭和薛勉都是一阵偷笑,然后埋着头尽情吃肉。 薛勉特别坏,还砸吧着嘴对薛直道:“二叔,没事,我帮您多吃些。”说着夹了一个大肘子,放到了自己碗里。 薛直佯装发怒地瞪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只管啃肘子肉。 太子久居深宫,从小就是自己一个人用饭,就算偶尔跟他父皇用膳或是出宫跟贵和长公主一道用饭,讲究的都是‘食不言,寝不语’,从来没见过这样热热闹闹吃饭的光景。他心情不由也轻快了几分,连带着胃口都好了。 郑绣也知道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因此过后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时不时给两个光顾着吃肉的孩子夹筷子蔬菜,再盯着薛直,不让他往肉菜里伸筷子。 饭后,太子却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跟郑绣薛直等人又一起用了茶水。 “听闻婶婶的父亲正是当年享有才名的郑举人。”太子喝着茶,忽然道,“我小时候就读过郑举人的锦绣文章,真可谓是针砭时弊,见解独到,到如今还能背出两句。” 听到太子夸赞了自己的爹,郑绣与有荣焉地笑道:“您抬爱了,父亲回乡教书已经许多年了,也许久没有写文章了。” 太子不禁可惜道:“那确实可惜了。想郑举人那样的才华,若是再考科举,自然能更进一步,位极人臣。” 这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是恭维之词,可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郑绣不知道如何回答,便看向了薛直。薛直便接口道:“岳父年后便要上京,届时应该会逗留一段时间。” 太子面上一喜,“那好极了,到时候我再上门请教一二。” 太子用了‘请教’这个词,郑绣心头一跳,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第107章 107 第一百零七章 不过太子说完这两句便不再提郑仁了,转头继续跟薛勉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几句话不过真的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太子又在浩夜堂逗留了大半个时辰,起身告辞。 薛直和郑绣亲自相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带着人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目送他们走远后,郑绣抚着胸口道:“再多来两回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薛直不禁哈哈一笑,“殿下平易近人,你真不用想那么多。”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浩夜堂去。 郑绣让跟着的丫鬟小厮都站远了几步,道:“殿下刚才提我爹,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薛直道:“岳父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人才,殿下生下笼络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可我爹,他志不在庙堂……” “此一时彼一时,我回京后听到了一些事儿,本是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同你说的。” 外头到底不方便说话,薛直便说回去了再跟她细说。 到了浩夜堂,郑绣让丫鬟小厮都在外间守候,他跟着薛直进了内室。 薛直也不兜圈子,只把自己回京后听说的事同她说了。 多年前郑仁中举之后便在京城成了亲,娶的不过顺天府旗下的一个幕僚的女儿。 那个幕僚家里一贫如洗,却也是书香世家,因看重郑仁的才华,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婚后郑仁和妻子琴瑟和鸣,没多久就生下了郑绣。 可没想到一次偶然上街,忠勇伯府的小公子看上了郑绣他娘。本朝历代举人就可以为官,但多是当些小官的候补。郑仁那时候的官阶亦不高,自然不能与之抗衡。几番巧取豪夺,断了郑仁的科举路不说,还气得郑绣的外公突然犯了心疾骤然去世。 周旋了几年后,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参了忠勇伯府好几次,都未见成效,反让忠勇伯府真正记恨上了郑仁,更加难为起他们来。郑仁和妻子心灰意冷,便辞官归去。 郑绣她娘也因为自己而连累父亲早亡而耿耿于怀,跟着郑仁回乡没过几年就得病辞世。 “所以岳父并不是真的志不在此,不然也不会苦读圣贤书十几载,实在是多年前情势逼人。”薛直说到这儿也不由叹息。若是早知道以后他会这么喜欢郑绣,当时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替郑仁解围。 不过当时的他也不到十岁,就算能通晓未来,能力也有限。 郑绣从来不知道自己家里还有这样一桩往事,不由怒道:“天子脚下,忠勇伯府怎敢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天理难容!” 薛直提醒道:“如今的太后,就是出身忠勇伯府。” 怪不得忠勇伯府敢如此胆大妄为。郑绣忽然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薛直揽了揽郑绣的肩膀,温声安慰道:“现在好了,岳父什么都不用顾忌了。皇上已经坐稳皇位多年,太子也已经长成。还有我庆国公府在,岳父和你们再也不用惧怕什么。” 郑绣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京城,一切权柄做主。当年的皇上登基不久,还忌惮太后几分,便让忠勇伯府能做出那等无法无天之事。 “那忠勇伯府的那个人……” 薛直道:“皇上后来下了诏,罢了他的官职,如今只能永远做个白身。听说前几年在外头粉楼和争风吃醋打破了头,回去后不久便不治身亡了。” 总算,也算有了应得的报应。 郑绣在心里数着日子,不久前她爹写了家书,说是过完正月十五便会准备动身来京。 *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月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过年前,郑绣从薛直的私库里拿了银钱出来,给众人都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还一人给他们裁了一身新衣裳。虽然到时候公中也会有红包和新衣裳,但公中归公中,私人归私人,这是她补给他们前头被贵和长公主罚掉的月钱。 浩夜堂众人得了双倍的赏钱,自然是喜气洋洋,干起活来更加卖力。 这也是郑绣穿越过来以后过得最闲适的一个年了,不用打扫卫生,也不用准备年夜饭。 只是也倍感在外漂泊的孤单,一心记挂起家里人来。 好在薛直和薛劭都十分体贴她,这段时间都想法设法地逗她高兴。 年三十那天,薛直带着薛勤、薛劭、薛勉去祠堂祭了祖先,一家子聚在一起在长风苑吃了年夜饭。郑绣也让人去请了老太太,只是老太太并没有出来,依旧选择一个人待在小佛堂。 贵和长公主虽然对郑绣和薛劭不喜,却也没在念头上为难他们。 用过年夜饭,众人在长风苑守岁。 薛直便对贵和长公主道:“大嫂,趁着念头上,我想把阿劭记入族谱。” 薛劭名义上作为薛直的长子,记入族谱自然是名正言顺。薛直回来这么久一直没提,自然是因为心中替他大哥觉得愧对贵和长公主。可薛劭开了年就八岁了,他也不忍心看着孩子一直这么无名无分。 贵和长公主眉头一跳,心里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一时之间却没想到怎么回绝。 沉默了片刻,贵和长公主道:“那就记入二房庶出吧。” 贵和长公主和薛劭都清楚薛劭的生母是谁,可别人都是不知道的。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个母不详的孩子。 薛直自然不愿,道:“我想把阿劭记在阿绣名下,当我们二房的嫡长子。” 贵和长公主面色冷冷,转头看向郑绣,“你愿意?”她是不相信郑绣会愿意的。 这事儿薛直也是下午祭祖时想到的,并没有事先跟郑绣打招呼。可郑绣并不觉得有什么,当下就表了态:“我愿意的。” 这就真叫贵和长公主刮目相看了。 ☆、第108章 108 第一百零八章 贵和长公主又冷冷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记在你的名下。往后你生的孩子,便是次子了。长子和次子的分别,不用我跟你细说了吧。” 郑绣虽然是个外来穿越人士,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在古代,嫡长子和嫡次子虽然都是嫡出,但长子是要支撑门庭的,家里给的资源也都是优先于后头的弟弟。就连分家的时候,长子也能分到一半以上,后头的弟弟人数再多,也只能平分剩下的一小半。 贵和长公主怎么也不相信,郑绣再疼薛劭,能越过自己的孩子去。 郑绣呢,确实是真心喜欢薛劭,眼下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不敢打包票说能喜欢他超过将来自己的孩子,但一视同仁,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做到。 薛劭就是薛直的第一个孩子,这毋庸置疑。她既然能把薛劭当成亲生儿子,那么薛劭就是二房的嫡长子。 薛劭和薛勉在一旁玩耍,虽然没听到大人们在谈论什么,却也忽然有感应似的,朝着郑绣笑了笑。 郑绣也不禁温柔地笑起来,对着贵和公主道:“我都明白的,阿劭就是我的孩子。” 贵和长公主索性不管了,道:“随你们去吧。正月里阿直挑个好日子,给他记上吧。” 薛直笑着点了点头,“谢过大嫂。” 守岁是要守到天快亮的。 贵和长公主精神不济,且初一早上她还要进宫,过了子时便去歇下了。 薛直带着妻儿回了浩夜堂,让郑绣也早些睡下。 往年在郑家,也是郑老头郑老太和郑仁、郑全守夜,郑绣都是和弟弟早早地睡了。但是明日清晨薛直也要进宫朝贺,反倒是还没有诰命加身的郑绣最为清闲。 “你先去歇着吧,我守会儿再睡。家里每个人守岁总显得冷清了些。” 薛直道:“那我陪你一会儿吧。” 郑绣推着他,“不用不用,你早些睡,我困了自然就上床去了。” 薛直这才磨蹭着去洗漱了。 郑绣剥着花生瓜子跟茗慧等人小声地聊了会儿天,又守了两个时辰,觉得困倦了,便洗漱一番上了床。 她睡下没多久,就感觉到薛直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准备更衣进宫了。 她还听到薛直轻声细气地同茗慧交代,让她晚些喊郑绣起床。反正他和贵和长公主都会到用了午饭再回来。 再然后,她就沉沉睡去了。 只是也没睡的太久,外头炮竹声不断,不过谁了三个时辰就把她闹醒了。 她醒后见天光已经大亮,便坐起了身。 茗慧也回屋去睡了会儿,眼下已经在外间候着。听到响动,便和粉葛端着热水进来了。 “太太新年吉祥。”两个丫鬟满脸笑容,先给她拜了年。 郑绣也笑着回了一句‘新年吉祥’,一边起来洗漱一边问:“阿劭起来没?可用过朝食了?” 茗慧道:“二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三少爷也过来找他玩了,两位少爷一起用的朝食,眼下正在院子里跟激雷玩耍。” 贵和长公主不在府里,薛勉自然是想什么就做什么,一睡醒就跑来了浩夜堂。 郑绣点点头,换上了大红绣金祥纹出风毛团花罩褂的新衣裳。她平时穿衣打扮都偏素净,这也是过年时才这样打扮。 配合着衣裳,粉葛给她上妆时也浓了一些,还在她眉心处描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不同的穿衣打扮和妆容,仿佛让郑绣换了个人似的。茗慧和粉葛都被惊艳了一番,对着她好一顿由衷地夸赞。 郑绣看着也高兴,在镜前打量了自己好一番,才从内室出了去。 朝食已经被摆在了桌上,她因为睡得太少就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碗红豆膳粥就放了碗筷。 薛劭和薛勉在外头玩了好一通,两人满头大汗地进了屋。两人都穿着大红的衣服,薛劭穿着看着十分精神,薛勉胖乎乎的,看起来则是格外的可爱。 “娘新年吉祥!” “婶婶新娘吉祥!” 两个孩子说着一起给郑绣拱手拜年。 郑绣一边让茗慧打热水来给他们擦洗,一边让粉葛拿了两个放了金锞子的荷包过来,笑眯眯地递给他们:“你们也吉祥,新的一年要努力读书,快点长大。” 两个孩子小心地把荷包揣进怀里,去洗脸了。 府内的下人也都换上了新衣,郑绣把浩夜堂的人都聚集起来,众人一起给她拜了年。她则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封,一一发放给众人。 一个上午晃眼就过去了。 中午郑绣张罗了午饭,和两个孩子一起用了。 吃完午饭,两个孩子去院子里放鞭炮了,没多久,薛直也和贵和长公主从宫里回来了。 他穿着绛紫色的绣豹补子的圆领官袍,头上结冠,插着一支白玉云纹发簪。大步流星地跨进屋,器宇轩昂。 两人一见面,眼睛里都闪现了惊艳。 “阿绣今天这么打扮真好看。”薛直笑嘻嘻地蹭到她身边,就差晃尾巴了。 从前他在家都是不修边幅,今日这么一穿,郑绣也觉得今日的他格外好看,道:“你今天这么穿也很好看。”说着伸手拢了拢他从冠内掉出来的发丝。 薛直被郑绣夸奖,越发高兴,一叠声地问:“真的吗?真的吗?那我往后日日这么穿。” 郑绣不禁好笑,“这不是你的官袍吗?哪有人日日在家穿着这个的。” 薛直笑道:“不管了,反正你说好看,我让人多做两身差不多的,天天穿给你看。” 说这话,他又想到一事儿,道:“今日进宫太子殿下还问起你了,说为何没见到你。我便提了你无诰命加身,不得进宫的事儿,太子殿下听了说‘这还不容易,过几日便去父皇面前替婶婶求个诰命来’。阿绣,马上你就是三品诰命夫人啦!” 太子金口玉言,说了便是定下了。这时女子不能当官,当个‘诰命夫人’便算是最大的出息。诰命夫人跟其丈夫官职有关,有俸禄,没实权。但说到哪里,都算是一件体面事儿。 屋里的丫鬟闻言,都喜上眉梢,一起给郑绣到了贺。 郑绣倒觉得没什么差别,反正她也不太出门,诰命加身对她来说似乎没什么差别。 薛直看她这样,便解释道:“有了诰命,往后不论是做事还是出入宫廷也都方便。谁也不敢把你小瞧了去。” ☆、第109章 109 第一百零九章 郑绣以举人之女嫁给薛直,也就是嫁进了庆国公府。不论是在府里,还是以后出去应酬,她的出身确实有些尴尬。诰命分封下来,众人也都会知道那是太子亲自去御前帮着求的,身价自然是今非昔比。 薛直是真的怕她吃亏,因而眼下也是由衷地高兴。 “好啦,你快去换衣裳,换完衣裳再同我细说。”郑绣笑着把他赶进了内室。 薛直没多会儿就换了新年准备好的暗红色金线吉祥纹直缀出来,嚷着肚子饿让郑绣给她准备吃的。 郑绣又奇怪,又好笑:“你在宫里不是吃了席面回来的么?怎么这么一会子功夫又觉得肚子饿。” 薛直道:“御厨房要准备那么多吃食,天又这么冷,都是做的大碗菜,放在锅上蒸着,到了时辰就一起端上桌,都是水唧唧的菜,没一点味道,我稍微吃了两口就算了。” 郑绣就让白术再跑到大厨房要了些饭菜来,薛直起了个大早是真的饿着了,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四菜一汤并两碗米饭。 贵和长公主回来没多久,见薛勉不在,问起来,知道了他去了浩夜堂一上午,很快就着人把他喊了回去。 薛劭没了玩伴,就拉着他爹一起去放鞭炮。 郑绣下午晌也没什么事做,就让白术从厨房要了饺子皮和馅料来包饺子。 薛劭在外头玩了大半天,也没什么好玩的了,觉得包饺子新鲜,也去洗了手吵着要帮忙。 饺子皮都是厨子擀好的,馅料也都调好了,包起来也不麻烦。 郑绣便教他包了起来,带着三个丫鬟,几个人一下午包了两百来个饺子。 薛直看他们包的起劲,好笑道:“别再包了,咱们小厨房拢共就那么多地方,这么些饺子放着着实占地方,而且也吃不完不是。” 郑绣确实是许久没有做灶上的活计了,一做就停不下似的,听了他的话才后知后觉包多了,让白术把多余的饺子皮和馅料还了回去。然后她就亲自进了厨房去煮饺子了。 因为包多了,她干脆就煮了一大半。按照饭量算,薛直一顿能吃上二三十个,薛劭能吃上十三四个,郑绣自己能吃上十个就不错了。其余的就犒赏了浩夜堂的其他人。 饺子虽然是普通的饺子,但那是郑绣亲手包的,对下人来说算是天大的体面了,因此浩夜堂上下都吃着十分得劲儿。 一顿夕食就这么吃过去了。 天黑的时候,郑绣忽然有些伤感,也不知道今年过年自己不在家里,是谁料理家里的年夜饭。二婶是不指望了,只希望蜕变后的郑纤能帮上些忙。庆国公府的这个年,相比往年在家里过的,到底还是有些冷清了。 薛直看出来了一些,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她,就让茗慧等人陪她玩叶子牌。 郑绣没有玩过这个,茗慧就给她讲了规则。 郑绣一点就透,原来这牌的算法和规则和麻将牌相差无几。她会打麻将,玩这叶子牌自然不在话下。 茗慧和粉葛、白术刚开始还想着要让着她,不能让她输的太难看。后来却发觉,她们太太悟性惊人,不多打了三四把,就已经摸索到了门路。也不敢懈怠了,打起精神跟她对打。 郑绣没跟她们玩钱,就是输了在脸上贴纸条。 玩了一个多时辰,郑绣脸上贴了五个纸条,茗慧等人脸上却快贴满了。 茗慧皱着眉头道:“太太打叶子牌也太厉害了,这要是用银钱做筹码,奴婢们一年的月钱都保不住了。” 薛直一直陪着她玩,此时也笑道:“就是,我们阿绣真厉害,要是来银钱的,多玩几回,肯定要变成小富婆了。” 郑绣也笑,她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不过是运用了一些基本的概率□□算到这里,跟茗慧这些常年没什么时间玩的人打还好说,真跟厉害的人玩起来,那只有输钱的份儿。他们这一唱一和的,不过是为了哄她高兴,虽然知道是恭维的成分居多,可她的心情却是也好了起来。 正月里最是清闲,聚在一起无外乎就是拜拜年,吃吃饭,喝酒玩乐。 郑绣不用主持中馈,来往人情年礼都不用她操心,自然落得个清闲。贵和长公主却是在正月里又瘦了一大圈。正月十五之前,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天气越发寒冷,贵和长公主染了风寒,连着喝了好几副御医开的汤药都没见好,后来竟然发起了高烧,连床都下不来了。 郑绣跟着薛直去看过几回,发现贵和长公主的脸色确实难看得吓人。 寒暄了几句后,贵和长公主喝了药睡下了。 秋蕊送薛直和薛直出长风苑。 薛直叮嘱她说:“一定要让大嫂好好歇息,万不可再操劳了。” 秋蕊凝眉道:“年节上府里正是忙乱的时候,且来往拜年的各家太太也多,公主每天都要到很晚才歇下。就是如今在病中,公主每天都不曾歇着。” “既然如此,你们也要帮着分担一二才是,万不可让大嫂继续这样。” 秋蕊叹气,她何尝不想替贵和长公主分忧呢。可他们公主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色丨色事儿不由她亲自做了,她也不能安心。 贵和长公主这一病,一直到出了正月才好转。 郑绣也在整天地数着日子,因为正月一出,她爹和弟弟就要上京了。 三月里,天气转暖,草长莺飞。 郑绣的生辰就在这个月,郑仁已经提前写了信过来,说一定在她的生辰之前赶到。 郑绣连着兴奋的几天没睡好觉,就一心盼着他们早日上京。 三月十五那天,郑仁和郑誉乘坐的船平平安安安地靠了岸。 ☆、第110章 110 第一百一十章 郑绣提前得了信儿,但是还不知道他们具体哪天到。 几天前开始,薛直让人去码头上等着,她每天在家就等着消息。 他们到的那天,郑绣听到了先从码头赶回来的小厮传来的消息,立马就坐不住了,先让薛直出门去接人,她问茗慧等人说:“饭菜都没准备好没?新宅子那边的人可都安排妥当了?可都打扫干净了?” 茗慧见她这么紧张,便道:“饭菜早就让厨房准备了,等外家老爷和小公子到了就能端上桌。新宅子那边前几天也都安排布置妥当,去了便能住下。” 薛直去了没多久,就带着人回来了。 郑绣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薛直骑马带队,带着马车和一队小厮,稳稳地停在了庆国公府门口。 郑绣激动地不能自已,赶紧上前。 小厮打了车帘,郑仁先从车上下了来。 他一声青布直缀,看着依旧十分清俊和年轻。 郑誉也跟着从车上下来了,个子长高了一些,穿着件湖蓝色水波纹的小棉袄,小脸上红扑扑的。 “爹。”郑绣眼眶一红,上前就握住了郑仁的手。 郑仁情绪也颇为激动,紧紧攥着她的手,“阿绣,你胖了。” 郑绣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带着泪意笑道:“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就圆润了些。” 郑仁道:“你胖些才好看。” 父女俩眼看着就要一起落泪了,薛直劝道:“岳父赶了许久的路,先进府去休整一番吧。” 郑仁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放了郑绣的手,由薛直引着进了府。 郑誉攥着衣摆跟在他爹身后,郑绣把他拉住了,小声问:“阿誉,怎么见了姐姐也不喊人?是不是跟姐姐生分了?” 郑誉立刻道:“没有,我……我就是怕姐姐已经忘了阿誉。” 郑绣心里柔软地被撞了一下,“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姐姐怎么会忘了你。” 姐弟俩手牵手跟在薛直和郑仁身后,郑誉时不时四处张望下,惊叹道:“姐姐你住这么大的宅子啊?还有这多下人?” 郑绣道:“这都是你姐夫家里的,姐姐平时就待在浩夜堂里。咱们阿誉要是喜欢,就留下来陪姐姐住几天。” 郑誉点点头,又问:“阿劭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阿劭现在也在府里跟着先生读书,要到中午才能回来吃午饭。不是他不想来接你,听说你要来了,他也是激动了好些天,要是知道你今天就到了,他肯定不愿意去书房了。” 郑誉老成持重地道:“还是念书要紧些,反正我都来了,以后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郑绣忍不住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们阿誉真懂事。” 郑誉挺了挺小胸脯,“我都九岁啦,当然要懂事了。” 说着话,一行人就到了浩夜堂。 茗慧已经等在门口,见了他们,便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外家老爷,舅少爷,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郑绣点点头,笑着道:“让白术摆饭吧。”然后又带着郑誉上前走了走,把薛直挤到一边,跟郑仁肩并肩进了屋。 薛直摸了摸鼻子,她这媳妇儿怎么有了爹和弟弟就不待见人了呢。 进屋后,郑绣让郑仁先坐下,让丫鬟上了郑仁爱喝的铁观音。 郑誉大着胆子四处逛了逛,见摆设布置都是她姐姐素来喜欢的风格,也觉得亲切了不少。 薛劭也从前院兴冲冲地跑回来了,人还没进院子,已经在外头喊着:“阿誉呢?阿誉在哪里?” 郑誉也笑嘻嘻地跑出去,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又叫又跳的。 郑仁和郑誉坐了半天的船,确实都饿了。 郑绣便也不急着同他们说话,把两个孩子喊进了屋,摆了饭就先让他们用。 饭菜都是郑绣亲自嘱咐白术准备的家乡菜,虽然口味可能不太相同,但已经让厨子尽力做的像模像样了。 郑绣时不时给他爹和郑誉夹菜,自己都忘了吃饭。 一顿饭很快吃完,薛直想着他们一家久未见面,想来是有说不完的话,便去了前院书房。 郑誉和薛劭一起去厢房午歇了,郑绣就和他爹坐在临床的炕边说话。 “爹这段日子在家里可好?爷爷奶奶呢,身体可还康健?你和阿誉来了京城,爷爷奶奶那边有人照料吗?”一连串的发问,全是她这段日子的所思所想。 郑仁十分有耐心地道:“家里都还好呢,你纤妹妹懂事了,家里小事都靠她操持。你爷爷奶奶身体现在很好,我们来了京城,你纤妹妹就说把你爷奶接回乡下照顾。” “那二婶能同意么?”朱氏可是好不容易盼着丢开了二老,怎么会愿意再把二老接回去费手脚。 “如今你纤妹妹越来越能干,你二叔都听她的,你二婶就是再不愿意也没话说。” 郑仁便细说了家里的一些事情给她听,郑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两句话。父女俩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很快就就到了黄昏时分。 薛直算着时辰从前院回来了,见他们还在聊,只能不识趣儿地打断道:“阿绣,岳父还没去看过咱们给他准备的宅子,眼看时辰就不早了,咱们该先把他们送过去安顿才是。” 外头的宅子就朱雀大街往南的上坎胡同,离在朱雀大街的庆国公府不过一刻钟的脚程。是薛直动用了各种人力物力才买下来的。 郑绣便起身道:“确实不早了,爹,我带您去看看宅子吧。” 他们聊天的间隙,薛劭已经又回前院书房去了,郑誉因为在船上连着几天没睡好,眼下还睡着。 郑绣亲自去了厢房一趟,见他睡得安稳,给他穿好了外衣。 郑誉掀了掀眼皮,见是他姐姐,便又把眼皮合上了。 郑绣心疼他赶了这么久的路上京,就没有再喊他,而是把他抱出了房间。 郑誉眼下已经九岁了,分量并不轻,薛直见了便要过来接。 郑绣侧身避了避,说:“让我抱他上马车吧。”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抱着弟弟了。 薛直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便也不强求,让茗慧在旁边搭了把手,一行人出了庆国公府,做上了马车,往上坎胡同去了。 马车上,郑绣抱着郑誉不肯撒手,她还记得刚穿越来的时候,弟弟才四岁多,小豆丁一个,只会趴在病床前逗她说话。一眨眼,他都已经这样大了。 马车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上坎胡同。 郑誉在马车上已经醒了,也是因为想在他姐姐怀里都赖一会儿,才一直没睁眼。此时他就不好意思再让他姐姐抱了,装作刚醒的样子,跟着大人们一起下了马车。 这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在满城达官贵人的京城中并不起眼。但交通便利,闹中取静,前一任主人是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布置得也十分清幽雅致。 郑绣已经提前来过,还找了牙婆来府里,买了两个仆妇,把宅子提前打扫了一番,也添置了各种家具和生活用品。 带着郑仁和郑誉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后,郑绣道:“爹,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回头再让人置办起来。” ☆、第111章 111 第一百一时一章 郑仁笑着道:“已经很好了,让你费心了。” “爹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郑绣俏皮一笑,“我也存着私心呢,往后我也会过来住,自然是力求布置的舒适雅致。” 父女二人说着便相视一笑。 薛直在一旁听着,心里怪酸的,怎么就觉着老丈人和小舅子来了,自己就没地位了呢。 郑誉看什么都新奇,小跑着去看了自己的房间。里头不仅有整套的家居摆设,还有不少新鲜的小玩意儿,都是薛劭这段时间给他淘来的,郑绣让人一起打包送了过来。 郑誉欢喜地紧,迫不及待进房玩了起来。 郑绣带着丫鬟,又到每间屋子去转了转,堂屋内便只剩下薛直和郑仁。 薛直心里对着郑仁还是有些发虚的,当初他用托孤的名义,等于是半哄半骗把郑绣从石牛镇弄到了京城,弄得人家父女分离了小半年。 “岳父,您喝茶。”薛直殷勤地给郑仁添了茶。 郑仁看了眼在屋里伺候的小厮,薛直心领神会,让其他人都先下去了。 人走干净后,郑仁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阿绣这段时间在京城,多亏你照料。” 薛直忙道:“岳父这话折煞我了,是我和阿劭在京城都仰仗阿绣悉心照料。” 郑仁话锋一转,“这宅子是你买下的还是租赁的?” 薛直老实道:“是买下的。” 郑仁心里就有了计较,他带着儿子是来寻他家阿绣的,若是他家阿绣准备同薛直和离,他们一家子便再回到石牛镇上去。可眼下薛直却事先买了个大宅子给他们住,讨好也罢,贿赂也罢,似乎是不打算放他家阿绣离开了。 郑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薛直越发显得心虚,但这时候,也必须硬着头皮表态道:“岳父,自从成婚以来,我没有一日不把阿绣放在心上。往后也一定会这样。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照顾好么?郑仁想了想,女儿的脸色确实比在家时好看了不少,人也养的圆润了,看起来气度也是今非昔比了。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跟薛直认识的时间,算起来也不短了。若是给女儿再选一个比薛直还好的良人,郑仁也是没有信心的。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听薛直的一面之词,还得听听他家阿绣怎么说。 郑仁话锋再转,“你上头还有兄嫂吧?你大哥在病中,家里如今还是大嫂管家?” 薛直一时没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点了点头。 “你大嫂……应该不喜欢阿绣吧?” 郑仁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长者,一语中的。 薛直解释道:“我大嫂性子冷清,常年就在自己的长风苑里,也不会管我们浩夜堂的家务事。”言下之意就是,贵和长公主虽然的确不太喜欢郑绣,但这并不会影响郑绣的日常生活。 郑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也不是凭空猜测的。庆国公府如今就剩个贵和长公主一个长辈,若是他们妯娌和睦,自己此番前来,贵和长公主肯定也会着人来表达下关心。而不是像眼下这样,不闻不问。 “我母亲倒是和阿绣十分投缘,阿绣也经常去小佛堂陪着她诵经。”薛直又道,“如今阿绣也是亲封的三品诰命了。” 正月里宫里就送了诰命文书来,浩夜堂上下都喜气洋洋地庆祝了一番。 郑仁倒对这个不以为意,诰命加身确实是无上光荣的一件事,但一来,再高的诰命身份,都无法和贵和长公主相提并论,若是她往后有心为难郑绣,郑绣依旧是有口难言。二来,郑绣也不是个注重名利的性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嫁给身无长物还是猎户的薛直。 “你的身体,如今可调养好了?早前那蛇毒……” 薛直已经被他问的出了汗,当初郑绣嫁给他,一方面是情势所逼,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觉得他中了蛇毒,亏欠于他。那事儿当时他尚未公开身份,解释不清。但后来表明自己身份后,他完全可以表明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 说他自私也罢,心坏也罢,他后来一直没有再解释。后来郑绣也问起来过,他就说已经找了太子求药,在御医的悉心调理之下已经无碍。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郑绣已经检查过所有房间,回到了堂屋,见他们坐在一处说话,便笑着道。 薛直如蒙大赦,立刻道:“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郑绣应了一声,又转头对郑仁道:“爹,我让白术在这里准备夕食,咱么一道用可好?” 郑仁当然没有异议。 郑绣便对薛直道:“你是一起留下吗?我让人去把阿劭接来。” 薛直方才被郑仁那灼人的眼神看的无地自容,正愁脱不开身,此时自然道:“阿劭来回跑太麻烦了,我回去陪他吧。你用完夕食好好陪陪岳父和阿誉,宵禁前我来接你。” 郑绣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郑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跟他爹说:“阿直怎么怪怪的,您同他说什么了?” 郑仁又端起了面前的茶盏,优哉游哉抿了两口茶,“闲聊而已。” 这一个二个都这么神秘,郑绣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夕食的食材都是新宅子里的仆妇去买的,新鲜实惠。郑绣和白术手脚利落地做了四菜一汤,比不上庆国公府大厨精湛的手艺,却是满满的家的感觉。 郑仁和郑誉都许久没有吃到郑绣做的饭菜了,自然是胃口大开,饭桌上一家子说些家里的趣事儿,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用过夕食,两个仆妇把饭桌收拾了,郑绣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问郑誉说:“阿誉是留在这里,还是跟姐姐回去住?” 郑誉许久不见他姐姐,自然是想跟她回去的,只是又想到来了京城这样陌生的地方,若是自己陪着姐姐去了,他爹就要一个人在这里了,便道:“我在这里睡吧,明日我再去找姐姐和阿劭玩。” “你先不急着走,我还有话要同你说。”郑仁忽然开口道。 郑绣点了点头,让郑誉先去沐浴更衣,又让白术新泡了茶端上来。 ☆、第112章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茶很快就端了上来。郑绣心里也有些奇怪,她和他爹唠了大半天的家常,还有什么事没说呢。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爹,您说。” 郑仁让屋里的人都去了外头候着,想了想,道:“在庆国公府我不方便问,你和阿直到底怎么说?” 郑绣面上一羞,“什么怎么说,就、就这样呗……” “你真的想好和他过下去了?” 郑绣不语,只是垂下头,轻轻点了点。 虽然她和薛直没挑明什么,但她不是瞎子,看的出薛直对她的上心。更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能对薛直的心意无动于衷。 郑仁叹了口气,道:“庆国公府可不是个好地方,那位贵和长公主是当今的亲妹妹,没少给你穿小鞋吧。” 郑绣道:“她虽然不待见我,却也没真正的对我做什么,不然以她的身份手段,我万万不可能过的这样安生。” “那以后呢?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你要是跟阿直过下去,那么就得跟贵和长公主对一辈子。” 庆国公昏迷在床多年,薛直回去是支撑门庭和引领薛勤成长的,大房二房不可能分家。 郑绣点了点头,道:“我省得的。阿直待我很好,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吃亏的。” 薛直和郑绣的婚事虽然当时只是事急从权,但两人相处下来显然都动了真情,郑仁看出来了,但这毕竟是女儿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才郑重地问了又问。 他叹息一声,“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爹也不勉强你了。” 父女俩说完,外间茗慧就进来道:“太太,二爷来接您了。” 时辰确实不早了,郑绣又去跟郑誉说了一声,郑仁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 “岳父。”薛直对着郑仁一拱手。 郑仁点了点头,并不再多说什么,“天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薛直拿了从府里带过来的兔毛披风给郑绣披上,扶着她上了马车,他才上了自己的马,号令一声,带着车队往庆国公府去了。 郑绣靠在迎枕上昏昏欲睡,往常这时候她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下了,什么时候到的庆国公府也不知道。 薛直连人带披风给抱了下来,就这么一路把她抱回了浩夜堂。 郑绣也不是真的睡着,就是懒得动,反正夜间庆国公府的下人都轮值,路上也遇不上什么人,索性便让薛直抱着了。 浩夜堂里,薛劭还没睡下,听到下人说他们回来了,便主动迎了出来,往他们身后张望了下,然后才失望道:“娘,阿誉没跟你回来啊。” 孩子面前,郑绣就不好意思再让薛直抱着了。 她下了地,拉过薛劭的小手往屋里走去,“阿誉说明日白天就过来,明天娘给你请半天假,你跟阿誉好好玩。” “真哒?”薛劭一脸惊喜,然后有转头看向他爹。 郑绣都这么说了,薛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点头道:“恩,真的。” “那太好了!”薛劭喜形于色,连蹦带跳地进了屋。 郑绣道:“你也早些去睡吧,不然明天阿誉来了,你也没精神同他玩了。” 薛劭笑着点头,“那我回去洗洗睡了,爹娘也早些睡。” 郑绣也确实乏了,薛劭走后,她便去了净房沐浴。 洗完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她包着被热水弄湿的长发出了来。 薛直坐在临窗的的大炕上想事情,郑绣便坐了过去。薛直十分自然地接过毛巾,给他擦起头发来。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静静地待了会儿,郑绣的发梢都干得差不多了,才笑道:“今日怎么这么安静?你有心事?” 薛劭顿了顿,才艰难地开口道:“今日……岳父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爹和我说了大半天的话,说的可多了去了。” 薛直心里直打鼓,生怕郑绣说什么准备离开的话,“就是、就是……” 看他这样,郑绣也不忍心逗他了,道:“我跟爹说了,在这里过得挺好。你待我好,日子也十分顺心,没有委屈,也没有后悔。” 那就是没有想走的意思了?薛直面上一喜,“真的?” 郑绣歪过头扬了杨眉,“这还有假?” 薛直一把把她抱住,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太好了阿绣,真的太好了。” 郑绣便由他抱着,薛直又凑过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两口。 这是一个不带□□的亲吻,温柔,甜美。 郑绣闭上眼,也轻轻回吻了他。 *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一时也睡不着了,便说起了话。 薛直道:“岳父可有说何事准备重回仕途?” 郑绣道:“爹没提这个,我就没问。不过今天二月的春闱是错过了,就算再考也得等上三年吧。” “这倒不用,我听到消息,皇上也有意在明后年开设恩科。也不用等上三年。” 郑绣对朝中事是一窍不通的,不过也就是随耳一听,反正她相信她爹心中有数的。 “那你生辰准备怎么过?” 郑绣轻轻笑了笑,“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不用安排什么。” 薛直哪里肯,这是郑绣跟他成婚后过的第一个生辰,自然是要尽善尽美的。 同样,这夜睡不着的还有郑仁。 他怕郑誉初到京城不习惯后,守着郑誉睡着了,他才从他屋里出来。 外头月色皎洁,院中有一片葡萄架。 他在葡萄架坐下了,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女儿要在庆国公府留下,那么他当爹的,自然要给她提供一个无忧的环境,不能再教人看扁了她。 仕途艰险,不过尔尔,他为了女儿再走一番又何妨。 * 郑誉第二天一早醒了,就吵着要去庆国公府。 不过对着他爹,他也不敢闹得太出格,只是嘴里反复嘀咕。 郑仁昨夜深思熟虑后,准备这几天出门拜访一番曾经的旧友,出门前叮嘱他说:“等爹中午前回来再说,你在家乖一些。” 郑誉噘着嘴,不大乐意地送了他爹出门。 好在没多久,庆国公府的马车就来了。 他在这里闹着,薛劭自然也在家里闹着。郑绣也想见郑誉,所以一大早地就准备好了马车。薛劭还特地跟着马车去了,把郑誉接了过来。 两个孩子手牵手进了庆国公府,刚准备往浩夜堂去。 薛勉却忽然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大喊道:“薛劭,你今日为什么不去上课?” 他跟薛劭书房就紧挨着,薛劭没来,他的书房就空着了,也没有读书声传出来,薛勉一打听,他居然没来上课,当下就不干了。打听了他出门去了,便在门口的影壁旁等着逮人。 ☆、第113章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薛劭心情好,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把郑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说:“我娘今天给我告假了,我下午再去。” “你为什么请假?”薛勉说着就注意到了郑誉,又问说:“他是谁?” 郑誉道:“我叫郑誉。” “哦,你就是郑誉啊。”薛勉早就不知道听薛劭提过他多少次了,当下又问:“你们准备玩什么?带我一起好不好?” 薛劭还没说话,旁边的奶娘立刻道:“三少爷,您还要去书房上课呢。眼下已经迟了,再不过去,先生该生气了。” 薛勉皱起眉头斥道:“薛劭不上课我也不想上课,你也去帮我告个假吧!” 贵和长公主不发话,奶娘一个当下人的,怎么敢越俎代庖做主,当下只道:“三少爷,你就别为难奴婢了,您还是快回书房吧,回头让公主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 贵和长公主正月里生了快一个月的病,薛勉也跟着担心了好久,想到不能再让她操心,薛勉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道:“我知道了。”又转头对薛劭说:“那我中午下了学去浩夜堂找你们。” 薛劭怕他爱欺负人的性子改不了,回头又欺负郑誉,只胡乱地应了一声,拉着郑誉快步走了。 走远了,郑誉才开口问:“阿劭,刚才那是谁?” 薛劭道:“是我大伯家的孩子,比我小一些,是我堂弟。” 郑誉笑道:“那你平时在家就是和他一起玩罢?我来了,你就冷落人家会不会不太好?”像他自己,当初多了薛劭这么个朋友,就忽视了二宝,惹了哭唧唧地找他说了才醒悟过来。 薛劭为难道:“他的个性……不太好,反正我平时一般都不和他一般见识。我担心你被他欺负了。” 郑誉一拍胸脯,“怎么会,我是年纪最大的哥哥哩,我也会让着她的。”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浩夜堂。郑绣也在等着郑誉。 “姐姐!”郑誉见了她,欢喜地叫了人。 “哎!”郑绣也笑着应了一声,“阿誉来了啊,快到姐姐身边来坐。” 郑誉便像从前一样腻歪到了他的身边,郑绣又问他:“朝食用过了没?肚子饿不饿?” “用过了,不过吃的不多。” “是不是京城的口味有点不习惯?” 郑誉歪着头笑嘻嘻地道:“不是啊,吃朝食的时候光顾着和爹爹说要来找姐姐了,就吃的少了。” 郑绣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倒是和阿劭一样,他也是光想着去接你,朝食没用几口就赶着出门了。”说着就让白术去小厨房准备酪浆和糕点。 郑誉环视了一下屋里,问:“我姐夫呢?” “你姐夫上值去了,天黑前才回来。” 郑誉点了点头,在郑绣面前站起身,欢喜道:“姐姐,你看我长高了没?” 郑绣也站起身比划了一下,郑誉确实长高了不少,“咱们阿誉真是长大了呢。” 郑誉又去和薛劭站在一起比,一比之下眉毛又耷拉下来,“还是没有阿劭高呢。”本来以为自己这半年长高了这么多,肯定能把阿劭比下去的。 郑誉不禁哈哈一笑,“你长高了,阿劭肯定也在长啊。” 郑誉揉了揉鼻头,笑道:“对哦。” 郑绣又问起他出门前有没有和他爹打过招呼。 郑誉道:“爹用过朝食,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以前的朋友了。” 以前的朋友?郑绣不禁想到薛直昨夜问起她爹是否有再考科举的打算。这么看来,怕是她爹已经想好了吧。 说这话,白术端着朝食从小厨房过来了。 酪浆是由牛羊的乳汁做成,有点像现代的鲜牛奶,但又比鲜牛奶浓稠。上面撒了葡萄干和杏仁,营养丰富,鲜美可口。但薛劭并不爱吃。 郑誉生在江北,相对于京城来说算是男方,口味也偏甜。对他来说,酪浆吃着就很可口了。当下就着热乎乎的酪浆吃了好几块糕点。 薛劭看他吃的香,也要了小半碗吃光了。 吃过东西,郑誉更加有了活力,也打开了话匣子,把这小半年发生的事都跟郑绣和薛劭说了。什么他在学堂里表现的最好,得了先生好几次夸奖,什么冯源听说他要来京城还十分舍不得,还跟他约好了,等他也回京城家里,再来找他玩……都是些琐碎的生活小事,郑绣却听的津津有味。 “爷爷奶奶听说我们要来,还想着给你缝两身衣服呢,但是又想着家里的料子姐姐如今穿着,肯定都不合适了,才作罢。” 对于爷爷奶奶,郑绣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爷爷奶奶现在在二叔家过的好不好。” 郑誉倒是跟郑仁一样有信心,“肯定好的,有纤姐姐在呢。她现在可厉害了,之前二婶又看中了什么人家,想给她说。她坚持不肯嫁,还说再逼她就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二婶那叫一个闹腾,就差把家里给拆了。纤姐姐还到咱们家来住了一段时间,把爷奶和我们照料得可好了。后来二婶没办法,教二叔骂了,来给纤姐姐赔礼道歉,才把她接回去了。” 郑绣听得赞赏地频频点头,早前还担心郑纤清醒过后,又被二婶给养偏了。听弟弟这描述,她已经成长得十分有主见,如今二房真的该是她说了算了。 说了好一会儿话,郑绣看两个孩子也快坐不住了,便道:“你们去玩会儿吧,别在我跟前拘着了。” 两个孩子欢快地应了一声,手拉手去了薛劭的房间。 薛劭这段时间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儿,送给了郑誉一部分,自己留的也不少,什么竹蜻蜓,走马灯,数都数不过来了。郑誉看什么都新鲜,东摸摸西玩玩,很快就过了个把时辰。 薛勉呢,在前头也待不住了。午饭前假托自己肚子不舒服,想早点结课。 先生未尝看不出来,只是看着再有两刻钟也该放饭了,薛勉又向来让人头疼,索性便由他去了。 薛勉捂着肚子出了书房,没回长风苑,而是小跑着往浩夜堂的方向去了。 奶年一看,立刻让小丫鬟回长风苑报信,自己则带着人也快步跟了过去。 薛勉跑到了浩夜堂,被丫鬟们拦在了屋外。他心急找薛勉和郑誉玩,在外头又吵又闹的。 郑绣听到了响动,便出去看了。 薛勉一见他,立刻大声问:“二婶,薛劭呢?还有郑誉?” 郑绣又是一阵头疼,但想着也不能阻止孩子们交好,道:“他们在阿劭屋里呢。” 薛勉‘哦’了一声,转头就往薛劭居住的厢房去了。 薛劭正跟郑誉研究一个玉制弹弓。弹弓这种小玩意儿虽然哪里都不少见,但用碧玉雕成,牛筋做的拉绳,这可就少见了。尤其是眼下牛是第一生产力,家家户户鲜少有人杀牛的。要寻一个牛筋做的弹弓,对平常百姓来说实在很难。 郑誉还没接触过弹力这样强劲的弹弓,当下就跃跃欲试,想试玩一番。 薛劭拿了琉璃弹珠给他,说:“反正我屋里没什么易碎品,也交代丫鬟不要进来,你打着玩就是。”说着拿了榻上一个迎枕,放在门边上靠着,“你往这打!”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薛勉跑到了厢房门口,守在门口的丫鬟道:“三少爷,奴婢给您通传一声。” 薛勉刚在郑绣门口已经被丫鬟拦过一遭,此时便虎着脸不耐烦道:“通传什么?我刚从二婶那里来的,她知道我来找阿劭的。” 最近的一段时间,他确实是经常往薛劭这边来,薛劭也不在意这个,经常让他自由出入,丫鬟不敢真的惹他生气,便退到了一边。 薛勉抬脚就往里走去,一边推门一边嘀咕道:“薛劭,大白天关个门做什么?”说着人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郑誉手里的弹弓已经瞄准了靠在门板上的迎枕,忽然冒出薛勉个大嗓门,他一惊,手一松,那弹珠就飞了出去—— 就听‘噗’的一声,那弹珠就打在了薛勉脸上。 “哎呦!”薛勉大叫一声,人也往后倒去。 奶娘就跟在他身后,赶紧扑上前把他给护住了。 薛勉人是没再继续倒下去,左眼前却是一黑,还伴着火辣辣的剧痛。 郑誉和薛劭都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 “薛勉,你怎么了?打到哪里了?”薛劭关心道。 薛勉捂着眼睛不让人看,口中道:“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好疼。” 这是打到眼睛了! 薛劭赶紧推郑誉,“快去告诉娘,让娘请大夫来!” 郑誉自知闯了大货,懵在原地,被薛劭一推才反应过来,掀了帘子跑去了主屋。 “姐姐,不好了!”他一边喊一边跑进屋。 郑绣在里头听到了响动,快步走出来问:“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郑誉小脸煞白地道:“我、我和阿劭在屋里玩弹弓,薛勉正好推门进来,被打到了!” “谁让你们玩那么危险的东西!”郑绣又急又气,一边让茗慧去请府里的大夫,一边拉着薛劭快步往厢房走去,“打到勉哥儿哪里了?” 郑誉嗫喏了下嘴皮,结巴道:“好像、好像打到眼睛了……” 郑绣被吓得一个趔趄,打到眼睛可就严重了,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若是眼睛被弹珠这种东西打中,都不能打包票说能医好。薛勉若是有个闪失…… 她越想越急,干脆一只手抄起裙摆,不顾形象地跑了过去。 到了厢房门口,郑绣稍微站了站,稳住了心神才进去了。 薛勉已经由奶娘扶着坐在了软塌上,只是一手捂着眼睛仍然不肯松手,嘴里一味喊着疼。薛劭在旁边急的团团转。 郑绣走到薛勉跟前蹲下丨身,温声道”:“勉哥儿,伤到哪里了?让二婶看看。” 薛勉已经开始掉眼泪了,一边哭一边含糊道:“眼睛,眼睛疼。” 郑绣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拭眼泪,“别哭别哭,你眼睛受伤了千万不能哭。” 她不劝还好,一劝薛勉哭的跟厉害了,“二婶,我是不是要瞎了,我不想当瞎子呜呜呜……” 郑绣跟薛勉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可薛勉也是经常在她跟前走动的,此时听到他这样说,心里也是跟针扎得难受。 “别怕别怕,大夫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勉哥儿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郑绣轻声哄着他,“你乖一点,把手拿下来好不好?一会儿大夫来了,不瞧见伤口怎么给你医治呢?” 薛勉这才一边抽噎一边放下了捂着左眼的左手。 郑绣定睛一看,只见薛勉的左眼眉骨已经红肿起来,眼皮上也肿了一块。他皮肤白皙幼嫩,那红肿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恰好这时茗慧也脚步匆匆地带着大夫回来了。 郑绣让到一边,让大夫给薛勉查看伤势。 大夫看到薛勉眼睛上的红肿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全京城都是这三少爷是贵和长公主的眼珠子,伤成这样,若是他医不好,肯定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不敢怠慢,稳住心神对薛勉道:“三少爷,小的为你看看伤口,可能会有些疼,您尽量忍一忍。” 薛勉点点头,催促道:“你快给我看看。” 大夫就轻轻翻开了他的眼皮,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片刻过后,他终于吁出一口大气,擦了擦汗站起身道:“三少爷伤了眉骨和眼眶,好在没伤到眼球。” “那会不会影响视力?”郑绣忙道。 大夫摇摇头,道:“回二太太的话,三少爷的视力应该不会有影响,只是这伤势凶险,若是再歪个一两分,那可就真是没办法了。” 万幸万幸,郑绣念了两句‘阿弥陀佛’,让茗慧跟着大夫去拿伤药。她自己则走出屋去,吩咐粉葛去一趟长风苑,将事情的始末告知贵和长公主。 之前薛勉身边的一个丫鬟已经趁乱去报信了,但郑绣还是想着毕竟是在自己这里出的事,还是让自己的人再去说明情况才好。 “万不可帮着阿誉隐瞒,实事求是的说,明白了吗?” 粉葛应了一声,便快步去了。 方才大夫给薛勉诊治,薛劭就把郑誉拉了出来,此时两人站在一处说话。 薛劭道:“你听我的,先回去吧,我二婶脾气不大好,我怕他发作你。” 郑誉自然不肯,道:“人是我打的,我不能走,应该留下来承担责任。” 薛劭也有些急了,“是我给你打弹弓,也是我让你朝着门打的,责任在我。阿誉,你快回去吧。”他这显然就是想把郑誉摘出去,自己一人承担后果了。 郑誉目光灼灼,十分坚定地道:“阿劭,别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两人正僵持不下,旁边郑绣已经跟粉葛说完话,便插话道:“你们别争了,阿誉说得对,事情是他做的,不能就这么走开,逃避责任。” “可是大伯母她……”薛劭道,“她若是生气了,阿誉可怎么办?”新/鲜/中文/网 郑绣一手牵过他们一个,往里去,“自然是挨罚,罚到公主不生气为止。”将心比心,她能理解贵和长公主即将到来的怒气,想当初郑荣差点用鞭炮炸伤了弟弟的眼睛,他不是也恨不得扑上去打郑荣一顿么。 茗慧拿来了伤药,薛勉却不肯让她碰,只一个劲儿的叫疼。 郑绣就拿过了那装药的瓷瓶,轻声哄着薛勉道:“勉哥儿,让二婶给你上药好不好?我轻一点,抹了药你就不那么疼了。” “真的?”薛勉将信将疑。 “真的,二婶什么时候骗过你。” 薛勉这才乖乖地把头凑了过来。 郑绣用指腹蘸了那膏药,一点一点给他轻轻抹在了伤处。 抹完药,薛勉觉得眼睛上不那么火辣辣的疼了,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从薛勉受伤到看过大夫,上了药,前后也快有两刻钟的时间了,照理说贵和长公主早该得了信儿过来了,眼下却是没是半点儿消息也无,着实奇怪。 正想着,粉葛回来复命了。 她进了屋,福了福身道:“太太,长风苑那边乱了,公主听说了三少爷受伤的事,惊忧之下晕了过去……” 郑绣一听,立刻站起身道:“那眼下公主如何了?” 粉葛回话道:“只知道长风苑的医女正在给公主诊治,奴婢也进不得屋,只是听丫鬟说眼下公主还没醒转的迹象。” “走,我过去瞧瞧。”郑绣说着就要过去,一边吩咐茗慧道:“着人去通知二爷和世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郑绣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我也去。”薛勉从榻上跳了下来,胡乱地穿了鞋,跟上了郑绣的步伐。薛劭和郑誉两个始作俑者,自然也跟着去了。 粉葛说的毫不夸张,长风苑此时确实是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尤其是薛勤这日还外出了,薛勉出了事,贵和长公主又不省人事,更是没个主心骨。 医女来看过后,面色凝重,只说自己能力有限,还需要去请宫中御医。好在有老嬷嬷和秋蕊临危不惧,让人领了贵和长公主的牌子,递到宫里去了。 郑绣带着人到长风苑的时候,去宫里报信的人前脚刚走。 郑绣到底是主子,下人们都吓得不成样子,自然不敢拦。 医女和秋蕊、老嬷嬷守在床边。 郑绣进了屋,看贵和长公主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便问道:“公主情况如何了?” 秋蕊叹息道:“医女不敢下论断,也就不敢用药。”那医女是宫里出来的,师从宫中的老太医。若不是女子,当个御医也完全能胜任。连她都说不准,贵和长公主的病情凶险可想而知。 薛勉肿着一只眼睛,扑到了床边,推着贵和长公主道:“娘,娘,你快起来,我没事,你别睡了,你快起来看看我!” “三少爷,公主病情尚不稳定,您不能这样的。”老嬷嬷连忙把人给抱住了。 薛勉已经开始掉起了眼泪,乖乖地待在老嬷嬷的怀抱里没再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到薛勉哭起来的样子,郑绣心里也是生疼,他打小就没有亲爹的陪伴,若是贵和长公主在再有个好歹,那么薛勉就真的成了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了。 庆国公府就在皇城根底下的朱雀大街上,皇宫来回不过两三刻钟。前去报信的人拿的又是贵和长公主的名帖,效用非同寻常,当即便有人去禀报皇帝,有人去通知了太医。 太医院里刘医正年纪最长,针对妇科也最是有经验。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张姓太医,亦能称得上妇科圣手。 一行人不敢耽搁,策马狂奔,两个老太医坐在马车里,一身老骨头都快颠散了架。但两人并不抱怨什么,只是敛眉凝神,务求一会儿能准确诊治。 到了庆国公府后,门口早就有长风苑的丫鬟等着,一路引着他们去了。 两位太医入了内室,话不多说,当即为贵和长公主诊脉。 仔细诊完脉,两人又翻看了一下贵和长公主的眼皮。 医女并不敢擅下定论,之前不过是用了针,稳住了贵和长公主的病情,并不敢下药。两个老太医亦是愁眉深锁,一时之间室内鸦雀无声。 郑绣忍不住了,忙问:“两位太医,公主这是如何?” 刘医正和张太医对视一眼,然后才开口道:“气急攻心,情志郁怒。” 张太医又接口道:“外感风邪,血液瘀滞。” 郑绣听不懂这些病理,只问:“那到底如何?凶不凶险?可有医治之法?” 刘医正见张太医和自己说的是一个意思,当下也就敢开口了,道:“公主这是‘中风’之症。好在如今发现得早,医女又及时给施针了,副两服药调养一番,应是无碍。” “中风?怎么可能?那不是老人才会得的么?”郑绣大感意外。她在现代听说的中风的,可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贵和长公主还不到四十,怎么会中风? “两位太医可确定?” 刘医正道:“由老夫和张太医一同诊治,应是准确无疑。公主这中风之症发起来的凶险,成因却与年迈之人的成因不同。” 而成因,自然就是方才他们二人说的两方面。一方面是贵和长公主多年来心火颇甚,又忧思忧虑,体内暴火蕴于血。之前听闻薛勉眼睛出了事,气急攻心,将多年积攒在体内的火气引了出来。另一反面,则是正月里,感了风邪,造成气滞血性行不畅。 两相作用之下,才让不到四十岁的贵和长公主发了中风之症。当然好在发现的早,只是最轻度的,并不难医治。 医女未尝没有诊断出来,只是她也不敢相信,这个年纪的贵和长公主会发这样的病症,一时不能确定。 这时候薛直和薛勤从外头前后脚赶回来了,两人在门口遇到,一起回的长风苑。 两人忧心忡忡,都是一路跑进来的,出了满头的汗也来不及擦,只问两位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便又仔细地解释了一番。 “大嫂无事就好。”薛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大口气。 薛勤则在一边看着大夫开了方子,再让侍卫阿廷照着方子去府里的药房抓了药。 薛勉在旁边已经止住了哭,守在贵和长公主的床边不肯走。 收拾妥当以后,薛直等人就去了外间说话。 “大嫂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病的这么严重?太医说气急攻心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阿勉的眼睛,怎么成了这番模样?”虽然他就是关心式的询问,并没有带责问口气。可他一连串的发问,却问的郑绣哑口无言。 薛勤就站在一边,他二叔问的也是他心里关心的,只是身为晚辈,不好同郑绣开口罢了。 郑绣还没出声,薛劭已经抢着跪下了,“爹,您怪我吧,都是我的错。” 郑誉也跟着跪下了,道:“跟阿劭没关系,是我在屋里玩弹弓不小心伤了薛勉的眼睛……” 薛劭又抢白道:“是我让阿誉在屋里玩的,也是我让他朝着门口打的,我们没想到薛勉会突然进屋。” 薛直和薛勤这下就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直气急了,扬手就要打薛劭,郑誉才刚来第二天,身边哪里会随身带着弹弓,倒是薛劭,之前缠着他要了个玉制弹弓,留在身边把玩了不少日子。 他的手刚要落下去,薛勤拦着道:“二叔,眼下阿勉和母亲都无事,您先别动气,两个弟弟都是无心之失。” “今天一个无心之失就能闯出这么多祸来!谁知道这小子以后还能做出什么来!” 郑誉膝行过去抱住薛直的一条大腿,“姐夫,你要打就打我吧,人是我打的,是我打的!” “阿誉躲开!” 郑誉哪里肯松手,只是用力抱住了他的腿。 薛直教训薛劭还好,郑誉到底是自己小舅子,这就为难了,他转头看向郑绣。 郑绣也确实为难,两个孩子确实闯了祸,尤其还是弟弟打的人,吃一顿打也是应该。可是让她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跟前挨打,她又说什么都不忍心,当下就红了眼眶。 薛直一看她哭了,也不动手了,又坐了回去,沉声道:“等大嫂醒了,再处置你们!” 郑绣让两个孩子也起来了,拿着帕子给他们擦了眼泪。 贵和长公主给喂了药,一直没醒过来。刘医正留了下来观察病情,张太医回宫复命,皇帝如今肯定还挂心着呢,他得回去回话。薛勤和薛勉也在病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 郑绣和薛直并两个孩子就先回了浩夜堂。 郑绣也派人去通知了她爹,郑仁下午就从外头赶了过来。 郑绣知道她爹的脾气,弟弟一顿打肯定跑不了,加上薛直的气也没消下去。她就借着煮茶的名义出来了,到外间站了站。 果然没多久,里头就传来了两个孩子的痛呼声。他们最初还自然地叫上一两声,后头就都憋着不喊了。 “太太,您劝劝外家老爷和二爷吧。两位少爷都不是有心的。”茗慧忧心道。 郑绣是越听越心疼,她摇了摇头,“他们都大了,应该承担自己犯下的错。”说着,她就快步去了小厨房,不忍心再听了。 ☆、第116章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郑绣亲自在灶台边倒了热水,沏了茶,在小厨房里待了会儿,她才回到了主屋。 郑仁和薛直已经教训完孩子,两个孩子红着眼睛跪在地上不说话。 “爹,阿直,两个孩子都不是有心的,你们也喝点茶,消消气。” 郑仁黑着脸,接过了茶盏。 他们当然知道孩子不是有心的,若是有心闯出这么大的祸,自然不是一顿打就能揭过的。 薛劭道:“等大嫂醒了,看她怎么处置吧。” 郑绣看着他,欲言又止。 贵和长公主那脾气,肯定不会轻饶两个孩子的,只希望到时候薛直能帮着求求情。不过眼下他也在生着气,她也张不开这个口。 当天晚上,郑仁让郑誉留在了庆国公府,只交代郑绣说,“若是贵和长公主醒了,要发落阿誉,你千万不要拦着,他闯了祸,自该让他长长记性。” 郑绣应下,亲自送了郑仁出门。 贵和长公主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才醒转。 屋子里静悄悄的,薛勤和薛勉受了一夜,天亮前才回屋去眯了会儿,秋蕊和老嬷嬷衣不解带地守在床榻边。 她迷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下人来报说她的勉哥儿在浩夜堂受伤了…… 她张了张嘴,想喊人。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含糊地喊了‘秋蕊’两个字。 秋蕊立刻掀开了床上的帷幔,喜极而泣道:“公主,您醒了?”然后下一刻,她就震惊得忘记了高兴——贵和长公主竟然变得眼歪嘴斜。 “勉、勉哥儿呢?”贵和长公主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 秋蕊努力镇定道:“三少爷没事,一直在床边守着您,不久前才回屋歇下。” “这、这就好。”贵和长公主说着便伸出了右手,让秋蕊扶着自己坐起来。 这一坐,她发现不对劲了,自己左半边身子居然都是麻的。 老嬷嬷也发现了不对劲,把床边的帘子都用金钩钩了起来。 这下屋内守着的众人就都看清了贵和长公主的模样,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贵和长公主又想张嘴说话,然后感觉嘴边居然有涎水滴下。 “我、我这是……怎么了?” 老嬷嬷已经红了眼眶,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道:“太医说您生病了,所以眼下不大好,但是服药之后,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转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贵和长公主何等尊贵,何时有过这番狼狈模样。 “秋、秋蕊,拿、拿镜子来!” 秋蕊忍住泪意,道:“您眼下生着病,脸色不太好瞧,还是先不要照镜子了。” 贵和长公主胸口剧烈地起伏,“拿、拿来!” 秋蕊没办法,只好拿来了镜子。 贵和长公主屋里用的是西洋镜,人像照出来十分清晰。 贵和长公主对着镜子前一看,简直不能相信镜中人是自己。 “拿走!”她的情绪越发激动,又大声道:“都、都给我出去!” 她情绪激动之下,口齿越发含糊不清,众人也都是靠猜才猜对了意思,其余人当下就垂着头退了出去。 秋蕊和老嬷嬷守在床头,劝道:“公主,您别动怒,太医说您这个病万不可再动怒了。” 老嬷嬷也道,“老奴这就让太医过来为您诊治。” 贵和长公主却坚持道:“你们也……也出去!没、没有我的吩咐,谁、谁都不许进来!” “您别激动,奴婢这就走,这就走。”秋蕊说着便和老嬷嬷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出了屋,再也忍不住眼泪,都小声啜泣了起来。 俄顷,秋蕊擦了擦眼泪,让小丫鬟去请了医女和刘医正。刘医正虽然还在庆国公府里,但他年纪老迈,守了一夜已力有不逮地睡下了。 医女没多会儿就赶了过来,刘医正也很快从床上起了身,后脚就过来了。 同时,贵和长公主闭着眼躺在床上,秋蕊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没敢进内室,只是站在外头道:“公主,刘医正和医女到了,您看,能不能让他们先为您诊治?” 良久,才传来贵和长公主的声音道:“让、让他们进来吧。” 刘医正和医女这才进了去,两人看到贵和长公主的模样也是一惊,但并不敢表现出什么,敛眉低头为她挣诊了脉。 好在贵和长公主如今模样看着吓人,但脉相已经趋于平和,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如实将情况禀报给贵和长公主听了。 贵和长公主问:“那、那我这番模样……何时、何时能恢复?” 刘医正道:“公主尚且年轻,修养几个月应该就能恢复原貌。” 贵和长公主又问他:“你、你可确定?” 病情这上头,谁也说不出个准。人体玄妙的地方多了去了,谁也不敢说研究透彻了。刘医正也不敢打包票,只道:“您只管好生修养,其他的自然不用担心。” 贵和长公主也不欲多说话了,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刘医正出去后,叮嘱了医女几句,让她抓药煎药去了。他自己则要回宫报信,前一夜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帝听到贵和长公主病倒的消息十分挂心,让刘医正等贵和长公主醒了,情况稳定了,立刻回圣前回报。 贵和长公主醒转的消息不胫而走,薛勤和薛勉最先得到消息,贵和长公主却不愿见他们,让人把他们拦在了门外。 薛勉是个急脾气,当下就在外头嚷了起来:“娘,娘,我是阿勉啊,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秋蕊忙道:“三少爷,您安静些,公主现在的病情需要静养,您万万不可这样喧哗的。” 薛勉又可怜兮兮地去拉他大哥的手,“大哥,你快想想办法,我想见见娘。” 薛勤又何尝不想见贵和长公主呢,只是他已经不是任事不懂的孩子了,隐隐明白过来他母亲或许有难言之隐,便低声问秋蕊道:“母亲醒来后,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他和薛勉都不是外人,秋蕊便压低了声音,如实道:“公主醒来后,面容略有些改变,但太医说调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所以眼下,公主也不让我们近身伺候。” 薛勤就明白过来了,他母亲是帝国最尊贵的女子,何其尊贵骄傲,自然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窘态。 他点了点头,“那母亲就劳你们都看顾了,若是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就通知我。” 秋蕊自然应下。 薛勤担心薛勉在外头吵闹,影响贵和长公主的休息,便带着他去了前院书房。 薛直和郑绣也闻讯起来,没有例外地也被拦了下来。 秋蕊只说贵和长公主身子不便,不方便见人。 郑绣越发担心,道:“祸事是我弟弟闯出来的,麻烦秋蕊姑娘通传一声,若是公主有什么处置,我们绝无怨言,只求她别气坏了身子。” 中风的人最忌讳情绪波动,若是贵和长公主能消气,自然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 秋蕊便进去了。 贵和长公主已经从最初醒转的不能接受,已经渐渐平复了心情,也从秋蕊的复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她听到郑绣在外头这样说,冷冷一笑,道:“那、就让那两个孩子来院子里跪着吧。” 三月的天,也不算太暖,尤其是前一夜刚下了一场雨,地面还湿漉漉地冒着水汽。秋蕊闻言,不仅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117 “这……”秋蕊一时犹豫,竟不知道怎么劝说贵和长公主。 贵和长公主冷哼一声,用含糊不清的口齿继续道:“怎、怎么,我说话不、不顶用了?” 秋蕊忙道不敢,快步出去把贵和长公主的话转述给了薛直和郑绣。 薛直听完,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立刻就吩咐人去把郑誉和薛劭从长风苑唤了过来。 郑绣看着外头的还没干透的石板路,忧心道:“地上这样冷,两个孩子可怎么受得住,这要是把膝盖冻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老嬷嬷也在外间,她心软,看不得孩子受这样的苦,从前在宫里,不少小太监小宫女罚跪,那都是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的,便道:“老奴去给两位少爷各拿一个软垫吧。” 郑绣连忙道谢。 郑誉和薛劭很快就到了长风苑,两个孩子不发一言地站在了院子里。 郑绣快步过去,把软垫放在了地上,道:“你们受苦了。” 薛劭道:“娘,不算什么的,本就是我们做了错事。大伯母要罚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郑誉也道:“是的,姐姐,别担心了,不就跪一会儿么,不碍什么的。” 郑绣道:“你们跪在垫子上,地上太湿了。这垫子有些薄,一会儿我给你们再垫两个厚的来。” 薛劭道:“娘,别,有这么个薄软垫已经很好了。再受照顾,我们就不像受罚了。”说着就和郑誉并排在软垫前跪好了。 郑绣在旁边看的心疼极了,薛直便道:“你先回去吧,这里由我守着。” 薛劭和郑誉在这里跪着,郑绣怎么可能放心而去,便道:“我也在这里守一会儿吧。” 薛直便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了屋。 秋蕊上了茶,伺候他们在外间坐下。 郑绣坐定之后,眼神却忍不住往外飘。 薛直安慰道:“大嫂不是心硬之人,等她出了这口气,阿誉和阿劭便没事了。” 郑绣点点头,心里当然还是忍不住担心。只盼着贵和长公主能快点消气才好。 贵和长公主喝了药,没多会儿就睡过去了。 郑誉和薛劭这一跪,就跪了大半天。 薛勉都从前院念完书放饭回来了,见他们二人直挺挺在院中跪着,便问起来:“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郑誉道:“我打伤了你的眼睛,害你的母亲担惊受怕发了病,在这里领罚。” 薛勉‘哦’了一声,抬脚就经过他们往屋里去了,快走到屋里了,秋蕊迎了出来,道:“三少爷回来了,外头地湿,您先换了鞋袜,奴婢这就让人准备开饭。” 薛勉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绸鞋,鞋面上确实洇了一大块水渍。 他不禁回头看了看薛直和郑誉,他们膝盖下各铺了一个软垫,但是那垫子就是平时放在椅子上的,他坐过,知道并不厚实。 “他们膝下的垫子也湿了吧,你让人给他们换一换。” 秋蕊为难道:“这怕是不合规矩。”贵和长公主罚他们在院中跪着,老嬷嬷这样服侍了贵和长公主一辈子的老人才仗着资历,给他们放了个软垫。他们这些下人再做更多,被贵和长公主知道了,怕是要恼了他们。 薛勉一瞪眼,“就说我说的,母亲那边我担着,你照我的话去做!” 秋蕊这才应了一声,让小丫鬟拿了干的软垫去给郑誉和薛直换了。 薛勉和秋蕊说话的声音不小,薛直和郑誉都听到了,都像薛勉投去了感激的眼神。外头的天不算冷,但也绝说不上热,尤其是跪了几个时辰,膝盖上早就麻木一片,只觉得那水汽隔着裤子钻进来,冷的他们想打抖。 软垫换过之后,两人都觉得舒服不少。 薛勉看丫鬟们换过了,才抬脚回了自己的屋里换了鞋袜,然后进了主屋。 薛直和郑绣还在外间坐着守候。 “二叔二婶也在?”然后转头问老嬷嬷道:“母亲好些没?” 老嬷嬷道:“公主喝了药已经睡下了,医女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她把脉,病情已经缓和。” 薛勉吁出长长一口气,也去桌边坐了下来。 “勉哥儿,眼睛还疼不疼?能不能看清了?”郑绣关切道。薛勉眼睛上的伤已经从红肿变成了青紫,看着更是可怖。 薛勉点了点头,道:“大哥在前头已经找了大夫给我看了,也上过药了,已经没那么疼了。就是得肿上一段时间。 郑绣这才放心,道:“你平时也多注意些,千万不能再给磕着碰着了。” 薛勉一笑,道:“二婶把我当小孩儿呢,我都知道的。” 郑绣又看了不发一言的薛直一眼,道:“勉哥儿,二婶替阿誉和阿劭同你道歉,你要是还生气,就打他们两下,只是心里别过不去好不好?” 小孩儿矛盾,发作出来还好,就怕薛勉憋在心里,往后同薛劭生分了。他们到底是一个姓的兄弟,若真有了嫌隙,长大了就不好修补,家里也就说不上和睦了。 薛勉道:“我刚开始也挺生气的,可是昨天他们已经同我道过歉了,大哥也给我讲了道理,我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现在看他们在外头罚跪,我一点也不生气了二婶。” “真的?”郑绣惊喜道,“咱们勉哥儿真是宽宏大量的好孩子!” 薛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有一件事,他们大人都不知道。就是他跟他二叔学了几天拳脚后,有一天在前院避开了小厮,拉着薛劭要比试。薛劭起初是不愿意的,后来耐不住他磨,同意跟他过两招。他自信满满,下手没个轻重,反倒是薛劭只守不攻,由着他打,后来被他抓住机会,一个过肩摔把薛劭摔飞了,薛劭的头就磕在台阶上。 当时他就吓坏了,因为记得他娘和大哥叮嘱过,上下楼梯一定要注意,因为万一摔下来,摔到了别的不说,若是摔到了头,那是很有可能摔傻了或者摔掉小命的。 薛劭也确实摔疼了,久久都没能爬起来。 他吓懵了,以为薛劭要死了,眼泪都掉下来了。 薛劭趴在台阶上,听到了他抽噎的声音,忙道:“别哭别哭,我没事儿呢。”说着就慢慢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就发现薛劭的太阳穴肿了一块。 薛劭不以为意地摸了摸,然后疼地‘咝’了一声。 他还是哭,薛劭就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了,反而上赶着安慰道:“我真没事,就是有一点儿疼。” 他抽抽搭搭地说:“我娘、娘说,太阳穴摔到了会、会死的……呜呜呜,薛劭你不要死,我不是故意的……” 薛劭道:“没有的事儿,我是男孩子嘛,皮糙肉厚的,摔一下没事的。这样吧,我们谁都不告诉,我爹娘问起来,我就说自己摔的,你别自责了好不好?”薛劭是个心大的孩子,薛勉又比他小,又不是故意的,他自然不会怪他。反倒是薛勉,真以为他要出事了,哭得可怜兮兮的,让他觉得怪可怜的。 后来,薛劭果然没有同大人说,只说自己跑下楼梯太过匆忙给摔了。惹了他爹好一顿骂。薛勉后来还听说,要不是二婶拦着,二叔还差点要教训他呢。 也因为这样,薛勉从那天起才想着日日要同他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贵和长公主身子半边麻痹,一觉也没睡多久。可能是临睡前还想到了在受罚的薛劭,这一觉她睡得十分不安稳,还陷入了一个梦魇之中。 梦里她想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时候她刚刚怀上勉哥儿,薛正在外戍边,几个月才回来一趟,等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消息的时候,满心欢喜地给薛正去了信。信件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久久没有等到薛正的回信。 她以为边关出了什么大事,特地进宫面圣,求了她皇兄的暗卫。 暗卫派了出去,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薛正身边多了个女子,并且刚刚临盆……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她想翻个身,却发现连翻身都做不到。 她对着帐顶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出声把秋蕊喊了进来。 “什么、什么时辰了?” 秋蕊道:“已经黄昏时分了。” 贵和长公主没有出声,过了会才继续问:“那两个小子呢?回去了?” 秋蕊道:“没有,两位小少爷还在外头跪着呢。” 贵和长公主轻轻哂笑,“这会子倒是会卖乖” 秋蕊犹豫道:“已经这样久了,两位少爷都还年幼,您看……” 贵和长公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不想再同两个孩子置气,疲惫道:“让他们、他们回去吧。” 秋蕊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将她的话转述了。 郑绣立刻就带着人跑到了院中,和丫鬟一起把郑誉和薛劭扶了起来。 两人跪了大半个白天,精疲力尽,腿脚酸麻,自己是站不起来了。只能由他们扶着,送回了浩夜堂。 郑绣心疼不已,当下就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看完,只说没什么损伤,给了两瓶活血化瘀的跌打酒,说这几日每天多涂两次就好。 郑绣拿到了跌打酒,往一言不发的薛直手里塞了一瓶。 薛直之前充当了黑脸,其实心里也是十分心疼两个孩子。他是没脸去跟他大嫂求情,才让两个孩子就这么跪了许久。郑绣则想的更多,贵和长公主本就对她不喜,若是自己出面,说不定适得其反。而且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宫中,她难以想象真正激怒贵和长公主的后果。 郑绣推了他一把,道:“还等什么,一人一个给他们擦药酒。” 薛直就也没说什么,上前把薛劭的裤脚管挽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膝盖都红肿了起来,鼓鼓囊囊得像个发面馒头。好在薛勉下午临去前院书房时交代了秋蕊,让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们二人换垫子,因此两人的膝盖处摸起来还是温暖的,未曾有寒气侵袭,红肿也如大夫所说,只是皮外伤,三五日就能恢复如初。 郑绣在手心倒了药酒搓热,上手给郑誉揉了起来。 郑誉见他姐姐面色沉重,也不喊疼,还开玩笑道:“姐姐,我没事儿的,不就是在垫子上跪了几个时辰嘛,权当锻炼身体了!” 薛劭也道:“对啊,反正平时练功扎马步一扎也要个把时辰,就当换个形式练功了!” 两个孩子这般懂事,越发让郑绣心里晦涩难言。她突然有些明白他爹的担心,如果今天只是普通的妯娌矛盾,薛直的大嫂没有那么尊贵的身份,那么两个孩子最多也就挨顿打,屁股肿两天,绝对不需要再受这样的折磨。 她给郑誉揉完膝盖,让他在榻上和薛劭好好坐着,自己则推说去厨房准备夕食。 薛直也后脚跟了出来,见她在外间偷偷拭眼泪,便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问道:“阿绣,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他么?是有的。 看到两个孩子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她自己不好出面,便埋怨薛直也不帮着求情。贵和长公主待他向来亲厚,若是他开口,两个孩子不用受这么久的苦。 可是埋怨之后,她心里也很明白,正是因为贵和长公主待薛直如母如姐,他才会那般愧疚,无颜开口求情。 此时她心情复杂,便道:“我不知道,我脑子里乱的很。” 薛直轻轻叹息一声,道:“若是没估计错,这两日宫里肯定是要来人的。届时问起来,他们也难逃罪责。与其被当今问罪,不如让大嫂把火气发出来。罚过了,这事儿便算揭过了。” 郑绣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心里只盼着贵和长公主能早日康复,这件事能早日过去。 * 薛直猜想得没错,翌日宫中就来了人。且不是普通的近侍,而是太子亲临。 太子此番不同于之前的微服私访,而是摆了储君的仪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皇宫到了朱雀大街庆国公府。 薛直和郑绣等人已经提前得了信儿,等在门口亲自迎接。 郑绣心里越发忐忑,虽说太子上回看着十分平易近人,可这次出事的到底是他亲姑姑……若是他发起怒来要惩治弟弟他们…… 好在,太子仪仗到了之后,身着蟒袍的太子从马上下来时,脸上亦温温和和的。 “劳世叔婶婶久候了。”他虚虚一拱手。 薛直忙道不敢,道:“您里边请。” 太子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信步往长风苑去了。薛直和郑绣紧随其后。 贵和长公主这两日还是不愿让人近身伺候,每天喝了药,就一个人待在屋里。 太子到了后,秋蕊进去通传了一声。 贵和长公主不愿意见他,却明白他是代表他皇兄来的,最终还是应允了。 太子没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了。贵和长公主已经让秋蕊拉起了屏风,隔着屏风和太子说起了话。贵和长公主虽然语不成调,口齿不清,但人已经十分冷静,加上太医院报上来的脉案,看起来倒也不是特别糟糕。 郑绣和薛直在外头候着。薛直看出了郑绣的紧张,拉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郑绣点了点头,一颗心还是悬着。 大概过了快两刻钟,太子从屋里出来了。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皇姑母这情况不算太好,还要劳烦世叔和婶婶多费心。”太子道。 薛直惭愧道:“您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们了。本就是我们的疏忽,才让大嫂中了风。” 太子来之前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上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又道:“皇姑母不愿意让丫鬟们伺候,就麻烦二婶闲暇时分多来长风苑看顾一二。太医说了她这病症行动不便,一个人待着心情郁结,更是对身子有害。” 郑绣垂首应道:“我明白的,本就是应该的。” 太子还要回去给他父皇报信。皇帝知道贵和长公主中风后,也是十分忧心,连着几天觉都没有睡好。他便也没有多留,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 他走后,郑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太子的吩咐着实奇怪了些,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同贵和长公主不和么?还让她多来看顾……就不怕再把贵和长公主气出个好歹来? 他们二人回了浩夜堂后,郑绣屏退了下人,就把心中的疑虑同薛直说了。 薛直道:“或许,这不是太子的意思,而是当今的意思。” “这是为何?”郑绣越发不明白。 薛直想了想,道:“大嫂的病因,溯其源头,到底还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当今这是想解开她的心结吧。” “由我来解?” “大嫂这个病,我身为男子也不方便服侍。咱们庆国公府,怕是也只有你能担当此任。” 郑绣就想明白了,合着是抓壮丁呗。谁让庆国公府人口简单呢。除了她一个女眷,就是老太太了。总不见得让老太太来服侍贵和长公主吧。不过她也甘愿,毕竟贵和长公主在这中风,导火线还是自家两个孩子给点燃的。 郑绣当天就坐在桌前,把自己上辈子知道的一些护理中风病人的知识点列了出来——上辈子她爷爷中风过,当时还在读书的她在网上查了不少资料。没想到上辈子没能在爷爷身边尽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到了。 ☆、第119章 郑绣第二天一早就自己去了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听到秋蕊来报说她来了,奇怪道:“她、她来做、做什么?” 秋蕊道:“奴婢昨日听太子殿下说,是他让二太太都来长风苑看顾一二。” “不、不用她!” “这……”秋蕊也十分为难,“到底是太子的意思,您看……” 贵和长公主如今说话不利索,便也不说话了,撇过头去冷冷地哼了一声。 秋蕊没办法,只好出了内室,对着站在外间等候的郑绣道:“二太太,公主说身子不大爽利,不想见人,您看是不是先回去?” 郑绣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索性也没什么事,在这里候一段吧。若是公主有什么吩咐,你再来告诉我便是。” 秋蕊就让人给她上了点心和茶水。 郑绣其实早就猜到贵和长公主多半不愿意见自己,还让茗慧带了话本子来看。 虽然进不得内室,但到底是公主所居住的地方,外头的陈设布置亦让人觉得舒适极了。她喝着茶,吃着点心,看了话本子,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天。 到了午饭时分,秋蕊以为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谁知道郑绣把话本子一合,对着秋蕊笑道:“我想在这里用午饭,秋蕊姑娘看方不方便?若是方便,我这就让茗慧去大厨房提饭菜过来。” 秋蕊哪里能说不方便,郑绣说的这样直白,到底又是二太太的身份,她要在长风苑借个地方吃饭,她一个当丫鬟的,难道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 贵和长公主食欲不济,随便喝了一碗药膳粥便算午饭了。 她依旧不让人进内室,只有秋蕊和老嬷嬷可以在有事时进出。 贵和长公主吃过东西,问:“郑氏、没有再、再来了吧?” “二太太她……根本就未曾离开。” 贵和长公主不耐烦道:“赶、赶她走!”若不是眼下她身子不便,口齿不清,说的肯定不止是这简单的三个字了。 老嬷嬷劝道:“您消消气,别动怒。二太太也不是故意来跟您对着干的,依老奴看,她也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您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看太子殿下的面子。”意思就是郑绣是奉了太子的命来的,若是把她赶走了,那就是明晃晃在打太子的脸了。 贵和长公主深呼吸几下,道:“问她、要怎样。” 秋蕊应了一声,又去传话了。 郑绣闻言,道:“我并没有要怎样,只是奉了太子的命令,看看能不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秋蕊就忙活了,继续当传声筒。 贵和长公主在里头不屑道:“随、随她去!”她倒要看看,郑绣的耐心能到几时! 下午晌,郑绣依旧在长风苑里。看了一上午的话本子,她眼下就不看了,而是跟秋蕊说起话来,把自己熬夜整理出来的几条护理内容详细同秋蕊说了。 比如说要防止压疮。偏袒病人患侧肢体不能自主活动,翻身就很困难。如果在床榻上一直维持一种姿势,就容易出现压疮,久了就可能造成肺腑感染。所以最好要每隔两个小时,也就是一个时辰,翻身一次。 再比如要防止关节挛缩畸形。中风病人一边肢体瘫痪后,关节内和周围组织发生粘连就会产生挛缩,容易引起关节强直和变形。所以要尽早采取措施,例如带动患侧的运动,穴位按摩,变体换位等。 这些小贴士都是她以前在网上看到的,当时花了大工夫记在心里,到现在说起来还是条条列列,十分清晰,一共有十条之多。 这些注意事项都是现代医学昌明后研究而出的,放到眼下这个时代,太医只会说要注意锻炼,注意翻身,却没有这么详尽。 秋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心道二太太真是有心了,这明显不是随口就来的东西,显然是花了大力气查阅各种医术得出的。 “二太太,您看方不方便再慢慢复述一遍,奴婢让人誊抄一份。” 郑绣道:“我已经写好了,你们拿去看便是。”说着便让茗慧拿出了她昨夜整理出的信纸,洋洋洒洒了写了三张有余。字迹虽然说不上娟秀,但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认真写的,十分工整。 秋蕊扫了一眼,发现里头写的比郑绣说的更为详尽,当下就恭恭敬敬地朝着郑绣福了福身,“奴婢谢过二太太。” 郑绣起身把她给扶了起来,“本就是一家人,不用道谢。这些是我以前看的书里写的,或有不妥当的地方,你还是让太医或医女瞧瞧才好。“ 秋蕊点了点头。眼下张太医在庆国公府轮值,她就亲自拿过去给他看了。 张太医看了大为赞叹道:“写的确实十分详尽,一些论点我瞧着也十分新颖,但细细推敲之下确实是有益的。若是能推广出去,能造福不少病患。” 郑绣是不知道张太医怎么说的,只知道秋蕊后来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不再是那么陌生,而是变得友善起来,连带着其他下人对郑绣的服侍也殷勤起来,经常把她换换茶水,添些糕点什么的。 郑绣是最好准备当长风苑的钉子户了,每天跟着薛直学薛劭一起起床,一家子一起用过朝食,薛劭跟薛直打拳的时候,她就往长风苑去了。贵和长公主还是不见她,不过每天都能从秋蕊口中知道贵和长公主的恢复情况,她已然满足。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欠人的事,贵和长公主这一病,倒着实让她心生愧疚。 * 这天天不亮又下起了春雨,正是郑绣的生辰。 薛直起了个大早,跑到厨房又是和面又是揉面,像模像样地做了一碗长寿面出来,亲自给她端到了床沿。 郑绣要起身,他不让,只道:“这面条糊了就不好吃了,你先漱漱口吃两口面。” 郑绣拗不过他,只好照着做了,没多会让薛劭也起身了,跑到屋里喊:“娘,生辰快乐!”然后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个木雕,“这是我照着娘的样子雕的,做了好些天了。” 那木雕只能粗粗看出雕出个女子模样,五官轮廓不够精细,实在瞧不出是谁。 郑绣还是十分欢喜地接过来一阵翻看,道:“咱们阿劭手真巧,我十分喜欢!” 薛劭笑嘻嘻地对着他爹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怎么样,我做的木雕比较讨人喜欢吧?爹你就煮碗面,太没诚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薛直轻咳一声,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锦盒打开后,里头躺着一支赤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那红宝石尤为绚烂,是之前薛直从外面给他买来的不可比拟的。 郑绣一见便赞叹道:“好漂亮的步摇!” 薛直笑了笑,拿了步摇簪在她松松垮垮半挽的发髻上,“你喜欢便好。” 薛劭气呼呼地瞪了他爹一眼,还送两份礼哦,心眼真多! 郑绣怕步摇跌下来摔坏了,用手扶了扶,问:“一定很贵重吧?花了多少银钱?”薛直的家底都交给她了。平时就领百多两银票和些散碎银两放在身上备用。 薛直搔了搔头,道:“不是买的,是我熔了以前父亲给的一把小金剑,这红宝石也是剑鞘上的。”寻常富贵人家有新生儿出生后,会打一把小金锁或者小金花生。但庆国公府武将之家,打的就是小金剑。 郑绣忙把步摇拔了下来,道:“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你怎么就这么给熔了?我不能收。” 薛直劝道:“你收着吧,反正那东西在库房里搁了许多年也派不上用场。倒是做了步摇给你,能经常戴着,也不算浪费了。“ 薛劭也在旁边敲边鼓,“对啊,娘,爹特地给你准备的,你戴着可好看了。再说就算你不肯收,这步摇也变不回去了。“ 郑绣把步摇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一定用心养护,不辜负你的心意。” 说了会子话,郑绣又吃了几口面,这才起身更衣洗漱。 一家子一起用了朝食,郑绣依旧去了长风苑。 秋蕊见了她便笑着贺道:“奴婢贺二太太生辰,祝二太太孪生臻百福,双寿纳千祥。” 郑绣的生辰并未到处与人说,也只有家人和浩夜堂上下知道。加上恰逢贵和长公主有恙在身,便更加低调行事,没想到秋蕊竟然也知道了。 郑绣把她扶起来,笑道:“不过是过个生辰,秋蕊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便让茗慧拿了个荷包出来,递给了他。 秋蕊也不推辞,接了赏,客客气气道了谢,将郑绣迎了进去。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糕点和茶水。 郑绣先不忙着喝茶,问道:“公主今日可好些了?” 秋蕊笑道:“这几日奴婢照着您给的法子,经常给公主翻身和按摩,今日公主起身就说半边身子没那么不舒服了,也让太医诊了脉,说是恢复情势喜人。” ”那就好。“郑绣这才端了茶盏抿了两口。不得不说长风苑的茶就是比浩夜堂的好喝,喝完齿颊留香,口舌生津。这天秋蕊给准备的是洞庭碧螺春,前两天是君山银针,都是挑了新茶给她上的。 里头贵和长公主听说郑绣又来了,让老嬷嬷出来传话,说是让郑绣进去。 郑绣心想来了这么些天,贵和长公主总算能见她了,倒比她想的还快些。 内室床前放着一盏雪中红梅浅浮雕屏风。 郑绣便站在了屏风外,问了贵和长公主的安。 贵和长公主酝酿颇久,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话,“听说、那法子是你教秋蕊的?” 郑绣道:“是我从书上查的,誊抄下来给了秋蕊姑娘。”其实她还想说她当时研究了不少穴位和经络的相关知识,若是贵和长公主肯让她按,效果应该会比秋蕊按的好许多。不过想了想,后来还是没说出口。 贵和长公主久久没有出声,一时有些冷场。 老嬷嬷便笑道:“二太太再多指点秋蕊一番,咱们公主的身子一定恢复得更快。” “这自然好,就是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 贵和长公主就’嗯‘了一声。 郑绣这才绕到了屏风后头。贵和长公主带着面纱,正靠坐在床上。 郑绣没有多瞧她的脸,让秋蕊怎么按摩的再演示一番,然后就她按摩的轻重和位置给指点了一番。然后还叮嘱贵和长公主若是身上有力气了,就可以试着由人扶着起来走动一番。 贵和长公主肯让人给她按摩已经不容易,却不愿意像个残废似的,搭半边身子在秋蕊身上练习走路,这几天任老嬷嬷和秋蕊劝干了口水,她就是不肯松口。 她生下来就是顶顶尊贵的身份,性子骄矜,享受身边人的仰视,自然不愿意再露更多窘态给下人们瞧。 郑绣当时也没说什么,指点完秋蕊后,看贵和长公主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便退了出去。 秋蕊又在里头给贵和长公主按摩了一会儿,才出了来。 郑绣有了几点想法,便道:“我见公主床头什么都没有,若是她有什么诉求,要喊人着实吃力。不如放个铃铛和或者哨子之类的东西,弄个响动你们便能进去瞧了。还有就是公主既然不愿在人前走动,不如寻两根拐杖去屋里放着,什么时候她自己想动了,自己就能锻炼。” 秋蕊静静听完,福了福身道:“还是二太太想的周到,奴婢这就着人去办。” 郑绣点了点头,心里却在计划做个东西出来——拐杖那东西对半边身子瘫痪的中风病人来说确实有些不方便,也容易跌跤,贵和长公主心高气傲,让她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估计比杀了她还难受。眼下这个时代没有专门做复健的医疗设施,要复健很是困难,倒不如她按照记忆画了图,寻两个手巧的匠人做一些出来。 中午郑仁带着郑誉来了庆国公府,陪郑绣一起过生辰,郑绣就早些回了浩夜堂。 白术一上午都待在大厨房里,跟大触一起合计,置办出了一桌十分丰盛的饭菜。 郑仁送的是一个一面小小西洋镜,可以随身方才荷包里携带,乃是他托了人特地买来的,算不得贵重,却十分有心思。郑誉送了她姐姐一串木雕手链,木料并不稀有,就是一串檀香木。但是是他攒了许久的零用钱买的。 郑绣收了许多的礼物,十分高兴,连带着吃饭的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些。 吃过午饭,郑仁坐了会儿,就把郑誉带回去了。之前郑誉在庆国公府闯了祸,这段日子郑仁就不让他来庆国公府走动了,这天也是因为是郑绣的生辰,才把他带了来。 郑绣本是准备午歇的,但是想着要给贵和长公主做复健器械,就没了睡意,把茗慧招到跟前,问她府里是否有木工。 木工是有的,不过木工都是男人活儿,住在前院。茗慧虽然知道,但后院的奴婢是不太方便往前头去的。 郑绣就想着等傍晚薛直下了值日,再找他帮手。她自己先用笔在纸上画了两副草图。一种是两条立在地上的平行长条木杆,可以让人在中间撑着木杆帘子行走。另一种就是像小梯子形状的立体四脚支架,上头做两个把手,可以充当拐杖用。但这种四脚支架上窄下宽,会比拐杖稳当许多。 她画了许久都不满意,就怕人家木工看不明白,后来在丫鬟里问了一圈,没人会画画的。没办法,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继续画,反复修改后,终于画出了定稿,还在旁边写了一些文字注解。 傍晚薛直从外头回了浩夜堂,郑绣就献宝似的把图纸拿给他看。120 ☆、第121章 薛直看着一整张像简笔画似的图纸,笑道:“你画得这是什么?” 郑绣道:“给公主做康复锻炼的器械啊,我自己想的,你看这里……”说着就解释起来。 薛直听了,脸上好笑的神情就渐渐淡了下去,正色道:“你想的确实很好,你有心了。”不过又看了看画纸,蹙眉道:“不过你这图画的实在有些……那些匠人没有读过几天书,怕是这些大篇注解效用并不好。” 郑绣也赧然道:”我确实没学过画,问了茗慧他们也不会画,这才自己捉笔动手。“ 薛直笑了笑,“那我再画一遍吧,你看我画出来的是不是你想的。“说着就走到书桌前,摊开了新的画纸,提笔画了起来。 郑绣在旁边给他研墨,薛直五大三粗的一个人,本来他还有些不信任他的画工,没想到几笔下来,那器械居然已经初具模型。等他再换了细笔勾勒一番,就真的是郑绣脑海中设想的模样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郑绣由衷夸赞道。 薛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大哥押着我学的,也算有些功底,想不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两人光顾着画图,夕食都顾不上吃了。鼓捣出来以后,郑绣让茗慧摆了夕食。 薛直道:“趁着时辰还早,我去前头找匠人,希望他能尽快赶制出来。”说着便大步走了。 郑绣也由他去了,只让茗慧预留了一份饭菜,先端到小厨房去热着。 薛直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回来后她笑着对郑绣道:“木匠说了这器械贵在巧思,但并不难做,我督促着他一个时辰就打了样子出来,说是两日内就能做出来。“ “这样快?”郑绣吃惊,然后又笑道:“希望公主早日能用上。”说着让白术去小厨房端了饭。 第二天郑绣依旧去了长风苑,秋蕊悄悄地告诉她,她在内室放了拐杖,夜深人静之时果然听到了贵和长公主起夜,还慢慢地在屋里走了两圈。 郑绣道:“这就好,希望公主早日康复。” 贵和长公主到底年轻,就算中了风,调理加上锻炼,应该能比老年人恢复得好才是。 又过了一天,木匠把做好的器械送到了浩夜堂。那个小梯子似的四脚支架,当下就可以用了。另外那个木质扶手,因为不好固定,地步就做的十分厚重,听说是注了铅,要几个成年男子合理搬运才能移动。 郑绣检查了一番,见木料都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才让人抬着往长风苑送去了。怕那儿的人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用处,她也跟着过去了。 秋蕊等人见他带着一行人来了,手里还抬着东西,也没先问,倒是腾出了地方,让人把东西抬了进去。 郑绣解释道:“这是我为公主想的锻炼器械,木匠赶工做了出来。”说着便一样一样解释给秋蕊等人听是如何使用的。 秋蕊听完,便笑着道谢:“劳二太太费心了,奴婢先代公主跟您道一声谢。“ 郑绣也道不用,笑道:“反正咱们都是盼着公主能早日康复,秋蕊姑娘不必同我这样客气。” 秋蕊道:“奴婢这就让人给送到里头去。” 郑绣拦了一下,说:“先不急,我怕公主知道这器械是我想的,不肯用,还劳烦秋蕊姑娘说的委婉些,就说是二爷在外头淘来的,可好?” 秋蕊想了想,道:“奴婢明白了二太太的苦心,这就交代下去。” 贵和长公主成日闷在屋里,行动又不便,真正是无聊和烦躁的时候。听秋蕊说薛直给她淘来了锻炼用的器械,她对恢复也十分上心,便让秋蕊帮着解释了一番。 好在贵和长公主的屋子十分宽敞,那平行木扶栏放进去后也完全不显逼仄。秋蕊又让人在栏杆中间铺上了厚厚的长毛地毯,这样就算贵和长公主跌下去也不会摔着,又把那木制扶梯放到床前,“用这个您就可以锻炼行走了,您试试?” 贵和长公主难得地赏脸,点了点头,便由着秋蕊扶着她站了起来。那扶梯按着她的身量坐的,扶手恰好到腰部以上的位置。 贵和长公主半边身子行动不便,一只手使不上劲儿,费了会儿功夫才学会运动。虽然不如拐杖轻便,但胜在稳当,就算没人在场,也不怕跌在里头摔的狼狈,还得摇铃让人来搀扶。 郑绣坐在外间喝着茶,吃着点头,见秋蕊进去了许久还没出来,才想到应该是贵和长公主已经开始使用,她从旁解说,才费工夫,脸上便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秋蕊陪着贵和长公主锻炼了两刻钟,贵和长公主精疲力尽后,秋蕊就扶着她回榻上歇息。 贵和长公主道:”替我、谢过阿直。“ 秋蕊应道:“奴婢省的。二太太一大早就亲自送过来了,眼下还在外间候着。您看要不要见见?“ 贵和长公主道:“她、她天天来,有、什么好见的。” 秋蕊不是个多言的人,能几番为郑绣说话已然难得。此时便不再多言,安静地退了下去。 她一出来,郑绣便笑着问她:”公主试用后感觉如何?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秋蕊道:“公主用着都挺顺手,就是有些不习惯,需要再适应一番。还是二太太有心了。” 郑绣笑着摇了摇头,“秋蕊姑娘客气了。” * 贵和长公主休息了半个时辰,吃了些东西喝了药,便又继续锻炼起来,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就这么锻炼了几天,她便觉得自己左半边身子的麻木感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同时再太医的用药和针灸之下,她的面容终于恢复如常,只是嘴角稍微有些向上歪斜,若不仔细看也不太明显。 她对面子最为看重,面容恢复如初后,心情自然宽裕不少,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复健之中。 郑绣又想了木制轮椅,跟薛直说了想法,由他绘图,让木匠做了出来。这东西可不是光知道个形状和用处就能做出来的,其中细节都需要木匠现琢磨,因而耽误了一段时间才做了出来。 郑绣试用了一番,觉得除了木头硬的硌人,倒也没什么大缺点,便又送去了长风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有例外的,郑绣依旧让秋蕊说这轮椅是薛直从外面搜罗来的。 秋蕊等人在外间试用了一番,见这轮椅的确是十分稳当方便,便推进了内室。 贵和长公主没多会儿就让秋蕊把郑绣喊了进去。 郑绣站在屏风外给她请了安,就听贵和长公主道:“这、这又是你想出来的?“ 郑绣一听,便知道自己的‘谎话’被拆穿了。 贵和长公主也不傻,之前郑绣送了两样复健器械过来,没来得及和薛直对口供,傍晚薛直回家后先来了一趟长风苑,贵和长公主便问起来,他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承认了,但却被贵和长公主看了出来。 这天秋蕊又说薛直淘来了更为复杂的轮椅车,她一想就猜到估计又是郑绣弄出来的。 既然被看穿了,郑绣也就不遮掩了,道:“确实是我想出来的,但想法是我提的,确实阿直画了图纸,督促木匠做出来的,主要还是他弄的。” 贵和长公主倒是对她有些改观,换成旁人,做了这么几样得力的东西,必定会上赶着邀功,这郑绣倒奇怪,反而急着把自己摘出去。 贵和长公主沉默了片刻,道:”外头、太阳很好。“ 郑绣不明所以,道:“是啊,今日格外暖和些,您院子里的虞美人和醉蝶花开的正好呢。” 她没听明白,秋蕊却是服侍了贵和长公主多年,最知道她的心事的,当下就道:”奴婢退您出去晒晒太阳,也不算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贵和长公主没有出声,点了点头。 秋蕊在轮椅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毯,再把轮椅推到床前,和老嬷嬷一起把贵和长公主扶着坐了上去。老嬷嬷还拿了条薄毯给她搭在了腿上。车轮辘辘作响,秋蕊一路推着贵和长公主出了内室。 郑绣自然也就跟在了后头。 轮椅推到门口,就需要人几个人合力一起把她抬下台阶。 老嬷嬷年纪老迈,长风苑的丫鬟又都是当成小姐般娇贵着养大的,也没什么力气。 郑绣从前在家做惯了活计,力气不能和男人比,却比一般的女子大些,便主动上前帮忙。让丫鬟们一起喊着‘一二一’,一起用力,将轮椅上的贵和长公主抬到了台阶下。 长风苑的台阶不算短,一番用力,众人都是出了一头的汗。 郑绣拿了帕子擦了擦汗,道:“下回找块木板扑在这台阶上,咱们就只需要把轮椅抬到木板山一路滑行就成。“ 秋蕊笑了笑,道:“还是二太太想的周到,奴婢回头就着人量了尺寸去办。” 贵和长公主在面纱下撇了撇嘴,心想不就一点小聪明,秋蕊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夸上人了。 殊不知,她身边的下人虽然都忠心耿耿,也都体贴入微。但到底是在眼下这封建制度的压迫下长成的,习惯了听人命令,已经不善于自发思考。因而郑绣新奇的观点在她们听来,已经是十分新颖难得。 贵和长公主已经许多天没有出来过了,这几天她的面容恢复后,她就不想在屋里一个人闷着了。只是行动不便,由人搀扶或者拄着拐杖,对她来说都是窘态,不愿让人瞧见的。有了这轮椅倒是方便了,她只要坐在上头,由人推着,谁也瞧不出她体态的不同来。 丫鬟们又从屋里搬出了桌椅,奉上了茶水和点心,郑绣就也在贵和长公主身边坐下了。 贵和长公主心中又道,不过这么些天,她手下的人倒是对郑绣越来越尽心尽力了,她这当主子的都没张口,她们就知道服侍郑绣了。不过又想算了,看在郑绣这么尽心尽力为自己,也不那么讨人厌的份上,就当赏她的体面吧。 这一坐就一直坐到了中午。 秋蕊推着贵和长公主在院子里逛了逛,郑绣就晒着太阳,喝茶吃点心。一直到薛勉从前头回来了,发现他娘正在院子里,便笑着跑近道:“娘,你出屋啦?咦,你坐的这是什么椅子?怎么还能动?” 他问得语速飞快,贵和长公主回答不上,秋蕊便帮着解释了一番。 听说是郑绣想出来的,薛勉又啪嗒啪嗒跑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谢谢二婶,二婶费心了。” 郑绣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问:“勉哥儿真乖。让二婶瞧瞧,眼睛上的伤好些了没?” 薛勉便仰起小脸,乖乖让她看了。他眼睛上已经不再高高肿起,只是青紫的痕迹仍在,倒也不会再疼痛了。大夫说等这痕迹消了,他这伤就算完全好了。 郑绣便又问起他这天在前面读了什么书,和薛劭玩了什么,有没有惹先生生气。 薛勉这段日子天天乖乖待在长风苑陪她娘,正愁没个人说话,郑绣一问,他就一股脑地都说了。还说自己这两天格外乖巧,得了先生好几次夸奖。 贵和长公主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其实也很想问问薛勉这段时间好不好,可她仍然口齿不清,薛勉一个孩子理解能力也有限,她尝试过几次跟他交流,却总是鸡同鸭讲,便索性不问他了,而是从下人口中询问他的情况。但到底还是没有从他嘴里说出来动听。 薛勉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地说了好一会儿。说完一长串话,他猛灌了两口茶,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道:“二婶别嫌我话多。” 郑绣笑道:“哪里会,二婶喜欢听勉哥儿说话呢。” 薛勉嘿嘿一笑,又转头问他娘:“娘,你也听到了吧,我现在好好的呢,您好好养病,别再为我操心了。”原来憋了许久没人说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说给贵和长公主听的。 贵和长公主没想到自己这一病,倒是让这孩子成长起来,变得乖巧了许多。听薛勉这样说了,她心中格外熨帖,道:“娘、知道了。” 郑绣看着他们这母慈子孝的相处,不由脸上也带出了更多笑意。 眼看时辰就到了正午,该用午饭了。郑绣便起身准备告辞回浩夜堂去。 “你、留下,一起……”贵和长公主忽然道。 郑绣一愣,薛勉已经欢呼道:“好棒,二婶跟我们一起用饭!” 贵和长公主居然主动留自己吃饭?这实在让郑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丫鬟们把饭菜都摆上了桌,请他们一行人进屋上桌,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贵和长公主对自己的示好。 也是,这件事本就是自家孩子引起,贵和长公主又是那么骄矜的性子,多半是不会同自己道谢的。能主动开口留饭,也算是非常大的进步了,这么想着,郑绣的心情也越发轻快。让人去浩夜堂通知了一声后,她就在桌前坐下了。 长风苑的饭菜的精致程度,自然不是大厨房可以比拟的。几道菜肴羹汤不论是卖相还是口味,都是无可挑剔。郑绣胃口大开,用了整整一碗饭。 那边贵和长公主才用了几口,见她已经吃完了一碗饭,凉凉地道:“你倒是好胃口。”真是没见过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姐太太这样能吃的。 郑绣不以为意地笑道:“是啊,我胃口挺好的。”反正胃口好吃得多,在她看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能吃是福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章 贵和长公主打小被先帝捧在手心里长大,后来等她稍长一些,先帝还破格把她带到了御书房,和皇子们一起上学。那时候讲课的是老太傅,还有就是当世大儒邹先生。 邹先生颇有风骨,祖上也是出身簪缨世族。可前朝因为族中文人一篇批判当时风气的文章惹了麻烦,整个家族被迫迁徙到了不毛之地。 先帝继位后,彻查了前朝不少冤案,也把邹先生家族这件案子给翻案了。 邹先生虽然算是半个世外之人,但感念先帝的恩德,亲自上京谢恩。 先帝一见之下,惊叹于他的风采和才华,邀请他留在宫中。 邹先生知恩图报,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在上书房的适龄孩子只有大皇子,二皇子和贵和长公主三人。他便只收了他们三个当入室弟子。 邹先生虽然当初只在皇宫里留了五年,但多年来一直对当今和贵和长公主十分挂心,多有书信来往。 听闻贵和长公主遭此大难,老先生不辞辛苦,从千里之外赶来了京城。且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一直到他的马车到了庆国公府门口,书童拿着他的名帖递给门房,门房转送入了长风苑,贵和长公主才知道恩师已经到了门外。 她不良于行,当即便让屋里辈分最高的老嬷嬷前去迎接。 老嬷嬷和邹先生也算旧相识了。 邹先生已经下了马车,侯在门口。 老嬷嬷带着丫鬟前来迎他,道:“劳邹先生久候,公主已经在里头候着您了。” 邹先生青衣木履,一身宽大道袍,一头银发挽成发髻,用一只样式古朴的木簪簪着。看起来精神矍铄,仙风道骨。 “秦嬷嬷,多年不见,嬷嬷倒是看着依旧康健。” 老嬷嬷比她虽然年长些,但到底是下人,得他这样一句话已经十分高兴,笑道:“老先生挂怀了,先生风采也是依旧不减但年。” 说着话,便把邹先生引了进去。 邹先生如走在自家后院一般闲适悠然,但也不免感叹道:”上一回进京还是公主生下小公子之时,一别多年,物是人非。“ 郑绣这天依旧在长风苑待命,听说贵和长公主的恩师特地来看她了,她也十分识趣儿地起身告辞。她和秋蕊交代了两句,出来时恰好和邹先生迎面遇上了。 老嬷嬷介绍了他们二人的身份。 郑绣对着邹先生福了福身,道:“久闻邹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先生风采真是耳闻不如相见。”这话倒不是恭维,郑仁对邹先生就很推崇,郑绣曾多次听到他爹提起。邹先生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确实叫人见之难忘。 邹先生侧身避过,虚虚一拱手,道:“二太太多礼了。” 两人也不寒暄,就此擦身而过。 郑绣走出几步,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看。这就是当世大儒啊,眼下这时代对文人的推崇相当于现代粉丝对明星的态度了。这邹先生绝对是天王级别的了。 * 当天晚上,薛直从外头下值回来。 郑绣就拉着他说:“我今天看到邹先生了。邹先生你知道吧?当世大儒,时代隐居的那位。啊呀,这大儒的风采就是跟常人不同。” 薛直好笑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邹先生的大名还是知道的。邹先生虽然做事低调,可他一进京,他的行踪就在外头传开了,我回来前就听说了。你看着吧,明日开始咱们府上便要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全是冲着邹先生来的吧?不过他不是为了来探望贵和长公主的病么?那些人就算再孺慕邹先生,也不至于一股脑儿地涌上门来吧?” “你有所不知,邹先生每隔几年就会收一名入室弟子,带在身边悉心□□。他们看中的是这个。” “那就难怪了。”郑绣点点头,“只是如今公主有恙在身,那些人上门未免会叨扰她的休息,这可如何是好?”敢在这时候主动上门的,家族必然是有些底气的,若是一味把他们赶出去,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薛直道:“到时候让门房收了门帖就送到邹先生去,咱们府里再开辟个会客的花厅或者书房给邹先生用,见不见全看他自己。” 郑绣点点头,心道也这样也好,反正文人墨客都有些怪脾气,更别说邹先生这样的了,就算都回绝了,想来那些人心中也不会见怪。 薛直凝眉沉吟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家的孩子也可以试一试?” “你说阿劭和阿勉?” “不光他们,若是岳父愿意,也可以让阿誉试一试。” 郑绣心想他爹那么仰慕邹先生,肯定也是愿意的。 “你刚说邹先生收入室弟子要带在身边?那带去哪里?” “好像是一半时间待在徽山书院,一般时间随着邹先生四处云游,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那多久能回一趟家?” “这个说不准吧,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 郑绣不说话了,薛直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你也得想想,这到底是为了孩子好。” 郑绣道:“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就是心理怪不舍得,怪不忍心的。咱家孩子都不大,那么小就只身在外,总教人不放心。” 薛直又笑道:“嗨,我们这瞎操什么心,就算咱们想的千好万好,人家邹先生不愿意,那也是没影儿的事儿。” 说是这么说,郑绣却认真考虑了起来。 第二天庆国公府门前果然如薛直所料——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郑绣也让人给他爹捎了信,说了邹先生的事。 信送出去没多久,郑仁亲自就上门了。 得,这态度不用问也知道了。 郑仁想见邹先生一面,郑绣便厚着脸皮使人去问了问。 邹先生被安置在前院,但身边服侍的也都是长风苑的下人,那些下人这段时间对郑绣改观颇多,自然尽心尽力带到了话,还替她美言了一番。 邹先生倒不是真的听了下人的话,而是听到了郑仁的名字——早些年郑仁在京城中也是颇有才名的,只是可惜后来遇到磨难,辞官归隐了。邹先生惜才爱才,自然同意了与他见面。 郑仁去之前还十分紧张,理了理衣襟和袖子,问郑绣说:“阿绣来给爹看看,爹今天这打扮不失礼吧?”活像个去见爱豆的小粉丝。 郑绣上前给他抚平了衣裳的褶皱,道:“爹今天这身宝蓝直缀穿着十分有精神,不失礼的。” 郑仁这才由下人领着,往长风苑跨院去了。 郑仁这一去,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回了浩夜堂。 郑绣留他一起用夕食,郑仁笑道:“不用了,今儿个就先回去了,阿誉还在家里等我。明日我再来。” 他许多年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郑绣一听便知道他与邹先生十分投契,他说明天再来,多半也是邹先生的邀请。 时辰不早,郑绣就没再和他爹说什么,送他出了门。 郑仁第二天果然又来了,不过这天他就没有再去浩夜堂,直接去了邹先生处。 郑绣还在盼着他爹来,跟他商量要不要让弟弟也试着拜入邹先生门下呢,等了大半个上午都没见到人,也是使人去长风苑问了,才知道他爹一早就去了。 她不由感叹,原来这时候的文人‘追星’也挺疯狂啊。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郑仁和邹先生一谈又是一天,天黑前让人去浩夜堂给郑绣传了个信儿,便径自回去了。 他来庆国公府一天了,郑绣也没见到人,她不禁有些好笑,等薛直回来就说起了这件事。 薛直道:“岳父能跟邹先生投契,也是难得。你要这么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阿誉拜入邹先生门下就简单了。” 郑绣凝眉:“也不知道爹怎么想的,我还想同他商量商量呢,他倒好,一天都见着人影。” “这不急,反正邹先生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岳父估计也会常来,此事从长计议。” 郑绣可不想让他爹一个人计议,万一他爹跟薛直是一个想法,不声不响就让弟弟拜师了。这可如何是好。 因而隔天郑绣就让薛直的小厮在前院守着,让他爹务必先到浩夜堂来一趟。 郑仁这天带着郑誉一起来的,被小厮拦下后便径直来了浩夜堂。 当时郑绣正跟薛直薛劭一起用朝食。 他们来了,郑绣站起身,“爹你来的这样早?你们可用过朝食了?我让人添两副碗筷。” 郑仁道:“不用,我和你弟弟吃过了过来的。” 郑绣又去看郑誉,郑誉一大早就被他爹从床上拖了起来,还没睡醒,迷瞪着眼睛。 郑绣便对他道:“阿誉,姐姐这儿有新鲜的酪浆,你再喝上一碗,和阿劭说说话。” 郑誉应了一声,乖乖地坐到了饭桌前。 郑绣便引着郑仁去临床的炕上坐了下来,让茗慧上了茶。 “爹今儿个怎么把阿誉带过来了?” 郑仁道:“昨儿个跟邹先生提到了阿誉,邹先生便说让我带阿誉过来让他瞧瞧。” 郑绣便压低声音道:“爹难道是想让阿誉拜入邹先生门下?” 郑仁道:“若是邹先生愿意,那自然再好不过。不过就怕阿誉入不了邹先生的眼。” “那如果邹先生真的看上阿誉,爹就舍得让阿誉只身在外,我听阿直说,邹先生还会带着弟子四处云游,一年半载或三年五载才能回家一次……” 郑仁此时的想法却和薛直不谋而合,道:“到底是对他有益的,年少时吃点苦又算什么。别说三年五载回来一趟,就是十年八载学成后再回来也使得。” 见他已有了主意,郑绣便不再劝了,道:“那爹你和阿誉说了没有?他是怎么想的?” “八字还没有一撇,我同他说什么。等邹先生真的看上了他,难道还由得他胡闹反悔不成?” 郑绣咬了咬嘴唇,道:“阿誉如今也大了,您不同他商量总是不好。不然这样,您先去邹先生处,我同阿誉说会儿话,再让他过去?” 郑仁点了点头,不再耽搁,起身回了前院。 薛直已经用好了朝食,出门上值去了。 他们俩一走,郑誉和薛劭就松了规矩,放了筷子,问郑绣方才同郑仁说了什么。 郑绣看着两个他们,这都是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孩子,又都十分乖巧,便不瞒他们,说:“你们的爹,都有让你们拜入邹先生门下的意思。他们不方便同你们说,就由我来和你们商量商量。阿誉,阿劭,你看你们可愿意?” 郑誉和薛劭都是最近才听说了邹先生的大名,知道他是当世受人尊敬的有大学问的人。 郑誉先开口道:“姐姐,那是不是就像从前跟着先生上课一样,再多个老师?那肯定好啊,爹说邹先生的学问可渊博了,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薛劭也道:“对啊,听说咱们府里这两天登门拜访的那些人,都是想让邹先生收学生呢。” 郑绣凝眉,“的确是好事。可是跟进学堂拜先生不同,跟了邹先生,那边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会把你们带走,很久才能回家一趟。” “多久是多久?”郑誉问。 “起码得一年半载。” 郑誉和薛劭这就不愿意了。郑誉打小就没离开过家人,薛劭虽然跟着薛直多年在外,可他跟他爹可从来没离开过。邹先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们怎么会愿意为了他背井离乡,离开家人呢? 郑誉立马表态道:“姐姐,爹的学问也很好,我跟着爹好好学,你们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薛劭也道:“娘,我觉得府里的先生教的挺好的,我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我也不想离开家,离开你们……” 他们的反应就在郑绣的预料之中,不过郑仁和薛直才是两个孩子的大家长,若是他们执意如此,她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便只好道:“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邹先生的眼光那必然是十分高的,咱们也不用未雨绸缪。真要让邹先生看上,那也是咱们的光荣不是?” 郑誉和薛劭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郑绣又是一阵劝慰,总算让两个孩子没那么反感了。 * 不久,郑誉就去前院找他爹,薛劭去书房上课,郑绣则去了长风苑看望贵和长公主。 薛劭心里担心郑誉就这么被带走,上课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被先生看了出来,罚他在门口先站一刻钟。 薛勉在上课中途谎称自己要出恭,溜了号。出了门就看在在隔壁书房门外发展的薛劭。 “薛劭,你今天做了什么坏事?”薛勉有些幸灾乐祸地打趣道。 薛劭却没有说笑的心思,板着脸道:“我心里有事,上课走了神,就让先生罚了。” 薛勉瞧了瞧他的脸色,走近道:“你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薛勉向来鬼点子最多,滑不留手的,薛劭便把他招到身前,附到他耳边道:“咱们府上的那位邹先生你知道吧?” 薛勉点点头。 薛劭便继续道:“我娘说,我外公和我爹想让我和阿誉拜入邹先生门下,当他的入室弟子呢。” “那不是好事?”薛勉诧异,“我大哥说外头不知道多少人这么想呢。你和郑誉要是真能当邹先生的弟子,我还替你们高兴呢。” “唉,你不懂。邹先生会带着弟子四处云游,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家呢。我和阿誉都不想离开家里人……” “很长时间那是多久啊?”薛勉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薛劭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能要好几年吧。” “这么久。那你外公和你爹可真够狠心的。”薛勉嘟囔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高了声音道:“糟了糟了,我大哥说今日下午也带我去拜见邹先生,难道他也是想把我送走?!” 薛劭便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神默默看着他。 “我的亲娘诶!我娘就算是邹先生半个底子,我要是再拜入邹先生门下,这家里的辈分怎么算?可乱死了,乱死了……”薛勉苦着脸不住地叫唤。 “唉,”薛劭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邹先生会看上我们中的哪个。” “我不想走,我也不想你们走。”薛勉道。然后他皱着一张笑脸想了片刻,忽然狡黠一笑,“我有主意了,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薛劭便又凑了过去。 薛勉一通嘀咕完,薛劭犹豫道:“这能行吗?” 薛勉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照着我说的的做,肯定能行!” “那大人们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生气就生气呗,反正木已成舟,大不了挨顿罚。” 薛劭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好吧。”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人商量好了,便大着胆子直接从书房外溜走了。 邹先生也住在前院的枝兰院里,离他们的书房并不很远。 有薛勉在,沿路的小厮和婆子丫鬟谁也不敢拦他们。 两人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到了枝兰院。 院里的下人都是长风苑兑出来的,守门的小厮见着他们,先给他们行了礼,纳罕道:“眼下不是书房上课的时辰么?两位少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勉不悦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邹先生呢?可在屋里?” 小厮陪着小脸:“三少爷别动怒,小的多嘴了。眼下邹先生正在屋里会客。” 薛勉点了点头,抬脚就往里去。 小厮在后头急着直追,也不敢拉他,只敢在旁劝道:“公主交代了,咱们府里谁都不得打扰邹先生。” 薛勉却不理他那么多,一边走一边道:“我就是要进去,你们大可禀报母亲,让她来处置我!” 小厮没办法,只好先他一步跑进院里,进去通传。他刚说完,邹先生还没发话,薛勉和薛劭两人也后脚进来了。 邹先生正跟郑仁坐在一处说话,郑誉也在一边。 薛勉丝毫不怯场,进了屋,也不行礼,大声道:“邹先生,我听说你想收个入室弟子,你看我怎么样?”看见了他这没规矩的样子,急的小厮在一边直拉他的衣袖。他也纳了闷了,虽然三少爷平时顽皮了些,可规矩是教的极好的,怎么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 邹先生毕竟是长者,不会同小辈计较。他挥了挥手,让小厮先退下去了,然后和蔼地笑着问薛勉:“你是公主的小公子吧。你这是想拜我当老师?” 薛勉挺了挺胸脯,很自然地道:“对啊,反正我娘说了以我的身份,天下间的东西只要我张嘴要,那都是推手可得。先生也不用忙着挑选了,就选我吧,你要是选了别人,我就去找那人的麻烦!” 邹先生无奈地笑着摇头。 薛劭偷偷走到郑誉旁边,在邹先生和薛勉说话的时候,偷偷解释了几句。 郑誉一点就透,当下就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 薛勉又继续自顾自地道:“先生不说话我可当你答应了。我先回去了,我是从课上偷偷溜出来的,一会儿张先生找不到我又改急眼了。”说罢转头就走,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微抬下巴,颇为倨傲地道:“邹先生可记着,我叫薛勉!我薛勉就是这样的人!”然后便不再停留,跨出了门。 郑仁虽然跟贵和长公主没什么交情,跟薛勉也不相熟,可他到底是庆国公府的姻亲,便帮着圆场道:“邹先生别介意,三公子年少轻狂不懂事,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邹先生又笑了笑,问薛劭说:“你同他一起来的?你也是想拜入我门下?” 薛劭憨憨一笑,“我不知道啊,薛勉让我跟着他我就跟着了。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拜入你门下?”怕自己装的不像,薛劭还努力回忆了以前在外头看过的傻子,学足了那个傻子的模样。 “阿劭!”郑仁喝住了他。 薛劭对着郑仁傻气的笑了笑,对着邹先生道:“先生别介意,我这么多年随着我爹在外头漂泊惯了,也没读什么书,没什么见识。”说着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要我说,这读书学问可顶没意思了,还是在外头玩好……哎呀不说了,我也是偷跑出来了,先生该找我了。” 说着便对着邹先生和郑仁各作了一个揖,转身离去时还绊了一下,颇为狼狈地跌在了地上,他还故作懊恼地捶了捶脑袋:“笨薛劭,怎么长这么大还这么笨!” 然后就爬起来,又蹦蹦跳跳傻乐着走了。 郑仁颇为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您别见怪,那孩子虽然确实跟着他爹在外漂泊了些年,但平时十分乖巧。”他还是想为薛劭美言几句的。 邹先生摆了摆手,笑道:“算啦,就当个插曲了。咱们继续说之前的。” 他们之前刚谈到郑誉。 郑仁便对郑誉使了个眼色,郑誉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邹先生面前,拱手道:“郑誉见过邹先生。” 邹先生笑了笑,“是个好孩子。”又问他平时都看了些什么书。 郑誉道:“《三百千》已经学完了,最近爹在给我讲《论语》。” 邹先生便考校起他的学问,先从简单的《三字经》问起。 结果这一问,郑誉回答的错落百出,偏他自己还觉得,自信满满地说了,还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郑仁急的直瞪眼,他家阿誉这是怎么了?连简单的《三字经》都答不上来! 邹先生问完了《三字经》没继续再问跟深层的东西,让他背了一段《千字文》。 还好这《千字文》郑誉滚瓜烂熟背出来了。只是他背完后对着邹先生道:“先生,别考这些简单的了。我觉得《三百千》和《论语》都局限了我,不如您问问深层的东西,我会的可多了!” 郑仁恨不能把他拉到眼前打一顿,连他自己都不敢说把《论语》完全理解了,这小子居然敢在邹先生面前口出狂言!尤其是他前头连《三字经》都解释得磕磕巴巴!这跟外头那些不学无术,好高骛远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邹先生笑容不变,道:“阿誉先好好打基础,等长大一点,就可以研究其他学问了。” 郑誉颇为不屑道:“你们大人就爱说这些,真没意思。” “阿誉!”郑仁板着脸,“不许对邹先生无理,还不退下!” 郑誉乖乖地‘哦’了一声,又问他爹:“爹,那我能去找阿劭他们玩了吗?” 郑仁无力地挥了挥手,由着他去了。 郑誉便从枝兰院出去了。 薛劭和薛勉并没有走远,而是鬼鬼祟祟的躲在枝兰院门前的回廊柱子后。 郑誉转头看了看,确保没人瞧见,才摸了过去。 三个人就这么碰了头。薛勉拉着他问:“怎么样?邹先生生气没?” 郑誉道:“邹先生生不生气不知道,反正我爹挺生气的。” 能不生气么?三个孩子,一个目中无人,一个蠢笨莽撞,一个好高骛远,都上不得台面。 这就是薛勉想的主意——根据自身情况,最大可能地惹邹先生生气! 薛劭还有些担心:“那估计我爹知道了也会很生气。” 薛勉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咱们都不用离开家了。” “这倒也是。”薛劭也笑起来。 “走,反正也惹他们生气了,咱们玩去,今天不上课了。”薛勉又笑道,“我听说花园里的树上多了好几只鸟打窝,我准备去看看,你们一起不?” 郑誉刚才惹了他爹生气,自然不能回去,便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阿劭,你去不去?” 他们都要去了,薛劭自然也道:“阿勉说得对,反正大人都要生气了。索性咱们再玩会儿去!” 三人一起笑了笑,便一起往花园跑去了。庆国公府的花园里有花有树,家山林里,在这春日里风景正好。他们三人看鸟爬树,玩的不亦乐乎,很快就把自己之前做的事抛到了脑后。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个孩子在枝兰院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浩夜堂。 郑绣听了惊得说不出话,这三个孩子也太大胆了些,居然就这么去了?还表现成那样? 她努力平复了情绪,问传话的茗慧道:“你说的可都属实?” 茗慧禀道:“奴婢不敢造次,三位少爷就是这么说的,浩夜堂的小厮亲口转达。” “他们这胆子也太大了些!他们眼下人在何处?” 茗慧道:“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没有回书房,听小厮说似乎是去了花园里。” “让人先把他们提到我这里来,就说是我说的,要是他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以后就都不用过来了!” 茗慧应了一声,飞快地出去了。 不多久,薛劭薛勉和郑誉都乖乖来了浩夜堂。 三人在花园里玩了好一会儿,满头大汗,脸颊发红。进了浩夜堂,就都低下了头不说话。 郑绣又气又无奈,“放在你们在邹先生处不是还很能耐么?怎么想在都变鹌鹑了?不是还去花园里玩耍了么?怎么,你们心情很好?” 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 “阿誉,你年纪最大,你来说,为什么要去冒犯邹先生?”三个孩子在她眼皮底下的时日可都不短了,她可不相信这三人会平白无故地这么做。 郑誉扮乖道:“姐姐,您消消气,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一会儿爹爹和姐夫他们要罚我们,你千万别给我们求情。” 薛劭也道:“娘,您别生气,我们错了就挨罚。” 两人认错态度良好,郑绣的气就消下去了一半。 “既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那为何做那样的事?” 薛勉开口道:“二婶,主意是我出的,也该我第一个领罚。” 郑绣又看向他,薛勉继续道:“我们、我们就是不想让邹先生选上我们当弟子,不想离开家……” 郑绣就明白了,不过还是道:“你们又想法,可以和大人交涉。怎么能自作主张这样对邹先生无理呢?” 薛勉便小声嘀咕道:“说了也没用吧,你们大人什么时候能听我们说的。” 郑誉也道:“对啊,姐姐,除了你,家里还有谁会跟我们商量事情,在意我们的想法呢?” “那你们也不该这么做。”郑绣无奈地看着他们,“快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开,你们跟我去给邹先生赔礼道歉。”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吭声。 郑绣便提高了声音,道:“怎么?我说话你们不听了是不是?” “我不去,二婶,万一邹先生看中我,那我不是惨了。我不要离开家,我娘还生着病呢,我不能不管她!”薛勉说着眼眶都红了起来。 郑绣又好笑他的自要好,又心疼他后面说的——他娘还生着病呢。 “勉哥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公主知道了你淘气到了邹先生面前,是不是又该生气了?” 薛勉不说话了,他娘肯定要生气的,那会对她养病很不利的。 郑绣又道:“你们听我们的,放心,邹先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知道你们不情愿,自然不会强逼你们。你们先随我去赔礼道歉,这样秋后算账时你们挨的罚还能轻些。” “真的?”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都知道赔礼道歉是应该的,就是还是忍不住担心,怕邹先生把他们从家里带走。 “真的,不骗你们。”郑绣郑重其事地道。 三个孩子这才点了头,同意跟她去了。 郑绣也不耽搁,当即带着他们又回了枝兰院。 郑仁还在和邹先生谈学问,只是前头三个孩子闹了一场,他颇为尴尬,因而也有些走神。 郑绣到了枝兰院,让小厮先去通报了。 邹先生一听便笑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郑仁不禁蹙起眉头,“他们来应该是有事,先生不要怪罪他们叨扰。” “不碍什么的。”邹先生笑道。他这个年纪了,又四处云游,什么有趣的人和事都见过不少了,这三个孩子却是少见的有趣。 郑绣一行人由小厮引着进了屋,郑绣带头先对着邹先生福了福身,三个孩子也不敢再顽皮了,都规规矩矩站在后头行了礼。 “邹先生见谅,三个孩子调皮了些,今日在您眼前捣蛋了,望您见谅。” 邹先生依旧言笑晏晏,十分和蔼地道:“这三个孩子果然是有意为之,我说怎么还生怕我记不住他们似的,领走都不忘自报姓名。”说着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郑绣也对着他们使了个眼色,三个孩子便垂着头走上前去。 郑仁道:“阿绣,到底怎么回事?” 郑绣便解释道:“他们听说邹先生要选拔入室弟子,怕自己被选中了要离开家,所以才……” “胡闹!”郑仁黑着脸斥道。孩子们的心思最是简单,但在郑仁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放弃这样一个大好良机,还敢在邹先生面前耍这种小聪明! 邹先生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景行,你也别动怒。孩子们都还小,不想离开家人也是常有。” 景行就是郑仁的字了。 邹先生都开口了,郑仁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郑誉一眼,看得郑誉打了个寒颤。 薛勉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此时先开口道:“邹先生,我知道您有大学问,想拜您为师的人不计其数。可我真的不能走,我母亲刚刚生了场大病,我还要在她跟前尽孝呢。” 邹先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又转过脸问郑誉和薛劭,“那你们呢?你们是为了什么?” 郑誉道:“邹先生,我、我很久没见过我姐姐了,最近才跟我爹来京城,我不想跟姐姐分开。” 郑仁的脸又黑了一分,这臭小子,舍不得姐姐是不是?就舍得你爹了?“ “我、我……”薛劭搔了搔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单纯不想离开家。 郑绣便帮着说:“阿劭这孩子从前跟着他爹在外头漂泊了许多年,这几年才回了家,渐渐安定下来,因而十分恋家,您见谅。” 邹先生哈哈一笑,问他们三个道:“你们可知道?若是跟着我走,你们以后收获的,或许是如今不敢想象的。学问,名声,荣耀……可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不过是离开家十多年,就能换回这样多的东西,你们可要想仔细了……” “我们不要,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薛劭道。方才她娘已经说出了他的心声。 郑誉也道:“对,家人最重要。” 薛勉不甘落后,亦认真道:“我也是。” 邹先生点这头,笑道:“好,希望你们以后长大了,也能不改初心。” 见邹先生这样就是不生气了,郑绣总算是把心落回了肚里。 “那我们就不叨扰先生了。”郑绣福了福身,告了辞。三个孩子也都行了行礼,亦步亦趋地跟在郑绣的身后走了。 郑仁拱手赔罪道:“郑某浇熄无妨,让先生见笑了。” 邹先生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都是好孩子。你们教养的很好。” 郑仁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邹先生虽不计较,不过其他大人可不是吃素的。 长风苑的下人顾忌贵和长公主的身体,便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只是禀报了薛勤。 当天傍晚,郑仁、薛直、薛勤就齐聚在了浩夜堂。 郑誉、薛劭、薛勉跟着郑绣回来后就没离开,想到不久后就要受到处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郑绣让茗慧上了茶,让他们先别急着凶孩子。 “你们看,他们也知道错了,也给邹先生赔礼道歉了……” 郑仁道:“那是邹先生胸怀宽广,并不能和他们犯的错相抵。”薛直和薛勤亦点了点头。 郑绣索性也就不再多劝了,三个孩子一顿竹笋炒肉是真的避免不了了。 她停了劝,郑仁和薛勤不方便在外头教训郑誉和薛劭,就带着他们各自回去了。 薛勉临走时还不忘扭着头对着薛劭和郑誉道:“咱们明日前院碰头啊!” 薛勤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就你话多,明日你能下的来床再说吧!” 郑誉知道回家后要面对什么,就没那么活泼了,皱着一张笑脸同郑绣等人告了别。 他们都走后,薛直道:“阿绣,你去看看夕食准备好了没。” 他们的夕食向来都是大厨房做好了,白术去提过来的。这么说就是支开郑绣了。 郑绣爱莫能助地看了薛劭一眼,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第二天,三个人还都是如薛勤所说,没一个下的来床的。 三个家长也不是都商量好了打屁股,只是小孩子身上都娇嫩,唯有屁股肉厚,既能打疼了,让她们长长记性,又不会有损身体。 薛劭前一天的夕食都是趴在床上用的。 郑绣担心其他两人,第二天先去了长风苑看薛勉。不过她知道贵和长公主是被瞒着的,所以也不好直接去看他,而是先去见了贵和长公主。 贵和长公主这段日子恢复得极佳,一方面自然是太医妙手回春,另一方面秋蕊的按摩和她自己的锻炼,双管齐下的作用。眼下,她已经可以十分平稳地用拐杖走路了,说话也没那么不清晰了。 秋蕊通传过后,心情还算愉悦,正在临窗赏花的贵和长公主道:“让她进来吧。” 秋蕊弯了弯嘴角,应声而去。 郑绣就这么进了内室。 贵和长公主拄着拐装,慢慢地转过了身。 郑绣自从邹先生来了后,便没怎么来长风苑,此时见她恢复道如此,便笑道:“几日不见,您已恢复得这样好,真替您高兴。” 贵和长公主‘哼’了一声,“有什么好高兴的,如今还是离不开这拐杖。”她说话的语速偏慢,但已经不是磕磕巴巴,口齿不清,需要靠人半猜半蒙才能理解的了。 “这才几日呀,再过一段时间,您一定可以大好的。” 贵和长公主撇了撇嘴没说话。 两人沉默片刻,贵和长公主才继续开口道:“这几日你很忙?” 郑绣没听懂她为什么这样问,只道:“您知道的,我算是这府里最闲的闲人了,并没有什么可忙的。” “哦,那你为什么不过来?” 郑绣一愣。贵和长公主不是不喜欢见到她么?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想着您和邹先生久别重逢,应当有许多话说,就没来叨扰。” “这时候你倒是会卖乖了。”贵和长公主冷冷道,“之前天天来惹人闲的时候怎么不说。” 这话呢,若是换成以前的贵和长公主来说,郑绣虽然不会和她大动干戈,但听在耳朵里肯定是不舒服的,自然会对她敬而远之。可换成中了风的贵和长公主来说,郑绣便不觉得有什么了。病人嘛,总是会有些小情绪的。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您要不习惯,我往后还是每天来。” 贵和长公主又哼了一声,倒是没说让她别来。 贵和长公主站在床前,郑绣也不好落座,就陪着她站了会儿,然后才问起薛勉。 贵和长公主道:“阿勤说勉哥儿前一日感染了风寒,在屋里歇着呢,你去瞧瞧他也好。”若不是她如今还尚在病中,自然是要亲自去瞧瞧的。这郑绣别的不说,料理孩子倒是一把好手。有她去看着,自己也就放心了。 郑绣便去了厢房看望薛勉。 薛勉趴在床上,精神头倒挺好,也没有发小孩儿脾气,正托着腮,翻看一本《七侠五义》的画本子。 郑绣进了屋,薛勉便把画本子合上了,笑嘻嘻地道:“二婶,你来了啊?” 郑绣无奈道:“你还好意思笑,昨儿个我看你可把你大哥气的不轻。” 薛勉努努嘴,“那他打我还不轻呢,我屁股都开花了。” 郑绣便要去掀被子看,“让我瞧瞧,打成什么样了。” 薛勉赶紧把被子死死掖住,小脸一红,“二婶,你别看了,反正你知道我被打的很惨就好了。” 这还不好意思上了。郑绣笑了笑,问他说:“那你上药了没?” 薛勉点点头,“上药了。大哥亲自来给我换药的。” 上头没有爹,薛勤对弟弟是真心疼到骨子里的。 “二婶,阿劭和阿誉他们怎么样了?” 郑绣苦笑道:“阿劭也跟你似的起不来床呢,阿誉我不知道,不过按我爹的性子,估计下场不会比你们好到哪里去。” 薛勉拍了拍小胸脯,“那就好。我们说好今日在前院碰头的,大家都下不来床,我就不算爽约了。” 郑绣轻轻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说你,瞎出什么馊主意。” 薛勉嘿嘿一笑,“主意是馊了些,可管用就行。” 郑绣无奈地直叹气。 “对了,二婶,我娘她不知道吧?她身子不好,马上又是她的生辰,我可不想她生气。” “大家都替你瞒着呢。”郑绣道,然后又问:“马上是公主生辰?什么时候?” “四月十五啊。” “那就只有不到半个月了。”郑绣蹙眉。怎么之前薛直也没提呢?这么匆忙,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薛勉便道:“二婶别担心,往年娘的寿辰,都是宫里来人操办的,算算日子再有两天也该来了。” 郑绣点了点头,又跟薛勉说了会子话便回了浩夜堂。 * 晚间薛直从外头回来了。 郑绣坐在炕上没起身迎他,薛直也不在意,只笑着凑过去挨着她坐下,“今儿个谁惹我们阿绣不高兴了?” 郑绣便有些埋怨地道:“勉哥儿说再有半月就是公主的寿辰,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这匆忙之间,我什么都不知道准备。” 薛直也道:“这两天忙忘了,忘记知会你了。不过你也不用准备什么,今上待公主亲厚,往年都是宫里置办好了东西,再派人来府上操办,并不用你准备什么。”然后又笑道:“你只要想好穿戴什么,美美地出现在寿宴上就行了。” 贵和长公主的生辰,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今年虽然她生了病,但已然恢复得不错,皇帝依旧会给她这个体面。 他不说还好,一说郑绣还真的紧张起来—— 贵和长公主的生辰啊,那得来多少达官贵人、贵妇小姐,她虽然来了庆国公府已有半年,但都是在府里活动,可没接触过这京城的上层交际圈。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出两天,宫里果然来了人。一群嬷嬷宫女和太监,另外还有内务府的想干人等,入驻了庆国公府,开始操办起贵和长公主三十六岁的生辰。 领头办这差事的是内务府总管恭王爷。他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在先帝前也颇有脸面,先帝临终前的遗诏里还交代当今要好好看顾他。 恭王爷不过二十出头,跟当今是两代人,说是当儿子疼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贵和长公主有自己的亲兄弟,跟其他兄弟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往年虽然贵和长公主的生辰也是内务府操办的,但话事人还是她自己,恭王爷只是担个名头。 今年贵和长公主身子不便,大小事宜就交到了恭王爷的手上。 郑绣出入长风苑的时候就经常能看见许多脸生的人在忙碌。 贵和长公主活像忘了自己是生辰似的,每天还是该锻炼锻炼,该晒太阳晒太阳。郑绣来了,她就让郑绣陪着,两人一待就是一整天。 四月初十这天,郑绣在长风苑第一次见到了恭王爷。 “见过皇长姐。”秋蕊通传过后,恭王爷来给贵和长公主请了安。他细长眉毛,桃花眼,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有几分女气,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贵和长公主正和郑绣坐在院子里一起赏花。郑绣起身给恭王爷见礼。 贵和长公主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你今日来做什么?” 恭王爷道:“宾客名单已经拟定,我送来给站皇长姐过目。”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转过脸对着郑绣随意道:“你帮我看看吧。” 郑绣哪里能看懂,汗颜道:“这……您还是自己瞧吧,您也知道我初来京城……” “让你看你就看,多什么话。” 郑绣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名单。 起初郑绣给他行礼的时候,恭王爷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此时听说贵和长公主让郑绣看名单,他倒是对郑绣多看了两眼。不是听说薛家二老爷娶了个举人的女儿么,本以为按他皇长姐的脾气定然是看不上的,怎么眼下…… 名单写在烫金的红纸上,足有上百人。 郑绣看的有些眼晕,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贵和长公主又道:“看好了没?看好了就还给人家。” 天家骨肉本就疏离,她把恭王爷称为‘人家’也不足为奇。 郑绣过目了一遍,道:“看好了。”然后把名单递还给了恭王爷。 恭王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只道:“那我继续去忙了,不打扰皇长姐休息了。” “恩。”贵和长公主随意点了点头,甚至都没说让秋蕊送送他。 他走后,郑绣为难道:“您让我看名单,可是那些人我实在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有没有疏漏谁。” 贵和长公主缓缓道:“若是一个生辰宴也办不好,他那内务府总管也白当了。” 郑绣便不再多言。 “你怎么成天就这么两件衣服,两样首饰?”贵和长公主忽然道。 郑绣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家常桃粉色梅花纹立领褙子,然后伸手摸了摸头上经常带的珍珠银簪,道:“反正在家里,怎么舒服就怎么穿了。” 贵和长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拄着拐装站起了身。 郑绣也站起身跟着她进了屋。 贵和长公主走回了内室,让秋蕊去开自己的妆奁,然后对郑绣道:“你看着挑吧,选两样体面些的。”她的妆奁足有半人高,七八层摆开来,里头是琳琅满目的首饰。 她居然给自己送首饰?郑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推辞道:“我首饰够戴的,前不久我生辰阿直还送了我一件。” 贵和长公主皱眉道:“然你挑你就挑,哪来这么多话。” 郑绣便只好应了一声,去那珠光宝气的妆奁里挑了两样。一件三翅莺羽珠钗,一件金镶珠石蝴蝶簪,两样首饰做工都十分精细,但珠石都不算贵重。 贵和长公主就在旁边看她挑完,然后不屑道:“瞧你眼皮子浅的那样儿。”然后对着秋蕊道:“把那套老翡翠的头面找出来。” 一整套的老翡翠头面,碧绿欲滴,成色都好的下吓人。 郑绣连连摆手,“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可不是送给你的,而是怕你在我生辰宴上丢了庆国公府的脸面。”贵和长公主道。 秋蕊也笑道:“咱们公主要给的,二太太就收下吧。”别人或许不知道,秋蕊却知道这套老翡翠头面是从前公主还未出嫁时,当时还是皇后的如今太后赏的。东西固然是好东西,但贵和长公主不屑太后那假慈悲的好意,就一直搁着从未戴过。她每次给贵和长公主收拾妆奁的时候,经常也惋惜这样一套好东西,都没有用武之地。 贵和长公主都那样说了,郑绣就不好推辞了,只道:“那我就在您生辰宴上戴一回,回头擦拭干净了再送还给您。” “给你了还还回来做什么,我又不缺这一套头面。”贵和长公主道,仿佛送出去的东西不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不过是一块帕子,一个香囊般随意。 郑绣之前确实在苦恼在出席宴会时穿戴什么,妆奁里虽然有几样红宝蓝宝的首饰,但都不好配套。再让薛直帮忙淘换,他一个对这个并不了解的大男人,眼光实在堪忧。贵和长公主送的这套老翡翠头面,可以说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看她对这套头面不甚在意的样子,她也就收下了,对着贵和长公主道了谢。 当然若是郑绣知道这套头面的由来,那肯定就不敢收下了。 秋蕊把头面装在锦盒里,郑绣走的时候,便让茗慧捧着回去了。 到了浩夜堂里,茗慧才敢打开锦盒,用丝帛帕子细细擦拭了一遍,一遍擦拭她一边由衷夸赞道:“公主出手真大方,对您也比从前好了。” 贵和长公主虽然说是为了庆国公府的体面,才送了郑绣头面。可庆国公府有她坐镇,谁敢小看了去呢。若是郑绣打扮的不得体,外人也不过嘲笑她一个人,顺带嘲笑她的出身罢了。 郑绣自然知道,看着那碧油油的翡翠嫣然一笑,“恩,公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太太准备十五那天穿什么呢?咱们之前想的那件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怕是穿不得了。”茗慧道。 的确,穿件绿的再戴套翡翠头面就是一身绿了,不太合适。 茗慧又道:“太太本说穿的素净些的,可如今公主赏赐了这样一头华贵的体面,您也该选件鲜亮的衣裳匹配才是。”说着就去开了衣柜,让粉葛和白术帮着把当季的衣服都挂了出来。 郑绣也为难了,不知道该穿什么。她向来都是那么打扮的,突然让她换个风格,一时也是没有头绪。 粉葛建议道:“太太,穿这个青缎掐花对襟半臂吧,配条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您看怎么样?” 那件半臂十分素雅,裙子却是十分扎眼的,之前郑绣就那裙子觉得太过鲜妍,一直没穿上身。这样一身穿着,倒也不算特别扎眼。 郑绣点了点头,“那就这么穿吧。”稍微改变下风格,才不算辜负了贵和长公主相送的头面。 薛直回来的时候,三个丫鬟正在用灌了热水的熨斗熨烫衣物。 郑绣迎他进门后,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选好的衣物,笑道:“阿绣,这是大嫂生辰你准备穿的衣裳?原来你衣柜里也不是只有那么几个淡雅素净的颜色嘛。”那条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其实还是他让人淘换来的,只是事后久不见郑绣穿上身,便渐渐忘了。 郑绣便掀开桌上的锦盒给他看,道:“公主送了套头面,我想着穿的太素净兴许会不搭,就让茗慧她们给我另选了身。” 薛直也赞叹道:“大嫂送的果然是好东西。这头面看着还很新,应该是没怎么戴过的。你戴着肯定好看。” 郑绣抿唇一笑,“老翡翠头面呢,我还怕我年纪小,戴着压不住,你倒说肯定好看了,倒是嘴甜。” 薛直嘿嘿一笑,心说嘴甜不甜你来尝尝就知道了。但想到丫鬟在场,郑绣面皮薄,说出来定然要恼了自己,便只放在心里偷着乐。 * 四月十五那日,庆国公府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薛直和薛勤带着孩子在前院宴客,贵和长公主便带着郑绣在后院接待女眷。 贵和长公主不愿让人看到自己不良于行的模样,干脆就坐着轮椅出场了。不过那轮椅已经不是之前郑绣让府里木匠做的那张红木的,而是金丝楠木雕刻而成,花纹繁复,连椅背后的手柄都是掉成凤鸟的模样。 郑绣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先去长风苑报到,等贵和长公主也收拾好了,才一起去了会客的花厅。 花厅里分为三间屋,中间那间最为宽敞,用来招待女客落脚的。另外两间则是用来设宴。 地上铺着轻薄的波斯进贡的吉祥如意纹地毯,整个屋子的桌椅是成套的黄花梨木,桌上的摆设更都是宫中制品,有青花瓷花瓶,唐三彩雕塑,赤金香炉等。郑绣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内务府出的,等生辰宴结束,就会归到贵和长公主的私库中。每年下来别的不说,光是这些桌椅摆设就价值不菲了。 贵和长公主身边不能少人,但老嬷嬷前两天因为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了,郑绣就很自发自觉地站在了贵和长公主后头,替补老嬷嬷的空缺。 很快女客就络绎不绝地进了花厅,一个个先跟贵和长公主道了贺,在呈上礼单。 郑绣就帮着接了,放在随身的荷包里。 一个时辰后,名单上的女客基本都到齐了,坐在屋里用这茶说起了话。 贵和长公主一转头,就看到笑得脸都僵了的郑绣。 “好了,别站了,也别笑了,看的就心烦。”贵和长公主努了努嘴,“随便找地方坐着去。” 郑绣应了一声,转过脸活动了下腮帮子,挨着贵和长公主下首的位置坐了。 贵和长公主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这种大好机会,会来事儿的人早就去和各家太太小姐套近乎了,怎么这个郑绣就这么笨,还挨着她,两人天天能见到,还看不够怎么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郑绣一眼,道:“你坐远些,人太多,我透不过气。” 屋里众人虽然都热热闹闹说着话,可那都是习惯一心几用的人,见了贵和长公主的神色,又听她说的话,不少人心里便开始打起了算盘——外头传闻贵和长公主和薛二太太不睦,看来是真的? 郑绣尴尬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又去寻了个空座坐下了。 贵和长公主赶开了她,又转头吩咐另一个大丫鬟桃枝道:“你去跟着二太太。”这郑绣在京城上层圈子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身边跟着的茗慧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就怕她闹出什么笑话来。 桃枝应了一声就跟了过去。 郑绣在京城中虽然没什么熟人,但薛直却是打小就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也是有不少好友的。自然有人不忍心看她落单。 比如信王世子和南荣郡王就是打小和薛直玩在一起的。若不是信王世子和男荣郡王差着辈分,三人年少时说不定就结拜成兄弟了。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正坐在一处说话,很快就让贴身的大丫鬟去给郑绣传了口信,让她和他们坐到一处去。 屋里几拨人其实坐的次序亦有说法,宗室,勋贵,清流都是自成一派。 郑绣并不知道她们二人,只知道前一夜薛直和她说的,可以和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都走动走动。两人身份都比自己高,让丫鬟过来传话也在理,她便笑着应允,移步过去和她们一块了。 桃枝恰到好处地在郑绣耳边小声介绍了两人的身份——“穿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的那位是信王世子妃,穿古烟纹碧霞罗衣的是南荣郡王妃”。 信王世子妃刚生养完,珠圆玉润,看着十分和气。 南荣郡王妃面容姣好,位于先笑,看起来亦是平易近人。 两人看着都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比郑绣年长不少。郑绣对着她们福了福身,见了礼。 信王世子妃笑道:“郑妹妹可别这么多礼,折煞我跟你李姐姐了。” 南荣郡王妃和信王世子妃未出嫁时就是手帕交,嫁的又是交情甚笃的两个男人,两人多年来总动颇多,感情亲如姐妹。 南荣郡王妃嗔怪地看了信王世子妃一眼,“本说咱们亲自去把郑妹妹请过来,偏你惫懒不肯动。倒让郑妹妹觉得咱们是在乎那些虚礼的人了。” 信王世子妃便站起身,亲亲热热地携着郑绣在自己身边坐下。 她这一站,郑绣才发现原来信王世子妃一只脚有些不对劲,走起路来有些跛。她也没敢多看,赶紧移开眼坐下了。 “郑妹妹看着可真年轻。”南荣郡王妃一脸艳羡地道,“瞧这脸蛋光滑紧致的,真是恨不能亲上一口。” 她说话如此直接,郑绣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道:“郡王妃谬赞了,您如今也是风华正茂,我该羡慕您才是。” 南荣郡王妃哈哈一笑,“郑妹妹不仅人长得美,小嘴儿也甜。薛将军可真是好福气。” 信王世子妃也笑道:“好啦,郑妹妹夸完她了,也快夸夸我吧。” 郑绣以为她是开玩笑的,结果她还真的十分认真等着听的模样,于是脸就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您,您……”郑绣想夸她珠圆玉润,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说她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南荣郡王妃又是一阵笑,还伸手捶了信王世子妃的肩膀一下,“你这促狭鬼,别逗郑妹妹了。” 信王世子妃对着郑绣眨了眨眼,“好啦郑妹妹别想了,我逗你玩的。瞧你这脸红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经过这一番玩笑,郑绣倒是觉得跟她们亲近了不少。 正说着话,丫鬟通传道:“忠勇伯夫人到。” 南荣郡王妃便撇了撇嘴角,小声道:“偏她架子大,回回都要最后一个来,彰显着自己身份怎么的。” 信王世子妃也嗤笑道:“有什么身份可显摆的。不过是出了个这个。”他伸手往头顶指了指,“提携了他们一家,不然连个爵位都捞不到。” 忠勇伯原来不过是个工部郎中,还是因为在建造水渠方便见解独到,才被破格提升的。若不是送了女孩进宫选秀,也不会被封为忠勇伯。那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后。说起来太后也是运气好得不像话,那会儿先帝膝下无子,又死了中宫,太后进宫不多久一举得男,那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又生的十分讨他喜欢,便给她封了后位。也是看着太后的面子,先帝才提拔一把她的娘家。忠勇伯府得了好处,越发觉得此道可行,便又送了一个女孩进宫,正是如今生下二皇子的萧淑妃。 南荣郡王和信王世子都是正经宗室出身,自然瞧不上这种人家。 郑绣心中也是一凛,忠勇伯府,太后的娘家,不就是害了她父母的恶人么! 如今的忠勇伯是太后的亲兄弟,忠勇伯夫人身着米黄底暗纹刻丝梅竹菊纹丝缎袍,看着五十出头模样,面容还算年轻端正,就是嘴角两道木偶纹很重,看着就是个不苟言笑,不好相与的模样。 郑绣深深地看了她几眼,便移开了视线,只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今天这样的场合,自己代表的是庆国公府的脸面,一定不能表现出异常来。 贵和长公主身边的几位公主,都是先帝的女儿,虽没有贵和长公主得宠,也是金尊玉贵,个性骄矜,不过来了个忠勇伯夫人,也没人当回事,仍然自顾自说话。贵和长公主不过随意抬了眼看了看,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听其他人说话。连信王府和南荣郡王府都是那个态度,就更别说跟太后早有嫌隙的她了,自然更是瞧不上。 忠勇伯夫人板着脸给贵和长公主请了安,呈上礼单,贵和长公主不过是秋蕊一眼,让她把礼单收了,连个正眼也没瞧她,就挥了挥手让她找地方坐了。 忠勇伯夫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些宗室宗室如此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叫她没脸。 不过她们这样根正苗红的宗室看不上忠勇伯府,却有其他勋贵上赶着。尤其是庆安侯那几个没落的勋贵,更是对忠勇伯夫人趋之若鹜,拥到她身边说起话来——反正贵和长公主向来看不上她们的,倒不如跟忠勇伯夫人套套近乎,还能撞撞太后的木钟。 贵和长公主才才懒得搭理她们那些小心思,便随她们去了。 忠勇伯夫人和庆安侯夫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却悄悄在室内扫过。庆国公府二房太太的身份,她早有耳闻,两家也算是彻底交了恶,当时想巧取豪夺人家妻子的是如今忠勇伯的弟弟,忠勇伯身为长兄,也十分疼爱这个弟弟,每每念起都要将郑仁一家子咒骂一番——在他看来,幼弟不过是年轻气盛,贪玩了些,郑仁忍一忍便也过去了,却要闹得那样大,坏了自家名声不说,还给了皇帝秋后算账的由头。幼弟若不是被打回了白身,郁郁不得志,也不会流连秦楼楚馆,最后被人打破了头,不治身亡。 忠勇伯夫人跟已经去世的小叔子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却也对着郑氏一门有着深深的敌意。只是这满室的女眷济济一堂,郑绣又深居简出,没人探得她的样貌,她打扮的也不算扎眼,忠勇伯夫人一时也无处分辨。 她正想悄悄知会大丫鬟去打探一番,就听上首忽然一声惊呼,定睛看去,原来是贵和长公主打翻了茶盏,将热茶浇在了自己的膝头。惊呼来自于贵和长公主身后的秋蕊。 她不禁暗暗嗤笑,贵和长公主前阵子生了大病,庆国公府口风严实,又是太医亲自诊治,贵和长公主的病情更是保护得紧。不少人上门探望,贵和长公主一概不见。一时间外头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若不是当今又让内务府操办起了她的生辰,不少人还以为贵和长公主就要这么没了呢。 此时看贵和长公主这模样,坐在奇形怪状的椅子上不良于行,连个茶盏都端不稳了,真是半个废人了,像忠勇伯夫人这样素来被她冷落的,自然会在心头嘲笑一番。 郑绣听到响动,便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贵和长公主身边,关切道:“您没事吧?”说着拿了帕子先拂去了她裙摆上的茶叶。 贵和长公主蹙着眉头,想发火又只能生生忍住,沉着脸道:“无碍。秋蕊陪我下去换衣裳,你先待客。” 秋蕊应了一声,推着贵和长公主出去了。 郑绣见她脸色不善,以为她是被烫疼了,有心想跟去看看。但她身为主人家,这满座的宾客,又都怠慢不得,便站住了脚,让桃枝给众位太太小姐换了新茶,重新上了点心。 室内安静了片刻,便又继续热闹了起来。 忠勇伯夫人眼睛在郑绣身上转了几圈,心想倒是有副好皮相,若是其母也是如此长相,也难怪当年能入了小叔子的眼。 她的目光稍作停留,一旁的庆安侯夫人便轻笑道:“这位就是郑家二太太呐,听说是小门小户出身,看着却是跟京城里的不大一样呢。” 忠勇伯府跟郑家的恩怨也不是什么秘辛,曾经还是京城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庆安侯夫人有意讨好忠勇伯府,自然是踩着郑绣说话。 忠勇伯夫人也不屑一笑,道:“看这通身打扮,倒是看不出出身了。” 庆安侯夫人又道:“打扮不过是骗骗人的眼睛,这说话做事可是骗不了人的。”刚才贵和长公主出事,那郑氏可是表现得比丫鬟还尽心尽力,一看便知道是上赶着献殷勤。可也不想想贵和长公主那样的身份,想拍她马屁的人多了去了,哪个不是拍到了马蹄子上。庆安侯夫人又把之前贵和长公主让郑绣坐到别处去的时当成笑话,同忠勇伯夫人说了。 忠勇伯夫人自己在贵和长公主面前也不的脸,听了这事却带上幸灾乐祸地笑道:“她那样的出身,可不该死命扒着贵和长公主么。不然这满座的太太小姐,能有她一席之地?” 庆安侯夫人附和道:“可不是么。可也不想想,贵和长公主何等眼光,任她再豁着脸皮讨好,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一丝一毫的。” 她们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身边其他人听到了,要么就附和两句,要么索性干脆闭口不言,当没听到。郑绣一个三品诰命,没有显赫出身,在她们看来,郑绣能有脸和她们坐在一道,已经是给了她脸面了。 郑绣倒是没察觉有人在谈论自己,而是光顾着听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说话了。这两人好比说相声似的,一捧一逗,净挑薛直他们三人少时做的胡闹事讲给郑绣听,逗地她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不久,有丫鬟来传了信,贵和长公主不在,桃枝便附道郑绣耳边道:“二太太,厨房那边说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这就可以上菜了,公主不在,您看着是不是先领着人进偏厅去。 贵和长公主爱洁,势必要换了整套的行头再梳洗一番,确实需要不少时间,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郑绣便点了头,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劳烦各位移偏厅。” 两个偏厅都设了宴,贵和长公主就一个,坐在了一处,便去不了另一处。 不过往年都是如此的,贵和长公主向来坐在东厅,东厅安置的便都是宗室和得脸的勋贵。西厅安置的便是清流和一些没落的勋贵。忠勇伯府绝对算不上没落,但贵和长公主就是看不上这样靠女儿换来荣耀的‘暴发户’,年年都把她放在西边。 此时贵和长公主不在,忠勇伯夫人便有意道:“那请薛二太太明示,咱们这些人谁能跟贵和长公主一起用宴,谁又没那个资格呢?”她似笑非笑,看好戏似的就等着听郑绣怎么说。这要说的不好,得罪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郑绣本就看忠勇伯府的不顺眼,忠勇伯夫人还明晃晃地来挑刺,当真是把她当泥捏的没脾气了。 她淡然一笑,道:“忠勇伯夫人这话说的有意思,怎么就是我的指示。本就是公主寿辰,众位的落座次序亦是公主和恭王爷一起拟定的。他们二位怕把众位太太小姐安排在一处,给拥挤怠慢了,才特地开辟了两个偏厅出来。听您的话,似乎是对这有不满?” 忠勇伯夫人当然有不满,凭如今太后和萧淑妃的身份,他们忠勇伯府就不该受到这样的怠慢!可郑绣口口声声都是贵和长公主和恭王爷,她又能怎么说呢?! 好个刁钻的丫头,忠勇伯夫人收起笑,道:“我哪里表现出不满了?不过是不太清楚,多嘴问了一句,话倒让薛二太太给带偏了。” 郑绣便装模作样地转头对着桃枝道:“没听到么,忠勇伯夫人说不知道自己的座位,还不大声地告知她。” 桃枝从善如流,也不露怯,大声道:“忠勇伯夫人,您的座位在西厅。”又补充道,“和往年一样呢。” 忠勇伯夫人一听,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这郑氏故意曲解自己的话不说,还让个丫鬟来打自己的脸,当真欺人太甚! 郑绣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说:“您听清楚了没?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这事儿也怪我,只想着满座的太太小姐肯定都心情清楚的,便没再特地知会。忘了还有您这样年纪大,记性差的。” 但凡是个女人,就没有能听人家说自己老的。在座的太太虽然年纪也有比忠勇伯夫人大的,此时却都有些幸灾乐祸,她们年纪虽大,可记性不差啊,说的又不是自己。忠勇伯府行事向来高调,得罪了不少人,当场便有人笑出了声。 忠勇伯夫人的脸已经黑的堪比锅底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手上的指甲更是掐到了肉里。 郑绣一看,这忠勇伯夫人看来是真的恼了,看来也不能闹得太过,万一把人气走了,外人可有的说道了。 忠勇伯夫人也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盯着她。 郑绣还是笑,脸都快笑僵了。 忽然就听到贵和长公主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我不过离开片刻,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了,还有贵和长公主呢,她对这郑氏也不喜欢。忠勇伯夫人心思一转,便对庆安侯夫人使了个眼色。 庆安侯夫人还算机灵,当下就明白过来,开口道:“您回来的正好,忠勇伯夫人不过是问了一句次序,府上的二太太便羞辱于她,您可得来评评理。” 贵和长公主换了件妃色三镶盘金梅花竹叶凤仙裙,被秋蕊推到了上首的位置。 这花厅上下都是长风苑的人,早在忠勇伯夫人发难之际便有人去通传了。 庆安侯夫人这样避重就轻地说了,不是真的以为能瞒住贵和长公主,不过是借着贵和长公主的威势压一压郑绣。按她想的,贵和长公主就算不喜欢忠勇伯夫人,可到底过门是客,又是在她自己的生辰宴上,郑绣这一番搅和,定然会让让她更加厌恶…… “这样么。”贵和长公主看了郑绣一眼。 那话确实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郑绣便没有辩解什么。 谁料贵和长公主忽然一声冷哼,道:“本宫看忠勇伯夫人确实是脑子糊涂了,本宫这寿辰年年办,你年年来,居然还要问旁人。来来来,你同本宫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起问了,本宫来慢慢给你答上一答。”她说话很慢,一字一句的,越发说的咬牙切齿起来。 先前她自己手抖洒了一杯茶,在人前失了礼,本就一肚子怒火无从发泄。这忠勇伯夫人倒好,还自己撞上来……敢在她生辰宴上惹是生非是吧?!她倒要看看,这忠勇伯夫人和庆安侯夫人还有什么本事! 忠勇伯夫人和庆安侯夫人面面相觑。庆安侯夫人本就没她什么事,当下就缩了脖子当鹌鹑,不再说话了。 贵和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的忠勇伯夫人,眼神冷的简直能结出冰来。 忠勇伯夫人只能忍着怒气道:“没有其他的了。” 贵和长公主便对秋蕊扬了扬下巴,带诸位太太小姐去偏厅落座。 秋蕊应了一声,让丫鬟鱼贯而入,引着各家太太小姐去了。 他们临出正厅之际,就听到贵和长公主对着郑绣道:“你瞧你,办的什么事。” ……果然贵和长公主对着弟媳妇不喜欢啊。看来是要各打五十大板。 然而令众人惊掉下巴的是,贵和长公主又道:“不过是那样的破落户来吃顿饭,你犯得着跟她解释那么多么。让个丫鬟答了就算了,她要是还要寻事,你让人连东西带人一起扔出去就是!”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倒的确是贵和长公主的派头,看听她这恨铁不成钢的话,难道先前是她们想错了?贵和长公主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弟媳妇啊! 郑绣陪笑道:“您说的是,是我多嘴了。” 忠勇伯夫人也听了一耳朵,又恼又羞,差点气的栽到地上去。还好身边的丫鬟眼疾手给扶住了,不然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不过眼下她已经成了众人的笑柄了,不少跟她不对付的人都看好戏似的拿眼尾瞟这她。 郑绣跟着贵和长公主去了东厅,里头摆了三桌。贵和长公主坐在主桌上,另一边是几位公主。郑绣便自觉地退让开来。 “你去哪儿?”贵和长公主开口道,然后朝着自己另一侧的位置指了指,“你坐这儿。” 她本想是放着郑绣自己去和别人打交道,结下交情的,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郑绣就差点让人欺负到头上去,是以再也不放心在让她待到角落里去了,也好让众人看清自己的态度,再不敢轻易出什么幺蛾子。 郑绣心里本还有些打鼓,自己跟忠勇伯夫人起了口舌,还把人气到了,怕贵和长公主觉得自己捣乱了。没想到一套下来,贵和长公主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处处维护,真是叫她大感意外。 不过贵和长公主要对她友善起来,那自然是没有不好的。郑绣笑着应下,坐到了她身边。 贵和长公主便把身边其他几位公主介绍给她认识。其中贵安长公主和贵宁长公主,贵祥长公主与贵和长公主一样同是先帝的女儿。另外灵岚公主和灵荣公主当今膝下年纪最长的两位公主,十三四岁已经出落得如花一般。 郑绣要起身行礼,又给贵和长公主按住了,“都是自家人,她们不在意那些。” 其他几位公主也只是笑,都让她别那么见外。 各种菜肴很快就端上了台。用餐礼仪讲究的食不言,室内一时安静极了。只能偶尔听到筷子和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 郑绣在家里和薛直薛劭他们吃饭,一家子都不讲究什么规矩,该吃吃,该说说,此时便也尽量地斯文起来。 贵和长公主倒是留了个心眼多看了看她,她可还记得郑绣能面不改色吃下满满一碗饭呢,就怕她在人前也吃得那样多,被人笑话。好在郑绣十分得体,只捡了面前的菜吃,吃几口就用帕子斯文地掖掖嘴角。 倒是真像模像样的,贵和长公主不禁轻轻笑了笑。 一顿饭吃饭,众人回到正厅用茶说话。 郑绣余光巡视一圈,找到了忠勇伯夫人的位置——她换了个角落坐下,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了。正跟身边的人说这话。 这些人的韧性也是十分惊人的,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被人当众羞辱,会不会还能心平气和地留下来吃饭,淡然自若地和人聊天,郑绣自觉做不到。 和长公主往年的生辰宴都是摆上一整天的,但今年她到底身子不好,不能劳累,就不留众人用夕食,生辰宴就摆到下午,留了宾客用了一回点心。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贵和长公主让郑绣帮着相送,临走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你多看顾着点,尤其是某些老眼昏花的,别让她们在我们府前跌了跤。要是一不留神跌坏了,还得咱们府里出汤药钱。”她这话还是放客气了说的,若不是自己生辰忌讳说‘死’,肯定不说‘跌坏了’,要说‘跌死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众人心里谁不跟明镜似的,一个二个都拿眼睛去瞧忠勇伯夫人。 忠勇伯夫人听完这话,又是一个趔趄,让身边的丫鬟扶着,逃也似的走了。再不走,她都不敢想贵和长公主还要怎么下自己的脸面。 贵和长公主欣赏完忠勇伯夫人落荒而逃的反应,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唇,转过头对郑绣道:“你去送送几位公主。” 郑绣方才也偷偷笑了,此时便笑着点头道:“我明白的,您放心歇着吧。” 因为贵和长公主表现出的态度,众人也不让郑绣真的相送了。送到二道门,就纷纷让她站住脚,歇一歇。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特地留了一留,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拉着郑绣到一边说话。 她们二人都性子舒朗,本还担心郑绣不为贵和长公主所喜,此时却都放下心来,只一阵嘲笑忠勇伯夫人那老虔婆。然后又说以后要多多来往,约定好了经常写信、小聚。郑绣自然应下,三人说笑了一阵,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才离开。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郑绣送完宾客之后,听丫鬟说贵和长公主已经回长风苑歇着了,便没去打扰她,自己回了浩夜堂。 后头女眷结束的早,前头男客们却是要留下用夕食的。 她应酬了大半天,也确实觉得有些累了。 刚准备睡下,茗慧道:“奴婢瞧太太中午吃的有些少,让白术再给您弄些吃食来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郑绣还真是觉得饿了。今日来的那些太太小姐,不拘什么体型,还都是吃的格外少,她也装模作样扮斯文,只能将将算吃个半饱。 她道:“也别准备什么麻烦的东西了,下碗鸡汤面来,再拿两碟爽口的酱菜。”精细的东西吃了一天,眼下就想吃点热乎乎的面食垫垫肚子。 茗慧应下,然后出去吩咐了白术。 郑绣困意涌上来了,不住地打呵欠。好在白术手脚也快,很快就把面条准备好了。 鸡汤鲜香,面条近道清爽,配着两碟子酱萝卜腌黄瓜,郑绣很快就吃完了整整一碗面。 吃完东西,白术和茗慧收拾了碗筷,就都放轻了脚步出去了。 郑绣喝了半盏茶,稍微在屋里走了两圈,实在敌不过困意,倒在床上睡着了。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已经天黑。她听到外头茗慧和粉葛在轻声说话。 粉葛道:“刚小厮来说,二爷在前头稍稍喝多了些,让咱们这里准备些醒酒的东西。” 茗慧应道:“我知道了,厨房里蜂蜜和葛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郑绣一听薛直喝多了,也不躺了,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茗慧掌着灯进来了,“太太醒了?” 郑绣‘嗯’了一声,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前头宴席散了没?” 茗慧和粉葛把屋里的灯一个个点上,屋里亮堂了起来。 粉葛道:“辰时末了,前头快散了。” 郑绣掀了被子起身,粉葛从衣柜里拿了条家常的天青色立领褙子给她换上。 郑绣也懒得再梳发髻,就让粉葛随意给自己挽了个矮髻。 “二爷怎么又喝多了?”郑绣问起来不免就担着埋怨,上一会他喝多了,就缠着自己要那样……这一回怎么又来! 茗慧道:“公主生辰,来的许多就是跟咱们府里来往颇多的熟人,二爷之前离家多年,他们久未见面了又是难得相聚,闹得过火些也是有的。” 理是这么个理,可郑绣还是不大高兴地道:“人家让他喝就喝,他身上的伤刚好了多久啊。”埋怨归埋怨,还是吩咐茗慧她们道:“把蜂蜜水泡起来吧,把净房里的热水也准备起来。” 茗慧和粉葛相视一笑,当下就下去准备了。 没多久小厮搀扶着薛直回来了。小厮说的还是‘谦虚’了,这哪里是稍微喝多了些——只见薛直满脸潮红,口中胡话不断,脚步踉跄,两个小厮才勉强把他拉住。 郑绣气呼呼地瞪了薛直一眼。换成平时,他就上赶着来表忠心卖乖了,此时却看不见似的,一边说:“来,再给我添酒!”这是醉得连人都不认得了,且一张嘴,口中的酒气就喷薄而出。郑绣站在几步开外都闻到了。 她蹙眉蹙眉,对着小厮道:“先扶着二爷入净房沐浴更衣,你们仔细些,别让他呛了水。” 小厮应下,又费劲把他办妥半拽地扶进了净房。 茗慧也冲好蜂蜜水过来了,郑绣摸了摸温度,想着一会儿薛直要是不肯张嘴,就给他掰开嘴强灌下去。 忽然净房里就发出好大一声闷响,郑绣眉头一跳,就看小厮浑身湿漉漉地跑出来了,“太太,您快去看看二爷,二爷他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郑绣便快步跟了过去。 进净房一看,浴桶被掀翻在地,一桶热水流了满地,薛直就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大声喊着:“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旁边那小厮一边抚慰他一边要拉他起来,薛直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就是拧着不让他扶。他有功夫在身,小厮却只是个普通人,力气自然没他大,还被他一把推倒跌坐在地。 “太太您看要不要多找几个人来?”给他传信的小厮建议道。他们二爷通身的功夫,力气又比常人大些,他们两个实在不够他打的。 郑绣走上前,踢了踢坐在地上的薛直,沉声道:“给我起来!” 薛直仰头一看是他,倒是认出来了,傻笑道:“阿绣,阿绣,你也来陪我喝酒……” 郑绣深呼吸几下,压住怒气,换上笑脸,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先洗澡好不好?洗完我陪你喝。” 薛直像个孩子似的歪着头问她:“真的?” 郑绣继续笑,“真的。不骗你。” 薛直这才道:“好吧,那你给我洗。” 郑绣让小厮把浴桶扶起来,重新打了热水,然后继续哄着薛直道:“好,你快洗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薛直大咧咧把外袍连带里衣一脱,露出精装的上半身,然后就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郑绣也转过眼去。 又一阵窸窸窣窣,薛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乖乖地进了浴桶,然后开始喊郑绣:“阿绣阿绣,我要开始洗了,你快来吧。” 郑绣道:“我就在这里陪你,让他们给你洗吧。” 两个小厮这就要上前帮手,却被薛直一个二个都推开了。他坚持道:“就要你帮我洗!” 郑绣一咬牙,心想反正日日睡在一张床上,还帮他纾解过,洗澡就洗澡吧。等他就醒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她接过了小厮手中的澡巾,站到了浴桶边。 浴桶里就是热水,清澈见底,薛直整个身子就这个明晃晃地尽收眼底。她错开眼,不去看他的重点部位,把澡巾打湿了给他搓洗身子。 薛直就闭着眼乖乖地任他摆布。 郑绣给他洗完了肩颈和背部,还把他手臂抬起来给洗了,一套洗下来她自己也除了不汗,裙摆也被热水打湿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澡巾递给小厮,道:“洗好了,你们帮二爷穿衣服吧。” 听到洗好了,薛直‘哗啦’一声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那浴桶就半人高,他身量高,浴桶只道大腿位置。大腿以上的重点部位一下子就落入了郑绣眼底。 郑绣轻叫一声,转身就要走。 薛直长腿一跨,就跨出了浴桶,急急地从后面拉住了她,“阿绣,你去哪里?” 郑绣这就不敢再往外去了,就怕他还跟着,外头那可都有丫鬟守着呢。 她转过身,闭着眼道:“好吧我不走,你把衣服穿上。” 两个小厮憋着笑,手脚麻利地递上了干净白绫四角裤和衬裤。 薛直一手抓着郑绣,一手扶着一个小厮的肩膀,由着另一个小厮帮他把裤子穿上了。 “太太,二爷穿好了,您可以睁眼了。”小厮忍着笑提醒道。 郑绣脸色绯红,这才睁开了眼。见薛直还不依不饶的,便拿了白绫里衣给他穿了,又给他披上外袍。 简单地穿戴完,郑绣牵着薛直回正屋。薛直脚步踉跄地跟着,小厮在后头保驾护航。茗慧等人也跟在后头。 回了正屋,郑绣安抚薛直好好坐在炕上,让茗慧把放温了的蜂蜜水端给薛直。她自己则在一边轻声问小厮:“二爷到底喝了多少酒?”此时她不再是之前哄着薛直的笑脸模样,而是沉着脸,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小厮也不敢撒谎,竖了两根手指。 “两碗?两斤?” 小厮低下头,不敢看她,轻声道:“喝了两大坛。” 郑绣:…… 虽然这时候的酒的酒精度数低,但这么个牛饮法,不醉才有鬼! 小厮怕她怪罪,又继续道:“太太明鉴,小的们已经都劝过二爷了。只是信王世子和南荣郡王两位不依不饶的,一定要让二爷喝。小的们说话也不顶用……” 郑绣也没有追究的想法,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们这刚说完,又听一声脆响——薛直把装蜂蜜水的斗彩瓷碗摔了。 “阿绣,你喂我喝!”薛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着她道。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真醉还是假醉?郑绣将信将疑地看过去。 只见薛直脸上的潮红已退下去不少,只是眼神还是没有焦距,只知道傻傻地笑,看着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屋里的下人都没人敢笑出来,只是脸上都带着笑影儿。可不是么,平时薛直在外面是再方正不过的了,此时却变成个无赖的孩子一般,也难怪人家要笑话。 郑绣认命地叹了口气,让茗慧等人把碎瓷片打扫了,又重新泡了一碗蜂蜜水来,叮嘱茗慧去看看薛劭,那孩子看他爹喝醉了,就没跟着过来,自己回屋梳洗睡下了,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交代完,她最后让他们都退了出去。 薛直坐在炕沿上,看不懂郑绣的黑脸似的,还在笑嘻嘻地道:“你答应我洗完澡陪我一起喝酒的。” 郑绣抿了抿嘴,脑子里幻想了下把瓷碗扣在薛直脑门上的场景…… “阿绣,你怎么不理我?跟你说话呢。”薛直继续嘟囔道。 他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喝醉了倒是聒噪起来,那嘴嘚吧嘚吧不带停的。 郑绣被吵的头疼,“好了,我知道了,我喂你喝,你闭嘴!” 薛直笑着点了点头,张开了自己的嘴。 茗慧还贴心地在瓷碗里放了勺,郑绣把勺子拨开,就着薛直张开的嘴,就往里灌。 薛直还真的大口大口往下喝了,一碗蜂蜜水就这么见了底。 郑绣本还在担心会不会把他呛着,却见他砸吧着嘴,嘟囔道:“这酒怎么一点儿酒味都没有,还带着点甜。” 郑绣把瓷碗放了,道:“就是这么个味道。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去床上歇着吧。” 薛直‘哦’了一声,走到床前踢了鞋子,爬了上去。 郑绣转身就往净房去,方才伺候这家伙她出了一身的汗,加上白天待客大半天,肯定是要洗洗才能睡的。 “阿绣,阿绣。”薛直又喊魂似的才喊,还光脚从床上下来了。 郑绣头疼道:“你乖乖待一会儿,我洗个澡很快就来。” “那我陪你去吧。”薛直憨笑道。 这么不要脸的话,居然能用这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说出来,郑绣瞪了她一眼,说:“我洗澡不喜欢被人看,你回床上去,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她恶狠狠地想要是薛直还执意要跟他去,她可就不管他真醉假醉了,先打一顿再说! 好在薛直没再坚持,又乖乖爬回床上去了,只是说:“那你可快点,一会儿找不到你我可是要去寻你的。” 郑绣也不放心,去洗澡前让茗慧等人注意一下房里的动静。 吩咐完,郑绣才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净房。 净房里已经打扫过了,地上也都收拾干净。粉葛给打好了热水,在一边伺候着。 郑绣脱完了衣服,入了热水,用澡巾才身上搓洗着。洗着洗着,就想到了放在给薛直洗澡的时候,看到他腿间的那东西——虽然那里体毛很旺盛,一团漆黑,但还是能看到一个枚红色的圆柱形物体。只是那东西看起来那么小,怎么也不像那一夜握在手里的形状…… 郑绣想着想着,脸就越发红了,而后甩了甩脑袋,她也喝醉了不成,在这里瞎想什么。 粉葛见她脸色红的异常,道:“太太,是不是水太热了?” 郑绣收起了胡思乱想,道:“没有,正好。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粉葛应道:“那奴婢就守在外头,太太有事尽管喊我。” 四周安静下来后,郑绣便自己洗起来。她怕薛直真的会吵着要找自己,便很快洗完穿好了衣服。 她回到正屋的时候,屋里安安静静的,还想着或许薛直已经睡着了。 没想到薛直拥着被子在床上假寐,听到响动就坐起身来,“阿绣,你回来了啊。” 郑绣点点头,用干毛巾随意擦着发梢,一边问他说:“你难不难受?想不想吐?” 薛直摇摇头,“不想吐,就是困得很。” 困得很那就好办了。郑绣擦汗了水,吹灭了桌上的纱灯就上了床,好声好气道:“那快睡吧。” 薛直‘嗯’了一声,在她身边躺好。 快入夏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床上就两床薄被。薛直不熟自己的被窝,偏要跟郑绣挤在一处。 郑绣也随他去了,只是暗暗想着自己千万不能睡着,防止他像上次那样又……眼下寝衣也单薄,他发起疯来一只手就能扯烂。 薛直的呼吸声很快就均匀起来,郑绣等了一会儿,想他应该睡熟了,便想着挪到另一边去睡。谁知道他一动,薛直就朝着他翻身过来,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郑绣这天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了,白天忙了那么久,晚上又跟他斗智斗勇了一番,虽然中间小睡了个把时辰,却还是觉得困倦起来。她想再撑一会儿,可脑海里一个声音反复再说:想着反正该来的迟早要来,睡吧睡吧…… 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还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因为怕薛直又借醉胡来,她还是留着心眼,晚上也没睡踏实。 半夜的时候,她半梦半醒间就觉得自己脸颊濡湿一片,耳边似乎还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 醒来才发现屋里静悄悄的,薛直还是朝着她侧睡着,头一半枕在枕头上,一般挨着她的肩膀。 那呜呜咽咽的哭声从他口中断断续续传来,而她脸上上濡湿的不是别的,而是薛直的眼泪。 郑绣心头一跳,薛直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大方舒朗的男人,当时为了救太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太医都说是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他都是每天乐呵呵的,全然不当一回事……怎么眼下居然在睡梦中哭了起来…… “阿直,阿直,醒醒。”郑绣一边轻轻推他,一边轻声唤着他。 薛直被梦魇着了,半梦半醒间见了她,带着眼泪道:“阿绣,我好难受……” 郑绣赶紧问:“哪里难受,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还是身上哪里不好?” 薛直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道:“我、我这里难受……” 胸口不就是他之前受伤的地方,她说着就要下床:“你别急,我去让人去请大夫。” 薛直一把拉住了她,道:“不是,是我心里难受。今天是四月十五,四月十五啊阿绣。再有半个月,就是我大哥三十八岁的生辰了……” 他止了泪,语调却更是凄怆。 郑绣听得心里难过,轻轻揽了揽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大伯不是好好的么?好啦,你别多想了。”说着轻轻在他后背慢慢地拍打起来,哄他道:“没事了,阿直。” 薛直又迷糊起来,道:“大哥本不该出事的……是我,都是我……” 郑绣又在床前守了他一会儿,听了他口中断断续续的胡话,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也怪不得他今日会喝的这样醉,原来是心里有事情…… 庆国公薛正大概在十年前出的事,薛直离家也是那个时候。看薛直眼下这样,跟他大哥应该是感情深厚的,在那种情况下怎么会选择离开庆国公府呢?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郑绣蹙着眉头,心思转了又转。忽然想到了什么。算算薛劭的年纪,他应该也是在薛直离家前后出身的?但府里下人对他身世一无所知,茗慧也只知道她是薛直跟人在外头生下的。茗慧不会骗她。 薛正出事,薛直离家,薛劭出生。桩桩都在十年前那个点上,未免太过凑巧。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郑绣心里有事,倒是没了睡意,就这么守着薛直坐了大半宿,天快亮才睡下。 睡了没多久,院子里的下人的就都起来了,虽然他们手脚放的极轻,可没睡熟的郑绣还是醒了。 薛直在呼呼大睡,轻轻打着鼾。 郑绣无奈地看了他两眼,披了衣服起了身,走到门口要了水。 茗慧和粉葛捧着漱口水和洗脸水进来,伺候她用绑了马毛马尾毛的牙刷刷了牙,用茯苓等药材熬制的类似牙膏的东西在口里含了会儿,再吐出来用清水漱口几遍。 刷过牙洗过脸,郑绣坐到了梳妆台前,粉葛帮着她通头。 郑绣倒是想起来一事,对着茗慧道:“我昨天身上戴的那个秋香色荷包在哪里?”贵和长公主的礼单还在里头呢。 茗慧道:“奴婢已经给太太收起来了。”说着开了柜子,把荷包拿了出来。 郑绣点了点头,又道:“去跟阿劭说一声,他爹前一天喝多了,今天不能带他打拳,让他再多睡会儿。” 茗慧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没多久,薛劭跟着茗慧一起来了,因为知道他爹还在睡觉,薛劭便压低了声音道:“娘,我已经起来了,不睡了。” 郑绣笑道:“你去外头等会儿,我让白术先端朝食给你用。” 薛劭在旁边的软塌上坐下来,道:“不碍事,我等您一起用。” 郑绣便跟他说起话来,问他:“昨儿个在前院玩的好不好?” 薛劭想了想,说:“昨天前院来的人可多了,我都不认识,倒是阿勉认识不少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也介绍我们认识了。” 眼下这个时代的人都早熟,薛劭这个年纪确实该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了。 郑绣笑着听他说了会儿昨天发生的事儿,粉葛手下不停,给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 郑绣在妆奁里选了会儿,挑了薛直熔了自己的小金剑给她打的红宝石赤金步摇。 之前她还觉得太过扎眼一直没戴,前一天在贵和长公主寿宴上戴了那么一套老翡翠头面,此时再看着步摇倒觉得还好了。 “娘昨日和今日都特别好看。”薛劭在旁边适时地夸赞道。 郑绣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你这小嘴儿甜的,吃八宝粥就不用放糖了。” 薛劭嘻嘻一笑,拉着郑绣的手出了内室。 朝食已经摆上了桌,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用了。 吃完后,薛劭要去前院准备上课,郑绣看薛直还没起身,这日又恰好是休沐,就让粉葛等人别喊他,让他睡到自然醒。 粉葛看她们太太这样,想着她应该是不生二爷的气了。昨儿个她们还担心今天太太会在二爷酒醒后发脾气呢,便笑着应下了,送了郑绣和茗慧出门。 郑绣带着茗慧直接就去了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刚起身不久,正在屋里用木制扶手的器械做锻炼。 秋蕊通传后,贵和长公主让郑绣进了去。 郑绣对着她福了福身,见了礼。 贵和长公主并不多管她,仍然自己锻炼自己的,只是道:“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郑绣并不在意,道:“昨儿个帮您收了礼单,忘记给了,今天想起来了便拿了给您。” 贵和长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道:“你给秋蕊就行了。” 郑绣把荷包交给了秋蕊,又看贵和长公主扶着木栏杆走起路来步履稳健,不见吃力,不由站在一边多看了两眼。 贵和长公主不喜欢被人瞧见自己行动不便的模样,平时屋里只留秋蕊和老嬷嬷两个。如今老嬷嬷还在病中,就只剩下秋蕊了。 贵和长公主走了几个来回,见郑绣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问她:“怎么,你还有事?” 郑绣摇摇头,说:“没事,我就想陪您锻炼会儿。” 长风苑想着服侍她的人多了去了?还用得着你?贵和长公主心里这么想着,但也没多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贵和长公主道:“你来了正好,一会儿太医要过来给我请平安脉,顺便让他也给你看看。” 郑绣奇怪道:“我身体挺好的呀,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贵和长公主看了她一眼,道:“昨儿个人家可都问起来了呢,说你和阿直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到现在都不见动静……” 郑绣脸‘噌’地就红了,嗫喏道:“这、这……”她都没跟薛直圆房,哪里来的孩子呢。 当然也不是她真的不愿意跟薛直那什么。就是两人刚开始就在这上头以礼相待,虽然后头都说开了,但是薛直是个实诚人,一直没有提出来要圆房。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才做出了逾矩的行为,而郑绣又不愿意把自己第一次交代在他糊里糊涂的时候……这么一拖二拖,两人都不说破,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贵和长公主看她面色绯红,倒也有些同情她了。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呢,这事儿她不说,估计郑绣心里也不好受。她难得地放柔了声音,道:“你也别害羞,我从前怀阿勤之前,也是等了小一年才有了消息,也是吃了太医的调养补药才把身子给养好了的。” 郑绣这会子是想走都没得走了。 没多会儿,张太医来了,先给贵和长公主把了脉,说她如今身子恢复得极好,调养之下已经没有大碍。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在按摩和锻炼下,配合用药,她左半边身子已经有了知觉,也相信自己再过不久便能完全康复。然后便让张太医给郑绣把脉。 郑绣红着脸,在手托上伸了手。张太医把过脉后,道:“二太太脉搏沉稳有力,身子康健,气血浑厚,并没有什么问题。” 贵和长公主便直接问道:“她同阿直成婚也一年了,怎么到如今还没个消息。你看有没有什么方子能帮着调养?” 张太医捻了捻胡子,道:“那下官便开两个调养的方子,二太太先吃着吧。”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让秋蕊跟着张太医下去开方子抓药。 郑绣脸上红晕还未褪去,道:“我都说我身子很好了,您看吧,太医都这么说。” 贵和长公主却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那、可是阿直他……” 郑绣的脸就更加红了,站起身子道:“我、我不知道。您这里无事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便要走。 贵和长公主抬高了声音道:“站住!你这人怎么好歹不分。”自己难得大发善心为她好,她居然不领情! 郑绣一边急急摆手一边道:“我知道您是好意,先谢谢您了。我先回去了。”说着便红着脸,逃也似的走了。 不久,秋蕊拿了张太医开的房子回了屋,见郑绣不在,便问:“二太太回去了?这方子她还没拿呢。” 贵和长公主道:“你让人给她送过去。” 秋蕊应了一声,又听贵和长公主道:“咱们在浩夜堂还有眼线么?”当初郑绣初初来,贵和长公主不放心她,就在浩夜堂放了人。 秋蕊道:“二太太之前在院子里重新摘过一遍,只有个院里看门的婆子还能问出些事儿来。”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私下问问,问问二爷和二太太的起居。” 郑绣这遮遮掩掩的态度,在贵和长公主看来有些不同寻常。她甚至在想,或许薛直真的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毛病。 秋蕊应下后,很快就着人去办了。 午饭前,秋蕊带回了消息,道:“那婆子说了,二爷和二太太一直恩爱有加,二爷只要从前头回来,必定守在二太太身边。” 贵和长公主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两人感情好着,又日日腻在一起,却没个孩子……他家阿直怕是真的…… “你过来。”她对秋蕊招了招手。 秋蕊上前后,她在秋蕊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秋蕊也是伶俐人,联系之前贵和长公主让太医给郑绣把了脉,再听她此时的吩咐,便也猜到了一些。她面上不显,应下后就出去办事了。 * 郑绣脚步匆匆地回了浩夜堂,脸上还是一片红晕。 粉葛见了便道:“您回来了?”然后破为奇怪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倒也没多问什么。 郑绣点了点头,进了屋,见薛直不在,问起来。 粉葛道:“您走后不久,二爷便起身了。听说您去了长风苑,他便说去前院处理公事了。” 郑绣想薛直或许也是怕尴尬,才这么躲开了吧。躲开也好,方才在长风苑贵和长公主说了那样的话,让她现在面对薛直也是尴尬。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郑绣吩咐完,茗慧等人便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粉葛便问茗慧:“太太这脸色瞧着有些奇怪,可是在长风苑发生了什么?” 茗慧也注意到了,她家太太回来的时候走的那叫一个快,她都快跟不上了。 不过她没能进长风苑的内室,只是守在外头,因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太太既然不想说,咱们便也别多嘴了。” 粉葛叹了口气,她们太太和贵和长公主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郑绣在屋里安静了会儿,才觉得脸上不那么发烫了。她怕茗慧她们多想,没多久就让她们又进来了。 茗慧和粉葛倒是都没问什么,还像平常的时候那般坐着自己的事。 郑绣在庆国公府实在清闲,最近刚学会了打棋谱。她闲着无事,就让茗慧摆了棋盘和棋子出来,她坐在桌边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执棋,就这么自己研究了起来。 薛直在前院待到午饭前才和薛劭回来。 郑绣打棋谱打的入迷,连他们什么时候进的屋都未曾留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直和薛劭一大一小已经坐在炕上好一会儿了。薛直安安静静看着兵书,薛劭自己吃着小零嘴。 郑绣放了棋谱,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回来了?怎么也不喊我。” 薛劭往半空抛了个五香蚕豆,然后用嘴接住了,道:“看娘下棋入迷了,就没打扰您。” 郑绣又去看薛直,薛直也笑道:“是啊,难得看你这么专注。” 郑绣一看他的脸,就想到早上贵和长公主提的那事,不由又是一臊,移开眼不去看他。 薛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以为是郑绣还在因为前一夜自己发酒疯的事生气。昨天他中午和晚上连着喝了两顿酒,确实喝多了,以至于怎么回到后院的都不知道。直到早上起了身,自己身边的小厮悄悄提醒他说:“昨夜您那么个闹法,太太似乎真的生气了。” 薛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闯了祸,有些心虚地带着小厮回了前院书房,才问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两个小厮你一言我一语,一桩桩都给说了。 薛直心道不好,估计郑绣要动肝火。又见自己出来许久,郑绣也没派人来寻自己,恐怕是不想见到自己,便没急着回后院,一直拖到午饭的时辰才去接了薛劭一起回来。 郑绣让白术赶快摆了饭,一家子一起上桌吃饭。 午饭时,郑绣有些心不在焉的,就听薛劭一个人在说话。说到有趣处,郑绣却也不笑。薛直看着,便给郑绣夹了一只鸡腿,道:“你这两天都忙瘦了,好好补补才是。” 郑绣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下头默不作声吃饭。 薛劭也察觉到他爹娘之间气氛怪怪的,偷偷用眼角看了他们几眼后,他也不做声了,只管吃自己的。 一顿饭吃的静悄悄的,倒是应了‘食不言’的规矩。 饭后,薛劭说自己回去午睡,立刻就溜回屋去了。 薛直和郑绣坐在一起喝茶,薛直打着哈哈找话题,道:“这茶喝着还挺好。” 郑绣点了点头,道:“是之前我在公主那儿喝的,秋蕊看我爱喝,就让人包了一些给我。” 薛直笑道:“见你如今跟大嫂的关系如此和睦,我也就放心了。” 确实挺和睦的,不然贵和长公主也没那个闲心来操心她的肚子,可羞死人了。郑绣想着便又皱起了眉头。 郑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见她这样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便赶紧岔开话题道:“今日也奇了怪了,大嫂还让张太医来给我把脉了。你说我这身体强壮的,两头牛都能打死,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操心起来了……” 郑绣不由又面上一红,小声地问:“那张太医说什么没有……” 薛直摇头道:“没有啊,张太医把脉后说我一切都还好。秋蕊还同他一起来的,张太医开药方的时候两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他们正说着话,茗慧进来道:“二爷,太太,长风苑那边送来了两张药方并几副药材,说是给让二爷和太太记得每天饭后服用。” 薛直一听,便转过头问郑绣道:“你身子不适?” 郑绣摇头,“没有,也是公主让张太医给开的。” “那大嫂这是做什么?咱们两个都好好地,喝什么药。” 郑绣装糊涂道:“想是补药吧。” 薛直这才点头道:“也是,大嫂这一病想来是注重起养生了,既然是她一片心意,咱们也不好辜负。”说着就让茗慧去煎药了。 郑绣颇有些同情地看着薛直,太医给自己把过脉后,看来贵和长公主是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了。不然也不会特地让秋蕊同张太医去给他把脉抓药了。一个男人被怀疑不行,可比一个女人被怀疑不能生,羞耻多了。 薛直见她终于肯看自己了,心头一松,赶紧赔罪道:“阿绣,昨儿个是我不对。晚上回来喝多了发酒疯,我是一点儿都不记得做了什么了。你要生气,要打要罚随你。” 郑绣本来还真的听生气的,可前有薛直半夜在梦魇中痛苦地梦呓,后有贵和长公主因为她而怀疑薛直那个不行,两件事一打岔,那隔夜气早就消了。 “算了,反正也只是在屋里闹了闹,没在外头被人看笑话。只是你也记住了,酒这东西伤身,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少沾得好。” 薛直正色道:“事不过三,阿绣,你相信我,绝对没有下次了。” 他又是信誓旦旦地一番保证,郑绣叹气道:“每回都说得这样好,你可别只会空口说说诓骗我。” 见她真的不生气了,薛直才笑嘻嘻地往她身边挨了挨,“恩,一定不会有下回了。”说着又把前一天信王世子和南荣郡王如何可恶地劝酒说给她听。 郑绣听着不由也笑道:“那他们两个可曾喝多?” 薛直哈哈一笑,“阿绣,你有没有听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两个可喝的比我多,还是被小厮像个破沙袋似的背上马车,带回家去的。眼下这个时辰,怕是才刚刚酒醒。” 郑绣也笑道:“那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两个姐姐可有的头疼了,也不知道那两位酒后有没有似你一番耍酒疯。” 薛直忍不住笑道:“他们两个的酒品差的你不敢想,总之今日起来肯定是要被修理一番的。”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两个人是打小培养起的手帕交,性情也有些相似。用星王世子和南荣郡王的话说,那就是‘发起火来活像两只要吃人的母老虎’。薛直想到今日那两位损友的处境就想笑。 ……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心里也是颇为忐忑的。 两人说笑了会儿,茗慧端着金漆描花的红木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两万色泽暗沉的汤药。 薛直和郑绣一人一碗端在手里。 郑绣问着就觉得反胃,薛直却一样脖子一口就给喝完了。郑绣便也只好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了下去。茗慧又递过装了蜜饯果子的八宝琉璃托盘。两人一人捡了两个蜜饯放进嘴里。 酸甜的蜜饯在嘴里含了一会儿,郑绣才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又坐了一会儿,郑绣前一夜没睡好,泛起困来便准备午睡,薛直也没事做,干脆就陪着她一起睡下了。 郑绣睡前便觉得有些口渴,喝了整整一杯花茶才躺下。 谁知道躺下迷糊地睡了会儿,就被渴醒了。且不止口渴,身上还挺热。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在桌边倒了水喝,往床上一看,薛直满脸潮红,满头大汗,活像蒸桑拿似的。 她起了没多久,薛直也醒了,哑着嗓子道:“好热阿绣,怎么忽然这般热?” 郑绣去床边把窗子支开一半,道:“外头不热啊,也奇了怪了,怎么屋里这么热。” 薛直也起身喝水,没用桌上的杯子,就着茶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 郑绣觉得身上黏腻腻地难受,再看薛直,已经耐不住热,脱掉了上衣,露出一身精装的腱子肉来。 郑绣也见过她上本身好几回了,昨夜还帮他洗了澡,也不避嫌了,只是拿着帕子不住地擦汗。 郑绣道:“我喊茗慧再送点水进来吧。” 薛直却忽然出声阻止道:“别,千万别。” 郑绣奇怪地看向他。 薛直看了看自己的下丨身。 郑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他两腿之前支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帐篷。 “你、你……”郑绣侧过脸去,脸越发红了,又啐了他一口,“不正经!” 薛直苦笑道:“这大中午的我又没怎么睡着,谁知道会突然这样……” 他说着说着,郑绣也想到了,他们两人这燥热难当的模样,怕是因为贵和长公主送来的那两副补药…… 她顾不上说薛直了,只催促他道:“你先进内室自己解决了,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本来他觉得贵和长公主问起那事儿有些尴尬,不想同薛直说的,眼下怕是不说不行了。 薛直应了一身,转身就往净房去了。 郑绣在帕子上交了冷水,把自己的手脸和脖子都擦拭了一番,才觉得舒适不好。 本想着薛直估计得好一会儿的,毕竟上一次她帮他弄,手腕都酸得不行了。 没想到薛直没多久就从净房出来了。 “这么快?”郑绣差诧异。 薛直耳根一红,“我、我就用冷水冲了冲。” 郑绣这才注意到他白绫里裤湿漉漉的,便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去衣柜里给他拿了干净的里衣里裤给他换。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薛直耳根子发热,接了郑绣递过来的里衣里裤,就躲到屏风后头去换了。 郑绣坐在桌前隔着屏风和他说话,“阿直,我看咱俩这模样多半跟公主给的补药有关。” 薛直奇怪道:“那不是补药么?怎么吃了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那个、那个大概就是那种补药。今天公主问起我们的子嗣,然后才让大夫给我开了药,后来又让张太医去给你看了,所以……” 薛直手脚麻利地换好里衣里裤出来,道:“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他肯定不会吃那药,他本就憋得慌,那种药再一催发,可如何是好。 郑绣道:“怪我怪我,是我不好意思开口。也没想到公主给的不是药不是调养身子的,而是那种药性……”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对坐了片刻,结果身上那股子燥热不久后又回来了。 薛直有些狼狈地站起身道:“我再去净房冲冲冷水。” 郑绣也被那燥热折磨得浑身难受,等薛直去了净房,就让茗慧给自己打了一盆井水进来。 茗慧端着井水进来看到郑绣的模样,就诧异道:“太太,您面上怎么这样红?可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郑绣摇摇头,道:“没事,你放下水就出去吧,我歇会儿就好了。” 茗慧仍然不放心道:“那奴婢就守在外头,太太有事一定要喊奴婢。” 郑绣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都别人抽走了似的,等茗慧退了出去,她拧了帕子擦了身上,就瘫软到床上歇着去了。 薛直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冲冷水治标不治本,他下面难受得简直像要燎出火来。他试着在净房里纾解一二,也奇了怪了,弄了半天愣是不出来,倒是越发兴奋了。 郑绣在床上躺了会儿,见薛直久久没有回来,放心不下,便过去看他。 薛直的里衣里裤脱下来搭在一边,他赤身**坐在装满冷水的浴桶里,蹙着眉头闭着眼睛。 郑绣见了便道:“你赶紧出来,坐在冷水里要生病的。” 薛直垂头丧气道:“我也是没办法了……” “你先出来再说。”郑绣还是道。 薛直应了一声,让郑绣转过身,才浴桶里起来擦干了身体,穿上了衣裤。 两人就一起回了主屋,又不好意思挨在一起,就特地分开两处坐了。薛直又去桌边咕嘟咕嘟灌冷水喝了。郑绣则坐到了梳妆台前。 薛直忍不住从镜子里打量她,西洋镜里的她双颊驼宏,眼神稍显迷离,虽然好好穿着襦裙,但领口在她不住擦汗的时候,早已大开,隐隐露出一对儿白兔…… 薛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看了。 两人睡了一会儿,刚才又折腾了那么久,外头已经日头西斜。 室内没有掌灯,也不知道是天暗了,还是他们吃的药的缘故,薛直只觉得眼前影影绰绰的。 薛直索性不再去看郑绣,回到拔步床上躺好,闭着眼努力睡觉,想着睡过去就好了。 可是哪里睡得着呢,身上那么热,他的阿绣又离他那么近。 郑绣在梳妆台前坐了片刻,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简直像是活人要被尿憋死了。 她心一横,也走回床边放了帷幔,解了外裙躺了下去。 薛直赶紧往床里侧缩,一边还急的直喊:“阿绣,别过来。” “傻瓜。”郑绣好笑地轻骂他,然后伸手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他出了一手的汗,手掌更是热得炽热灼人。 薛直要再不为所动,简直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翻身过来,双手撑在郑绣脸颊两侧,然后就低下头去寻她的嘴唇。 两人的嘴唇甫一接触,他们便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舒适地喟叹。 像在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水源一般,薛直用力地吮吸着她的口舌。 郑绣仰着头应承着他,偶尔也回应式的用舌尖卷上他的舌。 亲吻了足有片刻,薛直再也忍不住,摸到了她腰间的系带,解了她的衣裙……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郑绣的娇躯,当真称得上骨肉匀停,纤浓有度。他更没想到郑绣平时看起来那么颇为清瘦,胸前居然还有如此风光。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将脸埋了下去…… 郑绣嘤咛一声,用牙咬住了嘴唇才堪堪忍住了再发出声音来。 薛直捧着那一对儿白兔不住地舔舐吮吸,恨不能一口尽数吞了去。 郑绣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偶尔有破碎的喘息和嗟叹之声从口中漏出。 薛直又舔舐了会儿,用膝盖顶到她双腿中间,将她的双腿分开。他怕吓着她,已经尽力地温柔轻缓。 可郑绣还是止不住紧张,身子微微发抖。 薛直移开膝盖,郑绣还保持着双腿分开的姿势。 她臊的没脸看,只用手捂住了脸。 薛直又俯身上前拨开她的手,轻柔地亲了亲她的嘴唇。 等郑绣都快忘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的时候,他沉下腰一挺身…… 郑绣又轻叫一声,双手用力地抓上了薛直的肩。 “别怕,别怕……”薛直不住地哄着她,等她身子放松了,才继续缓缓往里送。 那里温暖潮湿又狭窄,紧紧地包裹着他,舒服得简直像置身天堂,薛直极力地忍耐着才压下要直接进到底的冲动。 这一刻最是磨人,郑绣简直觉得整个人都被撑开了。有些疼,但是不是传闻中那种不能忍受的疼痛。薛直的动作很慢,磨得她都快失去了耐性。 薛直感觉到她慢慢放松了,终于一入到底。 两人都不约而同喟叹一声,薛直又慢慢□□起来。 郑绣从最初的不适应、疼痛,慢慢便不觉得难受了,小腹处反而有些酥酥麻麻痒痒的,让她忍不住嗯呀出声。 薛直慢慢动了几下,便觉得里头湿滑起来,越发方便行事。 郑绣双手双腿攀附在他身上,整个人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摇摆。渐渐地,她也得了趣儿,开始配合着他,扭动着腰肢。 薛直耐不住了,奋力耸动,忘情地在她身上挞伐。 郑绣闭着眼,任由他的肆意妄为。 不到片刻,薛直的呼吸越发粗重,最后重重往里一送,尽数泄了出来。 郑绣还沉浸在里头,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紧缩……再看薛直已经抽身而出,倒到一边抱住了她。 这就结束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知道小说里那种动辄几个时辰的是假的,可薛直这也…… 这也太快了。 薛直累得不行,闭了闭眼,一睁眼就看到郑绣在打量自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下次、下次会好些的。” 郑绣便不再看她了,她也知道男人在这上头最要脸面,要是伤了他的自尊心,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郑绣浑身无力、衣衫半解躺在自己身边,两人在薄被里抱了会儿,薛直觉得自己又快耐不住了,但看她已然是累着了,而且又是第一回初经人事,显然是承受不住了。他在她嘴角亲了一口,便坐起身道:“我去弄水给你沐浴。” 郑绣无力地应了一声,看着他快速穿好衣服,去外头喊了水。 没多久,薛直又从外头进了来,“好了,阿绣,净房里都弄好了。我抱你去沐浴。” “我自己能走,要你抱做什么。”郑绣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含春情地斜了他一眼。看的薛直心头又是一阵荡漾。 只是说是这么说,郑绣坐起身披上衣服站起来,就觉得后悔了。那黏腻的东西,一路往下流,顺着她的大腿根还在往下…… 她羞得满脸通红,无奈地对着薛直招手,“还是你来抱我吧。”因为方才那么折腾了会儿,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说话就像是在撒娇。 薛直十分受用她这‘撒娇’,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郑绣觉得身上挺累的,但也没累到不能行动的地步,入了净房,他就让薛直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把他赶了出去。 薛直不放心,口中道:“你让我服侍你洗吧。” 郑绣不依,仍然要自己洗。 薛直这才道:“那好吧,你有事就喊我。” 他走开后,郑绣便除了衣衫坐进了浴桶里。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他不是不行,他只是C,第一次时间短你们懂的……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个澡可洗的太别扭了,郑绣的脸烫的吓人,也不知道是热气蒸腾的作用,还是此时她正伸手洗着腿间那滑腻的东西…… 洗了足有一刻钟,确认没有东西再流出来了。郑绣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擦干身体,然后发现刚才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了。 刚换下来的衣物上又沾了两人的汗液和□□,再穿上身那澡就白洗了。 她正愁着,就听薛直隔着门问:“阿绣,怎么了?” 原来他一直在外头守着,听到没了水声,想郑绣应是洗好了,见她迟迟没有出去,便询问起来。 郑绣赧颜道:“换洗的衣裙没拿。” 薛直‘哎’了一声,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说着就大步回了屋,开了衣柜,翻找了一通,找了肚兜和里衣里裤给拿了过来。 他送到了净房里,郑绣在屏风后头伸出一借光丨裸的手臂。 薛直不由多看了两眼,倒也没做什么,递了过去。 他拿的那套里衣里裤是新做的,因为快到夏日了,所以用的格外轻薄的雾影啥。裤子上的用料厚些倒还好,上衣那可是薄的吓人,穿上后连里头的肚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因为这个郑绣就一直搁着没穿,也不知道薛直从哪里翻了出来。 郑绣换好以后,捂着胸口就出来了。 那上衣确实十分薄透,薛直不由多看了两眼,郑绣脸上一红,连着啐他两口。 薛直嘿嘿一笑,见她不自在了,便没再多瞧。 两人回了主屋,郑绣索性就没再换下,找了一件立领短褙子换上。 薛直奇怪道:“阿绣,这天都这样热了,你穿立领的做什么,我看你衣柜里好几件新做的圆领襦裙呢。” 郑绣斜了她一眼,撩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光洁的脖颈展示给他瞧,“你说为什么?” 她的脖颈白皙细腻,只是上头几块青紫的印记格外显眼。 自然是薛直做的好事。 薛直便赶紧赔罪道:“是我忘了,下回一定注意。” 郑绣别过头去换衣裳,赶了薛直也去沐浴更衣,然后喊了茗慧等人进来,让她们摆饭。 跟丫鬟们说话的时候,郑绣还特地观察了一下她们的神情。 好在她们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特别,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到他们胡闹的动静,还是在内院中服侍久了,见怪不怪。 白术摆上饭后,茗慧去厢房里把薛劭请了过来。 薛劭一进屋就笑着问她娘说:“娘,你和爹今天午歇了这么久啊?我下了学回来就准备来看您的,可是茗慧姐姐不让我们打扰你们呢。” 郑绣耳根一红,心道自己还真是想的太好了,茗慧她们果然是知道的。 恰好薛直也沐浴完过来了,三人坐到了饭桌前。 薛劭又问他爹说:“爹,你不是说下午午觉不能睡太久么?怎么这会儿才起来?”他爹生活作息可严格了,今天这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孩子问起这儿,薛直也颇为不自在地道:“今儿个难得,下回不会了。” 薛劭倒也没在这上头歪缠,念了半天的书,他肚子早就饿了,便埋头吃起饭来。 薛直和郑绣经过一番‘体力劳动’,也是饿狠了。薛直一边吃饭,一边给郑绣夹菜,让她吃这吃那的。 用完夕食,薛劭回屋写功课。 郑绣觉得腰腹都酸胀得很,要紧躺回榻上歇息去了。 薛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躺回了榻上,他就跟到贵妃榻边上坐着,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拿了葡萄喂给她吃。 郑绣吃了葡萄要吐子,他也不让她动,只用手接了,放到另一个空碗里。 郑绣心里也甜丝丝的,倒也不觉得身上有多难受了。 吃了会儿饭后水果,郑绣想让茗慧进来给自己捶捶腰腿。 薛直道:“哪里用得着她,我来给你捶。” 他的拳头有沙包大小,一拳头下来能把她砸散架了,郑绣狐疑地看着他,“你会么?” 薛直好笑道:“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尽管躺着,我给你捶捶。” 郑绣便翻过身去,道:“先给我捶捶腰吧。” “好嘞!”薛直便捏了拳头,轻轻给她腰间捶起来,一边还问:“太太,您看小的这手法怎么样?捶地可舒服么?” 郑绣一阵笑,笑够了才似模似样地道:“恩,你这小厮还挺会来事的,回头我在你们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薛直便接口道:“小的不敢在爷面前邀功,能服侍太太就是小的天大的体面了。” “嗯,那回头我私下赏你。” “好嘞,小的先谢过太太。” 郑绣笑着趴在榻上,薛直在她腰间情种有度地捶着,因为太过舒适,她差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等她猛然醒来,薛直还在捶着呢。 郑绣赶紧叫停了,翻过身嗔怪道:“我差点睡着了,你怎么不喊我。” 薛直笑道:“看你也是累着了,就想让你睡会儿的。” 郑绣看他额头都起了薄汗,拿了手绢给他拭了拭,“你这是捶了多久,都出汗了。” “没事,就一小会儿。你是不是腿还酸?我再给你捏捏。”说着又要上手。 郑绣把腿往里挪了挪,道:“别了,我趴了会儿已经好多了。” 薛直已经找准了她大腿上的穴位,一边按一边道:“还是按按吧,不然你明天起身总要觉得身上不爽利的。” 郑绣不禁啐了一口,含羞道:“本就是你弄的。” 薛直也笑,见她这眼角眉梢含羞的春情,真是恨不能再扑身过去‘弄’她一番……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准备歇息了。 郑绣拆发髻卸妆的功夫,薛直已经把自己的被子从床上抱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郑绣奇怪道。 薛直坏笑着,“天都这么热了,两床被子多碍事啊。” 郑绣粉颊一红,软软地瞪了他一眼,便由他去了。 两人分别洗了脸就上了床,薛直挨着她睡过去。 他身上火热滚烫的,郑绣平时自己盖着薄被都不嫌热,此时倒是出了汗。 她嫌弃地往外挪了挪身子,道:“你自己都说天热了,怎么还挨着人睡。” 薛直长臂一伸,就把她捞到了怀里。郑绣一通挣扎,薛直纹丝不动,嘻嘻笑道:“唉,你别动,你再乱动,我可不保证我能再忍住。” 郑绣果然不敢再乱动了,只是用拳头捶了他一通。 她那点子力气捶在薛直身上还真跟按摩似的,薛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好啦,快睡吧。” 郑绣把头窝在他的颈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一时也没有睡意,便问起来:“我似乎老闻着你身上有药草香气,看你平常也不带香包,这是从何而来?” 薛直道:“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吧,当时大嫂进门不久,我当时年纪小,在外头贪玩,被人下了药。大嫂进宫给我求了一颗异邦进贡的丹药,吃了之后便百毒不侵,身上也有了这味道。” “百毒不侵?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薛直点点头,“正是因为说的太神奇了。又是异邦进贡来的,当今一直也没敢用,倒是便宜了我。” 然后郑绣就想到了以前的一桩旧事,抬起头问:“那早前那蛇毒,你不是根本就没事?”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关于薛直的蛇毒,在他为了救太子受伤回来以后,郑绣当时就问过他。 他当时打了马虎眼,只说太医给她治伤的时候给他顺手根治了。 郑绣便放下心来,没再多想这件事。 没想到薛直根本就没事。郑绣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薛直轻咳一声别开脸,岔开话题道:“对了,阿绣,咱们用夕食的时候谁进来收拾的床铺啊?” “咱们屋里拢共就那么三个大丫鬟,肯定是她们其中一个呗。” 薛直又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拿去洗了,怪可惜的。那上头可是你的……” 郑绣赶紧把他嘴给捂住了,脸红着骂道:“闭嘴!不许说了!” 薛直伸出舌头在她掌心里舔了两下,郑绣又轻叫一声,又把手缩了回去。 怕她要恼,薛直把她抱住,讨饶地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快睡吧。” 郑绣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没多久还真的起了睡意,依稀感觉到薛直在自己额头上亲了又亲…… 薛直傍晚泄了一回,攒了那么久突然就纾解出来了,本是有些累的,他却舍不得睡着了。今天他的阿绣就完完整整是他的了,这感觉太美妙,太让人满足,他多怕一睡过去,这一切又是自己一桩美梦。 他抱着她,时不时轻轻的亲吻她的额头,就这么一夜到天明。 天快亮的时候,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上朝。 郑绣倒是睡得踏实,并没有被吵醒。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薛直已经走了许久了。 郑绣餍足地伸了懒腰起身,茗慧和粉葛和粉葛捧着热水进来了。 郑绣洗漱完,才问:“什么时辰了?” 茗慧道:“已经辰时末了,二爷走的时候交代奴婢们不要吵醒太太,奴婢们便没有喊您。” 郑绣点了点头,又问:“阿劭呢?已经去了前院了?” 茗慧道:“是的,二少爷来了一趟,见您没起,自己用了朝食就去了前头。” 郑绣难得地睡了个懒觉,胃口也好,白术把朝食摆上桌,她就着点心喝了两碗粥才放下了碗筷。 这边厢刚收拾妥当,郑绣拿了棋谱正准备上手摆期盼。 外头就有小丫头通传道:“秋蕊姐姐来了,说是要见您呢。” 郑绣就搁下棋谱,道:“快让她进来。” 秋蕊进来后对着郑绣福了福身,道:“二太太,公主今儿个问起您怎么没过去,特地让奴婢来瞧瞧您是不是有什么不爽利。” 郑绣没有什么不爽利的,秋蕊也只是替贵和长公主传话,只是那话听到郑绣耳朵里,她就觉得怪怪的。贵和长公主给了那汤药,又问起这话……真是怪叫人害羞的。 她笑了笑,道:“劳公主挂心了,我身上都好。只是起得晚了些。” 秋蕊点了点头,又福了福身,道:“那奴婢就回长风苑回话了。” 她走后,郑绣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这贵和长公主为她生孩子这事儿真是操碎了心啊。 她这两天是无论如何可不能往长风苑去了,也不知道贵和长公主会出什么招。 她本是想在浩夜堂清静清静的,到了中午,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的拜帖却送到了。 三人说好要多走动的,郑绣自然让茗慧收下了,开始张罗起第二天要待客的东西。 因为是第一次在庆国公府待客,郑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好在茗慧等人都十分得用。茗慧带人去把花厅布置了起来,粉葛开了衣柜箱笼,搭配郑绣第二天待客要穿戴的衣服收拾,白术则去厨房里准备第二日的糕点。虽然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那样的身份该是什么都见识过的,可到底是她们第一次来拜访郑绣,她们也不能失礼不是,因而尽可能地做到尽善尽美。 郑绣一会儿去花厅看看,一会儿充当人体模特,让粉葛在自己身上比划衣服收拾,一会儿尝尝白术鼓捣出来的糕点,一个白天的功夫一晃眼就过去了。 傍晚薛直和薛劭前后脚地回了后院,郑绣忙了半下午,刚坐下歇息。 粉葛终于搭配好了衣服,正在把其他摊放出来的衣裳往箱笼和衣柜里收拾。 郑绣看他们回来了,便让他们先做到炕上休息会儿,说过会儿再开饭。白术光顾着做点心了,不久前才和郑绣敲定了方案,刚刚才去了大厨房领浩夜堂的夕食。 炕桌山摆满了白术下午做出来的新鲜糕点,每样就几块,但胜在种类繁多,郑绣就让他们父子俩先吃写糕点垫垫肚子。 薛劭拈了一块玉兔糕看了看,那白色的糕点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惟妙惟肖,虽然只是普通的奶香味的糕点,却叫人舍不得下口。 “娘,怎么摆了这么多糕点啊?” 郑绣道:“明天有两位客人要来,这都是白术下午新做出来的。” 薛直不爱吃甜食,倒也被这新奇造型起了兴趣,问:“是谁这么大的脸面,让我们阿绣准备了这样多?” 郑绣也笑,“还能有谁,不就是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两位姐姐。” “哦,她们啊。”薛直点了点头,“她们性子舒朗,倒不一定在意这个,只你有这份心,她们就十分受用了。” “听你这么说,你们十分相熟?” 怕她多想,薛直立刻撇清道:“她们两位幼时就跟我那两位损友走动颇多,小时候倒是见过几次。她们的性情多年来倒是未变。” 世家大族别的不多,姻亲特别多。尤其是上层阶级,拐几个拐,都能搭上表哥表妹的关系。放在寻常家里,为成婚的表哥表妹走动多了就是于理不合,放到她们这样门户相当的,那就叫通家之好,大人们都默许的。 郑绣了解地点了点头。 说了会子话,白术领回了夕食,在桌上摆好了饭。 一家子用了以后,薛直就把薛劭赶回去写功课。 薛劭本还有心跟郑绣这里再玩会儿的,看他爹那不待见的眼神,便自发自觉地回屋去了。 他一走,薛直就道:“我去净房沐浴。” 这爱干净的样子倒是少见,哪回他洗澡不是睡前要郑绣催了才去的。 郑绣心里虽然奇怪,倒也没多想,仍然跟茗慧说起明日的安排。 薛直很快就沐浴完,只着中衣出来了。 他看了茗慧一眼,茗慧便很自绝地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带着粉葛白术退了下去。 郑绣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干嘛?我跟茗慧还没说完话呢。” 薛直笑道:“有什么明天不能说的,你动作快点,我让人在净房里给你留了热水呢。” 他就差把‘求欢’两个字刻在额头上了。 郑绣不想动,道:“我等会儿再洗。” 薛直便走到她跟前,作势要把她抱起来,“等会儿洗也行,反正我家阿绣哪里都香香的,我又不嫌弃。” 郑绣赶紧告饶:“我还是去洗洗吧。” 薛直巴巴地道:“那你可快点,别让我久等了。” 郑绣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起身去了净房。 因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郑绣这个澡就洗的格外仔细,身上每个角落都用胰子打了一遍,再冲洗干净,抹上了香膏,才回屋去了。 薛直已经在床上等着她了,见她发梢被水沾湿了,便拿了干毛巾上赶着着给她擦头发。 平时他都是轻手轻脚的,这回却是稍显毛躁,连着两下扯到了郑绣的头皮。 郑绣回瞪她一眼,他讨好道:“弄疼你了时不时?我轻点,轻点。”说着手脚确实放轻了,动作飞快地在干毛巾上挫折郑绣的头发,把郑绣的发梢都快搓出静电了。 郑绣看着自己翘得乱七八糟的发梢,无奈道:“你还是回床上等着去吧,我自己弄。” 薛直这才回了床上。 郑绣用犀牛角做的木梳通了头,吹灭了桌上的纱灯,这才脱了外衣往床上走去。 人刚挨到床边,薛直伸手一拉,就把她拉倒在自己怀里。然后就猴急地往她嘴边亲了过去…… 郑绣一偏头,他亲了个空,可怜巴巴地道:“好阿绣,我忍了好久了。” 郑绣啐他:“什么好久,不过才一天你就……” “那也是好久了。”薛直抱着她轻轻晃了晃,“在昨天之前已经忍了好久好久了。” 郑绣咬了咬唇,道:“那你也等我把帷幔放下来。”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帷幔放下来,拔步床内就像跟外头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薛直的呼吸烫的吓人,亲吻的时候显得很是有力。 郑绣只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像块饴糖似的要被她舔化了。 温存了一会儿,薛直便哑着嗓子问她:“可以么?” 这话郑绣哪回答得出口,只是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薛直这才附身而上…… 这一回,他动作比之前娴熟了不少,上一回他解郑绣衣带的时候可是稍显手忙脚乱的。还好郑绣也是头一回,也没感觉到他的青涩。 薛直想着她前一天才初经人事,怕弄伤她,动作更是格外温柔。 磨得郑绣都忍不住要喊他快些了。后来实在耐不住了,还真的说出口了。 只是在晃动间,那话语不成调,倒像极了娇嗔。 薛直哪里耐得住,在她身上狂风骤雨一般动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郑绣觉得总该结束了。 结果薛直活像不知疲惫似的,将她翻了个个儿,又趴在她背上弄了起来。 后来郑绣就累了,也不知道时辰了,脑子里都开始迷糊了,甚至连自己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天都快亮了,薛直在她身侧呼吸均匀地睡着。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身上,里衣里裤都换过了,身上也很是干净。也不知道是薛直抱着她给洗了澡换了衣服,还是他让茗慧进来帮忙的。 她刚动了两下,薛直也醒了,紧了紧怀抱,轻声道:“醒了?” 郑绣点了点头,道:“你怎么不喊醒我?” 薛直轻笑一下,促狭道:“喊了,你睡得太沉了。” 郑绣才不信,她向来觉浅,什么时候有过喊不醒的状况。 “骗子。”她轻轻啐道。 薛直忍住笑,哄道:“好啦,是我看你累着了,没忍心喊你。放心,是我给你洗的澡,换的衣裳,没经别人的手。” 郑绣这才觉得没那么臊了,反正薛直也瞧见过自己失态的模样了,由他来做也无妨,总好过被茗慧她们看了去。 “天还没亮呢。你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 “那咱们再来做点什么?” 郑绣呸了一声,“那我还不如睡觉。” 薛直哈哈一笑,“逗你玩的,睡不着我陪你说会儿话。” “你别管我了,快睡吧,一会儿你就该起了。” 薛直不以为意道:“无事,反正今日不上朝,只是去上值,并不用起多早。” 本朝五日一朝,若是换成要上朝的日子,这个时辰他也差不多要起了。 想到这两日薛直对自己种种行径,郑绣觉得心里既甜蜜又有些酸涩。 甜蜜自不必说,酸涩确实因为——薛直跟别人已经有了孩子。 从前两人没有这么亲密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今这样,她想到薛直也曾经跟别人那样亲密过,心里就忍不住发酸。 沉默了一会儿,薛直轻声问:“睡着了?” 郑绣摇摇头,翻身依偎进薛直的怀里,“阿劭的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薛直回忆了会儿,缓缓道:“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人都是笑脸,就算是对着下人,也没有发脾气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 郑绣跟吃了个酸橘子似的,‘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阿劭的娘那么好,看来薛直还没忘了她去呢。 又是一阵沉默,郑绣才继续问道:“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去世了还是……” 薛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她将阿劭托付了人,便没有音信。这么多年了,我明里暗里也曾多方打听,但是始终没个准信。” 果然是没忘记呢,还派人去打听。郑绣闷闷地‘嗯’了一声。 薛直也不傻,此时也反应过来,不禁好笑道:“阿绣,你不会以为我同她有什么,喝起醋来了吧。” 郑绣用力地掐了他腰侧一下,“笑,有什么好笑的!” 薛直的腰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她掐了他也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想笑,“好吧,有件事看来我得告诉你了。” “嗯?” 薛直便压低了声音附身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郑绣惊得说不出话来,“这阿劭居然……真的?” 薛直点点头,“这还能假了去?” “那公主可知道?” 薛直又是一声叹息,“没回府之前我还不确定,回来后看大嫂对阿劭的态度,应该是知道的。” 薛直离开时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不近女色,贵和长公主找到他后,见他身边多了个年纪对的上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郑绣前后一思量,也明白过来,“那真是为难公主了。” “嗯,我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薛家对不起大嫂,可是阿劭是无辜的,我总不能看着他……若是我不护着他在外头过这么些年,怕是大嫂也不会让他活下来。我知道此举对不起大嫂,可是阿劭是无辜的,他那时候那么小,躺在襁褓里,像极了我们薛家人的样貌,见了我便捉着我的手指对我笑……” “那你离家多年,便是为了阿劭?”郑绣趁机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也不尽然。”薛直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往事,缓缓道:“当年便将一役,大哥本事想把军功算在我头上,便把我一起带了过去。结果开战前,我们的先锋部队遭了暗算,折损过半,冒顿单于用了瞒天过海之际,在我们军中安插了细作不说,对面的兵力远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情势凶险之际,他把我捆了连夜送回了京城……” 他艰难地叙述着:“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了庆国公府,大嫂命人将我关了起来。他们冒着欺君之罪,硬是把我摘了出来……再后来,这场硬仗打赢了,大哥在马上中了一箭跌下马来,陷入昏迷,那箭上有毒,大哥当时差点就……后来我军大捷,将士们把他抬回了庆国公府。圣上下旨动用整个太医院为他医治,我们府里也是遍请名医,大哥却将将只是保住了性命,再也没能醒过来……也正是那个时候,我身边的侍卫得到了阿劭他娘的信儿,将他送到了我跟前。我对大哥心中有愧,又不忍见到阿劭被大嫂发落,加上当时我‘临阵脱逃’的事儿捅到了太后跟前……几番相较之下,我便离开了家。” 郑绣静静地听他说完,她从来没想过十年前薛直离家的缘由竟然如此波折。 “后来你也知道了,大嫂找到了我,说十年前那桩事已经淡去,她在圣前为我求了恩典,只要我愿意陪着太子去江南沿海彻查盐税,便可将功抵过。阿正又没长成,真是需要人引领辅佐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郑绣本是有些怪他没有今早和自己说的,可听他这么将往事缓缓道来,才明白他这些年来心里有多煎熬——兄嫂都对他有恩,他夹在中间,想来心里自然是不好过的。 而且他曾经是庆国公府娇生惯养的公子,在外漂泊流浪,身如浮萍,一过就是近十年。 她不禁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庞,柔声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眼下咱们不都回来了么?你有我,也有阿劭。” 薛直点点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 郑绣也在心里打定主意,往后要对贵和长公主好些。再好些。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两人说完话,静静相拥。 天大亮之前郑绣也起了睡意,有些迷糊。 薛直到了时辰起身的时候,她本是也要起来的,却被薛直又按下了。 “你再睡会儿吧,今日还要待客,少不得要辛苦一天的。”他道。 郑绣便躺下继续睡了。 补了一个多时辰的觉,茗慧进来喊了她。洗漱过后,粉葛来伺候他梳头换装。 首饰衣裳都是粉葛前一天千挑万选好的,头上插的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身上穿的是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比郑绣平时家常的装扮华贵一些。 毕竟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打扮的稍微隆重些也是一种交际上的礼貌。 她这边厢刚打扮妥当,就有小丫鬟来通传说,前头世子妃和郡王妃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郑绣赶紧出迎,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都快走到二道门了。 碰了面,郑绣福了福身,歉然道:“两位姐姐恕我招待不周,没有亲自相迎。” 信王世子妃哈哈一笑,并不以为意,拉着郑绣的手亲热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你这还算好的,我上回去她郡王府,你李姐姐还没起身呢。” 南荣郡王妃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对着郑绣道:“你别听她瞎说,那回是她拜帖都不送,跟世子吵了架心里有气,一大早就跑来了。当时才天亮呢,谁没事在家平白无故起这么早。”说着也不甘落后地挽上了郑绣的另一边胳膊。 郑绣被两人簇拥在中间,丫鬟们在前头引着她们往花厅去。 “我看这路不是去你那儿吧?倒像是去花厅。”信王世子妃也不是第一回来庆国公府了,当下便认路来。 郑绣道:“我住的浩夜堂地方狭小,怕委屈了两位姐姐。” 南荣郡王妃笑道:“郑妹妹有心了,我们两个本是无事来找你玩的,倒让你费心了。” 信王世子妃也道:“早知道让你这般费心,就把你请到我们府上了。” 南荣郡王妃促狭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就你家婆母那性子,还去你家?下回还是去我那儿吧,我家里轻省,没有长辈,玩得出格些也无妨。” 这倒是说到了信王世子妃的痛脚。如今信王府后院里当家做主的还是信王妃,不过不是世子的亲娘,而是后娘。后年管着家,自然有诸多不便无处诉说。 不过两人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了,信王世子妃被踩了痛脚也不生气,只叹息道:“你说的也是,我那里确实不轻省。可你们郡王府我也是隔三差五的去,什么人儿景儿都瞧厌了,实在无趣。” “谁让你去了,我说的是请郑妹妹去呢。”南荣郡王妃道。 “哼,我偏去,看你还能让人把我赶出去不成。”信王世子妃说着还趾高气昂地抬了抬下巴。 两人又一捧一逗地说上了,惹得郑绣发笑连连。她上回就发现了,这一位世子妃一位郡王妃,外人看着都是再端庄不过的了。其实个性很是舒朗大方,斗嘴的时候又像两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似的,真是叫人想不亲近都难。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花厅。茗慧和粉葛、白术一起上了茶。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说了一路,也确实口渴了,一起捧了茶盏喝起茶来。 这一喝,信王世子妃便由衷夸赞道:“郑妹妹这里的茶真不错,喝着比我们府里的还好些。” 南荣郡王妃也道:“确实,我不是个懂茶的,可这入口微苦,回甘却浓。也比我们府里的强上许多。” 郑绣便笑道:“今日呈给姐姐们喝的是明前龙井,前几天公主寿辰前我喝着挺好,长风苑的秋蕊便给我包了一些。” “原来是贵和长公主处的茶,怪不得外头的都比不上。”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都是宗室中人,自然之道当今对贵和长公主的看重,别的不说,一年四季有什么上供,内务府除了圣前,就是往贵和长公主前头送,据说太子都要往后靠一靠。 珍惜虽说是贵和长公主身边的丫鬟给的,但贵和长公主又不是耳聋眼瞎的昏聩之人,这自然是在她的默许之下。两人闻此,便对郑绣的身份又看高了一重。 她们都是出自簪缨世族,嫁的又是有脸面的宗室,自然还是有些心气儿的。所以在贵和长公主生辰宴之前,两人也没说来看看传闻中出身小家小户的庆国公府二太太。甚至当时在生辰宴上,信王世子妃让丫鬟前去相邀,也是顾及信王世子和南荣郡王同薛直的交情,才想着给她个台阶,不至于让她备受冷落。 可当时一番交谈下来,她们才发现小门小户出身的郑绣说话得体,态度端方,还是很值得相交的。后头又见贵和长公主对她也多有回护,青眼有加,才真正起了结交之心。 郑绣初初接触到豪门贵族的交际圈,因为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是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就是如此平易近人。 三人坐在一起说话。郑绣虽然和她们不算熟络,但听她们说话已经觉得十分有趣,倒也不觉得无聊。 很快就到了中午,郑绣本想在花厅设个小宴。秋蕊却亲自过来了,说是贵和长公主相邀,请她们移步去长风苑用饭。 贵和长公主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平时也就是重大场合露个脸,或者自己生辰的时候在花厅设个宴。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这还是第一次能有这样的体面,被请去长风苑用饭。 两人一个对眼,便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后悔没将家里的女孩带出来。 两人想着是头一回来郑绣这里做客,想她也是第一次自己独自待客,便没带着女孩出来。 却没想到贵和长公主肯赏脸面请她们用饭。 若是带了自家的女孩前来,在贵和长公主面前露个脸,说说话,说出去也是一桩体面事儿。两个人最大的女儿也查不到大,都七八岁了,再过两年都是想看人家的时候了,到时候也能方便不少。 郑绣却没想那么多,在她们想来,贵和长公主就好比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可她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一行人移步去了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正在院子里拿着把大剪刀修剪花枝。 见了她们,贵和长公主也不过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啊。”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此时便不像之前那么多话了,敛眉垂目行了礼。 郑绣也刚想福身,贵和长公主却手臂一伸,将大剪刀往郑绣面前一送,道:“替我拿着。” 郑绣应了一声,因着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格外庄重,她也十分规矩地双手接过那剪子。 剪刀一入手,郑绣才发现格外的沉。也不知道贵和长公主刚才一个手是怎么使动的。再回想她用的是左手,郑绣便猜着贵和长公主应该是在锻炼。 她想的没错,那的确是贵和长公主让人特制了来的,是因为前头在寿宴上,她的左手颤巍巍的撒了茶盏,让她觉得有失颜面。所以才想着锻炼锻炼自己的左手。 秋蕊递过拐杖,贵和长公主便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带着他们往屋里去。 她走的很慢,但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走的更慢,并不敢往她身前凑。 进了屋,贵和长公主给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看了座,然后对郑绣招了招手,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郑绣应了声,跟着她往里去。 “二太太,剪子给我吧。”秋蕊上来道。 郑绣便把剪子递给了她。 贵和长公主已经在临窗的炕上坐下了,指着炕桌另一边道:“别呆站着了,快坐啊。”然后又吩咐秋蕊等人先退下去。 人一走干净,贵和长公主就开门见山问道:“上回给你们那药,吃了没?可有效果?” ……合着她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问这个! 想到外头还坐着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贵和长公主喊自己进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郑绣的脸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脸颊,不过贵和长公主既然问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挺、挺有效果的。”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贵和长公主这话问的也是颇为迂回的,当时大夫给薛直把过脉,报上来说他是虚火过旺,把火气发出来就好了。她问张太医薛直是否有其他暗病,张太医不是男科上研究甚少,也不敢下断言,只说先吃一副药试试看,还没见效的话再换其他太医来诊治。事关薛直的男性尊严,贵和长公主便也等着以观后效。 郑绣说有效果,贵和长公主便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想完全正确了。 ……有效果嘛。说明她家阿直一定是比之前好了。 ……这以前果然不太行嘛! 两人对于药的‘效果’定义显然起了明显的偏差。 贵和长公主也是女人,想到郑绣之前居然一丝口风都没有往外透,也是个能隐忍的,可怜见的,她伸手拍了拍郑绣的手背,以示宽慰道:“辛苦你了。” 郑绣脸颊绯红,垂着眼睛没说话。确实挺辛苦的,尤其是前一天晚上,薛直简直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 贵和长公主又道:“那药对身体是补的,你监督阿直按时按顿吃,不能再懈怠了。你的药吃上三五日倒是可以停一停了。” 郑绣赧然地点了点头,到底没有拂逆了贵和长公主的好意。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一起出去了。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还在外头呢,到底是客人,也不好太过怠慢。 饭菜都摆上了桌。贵和长公主坐在上首,郑绣坐在她身边。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也依次落座。 郑绣的脸一直红了半天才退下,好似爱害羞的大姑娘。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看在眼里,也不敢在贵和长公主面前出身打趣,只是安安静静地用饭。 饭桌上静悄悄的,除了贵和长公主偶尔对着郑绣说:“这个菜不错,你尝尝。”亦或是“那个汤也不错,你多喝些。”,便没有人作声了。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心里不约而同都想,贵和长公主和郑绣这对妯娌真是和睦得惊人,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的。外头那些说她们不和的传言,可真是荒谬滑稽。 郑绣也觉得贵和长公主今日对自己格外亲近,只以为是她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做脸,心下感激不提。 用完饭,秋蕊和春枝、桃枝几个大丫鬟撤下了碗碟,上了茶。贵和长公主慢悠悠地喝起茶来,也没说送客。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心下一阵欣喜,看贵和长公主这模样还是要同她们说说话呢。 两人也不傻,贵和长公主若是为了郑绣的体面,留她们一顿饭即可。此时没有送客,怕是真的有事。她们稍微一想,便也猜到了一些。 果然不久,贵和长公主道:“按咱们宗室里的辈分,咱们几家都是近亲。我也不跟你们见外了,我们阿勤也十五岁了。你们两个都是他的长辈,你们心中可有适合的人家?” 信王世子妃笑道:“世子爷那样的人品家室,哪个闺阁少女能看不上眼的。说个事儿不怕您笑话,我娘家嫂子还明里暗地来跟我打听这事儿呢。” 信王世子妃的娘家是信阳侯府。祖上曾经有从龙之功,也是个武将世家,如今族中不少人更是在各地军中身居要职。 南荣郡王妃不甘落后道:“我娘家也有几个适龄的姑娘,也都对您十分孺慕。” 南荣郡王妃的爹是当朝内阁学士,是清流之辈,族中更是每过几代便会重点配置人才入阁,算起来也已经有四五代人位极人臣了。 她们虽然出身一文一武,但性子相近,少时一见如故,便一直处在一起。 贵和长公主点点头,道:“那过几日,我们府上设个赏花宴,送了帖子去你们府上,你们便看着选人来吧。” 她这话已经不算客气了,信阳侯府和内阁学士之家的姑娘,她却让她们一股脑凑在一起,皇帝选妃似的说要‘选人’。 换成之前,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心里定然是不太愿意的,估计也只会让家中无足轻重的女孩竞争一下庆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毕竟庆国公府卧病在床,府里只剩个独苗世子。虽然当今对贵和长公主多有眷顾,可贵和长公主到底是妇道人家,再有能耐,也只限于为庆国公府多挣些封赏。况且圣上也不年轻了,年逾不惑,谁能预料庆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能维持几代呢。 可薛直回来后局势就不同了,他年富力强,又救了太子,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只要他在,不出岔子,保庆国公府两代富贵是不用担心的。薛勤由他引领着,自然能更进一步。 因而眼下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都笑眯眯地应下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让自家女孩拔得头筹。 贵和长公主又留了她们说了会儿话,这才让秋蕊送了客。 郑绣本是要出去相送的,贵和长公主却让她留了一留。 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由秋蕊送到了庆国公府门口。两人这会儿就不那么亲热了,事关娘家的利益,就是再好的关系也得往后靠一靠。 临上马车,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对视一眼,虽没言语,但眼神却都颇为自信,很有打擂台的意味。 * 贵和长公主留下郑绣不是为别的,自然是为了她之前说的办赏花宴的事情。她倒是想请的不止信阳侯府和李学士两家,还有其他一些勋贵和清流家的姑娘。自然就需要主家人出面操持。 她身子不便,便想让郑绣出面。 郑绣自然应下,只是道:“您也知道这上头我经验欠缺,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您多担待。” “能有什么不周到的,不过是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说话,喝喝茶,你去走个过场招待一番就是。” 她说的十分轻巧,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 可郑绣却知道自己是不能怠慢的,稍有不周到的地方,人家不敢说贵和长公主的闲话,要说的自然是她。 这虽然是件棘手的差事,可一来薛勤是个很讨喜的晚辈,二来他们二房本就亏欠贵和长公主,这件事虽然棘手,却是她应该办的。 毕竟是事关薛勤的婚事,贵和长公主还是上心的,又和郑绣商定了一些细节。 * 郑绣夕食前才回了浩夜堂。 贵和长公主给了她一份名单,回来仔细看了后,这一回宴请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就让她颇为紧张,等把名单看完,她心里就更忐忑了——名单里头可谓是囊括了所有上层交际圈的贵女了,且都是顶顶的勋贵和清流人家。 这回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上门拜访,就够她紧张的了。届时会有如此多贵女前来,更是有得她忙了。好在具体事宜贵和长公主下头有人操办,倒不用她事事亲力亲为。 薛直下值回来的时候,郑绣还在想的出神。 他突然出现,往她身边一挨,倒把郑绣吓了一跳。 郑绣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进屋也没个声响,故意想吓我不成?” 薛直无辜道:“丫鬟通传了呀,我也喊你了,谁让你想事情那么专注,连我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郑绣便把名单往他眼前一送,道:“你过过目。” 薛直扫了一眼,道:“都是写未出阁的姑娘,这是干什么?” 郑绣道:“替阿勤选世子夫人呢。” 薛勤不由笑道:“阿勤也大了,确实该成家了。” “阿勤同你亲厚,你可知道他有没有中意的人选?”虽然这时代的自由恋爱是不容于世俗的,可若是薛勤有心仪之人,她这个当二婶的也能帮从中帮忙不是。 薛直凝眉想了想,道:“这上头他倒是没同我说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嫂也是个有主见的,自然是由她来选。” “说是这么说。”郑绣道,“我也是不想阿勤盲婚哑嫁,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 薛直便拢了拢她的肩,笑道:“这世道便是如此的。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好运气,能自己选到个这么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郑绣笑着回瞪他一眼,“也是,谁都没你这么厚脸皮呢。”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两人说了会儿话,薛劭下了学,聚在一起用了夕食。 是夜薛直和郑绣睡下后,薛直又腻腻歪歪地靠了上来,两只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郑绣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道:“属狗的吃不饱是不是?” 薛直笑嘻嘻地,“汪!” 郑绣发笑不已,薛直伸手去摸她的腰,摸到了痒痒肉,郑绣一边躲一边轻声叫道:“别闹别闹,我累了一个白天,你别闹我。” 玩闹够了,薛直便收了手,给她把衣带系好。 “嗯,不闹了,快睡吧。” 郑绣依在他怀里,倒确实比平时分开睡得安慰些。 翌日起身,郑绣便去了长风苑报道。 要操办一个规模那样大的赏花宴,就算是长风苑上下出动,也要破费人力物力的。 郑绣去的时候,贵和长公主正在和秋蕊整理请帖。 贵和长公主给了名单,秋蕊在旁边的桌上用烫金的帖子一一整理。 郑绣在旁边瞧了一眼,发现秋蕊的字居然写得格外娟秀,简直比电脑上的艺术字还好看,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秋蕊本是在写着的,见她站在自己边上,手就顿住了。 郑绣笑道:“你写啊,我就看看。” 秋蕊道:“太太您这样瞧着,奴婢心里紧张,怕写不好。” 郑绣便只好转过脸去,“那行,我不看了,你写吧。” 贵和长公主在旁边凉凉地道:“艳羡人家的字自己就都练练,上回你那手记,不是我说你,阿勉如今的字都强过你。” 上回郑绣整理了护理的注意事项给秋蕊,后来自然就被呈到了贵和长公主面前。 从前郑绣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也不为她操那个闲心。如今走得近了,贵和长公主少不得说她两句。 “眼下人们都讲究字如其人,咱们身为女子,虽然不用下场科举,也不用有多大的学问。可这字迹总是要见人的,别的不说,往后若是让你理家,你这字写了条子递出去,教外人怎么看。” 郑绣小声嘟囔道:“这不是有您在么,哪里用我管家。” 贵和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那我要不在了呢!” “呸呸!您说什么呢。”郑绣立刻正色道,“您才这个年纪,说什么不在了!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也不是她过分紧张,而是贵和长公主前不久才中风昏厥,如今还未完全康复,说这种话确实是太不吉利了。 贵和长公主倒是一时嘴快,倒也没想那么多,此时便又道:“我是说若是我不想管家了,不在这掌管中馈的位置上了,你可怎么办?” 郑绣狡黠一笑,道:“世子不是快成亲了么,往后咱们府里有世子夫人了,您往对牌往她那里一送,咱们都轻省了不是。” 满屋子的人都被她这话逗笑了。 贵和长公主指着她转头对老嬷嬷道:“嬷嬷你看看她,倒真真是个会偷懒的。” 老嬷嬷跟了贵和长公主多年,立刻就明白她不是一时兴起,怕是真的起了想让郑绣管家的心思,便道:“老奴见二太太进退有度,态度又谦和,能当大任的。” 郑绣连连摆手,“嬷嬷可别这么说,你要给我些银钱说让我买买菜,买两件衣裳还成,让我管整个府里上下的衣食住行,我实在是不在行的。” 贵和长公主一思量,也的确是,京城的那些个管家太太那都是在家时就跟着长辈身边打小就学起来的,就这样还有许多管不好家的。冒然让郑绣接手整个庆国公府,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她一个人支撑了这么多年,又生了场大病,确实对这上头感到疲惫了。但若是让她像郑绣说的那样,将管家的权柄交到进门的新妇手上,在她没摸清薛勤未来妻子的性情之前,那又是千百个不放心。 “这么着吧,反正你在浩夜堂也是闲着。这几日府里操办赏花宴,你便多过来看看学学。” 郑绣心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觉得自己担当不起这责任,但贵和长公主又没明说让她立刻管起什么来,只说来让她学学,她也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权当自己是来帮把手的。 得了贵和长公主这句话,秋蕊等人其后的行事便都会询问一下郑绣。 例如在赏花的主题上,秋蕊便问她说:“二太太您看,到时候咱们院子里摆什么花好?府里如今牡丹和大丽菊都开的极好,等下个月办赏花宴,花园荷塘里的荷花也该开满池子了……” 郑绣对花倒不甚了解,见贵和长公主也不在,便问秋蕊说:“花不是越多越好么?咱们都摆上不行么?” 秋蕊解释道:“一般来说赏花宴都会设一个主题,选个花魁出来,放到中央让人观赏,就着花,有才些的小姐也会即兴赋诗一首,赢得便能把花带回去,讨个好彩头。” 郑绣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赏花还有这些门道。 她想了想,便道:“公主最钟爱的是什么?” “公主酷爱牡丹,咱们府里就搜集了许多名贵的品种。” 郑绣便点了点头,“那就以牡丹为题吧,你留下公主最钟爱的几盆,其余的届时便摆开来。” 秋蕊轻轻一笑,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二太太知道要为她们公主留下心心头好,也算是思虑周全了。 后来秋蕊又问郑绣如何安排座位次序。 这也是个十分重要、考验人的活儿。别看那些贵女平日里都是一团客气,可心里那都是较着真的。 郑绣确实不知道了,只好向贵和长公主求助。 贵和长公主拿了一支朱笔,在名单上圈了几个圈,道:“这几个安排在前头,其他的往后排。” 郑绣便心下了然了,这几个贵女要么是身份尤其贵重,要么就是贵和长公主的重点考察对象了。 后来又是设宴的菜色,赏花之后的活动安排等等,秋蕊都去和郑绣商量。郑绣尽量自己想着办了,实在不懂的就去问贵和长公主。 诸如此类繁琐的安排流程,都在郑绣手上走了一遭。还别说,这一番下来,别的不说,郑绣倒是把这些贵女的名字和出身都记全乎了,连她们喜好和禁忌都了解了七七八八。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赏花宴设在半月之后。 当天薛直要上朝,郑绣拖着疲惫的身子同他一起起来了。 至于为什么这觉越睡越疲惫,自然是拖薛直的福。 加上这半个月郑绣日日去长风苑报道,学着料理琐事,人更是清减了一圈。 前几日郑仁和郑誉来瞧他的时候,见她瘦的下巴尖尖的,还以为她生什么病了。 郑绣只好解释了一下自己最近在忙活的事情。 学着管家到底是好事,又听说还是贵和长公主特意想提携她,郑仁虽然心疼女儿,倒也没有拦着,只是让她注意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同样的,郑绣也不喜欢这些,只是贵和长公主一片好心,不好辜负,才硬着头皮学了半个月。不过她心里也打定主意,她又不恋栈权位,根本没想过掌家。这回一定帮着贵和长公主好好参谋,选一个可以担当大任的出挑儿媳妇,这样庆国公府的掌家权柄也好交到新妇手中。 郑绣和薛直、薛劭在一起用了朝食,薛直赶着去上朝了,薛劭就自己在院子里打拳。 郑绣临去长风苑之前,还不忘叮嘱薛劭道:“你今日和阿勉在前头乖乖的,千万别到后头花厅和园子里来。” 薛劭点头道:“娘,我知道的,今日府里要来好多客人。放心,我有分寸的。” 郑绣当然知道他有分寸,她不放心的主要还是调皮的薛勉。几番叮嘱薛劭,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看好薛勉。 两人简单地说完了话,郑绣便去了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已经收拾妥当,如今她已经能和常人无异地行走了,只是不能走快,走得快了还是容易脚步不稳,便没有坐轮椅,只是让秋蕊扶着自己。 想到马上就有那么一些个贵女要来,郑绣心里也是紧张。若他只是个陪客,或许还没这么紧张,只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操办如此大规模的聚会,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贵和长公主让春枝给她看了茶,她也喝的心不在焉的。 贵和长公主看出来了,不禁笑道:“不是多大的场面,你就当是寻常人家摆个小宴,请几个姑娘家来做客罢。” 郑绣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这心里就怕哪里安排的不妥当,出了岔子,招待不周呢。” 或许是这天就要敲定薛勉未来的媳妇人选,贵和长公主心情也格外好些,笑道:“出什么岔子也打紧,有我给你兜着呢。” 有了她这句话,郑绣心里才安稳了不少。 秋蕊也在旁道:“二太太真不必紧张,您安排的都妥当,奴婢们这么多人都帮着看过了,不会出什么错的。” 几人说了会子话,眼看时辰也到了。 长风苑派出去的丫鬟都在大门口守着,两人一组,一个引着娇客往里去,一个便回长风苑通传。 这样一组一组的,一共安排了二十多人。 等最后一个丫鬟来通传说谢学士家的大姑娘到了,花厅里人就到齐了。 贵和长公主这才让秋蕊给自己整理了下衣裙,扶着她的手施施然往花厅里去了。郑绣最然跟随左右。 花厅里坐了十几个贵女,正坐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说说笑笑。 贵和长公主一到,花厅内就安静了下来,众人一齐见了礼。 贵和长公主道让众人免了礼,坐到了上首,让郑绣坐到了她身边。 一群女子坐在一起,虽不太相熟,那也是有说不尽的话,话题内容自然是围绕衣服首饰香料等。 几个坐的离贵和长公主近些的,便开始夸赞起贵和长公主今日的打扮来,一会儿说她今日穿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如何如何精致,一会儿说她头上插戴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如何如何华美……尽是不吝溢美之词的。 贵和长公主平日里不喜宫闱,这日却是出奇的耐心和蔼,一直嘴角含笑的跟众人说话。 郑绣就在旁边安静听着,也不插话,今日来的贵女她都没见过,或许在之前贵和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见过,只是一面之缘,她也没什么印象了。算起来,倒是跟谢旖算是相识。不过谢旖并不是今日的主角,位置也被安排再靠门、颇远的地方,她也十分识趣儿地没有喧宾夺主,除了偶尔跟身边的姑娘小声说几句,更多的也是听着。 郑绣嘴巴闲着,脑子却是不闲的,余光时不时往打量眼前的贵女们,看看她们的容貌和神情动作。 不过不得不提的是,这满座的娇客,论颜色最出众的还是娇艳的谢旖。今日她虽然穿了件素色的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脸上也只是略施脂粉,却难掩其艳色。当然其他精心打扮的贵女也都是各有千秋,只是相较之下,没有那么引人注目罢了。 说了会子话,用了茶点,下人们便抬出了几盆牡丹,有赵粉,姚黄,魏紫,紫二乔,醉贵妃等。都是庆国公府的花匠平日悉心照料的,一盆盆都开的极好。 这就到了赏花宴的重头戏了。 一众贵女跃跃欲试,纷纷开始做起诗来。她们年纪都轻,倒不见得在这上头多有造诣,不过是讲究凑个趣儿,合情合景,韵脚押韵。 坐在贵和长公主身边最近的,南荣郡王妃娘家姑娘,李彤最先念了自己的小诗,然后由她而下,众人依次说自己的,若是有暂未想到的,便先跳过,轮过一圈再来。 郑绣不会作诗赋词,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可也是学过不少名家大作的,一番静听下来,倒不觉得有特别出彩的。 轮到谢旖了,她淡然一笑,道:“请公主赎罪,臣女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如今脑中混沌,实在是空无一物。” 备受推崇的才女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明显便是推诿了。 贵和长公主却不见气,反而笑着点头道:“谢姑娘既然身子不爽利,便算了吧。”虽没明说什么,但显然还是很喜欢她没在这时候出风头的行为的。 几番轮下来,就只剩信王世子妃的娘家姑娘王晗语了。 王晗语生的颇为英气,郑绣之前也多看了她两眼,此时更是和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她,等着听她的小诗。 王晗语脸色微红,倒不见畏缩,坦然道:“臣女在学问上很是稀松,怕说出来惹公主和众位姐姐笑话。” 贵和长公主以为她是谦虚,道:“不打紧,你尽管说便是。”说着让丫鬟们换了新茶,又给了她一会儿功夫。 郑绣捧起茶盏,就听王晗语道:“那臣女就献丑了。” “牡丹花正好,容色都出挑。若问何处寻?庆国公府请。” 郑绣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花厅内一下子寂静下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郑绣猛咳了一阵才停下来,脸都憋红了。贵和长公主倒没说她什么,只是也颇为尴尬地端起了茶盏,也不知道是因为王晗语的诗作,还是因为郑绣的实力。 郑绣让丫鬟帮着收拾了一番,歉然地跟着大家道了歉,然后笑道:“咱们花园里的荷花也快开了,屋里稍显憋闷,不如咱们往外头走走?” 贵和长公主也点头道:“恩,你们去走走也好,一会儿回来也该摆宴了。” 众人便纷纷起身行了礼,相携着往外头去。 贵和长公主行动不便,就让郑绣领着她们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郑绣带着一众贵女出了花厅。 一行人走在一起,关系好的总是会三三两两的结伴。 郑绣留了个心眼多看了下,就发现王晗语落了单,并没有贵女再同她一起。 想来也是,她们都是极要脸面的人,今日又都存在着竞争的关系,王晗语那惊人的诗作一出,怕是要没人瞧得上她,不屑把她当个对手,自然也就懒得应酬她了。 王晗语也有些感觉到了,略有些局促地跟在人群最后头。 其实之前她在家里就说不来的,她本就不擅长舞文弄墨,可偏她娘和长姐非要逼着她答应。 她年纪看着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郑绣瞧见她那模样倒也有些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是要面子的,想来她也知道自己出丑了,觉得羞愧了。 一行人到了花园里的荷花池边,丫鬟们已经开始在亭子里设座了。 但湖心亭的位置有限,最多也就容下五六人,再多就显得逼仄了。 郑绣便让其他丫鬟引着贵女们沿着池塘散散步,累的便去亭子里休息,算是给她们自由活动时间。 她们应对着贵和长公主半日本就觉得有些疲惫,眼下倒是可以松快松快。性子安静些的姑娘便聚在亭子里说说话,跳脱些的便带着丫鬟自由活动。 郑绣刚安排妥当,一个转身余光一扫,就看到了池塘边不远处的大树后有一片衣角。 那衣服她是认得的,正是今日府里给薛劭新做的一件水绿色圆领绸衫,也就是今天她出浩夜堂之前看到他穿在身上的衣服。 郑绣让丫鬟们都留下伺候着,自己则出了亭子,轻手轻脚地往那树后走去。 要说这熊孩子也是会挑地方,这花树就长在假山边上,假山连绵,从后头一路绕过来就能到花树后,在这里就能看清对面整个亭子。 那边薛劭正在轻声劝着薛勉,“咱们先回去吧,我娘说不让我们过来的,这要是被她瞧到了,总是不好。” 薛勉不以为意地嘟囔道:“来都来了,就让我瞧一眼,我就想看看我未来大嫂是什么模样。” 薛劭其实心里也挺好奇的,也很想看看未来堂嫂是什么模样。但是想到她娘的叮嘱,还是道:“不行,会被发现的,你同我回去吧,反正以后堂嫂在府里,你日日能见到的。” 郑绣听得分明,原来两人才刚来不久。她轻咳一声,树后立刻安静下来。 她好笑道:“都别躲了,阿劭的衣角都露在外头了。” 就见那一片衣角‘嗖’得一下被抽了回去。 “怎么,还不出来?还要我捏着你们的耳朵出来?” 薛劭和薛勉这才磨蹭着从树后走出来。 两人躲在这么个地方,还好是被郑绣瞧见了,若是被别人瞧见,指不定觉得这家的孩子怎么样呢。 “二婶。”薛劭笑眯眯地喊了她一声。 郑绣拿手指轻轻戳着他的额头,“还好意思笑,都让你们别来的。” “二婶,不怪阿劭,是我一定要拖他来的,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薛劭一点儿做坏事的自觉都没有,反正在他看来,整个庆国公府都是他家。他在自己家走走怎么了。 既然两人已经来了,再躲躲藏藏便是不合规矩了。 郑绣便一手拉了一个,把他们带到了亭子里,笑着对一众贵女道:“诸位姑娘别介意,家里两个孩子爱凑热闹,知道家里来了这样多的客人,一时好奇便跟过来了。” 薛劭和薛勉都是□□岁的年纪,也不用避嫌。 众贵女倒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被薛勉甜甜地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哄得眉开眼笑。 其后不久,出去赏景的其他几位贵女也都回来了。 亭子里便站不开了,丫鬟们来通传说花厅已经设好了宴,郑绣便让丫鬟们引着她们过去。 郑绣便没想着过去,而是想把两个孩子送回前院,省得他们再捣蛋。 “薛二嫂留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谢旖走进了,拉着她道。 郑绣便脚下一顿,让两个孩子去亭子外等着。 谢旖自然是有话要说的,她是陪着自家妹妹谢旎一道过来的,虽然知道自家曾经和庆国公府过往的纠葛,自家妹妹多半不会是贵和长公主心仪的人选,她却还是陪着她来了。 “谢姑娘有话直说。” 谢旖便道:“二嫂您看,能不能为我引见邹先生……” 原来是为了邹先生而来。 前头几个孩子在邹先生面前淘气了一把,郑绣也挺没脸再去求见的。不过谢旖特地开了口,她跟薛直幼时也算有交情,一口回绝也不太好。 郑绣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谢旖也不催她,静静等在一旁。 正在郑绣为难之际,突然就听到薛劭一声惊呼—— “阿勉!” 然后就是噗通一声。 郑绣心下一跳,定睛往池子里一看,薛勉正在水里挣扎!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拎起裙摆奔出亭子,想跑到薛劭落下的地方下水救人。 他们两个偷偷跑到园子里来的,身边没带任何下人。之前园子里的丫鬟又都去招呼那些贵女了。此时便只有薛劭这个旱鸭子在岸边记得直跳脚。 郑绣飞奔而至,还没到岸边,一个人影已经先她一步,‘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郑绣也没来得及来人看是谁,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自认小时候水性练得不错,那人却比她还快,已经挣扎着快要沉下去的薛勉拉在了怀里。 郑绣心下松了一口气,护在一边,同那人一起把薛勉救上了岸。 池子里多淤泥,岸边也是湿滑一片,郑绣正想让岸上的人拉一把,却见身边的人毫不费力地就把薛勉举过头顶,送到了岸上。 谢旖也赶到了,和薛劭一起把薛勉平放在一边。谢旖身边的丫鬟再来拉郑绣她们。 郑绣先被拉上了岸,救人的那个却是借着岸边一块石头,用手一撑,就坐上了岸边。 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郑绣都不得不在心底赞一声‘好身手’。 再定睛一看,坐在岸边的那浑身湿漉漉的姑娘不是王晗语是谁! 她周身都湿透了,夏日轻薄的衣衫都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曲线。发髻也散乱了,几缕发丝都落了下来,贴在了额头上。 当然郑绣也没好到哪里去。 薛劭不过喝了几口水,正在一边吐着水。 他们这动静闹的大了,很快就有园子里留守的其他丫鬟婆子赶来了。 郑绣沉着吩咐道:“先把勉哥儿送到浩夜堂去,然后去请大夫,再去知会公主。你们先去开路,把这里到浩夜堂的路上不相干的人都清干净了,我和王姑娘稍后便过来。” 王晗语这狼狈模样确实也不方便见人,郑绣让一个丫鬟把她扶了起来。等前头婆子去开了路,两人便一起往浩夜堂去了。 王晗语不惊不怕的,跟在郑绣后头一路走去。 进了浩夜堂,已经有丫鬟提前来报信了。粉葛和白术已经出来接她们了。 二人带了披风,见了郑绣她们,便先给她们披上,拥着她们往屋里去了。 虽然天已热了,可一路走来吹了风,郑绣不自觉地就开始打寒战,但她也先顾不得自己,让丫鬟先端了热茶给王晗语,然后又问起薛勉的情况。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粉葛道:“三少爷安置到厢房里去了,大夫也刚赶来,眼下还没说明情况。” 郑绣点点头,让王晗语跟自己进了内室,让粉葛开了衣柜,找了两身赶紧的衣裙出来。 怕王晗语不自在,郑绣就把主屋让给了她换衣服,自己拿着衣裙进了内室换上。 换好衣服,白术已经熬好了姜汤,郑绣让她们先服侍着王晗语喝了,自己则顾不上喝了,先去了厢房看薛勉。 薛劭正守在那里,大夫刚给薛勉把了脉。 好在薛勉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大碍。 大夫开了收惊的药,郑绣让茗慧跟着去抓了药。 薛勉换过了薛劭的衣服,只穿着白绫里衣坐在床上,还没等郑绣开口,就嗫喏着嘴皮道:“二婶,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郑绣道:“还好是虚惊一场,你怎么会落水的?” 薛勉努了努嘴,“我、我就是看池子里有莲蓬,想摘一个出来,谁知道岸边那么滑,我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就滑了下去……” 郑绣倒不急着怪他顽皮了,赏花宴半月前就操办起来了,场地更是提前都清扫过,就怕那些贵女在庆国公府出了什么岔子。荷花池边更是重点关注对象,郑绣事前亲自去勘察过了,确保池子周围一圈都是干爽的,怎么会致人滑跤呢? 这时秋蕊也从花厅赶了过来。 薛勉落水的时候那些贵女都已经去花厅赴宴了,只留下了谢旖和走在最后被孤立的王晗语。谢旖不是个多嘴的人,薛勉救上来后,她什么都没说,也去了花厅。因而那些贵女并不知情。 贵和长公主虽然心忧,但面上不显,仍然招待她们用席,只让秋蕊赶了过来。 得知薛勉没事以后,秋蕊也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郑绣则把秋蕊拉到一边,把刚才薛勉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秋蕊玲珑心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道:“奴婢这就让人去把荷花池看管起来。” 郑绣也是这么个意思,刚才事发到如今一共不到两刻钟。 若那背后黑手不是花园里的人,那荷花池边应该还没有时间清理过现场。 当然若是被清理了,那人便一定是留在园子里伺候的,那就更方便排查了。 秋蕊也不多言,福了福身就回长风苑安排人手了。 料理完这些,郑绣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上的凉意,让白术服侍薛勉喝药,自己则回了主屋。 王晗语此处正穿着郑绣的襦裙,坐在屋里等她。 她虽然比郑绣小一些,但个子高挑,郑绣的衣裙穿在她身上,衣袖就显得短了些。 郑绣先跟她道了谢,又歉然道:“家里孩子顽皮,让王姑娘也跟着受罪了。” 王晗语不以为意道:“您客气了,本就是举手之劳,并不碍什么。” 郑绣却是真心觉得麻烦了人家,让人家一个大姑娘跳到水里不说,还换上了一身不合体的衣裙。衣裙虽然不算失礼,可平白无故换了身衣服,那些人精似的贵女都眼尖得很,定然会瞧出不对劲。这件事还有待查证,不好让外人瞧笑话,所以王晗语最好就是不要再去花厅出现在人前。 郑绣还没开口,王晗语已经道:“我也不喜欢人多,就在这里跟您说说话吧,只要您不嫌弃我聒噪就好。” 这倒是个难得的大方舒朗的姑娘。 郑绣自然说好,让茗慧去花厅传了信,就说自己不过去了,留了王晗语在浩夜堂和自己说话作伴。 王晗语也确实不喜欢那种人多的交际场合,倒也落得轻松。 人一轻松,她话也多了,对着郑绣笑道:“刚看您也入水了,您的水性也真不错。” 郑绣捧着*辣的姜汤一股脑儿喝完,道:“跟王姑娘比还是差些,方才真是多亏你了,不让家里那小子指不定要多喝多少水。” 王晗语俏皮一笑,“打小我就喜欢在家里的小湖边上玩,我娘为这不知道打了我多少回。后来还是我爹说了,既然我喜欢干脆就让我学凫水,反正不会在淹不死自己就成。” 郑绣也被她逗得笑起来,“令尊可真是有趣。” 王晗语摆摆手,“有趣什么呀,我娘老说我爹就是个大老粗,还说我就是被我爹惯得,不像个姑娘家,倒像个假小子。”也因为这样,她娘就鲜少让她出门交际了,怕她在外头丢了丑,弄出个不好的名声,就不好说亲事了。不过她娘兴起也高,因为她长姐嫁了信王世子,就一心也想把她嫁入宗室高门。不然她的亲事也不会到十五岁也没定下来。今天来了这赏花宴一看,那些个贵女看着都才十三四岁,除了谢旖这个陪客,倒属她的年纪最大了。 郑绣见她面前盛着姜汤的瓷碗才下去一半,又伸手碰了碰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意,便让白术又端了碗姜汤来。 王晗语不喜欢生姜的味道,前头那半碗都是等放凉一些,味道没那么重了,捏着鼻子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此时对着新端上来的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苦着脸道:“您别让我喝了,我真不冷。” 郑绣却很坚持道:“再喝一点吧,这东西要趁热喝,身上发了汗就好。你要真生了病,我可再过意不去的。” 王晗语拧着眉,“都这个天了,我身体好的很,不会生病的。”说是这么说,还是很听话地一闭眼,一咬牙,端起姜汤咕嘟咕嘟灌下了肚。 她这动作很不像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吃个糕点就要掖好几次嘴角,算是有些不雅。郑绣却十分喜欢她这脾气,若不是王晗语跟薛勉一个辈分的,都想让她别一口一个‘您’那么生分,而是改作姐妹相称了。 王晗语呢,对郑绣也颇有好感。一来二人年纪相近,二来郑绣并不因为她胸无点墨而瞧不起她,对着她的态度还是温和,且也看得出来也不是表面上装出来的那种客气。 眼看着也到了午饭的时辰,郑绣让白术去大厨房领了饭食。 大厨房的手艺自然不能同贵和长公主小厨房的御厨相提并论。 王晗语倒是不在意这个,郑绣在饭桌上有心留意了一番,见她吃得也不少,并不嫌弃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前头赏花宴就办到午宴之后。 用完宴席后,贵和长公主和一众贵女一道喝了茶,又说了会子话,便让人送客了。 等她们都走了,便已经是下午了。 郑绣已经跟王晗语说了半下午的话,茶都不知道换了几盏。 王晗语倒着实是个话多的,跟郑绣聊起自家的趣事儿就跟打不住似的,郑绣也爱听那些家长里短的有意思的事儿,时不时也说些家里孩子的顽皮事儿,两人还真是颇为相投。 临走前,王晗语还有依依不舍的,她被她娘关在家里,鲜少出门交际,几乎没有朋友。家里虽然也有姐妹,但最亲近的长姐已经嫁出去好些年了,下头都是小妹妹,她也跟她们玩不到一处。现在难得有郑绣这么一个跟她年纪相仿,又没有架子,又肯听她絮叨的,她自然是格外看重。 郑绣把她送到大门口,她临上马车前还在说:“您在家要觉得无聊了,就让人往我家捎个信儿,我一定来陪您说话解闷。” 郑绣也笑,这个傻姑娘,因为薛勉的事儿都没能再去贵和长公主前头表现,少了个大好机会,丝毫不介意不说,还想着来找她玩呢。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郑绣送走王晗语之后便去了长风苑。 守门的春枝已经提前得了吩咐,郑绣一来,她一边帮着打珠帘,一边道:“二太太总算来了,公主正在等您呢。” 郑绣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贵和长公主已经换了家常的襦裙,正跟秋蕊说着话。 秋蕊见她来了,便去端了热茶过来,而后便退到门外去了。 郑绣也不忙着喝茶,只问:“园子里那荷花池,可查出什么来了?” 贵和长公主脸色很不好看,道:“正想同你说这个,秋蕊亲自去池边看过了,说勉哥儿倒下去的地方,其中一块石头上抹了油。” 果然是有人背后捣鬼! 郑绣惊讶之余,又问:“可曾查到可疑之人?” 贵和长公主摇了摇头。 确实,庆国公府府中下人过百,最近忙着办赏花宴,来往走动的就更多了。一时之间,确实无从查起。 郑绣也蹙起了眉,道:“那人这般做是为了什么?咱们园子里都是守着人的,就算有人落了水,不消片刻也能赶到,总不至于出人命。” 贵和长公主冷冷一哼,“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好,想着法儿地捣乱罢了。” 郑绣一听这话,便觉得贵和长公主似乎已经猜到暮侯黑手,问起来,又听贵和长公主语气越发森冷地道:“还能是谁,除了慈宁宫那个老虔婆,有谁是见不得我好的?!” 郑绣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等下三滥见不得人的手段会是出自太后之手。 沉吟片刻,郑绣自责道:“这事儿是我检查不严,您要怪我就治我的罪吧。” 贵和长公主斜她一眼,“不用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还想夸你这事儿办得好呢。若不是你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怕是对方也不会只用这种招数。”她是最了解太后不过的了,以那老虔婆的性格,若是能在其他地方下手,绝对不会选这种落人话柄的招数。 她说是这么说,郑绣还是道:“您看吧,我在管家上头就是不在行,您交给我一个赏花宴都办不好,遑论其他。” “你这人真是……”贵和长公主无奈道,“没见过你这么急着让权呢。你难道不知道这满京城的人家,多少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在自己家争破了头。你倒好,上赶着往外送!” 郑绣也笑,道:“我真不是自谦,实在是有多大头,戴多大的帽子。” 郑绣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以后我不再提便是。不过排查内鬼的事,这段时间却要你多多留心。” 郑绣自然不推辞,点头道:“我省得的。” 说了会子话,贵和长公主一天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疲惫之色,郑绣便起身告辞了。 * 晚间薛直下了值,同僚邀请他喝酒小聚,他心里记挂着薛勤的婚事,便推说家里有事,急急地赶了回来。 一回来,丫鬟还没通传,他就快步跨进了屋。 郑绣正在临床的炕上想白日里的事情,他也在炕上坐下,开口便问:“今日赏花宴办的如何?大嫂可有相中的姑娘?” 郑绣摇头道:“下午我并不和公主她们在一块儿,并不知道。” “怎么平白无故缺了席?”薛直说着,又紧张道:“可是连日操劳,今日身上不爽利?” 郑绣叹了口气,将白日薛勉落水的事情同他说了。 薛直皱眉,脸上现出不悦,“那可揪出使坏的人了?” “公主那边已经把可疑的都看管起来了,只是人数太多,一个个排查过来怕是破要花费一段时间。不过那背后之人,公主说是那位。”她指了指上头。 薛直自然意会,稍作沉吟后,他道:“那位在宫内也没有实权,在宫外总是欠缺些。想来或许是那位的主意,却未必是她亲自着人动的手。” 他的想法倒是比贵和长公主和郑绣的更全面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外头的人动的手?”珍惜再一想,前不久贵和涨工资农户生辰宴上落了忠勇伯夫人的面子,于是又问:“是忠勇伯府?” 薛直点了点头,“多半差不离。不是他们,也是跟他们有关系的。” 郑绣不禁呼出一口气道,“这京中的纠葛可真是复杂。”想她自己家,就算有个不省心的二婶,也没说因为丢了面子,回头特地设计的。 两人说了会子话,薛劭和薛勉来了主屋,两人便不好说这件事,转而聊起家常。 薛勉下午就一直待在浩夜堂,中午落水的事,他并没有想多,还真的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而为之,怕回去了他娘和哥哥要说他,故而一直待着没走,只让人回长风苑递了信,说自己要用了夕食才回去。贵和长公主现实忙着招待那些贵女,后来又让人排查可疑之人,倒也没让人来催。 薛直把薛直拉到跟前,打趣道:“你这小子,想着看未来嫂子想疯了,连你二婶的话都不好好听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勉并不怕他,笑着讨饶:“二叔,我知道错了,你看在我白日里时吃了苦的份上就饶过我这回吧。” “嘿,你这小子,没回认错比谁都快,却不见你能改一回!这回非打了一顿不成!”薛直说着还真的把薛勉拉倒跟前,把他按在膝上,扬起巴掌都给了他肉肉的屁股两下。 他自然是没花什么力道,薛勉也不觉得疼,却故作夸张地喊着:“二婶,救命啊!二叔这是要打坏我啊!” 郑绣在一边忍不住大笑,“该,打得你能长记性才好!” 闹了会子,夕食也摆上了桌。 薛勉留下来用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小家伙虽然在贵和长公主身边娇养着长大,其实除了调皮些,其他倒都还好,嘴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虽然白天受了惊吓,但后来喝了药睡了一下午,已经没事了,而且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一碗饭。 吃完以后,薛勉还是不想走,拉着薛劭磨蹭到薛直和郑绣身边道:“二叔,二婶,阿劭想让我今晚留在这里陪他睡,你们看能不能帮我同母亲说一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里是薛劭想,分明是他自己这么想。 郑绣便道:“勉哥儿,没事的,白日里那是你母亲不会怪你的。” 薛勉还是不愿意,又去看薛直。 薛直看薛勉眼神可怜巴巴的,便道:“算了,阿勉想在这里睡就在这里睡吧,我使人去长风苑说一声便是。” 薛勉欢呼一声。 郑绣便站起身道:“那我去给你布置厢房。” 薛勉忙道:“二婶别麻烦了,我同阿劭睡一起就可以了。” 薛劭也点了点头,道:“对啊,娘,阿勉同我睡就行,你也累了一天了,歇会儿吧。” 郑绣也就由他们去了。 两人听说这晚上能一起睡,也不在他们这儿待了,手拉手回去玩了。 郑绣也不忘叮嘱道:“晚上早些睡,别疯太晚了!” 两人头也不回地齐声应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做到。 屋里只剩下薛直和郑绣。 薛直看她确实有些累,便主动给她捏肩捶腿,顺带问问上午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儿。 说到这个,郑绣便立刻想到了王晗语的诗作,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说到王晗语,郑绣由衷夸赞道:“王姑娘虽然在做诗上头不大精通,但为人却是仗义舒朗。不瞒你说,今天来了这么多贵女,我倒是最喜欢她。” 薛直哈哈一笑,道:“喜欢她便让阿勤娶她回来,你们不就能日日作伴了?” 郑绣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这事儿哪儿是我能做主的,公主自有主意的。” 薛直也是说着玩,听过王晗语的诗作,他觉得他大嫂多半是看不上这姑娘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自去沐浴歇息不提。 翌日,郑绣起了便去了长风苑。 经过一夜,贵和长公主手底下几个得力的妈妈已经把想干人等简单地排查过了。 其中有几人形迹可疑,再往下一查,有两个还跟忠勇伯府的人有过来往。 这消息报上来的时候,郑绣正跟贵和长公主坐在一处。 听完禀报,贵和长公主挥了挥手手让人下去了。 “您看需要不要我亲自去盘问,把那使坏的人揪出来?” 贵和长公主摇头道:“还问什么,反正逃不开就那几个,索性全都赶出去。” 贵和长公主身居高位,自然不会体谅那些下位者的境遇,反正在她看来这就是最有效最快速的办法。 郑绣犹豫着道:“这……会不会牵连无辜?” 贵和长公主看了他一眼,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把她们怎么样,不过是赶出去,让他们自己在外头讨生活,她们有手有脚的,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郑绣这才放心一些,贵和长公主这也算是慈悲了,以她的身份,就是把几个下人都悄悄处死,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儿来。 贵和长公主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你别觉得我是菩萨心肠,不过是不想同那个老虔婆浪费精神和时间罢了。她巴不得我拖着生病的身子,费心费力地查出什么来呢。我就偏偏不如她的意!” 郑绣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了。” “勉哥儿昨晚在你那里淘气没有?” 薛勉一夜没回长风苑,贵和长公主行礼自然是挂念的。 想到贵和长公主不喜欢薛劭,郑绣便没有提前他,只道:“没有,勉哥儿很乖,晚上很早就睡了,今早也是一早用了朝食,去前院书房了。”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他也太让人不省心了。” “勉哥儿乖了许多呢,这是怕您和世子说他,才在我那儿睡了一晚,其实心里已经知道错了。” “你别替他说话了,我还能不知道他?”贵和长公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几岁能真正懂事。” 两人就薛勉聊了会儿,贵和长公主忽然话锋一转,问郑绣说:“你端午那日跟我进宫去么?” 民间端午一家子要在一起吃饭,宫中也是如此。 郑绣还没进故宫,贵和长公主对她伸出橄榄枝,就是想提携她的意思了。 不过那天是薛劭的生辰,郑绣只好推拒道:“后日就是端午了,我还什么规矩都没学呢,跟您去了也是闹笑话。” 贵和长公主也不强求,“你不去也行,反正那老虔婆也在,这宫宴也没什么去头。反倒是我跟她撕扯起来,保不齐她会拿你出气。” 她可以一口一个‘老虔婆’的,郑绣却不好说什么,不过看贵和长公主这样似乎是准备在家宴时找补回来,她还是劝道:“您身子眼看就要大好了,可千万别顾及自己一些,别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贵和长公主想到太后那伪善的脸,冷冷一笑,道:“你放心,我不好,自然会让人更不好。” * 端午那日,郑绣和薛直,郑仁郑誉一起给薛劭庆祝生日。 从前在家时到倒可以无所顾忌,眼下在庆国公府,人口众多,加上薛劭的身份在贵和长公主那儿又颇为尴尬,便也没有大办,只是每人都给薛劭准备了礼物。 薛劭已经觉得十分满足,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下午晌,郑仁先回去了,郑誉留下来同薛劭一起玩。 郑绣在屋里打棋谱,他俩就在院子里和激雷玩耍。 本是个十分静谧美好的下午,茗慧听了一个丫鬟来通传了消息,便快步进了屋。 郑绣见她脚步匆匆的,不禁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样急?” 茗慧道:“刚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给世子赐婚了,懿旨马上就送来,让您准备去前头接旨。” 郑绣一惊,心下知道多半不是好事,便问:“公主呢?可从宫中回来了?” “公主刚回来了,听说一回来就在长风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郑绣身上穿了件半旧的家常襦裙,也来不及更衣了,站起身便道:“你同我去长风苑看看。” 主仆二人不再多话,一起快步去了长风苑。 长风苑主屋屋外,站了一圈下人,连老嬷嬷和秋蕊都被赶了出来。 郑绣刚走近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和贵和长公主含糊不清的咒骂声。 秋蕊见了她,飞快地福了福身,“二太太您来了就好了,快劝劝我们公主吧。” 郑绣点了点头,让秋蕊给她打了珠帘,让茗慧留在了外头,自己快步进了屋。 刚进去,迎面就飞来一物,贵和长公主也没看清来人,只是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还好贵和长公主没花什么劲,郑绣一偏头就躲过了。而后才看清她扔过来的是个茶盏,茶盏碎在了地上,里头半杯茶水撒了郑绣一身。屋里更是一片狼藉,桌椅都被推翻了,桌上的一应摆设全都被摔烂在地。 她也顾不上这许多,只快步走进去,道:“您消消气,万事以自己身子为重!” 贵和长公主看清是她来了,倒没有再赶她出去,只是大声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那个老虔婆居然擅做主张,要给阿勤指婚!她凭什么!她已经害了我,眼下还要来害我的儿子!” 郑绣一听,果然太后指的不是什么好亲事! 贵和长公主越说越激动,眼看着连站都站不稳了。 郑绣忙上前把她扶住,“太后指的是哪家姑娘?” 贵和长公主冷冷一哼,“你应该也有印象,就是信阳侯府家的姑娘!” 居然是王晗语。 眼下郑绣也不好评论什么,只能劝她道:“王姑娘为人舒朗仗义,虽才学上欠缺一些,但出身和人品都算配得上世子的。” 说是这么说,可贵和长公主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坐下后仍然道:“老虔婆明明知道我中意的是李学士家的姑娘,偏偏给我指这王家姑娘,分明就是跟我做对!” “您先消消气。圣上对您那么上心,您看还有没有回圜的余地?” 贵和长公主长叹一口气,压住怒气,道:“还有什么余地,老虔婆今日在宫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皇兄并不在场。只我那个皇嫂在。她那唯唯诺诺的性子,还能指望她什么!” 言下之意,便是事成定局,不能更改了。 郑绣也是不能言语,虽然她对王晗语有好感,但贵和长公主不喜欢她却是真的。 这时,秋蕊打了珠帘快步进来,小声道:“公主,二太太,前头传旨的宫人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传质的人都到了,郑绣便问:“您看是让我代您去接旨还是……” 贵和长公主哼声道:“谁都不许去,老虔婆这懿旨我不会接看,你们也不许接。” 郑绣劝道:“这不大好吧。您冷静些,毕竟那位是太后。” 贵和长公主不说话了,那老虔婆虽然没有实权,但只要顶着太后的头衔一天,她就拿她没办法,最多也就是像今日宫宴上那样下下她的脸面。但更出格的事是不好做的。毕竟本朝还是以孝治国。 沉默了片刻,贵和长公主才出声道:“秋蕊,过来扶我。” 秋蕊应了一声,连忙上前。郑绣也跟在后头一起出去。 庆国公府大门口,慈宁宫大太监郭永福已经等了好一阵了。门房虽然还算客气,但就是不放他进去。 他在坤宁宫也是说一不二管事的主儿,心里已然憋着气。但想到今日贵和长公主在宫宴上听到太后的指婚的那脸色,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拢了袖子,凝神屏气地等着。 不多会儿,贵和长公主和郑绣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来了。 贵和长公主并不请他进去,只冷着脸道:“郭公公是来传旨的吧?” 郭永福笑道:“奴婢奉命办事,还请公主接旨。” 贵和长公主却不准备再跪了,只道:“恩,你把懿旨拿出来吧,太后之前在宫宴上已经说过一遍,我知道她老人家的意思,就不麻烦你了。” 郭永福也犯了难,道:“您这……怕是于理不合吧。” 贵和长公主冷冷一笑,转头对带来的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婆子便会意地将郭永福和他同来的几个小太监给围住了。 郭永福也算是见惯大场面的,此时并不见惊慌,只问贵和长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贵和长公主也没了同他打机锋的心思,不耐烦道:“公公快些把懿旨交出来,省的闹得面上咱们都不好看。” 郭永福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爬上现在的位置。他本是不欲多事的,可太后让他来传旨,他代表的就是太后的脸面,此时他并不肯妥协,口中道:“您可想清楚,奴婢是代表太后前来的,这传出去……” 传出去肯定是有损贵和长公主的名誉。但贵和长公主此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想不了其他的。 郑绣一看,便错身从贵和长公主身后走出,对着郭永福笑道:“公公也是个明白人吧?我们公主今日心情不大好,您是代表太后前来没错,可那只是代表。您也想想自己的身份。方才那话我怎么听着像是要挟我们公主呢?公共是常年在宫里行走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大不敬’是何等的罪过。” 她这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其实就是软刀子。提醒郭永福帮太后办事,但事情办完后,贵和长公主若是要治他大不敬之罪,那却是没人能帮他的。 郭永福不由打量了郑绣一眼,见她衣着并不华贵,但神情镇定自若,且能在贵和长公主面前说上话,再想了想庆国公府内的人物,便猜到她该是庆国公府的二太太。 郭永福苦着脸道:“二太太这话说的,奴婢也听不懂。奴婢不过是来传旨的,方才那话也不过是好心提醒,怎么会对公主大不敬呢?” 他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彻底惹恼了贵和长公主,她一声令下,那几个婆子便一拥而上,将郭永福和另外两个小太监给扭住了。 郭永福没想到贵和长公主真的敢对自己动粗,还在大喊道:“公主,我可是慈宁宫的人!” 其中一个婆子已经拿到了装懿旨的锦盒,呈到了贵和长公主面前。 贵和长公主示意秋蕊扶着自己转身,一边吩咐道:“把他们几个丢出去,若是再敢在我们国公府门口喧哗,就给我往死里打!” 郭永福还想争辩,已经被一个婆子拿了帕子堵了嘴,被扭着往门外推。 郑绣也不欲多管,赶紧跟上贵和长公主的脚步。 回到长风苑,或许是方才出了一口气,贵和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屋里也在放才她们出去的功夫都收拾打扫过了,地上摔碎的那些都被收走了,桌椅也被扶正,连桌上的摆设都换了新的。 郑绣怕贵和长公主还要生气,亲自接了春枝手中的茶盏送到她面前,“您喝口茶,润润喉。” 贵和长公主接了,仍不觉得解气,让秋蕊去把那懿旨连锦盒一起烧了。 烧懿旨,那绝对是大罪了。秋蕊也是为难,顿在原地不敢动。 贵和长公主又道:“你怕什么?万事有我兜着。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秋蕊忙道不敢,快步出去吩咐人去做了。 郑绣看着心惊,她从前只知道贵和长公主颇有脾气,没想到她发起怒来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相比之下,从前贵和长公主对她的为难还真是小儿科了。 这边厢郑绣也不敢先回去,留在长风苑陪着贵和长公主。 那边厢,庆国公府门口又来了一队人马,守在门口的桃枝得了信儿快步进来通传道:“公主,外头又来人了。” 贵和长公主冷冷一笑,“怎么,慈宁宫又来人了?” 春枝道:“说是似乎是太子亲来。” 贵和长公主还真想听听太子怎么说的,中午的宫宴上若是皇后肯为自己驳回太后,或者只是帮着说句话,太后那老虔婆还真不敢这么有恃无恐,当着众人说过一道,立刻就让人来传懿旨。她点了点头,让秋蕊去把太子迎进来。 郑绣想着这情况自己在场不合适,便跟贵和长公主告辞。 贵和长公主却道:“有什么好避的,你就坐这儿听着!” 她正生着气,郑绣也不好违抗,便又又坐了下来。 太子午前也在宫中招待宗室中人,眼下还没来得及更衣,还穿着一身玄色九蟒四爪袍。 “见过皇姑。”太子进屋后规规矩矩地对贵和长公主行了礼。 郑绣本是坐在贵和长公主身边,太子进屋后便自绝退让到一边。 贵和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让他免了礼,让人给太子看座上茶。 太子一转眼看到郑绣也在,温和地笑了笑,“婶婶也在。” 郑绣福了福身,见了礼,贵和长公主便也让她坐下,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等着听太子怎么说。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太子叹了口气,道:“皇姑母见谅,今日这事母后未能为您开口,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您若要怪,便怪罪到侄子身上吧。” 贵和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如何的‘难言之隐’?你说来听听。这事关乎阿勤的终身大事,难道你就一句‘难言之隐’把我打发了?” 太子看了郑绣一眼,郑绣立刻站起身要走。 贵和长公主却道:“你别动。”然后对着太子道,“你婶婶也不是外人,你有话便说。” 太子便道:“您有所不知,之前太后如今二皇帝年岁也大了,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太后几次明里暗里跟母后表示,想给他指一门婚事。她最属意的便是信阳侯府家的姑娘。” 贵和长公主一听便明白过来了。 太子娶的是内阁首辅岑家的姑娘,得到的便是以岑首辅为首的文官势力支持。太后若是把军功彪炳的王晗语指给了二皇子,无疑是让而二皇子如虎添翼。届时一文一武分庭抗礼,太子的储君位置将更加岌岌可危。 今日贵和长公主在宫宴上下了萧淑妃的脸面,萧淑妃是太后的侄女,也就是打了太后的脸。太后才一气之下,说要把当日在庆国公府赏花宴上闹了笑话的王晗语指给薛勤。 皇后本还担心太后执意将王晗语指给二皇子呢,见太后一时气急昏了头,开了那口,正中她下怀,自然没有帮着开口。 于理,贵和长公主还是很有大局观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也能明白自家的‘牺牲’能换太子的安枕无忧。 可于情,贵和长公主依旧气不过,薛勤到底是她苦心孤诣,含辛茹苦地教养着长大,寄托了整个庆国公府的希望的世子,平白无故就被指了门她不欢喜的亲事。 贵和长公主的脸色仍然不算好看,太子便躬身作揖,语气诚恳地道:“这事儿母后是为了我,才苦了阿勤。姑母若要怪罪,便怪到我身上。” 贵和长公主心里到底气的还是太后,自家侄子身居储君之位,特地从宫中赶来和她解释,态度又是那么诚恳真挚,贵和长公主有再多的气也对他发不出来。 她略显疲惫地道:“算了,我知道了。宫宴还未散,你先回去吧。“ 太子又拱了拱手,“那侄子就不打扰黄姑母休息了。”说吧又对郑绣拱了拱手。 郑绣起身福了福,回了礼。 太子也不再耽搁,就这么离开了。 * 太子走后,贵和长公主无话,郑绣也不知道说什么。方才听到的那些算是皇室秘辛了,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长久的沉默后,贵和长公主才缓缓开口道:“今日你听到的这些……” 郑绣立刻道:“我不会同外人说的。”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郑绣看贵和长公主也是满腹心事,她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便起身告辞回了浩夜堂。 贵和长公主也没了心里再留她。 郑绣回去后,神色虽然能表现地如常,心里也破为不是滋味。 都是天家是泼天的富贵,可如今看来,这天家的亲情也不过如此。其实二皇子娶了王晗语,能不能得到信阳侯府的支持还是两说。就算得了助力,太子已经坐上了储君之位,本就有固有优势,也未必就会输了二皇子去…… 可皇后就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没有为贵和长公主说话。太子虽然立刻亲自赶来道歉,但看他的意思,却并不觉得他母后哪里做错了。 若换了她是贵和长公主,怕是要被这他们弄得心寒透骨。 不过事已成定局,她也只希望贵和长公主能往好处想想,王晗语虽然文采平庸,但人品家世都是上乘。薛勤和她成亲后,也可以和和美美,琴瑟和鸣,对薛勤以后走军功路子也是大有裨益。 不过这到底是她自己的思量,贵和长公主的想法她不得而知。 * 晚间薛直从外头回来就是黑着一张脸,脸上神情更是冷的仿佛被霜雪浸透了似的。 郑绣起身迎了他,一看便猜到他已经得知了太后赐婚的事。 她让茗慧上了茶,拉着薛直到临窗的炕上坐下。 薛直喝过了茶,脸色亦没有和缓,只问郑绣道:“大嫂今日可还好?” 郑绣摇摇头,道:“不大好,公主今日从宫中回来就发了一通脾气。后来又把慈宁宫的传旨太监赶出了门……后来太子亲自过来解释致歉,公主才稍微平复了些。” 薛直缓缓地叹了口气,“也难怪大嫂那样生气,我听闻这事儿的时候也是震惊气愤至极。太后真是欺人太甚!” 郑绣便劝道:“还好指的是王家姑娘,那姑娘性子人品瞧着都很不错。” “也不是说王姑娘不好,只是她不是大嫂看中的,太后故意这样使绊子,实在教人恶心。” 郑绣又问:“你今日可见过阿勤?他可知道了?” 薛勤在中军都督府当差,和薛直算是一个脉系的,平时总有碰头的时候。 “嗯,我同他一起回来的。回来的路上聊了聊,好在阿勤十分舒朗,看的也开,这会儿应该在长风苑宽慰大嫂了。” 到底是薛勤的婚事,他自己能看开,确实是最好的。 郑绣总算放心一些,道:“今日太后那懿旨也没宣读,也不知道公主准备什么时候迎娶王姑娘过门。” “看眼下这情况,总要等大嫂咽下这口气了,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吧。” 郑绣点了点头,想着也是,贵和长公主眼下这火气还没下,这婚期肯定早不了。 而众人都没想到的是,皇帝隔天将薛勤调了任,把他调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原来的兵部左侍郎致仕月余,皇帝一直迟迟没有想好安排合适的人选,想的本是培植太子的亲信的。 如今这一番调任,谁都看得出来,只为了补偿贵和长公主被太后指了一门不如意的婚事。 调令下来的时候,贵和长公主总算觉得气顺了些。加上这几日薛勤日日劝解宽慰,倒也不觉得这门亲事多难接受了。 婚期也定了下来,就在这一年的年前。 她心里其实对薛勤的婚事也是着急的,因为薛勤只有成了亲,才算是真正的长大成人了,她才能向她皇兄开口,让薛勤接任庆国公之位。对方虽然不是她看中的姑娘,但已经无可更改,她也懒得弄什么盛大场面,只想着不失礼于人前便好,因而也算是有些仓促的。 贵和长公主虽然不想再劳心劳力了,可下头有的是人上赶着帮忙。 甚至连皇帝都让内务府帮着操办了,这又是一项极大的殊荣。 王晗语本来还指望再能同郑绣一块说话的,婚事定下来后,在她和薛勤成亲前,倒是不方便再和庆国公府来往了。她也被她娘拘着学起规矩礼仪来。 信阳侯夫人本是希望女儿嫁入庆国公府的,如今被太后指了婚,却开始忧心起来。担心女儿被贵和长公主厌屋及乌,因此市场对她耳提面命,叮嘱她婚后同庆国公府的每个人交际说话都要谨小慎微,切不可行差踏错,落人话柄。 王晗语听着,心里倒是不以为然,别人不说,她觉得她未来二婶是个极可亲的人。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这一年的下半年,庆国公府都在忙着薛勤的婚事。 他小时候是住在长风苑的,大一些都搬到前院去了。马上就要成亲,自然要另外开一个院子给他。 贵和长公主把西雅苑划了出来,让人开始修葺装饰。 西雅苑是仅次于长风苑的大院子,但位置有些偏,离庆国公府正中间的长风苑有一段距离。 一整个院子要修缮,那自然是大工程,贵和长公主却连亲自监工都懒得去,只让人把图纸给了郑绣,让她有空就过去看看,防止下人背着主子偷懒。 郑绣便应下了这差事,反正她每天都闲的可以,每日无事就往西雅苑走走。 冬天来临之前,西雅苑终于拾掇出来了。 郑绣陪着贵和长公主来看过一遍,贵和长公主还挺满意的。又开了自己的私库,看着搬了一些家具摆设进来。 她虽然不喜欢这门亲事,可在布置屋子上倒没有吝啬,家具都是全新的金丝楠木的,摆设也都是贵重非常。 只是其他的她就不愿意费心了。 因而郑绣等家居摆设都弄好后再来看,就觉得满屋子的金光玉色,不似高门大户人家的屋子,倒想是暴发户的家里似的。尤其是主屋正中间那一个半人高的紫铜鎏金大鼎,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后来私下问了问秋蕊,秋蕊说那大鼎是从前太后赏的,她们公主觉得俗气,就一直没摆出来用。眼下摆到西雅苑,还是贵和长公主特别吩咐的。 郑绣这才知道,原来这屋里那么些个贵重却看着扎眼的大件儿,不少都是从前贵和长公主未出嫁时太后赏的。太后跟她不对付,却碍着先帝的面儿要摆出一副慈母面孔,因而逢年过年的赏赐都是不少的,就是赏下来的东西嘛,都不是那么合贵和长公主用罢了。 郑绣也不好说什么,只想着等王晗语进门后再说。只希望相处久了,贵和长公主能像对她一样,对王晗语改观,那么以后一切就都好商量了。 这小半年里,贵和长公主的身体经过悉心调养和日常锻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大病,又遭遇了太后的赐婚,如今的她越发沉静。 郑绣倒是觉得她安静得有些可怕,时不时就去长风苑和她说话。 贵和长公总是嫌她话多,可她有时候嫌天冷,不愿意去外头走动,在浩夜堂躲懒一天,贵和长公主便要派秋蕊来问了。 腊月之前,十一月底,就到了薛勤和王晗语的婚期。 日子是钦天监挑的好日子,虽然天寒地冻,那天却是罕见的大晴天。日头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把寒意都驱出了体外。 他们成亲那天,郑绣一大早就起身了,先去长风苑报道。进屋之前听秋蕊小声提醒了一句,原来贵和长公主竟是一夜无眠。 郑绣进去的时候,贵和长公主正在梳洗打扮。 今日这婚宴,贵和长公主要宴请各家女眷,自然要盛重打扮一番。 郑绣见她身着绯色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头上配一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并几只赤金花样小金簪,只是脸色肃穆,倒不像家里办迎娶新妇的喜事,便笑着夸赞道:“公主今日真好看,我看要把新娘子比下去了。” 贵和长公主看她一眼,道:“你这张嘴,真是烦人,日日都不见你消停的。”骂归骂,到底还是笑了。 服侍贵和长公主上妆是大丫鬟桃枝,因贵和长公主一夜未眠,脸色发白,眼底灰青,妆容便浓了些。不过趁着一声华贵的打扮,倒也不突兀。 她们这收拾妥当后,贵和长公主又问了问下人其他的安排,让秋蕊都去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天大亮的时候,一袭大红色新郎袍的薛勤来了长风苑,给贵和长公主请安。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勤这日看起来也是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贵和长公主也不想他耽搁功夫,只道:“你快准备人马去信阳侯府吧,早去早回,午间还要等你回来开席。” 薛勤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带着人马出发。 信阳侯府距离庆国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花轿过去了。 信阳侯府里,信阳侯夫人和信王世子妃正陪着准备出家的王晗语。分别之际,信阳侯夫人简直像有说不完的话要叮嘱马上就要嫁为人妇的女儿。说着说着,便也觉得伤心了,落起泪来。 信王世子妃虽性子豁达,眼前这情况却也想到了自己出嫁的情景。这女儿家在自家时是娇养着长大的娇客,到了别人家成了别人的媳妇儿,指不定要受什么磨难,因而眼眶便也泛红了。 新娘子王晗语更是舍不得离开家人,她娘和长姐一哭,她也就跟着掉眼泪,三人立刻便哭作一团。 这一哭便哭到了前头有人来传,说新郎官一队人马就快到信阳侯府了。母女三人这才止了泪,让丫鬟打水净面,重新补了妆容。 收拾妥当以后,新郎官薛勤也到了门口。 王晗语身披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被自家兄弟背着上了花轿,手里被喜娘塞了一对儿玉瓶。 盖头晃动之间,她听到一个清郎的声音在外头喊了‘起轿’,不由心头一跳。 她到现在还没见过他呢。只知道他娘和长姐都说,薛勤虽然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却同自家那些五大三粗的兄弟不大相同,是个清风霁月的男子。 娇子被抬起后,她心里更是紧张,甚至想掀了盖头说不嫁人了,就在家里陪着父母一辈子。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眼下能做的不过是紧紧拥着那一对玉瓶儿罢了。 信阳侯府给王晗语准备了八十抬的嫁妆,在京城贵女中虽不算多,但每一样都是她娘打小就开始帮她千挑万选的准备的。光是那一张葡萄纹金丝楠木雕花床,就请了匠人做了好几年才做成的,那大床不方便抬给人看,前一天便已经送去了庆国公府。 薛勤带着人在城中绕了三圈,讨了好彩头,才往庆国公府去了。 庆国公府亦是张灯结彩,门口除了自家的下人,更是聚集了不少讨喜钱的百姓。 轿子稳稳落下后,薛勤在外头轻轻踢了踢轿门,轿夫压了轿,喜娘上前把王晗语扶了出来。 薛勤在王晗语面前半蹲,王晗语趴上了他的背,由他背着进了门。 这一番动作下来,王晗语心如擂鼓,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眼前这人的背很宽,但很瘦,有些硌人,但却背的她稳稳当当。 这就是他要托付终身的人了,她确切地有了这种认知。 薛勤背着王晗语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然后喜娘扶着王晗语下来,一路把她扶到了西雅苑的新房里。 郑绣已经在新房里等着她了。 看喜娘扶着她到了,便走过去扶着她另一手。 她还没开口,王晗语却认出了她似的,紧紧握住了她一只手。 郑绣便在一边轻声道:“来,慢些走,我扶你坐着去。” 王晗语在红盖头下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地挪到了床前。 婚礼要在黄昏举行,眼下却刚午时。 王晗语事先已经了解过婚礼的流程,已经做好饿一天肚子的准备。她娘还说新嫁娘都是这么过来的,反正一辈子也就辛苦这么一天。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郑绣还记得自己嫁给薛直的时候,也是枯坐了一天,肚子饿得不行。还好是小地方出嫁,规矩不算繁琐。她奶奶那时候还能给她送点东西吃。眼下王晗语嫁入庆国公府,贵和长公主肯定是不会料理她这些的。她已经提前让人准备好了莲子蓉方脯,翠玉豆糕等一些小糕点,都做成小小一个,一口一个正好。 见她在床上坐稳后,便着人端了上来。 “你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王晗语确实肚子饿了,这天她天不亮就起来了,也就上妆前随便吃了些东西,后来忙活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能喝上,倒是前头哭了一通,眼下嗓子干的难受。 准备也让人准备了竹制吸管,插在茶碗里让人一并端了上来。让她就着茶水,吃了一些糕点。 糕点可以多吃,茶水却是不能多喝的。不然回头穿着一身新娘的行头出恭那可是非常麻烦的。 王晗语也知道这点,喝了几口茶水,就不再碰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总算好受不少。 王晗语的嫁妆大床非常大,她坐在正中间,两头不靠,还必须顶着沉甸甸的凤冠挺直背脊。 郑绣替她累得慌,便站在她一边,让她稍微靠着自己歇息会儿。 王晗语感念她的善意,小声道:“您也忙了许久了,快去用席吧。” 郑绣笑了笑,道:“没事,女眷有公主招待着呢,我本就没什么事儿。” 王晗语在红盖头下笑了笑,“我现在不方便行礼,回头一定好好谢谢您。” “说什么客气话呢,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郑绣笑道。 * 花厅里,贵和长公主招待前来贺喜的女眷们。 等人到齐了,都落座了,快准备开席了,贵和长公主扫了一眼,便转头问秋蕊道:“郑绣呢?怎么好一会儿不见人?” 之前郑绣自动请缨去新房里安置王晗语,新娘进门都快半个时辰了,却到现在还不见人回来。 秋蕊小声回禀道:“二太太方才让人来传话了,说在新房里陪世子夫人一会儿,让您不用等她。” “谁等她了。”贵和长公主道,“开席吧。” 秋蕊应下,让人准备传菜。 贵和长公主身边坐的是其他几位长公主、公主,几人也算是有话可说。 席面上了快一半,贵和长公主又转头轻声吩咐秋蕊道:“让厨房单独置办一些饭菜,送到西雅苑去。” 王晗语身着新娘大装,自然是不方面吃饭菜这类的东西的。这自然是为了郑绣准备的。 秋蕊了然地笑了笑,应下后便着人去办了。 * 郑绣在新房里站了会儿,腿脚倒是有些酸软。 新房里也没个能坐人的地方,想着王晗语肯定比自己还辛苦,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正跟王晗语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着,外间有丫鬟进来通传道:“二太太,公主让人送了饭菜过来,已经放在厢房里。” 下人们也不傻,知道饭菜是贵和长公主特地给郑绣准备的,便没有直接送进来。她们到底还是向着贵和长公主的,知道贵和长公主不喜欢这新进门的世子夫人,自然不会上赶着来讨好。 郑绣便转头问王晗语道:“要不要让人给送进来?我喂你用一些?” 王晗语道:“不用了,您快去吧,我不方便用的。” 郑绣也不多说,让茗慧留下看顾一些,她则移步去了厢房。 西雅苑的厢房也是刚拾掇出来的,只是光是大件家具,一应摆设却是没有的。 饭菜也都是席面上的那些,有肉有菜有汤,因为做的多,就不如平时吃到的精致。 郑绣倒也不讲究,就着菜飞快地吃完了一碗饭,让人把碗筷送回了厨房,再让人去给贵和长公主道了谢。 贵和长公主正在忙着待客,听到郑绣还特地让人来跟自己道谢,唇角不由弯了弯,然后又吩咐传话的丫鬟道:“跟她说,下午没事要么过来帮我招待客人,要么就回浩夜堂睡觉去,别一直待在新房里,咱们府里又不缺她一个服侍新娘子的人。” 丫鬟应下,又带话去了西雅苑。 那时郑绣已经吃过饭又回到新房里。 跑腿的丫鬟来了,茗慧出去听了信儿,便进来在她耳边转达了。 贵和长公主这话的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不希望她往王晗语前头凑。 郑绣也知道贵和长公主就是这样的人,前头她不喜欢阿劭,自己不知内里地跟阿劭亲近,她就连自己一起厌了起来。眼下她不喜欢王晗语,自然也不喜欢自己同王晗语亲近。 可是看王晗语孤零零地坐在大床上,屋里虽然还有诸多庆国公府的下人,但那些人都知道贵和长公主的不喜,别说殷勤地服侍,就连个正眼都不往王晗语身上瞧。王晗语倒是有两个陪嫁丫鬟,可一进门,就被其他人挤到了门外站着,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她觉得心里怪不落忍的。 成亲这种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她想了想,下了决定,贵和长公主不喜就不喜吧,总不能让王晗语第一日嫁到庆国公府就受气坐冷板凳。于是她便没走,而是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留到了黄昏时分,要举行婚礼了。 喜娘笑呵呵地进来传话,郑绣便跟喜娘一人一边,扶着王晗语出了西雅苑,去了前头正堂。 正堂里站满了宾客,地位高一些的还能有个座儿,稍微差一些的便只能站着看行礼了。 郑绣把王晗语引到了薛勤身边,看着喜娘把红绸递到了两人手里,便功成身退,站到了坐在上首的贵和长公主身边。 贵和长公主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指了紧靠着自己的下首位置,道:“坐着去,别站在这里打眼。” 郑绣笑眯眯地道了谢,还别说,站了半天,她还真是站不动了。 薛直就在她另一边,看她坐下了,唇色有些发白,便道:“怎么脸上这样差?快喝些茶水润润。”说着伸手碰了碰那茶盏,觉得已经发冷,便转头让丫鬟换了新的。 屋里正中间,薛勤和王晗语已经开始拜堂。 在司仪的唱吉中,两人拜完了天地、高堂,最后徐徐对拜,礼也就成了。 郑绣喝着热茶,脸上是由衷的笑意,她如释重负地想,今日自己算是帮王晗语过了第一天,以后的日子终究还是要看她自己了。 喜娘又把王晗语送回了洞房。 宾客们由下人引着出了正堂,分别去席上落座了。 薛直也是在前院忙活了大半天,此时才跟郑绣见到,一时倒也不急着走了,在郑绣的宽袖下拉着她的手腻歪道:“看你累得很了?白日都忙什么了?” 郑绣轻轻掐了掐他的手心,“没忙什么,晚上再同你细说。你也快去忙吧。” 薛直又在她掌心里挠了挠,“好,那我去忙了,你也顾着自己身体一些,别再累着了。”然后才理了理衣摆站起身。 贵和长公主无语地看着两人腻歪,等薛直走后,郑绣一转脸就看到她在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红,站起身道:“我扶您去花厅吧。”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由她扶着起了身。这是她心里在想,怎么以前会觉得郑绣是个要跟自己打擂台那么一个呢,分明就是个小女人,还是傻傻的那种。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郑绣扶着贵和长公主去了花厅,里头已经是宾客满座。 想在贵和长公主面前露脸的女眷那可是多不胜数,不少人家的太太还把自家的女孩带来了。只是贵和长公主今日看着并不是那么热切,她们便也没有上前,只是跟邻座的左右说这话。 贵和长公主把郑绣安排在自己身边。他们这一桌的都是宗室贵女,郑绣此前在生辰宴上大多见过了,倒是也能说上话。 婚宴讲究热闹,倒也没有诸多规矩,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了。 不过相同的是,那些宗室贵女都吃的极少,主桌上的饭菜一小半都没下去。 郑绣是半饿着肚子放下的碗筷,简直要怀疑她们平时都是吃露水长大的。 用过席面,眼看就到了入洞房的吉时。 这个时代还是有闹洞房的习俗的,尤其是几位长公主,都想看看太后赐婚下来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便说要去洞房里看看。 贵和长公主累了一天,懒得相陪,便由她们去了。 几位长公主领着一群太太就去了西雅苑。 花厅里呼啦啦就走了一群人,剩下了几个姑娘,郑绣扫了一眼,真是没想到这年头的人也都这么爱瞧热闹。再想想也对,这年头娱乐资源匮乏,女子尤其是循规蹈矩,也就着上头可以稍稍放纵些。 等她们闹完洞房,这宴席也就算散了。 贵和长公主觉得有些头疼,便让郑绣留下招待几个姑娘家,她则先回了长风苑。 按理说这情况下主人家是不能先退场的,不过贵和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也无人敢置喙。 尤其是这门亲事大家都知道是太后硬塞给庆国公府的,贵和长公主能笑脸相迎,待客一整天就不容易了。 郑绣点头应下,把几位姑娘请到了正厅,让人上了茶,几人坐在一起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话可以说的,今日来的姑娘她都只见过一两次,不算相熟,不过寒暄罢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多,几位长公主带着人回来了。 只是众人都是笑着去的,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有些意味不明。 郑绣起身相迎,把几位长公主迎了上座。 为首贵安长公主脸色不愉,坐下后便问起贵和长公主。 郑绣便解释道:“公主身子不适,便先去歇着了。” 贵安长公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先前吃饭还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此时却一个个都不说话了。花厅内这会子安静极了,倒是颇为奇怪。 众人又略坐了坐。女眷的宴本就散得早,眼看时辰也不早了,众人便纷纷起身告辞。 郑绣让丫鬟一一相送,然后亲自把几位长公主送了出去。 送走了客人,郑绣觉着新房里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妥,便让茗慧过去打听了一番,她自己先则回了浩夜堂。 本想着薛直在前院招待男客,少不得得饮酒,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郑绣没急着洗澡,让粉葛给自己打了盆热水来泡脚。 没想到薛直却比去打听消息的茗慧还回来的早。 薛直喝了些酒,脸上有些泛红,只是步履稳健,看着倒是清醒的。 郑绣正在泡着脚就没动,只笑着打趣儿道:“还以为你要喝到不省人事才回来呢?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你回来了可没人替世子挡酒了。”年轻人爱疯玩,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薛勤和薛直的朋友年纪又都不大,可不逮着机会灌他们这一对叔侄么。 薛直在郑绣身边坐下,道:“不是我回来的早,是前头已经散了。” “不会吧?怎么结束得这样早?” 薛直摇了摇头,道:“几个小子闹着要去闹洞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都奇奇怪怪的,也没再劝酒,众人说了会儿话便都散了。” 又是闹洞房之后? “我们后头也是,几位长公主带着太太们去了新房一次,回来后也是奇奇怪怪的。” 郑绣还真的奇怪起来了,这洞房里到底闹了什么岔子。 恰好这时茗慧也从外头回来了。 郑绣让她免礼,只问她:“西雅苑到底怎么了?你快说。” 茗慧便禀报道:“奴婢去了西雅苑一趟,里头已经闹起来了,说是世子夫人闹着要回娘家呢。” “我的天!”郑绣惊呼一声,“傍晚行礼前不还好好的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茗慧道:“奴婢也是好一通打听,才从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嘴里得知。原是世子夫人入夜后在屋里要水,里头服侍的几个丫鬟却都说世子夫人大妆,不好喝水的。世子夫人便说之前您给过她喝水,有那个竹制小管就行。然后里头的人都说不知道那东西,任她怎么说就是不肯给送水……” 茗慧顿了顿,又继续道:“后来前院的男客和后头的女眷们就去闹洞房了,世子掀了盖头,众人调笑了几句,不知道是谁打趣了一句说‘新娘子怎么都不带笑’的,就把世子夫人给气哭了……” 郑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怕人怠慢了王晗语而陪了她大半日,却在自己走后,她还是吃到了下头人的气。 王晗语是信阳侯的小女儿,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在自己成亲的这种大日子,受了来自下人的气,自然是气愤不过。加上后头聚了一堆人对她调调笑笑的,越发让她觉得不受尊重。她也不傻,自然明白若是贵和长公主肯帮自己说句话,万不可能有人敢这样消遣自己的。 不过不得不提的是,薛勤在这上头确实也是有欠考虑。这跟他的过于谦和的性格也有些关,若是换成薛直,这么多人在他成亲的时候要看新娘子,早就让他都给哄走了。 因而当时王晗语看着在一边只会微笑,却不帮着自己的薛勤,心下就冷了一半,当场就红了眼眶。众人见她要哭起来了,这才散了去。 “公主那边可知道了?” 茗慧道:“奴婢去西雅苑的时候,已经有人去长风苑通传了。只是一直到奴婢回来,长风苑那边也没有音信。” 郑绣一听,便知道贵和长公主多半是不想理了。她赶紧让粉葛给自己擦了脚,穿了鞋准备和薛直一起过去。闹得这样大,她是必须去瞧瞧的了。 今天要是真让王晗语一气之下,大婚当日就回去了。庆国公府和信阳侯府可真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郑绣和薛直一路快步去了西雅苑。 西雅苑里已经乱成一团,屋里那些下人都被王晗语赶了出来。那些下人之前还不把她看在眼里的,见她真的闹起来,怕不好收场,此时都站在廊下缩着脖子装鹌鹑。 薛勤也没进屋去,就在门前焦急地徘徊。 郑绣和薛直到了后,薛勤如蒙大赦地走上前:“二叔,二婶,你们来了就好。” 郑绣扫了一眼廊下,见外头站着的全是庆国公府的下人,王晗语的两个陪嫁丫鬟并不在其中,想来应该是被她喊进去了。 “世子怎么不进去劝劝?”郑绣问。 薛勤为难道:“她不让我进去,我一进去她就拿枕头砸我。” 郑绣不由觉得薛勤性子太软了些,前头让宾客调笑新娘子不说,眼下连个局面都收拾不了。 她和薛直对视一眼,薛直道:“我也不方便进去,你进去劝劝吧。” 正说着话,秋蕊也到了。贵和长公主没来,只让派了她来。 郑绣便让秋蕊同自己一起进了屋。 屋门从里头被关上了,还插上了门栓,郑绣敲了敲门,表明了身份。 里头本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此时却一下子安静下来,然后很快,门就被从里头打开了。 王晗语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亲自过来开的门。 郑绣一边进去一边好声劝道:“你先别哭,哪有大喜的日子一直落泪的。你有什么委屈同我说说,我来帮你解决。”说着便握上了王晗语的手,和她相携着往里去。 王晗语抽噎了几声,才委屈道:“您别怪我心胸狭窄,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 郑绣道:“哪儿能怪你呢,我已经听说了,确实是你屋里的下人不懂事儿,冲撞了你。那些个宾客也是,光顾着好玩说话没个轻重的。” 王晗语拉着他在桌前坐定,道:“别人也就罢了。连世子都那样……我真是……”她闹着要回娘家当然是一时冲动,真要回去了,整个信阳侯府都要闹个没脸。可她都那样说了,薛勤除了会给她赔礼道歉,也不问她到底委屈了什么,更别说帮她出气了。那是她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啊,这才头一天就不向着她,她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郑绣怕他们小夫妻生了嫌隙,便道:“世子这人最是清风朗月的了,他就是人太好了,别人才敢在他面前放纵。他不是成心不帮着你,实在是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呢。我来的时候看他在外头急的团团转,你说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挨了你的枕头,也不生气,若不是紧张你,何至于此?” 王晗语纠结地绞着衣摆,“他哪里是紧张我,分明是紧张庆国公府的颜面罢了……” “这颜面只是一方面,但他现在被你砸得自己颜面都不顾了,不是紧张你是什么呢?” 王晗语抬起头,红着眼睛道:“那您的意思是,今天的这事儿就算了?” “那不是。”郑绣正色道,“下人没有规矩,还是要惩治的。”说着便让秋蕊把站在廊下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喊了进来。 事情闹成这样,那几个丫鬟婆子都知道自己落不着好,进屋后噤若寒蝉地跪成两排。 “公主让你们伺候世子夫人,你们便是这样伺候的?”郑绣冷着脸寒声问道。 几个丫鬟和婆子立刻告饶,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个方脸婆子道:“二太太明鉴,我们也是怕夫人妆容花了,不好交差,并不是有意要对夫人无理。” 郑绣冷冷一笑,“还敢狡辩,前头我用竹管喂世子夫人喝水,难道你们都瞎了不?行礼前我还让人特地留了糕点和竹管下来,难不成还是我记错了?” 那婆子忙道不敢,垂下头不再多话。 “一人罚月钱三个月,再各去领十个板子。”郑绣便下了处置。 那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一来郑绣在庆国公府的地位日益稳固,说话还是算的数的,二来秋蕊还站在一边呢,她可是贵和长公主眼前的红人,谁还敢不服叫屈呢。 那些丫鬟和婆子下去后,王晗语总算没那么气氛了,情绪也平复不少。 郑绣又劝道:“下人也惩治了,世子没向着你,也挨了你一个枕头。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王晗语眼下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这通脾气发得有些过分,赧然地点了点头。 外头薛直也是把薛勤一通说,薛勤谦和有礼过了头,居然让媳妇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负,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的话,薛勤自然听,也不觉得前头王晗语用枕头砸自己过分了,只是频频点头道:“二叔,我明白了,今日是我纵着那些人闹得过了头,下回肯定不会了。” 薛直好笑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好小子,还想着下回成亲哪!” 薛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叔莫要打趣我,我不是那么个意思。” 屋里郑绣也把王晗语劝服了,便站起身告辞,准备功成身退。 王晗语一路把她送到了院里。 郑绣忙道:“别送了,到底是你们的新婚之夜呢,快回去吧。” 王晗语脸上一红,让自己的陪嫁丫鬟代替自己送她,自己则转身回屋。 薛直见了,便推了还木愣愣的薛勤一把,“还傻站着干什么,进屋哄媳妇去!” 薛勤对着薛直和郑绣都拱手道了谢,快步就进了屋。 秋蕊一直跟在郑绣身边没说话,三人出了西雅苑后,她便对着郑绣和薛直福了福身,回长风苑回话了。 * 长风苑里,贵和长公主已经沐浴过了,换了寝衣半躺在炕上,春枝和桃枝一人一边给她捶腿。 秋蕊回来后,小丫鬟打了厚重的锦缎帘子让她进了屋。 贵和长公主半闭着眼睛歇息,听到她回来了才掀开了眼皮问:“西雅苑里收拾清净了?” 秋蕊福了福身,回话道:“奴婢去的时候,二爷和二太太已经都到了,二太太把夫人给劝住了,又惩治了几个不开眼的下人,已经平息了。”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看今天白日里郑绣守在新房里的态度,她就知道郑绣肯定会亲自过去,因而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道:“平息了就好。”旁的是一句都没多问。 秋蕊边也没再多言,只管当起自己的差。 * 再说郑绣和薛直,回到浩夜堂后,两人忙了一个白天,方才又去了一趟西雅苑,越发觉得疲惫。 各自沐浴更衣后,两人不多时便上了床歇息。 临睡前,郑绣还在担心道:“也不知道世子他们怎么样了?” “小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明天应该就没事了。”薛直倒是想得开。 “你这话说的,”郑绣蹙着眉打了他一下,“怎么听着这么怪?” 薛直爽朗一笑,捉了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而且阿勤那性子你也知道,最是体贴温和的了,只要新娘子肯听他说话,自然就都过去了。” 郑绣不禁叹息道:“世子这性子实在温和过了头,倒显得好欺负似的。”她都开始担心,王晗语看着有些强势,以后会不会欺负薛勤。 薛直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府里过去都是大嫂说了算,阿勤习惯了都听她的,性子确实有些问题,还好现在他年纪不大,还能纠正回来。”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翌日一早,就是王晗语新妇进门要给长辈敬茶的日子。 郑绣和薛直也是起了大早,起了身梳洗过后就立刻过去了。 郑绣昨日站的久了,晚上歇了缓过劲儿来,只是仍然觉得小腿酸胀,不过她精神头还是挺好的,贵和长公主年纪不轻了,这日就还没缓过来,面色还是有些发白,脸上的脂粉也没能改善。 贵和长公主给他们看了座,三人坐在一处说话。 郑绣便道:“您晚间睡得可好?怎么脸色看着这样差。” 贵和长公主神色淡淡地道:“好什么呢,昨儿个累了一个白天,晚上反而倒睡不着了。” “怎么不让人给您煮副安神茶喝?” 贵和长公主摇了摇头,“算了吧,那东西一股子怪味,喝了也难受。你呢?身上可还好?听说你昨儿个还特地去了西雅苑。”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腿上有些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让薛直在一边轮不上说话了。 贵和长公主和郑绣说了会儿话,才想起来对薛直道:“你一会儿还要上值吧?我让人催催去。” 薛直立刻道:“不碍事的,小夫妻俩毕竟新婚,也不用催他们。若是碰不上,这茶等我下值回来喝也一样。” 贵和长公主问了问秋蕊时辰,秋蕊道已经快辰时了。 这个点还没来,倒确实有些尴尬,郑绣都没好意思开口帮着王晗语说话。 贵和长公主也不耐烦起来,道:“我让人先摆朝食吧,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阿直吃了也好出门。” 正说着话,丫鬟同传说薛勤和王晗语到了。 贵和长公主让人进来了。 王晗语今日果然如薛直说的,已经雨过天晴,跟着薛勤进屋的时候,脸还上带着初为人妇的含羞带怯的笑意。 贵和长公主坐在上首,脸上不辨喜怒地问:“来了啊。” 薛勤带着笑意拱手道:“儿子起晚了,让母亲久候。” 贵和长公主道:“让我等一等倒不算什么,只是你二叔二婶一大早就过来了,眼下还没用朝食呢。” 薛勤和王晗语便歉然地看了过来。 郑绣摆手笑道:“不碍事,你们快敬茶吧。” 丫鬟们已经在贵和长公主面前摆了两个蒲团,薛勤和王晗语并排跪在了一起,接过丫鬟的茶双手递给她。 贵和长公主淡淡地点了点头,让秋蕊拿了两个红封给他们。 庆国公薛正未能出席,薛勤和王晗语便对着贵和长公主身边的空位行了礼,然后便去了郑绣和薛直前面。 两人乐呵呵地接了茶盏,喝过之后,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才给红了红封。 敬茶不过就是走个流程,但若是人口众多的世家大族,倒颇为累人。 幸好庆国公府人口简单,如此便就算已经完成了。 秋蕊已经让人摆好了朝食,一家子一起上了桌。 这个时辰薛劭和薛勉也都起床了,贵和长公主和郑绣让人分别去喊了。两人没多会儿就都到了。 他们前一天跟着薛直在前院疯玩了一天,玩得精疲力尽早早就睡下了,今日便又是精神饱满。 贵和长公主想把薛勉招呼到身边坐着,薛勉却过去挨着薛劭坐了。 贵和长公主虽没多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好看了些。 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用朝食,却没什么人说话,只自顾自吃自己的。 王晗语是新妇,正是腼腆的时候,自然不多话。除了薛勤偶尔给她夹了小菜,她回以微笑,便不再抬头了。 郑绣则是觉得贵和长公主怕是不喜欢同薛劭一起的,就想着快点吃完,让两个孩子去前院,省的血沼在这里碍她的眼。 薛直不多时就要出门上值,吃的就比旁人快些,因为时辰不早,他用了一碗面就立刻出门去了。 薛劭和薛勉吃的少,也吃完了,两人手拉手去了前院。 贵和长公主也就放了碗筷。 王晗语立刻也就停了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薛勤温声道:“吃饱了?怎么吃得这样少?” 王晗语脸颊一红,轻声道:“在家时吃的也不多。” 薛勤便点头道,“嗯,一会儿饿了便使人去厨房,让厨子做你爱吃的。” 王晗语羞怯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关系经过一夜,关系还真是亲近了不少,郑绣看在眼里,嘴角也不由带起了笑。 众人都停下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吃了,刚放下碗筷,就听贵和长公主道:“你今天胃口这么差?” 郑绣已经吃完了一碗红豆膳粥,又吃了几块栗子糕,绝对算不上少了。不过确实只有半饱。她赧然地笑了笑,“我回头饿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薛勤便道:“二婶慢慢用,不碍事的。” 郑绣就是再饿,也不好意思让他们三个看着自己一个人吃,便摇头道:“真不用了。” 贵和长公主便让人撤了饭桌,众人又坐回一处喝茶。 薛勤这几日虽然不用上值,但书房里依旧是一堆事要处理,不多时便说要回前头去了。 王晗语的视线就跟在他身上,目送他出了屋子才收回。 人都走了后,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三人。 贵和长公主久久不说话,王晗语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郑绣。 郑绣对她柔柔一笑,示意她别紧张,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我听说,昨夜你闹着要回信阳侯府?”喝完了一盏茶,贵和长公主才缓缓开口道。 王晗语站起身福了福,道:“儿媳昨日无理了,望您见谅。” 贵和长公主又问她:“我听说你还当着下人的面拿枕头砸世子了?” 王晗语面色一僵,“是儿媳一时糊涂,断不会有下次了。” 贵和长公主没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回吧。” 郑绣和王晗语便起身行礼告辞,两人肩并肩一起出了长风苑。 一跨出长风苑,郑绣就听到王晗语如释重负地一声叹息。 她拍着胸脯道:“总算是出来了,刚才可吓死我了。” 郑绣便笑着安慰道:“公主也就是问问,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贵和长公主真要发落她,昨夜就不会只派了秋蕊去。 王晗语道:“二婶不知道,我昨夜想到今日敬茶就是止不住地紧张,天亮前才睡着,连带着世子也睡晚了。”这也算解释了她为何姗姗来迟。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到了走到了岔路。 王晗语依依不舍道:“二婶去我那里坐坐吧,或者我跟您过去也成。” 郑绣也确实没什么事做,而且还有些不放心西雅苑的那些人,便点头道:“我那里没怎么收拾,就不招待你了,我跟你去西雅苑吧。” 王晗语欣喜地笑了笑,挽着郑绣的手臂就一起往西雅苑去了。 西雅苑里,贵和长公主安排了一众下人,但等级还要王晗语自己分。 她身边两个陪嫁丫鬟都是一等,就还剩下两个一等丫鬟的名额。 郑绣去了以后,两人坐在桌前饮茶,便说到了这上头。 王晗语支开了人,问郑绣道:“二婶您看,这些下人我提谁上来比较好?” 郑绣虽然在庆国公府的时日也不短了,但日常走动也仅限于浩夜堂和长风苑,对府中的下人倒不算熟悉。 “这事儿你还真是问错人了,这几个丫鬟我看着都挺面生。不过反正你身边有自己两个陪嫁丫鬟,再提两个顺眼老实的上来就好,平时让你陪嫁丫鬟多看顾一些便好。” 其实王晗语的意思就是这西雅苑的丫鬟她都是不想用了,毕竟前一天大婚当日,闹出了那样的事情,她觉得这些个人都不是那么靠得住,也不放心把人放进屋里来。 她便道:“那我先把她们都放在二三等观察一段时日,等观察好了再提人上来。” 她是西雅苑的女主人,这些事情本不必要同郑绣提的,跟她商量一番,也不过是刚来庆国公府心里没底,觉得郑绣亲切可靠,才想着同她说说。 郑绣想到自己刚来庆国公府的时候,后院里上下除了阿劭,也是谁都不算认识。当时她心里也十分忐忑,虽然表现得还算镇定,但许多时候确实是捏不准的。好在有茗慧她们三个,时时能在一旁帮忙,不然她的日子也没有那么舒坦。因而她也不见怪,耐心地听着王晗语说话。 说完这事儿,王晗语又问她:“老太太那儿,您看我是不是该过去敬茶请安?”给长辈敬茶本是本分,可前一天她成亲,老太太都没有出席。又听说老太太性情古怪,她才一时拿不定主意。 薛勤成亲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是要通知老太太的。贵和长公主也让人邀了老太太出席婚宴。 老太太却只道自己已经是世外之人,不想理凡尘之事,并不愿意出小佛堂。 贵和长公主本就跟她不对付,也没说非要让她出席,便就此作罢。 “老太太潜心礼佛,我这段日子几次求见,她也没肯见我,还说让我不要频繁再去,影响她清修。我也是怕打扰了老太太,也许久没有去过碧和园了。你要有心,使人去小佛堂问一声,看老太太愿不愿意见。” 王晗语点了点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劳烦二婶陪我走一遭。” 郑绣自然不推辞,陪着她去了碧和园。 谁知道两人进了碧和园还到进小佛堂,守在园子里洒扫的张嬷嬷见了她们便道:“老太太知道世子夫人有心,今天肯定会过来的,不过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适,实在不方便见人,还请二太太和世子夫人先回去吧。” 吃闭门羹也在意料之中,郑绣问候起老太太的身体,问是否有大夫来看过了。 张嬷嬷道:“老太太只是普通风寒,大夫来看过也开了药,已经吃起来了。”其他的,就是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了。 郑绣和王晗语便不再多叨扰,又一起回了西雅苑。 * 西雅苑里,王晗语两个陪嫁丫鬟,高挑清瘦的名叫墨云,矮一些脸盘莹润的叫碧桃。两人见郑绣先是昨日陪了一个白天,今日又不辞辛苦陪着王晗语去了碧和园,伺候起来便格外殷勤。她们回到西雅苑的时候,两人已经拿了王晗语的陪嫁茶叶沏好了新茶。 郑绣喝着,虽不如长风苑贵和长公主那里的好,倒是真比自己浩夜堂的香一些。 王晗语又拿了一些香料出来同她分享,让郑绣选自己喜欢的香料,并说要把方子给她。 京城贵女没有不用香的,来往人情也有送香料的,可香料的方子却都是视若珍宝,秘而不传的。 郑绣推辞了方子,只选了两种味道清淡的香料。 王晗语也不勉强,只笑道:“二婶喜欢就好,用完了就使人来说一声,我让人制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郑绣笑着道了谢,王晗语道:“二婶别跟我客气,您是府里待我最好的人,我都记在心里呢。” 郑绣便笑道:“你这么说,让世子听到了,心里可要不高兴的。”新/鲜/中文/网 提到薛勤,王晗语羞涩一笑,“我说的是实话,他不高兴我也没辙。”昨晚郑绣走后,下人们便换了一副面孔。可想而知,白日里郑绣若是不在,她会是受到什么待遇。 两人说了会子话,眼看着就快到午饭的点了。 王晗语本是想留郑绣一起用午饭的,郑绣推辞道:“午间阿劭要回来用饭的,世子差不多也该回来陪你了,你就别留我了。” 王晗语这才点了点头,起身将她送出了门。 * 得知了老太太得病的消息后,郑绣心里就有些不安生,白日里还让茗慧特地去问了府里的大夫。 茗慧回来后说老太太得的就是普通风寒,大夫也开了药,她这才安心了些。 晚上薛直回来后,郑绣少不得和他提起。 薛直和老太太的母子情谊比不得寻常人家的母子,但到底是至亲,他也是上了心,顾不上用夕食,当下就亲自去了一趟碧和园。 郑绣让薛劭先用了饭,自己则准备等薛直回来了才一起用。 没想到薛直没过一会儿便一脸失落地回来了。 “没见着人?”郑绣问。 薛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先用饭吧。” 屋里放足了炭盆,十分暖和。郑绣拉着薛直的手进屋,却发现他整个手掌都是冰凉的,她也就不再多问,着人摆上了饭。 薛直胃口缺缺,吃了大半碗饭就放了碗筷。 薛劭已经吃好了,回屋做功课去了。 郑绣见他不太对劲,便也停了手,让人先把饭食撤了。她拉着薛直去临窗的炕上坐下,让茗慧上了热茶,然后屏退了其他人。 屋里只剩下两人后,薛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阿绣,我觉得我娘她……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郑绣一惊,连忙问:“什么叫‘像要出事’的样子?” 薛直的眼神直直地看向窗外,“我小时候,我娘她不是这样的……听府里的老人说,我娘她一直想有个女儿,生了大哥和我以后,却没能有孕。后来恰好我姨母家出了事,母亲就让人把表姐抱到了府上。表姐只比我稍微大些,母亲却格外偏疼她。等她大了,更是温婉贤惠,善解人意,我娘十分喜欢她,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后来等我大哥长大一些,该说亲事了,我娘就想着把表姐许给大哥,但是却遭到了我爹的极力反对,便耽搁下来……再后来,我爹就病重了,可他临去之前,却把表姐送走了……” 说着说着,他面露痛苦之色,“送到了哪里我们谁都不知道,后来却听说表姐在山路上跳下马车发生了意外,仆从搜寻半天都毫无发现。我娘听说她爱若亲女的表姐落得个尸骨无寻的下场,当下就惊厥过去,险些就过去了……等醒来后,她就搬到了小佛堂去住,连我爹去世她都没有出来……” “从那以后老太太就没再出佛堂了?” 薛直摇摇头,“不是,三年后大哥大婚,娶了大嫂。那时候表姐也去了一段时日,我娘她心情平复了一些,倒是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那时候她十分不喜大嫂,觉得我爹临去之前,和太后达成了协议,准备迎娶公主之尊的大嫂,才会把表姐送走,酿成惨祸……她仿佛有了斗志一般,从小佛堂搬了出来。尤其是后来知道表姐还活着……” “还活着?”郑绣已经隐隐有了预感,“阿劭的娘就是……” 薛直点了点头,“大哥从来没放弃寻找表姐,终于几年后让他找到了。听说表姐吃了很多苦,大哥就一直让人把她安排在身边,边关一役,他也把表姐带去了。表姐生下阿劭后不知所踪,我大哥又……她不堪打击,自此闭门礼佛,不问世事。”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郑绣听的都有些乱了,连忙叫停,问道:“所以说,当初大伯以为你表姐死了,奉旨娶了公主。过了几年,你表姐又被找到,他们便又在一起了,然后生下了阿劭?” 薛直点点头,“事情略有些复杂,但就是这么回事。我娘她几次经历起起落落,最终才真的不理尘世。她如今这一病,我心里总是不安。” 郑绣沉吟片刻,理了理庆国公府的关系,之前听薛直说薛劭是庆国公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她就很心疼贵和长公主,也给庆国公打上了‘渣男’的标签。但听薛直这么说,好像庆国公本来心属的就是他表妹,以为他死了才安心娶了贵和长公主,表妹‘死而复生’后,他们旧情复燃,才有了薛劭。 虽然终归是庆国公的不对,但他似乎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渣。 说来说去,只能怪老庆国公了,若是当初他没有强行拆散他们,便不会滋生后头那么多事。 那桩错误的婚事,无疑是贵和长公主,庆国公和薛劭的娘三个人的不幸。 可再深究的话,太后似乎才是幕后主使,她要把贵和长公主嫁给身份够高但没有实权的勋贵,所以挑中了庆国公府,和老庆国公达成协议,才有了后头那么些事儿。换到老庆国公的境地想,自己重病在身,不能护佑妻儿,两个儿子又都没有成家立业,一家子的前途堪忧。这时候太后伸出橄榄枝,或许还是威逼利诱之下,他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别说郑绣想的多,实在只有这样说得通。不然为什么老庆国公早些年没说要把这表姑娘和儿子隔开来,却在领说亲的时候变了卦。也难怪老太太埋怨他。 两人沉默了片刻,郑绣才开口道:“你若是担心,就让大夫时时留意,每日再多去看看。” 薛直无奈叹息道:“我们再热心又有什么用,就怕她自己不乐意。” 不乐意?不乐意什么? 不乐意生,想求死。 郑绣顿了顿才明白过来,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安慰道:“世子刚娶妻,或许晗语生个曾孙出来,老太太就能好了呢?” “但愿吧。”薛直无奈道。 * 眼看着就要过年,家家户户都正是忙活的时候。 薛勤和王晗语成亲的第三日,薛勤陪着王晗语回信阳侯府归宁。 两人感情和睦,眼神时不时对上的时候王晗语还会羞涩地红着脸低下头。 信阳侯夫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信阳侯请了薛勤去前院喝酒,信阳侯夫人和信王世子妃就把王晗语拉到了内室。 新婚当天王晗语被人闹洞房掉眼泪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可担心坏了信阳侯夫人和信王世子妃。 两人问起来,王晗语略有些赧然地道:“没什么事儿,是我累了一天,又想家,本就忍着眼泪。” 信阳侯夫人拉着她看了看,见她脸色红润,看着不像有事的模样,才放心道:“你无事就好,那天也是爹娘都回来早了,不然肯定不会让你就这么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信阳侯夫人在大婚前事无巨细地亲自操办,当天上午又哭了好一会儿,午宴过后就觉得头晕,怕在女儿的婚宴上失礼,由信王世子妃陪着,早早地就离开了。信阳侯不放心妻子,等到了薛勤入入了洞房,便和一些长辈先离开了。其实信阳侯走的也不算早,本来婚宴就是进行到新郎入洞房就结束的,一般留下来的都是想着凑热闹闹洞房的,和喝酒喝上头不肯离开酒桌的。 “娘,您没事吧?听说您和大姐姐下午便离开了,女儿也是担心的很。” “娘没事儿,”信阳侯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娘这也是老毛病了,一累着就容易犯头疼。这两天歇在家里,吃了几服药,已经好了。” 信王世子妃不禁心疼道:“娘该多注意自己身子,别事事都自己上手,您把事情都做了,还养下面那些人做什么。” 王晗语便也赞同地帮着她长姐劝了起来。 信阳侯夫人笑着摇头,“好,以后不会了。娘就你们两个女儿,都嫁人了,可没有什么再值得忙碌的了。”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王晗语都出嫁了,也确实可以安心养病了。 母女三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信阳侯夫人又问起王晗语在庆国公府的日常起居。 王晗语道:“娘别担心,有墨云和碧桃在,自然把我照顾得好好的。” 信阳侯夫人爱怜的摸着她的脸庞,“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娘也是怕你刚嫁到人家不习惯。贵和长公主对你如何?可有为难你?” 王晗语垂下眼睛,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贵和长公主对她,说好肯定是不算的。说不好,那倒也不算。人家的婆婆都是要晨昏定省的,厉害些的婆婆对着刚进门的儿媳妇还要敲打敲打,磋磨磋磨,可贵和长公主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不说,还让她少过去,只在西雅苑过自己的就成。 信王世子妃见她如此为难,便道:“你尽管说,娘和姐姐都在,自然会帮你想办法。” 王晗语便道:“公主她……并没有为难我。但就是十分冷淡,好像也不太愿意见到我。” 信阳侯夫人和信王世子妃之前被她的沉默吊了起来,此时才不约而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贵和长公主那爆碳脾气,只要不为难人,日子就能过下去。 不过信阳侯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小女儿,拉着她叮嘱道:“公主如今是对着太后不满,不是对着你,你遇事多忍让,能忍过去便算了。等你生下哥儿,公主对你的态度自然大不相同。” 王晗语脸颊通红地抽回自己的手,娇嗔道:“娘,你说什么呢。”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见王雨涵害起羞来,信王世子妃便笑道:“是这个理儿。你看我那继妃婆母在我刚过门时,不也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后来半年后我怀了哥儿,她就无的放矢了。” 王晗语垂着眼睛,轻声道:“我才刚成亲呐,这些还早呢。” 信阳侯夫人道:“怎么会早呢,你们新婚正是感情好的时候,你可别犯傻,一定得好好把握机会。” “好啦,你们别说了,我省得的。” 信阳侯夫人和信王世子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归宁的一个白日很快就过去,天黑前王晗语和薛勤就准备回庆国公府去了。 信阳侯夫人给庆国公府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尤其是后来听王晗语提起郑绣对她特别照顾,给郑绣的礼物就准备的给外厚重了些,是一盏双面绣竹子兰花的桌屏。别看东西不大,却是出自江南绣技最好的绣娘之手。不说竹兰别有身孕,就是上头的小花、蝴蝶之类都是栩栩如生。 薛勤和王晗语的叔伯兄弟吃了一顿酒,脸有些发红,便没骑马,而是和她一起坐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以后,王晗语见薛勤脸颊红的异常,便嗔怪道:“你酒量又比不上我爹他们,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薛勤笑了笑,道:“岳父他们都是长辈,我自然是盛情难却。” 几天相处下来,王晗语也总算看清了,他就是这样,和善到不懂的拒绝别人。 “你这样不行的,”王晗语道,“你一味退让,别人只会得寸进尺。” 薛勤不以为意道:“岳父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算不得‘别人’。” 王晗语蹙眉道:“你知道我说的不单指这件事。” “好,我知道了。对外人,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答应是这么答应,可王晗语却也知道人的性情并不是一两日就能改的。不过想到自己以后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能经常督促他,便又放心了些。见他也确实起了醉意,便把团花的迎枕垫他身后,温声道:“你躺着歇会儿吧,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薛勤轻轻地应了一声,躺下来闭上了眼。 王晗语就在一边,轻手轻脚地给他揉起太阳穴。 * 马车辘辘,慢慢地驶向庆国公府。 到了门口,王晗语喊了薛勤起身。 她打小骑马惯了,也跟着她爹学了几年拳脚,掀了帘子也不用人扶,自己就先跳了下去。 薛勤忙在一边关切道:“你慢些。” 王晗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他伸出了手,“来,我扶你。” 薛勤见她都不用扶了,自然不肯,让小厮摆了矮凳,大步跨了下来。 王晗语少不得打趣他道:“我看二叔他们都习武,怎么你好像没学过似的。” 薛勤耳根一红,不大自然道:“也是学过几年的,只是母亲不想我走军功路子,督促我读书,便搁着了。” 王晗语点了点头,心想贵和长公主原来是那么个打算,怪不得她听下人嘴快提起过,贵和长公主本来属意是李学士家的姑娘。 两人相携着进了庆国公府,先去了长风苑给贵和长公主请安,顺便把信阳侯夫人让他们带回来的、给贵和长公主和薛勉的礼物一起送了过去。 贵和长公主只让人收了礼单,也没看,就跟薛勤问了问信阳侯府的情况,薛勤一一给说了。 了解了他们这一天的行程后,贵和长公主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说自己也乏了,让他们也早些回去歇息。连夕食都没留他们一起用。 薛勤自然知道他母亲对这门婚事的不喜,回了西雅苑便安慰王晗语道:“母亲的性子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从前二婶刚回来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可后头一番相处下来,母亲待二婶也变得十分亲厚的。” 王晗语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点头道:“我省得的。” 薛勤观察了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没有不快,便不在多说,让人摆了饭。 用过夕食,时辰也不早了,王晗语也急着沐浴梳洗,让墨云和碧桃收拾出了给二房的礼物,当即就送了过去。 * 墨云和碧桃到浩夜堂的时候,郑绣跟薛直已经都洗漱过了,换了家常的衣服坐在炕上说话。 听说墨云和碧桃过来了,就让人都进来了。 墨云和碧桃进屋先福了福身,墨云道:“夫人让奴婢们给二爷和二太太送东西来,还望二爷和二太太不要嫌弃。” 信阳侯夫人给二房准备的礼物数量虽然不如给贵和长公主的多,却样样都很精心。其中那桌屏就不必再说,还有一盏做工精致,可以放在桌上赏玩的走马灯十分惹人注目,说是给薛劭准备的。 郑绣一样一样瞧了都挺喜欢,便笑道:“替我谢过信阳侯夫人和你们夫人。” 两个丫鬟送到了东西,便也不多待,福了福身便回去回话了。 她们走后,薛直见郑绣还在摆弄那几样东西,不免笑道:“几样礼物就哄得你这样开心?看来我也得淘些东西回来哄你才行。” 郑绣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看信阳侯夫人准备的这些礼,便知道晗语回去后没有多说府里的不是。” 信阳侯夫人自然是知道女儿过得好,才会送出这样多精心准备的东西。 薛直哈哈一笑,“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说了,却单独提了你的好,所以给咱们的礼才特别丰厚呢。” 郑绣也笑,“晗语不是那样的人。” “这才几天哪,你连人家的性情秉性都摸熟了?”薛直觉得郑绣有些傻,总是把每个人都想的那么好。 “几天就足够了。”郑绣还是颇为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呢。 薛直无奈地笑着望她,又听她道:“你不也是跟我认识没多久,我就决定嫁你了?难道我还看错了不成?” 薛直赞同地点点头,“我家阿绣的眼光果然很好!” 郑绣不禁啐了他一口,“厚脸皮。” ‘厚脸皮’的薛直一边笑,一边就穿鞋下地,然后把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我家阿绣都这么说了,那我还真的厚着脸皮一次了!” 郑绣笑着捶打他的肩膀,很快就被他抱上了床。 帷幔落下来,两人的笑闹声就被隔了开来。 外间茗慧等人便都笑着往外退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关将近,庆国公府上下都忙了起来。 贵和长公主掌管中馈,去年这时候就是因为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才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到了这一年,薛勤担心她劳累过度,便提议说让王晗语跟着贵和长公主料理庶务。一来自然是为了分担繁杂的事务,二来也是给她们婆媳二人创造相处的机会,缓和两人的关系。 贵和长公主也无可无不可,只对薛勤道:“你要是能把你二婶劝服了,让她一道过来,她们两人一起,我才放心。” 薛勤便只好去游说薛直,希望他帮着劝劝。 薛直当即便连连摆手道:“你二婶最近忙着清算我名下店铺和庄子的账目,人都忙瘦了,我可张不开这嘴。” 郑绣确实忙瘦了,去年是年关前就开始看账目,粗粗看了几日就算完了。今年却是薛直正经把铺子和农庄都交到她手上的第一年,自然不能出什么岔子。她每日起了便在屋里查账,查到不明白的地方就使人去把管事叫到后院问话。 这人哪,一忙起来心里就揣着事儿,连胃口都不好了,脾气也会差些。 有天薛直下了值,在外头和同僚小聚,吃了些酒回来。 郑绣就不大高兴地挂了脸,薛直忙赔笑给哄好了。 半夜薛直酒劲儿过了,给饿醒了,起来让人给自己去厨房准备宵夜。 郑绣睡得不踏实,他虽然已经刻意放轻了手脚,还是把她给吵醒了。 换成平时,郑绣虽然会说他,但肯定还是会体贴地起来帮着一起准备宵夜。 这天她却是老大不高兴,板着脸把薛直说了一通不算,还把他赶到前院书房去睡了。 后来临近年关,官员都放了年假,薛直就不用去上值了。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了,薛直心疼她从早忙到晚,就说让她‘干脆别管了,反正庄子和铺子里一年拢共就那么些,粗粗算算和去年差不多就得了’。一句话就惹得郑绣不悦,发起脾气来,把账簿摔到了他脸上。 薛直一时也摸不清她为何性情大变,只当她是忙得急躁了。因此薛勤求到眼前的时候,薛直就不肯应下了,只让他自己去找郑绣说。 薛勤也是没办法,王晗语进门都快一个月了,过了归宁那日后,她再去长风苑请安,贵和长公主连屋都没让她进,只让秋蕊出来说了话,把王晗语给挡了回去。他也是怕长此以往,冷了王晗语的心,不愿意同他母亲亲近了,两人都冷下来了,关系可就真的闹僵了。 * 薛勤去长风苑的时候,郑绣正在屋里‘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因为心里烦躁,那账目就怎么都算不对,气的她越发用力,打起算盘来简直像要把算盘打散架似的。 茗慧等人知道她这段时日忙地情绪很不好,都不敢上前叨扰,只守在外间。 薛勤来了后,茗慧便进去通传了。 郑绣正眉头紧蹙,一脸烦躁,听说是薛勤来了,到底是闭了闭眼,换上了笑脸,让茗慧把薛勤迎了进来,并上了茶。 最近大半个月郑绣整日就待在屋里盘账,两人也是许多天没见到了。 薛勤见她清减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笼在兔毛的立领里也不见莹润,身上的褙子更是松了一圈,显得有些不合体。他不禁吃惊道:“几日不见,二婶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话郑绣最近也不少听,薛直老是在饭桌上一边唠叨她瘦了,一边给她夹菜不说,连她爹前几天见到了,也叮嘱她顾好自己身子。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年也就忙这么个时候,等忙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薛勤道:“二婶这样,怪不得二叔那么担心呢。”然后他扫了一眼桌上堆积成山的账簿,知道郑绣真的有事在忙,便不再寒暄,说起了正题。 郑绣一听薛勤想让自己和王晗语一起去协理庶务,不由皱眉道:“世子,不瞒你说,我眼下真是有事脱不开身,若是得闲,我一定帮你这个忙。” 薛勤便解释道:“不是要二婶亲自去做什么,只是担个名头,和晗语去母亲那里应个卯。事情还交到晗语手上,由她去办就成。” 这的确不是什么麻烦事,换成平时,郑绣自然是愿意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就是没来由地看什么都不顺眼,听到自己的事儿更多了,心里不由地就厌烦起来。 不过情绪归情绪,薛勤到底算是她的晚辈,又是难得开口来求了,终归还是不好拒绝的。 薛勤见她不说话,便有些犹豫道:“二婶若是真忙得顾不过来,那就……” 郑绣叹了口气,笑道:“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世子亲自来说了,我自然不该推辞。” 薛勤便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她作了个揖,“那阿勤就先谢过二婶了。” “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薛勤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告辞了。 出了浩夜堂,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不由自嘲地想,这是怎么了,面对着母亲和上级都没这么紧张过,方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向来好脾气的二婶竟然会紧张成那副模样。 不过他也瞧出来了,他二婶虽然一直是笑呵呵的,十分客气。但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跟平时那个温和平易近人的样子,还真是判若两人。 他也不禁有些同情他二叔——难怪当时那么急急地摇手拒绝呢,一定也是吃了不少挂落吧。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薛勤走后没多级,薛直就回来了。 郑绣又忙起来了,茗慧等人自觉地退到外间守着。 见他回来了,茗慧便要进去通传。 薛直挥了挥手拦住了他,轻声道:“别吵着你们太太了,我进去看一眼就成。” 茗慧点了点头,放了他进去。 薛直慢慢地挪进了屋,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郑绣低着头打算盘,倒确实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薛直在屏风外静静地站了会儿,见郑绣瘦的脖颈细细的一段,都给心疼坏了。 郑绣一抬头,就看到薛直做贼似的杵在那儿。 她不禁好笑道:“你鬼头鬼脑做什么?回来了还不进来?” 薛直见她心情不是太差,也笑起来:“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吗?”说着便绕过屏风进了去,挨着郑绣在桌前坐下,问:“阿勤来过了?” 郑绣点了点头,“你知道世子要来?” 薛直便解释道:“他本是来央我帮忙的,我没敢擅自帮你应下,便让他自己来寻你了。” “我已经应下了,明日就陪着晗语去长风苑见公主。” 薛直不忘嘱咐道:“既然是晗语想帮忙,你担个名头就行了,没必要累着自己。” “我知道的。”郑绣道。 两人说了会子话,郑绣也歇够了,继续翻开账本看起来。 薛直就安静守在一边,也不说话。 郑绣算着算着,又算不连牵了,不由就觉得心烦意乱,一抬头看薛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便皱眉问他:“你这么闲?就没什么事儿做?” 薛直道:“我这几天都在书房里,再多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那你也别杵在我眼前,看着心烦。”郑绣不悦道。 薛直也不明白,怎么郑绣方才还好好地,眼下却说变脸就变脸了。本是心疼她,想陪着她的,眼下他却只能自讨没趣地站起身来,又回前头书房去了。 郑绣算盘打到晚间,天暗下来,屋里一旁点起了一排蜡烛。 薛直去接了薛劭下雪,父子俩一起回了浩夜堂。 临进屋前,薛直叮嘱薛劭道:“你娘这几日忙得心烦气躁,你千万别淘气惹她生气。” “爹,我知道的。”薛劭道。他又不傻,自然察觉到了他娘这段时间的异常,以前他还会赖在浩夜堂玩会儿,现在每天用完夕食,就直接回屋做功课去了,就怕热他娘生气呢。 郑绣见他们一起回来了,才察觉到时间不早了,让白术摆了夕食,一家子用起饭来。 这日的饭菜有广肚乳鸽,油焖肘子,奶汁鱼片,金菇掐菜等。 郑绣看到两道大荤就失了胃口,没吃几口饭就放了碗筷。 薛直瞧了,自然心急,问她:“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重新给你做。” 郑绣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道:“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就是觉得累得慌,想早些睡。” 薛劭便道:“娘别管我们了,快去睡会儿吧。” 郑绣对着孩子是没什么脾气的,笑着道:“好,我去歇着了,你乖乖吃饭,一会儿回去早些做完功课,也早些睡。” 薛劭乖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 郑绣便站起身,让茗慧给自己准备了换洗的衣裳,去净房沐浴去了。 她这一走,弄的薛直也没了胃口。平时一盘子肘子,父子俩能吃个精光,眼下却剩下了一半。 薛劭懂事地给他爹夹菜,劝道:“爹也多吃点,你还照顾娘呢。” 薛直苦笑道:“你娘这段日子看见我就说心烦,要是能让我照顾就好了。” 薛劭也没了办法,只说:“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等娘忙完应该就好了。您也体谅她一些,别同她置气。” 薛直哪里会跟郑绣置气呢,心疼她还来不及。 他们这边用完夕食,薛劭回了厢房,郑绣也沐浴完毕换好寝衣进了内室。 薛直进屋去的时候,郑绣正半躺在炕上闭目养神,茗慧在一边给她擦着头发。 薛直放轻了脚步走近,示意茗慧把毛巾交到自己手里。 茗慧从善如流地将毛巾递了过去,自己便退了出去。 薛直用干毛巾裹着她的发尾轻轻擦拭,一直到完全擦干了,郑绣都没睁眼。 他有站了会儿,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才确认她是已经睡着了,便把她轻轻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从炕上被挪到了温暖舒适,还带着熏香味儿的床上,郑绣倒是醒了一醒,掀开眼皮看了看,见身旁的是薛直,便又安心地闭上眼睡着了。 薛直守着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怕再吵醒她,干脆又回了前头书房歇下。 * 翌日一早,郑绣早早地就醒了。因为前一晚睡得餍足,精神头倒是比过去几天好些。 她刚梳洗打扮好,王晗语已经过来了,等着同她一起去长风苑。 郑绣前一夜东西吃的少了些,觉得肚子有些饿,不过也没好意思让王晗语就等,喝了两口热茶下肚,就陪着她一道过去了。 贵和长公主已经起了,这个月她也是忙的瘦了一圈,府里几百口人事事都需要她亲自安排,事务的繁杂程度可想而知。 郑绣和王晗语到了以后,春枝引着她们进了屋。 贵和长公主正听秋蕊禀报今日要处理的事务,见到她们来了,便抬了眼道:“来了啊。” 郑绣和王晗语福了福身,见了礼。 贵和长公主给他们看了座,让人上了茶水。 王晗语心里有些忐忑,她在家时虽然跟在她娘身边学了几年打理庶务,可也说不上精通,不知道贵和长公主会派什么任务给她。 贵和长公主却不急着说正事儿,倒是颇为奇怪地打量了郑绣一圈,问:“你怎么瘦了这样多?阿直没给你饭吃?” 郑绣笑道:“这段时日光顾着忙盘账了,倒是真没顾得上吃饭。” 贵和长公主道:“饭还是要吃的,你看你瘦的,我还敢让你做什么?”一边说一边让秋蕊摆了朝食,“你们来的这样早,还没用过朝食吧,跟我一起用。” 王晗语受宠若惊地应了,这还是贵和长公主第一次主动留她的饭。 郑绣从浩夜堂出来的时候确实觉得饿的心慌,眼下倒又没什么胃口了,不过碍着贵和长公主的情面,还是同她们一起上了桌。 贵和长公主这段时日也胃口不佳,饭食上就以清淡为主。这日桌上摆的就是简单的红豆膳粥,梅子糕,芝麻卷,蜜饯金枣,杏仁豆腐并几样小菜。 郑绣喝了两口粥,尝了糕点,意外地发现那梅子糕酸爽可口,倒是比其他的都更合她口味,当下便多吃了几块。 贵和长公主看她吃的起劲,便让人又上了一盘,摆到了她面前。 一边王晗语已经吃了一小碗粥,放了碗筷,用帕子文静地擦着嘴角。 郑绣又要了一碗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 贵和长公主道:“也不是笑一次两次了,你慢慢吃。”说着她也吃完了放了碗筷,让王晗语跟着自己进了内室。她本有些不放心王晗语的,因而才说要让她同郑绣一起协理,可今日看到郑绣瘦成这样,也不想指派什么事儿给她了,就干脆把要做的事都说给王晗语了。 王晗语听过后,一一应下,记在了心里。 两人在内室说了好一会话,从里头出来了,外头郑绣才刚喝完第三碗粥。桌上的两碟梅子糕几乎全都进了她的肚。 贵和长公主不禁奇怪道:“就这么好吃?” 郑绣越发不好意思了,笑着道:“眼下这时候梅子本不常有,我一时贪嘴了。”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转头交代秋蕊拿几罐腌好的梅子给郑绣带回去。 郑绣来本是来做事的,没想到事情一样没办,倒是又吃又拿的。 她惭愧道:“您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可以交代我办的?” 贵和长公主道:“没什么了,我都交代好了。” 郑绣又看向王晗语,王晗语朝着她点了点头。 贵和长公主也要开始着手理事,郑绣和王晗语便自觉地告辞了。 两人相携着出了长风苑,临分别前,王晗语对她道:“我那儿还有几坛子梅子酱,一会儿使人给二婶送去。” 郑绣忙说不用了,道:“公主给了好些呢,我一时也吃不完。” 王晗语笑了笑,“二婶不要同我这样客气,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权当是我一片心意。” 郑绣便也不推辞了,二人就此别过,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 许是在外头吹了风,又起的早了些,郑绣到了浩夜堂,一掀帘子就感觉到热气涌出来,熏得她浑身难受。 本是想忍一忍的,没想到刚跨进屋里,忽然就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下去。幸好一旁茗慧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粉葛和白术见了也立刻帮手,三人合力把她安置到了椅子上坐好。 茗慧当下就吩咐粉葛和白术道:“你们去请大夫,并去前院知会二爷一声。” 两人应下,旋即转身快步出去了。 郑绣并未真的晕过去,眼下已经缓了过来,眼前恢复了清明,摆手道:“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我什么大碍,应该只是累着了。” 茗慧自然不依,只让她坐着好好歇息,其他的权看大夫来看过再说。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郑绣便也不再多说,坐在椅子上等大夫过来。 不过没想到来的最快的还是薛直。 他大步流星地快步走了回来,去通知他的粉葛被落下远远一段,只能提着裙摆跟在后头一路小跑。 “阿绣,你怎么了?”薛直进了屋,便上前关切道。 郑绣摇了摇头,“没事,方才眼前黑了下。” 薛直蹙着眉转脸看向茗慧:“你们是怎么照顾太太的?” 茗慧和粉葛连忙跪下请罪。 郑绣挥手道:“都起来吧。”然后又看向薛直,“你怪她们做什么?我又没怎么样,差点摔下去还是她们给扶着的。” 薛直紧蹙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 说着话,府里的大夫已经赶到了。 薛直立刻让他上前替郑绣诊治。 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薛直急的这样,心里也有些打鼓,怕郑绣真得了什么严重的病症。他在郑绣身边坐下,让她把手腕放上垫枕。 片刻之后,大夫脸上凝重的神情被笑意代替。 “恭喜二爷,二太太!二太太身体并无大恙,而是有喜了!” 薛直面露狂喜,一把把大夫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差点被拉了个踉跄,连忙稳住身形道:“小的不会诊断错的,二太太确实是喜脉无疑,且已经快两个月了。” 郑绣也诧异道:“不会吧,我上个月可是来过信期的。” 大夫从薛直的大手中挣脱出来,道:“小的僭越问一声,二太太上个月的信期,日子可是不大准,却来的也短。” 郑绣回想了下,确实这这样。上个月的例假来的比平时晚了些日子,而且量很少,只来了两天。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忙起来身子累的,所以才不正常了。 她点了点头,大夫便道:“二太太这是‘假行经’,那是孕期初期见红的症状,而不是真正的信期。” “见红?这可有碍?”薛直也紧张起来。 大夫道:“二太太身子底子好,眼下只是有些体虚火旺,只要注意休息,再配合小的开几副补药调养,自然就无碍了。” “你快开,快开!”薛直不住地催促道。 大夫便去一旁写方子去了。 茗慧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纷纷祝贺起来。 薛直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忧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屋里来回地走。 郑绣摸着自己还十分平坦的小腹,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来的这样快,她还毫无准备呢。 薛直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大夫的房子终于开出来了,他立刻就让小厮跟着过去抓药。 小厮刚要走,薛直又改口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说着交代丫鬟们好好看顾郑绣,自己则跟着大夫去了,还嫌大夫走得慢,干脆架起了他快步往药房去了。 看他紧张成这副模样,郑绣真是又好笑又甜蜜。 “太太大喜,您看要不要奴婢去各房通知一声?”茗慧问。 郑绣点了点头,“让粉葛和白术去吧,你去拿些银子来,分给咱们院子里的人。” 茗慧和粉葛白术应下,各自去忙活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风苑和西雅苑。 贵和长公主听说郑绣怀了身孕,倒也是惊喜道:“原来是有孕了?怪不得今日看她吃梅子糕停不下来似的!”说着又转头吩咐秋蕊道:“让厨子收拾下小厨房,把剩下的都给她送过去。还有我记得之前宫里赏了些补药出来,还有剩下没用的,一起让人送过去。”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她瘦成那样怎么行,让医女过去看看,开些房子给她调养。” 秋蕊应了,立即就吩咐人去做了。 西雅苑那边,王晗语听说了这消息,一时又是艳羡又是替郑绣高兴,也让墨云和碧桃包了些嫁妆里的补品送了过去。 粉葛和白术出去走了一遭,倒是带回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贵和长公主送来的药材,光是拇指粗的人参就有好几根。 薛直开完药回来后,就亲自监督人去煎药了。 药熬好了后,他又不让人碰,自己给端进了屋。 郑绣正由医女把脉,薛直便把药碗放到一边,等着听医女怎么说。 好在医女看过后说的也是和府里的大夫一样,让她多注意休息,又看过了前头大夫看的方子,确保没有问题。 医女走后,药也放温了。 薛直赶紧端了上前让郑绣喝。 药味苦涩,郑绣闻着味儿就觉得反胃。 薛直见她皱起了眉头,便让人端了果盘过来,又温声劝她:“你要是怕苦,就捏着鼻子喝了。一会儿吃两个蜜饯甜甜嘴儿。” 郑绣却不想吃蜜饯,让茗慧把贵和长公主送来的腌梅子拿了些来,然后便苦着脸,忍着苦劲儿一口喝完了药。 那药刚入肚,她就觉得泛起了恶心,干呕起来。 薛直忙把手捧到她嘴边接着,心疼道:“别吐别吐,好不容易喝下去的。” 郑绣咽了半天口水,总算把那股子想吐的恶心劲儿给憋了回去。 茗慧又捧上来了腌梅子,她拈了两个放到嘴里,总算觉得好受了些。 眼瞅着就快到用午饭的点儿了,薛直怕郑绣坐久了不舒服,扶着她去床上躺着,还不由分说地让人把堆积在桌上的账本都清理了出去。 郑绣被扶着坐到床上,好笑道:“哪有这么金贵,平时一坐就是一天,也没见哪里不舒服的。” 薛直责怪地道:“你就是不注意自己身子,还好这次是有喜了,若是真累出什么毛病来,可叫我怎么办?!”说着让她躺下,还帮她脱了鞋,把腿抬上了床。 郑绣只好投降道:“好好,我乖乖躺着了。你别唠叨成么?怎么比我奶奶还啰嗦?” 他这一提,薛直也想起来,道:“对,还没往岳父那里送信。我这就着人去办!”说罢又风风火火出去了。 郑绣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薛直这初为人父紧张模样,可着实有些好笑,竟比她这孕妇还紧张许多。 薛直没多会儿就吩咐好了人,又进了屋,关切地问郑绣说:“你饿不饿?累不累?冷不冷?” 郑绣早晨在长风苑朝食用的多,又喝了倒胃口的汤药,倒真是不饿。此时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更是不累也不冷。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也不累,更不冷。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薛直怕她又动肝火,连忙道:“好,好,我不说话了,你歇着吧。”说着就在床沿上坐下,轻手轻脚地给郑绣掖了掖被角。 郑绣躺着也是无聊,心里记挂着那一堆再核算一遍才算完工的账簿。 薛直瞧出来了,便道:“你安心歇着吧,账目上的事情我会让人办好的。” 郑绣犹不放心,问:“你准备让谁来弄?” “我一会儿让人送到长风苑去,大嫂知道你怀有身孕,自然也会乐意让人帮忙的。” “那会不会太麻烦了?反正我都盘的差不多了,索性让我一手一脚地弄完算了。”说着郑绣就要起身。 薛直一手把她按在她肩膀上,把她按住:“你就在床上躺着,什么都不许干!”他难得地强势了一回,意识到自己语调重了,又温声道:“没听大夫和医女都说你现在需要静养吗?” 他这般坚持,郑绣没办法,只好作罢。没多会儿就看茗慧带着人把桌上的一堆账簿都搬走了。 贵和长公主私产颇丰,一部分是先帝还在的时候给她准备的,另一部分是当今后来补贴给她的。她手下能人也多,光是账房先生就有五人,五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多年来将贵和长公主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薛直名下产业自然不能和贵和长公主相提并论。那些账簿送过去不过两日,就全部盘好了,有问题的地方也都单独标注出来,由薛直二次审核。 薛直就那几笔不甚明确的支出喊了几个管事进来询问,几个管事明明白白地说了,数目便对上了了。前后总共花了三个白日,就把郑绣忙了大半个月的账目全都清算完了。 忙完后,薛直就赶紧回了浩夜堂看郑绣。 屋里熏着炭盆,安安静静的,因为郑绣怀有身孕,熏香都被撤走了,只有若有似无地几丝药香。 郑绣半卧在炕上,手里拿着话本子,肚子上搭着一条捻金银丝线锦被。 这几天她突然闲了下来,一时也是有些不习惯,只是浩夜堂上下见她随意走动会儿都如临大敌似的盯着,连素来最懂她心意的茗慧都几次三番劝她好好休息。郑绣觉得无趣,索性不再动了,整日就足不出户待在屋里安心养胎。 薛直乐呵呵地进了屋,坐到炕上跟郑绣说事情已经都办好了。 郑绣听到薛直邀功地跟自己说着话,+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烦躁。 凭什么她一个人花了那么些力气办的事儿,到他嘴里就那么轻松了?合着她做的都是无用功不成? 薛直看她挂下了脸,也不笑了,忙问她:“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郑绣闷闷地道:“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不自量力,想不到反而是给你添麻烦!” 薛直忙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我完全没那么个意思!” 郑绣话说出口,才察觉到自己又因为一些小事不开心了,她之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想着多半是体内激素荷尔蒙紊乱的问题造成的。 她闭了闭眼,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而后才道:“恩,我是我相岔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别放在心上。” 薛直见她不生气了,才笑道:“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女人怀着身子脾气确实会差些,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我只怕你把自己身子气坏了。所以要是有什么不满意、不开心的,你尽管说出来,千万别闷在心里,弄坏了身子。” 郑绣好笑道:“那按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骂你就骂你,想找你出气就找你出气,只要不气坏身子就行?” 薛直也跟着笑,“我皮糙肉厚的,你爱打爱骂都成。” 他们说了会儿话,白术已经摆好了夕食。 郑绣下午晌吃过了一碟子酸梅,就没再用其他的了,眼下却也没有胃口。 不过薛直和薛劭都是肚子饿了,她就陪着他们一道上了桌。 薛直三天前就跟薛劭促膝长谈了一番,告诉他他娘怀了孕,要给自己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薛劭当时就有些懵,也没反应过来。虽然一直知道她娘和爹会有另外的孩子,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因而这几天,薛劭都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 饭桌上安安静静的,薛劭不说话,薛直怕说多错多惹郑绣生气,也不开口。 郑绣呢,对着一桌子饭菜只觉得反胃,也无话可说。 一顿饭倒是吃的比平时都冷清。 薛劭吃了大半碗饭,放了碗筷,头也不抬地说一声:“爹,娘,我回屋写功课去了。”然后也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就走了。 郑绣奇怪地看向薛直,薛直道:“他还小,你别介意啊。”他以为薛劭的态度惹郑绣不高兴了。 郑绣却道:“阿劭怎么怪怪的?”薛劭平时也是个活络话多的性子,这样不说话已经十分少见,更别说这么自顾自地回房去。 薛直也有些大条,只道:“可能是因为功课太多,累着了吧。”说罢又往郑绣碗里夹菜,“你别想这么多,这孩子日日在眼前,没事儿的。你快多吃些,早日把身子养好。” 郑绣点了点头,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 薛劭闷闷地回了屋,并让屋里的人都下去了,从里头带上了门。 眼看着马上就要歇年,先生这几日布置的功课就比平时少了些。 按他平时的速度,半个时辰肯定就写完了。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一点儿心思都不在这上头。满脑子想的都是,下学回来进到屋里,他爹和他娘在笑着说话,她娘一只手温柔地抚在自己肚子上,满脸都是温柔慈爱的笑意。 那种神情,他还从来没在他娘脸上看到过。 薛劭只觉得心里闷闷得难受,喉咙里更是像堵了团棉花。 他正出着神,忽然就听到了薛勉的声音。 “阿劭,阿劭!”薛勉在门口唤着他。 他揉了揉脸,笑着给薛勉开了门,“你怎么过来了?” 薛勉笑呵呵的,带着顶貂皮的毡帽,一对小胖手拢在袖子里,“下学的时候我喊你来着,你怎么不理我,自顾自走了?” 薛劭笑了笑,“许是我走快了,没听见吧。”一边说一边让他进屋。 两人日日在前院碰头,也时时玩在一起,薛勉自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进了屋便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这两天怎么了?整天都不甚开心的模样。可是有什么烦恼?不如同我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薛劭拉着薛勉一起坐下,道:“没什么。” “你可别骗我。”薛勉把脸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咱们日日在一起,我还能看不出来?” 薛劭叹了口气,这才道:“好吧,我知道瞒不住你。” 薛勉推了他一下,“快说快说,到底怎么了。” “我娘她……”薛劭欲言又止。 “二婶?二婶怎么了?”薛勉歪了歪头想了想,很快想明白了,“二婶要生小宝宝了,所以你不高兴了?” 薛劭连连摇头,“没有不高兴,只是……只是心里不知怎么了,就很奇怪,堵堵的。” 薛勉也不笑了,薛劭来来的府里这么久,他自然之道薛劭不是现在这个二婶亲生的。他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薛劭的肩膀,“就算二婶以后不喜欢你了没事啊,你还有我呢,我会对你好的,往后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分你一半。” 这话却像踩了薛劭的痛脚似的,薛劭当下就急了,声音也高了,“谁说我娘生了小宝宝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薛勉也立刻道:“阿劭,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道:“是我太激动了。”他低下头,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怕我娘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那么喜欢我了……” 薛劭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心想幸好他是他娘自己最小的孩子,上头虽然有个大哥,但是他觉得他想疼他甚至超过了大哥。而且有个哥哥也好,还能多疼自己一些。若是有个弟弟……他娘和他大哥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疼自己 而郑绣那边,她和薛直用完夕食,听下人说薛勉来找薛劭了,两人已经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眼看时辰也不早了,薛直便道:“这两个小子浑玩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功课做完没有,我过去看看吧。” 郑绣却觉得薛劭的行径有些奇怪,便道:“还是我去吧。” 薛直自然不肯,“你现在身子不便,还是在屋里歇着吧。”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就当消食儿了。” 薛直见郑绣坚持,便不多劝什么,亲自扶着她出了屋。 不过是从主屋走到厢房,的确就是几步路的功夫,看薛直这紧张的模样,郑绣只觉得好笑。不过想着他也是好心,索性便由他去了。 两人到了薛劭所居住的厢房,门口丫鬟守着,见是薛直和郑绣亲自过来,一起福身行礼。 郑绣问:“三少爷进去多久了?” 丫鬟答:“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郑绣点了点头,让丫鬟进去通传。房门还是从里头关着,丫鬟扣了门,代为通传了一声。 薛直在一旁道:“看自家孩子你让人通传,直接进去不就得了。” 郑绣看了他一眼,“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和*,我们也要顾忌些的。” 薛劭心中不以为然,不过也没在这时候和她争辩什么。 很快屋门就从里头打开了,薛劭亲自开了门,薛直扶着郑绣进了屋。跨过门槛的时候,薛直还特意提醒郑绣抬腿。 郑绣只能无奈地笑,薛直还真把他当成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人了。 薛勉开口喊了人,看了一眼脸色还是不太好的薛劭,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母亲也该找我了,我先回去了。” 郑绣看着他出了门,守在门外的奶妈立刻拿了披风给他披上。 她叮嘱道:“勉哥儿,慢些走,让丫鬟打了灯笼走在前头。” 薛勉头也不回地道:“二婶,我知道了!” 薛劭放在跟薛勉说了会儿话,心里越发忐忑了。本来这件事只是他一个人的猜想假设,但薛勉也是那么认为的,想到或许未来的状况真会那样,他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郑绣见薛劭脸色不愉,便拉着他去炕上坐着,柔声问他:“阿劭,今天怎么了?先生骂你了?” 薛劭不说话,只是摇头。 “那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了?” 薛劭还是不说话,眼眶却红了起来。 他是个看起来十分坚强,从来不会轻易落泪的孩子,郑绣心疼坏了,将他揽在怀里,“好阿劭,快跟娘说说怎么了?哪里受委屈了?” 薛劭看了他爹一眼。 郑绣当即便问:“你爹欺负你了?” 薛直连忙摆手无辜道:“我没有!” 郑绣并不听他的话,只继续轻声细语地问着薛劭:“你说是不是你爹欺负你了?要是的话,娘一定不饶了他!” 薛劭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药香,眼泪就毫无防备地留了下来。 郑绣察觉到了,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逼他,只是抱着他轻轻摇晃。 过了片刻,薛劭才带着泪意开口道:“娘,你以后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这么疼我了?” “你说什么呢?”郑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是好孩子,娘为什么不疼你了?” “可是你马上就有小宝宝了。”薛劭轻声道。 郑绣没想到薛劭在意的是这个,她埋怨地瞪了薛直一眼,当时知道有孕的消息后,她本是准备自己跟薛劭好好说的,偏薛直自告奋勇,说自己这个当爹的跟儿子好开口,郑绣就让他去说了。事后薛直还打包票说他已经跟薛劭好好谈过了,肯定没有问题。 这就是你说的没问题?郑绣的眼神责问着他。 薛直一脸无辜,他也是不明白,当时他确实好好说了啊,他家小子当时也没说什么,他就以为他不会在意了呢。 郑绣朝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薛直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人,郑绣又是心疼又是酸涩,问薛劭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疼你了?” 薛劭不知道怎么说。他是把郑绣当成自己的亲娘的,郑绣也的确十分疼他,待他比郑誉也不差什么。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害怕。有些东西你没有的时候,尚且不会觉得如何,可一旦拥有了,再失去,那就是撕心裂肺了。 “傻孩子。”郑绣心疼地抱紧了他,“你是我跟你爹的第一个孩子,谁都代替不了。娘跟你保证,你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薛劭的小手还上了她的脖颈,还以一个更用力的拥抱,他哑着嗓子道:“好,我相信你。”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很快就到了年关,初一那天,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郑绣身有诰命,本是也应该一起前往的。 但她初初怀孕,胎像不稳,身子又还是瘦弱,贵和长公主便让她别去。 于是郑绣就告了假,歇在了府里。 正月初一一大早,薛直、薛勤、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都进了宫。虽然是一齐出发的,但薛直和薛勤去的前头,王晗语则是陪着贵和长公主去的后宫。 郑绣眼下正是贪睡的时候,一觉起来天已大亮。 浩夜堂上下都知道她觉浅,因而连炮竹也不放了,外头安安静静地倒不似过年了。 郑绣刚坐起身下了床,茗慧和粉葛等人便捧着热水进来了。 郑绣一边洗漱一边就道:“时辰也不早了,外头炮竹都让人放起来吧。” 茗慧道:“二爷怕炮竹惊扰了您休息,已经让人把炮竹都收走去外头放了。” 郑绣点了点头,又问:“孩子们呢?都起了没?” “二少爷一大早就起了,三少爷也过来了,两人用过朝食玩在一处呢。” 茗慧刚禀报完,白术快步进来通传道:“太太,外家老爷和小少爷过来了。” 这是郑仁和郑誉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之前他们来探望郑绣的时候,就说好大年初一这天来庆国公府一齐过年。 郑绣让白术先把他们迎到外间用茶。 她怀了身子后也不施脂粉了,用热水敷了脸,就只涂了面脂。粉葛已经给他梳了个倭堕髻。 她刚梳好头,郑誉已经笑呵呵地跑进内室道:“姐姐新年吉祥!” 郑绣也回道:“阿劭也新年吉祥,来年可要快些长大。”说着让茗慧把之前准备好的装了金锞子的荷包递给了他。 郑誉笑着收了压岁钱,上前拉住了郑绣的手,“姐姐快些吧,我跟爹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郑绣不免发笑,“你这孩子说话夸张的劲儿什么时候能改了?明明刚来,说什么好一会儿?”一边说,一边牵着他走出内室。 郑誉道:“真的呀,我跟爹一早就起了。我是想立刻过来的,但是爹说你肯定起得晚,我们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才来的。”他说着又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大年初一还睡懒觉。” 两人说着话,便走到了外间。 郑仁正坐在桌前饮茶,听到郑誉这话,他便看了郑誉一眼,“阿誉,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郑誉吐了吐舌头,不再往下说了。 郑绣拉着弟弟在桌前坐下,白术上了新茶和几样糕点。 “爹,你们用过朝食没有?” 郑仁点了点头,还没开口,郑誉已经抢着道:“用过了,但是家里帮忙的两个妈妈都回家过年了。朝食是爹下的面条,我、我都吃不下……” 郑仁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郑绣笑道:“爹,你别这么看阿誉。本就是过年,总该吃得饱饱的。”说着吩咐白术去厨房再提一些朝食过来。 “姐姐,阿劭呢?我来了怎么没瞧见他。” 郑绣便转头问起茗慧,茗慧道:“二少爷同三少爷一起出的门,应是在前院呢。” 郑誉便道:“那我也过去吧,姐姐让人把朝食送过去,我在前头吃好不好?” 大过年的,郑绣自然都依着她。郑誉身边没有丫鬟,她不放心弟弟一个人过去,便让粉葛跟着过去服侍了。 * 郑誉走后,郑仁道:“你少纵着阿誉,他一年大过一年,整天就知道浑玩。” 郑誉来了京城几个月后,薛直便托了关系,将他送到了城中十分有名的一个学者名下当学生,也是过年前才歇了假,郑绣便笑着劝道:“爹也不用日日拘着他读书写字,他这年纪,还有几年能玩的?要我说,他日日在先生面前已经够拘着了,在自己家难得松快松快,便由他吧。” 见她面色相比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说话也笑眯眯的,郑仁不由也缓和了脸色,带起笑道:“你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郑绣点了点头,“好,能吃能睡的。” 郑仁道:“你初次有孕,总会吃些苦。阿直待你可好?” 郑绣便笑的越发灿烂,“他啊,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我半夜翻个身,他就能一坐而起问起怎么了。我要是起来如厕,他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其实她还没说的是,薛直不仅陪着她上厕所,还怕她在恭桶上坐不稳,站在身边非让她抱着他。她尿完以后,薛直还非要帮她擦……弄得她大半夜闹了个大红脸。 郑绣点头道,“这就好。”薛直待郑绣如何他一直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这时候薛直会更加迁就郑绣。可是到底担心薛直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想他妻第一次怀郑绣的时候,他也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听郑绣这话,薛直倒是颇为细心的,倒比他第一次当爹的时候强上许多。不过郑仁转念一想,薛直前头已经有过薛劭了,便把他做的好的地方划成了应该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薛直也从宫里回来了。 见到郑仁也在,薛直先道了吉,然后同他们坐到一起说话。 郑绣不免问起:“回来得这样早?去年不都是用过午饭才回来的吗?” 屋里也没有外人,薛直便道:“听说是太后凤体违和,皇上便赶过去问候了,只让太子招待朝臣。我心里挂念着你,便同太子说了声,提前回来了。” 郑绣耳根一红,嗔怪地看他一眼,“不过去了半个早上,我在家里好好的,哪里用你挂念?” 薛直笑道:“怕你睡得不好,吃的不好,挂念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正说着话,茗慧快步进来了,小声在郑绣耳边道:“太太,奴婢听说世子夫人也从宫中回来了,而且是哭着回来的,且回来后也没回西雅苑,而是被公主喊到长风苑去了。” 郑绣不由皱起了眉,好好的过年,太后身子不舒服,王晗语又是哭着回来的,未免也太过凑巧了。 薛直就坐在郑绣身边,他自然也听到了。 郑绣便站起身道:“阿直,你陪着爹说会儿话,我去长风苑看看晗语。” 薛直不放心道:“不然你别去了,晚上阖家一起用饭的时候你再问便是。” 郑绣摇了摇头,“我还是去看看吧。” 王晗语虽然在大婚当日红过一次眼睛,但那事出有因,倒也不是说她性子就那么柔弱爱哭。眼下也不知道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贵和长公主把她喊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责难她。在庆国公府,郑绣算是跟王晗语最亲近的了,王晗语进门后的一个多月,无事便会来同她说话解闷,两人相处的时间比她同薛勤在一起的时间还多。此时她不过去问候一声,也说不过去。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交代了几句,郑绣便准备出门。 茗慧给她准备了厚重的兔毛斗篷,薛直亲自给她披上了,还帮他把系带系好,往她手里塞了个烧暖了的手炉,才让她出了门。 穿过回廊的时候风大,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郑绣虽然心忧,却也不敢走的太快。 好不容易到了长风苑,郑绣在门口解了系带,当秋蕊进去替自己通传一声。 秋蕊笑道:“公主早知道二太太要过来了,吩咐奴婢说您来了就直接让您进去。” 郑绣便解了斗篷交给自己茗慧,让茗慧也等在了外头。 屋里暖融融的,郑绣进去后才觉得冻僵了的脸不那么难受了。 出乎意料的,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并没有剑拔弩张的,而是正坐在一起说话。 见她来了,贵和长公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道:“我一猜就知道你必要过来,本是想让人知会你一声的,不过想着以你那多管闲事的性子,怕是不亲自来看看也不会放心。” 看她神情,听她说话,便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郑绣满肚子疑问,福了福身,过去坐下了。然后又去看王晗语,王晗语脸上也带着笑。 看郑绣在瞧自己,王晗语俏皮一笑,道:“二婶吓着了吧?我没事儿的。” 郑绣就更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 贵和长公主笑着对王晗语道:“你同你二婶说。” 王晗语便道:“宫宴上,太后听说咱们府上您怀孕了,说想同您说话。我就上前解释您要在家里安胎,今日未能进宫。太后见无的放矢,便将矛头指向了我。”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太后说我成婚许久还未能怀孕,当着许多太太的面问我是不是身子有什么问题,我一时不忿,顶撞了两句,太后便要使人来拿我……还好有婆母在,说太后她……她……” 贵和长公主脸上笑意更甚,接口道:“我说太后当媒人当上瘾了,赐婚了正房太太不算,连小辈的房中事都要插手,怎么的,还想再赐两个小妾不成?真是老而不知羞!” 太后听说郑绣怀孕了,明显就是想借着磋磨她来下庆国公府的脸面。也幸好贵和长公主提前想到了这点,让郑绣不要进宫贺年。太后无的放矢,这才把矛头指向了王晗语。王晗语同薛勤成婚不过才不到两月,她却说王晗语身子有毛病,不能生养。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茬。 “那后来呢?”郑绣问。 贵和长公主抿唇一笑,继续道:“后来那老虔婆不敢说我,只敢说晗语犯上大不敬,气得她头晕。我看情势不对,赶紧掐了晗语一把,她也有眼力见儿,当下就哭了,说太后败坏她的名声,装作要撞柱寻死,众人纷纷来劝……没想到那老虔婆真气地昏了过去……” 郑绣听完,简直觉得她们这一早上比唱大戏还精彩。 王晗语也忍不住笑,“后来婆母就带我回来了。” 所以王晗语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快的事,而是跟贵和长公主联手做戏,把太后气的昏了过去。我的乖!郑绣叹为观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不过经此一役,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同仇敌忾,关系倒是亲密了不少。 郑绣不禁拍着胸口道:“幸好我今日没去。” 贵和长公主哼笑道:“就你那儿老鼠胆子,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把手,不吓坏你就不错了!”说着还颇赞赏地拍了拍王晗语的肩膀,“你倒是个有胆色的。” 王晗语低头一笑,“您谬赞了,若不是有您在场,我万不敢这样的。” 郑绣呼出一口气,摇着头道:“你们这对婆媳可真是……” 贵和长公主笑着斜她一眼,“可真是什么?” 郑绣无奈笑道:“可真是配合得太默契了。” 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郑绣也跟着笑,笑过以后,又问:“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后头可会麻烦?” 贵和长公主不以为意地笑道:“有什么麻烦的,那老虔婆不过就敢口头讨个便宜,还能怎么样呢?她这一病,怕是好些日子不能蹦跶了,咱们也能过个安生年。”说着又问郑绣道:“你爹和弟弟今日过来吧?你别在我这儿待了,早些回去吧。” 郑绣看她们相处和睦,确实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便站起身告辞。 贵和长公主又把秋蕊喊了进来,道:“你去看看外头给咱们送的年礼里有没有二太太娘家合用的,让她一并带回去。” 秋蕊想了想,道:“贵宁长公主之前送了您一块易大师亲手做的绛县澄泥砚,二太太娘家老爷是举人老爷,再合用不过的了。” 澄泥砚质地坚硬耐磨,呵气即湿,不损笔墨,乃是当世颇负盛名、千金难求的好东西。更别说还是当代砚台大师易大师亲手制作的,易大师年纪老迈,已经许多年不再制砚,他亲手所做的砚台更是有市无价。 郑绣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并不知道这砚台的价值,但听到是贵宁长公主所赠之物,便想着应该是极其贵重的东西,当下便推辞了。 “给你就拿着,墨迹什么。”贵和长公主撇了撇嘴,“之前勉哥儿还朝着问我要,我都没舍得给。今日心情好,就让你捡个便宜了!” 王晗语也帮着道:“二婶,这砚台确实是好东西,您还是谢过婆母就收下吧。” 婆媳俩一唱一和的,倒是把郑绣给劝得无话,只好道过了谢,让茗慧跟着秋蕊去取那砚台了。 没多会儿,茗慧就取到了锦盒装着的砚台,双手捧着,跟在郑绣后头回了浩夜堂。 郑绣出来一趟,眼看就快到午饭的时辰了。 郑仁和薛直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从前当成平辈相处的时候,可以说得上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后来关系变成了翁婿,话反倒少了。 郑绣回去的时候,两人正在安安静静地喝茶。 薛直见了她,当即便站起身给她解斗篷,口中道:“你再不回来,我可要让人去寻你了。大嫂那边没事儿吧?” 郑绣由着他给自己解了,道:“没什么事儿。”然后又对郑仁道,“爹,公主让我捎了块砚台给您,您看合不合用。”说着就让茗慧把锦盒放到了桌上。 “公主太客气了。”郑仁也笑道,“爹什么都不缺,还不如留给阿劭……”然后等锦盒打开,他那推辞的话就说出口了。 澄泥砚躺在锦盒里,造型古朴,色泽黑沉。 郑仁不禁面露赞赏。好砚!真是块好砚!不论是做工还是质地,都是他平生仅见最好的一块砚台! 郑仁不禁道:“替我谢过公主的好意,来年恩科,我便带着这块砚台上场。”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恩科?爹你准备下场了?”郑绣一脸惊讶。 郑仁笑着点了点头。 薛直也在一边道:“岳父这话可有问题,今儿个都是大年初一了,那不是来年,就是今年了。” “我的天,这么快。”郑绣问,“还是往年春闱的时间吗?” 郑仁点了点头,“二月的时候就要下场了。” 郑绣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么匆忙,您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替您准备啊!” 郑仁朝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道:“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带些干粮笔墨火折子的,爹自己准备就行。” 郑绣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忍不住地紧张,“那爹你文章准备的如何?” 郑仁颇有信心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你不用操心。” 薛直也劝道:“岳父的学问自然是有目共睹的,阿绣,你就别瞎紧张了。只等着听好消息就成。” 郑绣道:“好,那我不多问了,爹你好好发挥!” 说了会子话,郑绣让白术摆了饭,也让人去前院找了薛劭和郑誉。 两人一股风似的跑了回来,嬉嬉笑笑的,看起来倒是玩的很好的样子。 下午晌,郑仁和郑誉都陪着郑绣说话。一家子自有说不完的话。 傍晚时分,郑仁还要回去温书,郑绣便没有留他们,让茗慧送了他们出去。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薛劭还跟着茗慧送他们到了门口。 郑仁看着两个孩子在马车边上不舍地话别,只能无奈道:“阿劭,先回去吧,反正正月十五前阿誉都不用上学,你们还有许多天可以一起玩耍。” 郑誉和薛劭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说好郑誉第二天依然过来,这才分开了。 * 郑仁和郑誉走后,郑绣犹豫了一阵,才把薛直拉到内室,屏退了其他人,问他道:“今年恩科的主考官你可知道是谁?” 薛直是武官,这上头还没收到风声,只道:“逃不离就是吏部的那几位。” “那你看看、是不是能提前打听清楚了?” 薛直一挑眉,“怎么?难不成你对岳父的学问没有信心,想让我帮着走后门?” 郑绣捶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每个主考官都有自己偏好的文风题材,打听清楚了,也好做出应对不是。” 薛直哈哈一笑,“这好办,我这两天就着人去打听,应该很快就能有确切消息。其实要我说,岳父走不通科举的路子也没事,如今正是太子招揽人才的时候,只要我在适当的时机举荐一番,岳父那样的文采人品,自然能被太子相中提拔。” “我爹他肯定不愿意这样的。”郑绣道。她对她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她爹如果想靠着裙带关系当官,也不用等这一年,更不会到了眼下这时候,才把他准备下场的消息告诉他们。 薛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两日,薛直就打听出来了,今年恩科的主考官乃是吏部吏部考功员外郎周青明主持。 周青明这人刚正不阿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也是科举出身,文采自是斐然,却到三十五岁才考中进士。就是因为他所作文章言辞太过犀利,天下事皆敢批判,几次科举,主考官都没敢给他通过。一直到某次恩科,先帝亲自批阅了几张卷文,读到了他的文章,才让他熬出了头。 薛直把周青明的生平简单地介绍了给郑绣。心里也在想还好郑绣没有真的让她准备走后门,不然以周青明的性子,就算他真的上门,人家估计也不会买账。 郑绣听完,却是少有的高兴。周青明寒门出身,为人方正,谁都走不通他的后门才好,他爹就不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了。接触过京城的权势后,她别的不怕,就怕忠勇伯府仍然要打压他爹。 薛直打听到消息没多久,贵和长公主耳聪目明地已经知道了一切,特地来了浩夜堂一次。 郑绣来了庆国公府这么久,贵和长公主还是头一回到她这里。 茗慧迎着贵和长公主进了屋,郑绣起身相迎。 贵和长公主在门口解了软毛织锦披风,坐下后四处一打量,就道:“你这屋子怎么如此寒酸?阿直的私库不是都归了你么?怎么不把屋子好好收拾收拾。” 浩夜堂绝对说不上寒酸,但跟长风苑一相比,布置摆设确实都简单了些。 郑绣断过粉葛手里的茶盏,端到了贵和长公主面前,笑道:“住着舒适就好,自然不能和您的长风苑相提并论。” 贵和长公主有事而来,也就不在这上头纠结了,对着郑绣道:“你别忙活了,坐下跟我说话。” 郑绣又让人上了两碟子蜜饯点心,坐到了贵和长公主身侧。 贵和长公主看了屋里的人一眼,秋蕊等人便带着人退下了。郑绣便也让茗慧等人下去了。 屏退了众人,贵和长公主问:“我听说,你爹准备下场了?” 郑绣也没想过要瞒着她,便点了点头,“我也是日前才听说,您消息真是灵通。” 贵和长公主拿起茶盏,掀开茶盖撇着浮沫,“你怎么看?” 郑绣一时也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什么怎么看?” 贵和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又把茶盏放下了,“自然是你对你爹的功名怎么看?” “我对我爹的才学还是有信心的,虽不说一定能种个状元,一甲应该是无忧的。”提到她爹的才学,郑绣也就不谦虚了,老实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郑绣长公主无语地叹了口气,若不是此时郑绣还怀着身孕,她都要上手戳戳她的榆木脑袋了! 郑绣无辜地看着她,“您叹什么气?” 贵和长公主十分不注意礼仪地翻了个白眼,“叹气你笨!区区一个状元,那还不是我几句话的事儿?!” “您这、这是……”郑绣不禁瞪大了眼睛。 贵和长公主居然主动要帮她爹走后门作弊?! “你这么吃惊做什么?我那皇兄前头在阿勤的婚事上觉得亏欠于我,你爹又有真才实学,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他肯定会卖我这个面子的。”贵和长公主看着她问,“所以我就来问问你,你想不想让你爹高中状元?” “这、这不大好吧……”郑绣小声道。 贵和长公主柳眉一竖,“有什么不好?你同我说说。”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郑绣想了想,道:“我爹的性子您可能不了解,他绝对不会希望这样的。他、他有他的骄傲。” 贵和长公主无语地看着郑绣,良久才道:“你们家人的性子都这么古怪?这种好事儿,还有人不愿意的?” 郑绣起身给贵和长公主福了福,“我代我爹谢过您的好意。” 贵和长公主摇着头道:“算了,算我多管闲事,随你去吧。”说吧便站起了身,唤了秋蕊拿了披风进来。 郑绣见她不悦了,又快步上前送她,“您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 贵和长公主不再看她,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别送了。” 郑绣还是将她送到了门口,目送了她离开。 茗慧在门边扶着郑绣回去,口中道:“太太,公主也是一番好意,您这样回绝她,她少不得心里不舒服的。您为什么不应承下来呢?反正外家老爷并不会知道是公主在背后操作的。” 郑绣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爹的脾气,他只是刚直不阿,宁折不弯的。谁能担保他一世都不会知道内情呢?若是知道了,怕是轻则挂冠而去,重则,连我都不会认了。” 茗慧道:“不会吧,外家老爷看起来最是谦和了。” “你不了解他,那是他平时的模样,若是涉及底线,他性子强硬得吓人。” 茗慧便知趣儿地闭了嘴,不再多言。 郑绣回绝贵和长公主后,心里也担心她真的恼了自己,回头便让白术送了两样小点心去长风苑。 好在白术去了后,回来禀报说点心已经送去了。 能收自己的东西,看来并不是太生气。郑绣这才放心了些。 * 正月里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候,郑绣的觉变得多了起来,每天昏昏欲睡的,往床上或者炕上一倒,一个白日就过去了。 郑誉几乎每天都到庆国公府报道,却也知道她姐姐已经有了身孕,不能打扰他,每天都只是跟薛劭、薛勉玩在一道。每次来郑绣屋里,都会问问门口守着的丫鬟,得知她姐姐醒了,才会进屋跟她说说话。 上元节这天,郑誉和薛劭、薛勉吵着要上街看花灯。 孩子们被拘着读了一整年的书,好不容易松快了大半个月,等上元节一过,便又要继续上学了。 她们三个也精怪,知道对着其他人说没用,下午晌等郑绣午睡起来了,便专门跑到她眼前,可怜兮兮地央求她。 郑绣怀孕后,心肠倒是越发软了,耐不住他们磨,便答应了下来。 但是三个孩子出门总是不放心的,她便让人去前院找了薛直,让他陪着他们一道上街。 薛直是跟她一起用了午饭,看着她睡下了,怕吵着他才去的前院。 他也正好无事,郑绣使了人去找他,他便直接回来了。 他刚进门,三个孩子就蜂拥到他跟前。 薛勉最会撒娇,已经抱着他的腰部软软糯糯开口道:“二叔,二婶答应让我们上街了,但是她不放心我们几个小的去,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薛勉便看向郑绣,郑绣无奈地笑着点头道:“你陪他们去吧,三个人歪缠了我半个时辰,吵的我脑仁疼。” 薛直笑着点了薛勉的鼻子,“别让我猜到,肯定是你这浑小子想的主意!” 薛勉嘿嘿一笑,撒娇道:“好二叔,你就带我们去嘛!” 他们正笑闹着,白术进来禀报说王晗语过来了。 这天王晗语上午回了信阳侯府,又是带回了一堆礼物,先去了长风苑跟贵和长公主说了会儿话,然后便过来了。 郑绣点了点头,让人把王晗语迎了进来。 王晗语一进来,就看到三个孩子橡皮糖似的黏在薛直身上,不由笑道:“二叔二婶这里真热闹。” 郑绣起身拉着她一起坐下,“哪里是热闹,分明是几个皮猴儿吵翻了天。” 薛勉适时地插嘴道:“二婶,您快让二叔答应嘛。他答应了,我们就不吵了!您快说说嘛,二叔最听您的话了!” 郑绣便笑着催促薛直道:“好了,你别卖关子了。我看勉哥儿都急了。” 薛直这才笑着对薛勉道:“我又没说不答应,你急什么!” “这不是天不早了嘛!阿誉说来的时候,外头人就多了起来了,咱们若是不早些去,就不能去东市看花灯了。”薛勉撅着嘴道。 眼下虽然外头天还没暗,但庆国公府所在的朱雀大街离举办花灯会的东市有一段距离,坐了马车过去天也就不早了。 王晗语听他们要出门,便道:“我刚从外头回来,马车还没下套。二叔便带着孩子们乘我的车去吧,省的再着人套车要浪费功夫。” 薛直还没应下,薛勉已经乐呵呵地道:“谢谢大嫂!” 薛直也被缠地没办法,跟郑绣说了一声,便带着三个孩子出门去了。 “让你见笑了。”郑绣无奈地摇着头,“勉哥儿也就算了,我家阿誉和阿劭都这儿大了,也是一心想着瞎玩。” 王晗语笑道:“二婶哪里话,见到孩子们这么活泼,我心里只有欢喜的。”说着让人把她从信阳侯府带回来的礼物都呈给了郑绣。 郑绣怀了身孕,这次的礼物便都是一些滋补的药材和食的方子。虽比不上贵和长公主给的名贵,可也确实是有心准备的。 “信阳侯夫人真是有心,没回你回去都带这么些礼物来,真是让我惭愧。”郑绣道。她这话也不止是客气,每回她想着给信阳侯府回礼,王晗语说什么都不让。因而几番下来,倒都是只有她收礼却没有送出去的。 王晗语道:“都是自家人,二婶不必同我客气!”她说着,不由就打量了郑绣的肚子一眼。郑绣还不到三个月,没有显怀,小腹处依旧十分平坦。她想到此番回娘家,她娘对她的唠叨,心里是忍不住叹气。家里都盼着她早日有喜,她自己何尝不希望呢。她娘还说了,孕妇都是带好运的,让她没事儿多跟郑绣来往,没准一来二去就也能给她带来了个孩子。 因而王晗语陪着郑绣说了会儿话,外头天暗了,她也没说要回西雅苑。 郑绣便问她:“世子今日可回来?” 薛勤初初长成,正是结识朋友的时候,过年期间虽然官员都放了年假,他也不得歇,在外头和朋友相聚的时间倒比在庆国公府还多。 王晗语道:“世子今日陪我一起回的信阳侯府,下午晌回来了他便出去了,说是晚间不会来用夕食。” 郑绣便点头道:“那你同我一道用夕食吧,我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王晗语自然乐得应下。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他们这边厢白术前脚刚去厨房提夕食,后脚秋蕊就从长风苑过来了。 郑绣觉得上元节一个人冷清,贵和长公主自然也是。 几天前两人闹了不快后,郑绣除了让白术送糕点过去,便很知趣儿地没再去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此番也算是主动示好。 郑绣便让人再去知会了白术,便和王晗语相携着往长风苑去了。 贵和长公主那边已经布好了菜,就等着她们来了。 因为郑绣最近吃不下大荤,一桌子菜便都还算清淡,也没有海味之类的东西。 郑绣见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不必这么迁就我的,难得过节,还是按着你们的口味来吧,我本就吃的不多,随意用些就成。” 贵和长公主撇撇嘴,道:“谁说是为了你才特地置办的,是我今日没什么胃口,就想吃口清淡的。” 王晗语也道:“的确,平时大鱼大肉吃多了,换换胃口也挺好。” 郑绣感激地笑了笑,不再多话,三人一起落座。 因为是过节,贵和长公主就让她们不必讲究那么多,该用饭用饭,该说话就说话。郑绣好几日没来,她自己也闷了几天。 几人聊起来,话题自然就到了孩子身上。 薛直带着薛勉等几个孩子出门时,已经让人来通知了贵和长公主。 薛勉也是鬼机灵,在他娘面前绝口不提自己想出门的事儿,和郑誉、薛劭玩在一处了,才开始撺掇他们,然后就去郑绣面前撒娇了…… 贵和长公主也是忍不住担心道:“今日外头定然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也不知道勉哥儿他们会不会被挤坏了。” 郑绣便劝道:“您放心吧,阿直带孩子也是有经验的。他出门也带了些侍卫的,一定会护着勉哥儿他们的。” 贵和长公主蹙着眉道:“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今儿个心里就是有些不安生。” 郑绣对着王晗语使了个颜色,王晗语心领神会地聊起了今日她回门时家里发生的一些事儿。算是把话题给转移了。 饭后,贵和长公主留了她们一道用茶说话。 郑绣这段日子在浩夜堂躺着的时候比坐的时候多,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累了。整个人不住地往椅背上靠。 贵和长公主就让她去炕上歪着,三人从外间移到了屋子中堂。 炕就那么大,郑绣歪在一边,贵和长公主坐在另一边,王晗语身为晚辈就没了地方可坐,就让丫鬟搬了绣墩坐到了一边。 绣墩也没个靠背,王晗语坐在贵和长公主面前,也不敢松懈,背脊挺的直直的。 郑绣看着都替她累,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就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一块地方,对着王晗语道:“你坐我这儿吧。” 王晗语笑着摇了摇头,“二婶只管安心躺着,我没事儿的,方才夕食用多了,这会儿正好坐着小小食。” 贵和长公主便开口道:“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都是你呢,吃完饭就想躺着。” 郑绣从前绝对说不上懒,可自从怀了孕,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什么都不相管不想理,没事儿就像躺着休息。但凡觉得累了,她心底就生出一股无名火无从发泄。前头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脾气显得格外差些。 郑绣被说了,也不当回事儿,笑道:“您就当我天生懒骨头吧。” 贵和长公主摇了摇头,颇为无奈道:“之前还担心你身子太瘦弱,生养的时候要吃苦头,眼下看你这没有脊梁骨似的软样儿,又担心你再过几个月胖得走不动路了。” 她这担心也不无道理。之前郑绣是瘦的吓人,这半个多月却是胖了一圈,身上空空落落的衣服都变得紧绷了,过年前茗慧等人督促着绣娘给重新制了一批新衣。 郑绣摸了摸自己已经圆润回来的下巴,笑道:“您说的在理,我是不是需要运动一下?” 贵和长公主便回忆起自己怀薛勤的时候,道:“吃也要吃多些,动也适当地多动,尤其是到最后几个月,最好每日都在屋里来回走上几次,每次一刻钟,这样生养的时候才能有力气……” 郑绣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她上辈子也没怀过孕,这辈子早早地没了亲娘,也没人同她说这些。贵和长公主一番经验之谈,倒着实让她受益匪浅。 贵和长公主说着说着,最后道:“你任事不知,身边也没个有经验的,到底不是办法。这样吧,回头我进宫跟我那皇嫂讨两个有经验的产婆来,放到你身边看顾你一些,等你生养结束再把人还回去。” 郑绣缺的就是这个,她笑着同贵和长公主道了谢。 王晗语在一边静静听着,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了她娘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贵和长公主会不会如此上心。不过她也在心里打定主意,当务之急还是要早些怀上才是! 说到育儿样儿,贵和长公主作为过来人,自然是有传授不完的经验。这一谈,就谈了小半个时辰。她和郑绣面前的茶都换过了好几回。 说完了好大一通,贵和长公主又喝干了一盏茶。 丫鬟添茶的功夫,郑绣也突然想起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阿直他们还不回来?” 贵和长公主道:“怕是勉哥儿那小子觉得没玩够,闹着不肯回来呢。”说着,便让秋蕊再使人去外头寻了。 秋蕊应下,拿了对牌,去吩咐前院的家丁去了。 家丁们分好了队,当下就都去往东市寻人了。 过了不到两刻钟,前头传来消息,说是薛直等人在半路上出事了,这个时辰还未归家,不是贪玩,而是马车坏在了半路上。 贵和长公主听了消息,当下就从炕上站了起来,问那回来传话的家丁道:“马车出事?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那家丁前头禀报的时候就是心惊胆战的,此时额头布满汗珠也不敢擦,“小的也不清楚。小的和几位兄弟一起去寻二爷他们,半路上听人有辆马车出事了。等小的们寻过去,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空马车,马车上挂着咱们国公府的牌子,可里头却是空的…其他人已经分头去寻找二爷和几位小少爷的踪迹,小的就回来报信了。” 郑绣也是吓了一跳,立刻从炕上坐了起来,“公主,您先别急,阿直有功夫在,身边又有众多侍卫,或许只是马车在半路上坏了,他们找别的法子往家里赶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贵和长公主闭了闭眼,当即就吩咐再增派人手寻找薛直等人。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薛直带着三个孩子不见了,这件事绝对算得上大事了。 贵和长公主吩咐完加派人手,就又让人去找在外头的薛勤,眼下外头需要个能掌控局面的男人,她们几个女人到底是不方便出面的。 薛勤刚从外头听到消息,当下就和几个好友告辞,往东市去了。 这一等就等了快半个时辰,外头又来了人说,已经找到薛直等人了。 贵和长公主刚放下心,又听那报信的家丁继续道:“几位少爷都受了伤,二爷带着他们去了就近的医官,因而耽搁了……” “受伤?”郑绣惊叫一声。 贵和长公主神情凝重地问:“伤到哪里?” 家丁道:“小的并不清楚,世子先让小的回来保平安,小的并没有见到二爷和几位小少爷。” 郑绣方才还能劝贵和长公主要冷静,眼下却是也坐不住了,从炕上站起身道道:“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本来她对薛直还是颇有信心的,可三个孩子受了伤,他没有立刻想办法带回府里,可见伤势严重,并不能拖延,所以才会去了就近的医馆。贵和长公主担心的可能只是薛勉一个,她却对三个孩子都是十分挂心。 贵和长公主一看她这样似乎是准备出去寻人了,当下便道:“你怀着身子,别轻举妄动。还是我去吧。” 王晗语也道:“我陪您一起。”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当即便让人套车,准备出门。 前院的人差不多都派出去寻人了,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两人出门时便只带了几个侍卫。因为担心孩子们的伤势,倒也不容想那么多了。 郑绣也担心坏了,在长风苑坐立不安地一通好等。 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出门后没多久,就遇上了回来的薛直和薛勤等人。薛直和薛勤骑在马上,三个孩子坐在马车里。 * 贵和长公主等人刚往东市走了一刻钟,两辆马车在半路上相遇了。 贵和长公主当即便下了车,让人打了他们马车的帘子,要去看薛勉的伤势。 帘子一掀开,薛勉听到她娘的声音就准备爬下马车。 贵和长公主定睛一看,薛勉还穿着今日出门的衣服,头上包着一圈白纱布。她当即就红了眼睛,没假借别人的手,亲自把薛勉抱在了怀里,“勉哥儿,你的头这是怎么了?” 薛勉一看她娘哭了,笑呵呵地道:“娘,没事儿的,就是头撞了下。您别哭,大夫已经给我止了血,包了伤口,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因为受惊和失血,薛勉向来粉嘟嘟的脸蛋显得有些苍白,好在精神头看着还是很好。 贵和长公主这才安心一些。 薛直和薛勤也下了马。薛直上前道:“大嫂,眼下人多口杂,其余的咱们回府再说。” 贵和长公主点了点头,让秋蕊接过薛勉抱在怀里,将他抱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行人上马的上马,进马车的进马车,往庆国公府去了。 郑绣在长风苑已经坐不住了,来回地屋里打转。 好在并没有过太久,前头下人就来报说贵和长公主和薛直等人都回来了。 郑绣便去大门口等着了。 在回来的路上,贵和长公主已经从薛勉的口中知道了他们在外发生的事儿。 原来是回来的时候,马车车辙坏了,倒向了一边,惊了马,马拖着倒地的马车驰行了一段,被薛直和侍卫一起砍断缰绳拦了下来。 他们三个在马车里,就都受了些伤。 薛劭身手最好,在马车里护着郑誉和薛劭。郑誉运气最好,只是撞出了一身皮外伤,薛勉运气差些,就撞倒了头,流了血。薛劭因为护着他们,反而是伤的最重的那个,两只手都摔断了。 薛直便带着他们去了就近的医官医治了。 家丁们先前只看到了坏在半路上的马车,无头苍蝇似的去寻人,自然找不到。 后来薛勤去了,他想着或许是孩子们或多或少地受了伤,便着人去附近的医馆寻人,这才遇上了。 大夫给他们处理完伤势后,他们便一起回来了。 薛勉挨在他娘的怀里,口中有条不紊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贵和长公主心疼坏了,紧紧地拥着他。 王晗语在一边听了,便称赞道:“咱们勉哥儿真乖,受了伤也不叫疼,还能把事儿都说得这么明白清楚。” 薛勉挺了挺小胸脯,道:“这点儿小伤算什么。阿劭两只手臂接骨的时候都没喊疼,我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 郑绣在大门口见到了车队,小跑着就去了薛直他们身边的马车。 薛直急得大喊:“阿绣,你慢些!” 郑绣却顾不得那许多,奔到马车边上,掀开帘子去看孩子们。 那辆马车上只有薛劭和郑誉。 郑誉额头乌青了一块,鼻梁和下巴也磕出了小伤口。薛劭就惨些,双手被夹板固定着,坐在那里动都不能动。 郑绣当下就湿了眼眶,“你们这是怎么了?” 薛直已经下了马,走到她身边拢了拢她的肩膀,“没事儿,就是马车坏了,受了些轻伤。”说着又看向两个孩子,道:“咱们都是男子汉,没事儿的对不对?” 郑誉和薛劭一起点头。 薛劭道:“娘,没事儿的,我这手已经接过骨了,大夫说修养一段时日就没事儿了。”说着还挥舞了下两只被夹板夹着手,“嘿嘿,就是样子可笑了些。” 他故意逗乐,郑绣也破涕为笑道:“都受了伤还有心思调笑。” 薛直解了身上的披风给郑绣披上,道:“好了,外头风大,我先把孩子们抱下来,咱们进府里去说。” 郑绣点点头,往旁边退了退,看着薛直把郑誉和薛劭抱下了马车。 那边贵和长公主和薛勉、王晗语也已经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郑绣一转头,看到了额头抱着白纱的薛勉,快步过去询问。 薛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二婶,你别担心,阿劭都没事,我这点小伤算什么。” 薛劭和郑誉也都跟着薛直过了来,一行人一起去了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放心不下,让府里的大夫和医女一起给三个孩子重新诊断了一番。 大夫和医女看过后,都说他们的伤势没有大碍,薛勉虽然撞到了头,但伤口不大,也止了血,养养便好了。郑誉的伤就更是皮外小伤。不过薛劭的伤却有些麻烦,大夫和医女都隐晦的提了,说他两只手全都断了,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以后连重物都不能提。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夫和医女下诊断结论的时候,郑绣把三个孩子支到了一边。 听完大夫这番话,薛直的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显然医馆里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郑绣倒是心里跟被人揪了一把似的生疼,薛劭打小就习武,若是因为这件事落下严重的后遗症,往后可如何是好…… 薛直见她脸色发白,便道:“没事儿的,我小时候爬树也摔断过腿,大夫也说可能往后不良于行,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郑绣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孩子们都跟你出去的,如今一个两个都受了伤,你还有脸在这里笑。” 薛直也是无辜,马车是王晗语一早坐了回信阳侯府,又从信阳侯府坐回来的,他想着应该没有问题,便没有再多此一举检查,直接带着孩子直接坐上去了。 谁能想到就是这马车出了问题呢? 他们事后还检查过,车辙、车辕、车轮许多处都有被整齐切开的痕迹,切口很小,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见,用的应该不是刀斧之类的东西,而是类似钢丝刀的那种东西。 这种东西薛直身边常备着,之前还过薛劭一段没有开锋的,让他留在身边傍身。乃是军中常用的东西。 薛直把之前发生的状况和自己的分析都同众人说了,贵和长公主的脸色愈发凝重,她凝眉不语。 郑绣便问:“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事儿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薛直点了点头。 马车是王晗语乘坐的,要害的自然不是三个孩子,而是她。 众人便都看向她,薛勤问道:“晗语,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王晗语仔细回忆了片刻,道:“自从嫁入府中,我都是在府中来往,很少出门。就算是大婚之前,我娘也很少让我出门。我实在想不出来得罪了谁。” 确实,王晗语几个月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后来又是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更不会出去抛头露面,与生人接触。何来的仇家?! 众人一时都没了头绪,却见贵和长公主冷笑一声,脸上的神情冷的仿佛能结出冰来,“你忘了,你不久前在后宫里,才刚刚得罪了一个心胸狭窄的老虔婆!” 她说的就是初一那天,王晗语故意演习,顶撞太后的那件事。 王晗语面色煞白,道:“不会吧,太后她、她不是还在病中么……且那日不过是起了几句口角,她竟会想要我的命?” 今日确实是她运气好,马车在半路上没出毛病,后来被薛直和三个孩子借去用了,替她挡了一灾难。不然她一个女子,身边不带侍卫地出行,马车倒下惊了马,被马拖行上一段,身边没有众多会武的人护着,自会有性命之忧。 “你们不了解那老虔婆,她心思之歹毒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我想,她耿耿于怀那件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或许是她后悔了你同薛勤的婚事。”贵和长公主一手在桌上轻扣,一边缓缓地道。 这就解释得通了。 当初太后将王晗语许给薛勤,为的就是同贵和长公主置气,知道她看不上胸无点墨的王晗语,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看庆国公府家无宁日。 可初一那天,王晗语和贵和长公主展现了非凡的默契,一起唱了台好戏,倒让她没了脸面。 眼看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便恼羞成怒,做出了这等事! 薛直稍一沉吟,又继续道:“我觉得或许并不是太后的动的手,毕竟她在深宫多年,外头只有个如今并不显赫的忠勇伯府支撑,他们这样的实力小打小闹成,此番这事儿,倒不像他们的手笔。况且那钢丝道刀,军中若是无人,也寻不来……” 薛勤也道:“我觉得二叔说的在理,这件事不单只是太后报复那么简单。要说能相处这样的办法,又能在咱们国公府或信阳侯府动手的,我觉得应该是这位。”说着,他伸手比了个‘二’字。 王晗语本是萧淑妃给二皇子物色的皇子妃,也已经在太后面前撞了木钟。没想到太后被贵和长公主气昏了头,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就把她指给了薛勤。 庆国公府是实打实的太子丨党,等于给敌方阵营白送了一个信阳侯府,这绝对算得上损人不利己了。 初一那次争端过后,萧淑妃假借为太后出气之名,实则是为了削弱太子一派的实力。就算被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往太后头上一推,他们便能脱开关系。 太后虽然年纪大了爱找事,于孙辈中也偏向二皇子,但到底年纪老迈,并没有参与派系之争。不然此前也不会只是几次提起想把王晗语许给二皇子,而不是不顾一切地直接下懿旨。 若是二皇子动的手,那绝对算得上一石三鸟。既在太后面前卖了乖,拉近了关系,又能削弱太子的实力,还能嫁祸太后,也确实如他们所愿,贵和长公主想到的第一个就是太后! 屋内众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良久,贵和长公主才开口道:“今儿个也晚了,你们先回去吧,阿直和阿勤留下。” 确实,王晗语和郑绣在政事上一窍不通,两人也没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郑绣和王晗语福了福身,退出了内室。 外间三个孩子还在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变故而心生不快。 郑绣喊了郑誉和薛劭一声,两人笑着应了,同薛勉告别后,就上前拉着郑绣的手出了长风苑。 郑誉和薛劭一人走一边,薛劭因为双手不便,不能牵郑绣的手,就改为牵着她的裙摆。 路上郑绣也没有说笑的心思,满心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今日三个孩子都没有受太严重的伤,若是有个万一,她心里可要难受死了。 回了浩夜堂,她依旧忧心忡忡,看着两个孩子用了夕食,自己倒是没了胃口。 两个孩子用完夕食后去洗漱,郑绣想看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后脚便也跟进了净房。 郑誉和薛劭进了净房,里头已经备好了热水,当即便脱衣除衫。郑绣跟进去的时候,两人已经脱了个精光,当下便惊叫起来。 “姐姐,你进来做什么!” “娘,你快出去!” 郑绣无语道:“我就是进来看看你们身上的伤!” 郑誉手忙脚乱地把脱在一边的衣衫捂到身上。薛劭因为手不方便,之前脱衣服就是郑誉帮的忙,眼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郑誉便空出一只手,拿着衣服捂在他腰间。 郑绣又看向郑誉,“阿誉,阿劭见外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见外?你小时候姐姐帮你洗过多少次澡,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郑誉憋得满脸通红,不住地道:“姐姐,你先出去。” 郑绣往前走了两步,说:“都别害羞了,让我看看身上的伤势。” 两个小的哪里肯让她瞧,当下就捂着重要部位往屏风后头躲去。 郑绣只好无奈摇头道:“好吧,我不瞧了,你们自己洗澡吧。” 郑誉和薛劭应了一声,又不住地催促郑绣出去。 郑绣连连道:“好好,我知道了,你们快进浴桶吧,别着凉了。” 出了净房,郑绣回了屋里,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薛劭在她眼前也两三年了,郑誉更是只分开过半年,瞧两个小子刚才那模样,简直是拿她当贼防呢。 没多会儿,薛直从长风苑回来了。 郑绣收起小心思,站起身迎着他进门。 薛直在门口解了大氅,一边道:“你先进去,我身上带着寒气呢,别过给你。” 郑绣笑道:“哪儿有那么娇贵。”说着还是去炕上坐着了,让茗慧给薛直上了热茶。 薛直在外头掸了掸身上,搓了搓手,略站了站,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才坐到郑绣身边去。 郑绣问起:“公主那儿怎么说?” 薛直道:“已经让人去查了,其他也开始部署了,你别担心。” “那……真的就是二皇子所为?”郑绣压低了声音问。 薛直道:“**不离十,还看查出来的结果吧。有了目标就好查了。” 郑绣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放下心来,不再多问,然后想起方才两个孩子死活不给自己看身上的伤口的模样,她又对薛直道:“阿誉和阿劭在净房沐浴呢,你进去看看。我怕他们身上还有别的伤,不好意思在人前说。” 薛直点了点头,当下便站起身去了净房。 * 净房门口就站着浩夜堂的两个丫鬟,自然不会阻拦薛直。 门刚一开,里头就传来郑誉和薛劭的惊叫声,然后薛直和郑誉就要挣扎着从半人高的大浴桶里站跳出来。 薛直好笑道:“是我,你们这么慌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往里去了。 两人这才不手忙脚乱地乱动了。 郑誉呼出一口大气,道:“是姐夫啊,我还以为姐姐又回来了。” 薛直一听,便知道自己媳妇儿刚刚来过了,难怪方才她让自己过来时,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于是就越发想笑了,“她来看看也不当什么,你俩还都是她拉扯大的呢。” 郑誉和薛劭扁了扁嘴,两人没说话。 薛直去浴桶边看了看,两个孩子一起坐在宽大的浴桶里,热水清澈见底,他给一个个细看了,除了关节处有些青紫,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大的伤口,便放下心来,让他们继续洗澡,自己则带上门出去了。 回了主屋,薛直刚坐下,郑绣便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他们身上可还好?” 薛直点点头,道:“没什么大碍,就有些擦碰,一会儿洗完澡再上点药就好。” 郑绣这才放下心来,又有些酸酸地道:“两个臭小子,不让我瞧,倒是能给你看。” 薛直哈哈一笑,“阿绣,孩子们都大了,你确实不方便瞧了。他们再过两年,可要准备相媳妇儿了。” 再过两年,年纪最大的郑誉也十二岁了,眼下这时代的人都成婚早,十四五谈婚论嫁那是常理儿,十二三岁的时候确实就该定人家了。 郑绣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事儿,总觉得弟弟和阿劭都还小,也把他们当小孩子看。薛直一提这个,她就皱眉道:“咱们家阿誉和阿劭还都是孩子心性儿,不用那么早成家吧。”别人家的孩子她管不着,可自家孩子十四五放在现代才是初中毕业的年纪,这么早就成家,她总觉得不合适。 薛直只当他是舍不得,道:“就算晚些成家,亲事却是要早些定下来的,不然好人家的姑娘可都被人订走了。”他没说的是,郑誉倒是不急,可以等郑仁在仕途上走一走,位置高了,自然可以选更好的人家。可薛劭,高不成低不就,还有他大嫂在旁边看着,婚事确实是有些麻烦的。 郑绣不愿想这个,只鹌鹑似的道:“再说吧,反正还有两三年,到时候再看吧。” 说了会子话,郑誉和薛劭也洗完澡,换了衣裳出来了。 两人小脸上都红扑扑的,一进屋就要水喝。 郑绣让茗慧给他们上了下火的金银花茶。 两人端着茶盏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 郑绣在旁边看着,不禁道:“慢点喝,洗了这么久,渴坏了吧。” 郑誉便放下茶盏,道:“本来是可以洗快一点的,但是阿劭手不方便,我先给他洗了,然后才给自己洗的。” “你自己身上也带着伤,能料理自己就不错了,还想着帮阿劭。你说让我给阿劭洗多好。”郑绣又有些埋怨地道。 郑誉看了薛劭一眼,薛劭连连摇头道:“阿誉给我洗的挺好的,真不用您帮忙。” 郑绣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听他们这么说,心里堵得跟什么似的。 薛直见她脸色不好,赶紧对着两个孩子使了个颜色,道:“天儿也不早了,你们赶紧上了药,回去睡吧。” 两个孩子明白过来,郑誉便一脸乖巧地凑到郑绣身边,撒娇道:“好姐姐,给我们上药吧。” 郑绣这才收起失落受伤的深情,让茗慧拿了伤药过来。 两个孩子排着队,一个一个让她上了药。 郑绣看到他们关节处的大片青紫,真是心疼坏了,心中把那背后想害人的始作俑者骂了不下千百遍。 两个孩子却都很乖,也不喊疼,乖乖地让她上药。 抹完药,郑绣帮他们把衣袖和裤腿都放下了,让他们早些回去歇着。 * 闹腾了这样一个晚上,薛直怕郑绣也累着了,让茗慧煮了一副宁神安胎的汤药,让郑绣在晚上睡下前给喝了。 郑绣心里总有些不放心两个孩子,睡着睡着后半夜忽然就醒了。 换成平时,嗜睡的她自然是睡过去了,可这会儿却是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以前都是她睡在外侧,薛直睡在里头。自从诊断出有孕后,薛直便不放心她晚间一个人起来,便让她睡到了里头。 她刚坐起身,薛直便也醒了,嗓音略微沙哑地问她:“怎么了?可是要出恭?” 郑绣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儿,你睡吧,我就是不放心孩子们,想过去看看。” 薛直连她在屋里马桶上撒尿都要跟着,别说她准备出屋去厢房看郑誉和薛劭。 “我去看就成,你在床上待着,外头多冷,你别着了凉。”薛直说着就按着她的肩膀,要把她给按回被窝里。 郑绣也犯起了执拗,道:“我不亲自去看一眼,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的,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薛直劝不住她,便只好先起身穿了衣服,让守夜的粉葛进来,把衣服熏热了,再伺候郑绣穿衣起床。 “就几步路的功夫,不必这么麻烦的。”她本来就是想着套个披风去厢房看一眼的,薛直却让她把袄子裙子全都穿戴了起来。 薛直也很强硬地道:“要么回去躺着,要么就穿好了再过去,你自己选。” 郑绣这才无话,让粉葛伺候自己穿戴整齐了,批好了貂毛的厚披风,往厢房去了。 郑誉还是跟薛劭睡在一道,两人都睡得很熟,连郑绣和薛直进去都没发觉。 郑誉应该是怕碰着薛劭的伤口,所以尽可能地往床里头缩着身子,薛劭则略显僵硬地平躺在外侧,两只夹着夹板的手板正地放在身体两侧。 郑绣给他们分别掖了掖背角,又碰了碰他们的手,感觉到他们掌心黏腻,出了许多汗,便让薛直挪了一个炭盆出去。 安排妥当后,郑绣这才放下心来,回去睡下了。 孩子的恢复能力最是惊人,过完正月,郑誉和薛劭已经没有大碍,薛劭身上的外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一双手仍不能拆夹板,生活上有着诸多不便。薛直给他配了个叫阿福的小厮,来照顾薛劭的日常起居。 阿福十三四岁,年纪不大,长着一张圆溜溜的娃娃脸,人却十分伶俐。跟薛劭相处了没多久,便摸透了他的心思,很多时候薛劭还没张嘴,他已经知道要做什么了。薛劭的生活也因为多了他,而方便了不少。 孩子们虽然是有惊无险,大人们却都是后怕了好一阵。 连向来最是沉着的郑仁,自从元宵节那件事后都好几天没心思温书。 二月里,郑仁就要下场科考了。 郑绣挺着已经有些圆润的小腹给他准备了几件厚衫子,若干文房用具、生活用品、干粮点心等,亲自送他爹进了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感冒,坐在电脑前一晚上晕晕乎乎的,终于赶在12点前写了一章出来~ 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更新了! 作者君要去吃药睡觉了,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学子们进入考场后,薛直就把郑绣带了回去。 他这日本是要上值的,听郑绣说要去送她爹入场,就特地告了假,陪他去了。 郑绣回去后,依然放心不下,坐立难安的。 薛直便劝道:“岳父是过来人了,学问更是毋庸置疑,三日就出来了。” 郑绣蹙眉道:“天还这么冷,里头也不许穿夹衣,给爹准备的衫子虽然厚重,但到底就是单层的。里头也不知道暖不暖和,要是在里头着凉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她怀孕后是什么都爱操心,之前担心薛劭的手落下后遗症,几天都没睡好。眼下担心起下考场的郑仁,任凭薛直怎么劝,她心里就是不安生。 三天里,郑仁在里头过的怎么样,众人还都不知道。郑绣却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弄的薛直也是整天提心吊胆的。 本以为过了头三个月,郑绣的害喜症状已经没那么明显了,后头会好一些。没想到她却又有了其他症状——过忧过虑。 薛直每天一醒,就得先往床里侧摸一摸,确保郑绣在才安心。 好不容于熬到第三日,郑仁从考场里交了卷出来了。他本就清瘦,考场的环境自然说不上好,他胡子拉碴,脸庞瘦了一圈,薛直早就安排了人在考场,他一出来,就把他接回家去。 郑绣听人报说她爹已经出来了,当下便让人套车,准备去上坎胡同看他爹。 薛直在上值,薛劭倒是留在家里养伤,听说她娘要套车出门,想到他爹出门前的嘱咐,就赶紧跑去主屋。 郑绣正在焦急地等着前头套车,看到薛劭来了,便问他:“阿劭可是想同我一起去看你外祖父?” 几步路的功夫,薛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缓了缓才道:“娘,外祖父在里头待了三天了,眼下肯定是又困又饿,你就别过去了,等他休息好了,再去看他不好么?” 郑绣道:“不行,我不去看看放心不下。你别跟你爹似的拦着我,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山坎胡同离咱们府里又不远,我就过去看一看,很快就回来了。” 薛劭急得都出汗了,道:“娘,你真的别去,等爹回来了再说好不好?”说着还上前,拉住了她的裙摆,坚持道:“爹出门时交代我要好好照看您,我不会让您这么出门的。” 他如此坚持,郑绣总不能去扒拉开她还夹着夹板的手,“好阿劭,你让我出去吧,我就去看一眼,真的不做什么,你要不放心,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薛劭的手已经没有大碍,平时在家也是能吃能睡的,眼下却期期艾艾道:“我、我手疼,不想坐马车……” 一听薛劭说手疼,郑绣也顾不上出门了,紧张地问:“好好地怎么手疼了?是不是磕着碰着了?” 薛劭略有些心虚,低下头道:“我、我刚跑过来的时候太心急了,撞了一下。” 郑绣赶紧让他去炕上坐下,然后就喊茗慧去请大夫。 茗慧脚步匆匆地去了,很快大夫就过来了。 自从正月十五意外之后,贵和长公主对薛劭的伤也耿耿于怀,她不喜欢欠着别人的,尤其是对方还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因而薛劭受伤后,她还特地进宫见了皇帝一次,然后把太医带了回来,给薛劭诊治,开了好些药。那些药后来也都是贵和长公主的私库出的。 因为茗慧去请了大夫过来没多久,长风苑那边也就知道了,贵和长公主亲自过来了。 薛劭也没想到,自己扯了个小谎让她娘别出门,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他一直知道贵和长公主这伯母不喜欢自己,尽管他也想跟她亲近,但这么久了,贵和长公主每次看到他都是淡淡的,眼里活像看不见他似的,他便也淡了那心思。 眼下大夫来了,贵和长公主也来了,她和郑绣坐在一边,等着听大夫的诊断结论。 大夫给薛劭下了夹板,用手轻轻按压检查他的关节。 薛劭的手还没有长好,大夫每次按下,薛劭就疼得一哆嗦。不过他也忍着不喊疼,只是一张笑脸变得煞白。 郑绣坐不住了,走到他身边,用帕子轻轻拭着他头上的薄汗。 片刻过后,大夫检查过了他两条手臂,又把夹板固定回去了,道:“老朽已经给二少爷检查过了,二少爷手骨并没有错位。” 郑绣这才呼出长长一口气。 眼下这个时代的医术实在有限,接骨的手艺虽然传了很多年,但到底不能跟现代昌明的医学相比,她就怕薛劭把骨头撞错位了,那可就要重新接骨了,少不得又得吃一回苦头。 大夫走后,薛劭白着脸,对贵和长公主躬身道:“阿劭调皮,让您担心了。” 贵和长公主其实对他也说不上担心,不过就是放心不下,怕他真落下什么毛病,自己会欠下一辈子的人情。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回去了。” 郑绣起身相送,贵和长公主道:“你留步吧,外头风大,别吹坏了你。” 郑绣也就没再坚持,让茗慧代替自己送贵和长公主出了浩夜堂。 她走后,薛劭便有些惴惴地道:“娘,大伯母会不会不高兴?觉得我麻烦?” 郑绣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想什么呢?你大伯母亲自过来瞧你了,说明眼下他对你比以前上心了呀。” 薛劭也不禁笑起来,“恩!” 郑绣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也是一阵疼惜。薛劭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为何贵和长公主对着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他是无辜的,贵和长公主也是无辜的,错的人眼下都不在了,却只留下他们两个无辜的人承担苦果。 只希望经过元宵节那件事后,薛劭的正直善良能感化贵和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郑绣和薛劭说了会儿话,天也不早了,没多会儿薛直就从外头回来了。 他在门房处安插了人手,就是防这几日有些神经质的郑绣冒然出门。一进府,门房就禀报了她郑绣之前让人套车的事。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没有出行。 薛直点了点头,让门房继续留意,而后便往浩夜堂去了。在外忙了一天,他从前总是觉得回到家是最轻松的时光,可以逗逗儿子,还有郑绣一边温言软语地关怀自己。可最近这段日子,他却觉得到回家才是最需要他打起精神的时光。 尤其最近太子一派和二皇子一派正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忙着朝政之事之余,还要另外调派人手去查证元宵节那桩意外。真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不过薛直也不敢露出疲态,回了浩夜堂进屋之前,他站了站脚,调整了一番,才带着笑脸,掀了帘子进了屋。 郑绣站起身迎他,他摆了摆手,道:“别动别动,你歇着吧。” 郑绣让茗慧给他上了热茶,薛直在门口用毛巾掸了掸身上,才坐到炕上去了。 “阿绣,我听说你今儿个要出门?”薛直开门见山地问。 郑绣看了看薛劭,薛劭无辜地直摇头,意思不是自己告的密。 薛直便继续道:“你别看阿劭,是我回来时门房同我说的。” 薛劭怕他娘不高兴了,便立刻帮着道:“没有啊,娘只是有那么个打算,但是后来听了我的劝,就没出门呢。” “阿绣,不是我说你,你眼下肚子也显怀了,不好往外跑的,有什么不放心的,等我回来了再和我商量不好么?”薛直尽可能地放柔了语气。 郑绣不禁蹙眉道:“我就是想去一趟上坎胡同,又不是出什么远门,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薛直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郑绣怀了身孕后,使性子,爱发脾气他都觉得没什么,却不能容忍她用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她身在后宅,或许不知道外头局势的恶劣,二皇子如今是把太子一派的人都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前不久就有个专门参他的御史大夫在家中毒暴毙。他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未知的危险自然更多,尤其是前不久三个孩子还出了那样的意外…… 两人成婚经年,两人还没闹过后脸。这会儿却是都不说话了。 薛劭看情况不对,便笑着道:“娘,你看爹也回来了,天儿也不早了,让白术姐姐摆饭吧,我都饿坏了。” 薛直心里有事,想着还是要赶快把元宵节那件事搞清楚,看是不是家中出了细作,不然郑绣在家里,他实在放心不下,便站起身道:“你们先用吧,我前头还有事没办完。” 郑绣把头扭到了一边,也不去看他。 薛直说完,交代薛劭乖一些,便去了前院。 薛劭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对着郑绣笑道:“娘,爹可能真的是有事儿忙,咱们先用饭吧,不管他了。” 郑绣也觉得有些不悦,但当着薛劭也不好表现出来,便点了点头,同他一起去桌前坐了,用了夕食。 * 晚间,郑绣看着薛劭睡下了,才回到了主屋。 一番洗漱过后,薛直依旧没有回后院。 郑绣坐在床上纠结地拧着被子,其实今天这事儿真算不上什么事儿,之前她脾气更差的时候,当着下人的面把账簿摔到薛直的脸上,当时他都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却没想到今天不仅给她脸色看,连饭都不跟她一起吃了。 “太太,时辰不早了,您该睡下了。”茗慧看她靠在床上发呆,便轻声劝道。 郑绣咬了咬唇,问:“二爷还没回来吗?” 茗慧便回道:“二爷让人传了话,说是今夜不会来睡了,您早些睡下不用等他。” “哼,谁要等他。”郑绣气呼呼地说了句,便躺下睡好了。 茗慧弯了弯唇角,她们二太太平时真是最和气不过的了,连之前不知道有孕,最烦躁的那会儿,都没找下人撒气,也只有在面对二爷的时候,会耍耍孩子脾气。要说耍脾气也不算,倒像是小孩儿故意做些出格的事,博取大人的关注,撒娇似的。 她轻手轻脚地帮她掖好被角,放下了帷幔。这天薛直不回来,她便和粉葛、白术说好了,三人轮流在内室守着。 郑绣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地醒了。 怀孕期间还有一个症状,俺就是尿频。 她一醒,就想上厕所,习惯性地就道:“阿直,我要出恭。” 外头茗慧还守着,听到响动,便立刻撩开帷幔问:“太太,您刚说什么?” 郑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薛直这夜没有回来。她坐起身,道:“没事儿,就是想出恭。” 茗慧把帷幔挂到金钩上,扶着郑绣站起身。 为了方便她晚上起夜,内室床后头摆了屏风,屏风后就放了恭桶。 郑绣解决完后,茗慧扶着她起来,还帮她把裤子抬上,腰带系好。 茗慧到底服侍人惯了,动作比薛直可娴熟温柔多了,郑绣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没回薛直陪自己出恭,笨手笨脚给自己系裤带的模样…… 她摇头笑了笑,想到薛直平时对自己十分迁就,耐心十足的模样,对着茗慧道:“去让人去前院看看,二爷是不是还在忙着公事,若他没睡,就让他回来吧,我等他。” 茗慧应下,立即就着人去办了。 郑绣披着外衫,靠在床头等了阵儿,见薛直都没回来,便想着或许他已经睡下了,或许还在恼她,便准备睡下了。 没想到薛直趁着夜色还真的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他在前院听到她这个时辰还没睡下,还是一路皱着眉头回来的,一进屋大氅也来不及解,便来瞧她了。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郑绣微微笑了笑,道:“我已经睡了会儿了,刚才起夜了而已。” 昏黄的灯火下,她的笑脸晕上了一层黄纱,越发显得柔美。 薛直心头一软,温声道:“那也该睡了。你如今觉浅,再不睡可就要天亮了。” “你怎么也不睡?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郑绣伸手去碰了碰薛直的手背,感觉到他的手背凉丝丝的,便将他的手拉进被窝里暖着。 薛直板着的脸也松了下来,道:“事情还没处理完,想弄完了再睡的。” “什么事这么打紧?”郑绣此时也知道薛直之前不陪自己用饭,不是故意找的借口,而是确实有事要忙。 薛直不想她担心,便道:“就咱们府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很快就没事了。到时候你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里都行。” 郑绣垂着眼睛轻轻一笑,“是我太任性了,这种时候确实不该出门。” 这还是这些天来郑绣第一次服软,薛直的语气便越发温柔了,“也不是不让你出门,实在是外头局势紧张。这样吧,等我休沐的时候,你想去哪里便同我说,我带你去。” “好。”郑绣柔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夕食前的不快便都烟消云散了。 薛直让郑绣先躺下,自己则去了净房。 等他洗漱完毕,郑绣已经又睡着了。 * 郑仁从考场出来后,被庆国公府的车队人马接回了山坎胡同。 他回家后洗了把澡,用了顿饭,想着庆国公府的人接了自己,应该回去会同郑绣禀报,便没有让人再去知会郑绣。 薛劭在他下场的那几日被接到了庆国公府去住,家里除了两个负责烧火洒扫的仆妇也没有其他人,郑仁在考场里也没睡上安稳觉,这一觉就从前一天晚上睡到了第二日的傍晚。 他换了衣裳,就去了庆国公府。 郑绣虽然记挂着她爹,她已经答应了薛直不乱跑了,便没有再过去,只是让下人去看了趟。 小厮去看了,回来禀报说她爹还在睡着。 郑绣便在家等着了。 傍晚时分,郑仁过来了,郑绣想着他爹前两天也没吃好,就让白术去吩咐厨房将夕食准备得格外丰盛了些。 郑仁前天下午吃的东西早就消化了,此时确实肚子饿得很。 天还没暗,夕食便都已经准备好了,摆上了桌。 薛直还没回来,郑绣便让人单独留了些出来给他,一家子先上桌用饭。 用饭时,郑绣心里跟猫爪挠着似的,有些担心,又有些紧张,想问问他爹考的怎么样,看他爹吃饭吃的正香,又怕觉得自己打听多了,影响她的胃口。 郑仁自然了解她,见她的神色便笑了笑,停了筷子道:“考都考完了,你也别瞎操心了,过了就过了。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就考不上。俗话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你爹还年轻呢。” 看他这洒脱的态度,郑绣真是自愧弗如,她也笑道:“爹说得对,我对您有信心。况且这次不中,大不了就再等几年,这回就权当练手了。” 郑仁点头笑了笑,往郑绣碗前的小碟子里夹了菜,“快吃饭吧。” 郑绣便也不再追问了,心里想着他爹既然这么说了,或许这次考得不算理想了。 * 不过令郑绣意想不到的是,过了几天,会式的成绩就出来了。 他爹不仅考上了贡士,且拔得了头筹,中了会元! 报喜的人先去了上坎胡同,又很有眼力见地去了庆国公府。 郑绣喜出望外,当下就让茗慧拿了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送到外头去打赏了。 薛直这天正好休沐在家,见郑绣欢喜的模样,不禁笑着打趣道:“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你等岳父过了殿式再高兴也来得及!” 郑绣却只是笑,与有荣焉地道:“我是真没想到我爹能那么厉害,在石牛镇教了这么多年书,时隔多年,一次下场就能考个第一出来!” 见她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薛直脸上的笑意也渐浓。 郑绣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公主之前对这件事也颇为关心,我得跟她报喜去。” 薛直便陪着她一道去了长风苑。 * 长风苑里,王晗语正陪着贵和长公主说话。 她进门三个多月,贵和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已经改善了不少,她又听府里下人提过,说郑绣和贵和长公主的关系能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为郑绣在贵和长公主病中,每日来应卯是的问候关切,便也有心效仿,每日送了薛勤去上值,便到长风苑来陪着贵和长公主。 贵和长公主见她天天来,有时候不耐烦起来说话可说不上客气,可王晗语听了也毫不在意,笑一笑便过去了。 贵和长公主虽然有时候说话难听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见王晗语也是一片赤诚,且郑绣整日在浩夜堂养胎,不像从前那么有功夫来陪着自己了,倒也不禁不接杜尔有些冷清,便也没有再赶她走。 郑绣笑眯眯地拉着薛直的手进了屋。 贵和长公主给他们看了座,一看她这笑模样儿,便开口打趣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捡到钱了?” 郑绣笑呵呵的道:“可比捡钱还高兴!您知道我爹会试是如何的成绩吗?” 贵和长公主故作蹙眉深思的模样,道:“让我猜猜……难道是中了会元?” 郑绣一脸惊喜,“您居然猜中了!”看来所有人都对她爹很有信心吶! 贵和长公主哈哈一笑,道:“报喜的动静那样大,门房早就来通传过了,还用我来猜?” 王晗语站起身对着郑绣福了福,道:“给二婶贺喜。门房才刚来过,我刚还在和婆母说,要讨二婶的喜钱呢。” 郑绣十分大方地道:“等我爹过了殿试,中个状元,一定给府里所有人都派上喜钱,讨个好兆头!” 她这模样,贵和长公主真是越看越好笑,从前还觉得郑绣虽然十七八岁,但为人做事沉稳有度,算得上是少年老成了。没想到怀个孕,倒把年纪给缩了,眼下看着活像个得了好成绩,四处同人炫耀的孩子! 其实郑绣同王晗语说的也只是玩笑话,殿试是皇帝亲自出题考校,名次也由皇帝一人说了算,想在那么些个有学问的学子中独占鳌头,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可没想到,三月里殿试,皇帝居然对郑仁青眼有加,钦点了他做状元不说,还将他升做了翰林院侍讲学士。历朝科举出身的寒门学士入翰林院的,哪个不是从不入流的庶吉士开始熬起的,郑仁却直接被亲封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这绝对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郑仁从一介举人,一跃成为了翰林清贵。 他身披大红色状元吉服打马游街,风采风流更是教人见之难忘。尤其是本朝已经好些年没有出年轻的状元郎了,郑仁虽然年过三旬,但面容清俊,身材颀长,稍一收拾看起来也不过二十□□。街上看热闹的百姓,都对这年轻俊朗的状元郎津津乐道。 郑绣是不能出府去看热闹了,但郑誉和薛劭却是带着人去瞧了的,回来就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了街上的盛况。 郑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他爹了,只是游街过后,郑仁还要参加宫中的琼林宴,还不得回来。 琼林宴一般都是设在殿试几日之后的,今日这遭却是殿试时皇帝龙心大悦,临时起意便让人准备的。明眼人都瞧出来,这皇帝对郑仁那真是实打实地赞赏,恩科本就是皇帝为了选拔人才特意加设的,能选拔到心仪的人才,确实堪称喜事。 琼林宴设在傍晚,郑仁游街过后便又回到圣前。 皇帝这日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同郑仁在御书房屏退了臣子说话,算起来,郑仁同皇帝还是姻亲,两人聊完官场上的事,不免寒暄几句。 这一聊,便又是几个时辰。 琼林宴结束后,郑仁从宫中出了来,薛直早就派了马车等在宫门口接人。 郑仁眼看时辰也不早了,便想着先回上坎胡同再说。 随车而来的还有薛直身边的小厮,听郑仁说了,便上前道:“外家老爷,您还是跟小的回趟庆国公府吧,二爷说按着咱们太太如今的脾性,她不跟您说会儿话,今天肯定是连觉都睡不好的。二爷连宵禁的文书都给您准备好了。”这个时代到了晚上一定时候就有宵禁,若是没有衙门特批的文书,那么被抓到了是可以治罪的。 郑仁是了解郑绣的脾性的,她对家人向来是温温柔柔,最好说话的,又会为人设身处地着想,换成平时肯定不会强求自己在这个时候去庆国公府的,但薛直既然特地提点了小厮,那便是确有其事了。他虽然觉得略有些奇怪,但还是听了小厮的意思,让车夫驾车往庆国公府去了。 如薛直所料,郑绣这天确实是又喜又忧的,夕食用的少了不说,夕食过后也没像平时那样立刻洗漱更衣上床歇息,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出来太焦虑,肯定会让薛直担心,便一直忍着没说。但两人相处久了,心思却是藏不住的。薛直早就发现她不对劲儿了,好在也没有太晚,郑仁便过来了。 郑仁这段日子因为忙着准备科考,瘦了许多,面色也不甚好看,但一身大红色的状元吉服,倒是把他的面色衬得红润,精神抖擞。 父女俩见了面,郑绣都有些不敢认他爹了。 薛直有眼力见儿地留了他们父女坐在一起说话,自己去了净房洗漱。 郑绣一肚子的问题,问他爹今日殿试皇帝问了什么,他答了什么,在宫里又见过什么人,可有人为难…… 郑仁见她这焦虑的模样,方才知道薛直那担心不无道理,便耐着性子一一说了。 郑绣听完了,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说完正事儿,郑绣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时辰也不早了,还劳烦爹特地来一趟,是女儿的不是。” 郑仁何等了解她,见她神色紧张地连连发问,便觉得有异,也不说这个,问起她最近孕中的状态。 郑绣想了想,道:“能吃能睡,还是好的,之前脾气不大能控制住,现在也好了些,就是有时候会瞎担心,连觉都能被耽误。不放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郑仁面色微变,旋即又恢复正常,点头道:“没事儿就好。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睡。” 说着话,薛直也沐浴更衣过来了,头发上还沾着水汽。 郑仁便道:“阿直把头发擦一擦,我有话同你说。” 薛直点了点头,随意地把湿发挽起,坐到了桌前。 郑绣也想听听他爹想和薛直说什么,便坐着没动。 郑仁便看了过来,道:“你还等什么,快去沐浴洗漱吧,别耽误了你睡觉。” 郑绣笑着站起身,“你们还有悄悄话啊,行,那你们说。”说着便回了内室。 郑绣走后,郑仁也没急着开口,薛直以为郑仁是想同自己说朝中之事,便也竖着耳朵等着听。 过了片刻,郑仁才开口道:“阿绣她娘怀阿誉的时候,也是多思多虑,一点儿小事都能忧心许久……生下阿誉后更是觉都不睡了,一晚上就坐着看着他,说是怕孩子憋着了闷着了。孩子哭闹起来,她也跟着哭,觉得孩子不吃奶不够多,她便连饭也不肯用……后来没多久,她就……” 他这话虽然没说开,却给薛直敲了记响亮的警钟。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 郑仁点了点头,道:“我怕阿绣跟她娘一样……” 薛直面色也紧张了起来,呐呐地道:“不会吧,我以为她就是心情不好……”然后他也反应过来了,常人心情不好总有个缘由,可郑绣这段时间却好像是任何小事都能牵动她的神经,动不动就紧张焦虑,寝食难安。 “我这就让大夫来给她瞧瞧!”薛直豁然站起身。 郑仁按住了他,“稍安勿躁,我也只是猜测,你先不要惊动阿绣,等明日用别的由头再去请大夫不迟。” 郑绣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又坐下了下来。 * 郑绣沐浴完毕后,换了家常的衣裳出了来。 外间她爹已经走了,薛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郑绣走了过去,他才回过神来。 “咦?我爹这就走了啊?” 薛直点了点头,“时辰也不早了,岳父忙了一日,明日还要去翰林院报到,便先回去了。” 郑绣看他神色有些奇怪,便问他:“我爹同你说什么了?” 薛直不想她瞧出来什么,便有些牵强地笑了笑,“不过就是些令人心烦的朝中事务。” 郑绣点了点头,也没多问,没多会儿和和薛直相携着睡下了。 薛直和她睡下后,一时间是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郑仁之前给他的提醒。怕打扰郑绣,他便一直平躺着没敢翻身,天快亮的时候,他身上都躺僵硬了。他也没顾上这些,当下就起了身,先着人去给自己告了假,然后便亲自去了药房大夫那里。 郑绣起身后,刚梳洗好,薛直便进来了,笑道:“你醒了?” 郑绣见他还在家里,便奇怪道:“今日也不是休沐,你怎么在家?” 薛直道:“昨夜睡得不好,今早起来有些头疼,便让人去告了假。” 听他说不舒服,郑绣走到他跟前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感觉到他额头不是很烫,才觉得安心一些,不过她还是紧张起来了,道:“保险起见,你还是去找大夫瞧瞧的好,别引发了什么大病。” 薛直安抚道:“好,我已经把大夫请过来了,一会儿就让他为我诊治。” 郑绣让粉葛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朝食也顾不上用了,去外间看大夫为薛直诊治的如何。 薛直身上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装装样子,他已经事先和大夫说好了,大夫便说他是这几日忙多了,前一天有些着凉,也不用吃药,休息一天便能好。 郑绣在旁边紧蹙眉头听着,还是略有些紧张地道:“他平日都不生病的,您给自己瞧瞧,可千万别漏诊了什么。” 大夫便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还是说了方才那番话。 薛直见自己不过说了一个小小的头疼,郑绣就这般小题大做的紧张,心里越发忐忑,不过面上也不敢显出什么,诊治完后,就让郑绣在自己身边坐下,对她道:“反正大夫也请过来了,索性让他也给你把把平安脉。” 郑绣也不疑有他,便伸出手,把手腕放在了药枕上。 大夫已经被薛直交代过了,自然之道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她诊治。当下也而不敢马虎了,聚精会神地给他把起脉来。 过了片刻,郑绣见大夫迟迟没有开口,不禁也紧张起来,另一只手抚上了已经隆起的肚子。 又过了一会儿,大夫缩回了手,道:“二太太脉相平和,腹中孩子的脉搏也是强劲有力,继续吃些调养安胎的药就好。” 郑绣拍了拍胸脯,笑道:“您说话这样慢,我还真当自己出了什么事儿呢。” 大夫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薛直握了握郑绣的手,“你别瞎想了,去用朝食吧,我随大夫开药去。” 郑绣点了点头,让白术准备朝食。薛直则随着大夫出了去。 两人一路走出了长风苑,薛直也耐不住了,将大夫拉到一边轻声问:“她如何?”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医斟酌着字句道:“二太太心火过旺,肝火郁结,脉相虽然细微,又隐在胎儿的脉相下不甚明显,但仔细查验还是能察觉的。” 薛直面色一沉,“你每隔几日就会为二太太把脉,为何你之前从未提起过?” 大夫略显慌张地连忙告罪道:“孕期中的妇人有这种症状的不在少数,小的从前也以为二太太只是生活上的不便引起的心绪不宁,可如今这状况来看,二太太似乎……” “似乎是什么?” “似乎是产前的心情郁结,这虽然算不得什么病症,但不少孕妇都会因为这种心情上的郁结,衍生出各种病症来……”大夫越说越心虚,悄悄打量起薛直的脸色来。他虽入庆国公府多年,但年轻时是跟着父亲在外行医的,就曾经见过孕妇在怀孕期间因为这心病衍生出厌食、厌世甚至自杀的症状……当然也有人只是孕时生了心病,生产过后便不药而愈了…… 面对薛直的追问,他也不好隐瞒,只好把自己曾经见识过的几例病症一一同他说了。 两人一边说就一边到了药房,薛直的脸冷的可以结出冰来,他屏退了众人,看着大夫一字一句道:“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不能让二太太出事!” 大夫额头已经起了汗,这算是疑难杂症了,且还没有发病,实在不好对症下药,他不敢托大,只得道:“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只是二爷您看,是不是去再去请太医看看……” 薛直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跟大夫说完话后,薛直便去了长风苑。 贵和长公主刚起身不久,守在廊下的二等丫鬟便进来通传了。 贵和长公主倒是奇怪了,不禁对秋蕊道:“今儿个不是上值的日子么?他怎么来了?” 秋蕊便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看二爷的神情,似乎是有要紧的事情。” 贵和长公主让人把薛直唤了进来,一边让秋蕊摆了朝食。 薛直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贵和长公主打趣道:“这么一早不在屋里陪媳妇儿,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薛直朝着她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坐下了。 贵和长公主瞧见了他愁眉深锁的模样,也就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让秋蕊先不忙着摆朝食,接着让人都退了出去。 人都退下后,屋里只剩下贵和长公主和薛直。 “说吧,是什么要紧事?” 薛直斟酌着字句,道:“阿绣,似乎不大好。” 贵和长公主眉毛一挑,立刻问道:“不大好?哪里不好?大夫看过了怎么说?可是她肚子里那孩子……” 薛直摇了摇头,缓缓将郑仁和大夫的话转述给了贵和长公主。 贵和长公主听完,眉头也紧蹙起来,“这……这是不是有些捕风捉影了?你也先别急,这不是还没有定论么,阿绣平时看着多豁达一人,也不想会得那种心病的人。” 薛直闷闷地道:“就是因为平时看着十分豁达,如今她的心态才会显得特别奇怪。之前阿劭受了伤,她晚上就是睡不着觉,非得一晚上去看他两回才能睡下。后来岳父科举,她更是紧张地寝食难安……大嫂,您说好好的人会有这些焦虑紧张的症状吗?” 贵和长公主紧紧抿着春没有说话。 天下间哪家人家的女人最多?自然是皇宫。 贵和长公主生长在宫里,平日里相处最多的就是女人。宫中嫔妃每年都有不少人怀孕的,不少怀了孕最终却没能平安生产的、甚至连好运能顺利产下皇子公主的,不少都是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薛直这么一说,贵和长公主不禁也担心起来…… 两人都沉默不语。虽然以现在的医学手段还不能确诊,可郑绣若是有个万一…… 又过了片刻,薛直艰难地开口道:“大嫂,你说若是阿绣不怀这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 “你疯了!”贵和长公主惊讶出声,“为了还不能确认的病症,你想放弃自己的孩子?” 薛直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不知道……我、我现在很乱。可是我不敢想,若是阿绣为了这孩子出了事……” 贵和长公主像哄孩子似的抚上了薛直的头,“好了,阿直,没事儿的,有我在呢,就算阿绣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病,我去宫里求个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回来,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薛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越发痛苦纠结。 贵和长公主看他的目光便越发柔软了。眼前的薛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满脸愁容地来找她求救。但这次的状况,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棘手。 * 郑绣把朝食都用完了,也不见薛直回来。 想着他不过是去领个药,绝对不会需要这么久,便让茗慧去药房看了看。 茗慧出去没多久,薛直就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样久?”郑绣有些担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薛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故作轻松地笑道:“能有什么事儿?我去取了药,想着许多天没有去问候大嫂,往长风苑去了一趟罢了。” 郑绣蹙着眉头唠叨起来:“你也是,生着病呢还四处乱跑,外头风还那么大,你吹着风头疼不是要更厉害了?再说公主的身子也不是特别好,你这样冒然过去了,把病气过给她了可怎么好?” 薛直耐心地听她唠叨完,温柔地笑道:“好,我知道了,是我做的不对,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郑绣点了点头,让白术先去把药煎上。 没多久,两人的汤药都端了上来。 郑绣先看着薛直喝下了,才端起了自己那碗药。 这段时间她的安胎药一直没有断过,喝久了也差不多习惯了那味道。 可这日的药一入口,她就觉出不对劲儿了,从前的汤药都是苦涩为主,今日的药却有些发酸,她抿了两口就放下了药碗。 “怎么不一口气喝完?药还是要趁热喝了才能发挥药效。”薛直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郑绣奇怪地看着药碗道:“今日这药的味道怎么不太一样?”换成平时她也不会注意这些,可眼下这时候到底是不同的,她说着便看向薛直,等着听他怎么说。 薛直没想到郑绣能尝出汤药的不同,只能硬着头皮现编道:“许是大夫增减了一两味药材,你别多想。” “不会,”郑绣斩钉截铁道:“之前的药房是大夫和公主那儿的医女商量后改良过的,今日大夫不过是来顺便请个平安脉,若是更改药方,没道理会不同医女商量,也不告知我们……”她越说越紧张,忽然就站起身道:“阿直,会不会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所以换了我的药?” 说完也不待薛直回答,用帕子捂着嘴一路奔到净手的铜盆边开始干呕起来,想把刚喝下去的那两口汤药给吐出来。 薛直忙去把她抱住,口中不住地安慰道:“没事儿的阿绣,没事儿的,我在呢。没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我想起来了,是今日大夫提过要改一改药方,只是我忘了同你说……” 郑绣止住了干呕,连连咳嗽了一阵,薛直又忙给她抚着后背,让丫鬟换了热水上来。 “先喝点水,别急,别急。” 郑绣捧着茶盏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胃里舒服不少。 薛直是真的没吓到了,他绝对没想到,郑绣会因为药的味道稍稍变化了,就做出这样剧烈的应激反应。 郑绣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紧紧抓着薛直的手,再三地向他确认道:“真的是大夫换了药?而你给忘记了?” 薛直连连点头,“是的,阿绣,真的是这样。大夫同我提了句,我赶着去长风苑,就没记住。你刚才一提我才想起来,没有人要害你……” 郑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薛直扶着她去炕上坐下。 郑绣歉意地笑了笑,“是我太紧张了。” 薛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禁道:“若是早知道这个孩子会让你如此紧张,我肯定……” “肯定什么?”郑绣立刻接口道,“孩子来了,就是种缘分,阿直,不要说这种话。他听了要不高兴的。”她神情变得异常柔和起来,抚着隆起的肚子,又继续道:“我从前还体会不到何为母爱。听说有的母亲肯为了孩子献出生命,心里钦佩之余,却觉得有些难以理解。毕竟求生才是人的本能。可是现在有了他,我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薛直心头一紧,若是让他来选,他绝对不会容许他的阿绣为了孩子而牺牲自己。他爱这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可他更爱的,还是郑绣。但看着郑绣满怀希冀憧憬的眼神,他又什么的都说不出了。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绣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 大夫和医女每日都来给她把脉,贵和长公主还拿了对牌去了宫里,请了太医正时不时来庆国公府。 郑绣想着自己能吃能睡的,便对薛直说不必这样大动干戈。 薛直每日都过的战战兢兢的,生怕她出什么事儿,便推说是她月份大了,眼看着就要到产期,多请几次脉总是好的。 郑绣也说不过他,索性就由他去了。 郑仁新官上任,正是忙着走动的时候,但也是每天下了值就同薛直一道回庆国公府,小坐上个把时辰才回家去。 郑绣有时候也不免觉得好笑,和她爹闲聊的时候便说:“我如今胎都坐稳了,爹也不必如此操劳,日日都过来的。” 郑仁面容沉静,虽然内里心焦不已,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只道:“正是你月份大了,眼看着就到了快生产的时候,爹才不放心来瞧瞧你。” 郑绣不禁打趣道:“我看爹不是紧张我,是紧张我肚子里这孩子吧。” 郑仁笑了笑,没说话。 薛直早前已经跟他通了气,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两人都会选择保住郑绣,舍弃掉那个孩子……他们心里固然是舍不得她肚子里那孩子的,可跟郑绣相比,两人的选择就显而易见了。 薛直已经交代过府里的所有人,在郑绣怀孕期间千万不能惹她心烦气恼,违者自有家法处置。 府中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见薛直对郑绣的紧张模样,自然也不敢造次。 可饶是这样,郑绣在生产前的日子依然不大安稳。 三月里,薛劭的手终于好了大半,手上的夹板也终于可以拆卸下来。 可到底是受了严重的伤,薛劭手上的夹板拆下来后却依旧不大能用力,别说习武打拳,就是几本书都捧着无力。 初时,浩夜堂上下都把这情况瞒住了郑绣,并不让他知晓,连大夫都在她跟前撒了谎,说薛劭眼下已经恢复得很好,再锻炼上一段日子,自然就能恢复了。 郑绣就这么一直被闷在鼓里,直到某天,贵和长公主送了几枝开的正好的海棠花过来,说给郑绣插瓶观赏用。 郑绣见那海棠开的极好,就让人分了两枝出来留给薛劭。 薛劭中午回来的时候,看到海棠花插在天青色儿的细口瓶里,也十分欢喜,说要带到前头书房去。郑绣自然由着他了。 他身边的小厮阿福是个半大小子,不方便进后院,薛劭就说自己把花瓶抱到前头去。 可刚抱上手,薛劭就手上一顿,差点把花瓶给摔了。 郑绣就在一边,看的十分分明,那花瓶一点儿也不重,别说薛劭眼下是两只手一起抱着的,换成从前他单手也能抓稳。 茗慧等人立刻把花瓶接了过来,薛劭面色有些发白,还是强颜欢笑道:“今早字练多了,手都没力气了呢。” 郑绣哪里会听她这胡编的瞎话,将他招到身边,拉着他的手关切道:“阿劭,你别骗我,你的手真的好了吗?” 薛劭点了点头,还是笑,“娘,别担心,大夫都说没事儿的。” 郑绣自然不信,当下就红了眼眶,“你若是没事,怎么会连一个花瓶都抱不动。你们是不是都瞒着我?” 薛劭也急了,他爹千叮万嘱不能让他娘操心的。他今日也是一时忘了自己手没有痊愈,想当然去接那花瓶,不料就露了馅…… “娘,你别哭,我真没事儿。这不是才拆了夹板,双手许久没有活动,才一时无力的么……往后多练就好了……” 郑绣也不听他分说,一位地只是哭。尤其是想到薛劭才这么大,往后若是落下个后遗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就哭得更厉害了。 薛劭见劝不住了,也不知知道如何是好,忙给茗慧她们使了个眼色,茗慧等人便也帮着劝起来。 可郑绣的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一直到薛劭到了午休结束的时辰回了前院,她都没能被劝好。 薛直和郑仁两人回来的时候,郑绣的眼睛已经红肿起来了。 薛直大怒,当下就要惩处浩夜堂上下。他这段唯恐郑绣情绪波动出什么意外,千叮万嘱了她们要伺候好,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郑绣红着眼睛拉住了她,道:“你也别怪他们,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阿劭出了这样的事你要瞒着我?倒让我最后一个知道!怎么,难道你不把我当成一家人了?” 薛直头疼不已,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说重话,只能道:“你这是哪里话?我是怕你孕中情绪起伏,才没同你说。” 郑仁在一边看着满脸愁容的女儿,一下子就想到了早逝的亡妻——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点儿小事就能哭上一天。曾经郑绣摔了一跤,额头磕出了一个小伤口,她就开始担心女儿长大后会因为这小小的伤口而破相,悲愁地几日都没能好好用饭睡觉…… 眼下郑绣这状况,是怎么看怎么像她娘从前那样。 他越想越心惊,脸色都变得铁青了。 “好了,阿绣,真没事儿的,瞒着你是怕你担心。阿劭身子骨大小就好着呢,眼下就是还未恢复过来……”薛直不住地劝着她。 郑仁也帮着开口道:“庆国公府的大夫医术高超,实在不行往后还能去宫里求御医来诊治,总是有办法的。” 郑绣还是高兴不起来,不过因为哭了许久累着了,薛直把她扶到床上躺着,郑仁也陪在一边帮着劝慰。 如是过了大半个时辰,郑绣眼角挂着泪珠睡着了。 薛直轻手轻脚地给她拭干了脸上未干的泪痕,轻叹一声,对着郑仁道:“岳父,咱们去外间借一步说话。” 郑仁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郑绣一眼,随着薛直出去了。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浩夜堂主屋外间,薛直和郑仁相对而坐。 茗慧上了热茶,薛直挥手让她进去看着郑绣,并让其他人等都退到了外头去。 没了外人,薛直和郑仁也不用妆相了,两人的神色俱都沉重起来。 久久的沉默后,薛直终于缓缓开口道:“阿绣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已经严加防范了,却还是……” 郑仁点了点头,叹息道:“这不怪你。” “我先前那个想法,您看……” 薛直说的自然是让郑绣流掉这个孩子的办法。 郑仁蹙着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太医他们怎么说?”沉吟片刻后,郑仁问道。 “太医说,治标不治本,有些妇人生过孩子便能不药而愈,有些生产了却更加严重。若是在眼下,失了孩子,情绪也未必能恢复过来……” 郑仁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么说,这法子也是未必有用?” 薛直沉声道:“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看着阿绣一日比一日难过……” 两人此前已经商量过许多回,可每次都是无果。 都说从长计议,可郑绣肚里的孩子一日大似一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我托了从前的旧友四处打听,听说两淮一代有个脾性古怪的名医,治好过许多大夫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尤其是擅长妇科。” “还有这样的奇人?我怎么没听下头人提起过!”薛直惊奇道。 郑仁又道:“这位名医身份有些特殊,是前朝御医之后,被先帝降了罪贬谪出宫,后代便只在民间行医,不再接触权贵官员,且这位大夫,是个女子。” 这就难怪薛直派出去的人没查到了。他派出去的人打的自然是庆国公府的名头,那女大夫若是罪臣之后,自然避之唯恐不及。且本朝虽民风开放,却没有女子行医问诊的。宫中虽有医女,但那也只是跟着御医学了几年,派给贵人们用的,并不算有品级的。 女子行医,到底还是为世所不容的。 薛直立刻便站起身道:“那我现在便着人去把那女神医请过来。” 郑仁也是这个意思,他虽然能走通人脉,在民间调查出了有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却也没有能力把那一心避时的女神医请过来。眼下郑绣的病情的要紧,他们也顾不上算不算用权势强人所难了,只想着让那女神医来来替郑绣诊治。 * 两淮一代离京城毕竟有些距离,薛直也不放心其他人,派了一队自己的亲信侍卫去了。侍卫临行前,他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因为那女生意身份特殊,人派出去后,薛直又去知会了贵和长公主一声。 贵和长公主听后,让他放心去办,万事有她兜着,并说届时人来了,若是真是个有本事的,能替郑绣医治好,就想办法去圣前给那女神医一家求个大赦。 罪臣之后,在本朝还比不上良民,若是能求得大赦,那自然是有利后代的事。 贵和长公主说这话,自然是让薛直到时候能跟那女神医谈条件,免得到时候人来了,却不肯尽心尽力为郑绣医治。 很快,日子就到了四月里。 郑绣的身子已经有了六个月,太医说预产期就在七月。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庆国公府已经从各地延庆名医。但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郑绣的病症除了情绪起伏较大,并没有什么外在病症。而脉相上,更只是普通的肝火郁结,气血瘀滞的症状,她眼下有着身孕,下火的凉性药物也不好滥用。因而那些大夫也是没有办法的。 孩子的月份渐渐大了,郑绣却越发瘦弱,除了一个大大的肚子隆起着,身上和四肢都瘦的一点儿肉也没有了。她还是十分能睡,也不爱动,但睡了起来却总觉得情绪低落,高兴不起来,似乎什么事儿都不值得高兴了似的。慢慢地,她的记性也变差了,经常已经吩咐过的事儿转脸便忘了,且随着孩子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日渐消瘦,怕眼下这个时代的医术,不能让自己升出个健康的宝宝来…… 郑绣是知道自己这情况不大对劲的,可她也不懂这个,身边的人更没有表现出异样,她便以为孕中的人都是这样了。 一直到四月底,两淮名医苏清如来了庆国公府。 苏清如是不愿来京城的,更不愿意同庆国公府这样的权贵打交道。可庆国公府去的人强硬的很,不仅把她的药炉封了,还把她家中叔伯兄弟都控制了起来。她没办法,只能跟着来了京城。 她爹和爷爷都去的早,一家子里头就她一个医术出众,能靠医术给家里挣口饭吃,不然这衣钵也落不到她一个女子身上。她既然来了,也就存着必死之心了。 可没想到,庆国公府对她以礼相待不说,还许了替她家求大赦的好处。 苏清如这才觉得或许这家人跟她爷爷说的京城那些只会用权势压人的官宦人家不同。 看看就看看吧,治好了那就一家子都能得良民身份,治不好就大不了就交代自己一条命。苏清如抱着这种心态去见的郑绣。 郑绣只听薛直说有个两淮的名医来京城问诊,招来给自己看看,调理调理身子。 苏清如身着一件天青色绸褙子,下配一条泥色马面裙,头梳垂髫分肖髻,发上就插着一直梅花纹的银簪,打扮的十分素净,却也有些显得老气。 薛直把她带进了浩夜堂,郑绣见到她的时候真是吃惊不小,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薛直口中的名医会是这样一个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女子行医已经够叫她吃惊了,竟还这样年轻。 苏清如老神在在地给郑绣把了脉,并不在意她满是惊奇的眼神——这眼神她过去二十年接触的可太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把过脉后,苏清如站起身道:“二太太脉相并无大碍,开些补药即可。” 郑绣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说法,点了点头,让茗慧塞了荷包过去打赏。 苏清如并不客气,直接接了荷包塞进袖里,然后闲话家常似的问起郑绣的饮食起居。 对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郑绣也没有对着那些老大夫的羞赧,一一把自己这段时日的情况都说了。 苏清如不予置评,听完了,只说让郑绣先按补药吃起来。 薛直便让茗慧将郑绣扶进了内室,他和苏清如留在外头说话。 苏清如见众人都自觉地退下去了,也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道:“二太太脉相上的情况相比二爷也肯定从其他人口中都知道了,我也看不出其他来……” 薛直面色一僵,“你也没要办法?” 苏清如却道:“也不是全然摸不着头脑的,不知二爷可听过‘产前抑郁’这种病?” 薛直自然没有听过,摇了摇头。 苏清如道:“这是妇人孕时容易生的病症,综合起来有三大主要症状,就是情绪低落、思维迟缓和运动抑制。方才我问了二太太饮食起居,她三样都占全了。” 能说出病症就已经让薛直喜出望外,其他大夫甚至宫中太医,可还都是毫无头绪呢。他赶紧问道:“可有医治的办法?” 苏清如点了点头,“有,不过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你尽力一试!要什么药材尽管说,就算再贵重都无妨。” 苏清如摇了摇头,眼下这个时代的药材,怎么可能治好产前突发的抑郁症呢! “二爷容我想想,明日我再出个解决方案给你。”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薛直也不催她,着人把她的东西就安排在浩夜堂的跨院里,让她先在跨院里住着。派去了几个丫鬟婆子不说,还让几个侍卫把跨院把守了起来。 苏清如从前去给其他人家看病的时候,哪个不是把她奉为上宾,不过眼下她什么也没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头,其余的,等她把这病症的医治方法给琢磨透了再说。 薛直让人去把苏清如安顿好了,便进内室去看郑绣。 郑绣这日因为心情倒是还算不错,薛直进来后,她便笑着问她:“那位女大夫回去了?” 薛直摇了摇头,“没呢,苏大夫暂时住在咱们府里,也方便照看你一二。你们同是女儿家,也方便说话。” 郑绣变点头轻笑道:“也好。”她对苏清如十分好奇,当下便问起苏清如的情况来。 薛直一一给说了,郑绣越听越惊讶,没想到这位女大夫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能在眼下这个时代继承家中老辈的衣钵,一个人养活几房的叔伯兄弟。别说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一个女孩子能独自支撑起几家亲戚的生活,也是十分了不起了。 听了苏清如的许多事,郑绣倒是有心结交她了。 苏清如呢,她说第二天给薛直想解决方案,也不是搪塞拖延的话,回去后让人找来了文房四宝,当下就按着记忆里的知识储备写了起来。写写画画,又删删改改,一夜没睡后,第二日她总算是心中有数了,随便用了朝食后,颇为自信地让人把自己带到了浩夜堂主屋。 * 薛直上值去了,薛劭去前头上学,郑绣就自个儿在家。 身边冷冷清清的,她本是心情不佳的时候,茗慧来通传说苏清如过来了。 郑绣赶紧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苏清如眼下一片清影,并且还是昨日的打扮,进来对着郑绣拱了拱手。 只要不是个眼瞎的,便瞧出来她这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苏大夫这是没睡好?”郑绣一边关切地问道,一边给她看了座,让人上了茶。 苏清如喝了两口热茶提了提神,这才开口道:“我有个习惯,凡事想通透明白了才能安心睡下。给您回了话,一会儿回去再睡也无碍的。” 郑绣便问她:“不知道苏大夫是在烦恼什么?” 苏清如见的人也不少了,打量了郑绣的神情一番,便想着眼前这位庆国公府二太太连自己的病情都没蒙在鼓里,多半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被强逼而来的。不过她的病症却不是瞒着就能治好的,这病还要靠主观配合,若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谈甚个配合,反倒是应该摊开来说才好,不过这病在眼下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提出来过,她也在纠结着要怎么同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二太太说明情况,又不至于吓到她。 “您孕中的情况我已经都知道了,情绪低落、思维迟缓和运动抑制,您觉得这样子正常么?”苏清如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绣也不明白苏清如为何这样问,反问道:“难道不正常?我怎么听说人家怀孕都是如此的……” 苏清如道:“您的情况比普通孕妇可严重多了,我也不瞒您,您只有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主动配合我,才能对症下药。” 郑绣虽被身边的人都瞒着,但最近这段日子,薛直隔三差五就寻了外头的大夫来给自己把脉。她正是敏感的时候,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再一听苏清如这话,便觉得自己是得了什么绝症,所以身边的人才一直瞒着自己…… 她当下脸就煞白了。 苏清如见微知著,立刻便解释道:“二太太不必如此紧张,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症,不过是种心病,眼下医学上还没有定论,我暂时把它命名为‘产前抑郁’。” 产前抑郁,四个字在郑绣炮仗似的在郑绣耳边炸开。一来是她没想过自己得的会是这种病,二来是没想到在眼下这个时代,居然有人能说出这四个字!后一桩的震惊,甚至远远超出前一桩。 “这个病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要您能好好配合,我还是有一定把握能给您治好的……”苏清如怕吓到郑绣,连忙继续解释道。 郑绣还处在震惊中,边上茗慧等人都急坏了。她们是千百个小心,就怕她家太太知道自己得了病,影响情绪,可这位外来的女大夫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竟然直接同她们太太摊开来讲了……她们月想越心惊,不错眼地盯着郑绣,生怕她有个好歹…… 郑绣闭了闭眼,稳住了心神,然后才睁开眼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同苏大夫说。” “太太,这不大好吧。”茗慧犹豫着,不放心让郑绣同苏清如单独相处。 “没事儿,你们就侯在外间,我有事会喊人的。” 茗慧这才点了点头,和粉葛等人快步出去了。 三人到了外间,茗慧便吩咐粉葛道:“你去同门上的小厮说一声,着人速去通知二爷。” 粉葛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快步出去了。 * 屋里,郑绣心情仍然是激动的,捧着茶盏的手都微微打颤,她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你说,我这病叫‘产前抑郁’?” 苏清如点了点头。 郑绣也不敢冒然说什么,只问她:“那既有产前抑郁,是不是也有产后抑郁?” 苏清如点了点头,“那也是有的,尤其是产后,更是容易抑郁,衍生出许多病症来。倒是在孕中,人们会以为孕妇的反常情况是怀孕所致,倒不曾想过这也是一种病。” “你说我这病从没人提出来过,医书上应该更没有记载过,不知道苏大夫小小年纪,又是从何的得知的?” 苏清如顿了顿,道:“我在家乡一带为人诊治也有些年了,尤其是妇科之类,看的就更多了。这、这是我自己琢磨的……”她说着说着便有些赧然,耳根红了起来。 见她这般,再一想前一天薛直说的苏清如的生平,郑绣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微微一笑,便问:“不知道苏姑娘哪里人?” 苏清如道:“家中祖籍在两淮一代,我小时候也曾在京城居住过一段时间。” 珍惜点了点头,“难怪苏姑娘的官话说的这样好。” 苏清如笑了笑,没接话。她自己知道,自己这官话学得快,拖的是普通话的福,若是从零学起,必然不会说的这样好的。 寒暄了几句后,苏清如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位二夫人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身世来。但见她已经面色如常,言笑晏晏,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便继续说起这病症来。 “若是您不见怪,我今日便可为您开始医治了。” 郑绣上辈子倒是听说过产前抑郁和产后抑郁这些突发抑郁症的,之前自己情况不对劲,当局者迷,身旁的人又表现出一副并不奇怪的模样,倒是让她以为其他孕妇都是如此,也没往那上头想。 苏清如点了出来后,她豁然开朗,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心里有□□成把握苏清如不是眼下这个时代的人,由她医治,就更安心了。她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道苏大夫准备如何为我医治?” 产前抑郁在现代也是个难题,孕妇毕竟不能用抗抑郁的药,主要还是得靠心理疏导。 苏清如便道:“我拟了几个方案,一会儿再慢慢跟您说,但您心理也要有数,主要还是得自己注意,多控制情绪,想些开心的事儿,您现在还只是初期,不算太严重的,因而也不要有心里负担……” 郑绣点了点头,耐着性子听她一一说来。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眼看着都快用午饭了。 郑绣虽然没有标明自己的身份,但到底还是想同跟自己来自同一时代的人亲近一二的,便留了苏清如的饭,让她同自己一道用午饭。 丫鬟们见她们二人一番密谈后,郑绣的心情反而好了起来,俱都是松了一口气,当下便张罗起午饭来。 饭菜刚摆上桌,薛直却黑着脸脚步匆匆地从外头回来了。 郑绣还当外头出了什么事,立即由茗慧扶着站起身问:“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薛直摇了摇头,面色肃穆地看向了苏清如。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看起来老成持重的苏清如,会在一家老小还在自己手上的时候,竟敢这么贸贸然就把他家阿绣绣的病摊开来同她说了! 郑绣同他在一起久了,见他这脸色哪有不明白的,当下便拉了薛直一把,笑着道:“阿直,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板着脸作甚?”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薛直转过头看了看郑绣,见她面色如常,脸上还带着笑,脸上的寒意这才敛去不少。 苏清如也有些被吓到,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跟权贵打交道,昨日看薛直是再和气不过的了,还让她有办法尽管尝试,这才把郑绣的病情摊开来同她讲了——这产前抑郁孕妇自己不配合调试心情,如何能治好的? 从大夫的角度来说,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可是对上薛直那气势汹汹的眼神,她又有点发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庆国公府的身份……不由额头冒汗,脸色发白。 郑绣拉着薛直坐下,柔柔一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瞧你把人吓得。” 薛直黑着脸对着苏清如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这事儿须得先同我禀报?你怎么能擅自做主?” 苏清如连忙起身告罪:“是我鲁莽了,二爷见谅!” 郑绣也在旁边帮着道:“苏大夫同我说了,我这病不太要紧的,但要我自己配合。她能治好呢。” 听说郑绣的这情绪病能治好,薛直倒是松了一口气,也不怪罪苏清如了,转头向她确认道:“你能治好?” 苏清如本是没有十成把握的,眼下却只能点头道:“是的,我能治好。” 薛直点点头,面色缓和了,“那你现在就开药方出来,我着人去抓药。” 苏清如道:“这不用药,我拟了几套方案出来,您先瞧瞧?”说着也觉得自己在薛直的威压下解释不清了,便拿出了自己写好的给他看。 薛直一目十行地看完,一时也不甚明白这些个奇奇怪怪的方法怎么就能治好郑绣的病了。 看完后,他放下纸张,道:“你尽力一试吧。”心下还是不大信任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大夫。 饭菜都上了饭桌好一会儿了,眼看他们只顾着说话,郑绣便让白术摆了碗筷,笑道:“先用饭吧,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薛直道:“你们用着,我先去把她要的东西拾掇出来。” 郑绣便先让苏清如陪自己一道用饭。 许是想到自己也不只是这时代唯一的‘异乡客’,郑绣胃口倒是比往日好些,用了半碗饭和一碗汤。苏清如也用了些,见她放了碗筷便也停了手。 * 苏清如写的头一样,就是需要一张极尽舒适的软塌。 这并不难办,浩夜堂库房里就能收拾出来。 苏清如吩咐茗慧去办了,茗慧没多会儿就使人从库房里抬了一张出来。 这时候郑绣和苏清如刚用过饭,刚在屋里坐了片刻,说了会儿话。软塌抬出来收拾好了,苏清如便让郑绣躺了上去。 郑绣依着她说的躺上去了,苏清如从自己随行带来的书里找了几本当代大家的游记散文,坐在软塌边上给她轻柔和缓地读了起来……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那略显枯燥的游记在她嘴里读来就像在诉说一个故事。 郑绣按她说的闭着眼,放轻了身体,照着她读来的文字在脑内描绘另一番风景…… 薛直在旁边看了会儿,见郑绣还真的放松了身体,不禁长吁出一口气。眼下太子和二皇子两派剑拔弩张,正是不得闲的时候,他也不好告假,匆匆回来一趟后还得回去的。他吩咐了茗慧等人一声,让她们仔细看顾这郑绣,连饭也来不及用,便又行色匆匆地回任上去了。 他走后,苏清如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位庆国公府的二爷可着实有些吓人,黑着脸瞪过来的时候,简直活像要吃人。 郑绣听她念了会儿书,慢慢地竟然睡了过去。 苏清如放下书本,对着守在一旁的茗慧招了招手,两人出了内室。 她还有许多要办的事,比如把室内的布置换的温馨素雅些,还要有个能发出流水声的假山景观等。 茗慧记下后,当下便着人去办了。很快就把屋里的摆设布置都换过一遍。 郑绣一觉也不过睡了半个多时辰,她醒来后自然发现了屋里的摆设都变了。许多她孕中被收起来的摆设又被拿了出来。她本还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之前贵和长公主来看过一遭后,说她这里素的过分,着人送了好些富贵的东西来,全都给换下了。 苏清如吩咐完丫鬟后便又继续守着她,见她醒了,便笑道:“我让人把屋里都换上了您从前喜欢的摆设呢,您看看喜不喜欢?” 郑绣笑着点了点头,扶着苏清如的手去了外头,外间丫鬟还在忙碌着,只是手脚十分轻,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屋里的布置一变,尤其是贴在门上多子多福的几幅年画都被撤走了,郑绣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头不禁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头忙着,苏清如又跟郑绣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薛直不在,她就变回了能言善道的模样,因着在外头也是见惯了世间百态的,说起外头的事儿更是滔滔不绝。 郑绣听着外头的人情百态,就跟听说书似的,不知不觉竟就过了半日。 苏清如的办法很细琐,什么让她躺着听书啦,把流水声的假山景观放到旁边当音乐用,自制了花香的精油给郑绣按摩等……都是现代心理咨询常用的一些简单的纾解办法。 郑绣倒是在影视作品里看过不少,只当作不知,由着她去弄。 只是相比这些,她倒是更喜欢听苏清如说话。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郑绣的心情确实是好了不少,尤其是相熟后,苏清如什么都会同她说,说些她家里的事儿。她家里过的也不容易,祖上虽是圣前的红人,但遭了贬谪后,家道就中落了。她爹早亡,她家一房就靠着叔伯兄弟接济过活。叔伯兄弟人都好的,但却是挣不到什么钱的,家中几房的日子早年间过的都不甚好。幸亏她几年前‘开了窍’,跟着学了几年,钻研了几年医书,继承了祖上的衣钵,开了个小药炉,支撑门庭…… 郑绣把自己的情况同她一对比,越发觉得同样是外来人,自己的处境可真是好的太多了。虽然家中总有龃龉,可那都是小事情,吃穿用度倒是从来不用发愁的。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越发珍惜起眼前的日子来…… * 苏清如在现代是个实习医生,若干个科室里轮着来,眼看就熬到头要分科室,当上正式医生了,最后死于一场医闹。她学的东西很杂,眼下正好都放在郑绣身上来实践。在心理纾解后,苏清如还想了个宠物疗法。 想想在现代,人压力大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情绪病。养了宠物却能好上许多。 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想养个宠物那不是个难事儿。她刚提议,薛直就从外头抱了一只三四个月大雪白的小狮子狗回来。 郑绣这辈子养过激雷几日,还没正经养过宠物,当下就爱的不行。 茗慧等人却不敢把小狮子狗给她把玩,只敢自己抱着到郑绣眼前给她看着。 那小狮子狗自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样子好看不说,性子更是乖巧可人。见着郑绣就吐着舌头,摇尾巴。 郑绣让人制了少盐的肉干喂它,它吃得一口,就站起身来作个揖,把一屋子的人都逗得不行。 虽都说孕中的人要减少与这些牲畜猫狗接触,可薛直眼下却只希望郑绣能好起来,见她脸上笑得多了,便什么都不说,只让茗慧等人小心服侍着。 郑绣给小狮子狗起名团团,每天早上都要让茗慧把团团抱来玩上一会儿。 薛劭和薛勉听说这里多了条狗,两个孩子本就是喜欢狗的,见团团乖巧可爱,都十分喜欢,每天下了学没事儿就过来玩闹一番。 从前薛直还对郑绣的病情讳莫如深,只让他们不许来吵着郑绣。 苏清如来了后缺道适当的热闹玩乐对郑绣的病情只有好的,于是薛直便也不阻止了,由着他们去了。 郑绣每天起身后,就跟团团玩一会儿,然后听着苏清如说说外头的趣事儿,到了下午午睡一会儿,再听苏清如念会儿书,做做按摩,晚上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说说话,逗逗狗,一点儿都不觉得日子难过了。 郑绣的心情好了,一家子都松了一口气。 日子很就到了五月,天热起来,眼看着就到了郑绣快生产的日子。 她胖了一些,肚子也越发浑圆了。 苏清如陪着她做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两人针线上都十分不厉害,不过是做个意头。 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衣裳,虎头虎脑的小鞋子小帽子,郑绣倒是越发期待起来。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郑绣生产前,郑仁从石牛镇把郑老头和郑老太接了过来。 他高中后入朝为官,本就想把二老接到京城的,只是想着郑绣的情况不稳定,才一直压着没提。 眼下郑绣情况好转,产期又近在眼前,郑老太得了郑绣怀孕的信儿,频频使人来信问候,也是一心想到京城来照顾郑绣的。 郑绣没有娘亲,身边郑仁和郑誉两个娘家人,都是男子,到底不方便的。 郑仁跟薛直商量了一番,便使人去把郑老头郑老太请了过来。 郑老头和郑老太在郑纤的照顾下,这两年身子倒是依然康健,听说郑仁使人来接了,便想带着郑纤一道过去。 他们带着郑纤,一来是这么几年郑纤悉心照料,在跟前服侍,早就处出了非同一般的情分。二来是郑纤年岁也大了,郑绣都要生产了,她还没说亲,家里也是着急,便想着带她一道过来,若是能在京城寻一门相当的好亲事,往后也能多看顾些。 朱氏自然知道是这是天大的好事儿,还想着趁机让二老把自己一家都带着往进京城去享福。 二老自然不想带她。不光是二老,郑全经过前头那桩生死攸关的私盐案,越发安分守己了,人也变得勤奋不少,在家安心侍弄田地。听到朱氏动了这样的心思,当下就等黑着脸教训了朱氏一顿,让她歇了心思,再不要痴心妄想。 二老不肯,郑全又不肯帮自己说话,连郑纤和郑荣都不向着自己,朱氏这才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二老带着郑纤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郑老头和郑老太想着要要来伺候郑绣生产坐月子,二老浑身更是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一路上坐车也不觉着累了,只让人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去。 五月里,郑家二老和郑纤便抵达了京城。 郑仁派人去渡口接了人,把他们一路接回了家。 他如今还住在上坎胡同,那屋子不论是地段还是格局在京城中都十分出挑的,又因为是郑绣帮着挑选的,离庆国公府又近,他跟郑誉也住习惯了,便没有再另寻了地方,只是在家里另添了一些下人。 郑老头等人从石牛镇风尘仆仆地赶来,到的时候郑仁还在上值,郑誉在上学,家里倒只有几个下人守着。下人们早就得了郑仁的吩咐,饭菜热水都早就备着了。 二老和郑纤一通梳洗后,用了饭,便跟管事打听怎么去庆国公府。 管事没得着吩咐,一时也不敢冒然把人送到庆国公府去,只说要等老爷下了值后再说,让他们先稍作休息。 郑老太一心想看看怀着孕的郑绣,哪里肯听劝,见管事不肯带路,便跟郑老头和郑纤商量,出去雇一辆车去庆国公府。反正她想着以庆国公府的名头,在外一打听,人家自然知道地方的。 还是郑老头劝着她道:“老大向来是有主意的,他既然说要咱们等他,咱们便等上一等。反正咱么也来了京城,来日方长,总有见到的时候。” 郑老太心里纵是再不愿意,到底还是听惯了他的话,只能先按捺住。 而庆国公府里,郑绣是几日前才听他爹说爷奶就要过来了。经年不见,她对二老自然也甚是想念。也一早就派人在渡口等着,听外头来人禀报说二老已经被他爹那头的人给接走了,她如今月份大了,不方便出门,便算准了时辰,等他们休整过后,再派人去接了。 郑老太在上坎胡同就没肯歇着,就等着儿子回来带自己去见怀了孕的孙女。听到门房来传话说庆国公府的马车来接了,当下便拾掇出从石牛镇带来的东西,要去给郑绣送过去。 郑老头和郑纤已经各自在屋里歇了会儿,听到庆国公府来人了,自然也都穿戴好了,准备一道过去。 郑绣怕别个怠慢了爷奶,派了茗慧特地跟车过来的。 茗慧最少妥帖不过的,进了郑家后先给二老见了礼,看郑老太收拾了那样多的东西,也不见怪,亲自上手帮着提了。 郑老太见到茗慧的穿着气度,初时还有些发虚,可见她笑着不以为意地帮着自己提那些个土特产吃食,心里倒是定了些。 马车上,郑老太便隔着车帘,问坐在车辕上的茗慧郑绣的近况。 茗慧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只捡了郑绣好的说。 郑老太听到孙女过的样样顺心,心里也松快不少。 就这么一路说着话,到了庆国公府大门,一行人下了马车。 郑老太看着那几人高的大门和门前威风凛凛的一对儿石狮,心里不禁就有些发虚,再看看手里提的活鸡活鸭和几篮子鸡蛋,更觉得赧然。 好在门房遭际听了吩咐说是二太太乡下的爷奶过来,并不轻看他们,脸上堆着笑,把人迎了进去。 郑老头和郑老太走在最前头,茗慧将手里东西递给小丫鬟拿着,扶着郑老太一只手,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便一直笑着说些郑绣这些日子对他们的挂念,宽他们的心。 郑老头和郑纤两个都是能藏住事儿的,虽然没有郑老太那般慌张,心里看着富丽堂皇的庆国公府,心里一时也有些忐忑。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浩夜堂,粉葛和白术就在门上等着。 远远地见了他们,粉葛带着小丫头迎了上去,白术则进屋去报信了。 郑绣正在屋里跟苏清如说着话,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外头,听白术说人已经到了,当下就迎了出去。 郑老头郑老太和郑纤被一群丫头簇拥着刚跨进院子,还来不及细细打量。 郑绣已经扶着苏清如的手出了屋。 “爷爷奶奶!”郑绣喊了他们一声,眼眶已经红了。 “阿绣!”郑老太见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郑老头和郑纤也加快了步伐,走上了前。 郑纤拉着郑老太的手细细摩挲,泪眼婆娑地道:“奶奶白头发又多了。” 郑老太擦了擦眼睛,道:“奶奶年岁大了,自然会老一些,倒是我们阿绣倒是变得比从前更好看了。” 屋外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郑绣一手拉着郑老头一手拉着郑老太进了屋。 茗慧让人把东西都送到屋里,再让人上了茶,便都十分知机地退了下去。 郑老头穿着一身绸衫,郑纤穿着一件鹅黄色杭绸褙子,两人都是在郑仁那里换了衣衫。倒是只有郑老太觉着身上的衣服还不算旧,没换上郑仁准备的新衣裳,仍然穿着一件细布的家常衣裳。 进了屋,里头的摆设虽然简洁,从前贵和长公主还打趣郑绣这里显得寒酸,可在眼下郑老头郑老太看来,却已然是极尽富贵。 郑老太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坐都不知道坐下。 还是郑绣拉了她一把,她这才坐到了郑绣身边。 郑绣也瞧出奶奶的不自在了,也不点破,只俏皮一笑,道:“奶奶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郑老太这才想起从自家带的那些东西,转头一看丫鬟已经放在了屋里,便有些局促地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自家养的鸡鸭,还有两篮子土鸡蛋。” 他们从石牛镇运道而来,鸡鸭养到现在却还能活着,显然是路上还在精心照料着的。 郑绣便笑嘻嘻地道:“还是奶奶知道我,这么久了早就想吃奶奶做的饭了。” 其实想他们以前住在一处时,也是郑绣做饭的时候多,鲜少有郑老太亲自下厨的时候,眼下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缓解郑老太的不安。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郑老太当下便站起身道:“厨房在哪里?你想吃什么,同奶奶说,奶奶这就给你做去。” 郑绣笑着拉住她,“奶奶才刚来,怎么就要急着去做活儿,咱们好些日子没见着了,我就想您陪我说说话呢。” 看着孙女虽然穿的绫罗绸缎,戴着贵重首饰,待自己还是一样亲热,郑老太这才不那么紧张了,笑道:“好,那等你饿了,你可一定要出声,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郑老头和郑纤坐在一边,见她们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说这话,俱都笑了起来。 郑绣同郑老太说完话,又去看郑老头和郑纤。 郑老头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精神矍铄的。郑纤杏眼桃腮,身量更是高了不少,娉娉婷婷往那儿一坐,已然是个大姑娘的模样,跟从前跟在朱氏后头的那个小丫头再不相同。 郑老头话不多,郑绣问过两句,他简单地答了,脸上是盛不住的慈爱笑意。 郑纤则更是安静了,只安静听着他们说话,郑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她就回以微笑。 几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这一说就一直说到了天暗下来,薛劭下学回来了,他跟郑老头郑老太也是有相处了小一年的情分的,当下就喊了人。 郑老头和郑老太看薛劭已经长成个半大少年,也都高兴得不行,拉着他的手问他眼下在读什么书。薛劭也不扭捏,当下都说了。 没多会儿,薛直下值回来了。 二老再见薛直,他的身份已经从一个小小的猎户,变成了庆国公府的二爷,更是深受皇恩的三品将军。二老见了他,便要站起身给他行礼。 薛直忙扶住他们,笑道:“爷奶客气了,从前在家如何,往后便还是如何,不用拘泥于这些虚礼。” 郑绣也道:“爷奶,跟阿直可千万别客气。从前他吃不上饭还是咱们接济的,也不至于如今发达了倒敢在你们面前摆官威了。” 郑老太赶紧拉了郑绣一把。 薛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是,从前爷奶怎么待我的,往后还怎么待我就行。” 郑老太笑了笑,道:“阿绣都快当娘了,说话还这么没个轻重,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哪儿能呀。”薛直说着坐到郑绣身边,“我就爱听阿绣这么说话,一家人嘛,本就是顶亲厚的,犯不着那些弯弯绕绕的。” 两人笑着对视一眼,虽不言语,却是默契非常。 郑老太来前还有些担心,从前的薛直虽然是老实厚道,待郑绣非常好的,可这男人嘛,没钱没势和有钱有势那是可以换两副面孔的,生怕郑绣在庆国公府受什么委屈。眼下见他们小夫妻感情依旧那么好,终于不再担心这个。 薛直看他们说话热闹,便道:“索性让人请了岳父和阿誉过来,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饭。” 郑绣自然说好,让人套了车去上坎胡同。 郑仁和郑誉没多久便到了庆国公府。一家子聚在一起用夕食。 长风苑贵和长公主那边听说郑绣的爷奶奶了,特地让小厨房送了一道八宝圆蹄,一道人参乌鸡汤过去。 听说着菜是贵和长公主赏下来的,郑老太不禁咂舌道:“老太婆我活了一辈子,没想到还能沾着孙女的光,吃上一回公主赏下来的菜。” 郑绣不禁笑道:“奶奶,公主在府里没有架子的,你要往后常来走动,也经常能吃到那边送来的菜。” 这一听,郑老太就知道郑绣跟贵和长公主处的不错,脸上的笑容便又更灿烂了几分。 饭桌上除了贵和长公主送来的两道菜,其他几道都是郑绣的家乡菜,乃是郑老太非要去厨房做了给她吃的。难得高兴,郑绣也就没拦着她,只让白术跟着去打了下手,叮嘱她别让郑老太累着了。 有着白术和灶上其他丫头打下手帮忙,郑老太没花什么力气就治出了一桌菜肴。 郑绣平时不大吃得下肉的,但今日的食材都是郑老太不远千里带来,又花了力气做出来的,便也十分给面子地多用了一些。 苏清如也在席上,见他们一家和乐,心里也有些想念家人。不过见郑绣跟家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模样,她便开始算着自己能回家的日子了。 一顿夕食用完,郑绣和郑老太、郑纤进内室说话,郑仁和郑老头、薛直三个男人就坐在外间喝茶谈天,郑誉和薛劭两个则早就一道回厢房玩耍去了。 郑绣见郑老太和郑纤头上身上都素净得很,便让茗慧开了自己的箱笼和妆奁,想着找几块像样的料子和首饰给她们。 郑老太一看丫鬟忙活起来,便猜到了郑绣的心思,忙道:“奶奶都是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人了,你就别费心思给我准备什么了。倒是你妹妹,还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应该打扮打扮的。”她连郑仁给她准备的软绸衣裳都没舍得上身,自然更不会要郑绣的东西。 郑绣身边一时还真没有合适郑老太用的东西,但库房里总是有的,便让茗慧开了库房去寻。 郑老太看着就急了,道:“奶奶说的,你不听怎的?奶奶身边什么都不缺!” 郑绣见她如此坚持,便只好喊住了茗慧,只给郑纤打扮起来。 郑纤也推辞道:“大姐姐,伯父那里已经给我准备了新衣裳了,我数了数,有好几身呢,绝对够穿的。怎么好再要大姐姐的东西。” 一个二个都说不要,郑绣却是坚持要给的,只道:“奶奶说得对,如今你也大了,自然该要梳妆打扮起来的,往后我带着你出门走动交际,也好应付场面。” 郑老太一听,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她还没开口,大孙女就知道他们带郑纤来的意思了,自然是更好。 粉葛管着郑绣的衣裳首饰,料子不多会儿就找出了两块,一块冰蓝色栖枝飞莺滚雪细纱,一块莲青色叠纱粉霞织锦,都是适合小姑娘穿着的。郑绣想着给了郑纤,一时半会儿她自己也难以做出衣裳来,就干脆让粉葛给郑纤量了尺寸,反正府里有针线娘子,做两身衣裳十分方便。 量完尺寸,郑绣又让粉葛把自己的妆奁开了,让郑纤自己选可心的戴上。 她的妆奁一共三层,一打开,俱是些珠光宝气的东西。 郑纤来时头上不过戴了一支梅花样儿的细银簪,耳朵上戴着一对银丁香。还是郑老太心疼孙女这么大了还没几件像样的首饰,用私房银子补贴给她买的。要靠朱氏,她是绝对不舍得给女儿置办什么像样的首饰的。 郑老太给郑纤置办这两样首饰的时候,郑纤已经不肯接受了,是郑老太好说歹说,说上京得打扮得体面点儿,不给郑仁和郑绣丢脸,郑纤这才肯收下的。眼下看到郑绣那一妆奁的好东西,郑纤就更不肯要了。 郑绣非要让她挑,说她再推辞自己就要生气了,郑纤没办法,这才挑了一对绞丝银镯,一支 镂空蝴蝶银步摇,并一对儿金灯笼耳坠子。 看着是捡了三样,但其实都是郑绣妆奁里不起眼的小东西。 郑绣哪儿能就给这么些,又挑了一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和一支宝蓝点翠珠钗给她。 郑绣又要推辞,郑绣便笑道:“妹妹代我在爷奶跟前尽孝,这些就是应得的。难不成是嫌弃姐姐小气,给的东西不合心意?”她虽然见到爷爷奶奶没多久,但观察了半日爷奶对郑纤的态度,便知道郑纤在家里对两位老人服侍得极尽周到。也幸亏有开了窍的郑纤在,不然她和她爹又怎么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在京度日了?光靠朱氏,二老的日子可指不定苦成什么样儿。 郑纤忙道:“大姐姐送的东西确实太贵重了些,我服侍爷奶是应该的,怎么能收这许多东西?”说着又去看郑老太。 郑老太一时也有些为难,郑绣出手确实忒大方了些,那发钗上的宝石她看着都闪眼,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可若是不收,又拂逆了她的好意…… 郑绣也不管她们的眉眼官司,直接把两支发钗往郑纤发上一插,道:“纤妹妹戴着果然好看,你看我这里这样多,一时也戴不过来,你就当帮姐姐分忧吧。”说着还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摘下。 郑纤抿嘴一笑,这才收下了。 郑绣又问起家里二叔二婶和荣哥儿的近况。 郑纤一一说了,如今他爹就安心在家务农,她娘跟着村上的娘子做些针线换钱,弟弟则还在学堂里读书…… 都是些琐碎的事情,郑绣听着倒不觉地烦。 在她印象里,跟朱氏对掐的一桩桩事儿仿佛还在昨日,可算算日子,却也过了好几年了。曾经还觉得朱氏面目可憎,如今从郑纤嘴里听着朱氏的事儿,却连朱氏的面容都快记不清楚了,c从前的恩怨情仇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更是半点儿情绪也无了。 祖孙三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时辰却不早了。 外间郑老头、郑仁和薛直眼前的茶水都不知道换过几遭了。 郑仁和薛直却都觉得郑绣难得这样高兴,便也没让人进去催,由着他们说私房话。 一直快到宵禁的时辰,郑老头也觉得困倦了,坐不住了,薛直这才使了丫鬟进去说了一声。 没多会儿,郑绣和郑老太、郑纤三人相携着出来了。 时辰不早,也不够再耽搁的。郑仁让人把郑誉喊了过来,薛直便让郑绣留了步,她亲自把郑老头郑老太一行人送到了庆国公府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了。 郑绣跟家人坐着说了一下午的话,初时还不觉得,等人一散,就觉得身上乏力的很,等薛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卸了钗环,换了家常的衣裳坐在炕上,让茗慧给自己按着酸软的小腿。 薛直回来,她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他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一双眼睛亮的出奇,仿佛回到了少女的模样。薛直心头一软,便也跟着笑起来,接着挥退了茗慧,挨着郑绣坐下接过手去给她按起腿来。 郑绣心里高兴地不知道怎么说,朝着薛直勾了勾手,薛直以为她有话要说,便探过身子。 郑绣双手一伸,圈住他的脖子,歪着头笑道:“阿直,我今日真是太高兴了!”说着还十分响亮地亲了他脸颊一口。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郑绣笑的眉眼弯弯,薛直便也跟着心里松快了。 “你高兴就好。若是喜欢,就让爷奶多来走动。” 郑绣抚着自己的肚子,笑着点了点头。 在苏清如的治疗和家人的陪伴下,郑绣的情绪果然好了许多,且她已经知道自己这是产前抑郁,她倒是没有觉得惊恐害怕,想在现代这种例子其实很多,倒也是见怪不怪。每当自己情绪调整不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不可以的,然后找点放松心情的事做做,或者是找苏清如说说闲话。 她虽然没对苏清如表明身份,但每回听到苏清如话里偶尔透出不是眼下这个时代的东西,便觉得十分亲切,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倒是真的十分喜欢同她聊天。 薛直见她同苏清如走的亲近,倒也没说什么,反倒是郑老太来了几次,每回都看到郑绣同苏清如坐在一处相谈甚欢,苏清如虽然打扮的颇为素净,但是还是十分清秀的姑娘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尤为好看。郑老太转头便私下问起来二人的关系。 郑绣之前没跟郑老太提苏清如大夫的身份,可眼下郑老太神色紧张地问起来了,她便解释道:“她是阿直从外头请回来的大夫,来帮着我安胎的。” 郑老太脸上的紧张神色却没有消减,反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听说大户人家都会备着通房姨娘的,阿直总不会是……” 郑绣拍了拍郑老太的手,笑道:“奶,你想到哪里去了?阿直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就算他有那么个心思,府里那么些个美貌的丫头,他还用得着去外头寻?” 郑老太道:“话是这么说,可那位苏姑娘一个未婚姑娘家,总是留在你房里,每天都能跟阿直见着,你总要上心些的……实在不行,你自己抬举个,总比他有那些个想法好。” 郑绣无奈地看着郑老太,想着这些话不像是会从郑老太嘴里说出来的,便问她说:“这些话奶奶从哪里听来的?” 郑老太眼神闪烁,避开了郑绣的目光,道:“没谁说,就是我自个儿想的。” 郑绣便也不再追问,只道:“奶奶,真不用这么操心,阿直不是那样的人。”复又笑道,“好啦,别说这个了,奶奶今天怎么一个人过来的?纤妹妹呢?” 郑老太道:“你妹妹在家做针线呢,说是不方便过来。我也没明白她说的是哪个‘不方便’,可能是路上累着,这几日还没歇过来吧。” 郑绣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跟郑老太聊起家常。 郑老太也是紧张她的肚子,说她眼下还是太瘦,要多补补,说着话又要去灶上给她准备吃食。 郑绣前头能吃下郑老太做的鸡鸭大荤,是因为心情愉快的缘故,一顿两顿还好,多了倒是真觉得吃不下了。 郑老太却几乎每次来都要给她煲鸡汤,炖肘子之类的,郑绣吃不下,她就在旁边一口一个劝着说是为了她好。 半个月里,还真把郑绣养胖了一大圈。 这天郑老太回去后,郑绣就把茗慧招到了身前,轻声吩咐她说:“去找人查查,这几日是何人去了上坎胡同。”那些个找通房姨娘之类的话,肯定不是郑老太想出来的,想来是有什么人在跟前嚼了舌头,才让郑老太到她耳边吹风,甚至连郑纤都不过来,说不定也是在避忌这个。 茗慧应下了,下回郑绣让她往上坎胡同送东西过去的时候,她就亲自去了一趟,和守门的婆子探听了一番。 郑仁如今是朝中新贵,来结交的人自然不少,前不久郑老头郑老太初来京城,来拜访的人就更多了。而其中,最近来的最频繁的就是刘翰林的妻子萧氏。 刘翰林在这多入过江之鲫的京官中并不显赫,也是科举出身,跟郑仁出身背景都很相似,两人又都供职于翰林院,因此也算是有些私交。 郑绣听到茗慧带回来的消息后,一时也没明白这翰林家的太太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加上她对京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更不算了解,因此想了许久也是毫无头绪。 后来实在想不明白了,她干脆就去问了薛直。 薛直下值回来后,郑绣挺着肚子迎了他,薛直赶紧扶着她进了屋。 两人坐下后,郑绣让茗慧上了茶,看和薛直喝了,才开始问起。她也没提她奶奶说的那些话,只对薛直道:“我听下头的丫鬟说刘翰林的家的太太这几日跟奶奶走的很近,你可知道那位是有心同我爹结交还是……” 薛直听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郑绣口中的刘翰林是哪位,但想着郑绣既然问了,肯定是有说法在里头的,便仔细回忆了一番,良久才道:“那位的夫人可是姓萧?” 郑绣点了点头。 薛直便撇嘴一笑,“那可要让岳父小心些,那位的夫人好像是忠勇伯府萧家的旁支。” 又是忠勇伯府…… 郑绣后知后觉地问:“那位刘翰林那就是二皇子一派的了?” 薛直不置可否地笑道:“那倒未必,但既有这层关系在,说不定就会在什么时候伸把手。咱们还是小心些。” 郑绣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就拧起了眉头,她奶奶和堂妹才来京城不过半个月,却已经有人算计到了他们头上。 算起来,最近两次郑纤都没有跟着郑老太过来。郑老太耳根子软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就算了,郑纤如今却是长大懂事了,也不知道那位翰林太太到底怎么说的,倒让郑纤也避忌起来了。 隔了一天,郑绣便是往上坎胡同使人,亲自去把郑老太接过来,还指名让郑纤务必跟着一起过来,说是许久没看到她了,其实就是想从她口中探听那位翰林太太的虚实。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郑老太不疑有他,听来接人的下人那么说了,便以为郑绣是真的几次没见到郑纤,想念她了。 郑纤却显得有些犹豫,对着来人道:“我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怕过了病气给大姐姐,等我好了,再过府去给大姐姐请安吧。” 来接人的婆子一时也有些犹豫,郑绣虽然吩咐下来让她务必把郑纤一道接过去,但如今郑绣怀着身孕,生产在即,正是不容有失的时候,郑纤却说自己身上抱恙,若真是把病气过给了郑绣,婆子自己也担待不起…… 正当那婆子犹豫不决的时候,郑老太就用手肘撞了下郑纤,示意她别瞎说话。 郑纤垂下眼睛,假装没瞧见。 郑老太便对那婆子笑道:“你别听她瞎说,她就是这几日做多了郑纤,晚上睡得不好,人有些没精神。身上哪里有什么病气。” 郑老太是郑绣的亲祖母,跟郑绣也亲热,自然不会害她。那婆子这才放心下来,又殷勤地说了一堆好话。 郑老太都这么说了,郑纤自然再没有推辞的借口,跟着郑老太一起上了庆国公府的马车。 郑绣已经在浩夜堂等着她们了,听下人说郑老太和郑纤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她便让茗慧代自己去接了他们。 郑老太虽然来了京城不到一月,庆国公府却是来了好几回,熟门熟路地一边跟茗慧说着话,一边往浩夜堂去了。 郑绣这里刚从贵和长公主那儿得了两篓子新鲜樱桃,个个浑圆饱满不说,更是红得像玛瑙一般,是内务府刚送来的。 贵和长公主知道她在孕中嘴挑,就让人分了一半过来。 郑绣一个人也吃不完,就想着给郑老太和郑纤都分一点。 郑老太和郑纤来了以后,郑绣笑着在门口迎了他们,让他们坐了,然后自己边挨着郑纤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纤妹妹几天没来了,我这儿给你新衣裳都裁好了,也不见你过来试试。”两人挨着近了,郑绣就发现郑纤这回来头上没戴自己上回送的发钗,仍然戴着自己的细银簪。 郑纤半垂着眼睛,轻声道:“大姐姐找人做的,自然是合适的。” “还是要进来试试的,不合适的还能再改。” 郑老太也道:“纤丫头,你就跟你大姐姐去吧,试试新衣裳,怎么还跟你大姐姐害羞。” 郑纤这才跟着郑绣进了内室。 郑绣挺着肚子很有些行动不便,郑纤便一路扶着她进去了。 郑纤也不傻,若是真的试衣服那么简单的小事儿,郑绣绝对没必要特地把她喊过来,又亲自陪着她去试。眼下这样显然是有话要说。 郑绣也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明明前些日子过来的时候,郑纤还同她挺亲热的,也不知道这会子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进了内室,粉葛开了衣柜,捧出了两条新做的襦裙。 郑绣让郑纤先试,然后对粉葛使了个脸色,粉葛便凑伺候着郑纤到屏风后头去穿上了新襦裙。 郑纤姿色本就上乘,如今稍一打扮,容色便越发出挑了。 她换好襦裙出来后,郑绣都不禁夸赞了一番。 郑纤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我还是换下吧,这裙子等节日里再穿。” 郑绣便道:“还脱什么,就穿着吧,大姐姐这里别的不多,衣裳料子却是管够的。既知道了你的尺寸,回头便让人给你多做两身换洗。” “大姐姐不用费心了,我衣裳真的够穿的。伯父那儿也给我准备了呢。” “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不给你还能给谁呢?”郑绣笑着拉着她在榻上坐下,让粉葛先出去了。 内室里就剩下她们姐妹二人,郑纤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我知道大姐姐是心疼我,才对我好,可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郑绣脸上笑意不减,问她道:“是哪个别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闲话?你给大姐姐说说。” 既然来了庆国公府,郑纤也就不瞒着了,道:“前不久刘翰林家的夫人来伯父家里做客,见到了我头上的发钗,好一顿夸赞,奶奶就说那是大姐姐给的。那位翰林太太就笑了,说这样好的东西寻常人家可求不得。然后又同奶奶套了近乎,说大姐姐如今月份大了,身边肯定是需要人的,她虽没再明说什么,可看我的眼神怎么就都有些那个意思……” 郑绣眉毛一挑,那位翰林太太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都操心到她屋里了。 “奶奶怎么就凭她说这个?没让人把她赶出去?” 郑纤一脸纠结道:“刘翰林的夫人也不是第一回来了,她会说话,奶奶还挺喜欢她的,说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难得有人说得上话,还说她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实在平易近人。她说的那些个话,奶奶听完虽然没说什么,可似乎却是有些赞同的……” 郑绣心道郑老太可不是赞同的么,不然那日也不会在自己跟前说什么通房姨娘…… 难不成奶奶还真有那个意思? 郑绣不禁想到郑纤眼下也已经十六七了,自从前头跟那穷秀才的婚事不了了之后,到眼下还没有着落,也难怪奶奶着急了。 郑绣拍了拍郑纤的手背,“奶奶是一时相岔了,你别多想。大姐姐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我还能让你委屈做小?” 郑纤点头道:“我自然是知道大姐姐的为人的,就是担心奶奶一时糊涂,外头又风言风语的……” 郑绣也点了点头,“这事儿大姐姐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先不用声张,我来想想怎么把这话头给截住。” 郑纤应了一声,两人说了会子话,便一起出去了。 两人在内室也待了好一会儿了,此时也不在耽搁,相携着出了去。 郑老太已经闲坐了好一会儿,茶都换过一次了。 郑绣看桌上摆着的两盘樱桃却还没动过,便道:“奶奶怎么不吃这樱桃?这是公主那头送来的呢,说是内务府特供的,外头还吃不到呢。” 郑老太当然知道这样好的樱桃难得,因而才没舍得下口,只道:“奶奶不爱吃这些个,留着给你和阿纤吃。” “奶奶别客气,我这儿还多呢,回头您在包些回去给爷爷尝尝鲜。”郑绣说着又把装樱桃的琉璃五色盘往她面前推了推。 郑老太这才拈了一个尝了尝。 祖孙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家常,郑绣又让白术上了回点心,很快就过了个把时辰。 郑绣如今正是容易疲累的时候,很快便坐不住了。 郑老太看她乏了,便和郑纤起身告辞。郑绣让茗慧亲自送了她们出去。 * 她们走后,郑绣便让粉葛给自己散了头发,回了床上歇息,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晚间薛直回来了,郑绣才刚刚醒了,头发松松挽了个发髻,发上随意地簪了支玉簪,正在吩咐白术摆夕食。 吩咐完白术,郑绣便同薛直一起坐到了临窗的炕上说话。 屋里就剩下茗慧和粉葛,郑绣也不用避着她们,便跟薛直开门见山道:“白日里我已经奸过了纤妹妹,我说她怎么避我如洪水猛兽呢,原来是那位翰林太太在她跟前借着我给她的发钗说什么个通房姨娘的浑话……我那奶奶还真听进去了,纤妹妹这才避开的……” 薛直不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奶奶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想让你堂妹进来给我做小?” 郑绣斜了他一眼,道:“什么‘你奶奶’?那不是你的‘奶奶’?” 薛直忙道:“好好,我说错话了,那是咱们的奶奶……” 郑绣又笑着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想的,怕是见到国公府富贵,又想着纤妹妹婚事没有着落,再听那位翰林太太说我身边无人可用将是多么的不好,所以有些动摇了吧……奶奶这人吧,心是好的,就是耳根子实在太软,在乡间也没见过什么人,不懂京城的人心险恶,还以为人家是真心替咱们家操心呢……” 薛直摇头笑道:“奶奶来京城也不到一个月,一个月就能听了别人的话起了这种心思,可真是……”说着他观察了郑绣的脸色,想到她对家人向来紧张,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到底是长辈,郑绣也不好说郑老太什么,道:“回头我使人去跟我爹说一声,让他跟奶奶说说,少同那位翰林太太来往。”郑老太别的不说,对郑仁还是言听计从的。 薛直点了点头,然后沉吟片刻,道:“我走你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我明个儿再着人查一查。” 外头的局势郑绣自然没有他清楚,便不再多言。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人说了会子话,夕食也摆好了。 郑绣让茗慧去把在屋里做功课的薛劭喊了过来,一家子一起用了。 薛直说要去查一查刘翰林家的事,用过夕食便让茗慧伺候着郑绣先睡下,自己则回了前院书房。 倒也不是薛直疑神疑鬼,实在是最近朝中风波不断,突然来了个翰林太太搅乱自家的家事,不能不让人多想。 不出几日,薛直便收集到了关于刘翰林家的不少消息。他下值的时候便回去和郑绣说了。 郑绣听过后,也是好笑道:“我说呢,那位翰林太太怎么想着给纤妹妹做媒,于她来说又没什么好处,且话说得那么直白,就算纤妹妹是那种人,也不好意思再表现出想嫁给姐夫的心思。” 薛直亦点头道:“没错,原是这么个道理。” 原来薛直在彻查之下,才知道不久前忠勇伯府往刘翰林家里送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出自萧家的旁支。 刘翰林在京城里别的不出名,却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这女孩自然是不可能给她送去做小的。再观察最近刘翰林和她夫人的动向,就只有接触了郑仁。郑仁一心想着亡妻,多年没有续娶,更别说是这素未谋面的还没自家女儿大的女孩儿了。所以,那多半是给薛直准备的。 刘翰林的夫人先跟郑老太打好关系,见郑老太耳根子软,郑纤年轻貌美,又是待嫁之身,性子却看着是恬淡知进退的,便在郑老太眼前说什么通房姨娘之类的话,再让郑纤知道避忌。下一步,应该就是带着那女孩上门拜访,让郑老太看中…… 旁人家里,祖母的话总是十分重要的,女子虽然出嫁,却多半会对长辈言听计从。所以他们才会算计到郑老太头上。哪里知道郑绣一直十分有自己的主意,郑仁又是能掌事儿的,相较之下,却是郑老太在家里最说不上话。 “你瞧瞧你,如今还真是炽手可热,忠勇伯府都想着给你添小呢。”郑绣打趣道,说着促狭地看了薛直一眼,“还是你自己已经有相中的了?你尽管告诉我,我这就给你抬举了,省的外人来瞎操心。” 薛直眉头一皱,道:“你想什么呢?我能起那等心思?我要真是那样的人,叫我天打雷劈……” “哎!”郑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我说笑的,你发什么毒誓。” 薛直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香了香,略一沉吟,道:“多半是前不久接了苏姑娘进府,外头的人不知就里,起了什么误会。” 郑绣歪过去靠在薛直身上,道:“随他们误会好了。只是这事儿倒是委屈了苏姑娘,人家一心为我治病,外头却风言风语起来了。” 薛直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外头的事儿由我再处理吧,总不能让人平白无故算计了。” 郑绣听到这话,便知道薛直准备反击了。她虽然足不出户,却也从薛直的只言片语里知晓了外头局势紧张,便轻声道:“朝中的事儿我也不懂,只希望咱们家里都好好的。” * 五月初,忠勇伯夫人做寿。满城的太太贵女都收到了请柬。 郑绣这里自然也收到了,只是她月份已经很大了,临盆在即,自然不可能再出门赴宴。 贵和长公主却是一反常态,居然肯纡尊降贵,前去给忠勇伯夫人贺寿。 郑绣听说的时候,心里还奇怪了一番。 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一同去了,临出门前还来看望了郑绣,交代她在家里好好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就使人往长风苑说一声。长风苑有贵和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留守,自然是有求必应的。 郑绣应下了,目送了她们二人出门。 贵和长公主和王晗语上午出的门,下午晌便已经回来了,二人回来后又来了浩夜堂一趟,她们出去的时候面色还十分平静,回来的时候却是喜气洋洋的。 郑绣不明所以,招待着她们坐下,奇怪道:“你们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也说出来叫我高兴高兴。” 贵和长公主开口笑道:“可不是遇上好事儿了,我给二皇子添了个美人哪!” 郑绣越发糊涂了,王晗语便接口道:“二婶知道刘翰林家里有位萧姑娘吧?今日那位萧姑娘自然也出现了,还让下人‘不小心’泼了一身茶水。她便只好去了客房更换衣衫,可不知怎么的,二皇子却误闯了进去,还被咱们家的丫鬟瞧见了。丫鬟禀报上来,咱们公主便当着众人发了话,把那位萧姑娘指给了二皇子,替他们全乎了……” 郑绣稍一思忖,也就明白过了,这其中哪有那么多的凑巧和阴差阳错,自然都是贵和长公主事先安排好的,也难怪她要亲自前去,自然是为了坐实这件事。若是缺了她这么个主事人,忠勇伯夫人身为主家,说不定还能把这件事抹了去。贵和长公主金口玉言,她一开口,二皇子还非把那位萧姑娘收进去不成。 郑绣站起身对着贵和长公主福了福,“那我得谢谢您。” 贵和长公主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谢什么谢呢,他们既然敢把算盘打到咱们庆国公府头上,我自然不会让她们好过!” 王晗语笑着接口道:“二婶没看到忠勇伯夫人那铁青僵硬的脸色,可着实可惜。” 贵和长公主说着也笑起来,“那老虔婆,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不是给气死了么!可惜太后没有亲自到场,虽不知道这事儿有没有她的份儿,我却倒想看看她的反应。” 郑绣看她们婆媳二人十分有默契的一唱一和,再听王晗语把今日她所做的安排细细道来,脸上不由也带出了笑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起了那等心思,也算是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忠勇伯夫人的寿宴过后,众人都知道了二皇子的‘香艳事迹’,二皇子也只能把萧家旁支的那位姑娘接进了宫里。 又因为那位好歹是当今天太后和萧淑妃没出五服的堂亲,也不能无名无分的,便也请封了侧妃,上了玉牒。 二皇子在薛勤成婚没多久就成了亲,正是之前贵和长公主想看的内阁学士家的姑娘。 人人都想着内阁学士家的女孩该是娴静恬淡的性子,没想到她却是个醋坛子,两人成婚后,二皇子别说宿在其他人那里,就是多看美貌的宫女两眼,都能惹二皇子妃大发脾气。如今他添了个上了玉牒的侧妃,二皇子妃便一连同他闹了月余,搅得他寝宫不得安宁。 此时二皇子就要出宫封王在即,同太子一派正是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再加上二皇子妃这一闹,越发让他忙的焦头烂额。 他那头不安生了,太子这边反而就太平了。 薛直连着几天都回来得特别早,一来是最近事务不算繁忙,二来自然是心系郑绣。 郑绣临盆在即,却也不闲着,一心想帮郑纤物色一门好亲事。 前头翰林太太算计到了郑纤头上,虽然没有成事儿,但到底对郑纤这么个女孩子家的名声不好。 郑绣也是心疼她,想早些让她稳定下来。 她二叔二婶是靠不住的,郑荣年纪又小,算来算去,也只有自己能帮着谋划了。 郑绣这么想着,越发闲不住,总是往长风苑去。 她在京城中没什么人脉,最近挺着个高高隆起的肚子,更是不能出门。郑绣没指望把妹妹嫁进宗室,不过是希望能借着贵和长公主的人脉来物色人选。 贵和长公主也是聪明人,郑绣去了两次,旁敲侧击地问了,她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贵和长公主便也笑话过她,说:“你想给你堂妹寻个好亲事就直说,犯得着每日停着肚子顶着日头过来么。” 郑绣也笑,“我这不是有些不好意思么,来了这么久没求过您什么,这件事儿却是要托在您手上的。” 贵和长公主便点头道:“好,我应下你了,你安心养胎就行,别整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郑绣被数落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抿嘴笑着应下了。 贵和长公主应承了她,自然也是用心办了,没过两天就让人收集了一堆再相看人家的未婚少年的资料。为了免得郑绣再来回奔走,她亲自去了浩夜堂一趟。 五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贵和长公主身从长风苑到了浩夜堂便是出了一身的汗。 郑绣忙让人用井水绞了帕子给她擦了,又让人上了冰镇的酸梅汤。 她如今月份大了,也用不得冰,屋里就显得有些闷热。贵和长公主擦了汗水,饮过酸梅汤,同郑绣坐在一处说话,郑绣便执了吧团扇给她扇着。 贵和长公主看了身旁的秋蕊一眼,秋蕊便从善如流地接了团扇,笑道:“二太太让奴婢来伺候吧。” 郑绣点了点头,转头又笑着对贵和长公主道:“您有事儿使人来知会一声就成,怎么大热天还亲自来一趟?” 贵和长公主回头吩咐了一声,她身边跟来的另一个大丫鬟春枝便放了一叠名帖在桌上。 “这是……”郑绣一时没明白过来。 贵和长公主道:“不是你前二个想着给你堂妹寻一门好亲事么?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自己给忘了。” 郑绣惊讶道:“我没忘呢,只是没想到您动作这样快。”说着就着桌上的名帖翻开起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郑绣还真吓了一跳。 贵和长公主挑出来的都是京城名门的青年才俊,且都是勋贵宗室之子。 郑绣看了看,便一脸难色道:“您挑的人家,我看似乎都不大合适……“ 贵和长公主长眉一挑,“哦?可是觉得都不大好?也没事,反正这只是这几日下头的人给选上来的,你要觉得不好,我再着人去寻寻。” 郑绣立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您挑选的人家都太好了。我家堂妹……高攀不起。” 贵和长公主撇了撇嘴,“这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你只管看,只要你看的上的人家,我保准对方半个‘不’字都不敢说。”这些人选虽然都是高门大户,簪缨世族的子弟,但都不是继承爵位的嫡长子那等,有她拉线做媒,想那些人也不会给脸不要脸。 郑绣却不愿意借贵和长公主的威仪压人,到底郑纤是要跟对方过一辈子的,若是人家打心里不喜欢这门亲事,往后自然是有苦头要吃的。 她想了想,便摇头道:“眼下还是讲究门当户对的,我家堂妹是知足的人,您把这些人家说给她,她自然是不敢的。” “你可想好了,这都是一人一的好人家。还是你问问你堂妹,然后再做定夺?” 郑绣还是摇头,“您挑的人家好是好,却不大适合的,不说别的,光说她嫁过去后,妯娌之间互相比较便不好过了。” 她态度坚决,贵和长公主便也不再多说了。 郑绣怕她心里不高兴,又陪着笑脸道:“人家虽不合适,可您的好意我先代我堂妹谢过了。”说着站起身对着贵和长公主福了福。 贵和长公主伸手托住了她,道:“既然你觉得不合心意,我让人再想办法便是。你也不必这么客气。” 郑绣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便又笑道:“您这么好,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报答您了。” 贵和长公主撇嘴一笑,道:“我用不着你报答,等你生下孩子后,借给我抱几日就好。如今勉哥儿也大了,越来越像个小大人似的没趣儿了。” 听到她这玩笑话,郑绣也大笑起来,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郑绣担心着郑纤的婚事,薛直却开始担心起她来了。 按照太医和大夫的估算,郑绣的产期已经近在眼前。 贵和长公主从宫里找了两个有经验的产婆在浩夜堂随时待命。 可眼看着产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直到都过了,郑绣却还是迟迟没有发动。 薛直担心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家,到了正式产期前后,他更是频频告假,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郑绣会发生什么危险。 贵和长公主也是不放心他,几次三番请了御医来看,与看过之后都说胎象稳定,迟迟没有发动,或许与体质有关,并不能断其成因。 六月里,太子生辰,此时距离郑绣的预产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贵和长公主和薛直、薛勤、王晗语等人却是必须进宫里给太子贺寿的。 郑绣就被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当然了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一个人,浩夜堂一众服侍的人不提,贵和长公主还把身边的老嬷嬷拨了过去,让他去浩夜堂坐镇。 薛直仍放心不下,还使人去把郑老太和郑纤接了过来,陪着郑绣说话。 郑绣心下好笑,她肚子里这孩子拖了这么久还没出生,还能他们出去这一日,就恰好在这天给生下来不成? 贵和长公主等人出门后没多久,郑老太和郑纤就被接进了浩夜堂。 郑绣便和她们坐在一处说话。祖孙三个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郑老太讲着这几日他们在上坎胡同的日常琐事,顺便也提到了郑誉在家里调皮捣蛋,被郑仁教训的趣事儿,郑绣边听边笑,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痒的,便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她忽然感觉到身下一湿…… 这下她也笑不出了,正色道:“奶奶,我好像要生了。” 郑老太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关切道:“阿绣,可是肚子疼了?” 郑绣紧张地拉住了郑老太的手,“我好像羊水破了……” 一句话惊得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好在府里产房产婆都早就准备好了,茗慧临危不乱地让人把郑绣掺进了产房,然后又把产婆都召集进去。 郑老太也进了产房去陪着郑绣,苏清如和医女也先后接到了通知进了去。 郑纤一个姑娘家,却是不好进去的,只得手无足措地守在门口。 茗慧让人准备剪子热水和赶紧的绷带,还要让人去给宫里的贵和长公主和薛直报信,忙出忙进的时候就看在郑纤在产房门口来回打转,便出声劝道:“姨姑娘先回屋里去歇息吧,产婆说了太太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生产呢。” “你们不用管我,忙你们的便好。我就想在这里守着大姐姐。”郑纤说着还往廊下让了让。 茗慧看她也是真的紧张郑绣,便不再劝了,吩咐了一个小丫鬟看顾郑纤,便又去忙自己的了。 白术从早上熬了一碗血燕燕窝,又熬了一碗黏黏糊糊的糖粥送了进去。 郑老太坐在床沿上接了碗,准备喂给郑绣吃。 郑绣想到马上就快生了,自然是没什么胃口的,可也明白眼下这些东西都是补充能量的,便也强逼着自己吃了些。好在她还没开始阵痛,还是能吃下东西的。 吃了半碗燕窝,又咽下去了糖粥,郑绣就躺在床上待产了。 产婆和医女先后来给她看过,都说还要一阵子。 郑绣有些期待又忍不住紧张,生怕眼下这简陋的医疗条件出什么岔子…… 而宫里,郑绣进了产房的消息带到后,薛直当下就坐不住了,跟太子说了一声,便匆匆往家里赶去。贵和长公主也懒得应付皇后和太后,听到消息没多久也匆匆从宫里出来了。 郑绣在产床上躺了一多会儿,肚子慢慢地开始有些痛了,倒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还笑着安慰急出一头大汗的郑老太道:“奶奶,我没事儿的,您先去歇着吧。” 郑老太哪里能放心歇下,道:“没事儿,奶奶就在这里看着你。你闭上眼睛养活儿精神吧,一会儿可要费力气的。” 郑绣这才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没多多久,肚子里便开始浪潮一般一阵一阵疼起来了。 郑绣额头出了一层一层细密的汗珠,不久前她还在想着这疼痛也并非难以忍受,此时才知道原来眼下才是刚刚开始……随着疼痛感越来越明显,郑绣也渐渐开始呻丨吟出声…… * 薛直和贵和长公主赶回庆国公府后,一路没有停留地往浩夜堂去了。他们二人到了产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郑绣痛苦的喊声,和郑老太的劝阻声。 郑老太也是急坏了,忙不迭地在旁边劝着:“阿绣,现在先别喊,你得攒点儿力气,不然一会儿生孩子的时候可就没力气了。” 郑绣的话语不成声调:“我知道……可是我好疼啊……” 薛直一听郑绣都喊成这样了,哪里还能待得住,当下就要往产房里去。 刚伸一只脚,门口守着的老嬷嬷和丫鬟就劝道:“二爷,这产房是血光之地,您可不能进去的。” 薛直心急如焚,不悦地皱眉道:“我媳妇儿在里头生孩子,我怎么还不能进去?!”他忧心郑绣,说话时脸色便已经黑了下来。 丫鬟被吓得噤了声,老嬷嬷还是道:“您可以守在外头,里头那样多的人都守着二太太,不会出岔子的,您眼下进去不也是添乱么?” 贵和长公主也出声劝道:“阿直,产房这样的地方你确实不好进去的。” 薛直在门口急的团团转,进去也不是,不进去更不是。 郑绣在屋里听说薛直回来了,扯着喉咙喊:“让他进来!” 她这产妇都发话了,丫鬟们也只好出来传话。 薛直这下也没什么能拦住她了,当下就往屋里进了,急的老嬷嬷在后头喊他。 贵和长公主对着老嬷嬷使了个颜色,道:“算了,由他去吧。” 薛直进了产房,看到郑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不住地出着汗,郑老太守在旁边不住地给她擦拭汗水。 “阿绣,是不是疼的紧?”他快步上前,捉住了她一只紧紧住床单的手。 郑绣刚喊了一会儿,眼下没了力气,反手握住他,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儿,我就是有些疼……”说着还努力扬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薛直看她这模样,哪里是‘有些疼’,分明是真的疼的厉害了。他转头问起两个产婆,“可有能缓解疼痛的办法?” 两个产婆一时也是面面相觑,她们虽然是在宫中服饰惯了嫔妃生产的经验丰富之人,可也从来没听说生孩子能不疼的。 郑绣拉了拉薛直的手,又道:“好啦,你别为难别人了,这生孩子哪儿有不疼的。” 薛直不禁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这般痛苦……” 郑老太立刻道:“阿直,眼看阿绣就快生了,你也别说那些了。先让人拿些参片来给她含着吧。 薛直身躯健硕,有他挡在床边,还真是让服侍的丫鬟们不好走动了。他这才让到一边,不错眼地看着丫鬟服侍郑绣在舌下含了参片。 郑绣又挨过一阵,朝着薛直挥手道:“你还是出去吧,你在这里看着我,怪叫人紧张的。” 薛直自己是看不到自己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郑绣却是一抬头就能瞧见的。明明是她在忍受着疼痛,薛直这模样却看起来比她还差些。 薛直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你,陪你说说话。” 郑绣无奈地看了郑老太一眼,轻声道:“奶奶,你让他出去罢。” 郑老太便道:“阿直,你听奶奶一句话,眼下先出去,阿绣现在正是不能分神的时候呢。” 薛直没办法只得站起身,去了门口。 那边厢贵和长公主已经回了长风苑换下了进宫穿的大衣裳,又来了浩夜堂。她到底是生产过两回的妇人了,自然知道从发动到生产需要几个时辰,因而一来看到郑纤和薛直一个两个都守在门口,不禁好笑道:“你们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需要很久呢,你们先去歇会儿也迟不了的!” 薛直和郑纤眼下却都是听不进话的,只都一心记挂着郑绣。尤其是薛直,面色凝重得吓人,丫鬟从她身边经过都会刻意避让开,就怕触了他的霉头。 贵和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进去看了郑绣。 郑绣的宫口已经开了,两个产婆把让她双腿弯曲,固定在身体两侧,已经开始催动郑绣发力。 贵和长公主一看,面色倒也是一松。这么快就能准备生了,那说明还算是顺利的!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产婆检查过后,便说郑绣已经临盆在即。郑绣也被其中一个产婆扶着靠坐起来,产婆就在她身边肋着她的腰抱着她的肚子使力。 贵和长公主也进来看过郑绣一遭,见她精神还好,又听产婆可以准备生了,面上一松道:“好,能这么快就好,想我当初生勉哥儿的时候可足足从早上挨到了晚上。” 郑绣这时候已经没有心力去回答贵和长公主的话了,只是听着产婆的号子开始发力。 贵和长公主就守在边上,眉头紧蹙地看着产婆和丫鬟忙前忙后。 薛直站在门边上,见着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早就急的满头大汗,背脊发寒。 郑绣活了两辈子了,也没遭受过这种疼痛,到后来已经是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也慢慢开始陷入混沌…… 旁边产婆看着不对劲,立刻用力掐了她人中一把。 “二太太,就快生出来了,老奴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另一个产婆也跟着大喊道。 郑绣勉强振作起来,跟着产婆的号子开始发力…… 又过了好一会儿,郑绣已经被浪潮是的阵痛折磨得快脱力的时候,产婆忽然大声道:“出来了,出来了!” 郑绣心头一松,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很快,一声嘹亮的哭声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产婆一边贺喜,一边用棉布把孩子裹住。丫鬟已经备好了热水,立刻便有人先把孩子身上的血污洗了,擦过后换上新的襁褓。 郑绣又被放平了,躺在产床上。 贵和长公主和薛直都挤到了床边。 薛直握住郑绣汗涔涔的手,关切道:“可还好?还疼吗?” 郑绣见他这般紧张,伸手拭了拭他额头的汗珠,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大疼了。” 贵和长公主在旁推了薛直一把,“好了阿直,让医女先给阿绣止血吧。” 薛直点了点头,这才退开到一边。 产婆在旁抱着孩子,心中也是纳罕,她也接生过不少孩子了,却也没见着哪家人家是光顾着产妇,倒把孩子落在后头的。难道是因为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 那也不对啊,到眼下还没人问起孩子的性别呢。 薛直被贵和长公主拉到一边,医女上前探查郑绣的情况,他还是不错眼地盯着。方才他的阿绣出了那么多血,也不知道眼下能不能止住。 贵和长公主便过去看孩子,产婆抱着孩子笑道:“是个漂亮的女孩儿,您看看。” 贵和长公主也笑道:“女孩儿好,这家里都是小子,来个女儿可是好的。”说着便接过孩子抱了抱。 襁褓里的孩子已经安静下来,闭着眼睛鼓着嘴儿,皮肤还泛着红。 贵和长公主又把孩子报给薛直看,“阿直,你瞅瞅,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呢。” 薛直却一心记挂着郑绣的安危,匆匆看过孩子一眼,扬起嘴角笑了笑,便又转过了头去。 医女收拾了片刻,给郑绣用了止血的药物,擦了擦满头的汗水,道:“公主,二爷,二太太的血已经止住了。” 薛直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床边。 郑绣累的不行,差点就睡着了,此时却也是强打起精神道:“孩子呢,抱来让我瞧瞧。” 薛直从贵和长公主手里接过孩子,抱到郑绣眼前让她看。 襁褓里的孩子粉团子似的一个,鼻子眼睛嘴都小小的,抱在手里软乎得像没有骨头。 郑绣一看就移不开眼似的,只觉得襁褓里这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都瞧不够似的。薛直方才匆匆看过一眼还没觉出什么,此时再看到孩子也是爱的不行,伸出手指轻轻抚弄起女儿的小脸蛋。 郑老太在旁边也忙了好大一会儿,方才体力不支被人搀出去休息了会儿。这会子又进了来,见到郑绣已经虽然面色苍白了些,精神头却看着极好,面上也露出由衷的笑意。 郑绣见了她,便笑道:“奶奶快来瞧瞧,我家女孩儿长得像不像我小时候。” 郑老太上前一看,不禁笑道:“鼻子和嘴像极了你,脸型看着倒像阿直。” 郑绣却是看不出什么的,只觉得自家女儿不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精致可爱。 热闹地说了一阵话,郑绣也确确实实感觉到乏了。 孩子就被贵和长公主抱了过去,她生养了两个小子,对这精致可爱的女孩儿着实没什么抵抗力,又抱着逗弄了好一会儿。外头郑仁也早就赶到了,只是不方便进产房,贵和长公主抱了一会儿,便依依不舍地让郑老太接了手,将孩子抱出去给郑仁和郑纤瞧。 外头茗慧等人已经忙着发红鸡蛋,派喜钱。 薛直一直都陪着郑绣,看着她睡踏实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产房。 他和贵和长公主从宫中赶出来的时候才是不到正午,此时却已经是夕阳西斜。夕阳下,庆国公府众人一派喜气洋洋,见他出来便都陆续上前贺喜。 薛直微笑着时不时点着头。 等人都散去后,他在产房外站住了脚。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似乎只有他,方才惊得一身身地出冷汗。他是真的怕了,看着他的阿绣那么撕心裂肺地疼,那么无助,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害怕他的阿绣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他的阿绣没事,孩子也没事,阖家圆满。他忧心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终于一切都平安地过去了。 薛直的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见他站了许久也不动,便偷偷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他的主子自来遇事沉着冷静,岿然不动的,眼下却不知道怎么眼睛发红。 “二爷,您、您没事吧?” 薛直闭了闭眼,摇头轻轻笑了笑,“没事,风有些大,迷了眼。”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宝们这么久的陪伴,算下来7月份开文,写到现在也4个月了。四个月里,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因为有你们,所以作者君才没有那么孤单,能把这个故事写下去…… 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正文就结束了。当然下面还会有很长的番外,还要交代许多的事情,一些前面没有解开的疑团也会在番外里解开(比如薛劭到底是不是庆国公的孩子,庄子里那个疯掉的丫鬟又到底是谁等等) 番外今天会更一些,明天也会更一些,不过作者君明天要去医院检查拍片,接下来的更新就看检查结果,不过肯定会在这个月全部完结!比心~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