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寡妇招夫记 作者:开花不结果 文案 【小寡妇再嫁,老男人新娶。】 玉秀是李家的童养媳,成婚前夕,未婚夫却意外去世,她成了寡妇。 养母夏氏待玉秀如亲生女儿,既不忍她年纪轻轻守了寡,又担心她貌美招人觊觎守不住,于是决定将儿媳当做亲生女儿,再找个好女婿。 【温馨甜文 互宠 HE】 内容标签:种田文 甜文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主角:玉秀,林潜 ┃ 配角:夏知荷 ================== ☆、第1章 招赘 灶台里的火明明灭灭,眼看就要熄了。 玉秀放下手中的绣活,拿起火钳子搅了几下,送进去一根木头,又把草木灰拨过来覆在木头上,让灶眼里既没有明火,又不至于直接熄了,暖暖地发着红光。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上的灰,回到小桌边,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重新绣起来。刚绣几针,手上的动作渐渐就慢下来,眼神也不再专注,耳边又响起娘<亲前几日的话。 这一来,就更加不能专心了。 她看了看一下午也没绣成的一朵花,心里叹了口气,干脆将针线收起来,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日头已经斜得厉害了,晚饭也早早备好热在锅里,爹娘却都未回来。 玉秀的爹名叫李大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远近人家若有子女婚嫁,都要寻他打一副好家具。 这不,前几日县城里一户人家,向他定了一套嫁妆,他今儿一大早便进山寻木头。若是运气不好,找不到好的,两三天不回来也是有的事。索幸他长得人高马大,又正直壮年,就是在山里头遇上了野猪,也能与之周旋一二,是以玉秀并不十分担心他。 令她现在心神不安的,却是她娘<亲,夏知荷。 在这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夏知荷的美貌是出了名的,她的绣活也是极精致的,还有她的身段、她的品行、她的处事…总之是无一不好,好得令村里那些汉子们直骂李大柱踩了狗屎,令那些婆娘们嫉妒到心口痛。 可惜人无完人,夏知荷纵有千般好,独她生不出孩子这一点,就又让那些婆娘自觉翻了身,就是心里头酸到发臭,嘴上却还要不屑又自得地呸一声,“就是那枝头上的凤凰,生不出蛋来,照样连母鸡都不如!” 夏知荷对这些心知肚明,她早知道自己不能生,所以嫁来李家没多久,就买了一个小丫头养着。 她心里打算得好,知道李大柱原配留下的儿子未必与她亲,眼下到没什么,只怕日后老了,李大柱过了身,自己要给那便宜儿子赶出去,所以决定教养一个女孩儿出来,从小养大,让她记着自个儿的养恩,再将她配给李仁,便不怕日后儿媳妇与自己不亲近。 可惜三年前李仁落水去世,她的打算就此落空。 玉秀就是夏知荷当初买来的女孩,今年已经十八了,三年前本要拜堂的,却出了那等事,便成了个小寡妇。 按理说,她该一辈子在李家守着,可夏知荷却不愿意。 夏知荷人虽精明能干,对自己人心肠却软。她养了玉秀十几年,就是一只猫一条狗,也早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她早将玉秀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 既是亲生女儿,又怎么忍心她年纪轻轻守一辈子? 眼看三年过去了,她的心思也慢慢活络起来,想着要给玉秀再找一个。 只是她到底舍不得将玉秀嫁出去,怕她因二嫁的身份在婆家受委屈,思来想去,终于给她想出个主意来,让玉秀作为女儿进李家的宗谱,再让她招个上门女婿。有她和李大柱看着,不怕那女婿欺负玉秀,而玉秀又可为她和李大柱养老送终,实在是两全其美。 她这想法,若是在一般人家,定是作不得真的。毕竟童养媳与自家没有血亲关系,招来的女婿更是别家的人,谁舍得百年之后,将家产留给两个不相干的人? 好在李大柱家情况有些特殊,连着好几代都是单传的独苗,上头二老已经去了,又没有别的长辈,如今家里只有他们三人。李大柱向来只管做工赚钱,家里事情都是媳妇说了算,玉秀又知道娘亲是为了她好,事事顺从,所以李家是夏知荷的一言堂。 夏知荷把她的想法与李大柱一说,李大柱自然同意,她又说与玉秀听,玉秀虽然心里为难,可知道娘亲是为她考虑,也同意了。 前几日办好进宗谱之事,夏知荷就放出要招女婿的风声,今日用了朝食,她就去找了说媒的张婆子。 眼看太阳已经落在山头上,秋日的晚风带来几许凉意,只听的院门吱哑声响,走进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玉秀眼前一亮,立时起身迎了上去,“娘,你回来了。” 夏知荷关了院门进来。只见她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生得一张鹅蛋脸庞,满头鸦羽似的黑发,只斜斜挽了一个髻,髻上插着一只简单的梅花银簪,却更趁得她面如白玉,又有柳叶眉桃花眼,白雪肤樱桃口,身量并不高挑,却玲珑有致,一张嘴,便是一股子绵<软的腔调。 “怎么在这里吹风?快随我进屋里去。” 玉秀任她牵了手,两人一同进了堂屋。 在桌边坐下,玉秀给她娘到了杯热茶,夏知荷接了,握在手里暖着。 “你爹还没回?” “是。”玉秀点点头。 “那大概就不回了,我们不等他,吃了饭,你今晚到我屋里睡,我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好,娘坐着,我去把饭端出来。” 今日主食是几个玉米野菜饼。将玉米粉和面粉兑水,揉成面团,再分成一个个不大的剂子,擀成面饼状。又有从后院田梗上挖来的野菜,用水焯过,加一点盐去腥调味,剁成菜沫。把菜沫包进面饼里,像做包子一样收口,再用擀面杖又一次擀成薄薄的饼状。灶上生火,大锅里抹了油,将面饼贴在锅边上,直到两面烙得金黄才起锅。这样做出来的面饼,既有面饼的焦香,又有野菜的清爽,看着就有几分诱人。 另有一碟葱花炒蛋,一个素炒香菇白菜,一大碗冬瓜肉末汤。 虽那汤里没多少肉,可到底是荤食,又有一碟炒蛋,这样的伙食,在村里已是数得上的了。 李家人少,素来有些余粮,就是单靠李大柱的手艺,也足够养活一家人,何况还有夏知荷精湛的针线手艺,虽是个女人,一年下来也有六七两银子补贴家用,不比寻常男子差。 她又会经营算账,几年前李家就盖了五间瓦房,看得村里人人眼红羡慕。 玉秀的女红厨艺都是夏知荷教出来的,她在针线上天分不错,厨艺更是青出于蓝,简简单单的吃食,却爱花功夫,做得色香味俱全。 从两年前开始,夏知荷就将厨房的活计全部放手,都交由玉秀负责,她自己乐得轻松,一心只在针线上下功夫。 夏知荷和李大柱都不是刻薄的人,从不在吃食上苛刻,李家餐桌上,鱼、肉隔三差五便有,鸡蛋更是日日可见,只把一家子人养得油光水滑,特别是母女两人,都养得肤白细腻,与村里的妇人大不相同。 家里男人不在,母女两个早早洗漱完,亲<亲热热挨在一个被窝里。 “娘,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想了许久,玉秀还是将这话问出口,她见夏知荷回来时,有点愁眉不展,知晓今番事情定然不顺。 果然,夏知荷略一沉吟,便道:“我与张婆子说了来意,她立时就给我说了几个人选,我一一听过,细细分析,并不怎么满意,又让她再帮我留意留意,一时便忘了时间。” 说完,她将那几个人的情况说给玉秀听,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这几个人,年纪大些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懒的懒,病的病,更有那吃喝嫖赌俱全的,唯有一个看着好些,只是我听闻,他与村里余寡妇有些首尾,就更不愿意了。” 她看了眼玉秀姣好的面容,叹了口气,“我之前还想得好,不愿你嫁去别人家受苦,可看这些人的情况,还不如让你嫁出去,好坏还两说。只可惜我的好女儿,容貌身段样样好,又孝顺懂事,就是配秀才公也不差,如今竟要给了这些歪瓜裂枣,都是娘自作主张误了你……” 说着,眼眶发红,泪珠儿一串串往下落,竟咽咽呜呜哭了起来。 玉秀忙爬起来,“娘,您怎么能这样想,您是为了我才做的这些,玉秀岂是好坏不分的人?我从前日日想,夜夜想,就想着光明正大喊您一声娘,您说服我爹,让我进宗谱,我多年的愿望才能成真,就是以后找不到良人,孤身一个,只要能让我守着您和爹,我也就无憾了。” 玉秀给她娘擦了泪,自己的眼眶倒也红了。又说:“您别着急,还早着呢,现在找不到合适的,我们就慢慢找,村里找不到,我们就托张婆在村外找找,总有好的。您别想太多,身体要紧,仔细哭坏了眼睛,我爹回来要心疼了。” 听了她的话,夏知荷的眼泪慢慢歇了,哭了这一场,今日一整日的郁气也散去不少,她抹着眼角,道:“知道你懂事,我便更不甘心,那些人哪一个配得上你。秀儿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个好的,人要老实,会不会赚钱不要紧,反正家里的东西以后都留给你,最要紧的,要会疼你。” “嗯,”见她不哭了,玉秀又窝进她怀里,轻声说道:“我知道娘最疼我,我这辈子,得了娘和爹两个疼爱我的人,别的人对我好还是坏,就都不重要了。” 夏知荷将她搂得更紧,脸颊在她耳角轻轻蹭着,“我的秀儿这样好,全天下的人来疼都不够,怎么会只有爹娘两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偎在一块,不一会儿便都睡了。 ☆、第2章 说媒   第二日一早,鸡鸣三声,玉秀便醒了。   她透过窗纸往外看,外面仍是灰沉沉的,天色还早,夏知荷仍在睡。   她又转头,盯着床顶的帐子出神。   昨晚和娘聊过之后,她也算想清楚了,无论如何,娘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她只希望往后那人能和她一起孝敬爹娘,再也不让娘为她担忧为难,别的不敢多求。   她又躺了一会儿,才轻轻爬起来,小心绕过夏知荷下了床,拿起床边的衣服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出了房,去灶房烧水。   水刚烧热,夏知荷便出来了,她倚在门边,掩口打了个哈欠,眼里便蒙上一层水雾,声音更是绵<软几分,“天越发冷了,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怎么不多睡会儿?”   玉秀笑了笑,灶里橘黄色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醒了就睡不着了,娘怎么也起这么早?”   “年纪大喽,睡得浅。”   见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一本正经感叹老了,玉秀不由掩嘴偷笑。   夏知荷虽不知她在笑什么,却也软软地瞪她一眼,赶她去洗漱。   玉秀端着热水回了自己房里。   李家用一人高的石墙围了挺大一个院子,院子里五间瓦房,正房三间,东厢两间。   正房居中的是堂屋,家里人吃饭、招待客人的地方,东次间是李大柱夫妻卧房,边上又往外搭了半间,充做灶房,西次间为李大柱的工房,他平日就在里面做活。   东厢两间屋子,一间玉秀住着,另一间原是李仁的屋子,如今空着。   院子西边搭着两间草棚,一间里面养着十来只鸡,每日下五六个蛋,供家里吃用;另一间充作柴房,放着木柴、禾草、农具和李大柱运回来的一些木头。   后院有半亩菜地,平日里由母女两人打理,种着白菜、冬瓜、茄子等,俗话说“瓜菜半年粮”,这半亩菜地,也为家中省了不少花销。   玉秀洗了脸和手,对着镜子梳好发髻,用一只木簪固定,又在脸上抹了润肤膏,便算梳洗完毕了。   她的梳妆盒里,倒有几样银首饰,也有胭脂水粉,都是夏知荷给她置办的,从前她也会用,毕竟身为女子,哪有不爱俏的。如今却不合适了,依她寡妇的身份,稍微打扮一下,就要招人闲话。   今天李大柱不在家,朝食便简单准备了。将昨日剩下的玉米饼热一热,还有昨晚剩下的葱花炒蛋,另外又做了一碗丝瓜汤。   用了饭,母女两个坐在一处做针线,一边随意说着话。   院子外突然有人来敲门,只听来人高声道:“知荷妹子在家吗?“   来的是隔壁李松家的婆娘,玉秀要叫她一声琴婶子。   村里的女人因为种种原因,对夏知荷的态度有些微妙,虽不至于刁难,却也不太乐意与她相交,而夏知荷也不是那种巴着脸往上凑的性子,因此跟村里人没几个说得上话,琴婶子是少数几个与她交好的人之一。   琴婶子年近四十,身材不高,有些丰满,一张脸圆圆的,为人很是热情。   玉秀把人领进院门,便去灶房倒茶。   琴婶子提着针线篮子,熟门熟路进了屋里,一进门就说:“知荷妹子,我又来向你讨教了,你可别烦了我。“   夏知荷起来请她坐下,笑笑温声道:“嫂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你能来陪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烦?“   “只怕你嘴上不说,心里却怪我搅了你的清净哩!”   夏知荷假意嗔道:“原来我平日去找嫂子,嫂子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这可如何是好,我这搅事精,以后再也不敢去嫂子面前讨嫌了。”   琴婶子大笑,“你呀,我说不过你!”   玉秀端着盘子进来,笑道:“我可为我娘作证,她呀,天天在家里念叨,恨不得婶子日日来陪她说话呢,就怕婶子贵人事忙,没那个时间。“   琴婶子闻言笑眯了眼,“瞧玉秀这小<嘴厉害的,还贵人事忙,我这乡下妇人,哪能用得上贵字,你就可劲埋汰婶子吧!“   玉秀把托盘放在小桌上,将里面两杯热茶、一碟桃脯端出来,边说:“婶子这话我可不同意,村里谁不知道婶子有个好儿子?靖哥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公,过几年再做个举人老爷,婶子是老爷的娘,可不就是贵人么。“   话说回来,考举人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都未必考得上。但好话谁不乐意听呢,琴婶子听了这话,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了。   她见玉秀端出来的碟子,里面一片片玫红色的如胭脂一般,便问:“我就知道来了你们家,准有些新奇的吃食,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夏知荷看了一眼,说:“哪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点桃脯,不值当什么。“   话虽如此,看她神情,却有几分自得在其中,“你也知道,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桃树,今年结了不少果子,分给大家吃了,还剩下不少,眼看吃不完要烂掉,玉秀便拿去做了这桃脯出来,一大框桃子,才做成了两小罐,这东西空口吃到觉得一般,配茶吃才算好,嫂子你也试试。“   琴婶子拿了一片桃脯,放在口中细细嚼了,酸酸甜甜的,又有一股桃子的清香,便就着喝了一口茶,只觉茶水清香,桃脯酸甜,两样一同入口,又是一番滋味,立刻就说:“这个好,不比铺子里卖的差!只是这桃脯,怎么会是红色的,我闻着好像还有股花香?就和胭脂一样,玉秀啊,你就给婶子讲讲吧,这样精巧的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玉秀抿嘴笑了笑,说,“婶儿,简单着呢。你只选那半熟不熟的桃子,去皮切片,用糖腌上一天一夜,等出了水,连水带桃肉一起下锅,煮至汁水收浓,盛在盆里,加入芍药花捣出的汁水,浸上一夜,等桃片染上胭脂色,再晒干便成了。“   “不得了不得了……“琴婶子听了嘴里感叹,又吃了一片桃脯,“说起来是简单,只是这样精巧的做法,难为玉秀你想得出来。难怪我说,这桃脯不止看着像胭脂,吃起来也有一股花香味儿,原来果真有花在其中。“   她说着,又转头仔细打量起玉秀来。   玉秀今日着一件半旧的绿袄,配一条素裙,衬得她越发如水葱一般娇<嫩。虽是素面见人,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头乌发浓黑如墨,瓜子脸庞,雪肤红唇,端看姿色,虽比不过夏知荷,却也不是一般乡下姑娘比得。   琴婶子看着,更加感叹连连:“妹子最会教养人,自身是这样的品貌,教出来的孩子又是这样的人品,我看咱们玉秀,人比花娇,又心灵手巧,莫说村里,就是镇上怕也没人及得上,倒不知将来是谁有这般好福气了。“   玉秀脸上微红,她听琴婶子这样说,心里猜她今日来,向娘讨教或许是假,真正的目的另有其他。想到这里,她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篓子,对两人说:“娘,婶子,你们慢慢聊,我去屋里配几根线。“   等她出去了,夏知荷看了琴婶子一眼,垂眸道:“嫂子可别这样夸她,仔细别人听了笑话咱们。“   琴婶子听她这样说,便道:“我也不是虚夸,外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玉秀的好么?我今日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听说你要给玉秀招女婿,我这里有个人选,不知道合不合适。“   “嫂子请说。“   “就是我大伯哥家的小儿子,叫李海的,今年二十三岁,为人勤快老实,身体也好,家里地里一手抓,若不是上头三个哥哥娶亲,把家底掏空了,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眼看他年纪也渐渐大了,家里到现在都凑不出彩礼钱,我那嫂子听了你的打算,求到我这里来,我不好拒绝,厚着脸皮来问问你,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再谈,不合适就算了,不要因为这个坏了我们两家的情谊。“   琴婶子说的这人,夏知荷知道,是昨天张婆子给她参考的几个人之一,就是传闻与余寡妇有来往的那个。   话说起来,李海这个毛病,与别的那几个或懒或病的比起来,倒不算什么大毛病。她自信玉秀比那余寡妇强了不知多少,等成了亲,自然能让李海把心收回来。   可到底还是觉得委屈了玉秀。   但琴婶子上门来说,又不能一口回绝了,让她面上不好看。   夏知荷心里思索着说辞,手上捻起一片桃脯,细嚼慢咽地吃了,又喝了口茶,才说:“你这个侄子,我也听说过,各方面确实都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琴婶子忙问。   夏知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听说……他跟村头那余寡妇……“   琴婶子立刻明白了,一时有些尴尬,讪讪道:“你也听说了……“她不甚自在端起茶,掩饰般喝了一口。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房里十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琴婶子像是下了决心,说:“我也是看着玉秀长大的,自然希望她过得好,知荷妹子,我与你说句实话,我那不争气的侄子,确实跟那寡妇有过来往。“   ‘‘哦?“夏知荷抬眼,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想到琴婶子会坦诚相告,毕竟李海与那寡妇的事,她只是听了传闻,琴婶子若要否认也正常。况且,琴婶子与李海算是一家人,她更应该帮着说好话才是,如今这样说,显然她是真心为玉秀考虑的。   琴婶子继续说:“你也清楚,那些男人,性子上来了,什么脏的臭的都管不得。我那侄子,年纪这样大了,屋里又没人,更管不住自己,被那寡妇勾了几次,就去了。我知道,你晓得了这个,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我那侄子,我也是知道几分的,虽有个那样的娘,可他自己还是老实本分的,若不是寡妇勾着他,他是绝不会自己上门去的。“   夏知荷心道:便没有不爱腥的男人。嘴上却说:“我信嫂子的话,只是你是知道玉秀的,她现如今虽然也是守寡之身,人却是清清白白的,我实在不愿她受了委屈。“   琴婶子便知她对这个事在意,更因此起了回绝之心,她想了想,说:“我晓得玉秀是极好的,说起来,是我那侄子配不上他,只是我嫂子那边实在求得厉害。妹子你看这样如何,我先去找我嫂子,把你的意思说给她听,再看他们家如何回话,你再下决定,是不是进一步谈,怎么样?“   夏知荷虽然不太满意,但琴婶子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同意。   琴婶子今天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得了话,立刻就起身要走。   夏知荷拉住她:“嫂子稍等。“   她去厨房,拿油纸重新包了一包桃脯,塞进琴婶子的篮子里,“这桃脯不值钱,嫂子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尝尝鲜。“   琴婶子推辞不过,高高兴兴走了。 ☆、第3章 余寡妇 琴婶子一走,夏知荷就去玉秀房里,将刚才一番话都告诉了她。 玉秀听后,倒没有什么想法,即不欢喜,也不厌恶。那李海她也见过,人长得挺高大,容貌也算端正,几次路上见他,都是低头走过,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人,只看表面,谁能想到他与名声在外的余寡妇有首尾。 夏知荷见她沉默不语,怕她想多了,忙道:“你若不喜欢,娘下次就回绝了他。我心里也是不大喜欢的,只是一来,你琴婶子上门来说,多少要给她几分面子,不好立刻就回了;二来,这李海虽有不好,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娘现在手头没有比他好的人选,怕错过了这个,以后没有更好的,所以想先拖一拖,倒不是立刻就要把你许给他,你且放宽心。” “娘的心意我明白,”玉秀主动握住夏知荷的手,说:“我心里未曾不喜。我看这个李海没什么不好的,他虽有些过往,可我也是守寡之身,我们两个都不用嫌弃对方。只要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我就与他好好过日子,将来一起孝敬爹娘。” 夏知荷听了,又欣慰又酸涩,心中五味杂陈,只是心里更加坚定,一定要给玉秀挑个好的。 午后,玉秀去河边洗衣服。 路上遇见琴婶子的小女儿,叫李月梅。 李月梅今年十五,长得像她娘,一张圆圆的脸蛋,身材略有些丰满,性子也像她娘,很是热情活泼。她与玉秀算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虽小了玉秀三岁,却已经许了人家,只等来年开春办喜事了。 因她哥哥是个秀才公,李月梅的亲事便很如意,许的是邻村的张家。听闻那张家住着六间大瓦房,家里有良田十几亩,还养了十几头肥猪,家底在几个村里是数得上的。 琴婶子年轻时,上头有个恶婆婆,很是受了些挫磨,好不容易熬到分家,因她当家不是长子,只得了几间草房,几亩旱地。 她男人老实,琴婶子却是个有想法的,家里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她没让任何一个下地干活,只把自己一个女人当男人使唤,起早贪黑二十几年,至今住的还是当初的破草房,却供大儿子念书,托关系让二儿子跟着师傅打铁,把小女儿养在闺中。 好在几个孩子也上进,如今,她家老大考上秀才,二儿子过两年也要出师,小女儿又说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琴婶子逢人便笑呵呵的,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村里人都说她苦尽甘来,是到享福的时候了。 到了河边,已经有不少人,两人与相熟的妇人打了招呼,选了个在离众人稍远的树荫。 李月梅洗着衣服,嘴上也不停歇,“我娘上午从你们家拿回的桃脯,我一下子就吃了一半,又香又甜又酸,比镇上百味居卖的还好吃,玉秀姐,你的手太巧了,我怎么就没你这么能干呢?“ 玉秀笑道:“就是一些不上台面的东西,你若实在喜欢,等明年做的时候我喊你一起,今年却做不了了,我家里还有一些,一会儿都给你拿回去。“ 李月梅忙摆摆手,“那倒不用,我就嘴上说说,真让我做我还嫌麻烦呢,剩下的桃脯你和夏婶自己吃吧,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又向你要,你看她不拧我腿肉。“边说边呲牙咧嘴,好似她娘当真拧了她一样。 玉秀不由失笑,“又乱说了,你-娘那么疼你,怎么舍得动手。“ 李月梅笑嘻嘻地吐吐舌头,一双圆眼左右乱转,突然给她看见小路上过来的一个人,脸上的笑意便收了,撇撇嘴,颇有些不屑,凑近玉秀,低声道:“你看,那个来了。“ 玉秀便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余寡妇。 余寡妇年岁在二十后半,单看长相只得五六分姿色,再看身段打扮便有七八分了。只见她穿一件桃红色袄子,下边配嫩绿色长裙,斜挽着发髻,头上插着一支蝶恋花银簪,一只桃花银钿,脸上涂着水粉胭脂,唇-间一点朱红,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带着几分农妇们没有的风情。 村里不少男人与余寡妇不清不楚,有几个更是有家室的,因此河边妇人们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脾气直的,更是呸了一口,直说晦气。 余寡妇却好似没听见,径直走到玉秀边上,一双细白的手搭在额前,斜斜地遮了些阳光,眉间微蹙,含娇带媚道:“玉秀妹妹,你看日头这样毒,眼下就你这还有一点阴凉,不知道能不能给姐姐腾出一点位置呢?“ 玉秀还未说话,月梅已经甩了衣物站起来,毫不客气回绝了,“凭什么给你让位置!你怕太阳晒,我们就不怕吗?” 其实她两人衣服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月梅是看不惯余寡妇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呦!”余寡妇仿佛这才看见月梅,拿目光仔仔细细将月梅看了,才作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月梅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别乱攀亲戚!”月梅更气了。 余寡妇却笑得更甜,“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月梅妹妹从前,可从不敢大声说话的,都说张家家境殷实,难道殷实之家,就喜欢妹妹这样泼辣的吗?” “你……”月梅气结,只是她毕竟是个没成婚的女子,这种话不管如何回都不合适,不由涨红了脸,连眼眶都要红了。 余寡妇面上更加得意,眼里却闪过一丝嫉妒。她自认品貌双全,现在却不得不勾着那些,从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度日,而眼前的小丫头,容貌身段样样不如她,却得了一门好亲事,眼看就要过好日子去了,怎么不让她又酸又妒。 两人斗嘴的时间,玉秀已经把自己和月梅的衣服收好,此刻站起来,淡淡说道:“张家不喜欢月梅这样的,难道喜欢你这种吗?月梅哪里不好?她年轻、单纯,最重要的是,清白。” 最后两字她说得极轻,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余寡妇耳里。 余寡妇被踩到痛处,脸上的笑容立刻揭了下来,咬牙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两个字,你跟我一样是寡妇,我不清白,你以为你就清白吗?给人家做了十几年童养媳,谁知道关起门来发生了什么,还端着架子装清高,只有那些蠢货才相信你!” 玉秀听了,仿佛想起什么,脸上带出了淡笑,“有人愿意相信,不就够了?“ 说完不再理她,端上木盆走了。 月梅赶紧跟上,走前使劲哼了一声。 余寡妇咬着牙,脸上再无半点娇-媚,只余浓厚的嫉恨。 说起来,余寡妇夫家家境并不差,她男人虽然去了,家里也无长辈,却有两间瓦房,几亩良田,若她本分一些,守着田租也能度日。 只是她却是个爱享乐的,身上要穿细棉,嘴里要吃细粮,脸上要涂胭脂,头上要带银簪,这等日子,只有地主老爷家过得,寻常人家怎么供养得起。于是少不得要找人接济一二。 她勾上手的那几个,家里都不算太差,李海算是最穷的,却也是她最上心的。原因无他,只因李海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又年轻力壮。世人都爱俏,余寡妇自然也不例外。 她对李海是动了几分真情的,甚至想过,如果李海愿意娶她进门,她立刻就和别的男人断得干干净净。 可谁曾想,她对别人有情,人家对她却无意。李海已经好几日避着她走了,她好不容易将人堵了一回,百般追问,才知道他家竟打着让他入赘李大柱家的主意。 她和李玉秀都是寡妇,却一个让人交口称赞,一个叫人唾弃不已,让她如何能平。她本就嫉妒李玉秀有家人护着,可以过好日子,可以装清高,这下子,更是记恨她夺自己情郎了。 她想起刚才李玉秀暗示,只要李海相信她清白就足够,心里更是嫉妒得像被万只蚂蚁啃咬一般。 另一边,月梅紧跟上玉秀,小声道:“玉秀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们都知道你跟她不一样,她是自己不干净,才要来污蔑你。“ 玉秀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将她放在心上。你也是,以后遇见她离远一点,别和她置气,她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了,所以才更加无所顾忌,我们却要爱惜自己,不能与她一般见识。“ 月梅不由撅了嘴,“我都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模样,总不能一直忍着她吧?“ “你呀,“玉秀无奈笑道:“也不是让你一昧忍让,只是你要与她争锋,总要争在点子上吧,不能她说什么你应什么,这不是让人牵着鼻子走吗?你得看她最在意什么,最渴望什么,然后一下击在点上,比你说再多的话都管用。“ 月梅听得直点头,忙追问说:“那玉秀姐你快告诉我,余寡妇最在意什么,看我下次狠狠打击她。“ 玉秀抿嘴笑了,“这个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月梅急了,一路缠着玉秀,让她告诉自己,最后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嘟着嘴回家了。 玉秀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红枣的甜香味,便知道是她娘在熬红枣枸杞茶。 等她晾好衣服进屋,果然见夏知荷端了两个茶杯出来,让她一块来吃。 这红枣枸杞茶,用的是后边小遥山上野生的红枣。将枣子洗净蒸熟了,去皮去核,和枸杞、红糖一起下锅,熬煮至糊状,放凉了收在小瓷罐里,存放在阴凉的地方,每次要喝的时候,用开水冲饮。 夏知荷十分注重保养,她知道女人极容易缺少血气,因此每次月事尽了,就要熬上一罐红枣茶,每天喝一杯,一直喝到下次月事来之前。玉秀在她的影响下,也有了这个习惯。 夏知荷放下杯子,说:“我看你爹得明天才能回来,正好明儿是初五,你和我一起去镇上,把最近存着的绣品卖了,买点吃的用的,再买条猪后腿,给你爹做凉拌肘子。” 镇上缝五便有大集,附近村里乡里的村民都会来赶集,将自家弄来的山货、米粮、蔬果等拿到集市上卖,再买些布匹、油盐等物品回家,因此每次都热闹得很。 夜里母女两个早早睡了,只等明儿一大早起来。 ☆、第4章 赶集 次日天不亮,母女两人都起了,洗漱一番,给鸡撒了些谷子,便往村头赶去。 村头榕树下,村长儿子李山赶着头牛车等在那里。 李家沟与清平镇离得不远不近,坐牛车要半个时辰,有些人节省一些,舍不得两文钱的车资,走上一个时辰也能到。 一入清平镇,就是个集市,只见道路两边摆满了小摊子,都是附近村民摆的临时摊位,各种物品应有尽有。有家禽鸡蛋、蔬菜种子、山鸡野兔、香菇木耳、板栗山枣,还有卖自家做的篮子、麻绳、木盆、草鞋……整条路上挤挤挨挨,耳边尽是叫卖声、还价声,热闹不已。 夏知荷拉着玉秀,小心避开来往的人群。两人先在朝食摊上吃了两碗馄饨,才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条干净整齐得多的街道。两旁有不少店铺,饭馆、酒楼、布庄、粮铺、银楼,还有李月梅常念叨的百味居也在这条街上。母女二人没有停留,直接往一间相熟的绣庄走去。 绣庄老板娘名叫莘娘,与夏知荷是旧相识,一见两人进门就迎上去,笑道:“我就知道荷妹上次没来,这次准得来,呦,难得玉秀也来啦?快,跟姨去里间坐坐。“说着,喊来伙计交代了两句,自己就带着人往后头去了。 莘娘请两人坐下,给她们倒了茶,也不先看夏知荷带来的绣品,倒与她拉起了家常。她听夏知荷说要给玉秀招个女婿,立刻拍了下大-腿,高兴道:“这事做得好!你呀,三年前我就跟你说了,玉秀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让她守寡,现在总算开窍了,也不算太晚。” 说着又去拉玉秀,笑眯眯道:“玉秀给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姨给你留意留意。” 把玉秀羞得面红耳赤,直往她娘身后躲。 夏知荷拍开莘娘的手,说:“她面子薄,你别逗她了。也不是我狠心,一定要她守着,可她是以童养媳的身份养在李家,如果李仁去世,她没甚表示,反而转头就嫁了出去,那光世人的唾沫就能淹死我们母女。现在好了,她给李仁守了三年,算是尽情尽义,又进了李家宗谱,是名正言顺的李家女儿,这时候再让她找一个,别人也找不到话头说她了。” 莘娘哪里不知其中曲折,也不过嘴上说说夏知荷不是罢了。 夏知荷又说:“到底是我之前想得简单了些,以为招个女婿上门就不会委屈玉秀,可是看看现在的人选,竟无一个让我满意的。莘娘,我不与你玩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莘娘看她面色郑重,也收起玩笑,说:“你我姐妹二十几年,我又是看着玉秀长大的,这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要管一管。你放心,我呀,跟你一样舍不得玉秀委屈,一定给她看个好的。” 夏知荷握住莘娘的手,感动道:“好,你帮我看看,只要家里简单一些,身体健康,不沾嫖赌就行。” 莘娘点头,她见玉秀一直低着头,怕她误会夏知荷的一片心意,忙又对她说:“秀儿,你可别怪你-娘,说她不给你找更好的,你要知道,条件更好的,心气自然更大,未必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成了事,以后也未必真心待你,只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莘姨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来,我看你-娘待你的心意,竟是连我待我亲生女儿都比不上的,你-娘为了你,可算用心良苦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才是。” 玉秀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已盈满了泪,她一下扑到夏知荷怀里,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世上只有娘对我最好,就算要我一辈子一个人守着娘,我也愿意……” 夏知荷被她哭得心酸,眼泪跟着往下掉,又心疼又欣慰,“傻孩子,说什么傻话。” 莘娘忙在一旁安慰,“倒是我成了坏人,竟让你们二人都哭了。”又说了些话,过了一会儿,打来水让她们洗脸。 三人收拾一番,这才把夏知荷带来的绣品拿出来,根据品种、绣纹不同,一一估价。 夏知荷绣艺精湛,玉秀的也不差,她们母女二人的绣品,在铺子里一向是当做精品来卖的,因此价格比一般的贵上几分。 她们这次带来八条帕子,六个荷包,五张扇面,帕子一条二十文,荷包二十五文,扇面是团扇,又是双面绣,价格更高,要四十文,总共是五百一十文。 虽看起来不少,却是母女两人绣了小半个月的成果。 结了钱,又拿了新的绣样,两人还要去置办些物品,不好多停留,就告别了莘娘。 她们先去杂货铺买了两斤盐、两斤糖、一小罐香油。时下一斤盐要四十文,一斤糖十八文,一小罐香油不足一斤,要三十文,总共一百四十六文,店家抹了零头,是一百四十五文钱。 玉秀又问店家要了几颗花椒和小茴香,店家倒也会做生意,舍得一点蝇头小利,换取回头客,用小纸包一样抓了一小把给她。 又去了趟肉铺,称了一斤五花肉,二十文;两斤猪后肘子,三十文;三斤肥膘用来炼油,七十五文;一共花了一百二十五文。那屠户看她们买得多,又送了两根大骨,一大块猪血。 母女两个一人提着一个篮子,最后去了趟布庄。她两人眼下都不需要添衣物,就只扯了半匹麻布,打算给李大柱再做一套干活穿的衣服,又剪了几尺绢布,用来做鞋面,再向店家讨一些布头纳鞋底,如此又花了二百文。 今日挣的五百一十文,到现在就只剩四十文,母女两个沿街一边逛一边往镇外走,又买了些针头线脑小玩意儿,等出了镇,就只剩几文钱作车资了。 她们将买来的肉、糖等放在篮子底下,上面盖着布庄里讨来的布头。 牛车边上已经等了两个妇人,见她们来了,其中一个便道:“呦,买了什么这是?篮子都快装不下了。“说着就要上前来翻看。 夏知荷微微侧身,避过了,嘴上淡淡道:“不过买了一斤盐,扯了半匹麻布,给我当家的做一身干活的衣裳,春花嫂也知道,他整日往山上跑,衣服费得很。“ 那春花仍不死心,又去翻玉秀的篮子,玉秀也不躲,给她看见果真是麻布,才满意地让开,嘴上却说道:“还是你们家日子过得好,我家那口子都一年没做新衣赏了,要我说,都是地里刨食的,也不必穿得多好,谁还不知道我们是乡下人呢。我早上看你们又去绣庄了,今日怕有三百文进项了吧?“ 夏知荷不答,玉秀淡笑道:“婶子说笑了,银子哪是那么好挣的,最近绣庄生意不好,我们这儿也大不如从前了,我娘刚才还头疼呢。“ 春花婶又追问:“没有三百文,一两百文总有了吧?“ 玉秀见她紧追不放,心知不给她个回答就要没完没了,于是点了点头,“不过将将二百文罢了。“ 春花婶听了,十分满意,“我和我家那口子,这一个月来上山打板栗,摘山枣,又去采蘑菇摘野菜,我家川儿前几日回来一趟,又套了几只山鸡野兔,今儿全卖出去,总共也才得了五百文呢。“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嘴里虽然说少,脸上却分明是得意。 玉秀面上笑意更显真诚,说:“果真不少,难怪村里人都说婶子一家最勤快,说李川哥是顶能干的人。“ 张春花的儿子李川,数年前就跟着一个远方亲戚习武。因本朝尚武,一个武师有时比秀才还受人尊崇。 是以李川如今虽还未学得圆满,却早有镇上大户人家许下承诺,只等李川学成归来,就要请去家里做护卫,听说不但一年有十五两薪资,还包了衣食住行等花销,比其他在地里刨食的乡民不知好了多少。 因而这两年,春花婶在村里越发得意,风头甚至盖过了有个秀才儿子的琴婶子。 春花婶听了这好听话,又自觉比过了夏知荷母女,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另一个妇人是村里的新媳妇儿,此时过来和两人打了招呼,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又等来一个同村人,凑足了五个,李山便赶着牛车回村了。 等回到村里,已经将近午时。 李大柱因怕家里人担心,进山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天,今日正好是第三天,下午他肯定会回来。所以夏知荷才会去买猪肘子,要玉秀给她爹做个凉拌肘子。 今日买的是后肘子,较肥,肉多一些,若买前肘子,则是筋多-肉少。 买来时已经让屠户帮忙把肉切成几块,此时只把肉洗干净,过水焯一遍,细细地将猪毛拔干净。又在锅中倒入干净的水,放入葱姜、花椒、小茴香去味,煮开片刻后,放进肘子,倒入适量酱油、料酒、一勺盐,又加了一勺糖提鲜,大火煮上半个时辰,等肉可以脱骨便成了。 将肉捞出锅,抽去骨头,用纱布将肉-紧紧裹成肉卷,用细绳子系紧,放在阴凉处。若要吃时,只需取出切片,与各味调料拌一拌即可。 处理好猪肘子,玉秀切好肥膘,又用她爹劈柴的斧头,将屠户送的大骨劈开,两口锅同时生火,一口锅炼油,一口锅熬骨头汤。 她连面团都揉好了,放在案上醒着,只等她爹回来,立刻就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好在李大柱也未让母女两人久等,约摸未时将过,院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第5章 初见 玉秀一听见敲门声,立刻就站起来往外走,嘴里说道:“肯定是爹回来了。” 夏知荷虽未起身,手上的活计却停下了,一双眼睛比之前更亮。 门外果然是李大柱,只见他身量高大,身板厚实,穿一身深灰色短衫,衣服上不知被什么刮了好几个口子,衣摆下还吊着几根草枝,方脸上长着一圈胡渣,一脸的汗和尘土,头发也乱蓬蓬的,沾满草屑,活似哪里跑出来的野人。 他的嗓音浑厚响亮,一见玉秀便问:“秀儿,你娘呢?” “娘在屋里等着呢,爹你快进来。” 李大柱点点头,迫不及待就要进去,又想起什么,忙将步子收回来,往边上退了一步,说:“快让你娘出来,爹带了客人回来。” 他这一退开,玉秀才发现门外还有一个人,只是刚才门缝开得小,那人又一直沉默,所以才没让她发现。 这一看之下,玉秀吓了一跳。原说李大柱已是十分高大了,门外这人竟比他还要修长挺拔一些,一张冷硬的脸,棱角分明,并不如何英俊,却让人一见难忘,看他沉默不语地立在那里,竟好似一座高山矗立在眼前,莫名的压迫,令人心惊胆战。 玉秀只看了一眼,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说了一句“爹和客人快进屋。”就急忙往屋里寻她娘去了。 夏知荷已经闻声出来,她见了那客人,也是心中一惊,只是到底她见过的人多一些,也不像玉秀还是个闺中女孩儿,对外男不必那样避讳,忙把两人迎进堂屋,到了两杯茶,说:“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当家的也真是,有客人来竟不提前回来说一声,眼下没有准备,怠慢了客人如何是好。” 那客人看着沉默,倒也不是无礼之人,只是说话简洁得很,只听他说一句“打扰了。”便没了下文。 李大柱大咧咧地摆摆手,“都不用客气,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看他这样不靠谱,竟还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夏知荷不由咬牙暗里掐了他一把。 “呲……“李大柱毫无防备,被拧了个呲牙咧嘴,偷偷看一眼媳妇儿眼色,顿时明了,不由拍拍额头,说:“都是我糊涂了,媳妇儿来,这是我在山上遇见的林兄弟,林潜,这次多亏了林兄弟帮忙,不然一时我还回不来哩。林兄弟,这是你嫂子,方才那是我女儿。” 夏知荷和林潜又分别见了礼。 李大柱灌了两大杯茶,又站起来往外走,“走,林兄弟,再帮帮我一起把那木头搬进来。” 夏知荷心里奇怪,和他们一起走到门外,才发现外边竟放着一捆约有五六根,一人合抱粗细、丈许长短的木头。 她不由问出口:“怎么今天就把木头搬回来了?” 原来李大柱每次进山找木材,都是先花两三日,进大遥山里慢慢找好了,做上标记,再出来雇两个人一起进山,将木头砍了截成几段运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直接找到木头就扛出来的,不怪夏知荷意外。 李大柱道:“一两句说不清,一会儿和你细说。” 说话间,林潜已经抱住一根最粗的木头,双腿曲膝弓紧,双臂使力,筋肉绷起,轻喝一声,那一根少说也有五百斤的木头,竟让他一下扛了起来。 夏知荷惊得杏目圆睁,帕子都险些掉到地下,还是李大柱催了一声,才回过神,忙在前面给林潜引路,将木头搬进李大柱做工的西次间。李大柱拖着另一根木头的,紧随在后面。 如此往返三次,才将木头安置好。 玉秀已经端了两盆热水放在堂屋里,见他们出来,说:“爹和客人先洗把脸,马上就能开饭了。” 夏知荷本要到厨房帮忙,被玉秀推出来,说吃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让她留在堂屋招待客人。夏知荷也知道玉秀的本事,并不坚持,就让她一人去了厨房。 因事先不知道会多一个人,玉秀之前醒的面团不够,刚才又匆匆和了一些,正醒着。现在只能让她爹和客人先吃,她和她娘晚点再吃。 灶膛里生火,将锅里的骨汤重新烧开,撒下一大把刚摘下的小青菜,又动作利落地将面团擀薄,切片,再扯成长条状,下到锅里。 另一口炼过油的锅也升上火,不必再放油,只将锅里残余的油烧热。将四个鸡蛋打在大碗里,切一大把葱沫放进去,加一点盐,极快地搅拌几下,将蛋液撒进锅里,快速翻炒几下,一盘喷香的炒蛋就出锅了。 另一边面条也已经煮熟,取两个大海碗,放进两大勺浓郁奶白的骨汤,将面条捞起来放在底下,上边放一层翠绿的小青菜,再铺一层油旺旺黄灿灿的葱花炒蛋,最上面排一排切成薄片的肘子,如此,两大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汤面就做成了。 玉秀又将仍温热的油渣端出来,撒一勺盐,一小勺花椒和茴香磨成的粉,上下翻搅几下,放在托盘里。又切了一盘肘子,加葱蒜醋等拌了,一并端出去。 夏知荷、李大柱并林潜三人正在堂屋里说话,大半是李大柱在说,夏知荷回应几句,林潜则沉默居多。 忽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勾起人全身的馋虫。 李大柱肚里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夏知荷嗔怪地看他一眼。他摸着肚子哈哈大笑:“在山里好几天也没正经吃上一顿热的,还是玉秀最懂我的肚皮。林兄弟我和你说,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的手艺,咱李家沟找不出第二个来,今天你算是有口福啦。” 夏知荷忙道:“快别夸这样的海口,让林兄弟笑话。” 说这话,倒不是夏知荷觉得玉秀不够好,实际上她对玉秀的手艺也是极满意的,若此刻在场的是琴嫂子等人,她说不定也要自夸一番。可这林潜毕竟和琴嫂子不同,又是个外男,就不好在他面前多说自己女儿了。 林潜仍沉默不语,听了李大柱的话却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在大遥山里也待了大半年,虽有个家,却几乎不回,每日只抓野物烤了,随意吃几口,正经饭几乎一顿也没吃上,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眼下闻了这家常香味,才惊觉五脏六腑都剧烈地渴望起来。 正说着,就见玉秀端着托盘转进来。 她手上是一个大托盘,上面两个硕大的海碗,另有两只不小的碟子,这些重量全压在她细瘦的双手上,她本人或许未觉得有什么,别人乍一看都有点心惊,只觉得她巍颤颤下一刻就要倒了。 夏知荷嘴里低呼一声,正要上前帮忙,眼前一阵风带过,有人已快了她一步。 玉秀眼前一花,手上一轻,耳边听得一句“我来。”托盘已经被那位客人端到桌子上了。 夏知荷忙上前拉着她查看,“你这孩子,说一声让你爹自己去端就是了,这么重的东西,你若摔了烫了可怎么办?” 玉秀知道她娘关心她,任她说完,低低说一句下次不敢了。她见她爹和客人都盯着托盘里的吃食不动,显然是饿了,却还在等着她们上桌,忙上前把两碗面并两碟小菜端出来,说:“爹和客人先吃,厨房里还有许多,吃完了再添一碗,灶下的火还需要人看着,我和娘一会儿再吃。” 李大柱说:“你和你娘一起过来吃,咱们家没有分桌的习惯。” 夏知荷也猜到或许面条不够,便轻轻推了李大柱一把,说:“你就和林兄弟先吃吧,你们大老爷们的脸皮厚,玉秀可是大闺女,害羞得很呢。” 玉秀站在她娘身后一步,低着头,脸颊微红。 林潜原本眼也不眨地盯着面条,听见夏知荷这话,第一次抬头在玉秀脸上盯了一眼,又转头盯着眼前的海碗。 李大柱见媳妇儿这样说,再看女儿又确实是害羞的模样,也就不再坚持了。 母女两个到了厨房,夏知荷松了口气,低声说:“你爹也真是的,竟毫无预兆就带了客人回来,幸好今儿去了集市,家里有两个菜,不然真要闹出笑话来。” 玉秀揉着面团,将一个个剂子擀成薄片,又用刀切成条状。 夏知荷洗了手过来帮忙,把面扯成面条。“幸好秀儿你机灵,一看见有客人来就多醒了些面,我看那客人比你爹还健壮,食量估计只大不小,方才那些面,定不够他们两人吃。” 说着她话里又带了点恼意,“你爹那愣头愣脑的,非要我们两个也上桌去吃,吃什么?就着清水吃面粉不成!” 玉秀闻言噗嗤就笑了,见夏知荷面上更恼,忙说:“爹那也是心疼娘,舍不得你饿肚子呢。” 夏知荷轻轻哼了一声,又自得道:“我们家,幸好咱们两个机灵,若就靠你爹那没盘算的,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说话间,两人又下了两碗面条,虽比刚才那两碗小些,却也非一般饭碗比得,玉秀又烫了一把青菜铺在上面,将两碗面放在托盘里,夏知荷便端出去了。 李大柱和林潜果真饿得狠了,这不过一盏茶功夫,两大海碗的面都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见夏知荷又端了两碗过来,这次不等林潜动作,李大柱自己就几步上前接过,笑道:“咱们秀儿手艺越来越好了,今天这面条的味道比从前的都好。” 夏知荷又好气,又有些心疼,“那是你这次饿得狠了,慢点吃,仔细一会儿肚子涨了难受得慌。也别光顾自己吃,多招呼招呼林兄弟,那油渣和肘子都是玉秀下午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说完,又让林潜别客气,多吃点,这才回了厨房。 ☆、第6章 夫妻夜话 厨房里,玉秀又煮了两碗面条,这是给她自己和她娘的,面条上都铺了一层青菜,还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 今日买肉送的猪血,她怕到明日放坏了,就和泡发的香菇一起,做了一份香菇猪红汤。香菇浓郁的香味掩盖了猪血的腥味,猪血鲜嫩,香菇鲜美,倒也般配。 母女两个坐在小桌边吃面,夏知荷忽然想起什么,说:“秀儿,一会儿你去把你隔壁那间屋子收拾一下,床铺铺上,被子枕头都在柜子里。” 玉秀心里一惊,忙问:“那位客人要留宿?” 夏知荷轻轻摇头,“你爹没说,只是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林潜似乎家住在大遥山里,眼看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总不能让他摸黑进山,怎样都要留一留的。” 李家沟背靠小遥山,小遥山之后还有更高更广的一座山,叫大遥山。大遥山呈环抱之势,将小遥山拢在怀里,当地人也称这两座山为母子山。 传闻大遥山里有猛兽,更有人称曾在山中听过虎啸狼嚎,虽不知真假,倒也确实吓住不少人,村民们平日上山摘野菜、采野果,都只在小遥山里转悠,从不深-入大遥山中。 只是大遥山里也不是荒无人烟,一些无田无地的山民,就零星分布在其中。 听夏知荷话里意思,这林潜就是个山民。 匆匆吃完,玉秀去收拾房间。 夏知荷估摸着李大柱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林潜正要告辞。 夏知荷一进门就见这架势,忙说:“林兄弟稍等,眼看外头天已经黑了,山路难走,路途遥远,又有许多危险的野物,实在不是进山的时候。林兄弟若不嫌弃家里简陋,就在此休息一晚吧。” 李大柱也说:“林兄弟你别和大哥客气,就在我这里过一晚,明天再进山。” 两人劝得殷勤,林潜却打定主意要走,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看李大柱二人担心他,便说:“这山路是我走惯了的,并不怕什么。多谢李大哥和嫂子的好意,改日再来叨扰。” 李大柱夫妇看他说得坚定,知道今日留他不住,再看他身强体壮,山里一般野兽不是他的对手,也就作罢了。 三人一起走到院门口,林潜与他两人作别,转身便走。 “客人稍等!” 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林潜停步一看,原来是方才那名女子,只见她手上提着一只纸糊的灯笼,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急急从房里赶出来的。 玉秀方才在收拾屋子,从门缝里看见客人要走,忙点了一只灯笼提出来。 她见自己一出声,另外三人的目光都停在自个儿身上,不由有点局促,面颊微热,硬着头皮走上前,对夏知荷道:“娘,今日才初五,月光昏暗,照不清山路,不如让客人带上这盏灯笼,也能方便一二。” 夏知荷忙道:“还是秀儿考虑得周到。”说着示意李大柱将灯笼递给林潜。 林潜接过,道了声谢,转头大步离开。 山风凛冽,夜鸟孤鸣。他腹中装着热食,手里提着灯笼,头一次觉得走在这深秋冷寂的夜路上,竟也有几分惬意。 玉秀回到堂屋,将碗筷收拾了,又烧了热水,让爹娘二人洗漱,自己也端了一盆热水回屋。 主屋里,夏知荷在铺床,李大柱坐在一边泡脚,他和夏知荷讲了这次进山的头尾。 原来,李家沟后头的小遥山,每一块山地都是有主的,平日里村民们摘山果、打野兔都没什么,却不能随意砍树。李大柱每次都要去大遥山里找木头。 这次能得到这几根好木头,也是巧合。那日他在大遥山中迷了路,走进一片从未到过的林子,又一不小心滚下石涯,正是在涯下看见这几棵树。 像以往一般,他一路做了记号,打算出来雇两个人和他一起进山砍树。可走了几次才发现,那一片小小的林子,他竟走不出去了,放佛鬼打墙,不论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只能走回原地。 绕是李大柱胆大,半天之后,也吓得满头大汗。 这片林子他从没来过,不知是否有猛兽出没,若天黑了还找不到出路,或许就得留下给熊瞎子作伴了。 好在天快黑时,他看见林潜的身影,急忙呼救。也不知林潜是怎么走的,在那片林子里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将他带出来了。那时天已全黑,两人就在一个山洞里对付了一夜。 林潜看着面冷,却是古道热肠,他知道了李大柱上山的意图后,第二天又带他去了那片林子,将那几棵树砍了,一起运下山。 “幸亏有林兄弟,他对大遥山熟得很,这次也是有他带路,我才能顺利出山。” 他嘴里说得轻巧,夏知荷却听得心惊胆颤,面色发白,“怎么大遥山里还有这样危险的地方?下次可千万别再去了,就在相熟的地方找几棵树也就算了,那些好木头可遇不可求,如果你因为这个出了意外,我和秀儿该怎么办?” 李大柱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鲁莽了,那大遥山高耸入云,山中树木茂盛,道路虬曲,更有虫蛇野兽出没,一个不慎,就难全须全尾地出来。以往他只在外围走动,只是这一次,因向他定嫁妆的东家许了个好价钱,他才想着要搏一搏,进-入内围看看。 他见夏知荷后怕,忙好言安慰了一阵。 夏知荷抹着眼角,眼眶发红,“下次再有这样的活,我可不许你接了,银子再好,也得有命花才行。你也不想想,咱们家就你一根顶梁柱,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孤儿寡母两个,不如都随你去了,还落得干净。” 见她哭了,李大柱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又是发誓又是许诺,说了好一顿话才把她哄过来。 两个人收拾一番,躺进被窝里,贴在一块说了会儿私房话,夏知荷想起昨日琴嫂子的来意,就把那件事和李大柱说了,只没说李海与余寡妇的关系,问李大柱是个什么意思。 李大柱前头曾有个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李仁。李仁三岁时,原配妻子嫌李大柱整日只知干活,不解风情,就和外头一个野汉子勾搭上了,后来更是卷了家中钱财,抛家弃子,与情郎私奔。 家里几个小的小,老的老,离不开人伺候,李大柱没功夫悲春伤秋,只得赶紧再找一个。就是在这时,给他遇见了夏知荷。 夏知荷原是县里大户人家的丫鬟,专伺候那家老太太的,她们一起的一共四个大丫鬟,其中有一个就是莘娘。 莘娘自小就有些主意,后来年纪大了,就求了老太太,舍掉府里的管事媳妇儿不做,偏要配个货郎。 原先姐妹们都说她傻,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过下等人的生活。谁也没想到,不出两年,那货郎就发迹了,自己开了铺子,莘娘更是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 而留在府里的那些,到现在都还是伺候人的命。 夏知荷因得老太太欢心,到了年纪也舍不得放出去,就一直留在府中。 只是她年轻貌美,品行又出众,老早就给那家老爷惦记上了,更因此招来当家夫人的记恨。 老太太去世后,不等那老爷出手,夫人直接给她灌了绝育的药,拉出府去发卖。 因夫人诚心作践,夏知荷的身价标得极低,那日李大柱又刚来县里结了尾款,身上有几两银子,这才给他捡了个大便宜。 李大柱对这个美娇娘是一见倾心,就算知道她没法生育,也毫不介意。 夏知荷原本心如死灰,后来见李大柱人虽粗俗,待她却一心一意,知冷知热,一颗心慢慢地也就被捂热了。 夫妻两人齐心,日子自然越过越好,也更加离不开对方。 李仁去世时,不少好事的人,劝李大柱休了夏知荷,再找一个能生的,都被李大柱打了出去。 也有人劝李大柱抱一个孩子养,他也没同意。 在他看来,抱回来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未必养得熟,还不如把从小养到大、知根知底的玉秀当做女儿,再招个上门女婿,还来得靠谱一些。 只是关于女婿的人选,他倒有些想法。 “李海人是不错,可是咱们两家离得太近了,不好。“ 夏知荷稍微一想,就明白李大柱话里的意思。 李海家里兄弟多,又穷,两家人离得这么近,以后她和李大柱去了,家里只有玉秀一个,怕是守不住这些家产。 原本她还有点犹豫,被李大柱这么一说,立刻就把李海排除在人选之外了。 “还是当家的看得清,我原本只想着他人老实,待玉秀好就行,却没想到这一层。这样看来,村里的这些人都不合适了,至少也得要临村的才行,隔了一个村子,他们家人若想欺负玉秀,咱们村里人也不至于袖手旁观。“ 李大柱点点头,见她有些愁容,安慰说:“这事不是一时就能成的,媳妇儿你别急,咱们慢慢挑,总有好的。“ 夏知荷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幽幽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们家人丁太单薄了,出了事情,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伸手在小-腹上慢慢摩娑着,若是自己能给玉秀留下一个兄弟,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些年,她不知暗里偷偷喝了多少药,掉了多少泪,却一直没有好消息,她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希望了。 ☆、第7章 买粮食 次日一早,玉秀在后头菜园子里摘了一个老南瓜,熬了一锅南瓜粥,又烙了几个玉米饼,拌一碟猪肘子酱黄瓜。 等夏知荷与李大柱二人起来,热腾腾的朝食已经上桌了。 李大柱这次得了好木头,早已经耐不住,等用了饭,就一头钻进西屋工房里。 母女两个喂了鸡,将家里整理一番,就坐在一起做针线活。 “昨儿你是没瞧见,那林潜果真有一把力气,一根木头总有四五百斤吧,他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倒把我吓一跳。”夏知荷一边绣着李大柱的衣服,一边和玉秀聊着,“只是你爹到底还是不靠谱,等人走了,才和我说人家帮了这样大的忙,这样的人情,也不知怎么才能还上。以后你爹再进山,可得让他再把人请回家,正正经经地请吃一顿酒才是。” 玉秀只安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夏知荷说了一会儿昨日的事,突然话题一转,说:“昨日上街没去粮油店走一趟,昨晚又吃了约有两斤白面,如今家里米面还剩多少?” 厨房的事大都由玉秀负责,这些事她心中自然有数,当下就说:“白米还有小半缸,约三十来斤,糯米粉还剩一点,白面也只余四五斤了,玉米面、豆面、糙面都还有不少。“ 夏知荷在心里细细算了一番,说:“一会儿我们去你琴婶子家,买二百斤新谷子,白面糯米就等下一次集会再买。“ 眼下一斤白米八文钱,一百斤稻谷五百文,能出七十斤白米,折算下来,买谷子比直接买白米每斤约便宜一文钱。李大柱家没有田地,一家的口粮,都是从村民手中买的各家余粮。 他们家的日子在村里还算是好的,一年买两次谷子,一次二百斤,总共能碾出将近三百斤白米。再另外搭着玉米面、糙面、红薯、南瓜等粗粮,家里每天都能吃上干饭。 村里有些人家,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只得顿顿汤汤水水混个水饱,就是农忙时间,也才是一顿干的配一顿稀的,若想吃一顿白米饭,还得逢年过节才有,更不要说鱼肉之类的荤食了。 不过,夏知荷虽不是小气的人,但想到又要花出去一两银子,还是有些心疼,“说到底,还得咱自己家有田有地才行。我之前和你爹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买田。下午我就让他去一趟村长家里,请村长帮忙留意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要卖田。家里前几年存的银子,都给李仁读书、都盖房子花了,这两年还没存上多少,咱们就先一亩两亩的慢慢买。银子放在手里不会变多,换成田地租出去,就有一笔笔田租可以收了。我也不多求,只要以后收的租子够家里吃就成。“ 两人去了隔壁琴婶子家,这会儿不是农忙时节,琴婶子与李松都在家里,没有下地,此时二人并李月梅都在院子里剥豆子。 琴婶子家是木头茅草房,一排五间,虽然简陋,都收拾得很干净。 琴婶子和她男人李松都是勤快人,这些年两人没日没夜,靠一双手赚了不少银子,按理说,日子不该这样清苦。 只是他们家大儿子李靖,在镇上念私塾,光束修一年就二两银子,还有书笔墨纸等花费,再怎么节省,一年下来也得五六两银子了。 要知道一般人家,忙活一年也就能存这么些银子,还得家里人没病没灾顺顺当当才行。 二儿子李流,拜了临镇一名铁匠为师,和人家学打铁,虽不需要交拜师费,可是吃饭穿衣的钱还得家里出。 至于小女儿李月梅,琴婶子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两个哥哥既然都没下地干活,自然也没有让女儿去干的道理,因此李月梅平日里,只是在家做些家务,或者去找玉秀做针线,有时两人也上山采些山货。 这一家子人,真正在地里干活的只有两个,花钱的却是一整家子。 所以这些年,琴婶子家的日子便有些艰难。 好在去年李靖考上秀才,能去县学读书,又因为是前几名的廪生,不仅免了束修,每月还有廪银一两,廪米五斗。 整个李家沟就出了他一个秀才,而整个清平镇,虽有几个秀才,廪生却只他一个。他现在在县里也是小有名气,帮人抄书工钱都涨了许多。如今他不仅不需要花家里的银子,每个月还能余结一些,这些钱,都交给了琴婶子。 而李流,跟着他师傅也学了许多年了,这两年他师傅渐渐放手,让他独自做工,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有模样,上个月就出师了,前几天还送了自己第一笔工钱回来,把琴婶子高兴得直抹泪。 如今孩子们都算有了出息,琴婶子便想着要做新房子,准备给大儿子说亲了。 见夏知荷二人上门,琴婶子忙拍了拍手,起身迎上去,“可巧了,我正想着一会儿剥完豆子,给你们送一点过去,你就上门了。” 夏知荷笑道:“那我真是来巧了,李二哥今天也在家呢。” 李松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闻言憨憨地笑了笑。 另一边李月梅见着玉秀,也赶紧拍干净手站起来,“娘,我和玉秀姐去房里说话。” 说完,也不等她娘回话,就把人拉去自己屋里。 “这孩子,风风火火的。”琴婶子嗔道。 “我倒喜欢她这样呢,”夏知荷说,“多有活力呀,这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我们玉秀太闷了,我还想让她和月梅多学学呢。” 琴婶子叫道:“哎呦,你可别不知足了,玉秀这样好的女儿,你还不满足,送给我算啦!”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 房里,李月梅将自己最近绣的一个荷包拿出来,指着其中一处问:“玉秀姐你帮我看看,这根竹子和竹叶衔接这里,我老绣不好,是什么原因?” 玉秀接过仔细看了看,用手指按压着摸了一会儿,指出几个下针时该注意的小地方,还有配线的颜色该如何选等等。 李月梅若有所悟,低着头自己琢磨去了。 玉秀四处看了看。李月梅的房间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柜子,靠窗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别的就没了。她平日里行事虽然跳脱,到底是个女孩儿,闺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可是眼下,房中却随处可见摊开的布料、四散的针线和一些绣样。 玉秀稍一想,就明白了。 此时李月梅也想通了,抬头兴奋道:“我明白了,原来得这样绣,难怪我之前怎么弄都觉得别扭呢!” 玉秀却眼睛一转,含笑道:“我看这荷包的样式,不像是我们用的,倒是男子的样式,难不成是绣给你大哥的?可是不对呀,你不是上个月才绣了一个给他吗?难道是给你二哥的?可你说过,他从来不用这些的呀。这倒是奇怪了,我们月梅,这么用心地绣一个荷包,不知道是给谁准备的呢?难道是一个姓张的小子?” 她一边说,李月梅的脸就一边红了,等她最后一句话出口,李月梅早就丢下荷包,用手捂着脸,羞得低声直叫:“玉秀姐你别说啦、别说啦!” 玉秀掩着嘴笑得乱颤。 李月梅恼羞成怒,红着一张脸扑过来,做势要打她,两个人闹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玉秀笑够了,才摇着头轻叹道,“你呀,都开始绣嫁妆了,给人家送一个荷包有什么好羞恼的。” “可是……”李月梅绞着衣摆,“真的没关系吗?我怕有人说闲话,我娘最听不得这些了。” 玉秀轻轻戳她的额头,有点儿怒其不争,“平日里我和闹腾的时候,胆子倒是大,这么这会儿倒软了。你也不想想,你和他是定了亲的,两家已经对了八字,交换了婚帖,是经过明媒的,只要你们不做逾矩的事,谁有资格说三道四的,你可别自己把自己的底气给泄-了。” 本朝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夫妻和离都是有的事,男女之间虽有大防,可未婚夫妻私底下接触,交换信物,一般人都不会说什么。 李月梅虽被训了,可听了这话,倒更加开心了,“那就好,这事我都不敢和我娘说,就怕她骂我。“ 玉秀笑说:“既然怕被骂,那你别做不就好了,可你却做了,说明在你心中,这件事比被你-娘骂还来得重要呢。“ 李月梅听出她话中之意,圆脸红成一团,却没有反驳,只含羞带嗔道:“都怪他,非要我给他绣点东西,还说如果我给不给他,他就要上门来要,可把我急死了。“ “傻丫头,人家张家怎么说也有些家底,难道还缺你一个荷包?他缺的是你对他的心意呢。之前我心里还没底,可经过这事,我倒是放了一半的心,这张信,对你还是上心的。“ 张信就是李月梅的未婚夫。 李月梅的脸更红了,眼中却带了些喜色,显然她对张信也是有心的。 玉秀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夏知荷在外面喊她,出去一看,谷子已经买好了。院子里放着三个麻袋的谷子,李松正扛着其中一个往外走。 玉秀便不再逗留,和夏知荷一起告辞了。 ☆、第8章 采山货 琴婶子送了他们半袋子黄豆,是晒干了的,玉秀倒出一小半,准备一会儿炒黄豆吃,另外的都收起来,等着冬至时再来磨糍粑粉。 别人家炒黄豆,最多放一点粗盐,玉秀的炒法,是她娘教的。 锅里什么也不放,只把干的黄豆下锅,灶下升小火,一刻不停地煸炒,另把盐、花椒、茴香、干香菇等调料磨成粉,一齐下锅,直炒致黄豆表皮微微焦黄,又不至于发黑,每一颗豆子都沾上调味粉才算好。这样炒出来的黄豆,香味能飘出半个村子远。 将黄豆放凉,收入干净的陶罐子,吃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掉。 平日里盛出一小碟放在桌上,嘴淡做零嘴,或者下酒,随意仍几颗进嘴里,既有滋味又有嚼头。 未等黄豆凉透,玉秀用一个小布袋装了一袋子,经过堂屋时,夏知荷见了,笑着问道:“那群小馋虫又来啦?” 玉秀也抿嘴笑了。方才在厨房里就听见了,靠近厨房的墙院外边,推推嚷嚷叽叽喳喳的,可不是那几个小馋虫嘛。 她穿过前院,将院门一打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立刻就停了,只见院墙下,一溜烟排开,蹲着五六个小孩子,大的有六七岁,小的才三四岁,穿着开当裤,露着小啾啾。 见她出来,几个小孩儿也不推挤了,一个个小鸭子似的乖乖蹲着,裂开嘴露出没几颗牙的牙床,齐声道:“玉秀姐姐/姑姑好!” 这是按村里的辈分叫的。 “哎。”玉秀应了一声,掏出手绢,将脸上有鼻涕的都擦了,才说,“两只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小孩们早有经验,知道来这里讨吃的,第一要紧的是要把手洗干净,所以赶紧把两只小手伸出来,凑成一个小小的捧。 玉秀一个个看过,见都是干净的,才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洗得很干净。”这才开始分黄豆,从最小的孩子开始,每个人两把,放在他们的手碗里,手小的孩子,急急地把衣兜扯开,垫着脚尖直叫:“放这里放这里。”生怕因自己手小,分到的就比别人少。 玉秀分完了,将几个孩子数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个,问最大的那个小孩,“小豹子,你哥哥今天怎么没来?“ 小豹子开没开口,其他小孩就嚷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几个人争着说,叽里呱啦的反而一个都听不清。 玉秀等他们说完了,才点了其中一个没争着开口的,“三儿你说。“ 三儿赶紧站起来,生怕又被别人抢先,“是李东他们几个说的,说虎子哥那么大了还跟别人讨吃的,丢死人了!他们还说我们丢脸!“ “好,我知道了。“玉秀额外给了三儿一小把黄豆作为奖励,三儿得意地看看其他孩子,又蹲了回去。 另几个小孩一脸羡慕,却不敢再和玉秀要。 上一次玉秀多给了其中一个一点,另外几个就哄闹起来,都说还要,结果吃的反而被没收了一半,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闹了。 玉秀将他们一个个看过来,说:“之前我就说了,不要争不要抢,讲话要一个一个来,又忘掉啦?“ 她说这话时还是轻声细语的,但刚才还活跃着的几个小豆丁,这会儿都低着头,不敢讲话了。 玉秀问:“你们觉得,来我这里要吃的丢脸吗?“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半天才迟疑着说:“嗯……不丢脸?“ 其实在他们心里,什么是丢脸都不太清楚,只是被别的孩子说了,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比不上玉秀给他们的吃食重要,所以他们几个一闻见玉秀这里的香味,就又结伴过来了。而虎子,今年九岁了,自然懂得比他们多点,脸皮也随之薄了,就不好意思再来。 玉秀又问:“知道什么叫丢脸吗?“ 几个孩子齐齐甩头。 玉秀被他们的模样逗笑了,她一笑,孩子们也跟着傻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玉秀才说:“如果我不想给你们吃的,你们非要,还赖在我家门口不走,那就是丢脸,你们会这样吗?“ 孩子们又整齐划一地摇头。 “那就对了,我给你们吃的,是我愿意给的,你们来了,我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很高兴,而你们得到了吃的,你们也很高兴,大家都高兴的事情,怎么会丢脸呢?“ “那……那李东他们为什么说我们丢脸?“有个孩子问。 玉秀笑了笑,没说话。 三儿眼珠子轱辘一转,叫道:“我知道啦!他们是想让我们不要来,这样他们自己就可以来姑姑这里吃东西了!“ 别的孩子一听,立刻嚷起来:“他们怎么这样!“ “他们太坏了,我以后都不跟他玩了!“ “幸好我们没上当!“ 玉秀笑着听他们闹完,才说:“小豹子,你把这些黄豆给你哥哥带去,跟他说玉秀姐姐说了,下一次他如果还不来,我就再也不给他了。好啦,都回去吧。“ 几个小孩或捂着手,或按着兜,跑走了。 玉秀站在原地,看他们跑远了,才关上门回了院里。 屋里夏知荷也听见方才的动静了,见玉秀进来,笑道:“我看你呀,都成了孩子王了。“ 玉秀凑到她娘身边,撒娇道:“有娘在,我不就是个孩子么?“ 夏知荷点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心性。“ 母女两个偎在一块,过了一会儿,夏知荷轻声说:“早上借着买谷子的事,我和你琴婶子说了,那李海和你不合适。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他家太穷,人口又多,怕以后牵扯不清。“ 自然,和琴婶子的原话,她只说李大柱想找个外村的女婿,别的没多说。 玉秀轻轻点头,“好,这事娘和爹做主就好。“ 夏知荷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玉秀自然知道她娘在叹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到底急不得。 “娘,我早上看了,家里香菇没多少了,我打算等一下和月梅上山一趟。“ “好,那你收拾一下,早点出门,早点回来。“ 玉秀去厨房里将东西收拾了,又回到自己房中,换了一套粗布衣裳和长裤,从柴房里拿了一只背篓,为了防止意外,又拿了一把镰刀和几根绳子。 刚出门,李月梅就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堂妹、李海的亲妹妹,李月萍。 李月梅的表情有点尴尬,她已经从她娘那里知道了玉秀和李海的事,也知道玉秀家不同意这门亲事,她担心玉秀看见李月萍会有想法,但是她之前背着背篓给李月萍看见了,她要一起上山,又不能拒绝。 玉秀看见多了一个人,只是笑了笑,说:“月萍也要一起去吗?“ 李月萍今年十四,人长得娇小,身材纤瘦,站在李月梅身边,微微低着头,有些羞涩,“是,我娘说这两天山上板栗落了,让我去捡一些。“ 玉秀说:“正好大家一起,人多热闹一点。“ 李月梅见玉秀表情与往常无异,心里松了口气。虽说她和李月萍才是堂姐妹,但她和她大伯两家,从前因分家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这两年关系才好了一些,她跟李月萍从小就处得一般,感情上,自然觉得她没有玉秀重要。 李家沟就在小遥山山脚下,三人结伴,没一会儿就到了。 这个季节,正是山里物产丰盛的时候,板栗、山枣、野果、蘑菇、野菜,满山满野的。 一到山上,三人就散开了一些,山林里随处可见采山货的村民,喊一声大伙儿都听得见,也不怕出什么事儿。 玉秀捡了一根棍子,边走边击打草丛,防止有蛇虫之类的野物突然窜出来,一双眼睛专往落叶堆中、烂树根下张望,这些地方,都是蘑菇爱生长的地。 她捡了半篓子蘑菇、木耳,半路看见一株板栗树,树头上板栗不多,许是被人打过一遍了。 她绕过这棵树往林子里走,没多远又看见一株,这里草木比山路边繁盛一些,走进来的人少,树上还挂着不少果子,她站在树下,用巧劲轻轻打了几杆子,毛刺刺的板栗球落了一地,她一人捡不完这么多,忙喊李月梅和李月萍过来一起捡。 李月梅很快过来了,她篓子里的东西比玉秀更丰富,野沙果、山里红、酸枣、生柿子,尽是些野果子,她背着这小半篓子小跑过来,也不嫌重。 李月荷背篓里东西也不少,种类就不多了,都是板栗,夹杂着几朵野蘑菇。 三人埋头捡板栗,有一些落到厚厚的草丛里了,玉秀不想浪费,一边拨着半人高的野草,一边四下张望。 她拨开一处野草,见底下厚厚的落叶上,长了一簇鸡嘴菇,顿时惊喜地呀了一声。 鸡嘴菇,叫这个名,不是说它形状像鸡嘴,而是说它个头小似鸡嘴。黄黄的伞盖,小小一朵不过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煲汤味道十分鲜美。更妙的是将其晒干,磨成粉,做菜时放上一小撮,味道鲜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只是鸡嘴菇味道虽好,却极难遇见,物以稀为贵。别看这一簇不过百来朵朵,全摘下来也就小半篮子,可若拿到镇上酒楼去卖,要价二百文也有人要呢。 玉秀立刻放下篓子,快手快脚地把这些鸡嘴菇都摘下来。 李月梅李月萍听见她的声响,也都跑过来,见是鸡嘴菇,李月梅惊喜道:“呀!玉秀姐你真厉害!” 李月萍羡慕地看了看玉秀的篓子,又看看草丛里剩余的鸡嘴菇,眼里都是渴望,“有好多呢,玉秀姐运气真好,我要是也能找到就好了。” 玉秀脸上带着笑,“这有什么,等我把这些晒干了,送你们一些就是。“ 李月梅赶紧说:“我不要,玉秀姐,你还是拿去买了吧,值不少钱呢。“ 李月萍听李月梅这样说,咬着唇,轻声道:“是啊,给了我们,夏婶子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我娘也不在乎这些零零碎碎的。“玉秀很快将那些蘑菇都采完,提着背篓站起来,“板栗都捡干净了吗?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准备回去吧。“ 另外两人看看天,确实不早了,赶紧将草丛里的板栗都捡了,三人一起下山回家。 ☆、第9章 情分 回到家里,玉秀将鸡嘴菇和木耳晒在院子里,至于那些新鲜的香菇,晒了一部分,剩下的约有十几朵,和昨天买的五花肉一起剁了,因为香菇本身味道鲜美,所以只加了一点盐和料酒,捏成丸子,煮了一碗香菇肉丸汤。 又炒了盘小青菜,蒸了几条茄子来拌酱,主食是米饭和红薯。 香菇肉丸汤得到李大柱的极力好评,他一连吃了三碗饭,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玉秀见他这样喜欢,忙说:“还剩了一部分肉馅,我准备明早做包子吃呢。” 李大柱连连说:“好好,秀儿,你可得多做点,爹的肚子能装得很。” 夏知荷斜了李大柱一眼,嗔道:“你倒是敞开了肚皮吃,家里的粮食一顿吃光了,下一顿喝西北风呢?” 李大柱闻言,只是嘿嘿地笑。 夏知荷又瞪他,“傻样,夜里腹胀睡不着,你就该哭了。” 李大柱知道媳妇儿这是关心他,咧着嘴就要去拉她的手。 夏知荷忙把他的大掌拍开了,面皮发热,娇斥道:“老不正经的,让孩子看笑话。” 玉秀捂着嘴偷笑。 吃了晚饭,李月梅提着一篮子野果子上门,夏知荷已经回屋了,玉秀将她带到自己房里。 玉秀的房间比李月梅的大些,房里一张床,一个大柜子,两只箱子,房间中间放了一张圆桌,几张圆木凳,窗边还放了一张小塌,她平时就坐在窗边做针线,那里光线好。屋里这些家具,都是李大柱亲手给她打的。 玉秀让李月梅坐在桌边,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暖手,又端出一个小碟子,里边半碟黄豆,半碟是李月梅上次念叨的胭脂桃脯。 李月梅看见那碟子,双眼发亮,“呀,玉秀姐,你可真勤快,上午才送来的黄豆,你这就给炒了,我央了我娘半天,她都不给我做呢。” 玉秀笑道:“你就是懒的,要是肯自己动手,哪里需要求人?” 李月梅娇声说:“我不会嘛。”她捏了颗黄豆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就是这个味,我娘炒的都没你的好吃。玉秀姐,你要是真的是我姐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天天吃你做的东西啦。“ “说什么傻话呢。“玉秀一边将她带来的东西腾到自家的篮子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李月梅眼珠子一转,小声道:“那……不能做姐姐,做我嫂子也行呀。“ 玉秀手上动作一顿,很快继续,直到将果子全部腾过来,又洗了手,才用帕子擦着手,在桌旁坐下。她看着李月梅,轻叹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给人听见,我倒还好,左右也就这样了,别误了你哥哥,你娘不是还准备造房子给他说亲吗?“ 李月梅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揪着衣摆,惴惴道:“我知道了,可是……“她抬头飞快地瞄了玉秀一眼,又低下头,“我娘说,夏婶子要给你招女婿,比把你嫁出去还难,招来的人条件肯定不好,不然不会娶不上亲,得入赘。玉秀姐,我不想你过得不好……“ 玉秀又叹了口气,轻轻摸着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们两人,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生的,你对我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呢。只是你想过没有,我如今是个寡妇,娘家人口又单薄,就算嫁出去了,没人给我撑腰,日子就一定好了吗?还不如留在家里呢。“ 李月梅给她说得两眼汪汪,“那这可怎么办呀玉秀姐,嫁出去也不好,招进来也不好,就没有好的办法了吗?“ 看她这样,玉秀反而笑了,“傻丫头,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再说,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呢,我爹娘这不是在帮我相人么?“ 月梅抹了抹泪,又问:“我娘说你们家不同意你和我堂哥,为什么呢?我看他人还挺好的。“ 她说的堂哥,就是李海。玉秀没准备把李海和余寡妇的事情说给他听,只问:“那你大伯娘呢?你觉得你大伯一家人怎么样?“ 说到大伯娘,月梅立刻摇头,她还记得小时候住一起时,大伯娘尖酸刻薄的模样,直到现在都忘不了。而且她那几个堂嫂,更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她都恨不得躲她们远远的,有时候心里还很同情李月萍,生在那样的人家里。 玉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什么,于是说:“你觉得如果我和李海成亲,等我爹娘去了,我还守得住这个家吗?“ 月梅想了想,又摇摇头,她想到分家那会儿自己一家人几乎净身出户的场景了。她大伯一家人,如狼似虎的,强盗一般,玉秀姐一个人,怎么守得住。 “这就是了,生在那样的人家,就算李海再好,我也是不敢招进来的。“ 李月梅心里沮丧,更加觉得她玉秀姐以后很难过得好了。她现在是真的想撮合玉秀和她哥了,就算大哥不行,还有二哥呢,自己的哥哥她自己清楚,总不会欺负玉秀,她娘和她爹又是好相处的人,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不然之前也不会那样说。 这个苗头一冒出来,就难以再按下去,她不安地动了动,偷偷瞄玉秀的表情,试探道:“那如果是我哥……“见玉秀表情不好,她忙补充说:“不一定是大哥,还有我二哥呢?“ 她一副怕极了挨骂,又偏偏要说的小模样,玉秀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你二哥比我还小一岁呢,瞎点什么鸳鸯谱。再说,你能够做你们家的主?要是让你娘知道,你在这里打算着把你哥送给我们家做女婿,看她揍不揍你!“ 月梅缩缩脖子,想到她娘的擀面杖,不敢再说,只是心里又有点不甘心,嘴里嘀咕着:“大一点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呢……“ 玉秀不理她,看看天也黑了,就将桌上的零嘴放入李月梅的篮子里,将还在碎碎念人的赶回家。 夜里,玉秀一个人躺在床上,方才和李月梅的对话回响在耳边。 对于李月梅的大哥李靖,玉秀还算熟悉,与她同岁,和李仁是同窗。 玉秀是五岁的时候被夏知荷买回来的,从前的事不记得了,记忆就从来到这个家里开始。 刚来时胆子小,整天只敢偎在夏知荷腿边,像一条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后来慢慢熟悉了,才渐渐跟着李仁跑。 没两年琴婶子分了家,搬到他们隔壁来,玉秀和李仁跟他们家三个孩子李靖、李流、李月梅都是一块长大的。 李仁比玉秀大两岁,一开始对她还算照顾,后来他知道童养媳的意思后,就不太搭理她了。 有时候李流用童养媳来取笑玉秀,李仁只远远躲开,并不帮她解围,还是李靖将李流揍走。 后来渐渐大了,李靖和李仁去私塾念书,李流去学艺,几人的关系才慢慢疏远。 再后来,家里建了新房,开始筹备两人的婚事,李仁却为了另一个女孩子和家里吵闹,玉秀也就歇了那份心思,只抱着报答娘亲的心,想着就算李仁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她只想要一个孩子,让自己和娘亲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谁想到后来会出那样的事。 李仁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他舅舅的女儿,也就是李大柱原配的侄女,因原配与人私奔,李大柱早就和那家子断绝往来,就算没有玉秀在,他也决不会同意两家的亲事。 李仁却是个倔脾气,家里人不让他来往,他偏要对着干,后来更是放话,要让他娶玉秀也行,得让他同时把那个女孩娶回来,让玉秀做小,直把李大柱气得半死。 其实那时候,夏知荷心里已经松动了,她见李仁实在不喜欢玉秀,也不想拿玉秀的一辈子去赌气,想着劝劝李大柱,让他同意李仁娶那女孩子,再把玉秀当女儿嫁出去算了。 只是她这心思才动起来,就出了事。 李仁与那女孩在水边相会,女孩不甚落水,李仁跳下去救她,人救上来了,自己却没命了。 李仁去世后,李大柱直接打上那女孩家里,那家人屁也不敢放一个,当初撺掇李仁的劲头再也没有了。 只是这时候,夏知荷也不再好跟李大柱说把玉秀嫁出去的事情,只能让她给李仁守三年。 好在这三年不算白守,如今,李大柱是完完全全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李仁的死,玉秀虽然伤心,却没有多心痛,实在是李仁当初一场闹剧,把十来年的情分都给耗完了。 闹得最难看那会儿,连李靖都顾不得闲话,暗地里托李月梅带话安慰过她两回。 不过她与李靖的交情,也就仅止于此。 李月梅说的那些话,别说玉秀自己不赞同,就是琴婶子也绝不会同意。 虽说琴婶子人和善热情,可她是最好强的,只看她这些年宁愿自己吃苦,也要供养几个孩子就看得出。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入赘别人家,平白低人一头? 玉秀轻叹着摇头,不愿再想。 ☆、第10章 私房话 连着几日都是晴天,鸡嘴菇很快就晒成了。近百朵鸡嘴菇,晒干了也就一捧,玉秀细细地磨碎了,得到一小罐粉末。她找来两张油纸,装了两个小纸包,打算送给李月梅和李月萍,自己只剩下一小半。 她带着两个纸包出门,去找李月梅。 李月梅爹娘都下地去了,她见玉秀来,忙高兴地把人迎进厨房里,说:“玉秀姐你来得正好,前天我大哥回来,带了几斤白糖,我求了我娘半天,才让她匀了半斤给我做糖葫芦,你快帮我掌掌火候,不然这些糖给我糟蹋了,我娘以后肯定不会再给我做了,说不准还得打我一顿。” 玉秀进门话都没说一句,就给她急吼吼按在灶下坐着了,她摇头失笑,只得帮她生了火,又在一旁指导着,终于让她有惊无险地熬了一小锅糖浆出来。 李月梅喜滋滋地给山里红裹上糖浆,看着果子表面晶莹剔透的一层糖,心下高兴之余,终于想起问玉秀的来意了。 玉秀正串着糖葫芦,双手不得空,便呶呶嘴,示意刚才顺手放在桌上的两个小纸包,说:“呶,鸡嘴菇晒好了,我已经磨成了粉,一包是给你的,一包你帮我给李月萍,他们家我不方便去。”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李月梅心里也清楚,不过她现在关心的倒不是这个,“你真的给呀?总共就那么一点点,你又给这个又给那个,自己还有吗?” 玉秀说:“还有呢,当时说好了晒干后分你们的,不能不做数吧。” 李月梅有点替她不高兴,撅嘴道:“哪里是说好的,本来山上的东西,谁找到了就是谁的,也就是李月萍,眼皮子浅又小家子气,还爱贪小便宜,还说什么夏婶子会不会不高兴,夏婶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好让你分一些给她,自己不努力,就想着占别人便宜!” 她一边说,一边想起小时候李月萍装可怜,从自己手里骗过去的吃食,心里有点来气了。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玉秀心里就好笑,“还说人家小家子气呢,看你那小心眼的样儿。“ “哼!“李月梅更气了,脸颊都鼓了起来,“我这是为了谁呀?你还说我!不跟你说话了!“ “好啦好啦,“见她真要生起气来,玉秀这才慢条斯理地哄,“你和她对我来说,谁亲谁疏,我还不知道吗?我不让你生气,可不是为她说话,是怕你气坏了,为了这么点东西,哪里值得。“ 见李月梅面上有点缓和,玉秀又说:“你去看看,虽然都是一样的纸包,可给你的比给她的多多了,我那天本就想分你一些,只是她在场,不好单给你,才顺便给她一点罢了,谁知你会想不明白。“ 李月梅听她这样说,鼓着脸去看那两个纸包,见一个果然是另一个的两倍有余,脸上就绷不住了。她本就是小孩子脾气,被玉秀哄了两句,早就不气了,现在更是眉开眼笑起来。 玉秀笑道:“你呀,和小猪小狗一样,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 李月梅挽着她的手臂缠她,“玉秀姐,你怎么都不生气呢?我那天听她那样说,心里老不高兴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玉秀笑了笑,“所以说你是小孩子脾气,直肠子。你想想看,你有一双疼爱你的父母,从小到大舍不得让你干一点粗活,还有两个有出息的哥哥,是你的后盾和倚杖,现在更是说了一门好亲事,未婚夫年轻有本事,多少人眼红嫉妒。你拥有这么多,你看看李月萍有什么?这么一想,你觉得自己还需要在意她、和她比较吗?“ 李月梅低头若有所思。 玉秀又说:“再说,她费尽心思从我这里捞便宜又怎么样,要不要给,给多给少,还不是我说了算?她花了这么多心机,最终得到的还没有你我多,你不觉得她都有些可怜了么?“ 李月梅想了许久,终于懂了一些,不由感叹道:“说得也是,虽然从小到大她就喜欢抢我的东西,可是说到底,就是因为她没有,才得从我这里骗,这么说起来,她还确实挺可怜的,不过……“她语气一变,皱着鼻子说:“她再可怜,我也不喜欢她。“ “没人逼你去喜欢她,我也不太喜欢,只是面上要做得好看一些罢了。“玉秀淡淡道。 李月梅征怔看着玉秀说这话时,格外冷淡的脸,有些愣神,半晌,才说:“玉秀姐,这些都是夏婶教你的吗?我娘怎么从来不教我这些呢?“ 玉秀转头来看她,脸上的冷漠早已去了,却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夏知荷倒不会教她这些,她是真的心善,也不爱计较。 这些东西,都是玉秀自己学会的。 她五岁就做人童养媳,寄人篱下长到这么大,若不多看多学多长点心眼,还似李月梅这般一派天真,或许早在当初李仁闹起来,那个女孩跑到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时候,就被逼得跳河了。 李月梅也不是很在乎她的回答,只是又问:“你以前都不和我说这些的,怎么现在……?“ 玉秀无奈笑道:“从前不和你说,因为你太小了,说了也不懂。现在你马上要嫁人了,不在我眼前,我怕再不说,你就没机会懂了,以后给人欺负了怎么办?“ 一句话,就说得李月梅泪盈于眶,眼角发红。 玉秀拍拍她的脸蛋,“好啦,不说这些不高兴的话了,我那里还有一些松子仁,等我回去拿来,给你黏在糖葫芦上,味道更香。“ 这天下午,李月梅就去找李月萍,打算把鸡嘴菇给她。 李月萍家的院子看着比李月梅家好上不少,是她们爷爷在时盖的,因李月萍她爹李柏是长子,分家时就分给了他们家。 院里也是五间砖瓦房,只是他们家人多,五间房一间做了堂屋,剩下四间,李柏夫妇一间,三个成了亲的儿子,连带他们的媳妇孩子各占一间,李海和李月萍只能住在后院搭建的茅草屋里。 因李海分不到一间砖瓦房,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他娘王氏这才打上李大柱家的主意。 前几日她妯娌来说,李大柱不同意这么亲事,可把王氏给急气坏了,她不会觉得自己儿子不够好,也不认为自己家家风有问题,只怪李大柱没眼光,更恨余寡妇坏了他儿子的好名声。 她不敢找李大柱家的麻烦,只能整日里指桑骂槐,把余寡妇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更是勒令李海和余寡妇断干净,再不许去找她。 李月梅来时,王氏正喂鸡,一边喂,一边骂那几只抢食的,“去去去,光拉屎不下蛋的赔钱货,还敢吃东西,老娘明天就炖了你!“ 不大的院子里,十来只鸡飞打着争食,鸡毛落了一地,遍地是鸡屎。 几个小孩正坐在泥地里抓泥巴,沾了满身的灰尘,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的,脸上黑黑的沾满污垢。突然,其中一个男孩把泥巴塞进另一个女孩嘴里,自己反倒打着滚哇地一声哭起来:“奶奶!奶奶!姐姐欺负我!“ 王氏一听,火气更甚,抓起竹棍子就往那女孩身上抽去,边抽边咬牙骂道:“赔钱货、都是赔钱货!老娘当初就应该把你扔进茅坑里!□□长大的小贱人!臭婊-子!“ 那女孩既不敢躲,也不敢反抗,只是缩成一团抽抽噎噎地哭。 那女孩的娘亲躲在门里,偷偷抹着泪,却不敢出声。 另一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妇人,倚在门边吐着瓜子嗑,仿佛没看见这一幕。她眼珠子一转,见到院门外不敢进来的李月梅,立刻扬起笑,说:“呦,这不是月梅妹妹嘛,怎么站在门外,快进来呀。“ 李月梅原本打算先回去,下次再来,被她一叫,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院子,“大伯娘,三堂嫂,我来找月萍。“ 王氏打了一顿出了气,丢下杆子,一双眼眯着,将李月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说:“是月梅啊,正好我有话和你说,你看你过了年就嫁人了,嫁过去后帮伯娘留意留意,那张家还有没有没娶亲的兄弟,帮月萍相看一下。“ 李月梅窘迫道:“他家没有别的兄弟,都成家了。” 王氏仍不死心,”成过亲死了婆娘的也行啊,我家不在乎二婚不二婚的。我和你说月梅,你和月萍才是血浓于水的姐妹,你嫁了好人家,可不能把她给忘了,我听说张家人口不少,你们两个嫁在那边,也能相互照应是不是?“ 李月梅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气起了李月萍,如果不是她脸皮厚,非要鸡嘴菇,自己也不用走这一趟。 好在此时她三堂嫂钱氏迎了上来,说:“娘,你放心吧,有好事情,月梅妹妹肯定不会忘了我们家的。月萍在后院呢,月梅你快去吧。” 李月梅也来不及想钱氏今日为何这么好心了,只解脱般急匆匆跑去后院。 ☆、第11章 八两聘礼 钱氏今天好心给李月梅解围,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打心眼里,就不想让李月萍嫁得好。 李柏家这三个媳妇,老大尖酸刻薄,老二胆小木讷,都不得王氏喜欢,每日劳心劳累干活,还不得一句好。就这个最晚进门的老三,心思活络,嘴巴又甜,专会做小卖乖,把王氏这么个人哄得,逢人就说老三媳妇儿好。 因此钱氏在这家里的地位,本就比另外两个媳妇高,她如今又怀孕了,肚皮尖尖的,人都说这胎准是个男孩儿,钱氏更是仗着肚子,啥活也不干,每日只动动一张嘴皮子。 这个家,在钱氏看来,除了穷些,别的都不错,只一个人,她不喜欢,就是李月萍。 说起来她们倆倒是一类人,都有几分姿色,又惯会装模作样。只是钱氏看不惯李月萍比她漂亮,比她更会装。 李月萍自然也不喜欢这个嫂子,两人面上个虽装得和气,暗地里早走了几个来回。 原先两人还能打个平手,如今钱氏仗着肚子,又因王氏不看中女儿,觉得是赔钱货,渐渐地让钱氏占了上风。 因有这一段过节,钱氏自然不愿李月萍嫁得好,回头再来寒碜自己。 王氏见李月梅溜走了,有些不高兴,瞪了钱氏一眼,只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到底没骂出口。 钱氏忙陪笑道:“娘,您别着急,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都是为了咱们家呢。” 王氏语气不善,说:“你倒说说看。” 钱氏说:“娘,您的想法我懂,您是慈母心疼女儿,想让月萍妹妹过好日子呢。我呀,自然也希望月萍妹妹过得好,可是这张家,实在不是个好选择啊。” 王氏得了一顶高帽,面色稍缓。 钱氏赶紧接着说道:“这张家看着家境好,嫁过去风光,可是我在那村里有个姐妹,她和我说,张家人娶媳妇儿,要儿媳妇把彩礼全当嫁妆带过去不算,还得娘家人倒贴,不然不让新媳妇儿进门哩!” 说到钱,那是王氏的命根子,她赶忙问:“还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呀娘,您要是不信,出去打听打听,二叔二婶打算给月梅备多少嫁妆,不就知道了?” 钱氏的话说得半真半假,琴婶子一家确实给李月梅备了不少嫁妆,可那是他们夫妻俩一片疼女儿的心,不是什么张家要儿媳妇的嫁妆。 只是这半真半假的话说起来,倒比全真全假的更容易让人相信。 王氏心里信了大半,把李月萍嫁去张家的念头就淡了。她嫁女儿是为了张家的钱,可不是准备赔钱的。 见王氏信了,钱氏赶忙打蛇上棍,说:“娘,昨天我娘家嫂子让人带话,有户人家,愿意出八两银子娶个媳妇,还不要嫁妆呢。” 如今地理刨食的,顺风顺水一年也就余结四五两,而他们家因为人多地少,收入就更少了,这八两差不多是三年的收入。这还得赶上好年景,若是遇上灾年,别说余结了,能不饿死已经是菩萨保佑。 要知道一亩上好的水田也才八两,一般庄户人家娶媳妇,聘礼给个五两银子都算大方有面子了,更别说还不要嫁妆。 钱氏这八两一出口,王氏立刻心动,若有了这些银子,就能给他家老四说门亲事了,想到这里,她立刻追问:“真有这样的人家?你怎么不早说?” 钱氏忙陪笑道:“我昨日知道这事,立刻就想到了月萍,只是我嫂子也说了,那户人家哪哪都好,就是一点,他们家是住在大遥山里的,而且那男人,年纪也有些大了,今年二十七了,不过身体到没问题,强壮得很,是早年在外面游走,给耽误了。” 李月萍今年才十四岁,对方比她大了一轮有余,又是山民,家里没有田地,这样的人家,按理说随便一个疼女儿的父母,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只是王氏不是其中一人,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八两银子,就算是让女儿去嫁个老头子,只要有钱,她也是愿意的,当下就说:“这有什么,你去和你嫂子说说,是山民不要紧,只要身强体壮能挣银子就行,不过……聘礼要是能再加点就好了,咱们月萍今年才十四,花一样的年纪呢,怎么着也能再值点吧。”这会儿,她倒是想到女儿的年纪了。 钱氏问:“那我今天回娘家再问问我嫂子?” 王氏和颜悦色,喜上眉梢道:“行行,现在就去,把今早新摘的南瓜带上,要是天色晚了今天不急着回来,明天再回来也行,我让老三去接你。” “哎,好。”钱氏喜滋滋去了。 李月梅去后院找李月萍。 后院比前院稍大些,有三间并排的茅草屋,一间是李月萍的闺房,一间住着李海,还有一间柴房。 李月萍此时正坐在门口打络子。 乡下女孩,能像李月梅玉秀那样学刺绣的不多,一来找不到请教的人,二来,家里还有一堆农活等着做,哪有那个水磨功夫慢慢学,而且那些布料针线也都是要花钱买的。她们最多就和家里年长的女人学学纳鞋底、做衣服,平时空闲时打打络子,等着赶集时带去镇上卖,一个络子卖两文钱,除去成本,一个月如果能靠这个赚个四五十文,都是顶好的了。 见李月梅来了,李月萍把她请到屋里去坐。她的房间比李月梅的小些,只有一张床,一个办旧的箱子,此外连一张凳子都没有,只得请人坐在床上。 李月梅把怀里的纸包给她,说:“这是玉秀姐给你的鸡嘴菇,她已经晒干磨成粉了,你做菜时直接挑一点下去就行。” 李月萍收在手里轻轻捏了一下,才略有些羞涩地说:“玉秀姐真是客气,我只是随意提了一句,她就真的送给我了。月梅,你得帮我好好谢谢她,对了,玉秀姐怎么不自己来呢?” 李月梅暗里撇撇嘴,只是她还记得之前玉秀说的话,面上没表现出来,“玉秀姐忙着呢,她绣一条帕子顶你打十个络子,哪有空整日和我们玩耍。” 李月萍咬着唇,低落道:“是呢,玉秀姐那样能干的人,哪像我……” 李月梅懒得听她假兮兮的话,也担心耽搁久了,一会儿又被她伯娘堵住,站起来就往外走,“我还得回去给我爹娘做饭呢,先走了。” 见她头也不回出去了,李月萍脸上的表情立刻揭下来,咬着牙,恨恨地把手上的纸包丢在地上。 这个李月梅,从前只有被她哄得团团转的份,如今竟也这样跟她说话了,哼,定了亲事,脑子没见涨,脾气倒是涨了。 张家,她一想到张家的家底,就嫉妒得百爪挠心一般。李月梅和她比,要身段没身段,要脸蛋没脸蛋,如果不是有个好哥哥,怎么可能给她摊上这样的好事。她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可能守得住张信。 想起之前无意间在路上遇见张信,李月萍脸色微红,要是自己能嫁给他就好了,李月梅怎么配。 她一个人坐在床边想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等她想完了,眼角一瞥,看见地上的纸包,又蹲下去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去前院找她娘。 前边,王氏正陷入那八两银子带来的美好设想中,见到女儿过来,脸色就比平时好一些。 李月萍将纸包给她,讨好道:“娘,前几日我上山,找到一些鸡嘴菇,我请人帮忙晒干磨成粉了。” 听说是鸡嘴菇,王氏立刻接过,看了看,心疼道:“哎呀你这个败家子,有这样的东西不早拿出来,去镇上换几个钱,磨成这样干什么?” 李月萍忙道:“我也想换钱呢,只是数量不多,就一二十朵,也卖不了几个钱,我想着您前两天不是说没胃口吗?用这个做饭,您肯定喜欢。” 听了这话,王氏哼了哼,用手将纸包掂了掂,又说:“你让谁晒的?怎么不拿回自己家来弄,不会让人给贪了吧?“ 李月萍陪笑道:“是让月梅帮的忙,我想咱们家人都忙,没空弄这个,她既然有空,正好我们省事。” 听说是李月梅,王氏才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在她心里,李月梅一向没什么脑子,并不担心她贪自己家东西。 李月萍看了看四周,见泥地里几个脏兮兮的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娘,怎么没看见三嫂?”平时一向见她挺着肚子,杵在门口嗑瓜子,这会儿却不见人,倒是奇了。 王氏漫不经心道:“她呀,她娘家嫂子给你介绍了一门亲事,我让她会去问问清楚呢。” 李月萍心头一跳,面颊微红,眼含期待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王氏捻了点鸡嘴菇的粉末,凑在鼻子下闻着,说:“我看着是不错的,家在大遥山里,今年二十七岁,虽然无田无地,年纪了大了点,看样子倒是有点家底的,而且身强体壮。” 她每说一句,李月萍的脸色就白了一分,到最后血色全部褪去,这与她预想的差太远了,与张信也差太远了,她若嫁了一个山民,这辈子还怎么挺起胸膛看别人?不行,绝对不行。她颤着唇道:“我不同意,娘,三嫂这是要害我呢!我绝不同意!” “嘿——“王氏眼角吊了起来,“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她是你三嫂,还能害你?!再说,这事我也是同意的,我也是要害你不成!” “不……不行……“李月萍眼泪落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你不能这么对我,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王氏呸了一声,“不知好歹的小蹄子!” 她低头看看手上的鸡嘴菇,心满意足地往厨房去了。 ☆、第12章 柳氏 这日下午,玉秀正与夏知荷坐在屋檐下走廊上,一边晒着暖阳,一边绣帕子。 村长家的大儿媳妇柳氏突然上门。 夏知荷忙把人迎到堂屋,玉秀早已起身去倒茶了。 柳氏年是镇上一位秀才的女儿,她爹在镇上开了私熟,还有一位舅舅在县衙里做事,家境在清平镇是数得上的。柳氏自小随她爹学了些字,又习得针线女红,长相也出色。自十二三岁起,家中的门槛就被说亲人踏平了。 按说她这样的人品,虽配不上县里的大户人家,但清平镇上的富户和读书人,可以说是任她挑选。 偏偏最后,她却挑了默默无闻的李山。而且当时,还是她家的媒婆先上门来说亲,这门亲事,当年让村里人说道了许久。 后来大伙儿才知道,原来是有一次,李山去县里办事,帮一名少女打跑了几个流氓,就此赢得了美人芳心。 柳氏天生一张笑脸,未语先笑:“我不请自来,嫂子可别见怪。” “柳妹子说的哪里的话,你即使稀客,又是贵客,可是我平日里请也请不来的。今日你来了,我心里只有高兴,哪里会怪你?”夏知荷笑盈盈地请她坐下。 柳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了,说:“早就想找嫂子讨教一二,只是家里事忙,又怕唐突上门扰了嫂子清净,今日,竟是我第一次到嫂子家里做客哩。” 夏知荷平日除了去镇上,鲜少出门;柳氏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她在夫家,得公婆尊重,又得丈夫疼爱,不需下地干活,除了偶尔回娘家,平常也是不出大门的。因此两人虽早已听过对方的名头,也远远见过几次,可这次,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夏知荷掩唇轻笑:“妹子若得空,随时可来找我,左右我一介闲人,平日里也无事。”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柳氏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气色红润,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可身形仍然纤细,穿一身玫红色的袄子,远看着还似个二八少女。只见她髻边一支鎏金镶红玛瑙飞鸟衔花掩髻,在光下闪着熠熠光芒,手上一对龙凤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在衣袖中时隐时现,葱管一般的手指上,戴着一只精致的牡丹花金戒指,趁得她的手指越发晶莹透白。 这几样首饰,多少乡下妇人一辈子也求不得,可看她的样子,却并不觉得如何珍贵,可见她自小生活富足,眼界也不同于一般村妇。 此时柳氏也在观察夏知荷。见她果然如传闻中美貌,虽年过三十,脸上却无一条皱纹,肌肤白皙细嫩,虽衣着朴素,周身气度却不比寻常妇人。再看她手上的帕子,颜色虽素净,可右下角绣的花样,分明是眼下县城里时新的,她昨日回娘家,从嫂子那里得了一块,现在还舍不得用哩。 此时玉秀端着托盘进来,柳氏见了,又是眼前一亮,只觉眼前少女,虽无十分的姿色,又无外物修饰,可行走间,自有一身气派,袅袅娜娜如春水初生,轻烟缭绕。 她不禁抚脸轻叹:“平日里别人夸我样貌好,我虽嘴上推脱,心里却是有几分得意的,可今日见了嫂子和嫂子的女儿,才知我往日所为,竟是贻笑大方了。” 夏知荷只是含笑道:“柳妹子说笑了,我们母女不过乡下粗俗妇人,哪能与妹子相比。” 玉秀也抿唇一笑,轻声道:“婶子请用茶。” 柳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倒是寻常普通的茶,可碟子上做成花型的桂花糯米糕,却引起她的兴趣,捻起一块偿了,赞道:“好浓郁的桂花儿味,可是镇上百味居的糕点?” 夏知荷道:“哪里是,不过是我这女儿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罢了,上不得台面。” “嫂子再这般谦虚,可是要羞死我呢。这糕点这般精致,若还上不得台面,那平日里我做的,就得是圈里的猪食了!” 一番打趣的话,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柳氏吃了糕点,又打量着夏知荷身后的玉秀,说:“不知嫂子这女儿闺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名叫玉秀,今年十八岁。”夏知荷道,又示意玉秀上前打招呼。 玉秀便上前两步,双手扣在腰侧,屈身行了个礼,口中道:“玉秀见过柳婶子,婶子万福。” 这些待人接物的礼仪,夏知荷多少都交了玉秀一些,只是平日与邻里往来,用不上这些,今日见了柳氏,因她出身书香人家,怕比常人在意这些,才让玉秀做了全套。 柳氏忙牵起玉秀,又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直看得玉秀低头垂眼面颊微红,才转头对夏知荷笑叹道:“也不知怎么了,我今日见了嫂子的女儿,就觉得心里喜爱得很,一时间竟看得不能停了。” 夏知荷道:“能得妹子喜爱,是她的福分呢。”说着招手让玉秀过来,轻声吩咐她去把外边的绣桌收了。 玉秀便和柳氏告了罪,退到走廊下去收拾东西。 柳氏一直看着她出门,直到见不到人了,才回转过来,又与夏知荷说了几句。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恼道:“瞧我这记性,只知见了嫂子高兴,光顾着讲话,竟把正事给忘了。我这次来,是有事与嫂子说。听我公公说,邻村有户人家,早几年发迹,举家搬到镇上去了,前段时间犯了官司,需要银钱上下打点,就想把家里的田地卖掉。其中有一处,就紧邻着咱们李家沟,是五亩上好的水田,因那家急需用钱,便明说了,若有人出三十八两,就一起卖了。我公公知道嫂子家有意置田,特意让我来告知一声。” 夏知荷听了,忙道:“劳烦妹子跑这一趟,替我谢谢七叔,明日我让大柱上门答谢。” 柳氏道:“都是乡里乡亲,嫂子何必客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柳氏见夏知荷有些心神不宁,许是想着买田置地的事,她虽想再探探玉秀的事,此时也不好多留,借口家里有事,起身告辞了。 夏知荷给她包了几样糕点,让她拿去给孩子吃。 柳氏走后,夏知荷便坐在堂屋里出神。 玉秀进来将茶杯收了,见她这样,关心道:“娘,您在想什么?” “有人要卖田,村长让柳氏来与我们说一声呢。” 玉秀道:“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夏知荷轻叹:“好事是好事,可听柳氏的意思,那家人准备把五亩水田绑在一起卖,咱们家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两,差得远呐。” 他们家虽有李大柱这个木匠,一个人就养得起全家人,又有她和玉秀的针线补贴家里,可前几年一直要供李仁读书,后来又建了这五间砖瓦房,家底都贴进去了。也就这两三年,李仁没了,房子也建好了,夏知荷又精打细算,才存下这二十两。 玉秀也在桌边坐下,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问:“娘,还差多少?我那里有一只银镯子,一支簪子和两对银耳环,都是从前您给我的,我现在也不戴了,拿去熔了,也有个二三两。” 听了她的话,夏知荷心里一动,转头看着玉秀关切的脸,笑道:“傻孩子,你现在用不上,以后难道也用不上?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要知道,女人的私房体己,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的,若以后丈夫儿子靠不住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倚杖,可不能轻易给人。你放心,银子的事,娘有办法。” 夜里,李大柱回屋歇息,夏知荷跟他说了今天的事情。 李大柱问了家中还有多少银子,沉吟一会儿,说:“明日见过七叔,我再进山一趟。” 夏知荷眼皮一跳,忙道:“去山里做什么?你忘了那日答应我的,再不许拿命去冒险的事了?” 李大柱劝说她道:“这次我再谨慎一些,上一次那处地方,还有几根更粗的树,之前舍不得砍,这次砍了,也不需做成家具,直接拉到县城里去,这样的好木头,光木料就值不少钱。” 夏知荷却一定不让他去,“上一次多亏了林兄弟,你才能回来,这次若又出事,还有谁能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让我好过?”说着,便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一见她哭,李大柱便全没有法子了,哄了几句不见效,急得直抓头,像一只吃不到蜜的大狗熊,最后只得妥协道:“好了好了,不去了,媳妇儿你别哭啊。” 夏知荷又抽抽噎噎了一会儿,才收了势。 李大柱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人揽在自己怀里,叹道:“只是不去山里,咱们家银子又不够,怕是买不起那几亩田了。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上。” 一般庄稼人,把土地当做自己的根,若不是到了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少有人会去动祖宗留下的根本。 而这一次连着五亩上好的水田,更是少见,错过了,或许这辈子都遇不上了。难怪李大柱想铤而走险。 夏知荷却推开李大柱,红红的眼睛斜了他一眼,道:“谁说不买?你没银子,我有。” ☆、第13章 好多银子 夏知荷起身,从床底下搬出一只柜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带锁的箱子,箱子与柜子底部是连在一起的,拿动时,只能搬动柜子,却不能单独把箱子拿出来,这样便可防止窃贼来偷,毕竟没人会蠢到偷一个大柜子招摇过市。 这个柜子李大柱认得,是当初他给夏知荷打的,后来一只没再见着,他还以为被媳妇弄丢了,没想到就藏在他每日睡觉的床底下。 柜子里的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那盒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夏知荷却极为郑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桌上。 见她这样小心,李大柱也有了些好奇心,凑到桌边去看。 只见夏知荷对着小盒子摆弄了一阵,才终于将盒子打开,李大柱凑头去看,里面竟是珠光宝气的几样首饰,盒子地下还压着几张纸,看样子竟似是银票。 夏知荷那出一只玉镯,轻轻抚摸着,眼里有几分眷恋。 李大柱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媳、媳妇……这是什么?” 夏知荷原本有些伤感,沉浸在往日的时光里,被他这一问,什么氛围都没了,不禁瞪了他一眼,嗔道:“傻了?银子都不认得?” 李大柱被她说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他此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只瞪这眼前的盒子,说:“我当然知道这是银子,可这时哪儿来的啊?媳妇儿你不会犯事了吧?” 夏知荷心里好笑,嘴上却说:“如果我说是我偷来的,你准备怎么办?” 李大柱憋得脸红,显然心里极为纠结,半天才郑重说道:“偷东西当然不好,如果被人知道了,媳妇儿你可得说这是我偷的。” 夏知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中的介怀再也没有了。 就如她之前对玉秀所说,女人的体己,是最后的倚丈,是连丈夫儿子都不能告知的。她此时选择拿出来,心中并非毫无顾虑。 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 钱财对人心的考验,她从前见得够多了。虽知李大柱对她有情,可在两人连孩子都没有的情况下,谁知这情在他心中值几两银子? 好在李大柱并未让她失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给这个男人。 见她还笑,李大柱急了,脑门上快冒出汗来,“媳妇你别光顾着笑,快到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夏知荷在盒子上轻轻抚过,慢悠悠道:“急什么,你也不想想,我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吗?这些,是我从前做丫鬟时的月钱,还有老太太疼我,赏给我的首饰,以及各房主子的打点。那时老太太病重,有与我交好的姐妹向我告密,说夫人准备对付我。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她要发卖我,我也就只能等着被卖。好在那时,莘娘已经出府了,我就借着为老太太祈福上香的由头,偷偷收拾了几样细软,存放在她那里,权当一条后路。当日,若不是被你抢了先,应是莘娘将我买回去。” 说着,她又瞪了李大柱一眼。 李大柱摸着头嘿嘿傻笑,心里却道,幸亏当日出手快,不然到手的媳妇儿就跑了。 因当日时间匆忙,又要掩人耳目,她只带出一部分个头小又值钱的,剩下的那些布匹花瓶摆件之类的,给了人也不算心疼。 她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银票有三张,两张面值二十两的,一张十两的;纯金手镯一只,金钗一支,金耳环一对,金裸子两颗;鎏金镯子一对,步摇一支;银手镯两对,银项圈一个,长命锁一只,银钗银簪子四五支,此外还有两个五两的银锭,十几个银裸子,一小把碎银子。 若折合成银子,银票有五十两;首饰买时价格高,可若想要卖,只能按金银的价格卖,工匠费是没法算了,这些金首饰合起来约有二两,便是二十两银子;鎏金的只是好看,买来时价格或许高,卖出去却连银首饰的价格都及不上,因此这里暂且不算;银首饰银锭银裸子加起来,约摸有个二十五两。这一盒子财物,算起来便是九十五两。 这还是往低了算,须知那些首饰的价值,远不是与之相当的金银比得。 听夏知荷一样样数来,李大柱早已呆了。他只知自己花几两银子买了个美娇娘,是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笔买卖,却没料到娶回家的美娇娘竟是个地主婆,银子多得能把他砸晕。 这些钱财,普通庄户人家一辈子也存不上。 须知现今一亩优等的水田,不过八两,良等级的一亩六两,此外还有平等级的一亩四两,劣等级一亩二两,更有那不入等的,一亩一两也不用。 这百来两银子,都能够买十几亩优等水田了。 若要盖房,他家这五间砖瓦房,当初羡煞村里多少人,盖时一间也不过用银四五两,五间房子加上院子的围墙,还有请村里人吃的宴席,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两银子。他媳妇儿这些钱,够盖个二十来间的大院子了。 这么一盘算,李大柱腿都有点软了。 “媳妇儿,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这么多金灿灿的,我看着心里不太踏实。” “瞧你那点出息。”夏知荷轻轻啐了他一口,从桌上拿起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说:“家里还有二十两,加上这二十两,买田就够了。明日我去镇上买点糕点、布匹、干果,送去七叔家里,请他陪你去县里走一趟。买地多的二两银子,你就暗里塞给县衙里办事的官爷。早点将这事办妥了,也算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明年,咱们家就能吃上自家地里的粮食了。” 她说完了,却不见李大柱有动静,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李大柱却突然沉默下来,盯着自己的手掌,好半天才道:“媳妇,要不……这些田,咱们不买了吧?” “怎么了?”这下轮到夏知荷急了,她想有自己家的地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相信李大柱也是与她一样的想法,不然之前也不会说要进山去,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这样说。 李大柱不说话,被夏知荷追着问了许久,才磨磨蹭蹭道:“这是你的私房钱,怎么能拿出来用。” 夏知荷愣了下,才说:“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你的我的。”她一顿,想到什么,试探道:“还是你怪我私底下藏了银子?” “怎么会,”李大柱忙摆手道:“这本来就是你辛苦赚的银子,你想怎么藏,别人管不着,我也不能管着你。” 夏知荷放了心,笑道:“这就对了,我的银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现在我要用它们置田,你可不能拒绝我。” 李大柱仍不同意:“可是……” 夏知荷道:“说好了我说了算,你想反悔吗?” 李大柱有些无奈,他心里确实不想动夏知荷的银子,一来有他大男子的自尊心作祟,更多的却是怕这些银子用了,夏知荷心底不安。 夏知荷多少知道他心中所想,感动之余又有些心酸。这个男人从来如此,外表看来粗枝大叶,心里却一向将她放在第一位,连平常男子最重视的子嗣问题,也要排在后头。想到这里,她内心又软了几分,不由整个人靠了过去,偎在李大柱怀中。 李大柱忙不迭把送上门的温香软玉接住了,心中底线一退再退,此刻也管不得什么媳妇儿的私房钱动不得的问题,只知道,一切都由媳妇说了算! 此时,村子另一头,也有一对夫妻在说着私房话。 柳氏一边将身上的首饰褪下来,一边和李山道:“我今日在夏嫂子家,见到了她女儿玉秀,果然是一副好相貌,周身气度也好,斯文娴静,手也巧,你看桌子上的板栗酥,就是她亲手做的,味道不比百味居的差,我一拿回来就给几个孩子抢光了,好容易才留下两块给你。就是年纪大了点,今年都十八了,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会疼人,你说,将她说给我小弟怎么样?” 李山正用布巾擦脚,闻眼看了柳氏一眼,说:“你可别害人家,就你家那混世魔王,谁镇得住。” 柳氏一听,不太高兴了,将银镯子丢进盒里,说:“怎么就是害人家了?小弟是顽皮了一些,那是他年纪小,不懂事,等成了家,自然就稳重了。再说了,以我家的条件,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木匠的女儿?” “人家还真看不上,我跟你说,李大柱家就这一个女儿了,他是准备让女儿招女婿的,哪舍得嫁出去。不过你家要是舍得让你小弟入赘,这事或许能成。”李山穿上鞋,端着脚盆去倒水。 柳氏轻呸了他一口,道:“做你的梦去。”她家小弟是老来子,爹娘疼得跟什么似的,不然不会宠成现在这样,怎么可能让他入赘去别人家。 她见李山进来,又问:“我不是听说玉秀是他们家的养女吗?怎么又要留着招女婿了?” 李山不耐地摆摆手,今日在地里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了,那还有心思陪他媳妇八卦,“你明早问娘去吧,她知道。” 说完一头栽到床上,几息后就睡熟了。 柳氏瞪了他一会儿,没办法,只能跟着睡了。 ☆、第14章 买田置地 过了两日,置田的事全部办好,地契也拿在了手里,夏知荷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等开了春,这五亩田租出去,他们一家明年的口粮就有着落了。 一亩上好的水田,一年能收三百斤谷子,田租是四分租,一亩田的田租就是一百二十斤谷子,五亩田就有六百斤田租。田税如今是十五税一,除去田税,还剩五百六十斤,足够他们一家三口裹腹了。 夏知荷算着算着,心里就乐开了花,有房住有地种,才算真正有了根。而且她还记挂着玉秀招女婿的事,如今他们家有了田地,家底更厚了一些,给玉秀相女婿时,也更有资本去挑拣别人了。 李大柱也高兴得很,他家从他往上,几代都是穷木匠,住着破茅屋,喝着稀米汤,连贫农都没混上。到了他这一辈,终于住上砖瓦房,又有了几亩田,可以说是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了。而他也牢牢记得,这一切,都是他媳妇的功劳,没有他媳妇,就没有如今的他。 李大柱家买田的事,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很快,村里其他人都知道了。这事对他们的冲击,不下于前几年李大柱家盖新房子的事,一时间,众人心中千百种滋味,羡慕的、眼红的、嫉妒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日下午,琴婶子带着李月梅上门。 因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普照,微风和煦,几人便坐在廊下,边做针线,边说着闲话。 李月梅安静坐了一会儿,便有些耐不住,眼睛滴溜溜的,绕着挂在屋檐下的柿饼打转。 玉秀看得好笑,对她道:“别盯着那几个了,没晒成呢,我房里有一些晒好的,随我来拿吧。” 琴婶子没好气地瞪了李月梅一眼,道:“过了年就出嫁的人了,还跟着孩子一样。。” 李月梅吐吐舌头,站起来蹦蹦跳跳跟在玉秀后头。 玉秀进了屋,从柜子上的盒子里拿出几个柿饼,递给李月梅,说:“前一阵我家柿子熟了,不是给你送去了一些?怎么还这样馋。” 李月梅撒娇道:“这个更好吃嘛。” 确实,玉秀做的柿饼,并非直接暴晒成的,而是去了皮后,挂在屋檐下慢慢风干。这样做成的柿饼,外边结了一层白白的糖霜,皮软而韧,却不柴不硬,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富有嚼劲,让人欲罢不能。 李月梅一连吃了两个,再要伸手,玉秀却不让她吃了,只把剩下的用纸包起来,“这些给你带回去,记住一次最多吃两个,不然正餐又不正经吃了。” 李月梅听了,有些蔫蔫的,却不敢不听话。 玉秀见她这样,便找了个话头,问她:“上次绣的荷包送出去了?张信没说什么?” 一听她说这个,李月梅立刻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也不盯着柿饼了,左瞄右瞄,就是不敢看玉秀,装傻道:“什、什么啊。” “呦,还跟我装呢。”玉秀装作要起身的模样,道:“既然你不跟我说,那我只好去问张信本人了。” “别呀玉秀姐!”李月梅急了,立刻转过来扯着玉秀的衣袖。等她看见玉秀的笑脸,很快反应过来是在逗她,又收回手,嘟嘟囔囔道:“就会骗我玩,不想理你了。” 玉秀坐下来,轻轻戳她的额头,“坏丫头,现在敢这样和我说话了?” 李月梅摸摸额头,傻笑一声,又看看左右,凑过来附在玉秀耳旁,小声道:“送出去了,前几天他又在半路上堵我,我正好带着,就给他了。” “他就没说什么?”玉秀问。 李月梅哼了哼,面上微红,嘴里却道:“他能说什么,还敢嫌弃我不成?” 说着,她脸颊更红了一些,在一个贴身的荷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对小巧的丁香银耳坠,嘴上道:“喏,他给了我这个。”话说得虽不太在意,可动作却是珍惜的。 玉秀接过看了看,虽然个头不大,却做得精致可爱,显然送的人也是上了心的,不由点点头,说:“既然是人家的心意,你就好好收着。” 她见李月梅撇着嘴,心口不一的模样,便道:“你呀,吃亏就吃在一张嘴上,明明是好心,心里对人也有意,却偏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难免要让人误会。” 李月梅被她戳破心事,褪去的红潮又涌上来,嘟嘟嘴道:“我知道了,下次再见他,不给他脸色看就是了。” 知道她是小孩子脾气,性子直,本性却好,玉秀也不多说,反正照目前来看,那张信似乎就喜欢她这样。 李月梅想起之前她娘的话,再看看玉秀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娘说,你们家置了这五亩田,你的婚事就好说多了,玉秀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玉秀被她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想这些有什么用,若想得太好,最后现实差得太多,痛苦的还不是自己?” 就如她,从五岁到十五岁之间,整整十年,都以为自己以后是要嫁给李仁的,结果后来还不是成了个笑话? 李月梅心有所感,点头道:“那倒也是。” 像她自己,以前还想着,要嫁一个她大哥那样的读书人,后来和张信订了亲,她心中还十分抵触,直到后来和张信接触过,才慢慢改观,觉得不是读书人也挺好的。 这个话题揭过不提,李月梅又道:“你听说了吗?我伯娘正给月萍说亲,听我三堂嫂说,大摇山里有户山民,愿意出八两银子的聘礼,还不要嫁妆。我伯娘心动得很,现在那家里,就李月萍不乐意,天天哭闹呢。” 一听她说大摇山里的山民,玉秀面前就出现了林潜那张冷脸,她愣了愣,才道:“八两银子确实不少,不过就算是山民,无田无地娶亲困难了些,也少有这样大方的,莫不是男方有什么问题?” 李月梅道:“听说那男的岁数不小了,比李月萍大了一轮有余,也难怪她不乐意。他们家这一次,闹得实在难看了些,我伯娘这是摆明了,准备卖女儿给我四堂哥娶亲呢。”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玉秀。她之前还问过玉秀,为什么看不上她堂哥,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男人,家里都要把他亲妹妹卖了,来给他说亲,他却一句话也不说,这样没担当的男人,是她她也看不上。 “说起来,这事八字都没有一撇,只是听我堂嫂说了有这样一户人家,两家都没通过消息,男方未必就看得上这门亲事,我大伯娘就急吼吼地弄得满城皆知,生怕有人跟她抢了似的。若到后来,这亲事成了倒还好,若没成,岂不是成了大家的笑话? 不过,我觉得李月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且不说这事还没影,就算成了,她不满意这门亲事,暗里和家人说清楚就是了,我伯娘虽然势利,大伯却还是明些事理的,总不会真要逼死女儿。她倒好,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一家子人骑虎难下,她自己名声也不好听,都成了别人的谈资。” 她说完,见玉秀不说话,只含笑看着自己,不由摸摸脸,疑惑道:“怎么了?玉秀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玉秀笑叹道:“我这是高兴呢,从前你可不会想这么多,到底还是长大了呀。” 李月梅有点羞涩,小声嘟囔道:“我又不会永远都是小孩子。” “不过,“玉秀又说,“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是当事人,也不了解事情始末,不好随意议论。这些话,你对我说说就好,可不要对外人讲。” “嗯嗯,我知道呢。”李月梅连连点头,这些话她连她娘都没说过。 院子里,见她们两人进了屋子,琴婶子才说起这次真正的来意。 “知荷妹子,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家的田是不是准备租给人种?” 夏知荷道:“是这个打算,嫂子家里有意?” 据她所知,琴婶子夫妇二人,除了种着家里几亩地,还租了不少别人的地在种,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了才是。 “哎,”琴婶子点头,“是呐,我就想着,若你家的田要租,我就厚着脸皮来问问,能不能租给我们家种。” 夏知荷忙道:“凭我们两家的交情,若嫂子有意,肯定是要租的,昨晚我还和当家的说了,若不是嫂子家里已经种了不少田,我还想请你们家来种,这田也只有交到嫂子和李二哥手中,我才安心。现在嫂子提起,正合我意。” 听她这样说,琴婶子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说:“俗话说得好,过日子,就像人喝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外人看我家如今日子好了,以为我以后就是享福了,却不知,我这劳累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15章 生个弟弟 微风吹过廊下,一串串柿饼随风轻轻摆动。 琴婶子道:“他们只道我如今,大儿子是秀才,二儿子出师了,小女儿也许了人家,心事都了了,只翘着腿等着儿孙孝敬就好,我说呀,都是做梦呐。现如今,家里房子等着重盖,老大老二亲事都没说,小女儿的嫁妆倒是凑齐了,可烦心事还是一件件来。” 或许是看李大柱家这两三年,又是盖房子又是置田地,再联想自己家,心里有些感慨,琴婶子今日的话比往常多些。 “就我家老大,虽说如今不用家里供他,可他今年都十八了,要是一般人家,孩子都会跑了,早些年说他要读书,怕耽误了,一直没提起,如今是不能再拖了。我原想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出了个秀才,也攀不起那些大户,就指望在邻近村里给他找一个,以后老大再去读书,他媳妇也能在家里帮衬我。可前谁知两天,我探了他的口风,才知道他竟想也找一个读书识字的女子,说什么红袖什么香,又举什么齐眉,哎呀可把我急死,你说这样的女孩,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家讨得到的,就算讨到了,咱们也供不起呀!” 说着,她看看左右,凑进夏知荷,低声道:“你看人七叔,那样的家底,也得供着他那大儿媳妇呢。” 她口中的七叔,就是李家沟的村长,他家大儿媳妇就是柳氏。 当年柳氏与李山的亲事,让村里人说道了许久,直说李山是走了狗屎运。可人娶进门,日子是自家过的,外人看着风光,内里怎样还未可知。 那柳氏进门后,一不用下地干活,二不需侍奉公婆,直让村里的小媳妇羡慕得眼红,也让村长夫妇得了个宽厚的好名声。 可村长一家人,到底是舍不得让柳氏干活,还是不敢让她干活,外人怎么知道。 反正在琴婶子看来,她自己是绝不想要这样一个媳妇的,他们家也供不起这样的媳妇。她对自己的儿女是慈爱,舍不得让他们干活,可儿媳妇若也不干活,娶回来做什么? 夏知荷听了,只说:“七叔七婶心宅心仁厚,家境也好,他们家娶了柳妹子,是锦上添花,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要量力而为。” 琴婶子连连道:“谁说不是呢,偏我家老大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到底,谁不想自己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如果可以,给老大娶一个他喜欢的,大家自然都好,可如今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件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夏知荷安慰道:“嫂子对几个孩子尽心尽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靖哥儿就算一时想不明白,以后也会知道嫂子的苦心。” 琴婶子摆摆手,“以后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想了,我和你李二哥商量过了,今年凑些银子,趁着冬日地里闲,把房子拆了重盖,明年先给老大说门亲事,老二的就再看看。” 夏知荷道:“是这个理,盖了房,再说们亲事,自然能把靖哥儿的心定下来,说到底,他如今没定亲,还是个孩子呢,这些大人的心思,不懂也是正常的。” 琴婶子听了,点头道:“我也希望是这样。我如今看你们家日子越过越好,说句实在话,我心里也急啊。从前只道几个孩子出息了就好,现在有点出息了,又要盖新房子,张罗婚事。你看着吧,这还远远没完呢,等两个儿子结了亲,紧接着孙子来了,这又得开始供养孩子了。若往后闹分家,那更是不得了。要不别人都说,孩子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呐!“ “谁说不是这样,人活在事上,为了嘴里一口食,身上一件衣,头顶一片瓦,忙忙碌碌,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嫂子只看我们家日子好了,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琴婶子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感叹。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琴婶子才喊上李月梅,起身回家了。 玉秀也从房里出来,去厨房准备晚饭,李大柱早上说想吃疙瘩汤,她准备做个香菇鸡蛋面疙瘩。 夏知荷帮她烧火打下手。 玉秀看她娘一眼,问:“娘,琴婶子今日上门,是为了什么事?” 夏知荷赞许地看着她,笑道:“看出来了?” 玉秀点点头,琴婶子向来直爽,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今天却觉得她有几分不自在,说话也不如往日利索,想是心里有事,所以她才把李月梅引到房里去,留她娘和琴婶子说话。 夏知荷道:“是为了咱家这几亩田,她想种,我原本就想着她和你李二叔是个好人选,如今她上门来说,我就应了。” 玉秀轻轻皱着眉道:“琴婶子已经租了别人不少地,她自己家里也有几亩,再种我们家的,忙得过来吗?别把身体累坏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听她说,明年准备租一头牛来帮忙,想来能轻松一些。“ 玉秀便点点头,不再说话,安静调着面粉。 夏知荷盯着灶里的火,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别人看她家出了秀才,风光的很,可实际上,她家如今还是不太好过。她和你李二叔虽然勤快,可家里的地没几亩是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说亲,房子也还没盖起,还得要几年劳累啊。” 她又想到自己家,虽然房子盖了,地也买了,可玉秀的婚事没着落,招来的女婿不知道可不可靠,自己一辈子,也不能给李大柱生个孩子…… 玉秀看着她娘,见她沉默下来,面色落寞,就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道:“娘,我们……再去看看大夫吧?” 再去看看大夫?夏知荷目光微动,却还是摇摇头,“不看了,再看也是浪费银子,凭添伤心,让别人知道,还要笑话。” 玉秀却已经洗了手,走到她娘面前蹲下,扶住她的膝盖,看着她的眼睛,道:“再去看一次吧,从前大夫不也说了,娘的身体没有坏透,等把余毒排尽,再好好调理,肯定能够好的。这几年虽然没去看大夫,可对于调理一事,咱们一直没有疏忽,说不准娘亲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大好,若不再去去看看,岂不是可惜了这些年的努力?” 夏知荷心中动摇,想起从前喝下的一碗碗苦药,想到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若得不到回报,确实心有不甘。而且,她是真的想要给玉秀留下一个弟弟或着妹妹,不然,等她和李大柱去世,留下这孩子一个人,没有娘家撑腰,岂不任人欺凌? 玉秀见她意动,忙又道:“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弟弟,妹妹也好,娘若觉得带孩子辛苦,尽可交给我来照看。” 夏知荷已经动了心思,见她这样说,不由嗔了她一眼,含笑道:“娘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娇气的人,连孩子都懒得带?” 玉秀心中她同意了,面上绽开笑容,说:“分明是我心疼娘亲,您可不能这样误解我。” 夏知荷戳戳她的额头,道:“只怕到时候有人嫌辛苦,又觉得小娃娃分走了她的疼爱,要闹别扭呢。”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笑,夏知荷又正色道:“秀儿,娘在这里先和你说清楚了,若往后真的多出个小的来,不管是男是女,你都是娘的亲女儿,以后这些家产,必定是你得大头,他得小头,就算是你爹不同意也不行,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玉秀忙道:“娘亲不必说这些,您待女儿的心,我心里一清二楚,以后弟弟妹妹来了,我也是将他们当做亲生的,哪有姐姐和弟弟妹妹抢东西的道理,家产的事,我并不在意,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和爹起了矛盾。” 夏知荷点点头,又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说:“明天十五,又有集会,咱们去镇上,顺便找你莘姨说说话。看大夫的事,先不和你爹说,省得他白高兴一场。” “哎,好。”玉秀点点头,起身继续做晚饭。 夜里,玉秀在灯下绣帕子。 明天去镇上,肯定要把这一阵的绣品带上,她手上这条帕子还差一朵花,准备晚上赶一赶,做做完。 今日夏知荷说到家产的事,玉秀知道,她是怕自己多心,所以特地说一说,实际上,玉秀是真的不在乎。 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弟弟妹妹,不为别的,只为夏知荷能开心一些。不能生孩子这件事,已经成了夏知荷一个心病,这病不能随着时间慢慢治愈,反而会因年纪渐长而越发严重。所以她想着,趁娘亲年纪还不大,还有可能生的时候,把这个病祛了。 至于生下来的弟弟妹妹会不会分走家产,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只觉得,若自己往后真的落迫到,要靠父母家产才能度日的地步,那也太不堪了一些。 她心中虽对另一半没有太多设想,但唯有一点是定要坚持的,那人绝对不能是偷奸耍猾好吃懒做之徒。 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靠自己两人的双手,趁年轻时吃点苦,怎么也能够挣下一份家业了,何必眼巴巴地指望父母留下的家产? 若那人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只想混吃等死,那就算夏知荷与李大柱再满意,这种人,她是绝不敢嫁的。 ☆、第16章 喜讯 次日,母女两人一早起来,收拾好家里,给李大柱留了早饭,就赶去镇上。 每月十五的集市是一月中最热闹的,连偏远山里的山民都会在这天下山,用山货或猎物,换取一些日常所需物品。街上的人比上一次更多,摩肩接踵,几乎挤不过去。 好在她们两人也不必去挤,只转进一条小巷子,绕路来到莘娘的绣庄。 莘娘照往常一样,欢喜地把两人迎到内室去。 几人坐定,夏知荷从篮子里,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有晒干的板栗、山枣、一包干桂花、柿饼、还有板栗酥和桂花糕。 “最近秀儿往山上跑了几次,摘了些山货回来,又做了桂花糕、板栗酥和柿饼,我知道你历来爱吃甜食,就带一些给你尝尝。” “哎呀,我这几日正想着这个呢。”莘娘说着,当下就叫了伙计进来,让他拿桂花干去泡蜂蜜桂花茶,又拿了一块板栗酥来吃,赞道:“就是这个味,我从百味居买的,都没秀儿做得香,自己试着照你说的法子做了一次,全给我烧焦了,我呀,只有吃现成的福分,没有劳累的命哩!” 夏知荷笑道:“自己偷懒,还有借口了。” 莘娘笑嘻嘻道:“我只遗憾我家那小子年纪太小,不然就算让他倒插门,也想要把玉秀拐来做我儿媳妇呢。” 玉秀脸上微红,也玩笑道:“莘姨再这样胡说,以后再做吃的,可就没你那份了。” “哎呀,秀儿可别这样说,”莘娘故作害怕,“莘姨我舍了儿子不要,也舍不了你这些吃的呀!” 几人笑成一团,夏知荷笑骂道:“一把年纪了,尽会作怪。” 此时伙计端了蜂蜜桂花茶进来,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桂花香,沁人心肺。 莘娘喝了一口,满足地叹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日子,最说是在乡下,可吃穿不愁,悠闲自得,哪像我,整日就困在这里,迎来送往,没个意思……唉,算了,说这个扫兴,对了,从前你和我说家里准备置田,可有消息了?” 夏知荷便把买田的事说了。 莘娘听她说动用了嫁妆,眉头一动,道:“你想清楚了?” 夏知荷点点头,“想清楚了,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他若真贪我这点东西,我也藏不到现在。” 莘娘听了,便不再说话。当初她是很为夏知荷不平的,可这些年看下来,她也知道,李大柱对夏知荷,真的是没法说了,若当初夏知荷不是被他买走,那能不能有现在的日子,还难说得很。 夏知荷又道:“那些东西放着就是死物,拿出来用了,才算有了价值,如今家里有了地,我心里才算真正有了底气。” 这些话,倒引起莘娘的一番感叹:“可不是,这些身外物放着,还得担心被人偷了抢了,一个不留心,还要害了自身性命。不知你们一路过来听说了没有,近日府城来了个大盗,许多豪门富户都被洗劫了,还出了几条人命,那大盗被一路通缉,听我当家的说,咱们县城里,也贴了海捕文书。” 玉秀听了,皱眉道:“那强盗拿了钱财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害人性命?” 莘娘摇头道:“那强盗来抢,家里主人哪里甘心家产白白送人?少不得要家中护卫去阻止,那强盗在江湖上个也是有名的恶人,手上不干净,护卫们大多只学个拳脚功夫,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枉送性命。” 玉秀听了,一时沉默。清平镇上也有几家富户,家里请了护卫,她们有时从那门前经过,只觉得那些护卫们威风自在得很,却没想到威风之下,是有性命之忧的。 见她不说话,夏知荷与莘娘对视一眼。 她们二人从前在大户人家家里做丫鬟,自是见过主子不把下人性命当回事的。所以此时听见这个消息,心中只是有点感叹,没有太大波澜。 不过玉秀到底见识不多,从未接触这些,只听死了人,心里头便不是滋味。 莘娘便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上一次你说的事,我最近倒留意了一个,可你家现在有了田地,情况又不一样了,我看那个便觉得配不上咱们玉秀,少不得要再挑一个,保管选个最好的女婿给你。” 她这话虽是对夏知荷说,眼睛却一直看着玉秀。 玉秀听她说了两句,就明白是在说自己的亲事,一时间顾不得低落,只微红着连低下头。 夏知荷与莘娘两人便笑起来,就着这个话题又说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才把这次带来的绣品结算了。 此次绣品共得了六百文,夏知荷收好钱,告别了莘娘。 这条街的另一头就是一间医馆,夏知荷远远看着,昨晚下定的决心又有些动摇。 玉秀不容她退缩,半拉半扶地把她娘扶了进去。 这间医馆是镇上唯一一家,占了三个门面,前头是柜台,柜台后几排靠墙的大药柜,几个伙计站在柜台里,或抓药,或招待客人。柜台边上有一道门,掀开布帘往里走,里边是问诊之处。 两人一进门,就有个半大的伙计迎上来,殷勤道:“二位需要什么?” 玉秀前几年陪她娘来过,当下便道:“请问徐老大夫可在馆中?” 伙计忙道:“在在,就在里间,二位请。” 虽有几年没来,可徐大夫对夏知荷母女还有印象,诊了脉,又问了这些年夏知荷的生活习性,老大夫摸着长须,欣慰道:“虽停药三年,可夫人并未忘记老朽当初所言,细心保养,静心调理,如今看来,已有所回报。” 玉秀心中一喜,忙追问:“老大夫的意思是,我娘亲如今身体已经好转了吗?” 老大夫点点头,“不错,夫人之疾,本就无对症之药,最要紧,还需平日保养调理。我观夫人脉相,只比常人稍弱,待我开几服温养之药,痊愈只在这一年半载中。” 夏知荷早已被这意外之喜打懵了头,只牢牢握住玉秀的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玉秀欣喜之下,也顾不得其他,又追问道:“大夫您看,等我娘请身体大好了,我有没有可能再得一个弟弟或妹妹?” 老大夫道:“夫人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自不必担心儿孙缘。” 玉秀听了,喜不自禁,紧紧揽住夏知荷的肩,眼眶发红,喃喃道:“娘、娘您听到没有,已经好多了,你的身体已经快好了……” 夏知荷只是呆呆愣着,仍未回过神来。 见她二人这样失态,老大夫也不以为意,只管自己拟了一张药方。 过了一会儿,夏知荷眨了眨眼,一串串眼泪滚落下来。 玉秀忙掏出手绢帮她擦,夏知荷自己接过,边擦边哑声道:“让老大夫见笑了。我没事,秀儿,帮娘去柜上抓药。” “好。”玉秀见她娘开口说话,才放下心来,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接过药方去抓药。 柜台前正有两个客人在等药,玉秀走近了,就听其中一个说道:“这大盗功夫高强,又穷凶极恶,衙门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另一个附和道:“正是如此,否则不会连衣角也没摸到,被他一路逃到此处来。不过我听闻,官府已经向上清宗求援,若上清宗肯出手,这大盗再恶,也不足为俱。” “当真?”先前那人面路喜色,抚掌道:“那大盗虽厉害,在江湖上却最多是个二流人物,上清宗随意派个内门弟子出来,也能把他除了。” 听得他们谈话内容,玉秀忍不住稍稍打量二人一眼,只见他们身着粗布短衣,脚踩布靴,面上有风霜之色,听其口音,不是本地人。 那两人很快拿了药走了,玉秀收回视线,心里想着刚才两人的话,只希望早早来个人,把那强盗抓了,免得再害人性命。 迎客的那个半大少年走进来,趴在柜台上,神神秘秘地对一个药童道:“刚才那两个,就是江湖人吧?” 柜台里的药童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少说话,多做事。” 半大少年气鼓鼓地瞪着他,半晌得不到回应,自己也就泄了气。 玉秀抓了药,又去里间,详细询问了该注意的事项,又问了有哪些禁忌,一一了解清楚了,才谢过大夫,和她娘一起离开医馆。 两人再次走在大街上,心境已和之前的忐忑大不相同。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们已经说好,夏知荷大好之前,这事先不声张,就连李大柱也不说,这些药拿回去,只说是夏知荷近来患了头风。 此次出门,还要买些日常用品回去。 母女两个来到米铺,称了十斤白面,因为临近冬至,要包汤圆,便又称了五斤糯米粉,一共是一百二十文。 又去买了两斤糖,两斤肉,夏知荷到底心里高兴,又花四十文买了一只熏兔,打算给李大柱打打牙祭。 至此,加上在医馆花去的二百文,卖绣品得来的六百文就只剩一百五十文。 夏知荷心中一盘算,拉着玉秀道:“走,今日高兴,咱们娘俩儿也去扯几尺布,过年做一身新衣裳。“ 两人便来到布庄,挑了一色暗紫的,一色藕荷的两种细棉布,各扯了三尺,又花去二百文。 于是,今日出门来卖绣品,两人不但一文钱没带回家,还倒贴了五十文。 ☆、第17章 结亲的心思 这日,玉秀用山上摘的山枣、买来的糯米粉和白糖,蒸了一锅红枣糯米糕。米糕香甜软糯,她知道李月梅最爱这些,就给她送了两块。 回来时看见李三儿在不远出玩耍,便招招手,把他喊来。 三儿见是自己最喜欢的玉秀姑姑,立时撇下泥巴,拍拍手,颠颠地跑过来,讨好笑道:“玉秀姑姑。” 玉秀用帕子擦他脸上的泥巴,说:“我做了一点糯米糕,你去把他们几个叫过来,记住要悄悄的,别给别人看见了。” “好!”三儿高兴应道,小短腿迈得飞快,一下子就跑远了。 玉秀回到厨房,打湿菜刀,把米糕切成一块一块的,端到堂屋给她娘尝尝。 夏知荷捻了一块来吃,软软热热的,甜而不腻,正好入口,点头道:“不错,火候比上一次又好一些。拿两块去给你爹,他干活饿得快。” “哎,好。”玉秀照办了。 等再次回到厨房,又挑了几块红枣最多的,装在盘子里端出去。 她来到院子外,那几个小孩已经来了,上次没出现的虎子这次也来了,只是看着还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站在他弟弟后面。 玉秀也不特意去注意他,只把米糕分了。一块米糕约有小孩手掌那么大,雪白松软的米团上面,点缀着甜滋滋的红枣肉。孩子们用两只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极为珍惜的模样。 玉秀看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村里大部分人没什么手艺,只靠种地维生,家境大都一般,若有一年收成好,能混个饱腹,已是十分不错了。若老天爷不赏饭,或者家里人多地少,那免不了一年到头汤汤水水,一顿干饭都难得吃上,更不要说给孩子弄些零嘴。所以她这里偶尔给他们一些吃的,就把孩子们高兴得什么似的。 玉秀又看了一圈,便挥挥手,让孩子们自己去玩,临走前又交代:“吃完了再去玩,不许边吃边玩,也不许用脏手抓东西吃,听到没有?” “知道了,玉秀姐姐/姑姑再见!”孩子们扯着嗓子喊完,一个个嘻嘻哈哈推推嚷嚷地跑走了。 玉秀看着他们跑远了,才转身回了院子。 夏知荷坐在堂前绣花,见她进来道:“你爹昨晚忽然说想喝鱼头汤,我托人从镇上带了一板豆腐,一会儿你去你七叔公家里看看,若有新鲜的花鲢,挑那五斤左右的买一条回来。” “好。”玉秀应了。 等太阳偏西,她拿了荷包,提着木桶,往村东头走去。 之前夏知荷说的七叔公,就是指村长。村长一家住在村东头,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地里有十几亩上好水田,院子里一座三间的正房,两座各两间的厢房,一共是七间砖瓦房。此外,后院还圈着几亩池塘,池塘里种了藕养了鱼,每到农闲,他们家或捞鱼或采藕,让李山拉到镇上或者县里去卖,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村长家的日子,虽比不上镇上富户,但在李家沟,确实算是头一份了。 玉秀来到他家门外,轻轻扣了两下院门,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脚步声,有人问道:“谁呀?” 玉秀忙说:“婶婆,我是玉秀。” 村长的婆娘陈氏拉开院门,一见玉秀,立刻眯了眼,笑道:“是玉秀呀,快进来坐、进来坐。”说着,把玉秀拉了进去。 村长家里庭院宽敞,收拾得干净整齐,此时东厢一间屋子敞着门,里面传来幼儿咿咿呀呀的儿语,西厢房前,村长二儿子李森正在劈木头。 玉秀不敢乱看,跟在陈氏后头,把来意说了。 陈氏爽快道:“家里虽没有现成的,但是你娘既然想买,我让他们去捞就是了。”说着,对李森道:“老二,你去池子里捞几条花鲢上来。” 李森点点头,放下斧子就去了。 两人刚来到堂屋坐下,陈氏的大儿媳妇柳氏便抱着小儿子进来,问:“娘,谁来了?” 玉秀忙起身说:“柳婶子好。” 柳氏这才看向玉秀,笑道:“原来是玉秀,怪不得娘这样高兴,我们家大姐儿昨日还跟我念叨呢,说我上次从你家带来的板栗酥好吃得很,她现在还想哩!” 玉秀道:“既然孩子喜欢,等我下次做了,再给婶子送来。” 柳氏笑了笑,却没回应,转而对陈氏道:“娘,小宝一直哭着要奶奶呢,您快给抱抱。” 陈氏忙接过唯一的孙子,嘴里直道:“奶奶的心肝宝贝。” 柳氏笑着抱怨道:“我看咱们小宝,对您这个奶奶可比对我这个娘还亲呢,一时三刻见不着,就要闹。” 一句话说得陈氏心里舒畅,对手中的大孙子又更疼几分。 玉秀只在一旁安静坐着,看她们逗孩子。 很快,李森提着木桶进来,放在地上,自己又出去了。 玉秀上前看了看,里面有三四条鱼,一条大的约五六斤,三条小的每条也有一二斤。一斤鱼市价五文,玉秀估摸了价钱,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说:“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扰婶婆了。” 陈氏将孙子递给柳氏,对玉秀摆摆手道:“不过几条鱼,还跟婶婆掏什么钱,我知道你要回去做饭,赶紧去吧。” 玉秀哪里肯,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要走。陈氏几步就赶上去,又把钱塞回她怀里。两人推让了几翻,到底是玉秀年轻,脸皮薄,推拒不过,只得面红耳赤地收了。 陈氏看她如此难为情,便道:“上次你们家买地,你娘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我收了,你叔公因此说了我一通,今日让你带几条鱼回家,是安他的心呢。” 玉秀听了,心里稍安,又道了谢,才提着木桶离开。 柳氏见玉秀走了,又陪着陈氏说了几句,没一会儿就抱着儿子回屋。 陈氏见她走得利落,摇头叹了口气,自去厨房准备夕食。 对于玉秀,柳氏如今的想法有些微妙。 她嫁来李家沟没几年,又一向不爱出门,对外头的事不了解。自那天见了玉秀一面,心里便觉得玉秀和她小弟是良配,虽然李山说玉秀是要招赘的,可柳氏觉得,凭自家的条件,若上门提亲,李大柱一家断然不会拒绝,因此没把李山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问了婆婆,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晓得玉秀原是童养媳,柳氏虽知玉秀是清白之身,可对她寡妇的身份还是有些介怀,觉得委屈了小弟,结亲的心思就淡了。只是她没料到,原来婆婆陈氏也曾打过与她相似的主意。 陈氏自得了柳氏这个大儿媳妇,外头说起来自然是十分风光,可关起门来过日子,滋味就不一定怎么样了。 柳氏自小是娇养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刚来李家时,也做过几日饭,可那滋味实在不堪入口。陈氏教了几次,却无成效,这儿媳妇又不同一般人,打骂不得,最后只得自己下厨。 因此柳氏在李家,一不用下去地里,二不用出入厨房,每日只在自己屋里,绣绣花打打络子。好在她肚子争气,嫁来不久就一连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不然陈氏心里不知什么想法。 有这样一个儿媳在前头,在考虑二儿子的亲事时,陈氏自然想得更多。她不要求对方家里怎么样,只要那女孩自己老实本分,干活利索就行。 三年前李仁放话不娶玉秀时,陈氏就动了心思。她想着玉秀虽是李家的童养媳,可也是在村里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相貌俊俏不说,一双手更是灵巧得很,人又安分乖巧,配她寡言的二儿子正好。 哪知没多久,李仁就去了,玉秀倒是重情重义,要给他守寡,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背上了寡妇的名声。陈氏再看好玉秀,也不能让自己儿子娶一个寡妇,因此把心思按下,又寻了别的女孩。 谁知二儿媳妇是个短命人,进门不到一年就暴病去了,李森成了鳏夫。这下子,陈氏又不嫌弃玉秀寡妇的身份了,心思又一次活络起来。只是碍于李大柱要招女婿的说法,才一直没把话透露出去。 柳氏却在和陈氏的谈话中知道了她的想法,心里不由警惕起来。 对于玉秀,柳氏固然知道她是不错的,这样的人若成了她弟媳妇,于她娘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若要与她成妯娌,柳氏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柳氏知道婆婆对她有不满,可那又如何,那些粗活,她在家时就从未碰过,出了门,也没有去碰的道理。她娘家势强,自己又有儿女傍身,不是一般村妇能比拟的,理当受公婆丈夫的敬爱,不需要做小伏低去讨好他们。 当初李森的媳妇,家里贫困,相貌平凡,嫁进来后对众人百般讨好,什么活都抢着干,可结果怎么样,在这家中的地位连她的一半都及不上。对于那个弟妹,柳氏是十分看不起的,平时连自己的厢房都不让她进。 不过她知道,玉秀与当初那个不一样。这李玉秀容貌出众,又心灵手巧,口齿伶俐,若让她进了门,两厢对比之下,公婆对自己只会越发不满。 柳氏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主意,单说玉秀这个人,她是挺喜欢的,可若要让她进门与自己争个高低,那她又不痛快了。 所以刚才见婆婆拉着玉秀进屋,她才忙抱着儿子赶过来,不让二人单独说话。 ☆、第18章 再相见 一个木桶连鱼带水,约有二十斤重,玉秀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吃力,低头加快了脚步。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玉秀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把桶摔了,待站稳脚步抬头一看,竟是李海,她不由又退开一小步,见路上没有别人,才稍微松了口气,随之又把心提起来,看着对面的人。“是李四哥,有事吗” 李海黝黑的脸有点发红,他抓抓头,说:“我帮你提。”说着要去拿玉秀手上的木桶。 玉秀忙避开了,说:“不必了,我提得动,不劳烦四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李海却又侧走一步,挡在她面前。 玉秀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了。 李海与她对视一眼,眼神闪躲着避开,嚅嗫着:“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玉秀道:“四哥说笑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哪里有我们小辈同不同意的。” 李海仍在那吞吞吐吐道:“我和……她已经没来往了,当初是她……她先……” 玉秀不愿再听下去,直说道:“四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做饭,这就先走了。”说完不待他反应,绕过了快步离去。 李海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离开。 不远处树枝后头,绕出来一个人,正是余寡妇,原本她跟着李海,打算堵他一回,不料撞见这一幕,直气得咬牙切齿,双目发赤。 不久前,李海彻底和她断了来往,她暗里堵了好几次,想要旧情复燃,都没成功,原以为这男人是真的改了性,不吃腥,现在看来,是他变了心才是! 李玉秀……一提起这个名字,余氏心里就跟万蚁啃噬般难受。听说她家里最近又置了田地,村里人都传,李大柱这下家底厚了,招女婿的门槛肯定会更高,难怪看不上李海。 余氏咬着牙关,自己求之不得的男人,她李玉秀却弃之弊履。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寡妇,她李玉秀的日子就比自己好?凭什么她就可以装清高?! “李玉秀、李玉秀……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清高一辈子!” 玉秀回到家中,和夏至荷说了在村长家中的事,只略过柳氏似乎有意排挤她的事不提。 夏至荷听说陈氏不收钱,道:“七叔七婶就是客气,罢了,人家看中同族的情义,咱们也不必太生分,下次你做了什么点心,给人送一些过去就是。” 玉秀点头应了,把鱼提到厨房里,三条小的放入水缸中养着,大的捞起来,鱼头做了鱼头豆腐汤,鱼身子切段,用盐、陈皮、茴香、料酒等腌了,留着明天做熏鱼。 又过两日,眼看冬至就在眼前,玉秀打算冬至前再上一次山,采摘冬至前后才会出现的寒菇,再往后天越发冷,若等下了雪,上山就危险了。 李月梅前天去了她外祖家,一直没回来。这日天气又好,玉秀不打算等她了,收拾了背篓,准备趁日头还早,一个人上山。没想到还未出门,李月萍就找上来了,原来她也是看天气好,打算找玉秀一起上山。 自从说亲的事闹出来后,李月萍就被她娘王氏关在家里,怕她出去闹腾,把这门好亲事给搞砸了。可从前两日开始,李月萍突然不闹了,今日又主动要求上山,王氏觉得她想通了,又见她主动要干活,便乐得放她出来。 这也是玉秀自从上次上山后,第一次见李月萍。她比之前瘦了些,穿着宽大的棉衣,更显得瘦小。 玉秀虽然不太喜欢她的性子,却也同情她出生那样的家庭,所以平时,一些小便宜让她占了也就占了。眼下见她相邀,自然同意。 寒菇生性喜寒,越冷的地方往往越能发现它的踪迹,而小遥山里,只有山顶那一小块地方长着寒菇。 两人一路往山顶走,路上见着零星的野果山货,李月萍都要跑去摘下,渐渐的,两人离得越来越远,等玉秀走到山顶,才发现,身边已经没了李月萍的身影。 玉秀往四周看了看,喊道:“月萍?月萍?” 一连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回应,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树林中,耳边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玉秀轻轻皱眉,她倒不太担心李月萍出事,毕竟这座小遥山早已被村民们走遍,并没有危险的地方,而且她一路走来,也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只是想着李月萍邀她一起上山,眼下又不声不响抛下她,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未多想,左右之前就准备一个人上山,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于是她也不再管李月萍,自己去找寒菇。 她低头摘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踩踏树叶的响声,以为是李月萍找来了,起身回头道:“月萍,你之前去哪儿了?” 哪知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她以为自己听错,也没在意,没一会儿又听见那声响,回头去看,身后还是没人。 玉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低着头,继续采寒菇,等那声音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没再回头,只是掩饰着用眼角轻轻往后一瞥,她看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后头,赫然出现一双男人的脚! 一时间,玉秀慌了神,心跳如鼓。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仍装作未发现的模样,继续低头采摘,心里头却已经炸开了锅。 身后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李月萍为什么还不出现?是不是故意把她引到这里来的?他们打算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逼得她几乎昏了头。 她狠狠掐了大腿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从这里逃开,否则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孤身女子,会发生什么,玉秀几乎不敢去想。 往回走是行不通了,下山只有一条路,被那个男人堵住了,若往回走,那男人发现自己暴露了,不管不顾之下,不知会发生什么。 喊人也不行,今日山上人本来就少,上到山顶来的更是没有,李月萍倒是有可能在附近,可玉秀不认为她还会出来。 她抬头看着唯一剩下的一条路,那是通往大遥山的路。 她又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往前走。就算大遥山中危险重重,就算可能葬身兽腹,也好过让这些肮脏的人污了她。何况,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一开始,她只慢慢走着,等进入大遥山,就加快了步伐。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明显,显然那人也加快了脚步,顾不得隐藏。 玉秀一边拨开树枝一边快步走,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搜寻。她记得他爹曾说过,山中的猎人,在设陷阱时,怕误伤了人,往往会在陷阱旁边做些标记,用以提醒过路人避开。她现在,就要找一处陷阱,把身后这人引进去,否则靠她一己之力,无法与一个男子抗衡。 山路崎岖难行,不时有延伸出来的荆棘树枝勾破她的衣服,脸上也不小心被划了几道,正火辣辣地疼。脚下的布鞋陷入厚厚的腐叶中,每次拔-出来,都带入不少腐汁,每走一步,就发出‘咕啾咕啾‘的响声,泥泞不堪。脚掌也走破了,脚底板隐隐发痛,刚才还扭了一下,现在脚踝处钝钝地痛着。 一路疾行,大腿早已酸涩得几乎迈不开,胸腔跟个破烂的风箱一般,每喘一口气都觉得快要胀破了,体力即将用尽。她却不能停下。 身后那个男人显然也吃了些苦头,不再隐藏,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他倒是想直接冲上来抓住玉秀,只是一来路难走,二来玉秀走得快,他一时赶不上。 玉秀也听到后头的骂声,但一直没回头。这一路过来,她看见了几个标记,但是那几个陷阱看着太小,恐怕不能拦住那男人,她只得放弃重新寻找。 她又艰难地翻过一块大石头,看见石头下一棵粗-壮的大树上绑了根红绳,谨慎地上前看了看,树下的地面有被翻动的痕迹,上门铺着的树叶也与周围略有不同。她按捺着心头的喜意,避开那处陷阱,上前扯下红绳,然后绕到树后,靠着树坐下来,全身紧紧绷着。 那男人此时也狼狈地翻过石头,他四下一看,见到树后露出的一点衣角,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吐了口唾沫,“呸!娘的小婊--子,你倒是继续跑啊!跑不动了让大爷来伺候伺候你!”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狞笑着靠近。 玉秀紧紧抓着那根红绳,手上被勒出深深的白痕,全身僵硬地绷着,一动不敢动,心如鼓擂。她想,若陷阱不管用,自己就冲出去和他拼了。这么想着,她另一只手摸到一块石头,牢牢握在手里。 那男人一步一步靠近,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头上。若今日玉秀真的落入她手中,恐怕还不如死了痛快。他显然也想到猎物入手后的美妙滋味,一时沉浸在幻想中,只顾看着树后,并没有留心脚下,反而乐极生悲,一脚踩进陷进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人就落进了大坑里。 玉秀心头一松,并不敢立刻现身,等那个人夸张地痛叫起来,她才忍着身上的痛意,攀着大树站起来,绕到树前。只见树前有一个深约七八尺的大坑,那男人灰头土脸地坐在里边,一只手不自然地垂着,似乎摔断了,不然这个深度,他自己也就爬出来了。 这人是村里出名的破皮无赖,名叫李癞子。李癞子一见玉秀,什么下--流肮脏的话都骂出来了。 玉抿着唇站在坑边,确定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才真正松了口气。 只是不等她把这口气出完,那颗大石头后又传来一些响动。 难道还有人?或者是什么野兽? 玉秀咬着唇,强撑着一口气,全身绷得跟弦一样,紧紧盯着那块大石头。 来人轻轻松松越过石头,露出全貌来。那是一个极高大矫健的男人,一张冷脸令人印象深刻。此时他一身深灰短打,后背背着一根粗布包着的长棍,从石头上跃下。 玉秀认得他,正是前阵子去家中做客的林潜。 ☆、第19章 出手相助 这个人是她爹的朋友,应该不会害了自己。 玉秀这么想着,方才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整个人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方才刻意被忽略的痛意全都涌现出来,全身各处都叫嚣着疼痛。 林潜往这边看了一眼,缓步靠近,在坑里哀嚎的李癞子见有人来,忙叫道:“大哥!这位大哥!请你帮忙把我拉上去,那个臭婊-子把我推下来了,哎呦,我的手啊!这臭娘们……” 林潜看都不曾看他,绕过坑走到玉秀身边,屈膝半蹲,道:“如何?” 玉秀用手掌撑地坐正了,喘了口气,摇摇头,说:“不要紧。”方才一下子倒了,是因为骤然失力,现在缓了一下,感觉好了一些,身上的疼痛也可以忍耐。她指着大坑的方向,虽有点难以启齿,还是说道:“这人一路跟着我,欲行……不轨。” 林潜点头,极快地看了玉秀上下一眼,想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绕到身后取下长棍,将棍子的一端递给玉秀。 “多谢。”玉秀也不推脱,握-住长棍,就觉得一股力量从棍上传来,将自己托起,她便顺着这股力气站起来。 林潜握着另一端,确认她站稳了,便走在前头,“我送你下山。” “那他……”玉秀指着仍在叫唤的李癞子。 林潜道:“无事,我来处理。” 玉秀心知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今天若不是运气好,正好遇见林潜,她虽斗得了李癞子,却不一定能安全下山,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这深山野岭,到处都是野兽毒蛇,随便来一个,都不比李癞子好对付。 李癞子看两人撇下他要走了,惊慌之下又张嘴大骂起来:“臭娘们,快拉我上去,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奸夫!你和你的奸夫要去哪里?!你们这对奸夫□□!骚娘们——” 叫骂声戛然而止,原来是林潜嫌他吵,脚下踢了一块石子将人打晕了。 玉秀却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她又不曾烂好心到去关心李癞子如何,见他不吵,只以为是他吵累停歇了。又恨他方才骂起人来乱说话,骂了自己倒还好,反把林潜也骂进去,让人又气又恼。她尴尬地看了看林潜背影,发现他如没听见一般,只在前边带路,心下稍安。 从身后看他,更显得林潜身形高大,上一次见面,玉秀觉得这人的气势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地,他的冷脸还是另人难以亲近,却无端觉得可靠。 这一路玉秀扶着长棍一端,走得极为轻松,来时的艰难崎岖好像是她的错觉,不过一会儿就出了大遥山,来到小遥山境内。林潜又带着她往山下走了一段,脚步才慢下来。 玉秀看出他的顾虑,知道他担心被人看见,说她的闲话,心里更是感激。她自己松开了长棍,捡了一根木头当拐杖拄着,见林潜回头看她,便扬起笑道:“多谢您送我到这里,剩下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成了,改日让我爹请您来家里做客,一定当面道谢。” 林潜点点头,也不说去还是不去。 玉秀便又和他道了谢,拄着木头慢慢往山下走。往下走了一会儿,便零星看得见几个人,那些人看见玉秀的模样,都惊得问她怎么了。 玉秀苦笑道:“原本我和月萍一起上山,到山顶上两人走散了,我急着寻她,一个不小心,脚下没留神,从坡上滚下来,背篓都摔烂了,脚也扭了一下。不知你们看见月萍了没?” 那几人便说李月萍不久前回家了,又安慰了她几句,有一个提出要送她回去,被她好言谢绝了。一路从小遥山下来回到村里,若遇见人,玉秀都把方才说辞再说一遍。 李大柱家院子里,夏至荷早已在堂屋门口等着了,见玉秀回来了,才松口气,道:“今日怎么这样晚?我还打算——”她的话没说下去,因为看见了玉秀一身狼狈。 回到家里,关上院门,玉秀全部的伪装终于卸下来,之前的故作淡然,强自镇定,全都没了,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后怕、委屈、愤怒一股脑涌上来,她一下扑倒夏至荷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夏知荷被她哭得恍了神,慌了心,帕子掉在地上也不知,慌慌张张地用空手去擦她的眼泪,边擦边惊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啊?秀儿乖,别哭了,告诉娘怎么了?当家的……当家的你快来!你快看看秀儿这是怎么了?!” 李大柱从工房里冲出来,一看玉秀这样,也吓了一跳,在一旁急得跳脚,直问发生了什么。 玉秀在她娘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仿佛把所有恐惧都发泄了出去,慢慢的哭声停歇下来,情绪也稳定了,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山上发生的事情说给爹娘听。 夏知荷听得心惊胆颤,但后来,整个人都气得发抖,眼角通红,李大柱更是一下子跳起来,抄了一把柴刀就往外走,怒骂道:“李癞子这个畜牲!老子劈了他!” 眼看李大柱就要冲出院门去,玉秀忙让她娘把他拉回来。夏知荷虽也气得要生啖了李癞子,但理智还在,知道这事关乎玉秀名声,不能就这样闹出去。 她忙去拉李大柱,道:“你可别冲动,我知道你是为了玉秀好,可这样冲出去一闹,别人都知道那李癞子纠缠过咱们玉秀了,以后玉秀还怎么说亲?” 李大柱恼道:“难道就这样放过那王八蛋?!” 夏知荷把他拉回屋里,说道:“就算你要放过他,我也不会答应,只是这事不能明着来,不能让人看出和玉秀扯上了关系。眼下那李癞子掉进陷进里,又摔断了一只手,算是给了他一点小教训。等过一阵,大家忘了今日的事,李癞子也松懈下来,你再找个机会,套个麻袋,把他手脚都给打断了,我看他还有没有胆子来招惹玉秀!“ 李大柱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倒勉强可以,不论如何,他都要把李癞子打掉半条命,不然难泄心头之愤。 夏知荷见把他安抚住了,忙又去把玉秀扶回房中,烧了一大锅水给她洗漱干净,身上脸上的刮伤都细细地抹上药膏,脚踝处也用药酒揉了又揉。 玉秀受了这一场惊吓,松懈之后很快就疲倦了,晚饭也没吃就沉沉睡去。 夏知荷也没什么心思做饭,熬了一锅粥,配上昨日玉秀做的熏鱼块、酱黄瓜对付过去。 夜里房中,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不免又讲到这件事,夏知荷道:“这一次又是多亏了林兄弟,把玉秀送回来,不然那大遥山里危险重重,玉秀一个姑娘家,不知道会怎样。上一次他也帮了你,咱们家欠他的人情越欠越大,当家的,咱们不能知恩不报。“ 李大柱略一沉-吟,点头道:“我准备上门道谢,你看,该备什么谢礼?” 夏知荷想了想,说:“若要送钱银,反倒显得不够郑重,左右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你看这样如何:明天你寻个由头,借了七叔公的牛车,我与你一起去县里,买些布匹、米面、香油、糕点等,你趁哪天一大早,挑去山里,沿路问问那些山民,林兄弟家在哪里,咱们这些就当年礼送了,以后每年都送一些,你看怎么样?” 李大柱自然同意,夏知荷又道:“就是要辛苦当家的一趟,那些年礼可不轻,沿途又是山路,不知你是否吃得消,不然你看,我们请个人帮人如何?” “不用,”李大柱摆手,“你可别小瞧了我,我虽不如林兄弟孔武有力,挑个百来斤走几趟山路还是没问题的,况且那些路我是走惯了的。” 夏知荷听了,不再说什么,因今日玉秀的遭遇,她心中有些惆怅,半晌又叹道:“是我没用,不能给玉秀生个兄弟,也不能给当家的添个帮手,不然那些地痞瘪三,怎么敢欺负上门来?” 李大柱听她自责,忙搂了她劝道:“媳妇儿,你别多想,娶了你就是我李大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老天都眼红我太走运,才不给我一个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若要我舍了你,拿十个儿子来换我也不干!” 夏知荷给他臊得脸颊发红,轻轻啐了他一口,:“美得你,还十个儿子呢。” 李大柱嘿嘿一笑,想起什么,又问道:“我今日看你又喝药,头疼还未好吗?不如明天去县里看看?” 夏知荷垂下眼皮,道:“早不痛了,大夫让多喝几付去病根。不说这个,我困了,咱们歇了吧。” 李大柱也不松开她,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半醒半睡间,夏知荷似乎听到李大柱说,没有儿子也没什么,若能招个像林兄弟这样的女婿,不比什么儿子都强? 这话听得夏知荷心中一动,只是到底困了,来不及多想便睡了过去。 ☆、第20章 李癞子的下场 玉秀醒时,距天亮还早,她已经睡不着了。 昨日受了惊吓,脑中一片混沌,沾了床就沉沉睡去,此时脑内清明,昨天的事历历在目,后怕之余,一些疑问也随之浮现。 此时想来,昨天李月萍显然是故意将她引到山顶,又勾结了李癞子,两人欲毁掉她的名声。 只是不知她为何这样做。玉秀自问不曾得罪过她,两家唯一的摩擦,也只是近日拒绝了李海与她的亲事,远不到结仇的地步,应该不至于令她如此。 又或许,是她得了别人的好处,这个人,可能是李癞子,也有可能是别的谁。若要弄清楚,只能从她本人口中得出。 玉秀望着头顶的帐子,想着如何才能撬开李月萍的嘴,一会儿又想,不知林潜如何处置李癞子。虽然她心里最想把李癞子送去衙门,让律法来惩治他,可也清楚,这事若闹出来,损失最大的会是她自己。因最后到底没得逞,李癞子最多得一顿板子,她却有可能因此坏了名声,找不到婆家,爹娘也要因她被人指指点点。 玉秀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却也知道,对于李癞子,最多就如夏知荷所说,以后打他一顿,别无他法。 她胡思乱想着,外头天色渐明,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桌椅床柜等物慢慢显现出轮廓来。 玉秀动了动身体,双腿、腰腹处仍然酸疼,脚踝处已经没有大碍,身上脸上的几处刮伤仍有丝丝刺痛。她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动作迟缓地拿起衣物穿上。 等她慢吞吞挪出房门,正巧主屋的房门也开了,夏知荷看见她,忙几步走过来,扶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满是心疼,“这么早起来做什么?身上还疼吗?” 玉秀安抚道:“好多了,只是有些酸痛,不碍事的,昨夜睡得早,早上就躺不住了。” 夏知荷不敢提起昨日的事惹她害怕,只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说:“好在伤口不深,今日我和你爹去县里,我顺道去药房买些祛疤的药膏。” 玉秀正揽着她娘的手往厨房去,闻言道:“去县里做什么?” 夏知荷说:“咱们家两次得了林兄弟的援手,我和你爹商量着,也该有些表示,便打算去县里买些年货,他们山民都是打猎的好手,肉食大概是不缺的,只是山里土地贫瘠,不适合种植,我就想着,去县里买些米面、布匹,等过几日天好了,让你爹送上山去。” 玉秀听了,点点头,又说:“他昨日送我至小遥山,怕给别人瞧见了,后面才让我一人走回来。我说过几天让爹请他来家里吃酒,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夏知荷道:“到时让你爹去请,不管来不来,咱们家里都要准备起来。” 玉秀又点点头,在灶脚坐下,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只给她娘打打下手,生个火。 夏知荷手上忙着和面,心里却想着玉秀刚才的话,越发觉得林潜人不错,虽然寡言,心思却细。她想起昨晚迷迷糊糊时李大柱无意间的话,心中越发在意起来。 若能得林潜做女婿,依他的人品实力,谁还敢欺上门来?况且他长得高大精神,虽不是十分英俊,却端正阳刚,与玉秀倒是说不出的般配。年纪虽大了些,玉秀却也十八了,又是正好般配。 她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几乎忍不住要脱口问问玉秀的想法,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一来,林潜的底细还不清楚,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健在?平日做什么营生?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年纪了,是否已经成亲了?若已经成了家,那她这打算,不是个大笑话? 而且林潜对他们家有恩,他本人看着也是有本事的,总不好开口要人入赘。若不入赘,这事又要开始从长计议。 到底还是太唐突了,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的想法,许多事还得再斟酌一下。夏知荷这么想着,把这事又往心底压了压。只是到底记挂上了,心里想着,等过两日李大柱上山,可得让他好好打听打听。 早上吃的是香菇青菜包,配一碗小米粥,一叠炒蛋。 用过早饭,李大柱出门借牛车。夏知荷正收拾东西,突然听到院子外面闹腾起来,她打开门一看,见隔壁琴婶子一家的门也开着,她家人正站在门外,便笑着招呼道:“嫂子从娘家回来了?几时回的?” 琴婶子走过来,说:“昨晚到家,本打算上门和你说一声,见你们家灯都熄了,就没过来。我从娘家带了些花生回来,一会儿给你送来。” “那我就不和嫂子客气了,”夏知荷说着,对着村口吵闹处示意道:“嫂子可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闹起来了?” 琴婶子面色古怪起来,看看左右,见没人,才凑近了低声道:“是那个李癞子。” 夏知荷心头一跳,忙道:“他怎么了?” “他出了点事。” 夏知荷怕和玉秀有关,心惊肉跳地追问道:“什么事?” 琴婶子吞吞吐吐的,夏知荷心里着急,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急得额头上都要冒出汗来,才听琴婶子神神秘秘道:“早上我出门打水,就看见了,那瘪三躺在村口,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了,身上都是血。他家里人也发现了,忙叫人抬去家里,刚才邻村大夫来看过,说、说……” “大夫说了什么,嫂子倒是说呀。”夏知荷急道。 “嗨!”琴婶子豁出去一般,道:“大夫说那瘪三的鸟让人割了,他让人给废了,以后做不成男人了!” 夏知荷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才缓过来,用帕子掩着口道:“当真?” “千真万确!”刚才那关键一句话说出口,琴婶子说话顿时就流畅了,道:“而且大夫说了,李癞子受了惊吓,怕是一辈子都要疯疯癫癫的了。我看这都是报应,那瘪三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会欺软怕硬,这一次不知得罪了谁,让人给收拾了,又给废了命根子,又给吓成个疯子,以后再没命出来作妖。” 她说着,见夏知荷脸色不对,关心道:“妹子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 夏知荷忙收敛了表情,按下心中的喜悦,轻轻按了按额头,顺着她的话道:“早上起得猛了,是有些不舒服。嫂子可知,这事,是……谁干的?” 琴婶子摆摆手道:“谁知道呢,早上一起来就见他躺村口了,他家里人闹了这半上午,也没闹出个一二三来,李癞子自己又疯了,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看呐,没别人什么事,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是老天给的报应!” 夏知荷心下稍安,也跟着应和了两句,借口身体不舒服,转身进了院子。一关上院门,她便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让那畜生得了报应,菩萨保佑……” 玉秀听见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道:“娘,怎么了?” 夏知荷快步走过去,进了她的屋子,两人面对面坐着,把刚才的事说了。 玉秀之前想着这事还觉得不甘,只是到底豁不出去,才得咬牙忍了,此时听见这消息,只觉得天都亮了一半,心头沉甸甸的石块落地了,心下满是畅快。 夏知荷也高兴得很,只是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道:“林兄弟这做法真是大快人心,不过我担心,会不会让人察觉出什么?” 玉秀想了想,摇头道:“昨日除了李癞子,没有别人见到恩人的面,李癞子现在又说不出话,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至于我,那李癞子为了堵我,必定是瞒着众人,偷偷摸摸上山的,唯一知晓我与他有接触的人,也就李月萍。” 说到这个名字,玉秀冷笑一声,继续道:“而她做了这亏心事,怎么敢跟别人说?就算说了,只要我不承认,别人也不会信她,毕竟昨日我一路下山,遇见那么多人,大伙都知道,我是为了寻她,才摔了一跤,把自己搞得满身狼狈,而不是遇见了李癞子。” 夏知荷听了,安下心来,想起李月萍,也咬牙厌恶道:“真不知她是什么蒙了心,做出这种事来。” 玉秀怕她担心,没把自己怀疑李月萍身后有人的事说出来。 没一会儿,李大柱回来了,牛车没借到。原来李癞子家人不信那大夫的话,去村长家里借了牛车,要把人送去县里看更高明的大夫。 李大柱方才趁乱也去看了李癞子,知道他是真废了,高兴得差点当场笑出来。 夏知荷知道今日去不成县里,便正好在家陪陪玉秀,免得她想起昨日后怕。 午后,李月梅来找玉秀,进门就说:“李月萍这门亲事,说不成了。” ☆、第21章 月萍亲事不成 李月梅进得门来,见到玉秀花猫一样的脸,吓了一跳,忙问:“玉秀姐,你的脸怎么了?” 玉秀便把昨天对众人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倒不是她防着李月梅,怕她说出去,才不对她说实话,而是担心她心思单纯,被吓到了。 李月梅听了,咬牙跺脚,气愤道:“这个害人精!她肯定是自己躲起来,故意害你摔一跤的。” 玉秀笑笑,道:“你刚才说她的亲事说不成了,怎么回事?” 李月梅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边上,一副要长谈的模样,说:“刚才我娘让我送点东西去大伯家,正好听见我那三堂嫂的娘家嫂子让人带话,说之前说亲的那户山民,觉得李月萍年纪太小不合适。若只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我三堂嫂多嘴说了一句,说人家哪里是嫌她年纪小,分明是觉得李月萍之前闹得太难看了,才拿年纪小为借口来推脱,是说她不懂事的意思呢!” 玉秀听了,越发觉得那家里没一个好相处的人。 李月梅接着道:“这话可不得了了,我那大伯娘是钻在钱眼里的,谁不知道她指着李月萍的八两聘礼,打算给小儿子娶亲,听说那家人不同意,已经在那捶胸顿足指天骂地了,再听我三堂嫂的话,觉得是李月萍把这八两银子作没了,当下就抄起扫把要打断李月萍的腿。一家子人闹的乱哄哄的,还有人火上浇油,我去劝了几句,还不小心被打了几下呢。” 说着可怜兮兮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上门果真印着几条青红痕,“我都不敢让我娘知道,不然她又该说我笨了。” 玉秀起身拿了自己昨日用的药膏,拉过她的手给她涂抹,一边按揉一边道:“你呀,看见这样的事,躲还来不及,怎么还去劝,就你这小身板,可禁不起几下打。忍着点,我把这淤青揉开,过两天就好了。” 李月梅忍着痛,眼里泪花闪闪,“我看她可怜嘛,没想到她这么可恶,害你摔跤,我以后再也不同情她了。” 玉秀放轻了手劲,笑道:“孩子话。” 李月梅皱皱鼻头,没一会儿,又凑近了低声道:“玉秀姐,李癞子的事,你听说了吗?” 玉秀手上一顿,垂着眼皮淡淡道:“听说了。” 李月梅没有察觉出什么,继续说道:“我刚刚经过那里,地上还有血呢。他们都说,李癞子这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就是不知道是谁做的,看他身上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野兽抓挠的,可是看那处……” 说到这,李月梅顿了顿,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看那里的伤口,又像是被刀一刀割掉的,也不知李癞子惹上什么人,看起来不像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呢。” 玉秀听了,只说:“不管是谁,这个热闹,你可不能去凑,担心惹上麻烦。” 李月梅忙道:“我知道,这都是刚才路上听人说的,早上那样闹,三儿那一群小孩都去看了,我也没去。” 听她说起三儿,玉秀突然想起那日分吃糯米糕时,三儿偷偷对她说的话,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李月梅,正色道:“月梅,前几天三儿和我说了一件事,我本打算告诉你,只是你去你外祖家里了,昨晚才回来,这话也就耽搁到现在。” 李月梅闻言,坐正了身子,说:“什么事?” 玉秀拍拍她的手,说:“三儿说他前一阵,看见李月萍在路上拦住了张信,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月梅,不是我危言耸听吓唬你,你要小心李月萍,她出生在那样的家里,到如今这地步,真的是准备豁出自己找一个下家了。她拦住张信,依她的性子,要么是说你什么坏话,要么……是她看上了张信,打算从你这里抢人。” 李月梅听见这些话,气得涨红了脸,哆嗦着嘴唇道:“她、她不要脸!张信是和我定了亲的,她怎么能这么做?” “她既然做得出半路拦人的事,哪里还会顾及脸面?那一家子人,你还不清楚吗?” 李月梅听了,又有些心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发白,捏着自己的手指,惴惴不安道:“玉秀姐,你说,张信他会不会、会不会……” 玉秀问:“你觉得他会吗?” 李月梅想了想,轻轻摇头,说实话,她与张信也没见过几面,可心里却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可是,李月萍长得比我好,嘴巴也比我厉害……” 见她这样,玉秀倒有点后悔之前把这事说出来了,轻轻拍着她的手,道:“谁说她长得比你好?她那瘦骨伶仃可怜巴巴的模样,活似十几年没吃过一顿饱饭,有什么好的?” 她极少背后说人,还是说这样的刻薄话,李月梅听了,却颇觉安慰。玉秀见她脸色好些,又道:“你放心,人都是长了眼睛的,我相信张信不会被她的外表骗了,而且他对你也是有心的,只要你自己别对人爱答不理的,冷了他的心。” 李月梅想起自己从前对张信的嫌弃,心里又愧又悔,急得直摇玉秀的手,“玉秀姐,我之前都没给他好脸色看,你说他会不会生气了?” 玉秀淡笑道:“既然怕他生气,那还不赶紧哄一哄?” 这话若今日之前说,李月梅肯定不屑去做,现在却乖乖讨教道:“怎么哄?” “你也不必做得太过,反倒掉了自己的价,好似我们上赶着讨好他似的。你不是从外祖家里拿了些土货回来么,我教你个方子,你回去选一些好的,仔细地炒好,托人送去他家里,一定记得让那人偷偷说,这是你亲手炒的。” 李月梅赶紧点头,又问:“这样做就行了吗?要不要我再缝个荷包给他?” 玉秀轻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之前那荷包,是你们两个私底下送的,大人们就算知道了,也会包容一二,当做不知道。眼下这东西,是托人光明正大送到他家里去的,你放个荷包在里面,给人看见了像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着要嫁给他呢!” 李月梅闹了个大红脸。她心里藏不住事,得了玉秀教的这个方法,就坐不住了,玉秀也不留她,让她回去准备。 第二日,夏知荷和李大柱终于借到牛车,去了县里。下午,李月梅又来找玉秀,只见她面上微红,眼里亮晶晶的,是藏不住的喜悦。 玉秀见她这样,就知道事情成了,“怎么样?他家里回信了?” “嗯,”李月梅红着脸低着头,说:“昨天正好二哥在家里,我托他送去,今天中午,他们家就送了许多莲藕、鱼过来,是他们家小池塘里的。”她说着,抬头看了玉秀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含羞带怯道:“他也来我们家了。” 这么羞答答的模样,简直前所未见,玉秀心里好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怕她真的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怎么样,这下子放心了吧?” 李月梅点点头,“玉秀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玉秀说:“你和我还说什么谢。不过,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李月梅忙抬起头来,说:“你说。” “你也知道,我是因李月萍才摔了这一跤,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害我。若我要喊她出来问一问,她比定是不敢来的。所以我想要你去她家里,给她透露一个消息,就说几日后张信要来看你,她若还有那种心思,必定要去半路等张信,到时候我就等周围没人,堵了她,问个明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李月梅忙道:“这有什么?一会儿我就去找她。” 玉秀笑道:“那好,你记得带上张信送你的丁香耳环,气气她也好。” 李月梅双眼一亮,坏笑道:“好,她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我就让她做不成,气死她。” 傍晚,李大柱和夏知荷回到家里,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又赶了路,早就饿了。玉秀用下午李月梅送来的藕炸了素藕丸子,三人吃得精光。 洗碗的时候,夏知荷对玉秀道:“前一阵杀人劫财的那个强盗,已经被抓了。” 玉秀问:“当真?”她想起之前那两个江湖人说的话,又问:“是上清宗的弟子出手了吗?” 夏知荷摇摇头,“不知道是谁,我今日在县里听他们说,就是前天早上,那大盗让人五花大绑地挂在衙门门口,听说手经脚经都被挑断了,命也去了半条,这下不怕他再去害人了。” 玉秀听了,点点头,盯着灶眼里的火发了会儿呆,又问她娘:“爹打算什么时候上山?” 夏知荷道:“就这一两日吧,赶在冬至前,不知道林兄弟到时候会不会来咱们家,家里吃食要开始准备了。” 玉秀点头同意,一夜无话。 ☆、第22章 林潜家人 这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李大柱就挑了一担米面、布匹、点心等年货上山了。 玉秀和她娘两人在家里翘首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了,才见他回来。 那大遥山高耸入云,山路崎岖难行,这一趟上山下山,又挑着百来斤的年货,可把李大柱累坏了,到了家把箩筐往地上一放,就摊在椅子上直喘气。 玉秀忙去厨房端了热水过来,夏知荷拧了毛巾给他擦了脸,又倒了一大碗热茶给他灌下去,才让他慢慢缓过气来。 看他累成这样,夏知荷连连道:“我早说了雇个人和你一起去,两人在路上轮着挑担,可不比你一个轻松?你非要逞强,如今自个儿受累了吧?” 到底还是心疼他,说了几句,又道:“可有哪里不适?我让李二哥去邻村把大夫请来看看吧?” 李大柱又灌了一口茶,摆摆手道:“哪里用得着请大夫,我就是走得急了,路上又渴,才一时没缓过来,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你就逞强吧,”夏知荷恼道,“现在不把身体当回事,老了可有你受的。” 李大柱嘿嘿一笑,怕她还要再说,忙对玉秀道:“秀儿,晚饭做好没?咱们开饭吧,爹饿死了。” 玉秀看了她娘一眼,忍着笑道:“早就热在锅里了,娘老早就让做了,说怕您回来肚子饿,这都热了三趟了,爹要还不回来,就该热糊了。”说完,她就去了厨房。 李大柱傻笑着去拉夏知荷的手,夏知荷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挣开。 吃了饭,李大柱让玉秀把自己带回来的两只风鸡、两只熏兔和一大块腊肉收起来。回到房中,夏知荷问:“咱们是去送谢礼的,怎么好意思拿人的回礼?” 李大柱正用热水泡脚,舒适地叹了一声,才道:“这还是我跑得快呢,不然箩筐都要给人塞满了。” 夏知荷起了兴趣,凑在他旁边,轻轻推了腿他,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说说。” 李大柱便给她从头讲来。他今日上山,虽说不知道林潜家在何处,可也不是无头苍蝇一般乱闯。早在之前他在山中砍树的时候,就知道山里有几户人家,今天他就直奔那些人家而去,一户一户地打听,看是否有人认得林潜,一路问过来,倒真给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林潜家,才知道他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两个弟弟。他道明来意,受到那一家子人热情招待,只是不见林潜,问过才知道,他昨日就出门打猎去了,一般没有一两日不会回来。 虽然没见到本人,不过李大柱想着,和他父母说一声,请他们转告林潜,让他下山来赴会也是一样的。于是他将话说清楚,留下年货就准备告辞,哪想他家人太客气,无论如何也不收那些礼。李大柱抛下箩筐就想溜,又被人给追上了,几翻推让之下,那家人勉强收下,却又要给他塞回礼,这回李大柱跑得快,没等他们塞上多少,挑起箩筐就走了。 夏知荷听了,道:“他们也太客气了一些,这样算起来,咱们家又占了他们的便宜。” “可不是,”李大柱道:“难怪林兄弟也那么客气。” 夏知荷听见他的称呼,斜眼看着他,“还叫林兄弟呢?我和你说的事记不记得?若这事成了,你这样叫,可就差辈份了。” 李大柱听了,迟疑道:“媳妇儿,你是说真的,要让林兄弟和咱玉秀……” “若能成,自然是好的。怎么,难道他已经成家了?” 李大柱摇头道:“那倒没有,说来也奇怪,他那两个弟弟,年纪比他小,孩子都满地跑了,唯有他一个还打着光棍。” “那就好,”夏知荷放下心来,说:“不管怎样,他的人品如何,你我都是清楚的,你说他这样的,不是比之前要说给玉秀的那些强多了?” 见李大柱点头赞同,夏知荷又道:“之前我也想招一个入赘的,可后来看了那些人,我就想开了,真正有本事的好男儿,怎么会沦落到娶不上媳妇儿,要去倒插门呢?若真把这样的人招进门,咱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能不能守住就难说了。后来见了林潜,我心里更是觉得,只有把玉秀交给这样的人,我才能安心。子嗣的问题,我也想过了,咱们和林潜商量一下,等玉秀生了孩子,不拘男女,让其中一个姓李,入咱们家的宗谱不就行了?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想法,到底要怎么样,还得当家的你做主才行。” 李大柱听了,沉默不语。他倒是早想开了,这辈子没打算再有自己的孩子,既然这样,让玉秀招个女婿生个孩子和自己姓,还是把玉秀嫁出去再生个孩子和自己姓,就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就如夏知荷所说,若玉秀真能嫁给林潜,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们家,都是一件好事。只是……“媳妇儿,你说这事真的能成吗?” 夏知荷见他开口,心下松了一口气,道:“现在说成不成,当然还早,我还没问过玉秀的想法,而林兄弟和他家人怎么想的咱们也不知道。不过至少,此刻他们二人男未婚女未嫁,这不就是最大的可能了?” 李大柱缓缓点头,说:“那倒也是,我看林兄弟家人,都不是难相处的,玉秀若嫁了,应该没什么麻烦事。” 夏知荷嗔道:“还林兄弟林兄弟地喊呢?若他俩事成了,再给人听见你这样喊,不得让人笑死?” 李大柱摸着脑袋笑道:“一时改不了口,过一阵就好了。” 夏知荷摇摇头,又说:“明日我先探探秀儿的口风,看她心里怎么想的。若她那儿没问题,再往后,咱们就得想办法和林家人见一面,探听他们的想法了。” 李大柱都听她的,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第二日午后,夏知荷坐在院子里做针线,玉秀坐在一旁,仔细地把那风鸡上的细绒毛拔掉,打算晚上做个切盘风鸡。 夏知荷做了一会儿,停下手中的活,突然问道:“秀儿,你觉得林潜这人如何?” 玉秀闻言,一时倒也没想太多,只道:“他人自是极好的,看着面冷,实则是个热心肠。” 夏知荷又道:“若我说,想把你许给他,你愿不愿意?” 玉秀先是一惊,抬头看了她娘一眼,很快反应过来,面色微红低下了头,低声道:“娘怎么突然这样说?” 夏知荷看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便道:“这也不是我一时起意,我已经和你爹商量过了,他也是同意的。昨日他上山,我就让他打听了,那林潜今年二十七岁,并未婚娶,上头父母健在,底下两个弟弟,都已经成亲了。看他家人,都是朴实热情的,你若嫁了,应不必担心婆婆拿捏作践。” 玉秀脑子里飞快转着,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说:“我若出嫁,那入赘的事怎么办?爹同意?” “这事你别担心,林潜这样的人品,咱们自然是不能让他入赘的,我和你爹的意思,若你们两个的事情能成,那等你们生了孩子,让其中一个姓李就是了。娘只问你,你同不同意?若你愿意,我和你爹马上给你张罗,到时就算要我上一趟大遥山,找他父母商量也是可以的;若你不愿意,这是就算了,他林潜仍是咱们家的恩人。” 玉秀垂着头,脑中走过许多念头。说实话,如她娘所说,林潜这样的人品,确实没什么可挑的,她若要大着脸去挑人,还得看看人家是否瞧得上她呢。她也清楚,如果要招上门女婿,招来的人,极难有比得上林潜的。像李海那样的软蛋,就已经算好的了,多的是懒、残、吃喝嫖赌俱全的等着她。和这些人一比,林潜更是好得如天上明月了。 只是,玉秀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愿离爹娘太远。一来,夏知荷身体不好,没看着她不放心。二来,她还记得大夫说的话,就这一年半载的,她娘就有可能怀孕,到时候她不在身边,她爹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怎么能照顾好娘亲和小宝宝? 只是这心思,不能叫她娘知道,不然为了不拖累她,她极有可能不要那个孩子了。 夏知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不愿,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勉强委屈了她,只道:“若你不愿,那就算了,咱们再看看。” 玉秀抬头见她情绪低落,面上失望,一时脱口而出道:“娘,我不想嫁得太远。” 夏知荷听了眼中一亮,再看她满脸的关切,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忧虑,当下失笑道:“傻孩子,难不成还担心我和你爹过不好日子?你就放心吧,我和你爹还没老到要等你养着的地步。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找个机会,再去探探他家里人的想法。” 玉秀还要再说,夏知荷却已经不理她了,她没办法,只得在心里想道:这事只是他们自己家人的想法,林家人怎么看还不知道呢,或许人家看不上她,那这门亲事就不成了,她也不必离开爹娘。 这么一想,她心下稍安。 ☆、第23章 定亲 夏知荷说要找个机会见见林潜父母,只是她还未动身,林家人就已经找上门了。 这日中午,玉秀在院中晒被子,大门外有人敲门,她擦了擦手,前去开门,门开了一个小角,却见门外站着两名陌生中年男女,二人年纪都在四十开外,衣着简单,面容朴素。 玉秀自问不认识他们,迟疑道:“请问二位是?” 那妇人见了她,眼前一亮,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问:“请问此处可是李木匠家中?” 玉秀道:“是,那是我爹。” 妇人登时笑开了,道:“我夫家姓林,家在大遥山中,前日你爹曾去过我家,与我大儿子林潜相识。” 这便是林潜的父母了!玉秀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心口嘭地重重跳了一拍。她忙把院门打开,将两人请进来,又提高了音调朝堂屋里道:“爹、娘,你们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李大柱很快从工房里出来,见了堂前两人,哈哈笑道:“是林大哥和嫂子来了!” 夏知荷也从屋里出来,走到李大柱身边,轻声道:“当家的,这是?” 李大柱道:“这就是大遥山里的林大哥和林嫂子,是林潜的爹娘。大哥、嫂子,这是我媳妇儿和女儿。” 夏知荷听得是林潜父母,顿时又惊又喜,忙把两人迎到堂上坐下,道:“不知道大哥嫂子今日上门,也不曾出门迎接,实在是怠慢了。” 他们一家人这样热情,倒让林森夫妇不自在了,林森一向不善言辞,他妻子赵氏道:“本来就是我二人不请自来,妹子可千万别这样说。” 夏知荷道:“大哥和嫂子教出了一位好儿郎,当日林潜帮了我家大忙,本该亲自上门道谢,只是我身体不好,经不得跋山涉水,才让当家的一个人去了。我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该找个机会,与大哥和嫂子见上一面,不想二位今日就来了,可算了了我一桩心愿。您二位是贵客临门,怎能说不请自来?” 赵氏自知说不过她,只得笑道:“妹子不嫌我二人叨扰便好。” 恰好此时玉秀端了茶进来,夏知荷起身接过,给赵氏和林森一人端了一杯。她见李大柱和林森都没怎么开口,知道她们两个妇人在这里也不太方便,许多话不好说,便道:“当家的,你陪林大哥小酌几杯,我和嫂子去房里说说话如何?” 李大柱自然点头称好,玉秀听了,忙去厨房里准备下酒菜,好在这两天家里吃食充足,她很快就端出了一壶酒、一盘风鸡、一份菜心炒腊肉、一碟五香花生。 李大柱见她忙得脸颊通红,忙道:“秀儿,你快去歇着吧,爹这里不需要别的了。” 另一头房间里,夏知荷与赵氏已经互通了姓名,此时正说着闲话。 夏知荷把林潜当初帮李大柱、玉秀的事情说了,对他是赞不绝口。 赵氏道:“这孩子像他爹,自小话就少,这些事他也没和我们说,那天李兄弟突然挑了一担礼上门来,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后来他回来,我们问了才知是怎么回事。其实也不过是他顺手做的,实在当不得那么大的礼。” 夏知荷不赞同道:“就算是他顺手为之,与我们家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再怎么回报也不为过。嫂子一家人就是太客气,那一点东西,没什么当得不当得的,何况,当家的还带了回礼回来哩。” 赵氏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总之是你有理。” 夏知荷也笑了,说:“不知怎么回事,我今日见了嫂子,就觉得熟悉亲近得很,和嫂子一说话,就不自觉没了轻重,失礼之处,嫂子可千万别见怪。” 赵氏道:“这有什么,我见了妹子,也觉得亲近哩。” “果真?”夏知荷喜道:“我自幼没有兄弟姐妹,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今日既和嫂子有缘,就想要喊您一声姐,不知嫂子介不介意?” 赵氏也高兴道:“那感情好,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妹子若不嫌弃,就喊我一声二姐吧。” 夏知荷立刻道:“二姐。” “哎!小妹。”赵氏应道。 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这一声喊出口,就好似果真是几十年的姐妹了一般,更觉亲近。再开口说话,方才的拘束之感也去了大半。 夏知荷笑眯眯道:“不好叫二姐在我这里空坐着,厨房里有新做的点心,我去端来。” 她去了厨房,正好见玉秀装好了点心,准备往外端。她摸了摸玉秀被热气蒸红的脸颊,道:“我和你伯娘聊了一会儿,她是个利索爽快的性子,若果真能成你婆婆,想来也是个好婆婆,这样我就放心了。” 玉秀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没说话。 夏知荷接过她手上的盘子,说:“快去休息吧,好好收拾一下,一会儿他们要走了,你出来送一送,知道吗?” 见玉秀点了头,她才端着一盘枣泥糕回到屋里。她将点心放在小桌上,对赵氏道:“二姐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那枣糕切得小小的,正好一口一个,赵氏吃了一个,只觉得又甜又糯,满嘴都是枣香,不由赞道:“好手艺,是妹子你做的?” 夏知荷笑道:“是我那女儿玉秀做的。”她有意在赵氏面前夸一夸玉秀,又说:“不是我对二姐自夸,我们家秀儿的厨艺,整个李家沟都是出了名的,我都不如她呢。” 赵氏想起方才见到的女孩,也赞道:“确实不错,妹子会养人,把女儿养得这样水灵灵的,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夏知荷听了,长长叹了口气,道:“还不曾呢。” 赵氏忙道:“怎么?莫非有难言之隐?若是,妹子就当我这话没问,可别为难自己。” 其实她今日和林森下山,一是为了上门回礼,二则,也是想看看这个被林潜出手相助的姑娘。林潜今年二十有七了,若是一般人,孩子也早就长到了十来岁了,可林潜至今仍孤身一个,给他相了几个女孩,总说不合适,可把她和林森急得不行。因此,昨天从他口中得知玉秀的存在,赵氏立刻就上了心。她想着,前面那些女孩,林潜连面都没见过,就说了不合适,这一个他不但见过了,还帮过了,或许和别的不一样?她把这想法和林森一说,林森也有些意动,这才有了今日两人上门这一出。 刚才她在门口见了玉秀,就觉得眼前一亮,那样标致的模样,不是一般女孩比得,心里也越发认定,自己家的儿子,或许对这姑娘有意。所以眼下见夏知荷叹气,她自然上心。 夏知荷摇头道:“倒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这事说来话长。”说着,她就把当初收养玉秀,准备将玉秀许给李仁,以及后来李仁出事,玉秀守寡的事都给说了。反正这些事,在村里打听一番就能知道,她既想与人结亲,就没准备瞒着。 “说到底,是我耽误了这孩子,她如今十八了,又担着二嫁的名头,以后还不知能说上什么人家呢。”她说着,想起这些年来的辛苦,不由红了眼眶。 赵氏听了这一段话,心有所感,唏嘘道:“我知道妹子你心里的苦,说来你我是同病相怜,不怕妹子知道,其实阿潜,也不是我亲生的。” 夏知荷听了,忙擦了擦眼泪,道:“二姐也和我一般……” “不错,”赵氏点头道,“其实他,是我大姐的孩子,我当家的曾是我姐夫。当日我大姐嫁给我姐夫,第二年就有了阿潜,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可惜好景不长,大姐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那时阿潜才三岁。正好那时,我头一个男人被山里猛兽伤了性命,也去了。姐夫成了鳏夫,我又是个寡妇。说起来让妹子笑话,我们山里人,为了讨生活,也没那么多注重的,第二年,我爹就做主,把我又许给了我姐夫,阿潜也从我外甥变成了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赵氏长长叹了口气,又道:“都说后娘难做,其实我家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阿潜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不需要大人操心,只是和家里人一直不太亲近,长到十来岁上,更是自己拿主意,出门拜师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几年,若不是偶尔有音信传回来,我和他爹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了。今年春天他终于回来了,说实话,十几年没见了,小娃娃长成了男子汉,要不是那张与他爹年轻时相像的脸,我还不敢认他。那性子也像他爹,话少得很,不过待我和他爹倒十分孝顺,三天两头打了野味送到家里给我们。就是还是不亲近人,在家里待的时间少,刚回来那会儿,几天都见不上一面,现在才慢慢好些,一两天就会回去一趟。我和他爹都觉得,他这是屋里没人,才不着家,若成了亲就好了,只是说了几个他都说不合适,前几天还说了一个你们村的,他又说人家年纪太小了。眼看过了年他就二十八了,他两个弟弟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孤零零一个,每每想起来,我都不知要如何与大姐交代。” 夏知荷听说她曾相过村里的姑娘,再想想前一阵李月萍又哭又闹的事,眉头一跳,心道还好事情没成,不然被那坏心肝的抢了先,她可要活活怄死。她见赵氏愁眉不展,忙安慰道:“阿潜一看就是懂事的,肯定知道你和他爹的苦心。只是成亲这种事,我们做大人的,光着急也没用,还得看孩子的缘分才行。” 赵氏点点头,她看着夏知荷,心头一阵意动,只想脱口要人家将女儿许给她儿子,只是到底还是压住了。 今日下山之前,她还想着,若林潜确实对那女孩有意,那无论如何,就算要她豁出这张脸,她也要将这亲事提一提。只是进到这家里,见到李家的院子和砖瓦房,再听夏知荷方才的话,这话就说不出口了。她想,这样殷实的人家,又心疼女儿,怎么舍得将女儿嫁到山里去?虽说她和林森确实备了丰厚的聘礼,可他们到底是山民,无田无地,山中日子又清苦,若她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舍不得嫁的,更不要说别人了。 夏知荷心里,也想着如何才能与林家结亲,照眼下来看,玉秀和林潜正好相配,林家人又不是难相处的,若不是碍于自己这方是女方,不好太过主动,她都想直接开口提亲了。 两人暗中试探着,到底谁也没将话明说出口。不久后,赵氏和林森就起身告辞了。玉秀从房里出来,和爹娘一起将人送出门外。 回山的路上,赵氏回想玉秀的模样,越想越是后悔刚才没开口,就算会被人拒绝,也该试一试的。这样的姑娘,清平镇内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第二个了,更难得阿潜似乎对人家有心,若错过了,让别人抢了先,她不得悔死? 她一路走一路想,突然停下来,问林森道:“当家的,你觉得李家人怎么样?” 林森点点头,道:“不错。” 赵氏又问:“那李家姑娘呢?” 林森说:“是个好姑娘。” 赵氏一拍掌,转身又往回走,边走边道:“那就这么定了!为了阿潜,我就将这张老脸豁出去一回,去李家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将女儿许给我们,要不然我今晚定要睡不着觉。” 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林森也习惯了,见她又往回走,也没说什么,只在后头默默跟上。 此时李家院子里,等他们二人出门了,夏知荷才见到门边放着一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许多晒好的山货,她不由叹道:“咱们送了那一点东西,倒让人家回了两次礼。” 她还未感叹完,就见赵氏又回来了,她忙把人迎进来,道:“二姐可是落了东西在我这里?” 赵氏摆摆手,看看左右,见没人,才道:“没落下什么,只是有件事,想和你说一说,你若同意,那咱们两家是皆大欢喜,若不同意,就当二姐没提过,别伤了咱们的情谊。” 夏知荷见她说得郑重,忙把人领进房中,才道:“二姐请说。” 赵氏怕自己临阵又要逃缩,一口气道:“我就想问问,妹子你愿不愿将玉秀指给我家阿潜?你放心,我们家虽然家境一般,但吃穿还是不愁的,若他们两个能成亲,家里的事,我就都交由玉秀打理,她是大嫂,底下两个小的都得听她的。我向妹子你保证,等玉秀进了门,我一定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若是阿潜怠慢了玉秀,不由妹子你出手,我自己就给他收拾了。” 夏知荷被这翻话说的愣了一下,才道:“二姐说真的?” 赵氏忙点头到:“千真万确,我也知道我家条件不好,可是妹子你信我,我是确实喜欢你家玉秀,想要她做我儿媳妇。而且我家阿潜你也见过了,这孩子话虽少,本事却不小,他打到的猎物,在我们这些山民中都是头一份的,等他成了家,和玉秀两个好好经营一番,日子定会越来越好,不会委屈了你的女儿。” 夏知荷只觉这是个意外之喜,就在刚才,她还头疼要如何与对方结亲,一转眼人家就自己开口了,这下子她也顾不得女方的矜持,道“其实我早有此意,只是不知二姐是什么想法,才一直没敢才口。此时二姐所说,正和我意。” 赵氏喜道:“当真?”见夏知荷点头,她更是笑得合不住嘴,“好好好,今天这一趟,真是走对了!” 说着,她在自己身上搜寻一番,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塞到夏知荷手里,说:“今日天色晚了,我和你大哥还得赶回山里,不便久留。咱们就以这只镯子做信物,改日我再下山来与你详细商议。” 他们一走,夏知荷忙把这事告诉了李大柱,李大柱高兴得很,道:“这事果真成了,媳妇儿你是头一份大功臣!” 夏知荷又去玉秀房里,把赵氏留下的镯子给她看。玉秀虽说先前还期待林家人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等看着这信物,到底还是羞涩,红着脸不说话。 夏知荷握着她的手道:“你林大伯和伯娘都是极好相处的,你伯娘和我说了,若你进了门,立刻就让你管家,底下两个不敢说什么,那家里,没人敢给你委屈受。我虽今日才第一次与她见面,却信她说得都是实话,如此我才能放心把你嫁过去。眼下,咱们就等着看林潜的意思了。” “娘,”玉秀抬起头,眼眶通红,“我舍不得你和爹。” “傻孩子,”夏知荷摸着她的头道:“我和你爹就在这里,你想我们了,回来看看就是,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虽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可那是害了你,你看那些入赘的人,哪一个是好的?若把你交给他们,你得吃一辈子苦头,到时候就算我和你爹去了,也放心不下你。你要知道,只有你过得好,我和你爹才能安心。” 当天赵氏与林森赶回大遥山,天色已经全黑了,二人洗漱完便歇下。第二日一大早,赵氏便起来,去两个儿子房中,把他们挖起来,交待了一个任务,让他们二人今日无论如何,要把林潜喊回家来。 兄弟两个不敢多说,吃了早饭,乖乖投入大山中,漫山遍野找他们大哥。直到傍晚,才让他们在一个落脚点找到林潜,说明了来意,兄弟三个一同回了家。 赵氏早已等在门外,见到他们回来,赶紧招手:“阿潜快来,娘这回找到了个好姑娘,保准你喜欢。” 林潜脚下一顿,面上绷得更紧,慢吞吞走近了,喊了一声:“娘、爹。” 赵氏把他拉近屋里,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和林森坐在他两边,一副要长谈的模样。他两个弟弟,则带着各自妻儿在一旁,看这几天就有一次的热闹。 赵氏道:“之前说的那些姑娘,你都说年纪小了,虽说在我看来,十五六岁也差不多该嫁了,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也就算了。今天这一个,你肯定满意。那姑娘早几年因一些事情耽误了,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你看这年纪,不能再算小了吧?” 林潜被她紧紧盯着,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赵氏又喜滋滋道:“虽是如此,可那姑娘的条件真是没话说,长得又水灵,身段又好,一手好厨艺,关键是人又懂事又孝顺,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林森被她盯着,也点了点头。 林潜紧了紧下颌,道:“山里日子清苦——” “这个没关系!”赵氏打断了他,笑容满面,“那姑娘家人知道咱家情况,都是同意了的,我看你姑娘也是勤快利索的人,不怕过苦日子。” 林潜抿着唇,艰难道:“我年纪大她许多——” “这也不是问题!”赵氏脸上简直笑开了花,“你的情况人家也清楚,他们满意得很!” 林潜还要再挣扎一下,“她不曾见过我——” “见过了,见过啦!就是见过你了,人家才会同意的。” 林潜双唇绷成一条线,他本就寡言,这下更是无话可说。 赵氏喜得眉眼都飞舞起来,道:“我已经把信物给他们了,就等两家商量好日子,咱们再去下聘,你这媳妇儿就娶到手啦!哦,对了,你也见过人家了,就是小遥山脚下,李家沟李木匠家的女儿,闺名叫玉秀。” 林潜眉头微微一动,对玉秀,他显然是有印象的。 这模样落进赵氏眼里,更是落实了她先前认为林潜对人姑娘有意的猜测,不由得意地对林森使了个眼色。 她怕这儿子害羞,错过了好姻缘,又道:“这确实个好姑娘,而且我已经把信物给了人家,要我再去要回来,我是没脸去的,所以这亲事,咱们就这么定下了。前两日他爹亲自上门来,送了礼,又请你下山去,你推了。眼下,人家成了你岳家,无论如何,你都得走一趟了,知道吗?明日就去一趟吧。” 林潜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 赵氏见她点头,心头狂喜。这些年,林潜一人孤身在外,二十七了还未说上媳妇,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无颜面对早逝的大姐。如今他终于同意,总算让她对姐姐有了交代。她心情激动之下,眼眶一热,忙背过身去,道:“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我已经让她们准备好了。” 夜里,赵氏高兴得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忍不住把林森推醒了,说:“我就知道阿潜对人姑娘有意,你看之前他脸色多为难,等我说了那姑娘是玉秀,他眉头立刻就松了。果然夏妹子说得对,这种事情,急不得,缘分到了拦都拦不住。” 林森给她叫醒,就这么睁着眼听她唠叨了许久。 次日一大早,赵氏又早早醒了,去把两个儿子叫来,说:“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们两个今日偷偷跟着你大哥,看他到底有没有下山。”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乖乖去了。 林潜一早出了自己落脚的山洞,收拾一番,打算往山下去,没走出多远,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又默默返回,将附近一处野猪窝抄了,扛了一头大野猪下山。 兄弟两个忙把这消息告知赵氏,乐得赵氏拍掌笑道:“臭小子,总算开窍了,还知道讨好未来媳妇呢!”又转头对一旁两个儿媳妇说:“你们看他昨晚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不情愿娶这媳妇,结果今日一大早,都不用我催,自己就带了大礼颠颠地去了,果然是心里还是想的,只是死要面子,嘴上不说。这臭德行,都是他爹那传下来的。” 这话,她两个儿媳妇不敢附和,只在一旁陪笑。 林潜脚程快,从大遥山下来,到李家沟时,还未到正午。他扛着一头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野猪,就这么进到村里,一路上不知道惹来多少关注。村里人又不认得他,只在后头偷偷议论,几个闲着没事的在后头跟着他,眼看他扛着野猪进了李大柱家里。不到一会儿,一个年轻后生给李大柱家送了一头大野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李家沟。 那会儿玉秀和她娘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夏知荷心里记着和赵氏的约定,见两天了林家还没来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敲门声响起,玉秀去开门,见门外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心头一跳,脸上已经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道:“你来了。” 林潜见她脸红,也破天荒觉得几分不自在,喉头动了动,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杵在门边,一个羞涩,一个不自在,都忘了进门,还是夏知荷见来人没进来,在后头问了一声是谁,把玉秀问得回过神来,她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忙把人让进来。 夏知荷见到是林潜,赶紧起身迎上来,喜道:“是阿潜来了,快进屋里坐。” 林潜却又退了两步,到门外,把那野猪单手提进来,放在地上。 玉秀和夏知荷猛一见这狰狞的野兽,都惊呼了一声,等见那野猪已经死了,才拍拍松口,放下心来。 夏知荷又惊又喜道:“你来了就好,怎么带这么大的礼过来。” 李大柱听到声响,也走出来,见了那野猪,嚯了一声,道:“阿潜好本事!” 林潜跟着两人进道屋里,玉秀端了水过来给他洗手,只是眼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等他洗完,很快又端着水走了。她知道爹娘今日或许要问林潜对两人亲事的看法,因此躲到房里不再出来。只是也静不下心继续做针线了。 她此时心里也矛盾得很,不知道是该希望林潜同意,还是期待他反对。若他同意,自己就得离开父母,随他嫁入山里;若他反对,那之后,实在是难找到如他这般人品本事的了。 果然,堂屋里,夏知荷与林潜寒暄了几句后,便问道:“你爹娘应该和你说了吧?”见林潜点头,她又道:“那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是否同意?” 林潜嘴唇动了动,沉默一会儿,才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夏知荷听出他话中意思,知道这是同意了,喜得站起来,一连叠声道:“好好好,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当家的,你和阿潜坐一会儿,我去请人来把猪宰了,今天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林潜道:“我来杀猪。” 夏知荷闻言,更加高兴,忙说:“那好,我和玉秀去厨房烧水,你们爷俩准备准备。” 说着,她就去玉秀房中把人叫出来。娘俩到了厨房里,夏知荷掩不住喜色道:“秀儿,他同意了。” 玉秀轻轻啊了一声,一时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很快一大锅热水烧开,院子里架子也摆起来了,林潜动作利索,很快将那猪宰了,一块块分解开。 玉秀与夏知荷便忙着腿褪毛清洗,一直到未时将过,才收拾完。紧跟着又去厨房烧了一桌全猪宴,红烧肉、溜肥肠、回锅肉、爆猪肝一盘盘肉菜端上来,一家人吃得畅快。 吃了饭,林潜就准备告辞了。这一次,夏知荷与李大柱不好留他过夜,只得一起送他出门。 他走后,玉秀便去厨房里收拾,夏知荷则在剩下的许多肉中挑了挑,挑出一块五花的、一块油膘,自己提着去了隔壁琴婶子家。 琴婶子虽没亲眼见到林潜进了李大柱家门,可这半日,也从别处听说了,她心里好奇,只是担心那客人还在,不好上门探个究竟。 眼下见夏知荷过来,再看看她手中的肉,心里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么多肉,怎么使得。” 夏知荷将肉递给她,说:“往日我从嫂子这里拿的还少吗?嫂子说这话,就是和我生分了。” 琴婶子听了,便不好再推辞,高高兴兴地把肉手下,又让夏知荷进屋里坐。她也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等坐定了,便问:“我听人说,今天有个年轻后生去了你家里,还给你家送了一头大野猪?” 夏知荷笑道:“正是呢,嫂子手上这肉,就是他送来的。” 琴婶子听了,忙道:“了不得了不得,我听说那野猪足有二三百斤,寻常两个汉子才能抬动,他一个人扛着倒是轻轻松松。而且咱们小遥山上早已经没有野猪的踪迹,想要打到这么大一头,得大遥山里才有吧?” 夏知荷脸上笑容更大,道:“是呢,这孩子就是力气大,打猎也是一把好手。” 听她说得亲昵,琴婶子便问道:“从前也没见过他,可是你家亲戚?” 夏知荷道:“和婶子说实吧,他呀,是我给玉秀寻的女婿,两家已经说定了,只等定下日子就成了。” “当真?”琴婶子也替她高兴道:“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婿,妹子今后就等着享福吧。” 夏知荷笑眯眯道:“我也不求享福,只要玉秀嫁过去后好好的就行。” 琴婶子听了,惊问:“妹子原先不是说要给玉秀招个女婿?怎么现在又?” 夏知荷便叹了口气,“嫂子不是不知道,这上门女婿难找啊,就算找到了,也难有好的。正好此时有这么个人选,人又有本事,又懂礼,家里人也好相处,我就想干脆把玉秀嫁过去算了,总不能因我们一己私心,把好好的孩子给耽误了。” 琴婶子感叹道:“村里人都说我疼孩子,可和妹子你一比,我这都不算什么了。” 夏知荷笑了笑,“我就她一个孩子,不疼她还能疼谁。” 琴婶子又问:“那年轻后生家里是什么情况?” 夏知荷道:“他家在大遥山里,是户山民,因之前我当家的在山中出了点事,得到他出手相助,两家这才认识。他家中父母健在,身体都还健壮得很,底下有两个弟弟,都成亲了。她娘亲口对我说过,若得了玉秀做儿媳,一进门就让她掌家,我这才同意。” 琴婶子点头道:“那确实不错,家里人个个还能干活,底下小的也成亲了,那后生本人又能干,等玉秀过去,好好操持一番,要不了几年,这家底就攒起来了。” “我正是这样想得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夏知荷便起身回家了。 夜里,琴婶子躺在床上,对她男人道:“可惜咱们今日没瞧见,都说那野猪有两三百斤,眼下猪肉一斤就二十几文,那一头猪少说也五六两了。你说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了这些钱吧,人家还偏说送就送了。还有人瞧不起山民,我看那有本事的猎人,哪一个不是整日大口吃肉,腰包鼓鼓的。说到底,玉秀这孩子还是有福气的,别人都以为她十八岁了,又是个寡妇,再也找不到好的了,可人家不仅找到一个能干的,这能干的,还对她家如此大方。今天这一出,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 今夜许多人有琴婶子这般想法,只是她是真心为玉秀高兴,别的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第24章 林潜盖新房 不知林潜当天回去说了什么,次日中午,林家的媒人就上门了。 等到下午,整个李家沟的人便都知道了,李大柱将他女儿许给了一个山民。不少人想起玉秀的容貌手艺,暗道一声可惜,更多的人,却在心里估量着,昨日那山民送来的野猪,到底值多少银子。 李月梅大伯家里,她伯娘王氏正坐在后门拣豆子,一边拣,一边扯着尖利的嗓子,冲后院道:“有些小蹄子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到头来屁也没捞到一个!你说找个山民有什么不好,天天吃肉,顿顿有荤,连带着娘家人也能跟着沾点油腥。你倒好,非要哭要闹的,活活把人赶跑了!你看看人家李玉秀,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她这样的,她爹要她嫁个山民,她就乖乖嫁了。你这小蹄子,什么都比不上人家,竟还敢给我拿乔!我看你是好日子过惯了,忘了苦日子是什么滋味!不当家不知道老娘的辛苦,老娘饿你几顿,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她三儿媳妇钱氏在一旁道:“娘您别生气,月萍妹妹这次确实是不懂事了,等她想清楚就好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呸了一口,道:“这小蹄子哪里是不懂事,她是眼界忒高了,以为自己能嫁给皇帝老子呢!”王氏想想那八两聘礼,再想想一头头大野猪,这些都没了,这简直是拿刀在挖她的心口肉啊。 钱氏嘴上虽劝她,心里却巴不得她把李月萍骂个狗血淋头呢。昨日她是站在门口,看着那山民扛着野猪走过去的,那野猪圆身体圆滚滚的,四肢健壮有力,当时她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要知道,如今她虽仗着肚子,有王氏的喜爱,可以不用干活,可在吃食上,却没什么优待。王氏本就抠门,家里又穷,平常一个月也见不到一点油腥,好容易攒了几个鸡蛋,却是要拿到镇上去换油盐的。就算哪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王氏买了肉,那也是得切成小片,一片一片数着来分。家里几个男人,是干活的主力,肯定是先紧着他们,然后轮到王氏的大孙子,王氏自己,之后才轮到钱氏,至于剩下的儿媳孙女,能喝口汤就不错了。 钱氏自怀孕这几个月来,总共才在家里闻到两次肉味,好几次她馋得不行了,只能找个借口会娘家蹭饭,还因此招了她嫂子的不喜。 因此,在知道昨日那头猪是山民送给李大柱的之后,钱氏简直要把李月萍恨上了。在她看来,如果李月萍当初不吵不闹,也说给山民,那人家不也得往她家里送头大野猪? 那么大一头猪啊,就算王氏再抠门,每人至少也能分到一碗。可是眼下,那一大碗香喷喷的肉,被李月萍闹没了。钱氏吃她肉的心思都有了。 后院屋里,李月萍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对耳钉,耳边想起前几日李月梅来看她时说的话。她知道张信今天傍晚会来看李月梅,也知道,这几乎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她轻轻把耳钉带上,脸上缓缓荡开一个笑容。她想,只要把张信抢到手,那么不管是李月梅、李玉秀还是钱氏,以后都得仰望自己,她一定会过得比她们任何一个都好。 村长家里,陈氏听说了玉秀定亲的事,呆呆在堂前坐了许久,她看看自己老实巴交的二儿子,再听听东厢房里传来的逗弄幼儿的声音,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地憋闷,她索性回了屋,合衣躺在床上。 等村长和李山回来,迎接他们的,自然是冷锅冷灶。李山愣了愣,问过二弟后,走到他娘房外,隔着窗户道:“娘,您睡了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氏懒洋洋道:“我好得很。” “那怎么……” 陈氏没好气道:“我就是懒了,不想做饭了,你们几个自己解决吧!” 哼,她预想的好儿媳飞了,家里这个跟个祖宗一样,她不想伺候了! 李山无奈地挠挠头,再看看东厢房紧闭的房门,知道又是自己媳妇不干活,惹得娘不痛快了。他叹了口气,喊上自家二弟,两个大男人窝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最后只能将就着夹生的米饭吃了一顿。 此时玉秀正在家里做酱油肉。林潜送来的野猪实在太大,昨天宰了,吃了一些,又给琴婶子的送了一点,家里还剩不少,鲜肉放着容易坏,她便和夏知荷两个人,把其中的五花肉挑出来,打算做成酱油肉,挂着慢慢吃,至少能吃到过年。 李月梅上门时,玉秀正往酱油里放调味料,切得薄薄的五花肉,一片一片码在盘子里,堆成一座小山。 李月梅见了这么肉,眼前一亮,跑过来蹲在一旁,叹道:“好多肉啊玉秀姐,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肉了。” 李家沟一些殷实的人家,过年时家里会杀年猪,小时候李月梅常去看,后来大了,琴婶子就不让她去了。因此,除了在屠户的肉摊上,她确实很久没见过这么多肉了。 看她那馋样,玉秀逗她道:“这都是生的,你要是能吃,就吃吧。” 李月梅嘟嘟嘴,她此刻还不算很馋呢,今天她娘用昨晚玉秀家送的肉包了肉包子,她早上一口气吃了三个,刚才出门又吃一个,现在还有点撑。 她双手撑着脸蹲在边上,看着玉秀麻利的动作,想起今天娘说的话,迟疑道:“玉秀姐,我娘说,夏婶子给你找了户山民,你真的要嫁到山里去吗?” 玉秀手上动作一顿,道:“是啊,日子已经定了,就在明年三月。” 李月梅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玉秀姐,我舍不得你。” 玉秀失笑:“傻丫头,你自己明年二月份就嫁了,出门比我还早呢。” 李月梅给她说得脸皮一红,她挠了挠脸颊,道:“那不一样,就算我嫁了,可只要玉秀姐你还在这里,那我一回来就能见到你了。等你也嫁了,我们两个,各在一方,什么时候才能都见上一面呢?” 她这话,倒是说在玉秀心坎上了。她本来就不愿离开父母,若是嫁在这附近倒也罢了,平日里总有机会回来看看,可偏偏她要嫁去偏远的大遥山,路途遥远又难行,来回一次就得一整日,这一年到头的,能回家来看几次呢?等以后有了孩子,就更走不脱了。一想到以后想见爹娘一面都难,玉秀眼眶就有些发热,她忙低了头,不愿被李月梅看见。 李月梅说了这话,也觉得气氛有些低沉,她心里怪自己多嘴,忙绞尽脑汁转移话题,“我娘说,昨天那头猪有两三百斤,若拿到镇上去卖,少说也有五六两呢,玉秀姐,我那未来姐夫可真大方!” 果然,玉秀听了她的话,嗔道:“坏丫头,怎么喊人的呢?” 李月梅咧嘴笑道:“我喊你姐,喊他不就得喊姐夫了么,总不能喊他大哥,喊你嫂子吧!”说着自己撑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玉秀做势要用油腻腻的手去捏她的脸,李月梅一边躲,一边嫂子嫂子地喊,最后躲不过了,只得缩在角落里求饶,两人闹成一团。 夏知荷在放内,听到她俩嬉闹,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笑便慢慢淡了,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难怪世人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一开始,她只想要给玉秀招个女婿,后来又觉得,若玉秀能嫁给林潜就好了,现在两人亲事定了,她又开始想,如果玉秀成亲后,还能在她身边,那就更好了。 玉秀说自己舍不得她,她又何尝舍得玉秀呢。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一朝要嫁人了,还是嫁到那么偏的地方去,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她这做娘的心里,别说多酸涩了。 何况她也担心,玉秀自小在李家长大,李家人口少,没有兄弟姐妹,更无叔伯妯娌,关系简单得很。这让她一下子嫁到那么个大家庭中去,也不知她能不能适应,虽说去了就能掌家,可是这家也不是好当的呀,不管做得好不好,总会有人心里不满,若他们给了玉秀委屈受,她孤零零一个人,娘家离得又远,有谁能替她出头呢?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别人可不会替她疼的呀! 院子里,玉秀将所有的肉都处理好了,只等在酱汁里浸上两日,再挂起来风干就行。 看她忙完了,李月梅才又凑过去,低声道:“玉秀姐,我那天和李月萍说的时间,就在今天傍晚。” 前几天她和玉秀商量好了,把李月萍骗出来,问个究竟。 玉秀看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便点点头,洗了手,对屋里道:“娘,我和月梅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夏知荷道:“外面风大,多穿件衣服。” “好,我知道了。”玉秀回房加了件衣服,和李月梅一同出去。出了家门,她对李月梅道:“我一人去村口等她就好了,两个人一起去,反而会被她发现。” 李月梅不放心,“要是她再使坏怎么办?玉秀姐,你让我跟着去吧,我不靠近,远远看着,她不会发现我的。” 玉秀拗不过她,就随她去了。两人结伴来到村口,躲在一颗大树后头,没一会儿,就见李月萍从村子里出来。 这么大冷的天,她仅穿着薄薄的春衫,腰间勒出一节细细的腰肢,面色苍白,双眼水润,果真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见她这副打扮,李月梅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要脸!”她原先用张信的名头去骗李月萍,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心里是不愿相信她会干出这种事的,没想到她比她想象的还不要脸。 两人就看着李月萍一步三晃,左顾右盼地走上通往村外的道路,在路上踮着脚尖张望。 玉秀道:“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出来,我去找她。” 李月萍没想到自己没等到张信,反而把玉秀等来了,转身见到人时,她吓得退了两步,心虚地垂下眼皮,道:“玉、玉秀姐,你怎么在这里?” 玉秀凉凉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在等张信?可惜,他今天不会来了。” 李月萍猛地抬头看她,尖声道:“你怎么知道?是你!是你和李月梅联手骗我对不对?!你们故意骗我!” 玉秀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说:“谁骗了你?张信什么时候来找月梅,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抱着不该有的心思,怎么会上当?” 李月萍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如今仅有的希望破灭,整个人都要癫狂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会跟我无关?!你看看李月梅那个样子,哪一点比得上我!张信要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才配得上他,李月梅凭什么!” 玉秀如今见了她,只剩厌烦,也懒得听她废话,道:“不管你怎么想,张信和月梅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是抢不走的。我只问你一件事,那天在山上,为什么要害我?” “呵,”李月萍听了她的话,反倒诡异地冷静下来,道:“玉秀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玉秀也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听不懂没关系,想想李癞子的下场,相信你很快就会懂了。” 那天,李癞子家人把他拉到县里去,当天傍晚又原样拉了回来,村里人都看见了,李癞子如一条死鱼一样,躺在牛车上,疯疯癫癫的,整个人已经废了。 李月萍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还是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玉秀不再说话,只将她全身打量了一遍,在看到她耳朵上的梅花耳钉时,顿了顿,心里已经模糊有了个猜测。 “有人给了你好处对不对?” 李月萍一惊,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耳垂,很快又放下,“没、没有。” 看她的动作,玉秀基本坐实了猜测,因为那对耳钉,她曾见余寡妇带过。她冷笑道:“是余寡妇吧,没想到你眼皮子这么浅,为了这小小一对耳钉,竟和她这种人狼狈为奸。” 被她一语戳中,李月萍恼羞成怒,又激动起来,“和你比,我的眼皮当然浅,只怪我没遇到一个好娘,什么都给你想到了。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那有什么,等我嫁了个好人家,今日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以后都要在我脚底下生活!” “你所谓的好人家,就是指从月梅手上抢去的么?” 李月萍张狂道:“说什么抢,不过靠自己本事罢了!李月梅自己守不住,怎么能怪我!” 其实她今日情绪这样失常,还有一层原因。当日余寡妇找到她,除了给她一对耳钉以外,还许诺要为她介绍一户好人家,可是最后,她却当做没这回事。李月萍气急,这才将张信视为唯一的希望。 玉秀摇摇头,既然知道了背后的人,她就不愿再与李月萍周旋,最后看了她一眼,道:“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你我就不必往来了。” 知道李月萍害她时,她就想过要报复回去,所以才出手掐灭她的希望,眼下看她这副模样,显然成效不错。不过她也不愿再做别的什么,脏了自己的手。李月萍这人,心比天高,却偏偏生在那样的家庭,让她苦苦煎熬,却无力解脱,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但是对于余寡妇,却不能姑息,只是这事得从长计议。玉秀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该如何对付余寡妇,最好能一次彻底解决。 看她走近,李月梅从树后跳出来,道:“玉秀姐,没事吧?” 玉秀摇摇头,李月梅又回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月萍,两人一同离去。 回到家里,夏知荷问道:“月梅找你做什么呢?” 玉秀笑笑,说:“她要做一件新衣赏,让我给点意见呢。” 听她说起新衣服,夏知荷突然记起来了,两人上次去镇上,还裁了两块布呢,最近家里事忙,一直给忘了。她起身去柜子里翻出来,道:“上次这藕荷色倒是买对了,今年过年,也给咱家玉秀做一身藕粉新装,明年就是新嫁娘了!” “娘~”玉秀给她说红了脸,低头不理她。 大遥山里,林家一家人此时正坐在一块。 赵氏道:“媒人已经去过李家了,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所以有些事情,咱们家里得开始准备了。头一件,就是房子的事。” 林家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一共也是五间,老夫妻两人一间,两对小夫妻和各自的孩子一间,剩下两间,一间做厨房和仓房,另一间是林潜的,但因他常年不在家,里头如今堆了些杂物。 赵氏看了看众人,道:“明天我就把老大的房间收拾一下,杂物搬出来,该修整的地方好好修整,等明年玉秀过门,才有地方住。” 这事,众人都没意见,林潜却道:“我和她不住这里。” 他记事早,三岁时她娘难产去世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第二年,他爹就娶了二姨。年少时想法固执,总觉得他爹抛弃了和他娘组成的家,又有了新的家。而他和他们不算一家人,爹、二姨和弟弟们才是一家,所以一直与他们不太亲近。 现在,他当然知道他爹当初的做法,都是生活所迫,只是这些年留下的不亲近人习惯却改不过来了。如今一两天回来一趟,一家人坐在一块,对他而言,已是极限,若要日日住在一块,人多繁杂,孩子哭闹,他怕是无法忍耐的。 听他这样说,赵氏惊道:“不住家里,那要住哪儿?总不能让玉秀跟你一个大男人去住山洞吧!” 林潜听了,眉头轻皱,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听他娘的话,这么做似乎不行? 看他这表情,赵氏更加无奈了,“你这傻孩子,你是个男人,身强体壮的,当然觉得住哪里都没问题,就是给你个狗窝,我看你们这些男人也住得下!可是你媳妇儿不行呀,她一个姑娘家,娇滴滴长大的,你让她陪你住山洞,那地方冬冷夏潮的,又到处是碎石块,你说能成吗?” 林潜眉头皱得更紧,嘴唇紧紧抿着,半晌,说:“我盖房子。” “这还差不多。”赵氏道,他知道林潜不愿住家里,也不勉强,反正几个孙子快长大了,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早晚要分家的。只是她之前和夏知荷说的,玉秀一进门就让她掌家的事,只能不做数了。不过能够分出去单过,相信每个儿媳都是更加愿意的。 她又问林森,道:“当家的,我觉得阿潜另外盖房子可行,你觉得呢?” 林森点了点头,道:“盖吧。” 赵氏又说:“那好,就另外给你们盖房子。之前说好了,咱们家给八两的聘礼,眼下既然要再建房子,晚上我和你爹商量一下,看家里还能拿出多少钱。”说着,她又缓缓看着另几个儿子儿媳,道:“你们别觉得不公平,日后分了家,家里如今给了你们大哥多少,也给你们多少。” 她几个儿子儿媳都忙摇头,表示自己心里没别的想法。 林潜却又道:“不必,我有银子。” 赵氏瞪了他一眼,说:“你有银子是你的事,等你媳妇儿过门了,交给她好好保管就是了。眼下给你娶媳妇儿盖房子,是家里的事,你安分听着就好了!” 林潜便抿着嘴,不再说话。 等赵氏话说完了,林潜回到落脚的山洞里,头一次好好打量了这个地方。这山洞是他从一头熊瞎子那抢来的,约一丈宽、二丈深,洞内地面凹凸不平,随处可见尖锐的碎石块,树枝茅草散了一地,洞壁粗糙硌手,有几处长了苔藓,整个洞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就如赵氏所说,就算给他一个狗窝,他也是能够窝进去的,所以此前,林潜从不觉得自己这个熊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眼下,试想着让山下那女孩住进来,他却觉得有些不适了。 所以,要盖房子。他是真的有银子的,上一次抓到那个强盗,官府给他塞了一张悬赏的银票,回来后放哪里来着? 林潜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几息之后,他开始翻沙倒石地找银票。 ☆、第25章 不要再送野猪了 转眼就是冬至,前一天晚上,夏知荷跟玉秀说好了,今天要去镇上。这日一大早,玉秀如往常一样起了,去厨房烧好水,做了早饭,洗漱一番就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夏知荷却对着玉秀素净的脸看了看,把她拉回自己房中,从梳妆盒里找出一盒胭脂,在玉秀唇上点了几下,用指腹涂抹开,又在她脸颊上轻轻涂抹了一点,最后拿出一根嵌着小颗珍珠的银簪子给她簪上,然后退开几步,歪着头左看右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玉秀给她看得微窘,轻声道:“娘,这些不必弄了吧。” 夏知荷摇摇头,道:“以前因李仁的原因,才不得不委屈了你,如今三年之期过了,你又重新定了亲,是待嫁的姑娘了,自然要打扮得喜庆一些,不能让人暗里笑话。况且,”她笑了笑,说,“若让阿潜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心里肯定更加喜欢。” 玉秀听了,擦了胭脂的脸颊更红。 夏知荷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调笑,两人挎着篮子出了门。 仍然是到村口坐牛车,母女两人到时,车上已经有了三人,她俩一上车,便出发了。 另外三人也是村里的妇人,与李大柱家关系不近,平日路上遇见了,也只是点点头便算问候,今日却寒暄了好几句。 其中一个是张春花,她历来眼尖嘴利,一眼瞧见玉秀头上的眼簪,再看看她脸上的胭脂,当下就道:“呦,玉秀今日这一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果然,这定了亲的和没定亲的,就是不一样呐。” 夏知荷原本和别人闲聊,听了这话,顿时便敛了表情,淡淡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倒看不出来,不如张嫂子和我说说?” 张春花被她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总不好说自己眼皮浅,眼红人家一根银簪吧? 另两个妇人见气氛不好,忙笑道:“春花妹子一说,我也看出来了,咱们玉秀呀,从前就长得好,如今更漂亮了!” 玉秀便低头轻轻一笑,道:“婶子们可别拿我取笑了。” 另一个说:“我看前两日媒人已经来过了吧,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夏知荷道:“明年三月,我倒想定六月,只是对方不肯,才这样急匆匆的。” 那妇人掩嘴笑着说:“要是我我也不肯,这么好的媳妇,不赶紧娶回家,心里不安呐!”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了,唯有玉秀红着脸低着头,张春花则是撇了撇嘴。 张春花一向好强,她一直认为,整个李家沟,村长家是第一位,这排在第二的,就是她自己家了。而她之所以如此自信,盖因她有个习武的儿子,她儿子李川明年就可学成归来,到时候给镇上富户做护卫,一年能有十五两工钱,这在李家沟可是头一份,连李松家的秀才儿子都比不上。 而她自己,平时也是极勤快的,一年到头没有闲着的时候,农忙时下地,农闲了上山,眼下这时节,既不能上山也不能下地,她就趁着冬至,做了黄豆红糖粉来卖。她又节省,一年到头舍不得吃肉,赚来的钱都做李川习武的费用了。 她本人对自己这份勤俭持家的本事很是自豪,自问李家沟没有比她贤惠的妇人了。可平日里,大家只会说村长媳妇陈氏和善大度,说夏知荷貌美手巧,说李松媳妇吃苦耐劳,就没人夸过她张春花的好。 诚然,陈氏的好她认了,李松媳妇供出了一个秀才儿子,也还行,可夏知荷凭什么?她除了一张脸能骗骗男人外还有什么?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女人,也值得大家说好? 所以对于夏知荷,张春花是很看不惯的,连带她的女儿李玉秀她也不喜欢。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就在前几日,李大柱未来的女婿给他家送了一头野猪,张春花本就眼红那头大野猪,偏偏还有人拿那个山民和她儿子做比较,说什么就算是李川,也未必能独自猎到这么大的野猪,说李大柱的女婿不得了。 这可把张春花气坏了。在她看来,自己儿子可是天上明月,那山民和李川一比,连地上的臭狗屎都不如,竟有人觉得自己儿子不如他! 如此,也难怪她此时看玉秀这样不顺眼。 牛车没一会儿就到了镇上,母女两人和另外几人告别,进了镇后,仍是先去莘娘的秀庄。此前夏知荷拖莘娘帮忙留意入赘的人选,眼下玉秀既然定亲了,自然得去和她说一声。 莘娘见了玉秀今日的模样,也是连连夸赞,道:“早就该打扮打扮了,咱们秀儿明明是娇花一般的年纪,之前却偏偏清汤寡水,跟庙里的尼姑似的,眼下这一打扮,走在路上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人呢!” 夏知荷道:“偏就你有这样一张嘴巴,整日要调笑人家,一会儿给惹恼了,我可不帮你说话。” 莘娘笑眯眯地去拉玉秀的手,说:“秀儿今日这样漂亮,才舍不得生我的气呢,是不是?” 玉秀只得无奈笑笑。 几人坐定,夏知荷便把玉秀定亲的始末说了,待说到林潜扛着一头野猪上门时,莘娘噗嗤一声笑了,道:“倒是个实心眼的,这样也好,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就不怕玉秀跟着他吃苦,心眼实些,日后才不会欺负玉秀。” 夏知荷道:“谁说不是,那头野猪三百来斤,我们家人口又少,怎么吃得完,还好玉秀这孩子勤快,都给做成酱油肉了。喏,这一篮子是给你的,还没阴好,你带回去,挂在通风的地方阴两天就能吃了。” “呦,还有我的份呢?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你们是不知道,这野猪肉,在集市上可比家养的抢手哩,一斤肉卖到三十文都有人抢着要,我好几次听说有人卖这野味,等我赶过去,人家早就卖光了,就剩些野鸡野兔的。” “当真?”夏知荷听了,想想家中这几日吃掉的肉,折合成银子一算,有点心疼。 “自然是真的。”莘娘道:“所以说,你家这女婿,确实是不错了。” 夏知荷道:“我也觉得不错,不然也不舍得把玉秀嫁过去。如今玉秀亲事既然定了,之前请你帮忙的事就算了吧,让你白忙活一场。” 莘娘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再说,你还给了我这么多肉哩。” 又坐了一会儿,夏知荷跟玉秀便起身告辞了。 因今日是冬至,要吃糯米糍和汤圆,她两人便去店里买了些红糖、芝麻和花生,黄豆跟糯米家里有,就不必买了。往日来镇上,两人都要买些肉回去,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肉了,所以也不必买。因此今天一趟才花了不到一百文,回去的路上,夏知荷捏着荷包,直说没花完不习惯。 大遥山里,林潜把他的熊窝整个翻了一遍,终于在稻草堆中找到了揉成一团的银票。幸好他那日想起来找一找,不然再过一天,这些稻草就要被他拿来生火了。 银票面值一百两,林潜捏着这薄薄一张纸发了会儿呆。也不知这一百两够不够盖房子,若不够,说不得他得在年前,下山再抓几个强盗了。 为了这事,他又回了一趟家。 赵氏见他不用喊就自己回来了,心里直点头,心说这亲事还真说对了,以前可从未见他三天两头回来的。 听林潜问她说盖房子要多少钱,赵氏想了想,道:“咱们山里,山地都是无主的,你随便圈一块就算你的了,因此不需要买地。建房子用的木头自己砍,沙土自己挖,这些也都不用钱,就是请人来帮忙,要给人家算工钱,还要包人家吃饭。你若要盖像咱家这么大的房子,十两银子足够了。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除了八两聘银,家中再出八两,给你盖一处小一些的,你们小两口住,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也足够了。” 林潜脑子里却映出玉秀纤细的身形,想起那日第二次见面,送她下山时她踉跄艰难的步履,顿了顿,道:“若在山下建房,需要多少?” 赵氏愣了一下,迟疑道:“山下的房子,八两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的。” 林潜道:“我有银子。” 见他说得坚定,心知他已是打定主意了,赵氏也没想再劝,只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看你岳家的房子,还新得很,看来是这两年才建的,你倒可以去问问,正好今天冬至,上门拜访也不算唐突。” 林潜想了想,点点头,和她示意一下,便准备下山去了。 眼见他将要踏出家门,赵氏想起什么,忙高声道:“这次可别再带野猪去了,他们家人少,你这三天两头地送去,人家就是当饭吃也吃不完啊。” 正准备再去抄一窝野猪的林潜脚下一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大步离去了。 赵氏在后头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步伐,乐得咯咯直笑。 ☆、第26章 那就送只傻狍子 最终林潜捉了只狍子下山,他记得赵氏说的话,担心李家还没将野猪吃完,所以没把狍子宰了,而是活捉,绑了四只蹄子提下山。 他人长得高大,面又冷,让人一见难忘,更何况上一次他扛了那么大一头野猪,李家沟的人更是对他印象深刻。 这次他一出小遥山,就有人认出他了。碍于他那张冷硬的脸,那些人也不敢上前搭话,只在他身后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一个妇人道:“他就是李大柱的女婿吧。” 另一个说,“是他,听说是大遥山里的山民,前几天才送了只野猪给李大柱,我经过他家院外看到了,那酱油肉挂了满满一个院子,到过年都吃不完。这才多久,又送过来了。” “我就说呢,李大柱那媳妇儿这么精明,又疼她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把女儿嫁给山民,原来是得了这么一个又有本事又大方的女婿,要是我家女婿也这么大方,别说一个女儿了,两个我也嫁他。” “你家女儿才三岁,做白日梦呢你。” “呿!哎你说,他手上提的那是什么?看着有点像鹿,可是又不太像。” 那妇人看了看,也不知是什么,旁边汉子便道:“那是狍子,我听说一般林地里没有的,咱们这地界,只有大遥山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小片缓坡,那儿才有几只狍子。这狍子跑得又快,一般猎人猎不到,只有那武艺特别好的,或者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能打到。我有个亲戚在在县里酒楼当小二,他跟我说,上次有个猎人去他们那儿卖野味,一斤狍子肉要五十文呐。” “嚯!那你说他手上这只,不得值个五六两?” 汉子道:“我看差不离。你说这李大柱走得是什么狗屎运,娶了那么漂亮一个媳妇儿,白得一个能干的女儿,现在又有这么大方的女婿,平常人遇不上的,都给他遇上了。” 那妇人斜着眼看他,道:“你羡慕啊?那你跟他换一换看看。” “可别,”那人忙不迭摆手,道:“他现在的媳妇是不错,以前那个就差远了,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做了王八,也不想绝后。” 那妇人便嗤笑道:“你倒是真想,也得看人愿不愿意跟你换。” 林潜一路走,身后留下一片议论之声。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小孩跟在他后面,其中一个甚至身后去揪狍子屁股上的白毛,狍子吃痛,蹬蹄挣扎了几下。 林潜往后一看,那小孩也仰头看他,鼻下挂着两条清鼻涕,脸上脏兮兮的。见林潜回头,小孩也不怕,反而吸吸鼻涕,问道:“你就是要娶玉秀姑姑的人?” 林潜盯着这些孩子看了看,点点头。 那孩子道:“我叫三儿,他是虎子,他是小豹子,他是……你听好了,如果你以后敢欺负玉秀姑姑,我们就把你打一顿,再把姑姑抢回来,虽然大人们说你很厉害,可是我们人多,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那几个孩子跟着齐声道:“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林潜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道:“不会。”说完就走了。 几个孩子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豹子挠着头,问虎子道:“哥,他说不会是什么意思啊?是说不会欺负玉秀姐姐,还是说不会听我们的啊?” 他哥没回答,反倒是三儿敲了敲他的头,说:“笨!当然是不会欺负玉秀姑姑了!我们这么多人,他肯定怕了我们!” 小豹子捂着头,委屈道:“不许说我笨,我娘说了,按辈分你要喊我叔叔的!” “我才不要!”三儿做了个鬼脸,“你比我还矮!” “哥哥……”小豹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哥。 虎子没说话,默默卷起袖子。三儿看看势头不对,一溜烟跑了。虎子在后头穷追不舍。 带头的两个跑了,剩下几个孩子互相看看,没一会儿就各找各娘去了。 林潜进门时,玉秀正用小磨盘磨黑芝麻。芝麻炒得焦香,磨成粉,再调入糖粉,包进汤圆里,一口咬下去,软糯糯的白皮中流出香喷喷甜滋滋的馅儿,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他上门,李家人自然欢迎得很。 夏知荷看着地上扭来扭去的狍子,心中高兴的劲头就不用说了,只是她有点担心,赵氏和林森虽然都不是小气的人,可林家其他人怎么样还不知道,林潜这样三天两头送东西来,怕他们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高兴,到时候玉秀过门了,暗地里给她使绊子。而且林潜把打来的猎物送到家里来,他自己的营生不知有没有受影响,这孩子心眼实,可别自己舍不得吃用,都送给她家了。 于是她道:“阿潜来了就来了,下次可别再带东西过来了,多了也吃不完,你看看咱们家,上次送来的野猪还剩不少呢。” 林潜看看院子里挂着的一排酱油肉,默默点头。下次来不带肉就是了。 夏知荷请他去屋里坐,他看着仍在一旁磨芝麻的玉秀,摇摇头,朝玉秀走去,低声说了句我来。 玉秀本要拒绝,被他使了个巧劲,不得不把磨盘让出来。她看她娘在一旁偷笑,只得红着脸低头,拿了把小刷子,把磨出来的芝麻粉收到陶罐子里。 两人离得近,林潜便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清香,不由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才发觉她今日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猛一看都差不多,可总觉得她今日唇特别红,脸上更有血气,头上的小珍珠银簪也显得别致可爱。他不自觉看了一眼又一眼。 他看人时是光明正大地看,丝毫不知遮掩,直看得玉秀更加不敢抬头,看得夏知荷在一旁暗笑至肚子疼。 好在芝麻没多少,他动作又快,很快就磨完了,玉秀赶紧端着陶罐子躲进厨房里,脸上烫得要烧起来。 林潜看着她走进厨房,才把视线收回来,等看到厨房外堆着的木头,又挽了挽袖子,要过去劈柴。 夏知荷忙拦住了,道:“哪有让你特地上门来劈柴的道理,放着吧,一会儿玉秀他爹回来,自然会来劈的。” 然而林潜真心要去做,她又怎么拦得住,最后没办法,只得由他去了。林潜动作又快又准,一截木头竖着放,一斧子下去就劈成两半,他捡起来随意往旁边一丢,便整整齐齐地码成堆。 夏知荷在一旁看着,越看心中越满意。这样一个女婿,又能干又勤快,又大方又会疼人,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琴婶子恰在此时上门,她看着林潜那高大的身形,也是一惊,等回过神来,忙对夏知荷道:“妹子,这就是你家那女婿吧。呦,长得可真结实。” “是呢,”夏知荷无奈道:“这孩子,非要帮我劈柴,我说等当家的回来让他干就是了,哪有那让他干活的道理。” 琴婶子便道:“他既然有这份心,你就安心受着就是,一般人可盼不来呢。” 琴婶子走近几步,看见地上的狍子,又是一惊,“呦,这又是什么?还活着呢!” “是狍子,阿潜刚从山里抓来的,他怕家里吃不完这许多肉,就活捉了,打算养几天再宰。”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琴婶子念叨着,稀奇地绕着那狍子转了两圈,末了直起身道:“我说知荷妹子,你家这女婿,真的是没话说了。前几天才送了只野猪,怕有五六两吧,今天这只更是只多不少,你看看你,就在家里坐着,就比得上我们地里辛苦两年了。这女婿没话说,寻常人家的儿子也未必能有他这份心呐!” 夏知荷拉了她往屋里去,道:“和嫂子说句实话吧,当初把玉秀许给他,我也不是图他什么,只要他对玉秀好就行。只是这孩子心实,每次来了都不空手。我知道如今外面怎么说我,定是说我会算计,给玉秀找了个这么好的下家呢。” “嗨,你理他们做什么,那些人就是眼红。咱们自家的日子自己过,总不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不过了吧。他们要眼红就眼红他们去,别人越是嫉妒,才越能说明你家的日子好。” 夏知荷笑了笑,道:“嫂子今日来,可是有事?” 琴婶子道:“确实是有事情要来问你家大柱,怎么他今日不在家?” “他去县里了,有户人家请他做嫁妆,他做了一半,先给人送去。嫂子有什么事情,不知方不方便和我说?” 琴婶子道:“跟你说也一样,你也知道,我自今年入冬,就开始给我家老大张罗婚事了,倒也看了几家,不过我想着,不管相中了谁,家里这房子都得先做起来,不然日后小两口连个新房都没有。我看你家这房子,石料砖瓦都很实在,就想找大柱打听打听,当初是从哪家买的?” 夏知荷笑道:“这事嫂子问我,倒是问对了。当初家里盖房子,一应用料都是我一个好姐妹帮忙张罗的,她家自己就开着绣庄,丈夫又长年在外跑,认识的人多着呢。嫂子若有意,改日和我一同去镇上,我给你牵牵线。” 琴婶子听了,忙高兴道:“那好那好,要麻烦妹子陪我跑一趟了。” 夏知荷道:“嫂子和我客气什么。家里商量好要盖几间屋子了吗?” 说起这个,琴婶子又开始叹气,“我原想着,至少要像你家这样盖个五间,三个孩子一人一间,我们老两口一间,还有一间前一半做堂屋,后一半做厨房。只是手头的银子凑了又凑,也只够勉强盖个四间的。” 夏知荷垂眸想了想,道:“要不我这里先借嫂子一些?” 琴婶子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看你家今年刚买了地,玉秀明年要出门了,得给她办嫁妆吧,你手头也不宽裕,可别为了我把玉秀给委屈了。我也想清楚了,四间就先盖四间,反正老二不常回来,让月梅住他的屋子就好,过了年月梅就出门了,四间屋子也够用,以后手头有钱了,再来加盖就是。” 夏知荷听了,便不再说什么。琴婶子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家了。 没过多久,李大柱也赶在汤圆出锅前进了家门。 汤圆有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的,白胖胖圆滚滚的汤圆躺在碗底,汤面上飘着一朵朵桂花,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 除了汤圆,还有裹了红糖黄豆粉的糯米糍,做成刚好入口的大小,颗颗分明地盛在盘子上端上来,鼻尖弥漫着黄豆的焦香味。 玉秀和夏知荷胃口小,吃这两样足够了。她怕李大柱和林潜吃不饱,又给他们下了两碗面条,蒸了一碟酱油肉,炒了一盘碧油油的青菜,虽然是简单的家常菜,两人也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玉秀和夏知荷收拾了碗筷去厨房,留林潜和李大柱说话。 厨房里,夏知荷一直盯着玉秀看,玉秀原先还当作没发现,后来有点羞恼了,说:“娘,您老看我做什么?” 夏知荷笑道:“傻玉秀,娘心里高兴呢。我原担心,这亲事是咱们和他娘先说定的,阿潜后来才同意,我怕他心里不喜。如今看来,倒不是这样。虽说咱们家不图他林家什么,可阿潜每次上门都没空手,说明他心里对这门亲事也是在意的。你看他今日的模样,还晓得看你呢。”想起刚才院子里的情景,夏知荷又笑得花枝乱颤。 玉秀给她笑得脸上火辣辣的,索性低了头不理她。心里的滋味却有些怪,一面暗恼林潜方才乱看人,可这烦恼里,又夹杂着一丝丝甜。 夏知荷笑了一会儿,担心她脸皮薄真恼了,便收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正色道:“秀儿,你要知道,他既然对咱们有心,那咱们也不能冷了他,真心都是用真心来换的,若只一味要别人的好,却不愿付出,那不管什么感情,都是不能长久的。” 玉秀听了,轻轻点头,“我知道。”她抬头看了看她娘,欲言又止。 夏知荷道:“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双鞋,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脚。”上次林潜来家里,玉秀就发现了,他脚下的鞋子磨损得厉害,她想了一夜,第二天瞒着她娘,躲在房里做了双鞋,是比着李大柱的鞋样做大了一码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夏知荷笑道:“傻孩子,不管合不合适,都要给他,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再说,你把鞋给他穿了,知道哪儿不合脚,下次再做才能做出合适的。一会儿他要走了,你去送他,千万记得把鞋子给他。” 另一边,林潜问李大柱道:“在小遥山下盖一处房子,需要多少银子?” 李大柱看了他一眼,倒没多想,道:“山脚下那片地是荒地,一亩地二两银子,若盖房子,得看盖几间,咱家这样的,一间五两银子就够了。” 林潜在心里算了算,觉得那张银票还是够盖几间屋子的,便安心地点点头,打算等回去想好了要盖多大的房子,再下山来买地。 两人又说了几句,林潜看看天色不早,打算起身告辞。 李大柱站起来要送他出去,夏知荷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轻轻拽了拽李大柱,把他往房间里拉去。院子内一时只剩下林潜和站在厨房门口的玉秀。 天色微暗,微风轻抚,两人隔着几步远,沉默相对。 倒底是玉秀先打破这局面,她飞快地撇了林潜一眼,轻声道:“你等一等。”说完,快步走回自己房里。 林潜不自觉跟了两步,又停下来,等在原地。 玉秀很快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慢慢靠近了,把那布包打开,露出一双鞋来,她迟疑着递过去,低声道:“我估摸着做的,不知合不合脚,你拿回去试试,若哪里不合适,再拿来给我改一改。” 林潜双手接过,收进怀里,道了一声多谢,再看看玉秀,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只是那一贯沉稳的步伐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和雀跃。 等他走远了,玉秀才抬起头来,面上微微发烫。给李大柱以外的男子送东西,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做,之前还笑话李月梅害羞呢,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也没比人家好多少。 夜里,李大柱想起之前林潜的话,这才发现有些不对,便对夏知荷把这事说了。 夏知荷听了,忙追问:“他果真问了你盖房子需要多少银两?” 李大柱点点头,说:“我当时没多想,早知道就多嘴问问他问这个做什么了。” 夏知荷却想起之前赵氏说的,林潜与家里人不亲近、甚少回家的话。照着样看,林潜婚后也不大可能和家里人住一块,那他此刻来问房子的事,十有八-九,是给他自己成亲准备的。 这么想着,夏知荷心口嘣嘣地跳起来。她前几天还想呢,若玉秀成了亲,还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眼下这个想法可能成为事实,她怎能不激动? 她想了想,忙又问李大柱:“你和他说了价钱,他怎么说?” 李大柱皱眉回想,摇摇头,“他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夏知荷默念着这几个字,心里慢慢平静下来,猜想着林潜到底是什么想法。 莫不是银子不够? 这是极有可能的。他既然要盖新房,那至少也要盖个三间,像家里这样的转瓦房,再加上土地的费用,怎么也得二十两了。他一个单身汉,二十几年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钱财这种事必定没什么章程,有钱就花了,没钱也无所谓,眼下突然要拿出二十两银子盖房子,他一时囊中羞涩也是正常的。虽说山上的猎物可以卖钱,可也不是每次能猎到值钱的,他又连着两次往家里送了这么多,自己手头上肯定没剩下什么,定是凑不出这些钱了。 夏知荷想了许久,心里暗下决心,等下次林潜上门,定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若他真的肯在山下盖房子,那就算拿她自己的私房钱去补贴,她也是愿意的。 第二日,林潜又回了一趟家里。 赵氏眼尖,一眼看见他脚下的新鞋,那鞋子做工细致,针脚密实,鞋面上还绣了些暗纹,不是寻常店里卖的那种。她心里有了猜想,嘴上却故意道:“咦,阿潜你这双新鞋哪里买的?样子倒是不错,改天我下山,也给你爹买一双。” 林潜默默把带回来的猎物放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外头买不到。” 赵氏心里好笑,“外头买不到,那就是里头的人送的咯?” 她本意是想取笑取笑这寡言儿子,人昨天才送的鞋,今天他就颠颠地穿上了。哪想林潜听了他的话,想了想,竟老实地点了点头。赵氏一时无言,这实心眼的傻儿子,得,以后又是一个内管严。 赵氏想起昨天要他下山的本意,道:“昨天问过你岳家房子的事了?” 见林潜点头,她又问:“手头银子可够?若不够,我和你爹再商量一下,家里还能再匀出一些来。” 林潜道:“不必,够了。” 赵氏便道:“你自己心里有打算就好,若少了什么,尽管和家里说,咱都不是外人。你要住到山下去,我和你爹都不反对,只是这样一来,盖房子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多少忙了,那些人工用料,还得你岳家帮忙张罗,要是你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改天我给你跑一趟。他们家就这一个女儿,以后你们两家住得近了,你要时常去岳家看看,有什么事情能做的就多做一点,别让玉秀一个女人整天忙来忙去的,她是个好姑娘,你可别欺负人家。” 林潜听了,郑重点头,道:“我记下了。” ☆、第27章 给你做衣服 玉秀原本担心这只狍子不好养,会被养瘦,结果发现它心大得很,被栓在鸡棚里,既不闹腾也不挣扎,按照林潜说的喂法,递给它稻草秸秆,它就伸头过来吃,不给它也无所谓,总之十分省心。看它这么好养,夏知荷决定多养一阵,等过年再宰了吃鲜肉。 李月梅昨天从她娘那里听说了狍子的事,今日一早就跑过来看。她如今被她娘掬在家里绣嫁妆,也就偶尔来玉秀这里坐坐,很少出门了。 她凑近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狍子,见没被咬,才放心地给它顺了顺毛。 “好有趣啊玉秀姐,它还要舔我的手呢。来来来,给你吃这个,不要吃我的手。” 逗弄了好一阵,新鲜的劲头过了一点,她才拍拍手,凑到玉秀边上,笑眯眯道:“玉秀姐,我那未来姐夫对你可真好。难怪我娘回去了一直夸他呢。” 她口中的未来姐夫,就是指林潜,这几日她一直这样称呼,玉秀也懒得去纠正了,听她这么说,也只笑笑。 李月梅又说:“我娘说他高得很,真的有那么高吗?” 玉秀道:“是有点高,比我爹高点。” 李月梅惊叹道:“比大柱叔还高啊,那得多高了,给他做衣服肯定特别费布料吧?” 玉秀听她感叹出这个结果来,禁不住噗嗤笑了,道:“给他做的床还特别费木料呢。” 李月梅笑着凑近了,小声道:“玉秀姐,那你给他做过衣服了吗?” 玉秀斜眼看她,“坏丫头,说了半天在这里等我呢?怎么,张信要你送衣服给他?” 李月梅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昨天冬至,他给我家送糯米粉,偷偷和我说的,想穿我亲手做的衣服或是鞋子,这些我倒是给我爹做过,可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尺码,要怎么做呀?” 玉秀道:“那就先做简单,给他做一双鞋,你在心里估量一下,他的身量和你爹跟哥哥们哪一个相近,就按那个的尺码来做,大了或小了都不要紧,让人知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李月梅从她这得了主意,忙点点头,很快就回去了。 她走后,玉秀放下手中的活,微微出神。刚才李月梅的话,倒是让她心里有点感触。说起来,林潜这两次送来家里的东西,确实是很不得了的了,往常他们家几年也不会吃掉这么多肉。 可她自己从始至终也只给他送了一双鞋而已,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至少再给他做身衣服吧。 她想起这几次见面,林潜来来回回穿的也就那两身衣服,还磨得发白了。也不知他天生不怕冷还是怎么样,每次穿的衣服都很单薄,这大冷的天,让人看得牙齿发颤。 至少要给他做一身夹棉的外衣,还是照他爹的尺码做大一号,若不合适到时候再改。 她心里盘算着,林潜身量高,一身外衣至少要半匹布,若是夹棉,就得内外两层,那就要整整一匹布了,而且布料要选择细棉的,这里就要四百文钱。他那么高,一身棉衣总要一斤棉花了,这里又是三十文。还有针线什么的不算,原料就要四百三十文。 不知道手中的钱够不够,玉秀想了想,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带锁的小盒子,开了锁,里面是几件银首饰和一些铜钱。首饰是夏知荷时不时给她的,昨天那支小珍珠银簪也在里边,总共是一只银镯子,一对银簪,两对银耳环。而从三年前开始,每次卖了绣品,夏知荷都会给她一些钱,虽然不多,可积累起来也有一捧铜钱了。 她把铜钱倒在床上,一枚一枚数过来,一共有五百零三文。好歹是够了,玉秀心里松了口气,剩下几十文,还能再买两个好点的鞋面,给他做一双靴子,冬天里大遥山上会有积雪,穿着一般的鞋子走动,很快鞋子里就会浸水了,这时候穿一双厚底靴子就正好。 她把首饰收好,小盒子重新锁上藏起来,这些铜钱则收进荷包里,打算下次去镇上就去买布料。 次日下午,赵氏来到李大柱家。夏知荷欢欢喜喜地把她迎到屋子里,玉秀上前给她见了礼,又上了两杯茶,端上一碟新做的核桃酥,之后就躲进房里。 赵氏见了夏知荷,笑眯眯道:“妹子,二姐可要好好谢谢你,多亏你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又肯把他许给我家阿潜。你不知道,我那傻儿子,自从定了这门亲,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夏知荷听了,心里欢喜,道:“二姐说的什么好,我还要谢谢你教出了阿潜这样的好孩子呢。” 赵氏道:“你是不知道,从前他甚少回家,每次都要我让他弟弟去喊才行,可自从定了亲,三天两头就往家里跑了,到底是要成家的人,心里有了牵挂,就是不一样。我和你说个好笑的事,前两天玉秀不是给他做了一双鞋么,这孩子第二天就穿上了,还跑到我面前显摆呢,我故意问他哪里买的,他跟我说外面买不到,我就玩笑说既然外面买不到,那就是屋里的人送的咯。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点头了!哈哈哈哈……这傻孩子,给人听见要笑他一辈子呢!” 夏知荷听了,也捂着嘴笑得不行。 “哎呦喂……”赵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当时我心里就笑岔了,偏偏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可把我憋坏了。” 夏知荷勉强停了笑,道:“所以说他是个实心孩子呢。” 赵氏抹了抹眼角,说:“是啊,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话又少心眼又实,偏偏还长了一张冷脸,总让人误会。冬至那日他下山来,也不知跟你们说清楚他的来意没有。他是想要在小遥山下盖一处房子,作为日后的新房,只是不知需要多少银子,我才让他上门来问问。” 夏知荷听了,喜道:“果真?我说那日他怎么突然问这些呢。” 赵氏点头道:“我和他说了,既然要在山下盖房子,我和他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帮着张罗了,一应事情还得麻烦妹子你们夫妻二人,我看他不好意思上门提这事,就腆着脸替他来说一说。不知道妹子你们是否方便,若方便就劳烦替他张罗一下,若不方便,就让他自己折腾去。” 夏知荷忙道:“这有什么,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何必说这种客气话。况且眼下也是巧了,我隔壁这一家嫂子,家里也要盖新房子,阿潜若要盖,砖石瓦料正好和他们家的一起买了,还能便宜一些。” 赵氏道:“那就劳妹子伤神,替他张罗张罗了。” 赵氏走后,夏知荷就把玉秀叫来,跟她说了这个好消息,玉秀也是又惊又喜,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成真了,简直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知荷因之前就有所预料,所以一会儿后就冷静下来,道:“等一下就让你爹去七叔家里问问,山脚下哪一块地要卖,明天我和你琴婶子去镇上,找你莘姨说说砖瓦石料的事,冬日农闲,人工好找,临时招就是了,等下次阿潜再上门,咱们商量一下房子的格局,就能买地开工了。” 听她说要去镇上,玉秀想了想,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说道:“明日我和娘一起去,我打算……给他做一身衣裳。” 夏知荷听了,想起赵氏说的林潜穿了新鞋的表现,心里好笑,道:“好,要多少银子,我这里出。” 玉秀轻声道:“不用了,娘之前给我的那些银子够了。” 夏知荷知道这是她给林潜的心意,也不勉强。 第二日,因不是集会,村长家的牛车并不载客,李大柱就上门借了车来,自己拉着一车人去了镇上。 莘娘得知李家的女婿要在山下盖房子,心里也替夏知荷高兴,拍桌保证一定替他们张罗好。 之后夏知荷陪着玉秀去布庄,选了一匹天青色的细棉布,几尺缎面,又去买了一斤棉花。因明日张家会来下定,琴婶子也趁空去买了干果、点心,之后几人一同返回村里。 第二日,张家请了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来村里下定。 五两聘金、一对龙凤喜镯、两匹布、一担聘饼、四式海味、三牲、还有各色干果生果,俱盛在红漆木盒中,放在琴婶子家的堂屋里,她家亲戚邻居便上门来观赏。 夏知荷也去了,回来后对玉秀道:“你琴婶子这个女婿不错,张家人舍得对儿媳大方,想来月梅过了门也不会遭罪。” 李月梅大伯娘王氏也来了,张家这些聘礼看得她眼红,回去后对着李月萍又是一通骂。在她看来,要不是李月萍闹腾,眼下她的八两聘礼也该到手了,比张家的还多三两呢! 钱氏在一旁道:“娘,您听说了么?前两日那个山民又给李大柱家送了一头狍子,那可是稀罕东西,比野猪金贵多了。我看月萍这次真的是犯了傻,大好的姻缘往外推,您说,要是咱们家也和山民结了亲,不指望他能像李大柱家那个那么大方,可送点野鸡腊肉上门总有的吧。” 这话说得王氏心里更冒火,她仿佛看见八两银子和野猪腊肉从她眼前排着队溜走,心疼得肝颤,又跑去后院,跟骂仇人一样,把这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她对钱氏道:“你这就回去和你嫂子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家,只要出的起八两……不,只要能给六两银子,我马上就把这赔钱货嫁过去!” 钱氏这两日想着李大柱家的肉,嘴里正淡,正想找个理由回娘家呢,闻言眼前一亮,道:“哎,好,我这就去。” 李大柱家里,夏知荷正在挑酱油肉,她选了几片肥瘦均匀的,放在篮子里,又把玉秀喊来,交代道:“你把这些肉送到你七叔公家里,咱们家跟他们借了好几次牛车,之后买地的事也需要他帮忙,不送点什么,我心里过意不去。” 玉秀点点头,提了篮子往村头走去。 陈氏见玉秀上门,心里既高兴又失落。在她看来,玉秀是二儿媳的最好人选了,只是天意弄人,一开始她介怀玉秀寡妇的身份,不肯上门提这事,后来又担心夏知荷要留玉秀招女婿,又没提,这两下里一耽搁,这么个好姑娘,就给别人家说走了,让她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玉秀把篮子放在桌上,道:“家里做了许多酱油肉,娘让我送一些给婶婆尝尝,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可别嫌弃才好。” 她这么说,陈氏倒不好推辞了,当下就接过篮子看了看,道:“傻丫头,谁还能嫌弃肉不成。呦,这肉确实好,你看这红红白白的五花,跟家养的就是不一样。” 陈氏也听说了,李大柱家的女婿,给他家送了一头野猪和一只狍子,看起来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正因如此,在知道玉秀要嫁人后,她的心思活络了一会儿,就熄灭了上门提亲、和那山民抢人念头——李大柱家得了这么个女婿,未必看得上她二儿子呢。 从村长家里出来,玉秀沿着碎石路慢慢往家里走。 经过一处院子外边,她看见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看这院子,正是余寡妇家里。她心里稍一想,就明白了,刚才那个人哪里是不见了,分明是进余寡妇家里去了。 没料到会撞见这种肮脏事,玉秀冷笑一声,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念头,一个可以对付余寡妇的念头。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一时间忘了外头的事,等经过一处小竹林,又被竹林内钻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眼前这个堵在她面前的大个子,可不就是几日未见的林潜。 ☆、第28章 你擦胭脂好看 林潜站在路中间,玉秀撇了他一眼,赶紧低头,心里有点不知名的喜悦,又有些紧张,心头砰砰直跳。 他就如同一根木头杵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走开,虽说这里偏僻,离家里近,没什么人会经过,玉秀到底还是怕给人瞧见,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又受惊般低下头,面上渐渐烧了起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林潜嗯了一声,没了动静。 玉秀又等了等,心里突然有点羞恼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绕过他离开,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那只大手就拦在身前,玉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再定睛一看,那张开的手掌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 “给我的?这是什么?” 林潜又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只把手往前送了送。 玉秀没法子,只得拿过来,洁白圆润的小瓷盒上,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她轻轻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飘出来,这竟是一盒色泽妍丽的胭脂。 玉秀轻轻啊了一声,又喜又羞,说不出话来。 林潜喉头动了动,语调低沉道:“擦这个,好看。” 玉秀的脸便轰地一声,全红了。 林潜看得眼也不眨,觉得她此时的模样,比那天涂了胭脂还好看。 那日夏知荷跟他说下次上门别再送猎物了,他就一直在想要带什么。直到今日回家,看见弟媳打他小侄儿,说把她胭脂糟蹋了,他才心中一动,想起那日玉秀嫩红的嘴,马不停蹄就赶到了镇上,花二两银子买了一盒胭脂。店家说这是最好的,没有姑娘会不喜欢,看她眼下的模样,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玉秀脸上的红才褪去一些,她仍不敢抬头,微垂着脑袋,露出一小段细白的脖颈,道:“谢谢……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 林潜眉头微皱,“你不喜欢?”难道店家骗他? “不,”玉秀忙道,“我很喜欢,只是……娘说,你要在山下盖房子是不是?又要买地,又要砖瓦石料,还有给人的工钱,得不少银子呢。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再破费给我送东西了。” 原来不是不喜欢,林潜眉头又舒展开,道:“我有银子。” “可是……”玉秀有心跟他说,就算此刻有银子,也应该省着些花,好好规划规划,不然以后没钱了,日子不好过。可此刻两人仅定了亲,说这些又有点过了,还没到那份上。再说了,人家好意送她东西,难道还要被她说一通?想到这里,她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林潜见她欲言又止,想起她两次说破费,怕她觉得自己浪费,又道:“这个便宜。” 玉秀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捏了捏指头,一眼瞧见他脚下自己做的鞋子,心里又涌出些甜意,“鞋子合脚吗?要不要我再改改?” “不用,”林潜顿了顿,又补充道:“很舒服。” “那就好,”玉秀点点头,又见他身上衣服单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山里寒冷,担心着凉了。” 林潜闻言,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二十几个冬天,他都是这么穿过来的,没觉得自己穿少了,也不觉得冷。他想了想,说:“不冷,手是暖的。”说着,还指了指玉秀手中的白瓷盒子,意思是说刚才递给她时,那个盒子一直很热呢。 玉秀看他的动作,想起来现在被自己紧紧捏在手里的盒子,刚才是被另一个人握在手心里的,这么一想,她不知为何胸口又跳快了两下。 抬头,见对面的人目光灼灼盯着她,莫名有些心慌,刚要说自己要回家了,又听他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这个问题困扰林潜两天了。自那天冬至后,他就一直在想,要盖一间怎么样的房子,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想法,就想起玉秀来了。反正这屋子以后是两人一起住的,不如去问问她。他仿佛给自己找了个上门的借口,急匆匆下山买胭脂,又躲在这里堵人。 这是在规划两人的新房呢。意识到这点,玉秀忍着羞涩,又担心他手上银钱不够,便道:“不必要多大,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一间卧房足够了,最好有个院子,沿着围墙种几棵果树,院子里有一小片地,种点瓜果蔬菜,还能晾晒衣服。” 林潜边听边点头,一面在心里盘算,至少给她盖一排三间,另外再盖一排,以后给小孩住,父母来了也住那里,至于他自己,当然是跟着媳妇儿住的。前后再围两个大院子,前院让她布置,后院么,随便弄弄,算是他练武的地方。 玉秀说完,见确实耽搁挺久了,怕给别人瞧见说些风言风语,便道:“我要回去了,你若有空,改日来家里吃饭。”说着,见他看着自己,觉得话里的意思让人误会,好似自己邀他上门似的,忙又补了一句:“买地的事,爹要跟你商量一下。”说完赶紧绕过他,低头匆匆走了。 等一路被风吹到家,面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她才推开院门进去。 夏知荷正在廊下晒太阳,手上做着针线,见她进来,随口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婶婆留你说话了?” “没呢。”玉秀慢慢踱过来,想了想,对她娘说实话道,“我在路上遇见他了。” “谁?”夏知荷疑惑地抬头,等看见玉秀含羞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笑道:“阿潜来了?” “嗯。”玉秀轻轻点头。 “他和你说了什么?怎么没到家里来坐坐?” 玉秀便把手上的胭脂那出来了,递过去,“他给了我这个。” 夏知荷饶有兴致地接过,刚一开盖,沁人的香味便飘散出来,再看看那鲜艳妍丽的颜色,她不禁道:“哟,这个可不便宜。” 夏知荷从前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大丫鬟,见识过不少东西,眼界自然不大一样,就如这胭脂,在许多人看来,都是红红的一盒,没什么好的坏的,可实际上这东西也是分好几个档次的。差一些的,二三十文一盒,味道刺鼻难闻不说,还涂抹不匀,擦在脸上一块深一块浅的,好似给人打了。好一些的几钱银子一盒,就自然许多。而更好一些的,往往一小盒就要一二两银子,擦在嘴上就如噙了一片花瓣在唇上,颜色娇嫩,香味芬芳,娇艳迷人。 她做丫鬟那会儿,府上许多东西都是有定例的,胭脂也一样,每年是二两银子的例,包括全部头油脂粉在内的,若不够,只能自己添上。那会儿,她们尚用不上她手上这种胭脂,这是小姐主子们才用的。 听她说不便宜,玉秀心里一紧,心疼道:“我和他说不要破费,他还跟我说这个便宜。” 夏知荷虽也觉得有些破费,但见玉秀心疼,便道:“他舍得给你花钱,这还不好么。你放心,我问过你伯娘,阿潜手中确实是有些银子的,你若实在心疼,日后成亲了好好说他就是。” 说着把胭脂递给她,笑道:“他既然送了这个给你,你就拿去擦,改日他上门看见了,心里也高兴。” 傍晚,李月梅又上门来找玉秀。她再过两个月就出门了,她娘仿佛这时才意识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可看看她整日的穿着打扮,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于是让她趁明日集会,一起去镇上买些脂粉娟花,打扮打扮,省得日后过了门,让婆家人笑话。 李月梅一听这话,立刻就来找玉秀,请她一起去。她才不想跟她娘去买这些东西,若按她娘的眼光买,肯定俗气死了。 见她说得可怜,玉秀也就同意了,正好她也想去镇上配几色线。 李月梅欢呼一声,又跑去看她的梳妆盒,道:“玉秀姐,你的盒子里都有什么?我那个整个都是空的,都不知道要买哪些,我娘给了我五钱银子,不知道够买多少。” 玉秀便帮她算了算,道:“我们不常用这些,你只需买一小盒口脂,一盒妆粉,一块螺子黛便行了,不需买多贵的,可也不能太便宜,三四钱银子总要的,剩下一二钱,咱们再选几朵耐看的娟花,也够了。” 李月梅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又看见桌子上有一个崭新的小瓷盒,看着圆润可爱,忍不住拿起来,道:“这是什么?玉秀姐,我能看看吗?” 玉秀一看,正是之前林潜给她的胭脂,她原想收起来的,可又不忍心辜负他的心意,到底还是放在外面,想着出门时擦一点,“是胭脂,你打开吧。” 李月梅便开了,“哇,好香好漂亮,玉秀姐,我也想买这个,是不是很贵?” 玉秀低头绣花,道:“不知道,别人送的。” 李月梅原想问是谁,一看玉秀的模样,脑子里灵光一闪,笑道:“哦……是我那未来姐夫对不对?” 玉秀便瞪她一眼,嗔道:“坏丫头,明知故问。” 李月梅笑嘻嘻地说:“我姐夫可真贴心!” 第二日,几人去镇上,李月梅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她娘,得以单独和玉秀两人去脂粉店。两人选了几样东西,结账的时候,李月梅看见柜台后头最高的架子上,赫然放着一盒跟玉秀那个一样的胭脂,便问道:“那个小瓷盒的胭脂要多少钱?” 掌柜的笑眯眯地说:“这是省城来的好东西,总共才两盒,昨天卖了一盒,要二两银子。” 嚯!她买了这么多才四钱银子,那一小盒就要二两,是她的五倍了!李月梅吓得直吐舌头。 ☆、第29章 聘礼 李大柱帮忙跑了两趟,林潜买地的事很快办好了,就在小遥山下,仍属于李家沟的范围,买了三亩地,六两银子。 等李大柱放出要盖新房、招人工的消息,整个李家沟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事。 一时间,众人又是议论纷纷,个个都在感叹李大柱一家子命好。 特别是玉秀,村里年纪大点的人都知道她的经历,小时候是被夏知荷买来做童养媳的,后来李仁要毁婚,她的处境便难堪起来,再后来干脆就成了寡妇,熬了三年又开始招女婿,一般人都知道,但凡是个好手好脚的能干人,都不会去入赘,所以那会儿,很多人已经在心里感叹,这个姑娘,怕是要苦一辈子了。 哪想到这么快就峰回路转,她要嫁人了。虽说嫁的是个山民,可这山民有本事,会打猎,对她家又大方,一次两次地送好东西来,眼下干脆为了她,要在山下盖房子了。看他圈的地这么大,至少要盖五六间屋子吧?这可是动辄三四十两的事情了。再加上此前送来的猎物,这山民为了娶李家姑娘,少说也花了四五十两吧?这还没算聘礼呢。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么多银子,一般家庭存个十年都未必能存上,人家眼也不眨就拿出来了。 现在谁还敢说李大柱姑娘命不好? 消息放出去不过半日,陆续就有人找上门来。大家伙儿都是差不多的想法,眼下正是农闲时候,找一份工做做,每日得几十文钱,也好在过年时割几斤肉。 来的人夏知荷都一一笑脸接待了,等到晚上,她和李大柱二人商讨几翻,定下八个勤快老实的,等第二天李大柱上门去知会开工时间。 像这样打短工的,一天工钱是三十文,管一顿饭。不过林家离得远,不可能做了饭送过来,而夏知荷虽有心帮忙做饭,可是到底玉秀林潜两人没成亲,他们家这样上赶着,要给人说闲话。所以他们之前就商定了,不管饭,一天算四十文工钱。 这个价格,村里人都很满意,一天多十文钱,若二十天完工,就多了二百文,能割七八斤肉呢。至于吃饭的事,反正家里要做的,他们回家吃一顿,怎么着也吃不了十文钱,所以还是不管饭拿的工钱划算。做工的人定下了,莘娘帮忙联系的砖瓦石料也陆续送到,于是选了个好日子,大伙儿便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林潜从山里搬下来,在房子地基旁搭了个小屋临时住着,他自己也和村里人一起干活。 李大柱因有活儿没做完,不能去帮忙,不过他也三不五时过去看看,顺便把林潜叫到家里来吃饭。 这日,林潜在李家吃完饭,打算趁还有点天光,回去再搬会儿砖,玉秀把他叫住了。 最近时常见面,二人相处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只是还有些拘谨。 玉秀递了一个小陶罐和一个白布包袱给他,说:“包袱里是一些馒头和烙饼,你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罐子里是我新熬的香菇肉酱,不想做菜时,你夹在馒头和饼里吃,不然蒸一锅米饭,拌饭吃也行。我听爹说,你总是吃烤肉,这样……对身体不好。” 林潜接过,点了点头,说:“好,听你的。” 玉秀听了,脸上飘起一抹飞红,她今日涂了林潜送她的胭脂,整个人便更显娇嫩,“你快回去吧,白天干了那么重的活,夜里早点休息。” 说完,她就躲进房里去了。 林潜看她关了房门,才转头离开。 玉秀在房里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又发了会儿呆,才拿出针线继续缝了起来。给林潜的衣服已经做完了大半,她打算赶一赶,在房子建好前给他,这样,暖房办酒宴的时候,他就能穿上了。 天色渐暗,玉秀点了油灯,村子里其他村民已经休息了,整个村子安详宁静。 就在这时,玉秀听到头顶的瓦片发出两道哔啵声响,她愣了愣,赶紧披上外套,走到院子里,轻轻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一个小毛头,是虎子。 他见玉秀出来,忙道:“玉秀姐姐,我看见李义叔去了。” 玉秀忙轻轻嘘了一声,摸摸他发红的脸蛋,低声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赶紧回家去吧。你记得,今晚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门来凑热闹,知道吗?” 虎子点点头,一溜烟跑走了。 玉秀关了院门,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又定定站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去厨房了拿了火折子往外走。 约摸一刻钟后,她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一回到房里,她便熄了灯,脱掉衣服躺在床上,被子盖得紧紧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喧闹起来,有人大喊着火了。 主屋里李大柱听到声音,一挺身爬了起来,匆匆穿上外衣,和夏知荷说了一声让她不要出门,就去厨房提了一桶水,冲出去帮忙。 夏知荷也赶紧起身,披上外衣去把院门拴好,之后就坐在堂屋里等着。 没一会儿,玉秀也披垂着头发过来了,道:“娘,外面怎么了?” 夏知荷道:“外头着火了,你爹出去帮忙。离咱们这远着呢,你安心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等他。” 玉秀摇摇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也睡不着了,和你一起等爹回来。” 夏知荷也不勉强,正好跟她说说话,“不知道是谁家里,这么不小心,希望人没事。” 玉秀便低了头,轻声说了句是。 实际上她心里对此一清二楚,因为这把火,就是她放的。她等了许多日子,又让家住余寡妇边上的虎子帮忙留意,终于在今晚让她等到李义去了余寡妇家,于是她去放了这把火。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没人再喊着火了,反而响起了女人惊叫、哭喊,男人呵斥怒骂的声音。 夏知荷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频频往门口张望,“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还打起来了?” 玉秀轻声安慰道:“没听见爹的声音,没事的。” 夏知荷仍心神不安,好在很快,李大柱就回来了。夏知荷忙起身开了院门,把他迎进来,边走边问:“有没有哪里烧着了?哎呀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下来。是谁家出事了?刚才怎么又闹腾起来了?” 李大柱正要说,一眼看见玉秀在堂屋里,便改口道:“没什么事,这么晚了,玉秀快回房睡吧。” 玉秀点点头,也不多问,乖乖回房了。 等回到屋里,李大柱边脱下打湿的衣物,边道:“是余寡妇家里。” 夏知荷接过他的衣服挂起来,李大柱接着道:“她家柴火堆着火了,其实没多大事,那个柴火堆靠墙,离主屋又远,火势也不大,没伤到人。” “那怎么?” “唉,都是胡来。”李大柱穿上干燥的里衣,道:“本来那点火,几桶水就扑灭了,可偏偏这时候,李义和余寡妇两个人衣衫不整地从房里冲出来,那么多人看着,李义他婆娘也在场,当时就闹起来了。” 夏知荷掩了嘴轻呼一声,这种事,若是一般女人遇见了,最多哭一哭,闹一闹,最后还是得忍了。可李义的婆娘张春花,是个惯爱掐尖要强,没事也要挑事的人,眼下她男人干出这种丑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事肯定不能善了。 果然,第二日琴婶子便上门和夏知荷说了这事。昨天李大柱灭了火就回来了,后头的闹剧他没看见。 琴婶子道:“其实村里好几个男人跟余氏勾勾搭搭的,他们的婆娘也都知道,只是没人闹开罢了。李义和余氏的事,咱们之前暗里也说过,不过张春花那人你也知道,她那样的性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所以一直没人敢跟她说。也是那两人倒霉,干这见不得人的事,老天都看不下去,给他来了一把火,什么脏的臭的都烧出来了。当时你是没瞧见,张春花尖叫了一声就冲了上去,对着那两个人又掐又打,余氏一张脸都给她抓花了,要不是有人拦着,她还要把她扒了示众呢。” 说到这里,琴婶子脸上有些厌恶,又有些同情,“你说这余氏,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她是个寡妇吧,可家里有房有地,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干嘛非要做这种肮脏事?我说句难听话,就算她想男人了,大可找个人嫁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看她现在这样,跟这么多男人勾勾搭搭,真出了事儿,你看谁管他死活。人们说起来,也只会说她不要脸,是个下-贱胚子,可没人骂那男人不是东西的。” 夏知荷心里对余寡妇也很不喜,听了这话没说什么。 琴婶子又道:“昨晚闹到很晚,张春花才给她妯娌劝回去了,今日一大早,她就回了娘家,说要让她娘家人来给她做主。那余氏今日一上午都在自己屋里关着,没出来。李义昨晚就躲出去了。我看这事儿啊,怕是要闹开了。” 琴婶子预料的不错,当天下午,张春花娘家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冲进余寡妇家里,又打又砸。她几个嫂子对着余寡妇又抓又掐,把人打得不成样子。 若不是村长闻讯带着人赶来,后果还不知道如何。 张家人撂下狠话,要村长给他们家一个交代,不然就要告到衙门里去,告余寡妇和人通奸。 村里人听他们这样说,哗地就议论开了。 “可不能让他们去,不然咱们李家沟的脸都丢光了。” “是啊,这事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敢娶咱们村的姑娘?” “那可不行,我姑娘明年就十五了,正等着说人呢,不能让这害人精给祸害了!” “赶她走算了!” “赶她走!” “赶出李家沟!” …… 余寡妇披头散发地坐在人群里,衣服凌乱,面上满是血痕,她一双眼睛狂乱地在人群里搜寻,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找到她想见的人,于是眼中的神采逐渐暗淡,最后如一双呆滞的鱼眼,一动不动。 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而那些与她牵扯不清的男人,此刻都混在人堆里,一见她目光扫过来,立刻就低了头,生怕被她认出来,遭人唾弃。 村长和众位老人暂时劝住了张家人,请他们先回去,两日后一定给他们一个答复。 张家人勉强走了。 两日后,村长和族老们商议许久,最终决定代余寡妇的亡夫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回娘家,衣服首饰都让她带走,至于房子和田地,则归入族里所有。 不久后,玉秀从琴婶子处听来,余寡妇回娘家不久,就被兄嫂卖给山里一个老光棍,此后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玉秀得知这个消息,心里一片平静。若当初余寡妇和李癞子的阴谋成了,她的下场不会比现在的余寡妇好多少,所以,她并不同情,也不后悔这样做。 这日,赵氏下来,在山脚下找到林潜,对他道:“我和你爹打算找个日子,趁年前把聘礼下了。原本说好是八两聘银,再给你八两盖房子,眼下你既然拿了自己的银子盖房子,那这八两索性也算作聘礼。这是我请人拟的礼单,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添减的?” 林潜便接过认真看了,头一行就是聘金八两,他眉头一皱,道:“我这里还有——” 赵氏忙道:“傻孩子,你可别随便乱添,不是娘舍不得给,你要知道,寻常人家给五两聘金已是多了,咱们给八两,足够让他们说道许久了,若再多些,反而太招摇,不好。你若真心心疼你媳妇儿,怕委屈了她,等成了亲把你的银子交给她保管便是。” 林潜听了,虽眉头还是皱着的,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又往下看,看到三牲那一行,眼睛微微一亮,对赵氏道:“这个我来。” 赵氏知道他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添点什么了,前头驳了他一次,这里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好在后头那些林潜都没什么意见,赵氏便赶紧带着礼单去找媒人,请媒人上李大柱家商定下定的日子。 夏知荷看见礼单,心里自然十分满意,本来她就看好林潜,就算林家拿不出多少聘礼来,她也不会说什么,何况眼下的礼单,比寻常人家多一倍还有余呢。 两日后就是个好日子,到了这一天,锣鼓声喧,一抬抬红漆木盒被人抬进李大柱家院子,远近的村民都围过来看热闹,他们都在心里好奇,那个山民能给李大柱多少聘礼。 全部聘礼最后都呈在堂屋里,供亲近的邻居们进来观赏。 分别是:八两聘金、一对龙凤喜镯、一对石榴银簪、两匹绸缎、两匹细棉布、一担聘饼、六式海味、两对锦毛山鸡、一头肥硕野猪、一对大鱼,还有各色干果、生果、喜糖、茶叶等等。 众人看得直咋舌,前一阵张家送来的聘礼已经够丰盛周到了,眼下这户山民的,比人家胜了一筹不止。近十几年,李家沟都没哪个姑娘收到过这么多聘礼,十几年后恐怕也不会有。 那八两聘金自不必说,就龙凤镯和银簪恐怕就有三四两银,再看那绸缎,村里还从没人穿过绸缎做的衣服呐,往常穿个细棉布已经算极好的了,多的是粗棉麻衣的。还有那头野猪,比上次送来的还肥些,怕有三四百斤吧,刚才送礼的人四个人抬,还看着累呢。 众人指着聘礼,议论纷纷。 琴婶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绸缎,笑着对夏知荷道:“妹子,我长到这岁数,才第一次摸到这滑溜溜的布,还得托你家玉秀的福呢!” 夏知荷还未说话,旁边一个媳妇便道:“这不叫布,叫绸子,我当初在镇上大户里帮工,人家老爷太太穿的就是这种绸子做的衣服,又软又薄,颜色又鲜亮,可金贵呢,稍微一碰就抽丝了,听说一匹绸子少说也要一两银子。” “哎呦,”琴婶子一听这话,忙把手缩回来,“那我可不能再碰了,我这粗手,别给弄坏了。” 夏知荷便笑道:“嫂子只管尽情地看,哪那么容易就坏了。” 琴婶子摆摆手,不敢再去摸了,“我说妹子啊,你家玉秀,真的是熬出头了,你呀,就等着以后跟她一起享福吧。” 那媳妇也道:“是呢,玉秀穿了这老爷太太的衣服,以后也要当太太去呢。” 夏知荷笑了笑,道:“我不指望她享多大的福,和和顺顺就好。” 张春花也在人群里看着,她因之前李义和余寡妇的事,很是安分消停了几天,今日见林家来下聘,才随众人来看热闹。只是面前这一抬抬聘礼,实实在在扎她的眼,戳她的心。她见夏知荷笑呵呵的模样,心里哼了一声,嘴上道:“还是生女儿好呀,可惜我偏偏生个儿子,早知道该像有些人一样,自己生不出,就捡一个来养,养大了嫁出去,得来的嫁妆都够回本了。” 这话着实刺耳,夏知荷脸上表情立刻就放了下来,琴婶子性子比她更快,她与张春花本就互看不顺眼你,当下就道:“有些人嘴巴这么臭,难怪她自己男人闻了也受不了,要去找别的女人!” 张春花立刻红了眼,斗鸡一样看过来,“你谁说?!” 琴婶子道:“谁嘴巴臭,我就说谁。哼,会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生了儿子照样拴不住男人的心。还捡一个女儿来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能和知荷妹子比?只怕被你养大的女孩,倒贴人家人家也不要!” “臭娘们你给老娘再说一遍!你看我撕烂你的嘴!” “来啊,要吵架咱们出去吵,老娘奉陪到底!” 旁的人见两人果真要吵起来,忙上前来劝,张春花的妯娌也在,看她这样闹腾,也没脸再待下去,半推半拉地把她拉走了。 夏知荷给琴婶子顺了顺气,道:“多谢嫂子给我出头。” 琴婶子毫不在意,“这有什么,我本来就看她不顺眼,自以为生了个儿子,就得意得跟什么似的,也没看她家李川混出什么名堂来。算了,今天是好日子,咱们不说她,扫兴。” 夏知荷点点头,环顾一圈,对众人道:“今天大家都在,有些话我要说一说。我和当家的把玉秀嫁出去,可不是贪图林家什么。林家看中玉秀,我们心里也高兴,这些聘礼,日后都会当做玉秀的嫁妆,给她带走,我把话说在这里,请各位做个见证。” 琴婶子听了,忙道:“你理张春花的狗屁干什么,这些年你对玉秀如何,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谁敢说你卖女儿?” 男家送来的聘礼,一般女家都会留下一半,剩下的让女儿带走,有些人甚至全留下,等于是卖女儿了。但少有一点不要的,琴婶子怕夏知荷吃亏,于是这样说。 众人也纷纷附和。 夏知荷便道:“这是我早就和当家的说好了的,跟别人没关系。” 说完,她就请琴婶子一起,把一些干果点心糖果分给众人吃。大家每人得了一大捧,热闹也看过了,很快陆续离开。 李月萍她娘王氏也听说了林家来送嫁妆,但她仍记恨当初夏知荷不同意玉秀和她儿子的事,于是强撑着一口气,不去看这个热闹。 等钱氏凑玩完热闹,带着分到的吃食回来,绘声绘色地跟她讲了林家到底送了多少聘礼来,王氏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把夺过钱氏手中的点心,道:“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我问你,上一次请你嫂子打听的事,有消息没有?” 钱氏眼巴巴地看着被夺走的点心,吞了吞口水,眼珠子一转,道:“有是有一户人家,可是我怕娘你不同意,一直没敢说。” 王氏忙道:“是什么人?家境怎么样?愿意出几两银子?” 钱氏吞吞吐吐地,又被她催了催,才道:“是镇上的大户,当家的奶奶三十岁了,一直没生出儿子来,于是想给那家老爷纳个小的。她说了,只要生出儿子来,立刻抬做二房。我想她家虽然愿意出十两银子,可到底是给人做小,怕委屈了月萍。” 王氏本来还犹豫,送女儿去做妾,名声不好听,以后小儿子说亲也不好说,可一听她说有十两银子,立刻两只眼睛都发亮了,道:“委屈什么?咱们是送她去吃香的喝辣的,她有什么可委屈的?你立刻去和你嫂子说,这事我同意了,只要那边拿银子来,我这立刻把人送过去。” “哎,好。”钱氏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才喜滋滋出门去。 ☆、第30章 新衣服 林潜围了三亩地,在最中间建了七间屋子,格局和村长家的差不多,正屋一排三间,两边厢房各两间。 几人连着建了十几日,房子就建成了一半,照这个进度,再有十天就能完工。 玉秀给他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他,好在这日,李大柱又出去溜达了一圈,顺便把林潜叫回来吃饭。 几日未见,感觉他似乎黑了一些。玉秀也不敢多看,吃过饭,把他喊住,给了他一个大包袱,低声道:“我做了一套夹棉的外套,你拿回去试试,若不合身,再拿过来给我改。” 见林潜接过,她又拿出另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几个油纸包,“这里面是肉脯、肘子片、炸丸子,都是不易坏的,你拿去配粥配饭吃都行,也不要光吃肉,那丸子里有许多素丸子,你搭配着吃点。” 林潜又点点头,接过了揣怀里,等他的手从怀里拿出来时,手心上便多了一对耳环,耳环的拖是银的,上面嵌着五颗饱满圆润的小珍珠,拼成一朵梅花的形状。 玉秀见了,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有些忧愁。她不知林潜身上到底有多少银子,看他总给自己买东西,也不知银子够不够用。 见她不接,林潜又把手往前递了递,“不喜欢?”他第一眼见到这对耳环,就觉得和她那天戴的小珍珠银簪相配,所以才会买下。 玉秀忙接过了,轻声道:“多谢,我很喜欢。”她想着,眼下就随他去,等两人成亲了,再帮他规划一下就是。 想打成亲一事,她便有些脸红,忙微微垂了头,捏着衣角迟疑道:“你最近……怎么没来家里吃饭?” 往常两三天就来一次家里,这次自从送完聘礼,得有四五天了吧,也没见他上门,她做完了衣服等着给他,便觉得这几天格外漫长。 林潜看着她的头顶,道:“最近忙,要在年前盖好房子。” 这样就能在山下过年了。他怀里的耳环,也揣了好几天,要不是今天李大柱去喊他,他还想什么时候再堵一次人。 玉秀便道:“怎么这么急,要注意休息,我看你……”她本要说看你都黑了,临出口又觉得有些怪异,似乎太亲昵了一些,忙咽下了,脸上憋得微微发红,临时改口道:“你快回去休息吧。”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窘迫,不等林潜说什么,忙躲回房里去了。 林潜回到自己临时搭建的小屋里,把大包袱放在床上,小包袱放在桌上。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把身上衣服扒了,换上床上那套,又把玉秀给他做的鞋子翻出来换上,然后对着灯下的影子看了看,轻轻点头。 他一直一来,都是穿一件薄外套过冬,眼下穿了夹棉的外衣,就感觉一股股暖暖的热气从四肢百骸蒸腾而上,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热。 他想起刚才玉秀要他早点休息的话,准备熄了灯去睡觉。熄灯前,他又对着地上的影子看了看,才把灯灭掉。 等到躺在床上时,他又发现了问题,因为不管怎么躺,衣服都会皱掉,可要他把衣服脱下,他又不愿干。最后他一挺身从床上跃下,坐到桌边,一手撑着额头,满意地闭眼睡去。 这日夜里,众人都沉沉入睡之时,一顶小轿子从李月梅大伯家后院抬出,匆匆没入黑夜里。 过了两日,钱氏一时说漏了嘴,李家沟的人才知道,王氏为了十两银子,把女儿李月萍给了镇上罗大户做妾。 众人暗里说起这事,嘴上都十分不屑,虽然自家日子不好过,可不管怎么样,他们自认为不会像王氏这样,把女儿卖了。 琴婶子上门时,说起这事便直叹气,“我是越来越看不懂我那嫂子了,从前我以为她虽爱财,本性却是不坏的,哪想到她竟为了那一点钱,亲生的女儿都舍得卖了。还说什么是送人去过好日子,狗屁的好日子,一日做了妾,一辈子都是妾,将来生的孩子都比别人低一等!我当家的这几天都气坏了,一直跟我说,将来到地下去,没脸面见二老。他今日还上门去找他大哥了,本打算让他一起去把月萍带回来,你知道我大伯怎么样么?他竟躲起来不见人,那可是他亲女儿啊!” 夏知荷虽不喜欢李月萍,怪她当初害了玉秀,可此时也觉得她可怜。她自己就是从大户里出来的,自然知道那些姨娘小妾过的是什么日子。年轻貌美时,得当家老爷喜欢,自然是锦衣玉食风光得意,可往往不等年老色衰,就会被人厌弃,到那时,若膝下有儿女,还可以依靠子女,若无儿无女,又因之前得宠碍了当家夫人的眼,那日子就不好过了,或是被发卖,或是被拘禁苛待,少有能够善终的。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琴婶子说,眼下也只能劝道:“那是她的父母,他们要怎么样,咱们外人又能做什么呢?况且嫂子你不妨想想,月萍在家里时,日子也不好过,眼下这样,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夏知荷说得没错,三日后,李月萍回来了。她是坐着马车,穿着绸缎,头戴金簪回来的。 那马车一路从村口驶进来,一直到王氏家门口才停下。 王氏和钱氏闻讯出来,却见马车上下来一个脸生的小丫头,两人正愣神,那小丫头返身伸出一只手,去牵车上的人,嘴里道:“萍姨娘,到了。” 马车上的人这才慢条斯理下来了,定睛一看,不是李月萍是谁。只见她穿一件桃红色缎面袄裙,头上插着一只金灿灿的簪子,面上涂脂抹粉,一张嘴红艳艳的,娇艳逼人。 她斜眼看了钱氏一眼,才道:“娘,我回来了。” “啊?”王氏愣愣的,仍未回过神。 李月萍便越过她们两人进了屋,嘴里道:“爹和哥哥们都不在家吗?” “在在……”王氏反应过来,忙追了上去,道:“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娘好去镇上割几斤肉。”话中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仔细听了,里头竟还有一丝讨好。 钱氏征征站在门口,半晌,咬了咬牙,也笑容满面地跟了进去。 门外,跟着马车过来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月萍这一趟回家,自是又在村里引起一顿浪潮。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大家说过了也就算了,自家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林潜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明日就是暖房宴客的日子。林家众人自然是要来的,还有林家的亲戚,赶得上的也会过来凑凑热闹,李家沟的人赵氏也代林潜也请了一些,毕竟以后他要在这里生活,与大家处好了没有坏处。 李大柱一家是不能去的,虽然之前李大柱常叫林潜上家里吃饭,那都是私底下,从没有抬到明面上。而明天客人众多,其中又有许多是男方的亲戚,他们女方若在这时去了,会给人看轻、说闲话的。 林潜从赵氏处得知李大柱一家不来,眉头便皱起来了,赵氏少不得又给他说了其中缘由,他听了,只点头不语。 天色渐暗,一个人影从小遥山下新建的房子里窜出,只几息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林潜蹲在竹梢上,竹林随着夜风摆动,连带他的身形也随之若隐若现。他紧盯着不远处的院子,那院子的东厢房,仍有一个房间的灯亮着。 他微微皱眉,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把人叫出来。 玉秀正在房中纳鞋底,突然,头上的瓦片又响了两声。她手上一顿,这是她跟那几个小孩约定的暗号,可是这几日,分明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们怎么会来找她?她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活儿,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来到院子里,她隔着院门低声道:“是虎子吗?” 虎子是谁? 门外,林潜眉间兀地皱起一座山峰,心头猛地升腾起一股憋闷的情绪,他顿了顿,压下这无由来的烦躁,才道:“是我。” 玉秀惊得轻轻啊了一声,心头一阵猛跳,她吸口气缓了缓,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她想了想,又道:“衣服合身吗?” 林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她看不见,于是又嗯了一声。这件衣服他最近一到晚上就换上,白天要干活舍不得穿,才会换下。 玉秀道:“明天要办酒宴了吧?” 林潜又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什么?玉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说让她去看房子,她忙说:“我娘说,我们明日不能去。” 林潜道:“现在去。” 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想让她在众人见过之前,就去看看两人的房子,他们自己的房子。 玉秀听了这话,胸口又是一阵乱跳,脸上也红了起来,半晌才道:“天黑了。” ☆、第31章 看新房 天黑了,若是天亮,两人走在路上,必定要被人说闲话,天黑了,虽没人看得见,可要让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心里更有顾忌。到不是说不放心林潜的品行,怕他做什么,而是身为女子,天生更为敏感。说句实在话,此刻若让她和林潜单独居于一室,她是有些说不清的害怕的。 她说了天黑了,外头就没了动静,玉秀有些担心,这样直白的拒绝,会不会让他心里不好受。她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贴在门上,轻声道:“你……走了吗?” 林潜道:“还在。”他只是在想,如何能让她不必出门,就可以知道新房里的情况。 玉秀松了口气,想了想,试探道:“我不能出门,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新房子长什么样?” 林潜想了想,说:“七间房,前后两个院子。” 玉秀边听边点头,只是他说完了这句,半晌没有后话,她等了又等,忍不住道:“还有呢?” 林潜又想了想,道:“没了。”他以为玉秀觉得房子小,又补了一句:“以后有银子,再盖几间。” 玉秀哭笑不得,只得换了种方法去问,“我听爹说,院子里的格局是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是吗?” 林潜点头,“是。” “我爹说你的正屋盖得比一般的屋子长一些,是准备隔成内外两间吗?” 林潜道:“对。” 玉秀道:“正屋居中的一间是堂屋,若隔成两间,是要分外堂与里屋,分别招待男客和女客吧?” 林潜又道:“对。” 玉秀便道:“这样就方便多了。”不像她家,堂屋只有一间,有时候多来几个客人,李大柱在堂屋招待男客,夏知荷就只能把女客带到卧房里去,因此一些私人的、值钱点的物品都不敢摆到面上来。 她又说:“还有两间正屋做什么用?” 林潜道:“厨房和卧房。” 玉秀想了想,说:“厨房隔成内外间,我知道前头是饭堂,后头做饭,可是卧房也分内外间的话,是要做什么呢?” 林潜说道:“里间安床,外间给你绣花。” 他说得自然,玉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林潜见她没反应,又道:“四间厢房,让爹娘和孩子住。” 还早得很的事情,两人连亲都没成,他就已经想到孩子那儿去了。玉秀脸上火辣辣地,半天才嗯了一声。 二人正隔着门板相对无言,屋里传来夏知荷的声音,“秀儿,是你在院子里吗?” 玉秀忙道:“是我!” 夏知荷以为她起夜,便道:“外头凉,记得披上外衣。” “哎,好!”她对她娘说完,想了想,低声对门外道:“我已经知道新房长什么样了,你快回去睡吧。” 林潜道了声好。 玉秀等他离开,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脚步声,她忍不住问:“你还没走吗?” 林潜道:“等你回房。” 玉秀没说话,嘴角却抿出一个笑,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才道:“我进去了,你快回吧。” 林潜在门外点点头,等听到她关上房门的声音,又跑去蹲在枝头上看了会儿,见她房间的灯熄了,窗纸上再看不出人影来,才回了家。 第二日,林潜家中宴客,自是热闹非凡。 众人在院里屋内参观一圈,嘴上赞叹声不断。 他二弟媳许氏的亲娘林氏,因跟林家沾着点亲戚关系,今日也来了。 林氏在屋内参观了一圈,趁着旁人没注意,把女儿拉到一旁,压低了嗓音道:“闺女,娘问你,这房子建成了,是算你大伯的,还是算你公婆的?” 许氏愣了愣,道:“听婆婆的意思,这房子是算大伯的,毕竟盖房子大半的银子都是大伯自己出的,当初家里只出了八两。” 实际上这盖这几间房子,用的全是林潜的银子,而家里出的那八两,都算作聘礼了。只是当初娶林潜两个弟妹时,都是按八两银子办的聘礼,眼下对玉秀却是十六两的规格,赵氏怕两个儿媳知道了心里不平,才仍旧对他们说是八两聘礼,另外八两银子补贴林潜建房。 林氏听了,不信道:“傻闺女,你可别被骗了。你看这大房子,七间砖瓦大房,前后两个这么大的院子,地上铺了青石板,又围了一人高的围墙,这得多少银子啊!就你大伯,他一个单身汉,能有多少银子?他若有银子,这么会到这把年纪才成亲?!我跟你说,这房子的钱,肯定都是你公婆出的!” 许氏迟疑道:“不会吧,婆婆当初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就只给八两。” 林氏道:“你也说了,是当面说的,私底下谁知道怎么样!再说了,也未必是你婆婆补贴的,或许是你公公。” 许氏道:“那……这是他们二老的钱,他们要补贴,我也不能说什么呀。” 林氏恨铁不成钢,“傻闺女哦,怎么不能说了?如果这是你公婆出的银子,那这房子就算你公婆的,既然这样,怎么能让你大伯一个独占了?都是你公婆的儿子,他有的,你们自然也该有,他住大房子,你们也该住进来。你看看这屋子,又宽敞又透亮,不比山里好多了?你好好想想吧,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许氏看着这大房子、大院子,心里也有些意动。 午后,客人散去,赵氏带着两个儿媳在厨房收拾。 许氏洗着碗,想起她娘下午说的话,再看看赵氏,试探着笑道:“这山下的房子住着就是不一样,又宽敞,地面又平坦,要是能在这里过年,大宝肯定很高兴。”大宝是她儿子,林家的大孙子。 赵氏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许氏就如被针扎了一般,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赵氏道:“要不你和大宝留在这里过年,我放心不下山里,是要回去的。” 许氏面色发白,强笑道:“我说笑呢,娘可别当真了。” 赵氏便不再说什么。 等回到山里,赵氏便把众人叫来,她环顾一周,视线在低垂着脑袋的许氏身上顿了一下,才道:“把你们叫来,是有事情要跟你们说清楚。我知道你们见了你们大哥的房子,心里有想法,想着他盖这么大的房子,得花多少钱,他的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我和你爹偏心,暗地里补贴他了。” 她儿子儿媳们听她这样说,忙摇摇头。 赵氏不管他们,接着道:“那天我就说了,家里给他八两银子娶媳妇儿,再给八两盖房子,多了没有。我从头到尾就只给了他十六两,你们爹更不用说,他手上没钱,没法补贴。他如今搬到山下,等于我只给了他十六两,就把他从这家里分出去了。你们谁有能耐,我也给你们这些钱,都分出去单独过!” 几人听了,垂头不语,赵氏又道:“你们大哥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咱们家只养他到十岁,十岁之后他就离家外出谋生,到现在快二十八了才回来,他在外面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手头上才攒下几个银子,还要给你们这样猜忌。你们真是他的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儿子!” 她说着,想起早逝的大姐,想着幼年离家、孤苦伶仃的林潜,眼眶渐红,哽咽起来。 她一向性子爽快,行事利落,在这家里说一不二,从未在小辈面前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几个儿子儿媳妇顿时慌了,许氏更是面色惨白。 林森本来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此刻轻轻拍了拍赵氏的手,一双鹰目扫过几个小辈,看得几人两股战战。 许氏更是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下,泣不成声道:“娘、娘……我错了……” 林二见自己媳妇儿这样,就知道定是她说了什么惹得娘伤心,当下扑通一声跪在赵氏面前,道:“娘,她说了什么让您伤心了,您只管打我,别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 林三和他媳妇儿也纷纷来劝。 过了半晌,赵氏才道:“老三、老三媳妇儿,把你们二哥二嫂扶起来,都去歇着吧,我累了。” 众人见她这样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下去歇了。 堂屋里,只剩赵氏和林森静静坐着。赵氏忽然道:“过两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大姐吧,阿潜马上就要成家了,该和她说一声。” 林森点头,“好。” 第二日,赵氏在院子里叫住正要出门的林二,道:“老二,你昨晚回去没为难你媳妇儿吧?” 林二挠挠头,道:“没有,她惹了娘生气,我就冷她两天。” 赵氏道:“你别怪她,她本性是好的,就是耳根子软,总听她娘家人挑唆,你劝劝她就好了,可不许打骂。” “哎,我知道,娘您放心吧,这么久了,我就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赵氏这才点点头,放他出门去了。 房里,许氏听到两人谈话,面上更是又羞又愧又悔。 再有几日就是除夕,各色年货贴纸也都要准备起来了。这日,玉秀和夏知荷一起去镇上。 玉秀擦了林潜送她的胭脂,又带了小珍珠银簪和耳环,莘娘见了她这模样,自是好一顿夸。 几人说着话,莘娘突然道:“你们李家沟,近日是不是有个姑娘嫁到镇上来了?” 玉秀与夏知荷对视一眼,村里最近没有姑娘出门,更没有嫁到镇上来的,唯有一个,就是李月萍,可她那不是嫁。 夏知荷便道:“嫁过来的没有,倒是有一个给镇上大户做了妾的。” 莘娘道:“正是这个,可是罗大户?” 夏知荷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也没去打听,那姑娘名叫李月萍,怎么,她出什么事了?” 莘娘道:“应该没错了,前几日我听客人闲聊,说罗大户新纳了个小妾,是你们李家沟的姑娘,我当时心里就留心了,想着等你们来时和你们说一说,若那姑娘家里跟你们关系不错,就回去劝劝她父母吧,罗家不是什么好归宿,让他们尽早把女儿赎回去。” 夏知荷道:“怎么回事?” 莘娘叹了口气,道:“你们离得远,所以不知道实情,有些人只听得罗大户的名头,就觉得是好人家,便往上攀,真等到吃了亏,已经晚了。 实际上,罗家虽然姓罗,那家的老爷却是入赘的,真正当家做主的是罗夫人。罗夫人招了夫婿,一直到二十五岁了,都没生出孩子来,不得已给罗老爷纳了门小妾。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便自以为了不得,不把罗夫人放在眼里。当时人们还叹呢,道罗夫人好度量。一朝分娩,小妾难产,只保住小孩没保住大人。罗夫人便把那孩子带在身边,当亲生的养。可惜那孩子没福分,养到三岁上夭折了。 罗夫人又给纳了门小妾,小妾有了身孕,分娩时又是难产,仍是只保得小孩没保住大人。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罗夫人的手段。 可惜这胎生下来是个女儿,罗夫人想要个儿子,于是想再纳个妾,只是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她的面目,怎么舍得将女儿给她。一直到前几天,才传出她家纳了李家沟姑娘的消息。我想,大概是她看镇上找不到了,才到底下村子里去,骗了户不明真相的人家。” 玉秀和夏知荷听了,都心惊不已。特别是玉秀,她虽厌恶李月萍,却从未想过让她落到这样的下场。 两人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匆匆买了些东西便回去了。夏知荷直接去了琴婶子家,把这事原原本本和她说了,请她转告她大伯一家。 琴婶子当下就去了李柏家里,和王氏说这件事。 傍晚,琴婶子上门来找夏知荷。她又气又急,红着眼眶道:“妹子啊,咱们是好心去劝她,她却觉得我们是眼红他们家的好日子,诅咒她女儿呢!” 夏知荷听了,也是一阵无言,她想了想,道:“她既然不听,咱们只能等月萍回来时跟她说一说了。嫂子也别伤心,这种事,咱们尽了力,就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她见琴婶子仍有些气愤,便道:“如今嫂子家房子也起了,靖哥儿的亲事不知看好了没有?” 一说这个,琴婶子面色便缓了下来,眼里也泛起一丝喜意,道:“倒是相中了一位姑娘,是邻村的,过了年就十六了,家里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亲,家境也不错。那姑娘我远远见过一面,长得还算标志,听说为人最勤快不过,又有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反正我是挺满意的。” 夏知荷便道:“嫂子觉得好,那就绝对错不了,那姑娘能有嫂子这样的婆婆,也是她的福分。” 琴婶子听了这话,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日下午,李月梅请玉秀上门帮她看看她绣的嫁妆,两人正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头有声响,出来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李月萍来了。 上一次见面,李月萍还衣着单薄,楚楚可怜,眼下她却穿金戴银,好不得意。 她进得院门来,先是四处看了看,才对李月梅道:“二叔家建了新房,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既然建了,怎么不多建几间?若银子不够,该来找我才是呀。” 李月梅没好气道:“卖身做小妾得来的银子,我们家可不敢用。” “你!”李月萍气结,咬了咬牙,很快又笑了:“月梅的脾气还是这么大,你要知道,做小妾可没什么要紧,你看我如今穿的带的,整个李家沟有谁比得上我?你的张信能给你这样的生活?再说了,我家夫人说了,只要我生了儿子,就抬我做二房,到时候别人见了我,还得喊我一声太太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落到玉秀身上,好似现在才看到她,惊讶道:“呦,玉秀姐也在呢?” 玉秀并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只淡淡道:“李月萍,我劝你先去清平镇上打听打听,罗家前两个侧室是怎么去的,再来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做这个二房。” 李月萍一看她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就来气,正要说点什么,她身边的小丫头凑上来小声道:“萍姨娘,太太让我们早点回去呢,时候差不多了。” 李月萍对那太太还是有几分惧意的,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只得恨恨看了玉秀一眼,一甩袖走了。 李月梅叹道:“希望她能听进去。唉,从前她不是这样的啊。” 玉秀道:“不说她了。你绣的那对鸳鸯,我再给你看看。” 转眼几日又过,明日就是除夕了。 玉秀做了许多肉丸子、素丸子,又炸了甜咸两味麻花、莲花根、芝麻团子,炒了花生、松子、黄豆等,她把零嘴分了些给那几个小孩,剩下的准备留着待客。 她分完零食回屋,就见到夏知荷坐在廊下,面色发白,不住抚着胸口,忙道:“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知荷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大碍,许是前天夜里着了凉,闻着这些油腥味就有些不舒服,过两日就好了。” 玉秀担忧道:“要不我去帮您请大夫?” “不必了,哪有那么娇气,过几日自己就好了。”夏知荷摆了摆手,又道:“秀儿,前几天我问过阿潜,听他的意思,今年他要在山下过年,他那家里如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也不知过年的物品买了没有,你从家里拿一些,去他那儿看看吧。” 玉秀意动,又有些迟疑,“给人看见,会不会……” 夏知荷道:“如今谁不知道咱家和阿潜的关系,他还为了你在村里建了房,你和他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若咱们放任他一人冷冷清清地过年,外人知道了,或许还要说我们家太没人情。你要知道,不管咱们做什么,要说闲话的人总是会说的,咱们堵不住他的嘴,只能当做没听见。只要我们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就不必怕那些闲言碎语。” 玉秀听了,点点头,起身去准备。 夏知荷担心她面薄,等下路上被人问起会不好意思,又道:“你把三儿虎子他们带上,阿潜的院子大得很,让他们去玩玩,还有新做的吃食,没每样都带一些。” 玉秀提了个大篮子出门,那几个小孩还在不远处,她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几人走在路上,果然有不少人问:“玉秀,提着这么多东西去哪里呢?” 玉秀还未说话,几个小孩已经抢着道:“我们让玉秀姑姑带我们去山脚下的大院子里玩!” 玉秀便笑了笑,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 那人便道:“你看到没有,那篮子里东西可不少,闻着一股油香味,还有炸肉丸子的味道,李大柱对他女婿可真不错。” 另一个说:“他女婿对他们家难道就不好了?那野猪狍子一头头的送,得有多少斤肉了,还为了他女儿在山下盖房子呢!” 前一个道:“也是,若我有这么个女婿,我也让我女儿上赶着去。” 后一个便说:“瞧你这话酸的,人家定了亲,板上钉钉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是上赶着了?现在可不是我们那会儿了。” 后头的人在说什么,玉秀自然不会理会。她带着一群小孩,往小遥山方向走,远远的,就看见山下用围墙围了的大院子。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围墙比一般人家的都高一些,两扇大门上了漆,看起来十分威武。她上前,轻轻扣了口门环。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门内的脚步声,她正准备再扣一次,大门突然就开了。 林潜站在门里,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衫,也不知他方才在做什么,额头上的汗水直彺下挂,胸口上衣扣没扣好,露出一片热气腾腾的筋肉。 玉秀惊呼一声,忙背过身去,只觉得脑中嘣的一声炸开,整个人已经从耳朵尖红到了脚趾头。 林潜没料到门外是她,也愣了一愣,忙把衣扣扣好,又过了一会儿,才清清喉咙,略有些不自然道:“进来吧。” 玉秀支支吾吾地嗯了声,磨磨蹭蹭转过身来,也不敢看他,低头就从他身旁的空隙里走进去。 剩下几个小孩相互看了看,虎子道:“我们是陪玉秀姑姑一起过来的,想在你的院子里玩一玩,可以吗?” 林潜点点头,把这几个小孩让进来才关上院门。 那几个孩子一进来,就撒欢似的到处跑开了,门边只剩玉秀和林潜。 林潜把玉秀手中的篮子拿过来自己提了,玉秀脸上仍有些红,只装着观赏他家院子的模样四下张望。 这院子玉秀是第一次来,果然如别人所说,宽敞平坦得很,院子中间七间转瓦房,看着也比寻常人家的高些宽些,就是没什么人气,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的。 她轻声道:“娘让我来你这里看看,带点东西给你。” 林潜嗯了一声,把她往堂屋里领。 到了桌边,玉秀便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有吃的、用的、还有门上的对联和窗花。 玉秀把春联和窗花单独拿出来,道:“我看别人家都贴上了,你这里也贴几张,看着热闹些。家里有浆糊吗?” 见林潜摇头,她又问:“那面粉呢?” 这次林潜点了点头,米面杂粮这些,他都是备了好几缸的。他娘说了,山下的人和他们山民不太一样,得家里粮食满缸心里才会安心,于是他买了好几口大缸,满满地装上米面,不怕成亲后媳妇儿心里不安。 玉秀道:“厨房在那一边?我去煮点浆糊。” 林潜在前边带路,堂屋左边一间就是厨房,玉秀进门一看,果然又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烟火气。她看了林潜一眼,房子建成十几天了,看样子这人从未开过火,也不知平时吃的什么。 好在厨房内一应用品倒是齐全,玉秀看着墙边一溜排开的几口大缸,里面满满都是米面,心头又是一阵无言。 她舀了一勺面粉,又往锅内倒了一瓢水,准备先把水烧开。 林潜却已经先她一步做到灶下,动作麻利地生了火,玉秀也就随他去了。 煮好浆糊,分在两个碗里,玉秀把其中一碗递给林潜,自己端了另一碗,道:“你去门外贴春联,我去贴窗花。” 林潜点点头,端了浆糊便往外走。玉秀去堂屋拿了窗花,想了想,准备先去把卧房窗户贴上。 这卧房果然如林潜当时所说,是分了内外两间的,中间用一扇雕花门隔开了。外间靠窗处摆了一张塌子,塌上一张小几,塌子边上又有一张高几两张椅子,想来是给客人坐的。 玉秀把外间的窗户贴上窗花,又往里间走。里间更改宽敞一些,靠墙摆了一张大床,床下一张脚踏,床头有一个衣架,一个大衣柜,正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地上几把圆凳,靠窗处还有一张梳妆台,所有家具都是雕花涂漆的,十分精美。 玉秀正愣愣看着,冷不防身后有人问道:“喜欢么?” 她吓了一跳,忙回头,原来是林潜贴完了春联,正在她身后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原本还宽敞的屋子,他一进来,似乎陡然就逼仄了几分。 玉秀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忙匆匆贴了窗花,就要往外走。 林潜却站在门边,他身形高大,一人就把门挡得结结实实的。他低头看着玉秀,见她急慌慌要往外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粗砺的指头在她脸蛋上蹭了一下。 玉秀好似针扎了,猛地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看他,面上憋得通红,眼里也快急出泪来,水盈盈的。 林潜喉头动了动,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一步,她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冲了出去。 ☆、第32章 一起放鞭炮 玉秀一口气冲到院子里,胸口砰砰直跳,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蛋,刚才被碰触的部位,仿佛此刻还有一只手附在上面,温热粗糙的触感弃之不去。她轻轻甩了甩头,怕林潜又跟出来,忙打算招呼那几个小孩回去。 刚走出堂屋,脑中却映出厨房里的干锅冷灶,脚下的步子就迈不出去了。她想了想,还是退回屋内,把自己带来的篮子提去厨房,想着给他做个晚饭再走。 不过这次她不敢让林潜烧火了,还半途喊了三儿进来,让他和自己作伴。 林潜进来时,就看到玉秀在那儿搅面粉糊,三儿坐在灶下剥花生吃,顺便看火。 玉秀看他进来,也不敢正眼瞧他,只用眼角撇了撇,道:“我给你做点烙饼,多做一点留着明早吃,你明天起来热一下,不要吃凉的,对肠胃不好。” 林潜点点头,走过来就站一旁杵着。 玉秀给他看得心里又发慌,看了看在灶下坐着的三儿,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些,又对他道:“三儿帮我烧火就够了,刚才那些窗纸没贴完,你去都贴起来吧。” 林潜仍是点头,又看了一会儿,方才出去。 他一走,玉秀便松了口气,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又往面粉糊里撒了些虾皮和盐粒,打算做些咸味的烙饼,吃着不易腻。 烙饼做了整整两大碗,她想了想,又用带来的菜煮了一碗青菜肉丸汤,炒了一大碟葱花炒蛋,切了一盘卤肉。 做完这些,她又把厨房收拾了,将那几个玩疯了的小孩一个个喊回来,站在院门口,也不去看林潜,只盯着门上的新漆,道:“饭菜都在锅里热着,你趁早吃了,不然烙饼会糊掉。带来的东西我都收在厨房里了,有几样不能久放的,你记得这两天就拿出来吃掉。”吃完,带着几个孩子匆匆走了。 林潜站在门边,看着她和几个小孩走远,等拐过一个弯看不见身影了,才关了门。 他回身看向院子里,只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原本空荡荡冷清清的院子,此时贴了春联、福字、窗花,厨房里端放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飘荡在整个院子里,与之前相比,这才有了点家的模样。 回到家里,夏知荷问道:“见过阿潜的院子了?怎么样?” 玉秀道:“挺好的,地方很宽敞,在山脚下也安静。” 夏知荷笑道:“我也没上门去看过,暖房那天你琴婶子倒是去了,回来一直和我说那院子有多大,屋子有多排场,又说卧房里有许多涂漆的家具,瞧她那羡慕的模样,等你们日后成了亲,我一定好好去看看。” 玉秀便微微红了脸,又与她娘说了几句,准备去厨房做饭。刚起身,就见她娘又干呕了一声,她忙上前,不住轻抚她的胸口,担忧道:“娘,您没事吧?这都一整天了,还没好,我让爹去请大夫来。” 夏知荷把她拉住了,道:“别去跟他说,你爹这两天正赶工呢。我这就是着凉了,等晚上多盖一件被子,憋憋汗就好了。” 话虽如此,晚饭时,夏知荷却突然捂着嘴跑出去,将吃下的饭全吐了。 李大柱吓了一跳,忙跟出去,急道:“媳妇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吐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秀端了杯水给夏知荷漱口,此刻也顾不得她娘之前的话,把夏知荷这一整天身体都难受的事说了。 李大柱听了,忙让玉秀把她娘扶到房里去休息,自己撒腿往外跑,去邻村请大夫去了。 大夫也六十几岁了,跟着李大柱一路小跑过来,到李家时还直喘气。玉秀忙搬了椅子给他坐,直道让他辛苦了。 大夫摆摆手,等喘匀了气,请夏知荷伸出一只手来,他把着脉沉吟许久。 李大柱在一旁走来走去,玉秀也急得直拽衣角,夏知荷倒还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是喜脉。”老大夫突然道。 一句话说得屋里三人放佛都被定住了一般,呆呆的如石头一样立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李大柱,只见他动作极快地搀起大夫,半扶半拉地把人拉到屋外,又转头看了看屋里,小声道:“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老大夫被他这样拉出来,已是不悦,闻言更是冷声道:“你不信老夫?” “不不不……”李大柱忙摆手,道:“可是……我媳妇儿她不能生啊,我俩成亲十几年了,她都没怀过孩子,以前大夫也说她不能生,我这不是怕弄错了,害她白高兴一场么。” 大夫仍是皱眉,语气却缓和了一些,道:“你媳妇儿的身体从前确实亏损了,不过这些年调理得当,如今有了孩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一来如今月份小,还不到两个月,胎位不稳,二来她本身身体便不好,所以这些日子,需要多多卧床休息,等三个月之后方可一切照常。” 李大柱听得大夫说他媳妇儿确实有孕,已是惊呆了,后头的话一句也没听见。眼看大夫交代完要走了,他才回过神,忙把人拉住,求他再讲一遍。 老大夫也耐心,又把各类注意的事讲了一遍,末了交代道:“她如今受腹中孩子影响,胃口大减,你平日可做些清淡少油的吃食给她,可不能让她饿着。” “好好好,谢谢大夫。”李大柱只管点头,听他说完,拔腿就要往屋里去,好在半途想起来了,忙掏了诊金,又把大夫送至门外。 等他回到屋里,就看到夏知荷与玉秀两人正抹泪,他想到这么多年了,竟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也是眼眶发热。 玉秀见他进来,起身抹了抹眼角,道:“爹,你陪娘做会儿,我去做点东西给娘吃。” 李大柱坐下来,轻轻碰了碰夏知荷苍白的脸颊,又摸了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媳妇儿,辛苦你了。” 这一晚,李家三人心情激动,都是辗转难眠。 第二日就是除夕,本该要做一桌大菜的,可是夏知荷卧床不能来帮忙,李大柱现在则是一刻也离不开夏知荷,连工房都不愿去,更别说其他,所以家里就玉秀一个能干活的了。 李大柱对这些倒不在意,只让玉秀随意做一些就好。 夏知荷却不同意,一定要赶他去帮忙。李大柱一步三回头地出得房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跑出小院直往小遥山而去,把林潜叫过来,之后他就继续陪着媳妇儿了。 玉秀与林潜面对面看了看,玉秀道:“娘有孕了,家里忙不开,所以……” 林潜点点头,把袖子往上挽了两圈,道:“要做什么?” 玉秀便指了一直鸭、一只鸡让他宰了,自己去厨房烧水。 杀了鸡鸭,又用热水烫过,两人蹲在木盆两边,给鸡鸭褪毛。 玉秀看了看他,不想他过年了还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家里,轻声道:“晚上要放炮竹,看爹的样子,也不愿意放了,晚上你来放,顺便留在家里吃饭吧?” 林潜自然是点头同意的。 下午,玉秀在厨房做饭,林潜劈了柴,进来烧火。 年夜饭四个人坐在一张桌边,李大柱与林潜喝了两杯酒。 李大柱道:“阿潜,虽然你和玉秀还没成亲,不过我和她娘都早早把你当做自家人了,来,咱爷俩喝一杯。” 林潜举杯干了。 夏知荷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玉秀面色微红,低头管自己吃菜。 饭后,李大柱陪夏知荷回房休息,玉秀则去把炮竹拿出来摆在院子里,准备天黑后再放。 等夜里第一声炮竹声传来,玉秀点了一根香递给林潜。 林潜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在耳旁炸开。玉秀捂着耳朵躲到廊下,笑眯眯地看着一个个炮竹砸开,红色的碎纸洒了一地,鼻尖弥漫着烟火味,这是年的气息。 那一串炮竹很快就放完了,玉秀从屋檐下取下一盏灯笼,在地上仔细地找,果然给她找出几个没点着的。她把这些都找出来,在地上排成一排,回头看着林潜,笑嘻嘻地对他指了指地上。 她这样活泼的模样,林潜倒是头一次见,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许久,才走过去,将香递给她。 玉秀道:“要我来点吗?我不敢。” 林潜道:“我在,不会炸到你。” 玉秀心里也是跃跃欲试,只犹豫了一下,便把香接过,将灯笼递给他,不放心道:“你让开一点,我等一下要往后面跑。” 林潜点点头,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玉秀捂着一只耳朵,另一只手拿着香,一点点心惊胆颤地凑近炮竹,嘴里道:“你退后没?” 林潜道:“很远了。” 玉秀咬咬唇,把香往前一送,刚把引线点着,她丢下香就往回跑。只跑了两三步,一头扎进身后人的怀里。 林潜抱着她转了个身,炮竹在他身后炸开。 ☆、第33章 捏捏小手 玉秀一时懵了,呆呆愣了一会儿,忙把他推开,脸上火辣辣地炸开,就如那碎了一地的红炮竹,话也说不清了,磕磕巴巴道:“你……怎么、你没退开……” 说着,一时间觉得窘迫得不行,跺跺脚,躲房里去了。 林潜看她跑开,微微偏了偏头,想了想,又把地上的香捡起来,将剩下几个炮竹一个个点了,之后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玉秀趴在桌上,看着油灯出了会儿神,脸上的热气始终消散不去,心头砰砰直跳,又有些嗔怪:明明叫他退开了,他嘴上同意,人却仍站在后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再想起他昨天突然伸手摸了自己的脸,玉秀脸上更热几分,心中涌出一丝说不清的甜意,又有几分心慌,几分烦恼。明明刚认识那会儿,还守礼得很,那次送自己下山,都不敢亲手来扶,眼下不知怎么了,竟开始动手动脚的。 她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突然发觉院子里许久都没有动静,难道是他一个人无聊回去了? 想起他一人孤零零的模样,玉秀又有些不忍,忍不住推开窗户,向院中看去。 林潜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借着廊下的灯光,两人正好看个正着。 玉秀忍着羞怯,道:“你在做什么?” 林潜道:“听炮竹声。” 玉秀也听了一会儿,村里的炮竹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间或夹杂着小孩的欢呼,大人的喊叫。这样闹腾腾的声音,却叫人心安、平静。 玉秀不知不觉开了门,从房中出来,走到院子坐在他边上,和他一起听。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本地的习俗,这一天一家人都会聚在家里,大家聊聊天、吃吃零嘴,等到初二才会出门走亲访友。 不过今日,琴婶子却上门来了。她见夏知荷卧在床上,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日才听人说,大柱前天去请了大夫,昨天又不方便上门,可把我急坏了。” 夏知荷请她在床边坐下,道:“害得嫂子替我着急了,我没事儿,就是当家的和玉秀瞎着急。” 琴婶子不信,“那你这脸色怎么这样差?” 夏知荷有些不好意思,“大夫说我这是害喜。” 琴婶子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立时拍着大腿喜道:“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妹子,嫂子是真的替你高兴,你这辈子,总算熬出头了!” 夏知荷听她这样说,眼中也有些湿润,道:“我上辈子必定做了许多好事,不然这辈子哪能有这么多福气?先有当家的,后有玉秀,如今又有了肚子里的小豆丁,我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呸呸呸!”琴婶子忙双手合十,对着四面八方道:“年出头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各路神仙可千万别当真,我妹子这是高兴糊涂了。” 说完,她又对夏知荷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倒是舍得?没看见玉秀生儿育女,没看见肚子里这个成家立业,你舍得?我看就单单大柱一个,你就舍不得了。” 夏知荷被她说笑了,也道:“是我一时嘴快,哪里真的舍得了。” 琴婶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你如今前三月未过,万事都要小心,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玉秀,那针线活也别做了,费眼睛。嫂子跟你说,生孩子对女人损伤太大了,咱们自己要爱惜自己。” 夏知荷一一点头,“大夫也让我小心,好在家里的事玉秀是操持惯了的,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琴婶子便道:“还是妹子你会教导人,如今玉秀自己就能把家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我那月梅,还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过了门不知该怎么办。” 夏知荷笑道:“嫂子也太操心了,你想想看,咱们当初嫁人之前,难道就什么都会了吗?玉秀会,是因为阿潜如今分出来单过了,家里没有婆婆嫂嫂,万事要自己做主。月梅就不一样过了,她婆婆年轻着呢,至少还能教她十年,到时候,有什么学不会的,嫂子当初不就是那样过来的?” 琴婶子听了,也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毕竟那是她婆婆,她若做错了什么,可没人包容她。” “可怜做父母的心呐,”夏知荷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道:“你家老大和老二今日可在家里?” 说起两个儿子,琴婶子脸上的笑容便轻松了些,“在,县学里放了几天假,老二所在的铺子也休息到初七。” 夏知荷道:“靖哥儿的亲事定下了?” “定了,唉,我知道那孩子心里不喜欢,月梅偷偷和我说了,他大哥书桌里有一封女子写给他的信,”说到这里,琴婶子又叹了叹,“若是可以,我也想给他娶个他喜欢的。可是妹子你想想,那姑娘既然识得字,那必定出身富贵人家,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攀得上。就算她喜欢老大,她家里人肯定也是不同意的。老大他这心思,注定是成不了的啊。” 夏知荷听了,只得安慰道:“靖哥儿从小懂事,会晓得婶子一番苦心的。” 李月梅今天也来找玉秀,一进门便道:“雨秀姐,我大哥亲事定下了。” 玉秀道:“那是好事啊,是哪家姑娘,咱们认识吗?” 李月梅摇摇头,“是隔壁青田村的,叫杨三好,听我娘说她织布织得很好。” “那等她进了门,家里多了一个人操持,你大哥也能够安心读书。”玉秀正说着,却见李月梅皱着眉头,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道:“怎么了?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李月梅看看左右,低声道:“玉秀姐,我跟你说,我大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哦?”玉秀惊讶道:“那怎么?” 李月梅皱眉道:“我爹娘觉得那姑娘家里条件太好,我们家配不上。” 玉秀听了,便道:“既然配不上,现在给你大哥说了个配得上的,不是正好?” “可是……我觉得我大哥这样好可怜啊,娶的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 玉秀道:“你是他妹妹,自然是站在他的立场来想,可你想想看,若你是你未来嫂子的妹妹,又觉得怎么样?她满心欢喜嫁过来,结果丈夫心里有的是别的女人,她难道不可怜?你再想想,若你是那名富家姑娘的亲友,她难道又不可怜?情意相投的人,转头却娶了别人。” 李月梅歪头想了想,更加愁眉苦脸了,“这样一想,我觉得他们呢都好可怜阿。玉秀姐,你说我爹娘干嘛不同意?让我大哥娶他喜欢的,让我未来嫂子也嫁喜欢她的不是很好么?” 玉秀轻笑道:“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如意的。不说别的,就算那富家姑娘,若你是她爹娘,有这样一个细心娇养的女儿,自小教她识字女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舍得让她嫁到穷人家里去,一大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吃点肉还得按片数么?” 李月梅想了想,摇头道:“不愿意。” 玉秀又道:“再想想你爹娘,辛苦半辈子把你们拉扯大,现在说儿媳妇了,你说是要一个勤快懂事的,能帮家里干活的好;还是要一个娇生惯养,得让人伺候她的好?” 李月梅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玉秀姐,是我太不懂事了。” 玉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世上的事,一开始就处处如意的少,多的是要人细心经营的。你和张信这样的,算是难得的了,要好好珍惜。” 李月梅本低着头,听见这话突然抬头笑道:“你和我姐夫这样的也少得很呢!” 玉秀便轻轻拍了她一下,“坏丫头。” 李月梅走后,玉秀坐在房中发呆。 其实刚才月梅没说错,她和林潜这样的,确实也是不多的。 原本她对林潜,只是心存感激,如今慢慢开始觉得,若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只是,玉秀轻轻皱眉,眉间有些羞恼,这人最近越来越不老实了。 昨晚,玉秀从房里出来,和林潜一起守夜,原本两人是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的,后来不知怎的,变成相邻坐着了。 玉秀那时正望着天上的星星,也没留意,等到一只手突然被握住,才反应过来。 她扭头去看林潜,却见他一脸坦然,还道:“夜里凉。” 玉秀一开始面上发红,后来却反应过来,夜里凉,握着一只手就不凉了么?虽然他两只手确实如暖炉一样,紧紧包着自己的,玉秀还是又羞又恼,拽了几下没拽开,又怕动静太大让爹娘听见,只得红着脸随他去。 林潜只握了一会儿,就觉得心里有些痒,那两只手忍不住,握着掌心软软的那只手捏了捏。这对他倒是全新的体验,他忍不住道:“好软。” 玉秀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用力抽了出来,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又跑回房里。这一次,她没再出来,一觉睡到天亮,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34章 媳妇儿生气了 第二日是初二,一早起来,玉秀便把院门打开了。 今天是走亲戚的日子,不过他们家没什么亲戚可走的。 李大柱家里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一个血缘近点的亲人都没了。而玉秀和夏知荷,两人都是被家里人卖了的,这些年,她们没想过要与家人联系,更不要说别的亲戚了。 所以初二这天,他们都只在家里呆着就行。 李大柱黏了夏知荷两天,终于被她忍无可忍赶到工房里去了,眼下就母女两个坐在堂屋里,一旁的托盘里,摆满了糖果点心和干果。 没过多久,院子外传来嬉嬉闹闹的声音,一群小孩子涌进来。三儿他们几个打头,怪模怪样地作了个揖,嘴里道:“给夏婶婶/婶婆拜年了!给玉秀姐姐/姑姑拜年了!” 夏知荷便笑眯眯地让他们起来,玉秀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吃食,那些孩子道了谢,又推推嚷嚷地走了。 一整个早上,时不时就有小孩子上门来拜年,每人都得了一捧吃的。 夏知荷道:“明年这天,就该轮到你和阿潜来给我拜年了。再过一年,我的小外甥就该来了。” 玉秀有点害羞,道:“娘,您说什么呢。” 夏知荷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阿潜三月就要成亲了,一成亲,可不得考虑孩子的事?” 玉秀低了头不说话。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镇上有灯会,李月梅上门来央玉秀和她一起去。 玉秀道:“那些灯,要等晚上亮起来才好看,咱们又不能在那待得太晚,没什么可看的。” 李月梅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才说了实话,原来是张信约她去镇上,她一个人出门她娘肯定不放心,所以来叫玉秀一起。 玉秀便笑道:“原来是拿我当挡箭牌,堵你娘的口呢。” 话虽如此,到了中午,她还是跟她娘说了一声,与李月梅一起去了镇上。 镇上许多店门口,现在还挂着红灯笼,路边小摊上,更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元宵灯。 两人来到约定的桥边,张信早已等在那里了。玉秀让李月梅一个人过去,道:“我正好去绣庄有事,晚一点你就去那找我。你一个人小心点,和他在人多的地方说说话就好,可别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李月梅忙点头,“我知道,我就在这里和他说几句,一会儿就去找你。” 玉秀点点头,径自去绣庄找莘娘。这些年为了她娘的身体,莘娘也帮着找了不少药,镇上的徐大夫,就是莘娘介绍的,如今她娘有了身孕,理当和她说一声。 莘娘听了这个消息,也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她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道:“我和你娘自小一块长大,亲姐妹也没有我们感情好,如今她终于熬出头,我怎能不替她高兴?” 玉秀道:“娘本来要自己上门和莘姨说这件事的,只是大夫要她静养,这才让我一人过来。” 莘娘忙说:“可别让你娘瞎折腾,让她安心养着便是,改日我去看她。” 玉秀点点头,“好,我回去和娘说。” 莘娘又问夏知荷近日的吃食、作息等情况。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玉秀的神情,见她面上并无异色,在心里点了点头。 也不怪她心里有担忧,原本夏知荷说好了,让玉秀留着招女婿,家中的财产都留给玉秀。眼下她有了身孕,玉秀又要嫁出去了,家里的东西,肯定是要留给肚子里这个了,若换一个人来,难保她心里不平。好在玉秀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两人聊了几句,莘娘突然想起来,道:“秀儿,你的日子是在三月十八吧?枕套被褥这些开始绣了么?” 玉秀红着脸道:“这几天就准备要绣了。” 莘娘忙说:“我这里刚来了一种绣样,是省城里时新的,样子新颖别致得很,我拿给你看看,若你的嫁妆也绣成这样,肯定好看。” 玉秀便在她这里琢磨起新绣样来,待到日头开始偏西,李月梅来到店里找她,两人一块回了村子。 晚间,又有许多人家放起了炮竹。 玉秀把今日从镇上带回来的一只莲花灯笼挂在门外,夏知荷也起了身,和她一起观赏这只灯笼,看了一会儿,她道:“秀儿,你到娘屋里来坐会儿。” 玉秀应了,扶她回了房,又帮她在床上安置好,才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夏知荷刚才又犯了一阵恶心,好不容易压下去,拍着胸口道:“最近阿潜都没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事。” 玉秀低着头,道:“我也不知。” 夏知荷便道:“你爹最近也忙,不然该让他上门去看看。不过你也别多想,咱家情况特殊,不然一般人家,未婚男女定了亲,直到婚前都没见过面的也有。阿潜之前来咱家,其实算频繁了,眼下这样,才是正常的。” 玉秀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娘别担心。” 又说了些话,夏知荷有些累了,玉秀扶她躺下休息,自己回了房。 她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双已经做好,却没机会送出去的靴子。 自除夕那晚之后,林潜已经连着半个月没出现了。 之前玉秀还想着,是不是那天晚上自己把他一人撇在院子里,他生气了。前几天,她忍不住让几个小孩去山脚下的院子看了看,却被告知,那院子里如今没人。 玉秀听了这话,心头一阵茫然。 难道他回大遥山了?这也是有可能的,他一直生活在山里,突然下山住不惯,或许又回去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之前赵氏的话,林潜十岁之后,一直都独身一人在外讨生活。他们从未问过,林潜这十几年,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他这次回来,是要长久在家乡呆着,还是要再出去? 若他准备再走,自己怎么办? 眼下他到底是回山上了,还是又出去了么?若出去了,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还会回来么?什么时候回来? 玉秀不敢细想。 日子眼看到了二月份,李月梅出门的日子就在二月初三。 这一日,玉秀早早就起了,给家里人做了早饭,就赶去隔壁琴婶子家里。 李月梅正在房里梳妆,一见玉秀过来,忙拉了她的手道:“玉秀姐,我好紧张,等一下我该做什么呀?” 玉秀道:“别怕,一会儿喜婆跟你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成了,她若没说,你就站着别动。” 李月梅忙点头,又说:“玉秀姐,你看这个簪子该怎么戴,我怎么都弄不好。” 玉秀便给她戴好,她知道李月梅心里紧张,就一直在房里陪她,和她说话,帮她梳妆。 不多时,琴婶子应付完外边的客人,进房来。玉秀晓得她们母女有私房话要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没过多久,张家的花轿到了门前。 琴婶子红着眼眶出来迎客,玉秀进门一看,李月梅的眼眶也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她忙用帕子帮她擦了,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起眼泪珠子来了?让人看见该笑话你了。” 李月梅吸吸鼻子,道:“玉秀姐,我舍不得我娘,也舍不得你。” 玉秀道:“傻月梅,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张家离咱们村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你若想我们,尽管回来就是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随便哭鼻子。” 很快,外面放了鞭炮,玉秀忙把红盖头给李月梅盖上。 李靖进到房里来,背着李月梅出门。 玉秀和琴婶子站在门口,看着张家的轿子远去,琴婶子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下来。 玉秀也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再过一个半月,她也要像月梅一样出门了,到时候娘亲肯定也会躲在屋子里抹眼泪。 这一去,她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以后日子是好是坏,是喜是悲,全都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下午,玉秀去河边洗衣服,往日都有李月梅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话,眼下突然没了她的声音,倒让人觉得冷清。 她端着木盆慢慢往回走,经过小竹林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月未见,林潜仍穿着一身深色短打,头发微有些乱,面上胡子拉茬,只有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仍如往常一样看着玉秀。 玉秀猛地见了他,竟觉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心里头说不清是委屈是埋怨还是担心,她忙转过身,使劲眨了眨眼睛。 林潜看了一会儿,上前来要拿她手上的木盆,玉秀向一旁走了一步,避开了。 她也说不清此时堵在胸口的这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见林潜闷不吭声又要来拿她的木盆,干脆转过身,冷冷道:“不敢劳你大驾。” 她在林潜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细心、内向害羞的,这幅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从来没有。 林潜呆了呆,问:“你生气了?”声音有些暗哑,像是许久没说过话的模样。 ☆、第35章 成亲 “你生气了?” 玉秀不说话,端着木盆绕过他就走。 林潜这次倒没呆住,赶紧跟了上去。可他既弄不清玉秀到底有没有生气,也不知她为什么生气,呆呆跟了一路,却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说出来。 玉秀原本心里只是有点酸涩,使了点小性,这下是真要被他气着了,索性进了院子就把院门关上,把他挡在门外。 夜里,一颗石子落在玉秀屋顶上,她不理。 过了约摸一刻钟,她以为人已经走了,又一颗石子落下来,她还是不太想理。 又过了一刻钟,第三颗石子落下…… 等第四颗石头落下的时候,玉秀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已经开春了,夜里却依旧凉得很,他在外头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玉秀起身在房中走了几步,想起今日见面时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到底狠不下心,开了房门出去了。 仍是隔了院门,玉秀问道:“你来做什么?” 林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着闷闷的,“你生气了么?” 听他到现在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都没搞清楚,玉秀有些好气,又觉得好笑,最后慢慢释然了。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自己这么跟他生气,不理他,反倒显得他可怜兮兮的。 罢了,玉秀心里想,他年少离家,恐怕也没人教他这些,日后成了亲,再慢慢说与他听就是,眼下也没必要给他脸色看了。 这么想着,她就放缓了语调,道:“我没生气,你今日从哪里来呢?我看你面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林潜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嘴里说没生气,就放心了,他连着几天夜以继日地赶路,此时精神虽然尚好,身体却觉得有些疲惫,便道:“好,我明日再来。” 第二日饭桌上,夏知荷说林潜许久没来了,让李大柱有空去看看。 玉秀正要说昨日见到他的事,林潜就扛着一头雄鹿上门了。 他此前上门上得勤,过完年后却连着一个月不见踪影,村里正有人说着风凉话呢。眼下他扛着鹿一路过来,那些说闲话的人都闭了嘴。 那头鹿长得膘肥体壮,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头上的鹿角更是威武不凡,看着都有二尺来长了。 他此前给家里送了一头野猪、一只狍子,后来下聘时又送来一头大野猪,如今家里的肉多得吃不完,夏知荷看见这头鹿,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林潜的心意,愁的是这么多肉不知该怎么办。若要在几个月之前,她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肉太多而发愁呢。 一家人把林潜让进来,听他说还没吃早饭,玉秀就去厨房,麻利地烙了一盘饼,打了一大海碗小米粥,并几碟小菜一起端出来。 吃罢早饭,李大柱与林潜说了些话,就去了工房,夏知荷也说胸口闷,回房躺着去了,屋子里只剩玉秀和林潜。 玉秀察觉林潜在看她,也大着胆子回视。看他今日的模样,已经不像昨日那样憔悴了,只是看着确实瘦了些,两边的脸颊,好似被刀削了一样,棱角分明得像一块雕像,一点没有多余的肉。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玉秀打量完毕,就低了头绣花,嘴里道:“你前些日子出门去了么?” 林潜点了点头。 玉秀昨晚想明白了,也知道他就是这样闷不吭声的性子,和他置气,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来得快,于是又问:“是初几出的门?” 林潜道:“除夕夜里,你已经睡了。” 他这么一说,玉秀便清楚了。应该是那天夜里,她回房之后,他临时起意出了门,想来他也未必想不辞而别,只是因她已经睡下来,才不便打扰。 玉秀点了点头,没再问他出门去做了什么。这些事,他若想说,自然就会说,他若不说,眼下也没到开口问他的时候。 不过玉秀心里也清楚,看他当初对待李癞子的手段,就知道这人这些年的去处,该不是什么平静宁和的地方。 看她没说话,林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玉秀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蝶恋花金簪。那簪子虽不大,做工却极精细,上头一朵花一只蝴蝶,俱是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只蝶,两片金翅薄如蝉翼,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倾刻间就要震翅飞去。 玉秀心里一惊,她虽见识得少,却也知道这东西必定要价不凡,忙道:“你怎么买了这个?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林潜便微微皱眉,“不喜欢?” 玉秀听了他的话,心头一阵无力。这人每次送她东西,只会问喜欢或是不喜欢,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她只得道:“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你赚钱不易,何必每次都送我这些金贵的东西,我平日里又用不上,放着可惜,反倒又让你破费。” 林潜听得破费两字,忙道:“这个便宜。” 这话说得和当初他送那盒胭脂时说的一模一样,玉秀是不信他了。 见她不理自己,林潜盯着自己手上精致的金簪,眉间皱起。 他这次出去,见了几个师兄弟,他们听说他已经定亲,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支招,跟他说怎么样才能讨女子欢心。这个说嘴巴要甜,那个说荷包要松,还有说什么身板要好的,乱七八糟说了一堆。 他有自知之明,听了他们的话,知道嘴巴甜这一点是指望不上了,临回来时,就改道去省城挑了一只金簪。可是眼下看来,这个法子非但行不通,没讨得欢心,反而让她更不高兴了。 他在脑中默默回想之前是哪个师兄弟出了这个主意,下次再见,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才行。 玉秀见他愣愣地看着簪子发呆,又有些心软,说到底,是他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就这样被拒绝,心里大概不好受呢。她想了想,道:“这簪子我很喜欢,你的心意我也知道,可这支簪子实在太贵重,我一见它,就要想它不知花费了你多少银子,你说,我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将它戴在头上?” 林潜听了,想了想,道:“我的银子,以后都给你,我的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反正都要给她的,不必过意不去。 玉秀不想他一本正经地说了这种话,反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了。 林潜见状,把簪子往她面前一放,是不准备再收回来的意思了。 玉秀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默认。她低头坐了一会儿,想起房中还有一双靴子,忙起身去拿了,递给林潜:“这靴子上个月月初就做好了,你不在,一直放到现在。” 林潜接过,仔细收好。 他走后,玉秀拿着金簪去找夏知荷。 夏知荷见了那簪子,眼前一亮,道:“这簪子的做工,怕比这些金子本身值钱呢。” 玉秀听了,更是心疼,道:“娘,这簪子你收着吧,放我这里我不安心。” 夏知荷道:“哪有这种道理?既是阿潜送你的,怎么也不该是我收着。难道你不喜欢?” 玉秀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娘你看,咱们村里,可有谁整日带着金簪子招摇过市的?就是谁多戴了一只银镯子,已经是不得了了,何况这样一只金灿灿的簪子呢?我又不是哪家的小姐,若真带了金簪子出去,只怕给人背后里说死。” 夏知荷便道:“你看你七叔公的大儿媳,那个柳氏,不就戴着金簪子金戒指,可有人多嘴说了句什么?” 玉秀道:“咱家比不得七叔公家——” “没什么比得比不得的,”夏知荷打断她,到底她是在大户里待过的人,村长一家的家境,在别人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在她眼中,却并不觉得如何了不得,“秀儿,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你看咱们家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如何?你再看看阿潜,他虽刚在村中安定下来,可是看他家那个院子,村里还有谁比得上?秀儿,咱们不比别人差什么,而且我们会越来越好,你可别自己把这股底气给泄了。” 玉秀听了她的话,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我知道了娘,是我之前钻了死胡同,想岔了。” 夏知荷满意道:“你能想明白就好,这簪子你拿去收好,眼下不像戴就先放着,成了亲再戴就是了。” 玉秀点了头,拿回去细心收在盒子里。 次日,是李月梅回门的日子。 她和张信两人坐了牛车回来,玉秀在院门口看着,见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长裙,头发挽起,发间戴了一只银簪和一朵大红色娟花。那天她走时眼角含泪,今日回来,却是嘴角带笑,眉间带羞的模样。 见她这样,玉秀便放了心。 那日林潜送来的雄鹿,这几天一直拴在院子里养着,这头鹿不似当初的狍子,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撂蹄子不吃饭,这才养了几日,眼见着就瘦了一些。 一次,莘娘来看夏知荷,见了这头鹿,便问了几句,知道是她家如今吃不下,才一直养着。 她回去后,第二日便派了个伙计来传话,说县里有户人家,正想养一头雄鹿,等到五六月份割了新鲜的鹿茸来吃,问夏知荷愿不愿意卖。 夏知荷正对这头鹿发愁呢,若要宰了吃吧,家里人少,实在吃不下,况且鹿肉太补,吃多了也不好;若要放着养一阵,看它一天天瘦下去,又觉得心疼。 眼下见有人要买,她想了想,选在林潜上门的时候,把要卖的意思说了,又道:“卖鹿得来的银子,我若给阿潜,我知你必定是不要的,所以就算做是给玉秀的嫁妆,你们看看如何?” 另外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夏知荷就让李大柱去借了牛车,把鹿带去了镇上。 一头鹿卖得了十五两,如果等到三四月份,这鹿换角,长了鹿茸,价格会更高一些,不过夏知荷怕把它饿死,也等不了那么久,这十五两已是意外之喜。 三月转眼就至,玉秀出门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那些嫁妆她都已经绣得差不多了,莘娘给她的新绣样绣起来果然好看,那鸳鸯看着活灵活现,好像要从被子里游出来一样。凡是见了的人,没有不夸的。 早在几天之前,夏知荷就和林潜说了,让他近日不要上门,等到迎亲那日再来。 林家一大家人也从大遥山里出来,暂时住在林潜院内,帮着他装扮屋子,准备请帖,张罗酒席。 到了三月十七这日晚间,夏知荷来到玉秀房内。 她如今肚子已有四个月,害喜的症状一个月前就没了,小腹处微微鼓起。 玉秀正坐着出神,见她进来,忙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夏知荷道:“刚才在想什么呢?” 玉秀轻轻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里面,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 夏知荷便笑道:“你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 玉秀道:“我希望是弟弟,妹妹虽然好,将来嫁了人,就不能帮我照顾娘和爹了。” 听她这话,夏知荷哪里还不知她的心事,轻叹道:“傻孩子,何必担心我和你爹,你看如今咱们两家离得这样近,有什么事,喊一声你不就能过来了?” 玉秀点了点头,话是如此的,可明天之后,她就要离开生长了十几年的家,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这种并不浓厚,却时时刻刻弥漫在心头的惆怅,不知该如何诉说。 夏知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娘当初对你说的,一直都算数。如果我肚里这个是男孩,那家里的房子必定是要给他的,不过娘手头有一点私房,到时候都留着给你。” 玉秀忙道:“娘的东西,自然要娘自己收着,若不然,以后弟弟娶了亲留给弟妹也行,怎么能给我?” 夏知荷道:“你的弟弟,有家里留给他的房屋和田地就够了,若他还有点出息,就不应该指望我这点东西,至于你弟妹,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现在说太早。”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个女儿,就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剩下的留给你。” 她现在说这些,就好似在交代后事一样,玉秀不想再说下去,忙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娘现在说这个还早呢。” 夏知荷便轻抚着肚子笑起来,道:“是呢,现在肚子里这个,还是个小豆丁呢,咱们都说到他成家立业的时候去了。”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夏知荷忽然压低了嗓音,道:“秀儿,明晚洞房花烛,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玉秀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脸上便如炮竹炸开了一样,猛地红透了,结结巴巴道:“娘……这、这……” 夏知荷原本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这样,反倒放开了,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许多。 玉秀羞得面色通红,眼里闪着水光,也不管听懂没听懂,只管自己一个劲胡乱点头。 夏知荷交代完,便觉松了口气,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回了房。 这一夜,玉秀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第二日起得比平日更早。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起来穿衣服,又去厨房烧水做饭。 等日头升起来,夏知荷也起了,她去把院门打开,等一下会有不少客人上门,之后又让玉秀回房去,道:“你今日就好好在房里坐着就行了,可别出来干活。” 没多久,莘娘就来了,她自告奋勇,来给玉秀梳妆。 等到妆成,玉秀换上嫁衣,坐在房里,一群亲朋邻居涌进来看她。 琴婶子看了直咋舌,“哎呦,要不是我早知道这是玉秀,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小姐呢!看看咱玉秀这脸庞、这身段,整个清平镇都找不出第二个啦!” 莘娘在一旁笑道:“谁说不是,刚才我就和知荷说了,咱们玉秀这模样,倒是便宜林潜那小子了。” 另外几个妇人连连点头应和,目光在玉秀头上的银簪、耳环,手上的龙凤对镯上流连不去。 不多时,林家的花轿到了门外,外头响起炮竹声。 夏知荷进来,看着玉秀微红的眼眶,将盖头给她盖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玉秀,今日不要哭,高高兴兴出门,等到回门时,再高高兴兴地回来。” 玉秀点点头,微微哽咽,“好,您和爹等我回来。” 因玉秀没有兄弟,所以夏知荷给喜婆包了个红包,请她背玉秀上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伴着唢呐锣鼓声,一路来到山脚下的院子。 玉秀头上盖着红盖头,手上牵着红绸子,让人一路带着,拜过天地,送进喜房。 房内一开始闹哄哄的,后来渐渐安静,她以为人已经走光了,正要放松一下在床柱边靠一靠,突然听林潜道:“累么?” 玉秀忙又坐直了,好在隔了盖头,她没那么紧张尴尬,只低声道:“不累。” 她身披嫁衣,头戴大红盖头,坐在喜床上,整个人好似要和这个房间融为一体。林潜定定看了许久,道:“我去外头待客,晚点回来陪你。” 看盖头下的头点了点,林潜又站了一会儿,方才出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玉秀松了口气,轻轻转了转僵直的脖子,靠在床柱上歇了会儿。 外头宴席已经开始了,在房中也能听到热闹的声音。 赵氏让二媳妇儿端了碗面给玉秀垫垫肚子,玉秀趁着房里没人,掀了盖头,一小口一小口吃完。 一直到晚间,客人才渐渐散去。 听到外面安静下来,有脚步声停在门外,玉秀坐在床头,捏紧了衣角。 进来的果然是林潜,他两个弟弟没胆子来闹他的洞房,都被关在门外。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不过看着人还算清醒,进到房里来,便往床边走去,手上拿着秤杆,慢慢将盖头掀起。 玉秀精心妆点过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那双春水涟漪般的眼眸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又如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垂了下去,脸颊上渐渐烧起两片红霞。 ☆、第36章 这是真的洞房 林潜今日终于没穿他的那件短衫,而是一件大红的长袍,腰间束带,脚上踏着玉秀给他做的长靴,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进发冠里,猛一看,倒有几分俊朗公子,威武不凡的味道在里头。 玉秀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垂头捏着自己的指头,脸上越来越红。 林潜把秤杆和盖头放在桌上,又端了两个小酒杯过来,将其中一个递给玉秀。 两个人默不做声地喝了交杯酒,那一杯酒下肚,玉秀辣得眼里泛起水光,林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玉秀被他看得羞涩至极,心里又泛起一点恼意,大着胆子瞪他一眼,那水盈盈的眸子瞪人时也是软绵绵的,“你看我做什么?” 林潜喉头动了动,声音微哑,“你今天好看。” 玉秀不料他这样直白,面上羞得要滴出血来。 林潜看着她,道:“歇了吧?” 玉秀想起她娘昨晚说的话,一时心慌起来,见他起身打算更衣,忙道:“你能不能去端盆水给我,我想把脸上的妆洗掉。” 林潜点点头,去厨房端了一盆热水回来。 玉秀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手上的首饰摘下,又把头发打散,最后才卸妆洗脸。她有意拖一拖时间,可林潜就盯着她的动作,眼看她洗了脸,就上前来帮她把水倒了。 再一次坐在床边,已经没了别的借口,玉秀垂下眼睑,睫毛轻颤,缓缓伸手解开上衣的扣子。 嫁衣落下,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玉秀还未觉得冷,身体已经落进一个暖炉般的怀里。她双手一动,本能地要挣开,又想起如今两人的关系,按捺下来,只一对小扇般的眼睫颤得更加厉害。 林潜将人抱个满怀,鼻尖满是她身上的清香,忍不住低头去看她,见她原本圆润白皙的耳垂此时红得似一颗玛瑙珠子,着实可怜可爱,便低下头去一口含住,咬在齿尖虚虚地磨了磨。 玉秀放佛落进巨兽尖爪中的猎物,心慌意乱却无处可逃,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惊慌道:“你、你别这样……” 林潜含糊道:“别怕。”一只手已经伸进她中衣里,带着薄茧的大掌抚便她全身。 玉秀咬着唇,眼中含着泪珠,发出一声哽咽的咽呜。 半夜,玉秀力竭睡去,眼角残留着泪意,眉尖微蹙,虽在睡梦中,却仍时不时抽泣哽咽一声。 林潜坐在床边,赤着精悍的上身,只着一条亵裤,目光沉沉地盯着玉秀。半晌,他起身去厨房端了热水,帮玉秀擦了身体,而后才在外侧躺下,将玉秀绵软的身子拥进怀里,轻轻揉捏一阵,道一声“好软”,方才心满意足地睡了。 次日一早,玉秀艰难醒来,还未睁眼,便觉得被窝比往日暖了许多,她轻轻动了动,一股酸痛袭遍全身,她睁开眼,皱了皱眉,昨晚的记忆涌现出来,脑中轰地一声炸开,脸色就比那喜被还红了。 耳旁有人道:“醒了?” 玉秀立刻转头,却见林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低头看她,而自己,则被他牢牢地圈在怀中。 她想起昨晚说的那许多讨饶的话,最后甚至哭着求他,这人都不放过自己,不禁又羞又恼,恨恨地捶了捶他的胸口,道:“快放开我。” 林潜任她软绵绵的拳头给自己搔痒,大手在她腰间捏了捏,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玉秀不依他,早上是要起来给公婆敬茶的,若睡过了头,不知要给人怎么说呢。只是林潜一只手禁锢着她,任她怎么挣扎,就是挣不开。 突然,林潜按着她不让动,沉声道:“别乱蹭。”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块,他身体的反应,玉秀也察觉到了,眼中闪过一丝惊俱,慌道:“你、你怎么……” 林潜不答,反而问道:“身上痛不痛?”说着,一只手就往她衣领里伸。昨晚给她擦身,发现她下面有点肿,好在里面没受伤,不知道今天好点没有。 玉秀以为他还想要,她身体实在不舒服,再来一次肯定受不住,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了……” 林潜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征,反应过来后,擦去她的眼泪,轻声道:“我不碰,给我看看。” 玉秀仍摇头,她的身体,自己平时都没多看,这大白天的,要是给他看了,不得让人羞死。 林潜无法,怕惹得她又哭,只得算了。 玉秀自己擦了擦眼角,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心里头是觉得怕,怕林潜再来一次,倒没想哭的,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 她轻轻推了推林潜,道:“咱们起来吧,一会儿要给爹娘敬茶的。” 林潜嗯了一声,却仍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待身体反应消下去,才放开她起身。 玉秀见他坐起来,露出胸口一大片古铜色皮肤,忙转开头,转而又发现自己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亵衣亵裤,她记得昨晚那事到了一半,自己就受不住昏睡过去了,身上这衣服,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给她穿的。她心里羞涩,又觉得有些甜意,身上的酸痛放佛也轻了许多。 林潜光着上身下床,自己随意找了一件衣服套了,又对玉秀道:“你穿什么?” 玉秀道:“我的箱子里,有一件桃红色的春衫,你帮我递一下。” 林潜将衣服找出来给她,看她穿好,又去厨房端了洗脸的水来。 两人洗漱完毕,玉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林潜就在一旁看她。 玉秀原有些羞窘,可想到两人已经成亲,夫妻是为一体,没什么好遮掩的,就随他去了。 她给自己梳好发髻,又将首饰盒打开,问林潜:“你觉得我今天戴哪个好?” 林潜挑了当初看她带过的小珍珠银簪,递给她:“这个好看。” 玉秀便要伸手去接,半途想起什么,又将手缩回来,含羞看了他一眼,轻轻偏头,面上飞起两抹红,带着往日不曾见过的风情,“你帮我带起来吧。” 林潜愣愣看她,半晌才回过神,喉间含糊地应了一声,小心地帮她带好。 玉秀说完了那句话,就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大胆,之后便不敢再要他帮忙,只自己低着头,飞快地装扮完。她除了头上的银簪,又戴了林潜送她的珍珠耳环,脸上抹了点妆粉,唇上涂了胭脂,眉毛也用螺子黛轻轻描了一遍。 妆罢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临出门,又觉得不放心,问林潜道:“你看我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林潜便认真地上下看了看,摇头道:“好看。” 玉秀轻轻嗔了他一眼,这人除了好看二字,就不会别的夸人的话了。 两人来到堂屋,赵氏和林森已经坐在上头,林潜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妹都在一旁站着。 他们两个一进门,那几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俩身上,玉秀红着脸低下头,林潜则一副无所察觉的模样,道了一声爹娘。 赵氏笑道:“秀儿,快到娘这里来。” 玉秀应了声是,小步走过来,因还没敬茶,她一时迟疑,不知是否就这么叫一声娘。 好在一旁林三的媳妇儿道:“娘这是高兴过了头,忘了大嫂还没敬茶呢,您可别想就此省一个红包。” 赵氏也想起来,轻拍着自己额头笑道:“是是是,我这都高兴糊涂了,快让秀儿先敬茶。” 林三媳妇儿便在地上摆了两个蒲团,林二媳妇儿许氏端了茶盘过来。 玉秀对她们道了谢,跪在林森面前,端着茶杯道:“爹,请喝茶。” 林森面上也难得看出一些喜色来,道了声好,端起茶杯喝了,又递给她一个红包。 玉秀又跪在赵氏面前,端着茶道:“娘,请喝茶。” 赵氏喜滋滋端过喝了一口,忙拉她起来,递给她一只银镯子,道:“这对镯子,本就是我大姐留给阿潜媳妇儿的,当初我们两家说定时,我留了一只在你家做信物,眼下这只你也拿去,正好配成一对。” 说着,又掏出一个红包,道:“这是我给你的。” 玉秀又道了谢,赵氏让两个儿子并儿媳来给他们大嫂见礼,玉秀也每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包做见面礼。 几个人相互见完,赵氏便拉着玉秀的手,上下看个不停,嘴里直道:“这么个俊俏标准的好闺女,倒是便宜我那傻儿子了。秀儿你放心,若日后阿潜胆敢欺负你,你只管对我说,娘和爹肯定站在你这边,帮你教训他,可别委屈了自己。” 玉秀红着脸应了声是,几人又说了些话,玉秀道:“爹娘还未吃早饭吧,我这便去厨房准备。” 新媳妇进门,是要做几顿饭给公婆过目的,是为了看这媳妇手巧不巧,勤不勤快。 赵氏便拍拍她的手,道:“去吧,随便做几样。” 玉秀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一直不吭声的林潜也跟在她后头,一起去了。 赵氏见了,笑骂道:“这臭小子,当初还嚷着不娶媳妇儿呢,结果这媳妇儿进门才不到一天,他就离不得了,以后也是个跟在媳妇儿屁-股后头的妻管严!” 这话说得在场几个女人偷笑,林家男人们则低头摸摸鼻子。 ☆、第37章 私房钱给媳妇 厨房有两口锅,玉秀在其中一口里熬上玉米粥,另一口锅烙野菜饼,之后又炒了菜心腊肉、韭菜鸡蛋和一碟花生仁。 于一顿早饭来说,这些菜样过于丰盛了,但这是她在林家做的第一顿饭,而且取材大部分都是昨日宴客余下的,所以这么看来,也不算过了。 几人吃了早饭,赵氏道:“阿潜,你陪秀儿回房休息把,碗筷就留给你弟妹们收拾。” 于是两人回了屋里,一回到自己房里,玉秀的动作便松懈下来,步子也变得缓慢。她今日身上不舒服,下面更是觉得肿胀难受,走一步就磨得闷闷的疼,可是刚才在林家人面前,只能强装无事,眼下回了房,她就靠坐在桌边,不想动了。 林潜坐在她边上,见她蔫蔫的模样,便道:“还痛么?给我看看,上点药。” 玉秀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给你看。”这人不知道想什么,大白天的,老让她给他看,那种地方,她自己都没看过,被他看了脸都臊没了。 她想起自己如今满身酸痛,都是这人造成的,不由又拿水润润的眼睛瞪他,道:“都怪你!” 昨晚都那样求他了,也不放过自己,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现在又来关心她,哼,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她这样又嗔又娇的模样,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林潜见了,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便伸手把她抱来自己腿上坐着。 玉秀低呼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做什么?一会儿给娘她们看见了。” 林潜道:“不会,我听得见。” 玉秀一听,心知自己也挣不开他,索性忍着羞涩给他抱了。两人成亲前,她对林潜亲近的举动又羞又怕,如今只经过一晚,她就觉得自己不怕他了。从前不敢对他使的小性子,现在也使出来了。 这对林潜来说是新奇的体验,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从未有一个人,能让她这样放开自己。 林潜生得高大,玉秀又比一般女子纤细一些,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怀中,林潜双手一拢,她就被严严实实地裹着了。 玉秀靠在他暖洋洋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昨夜的疲倦涌上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发现两人还是一样的姿势,林潜抱着她坐在桌边。 她忙动了动,问:“我睡了多久?” 林潜看看天色,道:“不到一个时辰。” 玉秀道:“你怎么不把我放下?一直抱着多累啊,身上麻了么?” 林潜摇摇头,“没有,你很轻。” 玉秀拿他没办法,便不理他了。她转头看向自己房间,这屋子原本挺宽敞的,眼下摆满了她的嫁妆和各色器物,因今早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里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她推推林潜,道:“快放我下去,我把房间整理一下,这样乱糟糟的,实在不方便。” 林潜却问:“身上不痛了?” 玉秀道:“睡了一觉,比之前好了一些。” 言下之意,还是痛的。 林潜便把她抱起来,安置在床边,道:“你说,我整理。” 玉秀知他体贴自己,也不拂了他的心意,慢吞吞走过去,将几个嫁妆箱子打开,看看都有什么,又把房里原来的大衣柜开了,看还有多少空位。 偌大一个衣柜,只在最底下放了林潜的几件衣服,其中一套还是玉秀给他做的夹棉外衣,剩下的就是一些看着一模一样的短衫了。 玉秀心道,难怪每次看他,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原来他的衣服就是一个样子的,而且就这几件,都洗得发白了。看来近日若有空,还得给他做几身衣服先。 她便指挥着林潜,把自己的嫁妆从箱子里搬出来,一一规整好。又将几口箱子叠起来,靠墙放着,一些不便拿出来的东西,仍锁在箱子里。 夏知荷当日便说,林家送来的聘礼,都是要给玉秀带走的,她不仅说到做到,还往里面添了不少东西。 就拿压箱银来说,除了当日林家八两聘金,还有卖鹿得来的十五两,她和李大柱二人又添了七两,凑成三十两。 首饰除了聘礼中的龙凤镯和对簪,这些年夏知荷给玉秀的那些都让她带走了,除此以外,出门当日,夏知荷又给了她一对金耳环,一对金戒指,一对银钗。 还有那两匹绸缎、两匹细棉布以外,李家又加了两匹。 李大柱还给玉秀打了好几口楠木箱子。 可以说,玉秀带着这些嫁妆,就是她嫁到镇上去,也没有婆家敢看轻她。 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玉秀坐在桌边微微喘息,她又让林潜把那匹靛蓝色的细棉布拿来,在他身上比了比,道:“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林潜低头看看,点点头,其实他是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既然玉秀问了,他就只管点头就是了。 玉秀便道:“这匹布正好给你做两身新衣服。” 林潜听了,皱皱眉,“我有衣服,你要休息。” 玉秀便看他一眼,道:“你以前穿那几身衣服没什么,以后还天天这么穿,别人要说我偷懒了。再说了,做衣服就是费点神,也不累,我天天歇着,骨头都得歇坏了。” 林潜又道:“去镇上买。” 玉秀又嗔他一眼,“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呢,这一套细棉布的衣服,布料二百文,我紧着点做,两三天也就做完了,可人家成衣铺里,少不得要卖你三五百文,你有那么多银子给人赚?” 林潜听了,却道:“我有。” 说着,他就伸手在枕头下一摸,摸出个荷包,递给玉秀。自从上次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差点搞丢后,他就弄了个荷包,塞在枕头下,省得又忘掉。 这荷包上也无半点绣样,说好听点是荷包,说难听点就是个巴掌大的布袋子,而且看着瘪瘪的。 玉秀有些迟疑,道:“你自己收着就好,不用给我。” 林潜却拉过她的手,将荷包往她手中一塞,道:“以后都给你。” 玉秀心里有些甜蜜,将那瘪瘪的荷包打开,却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里头有几张银票,还有一些银锭子和碎银子。 玉秀将银票拿出来,上头的文字她倒认得,夏知荷教过她,银票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二十两、一张十两,银锭子有七八个,加上碎银子差不多也有个十两。 她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么多银子,忙抬头看着林潜,道:“这么多,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林潜摇头,“给你,以后的也给你。” 原本当初他手上就一百两,买地盖了房子,又买了家具,后面又给玉秀买了点东西,他买东西都挑贵的买,而且从不讲价,所以那一百两很快只剩二三十两。 赵氏又对他说,成亲后可以把银子交给媳妇儿管,他当时看着自己手上的银子,第一次觉得有些为难,就这么一点,不知道媳妇儿会不会嫌弃他,所以那会儿,他就动了出门再赚点银子的念头。 实际上,如果他那时不出门,眼下就将那三十两给玉秀,玉秀也绝不会觉得少。毕竟这村里,还没几户人家家里有三十两呢。 玉秀听林潜这样说,知道他心里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也没再推脱,反正他们两人既然成了夫妻,也就不必分得那样清楚,只要她自己没有私心,不把这些银子私自昧下就好。 其实她心里更好奇,林潜这些年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有这么多银子,要知道,寻常人就算在外打拼十几年,也是难以攒下这么多钱的,更何况林潜他还盖了这么大的房子。 不过眼下却也不好去问他这些,两人刚成亲,正有些蜜里调油的意思,她不想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扫了他的兴。 知道如今两人手头加起来有不少银子,玉秀心中便有底了,对以后的日子也更加充满期待。 晚饭又是玉秀掌勺,林潜给她烧火,两个弟媳帮忙洗碗。 吃了饭,林潜让玉秀回房,自己去厨房端了热水。 玉秀把林潜赶去外间,自己在里间脱了衣服擦身,待看见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她又羞又恼,也不敢细看,匆匆擦完就穿上衣服。 林潜在外头也冲了澡,带着一身水汽进来,见玉秀坐在桌边,穿针引线准备开始做针线的模样,也不说话,过去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边走。 玉秀惊呼一声,忙拽住他的衣襟,道:“做什么?” 林潜把她往被子里一塞,“睡觉。” 见他也躺进来,玉秀终于开始心慌,揪着被角慌慌道:“我、我身上还没好……” 林潜转头来看她,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道:“我知道,睡吧。” 玉秀惴惴不安地躺了一会儿,见他果真没有别的动作,方才放下心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察觉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林潜睁开眼,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小瓶消肿的药,轻手轻脚地剥开玉秀的衣服,往她下面仍有些肿的细缝里抹了一些。 白天就想给她上药了,可她一直不肯,只好等她睡着了再来,抹了药,明天应该不会喊痛了吧。 林潜蹲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熄灯上-床,把人抱过来上下揉捏一翻,嵌进自己怀里,满足地睡去。 ☆、第38章 回门 婚后第三日,就是回门的日子。 一早玉秀和林潜起来,赵氏已经在堂屋等他们了,见了他们便指着面前的大篮子道:“阿潜,你今日陪玉秀回门,这是我和你爹帮你备的礼,你看看,有什么要添的自己添进去。” 玉秀和她道了谢,道:“娘和爹准备的,必定比我们想的周全,没什么要添置的了。”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又夸玉秀懂事。 饭桌上,赵氏道:“等这回门礼一过,也就没别的什么事了,我和你爹不放心山里,想今日就回去。” 玉秀听了,忙道:“我们二人刚成亲,家中事物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正等着和娘请教呢。” 赵氏便笑道:“过日子么,就是那么一回事,肚子饿了做饭吃,天黑了睡觉就成了,哪有什么好指教的。” 玉秀看一眼林潜,在桌下偷偷拽他的衣服,对赵氏道:“我们舍不得娘和爹,这院子这么大,等爹娘走了,哪里都空荡荡的了。” 林潜也道:“再住几日吧。” 赵氏仍笑着摇头,“倒不是我不想住了,一来这山下我和你爹他们都住不惯,二来如今已经三月份了,家里许多事情正等着去做呢,再耽搁下去,咱一家子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听她这样说,玉秀便不好再挽留,只得道:“既然如此,那等爹和娘下山时,一定要来家里坐坐,两位小叔和弟妹若有事下山来,也尽管来家里住,别生分了才好。我和阿潜也会时常去山上看爹和娘。” 赵氏戏谑道:“你若想家里热闹些,光盼我们来是没用的,我们才能住几天呀?你们小两口努力些,给家里添几个人丁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其余几人都偷笑起来,玉秀闹了个大红脸。 早饭后,赵氏就和两个儿媳妇收拾东西去了。本来他们就是因林潜成亲,才过来住几天帮帮忙,因此也没带多少行李,几人很快收拾完。 玉秀和林潜送他们至小遥山半山腰处,之后又折返回来。 新婚夫妇第一次回娘家,时间要不早不晚,在巳时到娘家差不多。 眼下时间还早,玉秀便回房换了套衣服。 成亲之前,她做了两套新衣服,一套桃红的,一套玫红的,这两日她一直穿桃红的那套,眼下便换了玫红的长裙。 此前她的衣物都是素色居多,少有这么鲜亮的,一开始穿上她自己都看不习惯,现在看久了,才觉得好些。 她又把发髻打散重新挽了一个,在选首饰时犹豫了一下,选了林潜送给她的那支蝶恋花金簪,一对小巧的银耳环,赵氏给她的那对银镯,夏知荷给她的一个金戒指。 这样的打扮,其实是有些隆重的,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隆重。 今日回门,必定有许多人要上门来看,不管她们是真的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还是抱着别的什么心思来看热闹,她都要让她们看得清楚、让爹和娘放心,他们的女儿,现在很好。 她戴完首饰,又涂了点脂粉,在镜子前照了照,才出房去。 林潜正在堂屋等她,见她进来,视线便落在她身上不挪开了。 玉秀缓步走过去,歪头轻轻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只金簪,道:“这是你送我的,我很喜欢,好看吗?” 林潜点头,“好看。” 玉秀抿唇笑起来,道:“我们走吧。” 新房和李大柱家同在李家沟,相距不过二里路,两人便慢慢走过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若是相熟的,玉秀笑着打招呼,不甚熟的只点点头示意。 还未到家里,远远的就看见几个人在门前等候,夏知荷站在最前边。 玉秀一见夏知荷,鼻子便开始发酸,几步走上前去,微红着眼眶道:“娘,我回来了。” 夏知荷眼眶也有些红,算起来,母女两人也有整整两日未见了,虽知她嫁得近,也相信林潜的人品,可到底还是担心呀。 想她新婚那日是不是饿了一整天,想她第二日敬茶有没有被为难,想她拖着酸痛的身体给公婆做饭是不是委屈了。 天下父母的心,大抵都是如此的,子女一刻不在眼前,就一刻也止不住忧心。 几人簇拥着这对新婚夫妻进门,林潜给夏知荷和李大柱也磕了头,之后男人们留在堂屋说话,几个妇人则去了房里。 夏知荷拉着玉秀上上下下地看,见她面色红润,气色良好,方才放了心。 那几个妇人也在打量玉秀,从她簇新的玫红长裙到白皙红润的肌肤,从头上金灿灿的簪子到小巧可爱的耳环,从沉甸甸的对镯到精巧细致的金戒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了结论,玉秀在夫家的日子,确实过得很好。 琴婶子是真心实意替玉秀高兴,看她这身打扮,嘴上直叹:“除了那日穿嫁衣,我还是第一次见玉秀穿这么鲜亮的衣服,没想到竟这样好看,衬得她的皮肤跟透明的一样,长得白就是好呀!玉秀,婶子跟你说,以后可别穿那些灰的青的了,年轻人,就是要穿点红的黄的,又喜庆又好看!” 玉秀笑道:“好,都听婶子的。婶儿,月梅这两日回来了吗?” 琴婶子道:“回了,你出门当天她本来就要来的,可她婆婆摔了一跤,躺床上离不开人伺候,昨天她得空回来一趟,让我一定和你说,等过几日,她就上门去给你请罪。” 玉秀道:“老人家的身体要紧,我这里又没急事,您让她别急,有空再来找我。” 一个妇人道:“玉秀啊,你头上那是根金簪吧?簪子上的花样是什么呀,怎么一颤一颤的,看着像要飞走了一样?” 玉秀笑道:“婶子,是金簪,上头是一只蝴蝶呢。” “哦,难怪要飞起来,做得怪像的,这簪子是你男人送你的?” 玉秀抿着嘴笑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妇人又道:“得不少银子吧?” 玉秀道:“我也没问他。” 边上另一个妇人道:“肯定要不少银子,我说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会打算,有银子去买这些没用的,不如留着多买几亩田。玉秀,你说是不是?” 玉秀只是笑着不说话。 几人又说了些话,琴婶子打头,带着她们出去了,留下母女两个。 夏知荷又看了看玉秀,满意地点点头,“你今日穿这身,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看你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他家里怎么样?” 玉秀坐在她边上,缠着她的手臂道:“家里人都挺好的,婆婆待我很好,其他人都听婆婆的话,今日一早,他们就回大遥山去了。” 夏知荷道:“你婆婆的性子,我是放心的,当初就是看她直爽利索,不是个找事的,我才会同意你和阿潜的亲事。怎么今日就让他们回去了,你没留一留?” 玉秀道:“留了,婆婆说山里有事,她放心不下,执意要回去。” 夏知荷想了想,点点头道:“她这是为你和阿潜考虑呢。若住得久了,难保你两个小叔和弟妹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回去了也好,住得近了难免会有摩擦。不过虽然不住一块,他们倒是你的公婆,是阿潜的父母兄弟,你们可要常走动走动。” 玉秀道:“我知道的。” 夏知荷又说了些话,突然低头凑到玉秀耳边,小声道:“阿潜有没有欺负你?” 玉秀刚要摇头说没有,待反应过来夏知荷的意思,脸上登时通红。 夏知荷看她这样,哪里还不明白,便道:“和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身上还痛吗?” 玉秀红着脸摇头,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昨天痛,今天不痛了。”她不敢跟夏知荷说,昨晚林潜趁她睡着偷偷给她抹药的事,其实当时她醒过来了,却一直撑着不敢睁眼。 夏知荷摸摸她的脸,道:“阿潜今年也二十八了,他这把年纪才娶亲,又身强力壮的,那些事儿自然想得多,你却不能由着他胡来,若身上难受,就不能同意,知道吗?” 玉秀垂着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夏知荷又道:“不过,你也不能因自己害羞,就一直掬着他,他若求了两三次,你总要应一次,否则夫妻感情慢慢就会冷下来了。况且,我之前和你说过,你们一成亲,就该考虑孩子的事了,你婆婆有没有提起?” 玉秀抬起头来,轻声道:“有的。” 夏知荷道:“这是正常的,阿潜是家里大哥,如今他弟弟的孩子都五六岁了,他才刚成亲,难怪你婆婆心急。不过你也别着急,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你和阿潜都年轻,孩子很快就来了。” 玉秀道:“我知道的,娘,你这两天身上难受吗?” 夏知荷便轻抚着肚子,道:“好着呢,这小家伙知道他姐姐这两日出门,也晓得体谅我,一直都乖乖的呢。” 玉秀也伸手轻轻摸她的肚子。一个孩子啊,她心里也慢慢开始畅想,以后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想起娘说的话,她又觉得有些脸红,原本今天她还打算说自己身上仍痛的,现在看来,不知道还要不要撒谎呢? ☆、第39章 主动的玉秀 村中那群妇人,出了李大柱家门,各自回家,在路上就议论开了。 先前那个问玉秀金簪的妇人,是张春花的妯娌,娘家姓黄,黄氏的性子倒比张春花软和一些,就是爱说些别人家的家长里短,爱凑热闹。 只听黄氏叹道:“你方才看见没,玉秀和从前可大不一样了,看她今天周身的气派,不比七叔家那个差多少呢!” 先头说玉秀不会打算的妇人也姓张,张氏便道:“哪里就差不多了,我看还差得远,你看柳氏身上那些,可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玉秀的,不过是她婆家给的,婆家给的和人家自己的,到底不一样,腰杆子也不比人家硬。” 黄氏便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婆家给她这些,不正是说明人家看中她?刚才你看见没有,他们两个一路走来,那么个大篮子,她男人一路提着,可是碰都没让玉秀碰呢。有她男人护着,还怕在婆家腰杆不硬?再说了,今天一大早我可是看见了,她婆家人已经回山里了,那么个大院子里,如今只住着小两口两个,你说要有什么事,还不是玉秀说了算?就这点,七叔家的就没法和她比了。” 张氏道:“我说一句,你倒说了一堆。你说她婆家人走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们一家人不住在一块吗?那么大的院子,又不是住不下。” 黄氏便道:“我早前就和阿琴打听过了,原来是李大柱他女婿家之前说好的,这院子盖成了,就算李大柱女婿的,那家里两个弟弟都没份。” 张氏听了,有些眼红,“那么大的院子,都算他一个人的?他兄弟竟也同意?” 要知道先前村里最大的屋子,就数村长家的了,别人家一个兄弟能分到一个屋子就不错了,村长家七间房屋,除去正屋三间,剩下四间给两个儿子各两间,这在村里,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多少人心里都羡慕。现在横空跑出一个李大柱的女婿,一个人占了七间大屋子,怎不让人侧目。 黄氏道:“他兄弟不同意也不行,听说盖这院子,那家里没出多少银子,都是李大柱女婿自己的积蓄。那院子我去看过,屋子盖得比七叔家的还宽敞,前院铺了青石板的路,后院更是整个都铺了青石板,屋子里又有那许多涂漆的家具,恐怕花费了有四五十两呢!你说他女婿,哪里赚来这么多银子?看今天玉秀头上的金簪,也不便宜吧?哎呦,怎么就没让我碰上这么个好女婿。” 张氏面上便有些不是滋味,心中也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夏知荷母女遇上了。夏知荷都三十几岁了,李大柱还对她好得跟什么似的,这把年纪又有了身孕。她女儿玉秀守着那么个大院子,看来以后的日子也差不了。唉,老天不公啊。 她们倒是忘了,当初刚得知玉秀被许给山民时,心中对她母女二人的嘲讽与同情。 玉秀陪她娘在房里说话,讲到山下那个院子,她道:“娘,家里还有菜种吗?家里院子如今都闲置着,我想趁这几日开出来,重点瓜菜,自己家吃也方便。” 夏知荷道:“有呢,刚好后院里小青菜长得也不错,一会儿也拔一些给你带回去。你家里菜种才刚要播下,这段时间肯定没得吃,到时候尽管回来拿,可别浪费钱财去外头买。” “好,”玉秀点点头,又道:“早上婆婆他们走了,我才发现,家里实在太空旷,那么大的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人住,怪冷清的,娘,你和爹去我们那儿住几天吧?” 夏知荷笑道:“傻孩子,哪有刚成亲,娘家人就跟着住过去的道理?我倒是想去你那儿看看,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天热了,我正好去你那里避避暑。” 玉秀听了,只得道:“我知道了,娘到时可别忘了。” 夏知荷捏捏她的手,“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呢。” 她顿了顿,又道:“原本你和阿潜刚成亲,娘不该问这个的,可是不问心里又不安稳。你知道阿潜以后是什么打算吗?他是要继续打猎为生,还是准备置几亩田?若打算置田,我和你爹就帮他留意一下。其实我的意思也是这样,不论他之后打算做什么,家里总有有几亩地,也算是有个退路,若他眼下银子不够,我这里倒可以借他一些。” 玉秀听了,轻轻摇头,道:“我还不曾问他,等过几日,我和他商量一下。银子的事,娘不用担心,他昨天把自己的积蓄都给我了,买田置地是够的。” 夏知荷点头道:“你看好时机再问他,若他眼下不想提起,你就先放放,别因此伤了夫妻感情,等以后我再让你爹找个机会探他口风。” 说着,她又笑起来,道:“不过我看他对你,确实是一心一意,这么快就把私房银子交给你表‘忠心‘了。” 玉秀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夏知荷想起从前,也笑道:“这一点他倒是和你爹挺像,刚成亲那会儿,他也巴巴地把私房钱给我,可那会儿他刚被李仁他娘卷了钱,又花钱赎我,手上才剩下几个钱呀,我差点都看不上,若不是看他实在可怜,我可不要。” 玉秀听她这样嫌弃的语气,噗嗤一声笑了。 傍晚,玉秀和林潜两人在娘家吃过饭,提着一篮子蔬菜和菜种往回走。 林潜人长得高,步子迈得大,平日走起路来都是带风的,不过眼下他却陪着玉秀慢慢走,一点没有不耐烦。 玉秀看看他手里的篮子,道:“明天咱们把前院翻一翻,将这些菜种种下去吧?” 他们家的院子,一进门,连着大门和正屋的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左右两边的厢房也由这样一条横着的青石板路相连,整个前院就被两条十字型的路分割成四块。 玉秀早已经计划好,这四块土地,其中靠近堂屋的一块,摆着石桌石凳的,就当做是她平日晒太阳做针线,或者是客人来了坐一坐的地方,剩下三块,两块做菜地,一块用竹篱笆围起来,等过几天,她去镇上抓几只小鸡来养。 听她饶有兴致地说着自己的规划,林潜只默默点头。 两人回到自己家里,玉秀关上院门,回身看着这个大院子,深深吸了口气。从今天开始,这个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了,属于他们二人的日子,这就要开始了。 夜里,两人烧了水洗漱,天气逐渐回暖,玉秀洗完,只穿着一件里衣坐在桌边。 林潜冲了澡进来,就坐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玉秀原先只装不知,低头缝着衣服,慢慢地身上好似被他的目光点着,坐不住了。 其实天气虽然暖了,但还不到只穿一件的时候,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说到底,是夏知荷今天的话她听进去了。 两人成亲当夜,他碰了她,昨夜因她身上不舒服,所以没发生什么,今天,她身上已经不痛了,他若想要,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个,玉秀心里又有点恼怒,这人不知怎么回事,昨天一个劲问她身上痛不痛,昨晚还偷偷给她上药,今天她身上好了,他却不问了。 他不问,自己总不能凑上去说已经不痛了吧,那不是羞死了。 见他还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却没有任何动作,玉秀羞恼地瞪了他一眼,道:“看什么?” 她这件里衣,已经穿旧了,布料都被洗薄了,贴服在肌肤上,她一抬头,胸前衣襟被拉紧,那一小片玲珑起伏的曲线就暴露在人前。 林潜的目光也从她脸上往下滑。他还记得那里的手感,不大不小,恰好占满他半个手掌,轻轻捏一捏,她就会像小猫一样叫起来。 玉秀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身上发热,身体内部涌出一丝丝酥麻,四肢都有点发软,手上的针线再也做不下去,她匆匆收起来,心里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但同时那后悔中,又有一丝隐晦的期待。 她站起来就要走开,却被一只大掌拉住了,进接着就被拥入一个有力的怀抱。玉秀身体微僵,只觉得身后这个怀抱比往日更热,身下的大腿比平日绷得更紧。 林潜在她耳旁嗅了嗅,哑声道:“身上还痛么?” 玉秀觉得痒,微微缩着脖子想要躲开,声音细不可闻,“不痛了。” 她话音刚落,白皙的耳垂就落入身后人的口中,身上也袭上一只大手,覆着她小巧的两团,揉捏起来。 玉秀嘤-咛一声,下意识往后仰起脖子,却更把自己送入他的掌中,她慌道:“你、你慢点……” 林潜将她转过来,堵上那张樱红的小嘴,喉咙里发出一丝暗哑的声音:“媳妇儿,我忍不住了。” 玉秀说不出话来,只无力地拍了拍她的背,咽呜一声。 这坏人,早知道不由他去了!呜…… ☆、第40章 把媳妇惹恼了 次日,玉秀腰酸背痛起不来床,林潜去厨房烧了热水,端来房里给她洗漱。 玉秀裹上被子转了个身,面朝内侧,不理他。 林潜在床边默默站了一会儿,绞了条热毛巾,一只手小心地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要给她洗脸。 玉秀不得已转过身,瞪了他一眼。这人,一想起昨晚他那不管不顾的行为,她怎么求都没用,弄了一次又一次,害得她今天起不来床,她就又羞又恼。可是眼下看他闷不作声作小伏低的模样,又觉得心软。 哼,早知今日,何必昨晚呢。 玉秀哼哼地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过毛巾,自己把脸洗了,而后又撑起身子,想要起床。 林潜扶住她,道:“要什么?我拿。” 玉秀推开他,穿上鞋子,挪着酸痛的身子去衣柜里找衣服。 林潜跟在她后头,低声道:“去床上歇着吧,我来做饭。” 瞧他这可怜劲,玉秀又好气又好笑,眼下这么贴心,昨晚怎么不体谅她受不住呢?再说,若她真被他弄得一整天下不来床,连饭都要他端到床边,那才真叫没脸见人了,得给人取笑死。 她轻哼一声,到底硬不下心,道:“没到那份上,今天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说着,她回头看了林潜一眼,咬咬唇,道:“以后你再那样,我就再不理你了。” 林潜抿着唇,没说话。其实昨晚他原想着媳妇儿身体柔弱,他忍着些,做一次就好了,可是后来看媳妇儿全身柔软地躺在身下,敞开身体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他就根本忍不住了。 等清醒过来,才发现身下的人又一次抽泣着昏睡过去,他心里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魇足。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叫媳妇儿知道的。 眼下见玉秀还盯着他,他顿了顿,轻轻点头。不管之后能不能做到,先答应了吧。 玉秀得了他的回应,这才满意。她找出一件半旧的湖蓝色长裙换上,坐在梳妆台前挽了发髻,只戴了一根银簪,那些脂粉也没抹。 虽说新妇人都要打扮打扮,可她今日要干活,若脸上涂脂抹粉的,到时出了汗更不好看,不如索性素着脸,而且就在自己家里,也不怕外人瞧见。 两人来到厨房里,玉秀指挥林潜剁肉馅,她自己揉面粉,蒸了一大锅大肉包子,熬了一锅小米粥,又切了几碟酱菜,便是一顿早饭了。 林潜一面大口咬着包子,一面端着粥碗,一口下去,便能喝掉半碗粥。 玉秀小口小口吃着,看他吃得香,也觉得胃口更好了些。她又给林潜添了一碗粥,道:“一会儿吃完早饭,你先帮我在院子里绑几根绳子,我去把爹娘他们前两日用过的被褥搬出来晒一晒,不然过一阵天气更热,就该发霉长虫子了。” 林潜点点头,道:“我来晒。” 玉秀道:“又不是什么累人的活,我来做就是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咱们昨日从爹娘那里拿来的菜种,这两日就该种下去了,你得帮我把院子翻一翻,松松土。” “好。” 吃过早饭,林潜就去了院里。 等玉秀洗了碗出去,他已经把绳子绑好了,此时正拿着锄头在墙院附近翻地。 玉秀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才去厢房里搬被褥。 当时林家一家人过来,三对夫妻和两个小孩,正好睡四个房间,此时这四套被褥都需要晾晒,玉秀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搬完。 她微微喘息,歇了歇,又向着林潜那里走去。 林潜看她过来,手上动作就停下了,走过来在青石板上把人拦下,不让她踩到泥地里,“怎么了?” 玉秀道:“我来拔草,咱们两人一起干快一点。” 林潜不同意,“我一人够了,你去歇着。” 玉秀道:“哪有那样娇贵,动了这么一会儿,我身上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林潜仍摇头,她身上这样白,皮肤又嫩,怎么能让太阳晒了。 两人僵了一会儿,玉秀拧不过他,只得作罢。 她回到廊下,抬头看看日头。虽是三月的暖阳,可一直在太阳底下晒,也不是好受的。 她想了想,回厨房去翻出一包前一阵在娘家晒的金银花,泡了一壶金银花茶,等茶变得温热了后,又冲了些蜂蜜进去。她便端着一大碗蜂蜜金银花茶给林潜,让他喝了清清热。 之后,玉秀又把之前要做给他的衣服拿出来,坐在廊下,就着轻风煦日,低头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林潜偶然间抬头,就见微风吹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抚动,好似轻抚在他心头上,留下一片柔软。 午后,李月梅上门来了。 她穿着一条水红色长裙,耳边鬓着一朵鹅黄色娟花,脸上涂着淡淡的脂粉,眉眼间仍有几分憨娇,又多了些少妇的明媚。 她一进门,就拉着玉秀左看右看,嘴上直道:“玉秀姐,你可千万要原谅我,十八那天我都准备好要出门了,婆婆突然摔了一跤,当时家里又没别人,我只能留下照顾她,可不是故意不来送你的。” 玉秀笑道:“行了,你娘都和我说了,就是她不说,我也知道你必定是有事走不开。” 李月梅放下心来,嘿嘿笑道:“玉秀姐,还是你懂我。”她扭头看见一旁翻地的林潜,忙道:“呀,这就是姐夫吧?” 林潜闻言,向这边看来。 玉秀对他道:“这是我一起长大的姐妹,叫月梅。” 林潜便对李月梅点头示意。 玉秀问他:“累不累?去屋里歇会儿吧?” 林潜摇摇头,“马上好了,你进屋去。” 玉秀点点头,拉着李月梅向屋里去,边走边道:“他就是话少,你别见怪。” 李月梅道:“怎么会,我看姐夫人很不错呢。” 她把带来的篮子放在地下,转头打量屋子,叹道:“玉秀姐,你们家真不错,地方又大又清净,我娘刚和我说,就在小遥山山脚下,我害怕找不到呢,结果一走近就看见了。我看你家的屋子也比别家宽敞一些,看起来格局不太一样呢,玉秀姐,你带我四处看看吧,好不好?” 玉秀便领着她,将正屋厢房前院后院都给看了一遍,李月梅看得直惊叹,“你家正屋的布局真好,我以后如果建房子,也要建成这样的。玉秀姐,我看你家后院地面上都铺了青石板,是准备做什么用呢?” 玉秀道:“那是你姐夫练武的地方。” 李月梅惊道:“姐夫还会武?” 玉秀轻轻点头,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谈,只略略说道:“他年少时在外头拜了师,学过几年艺。” 李月梅一脸羡慕,“他可真厉害,你看咱村里,那个李川在外头学武,他娘就得意得跟什么似的。” 玉秀轻轻笑了笑,道:“你婆家怎么样?” 李月梅道:“挺好的,我婆婆虽然爱唠叨,但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家里地多,人手不够用,她也体谅我以前没怎么做过,没让我下地,只在家里做做饭、喂喂猪。这几天她卧在床上,离不得人,今天我大姑子回来了,我才得空出来一趟。” 玉秀便道:“那就好,出嫁了毕竟比不得家里,若受了什么委屈,也别当面顶撞长辈,私底下和张信说一说,他若心疼你,自然会替你说话。” 李月梅道:“嗯,我知道,我娘也和我这么说呢。不过玉秀姐,我还是羡慕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张信家里虽有六间大瓦房,可他上头有个姐姐,虽已经出嫁,时不时也会回娘家住两天,下头有个弟弟,还未成家,因此他家屋子并不宽裕,每人也只分得一间。 李月梅原本住着倒没觉得什么,毕竟一般小夫妻也就住一间屋子,以后生了孩子也是住一起的,他们家的还是砖瓦房,比别人已经好了不少了。不过今日看了玉秀家的大院子,再看看她的七间大屋子,还有分里外间的正屋,她觉得有些眼热了。等以后分了家,她也要让张信盖这样的房子,住着舒适自在。 玉秀便道:“你只是看看,觉得挺好,真让你住进来,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两人,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呢。” 李月梅笑道:“怎么会没有,你让姐夫陪你说话呀。” 玉秀含笑瞪了她一眼,“成了亲别的本事没见长,胆子倒是大了,还敢取笑我。” 李月梅笑嘻嘻道:“哪里是取笑,我说真心话呢。” 两人说笑几句,李月梅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忙从脚下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大纸包,道:“他家里有个小池塘,种了几株荷花,这是去年晒好的莲子,我尝了还挺糯的,带一点给你和姐夫尝尝。等过几个月莲蓬熟了,再让你尝新鲜的。” 玉秀接过来看了看,道:“你送这一大包给我,你婆婆和大姑子该有想法了。正好我这儿还有些腊肉,一会儿你带一些回去,有来有往,她们才没话说。” 李月梅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也想吃腊肉了呢。” 玉秀起身把莲子收到厨房去,顺便要给她拿腊肉,穿过廊下,她抬头看看院子,那两块地都已经被林潜翻好了,此时他正用锄头砸碎那些大块的泥土,把地面规整成一畦一畦的。 玉秀看了看,又去倒出一碗茶,端去给他。 林潜接过去,几口喝完了。 玉秀抬头看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脸上滚下,落进衣襟里,胸前早已湿了一大片,衣服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上。 林潜将碗递给她,道:“快进去,外边晒。” 玉秀却掏出帕子来,道:“你低低头,有汗流进你眼睛里了。” 林潜看看她,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自己的阴影里,才低下头。带着清香的帕子在脸上轻轻擦过,香香软软的感觉,像是昨晚媳妇儿的滋味。他觉得喉头有些痒,不自觉道:“媳妇儿……” 玉秀耳边一片酥麻,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大白天这样喊她。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健壮的胸膛,他低低的呢喃就在耳边,仿佛自己整个人被他拥进了怀里。 她微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柔软道:“要不要去歇会儿?” 林潜摇摇头,道:“身上还难受么?” 玉秀低声道:“还有一点,你昨晚太……” 说着,她突然觉得大白天地说这个有些丢人,况且月梅还在堂屋里等她呢,她忙退了一步,红着脸匆匆走了。 林潜看着她走进屋子,才转头继续干活。看样子媳妇儿已经不生气了,晚上等她睡了再给她抹点药,明天就好了吧。 ☆、第41章 给媳妇抹药 玉秀将腊肉收进篮子里,笑嘻嘻道:“一包莲子换了一大块腊肉,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她又道:“玉秀姐,你知道吗,听我娘说,月萍已经有身孕了。” 玉秀停下手中的针线活,道:“是你大伯娘说的?” 李月梅道:“这倒不是,是张春花说的。说起来也巧了,之前不是说镇上有一个富户,允了诺,让李川学成了去他家里做护卫么?这富户竟就是月萍在的罗家,李川去了有一个月了,前两天回家就传回这个消息。我娘听张春花说了,又去我大伯家问过,他们家人都没否认。你说他们这些人,我以为咱们当初把罗家夫人的手段说出来,他们就算不信,也应该谨慎一些的,哪里想到月萍这么快就有身孕了。你说她从前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眼下就看不明白呢?我大伯那一家子,根本没人关心这个女儿是死是活,他们只要月萍拿了银子回来,给我四堂哥说亲就够了。” 玉秀道:“那一家人,你还没看透么。李海亲事定了?” 李月梅叹了口气,“定了,听我娘说,那姑娘家里也不好。我想也是,我大伯一家的情况,稍微打听打听就都知道了,家境好点的人,也舍不得把女儿嫁过来。你也知我三堂嫂吧,从前那么会来事的一个人,自从生了个女儿,我伯娘也不喜欢她了,她在那家里如今乖得跟什么似的,什么活都抢着干,那日我在路上遇见她,整个人都瘦得我快认不出来了。” 玉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别人家的事,咱们也管不上,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说月萍看不清,实际上她自己未必不懂,只是你想想,她若不给罗家做妾,自己回来了,那个家还有她的容身处吗?况且,她自己也未必舍得罗家的富贵,眼下怀孕,不过是不死心要搏一搏罢了。” 李月梅皱着眉摇摇头,“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玉秀姐,你说那罗家夫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怎么就能让之前两个小妾都难产呢?” 这个问题,玉秀之前也问过夏知荷,答案她晓得,不过这些富人家的阴私肮脏,却不想让李月梅知道,便说:“这种事情,何必听来污了自己的耳朵。不说他们了,说说你们家吧,你大哥亲事定在六月吧,下聘了吗?” 李月梅道:“我娘最近正在准备呢,下个月去下定。唉,说起我哥和我未来嫂子,我心里也担心。我娘那天偷偷问我,我哥哥有没有私底下和未来嫂子见过面,据我所知,是一次也没有的。” 虽说男女定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定了亲的男女,私底下偷偷见一面,交换信物是很常见的事。 就如李月梅她自己,虽然一开始不太喜欢自己的亲事,可后来张信主动堵了她几次,两人慢慢接触,她也就慢慢喜欢上了。现在成了亲,更是好得蜜里调油。 而且她看玉秀与林潜,也是刚定亲时林潜总带着礼物上门。 所以在她看来,像她大哥这种,对亲事一点都不期待,定了亲仿佛没定一般,没有丝毫行动的情况,是很不正常的。 她想,他大哥是不是还放不下与他书信往来的那名女子?这段时间,不知他们两人断了没有。 之前她觉得自己哥哥可怜,不能娶喜欢的人,现在成了亲,在夫家生活了一段时间,知道一个女人,若得不到丈夫的怜惜喜爱,在婆家的日子是很艰难的。于是她开始在心里同情起未来的嫂子来,对她大哥也多了一点不满。 玉秀也知她心中所想,不过这种事情,外人向来是不好说什么的。她也不好说李靖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已经勉强自己同意了这门亲事,谁还能勉强他再去喜欢未来的妻子呢。 她看李月梅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便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瞧你这心怀天下,满腔愁绪的样子,忧完这个忧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多大的官,在那担心天下苍生呢!” “哎呀,”李月梅摸摸额头,嗔道:“玉秀姐你取笑我!” 玉秀轻笑道:“你这个也操心,那个也操心,怎么就不操心操心你自己?我问你,你过门这些日子,你婆婆就没提过孩子的事?” 说到这个,李月梅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肚子,有些羞涩道:“嗯,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她旁敲侧击地也说了几次。” 玉秀便道:“你自己心里要想好,既然成亲了,这种事就是不可避免的,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嗯,我知道。” 玉秀又压低了嗓音道:“你找个时候,探探张信的口风,看他家里,对生男孩和生女孩有什么想法。这世上人,都是爱男孩的多,若生了女孩,就要说我们无能了。不过如你大伯娘那样的毕竟少,一般人就算爱男孩,也不至于厌恶女孩。你探听清楚了,自己心里有个底,省得到时猝不及防。” 李月梅听了,心里有所感触,点点头。 玉秀又道:“不管别人喜不喜欢,孩子是最无辜的,是男是女都是亲生的骨肉,咱们自己总是要疼他的,别让他来世上走一遭,倒受了许多苦头回去。” 李月梅轻轻点头:“我会的,玉秀姐。” 李月梅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婆婆卧病在床,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她做。 她走后,林潜也差不多将那些地规整好了,只等明日将种子撒下去。 玉秀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看他从地里出来,便道:“我已经烧好水了,你快去洗一洗,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林潜点点头,收好农具,提着一桶水出去,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索性就站在廊下,脱了衣服,兜头一桶水浇下去。 玉秀在厨房里,听到声响也不敢出去看,只低着头淘米。 林潜光着身子又进来提水,玉秀忙侧过身,低声道:“还是去屋里洗吧,在外头吹了风,会着凉的。” 林潜在她眼前晃了一圈,点点头,提着水回房了。 玉秀松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夜里,玉秀在灯下继续缝那件衣服,林潜坐在一旁,不知在擦拭什么。 不久后,他将那东西收起来,玉秀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黑布层层包裹着,她记得,当初她在山上遭遇李癞子时,他从山下上来,那会儿背上就背着这个长棍状的黑布包。 林潜走过来,道:“休息吧。” 玉秀点点头,将针线收起来。 两人躺在床上,林潜伸出一只手臂,让玉秀枕在上头,小臂再一收,就把人整个抱进怀里。 玉秀红着脸,任他抱着。她想起昨日夏知荷说的话,道:“我娘昨日问我,以后是什么打算,我想着,咱们既然住在山下,也该像别人家一样,家里置几亩田,就算自己不种,租出去,每年也有一份田租可收,你觉得呢?” 林潜道:“你做主,银子够不够?” 玉秀点点头,“够了,一亩上好的水田也就八两,家里的银子,够买不少。改日我回家,让爹娘帮我们留意一下。” 林潜点点头,玉秀想了想,又试探着道:“今日月梅问我,后院是做什么用的,我说是你练武的地方,说起来,我都不知你是在哪里学了一身武艺呢。” 林潜便转头来看她,道:“我有一个师父。” 玉秀忙问:“娘说你十岁就离家了,就是去拜他为师了吗?” 林潜点点头,他当时离家,路上恰好遇上上清宗收徒,不过他因年纪太大,成了一名杂役,后来才拜了师。 玉秀又问:“练武累吗?” 她见李川每一次回家,张春花就张罗着杀鸡宰鸭给他补身体,就这样,那李川看着也是越见精瘦。这人独自一人在外,肯定吃了许多苦头。 林潜道:“不累。” 玉秀并不信他,她抓起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这只手上有许多茧子,更多的是各种伤痕,一只手就已经是这样,更不要说他身上了。 林潜道:“那是以前的伤。”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能伤到他了。 玉秀轻声道:“以后也别再受伤了。” 她不能要求他以后只在村里种田打猎,不能让他用一身伤疤换来一身本事,到头来却困在小小的李家沟里,只能希望他少受点伤,少一些痛楚。 林潜点头,“好。” 玉秀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往他怀中窝了窝,不久后睡了过去。 林潜见她睡着,在她腰上轻轻捏了捏,看她没反应,才起身拿了药,解了她的衣物,一只手探进去向下摸索。 师父当初给他这药时说过,就算他被人砍断了腿,只要断腿还在,在切口上抹上这药,就还能接上。他的腿是没断过,不知道这药到底能不能接腿,不过看媳妇儿用着的效果,药效还是不错的。 ☆、第42章 陪媳妇买买买 之后两日,林潜将菜种种下去,又去小遥山上砍了些竹子,将院子里剩下的一块地围起来,准备作为鸡圈。 这日晚上,玉秀给他做的衣服也完成了,玉秀让他穿上试试。 靛蓝色的衣服一上身,腰间同色汗巾一束,就显得整个人肩宽腿长,精神气十足。 玉秀帮他调整好,退开一步,上下前后看了看,微微点头,“很合身。” 她原本的打算是稍微做大一点,这样穿上后宽松一些,行动也比较方便,没想到林潜这样能穿,整个身体骨架将衣服撑得满满的,倒显得越发精神了。 林潜低头看看,又看着她,问:“好看么?” 玉秀轻睨他一眼,倒好意思问,哪有人问别人自己好不好看的。 林潜见她不答,只得自己对着灯下的影子看了看。 玉秀将针线剪子收拾起来,道:“明天正好是二十五,镇上有集市,我想去抓几只小鸡崽回来养,顺便家里油盐都快没了,也该买一些。” 林潜道:“我和你一起去。” 玉秀点点头,又道:“过两日我想去山上看看爹娘,咱们明天看看,镇上有什么买一点带去。” 林潜闻言,停下看影子的动作,转头看着她纤细的身体,道:“山路难行,我去就好。” 玉秀轻轻瞪他,不服气道:“你可别小看了我,大遥山我虽没怎么去过,可是小遥山我是自小跑惯了的,不是受不得累的人。况且弟妹她们来来去去走得,我就走不得了?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到了半途走不动,不是还有你么,难道你要把我丢下?” 林钱摇摇头,道:“我背你。” 玉秀这才满意。她心里有打算,虽然她与林潜如今可以算是分家分出来了,可到底父母还在,总该回去看看。只是大遥山路途遥远,不能经常回去。如今三月暮春,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门的好时候,等过一段时间天气热了,她大概就真的爬不动山路了,若再等到秋天,又实在隔得太久,怕林家人见她长久不上门,心里头有想法,所才才想这几日去。 她收拾好了,见林潜仍穿着新衣服舍不得脱下,不禁好笑道:“行了,别看了,明天就穿这一身去镇上吧。” 林潜听了,点点头,又对着影子看了看,才脱下。玉秀接过衣服帮他叠好,放在床头。 二人躺在床上,说了几句闲话,玉秀睡意来袭。正昏昏欲睡,就感觉有一双大掌不轻不重地在她身上揉捏起来。 玉秀有些羞恼,看这人白日里也干了不少活,怎么精力还这样充沛,更可气的是,夜里明明是他在花力气,到头来腰酸背痛的却是自己。 她有心不理,那人就在她耳旁媳妇儿媳妇儿地叫,听来可怜巴巴的。玉秀想起他刚才穿了新衣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影子看个不停的情景,心肠慢慢就软了下来。 她轻叹口气,睁开眼,一抬头就迎上那人落下来的吻,双手下意识环上他的颈项,在间隙里艰难喘息道:“只、只准一次……” “好。” 这一次林潜说到做到,果然只弄了一次,第二日玉秀醒来,除了有点腰酸,并无其他不适。 身旁的床铺已经没了什么温度,林潜早就起了,除了刚成亲那两日,后来的日子他都起得极早,先在后院练完早课,之后去厨房烧水,再把水端到床头给玉秀洗漱。若不是他不会做饭,恐怕早饭也要端到床头来。 这一份体贴,就是李大柱对夏知荷也是没有的,更不要说李家沟里那些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男人。 玉秀面颊微红地想,看在他这样体贴细心的份上,若他别胡来,每晚都只弄一次,别让自己第二日起不来床,那就是经常如他的愿也没什么。 她起来翻出那身桃红色春衫换上,林潜就端着热水进来了。 看他又是一身汗,玉秀让他赶紧去洗个澡,她自己则在洗漱完后,淡淡地抹了些脂粉,带上金簪、耳环和手镯。 两人简单地吃了早饭,就去村头坐车赶去镇上。 到了清平镇,玉秀直奔卖活禽的摊位去,精挑细选,花三十文买了十只健康活泼的小鸡崽,又花十文钱买了一只鸡笼,将小鸡崽都装进去。 之后到杂货铺,买了香油、盐、糖、茴香等一些调味品,盐和糖分别都多买了几斤,到时候给她婆家送去。 两人又到布庄,给赵氏、林森一人选了一匹细棉布,小叔和弟妹们每人半匹,两个侄儿则是合起来半匹。 像林潜这样高大的,做一身衣服就要半匹布,一般人用不了那么多,这些布除了给他们每人做一身衣裳,多的还能纳几双鞋。 她对林潜道:“咱们成亲时,全靠爹娘小叔弟妹们帮着张罗,酒宴上许多吃食都是他们从山里带来的,咱们若是给他们钱,爹娘肯定不要,可若不给,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想着,不如买些实用的东西送去。” 而且还有一点,她看得出,虽然林潜不是赵氏亲生,但赵氏对他是极为疼爱的。只是这人一贯寡言,在家人面前也说不出什么暖心的话,若时间久了,难保和家人的感情不会渐渐淡去。眼下自己既然与他成了夫妻,自然要帮他张罗一下。 林潜听了,自然点头,又道:“岳父和岳母也该买。” 玉秀听他顾及自己爹娘,心里头感动,笑道:“爹娘衣服都够了,不需要再添置,家里还有些布,我到时候给娘肚子里的小宝宝做几双虎头鞋和小衣服就好。” 细棉布价格高,这一下就去了一两八钱银子,不过既然是买给家人的,玉秀也不觉得心疼。 店家看她买了这么多,又送了许多碎布头,玉秀道了谢,都收下了。 这些布头拿回去可以纳鞋底,有时身上衣服破了个洞,能拿来打补丁,若运气好,里头有稍大一点的布头,还能绣个荷包什么的。 看玉秀付了钱,林潜拿过那些布,抱在手里。 店家看他左手提着鸡笼,右手抱着一堆布,笑着对玉秀道:“你相公可真会疼人,一丁点儿东西都舍不得让你动手。” 玉秀听了,面上羞红,心里头却甜丝丝的。 出了店门,玉秀要拿去林潜手中的笼子,“这个给我吧,这么大的笼子你提着不方便。” 林潜轻松避开,道:“不会,我来提。” 玉秀又要去拿他手上的布,林潜也不给。路上人来人往的,玉秀也不好意思跟他拉拉扯扯,只得随他去了。 经过百味居门口,一股甜香味钻入鼻中,玉秀想了想,进去了。 之前李靖曾在镇上买过糕点带回去,李月梅吃后念念不忘,那段时间一直在玉秀耳旁念叨,玉秀才对这家店上了心。她自己虽会做些吃食,可大都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自觉上不得台面,也不大好意思郑重地拿出去送人,所来想来称几斤糕点,到时一起带去大遥山。 百味居种各种小食、糕点、蜜饯、糖果应有尽有,果然不负其百味之名。只是店中吃食价格都不便宜,一般人家也就偶尔买一些给家里小孩解解馋,所以店里客人不多。 玉秀进去后,就有一个伙计迎上来,笑容可掬,“这位夫人要点什么?本店中各色糕点都是今日才从县城送来的,新鲜得很,您可以尝尝。” 玉秀微微点头,看了看柜台里的吃食,目光从一排排糕点上略过。 一斤最普通的糯米糕十八文,像是板栗酥、绿豆糕这种就要二十八文一斤,更贵的还有山药枣泥糕,三十八文一斤,再之后的,玉秀就没看了,她指了几样,道:“蝴蝶酥、梅花烙、马蹄糕,请帮我每样称一斤,分开打包。” 蝴蝶酥十八文,梅花烙和马蹄糕都是二十八文。 “哎,好!”伙计见她这样爽快,面上笑容更加热情,手上麻利地称斤打包,嘴里道:“咱店里除了糕点是一绝,各色糖果蜜饯也不逊色,您看您右手边的松子糖、玫瑰露、杏仁蜜,都是镇上的夫人们买了又买的,既美味又养颜,您拿一颗尝尝,保管一尝就忘不了!” 玉秀看看自己手边精致的各色糖果,笑着摇摇头。 林潜便低声问她:“怎么不买?” 玉秀好笑道:“我那些糕点,是买给爹娘他们的,总不好买什么养颜的玫瑰糖给他们吧?” 林潜道:“买来给你吃。” 玉秀更觉得好笑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还吃什么糖呢。”更重要的是,这些糖都不便宜哩,特别是玫瑰露,一斤五十八文,贵得吓人,一斤白糖才十八文呢。就算伙计把什么美容养颜说得天花乱坠,她也舍不得买来自己吃。 林潜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呦,这不是玉秀么?” 林潜侧过身,玉秀看到他身后的人,竟是村长家的大儿媳柳氏,她忙笑道:“原来是婶子,今日可巧了。” ☆、第43章 替媳妇打脸 柳氏今日来镇上,是为了她小弟的亲事。 她弟弟在镇上是有名的混世魔王,镇子上的姑娘没一个敢嫁给他,柳夫人没办法,只得挑挑拣拣的,挑中一个底下村子里的女孩。 虽说是挑中了,可柳夫人到底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于是跟媒人说好了,趁今日集会,让那女孩到镇上来,让她远远地看一眼,若实在长得一般,配不上她儿子,这亲事就作罢。 柳氏也被她娘喊回来,一起相看那未来弟妹。人她刚才已经见过了,长得到挺标志,就是看着不怎么机灵,若嫁过来,倒不担心不够乖巧,只是怕降不住她小弟。 她在心里幽幽叹气,看来看去,她还是觉得玉秀最合适,人长得好,手又巧,性子虽温顺软和了一些,却透着一股灵劲,这样的人配她那顽童似的小弟正好。只可惜她是个没福气的人,担着寡妇的名头,入不了她柳家的门,如今更是嫁了个粗俗的山民,以后还不知如何。 她正感叹着,就看见前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玉秀,再看着玉秀进了百味居,她心里就有点好奇了。 据她所知,百味居内的东西可不便宜,她从前在闺中常让家里的仆从来买,嫁了人后,少了每月的例钱,手中积蓄花一点少一点,就舍不得买来吃了。 镇子上的人也就偶尔来买一点,若是村里来的,一百个中也没有一个有底气进去。 而玉秀嫁了个山民,按说家境比从前还不如了才是,她进了百味居,难道买得起里边吃食? 难怪柳氏这样想,她在李家沟,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与婆婆陈氏的关系也一般。她只在去年听说玉秀被说给一个山民,心里可惜一番,又暗自庆幸她不可能再嫁给李二,进而威胁到自己在婆家的地位。至于玉秀说亲后的那些事情,她就都不知道了。 她心里实在好奇,这才跟了进去。 等玉秀转过来,柳氏看清她的打扮,视线就粘在上头了。 她虽知玉秀长得标志,可从前只见她穿一身素色衣裳,头上一根木簪子,看着并不如何显眼。 眼下她一身桃红色的长裙,衬得皮肤白皙气色红润,面上涂着脂粉,嘴唇娇嫩得似一朵鲜花。柳氏不是不识货的人,在闺中时,县城里的脂粉铺她也是常去的,自然看得出,玉秀面上的胭脂要价不凡。 她心里惊诧,又去看玉秀身上的首饰,只见她头上戴着一根纯金的金簪子,耳朵上一对精致的耳环,手上一双厚实的银镯子。这几样首饰,别说一般村中妇人了,就是柳氏自己现在身上的,也比不过她。 金簪子柳氏自然也有,只是她平时舍不得戴,平日就一个小件的金戒指常戴,就算出门来镇上,也只戴鎏金的簪子。况且她知道,金银首饰的价值,并不单单以重量来衡量,有时候好的做工,比金银本身更值钱。玉秀如今头上这一支就是如此,看着小巧精致,可那精湛的做工,栩栩如生的蝶恋花,就已经把她珍藏着的那两支给比过去了。 柳氏心里头翻起了浪,李玉秀哪来这么多银子置办这些?若说是夏知荷给的,她不信,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又不是亲生的,哪值得这样大方,况且她也不认为夏知荷有这么多银钱。 那就是她婆家给的了?那山民竟有这么多银子?而且还这样大方舍得? 她这么想着,一抬眼,又看到站在玉秀身后的男人。 人们素来听闻山民二字,就觉得必定是衣着褴缕、粗俗不堪。可眼下这男人,一身簇新的靛蓝短衫,穿在身上又精神又威武。他身量极高,看着却不过分魁梧,而是肩宽腿长很是矫健的模样。眼下他两只手拿满了东西,却无一点不耐,眼睛只看着他身前的玉秀。 柳氏又去看玉秀的双手,果然空空的,一样东西也没提。柳氏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她想到李山,在家里对她也算体贴了,可出了门,别说帮她提东西,就是让陪着一起在街上逛一逛也是不肯,觉得跟在媳妇儿后头丢面子。 她勉强扬起笑脸,对玉秀道:“我今日回娘家,我娘吃惯了百味居糕点,我正要买一些带回去呢,可巧遇上了你,也来镇上赶集吗?” 玉秀道:“家里缺了不少东西,趁今天来镇上都买齐了。” 柳氏看了看伙计正在打包的东西,见只是十八文和二十八文价位的,便笑道:“我看你买了不少呢,玉秀,你不常来大概不知道,这百味居里众多糕点,称得上招牌的要数山药枣泥糕了,山药软糯,枣泥香甜,最要紧的是价格也不贵,才三十八文一斤,我每次来镇上,都要带上一些。” 说着,对伙计道:“给我包一斤。” 玉秀对她话中隐隐的刺并不在意,只笑道:“婶子以前在镇上,必定是来惯了的。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只挑着名字好听价格不贵的买了。” 柳氏道:“有些东西便宜却不好吃,不如多花几文钱,买那好一些的。” 她又低头看手边小小一颗包着玫瑰花瓣、做成玫瑰形状的糖,捻起一颗含进嘴里,道:“呦,玫瑰露还是这个味呢。”有心说也来一斤包起来,可看看那五十八文的价钱,到底没狠下心,只道:“玫瑰露也帮我包上半斤。” 又对玉秀道:“我从前在家就爱吃这个,只是糖吃多了坏牙,如今就吃得少了。不过这玫瑰露中加了玫瑰,倒真有些养颜的功效呢,你不妨也买一些,虽贵了点,可咱们女人,不就得对自己好一点嘛。” 玉秀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林潜低下头来,在她耳旁道:“买吧,她说好吃,你也试试。” 玉秀也低声道:“贵着呢,又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干嘛费这个钱。” 林潜道:“银子不够么?” 玉秀摇头,“银子当然是够的,可也没必要这样破费呀。” 林潜便道:“我想给你买,银子没了我再挣。” 玉秀听了这话,虽还没吃那玫瑰露,心里却已经甜津津的了。 两人讲话声音不大,可柳氏离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面色微变,没料到这男人这样疼李玉秀。她看看伙计正包着的玫瑰露,这东西拿回去,给李山看见了,别说主动给她买,不说她浪费银钱已经是好的了。 玉秀不忍辜负林潜一片心意,便微红着脸对伙计道:“也给我包半斤玫瑰露。” 林潜却道:“要一斤。” 玉秀忙道:“一斤太多了,这东西再好吃,我一个人也吃不下那么多。”她见林潜还要说什么,忙打断他,又道:“不如在再买半斤别的,凑成一斤,吃着也不易腻。” 林潜这才点了点头。 玉秀再去看别的糖,有一种名叫小金桔的,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却做了成桔子圆圆的形状,上面一瓣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半透明的橙色糖中还包裹了许多桔子肉,看着又可爱又诱人,再一看价格,四十八文一斤,虽还是觉得贵,可到底比玫瑰露便宜,玉秀便指着这个道:“这种也给我称半斤。” 伙计连连应好,将柳氏的东西递给她,忙又去称糖果。 柳氏接过了,脸上的笑有些勉强,道:“你家男人对你倒是舍得。” 玉秀含羞笑了笑。 林潜这一买,好似来了劲,他在店里看了一圈,指着柳氏刚才说过的山药枣泥糕,道:“这个三斤,分三份。” 玉秀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买这么多?” 林潜道:“你一包,娘一包,岳母一包。” 玉秀张张嘴,正要说她自己不要,林潜又指了指松子糖、杏仁蜜、莲子羹、芍药卷,道:“每样一份。” 伙计脸上笑开了花,连连道:“好好好,您稍等。” 玉秀呆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道:“买这么多做什么?” 林潜道:“给你吃。” 玉秀哭笑不得,她想说不要了,可是那伙计手脚麻利,都给包起来了,一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林潜见她这样,猜她大概心疼银子,便道:“我会赚更多银子,别舍不得。” 他从前那二十几年,从不觉得银子有什么重要的,也一点都不在意,手头有钱了就花,没钱了照样能活,有时候手里银子丢哪里去都不知道。这半年来,才晓得银子的重要之处,心里默默下了决心,以后再不干免费的买卖,那些师兄弟若再有事来求他,都得奉上银票来。 如今他可是要养家的人了。 玉秀轻叹口气,只得随他去了。 松子糖、杏仁蜜和莲子羹都是三十八文的,芍药卷竟要六十八文一斤,这一算,就得四百二十三文。 伙计把零头抹了,又送了一包店内各色试吃,笑眯眯地递过去。 林潜接过拿在手里,玉秀付了钱,笑着与柳氏道:“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这就与婶子别过了。” 柳氏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站在原地,看那山民提着大包小包,护着李玉秀走进人群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两个小包,征怔地想,那芍药卷,她从前也是极爱的,偶尔手头富余,就要买来吃,如今却再也舍不得买了。 ☆、第44章 要媳妇儿亲亲 两人从店里出来,玉秀看着林潜满手的大包小包,无奈道:“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呢。” 刚才在店里,有伙计和柳氏看着,她虽心疼,也没说什么,眼下却忍不住道:“以后可别给我买东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些地方能省就省了,你挣钱也辛苦,到头来尽给我破费了。” 林潜却道:“银子就是给你用的。”若是他自己,身上一文钱没有也行,可是有媳妇儿要养,情况就不一样了。总不能让媳妇儿跟着他却受委屈,别人有的她没有。 玉秀知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嘴里说什么,心里就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他是真的待自己好,这份心意,谁忍心辜负呢。 况且今日虽花了二两多银子,在一般人看来或许很多,可这人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在自己这儿呢,而且往后,他还能挣更多银子,这么一想,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想到他方才在店里的举动,玉秀心中便又甜又软。 两人提着许多东西,手上又有一个鸡笼子,不好意思与别人挤一辆车,就花十文钱包了一辆牛车,直接坐到小院门口。 到了家,玉秀先把小鸡放进鸡圈里,撒了一把碎米给它们吃,又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另外拿出一个纸包,将几种糖果每样拿了一些包起来,和一份山药枣泥糕一起提着回了娘家。 夏知荷见了她自然高兴,道:“后院的菜这两天又长了不少,我正想着让你爹傍晚摘了给你们送过去呢。” 她将玉秀迎进屋里,看见她带来的东西,又说:“怎么费银子买这些?” 玉秀便把今天去镇上买东西,准备明天送去山里的事说了。 夏知荷赞同道:“是该上门一趟,说起来,你这新媳妇还没进过婆家门呢。不过你给你婆婆买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买给我,百味居的东西可不便宜哩,何必花这笔钱。” 玉秀轻声道:“我原也想买一些给婆婆就好,是他说也该给您买。” 夏知荷听说是林潜的心意,心里更加满意,道:“那我就收下了。” 她说着就打开两个纸包,见其中一个是工工整整山药枣泥糕,另一个却是各色糖果混杂在一块,而且两个纸包也不太一样,心下一转,已经明白了,拈了颗松子糖送进嘴里,笑道:“阿潜连我都想到了,肯定没忘了你吧,都给你买什么了?” 玉秀面上飘红,不好意思地一一给她报来。 夏知荷听了一阵无言,摇头笑道:“这实心眼的傻小子,他以为你有几张嘴呢!” 玉秀便低头笑了笑。 夏知荷看她面色,比前几天回门时还好些,而且脸蛋也圆润了点,心下越发安心了。 玉秀道:“那天您说置田的事,我回去和他说了,他说我做主就好。我想着,看他的样子,以后也不是以这个为生的,不如就和家里一样,买个五亩,租出去收租子,当作我们二人的口粮,等以后有了别的打算,再多买一些。” 夏知荷听了,道:“也行,晚上我就跟你爹说,让他请七叔留意一下。” 玉秀又和她聊了一会儿,之后提着一篮子青菜回去。 路过李柏家时,正好看见李月萍坐着马车离开。 她身边的丫鬟换了一个年级大些,看着更稳重的,方才扶她上马车,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来她是真的有孕了。 玉秀看着那马车走远,脚下并未停留。 此时李柏家里,却不太平静。归根到底,还是银子的事。 王氏把女儿送去做妾,得了十两银子,马上就给小儿子张罗婚事了。不过因李月萍做妾的事,她一家子在李家沟名声不太好,附近人家没有愿意把女儿给她的,最后只得找了一户山里的人家。 十两银子听着虽多,可给了媒人辛苦钱,又下了聘礼,把后院两间茅草屋修缮一下,也就不剩多少了。 王氏的心思就又打到女儿身上来,她看着李月萍身上的衣服、头上的簪子眼馋许久了,那一根金簪子卖了,随随便便又是一个十两。 可李月萍又不是真傻,每次回来,除了那点吃的用的,银钱是一点都不给的,更不要说头上的金簪子了。 这可把王氏气得不行,面上笑眯眯地把人送走了,转头就呸了一声:“赔钱货就是赔钱货,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尾巴就翘起来了,忘了根还在地上呢!” 钱氏在一旁扫地,她如今不敢乱搭嘴了,自从她生了个女儿,李月萍又给人做了妾以后,两人在这家里的地位就倒了过来,王氏如今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了。 她低头看着脚边一坨鸡粪,心里咬牙,最好让李月萍明日就难产死了! 李月萍之前听玉秀那样说,当时虽嗤笑,后来回过味来,到底留了心,暗中打听了一下,果然知道了前头两个妾难产死去的事。 她心里慌了两天,后来慢慢拿定了主意。若要她舍了罗家的富贵,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李家沟去,她是舍不得的。她再也不想看到钱氏在她面前得意洋洋的脸了,而且这一回去,她娘肯定又会胡乱找个人把她嫁了,与其如此,不如堵一把。 她无意间听到两个下人说话,之前那两个妾之所以会难产,是因为怀孕期间,罗夫人给她们吃了许多进补的药,将胎儿补得太大了,才会生不下来。只要她自己注意一些,别吃罗夫人给她的东西,这胎肯定会没事。等自己生了儿子,又有罗老爷的宠爱,罗夫人年老色衰,怎么比得过自己,说不准过两年就把她休了,将自己扶正呢。 想到将来别人称自己罗夫人的模样,李月萍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玉秀和林潜两人前往大遥山。 大遥山虽然山路难行,可经过住在其中的山民们几代人的努力下,也砌出了一条石阶小路,这比走荒路便轻松了许多。 若是林潜一人进山,他一贯是不管有路没路,只管挑最近的路线往上走的,这条小路他来往大遥山这么多次,就没正经走过。眼下多了玉秀,情况就不一样了,他老老实实跟在媳妇儿边上,一阶一阶往上爬。 爬过小遥山,玉秀的喘息渐渐重了一些,腿脚也感觉开始发沉。 林潜道:“累了?我背你。” 玉秀摆摆手,拿出帕子擦了擦汗,又走上一个台阶,站在高处给他也擦了擦,道:“还早呢,我爬得动。咱们三份走了一份没有?” 林潜在心里估了一下,点点头。 玉秀便道:“那我应该可以爬到。” 她边走边看,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便想起来,当初设计了李癞子的那个陷阱附近,也是有这么一块石头的。 而她身边这个人,当初就是这样凭空从石头上面跃下来,高大挺拔的身影看得人一阵安心。 那个李癞子,在村里疯疯癫癫了一阵,之后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别人都说他肯定是跑出去,忘记了回来的路,在外头饿死了。他的家人也没有出去找他。 又走了一段路,玉秀喘着气道:“咱们在这里歇一下吧。” 林潜点点头,把肩上的背篓放下,拿出水囊递给她。 玉秀喝了一口,递回去让他喝,又拿出帕子帮他擦汗。 林潜看她红扑扑的脸蛋,汗湿的头发粘在脸颊上,嘴里急促地呼吸着,胸口上下起伏。他看着看着,目光逐渐幽深。 玉秀正帮他擦汗,见他这样幽幽地盯着自己,心下一慌,心头跳得更快了。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光,掩饰般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道:“你也累了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那条手帕沾了两人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被她捏在手上,衬得她的手如葱管一样白皙细长。 林潜依言坐在台阶上,却伸手将她的手掌和手帕一起包在掌中,微微一拉,就将她整个人拉坐在自己腿上,他一手环着人,一手将那手帕拿了塞进自己怀里,道:“你也休息。” 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外头,两个人这样抱成一团,给人看见要臊死了。玉秀忙挣了挣,道:“我坐到边上去休息。” 林潜道:“地上脏。” 玉秀忙说:“我还有帕子,铺一块在地上就好了。” 林潜于是又说:“地上凉。” 这是摆明了不放手,就是要抱着的意思了。 玉秀力气没他大,挣不开,脸皮也没他厚,说不过他,只得红着脸让他抱了。 林潜闻着她身上的气味,与往日的清香不同,她身上出了汗,淡淡的汗味混着体香,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勾着人的鼻子和心口。他低下头去,在她脖子上猛吸了一口。 玉秀被他孟浪的举止吓了一跳,忙推开他,脸上羞红,“你别这样,还在外头呢,给人看见了不好……” 林潜不但不放开,还又往她脖子里钻了钻,简直要钻进她衣服里头了,哑着嗓子道:“你好香。” 玉秀脸上要滴出血来,推又推不开,躲也躲不过,急得眼里泛起泪花,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别这样,还在外面呢……等晚上,你再、你再……” 听她像是要哭的模样,林潜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眼中泛着血丝,声音沙哑,“别哭。” 玉秀低着头,露出一片细白的颈项,轻声嗯了一声,眼睛一眨,却有一颗泪珠子砸在手上。 这幅样子落入林潜眼中,看得他胸口微疼,更多的却是一种澎湃的冲动,想要就在这里剥光她,想要用力地进入她,想要狠狠地欺负她,想看她留更多眼泪,想要她软软地啜泣,求饶。 他咬着牙,额头上青茎暴起,强压下心中的狂躁,伸出粗糙的手掌轻抚她的脸蛋,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媳妇儿,你亲我一下。” 玉秀转过头来,眼眶微红,待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又吓了一跳,担忧压过了羞耻,她迟疑着慢慢靠近,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将自己嫩红的双唇送上。 那一双红唇瞬间就被人掠夺,她的惊呼也被人吞入口中。身上的人似乎有些失控了,强有力的舌头在她口中肆虐,如狂风过境,凶狠坚定地扫过每一寸角落,追逐纠缠着她的舌头,又狂暴又温柔,诞液从两人嘴角溢出,落入衣襟里。 玉秀舍根发酸、发痛,后来快要麻木了,他的动作才逐渐缓和下来,舌尖在她口中轻轻扫过,像是在安抚她的惊慌,他眼中的血色也逐渐褪去,幽黑的眼神如往常一般专注地注视着她。 玉秀的嘴唇又红又肿,麻麻地痛着,仿佛还有人在上头啃噬。她顾不得这些,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道:“你怎么样了?” 林潜摇头,声音仍有些哑,“对不起,媳妇儿。” 他疼惜地轻抚玉秀的双唇,原本粉嫩的嘴唇,现在又红又肿,厚了不止一倍。他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在她唇上厚厚的抹了一层药。 玉秀见到这个瓶子,双眼立时瞪大了,随即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那天晚上她装睡,知道这人给她涂了药,第二日她起来看了,就在床头发现这个小瓷瓶,眼下这人竟将这种药随身带在身上,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她也顾不得关心他身体如何了,又羞又恼地将人推开,埋头大步往山上又去。 林潜愣了一下,把药丢进怀里,背起背篓跟上。 ☆、第45章 背媳妇下山   之后两人没怎么休息,一鼓作气爬到山上。   赵氏看到两人惊喜不以,忙把两人迎到屋子里去,又让两个儿媳妇打了水来给两人洗脸。   洗了脸,林潜听说他爹以及两个弟弟在外头山上,他一个男人在这里不自在,就出去找他们,几个妇人留在屋里说话。   赵氏拉着玉秀的手,看她爬山爬得满脸通红,不由心疼道:“你在家待着,我过几日就下山去看你们了,何必吃这个苦头,你又是从未爬过这么高的,明早起来身上该疼了。”   玉秀被她拉着坐下,笑道:“没事,我晚上回去泡泡热水就好了。昨日我们两个去镇上,给您和爹买了点东西,您看喜不喜欢。”   说着,就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赵氏见了,心里欢喜,又有些心疼,道:“买这些做什么,我和你爹都一把年纪了,做什么新衣裳。”   玉秀道:“又不值多少钱,是阿潜的一点心意,您可别推辞。”   赵氏知道她嘴里虽说是林潜的主意,可自己的孩子自个儿知道,林潜要是真这么会来事,不会这个岁数上才娶亲了,多半还是这新媳妇的意思。   她想到林潜刚才一身簇新的衣服,再看玉秀现在这样为林潜说话,心里便更满意了一些。   玉秀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她指着布道:“这是给爹和娘的,还有叔叔和弟妹们的,两个小侄儿的。”   她两个弟媳听见还有自己的份,忙欣喜道:“让大嫂破费了。”   玉秀道:“自己家人,说什么破费不破费,之前家里还多亏了弟妹们帮忙呢。”   赵氏又看了看桌上的纸包,道:“那些事什么?”   玉秀笑着说:“我之前一直听人说,百味居的糕点味道一绝,从前也没有吃过,这次阿潜说要给娘买,我借光吃了一些,果然不错呢。只是那店里东西不便宜,我只得挑了价格低的买,娘可别嫌弃我们才好。”   她这么说,赵氏就不好推脱了,摇头笑道:“话都给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当下就拆了一包,是马蹄糕,把糕点拿出来分了两个孙子一人一块,那两个小孩得了吃的,欢呼一声就跑出去了。   她又让两个儿媳妇也来吃,她两人各自拈了一块,老三媳妇儿道:“娘和大嫂在这坐着,我和二嫂去厨房看看,一会儿爹他们回来,给他们炒几个小菜下酒。”   赵氏道:“多炒一些,待会儿咱们也吃点。”   玉秀道:“我也去打打下手。”   赵氏拦住她,“你就坐着,陪我说说话就好。”   老三媳妇儿也道:“山下那几日尽吃大嫂做的饭了,眼下上山来,也该让大嫂尝尝我们的手艺才行,嫂子就安心坐着陪娘吧。”   说完,她两人就去了厨房。   赵氏见她们走了,才道:“下次来可不许再买这些了,阿潜刚盖了房子,手头上就算有点余钱,也该省一省,为以后做打算,别再把钱浪费在我们身上了,你们两人还没有孩子呢,养孩子可是费力气费银钱的事情。”   玉秀点头道:“好,都听娘的。”   赵氏点点头,又去看玉秀,她此时面上红潮褪去,只留淡淡的红晕,倒显得皮肤更加白皙,脸庞比上次见面圆润了了些,看着更加讨喜。不过……她看着玉秀的嘴唇道:“嘴巴怎么肿了一点,山上时被虫子咬了吗?”   玉秀一听,脸上轰地就炸开了。之前林潜给她抹了药,这一路上来,已经消肿不少,没料到还是被赵氏看出不同来。她自然没脸讲真话,谎话也说得不顺溜,于是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赵氏是过来人,看看她的唇,再看看她眼下扭捏的举动,还有什么不明白。道没想到她那儿子面上看着一本正经,老实本分,暗里这样孟浪,看把他媳妇儿咬的。她还不知,这已经是抹了药的结果,若被她看见原先玉秀又红又肿的嘴唇,只怕更加咋舌。   她肚子里早就笑开了,顾及到玉秀脸皮薄,强忍下来,只道:“山上蚊虫多,下次可要小心点。”   玉秀红着脸讷讷点头。   赵氏见她性子软和,面皮又薄,再看看自己儿子把她咬成这样,到底怕把她欺负狠了,又旁敲侧击道:“你们两人刚成亲,要知道,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的。阿潜身强力壮,有时下手没个轻重,平日里不小心碰了你弄疼了你,你可别忍他,只管跟他说,不然他还不知道。若他欺负你,你也别忍着,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就来跟我说,我给你出头。”   玉秀低着头轻声道:“他待我很好。”   赵氏看她表情不像说谎,又在心里点点头,心道倒让她的傻儿子捡了个宝,得了这么一个娇嫩嫩又温和柔顺的媳妇儿。难怪他憋不住,这样折腾人家。不过,只要人玉秀不反对,就随他折腾去吧,多折腾折腾,她的乖孙儿才能快点来不是?   她又道:“你娘肚子快有五个月了吧,显怀了吗?”   玉秀道:“是,显怀了。”   赵氏便道:“你回去跟她说,等过几天我去看她。这小宝宝生下来,算是阿潜的小舅子了吧,这舅子的确够小的呢!”   玉秀笑着点点头。   赵氏又道:“等之后你生了,那小宝宝一点点大就要做亲舅舅了!”   玉秀红着脸,没好意思回话。   厨房里,老二媳妇儿对老三媳妇儿道:“大嫂今日这些东西,花了要有二两银子了吧。”   老三媳妇儿只是笑着不说话。   没过多久,外出的几个男人回来了。   老二老三媳妇儿端了酒和小菜上桌。她们几个妇人也在里屋摆了一桌,说说笑笑着吃了。   吃罢,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林潜和玉秀便要告辞。   赵氏道:“在这里住一晚吧,阿潜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玉秀道:“家里院子晒了不少东西要收,小鸡也要赶回窝里去,我心里放心不下。等下次把家里收拾好了,我们再来打扰爹和娘。娘和爹若下了山,也要到家里来坐坐呀。”   赵氏便道:“那行,你们先去,过几日我们下山去看你们。阿潜,下山扶着你媳妇儿点,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去的路最容易腿酸了,晚上回去就用热水给她泡一泡,可别只管自己。”   林潜点点头。   赵氏又交代了几句,才放他们离开。   他们走后,赵氏把两个儿媳妇叫到屋里来,道:“你大哥大嫂买了这些东西来,给你们的就都拿回去吧。”   说着便把布给分了,“你们四个大人每人半匹布,两个小的一人一丈,要什么花色自己选。”   老二老三媳妇儿都选了离自己近的布。   赵氏又把几包糕点拿出来,道:“这个也分一分。”   老三媳妇儿忙道:“这是大哥大嫂买给娘的,娘就留着自己吃吧。”   老二媳妇儿也点头符合。   赵氏道:“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你们拿回去,两个孩子都爱吃的,平日舍不得买,现在也让他们解解馋。”   她把糕点分成三份,让两个媳妇儿一人拿一份走,自己留了一份。   夜里躺在床上,她对林森叹道:“给阿潜娶了媳妇儿,到底是娶对了。你看他现在多懂事,还知道买东西回来看我们了,从前他可只会提着猎物回来呢。就等他和玉秀再生个孩子,我就彻底安心了。”   另一头,林潜和玉秀往山下走了一段,等到没别人看见了,林潜道:“我背你。”   玉秀道:“这才走了一小段,我还不累呢。”   林潜不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   他长得人高马大,这么蹲着也有一大坨,厚实的肩背就这么档在路中间。   玉秀迟疑了一会儿,红着脸环住他的脖子,趴了上去。   林潜站起来往上颠了颠,背着她大步往前走,步伐一点也没受影响。   崎岖的山路上没什么人,两人走了半天也没遇上一个,玉秀渐渐放了心,放松下来。   她掏出手帕给林潜擦了擦汗,想到之前赵氏的话,脸红红地趴在他耳旁低声道:“娘刚才和我提了孩子的事,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虽然两人才刚成亲,可林潜已经二十八岁,他爹这个年纪的时候,林潜都已经离家讨生活去了,难怪赵氏这么心急。   玉秀只觉得自己这话一问出口,手下的臂膀就绷紧了,托在她双臀上的大掌仿佛也突然灼热起来,她不自在地动了动。   林潜立刻握住她的臀瓣,道:“媳妇儿,别蹭。”   玉秀满脸通红,趴在他肩上一动不敢动,想想又觉得有点委屈,小声道:“我没蹭,你快放开。”   林潜没放手,而是问道:“你想要孩子?”   玉秀忿忿地揪了他一根头发,怎么就是自己想要孩子了,明明是他年纪大了,不得不要了。   林潜任由她不痛不痒地揪,又道:“既然想要,我们多生几个。”   玉秀轻捶了他一拳,彻底不理他了。 ☆、第46章 争宠   转眼到了四月,这几天里,玉秀把整个屋子收拾了一遍,物品按照自己的习惯规整好,院子也彻底规划好了,菜苗已经冒了头,小鸡崽有一只不适应死了,剩下九只整日在鸡圈里跳来跳去。   这天,她翻出好久没用的背篓,对林潜道:“我要去山上一趟,摘点蕨菜和苦菜心,晚饭前就回来了,要是我回晚了,你就去把水烧一下。”   林潜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玉秀忙道:“不用了,我就在小遥山上转一转,这个时候山上人多,不会有事的。”   更重要的是,自从成亲后,两人一直同进同出,村里人见了,已经有不少暗里笑他们太黏糊了,玉秀不想一会儿上山了还要给人说笑。   林潜没说话,进屋里拿了一把砍刀,几根绳子出来,把她手中的背篓拿来自己背上,然后站着看她。   玉秀心头一阵无奈,却也只得随他去了。   这时节,山里菌菇野菜正是最丰盛的时候,村里人忙完了田里的事,不少人就提着篮子、背篓去山上走一圈,带点野菜回家。有些人学了点猎人的手艺,在山里下几个套,运气好的话还能套到一两只山鸡野兔,等回了家,就有一顿大餐了。   玉秀家小院后面就是小遥山,两人出了家门走几步就踏上了山路。   走到半途,已经遇上不少人,玉秀笑着打了招呼,对他人调笑的眼神只能当作看不见。   又走了一段,到了一处苦菜心茂盛的地头,那儿已经有个人在摘了,她走近一看,是琴婶子。   琴婶子见了她,笑道:“可是巧了,山里头也能遇上你俩。玉秀快来,这边长了好大一片,我一个人摘不完,等会儿别人来了倒给她摘去了。”   玉秀应了声好,又转头低声对林潜道:“我就在这里和婶子一起,你要做什么就去吧。”   林潜看看四周,有不少人影,而且这片山林里没什么危险的野物,才点头道:“我去大遥山看看。”   玉秀忙问:“今天能回来吗?早知你要去大遥山,该备些干粮和水的。”   林潜道:“回,等我来找你。”他脚程快,山路又熟,只要别太深入,一两个时辰能走一个来回。   玉秀点点头,又道:“那你自己小心点,走路注意脚下,别踩到别人的陷阱里去了。若今天回不来,天黑了就别急着赶路,省得遇上夜里出来的野兽,你以前在山里应该有落脚的地方,在那里歇一晚,明早再回来。”   林潜一一听了,也对她道:“你别摔倒。”   玉秀好笑道:“我哪有那么笨,你快去吧。”   看他大步走远了,玉秀才转过来,正好看见琴婶子含笑看她。   她脸上一红,就听琴婶子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男人要去哪里呢!瞧你俩这依依不舍的样儿!”   玉秀低了头,没好意思回话,心里也在反思,她和林潜似乎确实太黏了一点,别人新婚夫妻好似也没有这样整日在一块的。   琴婶子又问:“他这是要去哪儿呢?”   玉秀掐了一节嫩菜心丢进背篓里,道:“去大遥山看看。”   琴婶子道:“去看看也好,反正他就是那山里出来的,对那一片熟,武艺又高,不怕那些野兽。咱们这小遥山,整天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连根树枝都落不到地上。你二叔昨晚和我说了,过几天他也要去大遥山里,打几担柴火。”   玉秀道:“若是白天去,还是挺安全的,您让二叔只在外围转转,别走深了,就不怕迷路。”她自己去过一次山里,李大柱和林潜更是其中常客,所以她对山中的情况比别人了解一些,晓得大遥山没有村里人说的那样可怖。   琴婶子笑道:“好,等我回去就和他说。你这几日回去看你娘了么?我最近地里忙,你就是来了我也没遇上。”   玉秀轻轻将菜叶上一条小虫子弹开,道:“昨日回了,去家里摘了些菜。婶子今年种了不少地,我就等着秋天看婶子家大丰收呢!”   琴婶子面上笑开了,道:“行,你就等着看吧!你们家地里那些菜够不够?若不够吃就到婶子家里来摘,别客气。”   玉秀笑着点点头,又问:“月梅她婆婆能下地了吗?”   说到这个,琴婶子面上笑容就淡了些,道:“下地是能下地了,就是还不能干活,最近那家里的事都是月梅一人操持,她前天回来,我看那脸蛋瘦了不少。”   玉秀便安慰道:“婶子无需太担心,相信经过这一出,月梅操持起家务来就更熟练了,张家人也会更看中她。婶子若心疼,等她下次回来做点好吃的让她补一补,她保准高兴。”   琴婶子听了,点头笑道:“是这个理,这丫头,成了亲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管不住一张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将这一片菜心都采光了,她们又结了伴,在这附近继续寻找野菜野菇。   日头逐渐偏西,琴婶子的篮子已经采满,玉秀的背篓也装了一半。山上的人陆续回家了。   她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一边摘着野菜,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大遥山方向。   琴婶子也准备回去,见玉秀这样,心里好笑,嘴上道:“你也早点回去,一会儿天晚了,山上凉。”   玉秀正要与她告别,突然见到山路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喜,忙迎了上去,掏出手帕给他擦汗,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了呢。”   林潜低头让她擦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溜溜的东西递给玉秀。   玉秀忙用双手接住,那小东西身上抖个不停,怪可怜的,她定睛看了,迟疑道:“这是……狗?”   琴婶子走过来看了看,说:“不是一般的狗,是狼犬。”   林潜点点头,他准备下山时,在一处石缝里发现了这个小东西,看它饿得奄奄一息,周围又没有母犬的气息,想来是一只孤犬,他就给带回来了。   琴婶子又去看林潜从山里带来的东西,这一看之下,倒让她吓了一跳。只见林潜身后拖着几根巨大的木头,每一根都是两人环抱粗细,丈余长短,共有四五根,叠成一堆也有一人来高,他就这样心不跳气不粗地一路从山上拖下来了。   再看他脚边,四五只山鸡野兔被丢在地下,还有一头大点的野物,看着像鹿又不是鹿的模样。她心道,玉秀这男人确实有些本事,这一趟看他去山上,也就不到两个时辰,就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寻常人一两日也未必能得到这些。   玉秀看那小东西只有巴掌大,在她手心里抖得厉害,一时心里软绵绵的,用帕子擦去它身上的草屑,抱在怀里轻柔地顺了顺毛,“小家伙别怕,一会儿就带你回家了。”   林潜瞧着那小东西颤悠悠地趴在他媳妇儿胸脯上,慢慢安静下来,一副舒适自得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有点不爽了。他用两个指头把那小东西拎到眼前,盯着它后腿中间看了看,面上更冷。   小东西被拎在半空,短小的四肢刨了几下,可怜兮兮地哼唧了两声,抖得更厉害了。   玉秀忙伸手要去把它接下来,林潜不给,随手一仍,就将它扔进玉秀的背篓里,又把背篓拿起来背在自己身上。   玉秀没办法,又看向他身边的东西,待见到那几只野鸡,想到琴婶子还在一边,忙解下一只山鸡,递给她道:“婶儿,这个你带回去。”   琴婶子连连摆手,“这哪儿行,阿潜辛苦打回来的,我不能要。”   玉秀往她篮子里塞,笑道:“您之前还说呢,要我去您家里摘菜,要是不收下这只鸡,我可不好意思去。”   琴婶子道:“几颗菜才值多少钱啊。”   玉秀道:“这山鸡就更不用本钱了。婶子就当是我给月梅的吧,我自小跟她就像亲姐妹一样,看她瘦了我也心疼,等她回来了您烧给她吃。”   听她这么说,琴婶子才勉强收下了。   回到家里,玉秀烧了一大锅水,让林潜去洗澡,她先帮小狼犬洗了,才回房间自己洗。   卧房分内外间,玉秀洗澡时一直是不让林潜进去的。   林潜洗了澡,仅穿一条长裤坐在门外。小狼犬抖着毛,巍颤颤地饶过他,迈着小短腿要溜进里屋去。   眼看它一条腿迈进门内,后腿一蹬就要进去了,林潜慢吞吞伸出一条长腿,轻轻一拨,把它拨个四脚朝天。   小狼犬哼嗤哼嗤爬起来,抖抖毛,短短的小腿又去攀门槛,然后又被拨个四脚朝天。   如此几次,小狼犬又饿又累,终于爬不动了,委屈地趴在地上咽呜起来。   玉秀在里头听见动静,隔着门道:“小狗怎么了?”   林潜道:“没事,饿了。”   他看着脚边的小东西,冷冷道:我都进不去,你还想进去? ☆、第47章 来客   四月底的一天,玉秀坐在廊下拣豆子,小狼犬在她脚下绕来绕去,院子里,林潜正光着上身劈柴。   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小狼犬耳朵一抖,湿漉漉的鼻子动了动,拔腿就往门边跑去。   它最近长胖不少,个头却没变多大,从后头看去,就像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肉球,一路东倒西歪地滚到门口,玉秀见一次笑一次。   小狼犬到了门边,用小爪子拨了拨门,发出两声稚嫩的嗷嗷声。   玉秀跟上来,笑着对它道:“退开一点,我要开门了。”   小狼犬抬头看她,呜呜了一声,退到她脚前,又对着门外嗷嗷叫。   玉秀有些奇怪,以往村里人来,它都乖乖坐在后腿上看着的,怎么今日反应这么大。   她心里想着,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面容俊秀不凡,他穿一身蓝色锦袍,腰间束带,脚踏长靴,手中一把扇子时开时合,不是本地人惯有的打扮。   玉秀收了笑,谨慎道:“请问您是?”   那男子轻合扇子,笑如春风,端的是风流倜傥,“敢问此处可是林潜家中?”   “你来做什么?”玉秀刚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林潜的问话。她见是林潜认识的,松了口气,弯腰抱起对着陌生人张牙舞爪的小狼犬,退到林潜身边。   那名男子见到林潜,更是笑眯了眼,弯腰做了个揖,嘴里道:“见过师兄,师兄安好。”   林潜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男子也不觉得尴尬,反正他师兄就是这死样子,早就习惯了。他直起身,看向他师兄身边的年轻妇人,道:“这位可是嫂子?在下萧楼,见过嫂子。”   玉秀摸不清他到底是谁,有些无措,轻轻拉了拉林潜的手。   萧楼见她举止亲昵,有些惊讶,更让他惊奇的事,他死人脸一样的师兄,竟然表情温和,轻声细语地对那妇人道:“他是我师弟,没什么事,你先回屋。”   玉秀听说是他师弟,对着萧楼轻轻点头示意,便要转身回屋去,可想起林潜的待人接物,又觉得不妥,低声对他道:“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又是你师弟,该请人进来坐一坐才是。”见林潜点了头,她才放心进去。   萧楼将玉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好奇,面上仍笑眯眯对林潜道:“嫂子可真是通情达理。”   林潜没理他,转头进了院子。   萧楼忙跟上,他一面与林潜搭话,一面打量这不大的院子。   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院子里种着菜,养了鸡,晒着衣裳,廊下挂着风干的肉,离廊下不远处,有劈到一半的木柴。   萧楼看看前头师兄光着的上身,再看看这些木柴,就知道在他来之前,师兄在做什么。他实在难以想象,以往只劈人的师兄,竟开始劈起了柴火,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   林潜走进堂屋,在主位上坐下,萧楼自觉在下首找了个位置。   萧楼笑道:“前一阵我听师门说,师兄要成亲了,我还不信,结果真是没想到,师兄竟是众师兄弟中最早成家的一个。”   从前他们师兄弟还聚在一起讨论过,他们中谁最有可能孤独终老,最后一致的人选就是这位林师兄。   说起林师兄的经历,在上清宗也是一段传奇。传闻当年上清宗收徒,师兄因一岁之差,被拒之门外,成了一名杂役,在外门扫了四年地,一直到十五岁。   一般人到这个年级,骨骼已经基本定型,这时候再习武,往往就只能习个皮毛,难有什么成就。可偏偏师兄在这时被他们师父收入门下,虽他年纪不是最小的,但因武功最差,所以那时他还是小师弟。   此后十年,这名小师弟异军突起,一路挑了前头众多师兄,成了大师兄,并且已经保持这个排号三年之久,一直没被人打败。   想他萧楼当初,也是小师弟小师弟叫得起劲,被揍过一顿后,如今只敢老老实实叫师兄了。   而这位师兄,与他的传奇经历同样出名的,是他的死人脸。   宗门内不少女弟子仰慕他,都被他一张冷脸吓得不敢上前。一直到他二十六七岁,都没有与哪名女子有过暧昧。   众位师兄弟这才下了定论,以大师兄不理风情的程度,这辈子只能打光棍。   哪里料到去年他不过回了一趟家,再出现时就定了亲了,可把一众人的下巴惊掉。   林潜单指敲了敲桌面,不理会他的调侃,道:“有事?”   萧楼也收了笑,把来意说了。   下月十八,西湖边的付大善人娶儿媳妇,请上清宗弟子去观礼。   这位付大善人家财万贯,平生乐善好施,喜结良友,在江湖上颇有些好名声。不过也有一点不好,就是爱显摆。此前他夸下海口,娶儿媳妇这天,要把传家的宝物金璧橱拿出来给众人开开眼,不想这消息传出去第二日,千影手便放了话,要在这天来取他家宝物。   千影手成名十几年,但凡他看上的,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付大善人越想越怕,又不想收回前话打自己的脸,因此求上上清宗,请宗内派几名弟子镇镇场面。   因萧楼所在的萧家就地处江浙,因此这一带的庶务便由他负责,他揽了这桩差事,想想到底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不够稳妥,又在之前听别的师兄弟说大师兄也在这一带,于是便找上门来,请他一同出手。   不过大师兄从前一贯不管这些小事,他心里也没把握能请动他,之所以上门,不过是为了满足内心的好奇,来看看嫂子是何方神圣罢了。   只是这结果,倒有些出人意料,他这嫂子,虽也有几分姿色,却算不得什么,比江湖上那些排得上名号的美人差远了,师兄当初连第一美人都不放在眼中,也不知眼下瞧上这嫂子哪里了。   林潜听了,倒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多少银子?”   “什么?”萧楼呆了一瞬,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视美人金钱权利如粪土的大师兄,一心只向武的大师兄,竟然问他,多少银子?!   林潜有点不耐,正要再说什么,见玉秀进来,他便暂时止住,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玉秀去厨房泡了两杯茶,又翻出一个四格食盒,攒了五香花生、椒盐小鱼干、糖裹莲子和糖渍青梅端上来。   她见了萧楼呆滞的脸,轻声问林潜:“他怎么了?”   林潜将托盘放在桌上,道:“不必理他,你去房里休息,不用忙了。”   玉秀道:“客人来了,总要招待一下,怎么能让人干坐着。要不要留他吃饭?我去娘那里摘些菜。”   林潜道:“不用,他马上就走。”   玉秀便点了点头,又对他道:“你把上衣穿上吧,屋里比外头凉,别着凉了。”   林潜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套上衣服,玉秀瞥了眼客人,见他没看过来,就上前帮他把衣扣系上。   萧楼其实早已回神,眼角看见师兄和嫂子两人腻腻歪歪的,呲牙吸吸气,觉得有点牙酸。   转头看见桌子上的托盘,他眼珠子一转,拈了颗青碧透绿的梅子丢进嘴里,顿时酸得五官纠结,牙根发软,全身毛孔炸开,他酸得一个哆嗦,三两口吞下。   可吞下以后,又觉得舒爽畅快,再看看盘子里的青梅,嘴中口水泛滥,一个没忍住,又丢了一颗进嘴里,然后又被酸得直哆嗦。   林潜送走玉秀,转过头来,就看到他面色扭曲全身哆嗦的模样。   萧楼冷不防看他看过来,一口酸水呛进气管里,顿时咳了个死去活来,面容通红,青经暴起,泪涕泗流,刚才那翩翩公子的模样,影都没了。   林潜皱着眉,不想看他,觉得伤眼睛,只喝着茶,偶尔丢一颗花生或一尾小鱼干进嘴里,剩下两样小食他是不碰的。   萧楼好不容易咳完,宛如死里逃生,瘫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师兄刚才说的银子,是指付大善人给的车马费?”   林潜仅撩了撩眼皮子作为回应。从前这些事他从不问银子,可如今要养媳妇儿,那亏本的买卖就不能做了。   萧楼得了回复,脑子里仍有些转不过来,实在难以想象,不过半年时间,大师兄这木头人竟也食起人间烟火了,果然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付大善人确实奉了大礼上门,不过上清宗既然自诩名门大派,那就要矜持一下,只意思意思地收了一点,待他们二人到了付大善人府上,他会再给些表示。   萧楼心里回想从前经验,估摸着这一次大概能有多少辛苦费,然后抬头对他师兄举了两根指头。   林潜瞥一眼,又问:“什么时候出门?”   萧楼晓得他同意了,浑身都有了劲,忙坐端正道:“端午过后就可动身。”   林潜点点头,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萧楼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他磨磨蹭蹭地,还想在这儿蹭一顿饭,再看看师兄与嫂子的八卦,不过看看师兄的脸色,到底没敢把这话说出口,乖乖起身告辞了。走之前又顺了颗青梅。   没多久,玉秀过来收拾桌面,看见盘子里的东西,惊讶地咦了声。   林潜道:“怎么?”   玉秀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这客人口味有些独特。”   那些青梅,是当初夏知荷害喜时她做来给她吃的,因味道太酸,夏知荷三个月后就不吃了。   玉秀看还剩半罐子,丢了可惜,就带回来,有客人来时端上来凑凑数,将盘子摆摆满也好看。可那些梅子是从未有人碰过的,一直是端上来几颗,端下去就还剩几颗,没想到今天这个客人倒吃了一半。   要知道这可是孕妇都嫌酸的梅子啊,玉秀在心里感叹那客人牙口真好。 ☆、第48章 有本事的男人   夜里,林潜对玉秀说了端午过后要出门的事。   玉秀手上一不留心,指头就被针扎了一下,一颗血珠子冒出来,她低着头,没让林潜发现,将指头放进嘴里轻抿了一下,也没问他出去做什么,只道:“什么时候回来?”   林潜道:“五月下旬。”   付大善人五月十八娶儿媳妇,若一切顺利,当天他就能赶回来,路上花个三四天,差不多就是下旬了。   玉秀轻轻点头,便没了别的话。   夜里躺在床上,林潜才发现她的异常,问道:“你不高兴?”   玉秀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在想要给你准备什么行李。”   当初已经想清楚了,不可能将他拘在这小小的李家沟里,可陡然得知他要出门,心里头还是空荡荡的。但是这种惆怅心事,却不能叫他知道,省得他出去了还要挂心家里。   林潜道:“不必准备,路上凑合一下,到那边主家会安排。”   玉秀便问:“路上要几天?”   “三四天。”   玉秀道:“那至少要给你备一套换洗衣服,干粮和水也要准备一点,虽说一路上或许有酒楼客栈,可半途上总有意外,若是不得不留宿荒郊野外,让你带点吃食,也不至于饿肚子。”   林潜听了,道:“好。”其实他就算留宿野外,随便猎个野物,找间破庙也就应付过去了,但既然她想替她准备,就让她准备好了。   他想了想,又说:“这段时间,你回娘家住。”   玉秀自己也在心里算了算,他端午过后就出门,下旬才回来,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半个多月,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一个人住在间院子里,又是处在山脚下,心里确实没底,便点了点头,道:“好,我明天去和娘说一下。等以后小狼长大了,能替我看门护院,你再出门,我就不怕了。”   说起那条狼犬,林潜面上就不太好看,那小东西,一逮到机会就就想往里屋窜,若不是有他坐镇,早就被它得逞了。而且它还仗着个头小,总在玉秀身边软磨硬泡,要她抱。一想到以后自己不在家,是那小东西陪在媳妇儿身边,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那条狗,别让它跑到屋里来。”改天他就把内外间中间的雕花门钉实了,看哪里还有缝隙给它钻。   玉秀已经晓得这男人和那条小狗不对付的事,明明当初是他将小狼犬带回来的,后来不晓得为什么就看它不顺眼了,这么大个人,天天和条巴掌大的狗较劲,也不怕人笑话。   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他的要求了,お稥冂d想了想,又道:“我回娘家住这么长时间,别人肯定要问我缘由,该怎么说呢?”   林潜道:“萧楼家里开镖局,请我去帮忙。”   倒不是不想对她说实话,只是那些事说来复杂,有些龌龊也不想叫她知道。况且萧楼家里确实开了镖局,这么说也没错。   玉秀忙问:“有危险吗?”   林潜摇摇头:“不会。”   玉秀枕在他胸口,一手揪着他的衣襟,轻声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林潜心中一动,揽着她的手臂默默收紧,道:“好。”   端午转眼就过,初六早上,林潜先把玉秀送到娘家,自己背着包袱出门。   玉秀站在门外,怔怔看他走远,才回到屋里。   外头下着蒙蒙的雨丝,她心头也仿佛有轻烟细雨缭绕着,说不清诉不出的迷惘惆怅。   夏知荷的肚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圆圆的肚皮鼓撑起来,她一手撑在腰后,轻轻拍了拍玉秀的肩,道:“别担心,阿潜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玉秀回过神,转身来扶她坐下,道:“我知道的,娘,我最近做了几件小衣服,您看看怎么样。”   玉秀回娘家住的事,自然瞒不住村里人,当天就有不少人在那猜测是什么原因。   下午琴婶子上门来,也问起这件事,道:“你也知道咱们村里有些人,心肠是黑的,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过上了好日子。早上阿潜才把玉秀送回来呢,现在我已经听了好多话了。也不知阿潜出门到底是为了什么?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法子。”   夏知荷便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天咱们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嫂子可记得?”   琴婶子立刻道:“记得呢,不只记得,我还看过一眼。呦,那长相那打扮,不得了,县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们,就是这样吧?”   夏知荷又笑了笑,道:“是不是县里的少爷我不知道,他是阿潜的师弟,家里开了镖局,就是县城里的萧镇镖局,这不最近生意繁忙,人手不够,来请阿潜跟着走一趟呢。这一趟要去省城,来去至少半个月,阿潜不放心玉秀一人在家,才送她回来陪我。”   琴婶子惊道:“阿潜果真会武功,能当得镖师?”   夏知荷道:“他十来岁就出门拜师,跟着师父学了十几年,多少也学了点本事。”   琴婶子拍着大腿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咱们玉秀跟着他,就不担心饿肚子了!”   夏知荷道:“其实以阿潜的本事,就是在山里打打猎,日子也能过得不错。不过眼下既然有更好的去处,咱们自然没有拘着他的道理。”   琴婶子道:“谁说不是呢,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自然要往高处去谋划,咱们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有出息嘛!就是玉秀要辛苦一些,刚成亲,小两口就要分隔两地。”   夏知荷轻轻拍了拍玉秀的手,没说话。   琴婶子出了玉秀家门,就把这新得的消息放出去了,到了这日晚上,村里人便都知道,玉秀回娘家来,不是被婆家嫌弃了,而是她男人去镖局做事,放心不下她呢!   本朝尚武,不然张春花也不会因儿子能够习武就那样自得。眼下大伙知道玉秀她男人也会武,并且因此被镖局请去帮忙了,村子里顿时掀起一阵不小的浪潮。   柳氏因之前在镇上偶遇的事,之后便有意无意开始关注玉秀。她听得这个消息,问李山道:“萧镇镖局在县里的铺子开得大吗?”   李山点点头,“大,我之前去县里办事,见过那家的门面,门口两座大狮子,可比县衙还威风。听人说,咱县里这间,只是一间小小的分局,真正的总局还在省城。”   柳氏又问:“镖局里的镖师本事很大?比那李川如何?”   李山笑了:“李川那两下子,也就在咱们李家沟说是本事,在外头算什么。你不知道,他拜的那个师父,当初就是去镖局不成,才在镇上开了个巴掌大的武馆,这事儿当初大伙儿都知道。”   柳氏追问:“这么说来,李玉秀她男人的本事比李川厉害了?”   李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柳氏便不说话了,她想着,怎么李玉秀的运气就这样好,凭白给她得了一个又有本事又大方又体贴的男人,明明她哪一点都比不过自己。   而此时众人口中有本事的男人,正在一间破庙里烤火。   倒让玉秀给说中了,他和萧楼两人出了县城,一路策马北行,到了这日傍晚,还未到落脚的城镇,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人又急行一阵,见雨势太大,才不得不找了间破庙落脚。   在庙里扫出一块干净的地面,捡了柴火生起火,林潜拿出方才一直被护在怀里的包袱,取出一件簇新干净的衣服换上,这件衣服,是玉秀得知他要出门赶制出来的。   换好衣服,他又掏出一个蛋黄肉粽,三两口吃了。粽子是糯米做的,玉秀不让他多吃,因此吃完两个粽子,他就翻出一个烙饼,在火上烤软了,剖开来,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小陶罐,从陶罐中挖出一大勺香菇肉酱,夹在烙饼里,大口大口吃下。如此吃完五六个烙饼,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两个绿中带粉的桃子,在衣袖上擦一擦,咔嚓咔嚓下肚。   一通吃下来,他摸了摸肚皮,感觉有七八分饱,就不再吃了,拿起枯枝架上打湿的衣物,打算将衣服烤干就睡了。   萧楼站在一旁,捧着湿漉漉的下摆,早已经惊呆了。   要知道萧少侠历来潇洒,闯江湖从来是说走就走的旅行,马带上他,他带上银票。喝最好的酒,住最贵的店。偶尔有今天这样狼狈的时候,也不要紧,反正无人看见,等他今晚将衣服烤干,明天穿在身上,即使饿了一晚肚子在咕噜噜叫唤,只要没人听见,他还是潇洒剑萧楼。   可是今晚,他突然发现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大师兄从前打光棍的时候,出门比他还潇洒,马也不带,银票也不带。夜里住破庙,大家听着各自肚子咕噜叽哩的声音就睡了,谁也别嘲笑谁。   眼下大师兄突然不光棍不潇洒不饿肚子了,萧楼觉得他不开心了。 ☆、第49章 潇洒贱   萧楼原本不怎么饿,可眼下烙饼烤过的焦香味、师兄狼吞虎咽的好胃口、以及桃子那脆脆的咔嚓咔嚓声,都让他肚里打鼓,嘴上流津。   他在肚皮和脸皮间犹豫了一瞬,果断抛弃了此刻无人看得见的面皮,将湿衣服一挂,腆着脸凑过去,笑嘻嘻道:“师兄,嫂子可真贤惠,她还给你准备了什么,让师弟开开眼界吧?”   说着,一只手贼兮兮就要去动林潜放在手边的包袱。   林潜没出声,只扫了一个眼风过去,萧楼的手便僵在半空中。   他只得讨好地笑笑,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了实话,“师兄,我肚子饿……”   林潜拿过包袱,在里头一通找,找出一个芝麻最少的烙饼,最小的粽子,最青的桃子丢给他。   其实玉秀给他准备的吃食,是双人份的,走之前也交代过他,若有什么意外,要将吃的分一半给师弟。   不过林潜看看师弟的蠢样子,他已经这么蠢了,若吃得太多,反而把脑子挤了怎么办?他这做师兄的,不免要辛苦一点,帮他把他那份吃了。   萧楼不知实情,还在为师兄今日的好说话感动呢,怕他后悔,忙拆了粽子三两下塞进嘴里,口里马屁拍道:“嫂子手艺真好,师兄好福气!”   林潜听了这话,心道这师弟还不算太蠢,于是又丢了一个烙饼给他。   萧楼一看有戏,忙又道:“我那天见了嫂子,就觉得她和江湖上那些女子不一样,长得又好,身形苗条,又特别贤惠,特别温柔,特别——”   他突然觉得后颈有点凉,这感觉很熟悉,每次师兄要揍他的时候,就会释放这种冷气,他立刻住嘴,心惊胆战转头偷看师兄,却见他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萧楼吞吞口水,“师兄,你、你怎么了……”   林潜冷冷道:“那是我媳妇儿。”   萧楼傻傻地点头,“我知道啊。”这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师兄是什么意思,感情他以为自己看上她媳妇儿了!   老天作证,虽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咳!可他萧楼,对嫂子真没什么歪心思。   虽然他潇洒剑的名头在江湖上没师兄的大,可也是响当当的上清宗一代少侠,多少美女上赶着凑上来呢!还至于跟师兄抢一个村妇?!   他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师兄相信自己没那份歪心。   林潜只冷冷瞥他一眼,好歹没出手收拾他。   萧楼擦擦冷汗,庆幸躲过一劫。   不过话说回来,他心里实在好奇,当初那么多美人师兄都没放在眼中,怎么现在对嫂子就这么死心塌地了?   他啃着烙饼,偷偷去瞧林潜,试探道:“师兄,落云派的柳师妹前一阵见到我,还向我打听你的下落呢。”   林潜皱皱眉,半天才回想起柳师妹是谁,道:“找我比武?她打不过我。”   萧楼一口烙饼噎在胸口,捶了半天才吞下去,喘着气道:“是柳师妹啊师兄,江湖第一美人啊,你记起来了吗?”   哪个人听到第一美人找自己,会觉得人家是来找他比武的?   林潜不耐道:“记得,找我何事?”   “呃……”总不能说人家对你有意,来我这打听消息了吧?萧楼虽然有点不着调,可眼下手里还啃着嫂子做的烙饼,这话就说不出口了,总觉得对不起嫂子。   他改口道:“没什么,大概就是随口问问。”   林潜便不理他了,起身把衣服翻个面继续烤。其实就把衣服这样挂着一晚上,它自己也就干了,可他担心若不看着,睡着后火星子飘起来会将衣服烫出一个洞,到时候回家又要辛苦媳妇儿去补,还不如现在小心一点。   萧楼消停一会儿,又壮着胆子道:“师兄,江湖上那么多美人,你从前怎么没想过娶一个回家呢?”   林潜凉凉地看他一眼,“我是人,不是狗。”   不至于见到一个长得好点的女人就要去献殷勤,想着怎么把人弄到手。况且林潜还挺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没有一副好皮相,长得不讨人喜欢,那些江湖女子,包括刚才萧楼说的柳师妹,见了他都一副躲躲闪闪扭扭捏捏的模样,他也不想把人吓到,所以从不接近她们。   幸好萧楼不知他心中所想,不然肯定要捶胸顿足,痛惜他这根不解风情的死木头,错过了多少美人!   萧楼又被他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心中默默反思自己平时有没有围着美人转,希望不要成为师兄口中的小狗才好啊。   过了会儿,他反思完,又原地复活了,凑近了八卦道:“师兄,你和嫂子的缘分是怎么来的?”   林潜正直道:“父母之命。”   “当真?”萧楼不太相信,怎么看师兄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林潜扫他一眼,道:“你有疑问?”   萧楼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林潜这才满意。他和媳妇儿,说起来确实是父母之命没错。而且他看得出,第一次见面时,媳妇儿也有点怕他,不过还是做了好吃的给他吃,又怕他山路上看不见,给他送了一盏灯笼。   那段时间娘正给他说亲事,他这个年纪,确实该成家了,只是先头找的几个年纪都太小,他自己快三十岁了,怎么能找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后来碰巧说到媳妇儿,年纪也合适,她手艺又好,又不嫌弃他是个山民,想想看,也觉得没什么好推脱的了。   后来的相处,更是发现媳妇儿的好。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会给自己做衣服鞋子,会给他做很多吃的,她身上香香的,身子软软的……   林潜想着想着,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不知道媳妇儿现在睡了没有?   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一种离家在外的牵挂。   玉秀在家里,也一天天地数着日子呢。   这日下午,她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出了神。   今天已经初九了,算算日子,林潜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省城。不知道这一路顺不顺利?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有落脚的地方吗?   她自己从未出过远门,不知道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心里更加担忧。   张春花的妯娌黄氏端着木盆在她身边蹲下,一连唤了好几声,才把她喊回神。   玉秀不好意思道:“是婶子啊。”   黄氏笑道:“我看你发着呆,想你家男人了吧?”   玉秀低下头,面上微红,“我在想他不知到哪里了,一时出了神。”   黄氏便道:“别太担心,他们镖局出镖,都是很多人一起的,路上虽走得慢一些,但人多了,就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玉秀轻轻点了点头。   黄氏将皂角打在衣领上,使劲搓了搓,又道:“玉秀,你男人以后就在镖局干着了吗?”   玉秀道:“我也不清楚,他从前不是做这个的,这次是人手不够,他师弟又找上门来,才跟着走了一趟。”   黄氏便凑近一些,低声道:“我有个小姐妹,就嫁了个镖师,虽说她男人要出镖,长久不在家中,可每走一趟镖,或是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少则得了三四两银子,多则有五六两,她男人一年走个七八趟,一家子人就都衣食无忧了,比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不知好了多少!”   玉秀道:“银子虽多些,可他们在外头,到底比在家里受累。”   黄氏便道:“虽累些,可那是实打实的银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去,还去不成呢。”   就像她的妯娌张春花,前一阵因儿子李川去镇上罗大户家当了护卫,一年能得十五两工钱,不知多得意呢。这两日听说玉秀的男人做了镖师,又听别人说自己儿子不如他,就又在家里闹腾了,每日骂骂咧咧指桑骂槐的。   玉秀听了她这话,只笑了笑。   黄氏心里实在好奇,又问道:“你可知这一趟,那镖局打算给你男人多少工钱?”   玉秀笑着摇头道:“我不曾问他。”   黄氏不死心,又道:“既是他师弟家里的镖局,又是找上门来请的,这一趟至少也能得个七八两银子吧,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十两银子也有。你们如今只有自己两口子,上头爹娘年轻,不需要孝敬,底下又没孩子,这十两银子一二年都花不完。”   她算着算着,自己心里也有点眼红起来。她家孩子多,不如张春花,只有李川一个儿子,可以供他去习武,虽然之前花了不少银子,可眼下李川一年有十五两,不需几年就能把那些银子赚回来了。   玉秀家这个更了不得,出去跑一趟,就能赚回一般农家人一年都存不下的银子。   想想自己家,好不容易给几个儿子说了亲,马上又要开始供养孙子了,日子紧巴巴的,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想到这些,黄氏也没了再说闲话的兴致,只管自己闷头洗衣服去了。   此时西湖边的付家大宅,家人来报,上清宗两名大侠潇洒剑和斩龙戟到了门外。   付大善人听得这个消息,忙撑着圆滚滚的身子出来迎接。他原以为若能得潇洒剑前来助阵已是极好,没料到近年来越发神出鬼没的斩龙戟也来了,实在是令人喜出望外。 ☆、第50章 小别胜新婚   这日下午,琴婶子和李月梅一起上门来,琴婶子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李月梅面上羞涩,眼里却也透着欣喜。   夏知荷问了,才知原来月梅有了身孕,特意回娘家报喜呢。   琴婶子喜道:“大夫说了,已经有两个月了,说起来正好是玉秀出门那段日子有的。”   夏知荷便笑道:“原来那会儿是双喜临门,只是咱们自己不知道呢。”   琴婶子也道:“可不是!唉,就是这段时间她一直照顾她婆婆,受了不少累,脸蛋看着都小了一圈,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   玉秀轻轻摸了摸李月梅的肚子,道:“大夫怎么说?这段时间需要卧床休息吗?”   李月梅摇摇头,“他没说什么,只说有些东西不能吃,近几个月不能干重活。”   夏知荷便道:“大夫既然没说,说明没什么事儿,孩子肯定好的很。嫂子就放心吧,月梅的身子自小就好,不像我,因身体虚弱才需卧床休养,她肯定好吃好喝着呢。来年春天给你生个小外孙!”   琴婶子乐道:“借你吉言,果真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玉秀又问李月梅:“你婆婆身体好了吗?”   李月梅道:“上月底就能下床走动,月初就已经大好了。只是我想着,她年纪大了,摔了这一跤,怕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所以近日家里的事都没劳烦她,还是我来做。昨天大夫来过后,婆婆就让我以后歇着就好了。”   玉秀道:“你婆婆既然疼惜你和你肚子里的宝宝,那你也别逞强,要知道你现在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琴婶子也道:“你玉秀姐说的话你可得听进去,以后别再像个孩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了。”   说着,她又对夏知荷道:“妹子你不知道,今天她是自己一人走回来的,原先我还不觉得,后来知道她有身孕,可把我吓一跳,这少说也是半个时辰的路,一路上又是过桥又是爬坡的,有个意外可怎么办?!”   玉秀听了,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该骂,以后不能这样了。”   夏知荷也道:“你若想回来,和张信说一声,他肯定会送你的,以后别让你娘担惊受怕了。”   李月梅摸着额头求饶道:“我知道啦,刚才娘已经说了我一通了,你们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看她说得可怜巴巴,众人都笑着摇头,还是个孩子样呢。   夏知荷招呼她俩吃茶点,又闲说了几句,突然想起什么,对琴婶子道:“靖哥儿的婚事就在下月初了,到时候人多事杂,月梅又刚有身孕,我看到时让她在家休息,叫玉秀给你帮忙吧。”   玉秀听了,忙道:“是啊,左右我也无事,到时正好来婶子这里蹭吃蹭喝,还能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呢。”   琴婶子心中也有意,不过还是有些迟疑道:“那玉秀家里?”   玉秀笑道:“婶子放心吧,我家里就他一个,又没有老人小孩要照看,到时候给他留饭就行了。”   琴婶子忙道:“留什么饭,让阿潜也来我家吃酒席,你给婶子帮忙,到时候婶子给你包红包。”   玉秀笑起来,道:“那婶子可得包个大的,小了我可不要。”   另几人听了也都笑开了。   又坐了一会儿,李月梅拉着玉秀去她房里说私房话。   玉秀的房间还是从前的模样,李月梅看了一圈,在桌边坐下,拉着玉秀的手道:“玉秀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秀道:“端午之后就过来了。”   李月梅道:“那都十来天了,我最近一直忙着家里的事,也没时间回来一趟,你来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   玉秀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实按理我也该去看看你的,只是你婆家人多,我怕贸然上门,有什么忌讳不知道的,反而给你添麻烦。”   李月梅道:“没事儿,我那边人是多些,你去了也不自在,咱们连说说心里话都不方便。还是你家里好,没人管着,就等我有空回来看你就好了。对了,我姐夫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玉秀道:“他走时说是五月下旬回来。”   “今天已经十七了,应该快了。”李月梅说着,又凑进了小声问:“玉秀姐,你想他吗?”   玉秀轻笑,大方承认道:“之前他总在我身边,我觉得太黏糊,怕人说闲话,眼下他不在,我倒是觉得,与其分别两地,宁愿让人说笑了。”   李月梅心知她心里定不如面上笑得轻快,可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得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道:“听我娘说,姐夫去做了镖师,这得是有本事的人才能做的,能赚大钱呢。等姐夫挣了钱,让他给你买金买银,叫别人羡慕眼红去。”   玉秀笑了笑,不再说这个,转了个话题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了。前一阵我娘害喜,我给她渍了青梅,还剩半罐子,我想着该浪费了,眼下你就有了,看来那半罐子是给你准备的呢。”   李月梅撅撅嘴,道:“你又笑我了,那什么青梅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保不齐你现在肚里就有一个了呢!”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琴婶子来喊月梅回去。原来是张信赶着牛车来接人了。   玉秀笑道:“这就来接了,等你以后肚子再大些,他该天天在后头跟着了。”   夏知荷与琴婶子也看着小夫妻两个直笑。   李月梅便在众人的揶揄中,红着脸被张信接回家了。   玉秀又在娘家住了两天,到五月二十这天早上,她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夏知荷在一旁道:“阿潜说是五月下旬回来,也没说具体哪一日,你今天就回去,可有的等呢,不如继续在家里住着,等他来接你。”   玉秀道:“我也不是为了回去等他,这些日子我虽然有回去喂喂鸡拔拔草,可床铺被褥到底半个月没用了,该搬出来晒晒,屋子积了灰,也该打扫打扫,若等他回来再做,就来不及了。”   夏知荷又道:“那你晚上总要回来吧,夜里一个人可睡得安稳?”   玉秀仍是摇头,她心里有感觉,总觉得林潜这一两日就能回来了,她当初说了要在家里等他,那就要回去。她笑道:“有小狼陪我呢。”   夏知荷听了这话,低头去看她脚边的小狼犬,见它正坐在地上,抬起一条后退搔痒,整个身子肥嘟嘟的都跟着颤动,不由也笑了。这小东西虽小,却机灵得很,整日跟在玉秀脚边。有人上门来,若是认识的,它就乖乖坐着不动,若不认识,就要嗷嗷地朝人叫唤了。   夏知荷见她打定主意要回去,也就不再劝了,他们李家沟村子虽穷,可一贯没有什么小偷小摸,自从李癞子出事之后,村中更是安稳,她回去独自住个一两日,不怕有什么事。   玉秀回到家里,自然是好一番收拾,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才算完。晚饭随便吃了一些,又烧水洗了澡,在厨房里留了一锅热水,之后就在灯下做针线。   天越来越热,前几日镇上大集,她去镇上买了买了一匹透气的粗棉布,打算给林潜做两身夏天的短衫。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在空中,整个村里都陷入寂静的梦乡里,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玉秀掩口打了个哈欠,放下针线开始收拾,心道今晚他大概赶不回来了。   玉秀心里记着事,睡得并不安宁,半夜突然惊醒,正好见床边杵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一惊,正要惊叫,一只大掌轻轻捂住她的嘴,来人道:“媳妇儿,是我。”   声音虽然暗哑,可不是林潜又是谁?   玉秀愣了一瞬,忙爬起来点上油灯,转头细细看他。   只见他头上发髻散乱,面上长了一圈胡茬,眼中布满血丝,眼下有两道阴影,衣服上满是褶皱,更有不少脏污灰尘,一看就是长途跋涉,精疲力竭的模样。   唯有那一双眼睛,依然幽黑深邃,目光似两道火光,牢牢钉在她身上。   玉秀看得眼中一热,忙低下头去,道:“厨房里给你留了水,也不知热不热,我再去加把柴火。”   说着,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衣服放在桌上,自己披上外衣就去了厨房,给水加了火,又把另一个灶眼点上,准备给他做饭。   林潜进来打了水,就在院子里冲了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来。   玉秀做了一锅疙瘩汤,又在另一个锅里做了敲糕。   两人除了一开始那一句,之后都没再说话,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紧紧绷着。一个只管做饭,一个埋头狼吞虎咽。   玉秀做完饭,看了他一眼,原本准备回房去,可看见他滴滴嗒嗒的头发,又去拿了条布巾,站在身后给他擦头发。   等她擦完,林潜也吃完了。   玉秀停下手,正要去收拾桌子,腰上一紧,下一瞬就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她僵了一下,很快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放松了身体,整个人柔顺地偎入他怀中。 ☆、第51章 真的胜新婚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玉秀道:“我以为你明后天才会回来。”   林潜将头埋在她脖子里,嗯了一声。其实按照正常的脚程,付大善人十八娶儿媳妇,他就算当天夜里就赶回来,路上花个三四天,也就要到二十一、二十二左右了,不过他这两天夜里都没睡,撇下萧楼独自赶路,所以才回来得这样早。   玉秀双手搂着他的肩背,柔声道:“先去休息,好不好?”   林潜又嗯了一声,却不起身,只把头闷在她身上,也不说话。   玉秀虽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是轻轻凑过去,脸颊在他面上轻轻蹭了蹭,道:“一路赶回来,肯定累了,先去睡一觉,养养精神。”   林潜道:“媳妇儿,我想你。”   他的脸还埋在玉秀脖子上,一开口,热热的气息扑在皮肤上,让人觉得后腰发痒。   玉秀往后缩了缩,微红着脸,也轻声道:“我也想你。”   这话才出口,就感觉搂着自己的手又收紧了些,那双大掌开始不□□分地在她身上游动,颈子上也被他轻轻地啃噬着。   他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玉秀脸上发烫,搂在他肩背上的手也微微收紧,仰起头方便他在自己脖子上使坏。   林潜得到她的默许,原本缓和的举动顿时更加放肆,一双大掌四处游走,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她衣襟上的扣子已被他用牙齿咬开,露出里头嫩黄色的小衣,薄薄的布料下,雪白挺立的山峦上下起伏。   林潜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隔着小衣咬上去,那如凝脂般的一团登时落入他口中,巍颤颤地任他啃噬吮吸,另一边也落入一只手掌中,被那大掌覆在手心上,肆意揉捏挑拨。   玉秀低呼一声,很快又咬着下唇,纵容他在自己身上放肆。只是要看那人真早在这里就……她才终于低喘这开口,道:“去、去房里吧,好不好?”   林潜含着一团凝脂,一双手也忙得不亦乐乎,听见这话,也只当没听到。难得媳妇儿今晚这样宽容,他自然要把握机会。   玉秀见他不听,微微蹙了眉,迟疑一阵,还是烧红着脸迎上他,随他去了。   次日,玉秀埋在被中不肯起来。   林潜睡了一觉,早已不见昨晚的疲惫,正精神抖擞地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床边低声下气地让她起来洗脸。   玉秀满面通红地躲在被子里,倒不是生他的气,只是不好意思见人。   昨晚见了他,心肠就软得跟什么似的,他要做什么,也都随他去了,结果两人就在厨房里就、就……这让她之后怎么去做饭呀,一进去就要臊红脸了。   这还没完,这人在厨房里做了一次,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就将她抱回了房里,虽说大晚上没人看见,可那样子走在室外,她当时脑袋昏沉沉的没发觉什么,现在想来,简直没脸见人了。   林潜见她不出来,怕把她闷坏了,将脸盆往旁边一放,人坐在床边,伸手将她从被子中挖出来。   玉秀羞答答地看也不敢看他。从前两人不熟,她觉得这人看着虽冷硬,却是一脸正气,成了亲才发现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床笫之间更能察觉他的无赖霸道,可昨晚给她的冲击更大。她从未想过,夫妻间这种事,除了房间里,还能在别的地方做,也不知这人的脑袋里,平日都装着什么。   林潜见她虽不看自己,身体却柔柔贴在自己身上,并没有抵触排斥,便知她没生气,于是干脆把人连被子抱来横躺在怀中,“身上痛吗?”   玉秀轻轻摇头。   林潜便单手绞了毛巾给她擦脸,之后又沿着脖子慢慢往下擦。   玉秀在被子里捂了这一会儿,确实出了些汗,温热的布巾擦过,留下一偏清爽干净。只是看他还有往下擦的意思,玉秀忙按住他的手,道:“下面不用擦了,我自己来就好,你让我起来吧。”   人都已经到了怀里,林潜哪里会放开她,将她的手拉来一根根指头擦过去,道:“我帮你擦,上点药。”   说着,不由她说什么,双手在她身上一分,就将她的衣襟拉开,玉秀此时里头未穿小衣,一大片春光就这么泄露出来。雪白的肌肤上或红或紫或青的印记,都是他昨晚留下的。   玉秀惊呼一声,忙要拉衣服遮盖,却发现衣服被他压着,根本扯不过来,又要去拉被子,结果被子也被他远远丢开了,她无处遮躲,只得掩了面,埋进他怀里。   林潜伸手在那肌肤上轻轻抚过,带起一片轻颤,他忍不住低头在她身上落下几个吻,“媳妇儿,你真好看。”   玉秀埋在他怀里,头也不敢抬,手指头勾着他的衣襟轻轻摇了摇,忍着羞涩道:“别弄了,快让我起来吧,还得做饭呢。”   林潜晓得她身体受不住,本也没打算再做什么,只是又吻了几下,帮她将身体擦干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盒子。   玉秀眼角瞥见了,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林潜道:“这是萧楼给的,抹了你就不难受了。”   他师父给他的药没剩多少了,这次去省城,他本要去药房买些活血消肿的药,结果萧楼知道了,第二日就给了他这个,听他说是宫廷密药。他在自己身上弄了个伤口试过,没有不良的反应,才拿回来给媳妇儿用用,若用着不好,自然要去找萧楼算账的。   玉秀一听萧楼给了他这种药,臊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了,她止不住轻捶了他一下,道:“你怎么、怎么和别人说这个,给人知道了……”   林潜道:“他不敢乱说。”   玉秀还是臊得不行,日后萧楼再上门,她都没脸见人了,不知道人家心里会怎么想呢。   林潜脸皮不如她薄,自然不懂她的想法。他将瓷盒子打开,用指头沾了些药,轻轻分开她的腿。第一次给媳妇儿抹药,她下头又红又肿,第二次再抹,就好了不少。昨晚他那样放肆,今天看来,竟只是比之前红了一些,他将药抹上去,忍不住道:“媳妇儿,你真厉害。”   玉秀再也听不下去,伸腿蹬了他一脚。   等两人从房里出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鸡圈里鸡群叽叽喳喳地叫唤,等着投喂。   小狼犬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蝴蝶扑来扑去,见到玉秀出来,忙摇头摆脑地跑过来,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嘴里呜呜呜呜地叫。   它想和她说,昨晚那个坏蛋回来,就把它从房里踢了出去,让它在门外呆了一夜,想让她给它报仇。却不晓得,它的主人昨晚也给坏蛋欺负了一夜呢。   玉秀在厨房里给两人一狗做了饭,之后就开始收拾林潜带回来的行李。   脏衣服都放在一旁,一会儿拿去河边洗,之前给他准备的吃食早已经吃完了,包袱里剩个装香菇肉酱的陶罐,她拿出来放在一旁,此外包裹中还有一个不大的锦盒,她不敢乱动,只拿出来放在桌上。   林潜将盒子又递给她,道:“给你的。”   “是什么?”玉秀小心接过,慢慢打开,里头珠光璀璨,竟是一整盒首饰,她吓了一跳,忙道:“是你买的吗?”   林潜点点头,说:“你戴好看。”   他和萧楼去得早,在付宅中布置好对付千影手的手段后,就没了别的正经事。他每日练武之余,就去街上闲逛,见了什么漂亮的娟花首饰就买下来,等要回来时,才发现已经攒了一小盒。   若是之前,玉秀说不定又要说他破费,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多少银子也抵不过他的心意。况且眼下两人房子也建了,买田地的银子也留出来了,这人又会挣钱,挣来的银子又都花在了自己身上,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她整个胸腔都要被那甜滋滋的蜜意淹没,嘴角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当下就拿起一支顶头镶了颗大珍珠的银簪带上,歪着头看他:“怎么样?”   林潜道:“好看。”   玉秀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柔情,起身偎进他怀里,柔声道:“我上辈子肯定做了许多好事,这辈子菩萨才让我遇见你。”   林潜忙将她搂住,听得她这样的呢喃细语,也想说些什么,只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点动听的情话,只得道:“媳妇儿,你真好。”   玉秀掩嘴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呆子。”   可就是这样的呆子,让她心肠软得无以复加,让她整个人如掉进了蜜糖罐子里,变得又软又甜又黏。   她伸出细白的手攀上他的脖子,身体柔得似水一样覆上去,踮起脚尖,嫩红的嘴唇如蜻蜓点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又飞快地逃开。似一头顽皮的小鹿,既害怕猎人的手段,又忍不住新奇。   她覆在他耳边,忍着羞涩,用尽最大的勇气,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呢喃道:“相公,给我一个孩子吧。”   林潜的回答?   他早已忘了如何说话。 ☆、第52章 银子上交   事毕,玉秀懒洋洋地窝在林潜怀中,手上拿着那一小盒首饰细看。   林潜买东西,历来是不问价格,只看顺眼。这一盒首饰中,有数十两一副的金步摇,也有二十文一朵的娟花。   盒子里共是一副金步摇,一支金簪,一朵金镶玛瑙的花钿,一对金耳环,两支银钗,一支银簪,两对银耳坏,还有几朵珠花和娟花。   她最喜欢的还是之前那支珍珠簪子,简简单单一个银簪,没有任何花纹,只在顶部做成花托的样式,上头托着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她将那颗珍珠拿在手中细细地看,爱不释手。   之前在镇上也见过珍珠首饰,可那些珍珠,最多就黄豆大小,夏知荷给她的银簪,珠子更是袖珍可爱,只有米粒大小。像眼下手里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二人仍在床上,林潜半躺着靠在床头,玉秀躺在她怀里,身上衣服还未穿上,只用薄被盖着。   玉秀看首饰时,林潜的手也不老实,时不时在她身上游走一番,四处使坏。   眼看他的手又要往下走,玉秀轻推了推他,红着脸道:“别弄了,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两人今天几乎在床上胡闹了一整天,对玉秀来说,这已经有些荒唐了,要是给人知道,她这张脸以后再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只是她现在身体实在酸软,不想起来,可躺在床上又怕他忍不住,只得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将盒子里的首饰一一摆出来,都在头上带了一遍,转头问林潜哪一个最好看。   林潜指了金步摇、金花钿、珍珠银簪和一朵珠花,末了犹觉得不足,又道:“都好看。”   玉秀抿着唇笑:“下月初琴婶子娶儿媳妇,请我去帮忙,到时候许多客人都要来,还有新娘子村里的人,我想着既不能太招摇,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可也不能太寒酸了,倒让婶子面上无光。那步摇和花钿固然好看,可那是金子做的,平日做客戴着倒还好,别人成亲戴就太惹眼了,到时我就戴这个簪子和这朵珠花,你看怎么样?”   林潜自然点头说好,他想了想,又伸长了胳膊去够床边的衣服,将里头揣着的几张银票拿出来,递给玉秀,“这些给你收着。”   玉秀接过来一看,竟有四五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还有三张十两的,共是一百八十两。加上给她买的首饰,他这一趟出去,怕得了有三百两了。   玉秀一想到这庞大的数字,就有些心惊。寻常庄户人辛苦一辈子,临老若有几十两银子傍身,那就能安享晚年了。可这人出去一趟,就能得数百两银子,不知道他到底做的是什么事,可别是拿命去换的银子。   她越想就越有些不安,趴在他胸前看他的脸色,试探着道:“你这一趟出去,究竟是做什么去了?黄婶子与我说过,一般的镖师,出一趟镖最多才得个五六两银子。你……你可别去做了什么犯险的事。”   林潜低头让她,见她面色发白,伸手轻轻摸了摸,只在心里想了一瞬,就决定把真相说给她听。   他说得简短,只讲个大概,玉秀听了,到底心下稍安,可仍旧不放心道:“只帮忙抓了小偷,主家就给你你这么多银子?那小偷是不是极厉害?去年我听说咱们县里来了一名强盗,在省城杀了不少人,那小偷怕也不是一般的窃贼吧?”   林潜便道:“他不是我与萧楼的对手。”   他虽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人。他与萧楼到了付宅,先是设了几个机关掩人耳目,之后为了万无一失,又把真的金璧橱藏在身上,只将假的拿出来供人观赏。那千影手暴露之后,他又和萧楼二人联手,将他拿下。   事成之后,付大善人捧出一匣子银钱做谢礼。起先两人刚到付宅,他已经捧了一闸银票做二人的车马费,林潜记得萧楼说过,一般这样走一趟,差不多是二百两,所以他也没多要,只拿了最上头两张银钱。事后的谢礼他自然没打算收,可耐不住付大善人实在太热情,最后萧楼做主帮他收了一百两,因此这一趟总共得了三百两。   玉秀听他这么说,忙道:“那下次如果来了个厉害的贼人,你可不能逞强去帮忙。家里如今不缺银子,我不想你去冒险。”她虽想过不拘着他,可若明知了有危险,那就算惹他生气,她也绝不让他去的。   林潜点了点头。   玉秀这才安心地躺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我一想到你出去犯险,心里就不安稳。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呢?”   林潜听了,轻轻搂紧她,道:“别怕,我答应你,不会出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玉秀见天色不早,今天还一件事都没做成,就躺不住了。   她爬起来穿上衣服,梳好发髻,在首饰盒里拿了朵珠花带上。   女人天生就爱这些东西,就算玉秀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人,见了这一盒子首饰,心里头还是喜欢得紧。这些又是省城里买的,样式别致,花样繁多,和平日在镇上见到的大不一样。   就拿她头上这朵珠花来说,镇上也有珠花卖,比娟花贵一些,但因上头珠子小,是别的首饰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所以比银饰又便宜不少,一朵约摸百来文银子。只是来来去去就那几种花样,见多了就觉得俗气。   她头上这朵却不一样,细致的绒花,剔透的小珠子,粉花黄蕊,猛一看和真花一模一样,让人见了眼前一亮。她特意问了林潜这朵花的价格,竟也才一百多文钱,当时还有点惋惜林潜没有多买几支呢。   她收拾完,林潜也已经穿好衣服了,她道:“明天咱们去镇上一趟,买点东西,你这次出门半个多月,回来了也该去爹娘那儿看看。”   林潜道:“山上我一个人去。”   玉秀虽也想去看看,只是上次去山上,回来都累他背着,晓得自己去了也是给他添麻烦,也就不逞强,只道:“你千万记得和爹娘说,若他们下山来,要来家里住几日才好。”   林潜点点头。   玉秀拿了个木盆装衣服,打算去河边将他带回来的脏衣服洗了。   林潜接过她手上的木盆,道:“我去洗。”   玉秀笑着瞪他一眼,“再给你洗一次,就没衣服穿了。”   之前一次她身上不舒服,泛懒,这人就闷不吭声地把衣服拿去河边洗了,结果不知他怎么弄的,每件衣服都洗破了洞,害得她补了两天才都补完,幸好里头没有新衣服,不然得心疼死。   林潜抿抿唇,眼里闪过一丝窘迫,又道:“我送你去河边。”   玉秀将木盆拿回来,道:“就几步路,我自己走过去就成了。”要紧的是,若让人看见连她洗衣服这人都要跟着,又要让人取笑了。   她又道:“你去把厨房里的水缸挑满吧。”   她来到河边,这会儿洗衣服的人正多,她看了看,正愁没有位置,在对岸的琴婶子见了忙朝她招手,“玉秀,过来婶子这里。”   她便踮着脚尖,踩着河中间几块大石头过去,在琴婶子边上安置下来。   琴婶子见她木盆里几件男人的衣服,便问:“你娘说你昨天回自己家住了,怎么,阿潜这就回来了?”   玉秀轻轻点头,“昨晚回来的。”   琴婶子笑道:“你们小夫妻俩倒是心意相通,你一回家,他就跟着回来了。”   玉秀只低着头笑。   琴婶子一眼就看见她头上的珠花,眯眼看了看,道:“我还以为你头上戴的是朵花儿呢,原来是做的,倒和真的一样。也是阿潜给你买的?看模样倒新鲜。”   玉秀笑了笑,“嗯,他从省城买的。”   琴婶子问:“省城的东西比咱们这里贵吧?”   玉秀道:“也没差多少,这珠花的价格和镇上差不多呢。”   琴婶子点了点头,又去看她的脸色。   玉秀给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了头道:“婶儿怎么了?”   琴婶子戏谑道:“你们家阿潜一回来,就把你滋养得比头上的花儿还娇嫩些,看你这红润润的脸色,比前一阵好了不知多少。”   “婶儿——”玉秀面上红透了,使劲搓着衣服,头也不敢抬。   琴婶子和几个妇人在一旁耳语低笑。   没一会儿,玉秀脸上红霞才刚褪去,又听琴婶子提高了音量朝对岸喊道:“阿潜,来接你媳妇儿回家呐!”   她抬头一看,对岸稳稳走来的人,不就是林潜。   琴婶子这一喊,河边十来个洗衣服的妇人都转头去看林潜,有的看完了又来看玉秀,嘴里故意道:“呦,这一会儿不见,你媳妇儿还能和龙王爷跑了不成,这就来找啦?”   “就是啊,你放心吧,咱们这么多人帮你看着,跑不了!”   那些妇人你说一路我搭一句,玉秀早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了,端着洗完的衣服匆匆就走。   林潜没事人一样,朝琴婶子点点头,几步追上她,拿过她手中的木盆。   玉秀低声嗔他:“不是让你别来么,我端得动。”   林潜没说话,安静地走在她边上。   河边妇人们见他们走远了,才渐渐止了调笑,心里头涌出点别的滋味来。她们虽取笑玉秀男人对她太黏,可说实在话,她们自己的男人若也能够那样在意她们,那就算让人取笑了,心里头怕也是甜滋滋的。 ☆、第53章 你过得不好   六月初三是个好日子,一大早,玉秀起来,梳洗完毕,又做了早饭,跟正在后院练武的林潜说一声,就往琴婶子家赶去。   天色还早,宾客未置,就几个帮忙的人来了,此时正和琴婶子家几个男人一起搬桌子。   她和那些人打了招呼,叫了几声叔叔伯伯,再走近一些,发现李靖也在其中,他眼下还未换上喜服,虽说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可面上仍是淡淡的,被人开了玩笑,也只是嘴角微勾。   玉秀与他点了点头便算是打招呼了。   进到屋里,琴婶子正在摆弄喜字,见她进来,忙道:“玉秀你快来看看,这个贴纸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玉秀走过去帮她展开来,两个人凑头研究。   琴婶子道:“早饭吃了没?厨房里热着粥和馒头呢。”   玉秀道:“吃过了。”   琴婶子又道:“有没有让阿潜下午过来吃饭?你若没说,一会儿我让老二去叫他。”   玉秀笑道:“他今儿正好上山去了,来不了。”   她晓得林潜不喜欢这样人多热闹的场合,况且这些人他又大都不认得,来了也是不自在,因此前两日就和他说过了,今日在家里留了饭,让他自己吃。   琴婶子听她这样说,才作罢。   玉秀问:“月梅最近还好吗?”   琴婶子面上便有些忧虑:“她最近什么都吃不下,又贪睡,昨天姑爷单独上门来赔罪,说今天不能提前过来帮忙了。”   玉秀道:“等我回去做些开胃的零嘴给她捎去,我娘那会儿也吐得什么似的,吃了那些东西就好多了。”   琴婶子也顾不得推辞,忙点头,喜道:“那就麻烦你了。”   玉秀笑着摇摇头。   两人把红喜贴上,各色干果糕点摆好,将新房布置一番,半上午差不多就过去了。   李月梅和张信二人刚到不久,张信正在院子里帮忙,李月梅仍不舒服,在房中休息。   厨房里帮忙的妇人都已经赶来,在外头忙得热火朝天,去青田村迎新娘的队伍也已经出发了。   正午时分,伴着鞭炮锁钠声,新娘的轿子抬进了李家大门。   等行过礼,新娘子被人扶进新房里,外头就开宴了。   琴婶子要招待一桌子女客,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寻得空挡,找到了玉秀,请她帮忙送碗汤圆去给新娘子垫肚子。   玉秀端着汤圆进到房里,房中静悄悄的,两根红烛虽燃得热烈,却也驱不散一室的冷清。   新娘子头上戴着盖头,许是听见了声响,盖头动了动。   玉秀将汤圆放在桌子上,笑道:“杨妹子,你婆婆让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吧,到晚上可难等哩。”   新娘子放在腿上的一双手绞在一块,那手虽不够细腻,却白得耀眼,如一块凝脂。   玉秀想起之前月梅提过,这新娘子是织布的好手,想是常年累月在房中做活,才养了这样一身雪白的肌肤。   她怕自己在房中让她不自在,便道:“我出去后帮你把房门关上,你摘了盖头吃就是了,吃完了再把盖头盖上,碗筷还放在桌子上,一会儿我在进来收。若有别的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新娘子杨三好轻声道:“多谢这位姐姐。”   玉秀出了新房,又去月梅房里看了看,却见她没在休息,而是趴在窗边不知看什么。   她轻轻走过去在她肩上一拍,“偷看什么?”   李月梅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她,才拍拍胸口,“玉秀姐,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吓死我了。”   玉秀笑道:“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趴在这里干什么呢?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端着吃的。”   李月梅看了看她,拉着她在桌边坐下,迟疑道:“玉秀姐,你……还记得秦月蛾吗?”   玉秀一顿,面上笑容淡去,“记得,怎么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呢,当初李仁就是为了她,在家里闹翻了天,更是为她丢了性命。   她道:“怎么突然说她?”   李月梅指了指隔壁屋子,“她正在里面吃酒席呢,我刚才看了,她是新娘子那边送嫁的人。”   对于这个秦月蛾,李月梅也是十分讨厌的,当初这个女人得了李仁的心,便自以为她这李家儿媳妇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好几次跑到玉秀面前耀武扬威,说些难听话,李月梅也在场。怪只怪她自己当时年纪小,嘴巴又笨,不能替玉秀姐骂回去。   玉秀也有些惊讶,当初李仁出事,没出两个月,就听说秦月蛾嫁人了,此后一直不曾见面。刚才新娘子来时,她只顾着忙,倒没注意送嫁的人,没想到里头竟有她。她轻轻皱眉思索了一阵,道:“她是新娘子的亲戚?”   李月梅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没听说,一会儿问问我娘去。玉秀姐,你就在我这里坐一会儿吧,别出去了,碰上她就不好了。”   玉秀轻笑,“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害怕碰上她,若要回避,也是她回避才是。对了,我刚才去给你嫂子送吃的,她长得可白了,准是个美人。”   “真的吗?”李月梅向往道:“好想见见嫂子啊。”   可惜她现在怀孕了,村里有忌讳,怀孕的人不能进洞房观礼。   玉秀道:“等今日过了,你明天再来不就能看见她了?你在这里再歇歇吧,外头人多,别出去挤了,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去你嫂子那里看看,看她吃完没。”   玉秀回到新房,杨三好已经吃完了,她隔着盖头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端着碗筷去了厨房,中途经过琴婶子房门外,转头看了一眼,果然在女客中发现了秦月蛾。   秦月蛾此时正好抬头,也看见房外的人,惊得瞪大了眼。   玉秀却已经转过视线,波澜不惊地走了。   秦月蛾她大一岁,今年该有二十了。刚才匆匆一瞥,也够玉秀看清楚,她的脸上,已经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痕迹,看来这些年她过得也并不如何。   玉秀自问不是圣人,虽不至于怨恨她,可厌恶总是有的,一个不喜欢的人过得不好,她心里一点儿也不替她惋惜,甚至还有些许痛快。   她前脚才进厨房,就感觉有人跟了进来,转头一看,果然是秦月蛾。   秦月蛾站在厨房门口,上上下下打量玉秀。这个女人,数年前败在自己手下,她还记得她当时惨白的脸。可眼下看她,脸色红润肌肤细腻,梳着妇人的发髻,发上虽只简单的一根银簪一朵珠花,但任意一个女人来看,都会被银簪上的大珍珠和新颖的珠花吸住视线。她身上一件淡红的长裙,越发把她衬得似一朵花。   玉秀也在看她,从前那个张扬艳丽的少女,几年不见,已经快要变成村中随处可见的寻常妇人。她虽涂脂抹粉,却掩不住腊黄的脸色和眼角的细纹,劣质的胭脂涂在唇上,因吃了饭,东缺一块西少一片,更觉得难看。发髻倒是整整齐齐地挽着,戴着一根细细的银簪,簪子的颜色有点发暗,想来年岁已久。身上是一件半新的长裙,款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   玉秀先有了动作,轻轻一笑,道:“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秦月蛾心中嫉妒,咬了咬牙,面上也挤出一个笑容,“好得很,不劳你惦记。倒是你,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寡妇,这才几年,就耐不住寂寞嫁人了?”   玉秀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我和李仁有婚约在前,后来他为了你要毁约,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替他守了三年,算是成全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问心无愧。就算李仁此时还在,也不能说我什么。只是你说,若给他看见你此刻的模样,他会如何?”   秦月蛾握了握拳,“什么如何?”   玉秀轻哼道:“好歹他也是为了你才丢了性命,这头他尸骨未寒,那头你就急匆匆嫁了人,想来也是怕夜里梦回,他来找你吧。”   秦月蛾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很快又恨声道:“是他自己要跳下来救我,又不是我拉他下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年,因为先头有把握让李仁娶自己,所以她根本没有掩饰自己与一个男人勾搭上的事,结果后来李仁出事,她的名声就不好了,怕没人娶她,她爹娘就匆匆找了个人将她嫁出去。这些年,她又怨又恨。   玉秀听了,只是摇头轻笑,“是啊,是他不好,做什么想不开,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大闹一场,临到头了,还要做些亲者痛恶者快的事情。”   说起李仁,玉秀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千般滋味。   她看着秦月蛾,这些年一直没想明白,她当年到底比自己好在哪里,使得李仁肯为了她,闹成那样。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李仁早已成了一具枯骨,秦月蛾也成了如今这副怨妇的模样。若李仁还在,见了她,只怕要悔不当初了吧。   玉秀转过身,不愿再搭理她。   秦月蛾还要再说什么,厨房里又进来了别人,她只得又恨又妒地瞪了玉秀一眼,走了。   渐渐的宾客散去,日头西沉,玉秀也提着琴婶子塞给她的两个纸包回家。   未到山脚下,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在路边,又听见一阵嫩嫩的犬吠,视线移到最低,便看见肉呼呼的小狼犬呼哧呼哧朝她滚过来。   玉秀笑着蹲下身将它抱起。   小狼犬赶紧在她怀里一阵猛蹭,它知道很快会被人丢下去,所以趁眼下能蹭多少算多少。   果然,林潜迈着长腿走过来,冷冷地视线定在小狼犬身上,伸手两个指头将它拎起丢出去。   小狼犬肥嘟嘟的身子在空中敏捷一扭,稳稳地落地,又跑过来在玉秀脚边绕来绕去,咽咽呜呜地叫唤。   玉秀无奈地看着这每天都要上演的一出,摇头失笑。 ☆、第54章 有孕   六月份最热的那几天,玉秀磨了夏知荷好几次,终于让她同意来山脚下小住一阵,避避暑。   夏知荷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产期就在一个多月之后,李大柱不放心她,索性也丢下活儿跟过来。他每过几日就和林潜进山,玉秀和夏知荷则在家里做做针线,说说闲话,日子就如从前她还在闺中一般。   这日,两个男人照常不在家中,玉秀和他娘坐在堂屋里摆弄小鞋子小衣服,这么多年来他们家第一次要来小孩子,她们两个不免激动了一些,又因不知孩子是男是女,所以衣服做了很多,光虎头鞋眼下各种样式的就已经做了七八双了,两人还觉得不够。   清爽的山风从大开的后屋门吹入,外头炎炎夏日,屋里却十分清凉。小狼犬趴在玉秀脚边呼呼大睡,过了头两个月,它现在身体长得很快,就这几天,玉秀已经快抱不动它了,每次它呜呜地撒娇,就只得蹲下来,让它把头埋进怀里蹭几下。它仿佛也晓得自己不如当初娇俏可爱了,这两天颇有些闷闷不乐。   夏知荷剪着虎头的形状,忽然问:“你琴婶子的新儿媳妇,你见过了吗?”   玉秀道:“没呢,成亲那天只和她说了几句话,最近几次回去都没遇上。我那天听她讲话,轻声细语的,看来是个和气的人。娘见过了?”   夏知荷道:“不怪你那几次没看见,她嫁来这么久,也就回门那天出了一次门,之后都在家里织布呢。她陪嫁里有一台机杼,眼下就摆在新房里,新婚第三天,她就开始做活了。我也是前两天上门,才正经地见了她一次。”   玉秀纳着鞋底,问:“新娘子长得如何?”   夏知荷笑道:“白得很,浑身就如雪堆得似的,脸蛋小小的,眼睛却大,身材看起来就和你婶子是一家人,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模样,性子又好,又温顺又勤快,把你婶子爱得跟什么似的,自从娶了这个儿媳妇,整天就见她笑眯眯的。”   想到琴婶子笑呵呵的模样,玉秀也笑了,“婶儿从前就老念叨缺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儿,这下这个新媳妇可是如了她的愿了。”   “可不是,月梅还说笑呢,说她娘有了儿媳妇就忘了女儿了。只不过……”夏知荷说着,慢慢收了笑,道:“就是不知靖哥儿是怎么想的,那天陪着新媳妇回门,当天下午他就回县里了。他学堂里是半个月休一次假,往常路途往来麻烦,他都是一月回来一次的。眼下他新婚,你婶儿满以为这次他总该半月就回来了,哪想并没有,连消息也没传来一个。你婶儿就在我面前长吁短叹,说是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三好。好在三好是个懂事孩子,不仅没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她,说靖哥儿准是学堂里有事耽误了,又说他本就该以学业为重,不能让家里的事分了他的心,还让你婶儿放宽心。唉,这么个好孩子,希望靖哥儿能想通了,好好跟人家过日子。”   这种事,外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玉秀听了,也只得沉默不语。   夏知荷感叹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件事,看看玉秀的脸色,试探道:“靖哥儿成亲那天,你见过那个女人了?”   玉秀一时没明白,想了一下,才知她说的是谁,看夏知荷担忧的脸色,她笑了笑,道:“见过了,也没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您放心,我没事儿呢。”   夏知荷这才点点头,道:“你婶儿当时也没认出来,是事后月梅说了才知道,后来又问了三好,原来她是三好的表姐,是她亲二姨的女儿。唉,天下就是这么小,兜兜转转,竟又和那一家子扯上关系了。听三好说,当年那姓秦的也没落得好,李仁出事后,她这名声就坏了,她爹娘将她嫁了一个跛子,那跛子一把年纪了,脾气又不好,常常打她,她的日子不好过。要我说啊,都是报应,若当年她别做出那些不要脸的事,哪至于落到现在这境地。”   玉秀听了,也不想多说秦月蛾什么,只道:“这事儿就别让爹知道了,省得他又想起伤心事。”   “我晓得,”夏知荷道:“你爹对李仁是真的疼,当年那件事过后,我见他好几次躲着人抹眼泪呢。到底是自小养到那么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谁不伤心。”   玉秀便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道:“等娘肚子里的宝宝出来,爹就该高兴了。”   夏知荷听了,也笑着低头轻抚肚子。   傍晚,李大柱和林潜从山里归来,两人带回来几段好木头和几只野物。   一家人围着吃了晚饭,在院子中乘了会儿凉,等天色全暗,便各自回房歇下了。   玉秀躺在床上,想起那日见到秦月蛾的模样,又想想今天夏知荷的话,心里有些感叹。   她侧过头看着林潜,忽然就想和他说说话,便轻轻推了推他,道:“你睡了吗?”   林潜立刻睁开眼,在黑暗中低头看她,“怎么了?”   玉秀拉过他一条手臂抱在怀中,道:“我从前定过亲,你知道的吧?”   林潜点点头,这事当初定亲之时,赵氏就与他说过了。   玉秀道:“其实我是这家里的童养媳,是打算配给爹娘的儿子李仁的,后来他看上了别的姑娘,要悔婚,之后又因救那位姑娘丢了性命,爹娘才将我当作女儿来养。”   这些林潜也知道,他不知玉秀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不过仍伸出一只手,将她抱来怀中,听她细说。   玉秀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道:“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李仁为什么不喜欢我。那天琴婶儿结婚,我在她家见到当年那位姑娘,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我心里突然就想通了,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从前的人也没了,还记挂着那些做什么呢。”   林潜收紧手臂,低头在她额上蹭了蹭,闷声道:“你以前很喜欢他?”   玉秀愣了一下,才晓得他这是有点不高兴了,忙蹭了蹭他的脸颊,道:“没有的事,我只当他是兄长呢。”   林潜仍不说话。   玉秀只得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讨好道:“我只庆幸当初没有嫁他,不然怎么能遇上你呢?”   林潜这才嗯了一声,嘴唇在她额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   玉秀心里好笑,这小心眼的人。她眼珠子一转,突然道:“我听镇上说书人说,像你们这样走江湖的,也有许多女侠,还给她们评了什么第一美人之类的称号,是不是?”   林潜不疑有他,点点头。   玉秀又道:“你见过第一美人吗?”   林潜又点点头。   玉秀道:“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美极了?”   林潜仍点头。   玉秀便轻哼一声,从他怀里钻出来,躺到一旁去,道:“你在外面那么久,就没有女侠心慕你,没想过找一个女侠?人家可是又漂亮又有本事呢。”   林潜看着空空的怀抱,夜里的空气灌进来,有点凉。他愣了愣,伸手去捞人。   玉秀嘴角挂着笑,却故意想逗他,翻身背对着他,嘴里道:“找你的女侠去吧,我要睡了。”   林潜捞了一次没捞到,又听她这样说,有点急了,整个人都凑过去,将她抱住,道:“没有。”   玉秀背着他偷笑。   林潜见她不理,绞尽脑汁又道:“没有女侠,就想娶你,别生气。”   玉秀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过来反手抱住他,道:“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听见她的话,林潜只觉得胸口有一块软绵绵的,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找她的唇。   两人温存了好一阵,分开时喘息都有些重。   玉秀趴在他怀里平息了一阵,又道:“其实我实在好奇得很,那些女侠整日在外头跑来跑去,她们爹娘不会担心吗?”   林潜道:“她们会武功。”   “很厉害吗?”玉秀追问。   林潜道:“尚可。”   玉秀又道:“你师门里,肯定也有女子习武吧?真好啊,天下这么大,她们学了武艺傍身,就能四处去看看了。”   不像她们这样的普通女子,总要受许多约束,出一趟门也不容易,长这么大,她连清平镇都不曾出去。   林潜道:“我带你去。”   玉秀只笑了笑,没说话。说实在的,她虽羡慕江湖女子的洒脱,可真要自己如她们一样,却又做不到。这李家沟虽小,也有她的许多牵挂,岂能说走就走呢。   次日醒来,林潜仍旧练武去了。   玉秀觉得有些头晕,胸口也有些闷闷的,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这几日胃口一直不太好,她原先以为是天热闹的,也没在意,可这都好几天了,不但没好转,反而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她心下一动,算了算日子,发现月事也迟了好多天了,一个念头在心底升起。她按捺下心头的喜意,想着一会儿饭后偷偷和娘说一下。 ☆、第55章 傻爹   吃过早饭,母女二人独处时,玉秀便和她娘说了这两日身上的变化。   夏知荷喜不自禁,连连道:“定是有了,你这反应与我当初一样一样的!”   玉秀心里也高兴,只是到底有些不确定,道:“我也希望是有了,可又怕只是一场误会,空欢喜一场。”   夏知荷想了想,道:“一会儿我让你爹去请大夫,对外就说是我觉得不太舒服,请大夫来看看,你到时在房里陪我,也给大夫瞧瞧,若有了最好,若没有,就不必与阿潜说,省得他白高兴一场。”   说完,她就回房寻了李大柱,和他交代了一番,让他出门请大夫。   不多时,老大夫上门来,夏知荷忙请人到后堂屋,玉秀端了温凉的酸梅汤上来。   夏知荷道:“大热的天,劳烦老大夫跑一趟。”   老大夫摆摆手,端起酸梅汤饮了一口,道:“无妨,不知夫人何处不适?”   夏知荷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将低着头的玉秀拉过来,道:“望老大夫勿怪,其实不是我不舒服,是我这女儿,这几日一直胃口不好,有时还干呕,我想着不知她是有孕了还是肠胃不适,又不想让我那女婿空欢喜一场,才拿我自己做由头,请了您来。”   大夫听了,也不觉得意外,上下看了看玉秀,让她坐下来,一番问诊后,抚须道:“恭喜两位夫人,确实是喜脉,已有一个多月了。”   玉秀一下纠紧了帕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夏知荷喜道:“当真?!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又一连叠声冲前屋道:“当家的、当家的,快给大夫包个红包来,辛苦老大夫跑这一趟了!”   李大柱一直候在外面,一听夏知荷话中的喜悦,便知是个好消息,玉秀准是有了。一想到自己当完了爹又要当姥爷,就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他高声应了一声,冲回屋里去拿红包。   后屋里夏知荷拉着老大夫问各类事项,李大柱送了红包进来后,她又对他道:“当家的,你去七叔家里借牛车吧,把老大夫送回去。”   玉秀一直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听见这句话,回过神来,忙道:“让阿潜去,这么热的天,别又让爹出去了。”   夏知荷笑道:“阿潜还不知这个好消息呢,总要让他先进来看看你。”   李大柱也道:“对,我去后面叫他。”   屋里动静这么大,林潜在后院听见了,正打算进屋看看,撞上从屋里出来的李大柱。   李大柱笑得合不拢嘴,道:“小子,你要做爹了,快进去看看玉秀,我出去借车。”   林潜一听这话,定在门边一动不动。   夏知荷和老大夫从后屋出来,见他呆立着,掩嘴笑道:“傻小子,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玉秀在里头呢。”   林潜抬头呆呆看她。   夏知荷摇头失笑:“还不进去?”   林潜便愣愣地往屋里走,期间左脚和右脚绊了一下,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夏知荷在后面笑得不行。   他进到里屋,又站在门边,定定地看着玉秀。   玉秀原本低着头,给他看得有些羞涩,歪过头看他,嗔道:“呆子,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   林潜慢慢走进了,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再看看她,如此反复几次,仿佛才终于看明白了,愣愣道:“媳妇儿,你有宝宝了?”   玉秀抿嘴笑道:“是啊。”   林潜又问:“我要做爹了?”   玉秀斜着眼看他:“你说呢?”   林潜便伸出一只手来,罩在她小腹上,那里此时一片平坦,他道:“孩子怎么这么小?”   玉秀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平日挺厉害的人,现在尽问些傻问题,“还早呢,这才一个多月,十月怀胎,他得慢慢长大。”   林潜听了,用大掌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好一会儿,才叹道:“媳妇儿,你真厉害,我很高兴。”   送走大夫,家里几人都有些兴奋,夏知荷进来找林潜,道:“阿潜,明日你上山一趟吧,把这个消息和你娘说说,她盼这个孙子,盼得脖子都长了呢。”   林潜点头同意。   次日一早,林潜上山去给他爹娘报喜,等到傍晚,赵氏便带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进门便拉着玉秀左看又看,又笑哈哈对夏知荷道:“今天一早我醒来就觉得兆头好,果然呢,没到中午阿潜就给我报喜来了,哎呦喂,把我给高兴的,小妹啊,姐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当初同意把玉秀给了我家,我这傻儿子哪有现在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呀!”   夏知荷笑道:“他俩日子越过越好,都是小两口自己懂得珍惜,我可不敢局功。”   赵氏又是哈哈一笑,又问玉秀:“现在身上还觉得不舒服吗?大夫有没有说孩子多大了?该注意什么?”   玉秀道:“孩子一个多月了,前两天我还觉得胸口闷,今天就好多了。”   赵氏道:“那还早呢,一般人害喜也就一个多月时开始,一直到三个月才算完。我想着这段时间你身体不舒服,你娘也快生了,家里没人照看,我放心不下,所以和你爹说好了,这些日子我就在山下给你做做饭,等三个月过了我再回去。”   玉秀忙道:“那怎么行,若爹娘肯来山下小住,我自然高兴,可娘要来伺候我,这不是折煞我了么?”   夏知荷也道:“是啊,哪有婆婆伺候儿媳妇的道理,二姐,你这是要把她惯坏了呢。”   赵氏笑睨了夏知荷一眼,道:“这还是你女儿呢,我惯着她你还不高兴?你们都别劝我了,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一个多月,家里的事就由我来做,等我的乖孙三个月了,不折腾他娘了,我自然会回去。”   她行事利索,又贯是说一不二的,夏知荷与玉秀劝不动她,只得随她去了。   这日开始,家里做虎头鞋小衣服的人又多了一个。三个女人凑在一块,倒有说不完的话。   赵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她们两个道:“妹子,你下个月就该生了吧?原本玉秀没身子,可以伺候你月子,眼下她也怀孕了,你月子中该怎么办?伺候的人可找好了?”   夏知荷道:“前两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了,我没有娘家人,上头又没婆婆,若要麻烦邻居们,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咱们自己也不好意思。所以我昨晚和当家的说了,请我镇上的姐妹留意一下,帮忙请一个婆子,等月子过完就好了。”   赵氏点头道:“这倒可行,有那专门伺候人月子的,又有经验咱们自己又省事,只是要找一个可靠的才好,别要那偷奸耍滑的,给她占点小便宜事小,别怠慢了你和孩子。”   夏知荷笑道:“我晓得。”   夜里,玉秀在灯下翻看这几日做好的宝宝衣服鞋子。这两日赵氏什么家务也不让她做,她无所事事,只得做这些小孩子的东西,才几天竟已经做了不少了。她翻了一会儿,苦恼道:“也不知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若是能提前知道就好了,可以给他多做几身衣服。”   说到这个,她又侧头去看林潜,想了想,问道:“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林潜正擦那把斩龙戟,闻言不假思索道:“都喜欢,都要。”   若是女孩就当成宝贝养着,男孩就跟他习武。   玉秀轻打了他一下,羞红着脸道:“你的心倒是大。”   林潜放下手头的东西,熟门熟路地将她抱来怀中坐着,手掌轻抚她的小腹,问:“今日难受吗?”   玉秀摇摇头,摸着肚子轻笑,“早上起来吐了一次,之后就好多了,比娘那会儿轻松不少,咱们宝宝很懂事呢。”   林潜道:“他若折腾你,出来了我揍他。”   “你敢,”玉秀又打了他一下,“你若要揍他,我现在就揍你。”   林潜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啄了一下,“媳妇儿,我们多生几个吧。”   玉秀红着脸戳戳他,道:“你说得简单,多生几个,动动嘴皮子的事,辛苦的可是我呢。”   林潜道:“我不止动嘴。”他覆在玉秀耳旁说了一句。   “哎呀,你这人……”玉秀登时就臊红了脸,又羞又恼地瞪他,眼里水盈盈的,“你这人,脸皮这样厚,羞死人了。”   林潜又低头去亲她,一双手上下游动。   玉秀忙按住他的手,喘着气道:“不行……宝宝还在呢……”   林潜哑着嗓子道:“我知道。”   今天赵氏特地把他拉到一旁去,让他最近别来闹他媳妇儿,现在一切要以她的乖孙为先。   不过他虽嘴上说知道,手里却一点没收敛,四处点火使坏,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摸了。   玉秀原先忍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忍不住,红着脸将他推开,恼道:“要不你晚上去厢房睡算了。”   说完她就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更衣上床睡觉。   林潜在桌边呆坐了一会儿,也脱了衣服上床,扒着玉秀的衣角,道:“我不摸了。”   玉秀扭头看他,果然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心软,拉着他的手,道:“现在还不行,宝宝还小呢,等三个月以后、以后……”她自己说着,就羞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林潜却已经意会,伸手把她揽住,嘴里说了声好,心里开始算距三个月还有多少天。 ☆、第56章 小舅子   赵氏下山来没几日,林森也跟来了。   赵氏当时没说什么,等几个人在一块做针线时,抱怨道:“我让他在家看着那几个孩子,他到好,就想着甩甩手一身轻松,自己跑来了,他们几个在山上还不得翻天了?”   夏知荷笑道:“我看他未必是想偷懒,准是舍不得你呢。”   赵氏便笑着轻呸了一声,“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说着看向玉秀,心疼道:“我看秀儿这脸今天怎么好似又瘦了一圈?也不知阿潜今天能猎到什么。”   玉秀这几日害喜突然就害得厉害了,吃什么吐什么,就几天时间,人看着清减不少,脸也瘦了一大圈。看得家里几人心疼不已。   林潜嘴上没说什么,最近却往山上跑得勤,抓了各式各样的野物回来,但凡玉秀哪样多吃了一口,他第二日就抓来更多,若玉秀都不喜欢,他就换一种继续抓。   夏知荷看着玉秀,也心疼得很,嘴上却道:“哪有二姐说得这样夸张,我看她今日脸色比昨日好多了呢。今天阿潜回来,就让他明日别去山上了,他这几日才受累了呢,整个人都晒黑了。”   赵氏摆摆手,道:“他一个大老爷们,晒黑点怕什么。再说,玉秀肚子里可是他的孩子,玉秀这么辛苦,他不得跟着跑跑腿?”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声,紧接着小狼犬黑溜溜的身影炮仗一样冲进来,嘴里还叼着一只山鸡呢。   赵氏一见便笑了,“呦,这小东西倒是聪明!它也晓得玉秀疼它呢,这两日玉秀每每难受,我就见它在一旁着急得直呜呜,今天非跟着阿潜出门,我以为它是在家待得烦了要出去玩,原来是给玉秀找吃的呢!难为它肥嘟嘟的身子,四条腿又短,竟跟得上阿潜的步子。”   可不是,这小狼犬来家里也三个多月了,若是一般的家犬,这会儿都该有人小腿高了。可这小东西,不知是玉秀喂它吃得太多还是怎样,虽也长个子,可个子总没有肉长得快。前一阵眼看它抽个子苗条了些,近日肉又长回来了。   它跑近,将山鸡放在玉秀脚下,抬头看着她,尾巴在身后甩得飞快,嘴里呜呜地撒娇。   玉秀只得放下针线,给它梳了梳毛,又揉了揉它的耳朵,道:“小狼真厉害,这么快就能抓到猎物了。”   它甩甩脑袋,也有些自得的模样。   林潜也进了门,看到小狼犬端坐在玉秀面前,心里哼了一声。那只山鸡,分明是他猎到的,那狗崽子抢先一步叼着跑了,竟还有脸对他媳妇儿邀功。   他只是懒得与一条狗计较罢了,哼。   又过几日,玉秀吐得不那么厉害了,夏知荷便提出要搬回去,她道:“当初说是来小住几日,我这都从六月份住到七月份,要看八月就要到了,再住下去,该过年了!”   赵氏道:“那就留下来过年。我们姐妹俩好不容易才凑在一块住了这一阵子,我心里正畅快呢,你就要走了。”   玉秀也道:“娘,就再住几天吧,反正您回去了家里也是冷清清的,不如大家都在这里热闹些。”   夏知荷笑道:“我倒想多住几日呢,可我这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就生了,总得让他生在自己家里吧?你们俩常去看看我就行了,离得又不远,就一里路的事。”   赵氏与玉秀留她不住,最后还是让她回去了。   八月初的一天,这日中午,夏知荷突然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痛,晓得这是到时候了,她去工房将李大柱喊来。   李大柱一听她要生了,吓得魂儿都没了,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夏知荷忍过一阵阵痛,交待道:“你别急,我这才开始痛,离生还有一段时辰。当家的,你先把我扶去房里躺着,再去隔壁把琴嫂子喊来陪我,然后去和玉秀他们说一声,再去镇上找莘娘,稳婆她已经帮忙找好了。”   李大柱这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将她扶进房,又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才拔腿冲了出去。   琴婶子一听他的来意,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和儿媳妇三好赶过来。两人先去夏知荷房中看了看她的情况,见还好,才放下心来。   琴婶子道:“三好,你在这陪你婶儿说,我出灶房烧水。”   三好忙道:“娘,还是我去烧水吧,您有经验,在这陪着婶子,也让婶儿能安心一些。”   琴婶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就让她去了。   不多时,赵氏带着玉秀等人赶来,她和琴婶子都是有经验的,很快将产房布置得井井有条,等莘娘带着稳婆赶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孩子落地了。   这一等就等到月上中天,产房里不时传出夏知荷的闷哼。房外众人心急如焚,李大柱蹲在地上,头发早已被他挠成了鸡窝。   终于,房中传出两声有力的啼哭。   李大柱飞快地跳起来,抹了把眼泪,冲到房外,对里头喊道:“媳妇儿、媳妇儿,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夏知荷的声音传来,虽有些沙哑,但还算精神。   李大柱这才放了心,又道:“琴嫂子,知荷她要不要吃什么?孩子怎么样了?你快开门让我进去吧。”   琴婶子笑呵呵道:“急什么,正给孩子擦身体呢。是个大胖小子,呦!七斤六两呢!难怪这样折腾他娘。”   李大柱一听,摸着头傻笑起来。   等安置妥当了,琴婶子才让众人进去。   房中仍有一股腥味,夏知荷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正含笑侧头看着身侧的小宝宝。   小宝宝正睡着,两只小手捏成拳头,放在脸蛋两侧,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李大柱看了,却喜爱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过了几天,小宝宝逐渐长开了,变得又白又肉,他又乖巧,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也不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人,爱得人心肠都软了。   玉秀和赵氏每日结伴来看,就连林潜和林森有时跟来,也爱接过去抱一抱。   这日,琴婶子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照例先抱了抱小宝宝,等他睡了,便坐在床边陪夏知荷说话。   她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家里孩子生了,玉秀肚子里那个也快三个月了,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夏知荷给孩子捏好被角,闻言道:“靖哥儿亲都成了,孩子还不是说有就有的事?你再安心等等。”   哪知琴婶子更愁了,“别提那臭小子了,成亲至今两个多月,就回来了两趟,在家里住了两个晚上,就这样,你说我难道要指望三好一个人怀上孩子吗?”   夏知荷听了,也轻轻皱了眉,道:“要我说,靖哥儿这事做得确实不对,这刚新婚,就把三好撇在家里,难为那孩子竟一句不好的话也没有。”   琴婶子道:“是呐,三好这孩子还反过来劝我呢。”   “你说,”夏知荷压低了嗓音,道:“靖哥儿是不是还没放下,还跟从前那姑娘有来往?”   琴婶子瞪大了眼,咬牙道:“这浑小子若真敢这样做,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三好哪里不好?但凡她长得难看些、不懂事些,我也认了。可这孩子长得又讨喜,性子又温顺,家里的活儿更是抢着干,到底哪点配不上他?那个姑娘,不就是读了几本书,会写几个字么,就把他迷成这样?!”   夏知荷劝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先别急。我看三好和靖哥儿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了。靖哥儿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一次就一天,一年到头也就十几天,两人能有什么感情。”   琴婶子无奈道:“我也这么想呢,只是那小子只肯一个月才回来,我不能逼着他吧?想逼也逼不到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夏知荷也没有法子,一时无言。   琴婶子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拍着腿道:“不行,我非得抱上我的乖孙不可。臭小子不回来,我就让三好去找他!”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当下就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去了。   夏知荷抱着被她惊醒的宝宝,在后头无奈失笑。   这天,看完了她们母子,玉秀和赵氏正往家里去。   走着走着,赵氏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玉秀也笑道:“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赵氏笑呵呵道:“我突然想起来,这小宝宝是阿潜的小舅子呢。你说阿潜他都快三十岁了,突然来了个才几天大的小舅子,我一想到他以后叫舅子的模样,真是乐死了!”   玉秀无奈了,不过想起林潜抱着他小舅子的样子,也觉得好笑。   赵氏乐了一阵,又对着玉秀的肚子看了看,道:“等这个小宝贝生出来,那小宝宝就要做亲舅舅啦。秀儿,娘和你说,你心里别有压力,这个宝宝不管是男是女,咱家里都喜欢。”   玉秀轻轻点头。 ☆、第57章 贪嘴孕妇   要看中秋节就快到了,赵氏提出要回山上去过节,玉秀拉着她不让走,“娘,您说要陪我到三个月的,这还没到呢。往常您都在山上和小叔弟妹他们过节,今年也该轮到我们和您一起过了,您说是不是?”   赵氏笑道:“我倒不是不想陪你们过,只是他们几个在山上我不放心,平常到还好,随他们胡乱折腾去,中秋毕竟是团圆的日子,我不回去,他们怕是要翻天了。”   玉秀忙道:“那就让相公去请他们来家里,我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赵氏道:“人那么多,又有两个小孩,我怕闹到你。”   “不会的,我哪有那么娇气,娘,您就答应了吧。”玉秀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放在以前,她是不敢这样撒娇的,这段时间朝夕相处,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她又晓得赵氏性子大方宽厚,才敢这样做。   赵氏也给她摇得心花怒放,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家里三个都是臭小子,后来娶了两个儿媳,一个脑子太实,见天被她娘哄得团团转,另一个又太机灵,都跟她不亲近,她心里便有些失落。因此此时对玉秀便越看越喜欢,加之也不放心她的肚子,很快就同意了。   玉秀见她松口,忙就让林潜去一趟山上,跟他弟弟们知会一声。又盘算着明日去镇上买些过节的物品。   夏知荷仍在月子中,李大柱最近守在她们母子身边,门也不愿意出,玉秀猜想他们这中秋大概是不准备过了,于是上门来问问,有什么要他们从镇上带的。   夏知荷脸色一日比一日好,伺候月子的张婆子做事很细致周到,她便对玉秀道:“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出屋去,你爹他更嫌麻烦,今年中秋就先不过了。你明日帮我带些月饼,就咱家里往年买的那种就行,再帮我带一包点心,中秋那天给张婆,我再给她包个小红包,当天放她半天回家,跟儿女团聚。”   玉秀忙道:“那那天您和宝宝谁来照顾?爹他会吗?要不等跟他们过了节,那晚我回家来睡吧。”   夏知荷笑着摆摆手,道:“我虽不能出去吹风,可在屋里走动走动还是没问题的,宝宝也就喂个奶换换尿布的事,若不乖了,就是你爹抱着摇一摇,再说,就一个晚上,能有什么事,何必要你兴师动众地回来一趟。”   两人正说着,谁在床上的宝宝醒来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嘴里咿呀咿呀地嘀咕着。   玉秀赶紧小心地把他抱起来,伸出指头逗了逗,喜道:“小宝贝,我是姐姐,认得我吗?”   小宝贝仍眨着黝黑的眼睛,悠闲地冒着泡泡,眼珠子不知在看哪儿。   夏知荷笑道:“他现在还看不清呢,哪记得你,就记得吃了。”   玉秀爱不释手,道:“记得吃就够了,能吃能睡,咱们宝贝才能长得快。”   她端了一旁热着的温水,拿小调羹一点点喂给宝宝。   小宝宝大概以为是奶,第一口接得痛快,等发现没味道,第二口就不喝了。   玉秀便将碗放到一旁,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你倒是机灵。”   夏知荷倚在床头,含笑注视着姐弟两个。   她忽然有感而发,道:“幸好你如今与阿潜好好的,若跟靖哥儿三好一样,我怕是睡都睡不安稳了。”   玉秀便问:“他俩还像之前那样吗?”   “可不是,”夏知荷道,“靖哥儿成了亲还和没成亲前一样,一个月回来一次,你琴婶儿急坏了,前两天说要送三好去找靖哥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此时隔壁院子里,杨三好正如往常一样在屋里织布,任谁来看,也看不出她如今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之处。   前日小叔李流在家,她婆婆就让小叔送她去县里,给相公送了些吃食和衣服。她记得清楚,相公见了她,面上只有意外,并无一点喜意。   相公很快就回了学堂念书,她自作主张帮他收拾屋子,却无意间在一件衣服的袖子里,发现一块写了娟秀小字的帕子,她虽不认得几个字,可也晓得,那帕子必定是一名女子给他的。   原来他心中早有所爱。   如此一来,定亲后的漠视,成亲后的冷遇,便都有了答案。   她自小见过她爹的无情,她娘的卑微,那时候就在心里下了决心,以后绝不嫁她爹那样的男人,也不做她娘那样的女人。   长大了才发现,嫁什么样的男人并不是她自己能坐得了主的,既然如此,她只能要求自己别活得像她娘那样卑微可怜。   既然相公对她无心,她也不需对他有意,那些已经放出去的真心,要一点点收回来,在心底深处藏好,从比以后,再也不要拿出来,任人糟践。   从此以后,不愤恨,不强求,不哀怨。   绝不能像她娘一样,失了真心,又失了自我。   她从县里回来后,在屋子里待了一个下午,再出来时,那些心思便都被藏好了。她如往常一般温软地笑着,继续做好姑娘三好。   次日,林潜陪着玉秀去镇上。   两人先去莘娘铺子里看了看,玉秀将带来的一篮子土鸡蛋和一些野味给她。   莘娘也不推辞,笑眯眯地收了,道:“你娘最近怎么样?我这里这两天走不开,等过了中秋就去看她。还有我的干儿子,回去告诉他,干娘想他了。”   玉秀笑道:“好,一定转达。娘这两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张婆婆伺候得很好,娘和宝宝都长肉了呢,您介绍的人就是实在。”   莘娘自得道:“那是,我看人的眼光肯定准。哎呀,你和你娘轮着生孩子,我这铺子没了你们的绣品,生意都差了些呢。”   玉秀看着铺子里满满的客人,无奈笑道:“您就哄我玩儿吧。”   又说笑了几句,玉秀和林潜便起身告辞了。   上次两人从百味居买了许多糕点,玉秀一样样尝过后,发现味道确实比别家好,虽然贵一点,也值了。   这次中秋,家里会有许多人,她决定还去百味居买些好点的月饼,和大家一块尝尝。   那伙计记性好,见了他俩,还有印象,笑呵呵地迎上来。   店中月饼种类很多,咸的有蛋黄的、火腿的、梅干菜的,甜的更有莲蓉的、豆沙的、枣泥的,玉秀看看这个也爱,看看那个也好,一时拿不定主意。   自从有了孕,她感觉自己喜好变了挺多,从前并不多爱这些零嘴,眼下见了,却有些走不动道了。   她回头去看林潜,“你说要买哪种的?”   林潜道:“你喜欢哪种?”   玉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觉得这样贪嘴有些难为情,可心里就是想要。   林潜便问:“都喜欢?”   玉秀羞涩地点了点头。   林潜道:“那就每样称一斤。”   玉秀道:“会不会太多了?”   林潜看看她的肚子,说:“没事,宝宝爱吃。”   玉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也觉得是宝宝想吃东西,自己最近才会这么贪嘴,从前可从未这样的。   百味居中的月饼有十来种,伙计一听林潜说每样来一斤,早就笑开了,忙麻利地秤斤打包。   林潜又问玉秀:“宝宝还想吃什么?”   有了肚子里的宝宝做借口,玉秀也放开了,指了好几样让她流口水的糕点糖果,让伙计包起来。   临走时,伙计殷勤地送了两包试吃,希望让他们下次再来,毕竟这样大方的客人,在这小小的清平镇上可不多见。   两人在百味居中花了将近一两银子,玉秀心里却没有当初的心疼了。她的相公这么能干,又愿意对她好,她何必辜负呢。   出了百味居,她笑盈盈地看着林潜。   林潜心中一动,伸出空着的手来牵她,十指相扣。   大街上人来人往,若是以前,玉秀定不好意思让他牵着,眼下却主动回握他。   刚走出几步,玉秀看见了不远处冷冷看着她的李月萍。   她的肚子算起来有五六个月了,只是不知怎的,整个人却瘦得厉害,那隆起的腹部就显得很突兀。她站在避阳处,浑身有股阴冷的气息,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玉秀轻轻皱了皱眉,拉着林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月萍冷冷地看着那两人手拉手走远,一手轻轻扶上自己的肚子。   自从得知罗大户前头两个小妾的死法,她心里就越想越不安,不止罗夫人送来的补品不敢吃,随着肚子渐渐长大,她连饭都不敢多吃了,生怕吃多了孩子长得太大,会难产。她还指望靠这个孩子坐上正室的位置,怎能因他丢了性命?   哼,李玉秀就算眼下过得再幸福又怎样,等她成了罗夫人,自有享不尽的富贵,到时候,她一个村妇,哪里能和自己比?自己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一家子赶出李家沟!   林潜自然也发现了李月萍,只是他不认得她,再者一个瘦弱的孕妇,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所以并不在意。   玉秀又去布庄买了些针线,又扯了半匹布,打算给林潜做一套秋装。至于宝宝的衣服,她这一阵子用自己陪嫁的绸缎来做,已经做得够多了,因此不打算再买。   她本想就这么结账,林潜却指着柜台后头一匹鹅黄的细棉布,让老板娘拿下来。   玉秀道:“买这个做什么?”   林潜拿来在她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要老板娘一起结账。   玉秀忙道:“这个颜色我穿不合适。”她就算是在闺中时,也没穿过这么鲜嫩的颜色,嫁了他才试着穿了红的。眼下都快做娘了,再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给人笑话。   林潜却道:“合适,很好看。”   玉秀还要再说,被老板娘戏谑地看了一眼,登时臊红了脸,也忘了要说的话。   等两人回去,手上自然又是大包小包。   玉秀先去把帮夏知荷带的东西给她,夏知荷看了月饼上百味居的标号,便道:“我让你买咱们以前吃的那种就好了,干嘛费这个钱。”   玉秀又在逗小宝宝,闻言笑道:“您从前还跟我说呢,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既然如此,吃的当然也要越吃越好,以后我还要给您买更贵的呢。”   夏知荷笑着摇头,对站在一旁的林潜道:“看到没阿潜,都被你给惯坏了。”   林潜摇摇头:“这样很好。”   夏知荷便无奈了。   回到自己家里,赵氏看到这么多东西,也道:“你们俩也是,就算爱吃,一口气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林潜道:“宝宝要吃。”   赵氏瞪着眼戳他脑袋:“你那宝宝还没拳头大,就能告诉你它爱吃这些了?自己乱买,还拿宝宝当借口!”   玉秀捂着肚子在一旁偷笑。 ☆、第58章 娇气孕妇   中秋这日中午,林二林三带着各自的媳妇孩子都来了。   一家人见过面,几个男人在前屋说话,女人们则带着孩子聚在后屋。   他们两对夫妻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还未取大名,平日家里人就大宝小宝的喊。   上次玉秀和林潜上山,买了百味居的糕点带去,这两个小家伙对这位伯娘还有印象。原先两人还矜持地躲在自己娘亲身后,等玉秀拿了糖果出来,他们就伯娘伯娘地喊着围了上去。   赵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问两个儿媳道:“家里怎么样?”   老三媳妇儿道:“都好着呢,娘您不用担心。”   赵氏便点了点头,她不是那种多事刻薄的婆婆,既然当初下山时说让两个儿媳轮着掌家,此时就不会过问太多。而且她心里盘算着,等过一阵玉秀满了三个月,她就回山里去,若到时家中果真一切都好,说明两个儿媳已经有了单独掌家的能力,她就想把家分了,让他们都分出去单独过,他们自在,她自己也省心。   老三媳妇儿看了看她的脸色,试探着玩笑道:“那几日娘下山来,我看爹心里可不好过呢,前一日在门前呆坐一下午,第二日也收拾了几件衣服跟来了,我看爹是一刻也离不开您呢。”   赵氏笑了笑,道:“他哪是离不开我,是指着我给他洗衣做饭呢。”   老二老三媳妇儿便掩着嘴轻笑。   玉秀给两个小孩分了糖,打发他们去院子里玩,走过来道:“两位弟妹这次来,可要多住几天,让我这院子里也热闹热闹。”   赵氏笑道:“你就想着热闹,谁来了都要眼巴巴地留人住下,我看以后还有谁敢进你的门,来了就走不了了!”   “娘——”玉秀走过去凑在她身边,不依道:“您这话说的我这里好似盘丝洞似的。”   老三媳妇儿笑道:“嫂子一片热心,我们都知道,只是出来时匆忙,家里都未打点好呢。”   老二媳妇儿看了看玉秀的肚子,道:“嫂子快三个月了吧,最近还害喜吗?”   玉秀摸了摸肚子,点头道:“快了,还有十来天就三个月了。最近比前一阵好了不少,已经不太难受了。”   老三媳妇儿道:“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看嫂子最近气色不错,比上次见还圆润些了呢。”   玉秀笑着点点头。   赵氏看着老二老三媳妇儿,道:“你们两个也别盯着你嫂子的肚子了,赶紧再给我生两个乖孙女才是正经事。”   她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心里就特别稀罕女孩儿,可惜头两个孙子又都是男孩,她等了这几年,也没见两个儿媳再怀上,心里都有点着急了。   一句话说得两个儿媳都羞涩地低了头。   吃过晚饭,男人们将堂屋里的大桌子搬到院子里,桌上摆了好几盘月饼,还有各样的干果饴糖,一家子十个人就围坐在桌边。   赵氏看着这满堂儿孙,心里颇有些感慨。想当初,她死了丈夫那会儿,心里真感觉如天塌下来了一般。后来她爹要她改嫁曾经的姐夫,说实在话,她心里是不太愿意的,只是为了生活,不得不同意。谁能想到如今她也有子孙满堂,齐家和美的时候。   一家人吃着月饼,说点趣事,或者逗弄两个孩子,时间过得飞快。等那一轮圆圆的明月从山顶升起,月饼祭过了月亮公公,赵氏感觉到夜里的一丝寒凉,就让大伙儿各自散了,回屋去休息。   玉秀躺在林潜怀里,抓了他一只手在手中把玩,还将自己的手贴在他掌中,比了比大小。   林潜低头看她,问:“不困?”   玉秀点点头,“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林潜便安静地等她开口。   玉秀道:“刚才守月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去年中秋,我还跟爹和娘一起在自家院子里守着呢,这才过了一年,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那时她还替李仁守着寡,她娘肚子里也没有小宝宝,家里田也没买,一家人守着月饼,虽然也挺安详,却到底不够团圆和美。   谁也料不到,这一年时间,竟能发生这么多事。眼下她娘终于有了孩子,自己也找到好的归宿,以后一年年,会越来越好。   她看了看林潜,问道:“去年这会儿,你在哪儿呢?”   林潜想了想,道:“在山上。”   那会儿他刚回来不久,中秋节也没回家,就在那个熊洞里,既没看月亮,也没吃月饼,更没有一家团聚。对他来说,这一年的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   玉秀又问:“一个人吗?”   林潜点点头。   玉秀便握住他的手,道:“以后每年中秋,我都和你一起过,等宝宝来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守月,好不好。”   林潜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道:“好。”   次日,林二林三两对夫妻便告辞了。   等到八月底,玉秀肚子满了三个月,赵氏也提出要回山,玉秀自然不想她走。   赵氏道:“我看你这两日都没吐了,看来害喜已经好了,三个月之后,孩子就算坐稳了,之后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别磕着摔着就好。你放心,等你要生时,我定会过来陪着你。”   玉秀央求道:“娘,您就再住几日吧,您伺候了我一个多月,也该让我做几天饭给您吃。”   赵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傻孩子,你要伺候我,以后日子多着呢,不在这一时。再者如今快到九月了,正是山里山货成熟的时候,我得赶紧回去带着她们一起去采摘,若这段时间荒废了,今年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风啦。”   她这样说,玉秀便不好再留,只得依依不舍地送了又送,直将人送进大遥山里。   这阵子家里一直都很热闹,先是有夏知荷李大柱过来住,后来又有赵氏林森夫妇,林二林三两对夫妻偶尔也来住一晚,这下子全都走了,玉秀看着冷清清的院子,心里有些失落。   说起来,她自从怀孕后,似乎就有些多愁善感,也变得粘人了,以前可没这么爱热闹的。她也发觉自己这样太娇气了一些,可总是控制不住。   她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觉得一个人实在没意思,就搬了把小板凳,端着针线篓子,去后院找林潜。   林潜正在练武,玉秀也不打扰他,将板凳摆在阴影处,自己坐在凳子上绣花,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心里便觉得安心多了。   林潜打完一套拳,回过头来,就见她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心头顿时就软软地塌了一大半,也顾不得一身汗味,大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道:“怎么坐在这里?”   玉秀软软地贴在他怀中,双手揽上他的脖子,道:“我就坐着看看,你不用管我,继续练吧。”   林潜抱着她往屋里走,“不练了,我陪你。”   玉秀将他搂紧了一些,很快又想起来什么,道:“这样懈怠,会不会不好?”   她听说习武的人,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得有恒心日日苦练不休,方才不会轻易被人超越。眼下他为了自己偷懒了,可别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才好。   林潜道:“无事,师父看不见。”   从前有他师父管着,一日偷懒就要挨鞭子,现在他师父又不在这里,偶尔偷懒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两人关心的问题根本不一样,一路鸡同鸭讲回到屋里。   林潜将玉秀抱回房中,自己在院子里用冷水冲了澡,很快又进来陪她。   玉秀正拿着上次买的那匹鹅黄的布料在那比划,想着要做什么样款式的衣服,才不至于显得太嫩。   林潜从头后抱住她,玉秀问道:“我用这料子做一件掐腰荷边袖的短衣,里头配一件素白的长裙,怎么样?”   林潜点头,“好看。”   玉秀轻轻笑了笑,不管什么问他,都只有好看二字,那天买这匹布料时,倒难得听他说了很好看三个字。   林潜将脸埋在她颈边,啄了两口,道:“媳妇儿,已经三个月了。”   玉秀一愣,很快就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当初就是随口拿三个月来搪塞他,没想到这人记得这样清楚,不会真是数着日子等着吧?   她红着脸将布料放下,轻轻嗯了一声。   林潜哑着嗓子又问:“可以了吗?”   玉秀转过身来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睫,双手却环上他的脖子,低声道:“可以是可以了,可是你得轻一点,孩子还小呢。”   林潜喉头上下滚动,沙哑地应了声好。   这一次果真是又缠绵又克制,事后林潜将她搂在怀中,大掌在她身上游走,时不时带起一阵轻颤。   玉秀懒懒地躺着,心里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满足。其实不止林潜,她这几日也有点想了,不知怎么的,就想时时刻刻看着他,粘着他,被他宠着,被他疼着,被他抱在怀里,肌肤间越是亲近,她才越觉得满足。   她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有些没脸没皮了,臊红着脸又躲进林潜怀里。 ☆、第59章 罚睡厢房   赵氏回山后没多久,就让林二送了一篮子山货来,都是山里的菌菇、野菜、山枣、野果之类。   玉秀挑了一些,给夏知荷送去。   夏知荷如今刚出月子,伺候的张婆婆昨日已经回家了,因她照顾得好,夏知荷如今比怀孕前还丰满了些,从前总是精神气不足的样子也没了。因感念她细心周到,除了给她一两银子的工钱以外,夏知荷又包了个二百文的红包、并半匹细棉布给她。   玉秀去时,夏知荷正抱着小面团坐在廊下,李大柱在院子里劈柴。小面团就是他们夫妻二人给小宝宝取的小名。   玉秀将篮子放在地下,熟门熟路地抱过小面团,逗弄一番。   夏知荷道:“你如今月份越发大了,以后少抱他,别累到自己。”   玉秀笑道:“他才多重,就能累到我了?”   李大柱在院里搭嘴道:“还是秀儿说了句公道话,你娘一直嫌面团太重了,说正常的孩子没他这么肉,昨日张婆走后,她还把面团放在篮子里称了,你说,有你娘这样的吗?”   夏知荷被他说得羞恼,嗔了他一句:“就你心疼儿子,晚上你带着你的宝贝儿子去厢房睡吧,别来扰我清梦。”   李大柱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玉秀笑着看她娘一眼,道:“娘,您这样做,等面团长大后知道了,要哭鼻子的呢。”   夏知荷点了点面团肉嘟嘟的脸颊,道:“要哭就让他哭去,这个小哭包。”   玉秀便侧过身不让她点,看着自己怀里白胖胖的小宝宝,禁不住喜爱之情,低头亲了他一口,道:“我们宝贝长大了要做男子汉呢,怎么会是小哭包,你说是不是,小面团?”   小面团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她,嘴角挂下一串亮晶晶的口水。   玉秀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去。   夏知荷接过小面团,道:“厨房里有十几节藕,你都拿回去,留几节自己家吃,剩下的让阿潜给你婆婆送去,他们住在山上,怕是不常吃这些,给他们尝个鲜。”   玉秀问道:“哪里来的藕?”   夏知荷道:“月梅前几日托人送了一篮回来,你琴婶儿就给咱家送了些,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玉秀道:“我给娘和爹留一些,拿几节给婆婆就好。”   夏知荷摇头道:“都拿走吧,我和你爹不爱这个,我也懒得弄。”   玉秀便去厨房将莲藕装上,出来时问道:“对了娘,咱们家今年田租收到了吗?”   他们家去年买的五亩地,都租给了琴婶子一家,前一阵谷子成熟,村里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就他们家因夏知荷坐月子,把这事都给忘了。   夏知荷道:“收了,这些藕就是他们家送租子一起送过来的。今年地里收成不错,五亩地的租子除去农税,还有六百斤,都在你隔壁屋子里堆着呢。”   玉秀喜道:“以后咱们家就不用买谷子了。”   往常他们家一年买四百斤谷子,掺着红薯、南瓜等粗粮,一年到头每日也都能吃上干饭,现在有了这六百斤谷子,就是顿顿吃白米都成了。   夏知荷面上也有喜意,笑道:“可不是,咱们家这田,是买对了。只是你之前让我留意的,我前两日让你爹又去问了七叔,才知今年因年成不错,竟无人舍得卖田,你家的地到现在也没着落。”   玉秀安慰道:“这事又不急,咱们慢慢来就是了。对了娘,琴婶儿家里今年多了这些粮食,日子该宽松些了吧?”   夏知荷点头道:“她前两日过来,我看她面上也是喜滋滋的,直说是三好给她家带来了好兆头。三好如今在家里织布,一个月也能织个五六百文钱,她又乖巧,得来的钱都交给你婶子了。你婶儿如今只盼一个孙子了。她之前来与我商量,说想把三好织布的钱还给她,李靖每月交给家里的银子也给三好,让她拿这些钱,去县里李靖学堂边租个小院子,给他们小两口住,问我合不合适。”   玉秀奇道:“婶儿竟舍得?”   村子里那些做人婆婆的,没一个不把家里的钱银捏得牢牢的,儿子媳妇赚来的钱,都得归到公中,若能剩一些给他们做零花,就已经算是个大方的婆婆了。琴婶子虽不是刻薄的人,可毕竟家里穷,对银子也看得重,眼下舍得让三好支配这么一笔钱,难怪玉秀惊奇。   夏知荷叹口气,道:“她也是没法子了,一来想要个孙子,二来心疼三好,不想她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天天在家守着。”   玉秀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小夫妻二人,刚成亲就这样分居两地,确实不是办法。   琴婶子心里有了这个主意,就趁前日李靖在家,一家人都在时说了这个想法。哪知李靖听后还未说什么,杨三好先不同意了。   她道:“如今相公在县里读书,小叔子在外做工,小姑子也出嫁了,若我再走,家里只有娘和爹两个人,有了什么事,连个叫嘴的人都没有,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琴婶子笑道:“好孩子,知道你担心我们,可我和你爹现在腿脚还利索着呢,能有什么事儿。家里现在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只差你给娘生两个孙子孙女,娘就圆满了。就算为了娘,你和靖哥儿也得加把劲啊!”   杨三好听了,雪白的脸上飞上两抹嫣红。孩子她确实是打算要的,这世道,女子就如浮萍,顺水飘荡,若想安定下来,必须有个依靠。她如今父母靠不住,相公靠不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孩子了。   见她不说话了,琴婶子又看向李靖,道:“大郎,你看怎么样?”   李靖虽微微皱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夜里三好替李靖更衣,她认得他身上这件衣服,就是那天袖子里藏了帕子的那件,当时她看过帕子后,又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眼下她顺手捏了捏衣袖,帕子已经不在了,想来早已被他收好。   她心中并无波动。晚上娘的意见她虽然同意了,可自己心里也有了决定,她并不打算在县里久住,等确定怀了孩子就会回来。   她的孩子,或许注定如她一般可怜,注定得不到他父亲的疼爱,可她会比她娘做得好,会给他全部的爱护,让他即使没有爹,也能够快乐地长大。   她叠好衣服,见李靖仍在灯下读书,便过去将油灯挑亮了些,温软地笑了笑,道:“相公,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李靖点点头,并不看她,眼睛仍盯在书页上,道:“你先歇下,等我看完这一页。”   三好便不再劝,倒了杯茶水放在他手边,自己换了衣物睡下。这种情况也很正常,除了洞房那一夜,之后李靖几次回来,也就偶尔一两次碰她。   玉秀提着莲藕回家,还未到家门口,就见有一个老人家在她家院门外徘徊,她走进了,迟疑道:“老人家,请问您找谁?”   那老头听到声音转过来,看他年纪约有六十来岁,却是童颜鹤发精神矍铄,行动间更是步伐稳健硬朗,他穿一身道袍,身上有几分说书人常说的世外高人的气息。   正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潜站在门内,见到外头两人,破天荒地挑了挑眉。   那老头一见林潜,哇呀一声怪叫,跳起来扑过去,玉秀只听得一声‘臭小子’,眼睛都还未看真切,那两人已经打了十几个来回。   玉秀呆立原地,好半天才才回过神来,急道:“这是这么了?!阿潜,快别打了!”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嘭地撞在一起,又极快地分开。分开时林潜身上衣服微乱,那老头的倒还是整整齐齐的,不过他手上捧着几缕断发,心疼得直叫:“你这臭小子!又拔老头子的头发!”   玉秀忙上前仔细看了看林潜,见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道:“阿潜,这位老人家是谁?你怎么一见面就和人打起来了?”   林潜木着脸,道:“我师父。”   玉秀一听,忙道:“那赶紧请师父进家里去呀。”   她又转头对那仍在哀悼头发的老头行了个礼,道:“见过师父,我是阿潜的妻子,您叫我玉秀便好。”   凌老头这才想起还有人在,若无其事地将手上的头发丢了,背手而立,道袍迎风飘动,端的是仙风道骨,他咳了一声,道:“好孩子,阿潜与我说过你,为师此次出行匆忙,并无长物,这一瓶灵药,给你做见面礼吧。”   玉秀见那药瓶子有些眼熟,眼下却也来不及细想,忙道了谢,双手接过。   等到夜里回房,她突然想起来,从枕头下拿出林潜从前给她抹药的瓶子,和眼前这个一对比,竟一模一样,她忙打开来闻了闻,连味道也一样,这是同一种药。   她一想到林潜竟拿师父赐给他的灵药,给自己抹了那种地方,就臊得全身都要着火了!   她看了一眼正要进门的林潜,几步冲过去将他推出门外,面上羞恼得要滴出血来,“晚上你就陪着师父在厢房睡吧!”   说着毫不留情地关了门,留林潜一头雾水站在门外。 ☆、第60章 傻爹压力大   第二日,萧楼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一进门,拜见过凌老头后,又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玉秀,道:“上回来去匆忙,失了礼数,万望嫂子见谅。这一匣胭脂,乃是我自家铺子所售,且借花献佛送与嫂子。”   玉秀惊讶地看了眼林潜,见他点了点头,才忙双手接下,笑道:“多谢萧师弟。师父、萧师弟,你们且坐一坐,我去厨下做几样小菜,你们师徒三人许久未见,不妨坐下来小酌一杯。”   凌老头一听有酒,忙道:“好好好,你快去吧。”   “是。”玉秀笑着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林潜紧跟着她到厨房,道:“不必给他们好酒好菜,随意做两个,厨房油烟重,别呛到。”   玉秀笑道:“我会小心的,你快进去陪师父说话吧。”   林潜点点头,正打算进去,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道:“我去给你烧火。”   玉秀忙推了他一把,将他往外推,道:“你可别小瞧可我,厨房可是我最拿手的地方呢。倒是你,别把师父师弟两个人丢下,快回去吧。”   林潜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堂屋里,萧楼对凌老头挤眉弄眼道:“师父,你看到没有,瞧师兄那黏糊劲,跟个跟屁虫似的,就差贴在嫂子后面了。”   凌老头瞪了他一眼,骂道:“臭小子,他要是不像跟屁虫,能有媳妇孩子嘛?好好跟你大师兄学学,赶紧娶个媳妇,给老子生几个徒孙玩玩!”   说着,他又煞有其事地感叹起来,“唉,师门不幸啊,重阳峰那臭老头,五年前就跟老子炫耀他的徒孙了。老头子我命苦啊,偏偏收了你们这帮臭光棍,一个两个都不学人家找媳妇,什么时候才能给老子生孙子啊。”   萧楼小声嘀咕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能怪我们。”   凌老头虎目一瞪,“臭小子你说什么?!”   萧楼缩缩脖子,陪笑道:“没有没有。”   看到林潜进到堂屋来,凌老头站起来往外走,对两个徒弟道:“走,陪我练几手,这么长时间没见,不知你们私底下到底有没有用功。”   “不是吧……”萧楼知道挨打的时间到了,苦着脸站起来,“我椅子还没坐热呢师父。”   林潜看了他一眼,心里冷笑,敢在他面前送他媳妇儿礼物,一会儿得送他一大份‘回礼’,让他长长记性。   等玉秀将酒菜布置好,去后院喊人时,萧楼早跟条死狗似的躺在地上了,旁边蹦来蹦去的小狼看着都比他精神些。   林潜和凌老头还在交手,玉秀看了一眼,只觉得眼花缭乱,便对萧楼道:“他们看起来还得一会儿,萧师弟你先和我回屋吧,厨房里烧了热水,你去洗把脸。”   一听说能回屋,萧楼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嘴里道:“好好好,还是嫂子疼我。”   林潜眼角扫到那两人往屋里去,面色又冷了冷,哼,看来刚才下手还是太轻了。   萧楼摸摸脖子,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因这一眼分心,林潜被凌老头一掌打飞出去,分出了高下。   凌老头叉腰而立,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没偷懒。对了臭小子,你媳妇儿这胎若生了儿子,借我玩……咳,让他拜在我门下如何?”   林潜站起来,拍了拍灰尘,“不行。”   “为什么?!”凌老头跳起来,“老头子我哪里不好,那么多当官的想把儿子借我玩玩,我还不稀罕呐!”   林潜抬脚大步往屋里走,“我也不稀罕。”   “逆徒啊逆徒,气死老头子了!”   酒桌上,凌老头又因林潜不让他多喝,气哼哼地跑出去溜达了。   师兄弟两人对比习以为常,也没人跟出去,反正以老头子的武功,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欺负到他头上去,他不去欺负别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萧楼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道:“大师兄,最近又有一笔赚钱的生意,你要不要和我走一趟?”   林潜摇头。   “为什么?担心嫂子?难道嫂子生孩子之前,你都要守在家里吗?”   林潜不做声,这就是默认了。   萧楼心中有些感叹,难道家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连大师兄这样的人都开始安分守己了。   他道:“我看嫂子至少还得五六个月才生吧?我听人说,养孩子可是费钱的事,你上次挣那三百两,够花吗?”   他自小生活富裕,花起银子来便没个度,有时去听个曲儿,几百两银子就赏出去了。他只听人说养孩子费钱,可不知是怎么个费法,所以有点替他师兄担心了。可别他们凌霄峰好不容易生出个徒孙,结果养不起,那就丢人丢大了。   听他这么说,林潜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三百两,他给媳妇儿买东西花了些,最后回来时只剩一百多两,最近又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还剩多少,够不够花。想到这,他对萧楼道:“晚上问你嫂子。”若不够,他得赶紧趁这段时间再出去跑跑。   萧楼听他这么说,腆着脸笑嘻嘻道:“那我晚上就在师兄家叨扰一晚,等明日师兄回复啦。”   夜里回房,林潜还记得昨晚无故被锁门外的事,所以先看了看他媳妇儿的脸色,见没有异样,才放心进来,顺手将门锁上,省得一会儿媳妇儿又要赶他走。   玉秀正缝给他的秋装,见他进来,便问:“师父和萧师弟都歇下了?”   林潜点点头,搬了椅子坐在她边上,问:“媳妇儿,家里有多少银子?”   “问这个做什么?”玉秀惊讶地看着他,忙又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林潜摇头,“不知够不够养孩子。”   他虽语气表情与往常无异,玉秀却从他话里听出一点忧心忡忡的意思来,禁不住噗嗤笑了,道:“你当养孩子是拿银子铸个娃娃出来不成?须知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咱们村里人生了孩子,若奶水不够喂,穷点的人家就喂些米汤,富裕一些的就喂羊奶,还有那更穷的,直接给孩子喂水的也不是没有。至于孩子身上的衣服,穷人家就是家里其他人的衣服改小了穿,一般人就扯些细棉布,做两身换着洗,等这个孩子大了,衣服留下来给下一个孩子接着穿。”   “至于咱们家,”她笑着看了林潜一眼,道:“因为有你这个本事的爹,我给孩子做了好几身绸子里衣,就不怕他被粗布磨破了皮肉。”   林潜听了,道:“你也做几身穿。”   玉秀笑着摇头,“那么金贵的绸缎,我穿不合适,一不小心勾破了,还得心疼半天。总之银子的事,你别担心。咱们刚成亲那会儿,你给了我差不多一百四十两,我自己的陪嫁有三十两,五月你去省城一趟,回来后又给了我一百八十两,虽说这些日子咱们买了不少东西,可算一算,也就花了十来两银子,还剩下三百多两呢。”   这么一算,玉秀自己也有些心惊,这几个月,她和林潜花钱有些大手大脚的,每次去镇上,都要买些布匹糕点,几个月就花了十两银子,这在村里一般人家看来,已经是一大笔银子了。可与他们家剩下的银子比一比,这又不算什么了。何况她还有林潜送她的许多首饰,夏知荷给她的陪嫁首饰,少说也值个一百多两,这么多银子,在村里养多少孩子都够了。   林潜却听进了一句‘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看来银子确实是越多越好。   玉秀见他不说话了,便拿起桌子上的小匣子打开看了看,里头是一套精美的胭脂,每一盒颜色都妍丽至极,想来价值不凡,她问林潜道:“我记得你说过,萧师弟家里是开镖局的,怎么又卖起胭脂来了?”   林潜看了那些胭脂一眼,道:“他家产业众多,涉猎甚广。”   街上的店铺,凡是门口挂了个萧字的,都是萧家产业,连林潜这么不问俗事的,也听说过萧家‘萧半城’的称号。   玉秀叹道:“真是看不出,萧师弟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呢。”   林潜道:“他不事生产,专吃软饭。”   这是萧楼亲口说的原话,在萧家,他就是个另类。   玉秀掩口轻笑,“哪有你这样说人家的。”   林潜便不说话了,说起萧家,他心里也有了点念头。他赚钱虽然来得也算快,可跟那真正有钱的一比,连牛毛都算不上。且每次赚钱都要出门,累得媳妇儿在家担心,他自己也放心不下。   这么看来,要养媳妇儿孩子,还是得有些产业才行。从前他独身一人,从不需考虑这些问题,也没往这方面想过,眼下想开始谋划谋划,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发展,思来想去,还得明天把萧楼揪起来让他出谋划策。   有一个萧家人的脑袋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厢房里,萧楼睡得不□□稳。 ☆、第61章 赚钱吧   次日一早吃完早饭,凌老头又溜出去了,他昨日似乎在外头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看来得有几天新鲜的了。   萧楼本也打算跟去,却被林潜截下,问他有什么生意是来钱的。   萧楼掏了掏耳朵,哀叹道:“大师兄你没问错吧?你问我有什么来钱的生意?我要是对这个感兴趣,早就回家挣钱去了,哪会在这里啊。”   林潜踢他一脚,道:“给我正经想想。”   萧楼便如鹌鹑一般,乖乖地缩在椅子上冥思苦想。   玉秀见他模样实在有些可怜,掩嘴给他上了些茶点,让他边吃边想,慢慢来。   萧楼感动得泪眼汪汪。   想了半天,他对林潜道:“师兄,你看现在县里的店铺,好点的位置,都被几家富户瓜分了,你若想从他们口中夺食,可有些麻烦。不如这样,你先在这清平镇上看看,若有较好的店铺出售,你盘下来,雇几个人打理,至于赚钱的买卖,不外乎小孩吃的、玩的,妇女头上带的、脸上用的,就看你要卖什么了。货源就包在我身上。”   林潜皱眉想了想,这生意,都不是短期内能够做成的,而且之后需要长期有人打理,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也不想让媳妇儿受这份累,便道:“这些不合适,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萧楼便上下看了看他,突然眼前一亮,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开一家武馆?”   “武馆?”   “对呀!”萧楼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击掌道:“这平阳县里武馆众多,成气候的却一个都没有,那些武师三脚猫的功夫,也就骗骗人罢了,偏还有许多人信了,我跟你说,好多大户还争着把孩子往里头送呢。”   林潜凝眉细思一阵,点头道:“可行。”   萧楼一见他同意了,越发激动,道:“你看咱们上清宗内门的功夫虽不能外传,可那一套上清掌法却是谁都可以学的,我记得师兄你这套掌法打得最好了,到时候就将这掌法教给他们。一般人学这些外家功夫也就够了,若有那天资好些的,你就教他们你自创的那套拳法,叫什么来着?我记得那个可厉害了!”当初打在他身上可疼!   林潜抿唇:“没有名字。”   “咦?”打得他抱头鼠窜的功夫竟然没取名?这果然是大师兄的风格啊。萧楼张口便道:“那就叫无名拳法,师兄你不知,越是叫无名的,别人就越好奇,越神秘,越觉得厉害。这开武馆第一步,就是要先打出名声,不是我自夸,我们萧家的镖局,在县里那也是头一份了,等你什么时候要开张,我就放出消息,说你是我萧镇镖局的总镖头,如今要退出去单干收学徒,到时想学的人肯定蜂拥而至!”   萧楼越说越激动,最后拍着桌子站起来,道:“师兄你开吧!我都想跟着你干了!”   林潜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可行,你做掌柜,我做武师。”   “诶?”萧楼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师兄你当真?”他开玩笑的呀!   林潜道:“此事做成了,以后再不打你。”   “真的?!好好好,包在师弟身上!”萧楼又一次泪眼汪汪。要知道师兄虽然以检验功课为由才会与他交手,可每次交手他都没留情,过后都要腰酸背痛好几日,眼下能不挨揍,要他做什么他也没意见。   回到房里,玉秀问林潜:“我看萧师弟脑袋好使得很,他家里生意又做得这样大,他怎么不回家帮忙呢?”   林潜道:“他是庶子,萧家掌家是他嫡亲大哥,听闻他二人不和。”   “当真?”玉秀惊讶,看不出那样开朗的萧师弟,竟有这样的身世,看来家里有钱也未必就事事如意呀。   林潜道:“若到时武馆开成了,我需常驻馆中,媳妇儿,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去?”   玉秀瞪他一眼,道:“这还用问?你去哪里,我当然也跟去哪里。从前你往外头跑,没个定所,那也就罢了,往后如果在县城里安定下来,我自然是要跟你去的。”   虽说她心里舍不得娘亲和爹,可毕竟爹娘眼下还年轻,而且娘生了小面团后,因为月子中调养得当,身体比从前好了不少,无需她再担心了。且县里离李家沟不算太远,乘了车两个时辰可以走一个来回,她想回家随时可以回来。   等夜里凌老头一身草屑地回来,听说了萧楼与林潜的计划,登时跳起来,道:“我也要玩!我也要玩!你们两个逆徒,有好玩的都不带上老头子!”   萧楼背过身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面上又是恭恭敬敬的,“师父,大师兄是要赚钱养家,您要做什么啊?”   凌老头得意道:“为师也要养家!”   林潜冷冷道:“你又在外面拐了什么?小心宗主不让你进宗门。”   凌老头气焰顿时弱了,缩缩脖子,有点委屈道:“就是一只小猫咪啊,很可爱的。”   萧楼无力地抚着额头,他师父说是一只小猫咪,那必定不是一只豹子就是一头老虎了,他就是出去溜达了一下,也不知怎么就和这些猛兽混上了。   林潜直接道:“死心吧,宗主不可能允许你带回去。”   凌老头嘤嘤嘤跑出去。   萧楼抹了把冷汗,道:“还好师兄你机灵,把宗主搬出来,不然咱们两个可拧不过师父。”   他们师父面对他们时就是‘逆徒!逆徒!’,一提起宗主就是‘嘤嘤嘤’了,百试百灵。   次日,玉秀便回家和夏知荷说了林潜的打算。   夏知荷听后,道:“这样也好,开个武馆,就在县里,比他总往外头跑要好,况且他师弟家人脉那么广,他既然同意合作,这武馆肯定开得起来。”   玉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到时候不能天天回来看您了。”   夏知荷笑道:“县城离咱们这儿又不远,再说了,若你回不来,我还不能去看你么?你莘姨前一阵和我说过,他们家或许要在县里开一间铺子,若他们家店开成了,你到时候可以常到她那里坐坐,别一个人在家里闷坏了。还有,三好前两日已经随靖哥儿去县城了,这也都是你的伴呢。”   玉秀问:“三好已经走了?”   夏知荷道:“是啊,听你琴婶儿说,那孩子去的时候还想把她的机杼带上呢,知道带不了,还挺失落。”   杨三好从会走路开始,就是绕着机杼长大的,所以她年纪轻轻,就已经能织得一手好布,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手段。那日走时,没有将机杼带走,她心里就觉得不够踏实。   她在县城里又人生地不熟,有时一整日都找不到人说一句话。她又是不爱出门的,这两日便关在屋里打了许多络子,想着虽不能织布赚钱,可眼下这赚一点是一点,不然荷包里的银子一日日少掉,她连睡都睡不安稳。   等估摸着李靖快从学堂回来,她才放下活,去厨房烧水做饭。夜里李靖在灯下写字,她又打起了络子。   李靖忽然问道:“银子可够用?”   三好一愣,笑了笑,柔声道:“够了,出门时娘给了我不少。”   她嫁来差不多四个月,每个月能织得五百文钱,原本这些钱都给了她婆婆,那日要走时,婆婆又都给了她,还把李靖这个月给家里的六百文钱也给她,作为他们两人在县城里吃住的花用。   这间小院一个月租金六百文,他们二人的吃食她也算过了,除去家里带来的米面蔬菜等,一个月买鱼买肉还需要花大约四百文钱,总共是一两银子。   婆婆已经说过,以后相公每月给家里的钱让她收着,再加上现在手头有的,撑上几个月没问题,若还差一些,她也不准备向家里要,自己省一些,多打点络子补上就是。而且她若能尽快怀上孩子,回村里去,那这些钱还能剩余。   李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道:“这些你收着。”   三好有些迟疑,接过来一看,里头是一串铜币,估摸着约有五百文,她道:“相公这个月已经给了家里银子,怎么又给了我这些?”   李靖道:“这是我抄书所得,你拿去用。”   他每月虽有一两银子廪银,可这不过恰好够笔磨纸张以及平日里同窗间往来罢了,若想再做点别的,就需接点抄书的活来补贴,每月给家里的银子便是这么来的。   如今他屋里人跟了过来,每月花用多了,他少不得多接点活。所幸他有廪生的名头,又写了一手好字,寻常秀才抄一本书得个三百文,他能有五百文,熬两个晚上也就赶出来了。   三好又把那些钱推回去,道:“我在家里甚少出门,娘给我的钱够花了,倒是相公在学堂里,众多同窗往来,少不得有些人情,这些钱相公留着自己用吧。”   李靖皱着眉,道:“你收下便是,我身上还有些银子。”   又看了眼三好手上的络子,道:“熬夜伤神,你歇了吧。”   见他似有些不悦,三好便不再推辞,将那银子收了,又把手上的络子收起来,道:“相公可要歇了?”   李靖道:“等我抄完这一本。”   三好看那书还有好几页,一时三刻恐怕抄不完,不过她也没劝他早点休息,去厨房把给他熬的参茶端来放在他手边,自己便睡下了。 ☆、第62章 敢拈花惹草 萧楼第二日便走了,回县里去筹备武馆的事。 凌老头倒是住了一阵子,每日都往山上跑,大概是去找那头‘小猫咪’了,直到有一日,他出门后没再回来,林潜对玉秀说他已经走了。 玉秀听后,心里有些失落。 日子转到十一月初,这日萧楼让人传了消息来,说是武馆的场地已经找好了,请林潜去看看。林潜看出玉秀最近情绪不高,便让她和自己一块出去走走。 琴婶子听夏知荷说他们两人要去县里,一早就提着一大篮子蔬菜和几十个鸡蛋过来,请他们捎给县里的三好。 两人坐牛车到镇上,又改乘马车去县里。马车比牛车贵得多,来回一趟要上百文钱,不过速度快,坐着也舒服些。 萧楼选的大宅子在县郊,已经靠近城墙,紧临着的就是平山书院,虽没有县城中心热闹,可地方广,又清净。 宅子是三进的,前头一个大院子,十来个房间,顺着回廊往后走,钻过一个月亮门,就是另一个小院子,这是后院。 萧楼道:“前边这个院子可以作为授课的场所,几间厢房就是学徒们的寢房,后面这院子留给我们自己住,若请了帮忙做饭洗衣的婆子,也可以让她们住到后面来,毕竟前头那么多男子,住着也不方便。” 林潜点点头,又四处看了看,见前后两个院子是连通的,便道:“两个院子之间应再筑一道墙,中间开道门。” 萧楼晓得他这是为了女眷的安全考虑,点点头道:“好,下午我就让他们去联系人来做工。师兄,前头几个练功房和武器房该如何布置我心里没底,得要你来参详参详。” 林潜先看了眼玉秀,问:“累不累,要不要去屋里歇会儿?” 玉秀道:“不累,你和萧师弟去前头看看吧,我看李靖的书院就在这边上,三好应该在附近,我将这篮子菜提给她,顺便和她说说话。” 林潜便对萧楼道:“先等等,我陪你嫂子出去。” 玉秀也知道此地人生地不熟,他是不会放心自己一人出去的,便没有推辞。 平山书院附近点缀着些小院子,玉秀找到几个妇人问了问,很快问出李秀才娘子的住处。 他们两人来到那间小院外头,隔着的院门,可以听到里边传来一些水声,玉秀敲了敲门,道:“三好在吗?我是玉秀。” 那水声便停了,脚步声走近,吱呀一声,三好白皙的脸出现在门后,她只开了一个门缝,见外头果然是玉秀,才露了笑,将门大开,喜道:“是玉秀姐,快进来坐。” 其实她们二人在村子里没见过几次面,论交情只是一般,可眼下三好在县里待了一个多月,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陡然遇见一个熟人,就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思了。 玉秀转头接过林潜手中的篮子,对他道:“我就在这里陪三好说说话,一会儿你和萧师弟商量好了来找我吧。” 林潜看看四周,见确实没什么危险可疑人物,才点点头。 玉秀进了院子,先打量了一眼。这个院子有点小,只有两间屋子,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前空地上摆着木盆衣服,想来方才三好正在洗衣服。她将菜篮子递过去,道:“婶儿心里可想着你呢,知道我们要过来,忙不迭就摘了一篮子菜和鸡蛋让送给你。” 三好连忙接过,道:“麻烦姐姐了,快屋里坐吧。” 玉秀便跟她进了屋,屋子不算宽敞,摆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别的便没了。 三好请玉秀在桌边坐下,又去厨房给她倒茶,看她似乎还要摆弄出一点什么来,玉秀忙拦住,道:“不必忙了,又不是什么客人,你不如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呢。” 三好笑了笑,道:“家里什么都没有,让姐姐笑话了。” 玉秀道:“这有什么,何必这样见外,说不准过段日子咱们能成邻居,你若这样客气,我可不敢上门。” 她又看了看三好,与月前相比,似乎瘦了些,便皱眉道:“在这里可有不顺心的地方?” 三好仍是笑,道:“哪有什么不顺心的,我现在整日也不需干什么活,闲着呢。” 玉秀便不再说什么。她之前听李月梅提起,李靖似乎婚前有个中意的女子,不知他到底断了没有。她不晓得三好知不知道这件事,有意提醒她,可毕竟两人交情未到那份上,怕人不信她,又怕李靖已经和那女子断了,那她此时再说,不免有挑拨他们夫妻间感情的意思。可若不说,又怕李靖和那女子仍有来往,三好蒙在鼓里,她心有不忍。 正拿捏不定,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两人互看一眼,三好起身道:“倒是奇了,往日一个人也没有,今天竟接二连三有客人来。” 玉秀也跟着起身,道:“是靖哥儿回来了吗?” “还早呢,他还得一个时辰。” 玉秀便道:“先别开门,问问是谁。” 三好问了一句,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问此处是否是‘定安’的住处,她找定安的娘子。 透过门缝往外看,外头只站着一名女子,三好便把门开了,道:“这里没有一个叫定安的人,姑娘你找错了。” 门外女子穿着罗裙,打扮富贵,看着像个富家小姐,门一开,她就上下扫了扫三好,又打量了站在她身后的玉秀,道:“怎么会没有?我和人打听清楚了,他就住在这里。你就是定安的娘子?” 三好道:“我不是什么定安娘子,我相公是平山书院的学生,姑娘你弄错了。” 那位小姐便笑了笑,道:“是我糊涂了,定安是书院里先生给他取的字,他名叫李靖,你们没读过书,不知道读书人之间,从不会以名唤人,而是表字相称。” 她这话里头嘲笑的意思便很浓厚了,玉秀听了皱起眉,她看这女子打扮,再听她对李靖的称呼,猜到她应该就是李月梅当初所说那名富家小姐。没想到李靖都已经成亲了,这二人竟还有来往。 她心头有些起火,见三好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便也和那女子似的扯着嘴角笑了笑,捏起嗓子,扶着肚子慢吞吞道:“我们乡下妇人,确实不懂什么名啊字的,不过什么是礼义廉耻我们倒是懂,这么光天化日的,在别人娘子面前,口口声声喊人家相公的表字,这种事情给我十张脸我也做不出。如此看来,你们这些读书人果然与我们不一样,至少脸皮就比我们厚多了,你说是不是,三好?” 三好倒不知向来和气的玉秀有这样尖牙利齿的时候,她看了看对面那人时青时红的脸,憋笑道:“是呢。” “你——”周如芸气结,她爹是平山书院的夫子,有一次在家中办了个诗会,她躲在屏风后头,一眼就看中了年轻俊朗的李靖,后来打听到他是本县最年轻的廪生,心里就更满意了。她用家里小弟的名头,以讨论诗画为由,跟李靖开始了书信往来。 她晓得李靖虽眼下式微,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所以对他势在必得。交往中便有些刻意迎合,果然赢得李靖的好感,后来道明身份,两人关系便暧昧起来。 一切都向着她期待的发展,她甚至能想象出日后自己成为官夫人的风光模样,哪知李靖突然要断了与她的往来,没几日就传出他定亲的消息。 她自然不甘心,有心与他见上一面,李靖却刻意躲避。 她爹虽是学院夫子,可她身为女子,也不能随意进出书院,李靖又有心回避,竟没一次能让她如愿。 他成亲后,倒是让她碰巧遇上一次,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她刻意在他面前掉了张帕子,帕子上写了首表明她心意的小诗,哪想几日后,李靖托人将那帕子送了回来。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眼看到了眼前的如意夫婿成了别人的,以后的荣华富贵要由别人去享受,她怎么甘心? 她听说李靖的娘子跟随他到了县里,因此今日甩开了小丫鬟,过来会会她。见了面才发现,不过是个普通农妇罢了,既无出色的样貌,也不懂诗词歌赋,这么一个粗俗妇人,不知李靖看上她哪里。她越想,心中越是酸妒得厉害。 玉秀斜了她一眼,道:“我什么?我这粗俗恶毒的臭婆娘么?我再粗俗,也不会心心念念想着别人的相公,哼,路边的野花野草,竟找到家里来了,要不要我替你喊一声,让这附近的人来看看你的厚脸皮?也让大家开开眼呢!” 周如芸到底心虚,也怕被人认出,回去她爹收拾她,因此只得恨恨地看了两人一眼,对三好道:“定安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就算厚着脸皮嫁他,以后也是糟糠妻下堂命!” 玉秀火起,抓了扫把丢过去,骂道:“再不走我画花你的脸!” 周如芸忙退后一步,嚷了句:“疯婆子!”匆匆跑走了。 玉秀啪地甩上门,胸口上下起伏,气得不轻。 三好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玉秀转过来,没好气道:“笑什么,我都快气死了。” 三好含笑道:“她们都说用扫把打人,生孩子会长尾巴呢,以后你的宝宝长了尾巴,可不能来找我。” 玉秀叉了会儿腰,也笑着摇头,道:“你呀,跟这种人客气什么,操起扫把打过去就是了,她们可是所谓的读书人,最重脸面,咱们就让她脸皮扫地。” 经过这一出,两人都觉得亲近了些,三好笑着扶起她往屋里走,将心里话告诉她,“别为了这种事生气,不值得,我也不在乎这些。” 玉秀听了,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不久后,林潜来接玉秀,三好依依不舍地将人送出门,让玉秀下次来了县里一定来找她。 回去的路上,玉秀一直想着刚才三好说的话。其实她最能理解三好的心情,从前李仁为了秦月蛾那样闹,她也不觉得多伤心,只想着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然后和娘一起将他养大就够了。 后来嫁给林潜,一开始她也是不在乎林潜喜不喜欢她的,后来慢慢的,心里有了他,原本的不在意就成了在意,脾气也给他养娇了,受不得委屈。若此时林潜在外头有了人,那她恐怕是忍耐不下的。 林潜见她一直不说话,便道:“想什么?” 玉秀睨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我在想,你要是在外头拈花惹草,我就剪了你的小兄弟。” 林潜:“……!” ☆、第63章 给你揉揉 玉秀肚子已经五个多月大了,这日午后,她在院里晒太阳,突然感觉肚子震了一下,好似有人从里头打了她一拳。 当初她娘怀孕时,她是陪在边上的,因此知道,这是宝宝在她肚子里伸懒腰呢。 她忙把林潜喊来,让他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两人屏息等了一会儿,果然,那小宝宝又踢了一下。 林潜一下就呆住了,脸上愣愣的,半天才道:“真的动了。” 玉秀笑道:“还骗你不成?” 林潜又把手贴上去,想要再感受一下,可这次等了半天,却没了动静,他疑惑:“怎么又不动了?” 玉秀抚着肚子道:“哪能一直动啊,那不得把宝宝累坏了?” 林潜便缩回手,专注地盯着她的肚子看,半天后突然一本正经道:“宝宝,你轻点踢,别踢痛了你娘。” 玉秀捂着嘴直笑。 虽武馆场馆已经定下,但之后还有一连串布置改建的事,萧楼一个人拿不定主意,于是林潜便经常往县城跑。只是他心里又不放心玉秀,就一大早起来赶去县里,夜里又赶回来。 玉秀近来起夜频繁,晚上睡不好,白天就睡得沉了一些。经常早上醒来,林潜已经出门了。 他最近学会熬粥了,早上起来一口锅烧热水,一口锅熬粥,再热几个玉秀前一晚做好的包子。等玉秀起来,便可直接洗漱吃饭。 一个人在家到底太冷请,玉秀吃了饭,就会提上针线篓子,带着小狼,一路慢慢走回她娘家里,一边逗逗小面团,一边和她娘说话,做点针线。 小狼看起来也极喜欢小孩子,每次进了院子就扒在面团的小床边,盯着里头的小宝宝看,尾巴摇个不停。 玉秀怕它不知轻重伤了孩子,每当这时就要呵斥它。它便委委屈屈缩回爪子,盘起尾巴趴在地上,下巴贴在前爪上,嘴里咽咽呜呜的。 这日,两人如往常般在院子里坐着,夏知荷突然道:“月萍生了,你知道吗?” “咦?”玉秀奇道:“她不是还没到月份?”上次中秋在县里看见,那肚子也就五六个月的样子,这才过去两个多月呢。 夏知荷道:“是早产,前几天就生了,是个男孩儿,才四斤多。” 玉秀道:“是琴婶儿说的?” 夏知荷便笑道:“哪需要她说,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昨天你回去后,王氏就带着儿媳过来分喜蛋,说她家女儿给罗大户生了儿子,又说罗家人当初许诺,等她女儿生了儿子就给抬成二房,他们家马上就是罗大户的亲家了。” 玉秀点点头,原来如此,大概是她家在山脚下,有点远,昨天的喜蛋没分到她家去,不过她又想起一个问题,道:“就算李月萍生了儿子,也该是罗大户家里分喜蛋,这边不过是她的外家,怎么也分了?”更重要的是,这么上百个喜蛋,王氏竟舍得? 夏知荷轻笑道:“她现在巴不得全镇的人都知道她女儿攀上高枝了,他们家要发达了,可不得借此显摆一番?” 当初村里可有不少人说她家卖女儿,眼下这喜蛋一分,风向都变了,都说李月萍也是个有福气的人,等抬做二房,就是个夫人了。 不过,这些事与她们也没多大关系。夏知荷是大户里出来的,知道罗夫人一计不成,怕有什么后招,况且整个罗家都是她说了算,她若说不抬二房,那罗老爷怕是一句异议也不敢说的。但是,她也没想着再去提醒王氏。 那时她们母女两个在镇上听说罗夫人的手段,回来后就请琴婶子上门告知王氏,王氏那会儿就不信,还说是她们眼红,现在李月萍顺利生产,王氏心里不知多得意,怕是早把她们母女唾弃过千百回了,眼下又何必去讨人嫌。况且李月萍既然能从罗夫人手下躲过一劫,看来也是有些手段的,何必要她这外人替她操心。 夏知荷看了看玉秀的肚子,道:“你的肚子也就明年二三月份了,你婆婆有没有提过来帮你做月子?若没有,咱们也请张婆婆来帮忙吧。那天你莘姨来看我,讲起张婆婆,说她现在可忙着呢,想请她的人已经排到年后,咱们若想请,可得早点和人说。” 玉秀道:“娘之前有说过,她说过完年就准备要分家了,分完了先来山下住一阵,等我生完孩子。” 夏知荷惊道:“这就要分了?她跟你公公可还年轻着呢。” 村里人,一般都是等到自己干不动活了,再把家分了,一般家里的房子分给大儿子,之后老两口就跟着大儿子生活。 玉秀笑道:“婆婆说她早懒得管这么一大家子了,早点分家,她自己轻松,小叔他们分出去但过也自在些。” 夏知荷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像她的性子。” 玉秀看了看她,道:“娘,我想着家里马上就要分了,今年过年算是最后一次一家人一起过,所以打算和阿潜商量一下,今年我们两个也去山上过年,等明年再在山下过,您看怎么样?” 夏知荷点头道:“应该要这样,你们虽出来单过,可毕竟还没明说分家,且今年又是最后一次,是应该回去。只是到时候你爬得动山路吗?” 等过年时,玉秀的肚子该有七个月了,到时候身子会更加沉重。 玉秀摸着肚子笑道:“我慢慢爬,爬不动就让阿潜抱我。” 夏知荷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就欺负他。” 不过林潜连四五百斤的木头都搬得动,想来抱着自己一百多斤的媳妇儿爬山也是没问题的。 随着肚子慢慢变大,身体上各种不适也显现出来。最明显的就是晚上起夜次数,有时一晚上要起来四五次。 玉秀知道林潜白天奔波辛苦,怕晚上自己频繁起来打扰了他,提出要分房睡,林潜不同意。不仅如此,每次玉秀起来,他都要跟着起,陪她一同去,弄得玉秀又是窝心,又是羞愧。 除此以外,腿脚也水肿了,从前合脚的鞋子现在穿起来绷得紧紧的,脚面上一戳下去就是一个坑。 更让玉秀觉得难以启齿的是,六个月之后,她的胸部变得更加肿胀,时常有透明的汁水流出来,有时还痒得很,她只得背着林潜,时常用热毛巾擦一擦。 这日晚间,林潜从县里赶回来,在厨房里洗漱一番,轻手轻脚摸进房里。他满以为玉秀已经睡下了,掀开被子正要躺进去,就听她道:“你回来了。” 声音里竟有些哭腔,林潜一愣,忙点起油灯,回身来再看,玉秀躺在被子里,眼眶红红的,盈着些水光。 他惊了一下,慌道:“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宝宝又踢你了?” 玉秀摇摇头,抬手擦了擦眼角,她怎么好意思说,刚才起来喝水,不小心磕了一下肿胀的胸口,眼泪顿时蹦了出来,又想起连日来身上不适,还累得林潜也不能好好休息,越觉得委屈,刚才正没出息地躲在被子里哭呢。 林潜上床拥住她,道:“武馆都安排好了,明日我就在家陪你。告诉我,是不是宝宝欺负你?等他出来我教训他。” 他倒是难得说这么一大句话,玉秀不想让他担心,可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和他说,只摇了摇头,道:“没事,宝宝乖着呢,是我自己做了个梦,吓到了。” 林潜不大信,正要换个姿势,让她窝在自己怀里慢慢问,就察觉手臂擦过什么硬硬的东西,耳边听得玉秀痛得嘶了一声,忙再去看她,果然眼眶又红了。 他忙道:“胸口怎么了?让我看看。” 玉秀环着胸,不让他碰。 林潜心里着急,略过她微弱的抵抗,将她衣襟解开,就见小衣上隆起两座高耸,那一块布料似乎被什么弄湿了,浸洇出两块圆圆的痕迹。 他喉头有些干痒,轻轻咳了咳,撇开那些旖旎的想法,将小衣解开。 玉秀胸口涨大了许多,白皙的皮肉绷得紧紧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顶上的红晕也大了一圈,在灯光下,上头泛着些晶亮的水光。 林潜的声音有些暗哑,“这里痛?” 玉秀面色通红地躺着,轻轻点点头,低低道:“这两天一直胀胀地痛,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更痛了。” 林潜凑上去仔细看,果然发现右边的皮肤红了一块,他吹了吹,道:“不痛了。” 又将一双手覆上去,道:“我给你揉一揉。”声音哑得不行。 玉秀轻轻喘了一下,看他一眼,咬着唇道:“只能揉,不能做别的。”她还想好好睡觉呢。 林潜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他的手掌又大又热,这样时轻时重地揉捏着,果然另玉秀舒服了不少。她本就困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去。 林潜看了看她眼底的阴影,到底什么也没做,替她穿好衣服,又跑出去冲了个澡,带着一身水汽回来,抱着媳妇儿睡下。 ☆、第64章 新年 腊月里,夏知荷让李大柱去县城买了许多年货,雇了个挑夫,一起送去大遥山里。 次日,赵氏就让林二送了半扇野猪过来,这还是因李家今年人少,怕他们吃不完,才少送了些,不然恐怕就要送整头猪过来了。 玉秀也去清平镇上,买了些布匹点心干果,给娘家和婆家送去。 到了腊月二十七,她和林潜将院子打扫好,将小狼托给夏知荷,便带了一背篓新鲜的青菜和鸡蛋、鱼等鲜货上山了,准备在山上过完年再下来。 她现在肚子差不多有七个月大,站着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自己脚尖了,平日穿鞋子都快要蹲不下去。 从前一阵开始,林潜便不让她去河边洗衣服,而是自己跑去打了水,蹲在院子里搓洗。可他手劲又实在太大,给他洗过的衣服,往往没穿两次就坏了。后来玉秀想了个办法,让他在院子里砌了个半人高的台子,上边放块石板,她站在石板边上洗,才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玉秀虽之前嘴上说让林潜抱自己上山,可若真的要辛苦他,她又觉得心疼,所以一路上她都是自己慢慢爬上去,两个人走走停停,快到下午时才终于到了地方。 因之前林潜送年货上山,和赵氏说了今年回来过年的事,赵氏就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好了,这日一早,便时不时注意山路上的动静,一见他们两人出现,立刻就迎了上去,扶住玉秀,又高兴又心疼道:“我之前就跟阿潜说了,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要不就别上来了,这山路哪是那么好走的?阿潜也是,不知道劝着你媳妇儿。” 玉秀面上红扑扑的,喘着气笑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没事的娘,我们两个一大早出发,一路慢慢走上来的,我没觉得累呢。” 赵氏摇头道:“现在不觉得累,晚上就该说腿酸了,来,先去房里休息一下,我已经让你弟妹烧了水,你们两个擦把脸,玉秀再用热水泡泡脚。” “哎,好。”玉秀点点头,跟着她进了院子,大宝小宝凑上来大伯大伯娘地叫,玉秀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橘子糖,分给他们。 两个小孩得了糖,高声说过谢谢,打打闹闹地跑出去了。 赵氏便道:“你每次来都给他们带吃的,小孩子心里都知道呢,听说你要来,早早在家里守着了,你呀,都把他俩惯坏了,你看着吧,以后你若没带吃的来,他们就要不依不饶了。” 玉秀笑道:“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怎么就能把他们惯坏了?娘,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赵氏便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林二林三媳妇儿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与他们两人见过面。 玉秀往屋里探探,道:“娘,爹和小叔他们呢?” 赵氏便叹了口气,道:“前一阵,山那头出现了几头狼,跑到山民家里伤了好几个人,最近还一直在附近徘徊,闹得人心惶惶。昨日那边来了人找你爹商量,要聚一些人将那几头狼围了,你爹他们今日一早就去了。” 林潜听了,将背篓放在地下,道:“我也去。” 玉秀忙问:“有没有危险?” 赵氏也道:“你刚爬完山路,先和你媳妇儿去休息吧,抓狼的事,还有他们那么多人呢。” 林潜摇摇头,“没事。” 玉秀晓得他本事大,不是一般山民比得,况且家里几个男人都出去了,他一个人恐怕也待不住,便道:“那好,你要小心一些。找到爹他们,事情解决了一起回来。” 林潜点点头,问过赵氏具体地点,就大步去了。 因男人们都去了,家里几个女人有些忧心,也没了说笑的心思,玉秀洗了脸泡过脚,就窝在床上,和赵氏一起剪窗花。 这一夜,他们几个都没回来,林二林三媳妇儿带着自己的孩子睡,赵氏怕玉秀睡不着,便过来和她睡一个屋。 远处,狼群的嚎叫断断续续地传来。 次日一早,几个女人都早早起了,在院子里做着活儿,眼神却都往院门口飘。 终于,大宝小宝两个从外头跑进来,边跑边喊:“爷爷和爹回来了!” 紧跟着林家几个男人出现在院门外的小路上。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鲜活起来,打水的打水,倒茶的倒茶,做饭的做饭。众人提着一夜的心放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们几个还扛了两头狼回来,狼身上都是血迹,已经死了。 玉秀小心地凑上去看了看,那狼大得很,虽已死去,看着仍是威风凛凛的,让人胆怯。家中的小狼近来已经长得比一般的家犬都大了,可跟这些狼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潜洗了脸和手,凑过来指着其中一头道:“这是我猎的,狼皮给你做衣服。” 玉秀看了一眼,忙摇头道:“我可不敢穿这个。” 赵氏听到了,笑道:“傻孩子,一张狼皮少说也值个十几两,阿潜这头皮毛完整,毛色均匀,又油光水滑的,怕是得要二十两,就这样,那些大户人家还抢着买呢。” 玉秀仍是摇头,道:“不如娘收着吧?” 赵氏道:“我这里还有一头呢,你要是不穿,就放着,以后送人也行。阿潜武馆的事,不是都由他那个师弟在张罗吗?虽说是你们两人合伙,可眼下人家出的力更多,那咱们就得谢谢人家,这狼皮在他看来或许不值什么,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玉秀听了,觉得有理,便道:“改日皮子制好了,我给萧师弟做一件披风吧。” 林潜听了,有点不高兴,可这是他娘和他媳妇儿做的决定,没有他反驳的余地,只得在心里记下,等将狼皮披风给萧楼时,一定要和他好好切磋切磋。 接下来两日,家里自然是杀猪宰羊忙成一片,连两个小孩子,也被指派了剥花生米的任务。 除夕夜,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又守到半夜,才各自回房睡下。 正月初一这天,吃过糖水蛋,赵氏把众人聚在躺屋里,道:“年前我就和你们爹商量好了,过完年就分家,趁着今天你们大哥大嫂也在家里,我先说一说这个家该怎么分,等正月过完,你们便搬出去吧。” 底下几人互相看了看,面上都没什么喜意。 林二林三也就罢了,他们是真的不太想分家。至于他们二人的媳妇儿,若说她们也不想分,那必定是骗人的,毕竟没人不想在自己家里当家做主。可真到了要分的时候,两人心中又觉得有些复杂。 说实在的,她们二人嫁来这么久,赵氏这个婆婆真的是没话说,一没让她们立规矩,二没苛刻她们的用度,甚至连大声说一句重话都没有,家中那些小姐妹,哪一个不羡慕她们有个好婆婆? 可心里虽感激赵氏的好,眼下若让她们说不想分家,她们又说不出来。 赵氏继续道:“你们大哥当时分出去时,家里给了他十六两,那是给他娶媳妇儿和盖房子用的。你们两个,当初娶媳妇儿时,也都花了八两银子,按理说,眼下再给你们八两就够了。可我和你们爹念着你们还带着孩子,花销大些,打算再给你们十五两,顺便趁着正月里,把你们两个小家的院子建起来,这屋子里你们用惯的东西,到时候都可以搬走,你们看怎么样?” 林二看了他兄弟一眼,小声道:“娘,我不想分。” 林三也道:“我也不想分。” 他们二人的媳妇儿低着头,没说话。 赵氏笑道:“早晚得分的,趁下完我和你爹还干得动,帮你们把房子盖了,若等我们老了,你们不仅什么都分不到,还得养我们哩。” 说着摆了摆手,不让两个儿子再说话,转头对林潜道:“老大,我知道你的本事比你两个弟弟大,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分给你的了,你和玉秀就吃点亏吧。” 林潜摇摇头,表示无事。 玉秀忙道:“我和阿潜的份,娘之前早就给了,怎么能说吃亏呢?再说,弟妹她们这几年在爹娘面前服侍,功劳比我大得多,自然要多给她们一些。” 赵氏听了,含笑不语,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这日下午,玉秀和林潜就下山了,他们明天还得去玉秀娘家拜年。 初二一早,夏知荷起来打扫了院子,将院门打开,便抱着小面团在堂屋里等着,小狼趴在她脚边,有点蔫蔫的。 这一日看起来和从前许多年一样,但夏知荷知道,今年和以往每一年都不一样了。 今天上门的,不再只有村里来讨糖的小孩,还有她的女儿和女婿,以及女儿肚子里她的小外孙,就跟去年大年初二时,她对玉秀设想的情景一样。 很快,玉秀和林潜就上门了。小狼看到两人的身影,哧溜一下爬起来奔过去,在玉秀脚边绕来绕去。 玉秀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了好一阵,才能够走近屋里。心里却庆幸之前没把小狼带上山,不然它见了那两头狼,不知会吓成什么样。 几个人坐定后,闲聊了一会儿,夏知荷道:“你们年前就上山了,不知道村里出了一场闹剧。” 玉秀道:“怎么了?” 夏知荷摇着头,道:“月萍被罗家赶回来了,说她偷人。” 玉秀一惊,道:“怎么会?和谁?” 夏知荷叹道:“张春花的儿子,李川。” ☆、第65章 三好有孕 李月萍是腊月二十八被罗家人送回来的,送来时整个人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木着一张脸。 她家一家子人都等着她被抬做二房,做罗家的亲家呢,怎么甘心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送回来? 王氏逼问了一番,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就让丈夫李柏带人去镇上要个说法。 李柏本觉得没脸去,当初让女儿去做妾,已经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了,可想想小儿子李海都二十五了,还娶不上亲,才不得已豁出去脸皮。眼下看看这一屋子的人,三四个娃娃嗷嗷待哺,小儿媳妇的肚子也鼓起来了,家里日子越来越难,人却越来越多,他咬咬牙,出门去找他兄弟。 这会儿琴婶子一家才从村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她想起当初夏知荷让自己去提醒王氏,结果反而被王氏奚落了一阵的事,感慨万千,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李靖学院已经休假了,他和三好两人昨日都回了村子,眼下李靖仍在屋内读书,三好在院子中跟她婆婆一起挑豆子。 李柏和王氏上了门,开口就要李松陪他一起去镇上。 琴婶子听他这话,实在忍不住,道:“当初你们把月萍送去的时候,我当家的曾上大伯你家里去,想要和你一起去把月萍接回来,大伯当初借口不在家躲了,眼下还走这一趟干什么?人活着回来不就好了?” 王氏恨声道:“什么叫人活着回来就好了?我们月萍可是给罗大户生了儿子的,当初说好了生儿子就将她抬成二房,眼下什么也不说就将她送回来,当我李家没人吗?他二叔,你可得给你侄女做主啊!” 琴婶子哼了一声,道:“当初你们把女儿送去做妾的时候,我当家的就想着给她做主了,只是你们不稀罕而已!” “你——”王氏叉了腰就要骂,可一想自己是上门来求人的,只得强行忍下这口气,拿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嚎道“他二叔,你去看看你侄女吧,罗家把人糟蹋成什么样了!眼下连她二叔都不管她了,这是要让她去死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琴婶子听了,心头起火,又不是自己家把她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现在在她院子里这么哭,给人听见还以为她家欺负人了! 她撸起袖子,正打算把这两个臭不要脸的赶出去,一直默不作声抽着旱烟的李松站起来,道:“走吧,我和大哥走一趟。” 王氏立刻停了嚎叫,看她眼角,哪有一滴眼泪。 琴婶子道:“当家的——” 李松摆摆手,“你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就回了。” 三好见状,轻轻托着琴婶子的手,道:“娘,爹既然这么说了,就让他去吧,爹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不给他走一趟,怕不能安心呢。” 琴婶子也知道这理,只叹口气摇摇头,道:“那你早去早回,家里等你吃饭。” 王氏却又往屋里探了探头,试探道:“大郎和二郎都不在家吗?” 她这两个侄子,一个是秀才,有身份,一个是铁匠,有本事,若能让他们两个也一起去,那这一趟胜算又多了不少。 琴婶子瞪了她一眼,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就别让小辈们跟着去丢人了!” 王氏吃了一鼻子灰,讪讪道:“弟妹怎么说这样的话,等月萍成了罗家二房,咱们一家子都跟着沾光呢。” 这种人,到这时候竟还做着美梦,琴婶子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再与她说话,拉着三好一起进了屋里。 见人都走了,王氏呸了一声,才离开。 这一行人,李柏和他四个儿子,还有李松以及族里其他人,共十来个,浩浩荡荡去了镇上。 罗大户家早有准备,门口处守着好几个官差。 平头百姓最怕见官,这十几个人一见那官差,气势就弱了,委委缩缩不敢开口,最后李松道明了来意。 官差不曾开口,罗大户家的家人道:“我们夫人说了,知道你们定会上门要个说法,所以让我等在这里,让你们弄个明白。那萍姨娘之所以会被赶回去,都因为她在府中不安分,偷了人,那人你们也熟,就是我们家里的护卫,你们村的李川,现在他也被夫人辞退了。” 李松一听是这个原因,再也没脸说什么,站到一旁去。 李柏仍不甘心,期期艾艾道:“我那女儿乖着呢,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是不是府上弄错了?” 那家人斜了他一眼,鼻孔看人,道:“家里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那么多双眼睛,总不至于大伙都看错了吧。” 李柏又道:“那我那小外孙,当初不是说生了儿子就抬二房吗?怎么……” 家人哼道“您老人家还真敢想,现在还想着二房的事呢,跟你们说吧,我们家夫人说了,要不是看在小少爷的份上,早报官了,偷人的罪名可是要下大牢的!看见这些官爷没有?要不是我们家夫人拦着,他们已经去村里拿人了!” 看了眼威风凛凛的官差,李柏咽了咽口水,干涩的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行人又灰溜溜回了村里。 王氏听得他们的说辞,尖叫一声,冲进后院草房里,将李月萍从床上拖下来,劈头盖脸就挠了上去,“赔钱货!你这赔钱货!臭婊-子!烂了心肝的骚-蹄子!老娘送你去罗家,就是让你去偷人的吗?!” 李月萍尖叫连连,抱着头无处躲藏。 李家人就在前堂听着,没人去劝一句。 最后是新进门的四儿媳听不下去,悄悄推了推李海。李海这才去了后边,将他娘拉出来。 三儿媳钱氏转了转眼珠子,道:“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和您说。” 王氏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钱氏缩了缩脖子,道:“听我嫂子说,当初说给月萍的那户山民,似乎就是如今娶了李玉秀的那个。你看那李玉秀,如今住着大院子,穿着好衣裳,那天我还看见她头上带了根金簪子呢。您说,要是月萍当初懂事些,别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东西不就都是咱们家的了么?” 王氏听了,心里邪火更旺,正要再去后院将人打一顿,就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前门被人打进来了,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张春花一大家子。 张春花辛辛苦苦供着李川,是指望等他出息了让自己享福的,哪想儿子才在罗大户家做了不到一年,就被人灰头土脸地赶回来了,她一再逼问下,才问明了原因,当下就带着一家人打上门来。 “那个臭婊-子在哪里?!你们家教出来的好女儿!骚-娘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臭德行,癞□□想吃天鹅肉,竟敢连累我们家李川!骚-婊-子!快出来!老娘剥了你的皮!” 王氏又岂是好惹的?放下就与她对骂,后来两家人更是打了起来,让村里人看足了热闹。 这边,琴婶子家里倒是出了一件好事,她儿媳杨三好刚被大夫诊出有孕了。 听得这个消息,李松也不闷闷地坐着抽烟了,而是在屋里踱来踱去,干瘦的脸上藏不住喜色。 琴婶子更是喜得要落下泪来,双手合十不住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李流撞了撞他哥,道:“恭喜大哥大嫂。” 李靖则是看着三好的肚子出了神。 三好敛下眼睫,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在心里默念:“宝宝,希望你是个男孩,若不幸投生成女儿家,来这世上就要受苦了。” 饭桌上,三好道:“娘,年后我就不必跟相公去县里了吧?” 琴婶子道:“你若还想去,跟着去也无妨。” 三好轻轻摇头:“在县里开销可不小哩,光房租一个月就要六百文,省下这笔钱,家里做什么不好?况且我到时候若开始害喜,不但不能照顾相公,反而还得拖累他,既如此,不如就呆在家里,相公仍可回书院住着,也省得每日进出不便。” 琴婶子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理,家里实在不富裕,想到每月要出去那么一大笔钱,她心里其实心疼得很,明年该给李流说亲了,家里的花销能省就省。 夜里灯下,三好整理着荷包。 当初婆婆给了她二两六钱,之后每个月,李靖除了固定的六百文以外,平日时不时也会再给她一些,她在县城中住了近四个月,花销差不多是四两银子,眼下荷包中还剩将近五两。 她将碎银铜钱拿出来,剩下的四两装在荷包里递给李靖,道:“这些银子是相公当初额外给我的,眼下我不去县里了,拿着也没用,相公收着傍身吧。” 李靖放下书,盯着那荷包看了看,道:“你……真的不想随我去?” 三好笑道:“相公说什么呢?晚饭时不是说了,我跟去县里,一来费钱,二来也要让你分心,况且我现在身子不便,去了也是拖累,不如在家安心。” 李靖抿着唇,将那荷包又推回来,“你收着吧,平日想吃什么用什么便拿去买,不必让娘知道。” 三好轻轻笑了笑,将荷包又收了起来。他不要也好,若自己肚子里真的是女儿,那她可得帮她攒嫁妆呢。 ☆、第66章 生产 这个年就在张春花王氏两人的对骂中过去了。 正月快过完的时候,张信来李家沟报喜,李月梅生了,是个闺女。虽是个女娃娃,不过这是张家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小孩儿,所以一家子也都高兴得很。 玉秀从她娘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和三好约着一起去看了她,给她带了些土鸡蛋、红枣和桂圆干。 她和三好两个经过县城里那一出,都感觉亲近不少,今年三好没跟李靖去县里,两人渐渐就走得近了。有时三好会上她家坐坐,有时玉秀也带着针线去她家里与她说些闲话。 两人上门时,李月梅正靠在床头给宝宝喂奶,她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见了她们两个,忙让张信搬椅子倒茶水。 玉秀道:“我和你嫂子又不是外人,让他别忙了。” 李月梅笑道:“玉秀姐这是第一次上我这里呢,就让他跑一次腿吧。” 玉秀笑了笑,上前看了看宝宝,道:“呦,倒是像她爹,看这五官,简直一模一样,三好你快来看看。” 三好笑道:“之前娘回家就说了,小姑生的这个女孩儿,与姑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李月梅看了眼正端着茶进来的张信,假意嗔道:“女孩子像他有什么好,肯定丑死了。” 张信摸着头傻笑。 他出去后,几个女人坐定,李月梅将睡着了的宝宝放在床上,转头看着她们两人的肚子,叹道:“希望你们两个肚子里的都是儿子,不然可有的烦呢。” 玉秀忙道:“怎么?他家里人说什么了?” 李月梅摇摇头,“倒没明说什么,而且婆婆他们看着也是挺喜欢小丫的,只是我听我大姑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调理好身体,早日给他们张家生下孙子。你说,她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就说这个吧?定是我婆婆与她说了什么。唉,我原想将小丫养到两岁再考虑下一个的事,不然等她弟弟出来,她必定要受委屈了。” 玉秀与三好对视一眼,拍了拍月梅的手,安慰道:“天底下就没有婆婆不想要孙子的,我看你婆婆也还好,看着对小丫还是疼的,张信也是,你找个机会跟张信好好说说,他若心疼你和孩子,必定不会放任不管。你大姑子要说,就随她说去,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又不能长久住在娘家不走,忍忍就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要养好身体,老一辈人说了,女人坐月子就像是重新投胎一样,以后身体好不好,就看这几十天了,你可不能只顾着忧心,反倒忽略了自己,那到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你和小丫两个?” 李月梅听了,回握她的手,重重点头道:“好,玉秀姐,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听你的。现在可不是我一个人了,还有小丫要照顾呢,我得把自己养好了,才能护着她。” 玉秀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欣慰道:“你能这么想最好,就是为了小丫,你也要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玉秀看着三好的肚子,道:“你肚子里这个宝宝,算算日子也该是八月份吧?倒和我们家小面团差不多。” 三好笑道:“是呢,那时夏婶生时我也在边上,说不定就是小面团给我带来的好运呢。” 玉秀便笑道:“跟他那小不点能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帮他贴金。对了,靖哥儿知道月梅生了吗?” 三好道:“知道的,只是他一个男人也不方便来看,我娘让他等小丫满月时再来。” 李靖正月初就去了学院,按理说下次回来该是二月初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只半个月便回来了,正好赶上月梅的喜事。 玉秀点点头,她看三好提到李靖时面上仍然是淡淡的,便知她心中没什么波动。 这样也好,她想,感情这种事大概是没什么缘由的,就像她当初想不明白李仁看上秦月蛾哪里了一样,她也看不明白李靖瞧上那富家小姐哪儿了,可毕竟她经历过相同的事,所以知道,女人这辈子最怕犯傻,一旦傻了,紧跟着就要吃苦了。 前两日,赵氏让林二把制好的狼皮带下山来,玉秀这两日正琢磨着该给萧楼做个什么样式的披风。 听林潜说,萧楼年前也回省城过年了,近日才刚回来。 武馆的布局都已经建好了,只等将风声放出去,学生来报名。 这天萧楼又上门来,玉秀眼尖看到他腰上挂着一个荷包,那荷包做工极一般,走线歪斜,看着像是个新手做的。按说萧楼这样的家世,若是买的,绝不会买这样的做工,若是家中绣娘所做,也不止是这样的手艺。再看他又如此郑重地带在身上,其寓意已经很明显了。 因年前经常见面,玉秀对着他已不像之前那样拘谨,眼下便掩着嘴笑道:“我看师弟面有喜色,看来这次回家,发生了什么好事了呢。” 萧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窘迫,“有这么明显吗?” 玉秀道:“可不是,你左边脸上写着喜,右边脸上写着事呢。阿潜,你说是不是?” 林潜盯着萧楼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不过这不妨碍他点头。 萧楼便摸了摸后脑勺,俊秀的脸上挂着傻笑,“啊哈哈哈,其实也不算什么了,我……我定亲了。” 玉秀一听,喜道:“那当真是件大喜事,恭喜师弟了。” 林潜也点点头:“恭喜。” 萧楼竟有些扭捏,小声道:“多谢师兄嫂子。” 玉秀又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在省城办酒宴吗?到时候让你师兄去给你贺喜。” 萧楼道:“夏至前后,具体日子还未定,等定了再来知会师兄和嫂子。”他看了看林潜,又道:“师兄,你应该见过她,她是省城薛家的小姐,也是流云派的弟子。” 林潜皱眉想了想,摇头:“不记得。” 萧楼想要调侃说他连第一美人都没什么印象,不记得这个也正常,可一看到玉秀,又把这话憋了回去,心道好险,差点忘了嫂子也在场,若把她惹恼了,师兄恐怕会把他揍成猪头。 二月初的时候,赵氏又收拾了大包小包,和林森下山来,她要守着玉秀生孩子。 二月底的一天晚上,玉秀被肚子里的一阵疼痛弄醒,那痛只有一小会儿,很快没了,等约摸一盏茶后,又开始阵痛。她便晓得宝宝快要来了,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冷静得很。 她推了推林潜,待他醒来,道:“你去把娘喊来,我快生了。” 林潜呆住,等弄清她话里的意思,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玉秀都未看清楚,他已经从房门口奔了出去。 赵氏很快披着衣服过来了,问了玉秀阵痛的情况,心下稍安,对那两个呆立的男人道:“阿潜你和你岳母说一声,然后去镇上接稳婆,他爹,你去厨房里烧水,我在这陪着玉秀。” 那两人得了任务,乖乖点头就往外走,林潜突然又回过头来,几步冲到床边,握着玉秀的手道:“媳妇儿,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玉秀刚咬着牙忍过一阵疼痛,面色有些发白,冲他笑了笑,道:“好,我等你。” 林潜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踏入黑夜中。 赵氏拿帕子擦了擦玉秀头上的冷汗,低声道:“别怕,娘在这陪着你。” 玉秀紧紧握住她的手。 很快夏知荷很李大柱也来了,李大柱手上还抱着小面团,赵氏见了,忙道:“我那屋被窝还暖着呢,赶紧把宝宝抱去屋里睡,夜里凉。” 夏知荷进到房里,坐在玉秀床边,拉着她的手道:“疼了多久了?” 赵氏道:“刚一会儿,阿潜已经去接稳婆了,小妹,你在这陪着玉秀,我出厨房给她炖两个蛋,垫垫肚子,不然一会儿没力气。” “哎,好。”夏知荷点点头。 玉秀见她眉头紧皱,面色凝重,便费力的笑了笑,道:“娘,别担心,我还好呢。” 夏知荷道:“我知道,我的乖孙肯定会心疼他娘的。你别说话,省点力气。” 玉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忍耐着那一波接一波的疼痛。 半个时辰后,林潜带着稳婆来了,他是背着人一路飞奔回来的,将人放下时,稳婆还晕了好一会儿。 人一来,房门便关上了,几个男人都被关在门外,林潜心急如焚,却也无法。 阵痛原本还是缓缓的,隔着一盏茶时间,很快便越来越急,越来越剧烈,玉秀咬住被角,忍下即将出口的痛呼。 稳婆赞许地点点头,道:“好姑娘,忍一忍,多留点力气给孩子。”她接生过许多孩子,有些新怀孕的妇人没经验,开始阵痛时就要死要活地喊,喊到后来往往没了力气,反而麻烦了。 夏知荷不断擦着玉秀脸上的冷汗,一边将蛋羹喂给她。 赵氏在一旁准备着衣服剪刀热水等物品。 她们两人都有经验,知道玉秀这才开始没多久,等宝宝出来,怕是要到天亮了。 ☆、第67章 生个儿子 热水一盆盆往屋里端,林森已经重新回厨房烧水了,小面团后半夜惊醒,李大柱也只得去哄他,产房外只剩林潜一个。 他耳力好,就算玉秀没有喊出来,隔着房门也听到了她的闷哼,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青石板的地面都要给他磨掉一层。 这样忧心焦躁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以往他自己受再重的伤,陷入再绝望的境地,也不曾忧虑,可是眼下,听着耳边时不时的闷呼,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产房内,玉秀面上已经湿透,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夏知荷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不断地鼓励。 稳婆突然道:“开了开了!看见孩子的头了,姑娘再加把劲!” 夏知荷忙道:“玉秀听见没有,宝宝要出来了,咱们再使劲一点。” 玉秀艰难的点头,咬着牙又往下推了推,下面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但是在下腹剧烈的痛楚中,那些疼痛几乎被她忽略。 她不知过了多久,痛意让她的脑袋都开始迷糊了,只知道听稳婆的话,使劲再使劲。 终于,稳婆喜悦的声音传来,“出来了!是个男孩!” 耳边传来婴儿有力的啼哭,玉秀心里一松,浑身乏力的疲惫传来,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又费力撑起眼皮,道:“娘……宝宝给我看看?” 赵氏和稳婆正在清理孩子身上的血污,夏知荷绞了热毛巾给玉秀擦身子,道:“宝宝还没穿衣服呢,你若困了就先睡会儿,一会儿天就亮了。” 林潜在房外听到哭声,呆愣愣地站着,林森见状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拖着双腿走到门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又咳了一声,才哑着声音道:“媳妇儿,你怎么样了?” 玉秀实在困了,身上又疲惫又痛,也提不起声音来,便对她娘道:“娘,你去和爹他们说说,让他们放心。” 夏知荷便出去跟外头几个男人说话,赵氏抱着包好襁褓的宝宝给玉秀看,道:“秀儿你快看,咱们家宝宝可厉害呢,刚生下来眼睛就张开了。瞧这漂亮的小模样,以后肯定比他爹英俊多了!” 玉秀侧过头看那孩子,浑身通红,面上皱巴巴的,胎毛倒是很浓密,紧紧贴在头皮上,一对剑眉现在看着就有些气势了,像他爹,除此以外五官倒是像她多一点。不过眼下这样子,就是她是做娘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漂亮。 她眼睛紧紧盯在宝宝身上,动都舍不得动,嘴上却有点嫌弃,“怎么跟小猴儿一样。”她记得小面团出生时,没这么皱的。 赵氏笑道:“你不知道,刚生出来时孩子越皱,长开了就越漂亮呢。” 玉秀笑了笑,知道她婆婆这是自己的孙子怎么看都好看。见了孩子,她一颗心落下来,眼皮越发沉重,就这么嘴角挂着笑睡了过去。 夏知荷进来帮她捏好被角,放下床帐,低声对赵氏道:“阿潜要进来,我说玉秀睡了,让他们几个在外间等着,我已经把外头门窗都关上了,咱们将孩子抱给他们看看吧。” 赵氏点点头,小心的将孩子递给夏知荷,低声道:“你将孩子抱出去,我给稳婆包个红包。” 夏知荷点点头,将孩子抱去外间。外头几个男人脖子都盼长了,李大柱为了第一时间看到外孙,还把小面团抱过来一起等。 夏知荷笑着望着他们,道:“足有七斤七两呢,这么个大胖小子,可把他娘折腾得够呛的。” 李大柱凑过头来看看,道:“呦,这小胖子比面团还重一两呢!” 夏知荷瞪他一眼,道:“瞎说什么?你才是胖子呢,我的乖孙这样正好。” 李大柱讪讪地笑,“我就一时嘴快。” 夏知荷不理他,又把孩子抱给林森看了看,道:“亲家公,你看这眉毛,是不是和你跟阿潜的一模一样?” 林森上上下下将孩子看了个遍,又盯着他的眉眼看了看,面上带了喜色,道:“是一模一样的。” 赵氏正好送稳婆出来,听见这话,冲夏知荷道:“小妹,你是不知道,要认他们林家人,不用看名字,只管认眉毛就对了,我家里那几个小的,都长这样。” 夏知荷听了直笑,又对傻站着的林潜道:“阿潜,还不快来抱抱小宝贝?” 林潜缓缓走近,低头有些无措地看着夏知荷怀中的孩子,尽管包着襁褓,这小宝宝在他看来也小了些,或许还没有他两个手掌大,他伸出手,从夏知荷手中接过孩子,动作僵硬得似一个木头人,那么几斤的分量,他捧着却仿佛比提着他百来斤的斩龙戟还费劲。 宝宝仍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小嘴微微撅着,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累了,襁褓里的腿踢了踢,小屁股在他爹手心里撅了撅。 林潜心中一颤,全身毛孔炸开,差点捧不住他,慌忙抬头向夏知荷求助:“他、他怎么了?” 夏知荷笑着摇头,将孩子接过来,道:“你那手硬邦邦地捧着他,他不舒服呢。” 林潜将手垂在身侧,手掌捏成拳头,紧紧握住,刚才那软绵绵蠕动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里,让他回想起来仍一阵战栗。这个绵软的、脆弱的、幼小的生命,竟然是他的孩子。他心里头生起一些奇怪的滋味。第一次对生命有了敬畏。 夏知荷又将孩子递给林森,道:“亲家公也抱一抱吧?” 林森忙双手接过抱在怀里,他的动作就比林潜柔和熟练多了。 林潜又盯着那孩子看了看,转头看向里屋。他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进去看看他媳妇儿,可丈母娘说了,媳妇儿被孩子折腾得一夜未睡,身上又疼,要让她好好歇歇。 夏知荷轻手轻脚地进屋去收拾,赵氏给一家人做早饭去了,李大柱和林森两个各抱着一个孩子,爱不释手。 林潜看看左右,即不能去陪媳妇儿,也不敢抱着儿子,只得郁闷地跑去后院打拳。 玉秀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门窗都被人关上了,房间里有些昏暗,她侧头看了看,见宝宝正在她旁边安静地睡着,一颗心便柔成了水,身上的疼痛仿佛也不那么剧烈了。 她侧过身,用手撑着头,就这么侧躺着看着熟睡的宝宝。实在是太奇妙了,这么个小东西,从无到有,再到长成一个小人儿,从她肚子里出来,之后他会叫爹叫娘,会读书识字,许多年以后,他会像他爹一样,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现在,他只有这么小,她两个手掌就能盖满他全身了。 赵氏正在厨房给玉秀做吃的,林森被她打发回山里报喜去了,夏知荷跟李大柱已经回家,李大柱又送了四五只老母鸡过来,一路上不少人看见,于是很快大伙儿都知道玉秀生了,是个男孩儿。 林潜练过武就在门外继续守着,玉秀醒来他便听到动静,只是不确定,过了一会儿才试探道:“媳妇儿,你醒了吗?” 玉秀压低了嗓音嗯了一声,“宝宝还在睡。” 林潜立刻起来去厨房端了热水,送进房里放在桌上,又把床帐挂起来,帐内,他的儿子正在睡觉,而他媳妇儿,正含笑看着他。 林潜眼眶一热,狼狈地转过身,这一刻,他竟有流泪的冲动。 他缓了缓,压下眼中的热意,绞了毛巾转过来,声音微哑,“媳妇儿,你痛不痛?” 玉秀轻轻摇头,接过他的毛巾擦脸,“我没事,你抱过孩子了吗?” 林潜点了点头,“抱过了。” 玉秀问道:“娘有没有说孩子多重?我看他的分量可不轻呢。” 林潜道:“娘说有七斤七两。” 玉秀便笑了,道:“他倒是会长,长了个这样巧的重量。也不知爹娘给孩子取了大名没有,不如咱们就给他取个小名叫七七吧?” “好,就叫七七。” 林潜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见玉秀擦洗完,将脸盆端出去,又端了一大碗米酒鸡汤长寿面进来。 玉秀只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将碗递给他,道:“娘呢?” 林潜道:“岳母刚回去,娘在厨房里。” 玉秀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睡着的七七醒了,一醒来就哇哇哭起来。 玉秀忙将他抱起来,轻轻摇了摇,“小七七怎么了?是饿了还是尿床了?” 林潜道:“娘刚给他换过尿布。” 玉秀道:“那就是饿了,小七七乖哦,都是娘不好,睡到现在,害得小宝贝饿肚子。” 说着,就解了衣扣,掀开小衣,露出越发饱满的胸-脯,凑到七七嘴边。 小宝宝一口衔住,立刻就止了哭声,使出全身的力气吮吸起来。 玉秀微微皱眉,忍下这种奇怪的感觉,松了口气。一转头,却见林潜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立刻呀了一声,红了脸,侧过身体挡住他直棱棱的视线,羞恼道:“看什么呢你,快点出去。” 林潜便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走了。 ☆、第68章 不老实的男人 晚饭玉秀自然在房间里吃,等她吃完,赵氏他们才在厨房里吃过。 饭桌上,赵氏道:“今晚我和玉秀孩子一起睡,阿潜你去厢房睡。” 林潜和林森两个同时顿下筷子,林潜看了他爹一眼,问:“为什么?” 赵氏毫不客气道:“你会换尿布吗?你会哄宝宝吗?你知道宝宝哭了是尿了还是肚子饿了吗?” 林潜张张嘴:“我可以学。” 赵氏摆摆手:“白天的时候给你学,晚上可不能,玉秀夜里还得起来两三趟喂奶,其他时候咱就要让她好好休息,你笨手笨脚的,要是照顾不好宝宝,反而得玉秀起来收拾,不是耽误可她休养么?” 林潜无话可说。 吃过饭他去厨房烧水给玉秀洗漱。 昏黄的灯光下,宝宝正睡得香甜,玉秀靠坐在床上,拿着热毛巾,小心地给他擦了擦脸。 林潜坐在一旁看着,道:“媳妇儿,娘让我去厢房睡。” 玉秀从他话中听出一丝委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这么个大男人,这是来诉苦还是告状来了? 她道:“去厢房睡也好,夜里宝宝得哭好几次,你在这里也睡不安稳。在厢房休息好了,白天起来才能帮上娘的忙。娘夜里要跟我一起照顾宝宝,白天又要做我的月子饭,她才是最累的呢。你要用点心,凡是挑水劈柴,杀鸡烧火这些活,不用娘说,自己就去做了,好歹让娘歇一歇。” 林潜点点头,玉秀将毛巾递给他,又道:“因为我生孩子的事,爹娘把山里的活都耽误了,家里又刚分了家,各家干各家自己的活,等于是爹娘这半年就没了收入了,我想着,咱们是不是让爹娘以后就跟着咱们过日子算了?” 村里人分了家,长辈都是跟着大儿子过日子的,可他们家情况不太一样,一来赵氏林森二人还年轻,二来赵氏也不愿长久地和儿子儿媳住一块,大家都不自在,所以分家之后她和林森两人是单独住的。 林潜想了想,道:“我去和他们说。” 玉秀道:“你跟爹说说,我找个机会和娘好好说说,就算最后他们二人仍不同意,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之前在外十几年,没在他们面前尽过孝,以后这些我们都得补起来。” 林潜点头道:“都听你的。” 两人正说着,小七七动了动脖子,醒来了。 这次醒来到没哭,看来是自己睡够了,心甘情愿醒的。只见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床帐看,捏成拳头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探了两下。 玉秀知道他眼下是看不清事物的,可还是忍不住满腔的爱意,低下头用鼻尖顶了顶他的小鼻头,啄了一口,“娘的小七七醒了?乖宝宝,在看什么呢?我是娘,这是爹爹,看见了么?” 七七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玉秀倒是逗得自得其乐,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又看,又转头去看林潜,然后再看看宝宝,道:“我看宝宝上面半张脸像你,下面半张脸像我。” 林潜也凑过去看,那么肉呼呼的一团,红色还没褪去,皮肤也还有些皱,他皱眉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哪儿跟他和媳妇儿像的。 这大概是女人才有的眼力,今天她娘也直说宝宝眉眼像他,鼻子和嘴巴像媳妇儿。 小七七突然尖起嘴,像个小鸡崽一样,没一会儿,房内两人就闻到一股异味,紧跟着那做了坏事的人放声大哭。 玉秀哭笑不得,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小坏蛋,干了坏事就哭。” 说着解了他的襁褓,避开肚脐上的伤口,轻柔地帮他换了尿布。 林潜在一旁递毛巾拿尿布,眼神专注地看着玉秀的动作,在心里模仿着。 换好尿布,小宝宝的嘴巴又圆了起来,玉秀伸出一根指头在他嘴边点了点,他立刻就张着嘴四处凑,这是又饿了。 她只得将他抱起来,解了扣子喂奶。 林潜仍杵在床边没走,玉秀嗔她一眼,到底没再赶他。中午时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喂,心中正不自在,见他在场,自然更觉得尴尬羞恼,所以才赶他出去。下午又喂了两次,觉得熟练了些,也知道以后不可能每次都避着他,要看就给他看吧,反正这人就是这么不老实。 林潜最后是被赵氏拎出去的,不然他还舍不得走。 夜里玉秀睡在最里头,宝宝睡中间,赵氏睡在外面。 宝宝一晚哭了四五次,他一哭,赵氏眼睛还没睁开,就去摸他的襁褓,若湿了就起来换尿布,若没湿,才让玉秀起来喂奶。 早上两人都醒得有些晚,林潜和林森早早起了,烧水熬粥热包子,只是看主屋房门没开,他们也不敢去打扰,昨晚七七哭了好几次,他们都是听见了的。 夏知荷不多时也来了,先去厨房看了看,见包子和小米粥已经做好,心里满意地点头,挽起袖子,做了两个小菜,又闷了碗桂圆红糖闷蛋,给玉秀做早饭。 等赵氏起来开了房门,夏知荷进去看了孩子和玉秀的情况,之后端着尿布要去河边洗干净。 赵氏忙拦住她,道:“快放下,怎么能让你做这个,放着我下午去洗就好了。” 夏知荷笑道:“二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做不得这个了?玉秀不是我的女儿?七七不是我的外孙?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小的,我早搬过来照顾他们娘儿俩了。眼下二姐夜里要照顾小的,白天还要照顾大的,我这做人家娘的,反倒袖手在一旁看着,你说,我心里过意得去?就算我厚着脸皮这么做了,只怕日后宝宝长大了,说我只疼他舅舅不疼他呢。” 赵氏无奈笑道:“反正我说不过你,你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夏知荷去了河边,有不少妇人在那里,见了她便问玉秀和孩子的情况,她都笑眯眯说了。 从前她没有孩子,玉秀又守着寡,她知道这些妇人不少都看她们母女的笑话呢,眼下自家过得好了,女婿又争气,亲家又和善,她便要让这些人看得清楚明白。 等她洗完尿布走了,剩下的妇人心中多少有些酸溜溜的。 这夏知荷,样貌本就比她们出色,手艺又好,村里不知多少男人羡慕李大柱,她们说来说去,也只得拿她不能生孩子这点来找回平衡。可偏偏眼下她又生了儿子,她男人更把她当成宝捧着,她们与她,真的是没得比了。 偏她那个女儿命更好,明明守过寡,年纪也不小了,却还能嫁得那样风光,男人体贴大方又有本事,她不仅不用在公婆面前伺候,做了月子反而是公婆来伺候她,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 夏知荷洗完尿布就回了自己家,李大柱一个人看不好小面团。 下午,林二林三媳妇儿结伴来看玉秀,怕小孩子扰了玉秀清净,便没把大宝小宝带来。 他们两家已经分出去单独过了近一个月,俗话说远香近臭,从前住在一块时,虽说没什么摩擦,可各自心里总有点不高兴的事,现在分了,两人反倒想起赵氏的好。 见她尽心照顾玉秀,也想起自己月子时她的辛苦,于是都争着帮忙。 她们走后,赵氏摇头笑了笑,轻轻叹口气。 玉秀听见了,便道:“娘,眼下弟妹他们都分出去了,老宅子里就你和爹两个人,我和阿潜都不放心,况且我和宝宝也离不开娘,您和爹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住吧?” 赵氏看她一眼,笑道:“只怕你以后就要嫌我们两个老人烦了呢。” 玉秀忙道:“怎么会,爹和娘又不老,我还想要您帮我带宝宝呢,怎么会嫌弃?” 赵氏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原来你心里打的是这主意,指着我给你带小孩呢。” 玉秀笑呵呵道:“那娘同不同意?” 赵氏含笑道:“这事再说吧,我和你爹再看看。不过,你要是能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那不用你说,我自己就赖着不走了。” 玉秀面上微红,只得假装低头去看宝宝。 晚饭后林潜照例过来守着母子两个。 七七今天看着白了一些,不再那么像小猴子了,不过哭起来时还是丑。 林潜制止玉秀起来,道:“我来试试。” 他这两天一直看着赵氏和玉秀换尿布的手法,在心里练习了无数次,眼下他娘不在,他就想拿儿子试试了。 玉秀迟疑着,还是撑着身子坐起来,道:“你会吗?” 林潜点了点头:“会。” 实际上他心里有点虚,这当然不能让媳妇儿知道。 如临大敌地看着哭得张爪舞腿的儿子,他暗里运气,屏住呼吸,一鼓作气解开襁褓,将尿湿的布料取下,垫上新的,学着媳妇儿那样整理了一下,然后扎好小裙带,一层一层包裹起来,等将儿子塞进被窝里,他那屏住的一口气才呼了出来,额头已经有点湿了。 玉秀好笑地看着他,换个尿布而已,他却好像打了场恶战。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玉秀打个哈欠,有点困了。 林潜扶着她躺下,玉秀不小心扯到伤口,皱眉嘶了一声。 林潜担忧道:“媳妇儿……你下面伤到了吗?” 玉秀有点难为情,不过仍点了点头,“娘说这是正常的,过一阵就好了。” 林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师父给的药,涂了就会好了。” 那一次无缘无故被媳妇儿关在门外,他后来弄明白原因,原来是媳妇儿气他将师父给的药用在不正经的用途上。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种事不正经,不过既然媳妇儿生气了,他就记着,下次不再犯。 可眼下媳妇儿疼,他看着更心疼,所以就算说出来媳妇儿又得生气,他还是要说。 玉秀立刻就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药,虽说之前气他,可现在的情况明显跟那时不同,若那药真的能让自己不疼,那她自然不会反对,于是道:“那药在柜子里,你拿给我。” 林潜拿来了,却不递给她,眼巴巴道:“媳妇儿,我帮你抹吧。” 玉秀红着脸瞪他:“不行,我自己抹。” 林潜道:“你看不见。” 玉秀羞恼,“根本不需要看,你快给我,不然我就不抹了。” 林潜没法子,只得递给她。 玉秀一把夺过,躲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还不走,又道:“你出去。” 林潜干巴巴道:“我看不见。” “看不见也不行,你快出去,我和宝宝要睡了。” 林潜依依不舍瞥了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被人赶出去了。 玉秀缩在被子里,咬着唇给自己抹了药,想起他方才眼巴巴的模样,又臊又恼:这人,总是这么不老实! ☆、第69章 月子中 林潜因学会了包尿布,自觉已经会照顾宝宝了,于是转天就和赵氏商量,要搬回主屋去睡。 赵氏好笑地看着他:“你不会以为照顾小孩儿就包个尿布算完了吧?有时候他不饿没尿也哭,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可能是热了或者是冷了,也可能是身上发了热不舒服,你知道怎么做?他吐奶了怎么办?拉肚子又该如何?” 林潜又是哑口无言。回到房里盯着熟睡的儿子,心道就是这么个小东西,事情倒挺多,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回来陪着媳妇儿睡觉。 宝宝出生三天,按照本地旧俗,该办一场“洗三宴”,可一来玉秀娘家人少,二来赵氏他们山上没有这个习俗,再者几人都觉得孩子太小,抱出去吹风不好,于是便没按这旧俗来。 不过那天,夏知荷跟李大柱还是来了。两人给七七打了一个长命锁,一对手镯,一对脚环,都是银的。看总共的分量,该有二三两重,再加工费,怕是要四五两了。 虽说按理外祖家是要给外孙打银的,可给七七的这一套,明显比一般人家要多了点。 趁着赵氏去厨房做点心,玉秀对夏知荷道:“何必费这个银子呢,面团渐渐也要大了,家里该多为他考虑考虑才是。” 夏知荷笑道:“面团是我儿子,七七就不是我外孙了?放心吧,这都是我和你爹商量好了的。阿潜对咱们家向来大方,咱们也不能小气不是。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阿潜?” 听她说起林潜,玉秀就想笑,她已经听赵氏说了之前的事,后来再看他,果然有些闷闷不乐的。 “萧师弟让人来传话,已经有许多人来武馆报名了,让他去一趟,看看该如何筛选呢。” 武馆的事,夏知荷也不懂,便没多问,看看左右,又压低了嗓音道:“阿潜喜不喜欢这孩子?抱得多么?” 她看那天玉秀生时,林潜对那孩子看着只是一般,不是特别喜悦的样子。 玉秀笑道:“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就是心里欢喜,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我看他毛手毛脚的,还不太敢抱,不过昨天倒帮忙换了尿布,看着有点模样了。” 夏知荷便安心了。 这天琴婶儿和三好过来看玉秀。琴婶子进屋里来看过玉秀和孩子,因宝宝还在睡,她知道自己嗓门大,怕吵到孩子,便去了堂屋和夏知荷赵氏说话,留三好在屋里。 三好的肚子快四个月了,已经微微有些隆起。 她在床边坐下,附身仔细看过小宝宝的五官,笑道:“还是像你多一些。” 玉秀含笑道:“我娘说女孩儿像爹,男孩儿像娘多些,你看面团,脸型虽像我爹,五官还是像我娘多点的。” 三好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你身体好些了吗?” 玉秀道:“好多了,昨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林潜师父给的药确实有奇效,她当天晚上抹了,第二天起来就感觉不大痛了,那天又抹了一次,伤口便彻底愈合了。想到此,她又更加觉得心疼,这么好的药,先头一瓶都让那人给浪费了。 她看了看三好的肚子,道:“你呢?最近还害喜吗?” 三好低头抚着肚子,道:“已经好了,就是最难受那会儿,也只早上起来吐一次,别的时候都好好的。” 玉秀笑道:“你家宝宝比我这个懂事多了哩。对了,月梅的孩子满月了吧?” 三好点点头,“满了,前两天我和娘又去看了她,她听说你生了,直说等她出了月子就开看你。” “那我可等着她呢。” 三好笑了笑,又道:“宝宝取名了吗?” 玉秀道:“还没,他上头两个堂哥都未取大名呢,他不着急,我倒是给他取了个小名,叫七七。” 三好便笑起来,“我听我娘说,小宝宝出生时是七斤七两,你该不会就是偷得这个懒吧?” 玉秀也笑:“小名么,叫个方便就好,哪有那么讲究。等你们家孩子生了,他爹是读书人,必定能取个好名字。” 三好含笑不语。 外头三个妇人坐在一块,琴婶子笑呵呵对夏知荷赵氏道:“要我说,你们两家这亲结得实在好,你们看这一两年间,两家喜事不断呢。” 赵氏道:“可不是,玉秀这儿媳妇,我一看就喜欢,幸好当初下手快,不然恐怕转眼就给别家抢走了。” 夏知荷道:“我看嫂子家今年喜事也多呢,三好的肚子眼看鼓起来了,月梅也生了,这一个月里,我看靖哥儿回来了有两趟了吧?” 琴婶子圆圆的脸上藏不住喜意,道:“三好确实是个极懂事的孩子,过年那会儿她诊出有孕,自己就主动提出不再跟去县里了,每月省一笔钱。我想着今年该给老二说亲了,家里能省就省,只是委屈了她,要与老大分隔两地,谁知那小子今年似乎开了窍,不用我催促,半个月一到自己巴巴地就回来了,哎呀我这一桩心事,总算是放下了。” 夏知荷掩嘴笑道:“我从前便说了,等成了亲,靖哥儿自然会收心,有三好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媳妇儿在家里等着,你还怕他不回来么?” 李靖过完年就去了学院,等正月十几他回来时,家里人都意外得很,琴婶子更是直接道:“大郎,这还没一个月吧?” 李靖似有些不自在,只道:“我回来看看。” 这次去县里,他便把那间小院退了,搬回学院中原来的寝舍居住。按说是住惯了的,可每日下学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每每都觉得有些太冷清。 这日休息,又有同窗邀他参加诗会,他找借口推脱了。可推了后也看不进书,于是索性收拾了衣物回来。 琴婶子回了神,赶紧把他让到堂屋里,又把三好喊来。 三好见到李靖,也有些惊讶,虽说他学院半个月休一次,可他一直都是一个月才回来一趟的,下次回来应该是二月初才对。不过她也不曾多想,只笑了笑,道:“相公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面。” 琴婶子忙道:“我去下面,三好你陪大郎坐坐,不是我说你这孩子,也该经常出来走动走动才是,整天在屋里,别把自己憋坏了。正好大郎回来了,你劝劝三好,让她最近别织布了,好好休息,不要累到自己。” 她噼里啪啦说完了,转身去了厨房,留下屋内两人对坐,一时竟有几分尴尬。 三好笑了笑,倒了杯茶递过去,“相公喝茶。” “多谢。”李靖抬眼看她,却发现她似乎比上次见瘦了些,原本圆润的脸庞下巴却有点削尖了,想起方才他娘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道:“娘说的有理,往后你便不要织布了吧。” 三好垂下眼睫,道:“是。” 于是两人间又沉默了,李靖微微皱着眉头,心里虽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可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有心打破这局面,却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话头来,况且这又不是在自己房里,有些话他觉得不该在这里说。 等吃过面回到房中,他才从袖子中取出一包糕点递过去,道:“这是梅子糕。” 从前月梅嘴馋了,就会缠着他买吃的,他记得她说过这种梅子糕最好吃,酸酸甜甜的。她……年纪与月梅相仿,想来也喜欢吧? 这倒是让他歪打正着碰对了,若是从前,三好是不爱这些零嘴的,眼下她正害喜,这几日都没有胃口,此时一听梅子二字,就觉得口中生了许多津液。 她点点头收下了,“多谢相公。” 李靖见她收下,心头微松了口气,又掏出一些碎银,“这些你收着。” 三好看他一眼,道:“相公还是给娘吧,如今我不去县里,家中一切该按着从前的规矩来才是。” 李靖将银子推过去,道:“给家里的我另外给,这是给你的。娘说的对,你平日该出去走动走动。” 他记得月梅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整日想往外跑,小时候还总是缠着他和李流两个带她去镇上买吃的,于是又道:“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去买了就是,银子我这里有,织布的事就放一放吧。” 三好虽奇怪他今日怎么这么多话,仍是点了点头,道:“好。” 李靖正襟坐着,眼角瞥了瞥她的肚子,清咳一声,道:“孩子如何了?” 三好恍然,难怪他这次半个月就回来了,又巴巴说了许多话,看来这孩子在他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这样也好,有爹疼的孩子,总比没爹的好些。如此想着,她笑了笑,道:“还小呢,再过几个月就有动静了。” 李靖点点头,两人又没了话说。 三好掏出针线来做小衣服,她之前看玉秀做,也有点手痒,最近向她讨教了一番,现在做着也似模似样的了。 李靖枯坐一会儿,也拿了本书来看。 ☆、第70章 闹别扭的男人 那天之后,林潜又争取了几次,都没能重新搬回主屋去。每次他学了一样照顾宝宝的本事,他娘又会拿新的一个问题来考他,于是直到四月了,他都还在厢房住着。 这日午间,他照例在房中陪着妻儿。 七七前几天刚满月,面上已经长开了,白白胖胖似一颗肉包子,一只小手伸出来有五六个窝儿,小短腿时常在被子里踢来踢去。 他如今已经是玉秀和赵氏的心头肉,家里另外两个男人都被挤到角落里去了。 就像现在,他明明在床边坐了这么久,他媳妇儿就一直抱着那小子亲个不停,还不时对着他喃喃细语,那臭小子根本听不懂。 要说林潜自己,自然也疼儿子,可当看见媳妇儿抱着儿子正眼也没瞧他的时候,心里就有点不平衡了。 他瞥了那对母子一眼,道:“媳妇儿,我下午去县里,过几日回来。” 武馆学徒已经筛选好了,他得去指导几天。 玉秀点点头,一双眼睛仍黏在七七身上,正好七七此时伸手抓住她的衣襟,她咯咯笑起来,对着他肉呼呼的脸蛋亲了一口,道:“好。” 林潜抿着唇,又坐了一会儿,见媳妇儿连眼风都没扫到他身上,闷闷地走了。 直到晚间,七七睡着了,玉秀想起这事,懊恼道:“也忘了问他要去几天,换洗的衣服不知道带了没有。” 林潜之前去县里,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是第一次在那边住下。 赵氏笑道:“他一个大男人,还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玉秀也笑了笑,“您别说,我要是不给他收拾,他还真就什么也不会带,只带个人就走了。” 赵氏便道:“惯得他,三十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七七呢?” 玉秀噗嗤笑了,那个人,还真说不准,中午时她没发觉,现在回想起来,他走时不正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么?说是三十岁的人了,在外处事稳重可靠得很,可偏有时在她面前,有几分孩子气,近日来越发明显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七七生后,自己确实忽略了他,仔细想想,都许久没与他好好说过话了呢。晚间他没睡在这里,白天来时,她往往也只顾着七七,倒是他,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全细心。 玉秀想着,心头便有些内疚,一时又担心他在县里睡不睡得安稳,又担心那些伙食他吃不吃得惯。一晚上记挂着这些事儿,又起来喂了七七几次奶,也没睡个安生。 按本地习俗,月子需要坐足四十天。 不过一般人家,因家里有许多活儿要干,婆婆也不会那样周到地伺候,大都有个三十来天就算不错了。 赵氏要玉秀坐足了日子,一直到四月初八才放她出来。 到了这日,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玉秀好好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洗完后一身轻松,好似褪去了一身泥壳子。 之后她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一个多月没出门,直接就从仲春到了初夏,放眼望去,满目的绿意,蓬勃的生机,看得人心旷神怡。 河边已经有了不少人,见了玉秀纷纷打招呼。 “呦,我看玉秀自从成了亲,一身的气派就越发不同了,眼下生了孩子,这富态的模样,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呢!” 玉秀闻声望去,见是黄氏,笑了笑,道:“黄婶就爱取笑我。” 黄氏道:“婶儿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快来这边,我这里给你挪一挪,还有个空位。” 玉秀便过去了,“婶儿近来家里可好?” 黄氏搓着衣服,道:“好不好也就那样,我们庄户人家,不像你家男人有本事,也只想着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怕只怕有些人,学了点本事,心就大了起来,想着有的没的,最后弄得灰头土脸,什么也没落着。” 玉秀心中一转,已经猜到她说的是她侄子李川的事。她之前也听夏知荷说过,李川自从传出和李月萍的丑事,被罗大户赶回来后,就有些一蹶不振,眼下事情过去三个多月了,也没见他出去找点事做,每日窝在家里,地里的活也不去帮忙,家中的事更是一概不沾,只把他娘张春花气得半死。 听闻之前王氏还想让李川把李月萍娶了,说她女儿的名声已经毁在他身上,他得负责。 最后张春花泼了一桶粪便在她家门前,两家的仇怨这是彻底结下了。 晓得玉秀今天出月子,夏知荷也抱着面团上门来。 面团如今有七个多月了,放在床上可以稳稳坐住,夏知荷拿了个布老虎给他玩,自己又把七七抱起来逗弄。 “你如今出月子了,我看夜里你和阿潜两人照顾七七就够了,让你婆婆回房去睡吧,她伺候了你这些日子,自己倒瘦了一圈。” 玉秀点点头,“我也跟娘说过了,只是她说这几日阿潜不在,等他回来了她再搬。” 夏知荷闻言看过来,道:“阿潜前几日去县里一直不曾回来么?” 玉秀轻轻嗯了一声,原本她以为林潜去个两三日就该回了,可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她心里有些拿不准,难道那天他真的生气了? 夏知荷却比她想的多,她自小在那深宅大院里长大,什么龌龊事没见过。她知道以林潜的身家本事,如今又担着武馆教头的名头,放在外面不知多少女人盯着呢。玉秀又刚生完孩子,一心放在孩子身上,难免忽略了他,若有人打着什么坏心眼,眼下可不就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只是这些想法,却不能如实与玉秀说,免得吓坏了她,只道:“他去了这么多天,也不知吃住习不习惯,秀儿,娘觉得不如你去看看他吧?” 玉秀其实心里也担心他,换洗衣物一件也没带,这几日不知穿的什么,只是……她看了眼七七,道:“我又不能独自一个去,若带上他,又怕他在外头吹了风。” 夏知荷看了看正啃着布老虎流口水的面团,再看看怀中的七七,道:“不如这样,娘帮你带着七七,你下午去了,过一晚上,明天再回来。” 玉秀忙道:“那怎么行,您还得照顾面团呢。” 夏知荷道:“你弟弟他如今已经能够一觉睡到天亮了,我让他和你爹睡厢房,我带着七七睡,就一个晚上,能有什么。面团现在也能吃点稀粥鸡蛋了,我的奶水喂七七也够,你就安心去吧。” 听她这么说,玉秀也有些心动,只是仍在迟疑。 夏知荷索性道:“我去和你婆婆说,她若同意你就去吧。” 说着也不等玉秀说什么,她径自去外头找赵氏,不知她是怎么说的,赵氏爽快的同意了。 于是李大柱赶着借来的牛车送玉秀去了县里,又看着她上了一辆相熟的马车才离开。 玉秀很快就站在武馆外头,正踌躇着该不该直接上前敲门,就见萧楼从正门出来,她忙道:“萧师弟!” 萧楼见了玉秀,忙大步走过来,行了个礼,道:“嫂子怎么来了?” 玉秀不好意思道:“我来给你师兄送几件衣服,他在里头吗?” “在,他正在指导学生,我带嫂子进去。” 玉秀知道前边是习武的地方,于是道:“别打扰了他们,你若有空,带我从后门走吧。” 萧楼点点头,将她引向后门,路上瞥了瞥玉秀的肚子,他知道他大师兄得了个儿子,不过嫂子在坐月子,他总不好上门去看,所以至今也没见过那小宝宝长什么模样。只是觉得神奇,当初嫂子肚子鼓起来可大了,里头竟装了个宝宝,宝宝出来后,肚子就又收了回去。他想到自己日后成了亲,也会有自个儿的孩子,不由傻笑起来。 玉秀好笑地看了看他,道:“师弟的好日子定了没?” 萧楼摸头笑道:“定了,定在六月初二。” 玉秀便笑道:“那嫂子就恭喜你即将娶得如花美眷了。” “嘿嘿……多谢嫂子。” 他们二人从后门进去,萧楼给玉秀介绍了里头干活的几个下人,又将她带去林潜房中,因还有事在身,交代清楚后便走了。 玉秀看了看林潜的屋子,地方很大,不过布局倒是简单利索,她将带来的衣服放好,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就坐在房中等着。 等了一会儿,她听着前院传来的声响,又觉得好奇,不知林潜教学生时是什么模样。想了想,她走出房门,顺着回廊走到隔开了前后院的墙边,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看。 外头是个大院子,十来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扎马步,顶着头上的太阳,一个个两腿发颤,汗如雨下,有几个撑不住的,已经东倒西歪了。 玉秀换了个角度,才在最前头发现了林潜,他也扎着马步,双手大腿上都绑了厚厚的沙袋,却像是个石雕的雕像一样,稳稳扎在地上,一丝一毫也不曾晃动。 她正想看得再清楚一些,脚下却踢到一片瓦砾,她忙退开一步。 林潜却已经听到声响,转头看向这边,“谁在那里?” 他的声音是玉秀从未听过的冷硬严厉,玉秀心头一慌,不得以开了门,面色通红地站在里头,羞愧道:“是我。” 林潜一愣,立刻收了势走过来。 他的学生们只听他以从未听过的柔和的声音叫了一声“媳妇儿”,之后的声响便被挡在门内,听不见了。 大院里安静了一瞬,又轰地炸开。没人看着,这些少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刚才那个是师娘?” “喊媳妇儿的是咱铁面冷血的大师傅?” “大师傅有三十几了吧?我看师娘最多十八岁!” “是老牛吃嫩草?” “是梨花压海棠?” “还是小老婆心头好?” 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嘻笑道:“世风日下,不好,不好!” ☆、第71章 要这样哄 林潜顺手关了墙院门,看着面前低头羞愧的玉秀,道:“你怎么来了?谁送你来的?” 玉秀揪了揪衣角,“你那天走时什么都没带,我给你送几件换洗的衣服。是爹把我送到镇上的,赶马车的师傅也是相熟的。” 她说着,抬头瞥了眼林潜,他身上穿着一件束袖的练功服,从前并未见过。 林潜道:“武馆里有统一的着装,下次别为了这种事跑过来了。” 玉秀听了又低下头,两个手指绞在一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林潜道:“没有,你去我房里坐会儿,我跟那几个小崽子交代一句。” 玉秀点点头,垂着脑袋去了。 林潜又回了前院,那些少年一听见开门声,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脸严肃认真地扎好马步,仿佛从不曾懈怠过一般。 林潜现在心情不错,也懒得拆穿他们,只点了其中一个少年:“甲一,你带着他们蹲满一个时辰,之后解散。” 代号甲一的少年郑重点头。 林潜走后,那些少年倒没再偷懒了,不是怕了甲一,而是不甘心。 他们一起习武的十来个人,在这里都不用名字,只用代号,分别是甲一、乙二、丙三……如此类推。 而获得代号的方法也很简单,来武馆第一天,大师傅就让他们扎马步,扎得最久的那个就是甲一、其次是乙二,就这样排下去。 若是别人得了第一名的称号也就罢了,偏偏甲一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家境最差的。 俗话说穷文富武,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能在此处习武的少年,家境大都不错,自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却被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打败了,他们怎么甘心。偏这穷小子还比他们小了好几岁,就是想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也没那个脸去做。 因此只能认真扎马步,争取在下个月比试时将这小子比下去。 林潜回到后院,先去冲了个澡,才回到房里。 玉秀坐在桌边,心里有些低落,想着刚才林潜的话,不知自己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又有点委屈,她大老远跑来了,那人一点不高兴不说,还让她下次别来了。他自己出门一趟四五天,连个音讯都没传回家,难道一点都不记挂她和七七么? 枉费她今天才出月子,就巴巴地跑来了,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如此想着,心中越发委屈,眼里也蒙了一层水雾。 听得林潜进门,她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林潜一进房门,就发现房间比之前整齐许多,显然有人帮他整理过了,他看着坐在桌边的人,心中越发柔软。 “你来了,七七跟着谁?” 玉秀不敢让他看到发红的眼眶,只盯着桌面道:“我娘本来说让她带一晚,可是我想一会儿就回去。” 林潜听出她话音中带着鼻音,忙抬起她的下巴,果然见眼眶红了,他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玉秀扭开头,原想不理他,可一想是若不问清楚,恐怕她回去了心里也有个疙瘩,便又回头来盯着他,道:“你是不是不想我来找你?” 林潜忙摇头,“没有。” 玉秀吸了吸鼻子,“那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还让我下次别来了?” 林潜赶紧道:“我很高兴。只是路上太远了,你一个人来我不放心。” “真的?” 林潜直点头。 玉秀这才放心了,又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不放心我来,那你怎么都不回家看我和七七呢?” 林潜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闷声道:“媳妇儿,你最近都不理我了。” 玉秀道:“所以你生气了?” 林潜摇摇头,“没生气,只是有点不高兴。” 玉秀有点好笑,这不就是生闷气了么。 她看着林潜,应是这几日一直在太阳底下晒着,他看来比前几天黑了不少,脸上胡子也没剃,长出了一圈短短的胡碴,看着大了好几岁。 看着看着就有些心软,这些日子确实忽略了他,难怪要闹别扭。 林潜也在看玉秀,她自生了七七狗,就比之前丰满圆润了些,又坐了几十天月子,皮肤更加白皙红润。她今日穿一件鹅黄的春衫,底下是条素色长裙,更衬得一身肌肤晶莹剔透的白。 他不由得看看迷了眼,愣愣道:“媳妇儿,你今天真好看。” 玉秀掩嘴轻笑,又斜着眼睨他,“我从前就不好看吗?” 这一笑,更显得几分妩媚,林潜只呆呆着点头,“都好看。” 玉秀嗔他:“呆子。” 林潜不说话,伸手抱过她,骨架虽仍小,却有些肉肉的手感,抱在怀中比从前更加契合。他不由低下头,在她颈间嗅了一口,不同于从前的清香,如今的她带着一股奶香味。 他道:“媳妇儿,我很想你。” 玉秀面上发烫,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也很想你,七七也想爹了。” 林潜想起她刚才说要回去的事,忙问:“那你今天还回去吗?” 玉秀便道:“你如果不想我来,那我现在就回去。你如果想让我留下,我就明天再回去。” 林潜忙说:“我想你留下。” 玉秀问:“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林潜想了想,点头,“明天让萧楼看着,我送你回去。” 玉秀抓了他一只手掌在手中把玩,“七七出生前我们说好了,以后你去哪儿,我们就跟着你去哪儿,明天咱们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好不好?” 林潜点点头,反手将她两只手包在手掌中,捏了捏,道:“媳妇儿,你现在好软。” 玉秀想起成亲前这人不老实地握自己的手,还说好软的事,轻轻捶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嫌我现在长肉了?” “没有,怎样都好看。”林潜低下头,在她耳旁哑声道:“媳妇儿,我想看看你。” 玉秀自然知道他说的看不是一般的看,红着脸,低声道:“不行,娘说生完孩子,至少要等两个月才、才可以……” 林潜叼住她的耳垂在齿间轻轻磨了磨,含糊道:“我只看看,不做别的。” 玉秀为难道:“天还亮着呢。” 林潜便低低叹了口气,“媳妇儿,你都好久没理我了。” 听他这么说,玉秀又心软,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他站起来,看看房门,小声道:“不会有人过来吧?” 林潜道:“不会。” 玉秀咬着唇,走到床边,面色通红地瞥他,“那、那你转过去。” 林潜依言转过身,背对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衣服摩擦的淅簌声。 又过一会儿,听见玉秀如蚊子般闷闷说了声好了。 林潜迫不及待转过来,却见地上没人,反而是床上多了一个鼓包,床头架子上放着两件衣物。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一想起此刻被子里的人是光溜溜的模样,他的呼吸便陡然粗重起来。 他走到床边坐下,手掌落在鼓包上,隔着被子也能感觉下边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些,他嗓音有些暗哑,“媳妇儿,我看不见。” 玉秀动了动,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来,眼中水光盈盈,双手紧紧抓住被角,“你、你自己看着办。” 林潜道:“我要掀开了。” 玉秀忙道:“不、不行……” 林潜嘴里道:“我只看看。”手上已经扯着被子慢慢掀开了。 玉秀连忙阻止,可怎么拉得过他,被子让他扯开了一大半。好在他也只扯了一半就停了。 玉秀正暗自庆幸,却不知这样半遮半掩的模样更加诱人。 一身雪白丰盈如凝脂的肌肤,半掩半藏在深色的被褥中,看得人连眼里都要生出火来。 林潜的声音越发暗哑低沉,“媳妇儿,我想摸一下。” 玉秀在被中弱弱道:“你说只看看的……” 林潜粗糙的手掌已经落在她身上,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缓缓抚过,来到她胸前高耸的雪堆上,有力的手掌重重揉捏了一下。 玉秀低呼一声,“别、别捏……” 却已经晚了,林潜看着上头溢出的乳白色的液体,喉间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媳妇儿,宝宝的晚饭流出来了。” 玉秀羞得面上要滴出血来,想要藏进被子里,可被角被他压着,根本扯不动,只得把脸埋进去,带着鼻音道:“跟你说别捏了……” 林潜俯下头,嗅了嗅,喃喃自语,“宝宝不在,我帮他喝。” 天色渐暗,林潜从房里出来,去厨房找吃的。 路上看见萧楼,萧楼道:“师兄,怎么不见嫂子?” 林潜面不改色,“她今日路上奔波,累了。明日我送她回去,你替我看一天。” 萧楼不情不愿地点头:“师兄你可得赶紧回来,我镇不住那帮臭小子。” 林潜没理他,转头进了厨房。 厨娘见了他,忙道:“林教头,给你留着饭呢,你家娘子也在吧?不知她喜欢什么,我一样给她留了点。” 林潜道:“多谢。” 其实他已经不大饿了,不过媳妇儿应该很饿。 房间里,玉秀躲在被中轻声抽泣:“骗子,臭不要脸,大混蛋……” ☆、第72章 以后不许碰我 夜里,林潜自然又做小伏低好好哄了一番,才让他媳妇儿原谅了他。 次日一早,两人起来了,用过早饭就从武馆后门离开。 没走多远,就见萧楼带着一帮小子绕着山跑,怕打扰了他们,二人没走过去。 玉秀站着看了一会儿,道:“你每日也要带着他们跑吗?” 林潜点点头,“他们底子不好,需先健壮体魄。” 玉秀跟着他往县城中心走,“那你小时候呢?在上清宗时也是这么练的么?” 林潜回想了一下,轻轻点头。其实他在上清宗锻炼的强度,比这些小子如今何止强了十倍,否则怎么会在十几年中就从一个外门杂役成长为凌霄峰的大师兄。 玉秀轻叹口气,道:“习武也累,我看别人读书也累,你说以后七七长大了,要让他做什么呢?” 林潜想起家里如今只有他两个巴掌大的小东西,觉得他媳妇儿有点杞人忧天了,不过这话不敢直说,只道:“时候到了自然知道。” 玉秀想想也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因武馆这算是正式开馆了,玉秀打算买些糕点干果回去,给相熟的人家分一分,算是庆贺。 这也是村子里的习俗,若有人在外打工,挣了钱回家,都要买点糖果干果放在家中,等人上门来,就让每个人抓一点回去,既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也让他人沾沾他的好运。 县城里的热闹是清平镇比不得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店铺鳞次栉比,大街小巷都是游走的货郎,叫卖声喊价声连成一片。 玉秀这是第二次来县里,上次来时因怀着孩子,没有出来走动,所以这是头次见识到县城的繁华,一双眼睛一对耳朵,简直不够她看,不够她听的。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林潜索性将玉秀搂在怀中,省得被人冲撞了。 玉秀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看看周围,人实在多,而且也没人认得他们两个,就随他去了。 两人先来到一家干果店,买了两斤炒瓜子,三斤五香花生,一包糖冬瓜条,一份梅子干。 之后又去了百味居,这百味居听说是全省都有的铺子,他们镇上也有一家,不过规模与县里的这家就没得比了。里头的东西也不大一样,这店里虽有糯米糕绿豆糕这些便宜的,更多的是如芍药卷牛乳羹这些,动辄就要上百文的高档糕点。 不过既然是分给村里人吃的,自然不用买得太贵,不然人家心里或许要嘀咕,说你不会过日子,爱显摆了。 玉秀称了几斤马蹄糕和板栗酥,原想就这样了,结算时看到架子上高高摆着的如凝脂一般剔透的牛乳羹,闻着那淡淡的*,有些心动。 林潜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要那个?” 玉秀道:“面团已经可以吃些别的东西了,我想要不要买一点给他做点心吃。” 况且昨天和今早七七喝了夏知荷的奶水,害得面团没奶喝,该买点东西补偿一下那小家伙呢。 林潜道:“买吧。” 玉秀又有些迟疑,“到时候娘看见了,又要怪我乱花钱。” 林潜便说:“说我买的。” 玉秀想了想,笑了,“可以,娘总舍不得说你这个好女婿。” 因怕天热牛乳羹容易坏,二来实在觉得有些贵,玉秀只称了半斤,这也得四十几文了。 林潜又问:“你想吃什么?” 玉秀摇头,“我给七七喂奶呢,得吃些清淡的,这些都太甜了。” 二人结了账,伙计照例送了一包试吃。 玉秀每次来百味居,最喜欢的就是店里送的吃的了,里头各种各样的糕点糖果都有可能有,于她这喜欢吃甜食的人来说,就和一个小小的百宝箱一样。 出了店铺,她就忍不住将那包试吃打开了,里头五花八门地装了五六样糕点,其中有一块是她刚才买的牛乳羹。 她暗自吞了吞口水,心道,只吃一口,应该对奶水没多大影响吧? 那牛乳的淡香实在太诱人,她因刚才在店里看了那么多吃的,本就不坚定,眼下被香味一勾,就忍不住了,捻起牛乳羹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就满足地眯了起来。 细嚼慢咽地吞了,她看着手上剩下的大半块,用力咽了咽口水,对林潜道:“低头。” 林潜依言低下来,玉秀把牛乳羹塞进他嘴里,期待道:“真的很好吃,很香,是不是?” 林潜粗粗嚼了两下便吞下,味道还行,但他不喜欢吃甜食,觉得有点甜,而且*不够浓,他看玉秀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点了点头,“好吃。” 见玉秀赞同地笑起来,他又低下头,凑在她耳旁道:“不过,没有媳妇儿你的香。” 玉秀的笑僵在脸上,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轰地一声,脸上红得快着火,眼泪都快被他臊下来了。 这人、这人!这臭不要脸的,昨天不顾她的反抗,硬是把七七的晚饭吸空了,还不肯放过她。她觉得实在太羞耻,昨晚还在被子里哭了一小会儿。没想到现在大白天的,周围又有这么多人,他竟又提起来了! 林潜见她好像又要羞哭了,忙将她搂住往人少的地方走,一面小声道:“我说真的,媳妇儿你别生气。” 他自己觉得说的是实话,可是在玉秀听来,这简直是火上浇油,从前没发觉,自从成亲后,这人脸皮越发厚得没边了,简直没脸没皮的! 她臊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你以后不许碰我!” 林潜惊呆了,“为什么?” 玉秀跺了跺脚,“你说为什么?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不仅抢七七的、抢他的……大白天的,你还要说起来,你羞不羞!” 林潜要是会觉得羞,他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而且还意犹未尽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羞耻的。 “可是媳妇儿,我说的是实话,你真的好香。”顿了顿,似在回想,又补充道:“很好吃。”味道不甜不淡,对他而言正好,就是分量不够多,只垫了他的肚皮。 玉秀羞恼得打他,“你、你别说了!” 林潜便停下来,任她捶了两下,眼巴巴道:“媳妇儿,以后真的不能碰你么?” 玉秀自然说的是气话,可眼下也不准备松口,瞪了他一眼,道:“是真的,谁让你乱来!” 林潜有点蔫了,闷声道:“你在我身边,我怕忍不住。”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离你远一点?” 林潜忙摇头,“我还是忍忍吧。” 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玉秀忍不住气笑了。 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夜里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一定要折腾到她哭。到了白天,就跟小媳妇儿一样做小伏低了。让人气也不是爱也不是。 林潜见她笑,忙问道:“媳妇儿,你为什么生气?” 玉秀拧了他一把,恼道:“谁让你乱说话。” 夜里做了也就做了,再过分再羞耻,也没有外人知道。可他大白天的提起来,若是让人听见,她还不得臊死。 林潜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原来媳妇儿不是气他昨晚的作为,而是不喜欢他白天说那些话。他便明白了,而且记在心里,以后只做不说。 两人闹了这一会儿,已经不早了,想起一家子人还等着,便抓紧时间雇了辆马车去清平镇,路上又和车夫商量了一下,加了一些银子,让他直接将他们送去李家沟,省得换车麻烦。 两人到达自家小院,夏知荷也在,正抱着七七在院子里散步,见了他俩进门便笑道:“你婆婆刚才还念怎么还没回来呢,我说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玉秀几步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儿子,抱在手中看了又看,低头在他脸蛋上亲了好几口,“娘可想七七了,七七有没有想娘呢。” 夏知荷道:“你可别光顾着自己抱,也给阿潜看看。呦,阿潜这一趟可黑了不少,手上大包小包提着什么呢?” 玉秀便将七七面向林潜,指了指他道:“这是爹爹,小七七记得爹爹么?”又对她娘道:“武馆正式开张了,他这几天都在太阳底下指导学生呢,所以晒得这么黑。娘,我想着武馆开张也算一件喜事,只是离得远,大家不好去凑热闹,所以买了点干果糕点回来,若有人上门来就给大家分一分,你看怎样?” 夏知荷想了想,对从屋里出来的赵氏道:“二姐,这确实是喜事,只是之前玉秀坐月子,咱们又不懂,都给耽误了。你看这样如何,我家里还有一串鞭炮,咱们拿来放了,若有人上门来问,就将糕点分给大家吃,大伙沾沾喜气,也给武馆带点好兆头。” 赵氏道:“可以,以后阿潜常往县里去,大伙见了不免要问,不如一次说清楚。” 夏知荷便让李大柱回家去拿炮竹。 赵氏看了林潜一眼,道:“你这傻小子,出去一趟就不知道回来了,还不赶紧抱抱你儿子,小心七七不认你。” 林潜便把东西放在石桌上,伸手从玉秀手中接过儿子,五六天不见,这小子看着又白胖了些,整个人就似一个发面馒头,脸上一戳一个深窝。 林潜一边戳一边想,喝了我媳妇儿那么多奶水,早晚让你还回来。 七七则是打了个尿颤,因天热没给他包襁褓,所以他舒舒坦坦地撒了他爹一身童子尿。 ☆、第73章 我舍不得你 玉秀憋着笑,将儿子抱回房里包尿布。 七七躺在床上,下面半边光溜溜的,手脚不停地比划划拉,活像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手上脚上都带着银镯子,镯子上串铃铛,他一动就叮叮铃铃地响。 玉秀越看越爱,抓着他的小胖爪子放在嘴边亲了好几口,道:“宝宝做得好,就要尿你爹一身才行。” 林潜正进屋来换衣服,闻言郁闷道:“媳妇儿,你怎么这样教儿子?” 玉秀轻哼,笑道:“我教他,他就听得懂了么?是他自己要尿在你身上的,跟我可没关系。” 林潜又问:“为什么尿我一身才好?” 玉秀将儿子抱起来,斜他一眼,道:“你自己知道。” 正说着,七七突然在她胸前钻了起来,小嘴微微张开,到处蹭,他又饿了。 玉秀看了林潜一眼,见他还在慢吞吞地换衣服,不准备出去的样子,也懒得赶他,只道:“你把房门关上,七七要喝奶了。” 林潜赶紧去关了,又回过来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喝奶。 玉秀瞪他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饿了呢。” 林潜看着儿子一撅一撅的嘴,再看看媳妇儿露出来的那雪白的一团,吞了吞口水,道:“是有点。” “你——”玉秀气结,跟他比不要脸,果然比不过,被他这样巴巴地盯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便道:“赶紧出去,等一下外头来了人,你总要出去给人看看。还有,把那包牛乳羹收起来,别没注意分掉了。” 林潜点点头,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出去。 不多时,李大柱拿着炮竹过来了。 夏知荷在外头窗下问玉秀:“小七睡了没?” 玉秀道:“正在喝奶,一会儿就睡了。” 夏知荷道:“你爹他们要放炮竹了,你将七七抱着摇一摇,别让他吓到。” 玉秀应了声好,等院子在炮竹声传来,她赶紧捂住七七的耳朵,低声哄道:“宝宝不怕哦,娘在这里。” 七七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下继续喝奶。 玉秀点了点他的鼻头,笑道:“你倒是胆大。” 炮竹放完没多久,外头就有人上门来了,最先来的是三儿虎子那几个孩子,扒在院门边往院子里看,并不敢进来。他们知道这里是玉秀的家,但此时玉秀不在院中,他们便不敢放肆。 夏知荷看见他们,笑着对赵氏道:“你看门外那几个孩子,以前玉秀做了什么吃的,喊他们来,他们就乖乖在院子外排成一排,老老实实地蹲着,像一溜小鸭子,可有意思了。” 赵氏将玉秀买回来的瓜子花生果脯糕点都拆开,装在一个大托盘里,就放在院里中的石桌上。见那几个孩子不进来,她就抓了几把出去给他们,笑道:“这是你们玉秀姐买的,都拿去吧。” 那些孩子原先不敢要,听说是玉秀买的,才欢欢喜喜收下了,对赵氏道了谢,一溜烟跑远。 之后住得近的几个妇人也来了,夏知荷一一给赵氏介绍,又说了今日的喜事。不过半日,村中与他们交情尚可的人家都来走了一趟。很快整个村子都在谈论李大柱的女婿在县里开了武馆的事。 之前听说林潜去做了镖师,就有多少人在那羡慕,也有暗里嫉妒玉秀好运的。现在听说他们家开了武馆,那心中就只有仰望的份了。 要知道整个李家沟,绝大多数人家都是种地为生,若有人家里有亲戚在镇上、县里干活,哪怕只是做跑堂的,那也是炫耀的资本。若谁家有本事在镇上开铺子,那真是了不起了,祖上积德的事,就是村长家那样殷实的家境,也才在村里混着,还没能够在镇上置什么产业呢。 玉秀她男人倒是不得了,一下子混到县里去了不说,还开了武馆,这对村里的人而言,是一辈子不能企及的事。 因自家与他们家差距太大,他们反而不敢嫉妒了。不过心中,已经将李大柱一家、玉秀一家放到了与自己不一样的高度去。 等村民都散去后,夏知荷来房中看了玉秀,准备回去了。 玉秀让林潜把牛乳羹拿来,道:“这是给面团的。” 夏知荷果然道:“又乱花银子买什么了?” 玉秀忙说:“是他买的。” 林潜跟着点头。 夏知荷看看这小夫妻俩,摇头失笑,“你们啊……” 晚饭后,几个人坐在堂屋里说话,小狼趴在林森脚下,眼巴巴地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七七。 赵氏问林潜:“你什么时候回武馆?” 林潜道:“明日一早。” 赵氏道:“我听玉秀说,你们那武馆十天一休,平日都要在馆里住着是不是?” 林潜点了点头。 赵氏便道:“既是如此,你也不可能每天回来,若让你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不说我们,七七就先不认得你了。我和你爹的意思,让玉秀跟孩子一起随你去,省得你们一家三口分居两地。” 玉秀忙道:“那爹和娘呢?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赵氏笑道:“傻孩子,我连山下这里都住不惯,怎么住得惯县里?况且如今四月了,越往后天越热,我和你爹在山上凉快惯了,耐不住热,这就想回去了。” 玉秀道:“七七舍不得爷爷奶奶呢。” 赵氏从林森手中将七七抱过,蹭了蹭他肉呼呼的脸蛋,道:“他还小,懂什么?只是他前头两个堂哥,都是我帮忙带大的,往后七七就你一人带着,要辛苦你了。” 玉秀心里矛盾得很,她知道若她说不和林潜去县里,赵氏一定会留在山下陪她一起带孩子。她不想让公婆就这么回山去,山上虽好,到底冷清了些。可是……她看了林潜一眼,她也不想和他分开,况且之前也说好了,以后一家三口要一直在一块。 她不想放弃,又劝道:“娘,您和爹跟我们一起去吧?武馆后院的房子很多,够咱们住的。而且七七还这么小,我又没经验,没您在身边,我心里没底。” 赵氏哪里不知她的想法,只是一来,她确实觉得县里住不惯,二来,她和林森谋生的手段都在山上,若让他们跟去县里,他们两人无以为生,肯定会成为林潜的负担,这是她不愿意的。她自认还能再干几年,不想这么快就让儿子给她养老。 她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早早把你弟弟他们分出去?不就是为了乐得清闲么。若我又跟去县里,给你带孩子,那我不是亏啦?你放心吧,带孩子的事说来也简单,若孩子能吃能睡能玩便没问题,真要闹起来了,你在县里随便找个大夫,不比我管用?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和你爹先偷几年闲,等我们老得干不动了,自然要来让你们养着的。” 玉秀劝她不得,也只得暂时作罢。 夜里,将七七哄睡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让爹娘两人回山,我真不放心。” 林潜道:“二弟三弟住得近,不会有事。” 玉秀嗯了一声,又道:“你看你哪一日休息,在县里买些米面粮油给爹娘送去吧?他们这几个月在山下照顾我和七七,反倒把自己的生计耽误了,我想若送钱给他们,爹娘必定是不收的,不如多买点吃的用的送去。” 林潜点点头,又问:“媳妇儿,你什么时候跟我走?” 玉秀道:“我还要去和我娘说一声,家里一切也要打点好,行李也得慢慢收拾,总要个两三天的。明天你一个人先去,等过几天休息了,再回来接我和七七吧?” 林潜道了声好,在黑暗中越过他儿子短短胖胖的身体,握住玉秀的手,“媳妇儿,我刚才很担心。” “担心什么?”玉秀回握他。 林潜道:“担心你舍不得娘,不跟我走。” 玉秀轻轻笑了笑,“我是舍不得他们,可我……更舍不得你啊。” 她舍不得她娘,可她娘有她爹陪着,如今又有了面团。她舍不得婆婆,但婆婆还有公公与她相互扶持。 唯有这个人,若她舍了他,那他就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我更舍不得你啊。” 这一句轻柔柔的话,却仿佛一柄重锤,狠狠砸进林潜心间,将他冷硬了几十年的心肠砸软,砸热。这股软热又从胸腔发酵出来,让他的四肢,他的躯体,他的头颅,甚至他的眼眶都热了。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排解这突如其来的热潮,两手两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不知要如何安放,最后索性越过他儿子,将媳妇儿凌空抱来牢牢锁在怀中。那涌动的热潮才终于慢慢平息,蠢蠢欲动的手脚也找到了归宿,心里深处仿佛有一头野兽,收敛了爪牙,发出满足的叹息。 玉秀则是吓了一跳,嗔道:“做什么呢你。” 林潜不作声,紧紧搂着她丰润柔软的身体,好像要把人嵌在自己身上。 玉秀推开他一点,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七七,见没把他吵醒,才松了口气,又道:“快把我放回去,一会儿七七踢被子了我看不见。” 林潜不放手,还道:“就让他躺那里,以后不许他躺中间。” 玉秀气得捶他,“有你这么做爹的么!你儿子着凉了怎么办?” 林潜便伸出一只手,用七七盖着的薄被将他裹成一只肥粽子,道:“这就行了。” 玉秀哭笑不得。 而七七更是从始至终都睡得打呼噜,淡然得很。 林潜捏捏玉秀,“媳妇儿,睡吧,明天要早起。” 玉秀没好气道:“那你倒是睡啊,手捏哪里呢?!” 某个厚脸皮的人只当没听见。 ☆、第74章 搬去县里 次日,还不过寅时,林潜就醒了。此时整个李家沟都静悄悄的,连小狼都还在窝里睡得香。 他谁也没吵醒,在暗中穿上衣服,在床边看了那母子俩一会儿,才推开房门大步离去。 等他徒步赶到县里,正赶上带着那群崽子晨跑。 玉秀醒时,旁边的床铺早凉透了。她又转向床内侧,七七也醒了,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双手双脚在薄被里划拉蠕动。 玉秀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你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走了,不过没关系,过几天他就会回来接我们了。” 用过早饭,玉秀抱着儿子回娘家,和夏知荷说了要跟林潜去县里的事。 夏知荷听后点头道:“跟去了好,七七这么小,还是要跟在他爹身边,父子感情才会好。” 说着,她顿了顿,看向玉秀,到底不太放心,又低声道:“秀儿,县里和咱们李家沟不一样,你要多留个心眼。” 玉秀疑惑道:“娘,这话怎么说?” 夏知荷道:“阿潜他如今也算是做大事的人了,你看他年轻力壮,又有本事,长得也端正,放在外头,不知多招人眼。娘自然放心他的人品,可对别人却不得不妨,有那些不三不四,没脸没皮的人,她们可不会管他成没成亲,一心只想钓个金龟婿,过好日子呢。” 玉秀惊道:“不至于吧?我跟他孩子都有了,别人再来找他,也不可能嫁给他,难道竟愿意自甘堕落做小?” 夏知荷讥讽轻笑,“你可别把人想得太好,愿意给人做妾做小的一抓一大把呢。总之你自己留心,平时虽要照顾七七,也别冷落了阿潜,让那些不要脸的有了可趁之机。” 玉秀若有所思,面色微凝。 从她娘那里出来后,她想了想,又去找三好。 三好肚子已有将近五个月了,此时正在房中做小衣服,见了玉秀,忙把她迎进来,逗了会儿七七,才道:“你来得正好,我昨日做了一双虎头鞋,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不知哪里出错了,你帮我看看吧。” 玉秀便给她仔细看过,又把自己要去县里的事和她说了,让她下次见了李月梅,也转告一声。 三好听后心里有些失落。她嫁来李家沟也快一年了,只交了玉秀这么一个朋友,眼下她要走,之后她自己就真的连个说话人都没了。 不过她心里虽低落,面上却看不出,仍笑道:“以后你就是县城里的夫人了,下次见到我们这些乡下人,可别装成不认识才好。” 玉秀笑着瞪她,“等以后你家相公成了举人老爷,我非把这些话还给你不可。” 三好笑咪咪道:“我可等着呢。” 两人笑闹一场,离别的愁绪淡了些,玉秀摸了摸她鼓起的肚子,道:“你该出去走动走动,这样宝宝才会更加健壮。” 三好点了点头,道:“自有了他,我每日都在院子里走半个时辰,感觉身体确实比从前好了些。” 玉秀道:“也别只拘在院子里,到外头看看不是更好?若觉得家里待的无聊,我去和婶儿说说,让下次李靖回来,带你去县里,到我那住几天。” 她说着,看了看三好,迟疑道:“你和他……现在如何了?” 三好淡笑道:“比从前好了些,自我怀了孩子,他就回来得勤了。” 玉秀轻声道:“我看他的心,未必完全是向着外头那个姑娘,他既然愿意回来看你们,你看,咱们要不要想想法子,把他的心收回来?” 三好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玉秀姐,你该知道我的心,他无情我便休,要我去求他,我是不愿意的。不怕你笑话,我是眼看着我娘求了我爹一辈子,也没见他回心转意。我不愿……沦落到我娘那般地步。” 见她面上落寞,玉秀有些心疼,将睡着的七七放在一旁小塌上,俯身拢过她,轻轻拍了拍,道:“傻姑娘,没人要你去求他,你这样好,何必求他?” 她握着三好的手坐下来,叹了口气,道:“要是从前,我也不想劝你这些,只是现在有了七七,我才发现孩子若没有爹的疼爱,只靠我们自己,想要将他养大,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况且李靖以后必定有出息,你的孩子跟他亲近,将来才能受到更好的照顾。否则,他与你们母子不亲,自然有别的女人跟他好。三好,你才是他正经的妻子,从他没发迹就跟着他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发达后,别的女人和她的孩子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你和你的孩子仍清贫困苦么?” 玉秀今日,也是听了夏知荷的提醒才有这番感想,若是之前,她是不会这样劝三好的。 三好似有所感触,可要她一下子接受,也有些困难,她仍道:“玉秀姐,我不在意……” 玉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不在意,我要是你,我也只想着带着自己的孩子好好过日子就好,别的事一概不管。可你家如今情况不同,等李靖发达后,自然有许多人许多事上赶着贴着他。若你能一辈子带着孩子远离那些是非,那自然不用在意。可你如今不可能远离,那就算你想躲,那些是是非非也会找上门来。你要想清楚,真的要让孩子跟着你一直退让么?” 三好没有言语,玉秀走后,她一个人在房中坐了许久。 过了两日,玉秀将家里都打点好了,赵氏和林森也收拾起来,只等林潜回来将玉秀母子接走,他们二人就回山上去。 这日一早,林潜租了辆马车,自己赶着车回来。 车上装着大半车米面油盐等物品,他和林森二人一起将东西运上山,然后下来接玉秀。 一家三口和一条狼犬,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去了县里。 武馆今日休息,学徒都回去了,馆内只有做饭的厨娘、浣洗的张婆子、洒扫修剪的李叔,和一个萧楼家借过来的管事。 林潜将他们介绍给玉秀,玉秀一一见过礼,那几人喊她林夫人,她听着怪别扭的,让他们唤她名字就好,他们又说不敢。最后推来推去,决定称她为林家娘子。 武馆后院有一排正屋两侧厢房,正屋对面还有一排倒座房。 林潜萧楼各自住在东西厢房中,正屋则设有一间会客的花厅,管事与厨娘他们住在倒座房里。 玉秀当然跟着林潜住东厢房。东边厢房有三间屋子,林潜早就计划好了,等七七再大些,就把他踢到旁边屋子去睡。 这一日在馆中安置好,玉秀趁着前头没人,又让林潜带着她在前边大院里逛了一圈。 晚间,萧楼上门来。他是第一次见七七,抱了一会儿就爱不释手,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带在七七脖子上。 玉秀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师弟赶紧收起来,别让他扯坏了。” 萧楼笑呵呵道:“给了他就是他的,扯坏了正说明咱们小七力气大,是棵好苗子,小家伙儿,你说师叔说的对不对?” 七七正瞪着那金灿灿的长命锁,没理他。 他逗了一会儿,又对玉秀道:“今日上门,还有一件事请嫂子帮帮我。” 玉秀接过七七,递给他爹,道:“师弟请说。” 萧楼便又从怀里掏出几本账本,苦着脸道:“这是咱们武馆后院中一应花费往来的账册,之前师兄也不管,都堆在我这里,嫂子来了可得救救我。” 玉秀看了眼林潜,迟疑道:“说出来怕萧师弟笑话,我自小也只跟着我娘学了几个字,又是小家里出来的,这武馆这么大,事情这么多,账册的事,我实在没那么大的本事。” 萧楼忙道:“嫂子不要自谦,识得一些字就够了,若有不认识的只管问我和师兄。这账本里只有咱们后院吃用花费,和前院无关,前院的自然有管事看着,后院这些,嫂子有空便帮我看看,没空丢在一边也没事的。” 玉秀听了,这才稍稍安心,也知道后院这些柴米油盐的事于他一个大男人来说,确实琐碎了些,于是看向林潜,道:“你觉得如何?” 林潜颠了颠儿子,道:“你若闲来无事就给他看看,若觉得累就不必管。” 玉秀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想整日无所事事,离家时那些针线篓子她都带来了,准备闲时仍做些针线去卖。此外,这武馆是林潜和萧楼二人办起来的,眼下萧楼未成亲,她作为林潜的妻子,自然有义务帮二人管管后院的账目。 萧楼见她同意,忙站起来做了个大大的揖,嘴里夸张道:“嫂子救我出苦海,实在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玉秀给他这作怪的模样逗笑了。 自此,她算是在武馆里安定下来。白天林潜在前头指导那些少年,她在后院带着七七,有时做做针线,看看账本,夜里便是一家三口独处的时间。 偶尔还要加一个不请自来的萧楼。 ☆、第75章 管家娘子 玉秀虽说从前跟着夏知荷学了几个字,可也不过认得自己的名字,认得账本中那些几文几两的字眼罢了,复杂一些的字就不懂了,更不要说去写。 她刚开始看账本,只看个半懂,每次得等林潜回来读给她听,后来觉得这样实在太麻烦,而且心里想着以后这武馆若做大了,她这半吊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下了决心要读书习字。 武馆不远就是平山书院,所以周边有几家书局,玉秀便去看了看,因不知买什么好,又觉得这么大了开始习字有些难为情,只对那书局老板说是买给家里孩子启蒙的,那老板便推荐了《三字经》《千字文》等。 她捧着这两本书回家,等夜里林潜空了就让他教她读,白天也不刺绣了,照顾完七七后就躲在房里背书。等将两本书背会,再照着书上的字,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一个一个照着写,直到觉得自己写得有些模样了,才将笔纸拿出来,在纸上练习。她这股认真刻苦的劲头,倒把隔壁书院中一些书生给比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考状元呢。 不过这么做确实有效果,一个多月后,她已经能提笔在账本上记账了,虽说字写得丑,账本上所记的账目来来去去也只那几样,不过几十个字,于她而言,却是极大的进步。 这段日子因她要习字,多少冷落了那对父子,林潜夜里回来,媳妇儿趴在桌前刻苦,没什么空搭理他,他只得抱着儿子玩耍,父子俩到因此亲近了不少。 这日玉秀第一次在账本上记账,心中的喜悦自然不必说,回头见林潜抱着儿子坐在床边,过去就在儿子脸上亲了好几下。 林潜眼巴巴地看着她,“媳妇儿,还有我。” 玉秀嗔了他一眼,只是到底心中高兴,竟也红着脸凑过去,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 林潜得寸进尺,把另一边脸颊凑过来,“还有这边。” 玉秀便不理他了,抱过儿子在怀中逗弄。 林潜也不泄气,手臂一揽,将妻儿一起揽进怀里,自己低了头在玉秀唇上亲了一下。 七七瞪着眼看着爹娘。 被儿子这么看着,林潜再亲过来时,玉秀就红着脸躲开了,“宝宝看着呢。” 林潜看看儿子,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看什么,小胖子。” 七七瘪了瘪嘴。 “哎呀你轻一点。”玉秀忙将林潜的手推开,凑过去在七七头上呼了呼,他细皮嫩肉的,这会儿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小块,玉秀更加心疼,瞪了林潜一眼,道:“把他弄哭了,你自己来哄。” 林潜便不敢再乱来,好在七七到底没哭。 夜里儿子睡后,林潜自然要缠着媳妇儿胡闹一番,之前玉秀要早起识字,都没同意他,今日心情好,便由他去了。 次日早上,她喂完儿子,拖着酸软的身体,懒懒地倚在窗边,准备将账本从头到尾再对一遍。 这武馆后院人不算多,只有三个做事的。 厨娘负责做馆中所有人的餐食,此外厨下碗筷之类的也由她来收拾。张大娘则是要洗前头的学徒以及林潜、萧楼、管事几人的衣物,若有破损还要由她缝补,先前她曾来问过玉秀的衣物要不要也由她洗,玉秀拒绝了,一来不想太麻烦她,二来也觉得自己洗更放心一些。还有一位李叔,负责扫洒院子,照顾花草,也顺便充做后院的门房。 这几个人,每月的工钱都是一两银子,至于管事,他的工钱记在前院,不归在后头账册上。 此外账本上还记了每日买了多少菜钱、买了多少米面粮油等,这些花费,一天看下来不算太多,可到月底一结算,就是一大笔数目了。 这是每月必须有的,除了这些,还有偶尔房屋需要修补、厨房碗筷破损要再补充、桌椅等家具也需时时维护,这大院中,竟是哪哪都需要花银子。 玉秀不知林潜与萧楼共投了多少钱进去,如今看着这账本,已经忧心这钱能不能收回来了。况且这还只是后院账本,前院那么多学徒,想来花销要更大呢。 她看了眼旁边榻子上犹自玩着手指的儿子,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道:“你爹赚钱那么辛苦,宝宝,咱们可得再省省了呢。” 她想了想,又把丢下一个多月的针线篓子搬出来,虽她的针线一个月也只能卖个五六百文,可蚊子腿也是肉,好歹她能把自己和儿子两人的花销挣出来。 萧楼的亲事定在六月初二,五月下旬他就回省城准备去了。因武馆离不开人,林潜没能去给他贺喜。 进入六月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玉秀自小在李家沟长大,李家沟靠山,天气自然比较凉快,眼下在县里就有些热得耐不住。白天在房里,得把门窗都打开,才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这日午后,她将七七哄睡,准备去厨房做点酸梅汤喝,出了房门,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她看看天上的烈日,想着前院还有好些人在太阳底下晒着呢,心里有些不忍,就多做了些。 不过她也不敢自己提到前院去,只在隔门那小声地喊林潜过来。 林潜来时整个人大汗淋漓,好像刚从水里爬上来,浑身蒸腾着热气,玉秀踮着脚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在厨房做了些酸梅汤,你提出去给他们喝一点儿,天这么热,你也歇会儿吧?” 林潜低下头等她擦完,才道:“别去厨房了,里头热,让厨娘去做。” 玉秀笑道:“厨娘都午睡去了,怎么好意思将她叫起来?况且也不是特地给你们做的,我自己想喝呢。” 林潜点点头,将一桶酸梅汤提去前院。 那十几个少年一哄而上,喝了个精光。 有一个小声对同伴道:“我刚才听见小师娘在门后喊大师傅了,这酸梅汤肯定是小师娘做的。” 另一个道:“我也听见了。” “小师娘真好。” “人美心更美呀。” 那几个挤眉弄眼,“可惜落到大师傅手里。” “辣手摧花。” “美人和野兽呀。” 有新来的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是大师傅,师娘是小师娘?” 别的少年鄙视他。 那少年又去问甲一,“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吗?” 甲一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大概师傅特别大,师娘特别小吧。” 这话一出,少年中就传出暧昧的低笑。 甲一不明所以,转头看着这群比他大得多的师弟们,他虽不知他们在笑什么,但是他知道,这几个敢笑得这么大声,就得付出代价。 果然,林潜冷眼扫过来,道:“归队,一个时辰马步。” 哀鸿遍野。 六月的天,到了夜里也不见多凉快,青石地板吸收了一整个白天的热量,此时反哺上来,仍热得人心头烦躁。 七七只穿了一件半截袖的褂子,林潜更是直接光着上身。 玉秀虽也穿的是薄衫,但里头还有一件小衣紧紧贴在身上,她能感觉到胸口已经出了一些汗了,正滚雪球一般往下落,划过肚皮时还痒痒的。 这感觉实在不舒服,刚洗的澡也白洗了。她看了眼关着的门窗,想着房中也没外人,索性躲进床帐里将小衣解下。那感觉好似在被子里捂了许久的人,终于钻出来呼吸到新鲜的气息一般,舒畅极了。 她探出头去看了看,林潜正擦他的兵器,没看这边,于是安心地将儿子抱起来,在房中来回走动,准备将他哄睡。 大概是觉得热,七七也没有平日安静,在她怀里动来动去,玉秀本就因解了小衣有点不自在,被他动了两下,差点把衣襟解开了,忙将他两只小手握住,低声道:“宝宝怎么了?不想睡吗?” 她想了想,将七七放在床上,自己侧着身,一手撑着头,一手给他打扇子,嘴里哼着歌谣。 七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 林潜听见她哼着的小调,嘴角微微勾起,转头来看了一眼,眼睛就挪不开了。 原来玉秀只顾哄儿子,却忘了自己衣服里头什么也没穿,这么侧着身,透过衣襟,半边的雪白露出了一大团,两个小小的突起顶在薄衫上,欲隐欲现。她一头青丝落下几束,其中有一缕正落入衣襟里,勾得人的眼睛盯在上头,只想扒开看一看,看那缕发丝是不是就落在自己所想的部位上。 玉秀偶然间一抬头,就见他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盯在自己胸口上,低头一看,忙轻呼一声掩住了。见他还盯着自己,不由羞恼道:“看什么?” 又不是没给他看过,可这个人还跟一头饿了八百年的饿狼似的,一闻到一点点腥味,就巴住不放。 白天都那么累了,夜里但凡松了一点口,给他一点甜头,就要折腾个不停,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精力。 昨晚给他磨了一通,现在自己腰间还酸呢,玉秀想着,又瞪他一眼,“看也没用,今晚七七睡中间,你睡外头,不许越过来。” 林潜只得闷闷地转过来,继续擦他的斩龙戟。心道媳妇儿都穿得这么好看来勾他了,却偏偏不让他碰,这是什么道理。 ☆、第76章 甜蜜夜话 这日午间,玉秀躺在窗前小榻上,正昏昏欲睡。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她抬起眼皮看了看,见前后院的隔墙边,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一身粉红色的薄衫,身材纤弱娇小,此时她正从隔门的缝隙里看着前院。 玉秀脑袋昏沉沉地想,不知哪里来的姑娘,她曾听厨娘提起,张大娘有个女儿,恰是这个年纪,长得如花似玉,该就是她了吧。 她想要起来去打个招呼,只是昨晚被父子两个折腾得没睡好,现在天又闷热,正是困乏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等她午后醒来,那姑娘已经走了。 她起来后照例先去厨房,睡前用小火熬了一锅绿豆汤,这会儿该能喝了。她自己尝了一口,觉得还行,才去让林潜过来提。 正巧厨娘也来准备晚膳了,见了玉秀,便道:“还是娘子你勤快,心地又好,这么热的天,还记挂着前院的孩子。” 玉秀笑道:“什么心地好,不过是我自己嘴馋了,顺便多做一些罢了。大娘渴了么?也来喝一碗吧。” 厨娘便拿了个碗打了一碗,玉秀又道:“我午间睡得昏沉时,好似见到一个着粉衫的姑娘,大娘可知那是谁?” 厨娘侧头一想,便明白了,道:“是阿春的女儿,过来找她娘的。” 阿春是她对张大娘的称呼。 玉秀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可惜我那会儿正困,没起来见上一面,只匆匆一眼,那姑娘长得确实标致。” 厨娘轻叹口气,“小茹长得是好,可惜和她娘一样,命不好。” 这话之前玉秀已经听厨娘说过,张大娘青年丧偶,就靠接一些洗衣缝补的活将一双儿女养大,女儿小茹长到十五岁,定了亲,成亲当日刚过门,丈夫突然死了,婆家嫌她是丧门星,将人赶回来。偏她又有几分姿色,在娘家时常有那不三不四的人来骚扰,一般人家便觉得她不够洁身自好,至今也没人再来提亲。 厨娘道:“确实是个好姑娘,她娘在这里干活,她时常过来帮她娘一起缝缝补补,手艺不错呢。” 玉秀笑道:“许是我之前没留意,今日才见到她,下次再见一定要好好跟她说说话。” 夜里玉秀在灯下整理衣裳,收拾到林潜的一件练功服时,轻轻咦了一声,将衣服抖开细看。 只见那衣服腋下一块,原本破了个口子,此时被细细缝上了,破口处用与衣服同色的丝线绣了一束修竹,若没用手摸过,还真察觉不出。 林潜的衣服是张大娘洗的,若有破损也是她缝的,玉秀记得她之前缝补,只是打个补丁便罢,毕竟每日有那么多衣物要处理,哪有时间一件件慢慢来。眼下这束竹子,恐怕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绣完,而且看下针习惯,也不像出自张大娘之手。 玉秀想起午间见到的那位姑娘,暗道莫不是张大娘的女儿缝的?可她为什么在林潜衣服上绣这个?还是说每个人衣服的补丁上她都绣了? 左右也想不明白,玉秀索性不想了,将衣物叠好放在床头,方便林潜明日起来穿。 叠好衣服,她看了眼七七,见仍安静睡着,便安心地将针线拿出来。 林潜悄无声息地凑过来,从身后拥住她,凑头在她后颈上嗅着。 玉秀觉得有些痒,偏头躲了躲,笑道:“别闹了,让我把这朵花绣完。” 林潜的视线越过她肩头,往她衣襟里落。玉秀自那晚解了小衣,觉得舒畅后,之后夜里回房,都不愿再穿了,只在外面穿一件薄衫,初时还觉得不自在,慢慢就习惯了。 她这模样,倒便宜了某些人,一双眼睛快要不够看。 林潜道:“你绣你的。”他干他的。 灼热的气息就喷在耳旁,与他有了那么多次,玉秀哪里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眼下被他这样抱着,心知今晚是别指望能够安心绣下去了。只是也不想就这么让他如愿,她有心使坏,肉臀在他腿上蹭了蹭,嘴里却道:“快放开,热得慌。” 林潜的气息陡然加重,一双手也勒得更紧了,只是玉秀没松口,他也不敢贸然行动,只粗哑着嗓子问她:“媳妇儿,你腰还酸不酸?” 玉秀恼道:“你说呢?”自从进了夏日,这人就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夜夜痴缠,搞得自己每日腰间酸软,白天也没精打采的。她心里还有几分忧心,这样频繁,怕第二个宝宝很快就要来了,七七还小,她不愿分心,于是每次都让他弄在外头,只是还是怕有漏网之鱼。 林潜大掌抚上她腰间,轻轻揉捏着,“我帮你揉揉。” 玉秀心里轻叹,将针线放在桌上,转过来面对面地坐在他腿上,双手揽上他的脖子,脸蛋贴在他胸前,手指戳了戳他胸口,道:“我心里有点担心,七七还那么小,要是再来一个孩子,我哪有精力照顾他。” 林潜道:“先不要孩子。”就一个儿子已经分走媳妇儿大半注意力,再来一个他恐怕就被丢到角落里去了。 玉秀重重地戳了戳他,“你就会嘴上说好听话,你这样……你这样老缠着我,孩子怎么可能不来?” 林潜抿着唇,“我就想抱着你。”一见到媳妇儿,他就想将人抱在怀中,紧紧地贴合着,再捏捏媳妇儿身上柔软的肌肤,嗅嗅她的香味,他就觉得很安心。至于身体其他部位的反应,他也控制不住。 玉秀轻轻地哼了一声,嘴上说得好听,只想抱着她,那现在底下硬硬地戳着她的是什么?棒槌么? 听见媳妇儿的轻哼,林潜闷声道:“它自己起来的。” 听他这声音,还委屈起来了呢。玉秀心头好笑,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是养了两个孩子,小的要人哄要人抱,大的则是抱着她,要她哄。 林潜又道:“等一下我去冲澡。”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她相信,今天真的只抱着,不做别的。 可这样一根热热的棍子杵着,谁能安心给他抱?况且大半夜的,出去冲冷水澡,到底伤身。玉秀嘴里嫌他,心中却心疼人,想起出嫁前她娘的指导,面上飞起一抹丹霞,咬着唇,一只手悄悄往下,试探着落在上头。 林潜浑身一震,立刻按住她的手,结巴道:“媳、媳妇儿,你别动。”他都说了今晚不动她,要是被碰了两下就抑制不住,又该让媳妇儿笑话了。 玉秀心里本也没底,羞涩得很,可见他这样手足无措,胆子便大了起来,隔着布料临摹那根时常在她身上使坏的棒槌的形状。 林潜的喘息越发粗重,一双手蠢蠢欲动,从她腰间往上移。 玉秀娇斥道:“不许乱动。” 林潜便顿在那,不敢再动,额头上冒出大颗的汗珠子,声音暗哑,“媳妇儿,你也别动了。” 玉秀歪头看他,眼角一片绯红,面上满是红霞,咬着下唇道:“你不能动,我来动。” 说着,咬咬牙解开他的汗巾,白皙细软的手往里探。 于林潜而言,这一晚的滋味又奇妙又煎熬,他怕是永远无法忘记,媳妇儿跨坐在他身上,满面红潮,双目迷离地朝自己看过来的模样。 次日,玉秀不仅腰间酸软未好,手也变得又酸又疼,连针线都捏不稳。她抱着七七坐在窗边,脸上时不时漫起一片红霞。 她无意间抬眼一看,昨日那姑娘又来了,穿一身半新的月白长裙,仍在隔墙那儿站着。 玉秀想起林潜衣服上那束竹子,心道她的手艺倒是不错,又怜她过去的经历,心里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况且她在这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难得遇见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有心与她说说话,便抱着七七,从回廊绕过去。 那姑娘双眼只盯着前院,不知在看谁,没发觉有人靠近。 玉秀不想吓到她,离她几步远时就停下了,现在廊下含笑道:“这位姑娘,外边日头毒,不如随我去屋里坐坐吧?” 玉秀见她略一惊,慢慢转过来。凑近了看,她确实长得不错,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水润润的,鼻头微翘,小嘴轻抿,加之身形纤弱小巧,只那么站着,就有些楚楚可怜的气质,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玉秀又笑了笑,抱着七七轻轻摇了摇,道:“我见你在这里站了许久,外头那么热,别给晒伤了。你别怕,我家男人在武馆里做事,我与你娘也认识的。” 那姑娘抿着嘴,道:“我知道,你是林大哥的娘子。” 玉秀听了有些惊奇,倒是头一次听人称林潜林大哥。像是厨娘他们,都是称林教头的,他的学生喊他大师傅,喊萧楼二师傅,而萧楼则叫他大师兄。 她听这姑娘语气,似乎认得林潜,想要再问一问,却见那姑娘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玉秀想叫住她,又怕喊得太大声打扰了前边习武的学生,只得作罢。 夜里她问林潜:“张大娘的女儿,名叫小茹的,你认得她么?” 林潜摇头,“不认得。” 这就奇了,玉秀心道。她不认为林潜会说谎,看来只能等那姑娘下次再来时问问了。 ☆、第77章 玉秀雄起 次日午后玉秀煮了解暑汤,正要去喊林潜来提,才出厨房门口,就见隔门那儿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林潜,另一个是那位小茹姑娘,两人不知在说什么,从后边看去,只能见到小茹仰头看着林潜,面上有些红晕的模样。 玉秀见到这一幕,前两天小茹站在门后看前院,以及林潜衣服上的刺绣,还有昨天那一声林大哥,如此种种,全部涌入脑中,让她脑海一下嘭地炸开,四肢却陡然冰冷起来。 她站在原地定了定,慢慢转身回到厨房里。 等林潜过来时,她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 林潜道:“厨房里热,你快回房吧。” 玉秀点点头,径自出了门,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的踪影。 夜里林潜回房,却见媳妇儿不像往常一般哄儿子,而是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面色平静地朝他看来。 他心头微微一跳,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冲床里看了看,七七已经睡了,他也在桌边坐下,道:“媳妇儿,你怎么了?” 玉秀看他一眼,又转头盯着桌上的油灯,语气平淡道:“我记得昨晚问过你,你说你并不认得那位小茹姑娘,是么?” 林潜点点头,道:“确实不认得。” 玉秀轻笑起来,“那可是巧了,今日下午,我见到你和一位姑娘在隔门那说话,那姑娘就叫小茹,莫不是我们这儿有两位小茹姑娘?” 林潜张张嘴,“我不知道她就是小茹。” 玉秀反问:“这么说来,你确实与她认识?” 林潜点头,“前阵子晨练时见有人纠缠她,我就替她赶跑了。” 玉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可怎么办呢,你英雄救了美,人家如今想要以身相许了。” 林潜愣了愣,正色道:“媳妇儿,这话不能说。” 玉秀听了,面色越发沉静,道:“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那姑娘对你有没有意暂且不说,我只问你,若人家真要以身相许,你接受不接受?” 林潜又愣住,看着她道:“媳妇儿,你今天怎么了?” 玉秀轻轻摇头,“你只回答我便是。” 林潜道:“我当然不接受,有你就够了。” 玉秀道:“那从今日起,你见了那位姑娘,就再与她说话了。” 这种事,历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林潜自然同意。 玉秀略微笑了笑。她愿意相信林潜,林潜说他没那份心,她就信他,眼下的麻烦她就替他解决了。若哪日林潜变了心,也不必开口,她自会带着七七离开,给人腾位。 想必若真出了那种事,赵氏林森不会阻止自己带走七七,至于林潜,他哪有那个脸面要她留下儿子? 从前李仁变心时,她还想着若为了自己,为了娘,委屈求全也没什么。现在想来,当初能那么想,大抵还是因用情不深。 若真的是爱着的,被疼宠着的,怎么能够忍下这份委屈? 若真要委屈才能求全,她宁可不要这份‘全’。 第二日清晨,张大娘正在院里洗衣服,玉秀哄睡了七七,拿着林潜的练功服过去。 张大娘见了她,忙笑道:“林家娘子起了?” 其实算起来,她如今还不到四十岁,比夏知荷大不了多少,可看面貌却有五十几岁的模样,头发斑白,眼角额头堆满皱纹,一双手常年泡在水中,看起来像发过头的面团。 玉秀见了她,就有些心软,可一想她女儿的事若不趁此时悄悄解决,将来被别人察觉闹了出来,她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甚至连这份活都保不住,便又硬着心肠,上前笑道:“大娘您别起来,我就是来说几句闲话。” 说着展开了林潜的练功服,指着腋下那处刺绣道:“我前日给我家相公整理衣服,发现这破损处竟绣了一束竹子,我想这倒不像大娘您的作风,又听厨娘说您女儿常来帮忙,想来这是她绣的。只是我想着,馆里每日这么多破损的衣物要缝补,若一件件都这样绣上花样,多少时间也不够费的呀。您便和她说一声,以后衣服破了,随意打个补丁便是,何苦费这份心,还伤眼睛,您说是不是?” 黄茹补衣服时,张大娘是在她旁边的,她自然知道女儿补寻常的衣服,只是打个补丁便罢,却不知她何时在林潜衣服上刺了绣。 她是过来人,稍微一寻思,又将玉秀话里的意思琢磨琢磨,再想想女儿这一阵确实往这边跑得比之前勤快了,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不懂? 怕是她女儿猪油蒙了心,看上林教头,又偏偏被人家娘子抓了个正着了! 张大娘想到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想她自己,二十出头就守了寡,因怕苦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一直没改嫁,平日里告东家求西家,才接点缝补的活,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可怜她女儿命苦,和她一样也是守寡的命,可她想着女儿到底年轻,又没儿女拖累,总能再嫁出去。她不久前又在武馆里找到了活,一个月有一两银子,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眼看日子渐渐有了盼头,却出了这种事。 她心里又是臊又是慌,惨白了一张脸,抖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玉秀见她这样,于心不忍,又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小姑娘觉得有意思,绣着玩呢。您和她说一声便是,以后可别费这个神了。” 张大娘哪里不知玉秀这是替她粉饰太平,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忙道:“娘子放心,等一下我就回家找她说说,让她以后别来了。” 玉秀见她明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说,怕她觉得不自在,很快回了房。 解决了这一桩事,玉秀心头却并不如何痛快。 今日有个小茹,明日恐怕还有小燕小花小莺之流,这样一个个解决,何时才是尽头? 她如今是仗着林潜心里有她,这才底气十足,若哪一日林潜心里换成了别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轻轻凝眉想着,自生了七七,这段日子以来,生活太过安逸,心志都被磨没了。 若说从前的她是山里的野兔,日日为了一口吃食奔波,又要时时警惕不被人当作盘中餐。那如今的她,就像一只被人养肥了的兔子,整日懒洋洋,蹦都不愿蹦一下。 玉秀心里清楚,作为野兔,还有可能安稳终老,而家兔,却躲不过被吞吃入腹的结局。 她不愿如此。不愿再想着是不是有别的女人看上了她丈夫,不愿再忧心哪一日林潜变心了该怎么办,不愿束手等着别人来宣判她的结局。 她要给自己和儿子找好后路,就算哪一日真的离了林潜,她也得走得漂漂亮亮,不回头,不流泪。 如此想着,她一刻也坐不住,站起来收拾一番。恰好七七此时醒了,她给他包好尿布,和厨娘交代让她转告一声,便抱着儿子出门。 她在城门边找到一架相熟的马车,坐上去直奔回李家沟去。 夏知荷见到他俩,自然又惊又喜。 玉秀开门见山道:“娘,我之前听您说莘姨原本要在县里开一间铺子,后来为什么没开了?” 夏知荷虽惊讶她问这个做什么,仍道:“原本说是选好了店址,那店主人又临时反悔了。她有心再找一家,只是本金有限,价格谈不下来,二来她也觉得镇上这家感情深了,舍不得去县里,那县城的铺子就少了个掌柜的人,这才拖到现在。” 玉秀一听,简直哪哪都合她的意,忙道:“娘您看,我要是跟莘姨合伙,县里的铺子由我来管,您看怎么样?正巧我最近学了些字,也能记账了。” 夏知荷一惊,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玉秀也不打算瞒她,将黄茹的事,以及自己之后的想法跟她说了。 夏知荷听了自然生气,冷静下来后想想,觉得玉秀的想法确实有道理,便道:“娘支持你,你和你莘姨一样,比娘有想法。咱们这就去找她商量,若你银子不够,娘这里还有些,你都拿去。” 玉秀道:“银子还有呢,您放心。” 家里的积蓄,现银大都投到武馆里去了,不过她自己的嫁妆以及首饰都还在,若凑一凑,一百多两还是有的。 一百两银子够在镇上买个不大的铺子了,拿去县里租铺子,又是与人合伙,想来也是够的。 母女二人来到镇上,找莘娘一说,三人简直一拍即合,莘娘当下拍着桌子高兴道:“秀儿你只管在家等着,等我男人在县里找好铺子,你过来做掌柜就是了。” 与她说定后,玉秀这才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全身都轻松起来,面上也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因出来匆忙,怕林潜担心,告别夏知荷后她便直接乘马车回到县里。 此时才是傍晚,武馆还未下学,她下了马车,就见黄茹纤弱的身影站在后门外。 玉秀脚下未停,抱着七七径直走了过去。 黄茹听到声音转过来,一双眼眼角绯红,眼中盈满水光,见是她,咬唇哽咽道:“是不是你、你跟我娘说了什么?她让我以后都别来找林大哥了。” 玉秀停下脚步,瞥她一眼,轻笑:“我只是与她说,让你以后别费劲绣什么竹子啊花啊的,多累啊。” 黄茹瞪大了眼,眼泪欲落未落,“你、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坏,我不过是想谢谢林大哥罢了,你却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这么恶毒,林大哥不会喜欢你的!” 玉秀笑得更明显了,“喜欢不喜欢的,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若你有那个胆量,就当面跟他说,但凡他有一点点心动,跑来和我说要纳了你。那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做小,这正房妻子的位置,我乖乖腾出来给你,这个男人我也不要了,拱手让给你。” 她说着,慢慢敛了笑,面无表情继续道:“若你没那个胆量,或他不要你,那请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怜悯你娘辛苦一辈子,守得一个清白的名头,把你们姐弟拉扯大,不忍心她临老没了生计,所以才没将这事捅出去,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黄茹给她吓得退了一步,眼泪滚滚落下,抽咽道:“你这恶毒的女人,你根本配不上林大哥!” 说完跌跌撞撞跑走了。 玉秀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儿子,七七也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安静看她。 玉秀点点他的鼻头,无奈叹气:“儿子呀,娘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说怎么就恶毒了,嗯?” 七七皱皱鼻头,想要躲开她的魔爪。 玉秀又自言自语道:“若不做点什么,还真对不起恶毒两字,嗯,今晚就让你爹睡隔壁吧,谁让他招蜂引蝶,惹了麻烦回来。” 武馆前院里,大热天的,林潜突然打了个大喷嚏,整个人都轻轻蹦了一下。 惹得那十几个少年憋笑憋得辛苦。 ☆、第78章 书房滋味好 等林潜回房,七七已经睡了,玉秀正给他打扇子,她瞥了林潜一眼,轻描淡写道:“天这么热,人多睡着不舒服,今晚你去隔壁房间睡吧。” 林潜脱衣的手一顿,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之前更热时也没把他赶出去,“为什么?” 玉秀拉过薄被盖在七七肚皮上,下床来到桌边倒了杯茶喝,“没为什么,你去睡就是了。你若不想去,我和儿子去。” 林潜也在她旁边坐下,凑近了看她脸色,小心道:“媳妇儿,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玉秀轻笑,“因为有人让我不高兴啊。” 林潜忙问:“是谁?” 玉秀回视他,“除了你和你的小茹姑娘,还有谁?” 林潜一呆,他还以为昨晚过后,这事就过去了,“媳妇儿,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她就是小茹,她做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玉秀盯着烛光,微微眯起眼,说实话,昨日林潜与黄茹站在一起说话的那一幕,她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一种心往下落,手脚发凉的感觉。大概是从前从未见过林潜与哪个年轻女子说过话,她便一点没有这方面的防备,陡然一见,才有这样大的冲击。这事就如一根刺,梗在她心头。 她看了眼林潜,道:“实话与你说吧,你昨天跟黄茹在隔门那儿说话,我看见了,你们当时在说什么?” 林潜回想一下,如实道:“我那时打算过来提解暑汤,她就站在门后,说要谢谢我之前帮了她。” “那你呢,同意让她谢了?” 林潜忙摇头,“我说不必,她又说她是张大娘的女儿,平日帮她娘干活,可以帮我缝衣服。我没同意,就过来厨房找你了。” 玉秀点点头,转过来在灯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林潜,直将他看得不自在,才轻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老来俏,专引着十几岁的小姑娘。你恐怕不知,那小茹姑娘是真的仰慕你吧?她之前在你衣服上刺了绣,我去和她娘说了,张大娘让她以后别再过来了。下午她就哭哭啼啼在门外拦住我,说我这样恶毒,根本配不上你,早晚要下堂呢。” 林潜木头似的脸色出现一些紧张,抓着她的手道:“她胡说,媳妇儿,我不会离开你。” 玉秀轻哼一声,“谁离开谁还不好说呢。今日我就把话放在这里,我李玉秀是个容不得人的性子,若哪一天你动了什么心思,咱们就该散伙了,我给你的新人腾位置,儿子也得归我。你可别到时又来说我绝情。” 林潜听了,面上一片冷肃,握着她的手也捏紧了,硬邦邦道:“你也不能离开我。” 玉秀不似当初,如今早已不怕他的冷脸,又道:“真心还需真情来待,你若一辈子一心一意地待我,那我自然生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家的鬼。” 林潜听她这样说,面上表情才又缓了下来,“媳妇儿,我对你绝无二心。” 玉秀嗯了一声,林潜又道:“下午我过来提汤,厨娘说你和七七出去了,是什么事?” 玉秀道:“我今日回了趟清平镇,找莘姨商量过了,打算与她家一起开一家绣庄,就在县城里,我来做掌柜。” 林潜又紧张了,“你要出去做事?” 玉秀慢悠悠道:“可不得出去,天天在这后院里待着,我连今日是晴天还是雨天都不知。哪天再来个天真灿漫的小芳姑娘什么的,我跟七七,怎么被人赶走的都不知道哩。” 林潜巴巴道:“不会有别人的,以后我都不理了。媳妇儿,你别去了吧?” 玉秀问:“你不许我去?” 林潜忙道:“我舍不得你去。” 玉秀便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如今你在前院教那些孩子,我在后院待着,咱们也就夜里才说得上话。等我去了绣庄,白天去傍晚回,那时候你也下学了,不是一样的么?” 林潜只道:“不一样。” 她若在后院,虽白天也见得少,可总归知道她就在那里,一回头就看见了。等她出去,那这一天里,她会遇见哪些人,跟谁说话,给谁笑容,他一概不知。怎么会一样。 玉秀不理他,“我跟莘姨已经说定了,这事没法更改,若一切顺利,半个月一个月的,绣庄就开张了。” 林潜闷头坐了一会儿,玉秀以为他生气了,又听他道:“家里银子是不是不够了?” 玉秀道:“还有我的嫁妆呢,你当初送我的首饰,我先当掉一部分,也就够了。” 林潜记得那些首饰媳妇儿都很喜欢,每天早上梳妆的时候都要一个个拿出来看一遍。他也记起来,这一年来,已经很少给媳妇儿送礼物了。 他抿着唇,道:“别当了,银子我来想办法。” 玉秀道:“你有什么办法?难道又要出门?那武馆怎么办?” 林潜点头,“萧楼前日给我传讯,有事需要我帮忙,武馆便先休息几日。” 玉秀忙问:“萧师弟家里出事了?” 萧楼自五月底回省城成亲,至今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人回来。玉秀原先想着是不是他新婚妻子不愿意过来,后来又想起来,萧楼本就是那边的人,不来也正常。 林潜道,“是他岳家,不是大事,我去一趟就回。” 因不是要紧的事,原本他不打算去的,不过媳妇儿如今缺银子花,那他少不得跑一趟。 玉秀心下稍安,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 玉秀点点头,“那好,我今晚给你收拾几件行李,你早点回房休息吧。” 林潜闻言,眼巴巴地盯着她,“媳妇儿……” 玉秀摆摆手,“这事没商量,那小茹姑娘下午跑来骂我的事,我还窝着火儿呢,要不是你在外面招蜂引蝶,我能受这个气?好好去隔壁反醒反醒吧。” 林潜蔫蔫地走了,心里给黄茹记了一笔,若不是顾忌她是女子,恐怕已经上门去找人麻烦了。 次日一早,林潜依依不舍挥别妻儿,直奔省城而去。 他走后没多久,莘娘就上门来了。她也是个急性子,昨日听玉秀一说,昨晚就让她男人今日一大早来县城找铺子,她也顺便跟来见见玉秀。 两人拉了几句家常,便直奔主题,莘娘道:“这些年我一直觉得镇上绣庄太小了,施展不开手脚。咱们这次要弄就弄个大的。我让你叔去找铺子,那种前头是店铺,后边带院子的最好。我想着咱们不如招几个手艺好的绣娘,从省城买来时新的花样,让绣娘们在后院做针线,做好了就拿来前头铺子卖。虽要多花一份绣样的钱,可咱们自己雇人绣的,比直接从省城进货肯定要划算些。” 玉秀笑道:“姨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之前也想,咱们还能从平山书院那些读书人手中买些新颖的绣样。我恰好有个邻居在书院里求学,若让他介绍几个善绘画的同窗,不是方便得很?” 莘娘喜道:“这个好!” 玉秀又道:“只是有一件事,咱们虽说县里这间铺子由我掌柜,可我到底没经验,心里虚得很,姨可不能甩手不管我呀。” 莘娘道:“你放心就是,若我不管你,你娘第一个就不同意了。再说,若铺子没办好,亏得不也有我的钱嘛。我早跟你叔说了,铺子刚开张那几日,镇上的铺子让他看着,我来县里带带你,再把镇上的伙计拨给你打下手。” 玉秀听了,安心道:“得了姨这话,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因莘娘第一次来,前头院子里也没人,玉秀便领着她到处看了看。 莘娘看了赞不绝口,两人又说了些日后开铺子的细节,不久后莘娘男人来找她,她就告辞了。 一眨眼,林潜走了有三天了。上一次他出门,玉秀牵肠挂肚,这次有儿子在,又要规划日后绣庄的事,得了空还要再练练字,省得字太丑到时让人笑话,如此忙起来,倒没什么时间想他。 最可怜的要属小茹姑娘,因武馆休息,张大娘也回了家,日日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不让她出门。一面又托了媒人,留意有没有丧妻的男人要再娶的。 小茹姑娘与她娘苦苦解释,她只是仰慕林大哥的人品,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他,别的什么也不做,求她娘放她出去。 张大娘狠了心不理她,她又去找她弟弟诉苦,没几次她弟弟也怕了,直躲着她走。 小茹姑娘心里更是凄苦,日日以泪洗面,心里想着林大哥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受苦?他会不会像当初打跑了那个流氓一样,从天而降来救她呢? 他知不知道他娘子背着他做了什么事?那样恶毒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呀! 远在省城的林潜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萧楼笑嘻嘻道:“准是嫂子在想师兄呢。” 林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心里却在暗喜。媳妇儿想他了,回去后应该不会再让他一个人睡了吧,嘿嘿。 ☆、第79章 此生有你 林潜直到过了中元节才赶回来,这一趟去了有十来天,回来时自又是风尘仆仆。虽说他去之前玉秀正与他置气,眼下他回来了,却不能不理他,在厨房里给他烧了热水洗澡,又做了易克化的面食让他填饱肚子。 林潜洗漱吃喝完毕,捧着暖洋洋的肚子,抱着儿子在廊下吹风,玉秀收拾他带回来的行李。 七七已经四个多月了,小手小脚伸出来,似一段段藕节,浑身雪堆似的,白胖胖肉呼呼的,看着可爱得紧。 只是有点小脾气,一般孩子这么大时,大人若在一旁逗弄,就会咯咯笑出声,他却不,眼下被林潜用胡茬子扎着痒痒,只蹙紧了小眉头,嘴巴微瘪,不太高兴的模样。 林潜逗了一会儿就有些郁闷了,冲玉秀道:“媳妇儿,儿子怎么都不笑?” 玉秀头也不抬,道:“你看看他是谁儿子?你这当爹的也不笑,还指望他笑给你看?” 林潜竟无言以对。 玉秀收拾好了,将脏衣服放在一旁,走过来用手指头轻轻挠了挠七七的下巴,笑道:“娘的小宝贝,笑一个给娘看看。” 许是被她挠得舒服,七七给面子地咯咯两声。 林潜听了更加郁闷。 他将儿子递给玉秀,自己拿着装衣服的木盆到井边打水,“媳妇儿,绣庄的事怎么样了?” 玉秀颠了颠七七,道:“莘姨他们已经找好铺子了,正谈价格。我们打算将绣庄的规模做大一些,前边是铺子,后边是作坊,店里就卖自家绣娘绣出来的东西。至于两家日后怎么分工,也商量好了。开铺子的本钱咱们与她家各出一半,铺子开张后,我做掌柜,前后的事都由我来管理,莘姨家里负责提供货源,她男人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跑,人缘广着呢。铺子里的账一个月一结,咱们两家五五分成。” 林潜点点头,做生意他不太懂,媳妇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潜这次带回来的银子,玉秀当天下午就给莘娘送去了。 有了这些银子做底气,铺子很快就租了下来,之后就是对其内部进行改建,同时招绣娘的消息也被放了出去。 玉秀一下子忙了起来,每天一大早起来,收拾一番就往绣庄赶去。因现在诸事未定,铺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放心把七七带来,所以之前就让林潜回了趟山里,将赵氏请来照顾七七。 赵氏听说玉秀要开铺子,自然要支持她,于是收拾了两件衣物就和林潜来了县里。第二天,林森也过来了。 莘娘男人指挥工匠们对铺子进行改造,这些玉秀不大懂,只在一旁看看,并不指手画脚,不过那些闻风赶来的绣娘们,却需要她来接待,一个个考察。 待到傍晚,林潜下了学,就从武馆过来接她回家。 晚间一家人围在桌边,听赵氏说七七今日的趣事,再听玉秀说绣庄的情况,等到月上中天,暑气散去,才各自回房。 因赵氏林森来了,玉秀不好再把林潜赶去隔壁房间,况且这段时间她忙着绣庄的事,早没精力与他置气了。 林潜好不容易回房来睡,每日看着他媳妇儿垂涎三尺,可惜媳妇儿哄完儿子,倒头就睡了,根本没空搭理他,他又闷闷了好一阵。 李家沟里,这几日又炸开了花儿,因之前要招绣娘放出了消息,所以众人都知道,李大柱的女儿玉秀要在县城里开铺子了。 前一段时间才听说他家的女婿开了武馆,现在又轮到他女儿开铺子了,这家人怕是祖上烧了高香,不然怎么一下子就这样发达起来了。 这几日夏知荷门前来人络绎不绝,都是来打听玉秀铺子招人的事。夏知荷都乐呵呵地招待了,并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架刺绣小屏风,说哪个人的手艺和这屏风上的差不多,便只管来她这儿记名。 一句话,便把大部分抱着侥幸而来的人挡了回去。 村里人对她家,自然是又羡慕又嫉妒,特别是一些与玉秀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妇人,心里更是酸涩。想当初,李玉秀嫁给一个山民,多少人心里笑话着呢,如今一转眼,人家已经在县里扎了根,开了铺子,做了老板娘,与她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彻底不是一路人了啊。 铺子开张日子就定在八月十五,这天县里有庙会,又是大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八月十四这一晚,玉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林潜越过七七,伸过来握她的手。 玉秀回握他,叹了口气,“我有点紧张,你说明天要是一个客人也没有,该怎么办?” 林潜道:“不会。” 明日武馆休息一天,今天放那些崽子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说了,明天他们师娘的绣庄开张,让他们来凑热闹,若有没来的,马步伺候。 玉秀嗯了一声,又感叹道:“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能当老板娘呢。” 林潜道:“我也是。” 二十年前他独自离家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日子会这样宁静安稳。 玉秀侧过身,面对着他,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我小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林潜抚上她的脸,问:“是什么?” 玉秀抿着嘴笑,“我小时候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成了地主婆,李家沟里那座小遥山被我买下来了,山下很多田地也都是我的,我在山脚下盖了一座大院子,就整日躺在家里,吃的喝的自己就送上门来啦。” 她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咯咯笑起来。 林潜默默记在心里。 玉秀见他不说话,面上微热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傻,异想天开了?” 就是因怕被人笑话,所以这个梦她从未与人说过呢。 林潜摇头,道:“不傻,以后会成真的。” 玉秀只当他哄自己,听后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林潜,满心的柔软,凑过去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又对林潜道:“把头低下来。” 林潜闻言凑过来,立刻就得了一枚香吻,这几日被冷落惯了,眼下竟有些受宠若惊。 玉秀见他愣住,又掩着嘴笑。她道:“娘之前和我说了,让我安心照看绣庄,以后她就在这里帮咱们带七七了。所以我想着,等咱们之后武馆绣庄盈利了,就在这两处中间的地方买一座自己的小院子吧,咱们一家子住在一块,没有外人,更自在些。” 林潜点点头,在他脑中的计划表上,除了小遥山、山脚的大院子、成片的田地,现在又加了一座小院子。 玉秀拉了他的手,轻声道:“等一切都上了正轨,七七再大一些,咱们再给他生个小妹妹,或者是小弟弟。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练字了,以后孩子们大了,你教他们习武,我陪他们习字。还要教会他们兄妹友爱,大的要疼爱小的,小的要尊重大的。再往后,孩子们大了,我们老了,就回李家沟去,逗逗小孙子,拌拌嘴吵吵架,一辈子就过去了。” 她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似乎能看见她和林潜白发苍苍,身边儿孙环绕的模样,虽热闹,却有几分迟暮之感。 林潜突然道:“我不跟你吵架。” 玉秀的思绪被他拉回来,又被这煞风景的话逗笑,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玉秀渐渐困顿,终于睡去。 第二日一早,整个武馆后院的人都出动了,厨娘和李叔都早早说好了要去捧玉秀的场。 只张大娘没来,听厨娘说,她女儿今日出嫁,男方家在几十里外,她家人少,都去送嫁了。 等到了绣庄,莘娘一家子,连她的儿子女儿都已经在了。莘娘正捧这一托盘糖果,分给围观的众人呢。 没一会儿夏知荷、李大柱,还有琴婶子一家也到了,甚至连三好都挺着大肚子来了。 玉秀见到她,忙扶到屋里去坐,道:“你这几日就该生了吧?大老远跑来做什么,心意到了我就高兴了。” 三好笑道:“娘他们都来了,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便跟来看看热闹。” 玉秀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的肚子,道:“路上颠不颠?没觉得哪里难受吧?” 三好摇摇头。 正说着,外头又一顿热闹,十几个少年结伴而来,见到玉秀便齐声行礼道:“恭喜小师娘,开张大吉!” 玉秀又惊又喜,忙让他们都进屋去喝茶。 那些少年偷眼看林潜,见他点了头,才各自松口气。 人越来越多,有人道:“吉时到了,该放鞭炮了!” 绣庄门前空地上,摆了长长一挂炮竹,炸开的纸花四溅飞舞,红红火火。 玉秀抱着七七站在门内,林潜环臂护着二人,不让炮竹碎屑飞到她们身上。 噼里啪啦声中,七七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玉秀看看他,又抬眼含笑看着林潜,林潜此时恰也低头回视她。 此生有你,甚幸、甚幸。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