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晨曦凌月】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神医千金》 作者:竹子花千子 ================= 第1章 她和赵家有婚约 “漳阳城到了。”赶车的人扬声说道,“小公子,前面就是漳阳城了。” “不是说好了,要送到的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梳着双丫髻,说话的丫鬟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忍不住侧目看了过去,只是声音如同出谷灵鸟,样貌却不及她声音的精彩,她的样貌只能够说是清秀,唯有一双眸子灵动,给她加了三分的神采。她身上穿着的是粗布衣裳,头上垂着的海棠红的发带,这会儿起了风把发带吹的飘起,像是花叶在春风中舒展。虽然穿的不好,也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 “我的小姑奶奶,我也知道漳阳赵家的名声,你们是要投奔赵家,坐着我这驴车进去,多不合适啊。”赶车的人说道,“要是显得清苦一些,就走过去,要是觉得不体面,就应当找个地方拾掇一下再去。” “我们少爷才不是投奔赵家的。”因为赶车人的话,一双眉毛立了起来,整个人也要从驴车上跳了起来。 赶车人有些尴尬,“那就应该找个地方熟悉一下再去赵家。” “好了,白芨。”说话的声音略略低沉,不高也不低,声音沉稳,好似春风拂过,让人心情舒畅地忍不住看了过去,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白净的面上,两条长眉斜飞,瞳眸深邃,身上穿着的是浆洗的发白的细布长衫,那人对着丫鬟摇摇头,从牛车上下来,而他旁边一个木讷的丫鬟连忙扶住了他,接着拿起了牛车上的篓子,背了起来。 少爷对着白芨安抚似的一笑,“我们进城。”他的容貌俊秀,而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眸子里也有浅淡如水的笑意,赶车的人说不出什么道理,只觉得看得舒服。 “还是这位少爷是个敞亮人。”赶着牛车的人一笑,对着旧衣少爷作揖,“赵家听说位置很好找,那就承蒙惠顾,十五文钱。” 白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锦袋,排出了十五文钱给了那人。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有些恶狠狠,只是因为年纪小,反而让人觉得忍俊不禁。 赶车人见状也就是一笑,看到那个叫做白芨的丫鬟神色更加凶恶,讪讪道,“那我就走了。”这一行人昨个儿宿在他们村里,他把人送到漳阳城,不过是五里路,得了十五文也不耽搁他干事,和人告辞就赶车离开了。 漳阳城三个字黑底金字,那三个字在七月的阳光下仿佛有了万丈的光芒,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白芨的脸上露出了笑,欢欢喜喜,“少爷,我们终于是到了漳阳城了,很快就可以到了赵家了。” 少爷的眼睛眯起,打量起漳阳城,因为一路上遇到各种事情,从寨中到这里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月,才到了这个西南之地最大的城镇漳阳城。此时见着到了目的地,心里也不由得一松,薄唇抿着,“恩。” 排了队进城,检查牒引的时候,侍卫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少爷,“女的?”牒引上的名字,是隶书的李氏女。 “是。”李薇竹说道:“在外行走方便,扮作了男子。” 听到了李薇竹的回答,侍卫又多看了她一眼,李薇竹便对着他一笑,若是男子自是玉树临风,若是想象她穿着女装是一位娇娘,也是美若春风,也不违和,可以说是宜男宜女之相。“好,进去吧。”侍卫挥了挥手,让李薇竹进去,过往的时候也见过小娘子扮作男子,都瞧得出痕迹,这一位可是什么都瞧不出。 白芨看着自家小姐的眉,原本她有两道弯弯若柳叶的眉,无需修剪就漂漂亮亮的,因为要扮作男儿,小姐生生剃掉了弯弯的眉尾,用眉笔描绘出上扬的长眉。 李薇竹一看白芨的眼神,就知道她盯着自己的眉,小声说道:“眉毛还会长出来的。” “可是都有杂毛了!”白芨愤愤不平。 李薇竹一笑,“没关系,以后继续剃就好。”扯着白芨看着漳阳城的全貌,“你看漳阳城,是不是热热闹闹的。” 李薇竹的话分散了白芨的注意力,她自从被李薇竹的祖父捡回了回去,就一直在寨中,一想到小姐今后会在这样气派的城里头生活,小嘴长得更大了。 李薇竹也在打量这漳阳城,远远在驴车上见到漳阳城的时候,就觉得这座城池修得气派,站在城池之上的护卫穿着的是金鳞甲,颇有诗词之中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气派,而此时进入到了城里,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了。青砖红瓦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面延生向了远方,青石板的路面两旁都是杨柳依依,颇有婉约的味道。 有来往不断的人,还有唱着叫卖的挑担货郎,各式的铺子门口是帷布上写着大字。城门不远处有人摆着小摊在卖凉茶,正值是炎炎烈日喝一口凉茶,降火止咳。 这是她们到的第一个大城,见着热闹非凡的景致不由得看得呆了。李薇竹想到了祖父曾经听自己说过,京都里的模样,心里想着,这里恐怕和热热闹闹的也是不相上下了。只是柳树……李薇竹眉头蹙起,若是在湖边栽种应景也就罢了,这样栽种在道路两侧,春季时候岂不是让来往之人呛了嗓?柳树虽然风雅,春日里柳絮飘飞实在扰人。 “我去打听一下赵家在哪里。”白芨引着李薇竹还有茜草到了树下,“茜草,你在这里陪着少爷,仔细别被人摸走了东西,我去去就回。” 白芨说完了话,茜草就对着白芨点点头。 白芨还没有走,就被李薇竹抓住了手,“你昨个儿才中暑,我们到那里坐一坐,你同卖茶的人打听不就好了。” “不成不成。”白芨摆摆手,想要从李薇竹的手里挣脱开来,“一路上花销了不少,这些银子要给小姐置办衣裳,既然赵家那么气派,小姐也不能在行头上露了怯,什么头面还有耳坠手镯,都要打扮上。”白芨可不想让人误会了自己小姐是带着他们去赵府打秋风的穷亲戚。 “若是你再病了,才是花大钱。有没有那些首饰有什么打紧?”李薇竹捉着白芨的手,就拖着她往茶摊的方向走去。白芨昨个儿在中了暑,要是以往早就从李薇竹的手中挣脱,此时毕竟是病刚好,力气不大。 旁的人见着少爷抓住丫鬟的手,摇摇头,感慨世风日下,青天白日里就有人与自家丫鬟调笑。 茜草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跟在两人的身后,沉默地走着。 “来一壶凉茶。”李薇竹开口。 “来嘞。”老板见着又客上门,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白芨此时也泄了气,已经点了茶,总没有不喝浪费的道理,等到坐到了小凳子上,给李薇竹还有茜草一人倒了一杯,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水咕噜噜就是喝干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跑去和摊主打探消息去了。 李薇竹知道白芨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自己坐下,端起面前的杯子,呷了一口茶水。这茶用的是大片凉茶,还加了一点冰糖,在这样的七月的日子里很是合适。夏日里的风也带着暖意,幸好现在日头尚早,要是再等一等,恐怕就更热了。 “你也喝一点。”李薇竹对着茜草说。 茜草点点头端起了茶盏喝水。 “对了,你背上的背篓也放下,你要是难受了告诉我一声,别和白芨一样,热到晕倒才让我发现,吓了我一跳。” 见着茜草点头,李薇竹双手捧起了茶盏,再次喝了一口茶,白芨的上下嘴皮子一碰,问起话来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端的是清脆,李薇竹干脆从篓子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是她前些日子在村里治人之后得到的一本册子,可惜中间缺了几页,李薇竹慢慢翻看,想着若是有机会能够得到全本才好。 白芨和摊主说了许多,等到李薇竹翻看了数十页的书,白芨才回来了。 茜草沉默地给白芨面前的茶杯倒了水,把茶杯往白芨的面前推了推,白芨显然也口渴,一口把水喝得干干净净,对着茜草笑了笑,才对李薇竹说道:“我刚刚问了,赵家就在漳阳城的越溪街最东边的巷子口,最气派的宅子就是了。赵家的大公子我也打听出来了,在漳阳城里的立正书院念书,书念得好,可是漳阳城里有名的才子,书院里的夫子也看中他,让他暂且不要下场考试,只等着今年的秋闱一飞冲天呢。”白芨说的是眉飞色舞,也不忘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控制只能够让自己人听到,“还有赵家公子生得也好,家里也没有通房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白芨的眼睛可以说是闪闪发亮。 李薇竹的面色虽然不见红,圆润的耳珠却有了血色,“你打听这个作甚。” “小姐和赵公子可是有婚约的,当然要打听!” 第2章 堕胎圣手 “我早就知道他定然是不会差的。”李薇竹有些羞涩开口,“若是他不好,当初祖父怎会给我定下亲事?”声音小小的,说着话白净的面上布满了红霞,便不像是男儿了。 白芨的话,不由得让李薇竹想到了这婚约的来历,漳阳城的赵家老爷是皇商,三年前在外行商的时候被山贼抢了,钱财被抢了没什么打紧的,他家原本就是漳阳城里最富庶的人家,钱财上的损失只相当于伤了表里,伤不到这漳阳庞然大物的筋骨,但糟糕的是这一次行商中偷偷溜入了赵家小公子赵韶星,被山贼一刀砍在了腿骨上,当即就瘸了腿,因为伤在了膝盖上,养了三个月之后也是跛着腿,赵家人寻遍了名医,都是无法,表示这赵家小公子一辈子都会如此。 这样的结果,赵家人怎能够接受?到处寻访名医,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出来了李荀的名声,就求到了他所在的寨子里,在李荀治好了赵韶星后,给了丰厚的诊金后,更是拿了李薇竹脖颈上的项圈,说是要把大儿子赵邵辰和李薇竹定下亲来。当时李薇竹也在场,自然知道赵家老爷赵东的口中,那赵韶辰书读的有多好,他家不会有任何的通房丫鬟,等到李薇竹到了他家,就是当家主母。而且年方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让李荀尽管放心。 白芨也想到了这桩旧事,想到了两年前赵老爷许诺的话语,脸一红,兀自替自己辩解,“万一这段时间他变了怎么办?” “若是变了,就取消了婚约。”李薇竹抿唇说道。 “小姐。”白芨小嘴撅起,“不要总把取消婚约挂在嘴边。” 李薇竹干笑一声,这漫不经心的话里,还是掺杂着她一丁点的认真。她也想做祖父那般的神医,有一个堂堂亮亮的名头,想要周游在外,每当这个时候便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便可以如同祖父那般了。她现在有了婚约,更是没法子四处行走了。 白芨并不喜欢李薇竹这样消极的态度,既然是门好亲事,又有正正经经的婚约在手,小姐怎能够总想着取消婚约,到哪里再找到好的婚事呢?今后又没有长辈替她做主。 “好了。”李薇竹看着白芨噘嘴的模样,想到了祖父临终前的话,有些心虚地开口,“是我的错,你不是说要买衣裳?茜草那里还有祖父留下的头面,买些衣服就好。” 白芨听着几乎要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 漳阳城的道路像是被切得整整齐齐的方块一样,四条主干道笔直对着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南城区是最热闹所在,想要在城中买什么,都可以在南城卖到,只是这里的物件多是平民用的,若是想采买好一些的料子成衣和首饰,偶尔南城或有所得,大都是集中在东城区的,最好的成衣铺子、首饰铺子都在那里。 一行人是从南城门入得,从南城门要走到东城区,起码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因为要剩下银钱,一行人在柳树枝下走着,行的不快也不慢,往东城的方向走去。 晌午时分,三人在南城区的一个巷子口里的摊位上吃了馄饨,被碾的薄薄的馄饨皮用竹签挑上一点鲜肉,放入到滚烫的高汤里煮上一小会儿,煮好的馄饨淋上一点麻油,放上虾皮海草,味道鲜美的让人食指大动。吃完了一碗还喝了汤,李薇竹的额头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 远远从巷子深处走出了两个女子,一高一矮,小声说着话,李薇竹一双小巧元宝耳相较于常人听得更远,因此两位女子的私欲尽数入了李薇竹的耳中。 “书院当真能够让我们进去?这立正书院,就连在里头读书的眷属都进不去嘞。” “如果要是没有,我怎敢喊你?听说这是立正书院新出的规矩,原本不对外开放的书院,一年之中择一日对外,让全城的人都可以进书院去看看!”那个高一些的女子说到了最后,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见着了摊位上的李薇竹等人,连忙压低了声音,“这消息当然是真的,上午的时候我哥哥悄悄和我说的,说是女子也可以入内,我才拉着你。” “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见到赵公子。” “美死你了,还想要见到赵公子。”高个子的女子说道,“不过,我们去好生看看漳阳城里的立正书院,这一次能够对女子开放,我听说是因为明年要学京都,对外招收女学生了。” “京都对外招收女学生?这怎么可能?” “自然是真的,我们漳阳到底是小地方,听说京都里不仅仅书院有招收女子,还有医术院嘞。因为有武院只招收男子,所有也有一个专收女学生的舞院。” “什么武院和舞院?听得我都糊涂了。” “一个是武术院,一个是舞乐院,有时候也被称之为男院和女院。” 随着两人越走越远,饶是李薇竹费尽心思去听,也听不清她们两人在会说什么,事实上,自从说出了医术院三个字,那两个女子的话她也完全没有听进去。医术院,还招收女学生?!她瞬时有些心动。 她自幼跟着祖父行医,祖父的医术很好,少年中年时候曾在外游医,后来更是有了名声。李荀最为擅长便是把脉,于细微处可以听得出患者的病症,也可以听得出这有孕之人怀的是男还是女。这世间之人多是重男轻女,李荀医术仁心,一直不肯透露了自个儿的这点本事,故而在京都之中一直是相安无事,有了娇妻美眷有了孩子。孩子渐渐长大,李荀在京都之中也越发风生水起,甚至破格入了宫,进入了太医署。 李荀一直不让人知晓自己会辨子的本事,谁知道在儿子要成亲的前期,与儿子把酒言欢,说了自己的本事。那李铮一听到父亲还有这般的本事,当即心痒,让父亲替他上峰妻子把脉,事情一旦有了开端,李荀就验了许多的孕妇,断定腹中之胎儿是男还是女,若是女婴,妇人便往往堕了去。 李荀是极其痛恨这般堕去女婴的,只是求到他面前的妇人各有各的苦衷,娇弱的女子在他面前哭得是泪流满面,若是她再得一个女婴,或是被人瞧不起,或是被夫婿瞧不起,或者是让小妾爬到她的头上或者是会被休离。除了女子,也有握有钱权之人威逼利诱,只因为李荀断脉断的好,堕下婴孩儿对女子的伤害也极小。 李铮因为李荀的本事官场上顺风顺水,浑然不顾自己老爹愧疚而苍老的面容,反而把更多的人带到了李荀的面前,让李荀诊断腹中的胎儿。 李薇竹想到了祖父说这些话时候,那张苍凉的面容上更是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他的声音低沉,“阿竹,我在太医署,原本是被人称之为‘断脉手’,说的是我断脉断的好,到了后来,便被人称为‘辨子圣’,说的是我能够很快辨出腹中的胎儿。或许是我造孽造得多了,才会失去我的孙儿。” 求到了李荀面前的,多是权贵,世间想要麟儿的又岂止是权贵?没有钱权的,就有人掳了李荀的小孙儿,逼迫李荀给他妻子调养身子,好生出儿子。 那一场血色事故,李荀失去了他最为宠爱的孙儿,李铮虽然失去了嫡长子他也是心痛,但是有李荀的本事,李铮认为他早晚还会有儿子。第二天就又把一位贵人带到了李荀面前,李荀原本就认为自己作孽太多,堕了太多的女婴才有了这样的报应,见到了儿子的反应,下定决心抛下京都的一切离开京都,在下定决心的时候,于护城河里,见着了被放置在木水盆里奄奄一息的李薇竹,李薇竹身上裹得是锦缎衣裳,襁褓里裹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小篆写得薇字,下方是一丛劲竹,故而李荀废了大工夫治好了婴孩儿后,把她叫做李薇竹。 “小姐?”白芨轻声唤回了李薇竹的注意力,“怎么了?” “想到了一些旧事。”李薇竹说道,“我刚刚听那人说,立正书院对外开放。” “哦。”白芨懵懵懂懂,“小姐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去买成衣。”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去立正书院瞧一瞧,说是从今年开始,每年有一日对外开放,今个儿女子也能够入书院里。” 白芨的眼睛顿时亮了,和那个矮个子女子的话说的是如出一辙,“那岂不是可以见到赵公子?!” 李薇竹瞧着白芨的样子,也有些期待,“或许。” 第3章 无盐丑女 立正书院是在东城门外二里处的山坳间,三人到了立正书院,李薇竹的眼眸里就浮现出了艳羡之意,实在是因为这立正书院修筑的风雅。山脚下立着一石碑,写的是“修身立正,博雅广志”,是立正书院的训词,蜿蜒的青石板台阶,再往上百级的台阶,可见着山门。 李薇竹带着两个丫鬟,踏上了青石板的台阶上,李薇竹不由得想到了那一高一矮两个女子的话语,漳阳城里的立正书院是这般的风姿,那京都之中的医术院又是什么样的模样?若是一早就知道京都的医术院招女学生,那祖父是否会应下赵家的婚事,会不会让自己进京都? 李薇竹摸了摸怀里的一枚双鱼玉佩,心中一叹,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和赵家的大公子定亲了。 拿出了那双鱼玉佩,上好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温和的光,李薇竹却知道,这玉佩原本光泽更甚,是因为佩在人的身上,被人把玩才有了光泽,而她自从得了赵家玉佩,一直放在箱底,只有从寨中出来,才把这枚玉佩佩贴身处。 此时山风起,带着远处山里清晰微凉的味道,鼓得李薇竹身上的青衫满满的,青竹簪束着的长发被微风吹起,李薇竹也暂且放下那一点的遐思,抿起的唇瓣翘起极浅的弧度,和这山风想和,惹得同上立正书院的一人频频回头看了过去,“你也是同去立正书院?” 李薇竹看了过去,那人身上是锦绣绫罗,身材发胖,因为脸上都是肉,面盘像是蒸好的包子,额头上都是汗水,一边和李薇竹说话,一边用手帕擦掉额头的汗水,“今天真热啊,要不是我老爹一定要让我过来看看,我是绝对不会爬山的,居然没有软轿能把人抬上去。”他说话的声音很快,充满了因为天热而起得烦躁。 “天气是很热,走的慢些吧。”看着这小胖子的模样,李薇竹就有心让他走的慢些,这样的日头爬坡,他只怕有些受不住。 李薇竹的声音晴朗,不快也不慢,还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切,罗鸣出身富贵,一路上就见到了李薇竹主仆三人,一开始嫌弃李薇竹穿的寒酸,但是因为风度翩翩才有了搭话的冲动,这会儿听着他的话,对她越发有好感了,“对对,走的慢一点,热死我了。”他的手一伸,就有背着书匮的书童,从中取了一瓶水,罗鸣咕噜噜就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好爽地用手帕擦了嘴角的透明睡姿,“冰水合起来就是舒服,我这里带得还有多的,你要是渴了,我这里还有水,都是加了冰的,才从冰库里取出来。” 李薇竹摇摇头,“少喝些,不然身子会受不住。”夏日里喝冰水,猛地刺激肠胃这是一则不好,另外他出了太多的汗,水应当小口小口的喝,若是喝得多了,反而导致体内平衡被打破,会头晕眼花、呕吐、虚弱无力等。 “没事。”罗鸣付之一笑,“我身子好着呢。”反而怜悯地看着李薇竹,她看上去瘦瘦小小,身上穿的还是破旧的衣裳,只怕平时吃的不好,身子也不太好。 要是平时,罗鸣肯定是懒得搭理这样的穷酸书生,这种人穿得不好,偏偏自尊心强的很,一句话说的对方不中听,就会拂袖而去,这会让山上无人,又对李薇竹的印象不错,罗鸣开口,“我叫做罗鸣,还没有字,你怎么称呼?” “李薇竹,也无字。” 罗鸣笑了,眼光下露出的大白牙熠熠生辉,“今个儿难得立正书院对外开放,我老爹上午知道了消息,就急吼吼把我赶了过来,要我说,在家里读书,怪好的,干嘛要来书院,这里的规矩多得很。” 李薇竹想了想,“我虽然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也知道立正书院的名声,想来这里许多的夫子都是有名的大儒,里头都是读书人,所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便是书院的好处罢。” 罗鸣听到了李薇竹的话,一拍大腿,“是,我老爹也是这样说的,只不过我不是读书的料,也进不得这立正书院,李兄,我看你谈吐儒雅,怎的没有入我漳阳的书院?哦,对了,你刚说你是从别处来的,是不是缺了钱财?不打紧,只要是学问好,书院的脩束银子可都不是问题,可以减免的。” 李薇竹摇头,“我没什么学问,只是认得些字,诗词学问一概是不懂得。”祖父虽然从京都离开,但是却从没有放下醉心一生的医术,家里虽然清贫,却是有许许多多的医书,最为珍贵的,就是茜草背篓里那一本祖父这些年的行医心得,若是有机会,李薇竹想要结成册子。 罗鸣看着李薇竹就更怜悯了,是了,恐怕她家贫读不起书,只是这身边为何还跟着两个丫鬟?“你要是想读书,把丫鬟卖了,多少还可以得些银钱,” 白芨被罗鸣的话就不喜,沉下了脸,“我只跟着少爷,我不要月银的,少爷救了我的命,我这一辈子就是少爷的人。” 罗鸣听着白芨的话,刚开始因为白芨长得只能说是清秀,他也没有仔细看,现在听着白芨的声音,清脆悦耳,一辈子是少爷的人啊,暧昧的笑了笑,左右也家贫没有办法娶妻,现在做丫鬟,今后做夫人,都是可以的,“那这个呢?”他努努嘴,又指着沉默的茜草。 “茜草也一样!”白芨不等着李薇竹回答,也说道,“我们不要银钱的。还会帮着少爷。” 罗鸣这会儿看着李薇竹的目光就有些艳羡了,说起来白芨的样貌只能说是清秀,茜草的样貌就比白芨生得好多了,一双上扬的杏眼里头是温和的光,不同于白芨的干瘦的身材,这位茜草的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只是因为沉默着大多时候低着头,才让人忽略了她姣好的样貌。 “李兄,你怎的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让茜草这样的小姑娘替你背着这样的篓子。” “因为茜草的力气大啊。”白芨风风火火说道。 李薇竹微微颔首,“白芨说的对,茜草的力气大,这些她受得住的。”顿了顿又说道,“这两个丫鬟,我是不卖的,若是今后有了好的归属,卖身契也会放了的。” “才不要。”白芨摇着头,仰着头看着李薇竹,倔强地说,“当时你救我的时候,我便说过,这辈子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至于说茜草……”当时李薇竹救了她,白芨非要把自己签了卖身契,还去官府里上了册,后来遇到了茜草,她也劝说茜草跟着李薇竹一辈子,白芨想到了自己身子不好,耗费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反而是茜草,因为大力气,一路上忙了不少的忙,“茜草以后想要赎身,少爷不会拦着的。” 茜草开头,“我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言下之意她也不会离开李薇竹。 罗鸣见着主仆三人,不由得更加羡慕了,他虽然不管理后院,也知道衷仆难得,“好好好,这样的两个丫鬟也不能卖。你要是读书不妨来找我。”罗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漳阳罗家的长公子,就是我。” 漳阳罗家?李薇竹的眼眸里有些迷茫,白芨连忙说道,“之前我在进城的时候打听出来的,漳阳城如果说第一家是赵家,那第二家就是罗家。” “胡说,”罗鸣蹦了出来,“什么第一家,我家才是第一家。赵家现在风生水起,不过是因为赵家大公子,他读书读得好罢了。当然我承认他读书读得好,不过他这辈子也没什么造化了,毕竟有了那样的亲事。” 亲事?李薇竹的表情一愣。 罗鸣说道,“他的亲事,还和自家人有关。赵家有两男一女,长子赵韶辰,次子赵韶星,赵韶星先前很是调皮,偷偷跟着赵老爷去行商,谁知道遇上了拦道儿的,被人砍了腿。治好了之后也说是要瘸一辈子,赵家人怎能接受这个结局?就到处去求名医,也不知道哪里的山沟沟里当真遇到了一个有本事的大夫,治好了赵韶星的腿,但是啊,对方有一个要求,你猜猜看是什么?” “是什么?” “你啊,当真是一点脑筋都不动。”罗鸣咋舌,摇了摇头,“我都这样说了,还能够有什么?当然是要好处啊,那个神医家里有一个无盐的丑女,就提出了要嫁给赵家大公子,你不知道,赵家不仅仅花了大价钱,那块儿祖传的玉佩都做了定情信物,给了神医那一家。” 李薇竹的脸色一白,她一直在宅子中生活,没有想到这一桩亲事在旁人的口中,竟是成了这般的模样,自己和祖父更是被说的不堪。 “少爷……” “我没事。”李薇竹摇了摇头,看着罗鸣,“然后呢?” 李薇竹轻飘飘的三个字,让罗鸣心中忽的一沉,仿佛自己不该说起这个话题一样,“还能有什么?就是告诉你,这赵家大公子今后恐怕是漳阳城的笑话呢。对了,还有赵家的小公子啊,原本性子最为活泼,每天像个皮猴子一样,经过这一桩事,沉稳了不少,恐怕也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了兄长,心中羞愧。” “你怎么知道是逼迫的?”白芨看着李薇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芨的眼泪几乎要落了出来,强忍着泪水,仰头看着罗鸣。 “啊?”罗鸣一愣,“这是我猜的,漳阳城里其他人也不知道这桩事,就我家知道。” “说不定你猜的不准。” 罗鸣摇摇头,“那不会,因为全漳阳城都猜测,找家大公子未来夫人,是客居在他家的表妹。只有我家因为和赵家有些宿怨,才知道这桩旧事。我爹平时也不让我说的。” 白芨的目光里有些仇恨,“你口风也不怎么严,要不然怎么和我家公子说起了?!” 第4章 轮椅上的侯府公子 罗鸣听到了白芨的说法,当即就有些尴尬,挠了挠脑袋,“我这不是与你家少爷一见如故吗?!”说完了之后,似是自己也被这个理由说服,嘿嘿一笑,“再说了,时间已经过了两三年,算算那个神医之女也要过来求亲了,这事啊,漳阳城里的人早就会知道,我现在说起这事也不算什么。” 李薇竹的脸色更是一白,鸦翅一般的长睫颤抖,她也是正好到了年岁,与寨中人近期又生了矛盾,才入了漳阳城,一想到背地里自己和祖父被人说的不堪,就心中难受,若不是还记得自己现在身上还穿着的是男子的衣衫,当即就要洒泪了出来。此时虽然没有落泪,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也是带着湿漉漉的润意。 罗鸣正好看到了李薇竹的神情,心中一动,忍不住想到,这李薇竹的容貌生得真真是好,旁人皱眉只让人觉得面目可憎,这位竟是让人心生怜惜之意,连忙说道,“你是不是累了?这台阶又高又抖,爬起来还当真是累得很。” “少爷,前面就有树荫,要不要休息一下。”白芨扶住了李薇竹,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没事。”李薇竹缓缓摇头,声音也有些沙哑,“当真只有你们家的人才知道?” 罗鸣小声说道,“刚刚不是说了吗?真的是只有我爹知道,我们两家都是做生意的,可以说是对手,算是敌人?有句老话不是说,往往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吗?就是这个道理了,不过,我们就是生意上有些重合,也说不上是敌人。” 李薇竹稍稍宽了心,“客居在赵家的那位表妹,可是赵家大公子的心上人?”若当真是一对有情人,她退出成全了两人即是,只是被人这般揣测,甚至以为祖父用神医之名胁迫赵家,她心中着实难过。 “这我可不知。”罗鸣虽然和李薇竹说了这些杂事,却也知道女儿家的闺誉是最重要的,更何况,那周家表妹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周姑娘生得美,学问也好,又是赵韶辰的表妹,在外人眼中可以说是天生一对。心上人什么的,我就不知晓了,毕竟我与赵韶辰说不到一块儿去。” “我知道了。”李薇竹微微颔首。 罗鸣也不晓得李薇竹知道了什么,用鼻尖哼了一声,又伸出了手找童子讨要冰水喝,“别喝了。”李薇竹虽然心中难受,却对着罗鸣摇摇头,“你出汗出得更多了。”这样猛喝冰水,当真会不好的。 “就是因为热才要多喝水。”罗鸣不以为意。 李薇竹虽然穿着是男装,内里是女子,不好同罗鸣的童子去抢水,只能够任由罗鸣咕噜噜又是喝了剩下的水。 一边说这话,一边也就过了小篆写成的“立正书院”的山门,过了山门,两旁的树更是蔽天盖日般的郁郁苍苍,原本被暴晒的有些不舒服的小胖子罗鸣,生龙活虎了起来,和李薇竹说起了漳阳城里最为有名的三个学子,今个儿书院里四处挂着的就是学院里学生的书画,画得最好的,会放在正厅处,听说晚些时候还会有辩学,效仿春秋时候的座谈。 正说得开心的罗鸣忽然脸色一变,脚步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薇竹问道,“是不是不舒服?”想要给罗鸣断脉,就听到罗鸣腹中一鸣,罗鸣白胖的脸上一红,尴尬捂住腹部说,“我先去茅厕,你随意逛逛,等会我再来找你。” 立正书院的正门已经在眼前,罗鸣三步作两步走,跑到了门口,和站在门口的童子说了些什么,拽了一块儿木牌,就匆匆忙忙跨过了高门槛,入了内。 李薇竹走进了之后,见到两个束发童子,笑盈盈地给了三人三块牌子,“你们来的正好,最后三块牌子,要是再晚些,就要等了。” 李薇竹低头看着牌子,写着的是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三个数字,“今个儿只让百人进去?” “书院毕竟是清幽之所。”童子说道,“人要是太多了,就会扰了公子们读书。等到有人出来了,还了牌子,剩下的再领了牌子进去。喏,你们垂在腰间就是了。” 李薇竹等人依言把散发着幽幽檀香木的木牌系在了束带上,垂在了衣角,压住了袍角。 这书院讲究的是曲径通幽,一方假山立于院中,遮住了视线,让人瞧不见院子里的情景,只看得到红木制成的长廊蜿蜒曲折伸展向了远方。李薇竹看着墙上悬着的一副雨中美人图,写着的诗词是对淑女求而不得的心情,雨打芭蕉的天气里惆怅到难以自制,随着李薇竹一眨眼,泪珠儿就顺着面颊滑落。 这书院里木质的回廊上并无他人,白芨拉住了李薇竹的手,“刚刚罗公子的话,小姐别放在心上。他们浑说的。” “我没事。”李薇竹长睫掩去了眼底的落寞,用手帕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我就是眼睛疼。” 白芨当然知道李薇竹的心思,从李薇竹的手里夺下了手帕,“小姐别胡思乱想,都是罗家人自己的猜测,也做不得准的。” 长长的回廊里没有其他人,这里只不过是刚开始一进门的长廊,里面的画作称不得是高明,李薇竹原本在听罗鸣说话的时候,就是强忍着眼泪,刚刚的泪珠儿滑落像是水开了闸,眼泪就簌簌落下,声音里也是说不出的委屈,“我知道他们在浑说,只可惜我嘴笨,甚至不知道别人这样看我,这样看祖父,怎样辩驳。” 白芨小声安慰,拍着小姐的背部,“只有罗家人,没有其他人的。就算是之后漳阳城有了这样的说法,你只消站在那里,就可以驳斥了他人的说法,小姐若是丑女,只怕就没有生得貌美的了。” 李薇竹抬起了泪眼,“我只是觉得,他人会觉得我祖父用医术胁迫别人才有了这一场婚姻,就像是话本里,若是赵家大公子与他表妹是才子佳人,我就是那破坏两人姻缘的丑女了。” 白芨虽然伤感,听到了这里却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姐你看的什么书啊。” 李薇竹平日里除了医书之外,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虽然是俗套的千篇一律的花好月圆,她却百看不腻,因为白芨的打趣,尴尬到有些窘迫,眼眶里还滴溜溜有泪水在打转,脸上偏生涨得通红,尤其是白皙的耳珠更是红的几乎要滴血。 茜草此时开口,“小姐别怕,有我和白芨帮你,小姐和我不会说话,白芨会说话。我们有婚书,当初赵老爷也不是被逼迫签下婚书的,等到这桩婚事公开之后,不会有这样的流言的。” 白芨听言弯了弯嘴角,一双杏眼也是星亮的笑意,“没错。” 三人自小在深山里的寨中,心性都是单纯,李薇竹嘴角也绽放出小小的微笑,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了细小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连忙用手帕擦着泪水,“有人来了。” 说完之后退让到了一边,两个丫鬟也知道李薇竹的耳朵灵敏,让到了一边,再等了一会儿,就见着有人推着轮椅慢慢地行了过来。李薇竹因为眼眶有些发红,低头不去看人,而是望着墙壁上悬挂的书画,假意在欣赏。其实李薇竹根本看不懂书画的好坏。 白芨偷偷看了过去,忍不住呀了一声,李薇竹听到了白芨的声音,忍不住看了过去,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人也是惊异,实在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人很是俊秀,她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他五官之中最为精彩的就是一双眸子了,长睫下是黑润的眸子,带着让人心醉的温和笑意,他站不起来,只能够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嘴角却扬起浅淡的弧度,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见着李薇竹后,他对着李薇竹之后先是一愣,两条长眉微微聚拢,目光落在了李薇竹身上的补丁,继而长眉舒展,带着些歉意对李薇竹笑了。 他在笑什么?笑自己衣衫的褴褛?李薇竹并不在乎外物,却在这般风度和神仙一般的男子面前起了自卑之意。 “沈公子,这都是书院里的学生的拙作。”一个穿着木屐颇有魏晋风流之意的中年男子说道,“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好,指出就是,立正书院虽然比不得京都之中,也是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的。” “不错。”那位沈公子微微颔首。 那位沈公子的声音也如同雨打磬石般悦耳,只可惜是个站不起来的。 “他生得真好,可惜站不起来。”等到人走远了,白芨忍不住说道。 李薇竹点点头,想到了刚刚那位沈公子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我脸上还有痕迹吗?” 白芨仔仔细细看了之后,摇摇头,“看不出来了。”又看着那个沈公子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也不知道那个沈公子是个什么来历?” 第5章 可惜瘸了腿 李薇竹不懂画,只是单纯看看画得好看不好看,与上面的诗词配得好不好,墙壁上贴着的书画,有一半是草书,李薇竹忍不住细细品味着,说起来作为一个女大夫,除了看病之外,她最拿手的就是草书,这都是跟祖父学的。这位草书写的是恣意天成,可惜练习的时日太短,那一个写的草书匠气十足,这可是草书,分明用写小楷的方式在写。 李薇竹一一看了过去,只要有草书的就伫立在字画面前细细品味,藏在宽袖里的手指在空中游走,在空中比划出落笔的方式。 白芨和茜草两个也都是识字的,见着李薇竹看着鬼画符一样的字,看了两眼目光就忍不住落在了院子里头郁郁葱葱的树木了,枝叶阔绰之中,隐隐见着了一男一女站在对面的回廊上,有的人这般站着,便觉得并无多少瓜葛,有的人这样两两相对分明还有一些距离,却让人品味出了缱绻风流的暧昧之意。 白芨看了看,因为有假山相隔,那一对男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扯了扯李薇竹的衣袖,“小姐,你看对面。” 李薇竹转过身,好奇地看了过去,半边的假山遮住了女子的衣袖,只露出女子柔美姣好的侧脸,而男子风姿阔绰站在高大的松木旁,微风吹过,送来了少女娇软细小的声音,“表哥,这上面的落花是你画的?” 原本李薇竹一直沉浸在草书之中,此时两人的对话才入了她的耳。 “你怎么知道?”男子的声音惊异,他的目光胶着在女子身上。 “我一看就知道是表哥你的墨宝了。”女子抿唇一笑,微风此时拂过,她伸手抿了抿鬓发上的簪,“你画花的时候,花蕊也勾勒得清清楚楚。这画中的人还有树不是表哥你的画,但是这滑落一定是你画的。” 男子朗声笑道:“不错,因为永湛兄的话被我不小心滴了一滴墨水,为了补救,我才画了几朵落花。” “要是没有这落花,这画的意境就落了下成,表哥你这可以说是神来之笔。表哥,你的笔力比先前在家中又精益了呢。”女子低头浅笑,又伸手拢了拢发。 “你别动。”男子说道,“你发簪有些松了,我替你抿一抿。” “不用。”女子似是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从李薇竹的角度来看,女子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小步,原本只是露出半张侧脸,此时已经露出了倩碧色的衣衫,女子抬手想要去拨动发簪,谁知道和男子的手碰到了一起,她发出了轻呼声,“表哥。”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侍儿扶起娇无力的颤音,这颤音像是猫爪子一样,挠在了人的心底最软的地方,又碰了碰耳廓,让李薇竹的脸上浮起了红晕,一手拉着白芨另一只手拉着茜草,往旁边躲了躲,因为有假山挡住了视线,李薇竹抚了抚心口,这女子叫的声音着实让人面红心跳,引人遐思。 “表哥,你松手,这里是书院,等会被人看到了。”女子的声音有些高,有些软,又有些着急。光听着声音,李薇竹就可以想象得到,女子定然是急得出了一身香汗,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水。 “表妹对不住,我只是,我只是……”男子有些口拙,声音也有些紊乱。 分明是一对互生情愫的有情人,生活中果然比话本当中写的还要精彩。李薇竹害羞极了,连忙转过身子,想要看清楚墙壁上写的什么画得是什么,那一对男女的说话的声音仍然钻入到了她的耳中。“我知道,他们都去看你的画作去了。你松手,表哥,我不是话本中那样轻浮,会同人私定终身的女子。” 白芨是知道李薇竹的耳聪的,想到他们毕竟离那一男一女站得那么远,见着小姐背过了身子,瞧瞧探头看了过去,眼尖的她看到了男子紧紧抓住了女子的手,往前站了一步,像是要把女子拥之入怀。白芨目瞪口呆,往后退了一小步,假装也没有看到对面一男一女的动作,难怪小姐别过了头,这里还是光天化日之下,那女子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就算是情难自禁,也不应当是这斯文之地的书院啊。 李薇竹什么都看不到,越是想要集中精力去看眼前的书画,却越是听到两人的声音,“表妹是我不好,我刚刚失态了,唐突了你。” “表哥。”女子的声音细若蚊蚋,“别说了。” “我只是想要让你懂我的心意,等到我今年下场之后,有了功名,定然会娶你。” “表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女子的声音带着叹息一般的忧伤。 接下来无论男子说了什么,女子都说着不可能。 “为什么?你心里有别人?”男子艰难地开口。 “表哥,我心里有没有别人,你难道不清楚?”女子的声音已经是隐隐带着哭腔,“表哥,我从来不说,我不想让你看轻了我。表哥,你要是这样看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好,我本是一介孤女,无父无母。” “是我的错。”男子和女子求饶,“你别哭了,表妹,以后这样的话,我再也不说了。” 女子的哭泣的声音如泣如诉,男子一直轻声哄着女子。“表哥,其实我……”像是下定了决心,女子想要开口说话,谁知道车辙驶过的声音再次响起,李薇竹想到了坐在轮椅上那个男子,此时回过头,果真见着西边的回廊上出现了那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院子里,双手握着轮椅的轮子外圈,想要把自己驶上坡,却做不到。 哭声戛然而止,绣花鞋踏在木质长廊上蹬蹬蹬的声音响起,“表妹……”男子想要去追女子,想了想又停下,与坐在轮椅上的那人说道:“沈公子,刚刚我与表妹的事情,还请公子不要与外人说。” 那位沈公子声音泠然,“我并不是饶舌之人。” “晚些时候,我再招待沈公子。”说完之后转身就去追他的表妹去了。 李薇竹缩回了身子,等到那位沈公子离开之后,她再出现的好,谁知道一直听到车轮反复碾压,驶不上长廊的声音,李薇竹忍不住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帮你。” 那位沈公子抬眼,李薇竹先前惊鸿一瞥的时候便知道这位沈公子生得好,此时近距离看他,只觉得当真是一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肌肤相较女子而言更为细腻,所以眼下的灰色惹人注目,他的长睫卷翘,眸色淡淡泠然似山间清泉,只是李薇竹只觉得这位风姿卓然的公子,似乎眼眸太过于清冷,冷到似乎和那病入膏肓之人一般,眼眸见不着这世间的光。 “那就多谢了。”沈公子开口。 李薇竹推着轮椅往后行了一点,便见着上面有碎石挡住了,还有一些嵌在了轮上,所以他手臂才用不上力气,没有办法把轮椅推上长廊,李薇竹干脆地蹲下了身子,想要把轮椅上的石子取下,“我来吧。”茜草蹲下了身子,手上动作很快,取下了石子。 等到把轮子上的杂物清理干净,茜草把沈公子推上了长廊,“你想要去哪儿?”李薇竹开口问道,“不如我让茜草帮你推过去。” “不必。”沈公子道,“很快就有人要过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李薇竹就听到了脚步声,沈公子被人推着离开之前,再次对李薇竹微微颔首,才任由自己被人推往前方。 “我们也走吧。”李薇竹也顺着沈公子的方向走过去,前面就是正厅,想来里头有更多的书画,还有罗鸣所说的辩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 在正厅之中,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虽然有些热,却热情不减地把那位轮椅公子围在了正中,李薇竹不由得猜想那人是什么身份?还有女子远远垫着脚,想要看清楚那轮椅上正坐着的沈公子。慢慢踱步到了旁边,刚看了一幅字画,就见到了罗鸣,“李兄,我刚刚还在找你,没有想到你在这里。”罗鸣的脸色有些发白,对着李薇竹挥了挥手。 他的声音很大,顿时让其他人看向了他。 “你好些了吗?”李薇竹问道,“我帮你把脉?” “李兄还会断脉?”罗鸣有些惊异,之后是摇摇头,“就是拉肚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也不知道辩谈什么时候开始,哟,那不是沈公子吗?” “沈公子?” “他你都不知道是谁?”罗鸣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薇竹,声音高了起来,见着人又看了过来,连忙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沈王爷家的长子,沈逸风,京都里头出了名,我爹一早就告诉我,因为沈逸风要来,才有了这辩谈。” “原来是侯门之子。”李薇竹喃喃自语。 “不光是出身名门,学问也好,去年的大考,这位可是连中两元,风光的很,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看着他坐在轮椅上吗?”罗鸣说道,“可惜他瘸了腿。” 第6章 浅笑低吟 原来他原本是可以站起来的,而且使用轮椅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刚刚才推不动轮椅。李薇竹不由得看了过去,正好与沈逸风的目光交汇,见着他微微对着自己颔首。 “在他出事之前,可是满城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而且啊,要不是他瘸了腿,定然是可以连中三元的,造化弄人啊。” 罗鸣的感慨让李薇竹有些啼笑皆非,虽然沈逸风生得好,出身也好,但是,“你说满城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这也夸张了些。” 罗鸣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李薇竹,虽然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当真见识太过于浅薄了,“我们漳阳城是小城,你看就算是沈公子瘸了腿,还有姑娘不住的往他身上看,他现在又没有婚约,只怕不少姑娘家更是想要嫁给他!虽然腿脚不好,但是要是嫁给了沈逸风,一只脚也就踏入了侯门。毕竟他可是沈家的嫡长子。” “现在没有婚约?”李薇竹捕捉到罗鸣话语里的字眼,轻声说道:“难道以前是有婚约的?” “当然?!”罗鸣提到了这些事情,原本因为肚子不舒服苍白的面色有了血色,更是眉飞色舞同李薇竹说道,“那位还是京都之中的第一才女,谢家薇梅。翰林世家的谢家,你总知晓吧。” 李薇竹依然是摇头,见到了罗鸣用乡巴佬的目光看着自己,耳根有些发红,开口低声解释,“我祖父曾在京都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不喜欢京都,他很少同我说京都里的事情,我自小在寨子里长大,寨子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一辈子没有出过寨的,所以我不知道这些,你同我仔细说说好吗?” 因为尴尬之意,白净的面上有淡淡的血色,加上她目光里的求解之意,罗鸣大为得意拍了拍胸口,“那我从头和你慢慢说起。”反正他也看不懂这些书画,平时又喜欢打听各式的消息,难得有人这么捧场听自己说话,罗鸣当即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当然也不忘压低自己的声音,不让其他人听到。 李薇竹于是就知道了,这谢家是百年的世家,书香门第,随着王朝更迭,屹立于世家之中,无论是前朝还是如今的大雍,谢家男子最多的便是翰林院出身,故而也被称之为翰林世家,谢家出身的小姐也是百家求,谢薇梅就是各种翘楚,不仅诗词上颇有造诣,还善操琴与调香,一手簪花小楷所抄写的心经被诸家夫人传抄,足可见她的优秀与卓然。 讲完了谢家,又开始讲起了沈家,沈为国姓,沈逸风的父亲便是当今圣上的长兄,不喜文事偏生喜爱舞刀弄枪,又幼弟是一母同胞,感情很好,幼弟顺利继位,而沈炜绍做了平西大将军,与下属之女秦氏成亲,有了嫡长子沈逸风,秦氏因为难产故去,一年之后沈炜绍又有了妻子,不同于第一任的秦氏默默无闻,这一位戚氏可谓是名门闺秀,讲沈逸风教养的很好,自己也生了一男一女,二儿子虽然没有沈逸风的风采和名声,也是俊秀卓越之人,小女儿也是京都名媛。 “这退亲说起来也不是谢家的责任,沈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之后,谢家仍是要继续这门婚事,只是沈家不肯,不愿耽搁了谢家薇梅,甚至 沈家要写下了解除婚约的契约,谢家依然是不愿,后来又有了一个新法子,你猜是怎样?刚刚也说了沈家有两位公子,两人年岁相差也不过是三岁,若是谢家愿意,这沈家二子也是可以的。” 这故事曲折的比平日里看得话本还要动人,“然后呢?” “这事儿据说差一点就成了,但是最后还是没成。” 听到了罗鸣的话,李薇竹松了一口气,若是那谢薇梅做了沈家媳妇,那他每次见到的时候该有多难堪。 “是谢家才女拒绝了这桩提议,后来便顺利退亲了。”原本是金童玉女,却因为一桩意外而散了,李薇竹想到了沈逸风眼底里的暮气沉沉,小嘴微张,叹息一声,“难怪他如此了。” “什么如此?” “没什么。” 罗鸣说的有些口渴,就继续讨要书童那里的冰水来喝,李薇竹连忙说道:“你刚刚已经不舒服了,不要再喝了,不然身上难受。” 罗鸣有些犹豫,“可是今个儿正是热得很,我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胖人多是怕热的,这正厅里没有一丝的风,罗鸣其内穿着的中衣已经黏在了身上。 “好不容易来一趟书院,要是晚上回去,罗老爷考教你,如何是好?你总不好说,身上不爽快,一直去茅厕。” 罗鸣打了一个寒噤,连忙说道:“那我不喝了。”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搓了搓手,“李兄也不知道看出什么心得来了?你初到漳阳城,不如我给你接风。”他竟是邀着李薇竹去做客,心中盘算着,他虽然瞧不出墙上书画的好坏,这位李兄肯定是瞧出来了,等到邀请他一块儿回去,李兄知道,起码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 李薇竹连连摆手,她本是女子,正好去罗鸣家中做客?以男子的身份不合适,以女子的身份更是不合适,“不用了,我来漳阳城是何人约好了的。” “可以晚一天,你看我们两人这么投缘,给个面子。”罗鸣嬉皮笑脸说道。 李薇竹想到了驴车上车夫的话,“实不相瞒,我是来投奔亲戚的,事先已经说好了,当真是不方便。” 听到了投奔两字,白芨噘着嘴,她们根本不是来投奔赵家的。 “那是哪一家?我也没什么事情,到时候我去找你,也算是给你撑腰!”罗鸣热情地说。 李薇竹有些为难,她怎好说出是赵家?想了想开口道,“不用撑腰的,你是在罗家对吗?要是不嫌弃我打秋风,不如我到时候去找你。毕竟是别人家,你要是真过来了,也不好招待。” 罗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漳阳城的越溪街最东边的巷子口,最大的院子就是我家的。” “那岂不是和赵家在一块儿?” “正是。”罗鸣得意地说,继而想到了一个问题,“咦,你们知道赵家在哪里啊。” 李薇竹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说,“一进城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打听赵家的去处。” “原来如此。”罗鸣长吁短叹,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样看着墙壁上悬着的书画,“我要赶紧看一下,不然今晚上当真是要被罚了。” 罗鸣的样子着实是好笑,李薇竹不由得抿唇轻笑了起来。 沈逸风心不在焉听着人说话,实则一直看着李薇竹,原本就觉得李薇竹有些面熟,后来想起来竟是和谢家薇梅有些肖似,此时看着李薇竹浅淡笑容,用手掩了掩嘴角,更是在脑中与谢薇梅的容貌逐渐重合了起来。 想到了谢薇梅,眸色更是一暗,他与谢薇梅并无私情,他及冠之后便与她定亲,他一直以为他的人生会是顺遂风光,三元及第后风光娶妻,而后入翰林。 而这一切从他落马之后就变了,谢薇梅不肯取消婚约,他无疑是感动的,也不想耽搁了她,只因为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身上无力只是开始,今后他站不起身来,会诸病缠身,与谢薇梅成亲,只会害了她一生。 她与二弟成亲也好,只是最后谢薇梅不肯,并且私下里找到了他,她的目光清朗,告诉他,沈逸合有私心,他从马上摔下来或许就和他弟弟有关。 沈逸风想到了这里,垂下了眼,他想到了最后谢家取消这门亲事之后,弟弟唇边凝固而僵硬的笑容。 那一刻他才清楚的意识到,二弟喜欢谢薇梅。 谢薇梅在他这只不过是合适的成亲对象,他们有媒妁之言,会如同大雍朝其他的人家一样,举案齐眉夫唱妇和,她却是二弟心中的白月光。 如果当真喜欢,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曾明说,他与谢薇梅定亲也不过是一月有余,而二弟之前就见过谢薇梅。 他也没有错过戚氏眼眸之中微微颤颤的一抹心疼,戚氏从未有那般柔软而暗含一丝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从出生就未见过秦氏,一直是把戚氏作为自己的母亲看待的,她和其他世家女一样,温柔贤淑,唇边永远呷着一抹大方得体的笑容。他也把沈逸合当做自己的嫡亲弟弟看待,但是他们因为不是一母同胞,到底是不一样的吗?他就算是摔断了腿,她虽然含着泪,却少了谢家要退亲时候的一抹心疼和狠厉。 心疼是对沈逸合,狠厉是对谢家。 沈逸风闭上了眼,从戚氏的目光之中他一瞬间懂了许多,才会和父亲谎称是求医,想要周游大雍,他今后也是个废人,短暂的一生清晰可见,不如让他更恣意妄为一些的好。只是虽然是短暂的人生,父王总是疼惜他的,打听出十几年前一位断脉手在漳阳附近的村里隐居,才让他到这漳阳城里。 李薇竹此时把目光落在了沈逸风的身上,他的瞳眸看上去越发深邃了,他是在难过吗? 李薇竹懵懂而柔软的目光和沈逸风对个正着,沈逸风对着李薇竹浅浅一笑,因着想到了谢薇梅,觉得眼前的李薇竹澄澈的目光像极了那个通透豁达的女子,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 像是有电一瞬间在身上游走,她背上都耸立起了汗毛,两靥生了红,沈逸风已经转过了眸光,李薇竹还愣在了原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笑起来当真好看。 第7章 画作改动 李薇竹之前觉得,这世间女孩子各有各的美丽之处,男子都是生的差不多的,瞧不出美丑,刚一见着沈逸风的时候,便知道他生得俊朗,此时笑起来,忍不住双手捧心,竟是觉得若心花绽放一般。 罗鸣到底是觉得口渴天气过于炎热,趁着李薇竹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水,此时正好看到她双手拢在胸前,白净的面上有了淡淡的红晕。竹筒里的水不由得倾倒了出来。 凉沁沁的水落在了衣衫上,让他猛地打一个一个寒噤,身子一抖,手中的竹筒也被他丢了出去,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飞溅出来的水恰巧落在了一副画的底部。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罗鸣还犹自想着刚刚李薇竹的动作和微笑,正是怪哉,那般娘娘腔的动作,李兄做起来却不让人厌恶。 “你把表哥的画作都毁了。”如同山间灵鸟一般的声音响起。 李薇竹只觉得那声音是万分的熟悉,从沈逸风的浅笑之中回过神的时候,就见着回廊里偷偷听到了表妹在说话,李薇竹近距离看着这位姑娘,上身是倩碧色滚银边对襟褙子,下身是石榴红绣折枝堆花粽裙,海棠色的发带垂在她的耳畔,绣着的是玉兔捣药,缀着的明珠与耳珠上的滴水状红翡翠耳珠相映生辉。 只是一个侧脸,李薇竹就知道这位表妹生得不俗,此时近看,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再看看那位站在表妹身边的表哥,也是相貌堂堂目光清朗。 此时的罗鸣也回过了神,竟是有些不敢看李薇竹,声音也是干涸,“也不是什么名人的画作,赵韶辰再做一幅画就是了。” 赵韶辰?! 三个字让主仆三人顿时看了过去,李薇竹有些恍惚地看着赵韶辰,原来他就是她要定亲的男子,他生得不若沈逸风好,却也是朗逸如风,看上去文质彬彬与寨中的男子不一样,但是他就算是再好,心中也是有他表妹的。 赵韶辰见着李薇竹还有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总觉得怪别扭,尤其是李薇竹的目光,赵韶辰别过了头不去看她,听着自己身边的表妹说道:“你懂什么?这是表哥最好的一副画作,画的最好的就是山色烟雨之中的一叶孤舟,现在你把画作都给毁了。” 从罗鸣手中飞溅而出的那滴水好巧不巧的落在了画中水面上的舟上,晕染开来。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文章若是毁了,还可以再画一副,若是画作或者是写得得意的字被毁了,就很难再达到之前的盛状了。”围观到这一场事故的书生看到了这一场事故,忍不住替赵韶辰说话。 “就是啊。”表妹的眼圈一红,水润的秋水眸里像是含着泪,“沈公子还没有看到这幅画,说是最后来看,现在好了,都被你毁了。” 罗鸣虽然和赵韶辰不对付,不喜欢他,此时却也知道是自己犯了错,声音低了下来,“我又不是成心的。” 李薇竹目光也从赵韶辰的身上挪开,“罗公子当真不是有意的,他的水壶还跌落在地上。”李薇竹指了指地上的竹筒。此时剩余的水从水壶之中倾倒而出,把磨水石的地面染成了深色,“那怎么办呢?” 听到李薇竹说话,赵韶辰看了李薇竹一眼,因着她和罗鸣在一块儿,赵韶辰对她的目光也是不赞同。 “罗鸣,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是你这样真的做的不对。”赵韶辰看着那一幅画,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罗鸣,我知道你平时就不喜欢赵大公子,但是今天不一样好不容易沈公子过来了,还没有看这幅画,就被你毁成这样。”“真是难得的好画,最难得是画中的意境。之前我还想说,赵大公子的画工又精益了,还想要看过所有的画,再来细细品味,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找你们说,这么难得,可惜我竟是没有见到,罗鸣,谁不知道你不学无术,又嫉妒韶辰,但是再嫉妒也不能这样毁了别人的画作,你这样的做法太下作。” 赵韶辰的话已经让罗鸣下不得台,此时听着众人的话,脸都涨红了,像是一滴水滴入到了沸腾的油里炸裂开来,小胖子罗鸣扬起了声音,“都说是我不是有意的,赵韶辰的学问好,我毁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你不是成心的,干什么站在表哥的画的面前,就算是水壶落下,也不会把水飞溅到画上。”表妹不依不闹,一眨眼莹润的眸子里泛着湿漉漉的水意。 “表妹,算了,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赵韶辰的目光很是嫌恶,看着李薇竹的目光同样是如此,能够和罗鸣站在一块儿的,又是什么好货色?! 李薇竹见着他的目光,表情有些迷茫,心里也是针扎一般的难过,她在难过什么? 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他却有了心仪的表妹?她分明就站在他的对面,他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罗鸣的音调之高,让沈逸风也看了过来,他看着站在正中的是憋红了脸的小胖子罗鸣,他还记得刚刚肖似谢薇梅的那个男子一直在和小胖子说话,再看看李薇竹,就看到了她迷茫的神情,她的一双眼不太像是男子的眼,两条长眉下是圆润的眸子,这会儿像是受了委屈,眼里润润的。 这样看来,她又和谢薇梅不像了,谢薇梅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谢家大房的嫡长女,又有谁会让她受了委屈? 虽然不肖似谢薇梅,他也准备帮她一榜,扭头对着身后的仆人吩咐着,轮椅缓慢移动,就过去了。 “毁了哪副画?让我看看。”沈逸风开口。 沈逸风开口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李薇竹愣愣地看着沈逸风,沈逸风已经让人吩咐拿过来了那副画,沈逸风看着地上的水渍,还有小胖子衣襟上残留的水,又低头仔细看着画作,低头沉吟片刻,道,“这山峦画得好,水天一色,水清山浓,这一叶孤舟想要表现山水的寂寥,也还少了一些味道。替我准备笔墨。”说完之后对着赵韶辰说道,“不介意我补救这幅画吗?” 赵韶辰心跳的飞快,“沈公子请。”虽然毁了这幅画,却能够得到沈公子的指点,这是他天大的福分,谁不知道这位沈逸风沈公子的继母替他请了大雍最为著名的丹青圣手做他的启蒙师傅,沈逸风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及冠之年的时候刘圣手飘然远去,说是再也没有什么可教沈逸风的了。 先前沈逸风说好了不作画,此时却开口要补救沈逸风的画作,周遭人艳羡的神情忍不住落在了赵韶辰的身上,要让出位置给沈逸风作画,围着搬过来的书案,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三步,围着一个大圈,正中是沈逸风。 沈逸风显然也是见过这般的状况,伸手研磨,眼眸闭上,再一睁眼,便觉得眸色之中有什么不一样,落了笔。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原本的沈逸风身上是死气沉沉的寂寥,此时气息陡然一转,多了淡淡的生机,那双眼清澈的眼像是饱经世事的老者,含着睿智与豁达,手腕微动,他开始作画了。 罗鸣见着沈逸风过来救场,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心弦一松的情况下,就觉得腹中又开始泛疼,罗鸣刚刚去了茅厕,蹲了半天也不曾解手,他也知道沈逸风作画难得,因为不是完整的画作只一会儿恐怕就画完了,就想着忍一忍,等到看完了沈逸风的化作再离开。 李薇竹一直看着正中作画的沈逸风,他手腕悬着笔尖细细勾勒着,原本那苍老的目光一点点的褪却,褪却到近乎虚无,眼里猛地出现了一抹亮丽的神采,像是沉沉的阴天里,金色灿阳从层云之中浮现,投射在波光凌凌的水面上。 那神采一瞬即逝,沈逸风放下了手中的笔,“已经好了。” 随着沈逸风的话落下,所有人都一簇而上,此时一点也看不出初见时候风度翩翩的模样,因为大都是男子,李薇竹的两个丫鬟没有人去挤,而李薇竹被带得往里面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她反而成了第一个见到这画的。 就算是不懂画的人,也会知道这画的好,原本一叶孤舟被沈逸风改成了带着蓑衣的老翁坐着垂钓,水面上不知道是哪里扬起的树叶被吹落到了水面上,静静与孤舟作伴,山峦虽然没有作太多的改动,却多了一抹傍晚的斜阳。 如果说,原本这幅画只能是八分好,那么沈逸风寥寥数笔就改成了十分。 沈逸风的目光却落在了别处,他的眸色有些诧异。 怎么了? 李薇竹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就看到了踉踉跄跄然后倒在地上的罗鸣,罗鸣撞在了赵韶辰的身上,两个人相拥着倒在地上,罗鸣的一双手臂抱着赵韶辰,像是偎依的两人。 罗鸣是个胖子,而赵韶辰的身材与他相比就消瘦了不少,这样被罗鸣抱着,像是被非礼的小姑娘一样,尤其是赵韶辰因为羞恼,脸上有了红晕,就更像是如此了。 这样的窘状,让人哄得笑了出声。 第8章 懦弱的赵韶辰 被抱着的赵韶辰羞恼的不行,偏生又听到有人在起哄,“罗鸣你是故意的吧,若是你是女子,处处和他作对,处处与赵公子为难,分明就是喜欢了他。”“是啊,这不就是欢喜冤家嘛。”“本来还不觉得,你这样一说,我觉得也是,平日里罗鸣就喜欢和赵公子作对,莫不是芳心暗许?” “赵公子,我心悦你。”不知道是哪个狭促鬼,故意掐着嗓子学着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惹得众人更是笑了起来。 李薇竹的表情却很是肃穆,薄唇抿着,“让一让,借过。”她想要赶去罗鸣的身旁看一下他的状况,今天天气热,身胖的人多半是怕热的,刚刚他又喝了如此多的冰水,李薇竹知道罗鸣不是在作怪,只怕是出事了。 只是这里聚集的人多,刚刚是围簇着沈逸风,这会儿都去看漳阳赵公子的热闹,李薇竹一时半会是动弹不得,根本不能从人群之中挤到罗鸣的身边去。 沈逸风看到了李薇竹的窘境,推着轮椅到了李薇竹的身边,“劳烦让一下。” 沈逸风的开口像是在人海之中劈下一柄大刀,人海分散开来,李薇竹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只大手轻轻推在她的背上,手上的力气并不大,却让她往前走了一步。 李薇竹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沈逸风对着自己颔首,“去吧。” 背后那块儿被沈逸风碰触的脊背像是火烧一样热了起来,热浪席卷了全身,李薇竹转过头往罗鸣的方向走了过去。 “表哥。”赵大公子表妹轻轻喊着赵韶辰,见着表哥尴尬,用自己特有的温柔的声音熨帖他。 赵韶辰听到了表妹的声音一把就把罗鸣推开,罗鸣的头一下子就碰到了地上的砖。 “你怎么这样。”李薇竹此时已经赶了过来,还来不及阻止,就见着罗鸣的状况,看到罗鸣的头碰到了水磨石的地面上,她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罗鸣看上去似乎不太好,加上李薇竹焦急的声音,周遭起哄的声音小了起来, 赵韶辰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因为刚刚的狼狈,他是没有留意到罗鸣的状况,声音里还充满了对罗鸣的指责,声音愤然,“作怪!” “表哥你没事吧。”表妹的眼中也只有表哥一个,一双水眸盈盈地看着赵韶辰。 “我没事。”赵韶辰恼怒的声音也降低了些,像是生怕吓到了表妹。 李薇竹看着地上的罗鸣,他被赵韶辰推开的时候,是蜷缩成一团的,后来被赵韶辰推了一把,整个人反而蜷缩的更厉害,因为脑袋碰到了地面上,他苍白的神色更白了。 “呕”的一声,是罗鸣吐了出来,因为是仰卧在地面上,吐出来的脏物,一小半落在了他的脖颈上。他闭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滴落到了水磨石的地面上,留下了花生大小圆形的水圈。 李薇竹蹲下身子,连忙扶住罗鸣,让他侧过身子,不至于因为仰着呕吐,呕吐物造成窒息。 白净的手搭在罗鸣的脖颈,上面还残留着罗鸣的呕吐物,人群之中闺阁之中的女子已经悄然往后退了一步,要是再看下去,她们也要吐出来了。在场的男子多是读书人,见状也难免觉得有些恶心。 这样一来,人群就疏散了不少,白芨和茜草两个丫鬟也挤到了正中,白芨利落地蹲下身子,“少爷,让我来。”拿出了手帕利落地给罗鸣擦去汗水,然而再擦拭他身上的呕吐物,到了最后又找出一块儿干净的手帕,低头一根根擦拭李薇竹的手指。而茜草又转身出来人群,“水。” “哦,我这就去。”书院里是有侍童的,听到了茜草的吩咐,恍然大悟,慌忙跑去准备水。 因为人群的疏落,沈逸风也转着轮椅,到了蹲着的李薇竹的身侧,“都散开些,要通气。” 人群就疏散的更开了。 李薇竹对着沈逸风感激的一笑,这笑与她之前清浅的笑意又不大一样。那双像是猫儿瞳一般的眸子弯了起来,里面星亮的笑意,笑起来的时候很暖,像是初升的暖阳,原本觉得她与谢薇梅像,这会儿她的笑的时候,她身上又没有了谢家人的影子,谢家人无论是男女,笑容都清浅,而李薇竹笑起来的时候太过于绚烂,如果说谢家人的笑容是如兰似玉,而李薇竹此刻的笑容则像是山野之中烂漫生长的野花,端的是绚烂。 乱糟糟的一团,让赵韶辰也有了心虚之意,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被表妹捉住了衣袖,“表哥。”她对着他摇摇头。 “我又不是故意的。”赵韶辰小声地说。 “我同你细说。”她的声音依然是轻柔。手指拉着表哥的衣袖,扯着他往外退了几步。 周蔚悦是赵韶辰的表妹,母亲亡故之后,父亲少了人约束,竟是迷恋起了赌,甚至差点发卖了周蔚悦,姑父恼怒周父的行为,就把周蔚悦接入到了赵家,周父因为心虚,也就由着周蔚悦住在了赵家。赵韶辰的母亲是个泼辣的性格,见着自己弟弟如此,安排起了弟弟的亲事,给他娶了一个性格泼辣的丧门寡,约束着周父不许去赌场。 周家因为周父的豪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后来有姑姑的接济,加上那个寡妇着实有些手段,才让日子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是这般的周家与赵家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的。 而姑姑家所在的赵家在周蔚悦的眼中则是泼天富贵,自从七岁时候跟着大姨,她从一开始被人取笑的乡下来的丫头,一步步走到今天,在漳阳城里也有了不菲的名声,周蔚悦却知道,因为他的父亲的不堪,继母又曾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寡妇,她这般的出身,就算是有才名,怎能够有什么好前途?一双水润的眸子落在了表哥身上,表哥容貌生得好,与她又有情意,就算是做妾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在表哥的心中,不可将她定位成妾,她要做的是懂他的解语花,与他添香的红袖女。 赵韶辰这般年少得意,家境斐然的人也是难免有些小毛病的,一个就是性格懦弱了些没什么担当,另外就是爱怜香惜玉,周蔚悦此时见着表哥就犯了第一个毛病,“表哥,罗公子那里等会好生与他赔礼。” “是他先做出那般的动作!”赵韶辰清了清嗓子,“我……” 周蔚悦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无非是不是他的错,但是读书人的羞耻心让他说不出口,脸上涨红了,双眼转个不停是想要离开。 但不得事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与他说清楚个中的厉害,慢慢调·教就是,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于是周蔚悦耐心说道,“确实不是表哥的错,只怕刚开始罗公子就身上不舒服,才跌倒了。” 听到周蔚悦的话,赵韶辰不由得点点头。 周蔚悦面上的笑容越发甜美,“都是漳阳城里的,表哥照顾好罗公子就是,罗公子身子康健也不会有什么事。只怕就是天气太热,罗公子生得又魁梧,中了暑。”一双妙目落在了人群之中,“表哥问问看那位公子有没有本事治好罗公子,若是没有,找个好大夫,早点让罗公子好起来,才是正理。” 周蔚悦的话,顿时让赵韶辰明了,罗鸣年纪小能有什么病?只怕就是中了暑,想要往前走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表情有些犹豫。 第9章 罗鸣苏醒 在犹豫什么? 周蔚悦刚刚这样想,就听到赵韶辰说道:“万一他真的有隐疾怎么办?” 完美的笑容几乎要在脸上破裂,周蔚悦低头调整了自己表情,才抬头看着表哥,“一开始罗公子就不舒服,与表哥有什么干系?在场的都看到了。”被人瞧见了推到罗鸣,若是真的罗鸣有事,表哥一走了之,才会影响了名声,周蔚悦温声说道:“表哥,快去看看罗公子,也顺便问一问那个青衣的公子,罗公子是什么毛病。” 周蔚悦这样说了,赵韶辰就往前再次进入到了人群之中,赵韶辰只发现更多的人散了开来,他有些奇怪地往前再走了两步,闻到了一股恶臭,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掩住鼻,心里也跳得更加离开了,罗鸣失禁了? 少年失禁少年吐血,都是命不久矣的标志,赵韶辰又惊又怒,对着李薇竹叱喝,“你究竟行不行?刚刚人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失禁了。” 如果要是别人呵斥自己,李薇竹定然是不会理会的,此时开口的是赵韶辰,她转过身子,一双眼带着些迷茫地看着赵韶辰,“可是刚刚人也不太好啊。” 她想要站起身子细说,罗鸣之前便是肠鸣,这会儿泄了出来实属在正常不过。谁知道李薇竹蹲在地上蹲得久了,脚下一个不稳,一双手横在了她的腰间,李薇竹惊呼一声,竟是被坐在轮椅上的沈逸风斜伸出手抱住了,轮椅撑不住两人,沈逸风从轮椅上滚落了下来。 沈逸风的手也无力,只是堪堪虚扶在了李薇竹的腰身上,两人并没有抱在一团,而是分别滚开了。故而也没人看到沈逸风的动作。 “沈公子。”“沈公子你没事吧。”“怎么了?” 吵吵嚷嚷成一团,李薇竹咬着下嘴唇,她的手撑在地上,被蹭破了皮,手心里这会儿是火辣辣的疼痛。 茜草把李薇竹扶了起来,“没事吧。”看着李薇竹的手掌,用清水替她净手,素白的帕子裹住了她的手掌。 “我没事。”李薇竹摇摇头,看着沈逸风的方向,此时他已经被人拦腰抱起,重新放置在轮椅上,他的神色不喜不悲,李薇竹却从他抿起的唇瞧出了无力的情绪,是为自己不能站起而无能为力? 收回视线看向了赵韶辰,“我能够治得好罗公子的。”她认真地看着赵韶辰。 她的眼又大又圆,因为年岁不大,带着天真的稚气与认真,赵韶辰看得出她说话发自肺腑,心中一松,双腿也不打颤,尚未开口,就听着表妹周蔚悦开口,“这位公子,你说的可是认真的?当真能够治得好罗公子?” “恩。”李薇竹听着是周蔚悦说话,低头不去看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虽然声音小,那声音也是听得到的,赵韶辰想着既然有了李薇竹的保证,就开口:“如果要是罗公子有……”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看了过去,扯着自己衣袖的是表妹。 周蔚悦对着赵韶辰摇摇头,此时要是说出威胁李薇竹的话,是落了下成,说不定吓到了李薇竹,正好甩挑子走人,于是温温柔柔说道,“劳烦这位公子了,既然要治病救人,是不是要个安静的地儿,不如大家都在外面候着,等着这位公子妙手回春。”周蔚悦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因为笑意之深,她的面颊上显了两点梨涡,小巧梨涡里的笑意是醉人的甜蜜,周蔚悦本就生得明眸皓齿,如此笑得像是小钩子勾在了人的心间软肉上。 就算是身为女子,李薇竹也难免被这样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说不上是妙手回春,我只是尽力而为。”想了想又说道,“这里人是太多了些,劳烦帮我把人抬上书案,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立正书院的大厅里还悬着书画,原本是今日里最为热闹的场所,等到众人出去之后,房间里空荡荡的,随着一声肠鸣声,原本就不太好闻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就连罗鸣带过来的侍童也难免露出嫌弃的神情,而李薇竹以及两个丫鬟,却仿佛什么都没有闻到,见着李薇竹点头,白芨脆生生开口:“你们有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先替他整理一番,我家少爷替他施针就好了。” 就在这样的气味之中,李薇竹给罗鸣扎了针,而后给他刮痧解暑气,随着刮痧板使用泄法,可以听得到沙沙的声音,罗鸣白胖的皮肤上起了紫黑色的小疹,白芨看着是咋舌,想到之前自己中暑的时候也曾这样被小姐刮痧,她的背上的痧还没有罗鸣的一半重。还没有等到李薇竹刮完痧,罗鸣就醒了过来,“别动。”李薇竹的手按在了罗鸣的身上,对着他摇摇头,“你身上还有针。” 罗鸣还有些头晕目眩,听着李薇竹的话却反射性地看向了自己的腹部,果然肚皮上扎着银针,随着他的动作,肚皮上的银针微微颤颤,罗鸣瞧着心中就是一颤,眼皮子一翻,还没有昏过去,就感受到了身后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的还有汗毛沙沙被刮开的声响,那是李薇竹在给她刮痧,“好疼,你在干什么?”罗鸣自以为呵斥的声音,实则是细细小小。 “等会就好了。”李薇竹安慰道,因为一直在给罗鸣刮痧,她的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此时有些累又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绽放在唇边。 罗鸣见着李薇竹的样子,心中就有些愧疚,听着她说道:“难受你就闭上眼睛,等会就好了。” 罗鸣依言闭上了眼,当闭上眼的时候,丧失了视感,其他几感便格外灵敏,罗鸣就闻到了房间里的若有若无的恶臭味道,目光所及不远处正是被胡乱塞成一团的脏衣服,想到自己昏倒之前强忍着不肯去茅厕的经历,他涨红了脸,感受自己的下身现在是干干爽爽,但是他一定是失禁过了的。 这可是立正书院,他在漳阳城里最为斯文的地方却失禁,强烈的羞愧之意让罗鸣的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 此时的李薇竹已经刮完了痧,瞧见了罗鸣的那一点泪,想要蜷缩起身子,偏生因为肚皮上颤颤的银针无法拱起身子,看上去好不可怜。 “好了。”李薇竹的声音小小的,“你是生病了,这是人之常情,没事的。” 罗鸣仍然不肯开口说话,就算是李薇竹取下了银针,让人穿好罗鸣的衣裳,他也不曾睁眼,眼睛闭得死死的,李薇竹说道:“我是大夫,什么人没有见过呢?生病了失禁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太过于难为情。” 白芨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这有什么打紧的,你多少还是个男儿,还有闺中的女儿家失禁了的,也不曾像你这样。生病了,等到好了就好了。” 罗鸣这才睁开了眼,“这里是斯文之地,我却……” “斯文之地怎么了。”白芨没好气地说,“斯文之地的人难道不吃喝拉撒了?斯文之地还有人谈情说爱,你侬我侬呢。” 白芨的话让罗鸣瞪大了眼,李薇竹慌忙开口,“白芨。” 白芨讷讷地不说话,抿着唇一脸地不快,想到赵韶辰和那个周蔚悦站在一块儿心里就觉得憋气。 罗鸣有些好奇,“什么谈情说爱?有人在书院里谈情说爱?” 李薇竹只好说道:“你想多了,不是在这里的。” “是不是立正书院啊。”罗鸣有些失望,“我就说,立正书院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其他的小书院了。你这丫头,其他的地方怎能够和立正书院相比?我这回真是丢人了。我简直没法见人了。” 少年人原本就是身体康健,李薇竹替他挂了痧,有用银针止住了他的腹泻之后,他已经好了不少,此时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 “总是要出去的。”李薇竹想到了外面站着的赵韶辰,还有和他的婚约,若有所思说道:“总是要面对的。” “长痛不如短痛。”罗鸣从书案上做起来,刚刚站起了身子,没有系上腰带的裤子就滑落了,白芨发出了尖叫声,最为关键地是立即把背对着罗鸣的李薇竹抓住肩膀,不让她转过身子,“他的裤子掉了。” “你难道不伺候你家少爷?”罗鸣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抓住了滑落的裤子,“我有的,你少爷也有。” 别说是白芨,李薇竹也是涨红了脸,其他闺阁之中的女子或许不知道男子与女子的那处不同之处,而她则是清楚,尴尬的只眨眼,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此时罗鸣对侍童抱怨着,“古道啊,古道,你这办事就是不如古谚牢靠,早知道就不带你了。” “少爷,可是我刚刚不好给你系腰带。”古道有些委屈,他比罗鸣要小一些,因为正变声,此时说话有些像是公鸭叫。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赵韶辰,“你都好了?”而站在身边的周蔚悦见着罗鸣的双手放在腰间,上衣也是敞开,捂着脸发出了短促的尖叫,飞快地转过了身子。 赵韶辰在外面就听到了罗鸣的声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就推开了门,表妹周蔚悦也站在他的身边,刚开始是欣喜于罗鸣的好转,见到了表妹的表现才意识到罗鸣衣冠不整,“真是有辱斯文!”他拂袖道,一双长眉都竖了起来。 第10章 让人后悔的婚约 罗鸣已经生病了,如何还顾得了斯文不斯文?李薇竹看着赵韶辰的方向,心里头有一种发凉的感觉,这就是当年赵老爷口中的稳重得体的大儿子?也委实太过于稳重了些,连病中都要人衣冠整齐? 还没有开口说话,沈逸风就开口说道:“罗公子已经好了?”他推着轮椅,吱吱呀呀木头碾过石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罗鸣自从周蔚悦尖叫之后就转过了身子,脸上尴尬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袖,这会儿听到是沈逸风开口,脸上更是通红,“我已经好了,扰了大家的兴致。” 沈逸风摇摇头,“品书画什么时候都可以,身体是最重要的。” 自从他失去了身子的康健,才越发觉得这其中的可贵。可惜他的手也开始无力,只怕今后连轮椅都推不动了。 心中疲惫,闭上了眼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一瞬间竟是有心灰意冷之感。 因为沈逸风是正对着她,他面上的表情令她心中一缩,“你没事吧,沈公子,你是不是累了?” 沈逸风睁开了眼,“我没事。” “要不然我替你把把脉。”李薇竹上前一步,就想要握住沈逸风的手腕。 “不必。”沈逸风收回了手,他的病只给府中熟悉的大夫看,他不想在其他外人的眼中,看到怜悯,“随行的大夫在厢房里候着。” 李薇竹的指尖堪堪碰触到了沈逸风的手背,他就抗拒似的缩回了手,一时愣在了原处,尴尬笑了笑,“今天天气很热,要不然你也休息一下。别累着了。”虽然没有摸着他的脉,李薇竹想到沈逸风想要接住自己时候无力的双手,心中猜想他或许是累了。 沈逸风听到了李薇竹的话,一怔,想到了自己身后还站在许许多多的书生,还有立正书院的教长,他们都还在等着自己切磋与指点,今天下午还特地准备了辨谈,他怎能离开?“我没事。” “你别勉强啊。”两人此时挨得很近,李薇竹凑近了同沈逸风说道。李薇竹当然看得出其他人对沈逸风的重视,她若是高声喊着让沈逸风去休息,只怕所有人都得怨上了自己,此时就凑近了给沈逸风出主意,“要不然,你就说你有点累了,先回去小憩半个时辰?我针灸很好的,我可以替你针灸。”李薇竹想到了沈逸风有自己的大夫,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的大夫,不擅长针灸,我可以帮你。” 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喷在了他的脸颊上,她距离自己很近,沈逸风可以在她澄澈的瞳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眼眸里是对自己的关心,不含一丁点的杂质,沈逸风见状,嘴角微微翘起。 李薇竹原本就距离沈逸风很近,此时见着他嘴角微微翘起,那双淡漠到没有人气的眼里忽然就有了烟火的气息,他原本就生的俊朗,像是一副山水画,现在笑了起来,有了生动的气息,更是俊秀如风。 白芨看着李薇竹和沈逸风挨得太近,连忙把李薇竹往后一扯,“少爷。” 李薇竹被拉得往后一推,此时的沈逸风那抹淡到似缭缭青烟的笑容也飘散开来,“罗公子的话,是不是要让人安置到厢房里。” “我没事。”罗鸣自觉今天是丢了大脸,既然身上舒坦了,这会儿只想要离开,“我现在回去的。” “那可不成。”李薇竹摇摇头,“你还得休息。” 因为李薇竹的说辞,罗鸣最终还是跟着侍童去了立正书院的厢房里,罗鸣一回到了厢房里,就哀嚎出声,“天啊,今天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见着罗鸣如此,李薇竹忍不住轻笑出声,但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因为罗鸣竟是开始解衣服。 “你在干什么?”白芨连忙止住了罗鸣。 “这衣服太糙了,我身上要起疹子了。” 李薇竹凑近了,果然见到他脖领□□在外的肌肤上有凸起的细小红色疙瘩。因为刚刚罗鸣的动作,她的脸还有些发红,“你用温水擦擦身子,然后再换衣裳。” “我让古道去山下的马车里拿了。” 罗鸣的话让李薇竹想到了刚刚罗鸣低声同古道吩咐了什么,看来就是下山去拿衣裳了。 “我在外面等你。”李薇竹转过身子,极力忽视身后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 “外面多热啊,屋里头还有冰盆,都是男人怕什么,你刚刚也看到我身子了啊。” “那不一样。”李薇竹在离开房见之前轻轻地说。 她身为女子,同时也是一个大夫,在要治病救人的时候,她先是一个大夫,而后才是一个女子,此时罗鸣的身子好了,那些世俗要求的礼义廉耻,她便须得牢牢记在心中。寨中的风气大方,这些礼仪之类的,都是祖父教给她的。 “有什么不一样。”回应罗鸣的话的,是李薇竹带着两个丫鬟出去的关门声。 合拢了房门,李薇竹也松了一口气,好奇地打量起了立正书院的厢房长廊了,如果说前院是风景秀美,而后院则是古朴自然,并没有嶙峋的假山,院子里曲折的小道,有着各式各样的雕塑,还有大块的被磨得光滑的青石,若是没有太阳的时候,可以供人坐着。大青石边多有枝叶繁茂的树木,遮住日头。 “我们去那里坐。”白芨手一指,就指向了葡萄藤绕着的石柱长廊,旁边还栽种的高大的乔木。 穿堂风吹在人的身上,那点暖意拢着人也不觉得难受,盖因一阵风吹过,便又有一阵风袭来。李薇竹被风吹得有些昏昏欲睡,古道已经拿着衣服上来,走到了李薇竹的面前,对着主仆三人作揖,“李公子,外头热不热,我们少爷已经换好了衣裳,要不在屋子里坐一坐?” 李薇竹想了想就说道,“那我进去给你家少爷施针。” “还要扎针?” “最好让他睡一觉,收敛了气息。”李薇竹一边走一边说,“睡一觉之后,再下山。” “那什么时候可以喊醒少爷?”古道有些愁眉苦脸,“我家少爷不爱午休,只要午休就睡得是天昏地暗,谁要是喊他了,他还要发作呢。” 李薇竹温声道:“我也在书院里再留一留,等会一块儿下山。” 两人一边说着就一边到了门口,罗鸣也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把门拉开之后,就抓住了李薇竹的手,“一块儿下山好啊,李兄,今个儿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走一趟。” 李薇竹被罗鸣抓个正着,涨红了脸,茜草已经上前一步,拉开了罗鸣。 罗鸣一愣,喃喃道:“至于嘛……又不是女子,拉一下手就这样。”想到刚刚碰触李薇竹的手时候,虽然只是一瞬,也察觉到了她的手的纤细柔软,“你要是女子,一双手也可以称得上是柔荑了。” 李薇竹尴尬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低头伸手搅着压住袍角的小鱼玉佩,“别浑说啦。”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仿佛身上被凉风吹过,一瞬间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的声音太过于柔美,他好似有些接受不了一个男子有这般的声音,又觉得原本就应当如此的。 “好好好。”罗鸣清了清嗓子,“说真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们一家都是最知恩图报的,要是让我老爹知道不邀你去我家,回去一定要打断我的狗腿。” 哪有人说自己的腿是狗腿的,李薇竹抿唇而笑,“不用了。” “没关系啊,不管你那家是什么亲戚,我们家都可以帮你说得上话,要是富贵亲戚,好生装扮一番,也不像是打秋风的,要是穷亲戚不好收留你也好办,就留到我们家啊。”罗鸣说道,拍了拍胸口,“就算是赵家,我家与他也能够说得上话。” 李薇竹仍是想要摇头,就被白芨抓住了手,“少爷,我有话同你说。” 罗鸣见着白芨的动作,一拍大腿,“你看,我就刚看的时候,就猜测你身边的这个丫头是个机灵的,好好劝劝你家主子。” 白芨把李薇竹拉出了门外,“怎么了?”李薇竹看着白芨,眸色里有些困惑不解。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罗家。” “怎么了?” “这里和寨子里不一样。”白芨说道,“罗公子生病,还被赵公子说是衣冠不整,赵公子要是知道刚刚你在立正书院里和罗公子独处一室,如何是好。” 李薇竹的心中一堵,想到了听到的赵韶辰和周蔚悦的话,“你说的对,赵家没什么好去的,这婚事就作罢。”她在城门口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彼一时此一时,那时候可以说是风轻云淡,这会儿眼眶都有些发红。 白芨看着李薇竹,小姐自小在寨子中长大,不似她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扫地丫头,而后又沦落到街头给人做绣活,最为落魄的时候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她虽然算起年龄比李薇竹只是长一岁,所经历的事情可要比她多得多了。也正是因为白芨这一段的经历,在最狼狈的时候是李薇竹不顾脏臭把她带了回去,她才一颗心都放在李薇竹的身上,认定了这辈子她的主子就是李薇竹了。 “小姐,别赌气了,你身上的那块儿玉还在赵家。”甚至李薇竹的身上也有一块儿上好的翡翠,那是赵家留下的定亲信物。 “那怎么办。”李薇竹的眼眶更是红,这会儿身边没有外人,泪珠儿都要滚落下来,“他喜欢他的表妹,也讨厌不守规矩的,我是个大夫啊,总是要行医治病的,罗公子这样的状况,我肯定要出手的啊。” 白芨看着李薇竹欲哭不哭的样子,有些心疼,“小姐,你生得美,读书也读得多,一起想法子,对赵家老爷还有救命之恩,总是有办法把赵大公子拽在手心里的。我不是说了,以前我曾经在大户人家给人做丫鬟嘛,我知道这些手段,不怕的。” “我拽他做什么?”泪珠儿终于滚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更是委屈,“祖父救他弟弟根本没有想过要有这门亲事,他赵家有钱,多给些银子就好了,为什么那时候要扯了我脖颈上的金玉环,定下这一门的婚事。” 第11章 我是女子 白芨知道李薇竹的心里难受,拽着她到了花架下,双手环住了李薇竹,轻抚着她的背部,“好啦。” 原本只是啜泣,这会儿当真是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哭得是天昏地暗,不去管自己身上还穿着男装,等会红着眼眶妥当不妥当。 白芨抱着李薇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李薇竹说道:“有些人狼心狗肺,救了还不如不救了好。” 李薇竹哭了一会儿,心间的沉也被泪冲刷干净,这会儿抬起眼,声音沙哑,“也不是这样说的,赵家老爷欺骗了我和祖父,赵家大公子不像是他说的那么好,赵家二公子没什么错处啊。”心里也有些茫然,“定亲也是之前的事情了,或许赵家大公子先前并没有心悦他的表妹。” “无论如何,治病救人这件事情,不存在什么错处。”李薇竹的声音软软的,“祖父是个大夫,我也是个大夫。” 白芨只是顺着李薇竹的话,加上心里有所感,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这会儿见着李薇竹恢复了精神头,用手帕替她擦着泪水,“小姐说的是。” “你哄着我呢。”李薇竹反而翻了一个白眼,啐了一口,“一路上我给人看病,好几次你都拦着劝着。” 李薇竹心善,寨中的环境有单纯,所以见着有人病了,不收诊金也去给人治病,故而原本兜里颇有些银子,一路上散去了一些,其实这些不打紧,钱财还是不少的。最关键的是在到漳阳城之前那一次,李薇竹给人治病,反而惹了一桩人命官司,因为是外地人,荷包里的钱大半都赔了出去,所以主仆三人才落魄的进了漳阳。 白芨没有说完,李薇竹也想到了这一桩事故,忍不住叹一口气,“或许你说的对,有一些我本事不到位,就不要勉力出手了。现在想来,你先前阻止的也是对的,我也救不下来的。” “小姐心里明白就好。”白芨听到李薇竹这样说,反而觉得欣慰, “不过一桩事归一桩事。”李薇竹的声音已经由哭泣过后的沙哑逐渐转为了清亮,“赵家二公子还是一个小孩子,祖父怎么会不给他治病?”只是后来赵家老爷口口声声说起了赵家大少爷的好处,最后半是抢夺取了她的金玉圈,藏了起来,加上祖父默许,才有了这样一桩婚事。 “你说,我去赵家解开这一桩婚约可好?”李薇竹说着,“我刚刚在路上都听人说了,还是京都好,京都里有四院,还有专门的医术院,招收女学生呢。”她的眼神里有些憧憬,这会儿想到嫁不成赵家大少爷,也是有好处的。 “小姐,你怎么又这样说。”呸呸呸了三声,白芨说道:“福气都被说薄了。” “我在城门口只是胡思乱想,这回我是认真想过的。” 白芨有些无奈,感慨于小姐的天真,小姐看上去沉稳淡然,实则性子太过于稚气只因事情经历的少,而她自己相反,“在城门口只是随意说说,摊铺上也是赞誉赵家大公子的,也就是到了书院里,才知道了赵大公子有心上人。”白芨问道,“从那时候到现在统共也就一个时辰,你哪里有时间认真想?” 李薇竹的脸一红,“我刚刚哭得时候想过了。”尾音扬起,带着一些不好意思的娇羞之意。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也教过小姐,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下决定,对吗?”白芨的声音柔和,看着李薇竹,直到把她看的不好意思垂下了头,“虽然我大雍是比前朝待女子宽厚了许多,退婚到底是有印象的,现在只是知道赵大公子曾经心仪他表妹。但是两人也不曾做出什么,等到时候赵大公子知道自己有婚约也就会约束和表妹的情感了。夫妻之间原本就是,那词怎么说的?” “相敬如宾。”李薇竹轻轻吐出了这个词,她是有些不情愿的,她想要找的夫婿,一心只有她才好,旁的女子都入不得他的眼。若只是为了责任感与她在一起,像是站在黑暗的悬崖边,头晕目眩带着胆颤。 白芨像是看出了李薇竹的不情愿,“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姐我先前也同你说过,我在大户人家看到不少人家的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话本是话本,现实是现实,这年头论的都是门当户对,认得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李薇竹还没有说完,抬眼的时候就噤了声,只因为她看到了推着轮椅过来的沈逸风。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是见到了第三回,李薇竹走了过去,“沈公子。” 沈逸风见着了李薇竹双眼红红的,却是有些意外的,不知道李薇竹因为什么事情难过,只当做没有看到,回答李薇竹的话,“里面有些闷,我这会儿出来透透气。” 白芨倒是注意到了李薇竹的样子,只是还没有拦住,小姐已经走到了沈逸风的身边。 “你要回房吗?”李薇竹开口,“要不要我推你回去?” 有的人同他说话的时候会觉得如沐春风,更何况沈逸风的样貌着实是好,就算是坐在轮椅上,也是赏心悦目的残疾人。李薇竹挺喜欢沈逸风,就主动开口。 沈逸风在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时候,垂下了眼,“不用。”他的手收紧,握住了轮椅的外圈。 李薇竹自觉自己失言,竟是直接推起了沈逸风的轮椅,“我力气很大,这会儿也没事,我把沈公子你送回去吧。” 说完之后虎虎生风地竟是把沈逸风推了一起来。轱辘碾在木质的长廊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李薇竹推了三五步之后,才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沈逸风要去哪里,尴尬地停下了,对上了沈逸风暗沉沉的眼,“你要去哪里啊。” 她的声音小小的,沈逸风原本的那点恼怒此时就烟消云散,她才多大啊,“不用了,推轮椅的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你也早点休息,等会要和罗公子一块儿下山?” 李薇竹点点头,忽然想到了屋内罗鸣还等着自己的回话,“那我就先走了。” 沈逸风本来就只是透透气,过了一会儿就自己转着轮椅离开,李薇竹对白芨说道:“当真要去罗家吗?那要告诉罗公子我的身份吗?” “我觉得说吧。”白芨想了想,“要是他能够帮上忙是最好的了。”小姐若是不坦诚了女子身份,怎好去罗家做客。 罗鸣一觉起来之后,在马车上知道了李薇竹的身份,瞪大了眼,结结巴巴说道:“你是女的?” 李薇竹见着罗鸣不信,扯下了头上的竹簪,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柔和了她面部的线条,柔和了她上扬的眉所造成的凌厉气质,“你说呢?” 挽起长发的时候,她的声音清朗,此时放下了长发,仿佛声音也是江南的女子,有了温柔缱绻的味道。 罗鸣见着这样的李薇竹刷的一下脸上一红,撩起了马车里的帷幕,猛地扇了扇脸,才说道:“那刚刚,那刚刚……”他刚刚还在李薇竹的面前脱了裤子! 李薇竹见着罗鸣这样,也有了些尴尬的意味,“你生病了,那些事不要放在心上。” “你怎么能够穿着男装。”罗鸣说道,“既然你是女子,干嘛要救我……” “我是女子,但是我也是大夫啊。”李薇竹轻轻柔柔地开口。 她的声音让罗鸣忍不住看了过去,她的眸色里有勇往直前的坚定,无论风霜雨雪,她都会选择一路前行。 “我是一个大夫,既然是我当出手的时候,我就会出手医治人。刚刚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就什么事都没有。” 罗鸣看着李薇竹的眼,忽然就心里一松,既然对方都不觉得有什么,他有何必执拗于这些,放了之后,语气也自然了不少,“如果你要是不说你是女子,我说看不出来的,幸好你早早告诉了我,你来漳阳城是找什么亲戚?” “我不是找亲戚。” “你之前不是说投奔人吗?” “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和赵韶辰定亲的女子。” “我刚刚说的话?”罗鸣口中重复了李薇竹的话之后,车厢里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你就是,你就是那个医女?” “恩。”李薇竹说道。 罗鸣神色尴尬,搓着手,“我之前不知道,都是我胡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对,就是我胡乱说的,我爹和我说了这些,我自己瞎胡想,瞎说的,你也看到了,我和赵韶辰这个人不对付,我在抹黑他呢。” 李薇竹见着罗鸣说话如此,反而轻轻笑了,笑容里有些忧郁,“那些不是真的。” “我知道。”罗鸣因为和李薇竹投缘,加上李薇竹救了自己,忙不迭点头。 罗鸣之前说的事情确实让李薇竹如鲠在喉,此时见着罗鸣的样子,李薇竹也生不起责怪的心思,且不论漳阳城是怎么传的,最重要的还是赵韶辰的心意,她和赵家的这门亲事究竟如何往下走。 第12章 女装的李薇竹 女装动人 当李薇竹放下了头发的时候,罗鸣就知道李薇竹生得貌美,只是当她换上了女装之后,仍然是忍不住一呆。 擦掉了两条长眉,眉笔勾勒的柳叶眉弯弯,瞳眸澄澈靓丽,只一根单螺用素玉簪挽住了长发,圆润的耳珠上缀着的米粒大小的珍珠,炎炎夏日穿着的是齐胸襦裙,夏日里衣衫轻薄,脖颈带着一个红绳的平安符,垂在白皙的肌肤上,符纸小包藏在衣内,只露出了结绳,红与白的对比是惊人。 男装的时候,觉得她稳重飘逸,穿着杏色绣桃花的的襦裙,颜色娇美如同春日里的花,也让她看上去年岁更小了些,不施脂粉便是清绝艳艳,若是细细装扮,又会是怎样动人的模样? 罗鸣的母亲见着了李薇竹的样子,忍不住惊艳叹道,“换了身衣裳,竟是觉得换了个人。” 罗鸣听着母亲的话,也忍不住点头,如果要不是房间里走出来的只可能是李薇竹,他当真以为是换了一个人。 罗夫人拉着李薇竹的手,仔细打量,她统共就只生了罗鸣这一个儿子,因为罗鸣小时候调皮,大了也不如赵家的公子聪慧,会惹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让她时常有精力交瘁质感,这会儿见着李薇竹,心中欢喜。香香软软的,用的是和自己同一种味道的香胰子,打扮的娇美看着就让人喜欢。 李薇竹从未与女性的长辈如此亲昵,面上有些不知所措。她悄悄看了一眼罗夫人,看着罗夫人的笑脸,心中觉得欢喜,也想要同罗夫人亲近。 “你多大啊。”罗夫人忍不住问道。 “还有一年多及笄。” 也就是十三岁的年纪,豆蔻一般的年华,难怪胸脯尚未隆起,罗鸣想到了这里有些面红心跳转过了头,清了清嗓子,“你生得真高。我之前以为你比我要大,没想到比我还要小。” “祖父让我平日里喝牛乳,还有每日里要练一套八段锦的。”李薇竹说道,因为吃穿上祖父待她十分用心,她比寨子里同龄的女孩子要高上不少,胸前也是如同卧了两块荷包蛋一般悄然发育了起来,出发之前,还是胸膛平坦,这会儿到了漳阳城已经有小小鼓包了,白芨曾经说过,等到她及笄了,这处就会生得丰盈,便会生得更好看了。李薇竹是行医之人,早早也就知道女性的身体构架,一想到这里生得丰满,心里又有些期盼,又有些害羞。 “之前让你喝羊奶你不喝。”罗夫人的两条细长眉毛竖了起来,“你看看,还不如小姑娘的个子高。” “那是羊奶,又不是牛奶。” “都是差不多的。”李薇竹说道。 “你听听看,羊奶也是一样的。”罗夫人对着儿子说道。 罗鸣一声哀嚎,“那味道我喝不惯,腥的很。”他的表情一脸嫌弃。 李薇竹抿唇一笑,“其实可以用杏仁一块儿煮,就可以压去了腥味了。” “好办法,明儿你就这样喝。” 罗鸣想到苦味的杏仁,有想到了腥味的羊奶,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这样的表情让李薇竹轻轻一笑,一路上从寨子里到漳阳城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她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不难喝的,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罗夫人笑眯眯看着两人说话,罗鸣说了李薇竹的身份之后,她心中想着,把李薇竹引到家里来,恐怕是自己这个傻儿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了。他们罗家和赵家也是有些交情在内,这小姑娘和罗家有了婚约,罗家定然是会履行婚约的,今日里帮了李薇竹,明日里就有赵家与己为善,罗夫人等到儿子说完之后才对李薇竹说,“你的事情,鸣儿和我说了,先在我们家安心住下。”罗夫人拍了拍李薇竹的手背。 因为尴尬,一双长睫颤若蝶翼,“这样会不会不好。” 就听着罗夫人说道:“你救了我家鸣儿,安心住下吧。鸣儿有没有同你说,我们宅子别的不多,就是空房间最多。” 罗鸣笑着附和,“就是这样,娘,还有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记得啊。” “这么大的事情,得和你爹商量一下。”罗夫人失笑道,罗鸣指的是给李薇竹撑腰,最好做她的干亲,这个主意也是不错的,认了这个李家的小姑娘,她与赵家有了婚约,赵家和罗家也就联契的更紧密了。只是这件事情到底是要由丈夫来做最终的决定。 “家里的事情不都是你做决定吗?”罗鸣对自己的老娘的说辞嗤之以鼻。 罗夫人啐了罗鸣一口,“这可不一样,总而言之,是不会亏待了李家小姑娘的。”李薇竹穿着这身襦裙虽然娇美,颜色委实还是有些素了,罗夫人想到罗鸣提出让她认李薇竹为干女儿的提议,心中是蠢蠢欲动,要是自己的闺女儿,打扮一番才好。不过虽然还没有认下,也是可以买些衣服和首饰。 “明个儿我带你去买点衣服和首饰,这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李薇竹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罗夫人怎么会觉得麻烦?“好了,屋子都是现成的,我刚刚让人收拾了一下,你看喜欢不喜欢?”罗夫人牵着李薇竹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 李薇竹回握住了罗夫人的手。 “女孩子的手需要细细养着。”罗夫人捏着李薇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心有些糙了,“你要爱惜一点你的手。” “我要自己熬药还有捣药。”李薇竹也有些不好意思,罗夫人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就觉得她的手香香软软的,而自己的手心里都是薄茧。 “真是个好孩子。”罗夫人越发喜欢李薇竹了,“要是鸣儿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罗鸣嘿嘿傻笑。 罗夫人嫌弃地看了自己傻儿子一眼,“我那里有上好的马油膏,告诉你一个法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厚厚地在手上涂上一层,然后用白布裹住了手掌,坚持这样做,不过是十来天,手上的肌肤就会白皙细腻。” “我记下了。” 李薇竹跟着罗夫人的身侧绕过长廊,见着了轩竹苑。楷书写的牌匾悬在正中,竹制篱笆斜生翠竹,枝叶垂在路边,被风吹得摇摆,进入到了里面,最大的客房敞开了窗,推开了窗,金色的旭阳下有浮尘悬在光柱之中,临窗的是有书案,墙壁上贴着的是一张琴。多宝阁上放着或是东珠,或是手珠,或是假山盆栽,入眼的琳琅。 李薇竹刚刚见过罗夫人的屋子,便觉得富丽堂皇,没曾想到这件客房也与罗夫人那间屋子不相上下,当即就有些局促。这样好看的屋子,要给她住? 别说是李薇竹,就连白芨也是震惊的直眨眼。 “喜欢吗?”罗夫人笑眯眯地问。 “这太好了。”李薇竹喃喃道,她的目光放在了一尊核雕上,核雕上一个侧卧着的老者,笑着解开了衣裳,袒胸露乳,还有一个撑船的老者,头上是尖尖的蓑帽。 “我就问你喜欢不喜欢?”罗夫人笑眯眯地问道,小姑娘的模样当真是有趣。 她的声音小小的,“喜欢。”她怎能不喜欢?窗明几净,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的家具,窗扉上雕琢着的是飞鸟穿云,屋子里摆放的是摆件说不出的景致,她甚至许多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得有些自卑又有些心痒,当真是有趣。 “喜欢就安心住下。”罗夫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救了我家鸣儿,和我罗家也是有些缘分的,住下吧。” 李薇竹最终就在这里住下了。 罗夫人又给李薇竹配了两个丫鬟,白芨和茜草两人依然是贴身服侍着,有什么不懂的,需要的,同那两个叫做明珠和宝珠的丫鬟吩咐就可以了。 罗夫人带着罗鸣离开,李薇竹主仆三人静静地待在房间里。 李薇竹的手指拂过八仙过海显神通屏风,“这里真漂亮,白芨,有你以前住的屋子好看吗?” “要更好看。”白芨诚实地说道,“小姐喜欢吗?” “恩,”李薇竹的眼睛亮晶晶的,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床铺边,一屁股做了下来,拍了拍床垫,“就是太松软了。”她平日里睡得都是硬床,摸着绣着大片落花的锦被,一边说道,“这样对身子不好。” 白芨见着李薇竹喜欢,“小姐,罗夫人热忱,但是这里是罗家。”有些话须得要说在前面。 李薇竹点点头,“我知道啊,这里是罗家,因为我治了罗鸣,罗夫人感激,但是我须得是有分寸的。不能胁恩求报,祖父教过我的。” 白芨最喜欢的就是李薇竹这一点,李老爷当真是把李薇竹教导得很好,“罗夫人也说了,不必太过于拘谨。” 李薇竹打了一个哈欠,“你们也去洗漱,休息一下,今天一天也累着了。” 李薇竹一想到晚上要见罗家的家主,心中还有些忐忑,虽然是有些累了,躺在松软的榻上,辗转反侧也睡不着觉,谁知道晚上的时候就知道,罗家老爷让人捎了口信,遇上了一桩买卖,直接跟着要去西双,他就暂时不回来了。 李薇竹松了一口气,嚼着口里的米饭,这米粒也比寨中的相比香软糯甜。 第13章 淬炼身段 睡在软榻上,第二日早晨起来的时候,李薇竹就有些迟了,罗夫人过来的时候,见着屋门敞开着,茜草正在给李薇竹挽发髻。 李薇竹换了一身短打,看上去利落而精神,这样一装扮,就和男装的时候有些靠近了。只是李薇竹合着眼,单手托腮,头一点一点,看上去似乎没有睡好。 茜草倒是注意到了罗夫人,刚想要行礼,就见着罗夫人摆了摆手,指着李薇竹,面上满是了然的笑意。 罗夫人轻手轻脚走近了,李薇竹一头青丝是昨个儿才洗过的,乌黑黝亮而有柔顺,在阳光下泛着光,罗夫人不由得有些艳羡,她的头发细软,还有脱落,李薇竹的头发又黑又浓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而李薇竹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笑吟吟的罗夫人,被这样一吓,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一双杏眼瞪得又大又圆。也要站起身子,和罗夫人请安。 罗夫人见着李薇竹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面皮,李薇竹到底是年轻,加上又是大夫,面颊的肌肤细腻柔滑,似上好的锦缎,只不过罗夫人仍是觉得李薇竹需要细细爱护自己的肌肤,品行与容貌是女人立身之根本。 李薇竹这样一动,握在茜草手里的发就散落了下来,及腰的长发垂了下来。 “你夏天也不带帷帽?” 李薇竹摇摇头。 “我看你脖颈的肤色更白皙一些。”罗夫人开口说道,“夏日里出行要记得带帷帽。” 李薇竹乖巧点头,“我今后穿女装的时候会注意的。” 罗夫人的手指点在了李薇竹的额心,“你路上穿着男装,一来是为了方便,二来是为了安全,你现在已经到了漳阳城里,过段时间更是要嫁给赵家大公子,哪里还用扮作男儿?” 李薇竹愣了愣,她喜欢穿女装,对着镜子贴花黄,带着耳环,缀着流苏簪,穿着的纱裙飘逸,她也喜欢扮作男儿,两条上扬的眉英气勃勃,走路虎虎生风,仿佛身上也少了约束,“以后都不能穿男装了?” “以后的机会就少了。”罗夫人笑着说道,“你也和赵家人订了亲,及笄之后便可以成亲了,在漳阳城里,作为未婚的少女,哪里有什么机会穿男装?成了亲更是不可能。” 李薇竹抿着唇,心里头有些说不清的怅然,成了亲就与未婚的时候不一样了? “既然还泛着困,怎么就起床了。”罗夫人顺手从茜草的手中拿过了梳子,一下又一下给李薇竹梳头,“还有你怎么这样的打扮?还想要扮作男儿?” “我是想要打八段锦。”李薇竹说道,“夫人,让茜草给我梳头就好。”李薇竹有些诚惶诚恐。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要是打八段锦有些迟了,不如吃饭吧,今个儿就歇歇了。让我给你梳个发型,漂漂亮亮的等会出去逛街。” 罗夫人已经过来了,自己总不好让她等着自己打八段锦,于是顺从点头,“梳头当真让茜草就好,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罗夫人笑着说道,“我挺喜欢给人梳头的,甚至想过,要不是嫁给了老爷,我会做个妆娘。”看着李薇竹的头发便知道顺泽,现在手里抓着梳子,只是轻轻一梳,那梳子就顺着头发往下滑去,“你头发养得正好。” “我用的是自己制成的桂花油。”李薇竹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红木小匣子,开了匣子,便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散开来。 “味道当真是不错。” “我带得还有一小匣桂花油,送给夫人。”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罗夫人笑着,她一边说,一边给李薇竹挽起了发髻,就如同罗夫人自己说的那样,她有一双灵巧的手,很快就梳成了堕仙髻。 李薇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双眼不由得瞪得极大,白芨看上去是个伶俐的,更是有一手好的刺绣水平,但是却不会梳发髻,一直以来都是茜草给她梳头发的,她最常梳的就是单螺,偶尔梳一个双丫髻,都要梳许久,久而久之,李薇竹也更愿意茜草梳单螺了。 “好看吗?”罗夫人看着小姑娘目瞪口呆,她的表情不似昨个儿的恬淡,像是山水画有了斑斓的色彩一般,更显得靓丽,她的心里头也有些得意,“都说了,我是差点要做妆娘的人。” 打开了黄花梨木的梳妆小柜,里头放置着的首饰琳琅,李薇竹连忙说道:“不用了。” “这些都是小姑娘的款式,我也用不着这些,放在库房里时间久了也要黯淡,你带着就是。” 客居在罗家的院子里,李薇竹勉强还可以接受,若是真拿了这贵重的首饰,是万万不可的。罗夫人只好说成是借给李薇竹带,她才勉强接受了。 金塑朱雀含珠点翠发簪,朱雀含着的是红宝石,明亮而艳丽的簪子拢在了发间,耳珠上是金莲花嵌红宝石同色的耳钉,昨个儿李薇竹的装扮素雅,今个儿明媚的发饰就让她显得成熟了些,她原本个子就生的高,这会儿像是怒放的花,摇曳开放在最美的年岁。不过这只是单看脸,身上的衣服就不相配了。 “我还带了一身衣裳。”罗夫人让人拿上来了衣裙,“这是我及笄那年的衣衫,穿的次数不多,和这发簪正相配,虽然是我穿过的,但是你可别嫌弃。” 李薇竹怎会嫌弃? “这是褙子,里头打底的中衣也得换上一换。”罗夫人说道,想来李薇竹里头的中衣也不会是多好的料子,要配上这褙子,恐怕就不成了。 “走,我来替你换。” 李薇竹拗不过罗夫人,红着脸到了屏风后,脱下了中衣,内里是粉色肚兜绣着的是含苞待放的菡萏,罗夫人见着李薇竹的肌肤,果然她原本应当更加白皙,“等会再买些养颜的膏子,你得涂上,还有半个夏天,细细养着,加上一个冬天,早晚会白回来。”李薇竹想要赶紧穿上中衣,却被罗夫人抓住了手臂,“我再看看。”罗夫人所打量的就是李薇竹的腰身、臀部还有已经开始尖尖翘起的胸脯。 虽然丈夫还没有回来,罗夫人已经盘算着把李薇竹认作干女儿了,昨个儿晚上已经把李薇竹的身世弄得是七七八八,知道她没有女性的长辈教导,罗夫人是嫁了人的,她虽然只有罗鸣一个,她丈夫也是把她放在心尖尖的,罗夫人自有一番拴住丈夫的秘诀,那便是把身子养得妖娆动人。 赵家大公子虽然与客居在家中的周家表妹看似清白,她见过周家姑娘,虽然周蔚悦藏得很好,但是在赵韶辰出现的一瞬,她的目光还是流露出了手到擒来的野心。 李薇竹性子太过于懵懂,要拴住赵家大公子,罗夫人已经开始动了心思,如何要替李薇竹养身子了。周蔚悦的容貌生得美,只不过身子在罗夫人的眼中着实没有看头,她年岁要比李薇竹要大,发育的还不如李薇竹呢。若是李薇竹的身子动人,等到和赵韶辰成亲之后,自然就可以把赵韶辰迷得三五四道,哪里还会记得他的表妹? “你这腰生得真好。”罗夫人凑到了李薇竹的耳边轻轻地说,“这胸也开始发育了,我这两个丫鬟,叫做宝珠的,是会给人拿捏的,晚上的时候你让她给你捏一捏。到时候生得好,穿衣服才好看呢。”不光是穿衣好看,脱衣也是有料的。 李薇竹的脸已经红的可以滴出了血,“不用了。”声音也带着可怜的颤音。 罗夫人知道李薇竹害羞,把中衣披到了她身上,看着害羞的小姑娘飞快地穿好了中衣,一双手颤颤地要系系带。 “我来吧。”罗夫人伸手给李薇竹系带子,“我是过来人,你也没有人教导你这些,听我的就是。”见着李薇竹不点头,自个儿按着她的头,让她点了头。 而后笑着说道:“既然已经应了我了,晚上就让宝珠要按摩。” 可怜的李薇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她就让这里慢慢生长就好,也不会用布条束缚了这一对儿,也不愿让其他人用手碰触这羞人的地方。 罗夫人见着李薇竹的样子,温声细语,“我总不会害你不是?你没有长辈教导,你看,这女儿家与男儿家的区别之一,便是胸脯拢起,若是生的平平,那还不如投胎做了男儿家。你是个大夫,这男儿家与女孩儿家的区别你心中也有数,要让宝珠跟你拿捏。” “那我自己来好吗?”李薇竹可怜兮兮地说,罗夫人是关心她,但是她真的不愿意让别人碰触这里。 罗夫人笑着说道,“那也行,不过你可得按捏。在没学会之前得让抱住按捏。” “我应了夫人,会做到的。”李薇竹的声音如蚊蚋。 “我那里还有桃花膏,配着用,我今晚上让宝珠教你。”罗夫人说完了这件事情之后又开始催促李薇竹换衣服。 上身是海棠红绣折枝梅褙子,下身则是雨过天青色的粽裙,最为难得的是这天青色的褙子越到裙摆,颜色越深,走路的时候像是波浪在涌动一般。 整个人就像是从画中走了出来一般,像是明媚的春天里最亮丽的色彩,最为难得的就是李薇竹的气质,没有从山野出身的畏头畏尾,反而像是大家闺秀。 “让我看,可要比那个周家小姑娘好看了许多。”罗夫人笑着握住了李薇竹的手,“这衣服你穿着不错,不过肯定还有更适合你的,我们去吃饭,然后带你买衣服。” 第14章 以衣喻人 “罗公子呢?”李薇竹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也不曾看到罗鸣,就开口询问罗夫人。 用帕子蘸了蘸嘴角,罗夫人道:“让他去进学了,昨个儿因为有书院开放,才把他赶出去,不用管他,我们出发吧。这会儿日头不大,晚点日头就重了。” “好。”罗夫人站起了身之后,李薇竹也起身。 罗夫人注意到李薇竹起身的时候动作自然而优雅,裙摆微动,而上身并不动,她在寨中长大,如何能够有如此的风度?心中对李薇竹的祖父也有些好奇,恐怕很是有来头,不然也不会养出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的小姑娘。 罗夫人身边最得用的是大丫鬟珍珠,这会儿从架上拿下了帷帽,罗夫人接过了帷帽,递给了李薇竹,示意她带上去。 带上了帷帽绕过了长廊,就到了门口。李薇竹看着罗夫人搭着丫鬟的手,款款就上了马车,这样的风姿让她艳羡,不过李薇竹在到漳阳城之前鲜少坐过马车,她利落地自己上了马车,进入到了青棚马车内。然后取下了帷帽。 马车缓缓始动,“天气因为太热,这人都懒洋洋的不怎么出门。”罗夫人说道,“平日里的漳阳城很热闹。” 撩开了马车的帷幕,带着暖意的风就顺着小窗吹了进来,李薇竹小声说道:“已经是很热闹了。”她想象不出罗夫人口中更热闹的样子是什么模样,青石板铺就而成的漳阳城,气派非凡,往来是络绎不绝的人群,靠近城门的那些买东西的商铺,叫卖声不绝于耳,不似在寨子里,最热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出门,只听得到树上的蝉鸣,和田中的青蛙在聒噪。 “前面就是赵家了。”罗夫人见着到了赵家,特地和李薇竹说了一声。 李薇竹应了一声,看着赵家的门第,昨个儿经过赵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沉沉,这会儿是明亮的光下见着赵府,赵府的门第阔绰,与罗家是不相上下,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见过了罗家的富贵,李薇竹想到了赵家是不是也是如此,她的眉心拢起,心里想着幸好先见到了罗家,若是乍一去赵家,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不会很丢人。 罗夫人见着李薇竹的眉心蹙起,什么话也没有说,顺着小窗眺望,看着天色有些沉沉,今个儿比昨个儿似乎更热了,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怕不是今天傍晚就是明天,就要下雨了。 等到马车驶过了赵家,李薇竹有些沉闷的心又飞扬了起来,趴在车窗上处,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景致,“我们等会去哪儿?” “先去布庄,选点料子。”罗夫人说道,“等到等会更热了,就一边喝点冰水,一边去琳琅阁里选首饰。” 李薇竹是没有意见的。 布庄里头人并不多,李薇竹看着各式的布料,不由得有些咋舌,“这么多。” “这算什么。”罗夫人笑着扯了一匹布,在李薇竹的身上比划,一边看是不是相配,“前些日子料子更多,这都卖空了。” 还有这么多的布匹,还是卖空了? 不光是李薇竹,白芨看着布庄里的布也是目不暇接,盘算着那些布料适合小姐,买回去适合做成什么样的款,给小姐穿上。 “罗夫人过来,怎敢怠慢?”掌柜的笑着说道:“才刚到的货,拿过来给罗夫人看看。”目光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罗夫人是给这位小姐买衣裳?你手中的料子就不错,小姑娘生得好,穿上这样靓丽的颜色,站在那儿就是一道景。”布庄的掌柜是个消瘦的妇人,嘴皮子颇为利索,语速很快。 白芨看着罗夫人手里的布匹也是觉得不错,草长莺飞的浅碧色,可做成半袖,套在深色的上襦上。 白芨虽然觉得不错,罗夫人显然是觉得这布料还不够好,“还要点更好一点的,这料子差了些。” 李薇竹看了一眼料子,还记得刚刚掌柜说的价格,心里有些忐忑,这料子已经很贵了,她来漳阳城剩下的钱,恐怕都买不起两匹这样的布,“这已经很好了。” 罗夫人示意让李薇竹不要说话,对着掌柜说道:“我家这小姑娘生得貌美,须得更好的一些布料,什么压箱底的好布料都拿出来。” 掌柜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好好好,都拿出来。先在里头坐一下,我让人给上点酸梅汤,这天气可真热啊。” “哟,你们这里也开始设了雅座,让人吃点冰?” “没办法天气太热了,夫人小姐们都不愿意出门,要是在我店里热到了尊体,今后恐怕就更不愿意出门了。”掌柜引着两人进入到了内间里头,“今个儿都冷喝凉水吗?” 罗夫人点头之后又看着李薇竹,她也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你们先做,我去后面库房吩咐一声。” 李薇竹见着掌柜转身,为难地看着罗夫人,“夫人,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的钱,这太贵啦。”她的声音又细又小,不想让掌柜的听到。 “你救了我儿子,怎么能够让你掏钱。”罗夫人笑着说道,“我就想要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不用了。”李薇竹觉得这两日自己对罗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用了三个字,而罗夫人总有千千百百的理由,让自己接受对方的好意。 这一次也不例外,李薇竹只好在心中自己记一个账本,这些用了的,早晚要通过别的方式还回去。 掌柜的果然带了不少的布匹回来,黄蝴蝶蔷薇正绢丝布匹,入手的细腻柔滑,这件衣衫适合的是襦裙,配着素色的粽裙,最为合适,罗夫人还要选一个倩碧色的布匹,李薇竹面色为难,“不选这件好不好?” “怎么了?”罗夫人说道,“这布很适合你的肤色。” 掌柜也笑着说道,“小姑娘,罗夫人的眼光当真是不错,这布料,陪着刚刚选的上衣最合适,再不然绣了花枝,配别的衣裳也是好的。” “我见到有人穿过。”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一想到和周蔚悦穿着同样的衣衫,会被人攀比她与周蔚悦谁生得好,她心中就觉得别扭。 罗夫人何其精明,见着李薇竹的样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何娘子,让我单独和小丫头说说话。” 掌柜笑盈盈留下了布匹,罗夫人对着白芨说道,“你也下去,我想和你小姐单独聊一聊。” 白芨看了李薇竹一眼,“是。”她躬身和珍珠下去了。 “是周蔚悦用了同样的布料?” “是。”李薇竹点头,她看着罗夫人,原本含笑的唇没了上翘的弧度,罗夫人的声音依然轻柔却有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力量,“你又不比她生得差,两人穿上一样的裙摆,旁人只会看你,而不是看她。” “我只是不想和她穿一样的衣裙,没有必要。”李薇竹摇摇头,她捧起了杯盏,原本还是凉沁沁的酸梅汤在炎热的日子里消缺了他的凉意。 罗夫人拍了拍李薇竹的手背,“因为赵家大公子的事情,觉得和她穿成一样怪别扭的?怕人说是你学她穿衣裳?怎会如此。这倩碧色挑人的人,她穿决计是没有你好看的。” 李薇竹知道自己不是周蔚悦,一想到自己要从她的手里争一个男人,还是心中有她的男人,心里就觉得堵得慌,怎会愿意和她穿一样的衣裳? “你看着我。”罗夫人开口,让低垂着头的李薇竹抬起了头。 李薇竹看着罗夫人,“和赵家大公子有婚约的人是你,而不是她。她家里有些复杂,大半时间是住在赵府的,今后你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别看只是一批布料,一件衣裳,甚至周蔚悦她都不知道,但是你一步都不能让,不能让衣衫,更不能让赵家公子。” 听到了罗夫人的话,李薇竹的心中剧烈一跳,她自小在寨子里长大,祖父更是心境平和之人,现在罗夫人让她去争,与周蔚悦去斗,除了心生退意,更是有一股浓浓的烦躁自心底升腾而出。“我做不到。” “你没试试看,你怎么知道做不到呢?”罗夫人抓住了李薇竹的手,不让她退缩。 李薇竹连连摇头。 “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还要多,你听我的是没错的。”罗夫人见着李薇竹仍然是一脸抗拒的样子,“这道理我回去了以后慢慢和你说,这里是漳阳城,不是你以前所住的寨子了,很多事情我慢慢教你,你别怕。” 李薇竹心中一声叹息,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当真抗拒这样的生活,一想到在深门大宅里伤春悲秋,要与那周蔚悦斗一斗,心中便觉得发寒。 李薇竹抬眼的时候见着罗夫人的脸色有些沉,知道自己这样抗拒让这位夫人心里有些不舒坦,于是软声道:“那就先买回去吧。”不过是一匹布料,做成了衣衫她也可以选择不穿的。 罗夫人见着李薇竹听她的话,心中有了满足感,“好,还有几匹布料也不错,也一并拿下吧。” 第15章 谢二小姐 统共买了九匹布,除了一匹是罗夫人给自己买的之外,另外的都是给李薇竹选的,因为买的多,还送了些上好的绢丝,料子轻薄柔软颜色又多种多样,是留给李薇竹做肚·兜的。 用青布裹住了这些轻薄的丝绢,白芨先上了马车,要等到罗夫人上马车的时候,“你先上去。”见着李薇竹犹豫,她的一只手推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上了马车。 “罗夫人。”李薇竹刚刚想要撩开帘子,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周蔚悦的声音。 周蔚悦的声音让李薇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车内听着外面的人寒暄,是那位赵家夫人带着周蔚悦来布庄选布,一个询问罗鸣是否有事,一个夸奖周蔚悦生得好,因为天气太过于炎热,统共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见着掌柜出来,罗夫人就说道:“好了,外头也怪热的,我还要去买首饰。” “我今个儿就想买两身布,你先去凌璇阁逛吧。” 罗夫人上了车,马车缓缓始动之后,李薇竹素手撩起了帷布,看了过去,今日里的周蔚悦上身白色襦衣套着水天一色的半臂,下身是湖蓝色的马面裙,停止着脊背往前走,让人觉得藏在衣裙之中的两只小脚迈步是怎样的优雅,忽然她回首一望。 两人目光交汇,只是一瞬,李薇竹的手一松,就放下了帘幕,遮住了她的脸,心也觉得跳得很快。 “怎么了?”赵夫人见着侄女儿侧身站在原处,微风吹拂着她的裙角,她看着罗家马车离开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马车上好似还有别人。”周蔚悦说道,想到刚刚惊鸿一瞥的那露出的小半张的脸,因为时间太短,她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依稀只是知道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甚至比她生得还好,是漳阳城的吗?“是罗夫人的远亲吗?” “她的远亲?”赵夫人想了想,“或许吧,如果是的,为什么也不引荐一番?指不定只是客居罗家一小段日子。不管她,我们进去吧。” 周蔚悦抿唇一笑,不是漳阳城里头的,那就也倒罢了,上前挽住了姑妈的手臂,轻柔地说:“这布庄也上了酸梅汤,还加了从冰库里头的冰块,夏日里来上一杯,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 “那我可要尝一尝。” 马车上的李薇竹松开了帷幕之后,罗夫人笑着说道:“刚刚那个就是赵夫人了。你可看清楚了?” 李薇竹速来实诚,“我刚刚没看她。” 原来是去看周蔚悦了,罗夫人失笑道:“今后总是有机会的,若是她现在就知道你与我有这般的渊源反而是不美,故而刚刚推了你一把,让你上了马车。” 李薇竹也不愿此刻见着赵夫人,心中一叹,竟是有些后悔昨个儿上了书院,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寻到了赵府,不知道这件糟心的事,该有多好。 一上午的时间,先是去逛了布庄,然后去逛了首饰铺子,李薇竹选了一套头面,另外还有一根苏簪还有若干小巧的金耳钉,用罗夫人的话来说,这小耳钉用来打赏下人是最好的。李薇竹知道和罗夫人推诿不过,只是默默把这些钱财都记下来,今后想办法要还了才好。 选了首饰布匹,也就到了晌午,罗夫人仍然是兴致勃勃,就带着李薇竹到了护城河畔的一家酒楼里吃饭,上午的时候到了后来日头就泛白,这会儿更是无风,幸好二楼的雅座里头放置的是冰盆,虽然敞开了窗并无一丝的风,也让人觉得不那么炎热。 “这里虽然贵了点。”罗夫人浅笑着,“不过贵也有贵的道理,傍晚的时候这里吃饭更是好景致。” “确实是个好去处。”李薇竹点头说道。 罗夫人惯常在这里吃,点了餐之后,不一会儿就上齐了菜,麦香参宝鱼,爽口清润,吃下去后嘴里还充满海参的香味,真可谓齿颊留香,这道菜夏日里最为滋补,盐水鸭皮白柔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具有香、酥、嫩的特点,两个青菜也是香脆可口,就连汤面李薇竹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吃法,汤和面分碗而盛的,吃面的时候,是用筷子把面夹到汤碗里再吃的,这种面吃到嘴里,细而长、柔而韧、清而辣,辣中含清香。 面汤里的那点辣,让她鼻尖上也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儿,罗夫人见着李薇竹的模样,便笑了,“味道还和你的胃口罢。” 何止是合胃口?李薇竹跟着祖父自小修习养生之术,不贪食,今个儿是难得吃多了,“我都吃撑啦。”她的声音带着些软软的欢快,尾音先是上扬继而又落了下来,似是对自己不好意思。 罗夫人面上的笑意更深,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叩门声就响了起来, 是罗家就有人来寻罗夫人。 隔着屏风,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李薇竹只是听得到只言片语,“当铺出了岔子。”“恩,掌柜的做不了主,得夫人您……”“我知道了。” 李薇竹干脆敞开了窗,半倚在床边,此时忽然卷起了细小的风,李薇竹顺着风向看向了远方,或许是要下雨了。有燕子低低掠过护城河的水面,李薇竹便知道自己应当是猜测对了的。 “薇竹。” 李薇竹转过身子,见着了罗夫人的面色就笑着说道:“今个儿已经买了不少的东西,我吃得也有些多了,马上就要起风,外头也不怎么热了,我慢慢走回去就是,夫人有事情先忙。” “我确实有点事情。”罗夫人说道,“马车我也确实要用,但是让你走回去是万万不可的。”略想了一想,“不如你在这里等着我,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就这样说好了。”罗夫人拍板,“下午的时候还有人说书,你也可以听听说书。等我解决完了事情,就过来接你。” “好。”李薇竹应了下来。 罗夫人提着裙摆就出了房门,房间里就留下了白芨和李薇竹两人,茜草留在罗府里。 送走了罗夫人,敞开的窗,送来的风就更大了,“小姐坐。” “我是真吃得有些多了。”李薇竹摇摇头,犹豫了一眼看了下外面,“我等会想要出去走走。” “我陪你。” “你要不留在这里。”李薇竹小声地说,“这可是包厢,若是我们两人都出去了,等会再进茶楼,岂不是又要出一次的银子?今天当真是花了不少的钱。” 白芨也是咋舌,“罗家当真是富贵,这些银子确实是不少。” “我要是有祖父的本事就好了。”李薇竹想到了光是给赵韶星治腿那次,祖父就赚了不少的银子,虽然到了后来搭上了她的一辈子,“这样也就可以赚更多的银子。” “小姐又在说胡话了。”白芨抿唇一笑,“今后做了赵家的少夫人,就算是给人行医,怎么也不能收银子啊,那就叫做义诊。” “那欠了罗家这么多的银子,怎么办?” “罗家也是想要通过小姐和赵家搭线,这银子也只是人情,到时候小姐你掌家之后多和罗家往来就好,这人情可要比银子贵重的多。”白芨知道小姐不懂这些,在世的时候老太爷也不怎么通实务,抿唇一笑,“总之用了罗家这些钱不打紧,我们记在心间,这银子这人情,还得上的。” 无论是罗夫人还是白芨,都已经把她当做了赵家的少夫人,李薇竹的心中越发烦躁了起来,“白芨,你留在这里,我出去走一圈,半个时辰就回来。” 白芨的话戛然而止,看着李薇竹的眉心蹙起,知道她心情有些烦躁,或许是为了昨个儿见到的周蔚悦,“那小姐,你别离开太久了。”她知道李薇竹是个有分寸的,方向感也很好,总不会在这样的漳阳城里失了事,也就放心地让她离开。 “恩。”李薇竹重重点头。 李薇竹沿着护城河的路往前走着,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热,到了后来衣袖被鼓起,只因为细微的风,渐渐急了起来,可以看到远方也有灰沉沉的云被风吹得要覆在漳阳城上。 手里咬着一个糖葫芦,咬碎金色糖浆,牙齿就尝到了山楂的酸酸的味道,用牙齿从竹签上取下这一颗山楂,山楂的酸和包裹在山楂外的糖浆的甜,糅合在她的口腔之中,那特殊的滋味绽放在她的舌尖上,她的眼眸微微眯起,以前寨子里可没有卖这个的,当真是又好看又好吃。 等到李薇竹吃完了五颗山楂之后,风已经越发急了起来,李薇竹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她走出来快一刻钟的时候,也是时候该回去,刚一转身,她的眼睛就意外的瞪大了,她每层想到迎面靠着江边缓慢迎风过来的正是推着轮椅的沈逸风。 沈逸风见着李薇竹的容貌,面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谢二小姐。” 谢二小姐? 李薇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着因为沈逸风那里出了状况,他本就行在江边,轮椅不知怎的侧翻,整个人从轮椅上滚落,就落入到了护城河的水里。 “啪” 李薇竹手里的竹签落地,糖衣山楂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弹跳着。 第16章 我是谢薇竹? 沈逸风落水了,李薇竹往前疾步走了两步,到了江边,看着沈逸风显然是不会水的,在护城河里沉浮,宽大的广袖里藏着的手努力拍打着水面。 “救命,有人落水了。”李薇竹喊了起来,看着沈逸风挣扎的力气变小了,她的声音破音尖锐了起来。烈烈的风吹过,掩住了大半李薇竹的声音。 咕咚,李薇竹见着沈逸风已经开始下沉,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咽下了一口水。 他会死吗? 李薇竹的声音带着颤音,声音越发扬了起来,周遭没人,她想着是不是需要找根竹竿的时候,一阵风从李薇竹的身边飞过,她的裙摆被急速的风扯起,接着噗通一声,就有人跳入到了水中,“少爷。” 李薇竹见着有人来,心中稍稍放缓。扯着嗓子呼救,让她的喉这会儿不太舒服,要是有点热水就好了,李薇竹心里这样想的,却也不敢离开,她是一个大夫,若是等会沈逸风从水里出来,要是有什么事故,等会还用得上她。 只是……谢二小姐,是谁? 李薇竹的手指摩挲着下颌,拇指搓过了细嫩的肌肤,他当时的表情实在是过于震惊,虽然见着沈逸风的次数不多,李薇竹也猜测到他应当是个宠辱不惊不动声色之人,那谢二小姐是谁?与她有什么干系? 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那是与赵韶辰定亲的双鱼玉佩,上好的羊脂玉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的手指摩挲着细腻的玉质,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原先脖颈带着的那块儿翠玉,上面是薇字,与竹,她难道是出生谢家,应当是唤作谢薇竹? 想到了这里,李薇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怪喜欢自己叫做李薇竹的,至于谢家,那是什么? 李薇竹想到了祖父临终之前告诉自己身世,祖父是京都护城里捡到自己的,当时裹着的襁褓散开,还被用手帕蒙着脸,她被祖父救起来的时候,以为是已经死了的,因为祖父堕了不少的女婴,见着李薇竹以为已经咽了气,就想要埋下去好生安葬,手指碰触到了她的脖颈,才发现她其实还活着,还有几不可见的脉搏。 之后的事情便是顺其自然了,李荀把李薇竹带了回去,费了很大的功夫救活了她,又花了许久的时间治好了她,小时候的李薇竹吃过许多的药,泡过许多的药浴,一直到了七岁那年,身子骨才不那么脆弱,然后细心调养之后,一点点的好了起来,一直到了今天。 当年祖父李荀是在京都捡到的自己,沈逸风也来自京都,应当是见过谢家人,又或者是谢家有同自己很相似的人,才让他一时震惊,喃喃喊着自己谢二小姐。 李薇竹的手指把玩玉佩下的褪了色的红穗,如此看来那谢二小姐应当是生得与她极其肖似的。 谢家已经不要了她,她有做什么谢薇竹? 李薇竹付之一笑,当初既然不要自己,她也没准备再回谢家,她只记得养恩。 抬起头的时候,护城河的水面上水面只有小厮扑腾的浪,哪里还有沈逸风的影子? 李薇竹一惊,手上一抖,手里的玉佩就这般坠了下来。眼明手快,连忙伸手去捞,整个人往前扑在了地上,终于右手死死攥住了玉佩,她松了一口气,同时觉得手肘是火辣辣的疼,站起身子,正绢的白色底衫有了黑色的擦痕,李薇竹用手帕擦了擦去掉了一些浮灰,这一块儿仍然看得出有些不太对。 等到李薇竹打理好自己的时候,见到河里头的情景松了一口气,那小厮已经找到了沈逸风,他应当是昏厥了股偶去,小厮右臂把沈逸风搂着,努力让他的口鼻露出在水面上,“姑娘,姑娘。”他口里喊着,另一只手拼命划水,脚下也在水里头蹬着。 李薇竹这才注意到她放心的太早,这岸上太高了,水里的两人根本上不来。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竹篙。”李薇竹说话的时候嗓子还有些淡淡的痒意。 “姑娘,等等。”小厮连忙喊住了李薇竹,“我撑不住了,姑娘能不能帮我扶着我家少爷,然后我自己想办法上岸。”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李薇竹点头应承了下来。 说话的小厮是沈逸风身边的端砚,听到李薇竹答应了下来,心里头一松,他还当真害怕李薇竹会拒绝,大雍虽然风气开放,只是不少养在闺阁之中的女子也是羞于多与男子多说几句话,更遑论是拉着男子的手了。 端砚努力划到岸边,李薇竹半蹲着身子,等到两人近了,一只手握住了沈逸风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咬牙使劲儿拽。一个及冠的男子,若是平日里李薇竹是没办法把他拽上来的,因为地下还有端砚在托举,李薇竹用足了力,终于把沈逸风拽了上来。沈逸风的身上湿漉漉的,趴在地上,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水里的端砚是会水的,李薇竹没有看端砚,而是查看起沈逸风的状况了。她伸手捏住了沈逸风的口,见着吐出了一点水,便把沈逸风整个人挪到她的膝盖处,腿往上一顶,膝盖顶在他的腹部。 也不知道沈逸风在水里头被什么挂着了,背上的肌肤露出了一块儿,一道淡淡的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衣衫已经破了,加上落了水黏附在了沈逸风的身上,李薇竹两只手抓着破开的衣衫,嘶啦一声,那破口就裂开的更大了。 端砚好不容易双手抓在了岸上,半个身子上了岸,此时刚一上岸,就见着刚刚帮忙的姑娘抓着沈逸风的衣裳开始撕了起来。 漳阳城的姑娘委实彪悍了些,端砚被李薇竹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又跌回到了水里头,艰难爬了上来,“你在干什么?” 李薇竹的手已经探在了沈逸风的背上,听到了端砚的话,并没有抬头,“我在救人。”李薇竹说道。 端砚看着李薇竹的手掌穿入到了少爷的衣服里头,她的手掌与少爷的肌肤相接触,端砚忍不住红了脸,“你你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声闷哼,那是少爷发出了的声音。 李薇竹的手下捏拿他的脊梁上的大穴,右腿往上狠狠一送,沈逸风终于吐出了一口的水。 “好了。”李薇竹收回了手,“背上的伤口等会要处理。” 李薇竹一边说着,沈逸风又痛苦地呕出了几口水。 端砚的脸一红,知道是误会了李薇竹,这男女之防在大夫那里就要淡上一层,她刚刚是为了救人。 从李薇竹的角度可以看得到沈逸风缓缓睁开眼,惨白的脸色让李薇竹忍不住放缓了声音,“你没事吧。”临近下雨,虽然刮着风,李薇竹也着实热了一头的汗,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粲然一笑。 端砚也见到了少爷的反应,“阿弥陀佛。”他念了一句佛号,就急急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沈逸风睁开眼的一瞬,就见到了李薇竹粲然的笑容,这笑容让他有些恍惚。看着眼前人的面容,她这样一笑,又不大像是谢家二小姐了。谢家二小姐谢薇兰并不经常笑,因为她右边有一侧的虎牙会露出来,若是开心了,她也只是抿唇而笑,从不会似眼前的人这般笑得粲然。沈逸风对女子的外貌并不留意,会记得只是因为谢薇梅曾经同他说过:“其实我二妹妹笑起来很好看,可惜她自个儿觉得牙齿丑。” “我……”沈逸风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 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端砚已经把轮椅推了过来,“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雨。” 沈逸风应了下来,任由端砚把自己抱了起来,放在了轮椅上。 “别靠着。”李薇竹伸手抵在了沈逸风的背上,“你背上有伤口,等会我替你处理。” 沈逸风靠着李薇竹,若是不笑的时候,她越发肖似那谢家二小姐了,她是谁,怎会与谢家女生的如此相似? 李薇竹见着沈逸风看着自己,想到了他称呼自己为谢二小姐,开口道:“我姓李。”她姓李,而不是谢,故而她不是那谢家的二小姐或者是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 端砚却不明白李薇竹的意思,少爷虽然瘸了腿,却也不喜欢让人紧紧跟着,今个儿宋砚因苦夏而没有出门,他远远跟着少爷,正要买点酸梅汤,谁知道寻了过来,才发现少爷这里出了状况,这会儿端砚以为李薇竹在暗示自己少爷上门拜访,于是就说道:“多谢李小姐了,等会雨停了,我送小姐回去可好?” “不用。”李薇竹摇摇头,她就在这附近,哪里用送? 端砚有些为难,而沈逸风开口,“雨大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这会儿豆大的雨一粒粒越发紧密了。 “少爷,我来推吧。”端砚握住了轮椅的推手,见着少爷一点头,就推得是虎虎生风。 靠近护城河畔四处皆是茶楼,就近到了一家茶楼里,这家茶楼里生意萧条,猛地见到了两男一女,其中两个身上还是湿透了,而外面虽然有了雨声,雨却并不大的,手中拿着的鸡毛掸子一顿,“几位要喝点什么?”是有人落了水吗? “有雅间吗?” “没有雅间,不过大厅角落里用屏风隔出来了一块儿,可以吗?” 端砚显然有些不满意,沈逸风已经沙哑着嗓子说道:“可以。” “上点热水。”端砚说道。 “这位公子都湿透了,身子显然是不好,这样湿漉漉,岂不是会生了风寒?” 端砚皱起了眉头,“那附近可有客栈?” “客栈是没有的。”掌柜的笑着说道,“不过这后院是我家,还有一间干净的客房,我可以让夫人烧点水,好供贵客梳洗一番,这样可好?” 第17章 那可是谢家 掌柜的得到了赏银之后是笑得迷了眼,态度越发殷勤,虽然是落了水,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也是卓然俊秀,可惜这般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是个瘸子。 知道还要买中衣成衣,不顾大雨,披上了蓑衣,等到准备离开的时候,李薇竹开口。 “等一下,再买一点伤药。”李薇竹吩咐道,看了一点沈逸风,声音清朗,“我给你把脉好不好?” 她还记得当时在立正书院里要给沈逸风把脉时候他的躲闪,“就像是掌柜的说的,免得生了风寒。” 端砚眼巴巴看着自家少爷,还记得李薇竹的手探入自家少爷衣衫内的情景,“少爷。” “不必。”沈逸风的声音沙哑。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刚从水中救起来的时候,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这会儿两靥有了淡淡的红晕,这般的红给他增添了烟火的气息,更加好看了。也正是因为这红晕,让李薇竹觉得他恐怕要生风寒,才会提议给沈逸风把脉。 端砚的性子有些急,听出了少爷的声音沙哑,“少爷,我们出来就是求医问诊的,李姑娘也是好心,等会生热了,岂不是糟糕。” “不必。”沈逸风的面色越发淡了。 端砚以为少爷是瞧不起李薇竹的医术,有些尴尬地伸手挠了挠脑袋,“那等会水烧得热一点,多谢李姑娘的好心,我们少爷的身子康健,这点寒气还是受得住的。”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平时里也有讳疾忌医或是轻视她是女医的,不肯让她把脉,她却看得出来,沈逸风应当有什么旁的忌讳,所以不肯让她把脉。 掌柜见状笑了,“淋雨之后喝一碗浓浓的姜水,发了汗就好了。我等会让我的大姑娘去煮点姜水。” 李薇竹的眉心蹙起,就听着沈逸风答道:“如此就劳烦掌柜的。” 端砚也应了这个主意,李薇竹只好让掌柜的去了,她摸了摸衣袖里的银针,虽然这次出来没有带上药箱,她总归带得有银针,等会不怕的。 说完了之后,掌柜把蓑帽往头上一放,系好了系带,整个人就融入到了雨幕之中。 “我在外头等着你们。”长廊上有一把椅子,李薇竹搬着椅子放得靠里了些,免得风吹斜了雨,淋了夏日轻薄衣衫。瓢泼大雨连成了银线,就连远方高高的楼阁也在雨幕之中影影绰绰看得并不分明。等到李薇竹坐下来了之后,就难免想到自己和白芨的约定,还有半刻钟便是她和白芨约定的时辰,这会儿磅礴的大雨困住了她,如何回得去? 单手托腮,看着雨幕,白芨那丫头见着下了大雨,也会忧心她的罢。 漳阳城百步便有一商户,一刻半钟的时间,足够让掌柜的来回,掌柜的回来的时候,便见着李薇竹坐在长廊里,漫天的雨让天地都成了同色,唯有她的衣衫和裙摆灵动了色彩,她身上披着一条小毯,手里捧着素瓷的碗,等到走近了,掌柜的就闻到了浓浓的姜味,“喝点姜汤好,我先进去了。” 说完之后敲门,等着里头的人把他放进去。 掌柜很快就出来了,“我到前头忙去了,要是有什么吩咐,让人来吩咐我就是。” 李薇竹点点头,“我确实有点事,我在前面的临先阁小坐,想要外出散散心,谁知道耽搁了一会儿就回不去了,等不能劳烦掌柜的替我……” 李薇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端砚说道:“掌柜的去忙吧,李姑娘的事情,我去跑腿就是。” 掌柜想着跑腿又可以拿些银子,于是态度殷勤说道:“下着大雨呢,小公子何必多跑一趟,我皮糙肉厚,让我去跑腿正好。” 李薇竹看着端砚的表情有些为难,见着跑腿的时候便给了不少银子,指不定这两位身上也没有带太多的银子,就温声道:“让端砚去吧,是我刚刚失虑了,这一趟还是的麻烦端砚。” “那我去看店了,几位贵客自便,等到申正便是我们用餐的时候了。”掌柜见着赚不到银子,神色就有些变了,敷衍地说道。 见着掌柜的离开了之后,端砚压低了叹道:“用了他的房间还有几壶水跑个腿,我身上的银子就要用完啦。李姑娘有什么要吩咐的,让我去就行了。” “这还下着雨……” 端砚笑着说道:“我借掌柜的蓑衣用一用,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恐怕都够他一年的嚼头了,居然还是贪心不足。”说到后面掌柜的贪心,他的神色有些愤愤。 李薇竹看了一眼,掌柜的回来的时候,雨还是颇大的,和端砚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成了淅沥沥的小雨,院子里的绿植被雨水洗刷得带着让人心痒的绿意,被暴雨击打的泥地被击打出一个个的小坑,空气之中充斥着泥土的淡淡腥味,“那就劳烦你了。” “李姑娘客气了,你救了我家少爷。”端砚的声音爽朗,听着李薇竹的吩咐,细心记下来了之后,就说道:“那姑娘帮我照看一下我家少爷,我捎了口信一会儿就过来。” “恩。”李薇竹点点头。这会儿地上湿漉漉的,也不好走路,李薇竹便吩咐着若是等会罗家来人了,直接马车驶到此处,她再上马车,以免湿了绣鞋,湿了裙摆。 等到端砚离开之后,李薇竹就进入到了房间里,房间里有湿漉漉的水汽,她一眼就看到了沈逸风,他坐在轮椅上,正用巾子擦拭长发上的水汽,“李姑娘。”他的声音依然是带着沙哑的味道。他披散着长发,却不会让人错认为是女子。 “怎么不坐在床上?”李薇竹问道,坐在轮椅上岂不是憋仄。 “这样就好。”沈逸风说道。 李薇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书案上放着两只空碗,里面还有浅浅一层姜汤。 沉默了一阵,李薇竹到底按捺不住自己,“谢家二小姐与我生得很肖似?”她轻轻告诉自己,她只是有一些好奇,并不是在意为什么谢家会不要她。 对于李薇竹的问题,沈逸风显然并不诧异,“容貌上很是肖似,年岁上大约比姑娘小上一点,若是猛地一看,便会以为是一个人,只是笑起来,便不大像了。” 难道是双生子?她教同龄人生得身材高挑一些,所以沈逸风这会儿才会错认了自己的年纪,想到祖父也曾说过,她是先天的不足,小小的一团,让人怀疑能不能活下去,或许就是应当是与谢家那个二小姐双生,所以才会先天不足。 “你怎么会姓李?”沈逸风问出了问题。 房间里一阵沉默,只能够听得到窗外凛冽而急促的风声,淅淅沥沥的雨声,原处还有鸟鸣,让这个午后的雨日越发静谧。 “抱歉。” “我祖父姓李。” 两人同时开口,沈逸风以为李薇竹不会说,却听到了她的回答,他的歉意真诚,却因为诧异,淡入山水画的眸子也浮现出了那诧异的事情。隽淡雅致如他,却流露出这般的情绪,李薇竹抿唇一笑,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我是被祖父教养大的,他姓李,我便是姓李。”经过刚刚的事情,她的鬓发有些乱了,恰巧一缕弯曲的发丝垂在她的耳畔,她素白的手指撩起了那发,别至而后。 “沈公子既然说肖似,或许当真是谢家人生了我,只是我仍然不姓谢。是祖父救了我,养了我,教了我医术。” 她的笑容恬淡,眸色是勃勃生机,她有些像是蓬勃生长的烂漫山花,她却让他想到了谢家女,谢家大女谢薇梅,京都之中美名远扬,容貌只能说是清秀,才情与品行却是出了众的,甚至他腿瘸了,谢薇梅也没曾想过退亲;谢家二女谢薇兰容貌姣好,容貌娇美气度也是卓然。谢家嫡门的两个都是京都之中出了名的,就连庶出的也是气度使然。李薇竹的行为举止或许在小门小户之中说得上是不错,却称不得是大家闺秀。他不由得为她有些可惜,论起她的品貌,就算是在京都之中也是不差的,“你可知道,谢家意味着什么?若是生在谢家,此时应当是在女院之中进修,与人论书奏琴,与女子投壶调香。” 提到了女院,李薇竹的眼睛一亮,“我听人说在京都医术院女子也可以去进修?” 她的眼眸闪闪发光,“是。”沈逸风点点头,温声道:“谢家女有进入书院,有舞乐院,却从未有过医术院的。”医术院大都是小门小户之女出身,想要求个谋生的手段,才会入此院。 “我又不是谢家女。”只是说得再好,她又不能去京都,“真羡慕能去医术院的。” 沈逸风也不再开口,他不知道这位李姑娘当年的事情,谢家会弃了自家嫡女? 甩开了莫名的情绪,李薇竹说道:“我先前是不晓得的,因为听人说了你的事情,也了解到了谢家。” 听到李薇竹的话,淡雅的沈公子的面上出现了一抹伤痛。 第18章 罗家危机【二更】 谢薇梅退婚的时候曾含蓄同他暗示过,他这一次摔了腿许是和他的弟弟有关,她可以接受一个瘸子丈夫却不能接受心术不正之人,故而才会退亲,这一门亲事不能成。沈逸风还记得当时那震惊而骇然的心情,还记得沈逸合的眼眸里的狠意,虽然转瞬即逝。 “都过去了。”感觉到了一直柔软的小手覆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李薇竹说道,“都是我嘴笨,说这些作甚。” 沈逸风听着李薇竹的话反而笑了,消散了眼眸里的郁色,“你说的对,都过去了。”他身子成了这样,剩下的日子无非是等死罢了,“谢家的事情,需要我帮你打听吗?若是需要,你留下住址,到时候我让人送信给你。”刚刚这位李小姐帮了自己,他虽然是个残废,却也不想这般死了,若是能够想帮也是好的。 白芨透过敞开的门口,就听到了沈逸风要李薇竹留下住址,要送信给自己小姐。 “小姐。”白芨扬声喊着,提着裙摆匆匆跨过了门槛,站在了李薇竹的面前。 端砚也是吓了一跳,尤其是见着白芨进入到房间里,他心里头有些发虚,向来是守礼的公子怎会说出这样唐突的话语。 “你怎么过来了。”李薇竹见到白芨,便说道,“外面还下着大雨,罗夫人已经来了吗?” 白芨摇摇头,心里庆幸幸好自己过来了,这位沈公子虽然生得好,学问也是好的,但是他是个瘸子啊,自己小姐又已经和赵公子订了亲。脆生生说道:“我和伙计还有掌柜的都留了信,过来陪着小姐。” 沈逸风没有错过白芨提防的目光,心里头竟是有些觉得好笑,他何曾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声音温和同李薇竹说道:“我会在漳阳城留三日,就宿在立正书院,若是需要我稍信,让人来找我就是。”沈逸风见着李薇竹仍然要拒绝,道:“这样大的事情,你也同你的祖父说一声,指不定当年有什么苦衷或者是意外。”谢家人的品性他是相信的,谢家二小姐乃是嫡出,眼前的这位李姑娘应当也是嫡出子弟,世家最为在意嫡系子女,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存在? 白芨一怔,怎么牵扯到了老太爷,她的目光不由得带着一些茫然,听着身侧的小姐声音依然是清朗,“多谢沈公子的好意,我祖父已经去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主。”她孑然一身,声音是坦荡荡,谢家虽好,她并不贪恋谢家财物,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想扰了京都谢家与自己的清净,维持现状就很好。 “抱歉。” “你也并不知道。”李薇竹说道,“沈公子若是回京,也不需要提起我,就当做从未见过我。” 虽然父母在不远游,他这般羸弱一天不如一天的身子,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或许死亡之后躯体会被人送回到京都里,他又有什么机会同谢家人说起这件事情?沈逸风应下了李薇竹的话,“好。” 白芨和端砚两人是摸不着头脑,相识看了一眼。端砚心里头松了一口气,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知道自己少爷并不是孟浪的浪荡子。 得到了沈逸风的回答之后,李薇竹松了一口气,面上甜美一笑,“白芨,外面还在下雨吗?” “已经停了。” 沈逸风的头发已经半干,“端砚,既然已经停雨了,雇一辆马车,我们走吧。李姑娘可用相送?” 李薇竹摇了摇头,“我还要等人。” 沈逸风也听到了白芨的话,知道她们主仆二人要等一位罗夫人,便颔首转动轮椅准备离开。 这附近大约是没有车行,小半个时辰之后端砚才雇了马车回来,等到沈逸风和端砚上了马车,李薇竹与白芨两人仍然在等着罗夫人,一直等到了申正,掌柜都变了脸色,开始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李薇竹同白芨两人也不好继续在茶楼里待着,出了茶楼。 白芨有些愤愤不平,“什么人啊。” “总归是我们自己兜里没有银子。”李薇竹说道,夏日里日头落得晚,一场大雨之后,天蓝的发亮,橘色的日头也褪却了往日的威风,之带着橘色的温柔,更为难得便是那一抹长虹,七种颜色混在一起,却每一弯都分明,一色叠在一色之上,通透澄亮,“好美。”她喃喃地道。 白芨也看着天边的长虹,两人寂静无语,相识生怕扰了美景与安宁。乡间里雨后彩虹带着生机盎然的美,漳阳城里的雨后初霁似云似雾的美。 地上毕竟还有水,这点余温蒸腾不了地面上的水汽,白芨可以在这样的地面上走着,李薇竹却不敢,不想脏了衣袖,原本身上的那点因为救人而染了的水汽,这会儿已经被身体的温度蒸干。两人就站在干燥的长檐下,看着那长虹,直到长虹的色彩模糊,消散了去。 白芨难免就问起了李薇竹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李薇竹说道:“他一见着我便喊我谢二小姐,然后更是落了河里头。后来同他在房间里说话,他说谢二小姐与我的容貌极其肖似,年岁应该比我小一点,还有笑起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我想,我身上流着的,许是谢家的血。” 白芨听到了这里就握住了李薇竹的手,“小姐,这门亲不能认。”李薇竹的事情她也知道,因为见识的多,白芨清楚的知道,想象当年有什么苦衷或者是误会才抛下了孩儿的,当真是是千里挑一,大半是那谢家主动遗弃了李薇竹的。 “我知道。”李薇竹说道,“我拒了他的提议,你也听到了。” 白芨松了一口气,觉得还是要同李薇竹说清楚,“我以前在同福堂门口,见到许多父母直接把孩子扔到门口。有些不乏是富贵人家,只因为生得是个女婴,便不想要了,厚道一点的会扔到门口,还知道有些直接……” “我都知道。”李薇竹捏住了白芨的手,她大约也是这样被扔的,所以总是不愿意深想,“别说了。” 她的指尖冰凉,面色也是惨白,白芨便停下了话,声音温软好似春风缱绻,“我不说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罗夫人才会过来。” “我们再等等。”李薇竹的声音有些低落,祖父曾经同他说过,若是论起正常状况,应当是女婴略多于男婴,而寨中的男婴是多于女婴的,虽然不曾亲见,也能够猜测那些女婴遭遇了什么。 “小姐……” 等到日头落下,远处的山峦一点点吞下残阳时候,白芨也没办法保持镇定,而此时马车姗姗来迟,坐在马车上的是忧心忡忡的罗鸣,“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松了一口气,李薇竹说道:“一言难尽。”说完之后主仆两人就上了马车,看着罗鸣的面色,忍不住开口,“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我还不知道,应当是商行出事了。”罗鸣说道,他的面色很是难看,现在府里头是乱成了一团,娘更是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打发罗鸣过来接李薇竹。 所有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接下来的一路一阵沉默,一直到进了罗府,罗鸣是第一个跳了下来的。 罗鸣的步伐很快,而李薇竹也忧心罗夫人的状况,紧紧跟在罗鸣的身后。 “你先回去休息吧。”罗鸣猛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停得急,差点让撞在了罗鸣的背后。 “你忘了我会医术?”李薇竹说道,“让我去看看罗夫人如何了?” 罗鸣知道李薇竹是好意,想到了李薇竹的医术,就说道:“那一块儿吧。” 等到了罗夫人的门口,李薇竹就听到了男子的声音,“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要是赵家肯出手就没事了。” “赵家,那就让赵家出手。”说话的是罗夫人,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罗鸣这会儿脚步放得慢了些,不过因为屋内的声音并不高,罗鸣显然没有注意到屋内说话的内容。 “好,我慢慢想办法,你别心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夫君,我是真的有办法。我们院子里就住着一个李姑娘,她和赵家有婚约,她做了我们干女儿,与赵家有了联系,赵家当然会帮……” 李薇竹剩下的话到底没有听完,罗鸣就推开了门,“爹,娘。”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薇竹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原先是喜欢罗夫人的,她身上穿着的是罗夫人的衣裳,她昨个儿那么关心自己,今天还买了许许多多的布匹还有首饰,原来不是因为罗鸣,而是因为自己与赵家的那门婚事才对自己好的。 绕过了屏风,李薇竹看到了卧在软榻上的罗夫人面如金纸,有丫鬟揉着她的太阳穴,而站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位陌生的男子,他的容貌与罗鸣生得相似,就是罗老爷。 “这是昨个儿救了鸣儿的李姑娘。”在李薇竹对着自家夫婿行过了礼之后,介绍起了李薇竹,对着李薇竹招招手。 李薇竹像是牵线木偶一样往前走了几步,罗夫人靠在软枕上,对着李薇竹歉意地笑了笑,拉起了她的手,“抱歉,家里发生了点事,我经受不住就晕了过去,醒来就连忙让鸣儿去接你了。” “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你是不是冷着了?都是我的错。” 第19章 退不退亲? 李薇竹的眸色也带着凉意,不敢让罗夫人见着自己的眸子,低垂着头,任由罗夫人拉着自己的手。她这会儿也不敢说话,如果开口说话她怕泄了自己的情绪。 罗夫人当真以为李薇竹着恼了,毕竟小姑娘被晾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般许久,外面又下了磅礴的大雨,想到了夫婿所说的赵家,她的声音越发柔和,“当真是对不住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她把李薇竹的手一拉,略略一用力,就把李薇竹拉的坐到了她的榻上,一只手轻轻抚着李薇竹的发丝。 李薇竹有些心慌意乱,一双睫毛不住的颤抖,再不开口就不合适了,声音小小的,“我没事,护城河边的风景很美。夫人,你没事吧。” “下雨天看得出来什么呢?”罗夫人笑着说道,“漳阳城里还有真正的许多好看的景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罗夫人看着自己等待她的回答,李薇竹只好轻轻地点了头。 “至于说我的身体,我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就是一时着急了,才会晕过去,没事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和老爷还有话要说,鸣儿,你陪着李姑娘用餐,都过了饭点了。” 罗鸣有些不乐意,“娘,你身子不好,我不饿,我陪陪你。” “李姑娘是客人,你不饿,李姑娘也饿了不是?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要好生招待。”罗夫人埋怨地看了儿子一眼,李薇竹不仅仅是救了罗鸣,今后他家与赵家的生意可能还要靠着李姑娘来维系,“我有事情要同你爹爹说。” 罗鸣只好说道:“那好吧。” “你也饿了吧。”罗夫人又对已经站起身子的李薇竹说道,“我让人给你量身,过两天衣服就做好了。” 李薇竹再次应了一声。 今晚上的李薇竹和昨晚上还有白天的李薇竹相比,情绪上有些不对,罗夫人此时却顾不得了,她还要听丈夫说与赵家的那生意上的事情,这会儿只想要先把罗鸣和李薇竹打发走了。 罗鸣开口,看着李薇竹,“李姑娘,你给我娘把脉看一下吧。” 罗夫人见到李薇竹的神色,刚刚握住李薇竹的手冰凉,就对罗鸣摇摇头,“我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当真没什么事,你没看到李姑娘有些累了吗?不懂事。快带着李姑娘去吃饭。” 罗鸣只好应了下来,怏怏地让李薇竹和他一块儿出去。 李薇竹跟在罗鸣的身后缓缓出了院子,她走的极慢,想要听罗家夫妻能说什么,屋内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说,唯听得到清风拂过院子里树叶而起的纱纱声响。等到出了院子,才隐隐约约有说话声,说的什么,李薇竹却是无法捕捉到。 吃过了饭再量了身形,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小姐,你怎么了?回来的时候就有些闷闷不乐的。”等到罗家的下人出去之后,白芨一边给李薇竹卸去发髻,一边说道。 八角水晶宫灯的映照下,那朱钗灿然,精致华美非常,白日里的阳光下是绚烂之美,夜晚也是光华幽幽。李薇竹却心里头起了无名的火气,“我在罗夫人的院子,听到罗家的生意出了事。” 白芨一愣,“希望没事,罗夫人当真心善的很。” 李薇竹听到了白芨的话,猛地站起了身子,因为白芨正在给她拆开发髻,梳子挂在了长发上,她疼得咧嘴。 “你没事吧,小姐。”白芨连忙伸手取下了梳子,“疼不疼?” “我没事,”李薇竹冷笑着说道,“她待我好,是因为想要认了我做他们罗家的干亲,想促成这一门的亲事。所以当然要待我好,要是天上的星星可以摘下来,她也替我摘星辰去了。” 白芨见着李薇竹的声音大了,连忙捂住了李薇竹的嘴,“小姐,小声些。”而后松开了李薇竹的手,“怎么了?你细细同我说。” “她昨晚上说她只有罗鸣一个儿子,幸亏我出手救了他,还说我很好,要是她有一个如同我一般的女儿就好了,原来都是骗我的。”心里头委屈,泪水就滚落了下来,罗夫人待她好,无非是利益使然,“要不是我今晚上听到她说的话,还当真心里头感激的很。他们认我做干亲,无非是看中了我和赵家的婚约罢了。” 白芨的面色有些为难,李薇竹的世界是非黑即白,“小姐,你别这样想,你想想啊,罗家是个富贵人家,若是与他们家做了干亲,你也算是有人撑腰,赵家人也不敢小觑了你。这样岂不是更好?” “只是一门干亲。”就算是白芨用手帕给她擦泪水,泪水还是不住地从黑白分明的眼中流出,李薇竹从白芨的手里接过了帕子,用帕子盖在了眼上,声音被帕子一遮,也带着瓮声,“罗家生意上有了困难,无论赵家那大公子是什么脏的臭的,就可以让我与他结亲,还想要被赵家欺负了罗家给你做主?只怕与赵家一块儿欺辱我。” 李薇竹自从在罗夫人的院子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一路上都想的是这些,这会儿白芨替罗夫人辩白,脑子里的这些话就脱口而出。 白芨沉默,李薇竹说的事情确实是有可能发生,毕竟商人逐利,罗夫人说是待李薇竹如同女儿一般,但那不是亲生女儿,若是罗夫人的亲生女儿,她也定然是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白芨的沉默让李薇竹的泪水越发汹涌,悲从心来,“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吧。一开始就不应当来的,我宁愿穿着简陋些被赵家人看轻。”她也不想结上莫名其妙的干亲,处处受人制肘。 白芨按在了李薇竹的肩膀上,“小姐,你冷静点。”现在走了,又算得上什么呢,那岂不是得罪了罗家? “你让我如何冷静?”李薇竹拿下了擦眼泪的帕子,这会儿她的眼眶已经红了,“我在立正书院里听到赵韶辰与他表妹你侬我侬,罗夫人却让我穿着一样的衣裳,去与她争夺,还让宝珠晚上的时候替我拿捏,淬炼妖娆身段抓住赵家大少爷的心?那我成了什么?当年他赵家许诺的是一人一世一双人,现在让我与他表妹去争赵家公子?我成了以色侍人之人?”越说,泪水就越发汹涌。 白芨抱住了李薇竹,“别哭了。” “要是祖父还在,他会退了这一门的亲事。”李薇竹闭上了眼,自从祖父离开之后,心中总是抽痛着的,这会儿遇到了事情,统统都爆发了出来。 “可是,那是退亲啊。”白芨轻轻地说,孑然一身的李薇竹,如何抵得过那漳阳城里庞然大物的赵家,“你的名声不要了。”她家小姐就似水中浮萍,一个惊涛过来,便被打沉在了水里。 “我是真的想退亲。”李薇竹闭着眼,“这样真的怪没意思的,一辈子囿于后院之中,与赵家公子的表妹争风吃醋,我总是抵不过他的表妹的。” 茜草忽然开口,掰正了李薇竹的身子,“小姐这是你的臆想。” 茜草甚少说话,她突然而然的开口吓了李薇竹一跳,也睁开了眼,茜草重新拿出了一块儿干净的手帕,擦拭李薇竹脸上的泪水,“白芨打听出来,赵家在漳阳城里颇有美名。” “赵韶辰也是颇有美名,不也是在斯文之地与她表妹卿卿我我?” “有时候只是一时迷恋。”茜草说道,“小姐你读书读的多,应当比我清楚,有一个词就叫做少年慕艾。两人自小在一处,感情是不一样的,若是娶妻则是不一样的。恐怕赵家人也还不知道这位表小姐和赵公子的心思,不然也不能够继续把表小姐留在家里,当年赵老爷是发了毒誓的。” “是这样的。”白芨连忙说道,茜草此时对白芨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李薇竹当时是在场,如果不是因为赵家老爷发了毒誓,祖父也不会许了这一门的亲事,这会儿也不再流泪。。 茜草继续对李薇竹说道,“当年赵家老爷应过老太爷,会让赵家少爷好好待你,一人一世一双人,我们还没有到赵家,也不知道赵家的态度,为什么现在就要否了赵家?既然已经知道了周家表妹的事情,到时候就可以探了赵家的口风,若是但凡有一点的流露出要纳表小姐为妾,或者是娶做平妻,退亲也不迟,总归到小姐及笄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茜草有些着急,“怎么能退亲呢?” “为什么不能退亲?”茜草反问道:“老太爷也不会让小姐受了委屈,现在老太爷不在了,我们就要让小姐受了委屈?” 白芨被茜草的话堵得一怔,“你不知道。”茜草怎会知道被退了亲,吐沫星子就可以淹没了自家小姐,到时候没有长辈做主,小姐如何能够有好的亲事? “我不知道什么?” “退亲的人,一辈子都是流言蜚语。” 茜草说道,“如果真的退亲了,我们就去京都,漳阳与京都有千里之遥,难道小姐在漳阳被退亲了,还不能去京都?老太爷当初也说了,如果小姐真的过不下去了,就去京都找李家本家替她做主。” “你什么都不知道。京都里有谢家?” “谢家与小姐有什么干系?” “小姐应当是谢家女。”白芨说道,“要是去了京都,被谢家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第20章 妇科神书 “那若是风太大,吹得瓦楞掉了下来,砸破了人的脑袋怎么办?”茜草说道。 茜草的话气得白芨的胸膛剧烈起伏,“你简直是强词夺理。”李薇竹看着茜草的模样,还红着眼眶,嘴角悄悄的却弯了一下。 “我不是强词夺理,老太爷难道不知道当年小姐的亲生父母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京都之中,就算是生的一模一样又如何?只要不承认,小姐就是李家人。当年的事情是他们抛弃了小姐,又不是小姐抛弃了他们,就算是找到了面前来,有理的也永远是小姐这一边。”茜草说道,“所以就算是去了京都又有什么打紧的?” 白芨得承认茜草说的有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就知道你这般想的,所以才说了风大吹了瓦楞怎么办,若是要出门,就算是风大也要出门,无非是行事小心些,总有办法可以避开。再说了……” “再说什么?”李薇竹托腮,看着茜草。 “再说,京都里有医术院。小姐喜欢行医,那就去可以招收女子的医术院进修岂不是好。”茜草说道。 茜草目瞪口呆,没曾想这茜草平日里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这会儿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若是赵家是个好的,便成亲住在漳阳,若是退了亲也不怕,我们去京都。”茜草看着李薇竹,“小姐,别怕,无论是怎么走,我和白芨都帮着你。” 白芨的面色还是有些不对,无论如何她都觉得退亲并不是个好主意,更何况茜草还提出了退亲之后远上京都,那里又是怎样的模样? 茜草像是看出了白芨所想,“老太爷也是希望小姐快活的,若是当真赵家做不到当初的那些许诺,老太爷若是在世,一定会给小姐做主。小姐自幼读了书,和寨中的女子不同,不拘泥于漳阳城里,去京都里走一遭也是好的;她也不是闺阁之中的少女,经受不得风霜,要知道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事故,小姐一开始手足无措,现在也是顺遂的很。” 白芨低着头不说话,是茜草想的太好,还是她自个儿迫切想要安逸。去那遥远的京都,只是一想,便觉得那是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且长而险。 茜草看着白芨,“你觉得小姐的性子当真适合在宅门之中与人争利?若是真的赵家人做不到他们许诺的那些,离开才是最好的。如果能够做到,小姐在赵府也是快活,不需要走到这一步。” 李薇竹听着茜草的话,觉得她的说的当真是不错,“祖父虽然不在了,我想茜草说的,应当与祖父所想差不多。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芨看了李薇竹一眼,听到她这样说,无论如何,眼前还是不退请的,“那便这般。”也希望那赵家的事情不要生变。 李薇竹对白芨说道:“让人去打水吧,我想洗个脸。”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总觉得自从祖父去了之后,我便成长了不少,谁知道今个儿反而被茜草教训了。”还哭成这副模样,怪丢人的。 白芨笑道:“我不也是被茜草训了。”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便见着宝珠过来,“白芨妹妹,厨房里的水已经烧好了,小姐要洗漱吗?”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白芨问道。 抿唇一笑,宝珠说道:“夫人刚刚喊我,让我去拿了一些药油,给李姑娘揉捏用的。” 李薇竹一听就有些头大,白芨知道事情的始末,就说道:“小姐要洗漱,你先端水过来,药油我先拿进房里。” 宝珠把手里的托盘递给了白芨,便去了厨房方向。 白芨柔声劝了李薇竹几句,就算是不以色侍人,胸脯这处按捏一番也是好的,能够缓解了疼痛,李薇竹知道这个理,因为祖父是男子,这一方面的医书和药书少的可怜,故而从未给自己或者是旁人按捏过。 “把宝珠送过来的东西拿给我看看。”李薇竹说道,她看着还有一本宝蓝色的册子,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李薇竹原本的三分不乐意,在看到那本医书的时候,已经成了全然乐意了,这本小册子里面竟是妇科的方子,拿了册子一双眼就黏在了上面,再也没办法松开。 如何通乳络,宫寒应当如何做,下身淋漓不止应当如何,李薇竹的眼在发光,祖父也曾说过,她是个女大夫,需得多修习这一方面的医书,才能够更好的帮到其他女子。 等到宝珠进来的时候,她手不释卷。 宝珠指着二等丫鬟推进来了浴桶,笑着说道:“小姐,等会我要用的法子在最后的十页,你且先看看。” 李薇竹果然翻到了后十页,写的是豆蔻少女如何养护自个儿,除了能够促进发育之外,也能够通乳络,除了按捏的手法,还可以针灸与艾灸。 “这书能借我看看吗?”等到宝珠再三催促可以洗漱了,她才开口请求。 宝珠笑道:“这书原本就是夫人让我拿过来的,说是还有几本,之后小姐需要同夫人说一声就好。” 李薇竹想看这书,又不想做了罗家的干亲,表情一时有些扭曲。 宝珠猜测李薇竹许是不好意思同自家夫人开口,便说道:“夫人并不是小气的人,若不然也不会让我送过来给姑娘看了。姑娘若是需要同夫人开口就是,我们老爷常年在外行走,得了数十本的孤本,这医书便是其中之一了。” 原来还是世间少有的孤本,李薇竹越发心动了。 宝珠从李薇竹的手中抽出书,“小姐不要等在这一时,晚上光不好,免得坏了眼睛。”说完这话,一顿,因为抽出书本之后,便露出了如同兔儿眼一般红彤彤的眸子。 李薇竹注意到了宝珠的神情,就说道:“让你看笑话了,一下雨我就想到了祖父,他便是雷鸣交加的那一日里去的。” 宝珠低声安慰了几句。 “奴婢先伺候你洗漱罢,然后替你拿捏可好?” 白芨看着李薇竹点头,心里头松了一口气,担心等会宝珠替李薇竹按捏,小姐生羞,拉着茜草就出了房门。 李薇竹虽然已经晓得宝珠替她按捏是对她好好处的,只是赤着上半身由着宝珠在她身上涂药油的时候,就羞得连脚趾头都泛起了红色,脚背更是绷了起来,像是一尾虾。 宝珠看着李薇竹,虽然个子生的高,这会儿还当真是个小姑娘。细细给她揉捏,这药油里也有安眠的成分,等到按捏到后来,李薇竹身子散了下来,被宝珠揉捏的是昏昏欲睡。结束之后,宝珠微微一笑熄了灯蹑手蹑脚离开了房间,今个儿轮到是茜草守夜,换了茜草入内,宝珠也就离开了。 李薇竹一大清早起来之后,只觉得胸前少了让人羞涩的疼意,舒爽了不少,坐在梳妆台前,就翻昨个儿得到的册子,先从养胸之法这块儿细细看了起来,等到看完这一章,头发也梳拢好了,舒展手臂一边让茜草理衣袖,一边说道:“那罗家认作干亲的事,昨个儿还没有说清楚呢。” 茜草反问道:“小姐以为呢?” 无意之中听到罗夫人的话,李薇竹便不想认这门干亲,但是想到了手里的医书,又有些舍不得这会儿离开,这样的医书作为传家宝也是使得的,若是离开了,她还到哪里去看着这书? 白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李薇竹盯着书的模样,“怎么了?” “若是不结这门干亲,这书我恐怕也看不到了。”若是没看到这书也就罢了,这会儿看了怎丢的下? 幽幽叹一口气,李薇竹还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她与赵家的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能让罗家的生意寄托在她的婚约上。 白芨从李薇竹的话里已经听到了她的决心,“不结就不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等会见着了罗夫人,就告辞吧。”李薇竹说道。 昨个儿下的雨,这会儿院子里的水还没有干,李薇竹想了想,八段锦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倒是这医书离开之后便看不到了,就开始看起了书来,等到罗夫人过来的时候,就见着李薇竹在窗前看书。因为茜草学着昨个儿罗夫人的手法,试图梳拢一个飞仙髻,失败之后意外地琢磨出来了双丫髻,亚绿色的发带系在发髻上,垂在耳畔边,昨个儿看着还是大姑娘,今个儿看起来就又觉得小了。 “我还想着你昨天起得晚,特地晚点过来,谁知道你已经醒了。”罗夫人说道,宝珠刚刚好收拾完床铺,她便对着宝珠说道:“李姑娘醒了,你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也不知道起了多久了,还饿着吧。” 她的手依然柔软,笑容却比昨个儿更多了些亲昵的味道,这会儿抓着李薇竹的手,“一道去吃饭,老爷回来了,你也没见着,等会带你去招呼一声。” 李薇竹客套说道:“见着了罗老爷也好,我正想要辞行呢。” 第21章 医书到手 李薇竹走在罗夫人的右侧,便见着她一瞬间神情就变了,那神情转瞬即逝,笑得又是和蔼可亲,嗔笑道:“辞行做什么?衣服都没有做好,这话可不许说了,小竹是在同我生分呢。” 李薇竹看了罗夫人一眼,复又垂下了眼,两人在红木制成的长廊里行走,这红木平日里被养护的很好,可看出被桐油护着的痕迹。 “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李薇竹说道,“其实我从寨中出来,寨中是什么光景,赵家人心中也是有数,穿上华服反而还会惹得人奇怪,徒叫人说一声是东施效颦。” 若是做了干亲,结缔了罗赵两姓之好,便是最大的帮忙了,昨个儿丈夫甚至提了出来,李薇竹左右祖父也去了,最好能够让她改了户牒,入了他家的户牒,才是真正的两姓之好。罗夫人试探性开口,“小丫头想得怪多的,若是你做了我罗家的女儿,怎会被人说是东施效颦?” 李薇竹本就猜测罗夫人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开,她只坚定自己的信念,摇摇头。 罗夫人见着李薇竹摇头也不生气,反而抓住了李薇竹的手,让她抬头看着自己,声音和缓,“小竹,我不是同你说笑,我刚见着你便觉得可亲,换了女装,我就在想,若是我有个女儿也会如此,生得美美的,我细心娇养着,打扮的靓丽,让人见着就觉得心情舒朗。老爷回来了,我也告诉了他这个主意,昨个儿虽然只是简单见了一面,他也挺喜欢你的,对你很是赞赏。”罗夫人说到了这里就难免有些心虚,罗老爷觉得把李薇竹认作是干女儿的这个主意不错,却瞧不上她行医,行医是村女才做的事情,若是认作了干女儿,今后是万万不能行医的。 李薇竹拒绝一句,罗夫人便有千百句在等着李薇竹。 “你救了我家鸣儿,便是与我家有缘分,不然怎的那一日就偏巧是你遇上了呢?” “我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惜只有鸣儿这样一个臭小子,我见着你便觉得,若是有了女儿,一定同你一样。” “小竹,你年岁小,若是到时候成亲了,也可以时常回来走动,漳阳城里又多了亲人,这样岂不是很好?” 若不是昨个儿听到的只言片语,李薇竹许是已经松动了。 “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李薇竹淡道,“只是这干亲是万万结不得的,我与赵家的婚事也不知能不能成,若是真不能成,害得罗家与赵家交恶,反而不美。” 一边走一边说着,也就到了正厅的门口。 罗鸣听到了脚步声,走了过来,就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李姑娘,我没听错吧,你想要悔婚?” 罗鸣是扬着嗓子说的,罗家老爷原本在翻看一份账簿,这会儿就放了下来。同李薇竹的目光相对,她心中一跳,只觉得这目光锐利像是利箭一般。 罗家老爷唤作罗利,乍一听李薇竹的话是吓了一跳的,他想要的是与赵家做亲家而不是做仇家,若是结亲不成岂不反而是结仇?故而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等到后来罗老爷也觉得自个儿这眼刀来得可笑,反而笑了。在罗利看来,李薇竹的这一门亲事,定然是李荀胁恩求得,这祖孙两人要求的不就是赵家的富贵,又怎会悔婚? 罗利的神色变幻让李薇竹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他在想什么? “瞎说什么。”罗夫人瞪了儿子一眼,“什么话都往外说,这样的话是你当开口的吗?你竹妹妹在说玩笑话,你也当真?” 罗老爷站起了身子,“还喊什么李姑娘,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既然这位李姑娘是为了求财,认作自家做了干亲,便是两全其美了。 罗老爷轻飘飘一句话就给这件事情定下了章程,罗老爷看着李薇竹,声音温和,李薇竹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喜之意,“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有些话,不要轻易开口。” 她根本没同意认罗家夫妻做干亲,又从何说起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李薇竹缓缓摇头。 随着李薇竹的话音落地,一瞬间空气凝滞,等到罗老爷轻笑才打破了一室的静谧,“还真是小姑娘。”尾音上扬,仿佛愉悦却带了讽刺的意味,像是在嘲笑李薇竹的拿乔。 罗夫人连忙打圆场,她知道李薇竹是认真的,“小竹当然是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先吃饭吧,在这里站着干什么,有什么话等会慢慢再说就是。” 罗夫人的眸色里有些忧虑,昨个儿谈话的时候,她便发现丈夫对李薇竹有极其深的偏见,她昨晚上没有想着纠正,心里想着李薇竹也不会拒绝她的提议,等到成为一家人之后慢慢磨合再说。谁知道李薇竹竟是不肯认干亲的,加上夫婿的态度…… 罗鸣缩了缩头,听出了自家爹爹话语里不愉之意,心中想着赶紧吃完了离开。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古怪,罗鸣等到吃完之后一溜烟就跑走,他见着罗家老爷,便像是老鼠见着猫儿一般,李妹妹要做一家人是挺好,只是爹娘的主意李薇竹似乎并不赞同?他也不想管这些事,还是去读书罢。看着爹爹的神色,就想要逃。 罗鸣走了之后,李薇竹便提出要辞行,罗家老爷的表情有些诧异,显然是想不到李薇竹要离开,沉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诧异,“你要离开罗家?” “恩。”李薇竹应了一声,“也叨扰许久了。” “果然是小姑娘。”这第二句的小姑娘嘲讽的意味越发浓厚,甚至懒得同李薇竹说话,闭上了眼。 李薇竹的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罗夫人已经慌慌张张开口,“老爷,李姑娘是认真的。没有说笑。小竹,我先前在外面说的那些,当真是为了你好。但凡你身边还有一个能够做主的长辈,都会应下这门干亲的。” 认真的什么?罗利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小姑娘拿乔,这会儿睁开了眼,从罗夫人的话语里认识到李薇竹是真真切切不想要认他们家这门干亲,“为什么?”罗老爷的眉头皱起,虽然生意上出了差错,甚至如果没有赵家出手,罗家会元气大伤,但是眼前的小姑娘又不知道,再说了就算是伤了元气的罗家也是富贵人家,可不比寨中的赤脚大夫家境来得优越? 李薇竹一开始时候便察觉到了罗老爷身上浓厚的优越之感,这会儿不答反问,“罗老爷不喜我,为何要认我做干亲?” 罗老爷语塞,罗夫人连忙说道:“因为我同你投缘,我家老爷一直都是这般的模样,你瞧,鸣儿也怕他的紧,其实他人很好相处的。”给自家老爷使了个眼色。 罗利脸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 这笑容着实是难看,罗夫人苦笑着,看着李薇竹笑了。李薇竹的笑容通透,不再看着罗利,而是看着罗夫人,无论如何罗家老爷虽然不喜自己,罗夫人却对自己有些许善意,“罗夫人,我们之间大抵是少了一些缘分,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她的意有所指,便是指的罗老爷。 罗夫人心中暗叹一口气,说起来罗家上一代的时候是当之无愧的漳阳第一人,罗利年少得意,故而做事的时候有时候会难免不大周到,靠着她打圆场,才维持现在的状况。如果要是自家老爷先前不做出那般的姿态,或许还能够再谈一谈,现在来看,是不成的了,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强打起精神,“小竹,你这话就是同我生分了,若是没有缘分,怎么让你遇上鸣儿?不过你若是真的不愿意认干亲,那也就罢了。只是这会儿让你离开了,反而是我们招待不周了,起码等着成衣制好了,再去赵家。” 罗利的面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只是不想驳了自己夫人的面子,不开口说话。 “我……” “我还让宝珠给你按捏,做事情总要有始有终。”罗夫人说道,“还有对了,昨晚上拿过去的书一同有五本,等你看完了再离开罢。” 不得不说,罗夫人的这一点是挠在了李薇竹的心尖儿上了,李薇竹现在唯一舍不得的便是那医书了,一听到还有四本,几乎要走不动之感。 罗夫人笑着说道:“这书说起来也是难得,应当是孤本,老爷走南闯北也没有见过这般的书了,除了你手里的那本没有抄本,剩下的四本都有抄本,抄本送你,当做是你救了鸣儿的礼物,你手里的那本需要你自己抄了。其他这两日买的东西,你若是过意不去,今后嫁入到了赵家礼尚往来就是。”就算是做不成干亲,罗夫人也想要同赵家多一个系带。想到了自己只给李薇竹抄本,少不得解释,“这医书当真是难得,不仅仅是药方,上面的字也是风骨天成,可以传下去的。” 罗夫人把这笔账算的是清清楚楚,李薇竹的心中雀跃,对着罗夫人感激一笑,不同于之前的笑容,含着真心的笑容,便似指头簌簌而颤颤的花朵,风中摇曳生姿,“有抄本就很好了。” “你先回去休息。”罗夫人拉着李薇竹的手,送她出了饭厅,“我同夫君还有话要说。” 李薇竹离开了之后,就听到了罗利的声音从牙根里蹦出,“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还敢瞧不起我们罗家?” 这会儿罗利说什么都无法破坏李薇竹的好心情,一想到罗夫人的五本书能够补充了自个儿在妇科方面的空白,眼眸弯弯如新月。 第22章 定亲信物 “小姐,该给老夫人请安了。”丫鬟的声音清脆婉转。 芙蓉帐内伸出一只手,素白的皓腕缀着通透澄亮的碧玉镯,坐起身子的时候,青丝洒在白色中衣上,说不出的清丽与秀雅。汲着木屐,便有丫鬟鱼贯而入。 周蔚悦比平日里早起了半个时辰,这会儿用手掩住口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水,等到曲水用帕子替她擦了脸,整个人才陡然一清。 周蔚悦见着曲水给她拿了翠绿色的杯子,便说道,“今个儿要见老夫人,穿热闹点的颜色。” “是。”更衣挽髻之后,那红艳艳的绢花压住了她身上清雅气息,身上也是海棠红的对襟褙子,下身是绛紫色的粽裙绣着浅黄色的腊梅。 周蔚悦的容貌偏淡雅,这一身的装扮不合她的气质,却和了老夫人的洗好,随着老夫人年岁大了,便喜欢热闹的颜色。周蔚悦从昏黄的铜镜之中看着身后人的动作,“用那根老玉簪子。”周蔚悦对着丫鬟曲水说道,“不要用这根。” “是。”曲水便换了簪子。 这老玉的簪子并不是老夫人的心头好,更像是随意给她的,周蔚悦也时常让丫鬟把玩这根簪子,久而久之生了润滑的包浆,让这簪子也不是那么丑了。形状虽然不美古旧了些,好歹还有遇的通透。上了年龄的人格外执拗,也不知道今个儿会从她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周蔚悦只能够尽力把自己的装扮靠近老夫人的喜好。 等到曲水收拾好了自己,周蔚悦也站起了身子要出发。 等到周蔚悦出了房门的时候,天边绽开的金色透过床费射入到了屋内,把屋内的一切摆设拢得明晃晃的。墙壁上贴着的是古琴,悬着的是前朝李尚的书画,寥寥数笔勾勒出壮阔山河,狂草恣意而潇洒。多宝阁上空空荡荡,只放了一盆崎岖山石雕琢而成的假山石,屏风前则是书案,书案边的书架上放着各式的书,大肚瓶里放着卷好的画卷,房间里简简单单,若不是芙蓉帐的颜色,更像是男儿的书房。 周蔚悦回头看了一眼房间,这房间除了少了闺阁女儿的精致,无一不和她的心意,长长久久住下去才好。想到这里弯唇一笑,走在院子里的石阶,便往姑妈的院子里去了。 “表小姐。”下人一一行礼,周氏正在梳头,却把表小姐引了进去,端坐在梳妆镜前的正是周氏,如同周蔚悦一般的细长脸,长眉被修剪得弯而细,她的眼微微上挑,配上细长的眉,便觉得悍然,实际上姑妈也确实并不是温和的性子,因为姑妈这般的性子,格外喜欢温和而柔软的人。周蔚悦这般的模样,也是因为姑妈的喜好。 “你来了。”周氏对着周蔚悦招招手,“替我选发饰。” 周蔚悦自然而然站到了周氏的身后,选了钗环用篦子蘸了头油抿了抿她的发丝,簪上了蝶恋花发簪,最后配了东珠耳坠。周氏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你的眼光好。”她这侄女性子好,又贴心。 周蔚悦抿唇一笑,“都是姑妈教我的。” “你头上这根是娘送你的簪子?” 周蔚悦点点头,周氏拉起了她的手,表情里有些怜惜,“我库房里有一套新得的头面,晚点让桃红给你送过去。”小姑娘家家的,被自己养的是唇红齿白乌压压的头发偏生簪这样一根没什么美感的簪子。 周氏见着周蔚悦应下之后,便让其他人散下了,“我前些个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周氏既为赵韶辰之母,她素来又是个聪敏的,便猜出了儿子的心思,她想到了老爷出门一趟就替她定下了长儿媳,一想到不知道哪家山沟沟里养大的女孩儿就要嫁给她精心养着的儿子,便觉得难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有了让自家侄女儿做了儿子妾室的盘算。 周氏刚开始对周蔚悦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好好的女儿家做了自家儿子的妾,算是什么。而开口之后周蔚悦通红着脸,羞涩而不见恼怒的神情给了她几分底气,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了。 周蔚悦屏住了气息,不一会儿就把自己面上憋得发红,一双长睫不住的扇动,最后瓮声瓮气说一句,“姑妈。” 周氏见着侄女儿害羞的模样,搂住了她,“小悦,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但凡你有一丁点的不情愿,我立即就止了这个念头,好生替你寻一户好人家。” 周蔚悦稚嫩,一听周氏这样说,连忙抬头,“姑妈。” 周氏见着周蔚悦的样子,便知晓她是肯了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韶辰是要读书做官的,若不是如此,我怎肯会让你做妾?做平妻也是使得的,只有有我一日,我便护你一日。” 周蔚悦心中安定,也不枉她日日在姑妈面前表现,偎依在姑妈的怀中,“有姑妈替我做主,我心里很是安稳。” 周氏从梳妆台拿起了篦子抿了抿周蔚悦的发丝,“老夫人还等着在,我们过去吧。”扬声让人进来。 周氏与周蔚悦走在一处,两人心中都是愉悦,瞧着院子里的郁郁葱葱的花木心旷神怡。 周氏和周蔚悦到了老夫人的宅院里,老夫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如果说周氏一声的装扮是富丽堂皇,华贵优雅,而老夫人则是简朴似乡间老太太了,绛色的上裳,下身是深褐色的裙,眉心配着藏青绒布缝制而成的抹额,绣着卍字不断的花纹。 “韶星我打发让人喊他去了,一会儿就过来。”老夫人最喜欢的便是赵家的一对孙儿,长子赵韶辰在立正书院进修,老太太不让扰了他读书,这韶星的年岁小,不过是在家里请了先生教他念书,老夫人要来,也自然就放了他的假。 “等韶星来了,一块儿吃饭。” 周蔚悦知道老夫人并不喜欢她,收敛了裙摆静静坐在太师椅上,赵老夫人瞧着周蔚悦鬓发的那根簪子,也不似之前打扮的清雅到近乎素净,也难得开口,“你这样打扮看上去就好看的多了。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应该穿的活泼些。” 周蔚悦仰起脸,“是老夫人的眼光好。” 正说着话的时候,赵韶星就过来了,听到了屋内的对话,“姐姐,是什么眼光好?”府里头赵韶星最喜欢的就是表姐了,生得好看,说话温温柔柔的,待他更是温和。 “说你表姐这身衣裳好。”赵老夫人说道。 赵韶星的嘴微张,刚想要说什么,就看到了表姐对自己眨眼,他就不说话了。老夫人没有瞧见周蔚悦的神情,周氏却看得分明,自个儿这小儿子,也就只有小悦能够制得住这小魔星了。 老夫人对着幼孙招招手,她这孙儿原本是最活泼调皮的,自从出了那一场事故之后,安静了不少,可把她心疼坏了,幸好寻到了名医,治好了赵韶星的一双腿,赵韶星的性子才有慢慢活泼了起来,不过到底比不上之前跳脱。 “祖母。”赵韶星也知道老夫人喜欢他,便腻在她的身上。 “乖孙,想不想祖母?” “想。”赵韶星的声音响亮。 赵老夫人面上的周围舒展看来,像是一朵老菊绽放,“祖母从乡间带了不少新鲜的果儿,给你尝尝鲜,前几天下雨了,腿疼不疼?” “不疼。”赵韶星想到春天的时候自己曾经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有些吧不好意思。 刚治好的时候,春天阴雨连绵的时候,赵韶星曾经哭着说腿疼,赵老夫人便一直记挂着,前些日子下雨了,恰逢又想她的乖孙,就巴巴地赶了过来。 “真的不疼?”赵老夫人说道,像是在问着赵韶星,目光却落在了周氏的身上。 周氏开口说道:“春天阴雨连绵的时候还有些疼,夏天已经好多了。” 赵老夫人开口,“这样不行,把他送去那个寨子里去请神医看一看吧。这要是留了根儿了,可不好。” 赵老夫人的话一出口,屋内一阵沉默,周蔚悦的手不自觉握住了裙摆,如果不是忽然而然的这一桩婚约,她哪里会委身做妾? 周氏缓缓开口,“当时老爷回来的时候也说了,头三年是会这样,只要定时用药浸泡,三年就会慢慢好起来。”虽然知道这桩婚事已经定了,她却不想去找那神医,因为儿子的伤,搭上了大儿子的婚事,一想到这件事情便心如刀绞。 赵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她也知道这桩事,但是只要一想到小儿子遭罪,就想让人去寻神医。 赵韶星开口说道:“祖母,不用了,去了神医那里要扎针的,我不喜欢。” 上一次赵老夫人就想要送医,也是如同现在一般,都觉得没有必要,便罢了,这会她也是顺口一说,见着周遭都不同意,就说道:“吃饭吧。” 吃过了饭,刚让人撤了席,就有丫鬟说道:“夫人,外面有人找。” “什么人啊?”周氏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老夫人开口,只等着老夫人说出了是谁来访,就离开,便听到丫鬟说道:“是主仆三人,正中的姑娘,手中拿着一块儿玉佩。” 第23章 进入赵府 周蔚悦的手里端着素白瓷茶盏,其内是明前龙井,被山泉水沸水泡的舒展开叶片,清新的绿色茶水被她的手腕一颤,溅出了水滴落在了手指上,手指泛上了疼意,周蔚悦抿唇,把茶盏放在了酸枝木八仙过海小桌上,左手指腹摩挲那被水烫过的一小块儿的肌肤,带着灼热的疼让她冷静下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正厅里死寂一般的沉默,赵韶星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祖母、娘、姐姐?”孩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也有些茫然,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来了,就让引着进来吧。”赵老夫人开口,自从儿子和她说了这一门的亲事,她在心里就认了李薇竹为她的长媳。 “桃花,先带着少爷回房休息。”周氏开口说道,目光又落在了周蔚悦身上。 “蔚悦也……”老夫人还没有说完,周蔚悦嘴唇扬起小小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清浅到尚未到达眼底,便消散了,“我留在这里,好歹我与那李家姑娘年岁也是相仿。”今后更是有可能一块儿伺候赵韶辰。 周氏看了侄女一眼,“让她留下吧,李家的也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没曾想到现在就找过来了。”周氏的眼里划过一丝讽刺,觉得这位李薇竹当真是迫不及待,婚书上约定的是及笄,此时距离她的生辰尚且一年有余,这会儿就寻了过来。“就像是小悦说的,她年岁与她差的不多,留下来也好做个伴。” 赵韶星有些不愿,周蔚悦就浅笑着摸了摸赵韶星的脑袋,“等会我去找你,同你走华容道好不好?”赵韶星就这般被周蔚悦劝说走了。 等到赵韶星走后,正厅里又是沉默。 周蔚悦的手指不自觉紧握着茶盏,沸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胎瓷烫到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已经被烫的有些发红,更是有浅浅的疼痛,她却仿佛浑然不觉,看着门口,一直到那绯色的人影阔绰地出现在了门口。 周蔚悦曾听姑妈抱怨过,不过是寨中出身的女子,在周蔚悦的心里,李薇竹应当是畏畏缩缩的行事,面色蜡黄。 而不是眼前的人,绯色绣杏花的半袖,下身是雨过天青色的粽裙,绣着是穿云鹤祥云图样,她生得真高,脊背挺直,轻薄的夏衫可以瞧得出她胸前些许的曲线,看上去反而似比自己还要大一些。周蔚悦的目光再看着李薇竹的脸,肌肤白皙,两眉弯弯,瞳眸黑亮,菱形红唇翘起微笑的弧度,乌压压的长发挽成发髻,发簪流苏垂在她的耳廓处。圆润的耳珠上缀着的是粲然的莲花红宝石耳钉。 她怎能够如此的出色,举手投足也不见小家子气?周蔚悦的神色有些恍惚。 “这位姐姐好。” 周蔚悦晃神的时候,李薇竹已经同她行礼。 “李姑娘你好,喊我蔚悦表姐就是了。”周蔚悦面上带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的指腹被烫的有些发疼,李薇竹的秀丽与卓雅,让她的心似一只大手攥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蔚悦表姐。” 这一声不光是周蔚悦,就连李薇竹身上也是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说不出的别扭。双目相对,不约而同离开,周蔚悦却因这个动作一怔,忍不住看着李薇竹的眼,觉得有些熟悉,这双澄澈的眸子竟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老夫人对着李薇竹招招手,“真是个生得好看的丫头。我记得你叫做李薇竹?字是怎么写的?” 李薇竹这会儿认真答着老夫人的话,从罗夫人的口中她已经知道了周氏是周蔚悦的姑妈,今个儿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到赵家,没曾想恰巧遇上了赵老夫人,她衣着简朴目光和蔼,看上去好说话的紧。 赵老夫人确实对李薇竹是十二分的满意,李薇竹的容貌秀丽,却没有那浓妆艳抹的妩媚,也不会如同周蔚悦那般雅致的近乎脱俗,不艳不淡,恰到好处,笑起来的时候似清风拂面,让人说不出的舒畅。赵老夫人在心中早已承认了这门亲事,年轻时候便认一诺千金这个理,等到老了更是执拗,李薇竹无论生得如何谈吐如何她都认这门亲,心里想着若是李薇竹上不得台面便要细心调·教,这会儿见着李薇竹容貌可人谈吐大方,心中是说不出的惊喜。 一个愿意问,一个愿意答,两人融洽的模样,让周蔚悦的心里一阵阵发凉,心中灵光乍现,也忽的想起了曾经在哪里见过李薇竹,不就是在那罗夫人的马车上吗? 罗家与赵家,一瞬间周蔚悦想到了许多,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而出的时候,正听到老夫人细心问道:“可曾读过书?” “在家的时候跟着祖父学过,读过《论语》、《孟子》几本,看得最多的就是医书了。” 赵老夫人笑眯眯的,眼睛也瞪大了,“还学过医啊,学过医好,我们韶星,也就是府里头的二少爷,阴天下雨的时候腿骨有些酸疼,有什么法子没有?” 事关自己的小儿子,周氏当即就竖起来耳朵听李薇竹的回答,唯有周蔚悦的面色沉沉,李薇竹的年岁比自己还小一些,学什么医?不过是仗着自己祖父神医的名头,这会儿炫耀罢了。 “先前祖父开过方子,因为第一次接骨接的不好,后来祖父才敲了先前的接骨,阴天下雨的时候确实是会有些难受,若是当真酸胀的厉害,施针就好。” “那你可会针灸?” “自然是会的。”李薇竹点点头。 “那若不然晚些时候给我小孙儿看看。”周老夫人这样一说就下了决定,“我怪忧心的,若不是山路不好走,我雨一停就过来了。” 李薇竹歪了歪脑袋,“应当是雨水霏霏连绵的时候会有些酸疼,夏日里气候干爽,偶尔磅礴大雨,他应当不会疼的。”想到了磅礴大雨,忽的脑中浮现了那青衫的沈逸风,就算是落入到了水中狼狈如斯,仍是挺直了脊梁,自是风骨傲立。他应当离开漳阳城了吧。 周氏听到李薇竹这般说,这会儿也开口说道:“前些日子下雨,我还担心他难受,就像是李姑娘说的,远不及春日里发得厉害。” 周蔚悦听到姑妈开口,有一种溺水之人手中的救命稻草也要沉没的错觉,匆忙开口道:“李妹妹年岁也不大,寨子里看病的机会也恐怕不多。” 赵老夫人听到了周蔚悦的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周蔚悦感受到了老夫人的目光,尽力无视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最爱的明前龙井也少了平日里的味道。 李薇竹感受到了周蔚悦的敌意,沉默一阵,不过周蔚悦说的也是实情,虽然自十岁出师以后,寨子里的人的病都是她看得,只是寨子里的人大部分生得不过是寻常的小病,她给人把脉之后,祖父还会再断定一番。从寨中赶到漳阳的路上倒是见过一桩疑难杂症,她还没有救治好,惹了人命的官司,便实诚开口道:“蔚悦姐姐说的是。” 周氏看了侄女一眼,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只是听到了李薇竹的回答也消缺了对她的那点热忱,既然是半吊子水,自家小儿子的病还是按照老神医的嘱咐慢慢养着就是了。“这春日里也过了,按照李老大夫的吩咐,慢慢养着就是。” 这便是婉言谢绝了让李薇竹出手,李薇竹也明白了周氏的意思,略略有些窘迫。 赵老夫人见着李薇竹的样子,反而欣赏她的实诚,笑眯眯地说道:“医的不好也没关系,又不是靠医术吃饭,作为一府的长媳,最重要的是掌家,以前要是没人教你,让周氏慢慢教你就是了。” “以后不能行医了?”李薇竹震惊地说,瞪大了眼睛,仿佛连眨眼也不会了。 赵老夫人笑着说道:“我们又不是穷苦人家出身,哪里需要抛头露面给人治病?你若是喜欢行医,没事研究些药膳的方子,给咱们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周蔚悦听到了赵老夫人的话,抿唇浅笑,若是个心思敏感的,只怕听到了赵老夫人的话,这会儿就要伤心了,虽然大雍朝里女大夫大多是家境不大好的,赵老夫人这般直白说,也忒伤人了些。 李薇竹并没有在意赵老夫人前面的话,想着赵夫人后面的话,心中竟是有些酸涩。她读的是百千本的医书,听得是人的脉搏,断的是人的病症,开的是治病的方子,针灸的是解乏祛疾,竟是要都放下,以后给人开药膳?原本欣喜于赵老夫人对她的和善,这会儿心里头竟是难受的比发现赵韶辰有心仪的表妹的那一瞬还要难过。 “竹妹妹怎么了?”周蔚悦察觉到了李薇竹的难过,李薇竹的难过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以为是赵老夫人的前一句话伤到了李薇竹,她的声音柔和似春风,“这都要定亲的人了,怎的还哭鼻子?” 第24章 与情敌同住 站在李薇竹身后的丫鬟白芨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难过什么,这会儿什么也不敢说,汗珠儿从发根处沁了出来,心里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见着自家小姐不开口说话,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水聚成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面颊与乌发的交接之处慢慢滑落,等过了鬓角,那汗珠儿陡然坠得快了,滴答,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出小小的盐水花。 开口的不是李薇竹,反而是周氏,“比你年岁还小一些,当真是小姑娘。”周氏缓缓开口,“远道而来,一路上也累了吧,不如早些休息,有些事情,等到老爷回来了,再慢慢来论。” 赵老夫人看了一眼周氏,目光又落在了周蔚悦的身上,“有什么好论的,都交换了信物,下了婚书,只等着日子成亲就是。”她知道周氏一开始的盘算,便是亲上加亲,赵老夫人并不喜欢这个主意,她在乡下的时候,曾见过表兄表妹成亲,生下了痴儿,她还记得大夫说过一句,若是表兄妹成亲,诞下的孩儿若不是聪明伶俐到极点,便是有先天的不足之症。后来也曾见过一对表兄妹成亲,生下的孩子天生六指,便又想起了当年那大夫的话,那长叹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赵老夫人宁愿曾孙健康便好,也不远冒险有个不足的孙儿。 李薇竹就算是心中还想着不能行医的事情,这会儿听到众人说起了她的婚事,也还是有些羞涩的,在太师椅上便有些坐不住,掩饰性地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水。 周蔚悦又难免再次看起了李薇竹,若是她有长辈做主,也不至于自己的婚事,这会儿也要坐在堂上,明明羞得不行,却也不能离开。周蔚悦想到自己的爹娘,虽然爹爹是扶不起来,若是给她议亲,怎的也不会到如此的地步。如此一想,便有微妙的优越之感。 周氏看着李薇竹,若是白皙的面上飞上红晕的是自己侄女儿,她这会儿恐怕已经开始打趣了,只因为是李薇竹,见着她羞涩的模样,反而觉得胃中有灼烧之感,只愿那婚约来的更晚一些,“毕竟李姑娘还尚未及笄,当年婚书定下的日子是及笄之后。” “那就提前一些。”赵老夫人说道,说完了这句之后,“也是,既然要提前,是需要好好拟定章程。” 婚约要提前? 除了老夫人,其余三人是心思各异,入口回甘的明前龙井在口中带了苦涩的意味,周蔚悦悄然看了一眼姑妈,就连周氏也难以保持镇定的神情,脸上几乎要绷不住了,原本是想要拖一拖,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提前?“一切等着老爷回来再说。我先让人收拾出来客院。” “还收拾什么客院?”老夫人直接说道,“我那院子还有空屋子,让薇竹和我住在一块儿就是了。”说完之后笑眯眯对着李薇竹说道:“小姑娘看着就乖乖巧巧的,我见着便心喜。” 周蔚悦的心中越发凉了,她一直知道老夫人并不喜欢自己,自己努力投其所好,却抵不过此时初次见面的李薇竹。 赵老夫人又笑了笑说道,“薇竹也就孑然一身,若是定下了日子,也不好继续在府里头住着,我住的庄子那里倒是宽敞,不如跟我一块儿吧。” 周氏捏了捏眉心,李薇竹的羞红的面容还有赵老夫人语调的急切,让她这会儿是说不出的烦躁之感,“那就先这般,李姑娘……” “还什么李姑娘。”赵老夫人打断了周氏的话,说道,“还不如蔚悦懂事,也知道让人喊蔚悦姐姐。” 周氏按捺住自己,勉强笑了笑,“是我的错。薇竹,就当做自己家里,住下就是。”虽然知道这桩婚事已经定了,她总想着还有没有回寰余地,“薇竹客居在府中,若是旁人问起,先不说这桩婚事。只说是故交之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扬起来的,吩咐的是所有的奴婢们。 白芨听到了老夫人话语里的维护之意,是欣喜的,见着周氏的表现,又为自家小姐捏把冷汗,这面上的神情变来变去,也幸好低垂着头,旁人都只顾着看李薇竹去了,也没有人在意小小丫鬟心里想着的是什么。赵老夫人尚未说什么,李薇竹已经应下了,“夫人,就依您的意思。”在婚约上,她与周氏想到了一块儿,这婚约履行来的越慢越好,赵老夫人人虽然可亲,她着实有些惧怕,惧怕未来丢下所学多年的医术,只给人顿一些药膳,学习那所谓的掌家之法。 赵老夫人埋怨地看了一眼李薇竹,又对周氏说道,“我赵家堂堂正正的长孙媳,有什么不好说的?” 周蔚悦开口,“姑妈是为了薇竹妹妹好。”见着所有人都看向她,唇角勾起浅浅一笑,笑得温和,若不是她都上带着火红的宫花,这笑容应当更加恬淡,“毕竟这般不大和体统,晚些时候定了婚期,薇竹妹妹同老夫人一块儿住着更合适。”说到了这里又笑了笑,“要我说,薇竹妹妹同我住也很好。毕竟将来指不定多长的时间要和老夫人住在一块儿,现在倒不如让我提前和薇竹妹妹处一处。” 若是人在老夫人那里,反而不好摸清楚底细,放在自家侄女的眼皮子这里,反而更好,周氏就说道:“小姑娘家家的,不如和蔚悦一块儿,免得扰了老夫人的清净,蔚悦那里也有地方。” 原本周氏以为还要费些口舌,就听到老夫人笑着应道:“我瞧着不错,蔚悦,你年岁要长于你薇竹妹妹,平日里多多照顾她。” 要和周蔚悦住在一块儿?李薇竹一愣,不过又不是抵足而眠,同谁一块儿都是一样的,李薇竹便应了下来。 “你薇竹妹妹远道而来,也应当累了。”周氏开口说道:“你先引着薇竹到你房里小坐,让人扫了你院子里的客房。” 老夫人轻轻颔首,便应了下来。 周蔚悦领着李薇竹便往她的宅院方向走去,赵家的府邸占地恐怕还小于罗家,偏生弯弯曲曲的路,加上错落有致花木挡住了视线,让人便觉得一眼望不到头,这院子就显得精致而占地广了。“这都是姑妈让人打理的,西边的一小块儿是我打理的。”周蔚悦笑了笑,“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跟着姑妈学着打理这些花木,你瞧瞧可好?” 这盛夏里郁郁苍苍的树木还有不知名绽放的花朵,在微风之中摇曳,李薇竹觉得好看得紧,却所不出所以然,“好看。” 周蔚悦笑了笑,“若是妹妹喜欢,我就教妹妹打理这些。” 李薇竹说道,“恐怕我没什么时间。” 周蔚悦的笑容一顿,“是想要和姑妈学治家吗?其实不用太急,老夫人那里有许多压箱底的本事,你同老夫人那里学就是了。” 李薇竹心不在焉点点头,她也不想学什劳子的治家。 如何敲打下人,如何赏罚分明,如何对账,如何把握好度不至于让水至清则无鱼,也不至于油水太过于丰厚让底下的人生了私心。听着周蔚悦说起这些,便心生了不耐烦之意。 周蔚悦的眼里划过了一丝讽刺,乡野之人怎知这齐家的重要性,“世事洞明皆学问,妹妹要学的当真是不少。不过,我想妹妹既然是学医,这些在妹妹那里算不得什么。说起来学医,妹妹学医学了多少年?” 两人说这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周蔚悦的院里,东北角里栽种了一颗榆树,枝叶繁茂,若是春天的时候结着的榆钱串儿可以摘下来蒸着吃,撒上一丁点的盐,伴着香油可以说是人间美味。但是显然周蔚悦这院子里的榆树用法与李薇竹是不同的,“我不喜欢一直呆在屋里,这院子里有一棵树,姑妈让人做了这石桌石凳,可以在树下乘凉,你看着桌子特地做的大了一些,是因为还可以在这里奏琴、作画、作诗或者是对弈。”周蔚悦说到了这里,眼角也是甜甜的笑意,“我们还烫过桂花酒,捡了几只生了秋膏的肥蟹,在这里一边吃一边喝酒。这其中就有表哥呢。” 表哥两字说的是平平淡淡,却引了李薇竹的注意,“你们在这里吃酒?” “是啊。”周蔚悦笑着说道,用帕子掩住了唇,笑得斯文,“吃酒只是一次,多半的时候是在这里奏琴论诗作画和下棋,表哥的说法是,这里是斯文之地,若是时常在这里吃吃喝喝岂不是有辱斯文?” 奏琴论诗下棋作画,“我一个都不会。”李薇竹诚实说道。 乡野之人若是会才是稀奇,周蔚悦心中鄙夷,口中却说道:“也不难的,妹妹聪明伶俐,一定很快就会学会的。”周蔚悦客套说着,漳阳才女这个名头,她花了多少的心思,此时却不提个中辛苦,仿佛一蹴便可就。 “哪里有这么容易?”李薇竹摇了摇头,她也不是傻子,光是医术一道,她就用了许多的功夫,尚不得说是精通,更何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这辈子是不指望了。 “屋里头也闷得很,妹妹,我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如何?”周蔚悦听下了脚步,对着李薇竹说道。 “好啊。”李薇竹应了下来。 原本只是徐徐微风此时骤然急了起来,这风扯得榆树枝叶哗哗作响,白芨看着李薇竹同周蔚悦相对而立,竟是有一种针尖对麦芒之感。 第25章 来者不善 “你是叫做白芨对吗?”周蔚悦对着白芨说道。 “是。” “我知道白芨是中草药,茜草也是吗?”周蔚悦问着李薇竹。 李薇竹点头之后,周蔚悦说道,“看来你学医定然是下了苦功夫的。我的丫鬟原本是叫做流觞曲水,流觞两字老夫人不喜欢,后来就干脆都带上水字,一个叫做曲水,一个叫做流水了。白芨茜草,不如你们跟着流水去收拾屋子,虽然日日有人打扫,也不知道要住多久的时候,自个儿收拾打扫一番才好。这里有曲水,还有其他丫鬟伺候着就行。”周蔚悦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曲水怀里抱着的软垫,走了过来。周蔚悦见状,笑道:“瞧,曲水是个细心的性子,这会儿已经把软垫抱过来了。” 白芨有些放心不下李薇竹,李薇竹已经敛了裙摆,坐在了垫着软垫的石凳上,“你们跟着流水去吧。” 白芨和茜草也就跟着流水离开。 见着几人离开,周蔚悦就说道:“你跟着你祖父学医,有多久?” “我是用医书开的蒙。”李薇竹的目光有些怀念。 周蔚悦自小客居在赵家的宅院里,为人是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是个中好手,见着李薇竹却是醉心于医术,便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说起了医术,李薇竹便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说到了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周蔚悦笑了笑,“一说起了医术,我就忍不住说的多了一些。” 李薇竹在说起学医的那些事,整个人闪亮夺目,最后那歉然一笑更是宛若山涧的清泉,润了人的心底。周蔚悦想到了自己苦学琴棋书画的模样,她不喜欢那些,却逼着自己操琴,逼着自己背下名家的棋谱,一直到了近两年才品味出了其中的乐趣,前些年学这些,纯粹是折磨。“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行医。”口中夸着李薇竹,心里却流着血,凭什么眼前人轻轻松松只是靠着祖父,就能够做了表哥的正妻。她千求百求,锤炼自个儿,得了漳阳城的才女又如何?还不是费劲了心思和巧劲儿才求得了一妾位。 “恩。”李薇竹的笑容淡了,眼底那粲然的光也仿佛暗淡了,她想到了赵老夫人的话。 想到赵老夫人的话的不仅仅是李薇竹,还有周蔚悦,带着几不可察的恶意,“不过听你说这些也是怪辛苦的,以后也就好了,不用学这些,也不用外出给人出诊,想想药膳的方子就好。”周蔚悦说道了这里,笑容越发灿烂,“也不用自己动手,药材库房里都是现成的,方子只要拟出来了,让小厨房熬制就是。”说到了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俏皮一笑,“偷偷同你说,若是想不出药膳的方子也不怕,我知道有一家铺子有卖药膳的,到时候根据老夫人的体质,买上一些就好。” 李薇竹听着周蔚悦的表情,整个人更是怏怏的,单手托腮,郁郁看着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榆树。若是按照周蔚悦所说,连药膳方子,她也不用给人开了? 李薇竹这一身的皮囊着实是美,周蔚悦知道自己生的寡淡了些,这李薇竹却有两弯柳叶眉,大而圆带着无辜气质的杏眼,琼鼻下是菱形红唇。美而不妖,美又不俗。这会儿单手托腮也不见粗鲁,举止要比漳阳城里所谓的小家碧玉,还要动人。在阳光下,她的肌肤润泽似上好的玉石,她只比自己黑上一点,因为托腮露出了平日里藏在衣袖里的肌肤,端的是白皙到靓丽,若是不用劳作,养上一段时间,等到肌肤白皙上三分,恐怕这容貌便更美了。 周蔚悦压下了心底的酸意,说道:“你平日里出了修习医书,还做些什么?要种田吗?”她是因为种田才会变黑? “我和祖父是后来到寨中的,没有田地,医治好了人,会用粮食充做药费。”李薇竹说完了之后,贝齿咬住了下嘴唇,听出了周蔚悦的话语里的意思恶意,神色恹恹。她刚刚也同周蔚悦说的有些多了,若不是周蔚悦一直问起医术,她也不至于说这么多话。眼前的人是赵韶辰的心上人,一笔乱账,自己又何必同她说那么多? 这般一想,接下来周蔚悦问起李薇竹,她便只是一两句话就回了周蔚悦的话。周蔚悦见着李薇竹的神色恹恹,加上疏懒于说话,以为她有些累了,这般心神失守的时候,更容易问道一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语,周蔚悦也就继续同李薇竹套话。 问得李薇竹有些烦了,就说道:“这日头也越来越高,岂不是晒得慌?” “和你说话便忘了。”周蔚悦想着来日方长,也止住了话头,“我们……” 周蔚悦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童子清脆的声音,“姐姐。” 李薇竹也转身了过去,便见着一个穿着杏色小长袍的男童,头上梳着的是软软的发髻,因为发丝过于柔软,可见着光下有细碎的绒发飘起。孩童的容貌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李薇竹却认出了眼前的男童,那是赵韶星,当年祖父给他医治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韶星,当年的赵韶星可以说是小哭包,因为疼痛的折磨,小脸没什么肉一双眼更是大得惊人。现在已经养得胖了,黑如电墨的眼神气活现没有当年的怏怏。 赵韶星仰着头,“姐姐,你说要陪我走华容道的。” “没看到有贵客吗?”周蔚悦拉住了赵韶星的手,走到了李薇竹的面前,“姐姐在同客人说话呢,你怎么不招呼?” “姐姐。”赵韶星乖巧说道,看着李薇竹,“这位姐姐看上去有些眼熟。”他也认出了李薇竹,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李薇竹的。 李薇竹笑了笑,温声说道:“你忘记啦,我们之前见过的,给你正骨的时候,是我扶着你的身子。” 正骨两个字让赵韶星打了一个寒噤,面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小短腿往后蹬蹬蹬就退了好几步,看模样更是要哭了出来,“是你。” 李薇竹见着赵韶星的样子,不觉得有些好笑,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寨中的那些日子,赵韶星一直是害怕祖父的,毕竟他不过是一丁点大的孩子,敲了之前长好的骨头,重新让骨头长正,那当真是非一般的疼痛。只是那时候的赵韶星,就算是疼痛,也是苍白着一张小脸强忍着的,他不想瘸一辈子,虽然有时候哭着闹着,最终还是忍下了所有的疗程。 “我的腿已经好了。”赵韶星哇哇叫着,躲在了身后嬷嬷的腿后,“我已经好了,一点事情都没有,已经好了!”他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句话。 李薇竹噗嗤一笑,笑出了声之后,刚刚那有些压抑的抑郁心情也舒畅开来,此时有了同赵韶星玩笑的心情,“若是当真好了,怎会把我请来,我这次上门,就是让我替你重新医治的。我听说,阴天下雨的时候,你就会犯腿疼,让我仔细瞧一瞧,是不是全好了。” 赵韶星被这样一吓,眼珠儿就洒落了出来,“好了好了。”他的声音里有着哽咽,“我不看病,我好了,我已经全好了。” 周蔚悦埋怨地看了李薇竹一眼,“他还小,你吓他做什么?”还没有走到了赵韶星的面前,李薇竹已经两三作步,走到了躲在嬷嬷身后的赵韶星面前,双手环住了赵韶星,“好啦,姐姐同你说笑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赵韶星的眼里还噙着泪水,“你骗人。”他想要挣脱李薇竹的怀抱。 李薇竹干脆抱起了赵韶星,因为时常练八段锦,抱起胖乎乎的赵韶星也并不费劲,用手帕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姐姐这次是来做客的,不是给你医治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其实她倒是想要给赵韶星针灸一番,不过显然赵家人不会让她动手。 “当真?” “若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赵韶星破涕而笑,“小狗。” 陌生女子的声音就这般送到了踏入到院门里的另一人的耳中。跟在赵韶星身后的正是赵韶辰,祖母不爱住在漳阳城里,反而喜欢老家的别院里,一年也难得来上一两次,虽然老夫人说是不用请假,但是赵韶辰得了消息仍是和夫子告假了,他功课好,夫子也不为难,就准了他离开立正书院。 赵韶辰回来之后,先去见了祖母,正要去母亲的院子里,祖母神神秘秘让他先来找表妹,赵韶辰想到了上次立正书院里的情难自已,也想早点见到周蔚悦,加上祖母的吩咐,就径自过来了,谁知道表妹这里竟是有娇客,那为何让他过来? 赵韶辰进入到表妹的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了李薇竹的声音,声音是灵动悦耳,进入到了院子里便见着抱着自家弟弟的李薇竹。 微风拂过,两人双目相对,赵韶辰的眸色里划过了惊艳的神色。 第26章 娇客是谁? 沙沙作响的是枝叶摇曳之声,周蔚悦见着两人,心里升起了恐慌之感,脆生生喊了一句,“表哥。” 赵韶辰的目光落在了周蔚悦的身上,那惊艳之色顿消,面上浮现了诧异的神情,“表妹。”他的目光是一言难尽,素来清雅的表妹,怎的穿成这幅模样。 老夫人的喜欢加上李薇竹过于淡然的表现让周蔚悦忘了自己今日里的打扮,这会儿见着表哥的神情,才想起了自己的装束,若是地上有缝只怕周蔚悦这会儿就要钻了进去,手指收紧抓着垂在身上的丝绦,讷讷开口,“表哥。” 赵韶辰忍不住问道:“表妹,你今个儿怎的这副模样?” 赵韶辰的话让李薇竹也看了过来,头两次见到周蔚悦,她都衣着的淡雅,如同灵动的山水画,今个儿这身衣裳还有装扮压住了周蔚悦身上雅致气质。周蔚悦只好小声说道:“我觉得这般的装扮挺好的。”像是生怕赵韶辰继续问,疾步走到了赵韶辰的身边,小声说道:“老夫人喜欢热闹的颜色。” 周蔚悦小小的声被风送入到了李薇竹的耳中,周蔚悦的面色浮现了一抹绯红,而俊秀少年倾听她的话语,微风起,这画面是刺人的谐和。“最近舍友学石雕,我也雕了一小块儿的,刻得是你的字,德灵。你看可喜欢。” 虽然周蔚悦穿的衣裳不合适,只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是含羞带怯,若含着露珠儿的花,赵韶辰也就忘了还站在一边的李薇竹,想要从腰间的锦囊之中拿出那一小块儿他自个儿雕刻的印章。 “晚些时候再说。”周蔚悦伸手拦住了赵韶辰的动作,“还有客人呢。” 说到了这里,声音就扬了起来,不是之前的窃窃私语,款款走向了李薇竹,介绍起了李薇竹的身份,“这是李家姑娘。” 李家?赵韶辰不知晓这位姑娘与自己是什么关系,有礼道:“李姑娘。” “赵公子。”李薇竹看着赵韶辰,目光是说不出的复杂,招呼了这位赵大公子便垂下眼不说话。 周蔚悦上前拉住李薇竹的手,李薇竹的手指被周蔚悦碰触,就收回了手,周蔚悦不见尴尬,反而凑到李薇竹耳边。女子温热的鼻息喷在了李薇竹的脖颈上,让她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缩脖颈:“妹妹是不是害羞了?这就是我表哥。”说完浅浅笑了。 赵韶辰看着周蔚悦浅笑,不知她与那位李家姑娘说些什么,唇边也是呷着浅笑,见着李薇竹看向他,便也浅笑颔首示意。若是今个儿表妹穿的如同往日一般,一个是梅淡一个梨白那又会是怎样动人的景。 周蔚悦挽住了李薇竹的臂膀,往旁边走了一下,“不如先去屋里头小坐,这会儿估计房间也收拾出来了,我先把小魔星打发走了再说,也好同表哥私下里说你的身份。”说完还对着李薇竹眨眼。 李薇竹虽然没有害羞之意,这会儿也不想见到赵韶辰,“我就先回房了。”对着赵韶辰行礼,就跟着曲水离开了。 这院子里正中是待客的厅,左为周蔚悦的厢房,右边便是给李薇竹安置下来的厢房了,李薇竹进入到房间里,便见着丫鬟在往多宝阁上摆置东西,曲水说道:“若是用起来缺了什么,打发人同我或者曲水说一声就好。” “这般就很好了。”李薇竹说道,因为许久不曾住人,虽然时常打扫,屋子里也有一股子不通风而起淡淡味道。从库房里搬出来的紫檀边座珐琅四友图宝座屏风,上浮雕莲瓣纹,底座极莲花瓣的边侧均镶锦地花卉珐琅条,点蓝绘制松竹梅兰四友,其间点缀着山石与草木,华美非凡。 茜草正在收拾背着的娄筐,而白芨站在敞开的窗扉前,窗前种着的是一株梅花,枝上是苍老绿的叶片,透过并不浓密的枝叶,可以见到玉人一般的周蔚悦和赵韶辰。 白芨什么都听不清,怅然地回过身子,“小姐,你累不累?” “还好。”李薇竹手指拨弄多宝阁上的珐琅瓷制成的笑面不倒翁,手指点在光洁的小人头顶上,手指松开,不倒翁就晃动了起来。 “老夫人心善,若是能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就好了。”白芨说道。 李薇竹原先是喜欢赵老夫人的,自从说了什么药膳的主意,整个人就是怏怏的。 白芨见着了李薇竹兴致不高,想要逗着李薇竹说话,她只是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推到不倒翁,有一搭没一搭和白芨说着话,茜草忽然开口,“白芨,你就让小姐静一静。” “啊?”白芨一愣,她是看着小姐兴致不高,才想着与她多说说话,过往在寨子里的时候,她就是这般对李薇竹的。 像是看出了白芨所想,茜草说道:“这里不是寨中。”这里是赵府,茜草不爱说话,却和白芨一样细心观察这赵府的状况,赵老夫人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赵夫人却并不大喜欢小姐,恐怕若是赵夫人可以选择更愿意让长子与侄女儿亲上加亲。还有药膳的事情,小姐心中怕是难过了。今后的日子如何过,总要让小姐心里有个章程,自个儿定下主意。 李薇竹的手指拂过珊瑚珠串,拂过酸枝木制成的梳妆匣,拂过书案,最后落在了刚刚白芨收拾出来的医书上,李薇竹拿起了册子,这书是在罗府上得的,是一个叫做李志庭的人做的书,这一本书是她亲手抄的,李薇竹坐在了书案前,翻看起了这一本书。 ******窗外***** 周蔚悦三言两语先打发走了赵韶星,便对着表哥说道:“表哥,你可知道刚刚见到的姑娘是谁?” 周蔚悦的笑颜如花,赵韶辰问道:“是谁?是哪家的小姐?” “恭喜表哥,那是你订了亲的未过门的妻。”周蔚悦浅笑着,笑意却没有达到瞳眸,看着赵韶辰,想要听到他的回答。虽然前几日听到了表哥表白心声,这会儿想要知道他见过了李薇竹,这想法可会变。 赵韶辰听到了周蔚悦的话,“什么婚事?” 本是随意开口,以为周蔚悦是同自己玩笑,忽然想到了爹爹曾经说过,因为神医治好了赵韶星,便替他做主定下了婚事。因为这桩婚事,爹娘还大吵过一次,赵韶辰对尚未谋面的李薇竹就多了不喜之意,而后更是被温柔多才的表妹吸引,因为婚约要等到女子及笄,赵韶辰尽力淡化那婚约在心中的痕迹,这会儿那婚约在他的心中只是浅浅的影子,难以置信开口:“你在同我说笑?” 赵韶辰想到了刚刚见到李薇竹,抱着自家弟弟浅笑的模样,不比漳阳城里的其他闺阁女子差,也没有自己想象中怯懦的乡土气息。神色松动,爹爹还有祖母曾经坚持说过,这婚事是一定要成的,他赵家有漳阳城的地位,便是因为一诺千金四个字。如果要是李薇竹,似乎这桩婚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周蔚悦一直在看着赵韶辰的神情。赵韶辰素爱怜香惜玉,心里有些发冷,前些日子还对自己说那些话,今个儿就露出这样的神情,“我怎会用女儿家的名誉同你说笑?”周蔚悦低低地说,笑容里有了惨淡的意味,“她是不是生得很好看?我刚刚同她说话,性子也是温和,恭喜表哥了。” 赵韶辰从周蔚悦的惨淡的笑容之中品味出了什么,“表妹……” “我就是想恭喜表哥。”周蔚悦低头说道,抬眼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恭喜表哥。” 表妹待他也有情。 如果是前两日发现,他或许会欣喜若狂把表妹揽入到怀中,这会儿赵韶辰神色复杂,表妹的院子并不大,他的未婚妻便在这里住着,指不定窗户开上一个小缝,这会儿正看着呢,他什么也不能做。赵韶辰并不是情不能自已之人,就算是心悦表妹,也尚有自己的理智。“表妹。” “这是表哥的喜事,我反而是哭了。”周蔚悦抬起眼,含泪带着笑,“我真是不该。” “别这样说。”赵韶辰苦笑着说道。 周蔚悦说道,“表哥,你坐,我同你说说李姑娘吧。” 罗公子生了事,他吓得便是两股战战,被爹还有祖母已经认定了的婚事,他哪里有违抗的念头?看了一眼表妹,与她是无缘分了,倒不如听听那位李姑娘是如何的人。这样一想,也就坐在了石凳上。 “李姑娘虽然出身乡野,也是读书识字之人,自小就读医书呢。刚刚还同韶星说,要给韶星治腿,把韶星吓得够呛,还哭鼻子了。” 不懂诗词,刚刚还吓唬幼弟,赵韶辰的脸有些发黑,“她才多大,又是女子,能学得多好?” 周蔚悦看着赵韶辰发黑的脸,柔声安慰了几句,看似说着李薇竹的好处,却让赵韶辰心中勾勒出来了李薇竹此人愚蠢而自得,不能见人的医术偏偏要卖弄三分。 赵韶辰的手捏成了拳,重重锤在了石桌上。 “表哥怎么了?” “这婚事若是能退了才好。” 第27章 抄写女德 若是旁人说退亲,就算是那罗府的小胖子说退亲,周蔚悦也会当真,说这话的是表哥,周蔚悦便知道他不过是失口了嘴皮子说说罢了,若是当真,她才是入了魔障。果然,周蔚悦便见着了赵韶辰面露了悔色,“表哥,你说这话,伤了的就是老夫人还有姑母姑父的心了。”顿了顿又说道:“这话不要说了,若是李姑娘知道了,心中只怕也会难过。” 赵韶辰赌气说道:“她祖父既然救了幼弟,我这一生便赔给她们家了。”原本对这桩婚事的五分不满,顿时就扩展到了八分。 周蔚悦嘴角微翘,很快收敛了神情,温声安慰起了表哥,声音潺潺似流水,抚慰了赵韶辰。 表妹越温柔,因着对李薇竹的不满,他便越发对表妹有了蠢蠢欲动的遐思。只是赵韶辰虽然对周蔚悦有遐思,也止于遐思,尤其是李薇竹出现,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身上的这婚约,与表妹会如何,他是不敢深想,上次立正书院里的事情已经是他情难自已鼓足了勇气,看着如花表妹,这会儿有贼心没贼胆。 周蔚悦太清楚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她要做的就是勾起赵韶辰的遐思。声音越发温柔。 赵韶辰看着表妹,长叹道,“表妹你是心善,若是这婚约是与……我也不会如此了。” 说出了这话之后,赵韶辰有些悔意,便见着面前的周蔚悦白净的面上浮现了红晕,“表哥。” 眼波流转,艳丽无双。 那红晕消散之后,周蔚悦继而是蹙起了眉心,“表哥,李姑娘的品貌摆在这里,反而是我……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今后……”像是发现自己失口,素手掩住了唇,不再说话。 长睫上带着了泪珠儿,只是一眨眼,那挂在睫上的泪珠儿就滚落了下来, “表妹。”赵韶辰握住了周蔚悦的手,只是一瞬便发觉了自己做的不对,立即收回了手,只是那绵软细滑的手感,还残留在手心里。 “别说这些了,让我心里头怪难受的。”周蔚悦摇摇头。 两人自是无言,赵韶辰想到了表妹的经历,有那样一个爹爹,继母又是凶悍的,也难怪她如此忧心了。她平日里从来不提这些,只怕今日里也是见到了李薇竹,勾起了心事。这样一想,赵韶辰便越发不喜在屋内的李薇竹了。 周蔚悦最懂的便是点到为止,说到了这里,再寒暄了两句,就送走了赵韶辰。 用帕子蘸了蘸面,泪珠儿虽然滚落过,眼眶却一丁点都没有发红。 等到赵韶辰离开了院子之后,曲水也走到了周蔚悦的旁侧。流水、曲水两人是周蔚悦一手调·教出来的,刚刚曲水更是引着赵韶辰身侧的侍从到旁侧去,这是她和流水两人惯常做的。引着合墨距离赵韶辰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既不会让赵韶辰觉得周蔚悦轻佻,又能够避免让合墨听到两人的说话。 “李薇竹在干什么?”周蔚悦回过身,对着曲水说道。 “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正打量摆设。”曲水说道,“那屏风小姐都不舍得用,怎的给她用了?” “这些算什么。”周蔚悦懂得那屏风的价值,只是借给李薇竹罢了,就算是摆在李薇竹的房里,仍然是她的东西,“村里出来的,只怕没见过这些,让她开开眼。” 日日温柔与人说话,日日伴笑脸也是累人的,周蔚悦在两个贴身丫鬟的面前从不掩饰她的刻薄。 曲水想到刚刚李薇竹的神情,淡淡然然,并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是周蔚悦这会儿说着爽快,那些话就没有说出口。 周蔚悦进入到李薇竹的房间里的时候,她正一个人临窗而坐,脊背挺得很直,抄写手中的书卷,“你的两个丫鬟呢?” 李薇竹的手一抖,因为抄书而平心静气的心又有些燥了起来,丢下了笔要行礼,周蔚悦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在抄写什么呢?” 她打量着李薇竹的字,小楷工整,出锋有力。 周蔚悦诧异地眨眨眼,她的字也是极好的,她无处不掐尖,无处不争抢,但是光簪花小体,却落了李薇竹的下风,“你抄医书练字?” “不是练字,抄着觉得有用的方子。” “哟,今后做了我的表嫂,哪里用得上这些,姑妈老夫人都用固定用的大夫,府中的下人也不用你出诊。”周蔚悦也看出了李薇竹是真心喜欢行医,便从这方面想要堵她一堵。 果然,李薇竹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周蔚悦看着李薇竹暗沉着脸,心里想着果然是小姑娘,虽然自小和祖父生活,看上去可怜了些,她祖父恐怕也是疼她的紧,不然也不会趁着给赵韶星医治,顺带就解决了她的终身大事,这会儿心里不畅快了,就摆在了脸上。 周蔚悦垂下了头,假装没看到李薇竹的神色,“不过平时抄写,修身养性也是好的。说起来想要修身养性,抄写《女德》、《女学》的好。”她既然在乡下,《女德》、《女学》只怕也没学过,让李薇竹抄写这些,也是为她好。 “我以为修身养性,抄写的应当是佛经。”李薇竹说道,李薇竹虽然心性单纯,却也不傻,学医之人除了学好基本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周蔚悦不喜欢她,李薇竹一早就知道,懒得同她争执,只是淡淡说着事实。 “不能看多了,以免移了心性。”周蔚悦抿唇一笑。 李薇竹笑了笑,抄写医书不过是因为遇到了书中赞叹的方子,便喜欢抄写下来。抄写佛经之语不过是同周蔚悦随意说说,《女德》、《女学》之类的书,祖父让她看过,做到心中有数,不必如同书中那般约束着自己。 谁知道吃过了午饭,周蔚悦同赵夫人这般一说,她就多了要抄写《女德》、《女学》的任务。就连赵老夫人也说道:“既然以前也不曾看过,抄抄也好。” “我以前是曾看过的。”李薇竹抿唇,下颌收紧,通透的眸子里露出了不愿的神情。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赵夫人缓缓开口,“有些道理从书中就会学到,娘让我教你掌家,这第一步便先学书中的规矩罢。”李薇竹这会儿的目光过于不逊,赵夫人是个强势的,见着李薇竹的如同小兽一般的神色,就想要压一压。 赵夫人的神色清冽,目光斜过李薇竹的身上,是气势十足。 李薇竹到底是见识少的,这会儿赵夫人一觑,心中一惊,便把心中升腾的火气压了压,随即就听着周蔚悦小声说道:“妹妹,当初我也是抄过的。”因为李薇竹憋着火,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而周蔚悦缩了缩肩头,看上去像是被李薇竹欺负了一般。 明明是周蔚悦挑起的事故,反而成了自己的不是,李薇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憋屈,尤其是赵夫人的目光越发凌厉了,那不满的目光甚至想让李薇竹说出解除婚约罢了。 赵老夫人看着李薇竹的模样,虽然一开始让周蔚悦和李薇竹同住,便是想要利用周蔚悦磨练李薇竹的性子,这会儿也不想让周蔚悦欺负得太过,便说道:“你以前看过这书?书中的道理可懂?” 赵老夫人的声音和悦,李薇竹忍不住点头,书中的道理她懂,可是她没准备去做。 “懂就别抄了。”赵老夫人笑着说道,“我瞧小姑娘的规矩也不差。” 何止是不差,举手投足行礼用膳,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这一点赵夫人也是满意。 赵老夫人说话虽然温和,在府中是一言九鼎的,赵夫人少有违抗,这尊佛爷也少在府中居住,这会儿让着她也无妨,赵夫人就说道:“规矩是不错,也是我失虑了,远道而来的一过来就抄书,反而像是我在罚你了。”周氏这会儿的语气温和了起来,少了刚刚那一锤定音的咄咄逼人。 周蔚悦呷了一口茶水,同姑母撒娇,“姑母人这般好,怎会罚人抄书?” 笑笑闹闹的,李薇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融不入她们之中,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外人。 赵老夫人是有午休的习惯的,让小辈们离开之后,周蔚悦和周氏说了几句,便和李薇竹并肩而行。李薇竹的脚下如同生了风一般,走得飞快,周蔚悦急匆匆跟在她的身后,忽的就拉住了她的衣袖,“妹妹在同我置气?” 李薇竹不想理会周蔚悦,并不说话。 周蔚悦反而不依不饶,叹息一声说道:“姐姐当真是为你好,当年我也是抄过书的,现在老夫人替你说话,只是把抄书的时候推迟了些,早晚还是要抄的。” 李薇竹冷笑道:“若是要学《女德》、《女学》。我认为你才应当好生抄写一番。” 周蔚悦小声道,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我当真是为了妹妹好。”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而李薇竹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泪珠儿凝固在了眼眶之中,“我又不是德行有亏,为何要抄?”她的声音小小的。 “我便是德行有亏,需要抄书了不成?” 第28章 娥皇女英 “妹妹,话不是这样说的。”周蔚悦轻启红唇,李薇竹说出一句,她可以说出千百句推了自己的责任。 李薇竹见着周蔚悦要长篇大论,只用一句话便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你和赵韶辰之间那档子事,要我说才需要抄《女德》。” 周蔚悦被李薇竹的话一惊,“妹妹说什么,姐姐听不明白。”她的话说的缓慢,一边说一边在脑中过了一边自己与赵韶辰的事,除了在立正书院,赵韶辰一直是克制的。就算是立正书院,失态的也只有赵韶辰,而她并没有。 故而周蔚悦刚开始的语调有些轻飘飘,想通了之后便再次安定了下来。 李薇竹看着周蔚悦的模样,便明白她心中所想,唇瓣翘起讽刺的弧度,“真不明白?那我就说与你听。” 风起周蔚悦却只能够听得到心跳之声,然后是李薇竹充满讽刺之意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你那点心思着实好猜,别一口一个妹妹,你想要效仿昔日的娥皇女英,与我共侍一夫不成?” 流水跟在周蔚悦的身侧,被李薇竹的话吓了一跳,再看看旁侧的茜草,安安静静的,连眼皮子都不曾翻一下,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半。流水也学着茜草,眼观鼻鼻观心,这会儿恰巧前头的两位主子走到了八角亭的附近,两人便停了下来。 娥皇女英一次真正地击中了周蔚悦,原来李薇竹当真知道她的心思。一瞬间面色尽失了血色。心里也是乱糟糟的,纷杂的思绪在她的脑中一个又一个冒出。 “你……”她是怎么知道的?心念急转,想到了曾经在布衣行的惊鸿一瞥,她坐在罗家的马车上,周蔚悦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喘息的甚至让李薇竹觉得下一刻她便会昏厥过去。“谁告诉你的?罗夫人?定然是她了,我见过你坐在他们家的马车上。你进了漳阳城,根本不是先来的赵家,而是去了罗家。漳阳最大的两家,一家是赵家一家是罗家。你为什么去罗家?和罗家一块儿酝酿着什么?”周蔚悦的语速越来越快,尤其是见到了自己提到了罗夫人的时候,李薇竹一瞬间的怔然。周蔚悦像是溺水之人,在水中沉浮胡乱拍打。 流水见着周蔚悦这般,到底有些忍不住了,上前扶住了周蔚悦,“小姐。” 周蔚悦死死抓住了流水的手腕,抓的流水的腕子有些发疼。“如果我没有记错,罗家的生意还需要赵家帮衬着,怎的,你偏听偏信,宁愿听旁人的教唆,反而这般想我?”周蔚悦像是扳回了一城,此时院中的微风拂过,她抬手虚抚了跳得骤急的心,也终于松开了流水的手。 袖笼掩住了手腕上的伤口,流水悄声往后走了两步。 在罗家,就算是李薇竹拒了罗夫人的提议,罗夫人依然同她说了许多,周蔚悦并不怎么知晓她,她却把周蔚悦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立正书院的事情,以及短短半日以来周蔚悦的争锋相对,足以然李薇竹明白周蔚悦的那点心思。 李薇竹讽刺一笑,若是周蔚悦不来招惹她,她的事情还可以压一压,处处被周蔚悦挤兑,可以说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缓慢摇头,“我是认识罗夫人,只是我没偏听偏信,你对赵韶辰有没有动心思,你自己最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没有。”周蔚悦兀自辩驳,“你是如何认识罗家人的?” 李薇竹似笑非笑,“你没有对我实话实说,反而诘问我?” “我怎的没有说实话?” “你有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这话绕来绕去就回到了原点,李薇竹摇摇头,“我不想与你说这些,怪没意思的。”那一日茜草的话,在她的心中播下了一粒种子,这几日悄然生长,已然是郁郁苍苍的大树,她管周蔚悦作甚?只咬定赵家能否兑现当初的承诺,若是不然退婚便是了。 “什么叫做怪没意思的。”见着李薇竹要走,周蔚悦捉住了她的衣袖,李薇竹最后的神色让她心惊肉跳,便想要问她清楚。 夏日里的衣衫轻薄,加上李薇竹要离去的态度决然,嘶啦一声,衣袖便扯破了口子。 “小姐。”茜草上前,看着李薇竹着的交领襦衣从手肘处撕裂开来,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李薇竹神色恹恹地看了一眼周蔚悦,“我们走吧。”捂住了袖口的破口处。 周蔚悦身上的那点执拗劲上来了,拦住了李薇竹,“你有什么话,说清楚,这样不明白算什么呢?” 李薇竹看着周蔚悦,干脆就与她说个分明,“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祖父是胁恩求报,才得了这门亲事。但事实并非如此。” 周蔚悦矜持笑了笑,显然她并不相信李薇竹的说辞。 李薇竹摇摇头,她也算是看得分明,周蔚悦的一颗心都扑在了赵韶辰的身上,这会儿怎会相信自己的话?只是若是不说,李薇竹的手指抚了抚衣袖,周蔚悦恐怕也不会放她离开,想到这里,便开口道:“你知道当初赵家人答应了我什么?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周蔚悦的呼吸急促,不住摇头,“这不可能。”若是赵韶辰不能纳妾,她又算的上是什么?想到上午时候自己还得意于勾得了赵韶辰的心,这会儿喘不过气来,眼前也是一阵发黑,摇摇晃晃便在流水的惊呼声之中重重跌了下去,周蔚悦的后脑勺磕在了石阶上,她口中逸出闷哼之声,倒在了地上。 “小姐。”流水听到周蔚悦又急又怒的声音时候便想要上前,到底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倒在了地上。 “别动她。”李薇竹见着流水上前就要去碰触周蔚悦,连忙止住了她的动作。 李薇竹一只手捏住了周蔚悦的脉搏,松开了手之后,轻轻抬起了周蔚悦的脑袋,手指插·入到云鬓之中,再次伸手的时候,素白的手指上是血迹,血凝集于她的指尖,手指略一动,那血珠便从指尖滚落,坠于地面,绽放开血花。 流水见到了血,便觉得眼晕,整个视野也是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跪坐到地面上,“茜草。”李薇竹急急喊着茜草,茜草上前一步,双臂一捞,便把流水整个人抱入到了怀中。 “你在干什么?”赵韶辰绕过假山的时候,就见到了让他惊心动魄的一幕,表妹闭着眼倒在地上,而她身边那个叫做曲水的丫鬟也是昏厥了过去,被人从背后这般揽着。 李薇竹主仆两人对她们做了什么?赵韶辰撩起袍角,三步做两步走,大跨步就上前,手上用力,一把把李薇竹推开。 李薇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赵韶辰用力一推,退了一步脚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手肘擦在了地面上,□□着的小臂擦在了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咬了唇。只是她还记得周蔚悦的状况,“你别动她。”李薇竹说道。 赵韶辰在推开了李薇竹之后,就半蹲在了周蔚悦的面前,一只手已经探入到了她的背部,另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腿弯处,这会儿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手上的动作不减,整个人把周蔚悦抱了起来,居高临下,对着跪坐在地上的李薇竹说道:“要是表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怀里的周蔚悦就呕了一声,酸水呕了出来,因为侧脸靠内,酸水还有中午饭食的残渣就吐在了赵韶辰的衣襟上。 夏日里过于炎热,加上周蔚悦气急攻心才会昏厥过去,后脑勺虽然出了血,却也没有流水或者赵韶辰认为的那般严重,好好静养一番也就好了,但是这会儿赵韶辰把她抱起了起来,猛地动作就让周蔚悦难受的吐了。 李薇竹站起了身子,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往周蔚悦的背后一扶,周蔚悦就呕得更厉害了,因为李薇竹的动作,让周蔚悦的脸侧的更狠,原本只是些许的酸水,这会儿是真真切切中午吃过的,全部都吐了出来。 炎炎夏日,这酸水的味道让人反胃,赵韶辰的脸色铁青,手上几乎要抱不住周蔚悦了。“你在干什么?!”他对着李薇竹咆哮,尽失贵公子的风度 李薇竹看着赵韶辰,刚入城对他的最后一点遐思和好感,在这一会儿已经消失殆尽,平心静气说道:“周姑娘身上不舒服,若是不侧头,呕出来的时候会呛着自己。” 李薇竹的话有些恶心了,那酸臭的味道萦在他的鼻尖,赵韶辰又是嫌弃着味道,但是表妹的丫鬟还昏着在,他总不能让自己的侍从抱着周蔚悦,那也太不合适了,“你不会和我说一声?” “现在说也不迟。”李薇竹说道,“我原本就想提醒你,周姑娘这会儿恐怕不太舒服,若是挪动了,会呕吐。不过既然已经抱起来了,赵公子不妨送周姑娘回房休息,她也没什么大碍,小憩几日,便好了。” 第29章 讨要信物 赵韶辰抱起周蔚悦是心切表妹,一时情难自已,这会儿听着李薇竹冷淡说起让他抱回去,便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表妹,而是火中之栗,想要撒手放下周蔚悦了。 更何况吐了出来的周蔚悦,这会儿面色就好了许多,不像是刚刚白的像是一张纸,眉头蹙起看得出有些难受,却也不至于奄奄一息模样。 李薇竹不去看赵韶辰,绕过他就往前走去。 “我这样送表妹回去不合适。”赵韶辰大跨步抱着表妹拦在了李薇竹的面前,“男女有别。” 逆着光,李薇竹看不清赵韶辰的表情,只是看得到金光笼着赵韶辰,怀里抱着周蔚悦,这般的模样,比话本里的才子佳人还要动人心魄,只是那呕出的酸味提醒着她这是现实。 李薇竹看不清赵韶辰的表情,赵韶辰却把李薇竹的表情看得分明,金色的阳光把她面上细小的容貌都照的清清楚楚,她的嘴角翘起,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赵韶辰还记得初见的时候见着李薇竹的眸,有些清冷,这会儿在阳光下,是浅棕色的瞳色,因为阳光的笼罩,黑色的瞳仁缩小,让他想到了猫儿瞳。 “周姐姐身上不舒服,后脑有伤,若是落在了地上更是糟糕。”李薇竹说道,“一事不劳二主,赵公子把她抱回去就是了。” 这说的是气话了,赵韶辰这会儿想到了李薇竹是自己未婚妻的身份,目光落在了她的衣袖上,被周蔚悦拉开的衣袖扣子,露出了她嫩藕一般的手臂,以为是刚刚自己扯破的,目光有些歉意,“刚刚我以为表妹有事,你没事吧。”赵韶辰的声音温和起来。 赵韶辰身边跟着的小厮是个伶俐的,见到李薇竹身侧的丫鬟茜草抱着一人,就连忙去请婆子过来,这会儿婆子过来,便见着赵韶辰怀里头抱着表姑娘,拦在了客居在府里头的李姑娘的面前。 “少爷,让老婆子来吧。” 赵夫人周氏是个颇有些手腕的人,把整个赵府治得如同铁桶一般,说了不让外人知道李薇竹的身份,便不会有人对外说出李薇竹的身份,就算是全府上下都知道这位李薇竹是未来的当家少夫人了。 粗壮的婆子不等着赵韶辰应下,就从他的怀里接过了表姑娘,“我先送表姑娘回房。”婆子开口,大跨步往前走,茜草抱住了怀里的曲水,无声地走到李薇竹的身侧,李薇竹说道:“你先把人送回去吧。” “是。” 茜草悄无声息离开。 李薇竹不去理会赵韶辰,又往前走了几步,李薇竹抬起了手腕,用手扯了扯衣袖,这时候赵韶辰才注意到李薇竹手臂上的伤口,“你受伤了?”赵韶辰平日里是最为怜香惜玉的,见着嫩藕一般的手臂上的血痕,还沾着地面上的浮尘,想到刚刚的动作,心里就有些愧疚,“是不是很疼?” 李薇竹不想理会赵韶辰,脚下的步子就快了些,忽的被赵韶辰抓住了手腕。 李薇竹忽然被赵韶辰就抓住了手腕,她一愣之后,清楚的感受到男子手腕的温度,她就算是跟着祖父在外行医,因为有茜草护着她,除了之前的沈逸风,从未和男子这般亲密接触过,“你放开我。”白净的面上立即浮现了红晕,煞是好看。 李薇竹原本就生得好,因为今日里来赵家,罗夫人特地让人配了衣衫,梳拢着斜斜的堕仙髻,缀着的流苏垂在圆润的耳边,让原本就生得比同龄女子高挑的李薇竹,多了一抹风情,清纯与妩媚,这会儿羞恼红了脸的模样,让赵韶辰的心中一动。 “若是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别不说话。”赵韶辰看着李薇竹,“刚刚的事情对不住了。”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李薇竹的面色红的几乎要滴出血,“你既然心中有了你的表妹,这般轻薄与我,不合适。” 赵韶辰听着李薇竹的话,大惊之下便松开了她的手腕,李薇竹想要离开,“你别走。”谁知道又被赵韶辰抓住了手腕。 李薇竹羞恼得不行,速来温和的眸子里被这般赵韶辰的动作弄得聚拢了泪珠儿,“你要干什么?” 赵韶辰见着李薇竹落泪,刚刚被戳穿心思的那点尴尬消散了些,“我原本只是同你道歉,我和表妹清清白白的,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嚼舌头的话。” 李薇竹不轻易落泪,若是落泪了就止不住,这会儿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擦拭泪水,露出了手腕到手肘处一大片的擦伤,这让赵韶辰见到了她伤口的全貌,自个儿的未婚妻被自己推搡的破了这么大一块儿油皮,这会儿更是落泪个不停,赵韶辰的耳根有些发红,“别哭了。”想要从怀中掏出手帕,平素表妹哭了的时候,他便会轻柔地替表妹擦去表妹,只是手刚碰触到胸膛,就发现自己的已经被表妹吐得脏了。 赵韶辰要取手帕,就松开了手,李薇竹自个儿就拿出帕子擦拭了泪水。只是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 赵韶辰见着小姑娘的手帕都已经湿了,对着身边的侍从使眼色,让他站得更远一些,“我与你是订了亲的,刚刚见到你的伤口只是心急,那算不得是轻薄。” 李薇竹抬起眼,眼角还有这泪水,“难道只有你抱着周姐姐才算是轻薄?” 小姑娘的鼻尖有些发红,眼眶更是红彤彤的,赵韶辰是见过表妹哭得,却不会像是李薇竹这般涕泪交零,这会儿到真切的感觉到李薇竹要比表妹小一岁多。 赵韶辰有些尴尬,“因为我看着表妹倒在地上很是担心,那也不是轻薄的。” “你既然心仪周姑娘,又为什么要与我定亲。”李薇竹抬头说道。 “你听谁说的我心仪表妹?”赵韶辰说完这一句之后,想到了有缘无分的表妹,想要一叹,想到面前还有一个小未婚妻,温声说道:“人有远近亲疏,表妹的身子一向是很好,忽然倒在地上,我心切她罢了。”手掌落在了小姑娘乌压压的发上,“我也说了,我是有不对,太过于牵挂表妹了,今后我也会牵挂于你。” 李薇竹定定地看着赵韶辰,如果要不是在立正书院李听到赵韶辰的话,她恐怕也会信了他这会儿的话语。想到了立正书院里的话,想到了周蔚悦的心系于他,想到了赵夫人的不喜,或许她应该勇敢一点,退了这门亲事。 赵韶辰正被李薇竹盯得有些发毛,就听到她开口,“我的金玉项圈,你放在哪里?” 忽然换了话题,赵韶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交换信物的时候,赵老爷拿了我的金玉项圈,给了一块儿你的玉佩。” 赵韶辰听到了玉佩,用哄小姑娘的语气说道:“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块儿玉佩,我还在想到哪里去了,谁知道是被爹爹拿去做了定亲的信物。你的那金玉项圈,我没见过,想来是在爹爹的手中,怎么了?” 李薇竹想了想,“你确定是在赵老爷的手中?” 若是平时,赵韶辰恐怕也就敷衍过去,谁知道那什劳子的金玉项圈是什么,只是因为推了李薇竹,害得小姑娘破了一大块儿的油皮,刚刚又哭过一场,便仔细回想当初说定亲的事情。 那刻意被赵韶辰抛诸脑后的记忆渐渐复苏,赵韶辰想到了当初爹和娘亲的话,“爹说了,当初留了一块儿双鱼玉佩,是祖上传来的,等着我及冠之后,玉佩就给我,我惦记了许久,后来还不曾给我,就听说是给了李老神医了。金玉项圈,是在我爹娘房里那里放着,放在匣子里头,不知道是我爹还是我娘有钥匙。”赵韶辰平时甚少管这些俗事,一心只在立正书院里读圣贤书。 “我知道了。”李薇竹说道,她就算是想要退亲,只怕也要等着赵老爷回来,她的东西,还是和身世有关的物件,是怎样都不能留在漳阳城里的,若是退了亲,如同茜草说的那般,她是要上京的,留着赵韶辰的玉佩,留下自己的物件,又算是什么事情呢?” 李薇竹若有所思,因为哭泣过,她的眼眸澄澈的一洗如碧,像是春日里的风,看得赵韶辰一瞬间便忘却了自家奄奄一息的表妹。 “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会大夫让人给你看看,女孩子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恩。”李薇竹虽然应了下来,却想到了在罗夫人的手里刚得的那本医书来,她抄写了一本,剩下的几本也略有涉猎,她记得光是除疤的方子就有好几个。 这样一想,就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她手臂上受了伤,正好先用祖父的止血的方子,等到结痂了就可以用除疤的方子了。 李薇竹的面部表情的变化被赵韶辰看在眼底,“走吧,我送你回去。”也不敢再拉着小姑娘的手臂了,李薇竹的手腕的肌肤要比表妹的还要嫩滑一些,年纪小,手腕还带着一些肉,手感很好。 第30章 达成一致 白芨看到了被婆子抱着的周蔚悦吓了一跳,继而又看到了茜草抱着周蔚悦的丫鬟,巴巴等到茜草出了流水的屋子,就把她拉到了一边,“怎么了,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我也想要知道怎么了。”曲水刚从周蔚悦的屋子里出来,眸色冰凉看着茜草。 曲水的一颗心都扑在周蔚悦的身上,见着小姐昏厥过去,发丝里有血痕,身上还有吐过的痕迹,就跟茜草闹了起来,茜草除了那一日话多一些外,这会儿又是如同锯了嘴的葫芦,白芨虽不明白内里,也帮着茜草说话,就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等到李薇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听着曲水冷笑道:“真真是狼心狗肺,用的器具全都是小姐最喜欢的,我家小姐一颗心待你家姑娘,这会儿小姐却被你家小姐推成这幅模样。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一会儿算是长了见识。” 李薇竹的脚步顿住,心中想到了赵韶辰。赵韶辰送李薇竹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不曾进入到内院里,不然听到了曲水这一句,只怕又倒戈到了周蔚悦的这一边,刚刚待她和颜悦色,恐怕又要转变成疾风骤雨了。 曲水激动过后也见到了李薇竹的裙摆,收了口,面色有些尴尬。 “曲水,我没推你家小姐,只是同你家小姐说了点事,她就昏了过去。”李薇竹并没有为难曲水。 李薇竹的话曲水是不信的,只是她可以诘问茜草,冷嘲白芨,却不能对李薇竹太过于失礼,对着李薇竹行礼之后说道:“婢子刚刚激动了,误会了李姑娘,那李姑娘可有请大夫?” “赵大公子就在外面,他应当是请了。”李薇竹看着曲水说道,“我有些乏了。” 曲水注意到李薇竹的破了口的袖子,让开了让李薇竹进入到房间里。 人善被人欺,李薇竹刚刚算是被曲水指着鼻子骂了,因为她的心平气和,这会儿还被曲水在心中啐了一口,想着,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人,被人骑到了头上,都不敢吱声,这样软和的性子,还做什么当家的少奶奶。 白芨也顾不上同曲水生气,心系着李薇竹的身上。 “怎么伤的这么重?”白芨一看到李薇竹手臂上的伤,就跺了跺脚,扬声让人准备了沸水,用纱布擦拭掉尘土之后,用行医箱里头的止血药粉洒在了伤口上,“会不会留疤?” “从罗夫人的书上有个新方子,我试试看。” 那就是也摸不准会不会留疤?白芨咬着下嘴唇,“这周姑娘也太欺负人了。” “袖子是她扯得,但是让我受伤的是赵大公子。”李薇竹说道。 白芨显然是没有想到伤了自家小姐的是赵韶辰,瞪着一双眼,喃喃道:“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赵韶辰明明在漳阳城里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儒雅公子,他怎么会动手退了小姐? “是不是有误会?”她期盼地说。 “是啊。”李薇竹应了一声。他确实太过于忧心倒在地上的周蔚悦,才会动手推了自己。 白芨的眸子里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我就知道。”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看到了周姑娘倒在了地上,就一把把我推开。” “怎么会这样?”白芨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说。 李薇竹被推开的时候,一瞬间头脑空白,倒是当真没有难过,茜草口中的京都之路听上去也不错,加上两个丫鬟也一直会陪着她,嫁给心里头只有表妹的赵韶辰有什么意思呢? 李薇竹的手指点在了白芨的额头上,“看你失魂落魄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以为是你要嫁给赵大公子呢。” 白芨对着李薇竹说道:“小姐,别说笑了。”嘴皮子动了动,“以后会好的。” “你也听到罗夫人的话,周蔚悦那样的家室,还有她半日的表现,明显是对赵韶辰动了心。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人一拍即合,我又算是什么呢?” 白芨的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她一颗心为李薇竹打算,他们主仆三人手里头又没什么钱,茜草的力气虽然大,但是她们要去的京都,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老太爷曾经在京都是有些名声,但是老太爷是负气离开了京都,李家又是什么光景,怎能够知道?茜草说的事情她也想过,只是想来想去就觉得千难万难,还不如留在漳阳城的好。 “你怎么还哭了?”说起来李薇竹是第一次见到清醒状况下的白芨落泪,上一次白芨流泪还是救了她的时候,半夜高烧的白芨呓语落泪。 “我怕。”白芨有些发抖,从李薇竹的口中,她知道李薇竹的决心,正是因为知道才害怕。“小姐,真的不能再等等吗?” 平时的白芨总是中气十足,这会儿语气带着可怜的鼻音。 李薇竹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这会儿不想被白芨动摇,低头不去看她,道,“是要等着赵老爷回来,等他回来了,讨要了我的金玉项圈,这门亲事就作罢了吧。” 茜草看着白芨,开口说道:“你别为难小姐了,这婚事作罢了好。周小姐只是倒在地上,什么不消说,什么不消做,小姐就被一把推开。今后周家姑娘只消掉几滴泪,说几句被小姐欺负了模棱两可的话,只怕就让赵家大少爷的心偏得没边了。” 白芨透过泪眼朦胧看着茜草,茜草平静的眼神里她偏生看出了一些无奈,又看了一眼李薇竹,她侧过脸长睫垂着,下颌收紧,抿唇不语,小姐当真是下定了决心。“我不为难小姐。”白芨沙哑着嗓子说道,“就是心里头有些堵,让我哭一哭就好。” 说完之后果真是背过了身子,用手帕捂着脸落这泪。 呜呜咽咽的哭声让李薇竹心里有点难受,甚至开始觉得自己退婚这个主意是不是不牢靠,就听到了白芨的哭声小了起来,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随即被茜草塞到了手里素白瓷的杯盏,“喝点水,小姐。” 李薇竹在花园里也哭过一场,这会儿就喝了水。 白芨哭过之后,也擦了眼睛,转过身子,“我知道了。退亲之后小姐要去京都吗?” 李薇竹点点头,应了一声,长睫掀起,小声说道:“你也同意退亲了吗? 白芨脸上还带着泪,就笑了,“小姐,你做事情不需要我同意。”顿了顿就歉意地笑了,“我只是想要让小姐你过得更好一些,才想让你留在漳阳城,留在赵家。既然赵家大公子不是良人,又何必拘泥于此,只要你不后悔就好了。” 李薇竹精神一振,她认识白芨的时间要长于茜草,也不喜欢退亲的事情让白芨不快,见着她也赞同了退亲的主意,当即就扬起了笑,搂住了白芨的臂膀,“当真不是什么良人,所以世人的话是信不得的。我不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自从进了漳阳城之后,小姐的笑容总是有淡淡的郁色,这会儿倒是当真是云过天晴般的粲然。 “去京都也好,小姐一直想要去医术院,到时候想了法子,一定让小姐如愿。” “好。”李薇竹点点头。 赵韶辰所请的大夫很快就到了,就如同李薇竹诊出的那般,周蔚悦并没什么大碍,就是要遭罪个一日,躺在床榻好生修养也就好了,再看了李薇竹的伤便说道:“这伤的有些重了,用的是什么药粉?只怕是要留疤的。” 当时李薇竹倒地的时候,地上有一块儿尖锐的石子,手肘上大部分只是破了油皮,只是那石子划过的痕迹,留了长长一道痕迹,这就是这一道恐怕会留疤。 “同和堂有一味除疤的药膏,你可以买来试试看。” 李薇竹应了下来,虽然用不用这药膏还是两说。 周氏从儿子的口中知道了始末,这会儿看着李薇竹的胳膊说道,“也幸好只是在手上,没有伤在脸上。药膏等会就打发人去买。” 周氏对着李薇竹说着关切的话语,却少了待周蔚悦的真切,若是没有对比,李薇竹或许能够感觉到周氏的关心,有了先前见到赵夫人对周蔚悦的关心,这会儿便知道她全然是客套罢了。 等到赵夫人离开之后,白芨也说道:“幸好小姐决定要走了,不然也怪没意思的。” “恩。”李薇竹应了一声,刚刚大夫要看伤口,她就只能够把药粉擦去了不少,这会儿又重新在伤口敷上止血药粉,空气之中都是苦涩的止血粉的味道。 周氏从李薇竹的房里出来之后,也没有离开院子,到了自己侄女儿的床前。 素净的房间与李薇竹房间的富丽堂皇完全不同,因为周蔚悦呕出来的酸水不好问,流水燃了香草,空气之中是袅袅的香尘烟的味道。 “姑妈。”周蔚悦软软地靠在引枕上,天旋地转的视线之中见到了周氏再次过来。 “我就是过来,让你好好休养。”周氏说道。 天旋地转之中,周蔚悦还是想要问分明,李薇竹的话是不是真的,她抓住了周氏的衣袖,因为有些晕眩的难受,她握住周氏的手腕过于手里,手里的指甲陷入在了她的软肉里。 第31章 离开去哪儿? 周氏的眉头皱了起来,想要拉开周蔚悦的手臂,见着她惨白着一张脸,眼泪簌簌落下,当即就心软了,“怎么了?”周氏问道,“怎么哭了,可是疼得难受?” 周氏从袖笼里拿出了手帕,蘸在了周蔚悦的脸上,擦拭她的泪水,“我让大夫过来看看。” “姑妈,我难受。”周蔚悦哭着,因为两人挨得极近,注意到了自己掐住了姑妈的手臂,松开了姑妈的手臂,手自然地垂在,在锦绣缎面上捏成了拳,把那如意芙蓉花抓的都皱了起来。 “我去请大夫。”流水正要绕出屏风,周蔚悦开口,“姑妈,我只是有话想要问你。不用大夫的。” 周氏的心中一突,想到了李薇竹提到过,正和侄女儿说这话,侄女儿就晕倒了,难道是李薇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这会儿侄女要告状?这李薇竹当真是能够惹事,周氏的眉心蹙起,吩咐屋里的其他丫鬟,“下去罢。” 丫鬟鱼贯而出,只留下了周蔚悦同周氏两人,床前有熏香的烟气袅袅,盘旋而上,淡雅的檀香在鼻尖萦绕着,夏日里的午后阳暖熏,透过碧纱投入了进来,虽然隔着屏风,屋里头也是亮堂堂的一片。 周氏听到周蔚悦开口说道:“她同我说,表哥年方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周氏眉头簇拢得越发狠了,“老爷同我说过。” 原来是真的,周蔚悦的心中一沉,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了起来,“姑妈,我……” “有什么话慢慢说。”看着侄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夫人的手拍了拍侄女的背,“别急,等会头疼又要吐了。” “我和表哥……” 赵夫人的目光一闪,“你和韶辰如何?” 周蔚悦只说了这一句,想要摇头,只因为头晕眩的厉害,低低说道:“姑妈早先同我说的,原来是在诳我。也幸好没有入太深,现在止步倒也罢了。”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就算是以退为进,说出止步两字,也是艰难喘息。 “说什么傻话。”赵夫人说道,“当年和乡野之人说的话,也能够作数?”赵夫人啐了一口,“看上去是个淳朴的,心眼也不少,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还不说,这一日都还没有到,就蹬鼻子上脸,来试探你了。” 听到不作数,周蔚悦的眸里有着惊喜。 赵夫人并没有错过周蔚悦的惊喜,握住了侄女儿的手,“你好生养病,她有老夫人给她做主,你身后还有我,怕什么?” 周蔚悦腼腆一笑,顺势也偎依到了周氏的怀疑,软绵绵地说道:“我对不住姑妈你的教诲,一听到她说那话,就慌了神,当真是给你丢人了。” 周氏的身子一僵,平日里周蔚悦也同她这般亲近,若是平时她是喜欢的,但是这一会儿她才吐过,虽然换了衣服,身上有股子药草的味道,离得太近了,她总能够嗅得到若有若无的酸味。 周蔚悦在姑妈的怀中,她这样的姿势也是难受,远不如靠在引针上自在,强忍着自己的难受,“老夫人与李妹妹当真是投缘,只一面,就向着她。” 周氏不好推开周蔚悦,尽力无视那淡淡的酸气,“她信奉的还是老一套,既然和李家订了亲,就只认李家姑娘一人为她的孙媳妇,想着好生教导她,她若是真的与李家姑娘投缘,就把李家姑娘接过去和她住在一处了,就算是你今日里没有开口,她也会把李家姑娘和你送做一堆。她拿你当做磨刀石,在试炼李薇竹。” 自己养的侄女儿被老夫人当做磨刀石,周氏说到了这里,心里头也有些恼怒,“别同她争执,你今个儿就招惹她,让她抄写什么《女德》,反而被老夫人做了顺水人情不是?” 周蔚悦一愣,这才想明白为什么看似喜欢李薇竹的老夫人,要把李薇竹送到自己的院子里,只怕自己与李薇竹起了龌蹉,等到庄子上与李薇竹住在一块儿,更好做人情。 周蔚悦许是想得太多,原本就有些晕眩,这会儿更加难受了,从姑妈的怀中离开,慢慢直立起身子,想要让姑妈离开,一开口竟是想要呕吐,连忙用帕子捂嘴,“姑……” 赵夫人嗅到了那酸气,连忙站起身来,“好生养病,我就先不看你了。” 周蔚悦强忍着难受,乖巧点头,等到赵夫人出了房间,房门堪堪合拢,就忍不住吐了出来,从口角落下的酸水滴落到了她最喜欢的黄花梨木雕如意纹踏板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天旋地转身形一晃差点跌下床的时候被丫鬟抱住。 “小姐……” 尚未走远的赵夫人听到了内间里的声音,脚下的步子越发紧了些。 *************************************************************************************** 周蔚悦伤在了脑处,整个人怏怏地大半时候都歪在床上,李薇竹伤了手臂,两人皆是被免了晨醒昏定。 周蔚悦因为晕眩,最后那一下虽然没有伤到,到底是因为那一下加重了病情,整个人面如金纸一般,更是消瘦的面颊都凹了下去,一双眼色也是暗淡,因为颜色的不好,就算是赵韶辰再次休沐日回来,周蔚悦也不让赵韶辰探望。 周蔚悦是养得憔悴了,李薇竹自从想通了退婚之后,竟是养得丰腴了些。因为赶路而有些消瘦的面颊再次丰盈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瞳眸是顾盼神飞,就连原本就红艳艳的唇,这会儿更是红的如同樱桃儿一般。 既然免了她的晨醒昏定,李薇竹除了照旧早晨打一套八段锦之外,大半的日子待在房间里看着自罗夫人的手中得到的医书。 在外行商的人归期是不定的,若是论起往常来,应当是快要归了,赵家的老爷却一直没回来,李薇竹躲进屋子里,看着她的医书,也是自在。越看就越发觉得这书中的精妙,李薇竹得到的册子是最后一本,还附有小记,写着长躬耕于襄阳,便对着不曾去过的城镇有了向往。 最后一篇写的小记是秋日之事,曾登高远眺于羊枯山上,野菊悠悠雅淡,松柏郁郁苍苍,李薇竹见着医者喜欢羊枯山,还未曾去过襄阳,便也喜欢这羊枯山了。 “去京都之前,我们先去襄阳好不好?” “怎么想去襄阳?”白芨手里头撑着棚子,飞针走线,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最后手指灵巧打了结,牙齿咬在了绣线上。 “我想会不会看到写这医书之人。”李薇竹双手托腮,有些向往,“居然还有这般厉害的女大夫。” 白芨笑了笑,“若是身上有银子,去哪儿都使得。” 李薇竹出门在外也知道了银子的重要性,在寨中祖父给人医治都是不要银子的,想到了之前赔给人的一大笔银子,有些心疼,“我会赚钱的。” 白芨噗嗤一笑,“还有我呢,总不至于让小姐你为银子发忧,你看这手帕可好看?” 李薇竹接过了绣棚,上面绣着的是飞燕衔泥,黑白分明的燕儿眼珠流动,展翅而飞的模样更是自然,那姹紫嫣红的花生得烂漫,让原本有些呆板只有黑白两色的燕子生动了起来,“你绣的真好。” “那是因为小姐的花样子画得好。”白芨也颇为满意自己手中的绣帕,这一块儿双面绣的绣帕,在漳阳城里少说也能够卖三五两的银子,她们主仆三人上路,若是节俭一些,也足够用上一两个月了。 李薇竹自从那一日在立正书院里头见到了沈逸风的寥寥数笔,心中便痒痒的,她会画画,因为跟着祖父在山中认药,回来之后会描画出来,她画的一直是贴实到近乎无趣的,大约是受到了那一日沈逸风一笔的影响,也想要让自己的画画生动些,恰巧白芨想要绣花,她便自告奋勇给白芨花了花样。 李薇竹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的绣活跟不上小姐的画技,不然这帕子至少五两银子。”白芨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帕子。 李薇竹被白芨说的有些羞涩,“我原本以为我是不会画画的,谁知道还画的不错。要是有师傅指点就好了。” 请书画师傅的价格是不菲的,白芨一听到这里,就没有说话。 李薇竹看到了白芨的黯然,失笑道:“我随便浑说。” “我刚刚还说让小姐不要忧心银子的事儿,这会儿就让小姐忧心了。”白芨有些闷闷不乐,若是有了银子,小姐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我当真是浑说的。”李薇竹笑道,“一想到还有许许多多的医书我都没有看过,还有许多的方子没有开过,我哪里有时间去学作画?”想到了襄阳,就连连说道:“我说到时候去襄阳好不好?” 白芨拉长了声音,“从湘西就可以过去,如果要走鄂西,要多走一两日的路呢。” “好白芨,只不过是多一两日,你就依了我吧。” 少女的声音软软俏俏,小姐面上也是快活的神情,白芨怎忍心拒绝,“好。” “茜草,白芨应了我,我们去襄阳。”李薇竹扬声笑着说道,眼眸弯弯如月。 “怎么要去襄阳?”周蔚悦的声音响了起来,欢快的声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第32章 唇枪舌战 周蔚悦的脸出现在了敞开的窗扉处,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走到了正门处。 李薇竹看着周蔚悦,自从那一日她摔倒了之后,她便不曾见过周蔚悦,她不曾过去,周蔚悦也不曾打发人过来,虽然同住在屋檐下,竟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 大病初愈的周蔚悦,原本和中的衣衫都有些大了,这衣衫好巧不巧正是李薇竹初见周蔚悦时候的那一身衣裳,风拂过,显得空落落的,长发松松着发髻,只用一根翠玉簪挽着。周蔚悦的这一身把弱柳扶风四个字,显得是淋漓尽致。 周蔚悦看着李薇竹看着自己,瞳仁里是清浅的笑意,唇瓣勾起说不出的柔美,“妹妹觉不觉得我这身衣裳眼熟?” 休养的时候李薇竹想着的是多看些医书,周蔚悦则是琢磨起李薇竹此人,也不知打怎的就想到了立正书院那个救了罗鸣的少年,眉目之间隐约和李薇竹有些肖似。想想李薇竹能够坐在罗夫人的马车,若不是李薇竹可以结交,就是因为就了罗鸣,跟着罗鸣一块儿去了罗府,才有了之后的纠葛。 “是有些熟悉。”李薇竹落落大方点头。 周蔚悦诧异地挑眉,她会如此轻易的承认?心中不相信,果然就听到李薇竹说道,“这一身的裙,我也有一身。” 李薇竹的裙是罗夫人送的,李薇竹想到周蔚悦大约是认出了自己,只是那一日立正书院里的人是自己,她是不会向周蔚悦承认的。 “原来是如此,怎么不见妹妹穿过?”周蔚悦浅笑着,早就猜到李薇竹不会承认。 “我见着周姑娘穿了,这一身衣裙也懒得穿了。”原本就是罗夫人一定让买的,李薇竹原本就不喜这一身衣裳,上一次也算是和周蔚悦扯破了脸,这衣裳就更不会穿了,幸而一次都没有上身,仍是可以裁剪了,让白芨做些绣帕。 周蔚悦缓声说道:“那倒是有些可惜,若是妹妹穿上这一身,与我走在一处,旁人一看便知道都是一块儿出来的。” “若是楼里出来的,穿上了同样的衣裙,难道周姑娘也要同她姐妹相称?” 这话是李薇竹不懂了,送给漳阳城里这帮太太小姐们最好的布料,青楼里的姑娘是买不到的。这话凸显了面前的李薇竹虽然穿的是人模人样,却终究是从乡野里出来的,笑眯眯的,周蔚悦的态度是俯视着李薇竹的,“妹妹当真还是孩子气,什么都不懂。” 周蔚悦不生气,不代表她身边的丫鬟不生气,曲水的胸膛剧烈起伏,怒视着李薇竹,身边的流水看到了曲水的神色,扯了扯她的衣裙,让曲水不甘愿地低头,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周蔚悦口中说道,“说起着衣裙,先前我在立正书院的时候也是穿过的,那时候我在书院里见过一人,和妹妹有些相似,还想着会不会是妹妹的孪生兄长?毕竟,我听姑妈说,你是被李神医收养大的。”说到了这里,周蔚悦的唇瓣越发上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妹妹到底是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那个落魄的书生指不定是你的亲人呢。救了罗夫人,应当是在罗家吃香喝辣,李姑娘也和罗夫人有旧,怎的没有与自家兄长叙旧一番?” 在立正书院里读书的只有少爷,侍童也是不准带的,周蔚悦上山之日,侍女便留在了山脚下,她自与表哥一道上山。谁知道到了山上,才知道侍仆也能进入,只是炎炎夏日已经上了山,又正好下山喊仆人?周蔚悦便于赵韶辰两人入了书院门。 那一日出风头的只有李薇竹,白芨和茜草两个丫鬟不说话,穿的更是简陋,周蔚悦的目光怎会在奴仆身上打转?若不是现在便不是问李薇竹是否有兄长,而是问起李薇竹为何扮作男儿出现在书院里头了。 她逆着光,整个人宛如镀上了金光,话音温柔不含一丁点的戾气,隔了这些日子,周蔚悦的手段也变了,不再如同先前那般。这会儿话语像是刀子绵绵地送了过来,锐利的锋刃却在光下让人生寒。 “恩,确实是被祖父收养,不过我却是不在漳阳,而是在京都里。”李薇竹看着周蔚悦,“周姑娘只怕是眼瘸,认错了人。”周蔚悦当真是眼瘸,她虽然扮作了男子,两个丫鬟是没有的,周蔚悦眼瘸的认不出来。 曲水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了火,却被流水死死扣着。 说周蔚悦眼瘸,她也并不生气,反而柔道:“指不定是我认错了人,说起来,我听妹妹刚刚说要去襄阳城?” “恩。”李薇竹应了一声。 “都订了亲的人了,”周蔚悦微嗔道,“哪里能够到处去乱跑?又不像是先前你从寨中到漳阳城一样。” 不就是装模作样?李薇竹微微一笑,也学着周蔚悦的模样说道:“所以不过是同丫鬟说笑罢了,不像是周姑娘,还没有定下人家,还能够随意在外走动。” 周蔚悦的呼吸一乱,眸色也没有了先前淡淡的笑意,“漳阳城里长大的闺阁之中的小姐,可没有在外行走的,妹妹莫说了,这话让外人听到,当真是要笑了大牙。” 李薇竹想着要离开,眼前的人不过是周蔚悦又不是是赵府的当家人,手指绕着耳畔弯弯曲曲的长发,“若是漳阳城的其他闺阁小姐,我是不敢这样猜测的,你不一样啊。”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周蔚悦有些不祥的预感,想要岔开话题,心里头估算着表弟会过来的时辰,“妹妹真会说笑。” 李薇竹见着周蔚悦不说话,更是甜甜一笑,“姐姐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说你不一般?” “为什么?” “因为姐姐虽然是赵夫人养大的,不过是客居在赵府里头,人称一句表小姐,府里头上下怎么想你还不知道。有了内外贤名又如何?仍然不过是差点被卖给赌场的周姑娘。要不是赵夫人出手,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李薇竹的语气又快又急,之前受到的憋屈,这会儿全部在周蔚悦的面前发泄了出来,别提有多畅快了,“我好歹是被祖父娇养大的,祖父忧心我的婚事,还早早就替我定下了亲……”李薇竹想要继续说赵家的好处,但是想到了赵韶辰就有些恶心的说不下去,只好跳过不提,“不像是周姑娘,这般的身世飘零,让人想到了红颜薄命一词。” 周蔚悦与人唇枪舌战从未被人恨不得指着鼻子骂,嘴唇颤抖,眼泪都要落了下来。就连脑仁也开始隐隐作疼了起来。 李薇竹看着周蔚悦的模样,又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过,自己身为一个大夫,而眼前的周蔚悦身子还没有好。 周蔚悦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李薇竹上前一步原本是想要开口说话,忽的听到了急促的跑步的声音,是谁过来了? 李薇竹耳聪才能捕捉到那在外奔跑的声音,周蔚悦则是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了声响,周蔚悦的面上露出了一喜的神色,正好被李薇竹捕捉到了,李薇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着周蔚悦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整个人就像是要往后倒了过去,“妹妹,你怎么能推我?” “小姐。”流水原本就站在自家姑娘的身后,这会儿就接住了周蔚悦。“李姑娘,你怎么能推我家小姐?她大病初愈,还没有好完全!” 赵韶星年幼,听说素来待自己温和的表姐已经好了大半,就跑了过来。他年岁小,闯入到内间里也不会说是不体统,谁知道,刚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了表姐的呼声,这会儿跑到表姐院中的客房,就见着表姐被流水抱着,双目含泪的模样。 赵韶星的眸子里有火焰在跳动,“你在干什么,你欺负姐姐,坏人!”他上前捶打着李薇竹。 年岁不大的赵韶星手脚却很有力,上前就扑打李薇竹,捶得李薇竹也差点跌倒,茜草已经上前一个箭步捞起了赵韶星,固定着赵韶星,不让他打自家小姐。 跟在赵韶星身后的丫鬟这会儿也匆匆跑了过来,被茜草的动作下了一跳,“你在干什么?把小少爷放下。” 曲水先前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听着小姐被奚落也不好开口,这会儿像是找到了出气的地方,就嚷嚷道:“茜草你在干什么?你动作粗鲁,小心把小少爷弄疼了。” 其他人都同仇敌忾了起来,李薇竹便对着茜草说道,“你放下赵家小少爷罢。” 茜草虽然放下了赵韶星,整个人却如同小山一般挡在了赵韶星的面前,怎的也无法让他上前。赵韶星的小短腿怎敌得过茜草,他不住地在茜草面前打转,竟让李薇竹忍不住有些想笑。 赵韶星不过是小孩子,见着打不到李薇竹,也不顾平时的那些教导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柳叶,柳叶,这丫鬟欺负我。” 柳叶上前想要推开茜草,却见着茜草纹丝不动,秀眉一拧,“你让开?二少爷都吩咐了,你怎的还不让开?” “我是我家姑娘的丫鬟,又不是你赵家的丫鬟。”茜草说道。 第33章 暗藏玄机? 柳叶被气得笑了起来,“难道今后你家小姐不冠赵姓?感情你们都是李家的丫鬟,而不是赵府的丫鬟,好歹还有这婚约,府里头的二少爷都不顾了?” 周蔚悦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用手捏了捏眉心,一副难受的模样抬眸,“韶星也是关心我,薇竹妹妹,你怎么还同小孩子计较。”说完了之后才走到了赵韶星的面前,“姐姐还难受不能抱你,别哭了。”声音温柔,用手帕擦了擦赵韶星的眼角的泪水。 周蔚悦素来待自己温和,李薇竹欺负过他,这会儿还要推到周蔚悦,若是刚刚让赵韶星发泄出来,他出气了恐怕心里还会有个小九九,更何况茜草拦在了他的面前,让赵韶星这会儿似爆竹一样炸开了。“我让哥不要娶你了。”赵韶星觉得受到了委屈,厌恶极了李薇竹,嚷嚷着说道,“爹爹回来了,我现在就和他去说。”说完之后,蹬蹬蹬地就跑开了。 赵韶星就这般跑了出去,周蔚悦身侧的人没人拦着,只有跟着赵韶星身边的柳叶也准备转过身,一边对着李薇竹说道,“二少爷的话别放在心上。”她也往外走了出去,柳叶以为白芨或者是茜草会拦住她,软声赔礼道歉,却没有人站出来。 柳叶心里想着,自己大少爷是赵府的骄傲,二少爷是夫人老来得子,受过一次伤之后更是捧在手心里,李薇竹得罪了自己二少爷,今后在府中也只怕没什么威望,两个丫鬟没什么眼力见,李薇竹也是个蠢货。 周蔚悦见着柳叶走了出去,融入到了金色的灿阳之中,唇角翘了翘,“妹妹,我没曾想过姑父今个儿就回来了,你还不让人追上去吗?若是等会韶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可如何是好?”看似忧虑,语调轻快若水潺潺。 “我就说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实话。”李薇竹抬眼看着周蔚悦,指的是那句不晓得赵老爷要回来的话。 那场暴雨之后已经过了许久,被暴雨洗刷后的凉爽再次被骄阳烤的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树枝上漏了的蝉忘记黏去,振翅响个不停,划破了一室宁静。 李薇竹摇着头,看着周蔚悦的目光有些怜悯。 意识到了李薇竹的怜悯,周蔚悦的心中升腾起了难言的尴尬之感,她瞧不起自己?她可怜自己? 这个念头让周蔚悦的尴尬之意聚成了怒意,“你以为你是谁?”这样怜悯我。 李薇竹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让周蔚悦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李薇竹瞧见了她的动作,反而笑了,笑意自唇边漾到了眼底,宛若石子投入到了湖中,荡起了安静的涟漪,“你怕我打你?动手从来都不是我,我和你一样,最多动动嘴皮子而已。” 周蔚悦几乎要为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而羞愧了,这会儿的李薇竹说话,与几日之前的她,多了些变化,她又成长了。先前的李薇竹就比漳阳城里的同龄女儿家更稳重一些,这会儿的气势有些靠近姑母了。 李薇竹从周蔚悦的身侧走过,并没有理会周蔚悦,而是伸手抿了抿鬓发,“白芨,赵家老爷既然回来了,你跟我一道吧。”赵家的东西她们主人三人一样都没有动,既然不准备待在赵府,早就已经把东西收拾好,留下茜草是让她守着这些东西。 周蔚悦看着李薇竹,她挺直了脊梁,在阳光下眼神明亮到近乎闪亮,她的步伐比过往要大,显得不那么淑女,却有一种抛开一切勇往直前的勇气。 “你要去哪儿?” “我都说了要去见赵老爷。”李薇竹于灿阳下,对着周蔚悦一笑,灼灼日光,她的笑比炎日还要烈,笑容里的嘲弄之意也比平日里浓上了三分,“你是不是傻?” 说完之后不理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周蔚悦,就往前走。 白芨瞧瞧回首看了一眼,周蔚悦铁青着的脸,看上去就觉得畅快。 周蔚悦只是呆立了一小会儿,继而也跟着李薇竹的方向去了,她一早收到了消息,姑父今个儿要回来,才会过来与李薇竹作对。不管李薇竹要做什么?她总是不愿错过的。 曲水走在最后,经过茜草的时候,想要踩她一脚,谁知道茜草早已看到她的动作,伸出了腿,曲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想到了茜草的性子,也不敢说什么?狼狈的跟着自家小姐身后。 茜草看着一行人离开,把李薇竹刚刚看过的书,夹了一章风干的银杏叶,收拢好放入到箩筐之中。 李微竹在花园中的脚步是轻快的,她的步伐轻盈,宛若蝴蝶振翼,萦在花丛之中。 一直等到快要到正厅的时候,她的脚步才慢慢的缓了下来,忽略那沙沙枝叶摇曳声,细心听着屋内的动静,可以听到赵邵星的哭声,和赵夫人温柔地安慰之语。 周薇悦也赶到了李薇竹的身后,见着她停下了脚步,浅笑道,“怎的,不敢……” 话音刚落地,李薇竹看也不看她一眼,整理了衣袖,便往里去了。 赵邵星原本哭得声音并不大,但见着了李薇竹之后,声音猛得就大了起来,偎依在母亲的怀里,说道,“我不要让她做我嫂子,这样的坏人,不能嫁给哥哥。” “胡闹!”赵老爷说道,“你真是把这孩子宠坏了!”赵老爷的神色严肃,语气也是斥责。 赵老爷脾气是温和的,只是发起了火来,就算是被他宠着赵韶星打了个哭嗝,原本的嚎啕大哭,这会儿转成了啜泣,头埋在娘亲的怀里。 周氏的脸上也有些不大好看,搂着怀里的孩儿,低头不语,手一下又一下扶着赵韶星的脑袋。 李薇竹走到了大厅,站在了赵老爷的身前,同两人行礼,赵老爷微微颔首,李薇竹说起来也许久不曾见到这位赵老爷了,与之前简直相比,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看上去比当年更加年长了些,穿着革丝袍子,发丝束的整整齐齐,唇下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目光沉稳,刚开始对着周氏的语气还有些生硬,对着李薇竹却是笑了起来。 “这么多礼干什么?”赵老爷笑着让李薇竹站起身子,随即也看到了李薇竹身后跟着的周蔚悦,目光闪了闪,“你也来了。” 周薇悦抿唇一笑,向着赵老爷和赵夫人行礼。 “也是时间上赶巧,正好我不在府里头,若是一早知道你要来,我也就不出去了。”赵老爷笑着,仿佛没有看到啜泣委屈的小儿子,没有看到明显消瘦了的周蔚悦,对着李薇竹说着话。 李薇竹客套道:“赵老爷客气了。” “在府里头住的还习惯不习惯?”赵东说道,“缺什么直接和夫人开口就是。” 周氏这会儿不吭声,小儿子一口一个李薇竹动手推了周蔚悦,心里头恼得不行。她的两个儿子是被她放在心尖儿的,这侄女也是自小看着长大,一手教养的,侄女儿被她本就看不上的李薇竹伤了,心里头别提多难受。这会儿丈夫说话就当做没看到。 赵韶星原本就不乐意,小脸皱成一团,这会儿心里头有些不平,这会儿从母亲的膝头上爬下,牵住了周薇悦的衣角,仰着头问到,“姐姐你还痛不痛?刚刚我看到,她推你推的好狠。” 赵邵星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周薇悦知道姑父是个心细的人,不敢表露出得意的神色,心跳加快,手掌也带着濡湿的汗水,“你看错了,我刚刚和你李姐姐在说话呢。后来,她情绪有些激动,但是也不是有意的。” “你骗人。”赵邵星顿时就鼓起了腮帮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嚷嚷道,“我刚刚什么都看到了,就是她推的你,就是他推的你,你还差点倒在地上,要不是流水在你身后,你就跌倒了。我听娘都说了,你前些日子伤着了头,不让我去闹你,说是不能让你伤的更重,但是她推你。”推你两个字咬的极重。 赵老爷清了清嗓子,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赵老爷,赵东仿佛没有看到胡闹的小儿,对着李薇竹说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既然已经过来了,就像是娘说的,早些准备好婚事才是。” 李薇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异,周氏不喜欢自己,小儿子排斥自己,赵家老爷为什么装聋作哑,这会儿更是要促成这桩婚事?若是轮到一般人,这会儿就算是装聋作哑当做没发生,也不会提出立即让婚约提早履行。 见着李薇竹犹豫,赵东说道:“当年我应下你祖父的事情,一定是会做到的。” 周氏一凛,便听着丈夫道:“赵家是你的第二个家,还有年方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些承诺就如同当初我应承你的那一般。” 白芨听到了这里,心中有着浓郁的不安感,原本这是她最渴望从赵家得到的对小姐的承诺,这会儿心里头却担心小姐听进去了赵东的承诺。 赵府的二少爷一口一个不愿意李薇竹做他嫂子,口口声声亲眼看到了自家小姐伤了周蔚悦。 赵家老爷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 看似优越的条件,里头暗藏着什么她和小姐不知道的? 第34章 她心如蛇蝎 李薇竹听到赵东的承诺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赵老爷的说话温和,也就让她不好开口要退婚这话。 “老爷。”幸而也不需要让李薇竹为难,周氏开口说道:“这事不急,你刚回来,许多事情还不清楚,有些话,我需要同你私下里说上一番。” 赵东的眉头拧起,而李薇竹知道赵夫人的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反而期盼赵夫人开口替她回绝了这门婚事,便说道:“我在这里喝茶凉快一阵,今个儿天气怪热的。” 赵夫人看了李薇竹一眼,继而目光落在了有些焦急的明显坐不住的周蔚悦身上,对她微不可察点点头。 周蔚悦的怀里坐着的是赵韶星,她见着了周氏的动作,心中狂喜,脊梁也挺直了,弯唇笑道:“我也有些热了,正好和妹妹坐在一块儿凉快一番,也说说话,刚刚有什么误会,这会儿说开了都好了。” “柳叶,先把二少爷带回到房里。” “我不回去。”赵韶星倔强着说道,“我不走。” “听话!”赵老爷说道。 素来和悦的父亲再次对自己严厉了口气,赵韶星的嘴巴撅起,周蔚悦连忙哄着赵韶星。 “赵韶星。”赵东的声音越发是说不出的冷峻,这会儿商议的事情,侄女儿在外间候着已经不合适到了极点,小儿子在场又算的上是什么呢? 周蔚悦附耳到赵韶星的耳边,“听话,姑父姑母议着你大哥的婚事,回去好好等着。”她的声音拉得细长,而细长若丝的声音被李薇竹捕捉到。 赵韶星也学着周蔚悦说话,“我真的讨厌她,不想让她做嫂子。” “屋里头的人都议得这件事,姑妈刚刚听到你说的话了,你放心。” “可是爹爹……”赵韶星也看出了爹爹的心思,自从他因为淘气出事之后,惧怕极了爹爹拉下了的脸,这会儿却硬生生扛着爹爹铁青的脸,留在了厅中,因为他着实是不喜欢李薇竹,不想她做自己的嫂子。 周蔚悦心中念了一句抱歉,姑妈的意思她病中的时候领会的分明,李薇竹与赵韶辰的婚事是一定会成的,只是当年姑父应承她的条件,还有待商榷,“不管等会是什么结论,晚些时候我都去告诉你好吗?这会儿你要是再待下去,姑父的脸色就要更难看了。” 赵韶星最喜欢周蔚悦的就是这一点,她并不会把自己当做孩童看待,再看看爹爹的脸色难看的吓人,“那我先走了。” 从周蔚悦的膝头爬下,主动牵住了大丫鬟柳叶的手。 “去把老夫人请来吧。”周氏开口。 赵东的眉头拢起,听着自家夫人说道:“好不容易老爷回来了,娘也在府里头难得住这么长的时间,坐在一块儿好生议上一番才好。”周氏可不想说服了自家丈夫之后,又有老夫人从中作梗。 赵东眉头舒展,颔首道:“请老夫人来正厅,说是有事要商议。” 老夫人还没有来,几人便端坐在了正厅里,周蔚悦有些坐立难安,手心因为冒了冷汗而濡湿,偶然之间见着了李薇竹,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的细腻胎瓷,目光放得悠远,姿态恣意而放松,略略靠在了椅背上,竟是发起呆来。 她在发呆?周蔚悦有些震惊,想要学着李薇竹一般平心静气,却怎的都无法静下心来,呷了一口茶水,发烫的茶水,让她的心更加燥热了。 老夫人很快过来了,寒暄一阵,便和儿子儿媳入了内间。 原本正厅里便安静,这会儿少了几人的呼吸声,更是静谧,周蔚悦眼观鼻鼻观心,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屋内是什么光景。 ***************************************************************************************************** “这门亲事,我觉得还是作罢了的好。”内间里,首先开口的就是周氏。 “交换了信物,写下了婚书,这会儿要毁约?”赵东摇头,他敬重自己的夫人,驳斥夫人的话也不带训斥的语调。 赵老夫人也开口,“儿媳,你过来,是要让我听你说你要毁约的事?”说完之后对着丫鬟吩咐,“去把我库房里的那酸枝木四边雕着芙蓉花开的匣子拿过来。” 赵东并没有开口说话,当年和李家定下婚事之后,写着李薇竹生辰八字还有她的落英金玉项圈都放在这匣子里,他保管了几日,后来娘亲回来小住就把匣子讨了过去。 “娘,不用。”周氏神色淡然,“我知道当年老爷和老神医有过约定。”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提出要毁约?”赵老夫人眼皮子掀了开来,“我赵家能够越过先前的漳阳城里的罗家,凭借的就是信用两字。先前那些话,你公爹去后,我一个人把东子拉扯大,所教导他的是立身做人,让他做到的是信守承诺,这些年,东子一直做得很好,成了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我知道你出身好,也有自己的本事,不然韶辰也不会在漳阳城里有些名声。只是你要知道,我赵家的传统便是信守承诺。” 赵老夫人的话是铿锵有力,周氏的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多少年都过去了,当年赵家从困境之中能够走出来,只是因为入了贵人的眼,加上罗府的当家人性子太过于低眼看人,才让赵家在漳阳城里站住了脚跟,罗家当家人的性子有些不讨喜,他的那位夫人手段和心眼都不少,也挽回了罗家的衰势。 赵老夫人说话的功夫,丫鬟已经取了那匣子,“里头就有那丫头的生辰八字,你打开瞧瞧。” “我不瞧。”周氏冷冷淡淡,“李家丫头说白了姓什么还不知道,只是被李老神医捡去了,才跟着李老神医一个姓氏,生辰八字只怕也是凭空捏出来的,有什么好瞧的。” 赵老夫人斥道,“那这信物中不会有假?”她的声音里也带着火气,劈手从丫鬟的手中夺过匣子,打开了匣子,黑绒布上除了一个红封之外,还静静躺着一个金玉项圈,那玉翠得惊人,就算是无人把玩,少了那光华,也是璀璨,正面朝上,刻着的正是一丛竹,小篆写成的薇字在右下角。 赵东这会儿开口,“娘。”他对着赵老夫人摇摇头,“青如一时有些想不通。” 青如是周氏的闺名,周氏听到丈夫唤她的闺名,神色也缓了些。 赵东看着周青如,道:“之前我只同你说了李神医,我当时就猜测,有如此医术的人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打听了一番,这人应当是十几年前的‘断脉手’,你可知道这位李神医最为擅长的是什么,便是断妇人怀的是男是女。其他大夫或有失手,这位李神医,断了七八年的功夫,竟是从未出过错。原本就是宫廷里的太医出身,凭借着这本事,在京都之中可以说是风光无二。” 周青如不知道这位李老神医还有这样的典故,这会儿说道:“那又如何?你还指望这位李姑娘,也是个李小神医不成?”嘴唇翘起讽刺的弧度,“要是是个男儿家家的,指不定可以,虽然京都那里的医术院找了女大夫,可有谁指望能出个高明的女大夫呢?” 赵东摇摇头,“不需要她有多高明,能够断了妇人是男是女就足够了。”也不用和李荀那样风光到出头,以致于招了祸事,够用就行了。 “不过是一个女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周青如说道,“单凭她能够先害得小悦受伤,今个儿又要推小悦,便可以知晓没什么医术仁心。” 在赵韶星过来之前,赵东便听周氏说了李薇竹推周蔚悦的事情,赵老爷见过李荀,也见过李薇竹,当年给赵韶星治腿,他带着韶星足足在寨子里住了三个月的时间,也足以了解李薇竹的人品,这会儿他是不相信的,只是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相信她还是相信韶星?”周氏冷笑一声,“第一桩事也就罢了,谁也说不清当时的状况,今天可是韶星亲眼看到的。” 赵老夫人神色漠然,就听着儿媳妇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她当年定然是个好的,不然老爷也不会看中她。只是那也是之前的事情,李老神医年纪毕竟大了,指不定现在对她疏忽了教养,才让她长得歪了。” 见着儿子的神情也有松动,赵老夫人原本拿捏手中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斩钉截铁说道,“婚事不能退。身上有什么毛病,左右距离当初的婚约还有一段时间,我带到庄子里调·教就是。” 赵东愿意让李薇竹做长媳,一来是因为母亲自幼的教诲不愿轻易让母亲生气,二来则是他知道李荀确实是用心教导李薇竹,李薇竹对学医也是热忱,他曾听过李荀说过李薇竹有天分,李荀的本事,十有□□李薇竹是学到了的。 屋子里一阵沉默,到这里仿佛是陷入了僵局。 还是周氏主动叹息一声,“罢了。娘,我知道赵家的家训。”她原本就没有准备真的让这门亲事作罢,只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她可以嫁给赵韶星,只是掌家权,还有韶辰年方四十无子不可纳妾这条,还是去了罢。” 第35章 撕碎婚约书 周蔚悦这般养在赵府上,赵老夫人不是个傻的,赵东也同样如此,两人都猜测到了周氏的心思,只是没曾想,这会儿就提出了纳妾之说。 周氏被这样瞧着,依然是神色自若,“李家姑娘的年岁还小,辰儿却不小了,之前一心准备秋闱也就罢了,等到秋闱过后,总不能身边伺候的都没有。小悦的事情我也能够做主,小悦的性情好,脾气也好,跟在我身边长大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趁着今个儿这个机会,我就把话干脆说清楚,在李家姑娘进门前,先让小悦进门。” “这也太失体统了。”赵东摇摇头,“若是正室之位,还可以说是自小青梅竹马,亲上加亲,这许得是妾位,轮着外人还以为我们逼迫小姑娘。”就算是正室之位,赵东也从未看得上周蔚悦,初次见到李薇竹的时候,就算是乡野之中的女子,也是大方得体,而第一次见到周蔚悦的时候,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畏畏缩缩看上去就让人心中不喜。 时光荏苒多年,就算是周蔚悦成长到婷婷而立,漳阳城里有才学和美名,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可怜鬼。 丈夫这样说着,周氏的心中就有些火气,若不是当年丈夫也不同自己商议一番,就定下了李薇竹,她侄女儿何必委身为妾?“他们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小悦才情品貌都是看得到的,有她陪着辰儿,辰儿的学问指不定更上一层楼。” “才见面没几天,两人就闹成这样……”赵东摇摇头。 周氏轻笑一声,“就是因为闹成这样,才更要两人磨合,李家小姑娘虽然无父无母,自幼却被李老神医养大,当做儿子一般教养的,李老神医是个有本事的,没让小姑娘受过委屈,这些年只怕也是一直顺风顺水。人若是过的太顺了,也就往往不知道珍惜。” 顺风顺水一词打动了赵家老夫人,赵老夫人中年丧夫,经过了许多的事故,她看得出李薇竹这小姑娘像是恣意生长着的烂漫花叶,李老神医像是花匠一般,细心浇水除虫,刮风下雨的时候,便会把这盆细心养育的盆栽搬到屋里头,不用遭受疾风骤雨。 李薇竹来漳阳城前的日子,太过于顺遂了。 她正是因为这样的顾虑,才让李薇竹和周蔚悦住在了一块儿,“我们能应下婚约就不错了,也得让小姑娘知道,这生活之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周氏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那一日老夫人同意了让李薇竹和周蔚悦住在一块儿,她就隐隐猜到了老夫人的心思,这会儿让老夫人过来,果然是她下的最对的一招棋。“娘说的是,若是什么时候李家姑娘能够同小悦相携,这掌家权归了她也是不打紧的。” 赵东是个男人,心里想着儿子有人伺候着也好,若是儿子不喜欢李薇竹,好歹身边还有人伺候着,既然老太太都松口了,他也没准备在这个地方僵持,“就这般。” 周青如的嘴角翘起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若不是因为执拗的老夫人,她能让李薇竹委身为妾,而侄女儿做正室,现在还真是便宜了李薇竹。 等到商议好了的三人到了正厅里,茶盏里的水只带着最后一丁点的热度,“等得久了吧。”赵老夫人笑着说道:“在里头说话耽搁了一点功夫。” 李薇竹说道:“并没有等多久。” “我们在里头说着的是当年的婚约,还有婚期之事。”赵老夫人说道,一边说一边看着李薇竹的表情。 见着李薇竹的神色,当即就有些诧异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了婚事,她还有浅浅娇羞之意,这会儿竟是神色自若。想到了周氏所说的太过于顺风顺水之语,心中一沉,因为收养她的祖父救了自己的孙儿,她以为现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瞬间赵老夫人想了许多,便想要下剂猛药,“我们商议过之后,觉得年岁还是太小了,这婚约还是照旧。只是辰儿年纪也大了,身边总的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着,你先跟着我在庄子里头小住,辰儿这里不如先纳妾。” 说着纳妾,赵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周蔚悦的身上,周蔚悦被老夫人这样看着,心跳得急速,再看着姑妈,姑妈对她浅笑眨眼,她的心中是一阵狂喜,姑妈当真做到了,让她做了表哥的妾室? 李薇竹看着赵老夫人,她一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目光划过了周氏,周氏颔首嘴角笑容矜持,最后目光落在了赵东的身上,像是在等赵老爷的话。 赵老爷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在自家夫人打断自己的话之前,他还说着要践行当年的承诺,只一会儿就变了,小姑娘的心中只怕不满也是正常,赵老夫人看着这双无喜无悲的眼,心中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当年定下婚约的时候,你祖父就曾说过,要留你要及笄的。” 李薇竹当然知道,祖父曾经含含糊糊说过,及笄之后才可成亲,当时的李薇竹不明白个中的缘由,只是懵懂点头应下,而她现在终于在罗夫人送的医书里得到了答案,女子的躯体成熟与否并不是以初潮来断定,最好是及笄之后再圆房,若是太小,会伤着女子。 当时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李薇竹是羞得面色潮红,让白芨差点以为她生了高热。 “是。”李薇竹微微颔首,“当年赵老爷说话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说的是赵大公子年方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看不到世界的尘,通透明亮。赵东看着这双眼,说道,“你现在还未满十四,至于及笄还有一年多,这时间有些长了。”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辰儿如此优秀与卓然,连个通房没有,周氏也暗示了自家儿子心中对周蔚悦生了情愫,既然周蔚悦也愿意做妾室,让周蔚悦伴着辰儿也好。想到了这一重,赵东后来的话就理直气壮了些。 李薇竹被赵东的话气得笑了,“定亲之前赵老爷便知道我的岁数,现在觉得不合适,耽搁的有些久了,为什么当初又要定下婚事?” 李薇竹的话有些不客气,只因为她已经盘算着退亲,这会儿索性就不管不顾了。 赵东不知道李薇竹的心思,想到了在内间里妻子周氏的话,再看看李薇竹,果然是个宠坏了的顺风顺水的小姑娘,“我当然知道岁数,你的生辰八字就放在匣子里头,连带当年定亲的信物也在里头。” 李薇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那个叫做桃红的丫鬟的身上,她怀里捧着酸枝木的匣子,里头就放着自己的金玉项圈?要是茜草在就好了,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瓣,这样就可以直接让茜草劈手夺下她自个儿的东西。 赵东误会了小姑娘的目光的寒意,见着她的眼睛一直听着酸枝木的匣子,就说道:“当年那项圈也是你的心爱之物,才做了定亲信物。” 周蔚悦一直静静地坐在原处,见着赵东让桃红拿过来匣子,也忍不住看了过去,桃红打开了匣子,周蔚悦知道这金玉项圈上的玉是一块儿难得的好玉,平日里她也是喜欢玉石的,但是这会儿眼睛却在那红封上黏住了,那里头就是李薇竹的生辰八字,还有婚书。 周蔚悦的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她求之又求,步步为营才能够求到表哥的妾位,却有人轻轻松松不费一丁点儿的功夫,就可以嫁给表哥。 这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她便见着一只素白的手拿起了金玉项圈,她有些目瞪口呆,原来李薇竹把金玉项圈拿起之后,竟是径自带了上去,周蔚悦瞧瞧看着其他的几人,都已经是铁青着脸,定了亲的信物,就算是再喜欢,还没有过门,带上怎的合适? 周蔚悦心跳如雷,想到其他人低看李薇竹,心中就欢喜。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李薇竹又伸手拿起了那红封,打开了信封。 “你在干什么?!”其他几人尚且能够沉得住气,周蔚悦仍不住叫了出来。 李薇竹并没有管周蔚悦,认出了落款是祖父的字迹,还有他按下的手印,三两下,就撕碎了婚书,与婚书一块儿碎去的,和她的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红条。 手指一扬,那碎片如同蝴蝶一般飞着,落在了匣子里的绒布上,只有一两片飞散了出去,落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 “你在干什么?!”赵老夫人有些怒了,“那是婚书和你的生辰八字!” “我知道是我的婚书。”李薇竹点点头,伸手去摸腰间的锦囊,从里头掏出了那块儿双鱼玉佩,“这是当年赵老爷给我的信物。白芨。” “是。”白芨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是赵大公子的生辰八字,还有当年定下的婚书。”说完之后便走到了赵老爷的身前,“赵老爷,你看,这可是当年的婚书?” 在场的都是人精,李薇竹刚刚带上项圈,哪里是欢喜的难以自制,分明是想要取消婚约! “赵老爷。”白芨再次喊了一声。 第36章 婚约作废 赵东还未开口,赵老夫人呵斥道:“婚约岂是儿戏,当年是你长辈做的主,只因为辰儿要纳妾,你就撕毁婚书?!” 那怒意似惊涛拍岸,只是对着李薇竹发泄,周蔚悦的面色就由不得一白,觉得自个儿似沧浪之中的一叶小舟。当真是殃及池鱼。 周蔚悦怕了赵老夫人,李薇竹是不怕的,大抵觉得这婚约也是要退的,今个儿一次和赵家人说个清楚,也就没有后事了,说道:“当年说好了年方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半个多时辰之前,赵老爷还这般说着,半个时辰之后,约就变了。这婚约大抵也可以变一变。” “我也觉得婚约变一变的好。”不管赵老夫人的怒意,也不理会自家老爷的复杂,周青如走到了白芨的面前,“婚书给我。” “青如……”赵东看着夫人,目光是说不出的复杂。 周氏见着手里头的红色字条是长子的生辰八字,婚书上的落款也确实是自己丈夫的手笔,再次同赵东确认,“这婚书可有错?是你当时签订下的?” “无错,只是……” 刚听到了无错两字,周氏两三下就把手里了婚书和生辰八字的字条撕碎了,“这婚约作废了。”李薇竹扬手轻飘飘就洒下了碎屑,周氏则是把定下儿子婚约的一纸之书牢牢攥在手心里。 见着姑妈亲手撕碎了婚书,周蔚悦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没有了李薇竹,她大约也是可以不用做妾,而是可以做正室的了,在这般的环境下,面色竟是升起了红晕。 周蔚悦是这一场事故的旁观者,没人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能够摆脱了李薇竹,周氏不介意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寨子里有人知道婚事吗?”她缓声问道。 李薇竹摇摇头,“只知道订了亲,不知道是哪家的。” 周氏满意的笑了,温言说道:“你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容易,这婚约原本漳阳城里就没人知道,也不算什么退亲,就当做从来都没有这桩婚事了。” 李薇竹听到了周氏的话,弯唇笑了起来,笑意灿得耀目,对着周青如行了一个再认真不过的礼,“如此就多谢赵夫人了。” 赵老夫人闭上了眼,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这会儿拇指压住一个个摩挲的光滑的珠子,飞快拨动着,显然她的心情不似外表那样平静。 刚开始拨弄佛珠的动作极快,到了后来又是慢了下来,她或许是老了,弄不懂孩子们是怎么想的,她只是想要压一压小姑娘的性子,她就跳脱的撕毁了婚约? 婚约真的不成了,赵东是个生意人,在商场上学到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退了亲,好歹也算是有些缘分的,有什么难处,同你赵伯伯说一声就是。” 李薇竹摇摇头,“没什么难处,等会我就走的。” 以为李薇竹是回到寨中,退了亲再让李薇竹住着也是不尴不尬,赵东微微颔首,“吃过午饭再走?” “不用了。” 赵老夫人忽然站了起来,在离开正厅之前,止住了步子,“账房上支取些银子,从漳阳城离开,给她们主仆三人一些银子傍身。” “谢谢老夫人。”李薇竹却是不讨厌赵府的这位老夫人,她有些执拗,信奉着自己死守了一辈子的硬道理。这会儿给老夫人同样行了大礼。 听到了李薇竹的道谢之语,赵老夫人也没有回头,脚步只是微不可查一顿,便往前走去。 周氏对着赵东说道:“老爷赶路回来,也累着了,回房洗漱就是,李姑娘这里我来安置。”周青如的声音也是轻快。 只要不祸害自己的宝贝儿子,周青如是一个再好说话不过的人了,从账房支取了两百两的银票,“小姑娘家家的,也没了祖父,这银票拿着傍身。”另外还有二十两的碎银交给了白芨,甚至还拿了三贯铜钱,“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先用这些铜子儿。” 赵家不缺这一点的银子,当年给赵韶星治腿,给的报酬就是上了年份的药材,价格远超百两银子,要是按照周氏原本所想,给个一百两恐怕已经足够主仆三人半辈子的嚼头了,这会儿加了钱纯粹是因为老夫人离开前的那句嘱咐。 就当是图个安心好了,用了这点小钱,就买下了李薇竹与自家长子的婚书。 李薇竹也猜得出赵夫人的心态,对方既然不缺这点钱,便也不推辞接了过来,“多谢赵夫人的好意,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茜草还在屋子里等着,今个儿天也怪热的,我自己离开就好。” 周蔚悦开口说道:“姑妈,我送送李姑娘吧。” 周青如不知道周蔚悦是什么盘算,不想横生枝节,等会若是两人吵起来了,反而不美,“你大病初愈,好生休息就是。” 周青如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周蔚悦有想问李薇竹的话,她这样离开可甘心,却怎样也没办法问出口,柔顺对着姑妈笑道:“今个儿确实怪热的,我先回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主仆三人走出了华贵的赵府。 李薇竹回首望着赵府,抿唇一笑,脚下的步伐越发轻盈。 原本三人的装束并不多,到了罗家走了一圈之后,茜草背着的巨大包裹让人侧目,这会儿从赵家出来,却多了两张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我以为小姐会拒了这银子呢。”白芨小声说道。 李薇竹摸了摸怀里的银票,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那怎么会。”寨中确实甚少用到银子,她从寨中出来的一开始才会大手大脚了些,等到后来赔掉了那些银票,弄得主仆三人狼狈的跟什么似的,才知道银子的重要性。既然知道了重要性,她定然是要拿了银子的,更何况,“我拿了这银票也是让她安心。” “我们现在出城吗?”茜草说道。 “今天太热了。”李薇竹摇摇头,她身上干干爽爽的,白芨怕热,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背着包裹的茜草更是汗如雨下,“反正有银子了,我们先去客栈里头住下,只怕不是今个儿就是明个儿就要下雨了,等到雨停了,也就立秋了,我们再上路。” 不用等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就起风骤然起了雨,下过雨了之后果然凉爽了不少,一行人一清早就出了城。 李薇竹进入客栈前,着的是女装,等到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就恢复了男子的装扮,身侧白芨眼睛通红一片,熬夜把帕子绣好,准备离开漳阳城之前卖出个好价钱,虽然有了银子,但是还须得有备无患。 从城门而出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赵韶辰。 赵韶辰见着了男装的李薇竹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认出了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不可思议地把目光重新挪到了李薇竹的身上,他认出了李薇竹正是立正书院里救了罗鸣的那人。 “你怎么这身打扮?”赵韶辰铁青着脸,“你先前和……” “赵公子。”李薇竹对着赵韶辰摇了摇手指,“虽然只是短短几日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短短几日能发生什么? 见着李薇竹要离开,赵韶辰想也不想就拉住了李薇竹的手腕,只是那一次在花园之中赵韶辰可以轻轻松松就抓住李薇竹的手腕,这会儿李薇竹已经和他退亲,白芨已经劈手拦在了李薇竹的面前,皮笑肉不笑说道:“赵公子,还请自重。” 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赵韶辰还记得这个白芨的丫鬟,先前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是放着光的,她是把自己看作李薇竹的未婚夫,这会儿她的眼神却变了。 “你在闹脾气?”赵韶辰不去理会小丫头白芨,看着李薇竹,眉头皱起,“跟我回去。” 李薇竹摇摇头,“赵公子,等你回去就知道了。”说完也不看着赵韶辰,便带着两个丫鬟离开。 “你……”赵韶辰想要追上去,却被小厮松烟抓住了手臂,“少爷,李姑娘的事情,回府了就知道了。” “但是她就穿成这样,而且要出城?!”赵韶辰的面色铁青,她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竟然穿着男子的服侍就出门了? “老夫人、老爷还有夫人都知道。”松烟的一句话让赵韶辰定下了脚步,“发生了什么?” 松烟记得夫人的吩咐,不敢在外面和少爷说了这消息,刚刚遇到李家姑娘纯粹是个意外,“少爷,夫人吩咐了,事情只能够回去再说,在外头不方便。” 赵韶辰知道母亲的性子,听到松烟这样说只能够罢了。“回去吧。”赵韶辰想到那一日李薇竹的医术,难道是他们让她穿着男装给人治病? 只是赵韶辰回去了之后,才知道李薇竹已经不再是她的未婚妻了。 赵韶辰在立正书院里继续备考,回到府里头的时候有表妹连词作对,曾经有过的那婚约也淡忘了,他以为他甚至忘了李薇竹的模样,直到许久之后他去了京都,才再次遇到了李薇竹,他才发觉,他从未忘记过这个容颜清丽的女子。 彼时,她已不是一介孤女李家姑娘,而是谢家薇竹。衣着华丽,笑容清丽,举止高雅,让他看得晃了神。 谢家之女百家求。 曾经他与谢家女有过婚约的啊…… 第37章 坠崖 “少爷。”宋砚沉稳开口,“马匹已经喂好了。”端砚伶俐模样,而宋砚的模样普通,在人堆里擦肩而过时候也会让人忽略。沈逸风外出带上宋砚时候,往往他站在阴影之中,静默而立,然人几近忽略他的存在。 沈逸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透过敞开的门看了出去,淅沥沥的小雨,地面满是泥泞,这路并不好走,但他仍然要走的,因为端砚还在马车里。想到了端砚,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本以为端砚生得是风寒,今个儿一早竟是打起了摆子,随机车厢里弥漫让人窒息的味道,端砚失禁了。 疟病,沈逸风的脑中现了这个念头。幸而他出行带得大夫,沈逸风让随行的大夫在后车里照顾端砚,遇到了农家,也留着端砚在马车里休息,以免让其他人也染上了症状。 现在不得不上路也是因为走过最后一小道的山路,就可以入了襄阳,他随行带着的药已经不多了,端砚现在需要的就是药。 “我们走吧。”沈逸风站起身来。 因为下雨,马车行的很慢,规律性的震动,让沈逸风慢慢起了倦意,刚刚在借宿的农家里洗漱一番,这会儿眼皮子发沉,随着马车晃动,他觉得累的连同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少爷。”就连宋砚的声音也变得悠远,杳然似仙鹤远去。 “嗯?”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想要睁开眼,只觉得视线模糊,看不清宋砚的面容。 或许是入了幻觉,他觉得素来不苟言笑的宋砚笑了一下,他想要牵动嘴角,便觉得这般的力气也没有。忽的一声骏马长嘶,整个车厢倾些,他的轮椅往后始动,刚开始速度还不快,之后便速速往后退去,他却没有任何的力气阻挡轮椅的后滑。 碰的一声巨响,撞开了马车车厢门,他整个人腾空而出。 沈逸风感觉到绵绵细雨轻柔地笼在了他的面上,山风鼓起了他的衣袖,只是抛向了空中一瞬,整个人就飞速向下坠去。 用足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掀开眼帘,像是有人拂过他的眼睑,告诉他,“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这般的细雨与山风,像是等待许久等着他的入怀。沈逸风也就闭上了眼,诸事不知。 第一辆马车的巨响,惊动了第二辆的马车。端砚烧得不省人事,朦胧之中仿佛听到有人说道:“已经确定跌落了下去?要不要找尸骨?” “他……” “他还不知道烧得能不能扛下来,没事的。还要不要捞尸骨?”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底下就是汉水,昨天下过大雨,涨了水,只怕连尸骨都冲刷走了。” “还是找找吧。” “那就从这里到下游一里路。再往后也没有必要。” 端砚烧的昏昏沉沉,烧的诸事不知,只是懵懵懂懂听到了几句话,并不明白其深意,复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李薇竹明白了金钱的作用之后,自漳阳城而出一路上向京都行去,很是节省。 李薇竹行了两月的时间,才到襄阳城,也是因为她一路行医所致。李薇竹面嫩年岁小,想要给大户人家看病赚钱,却不得信任,只给一户大户人家看过一次中暑的急症,得了十两银子,剩下的时候,大半是贴钱给人看病的。也幸而一路上遇到的多是并不复杂的小病,就这般,她也折腾了有五十两银子进去了。 短短两月就用掉了五十两的银子,这用的着实有些快了,白芨却也不好阻拦,毕竟当年她也是被李薇竹救过的,尤其是救下了的人跪在面前不住的磕头,涕泪纵横的模样,让白芨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看着李薇竹行医的模样,她看医书时候的认真,治好了病人时候的快活。白芨觉得当初退亲,离开漳阳城是再对不过的选择。 这一日是傍晚时候到的襄阳城,下午还下着的小雨已经停了,雨后初霁,空气之中是淡淡的泥土腥味,红日西沉的方向已经晕上了天青色,想来明天便是一碧如洗的好天气。 到了客栈里,白芨给李薇竹洗漱。从罗夫人那里得到的医书有调养之法,李薇竹也就日日给自己调养,这段时日,她的变化颇大。白芨给李薇竹着了肚兜,忍不住抿唇一笑,“也是大姑娘了。”肚兜给李薇竹放了三回,从漳阳城里头出来的时候还是如同卧的荷包蛋,这会儿恰巧少女的小手盈盈可握,腰肢也越发纤细了,走路的时候带着款款的味道。 这会儿李薇竹要扮作男子,便不那么像了,不想用束胸束缚着,只能够着宽大的衣衫,依旧用药草压着嗓音,只是仍是有眼尖的人不相信她是男子了。 李薇竹有些不好意思,刚沐浴过,红润的面颊越发红了。 “晚上我们去看花灯?”白芨让李薇竹穿上了女装,一边给她挽髻,“我先前以为漳阳城是最为热闹的所在,谁知道一路看来,一座城池比一座气派。” “好。”李薇竹浅笑着,她的面颊也比先前要消瘦了些,这会儿扮作女儿装,柳叶眉弯弯,杏眸带着水润的婉转。“先前就听祖父说过京都最热闹了,说起来一路走来,襄阳城的街道是最为宽广的,热闹繁华且是九省通衢所在,同样也是有山有水的清幽之所,可以说是闹中取静了。” 白芨抿了抿小姐的鬓发,听着李薇竹说起襄阳城,说起那个李大夫。 简单装束,扮得清雅大方就可以出门了。 夜晚华灯初上,恰逢是八月十五,少男少女都托灯出行。居高而下,可见着城池里升起的星星点点灯火,像是天上的银河倾泻在了凡间,温柔的闪烁着。 走在宽广的大街上,处处都有猜灯谜得灯笼,那对对子的摊位面前,聚了不少人,有闺秀藏在帷幕里,一双妙目看着台上对对子的书生,就算是不曾揭开轻纱,也可以想象那双妙目里含羞的多情。 李薇竹走了一圈,准备掏银子买盏灯凑趣的时候,瞥见了一猜药材名的灯位,李薇竹站定之后,想了半宿,得到了一盏最为简朴缀着如意结的灯。 得了这灯,橘色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灯壁,笼得她莹润的面通透,她的眼在灯光的映照流转着淡淡光华。 “姑娘的医术想来也是顶尖,说不定比李夫人的医术还要高明。”卖灯的铺主笑眯眯的,李薇竹猜中了一盏灯的灯谜,转眼还给两个丫鬟买了两盏灯,既然照顾了他的生意,少不得要恭维眼前的少女几句。 李夫人?李薇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得到的医书,作者便是李志庭,“李夫人是大夫吗?她是不是著过医书?” “我们都称呼她为李夫人,她的医术真真是好,尤其是擅长妇科。小姑娘看来是外来的。李夫人是不许人成她李大夫的。”铺主笑着说道,“她没什么著作,不过我们襄阳城里的人晓得她的医术好,难道姑娘你得过她的医书?当真是个怪事。” “为什么不许称作大夫?”一双水眸好奇的眨着。 铺主想着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娇滴滴的貌美,对这样的小娇娘,声音也放得软了些,“早先是出过一些事故,要么是把人医得半死不活要么是医死了人,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李薇竹若有所思,继而对着铺主甜甜一笑,“我正是想要拜访她。哪里可以寻到她呢?” 铺主被李薇竹的甜美笑容笑得晃了神,告诉了她东城区的汉水绕过,羊枯山的山头里,她就住在那里头。 李薇竹得了消息,感激了铺主一番,就继续往前走。 “白芨,你说李夫人是怎么了,怎的不愿意让人称呼为大夫?” “祖父当年心伤成那般也不忘给人医治病人,她既然不愿让人称呼为大夫,又为何要给人看病?” 李薇竹同白芨说着,白芨自然也不知道答案,算是漫无目的说着话,灯笼里的烛火随着她的走动跳跃着,拉长了她的身影。 经过刚刚铺主的指点,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巍峨气派的城墙边有小道通向河边。静谧的水面上飘过一盏又一盏灿华的花灯,兀自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像是带着光的菡萏悠悠绽放。 “小姐,许个愿吧。”白芨说道,“我刚刚听人说,在水里放花灯,许愿很灵的。” “好。”李薇竹浅笑,“你们也许愿。” 李薇竹愿得是平平安安去京都,而两个丫鬟祝的是她的平安顺遂。 第38章 奄奄一息的沈逸风 清晨的山谷美得动人心弦,昨个儿刚下过一场雨山谷里萦绕着轻雾,因着一大片的翠竹林,这雾气越发浓厚了。枝叶上的浮尘被雨水冲刷过,绿的让人心痒,微风这般一吹,竹枝摇曳的飒飒声响起了起来。 这便是书中的竹海松涛的声响,李薇竹的眼神有些飘忽,若是再往东走,绕去海边如何? 昨个娇娘的打扮已经换下,郊外出行还是男儿打扮的方便,穿着的是利落的短褐,黑色的皂靴踩在泥土地上,鞋子的边侧沾上了厚重的泥土,黑色的绒布面上溅了几滴泥点子。 回去了也不知道好洗不好洗,略略一走神,脚下就是一沉。 “呀。”李薇竹虽然是尽量踩在有碎石子的路面上,仍然是已不小心,踩在了稀烂的软泥上,右脚陷在了泥地里,茜草上前扶住了李薇竹,李薇竹看着脚底的一大块的泥巴,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低头想要用找一块儿片状的石头刮一刮鞋面上的泥土,却找不到合适的石头。小巧的元宝耳动了动,她听到了潺潺水声。溪水会将石头打磨成各种的模样,她总能够找到她用的石头。 “小姐,往这边走。”茜草看着李薇竹往路相反的方向走去,忍不住提醒。 “我听到有水声。”李薇竹说道,“这样怪难看的,等会让李大夫看着了也不大好,我先去洗一洗。”虽然那个猜灯的铺主说了,李夫人不让人称之为李大夫,李薇竹这会儿还是喊不出李夫人。 茜草背着筐娄跟在了李薇竹的身后。 从竹林里到水边显然也是有人常走的,碎石子嵌在泥地里头,李薇竹踩过一次泥巴,这会儿走路格外小心,约莫走了五十多步,就钻出了浓雾弥漫的竹林,视野里说不上是豁然开朗,只因为嶙峋的山石那一头是郁郁苍苍的大树,山间的树林里多是瘴气,也是云雾缭绕。回望身后的竹林也是云雾岚生,偏偏这两片之间夹着的小溪的上方是晴朗的。 这溪水极浅,清澈见底,可见着各色的鹅卵石,因为溪水的冲刷,圆润光洁,小指头大小的游鱼伶俐地穿梭在石子之间。 茜草弯身想要给李薇竹打理,李薇竹摆摆手,“我来就好了,小心你身后背着的书。” 李薇竹捡了一块儿圆片状的石头,一只脚踏在大青石上,低头用石头刮起了鞋子上的泥。把鞋面刮的是干干净净,还有用了一块儿不用的手帕把泥点子也洗净了,李薇竹笑着对茜草说道:“我们走吧……” 茜草在她的身后,她这会儿转过身子就注意到了远方那白色的一点,李薇竹的眼眸不由得瞪大,而杏眸里的瞳仁却剧烈缩小。 李薇竹急急往那边走去,“小姐?!”茜草也在打理软鞋的时候,就见着李薇竹往那边疾走,见着李薇竹往那边走去,便也跟在了李薇竹的身后。 等到走了三五步,茜草就知道李薇竹为什么要往那边走去了,只因为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人。 走的急了,李薇竹的面上晕起了自然的红晕,心跳有些加速,等到走近了更是有些喘息,定了定神,便见着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触目惊心地是一根树枝插在他的腹部,那枝头还缀着一片嫩生生的绿叶。流出的血被清水涤荡过,晕染了一圈儿。一只手抓着木头,另一只手垂在溪水里,被泡的有些发白。 男子的脸色惨白,似是死了一般,李薇竹想也不想就抓起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好凉,虽然脉搏微弱,李薇竹却感受到了身下的人还有生命的气息。 李薇竹刚刚洗漱的地方是水的下游,水面是极其清浅的,而男子所躺的地方水面要深得多,幸而虽然大半身子都在水里,脑袋是在水面外的,不然只怕早就死了。 越看这人,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李薇竹想了想,右手的手抚在了男子的面颊上,略略掰正之后,手指撩起了他散落的长发,居然是他…… 沈逸风。 她一共见过他三次,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推着轮椅没办法上台阶,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落了水,她伸出了手腕从护城河里抓着他起身,这次是第三次了,他惨白着脸,身上被树枝洞穿,脉搏微弱。 他一次比一次狼狈,明明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在她的面前却总是失了风度。 “小姐,还活着吗?”茜草见着李薇竹的手抚在那人的面颊上,开口轻轻问。 “恩。”李薇竹说道。“把药箱拿出来吧。” “是。”茜草从筐娄之中拿了一块儿布,垫在地上之后,拿出了药箱。药箱是红木制成,并不多名贵,是从祖父李荀的手里传下来的,因为时常用,木匣被磨得是光滑水亮,茜草打开了匣子之后,针灸、艾灸、剪刀匕首还有各式的瓶子和棉纱布都是一应俱全。 因为沈逸风身上的是贯穿伤,虽然不知道他在水里泡了多久,这会儿还真不好把他拉出来,只能先看了他腹部的伤口如何之后,才能继续动作。 小心解开了他的衣衫,李薇竹看到伤口被水泡的有些发了白,但是因为这树枝恰巧严严实实堵着,也让他没有失血过多。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小心地避开他小腹的伤口,李薇竹问着茜草,“前面有没有流血?” “有,不多。”茜草答道。 李薇竹贴近了沈逸风,她的脖颈搁在了他的肩上,这个动作不含任何的情绪,只是若是旁人看上去,便会觉得两人是交颈而抵。 “咚”的一声响起,李薇竹被吓了一跳,差点松开了手,想到了怀中沈逸风的伤口,双手收紧把他搂的更紧一些。 原来是他手中握住的木质长条松了,李薇竹想起了沈逸风所坐的轮椅,这或许就是他轮椅的碎片了,想要开口喊茜草剪去沈逸风身后的衣裳,忽然感觉到冰冷的面蹭了蹭她的脸,他发出了无意识舒服的叹息声。 李薇竹的身子一顿,刚刚急着救人,这会儿才发现,他们两人太近了,近到让她有些羞涩,圆润的耳珠先是染上了红,那红一点点晕上了她整个面颊,虽然知道沈逸风浸泡了水,这会儿只怕是冷了才会渴求人的温度,这会让却仍然是忍不住害羞。 也幸而沈逸风昏迷着,他那一身叹息在她的耳边她才听得到,身后的茜草听不到他暧昧的声音,看不到她通红的面颊。 李薇竹把脸埋在他的肩颈,一直等到面上的热度稍稍退却了些,才开口,“茜草,你把他后腰受伤地方的衣裳剪开。”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膀,声音有些闷闷的。 茜草拿着小剪子,很快就剪开了衣衫,因为姿势的变换,他的伤口沁出了小汩的血水,李薇竹看到那树枝有些劈了,不过一只手仍然可以握住抽出那树枝就说道:“小剪刀给我。” 茜草递给了李薇竹银质小剪,李薇竹让茜草扶住了沈逸风,没有了沈逸风的温度,她整个人一松。 随即则是动手,贴着他的伤口,剪断了树枝,那带着绿叶的枝头就落在了地上。 “你把药箱放到空地上,我把他搬出来。”李薇竹再次抱住了沈逸风,刚刚还要避开前面的那小小树枝,这会儿没有了树枝,他与她指尖贴得更近。 茜草很快就铺开了白布,之后两人一块儿使力,在让他平爬到地面之前,李薇竹说道:“等一下。” 掏出了一块儿手帕,李薇竹想要塞到沈逸风的口中,这是他这会儿牙关紧闭,手上一个巧力打开了他的口,他的唇色淡到近乎无色,手帕塞入了他的口中,“好了。” 把沈逸风放置到了地面上之后,李薇竹开始处理沈逸风的伤口。 对付这样的外伤,最重要的就是快很准三字。李薇竹用力抽出了树枝,那沾在枝条上的血飞溅而出,沾在了她的面颊上。沈逸风的身子一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响,他的眼仍然是死死闭着,不曾张开,只是那远如山黛的眉峰皱成了一团。 “你扶着他。”李薇竹让茜草扶住了沈逸风,自己则是拿着那根树枝到了溪水边。 在溪水里荡了荡,丝丝缕缕的红色就随着水流飘飘荡荡开来。 等到血色都被涤荡得干净,李薇竹细细打量起来这树枝来,若是树枝缺口或者是断了一小节在沈逸风的身子里,那只怕就麻烦了,幸好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这树枝上干干净净的。 原本是想要丢掉树枝,已经落到了小溪里复又被她捡了起来,这树枝不如先留下,也好让沈逸风看看伤了他的是什么。 他的脉搏虽然微弱,李薇竹也把出了他不曾伤到要害,前面用止血粉撒了,只是小小的伤口,甚至不用缝合,而后面的伤口就有些大了,李薇竹用药箱里蒸馏过后而得的烈酒一点点清洗后面的伤口,撒上了止血粉,用桑皮线缝合了他的伤口。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还是先回城吧。”李薇竹说道,她对襄阳城不熟,对那个隐居在谷中的李夫人所住的位置也是一知半解,沈逸风的状况着实不太好,倒不如先把他带回到客栈里,再寻那位李夫人。 第39章 沈逸风病危 因为每日里一套八段锦,李薇竹的力气相较于一般的闺阁女儿要大一些,能够抱得动沈逸风,但是她的力气也不足以背着沈逸风一直走,这会儿她背起了茜草一路上背着的筐娄,让茜草背起了沈逸风前行。 刚走了没多久,就见着一位老夫人身侧是梳着双丫髻的姑娘,那姑娘见着茜草身后的沈逸风就不住眺望。 那姑娘见着李薇竹两人往前走,尤其是看到了茜草身上的身影,就忍不住呢喃道:“咦,难道不是来求医的?” 李薇竹听到了她的话,停住了脚步,让茜草等一等,自己小步到了两人的面前。 看着那个妇人,她穿着的衣裳是上好的真丝襦裙,绢丝的衣裳是最难打理的,她身上的衣裳却一丝不苟,面色严肃,法令纹深深,花白的发丝抿得整整齐齐,额心带着的是青色的抹额,抹额上绣着的是暗纹,许是祥云纹许是如意纹,李薇竹也看得不分明。 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相处的老夫人。 心中想着,双手拱手对那位老夫人行礼,“是李夫人吗?” 那位夫人身边的姑娘笑了,随着她绽开笑容,她唇边露出了米粒大小的两点梨涡,点点头道,“是我家夫人。你们是来求医的?那位公子生病了?” 李薇竹想到了灯铺主人的话,谷中隐居的只有李夫人一人还有她的侍女小厮们。这会儿听着这位李夫人身边姑娘的话,李薇竹知道眼前这位神色严肃的妇人,就是著书的作者。李薇竹并不是来求医,而是想要和李夫人探讨医术,这会儿拱手道,“我自幼学医,偶得夫人的医书,是想要……” 医书?听到了医书两字,姑娘的面色变了,不等着李薇竹说话,看向了自家夫人,果见着面色铁青,伸手扯了扯李夫人的衣袖,像是怕她生气一样,“夫人。” 李志庭的面色冷了下来,“什么医书,不知所谓。”她上下打量李薇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片,拂袖怒道:“好好一个女子,学什么医?胡闹之极。” 李薇竹抿抿唇,面色有些难看,她看着李夫人的书,虽然不曾见面,在心中与她神交已久,初见她的冷颜,便觉得她和书中那能够写下洒脱不羁随笔的李大夫有些出入,这会让听着她的斥责,心中有些发堵,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到李夫人身边的丫鬟惊呼,“女子?” 这个丫鬟有一双灵活的眼,一双眼睛滴溜溜在李薇竹的身上打转,也算是转移话题,也不想当然让自己夫人惹恼了李薇竹,“当真是为姑娘?”就算是自己夫人说了,丫鬟仍然将信将疑。 “胸都没有束,只是用药压了嗓子,以为穿上男子的衣服,就可以学习男子给人治病?荒唐。”李志庭毫不犹豫地点名了李薇竹身上不协调的地方。 李夫人说出之后,她身侧的那个丫鬟也看出了李薇竹女儿家的身份,一双眼不住的眨动。 李薇竹抿唇,想要反驳,但是想到茜草背后的沈逸风,低低道:“我的一个朋友受了伤,也不知道在溪水里泡了多久,现在最好静养,李夫人既然给人看病,能不能先让我们安置下来。我们可以出银子的。” “想要安置下来,你们不出银子,难道我替你出银子不成?”李志庭冷笑,说完了之后转过了身子,便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李夫人身侧的丫鬟留在了李薇竹的身边,她的声音软软的,“姑娘,我家夫人只是说话不太好听,不过,她已经应了你们呢。我们走吧。” 李薇竹看了一眼沈逸风,这会儿沈逸风面色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惨白,这么快就生了热?这里要进城需要一段距离,而沈逸风的状况当真不太好。对着茜草点点头,茜草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简简单单几句话,李薇竹就知道了李夫人身边的这个丫鬟,叫做秀儿,秀儿甚至看了一眼沈逸风,见着他生死不知,小声说道:“姑娘别担心,等会到了地方,夫人会替这位公子看病的。夫人只是不喜欢听人喊她大夫,也不喜欢提到什么医书。但是她会给人看病,会把公子治好的。” 秀儿看了一眼沈逸风之后,便发觉了这位公子生得俊朗。眉目如同画里的人一般,鸦色的发带着水汽,一缕发丝垂在他的面颊边,他闭着眼,看上去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面色白中泛着红,唇瓣水润带着艳丽的红。 李薇竹顺着秀儿的视线,也看了沈逸风一眼,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是面色惨白,这会儿风邪入侵,生了热。须得尽快用药了。“前面还有多远?等会得让他退烧。” 秀儿说道:“已经不远了,在走上一刻钟就好。那里药材都是现成的。”说完了之后看着李薇竹,小声说道:“你当真是个女大夫?” 李薇竹颦眉,心中不解,李夫人自个儿就是大夫,给人医治看病,却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大夫,听说自己习医,也是冷嘲热讽,没有好脸色给自己。抬眼看着秀儿看着自己,微微颔首,“是,我自幼跟着医治过的人也有数百人,应当是可以算是大夫的。”声音里有矜持的骄傲,她的医术,当年祖父也是赞叹过的。 秀儿有些犹豫开口:“等会姑娘别这样同我家夫人说是大夫,我家夫人会不喜欢的。” 李薇竹瞧着秀儿,把秀儿看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姐看什么这样看我。” 李薇竹既然为自己的身份骄傲,如何会应下秀儿的话?因为沈逸风也不想得罪李夫人主仆二人,口中道:“我们走吧。” 秀儿也不好和李薇竹多说什么,心中一叹,“等会要什么药材?” 李薇竹在心中已经盘算好了方子,便和秀儿说了,“记住了吗?” “恩。”秀儿点点头,“是用文火?” “别用文火了。”李薇竹有看了一眼沈逸风,刚刚面上还是淡淡红,这会无端艳丽,“先煮沸一道,喂他吃下罢。等第二道再用文火。” 秀儿瞠目结舌,她跟着李志庭在一起久了,也知道些医理。 李薇竹见着秀儿如此,自信笑道:“你信我就是,我总不至于用他的性命来试验我方子的好坏,这方子是可行的。” 秀儿只好应道:“那我便这般熬药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哪里算是熬药,只是把水烧开了,把药材在里头泡一泡的罢。 说着话的功夫,便到了山谷之中李志庭隐居的所在。那是用一根根的修竹修筑而成的屋子,踩在了上面,便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颇有雅意。听到了动静有另一个丫鬟迎了过来,见着了茜草背着那位公子也不奇怪,对着主仆三人行医,“是背上的公子要看诊吗?这边。” 这个丫鬟叫做珍儿,珍儿领着两人到了客房,李薇竹说道:“有没有热水?还有干净的男子衣裳,要换衣裳。” 李薇竹说这话的时候,李志庭也入了客房之中,听到了李薇竹的话,便说道:“热水有,男儿的衣裳没有,只有女儿家的衣裳。”说完之后下颌抬起,“你既然是个女儿家,你这身衣裳也没什么好穿的,脱下来给这位公子就是。” 李薇竹的面色羞恼,茜草的眉头皱了起来,“李夫人,我们只是借住这客房,再买些药材,何必如此侮辱我家小姐?” 珍儿进退维谷,她也觉得自家夫人的话有些过了,可也不好说什么,尴尬地低声道一句,“我先去准备热水。”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李夫人狭长的眸子盯着李薇竹,一眨不眨,“你也觉得我在辱你?” 李薇竹深吸一口气,原本身子气得有些发颤,听到了茜草维护自己的话,有了底气,抬起眸子,回看着李夫人,扬声道:“是,我觉得你在侮辱我。你自己不愿被人称为大夫,我自幼和祖父行医,祖父承认我的本事,被我医治的人也承认我的本事,我就是大夫。我扮作男儿装,是出行方便,你让我脱下衣衫给他换上,是在辱我。” 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李夫人反而笑了,“如果说你是大夫,你为什么行医能够做到哪一步呢?” 李薇竹对李夫人的最后一丁点的好感,因为她刚刚的话已经消失殆尽,“这是我的事情,干你何事?” 李夫人绕过了李薇竹,不去看李薇竹,坐在了沈逸风的边侧,沈逸风的背被垫上了枕头,让他背上受伤的那一块儿悬空了不沾床面。 沈逸风先前的前襟已经被李薇竹解开,后来因为衣衫有水,这一块儿更是直接被李薇竹剪破了,用一块儿棉纱布覆盖着,此时纱布上除了止血粉,还有隐隐的血迹,李夫人低头嗅了嗅止血粉的味道,伸出手指搭在了沈逸风的腕子上,她的眼眸也闭了起来。 李薇竹看着她的动作,便觉得她应当还是有把刷子的,等到李志庭睁开眼,说道:“身上的洞穿伤,在水中浸泡时间过久,寒邪入侵,生高热,因为中毒,身子虚弱,本已时日无多……” “等等,等等。”李薇竹喊住了李夫人。 第40章 他快死了 李薇竹听得是一头雾水,说道:“中毒?”眸色生了狐疑,她莫不是在匡她?她怎的没有断出他中了毒。 李夫人见到了李薇竹的神情,唇瓣微弯,还当真是个小姑娘,什么都写在脸上。浅笑尚未到达眼底就化作了嘲讽,“怎的,连他中毒都没有把出来,还自称为大夫?”声音里也是冰冷的温度。 李薇竹看着眼前的李夫人,无论如何她都是那本医书的著作者,别说现在就算是未来的三五年的日子里,她恐怕都赶超不过她的医术,若是她说的是真的,那应当就是刚刚自己没有断出来脉:“我刚刚给她摸脉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浸在水中,脉息微弱,指不定刚刚没有摸出来。” 李志庭站起了身子,敛了敛裙摆,端坐在一边的绣凳上,“那你再瞧瞧。”眼前的李薇竹最多不过双十,这般的年岁,怎能够断的出那毒物?就算是断出了毒物,也没法解毒。 左右厨房里还要烧水,李薇竹就坐在了床榻边,手指捏住了沈逸风的脉搏,她的眉心蹙了起来,抬眼看到了李志庭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一憋,干脆闭上了眼,细心感受沈逸风的脉搏。 闭上了眼,听觉放大,她甚至可以听得到血液在青色的血管里涌动的声音。咚咚咚,那也是生命蓬勃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仍然有力的在血液之中涌动。 只是她听不出他中了毒,李薇竹的眉头颦起复又舒展开来,她要听得更认真一些。 柔软的指腹在他的手腕上移动,李薇竹屏蔽了外物的声音,只有沈逸风脉搏之触感与之声。 李薇竹闭上眼给沈逸风诊脉的时候,李志庭的眼底流露出罕见的脆弱,茜草没有留意,闭上眼的李薇竹更是不会知道李志庭流露出如此的情绪。 没有人注意到的李志庭,近乎是贪婪地看着李薇竹,她的容貌与女儿不肖似,行医时候那熠熠生辉的目光,却像极了。眼前的李薇竹多大了?是否有女儿的年岁大小? 断不出中毒…… 不对,李薇竹的眼睛蓦然睁大,她听出了沈逸风脉搏里与寻常人微妙的不同之处。 见着李薇竹睁开眼,李夫人也收起了脆弱,清冷肃穆的眸子里带上了先前的嘲讽之意。“听出来了?”李夫人站起身子,李薇竹坐在床榻上,看着李志庭,她居高临下,影子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带着压迫的味道,嗤笑道:“连这点小病都握不出来,还做什么大夫?” 既然看不出来病,就不要做大夫了。李志庭心中一疼,想到了女儿的死亡,觉得房里让她喘不过气来,转过了身子,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而李薇竹也站起了身子,“不对。” 李志庭脚下一顿,而李薇竹走到了李志庭的面前。 李薇竹看到李志庭的神色,一愣。 而李志庭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神情,抿起唇瓣,不苟言笑之色。 李薇竹看着李志庭,下颌抬起,露出了咽喉,为了扮作男儿,她甚至捏了一小块儿与肌肤相近的假喉结,“这不是什么小病。”李薇竹正色说道:“我技不如人我承认,但是医者,医术并不是全部,除开医术之外,便是医术仁心。我的医术不是顶尖,但是我年岁还小,我还有一年才及笄,等到我有你的年岁,我的医术一定比你好。” 她意气风发,衬托得自己垂垂老矣,她目光闪亮的模样,和当年的女儿一模一样,她当年拗不过她的女儿,这会儿更是被李薇竹所说服,眼底划过一丝伤痛,垂下了眼,掩住了眼底的伤。 “你还要继续行医?” 李薇竹点点头,“这是自然。”想了想又说道,“李夫人,他的高热我可以想法子褪去,他的腿也不成问题,只是他身上中的毒……”李薇竹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李志庭。在寨中的时候,她没办法断定自己的医术如何,走出了寨中,一直到行到襄阳城,李薇竹对自己的医术也有了清楚的认识,在同龄人之中,她的医术是绝对的斐然,在整个医术界,也称得上是中上,甚至还会比一些多年行医的老大夫,断脉开方来的准。 “他身上的毒怎么了?” “还请夫人出手救治。”李薇竹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只能够摸得出,却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李夫人发出了低笑声,吱呀一声响,房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珍儿,身后的丫鬟鱼贯而入,拎着烧开的水壶还有搪瓷盆。 “你笑什么?”李薇竹说道。 李夫人并没有急着回答李薇竹的话,而是对着珍儿说道:“你们下去吧。” 丫鬟们行礼之后鱼贯而出,李夫人对着李薇竹说道:“想让我给他医治,我做不到。我知道有法子可以治他,但是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她看着李薇竹,神色带着怀念的缥缈又有慎重。 李薇竹尚未说话,茜草就开口说道:“这位沈公子与我们只是狭路相逢,他是京都里沈王爷府上的世子,救了他,王爷自然会有丰厚的金钱。” 李志庭笑着不说话,听到了茜草的话没有生气,若是当年她的小玉也有这般脑子转得快的丫鬟就好了。笑容多了温和,摆了摆手,只是看着李薇竹,“为了治好这位沈世子,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看着李夫人的笑,李薇竹□□在外的肌肤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自己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心儿砰砰直跳,李薇竹保守说道:“茜草说的是。”代价两字,听着便觉得沉重。 李志庭看着李薇竹,她果然和女儿是不一样的,心中一松,这样也好。 李志庭说道:“今个儿我这里没有男人可以服侍这位沈世子,你让你的丫鬟留在这里照顾沈世子,你同我来。”顿了顿就说道,“福云那里应当有新制的中衣,珍儿,你去拿过来吧。”这会儿也不再为难李薇竹,说让她脱下自己的衣裳给沈逸风换上了。 茜草有些不放心,李薇竹却按住了茜草,她看出了李夫人的松软之意,“你给他擦擦身子,我跟着李夫人去去就回。” 李薇竹跟在李夫人的身后,李夫人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走路的时候,看不到足下的绣鞋,悉悉索索的衣裙摩擦声也是微小。 走出了屋门,往远方看去,便可看到翠竹森森,林间飞鸟飞过,鸟儿的清脆的鸣叫声宛若在耳畔。再走入了另一间房,少了刚刚清雅的味道,屋子里头满是苦涩的药草的味道,大大小小的柜子里头放置的是处理好了的药材,这屋子里的抽屉恐怕就有数百个,只怕只有经常用的人才知道药材放在哪里。 李薇竹的眼略略拂过这些药箱,人参、白术、青蒿、枸杞…… 李志庭对着李薇竹说道:“坐。” 等到李薇竹坐下了之后,李夫人坐到了李薇竹的面前,拎起了红泥小炉,琥珀色的水柱从壶口倾泻而出,“这个天气,喝一点红茶很好,你试试看。”李夫人这会儿的声音和缓,和一开始的尖锐与刻薄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她的手指修长,把带着袅袅雾气的茶盏推到了李薇竹的面前。 李薇竹看着李夫人,“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和我说?” 李志庭目光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她的肌肤娇嫩,双眼明亮,生机勃勃盛开在最美的时节,“你为什么要行医呢?学医有什么好的,你看你为了行医,也不能穿好看的衣裳,还要用药物压住自己的嗓音,这是何苦?” 如果李志庭用一开始的语气说话,李薇竹这会儿不会回答,她的声音里淡淡的关怀之意,让李薇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跟着祖父行医,学了这些医理药理的知识,自然想要让它们派上用场, 李志庭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抬起眼,“就算是世人眼中的神医,也往往有没办法医治的时候,你会如何去做?” “就像是沈世子的毒,我便是没有法子。若是遇到了有法子的,他自是求医便好,若是找不到可以解毒的大夫,或者是病入骨髓,那也是他的命数了。” “你倒是想得开。”李志庭冷笑一声,看着李薇竹的眉头蹙起,舒缓了唇角,“有时候做大夫并不是那般容易的,你有时候尽力而为,患者以为你没有尽力,或者患者的家属干脆以为是你医治死了他,如何是好?” 她的一颗心似大手攥住,让她没办法喘过气来。李夫人想要站起身来打开窗扉大口的呼吸,又想要坐在李薇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等待她的答案。 李薇竹不明白她所问的含义,略一沉吟,而后说道:“我尽力而为,无愧我心。” 听到了李薇竹的回答,李志庭忍不住站了身来,她到底和她的玉儿是不一样的。 猛地站起身子推开了窗,让带着冷润水汽的风扑上她的面。 清风徐来,她好似看到了她的玉儿,穿着桃红色一字形束腰长裙,阳光下笑得绚烂,“娘的医术好啊,我有娘亲啊,怎么会有治不好的病人呢?” 第41章 化骨散 李薇竹正准备说话的时候,看到了李志庭眼角带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她哭了…… 李薇竹一怔,继而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李夫人那样要强的人,要是被自己看到了她的泪水,只怕也会尴尬。 手指摩挲着有些烫的胎瓷壁,柔软的指腹在瓷壁上打圈,有些心不在焉,李夫人为什么会哭? 还没有想出答案的时候,就嗅到了带着药香的风,抬头的时候,李志庭已经坐下,眼角的那泪水她已拂去,此时又是无坚不摧,带着刻薄之色的李夫人了。 “沈世子的中的毒,我有办法?医治也算是没办法医治。” “为什么这样说?”李薇竹的小巧鼻头皱了皱,有些疑惑不解,“什么叫做有法子医治,为什么又说没有法子?” “他中的毒是化骨散。”李志庭的目光放得悠远,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在我前年的时候曾在外游医,知道来自西域的这一□□,用的是世间最为罕见的三种毒草九蒸九晒而成,再辅之以毒蚁、蜈蚣、蜂毒三种毒物。” 就如同妇科李薇竹不曾涉猎,毒物这一块儿,因为用处并不多,当初李荀在教导李薇竹的时候,就弱化了这一块儿的教习,堪堪给她入了门,而后把书给她让她自修,而李薇竹粗略看过一遍书,因为行医几百例还从未给人解毒,对治毒解毒是生疏得不行,听着李志庭说起□□,便细心听着。 李志庭说道,“这还没有结束,最后会把搓成的丸子塞入到竹叶青的口中,待到竹叶青暴毙之后,从腹腔出去,方为此毒。而先前的六种剧毒,在竹叶青的体内,反而削弱了毒性。从原本让人立殇之物,经过蒸晒之后,重新研制成粉末,就是化骨散了。” “化骨散有什么功用?”李薇竹侧过头轻轻问道。 “化骨散顾名思义,便是消融人的骨头,放入到人的食物之中,服用下去三副药,身子骨就会脆弱。他不良于行,踝骨受了伤,因为化骨散的作用,才迟迟不能好。虽然没有继续吃药,他的身子骨依然是一天天的衰弱,直到皮肉溃烂,化骨绵软。最为关键的是,这药力微弱,藏在脉搏之中几不可查,又是从西域过来的新药,鲜少有人知晓。” 听到她说到了这里,李薇竹的面上一红,她先前还和李夫人说到,她虽然不能解开沈逸风的毒,却能够治好他的腿。现在看来是夸了海口了。 “你那丫鬟说的,沈世子的毒解了,沈王府必有重谢,这是不对的。”李志庭再次开口。 “啊?”李薇竹不知晓这话怎会到了如此。 “这化骨散,虽然经过蒸晒,但是是有难闻的气味,尤其是入口,口中会有绵长苦涩之味。”李夫人说道,“这药没办法掺和到食物里,也没办法放到酒中和茶里,想要服用下这药,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称之为补药,或者是治病的良药,煮好了之后,直接喂给沈世子吃得。” 李薇竹听得是毛骨悚然,原本以为是治病的良药,谁知道是消融骨头的化骨散,“会不会是其他人做的?可能有人看不惯他。”为什么李夫人猜测的是沈逸风的最为亲近的人。 木秀于林而必摧之的道理,她是懂得。会不会有可能是其他人做的,他亲近的人何必去害他? 李志庭从这句话就知晓,李薇竹出身恐怕并不高,没见过什么世面,“世家子弟,所吃的汤药,所用的大夫都是固定的,出门在外,甚至不会让人轻易把脉。”李夫人敛下长睫,神色淡漠,“这化骨散入口味道过于特殊,只能够以汤药的名义送给沈世子吃,那么不是沈王爷知道这件事,就是王妃知晓。甚至两人都应当是知道的,所以……”她抬眼看着李薇竹,轻轻说道,“治了沈世子,只是吃力不讨好,从何而来赏赐之说?” 最亲近的人给他下药?李薇竹受到了惊吓,寨中自是和睦,出了寨子给人医治,患者父母往往最为忧心病人的状况,她从未遇到过李志庭说的状况,长睫不断扇动,口中喃喃道:“不会吧。” 想到的时候初见他时,他淡如云烟的气度,坐在轮椅上仍是风华在身,若是能够卓然而立,又会是怎样的模样?李薇竹有些心疼,若是能够他治好就好了,半晌之后低声说道:“不管是谁下的毒,只消让他知晓有防备就好了,他身上的毒肯定还是想办法医治。身为大夫,这难道不是天责吗?”她没那个本事治好他,眼前的李志庭应当是有法子的罢。 天责? 李夫人讽刺一笑,“我不是大夫。”自从那群人害死了她的女儿,她便不愿自称为大夫,虽然还给人治病,那只是因为女儿,并且非顽疾不医。 “可是……” 李志庭挥了挥手,让李薇竹没有说出口的话再次咽了回去,“我治不了他,你可以。”李志庭说道。 李薇竹的嘴唇微动,她?可她根本没有李志庭的本事,认不得这是化骨散,如何给沈逸风医治?“你在说笑。”李薇竹不住的摇头。 “化骨散里的三味毒草,你说是什么。”李志庭不管先前的疑问,这会儿考校起来李薇竹。 李薇竹的眉心不曾舒展开,却开始回答李志庭的提问。“药引是七星海棠?”七星海棠。叶与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其花的根茎花叶均剧毒无比,有化骨的功效。 “不错。”李夫人听到了李薇竹的话,微微颔首,“还有什么药,你猜得出吗?” 李薇竹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想不出了。”因为涩涩之味还有化骨的作用,让她猜测有七星海棠,其他的还有什么毒草,她想不出。 李志庭看着李薇竹,她不骄不躁,知道便是知道不知便是不知,以她的年龄而言,这番见识已经足够了,便开口说道:“还有断肠草和九品红。” 断肠草在离开泥土时略带香味,但多闻会令人产生晕眩感,中毒症状包括流涎、恶心、口渴、吞咽困难、口吐白沫、抽搐等。李薇竹尚且听过断肠草,而九品红这个词,今天第一次从李夫人的口中听说。 九品红是一种茶花,一树开九朵,朵朵艳丽逼人,红的最耀眼的那朵茶花是温和而无害的,此茶花树上最不起眼的一朵淡白色的茶花,才是这真正的九品红。与断肠草合用,可媲美鸠毒。 李薇竹听完李夫人的话,她不知道化骨散怎么制成,甚至制成化骨散的三味毒草,她只识得其中一味七星海棠,她如何给沈逸风医治。眉眼里是急切的郁色,忍不住道:“夫人我……” “你别急。”李志庭淡淡开口,示意李薇竹继续听她所言,“这药着实奇特,我和郎君破解其成分只用了七日,研制解药却足足耗费了一年的时间,最后成了这方子。” 所以沈逸风还是有的治?李薇竹抿唇唇边绽放小小的笑容。 李夫人看到了李薇竹的笑,轻声问道:“他好了,你就这般开心?他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 这三个字让李薇竹的心跳漏了一拍,白玉一般的耳珠也红的惊人,下意识摇头,“不是。” 李夫人温声开口,“在我这里你还瞒着什么。只是以他的门楣,有些般配不上。若是你想要得他的青眼,或是他家人的另眼相待,你解开他身上的毒便好了。” 李薇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医术浅薄,救不得他。”她摇摇头,再说,她要他的青眼作甚? “如果我把方子交给你,你就可以医治他了。” 李志庭的话让李薇竹的眼不由得瞪大了,迟疑开口,“为什么?”继而又是摇头,“这人情不必落到我头上,夫人既然有法子,那就医治他是了。” 李志庭以为李薇竹是害羞,就说到:“所耗费的精力太多,我没那个精力。” “我来襄阳只是……”李薇竹本是来拜访李夫人的,这会儿不好说这个,就说道:“我也不会久住襄阳,既然夫人说这药制起来甚为繁琐,想必解药也是冗杂。夫人慢慢做药就是,我是不好久留的。” 李志庭淡淡开口:“既然这样,他死了就死了罢,也该是他命数如此。” 被李志庭话中的内容一惊,李薇竹抬眼果然见着她冷酷如冰的神色,“不是有法子医治吗?” “解药的主方的三味药分别是天山雪莲,太白乌头和箭毒木。” 天山雪莲,海碗般大的奇花,花瓣碧绿,生于积雪严寒之处。太白乌头,仅生于陕临漳,剩下的箭毒木,李薇竹没有听过。 “箭毒木,这是什么药?” “它并不怎么用作药,而是用作害人性命的毒,树汁为乳白色,擦在箭头,可以射杀野兽。只有临近海边的琼州有。” 说完了这些,李志庭说道:“头两味药便是难得,市面上少有卖的,恐怕要去当地采买,最后的箭毒木,是官禁之物,所以沈公子还是死了吧。” 第42章 坦荡荡的相见 李薇竹推开房门的时候,茜草正在给沈逸风整理中裤,昏迷过去的他毫无意识,整个人靠在引枕上,双目紧闭,上身赤`裸着,腰腹裹着她缠好的纱布,一路上的崎岖坎坷,就算是茜草再小心翼翼,也难免让伤势发生变化,这会儿白色的纱布上有红色的血迹,他的长发乌黑油亮披散在身后,胸膛白皙两点粉色淡淡,像是春日里的蔷薇花苞一般。 猛地见到这般的躯体,李薇竹就连藏在皂靴之中的脚趾头也泛上了红,害羞如她,却没有挪开眼,依然是看着沈逸风。 “小姐。”茜草回头之后,才发现推门而入的不是她所以为的下人,而是自家小姐,被吓了一跳,拉过了放在床榻里头的薄被就盖在了沈逸风的身上。 “不用。”李薇竹的手指阻止茜草的动作,柔软的指腹却碰触到他因为发烧而生热的胸膛,像是被烙铁烧了手,她飞快地缩回了指尖,长睫可怜而无辜的抖动着,“我来照顾他。” “可是小姐,这不和规矩。”茜草说道。 “我行医只为了治病救人,哪里有什么规矩?”李薇竹坐在了床榻,她的手臂隔着夏日里轻薄的衣料紧紧挨着沈逸风垂下的手臂,男子的温度与气息让李薇竹的脸红得一塌糊涂,她却坚定地扣上了沈逸风的手腕。 摸了沈逸风的脉搏,她的羞意削减了些,只是和李夫人小谈一盏茶的功夫,他生热生得更厉害了。 茜草并没有把锦被完全盖住沈逸风,因为李薇竹的阻挡那一下,堪堪露出了男子的锁骨。 茜草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李薇竹的面容,她红得面若桃花,素来清浅只是温柔的眸子里是潋滟□□,她心中一动,再看着床榻上的沈逸风,莫不是小姐看上了这位沈公子? “出去吧。”李薇竹再次对着茜草说道,一想到等会给沈逸风喂药给他针灸,纤长睫羽颤得更抖了。 茜草蹲身福礼,“我已经给沈公子擦好了身子,只剩下更衣。小姐吩咐熬制的药汁在桌子上放着,我就在外候着,小姐有需要扬声喊我就是。” 房门关上之后,没有了茜草在场,李薇竹自在了许多,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她站起身子,端起药碗,无名指的指腹隔着薄薄瓷胎壁感受药汁的温度。调羹一下又一下拨弄着黑色汤汁,等到不烫手了,李薇竹端着药丸再次坐到床边。 沈逸风靠在引枕,他的五官带着脆弱的凌厉,狭长的眼位延伸像是迤逦的笔墨,浓墨重彩到动人心魄。 李薇竹的手指拨动他的唇瓣,果见着他的牙关紧闭,继而左手捏在了他的面颊上,中指微微用力,让他紧闭的牙关打开,小心的用右手的勺子送入一口药汁,把勺子拉出来的时候眼明手快用手指点再他的下颌,喉结滚动,他咽下了药汁。 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继续给沈逸风喂药,一喂药就是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手指捏到后来,都有些发酸。李薇竹的手指擦过他的额头,汤药虽然凉却过,仍然是热烫的,吃下了这些药,沈逸风的额头沁出了汗水。 见着出了汗水,李薇竹心中一松,把被子拨到了沈逸风的上身,露出了他白色的中裤,因为裤子没有完全提上,中裤遮住了他的小腿和脚背,她伸手用力,就扯下了他的中裤,可见着他脚上的伤。 小腿与脚踝交接处皆有用桑皮线缝合过的痕迹,李薇竹的手指划过他的伤口,有些凹凸不平,这伤口新近形成,统共愈合不到三月的时间。 李薇竹整理了沈逸风身上的被子,出了房门,“小姐。”茜草在门口垂手而立,听到了动静就站起了身子。 李薇竹说道:“去取点桑皮、白术、参片……”李薇竹一项又一项地说着,茜草一一记下,“和汤药一样的法子,烧好了之后就送入到房间里,“对了,还要点麻绳。” 李薇竹转身到了房间里,再次看着沈逸风,他面上烧得更狠了。 风邪入侵的高烧,也是同样改经塑脉的最好时刻,尤其是沈逸风用了那化骨散,想要让他站起身子,今日里替他割肌正骨是最好的时机,李薇竹想到了那化骨散,就想到了李夫人的话,忍不住一叹。 李夫人说的三种需用的草药,只能够去当地寻找,而箭毒木最为特殊,需要采集后一刻钟内入药,除了这三味主药,还需要配合特殊的针灸之法,让这段时间沈逸风身上的化骨散不再扩散开来。用药之后,则是另一种的手法,让化骨散与愈合散相敖和,从而让沈逸风的身子恢复康健。 “你既然得了我年少时候的医术,也算是有些缘分。”李志庭当时是这样说的,“针灸的法子,还有如何制作愈合散我都可以交给你,看是这法子,不能给予第二个人知道。” 李薇竹听到了李志庭的话,当即就想要应下,就听到李志庭说道:“走的是任督二脉,四肢躯干的穴位都要针灸,你可想清楚了?” 当时听到了李志庭的话,她也曾犹豫,最后仍然是应了下来,“只要和沈公子说好,不让外人知道就好。” “你就这般相信他?”李志庭的容色淡淡,“但愿你不要后悔。好了,你先去给他正骨,你也算是有些本事,他的伤我也看了,我是无法,你居然还能够有法子。” “都是祖父当年的教导。” 李薇竹想到了这里,叹息之声越发绵长了,过往时候给女子还有孩童针灸过,沈逸风却是个及冠的男子。因为早晚要给他针灸,最好她早早习惯下来,才会刚开始就看着沈逸风的身子不挪开眼,后来把茜草赶了出去。 李薇竹东想西想的时候,茜草已经端上了足盆,盆里是黑色的药水,是李薇竹刚刚吩咐过的,茜草说:“可要我帮忙?” 李薇竹应了一声,让茜草留下了。左右这会儿沈逸风包裹的是严严实实,她刚刚的害羞已经消散了。 按照自家小姐的吩咐,茜草用被子卷住了沈逸风,用麻绳隔着被子把他整个人捆了起来,这会儿他虽然昏迷着,等会正骨的时候只怕会疼醒,之后李薇竹用喂药的法子打开他的牙关,塞入了帕子,以免他咬着自己的舌。 “你扶着他,别让他动。”李薇竹说道。 “是。” 烈酒倾倒在白瓷小碗,用火折子点燃,蓝色火焰幽幽在酒面上烧着,李薇竹的双手烤了烤,拿出了银质小刀,小刀烧了一会儿,手上动作轻快,就挑开了缝合伤口的桑皮线。镊子抽出细线,被捆着沈逸风身子抽动。 茜草不等着了李薇竹吩咐,整个人就死死固定住了沈逸风。 锋利的小刀割开了曾经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涌出,这会儿沈逸风倒是没有挣扎,李薇竹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小腿,血涌出得就慢了些。处理好了左脚,右脚是如法炮制,继而这一双腿都浸泡在了黑色的药汁之中。 闷哼之声响起,他整个人也弹跳着起了身子,“你按住他的腿在药汁浸泡一刻钟,务必让双脚不能离开了药。” “是。”茜草蹲下身子,握住了沈逸风的一双腿,李薇竹却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沈逸风的身边,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上满是汗水,那双紧闭的眼,一瞬间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沁出了泪水,眼神带着些分不清现状的痛苦和迷茫。 “我是在给你医腿。”李薇竹看着沈逸风,他这会儿烧得稀里糊涂,“到时候好让你重新站起来。” 李薇竹用手帕替他擦了擦汗水,一边温声和他说这话。 沈逸风烧得糊糊涂涂,一直到双腿的剧烈疼痛,让从无垠的黑暗之中一瞬脱身而出,他只听得到一个女声温柔的在他的耳畔响起,双腿怎么也摆脱不掉疼痛,就模模糊糊捕捉到了身边人的话,他的腿会好?他能够重新站起来? 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侧眼看了过去,因为他的动作,眼角的一滴泪水滑落。 李薇竹伸手擦去了他的泪水,“再忍忍,我知道会很疼,但是你的腿会好。” 他的腿好了有什么用?沈逸风想到了在寺庙里遇到的正德大师,断出了他身有西域流传而来的剧毒,眸色有些暗淡,只是眼前的这人终究是一片好意,沈逸风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却发现被巾子堵了嘴。 “我是怕你咬了舌头。”李薇竹解释道。 她的话音刚落,沈逸风艰难地张开嘴,用舌头把手帕顶了出去。 手帕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李薇竹刚又摸出了一方帕子,就听到沈逸风开口说道:“多谢姑娘。” 沈逸风开口的时候,只觉得腮边疼得难受,俊朗的眉峰再次皱了起来,开口说话的时候,除了脚上的疼痛,太阳穴也是一阵阵发疼,像是有血液急速涌过细小的管道,涨得他生疼。 “这是第三次,姑娘助我了。”沈逸风说道,第二次的时候他没有认出李薇竹是在立正书院里遇到的女子,这会儿倒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李薇竹笑了笑,“这不算是什么,我是个大夫。” 沈逸风的嘴皮子动了动,脚下的疼痛还有头上的疼痛让他面色越发惨白,他仍然说了接下来的话,“姑娘的好意心领了,这腿就不必医治了。” 第43章 再次昏迷 不治了? 李薇竹低头看着,茜草正把沈逸风的一双脚浸泡在药汁里,乌黑的药汁里泛着一抹妖艳的红,那是沈逸风的血。 “你在同我说笑?”她眼神澄澈,好似一泓秋水泛着动人的波,她微微侧过头,面上和眼里都写满了不解。 是她没有说清楚吗? 李薇竹想了想就说道:“我现在拆了你的伤口,是为了给你重新正骨,然后敷药,百天后,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伤筋动骨是百天的时间。 “不治了。”沈逸风再次动了动脚,他的寿数堪堪百天有余,治好了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沈逸风的神色冰凉,如同冰塑的雕像一般,他本就不过今年的寿数,府里头居然还不放心,制造一场意外,让他跌入山崖,“让你的丫鬟放开我。”因为头疼和脚疼,他的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要是宋砚再让人来找他,他岂不是连累了这位喜好扮作男儿的小姑娘? “不成,现在要是半途而废,只能够更糟糕,”李薇竹摇摇头,看着沈逸风,“你是怕疼吗?”想到了治腿的时候确实是很疼,孩童的骨头尚未固定好,祖父给赵韶星治病的时候,他哭喊的不成样子,那段时日家里是鬼哭狼嚎,甚至鸟儿都不会停留在自家的竹楼上。 “是,更糟糕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坐在轮椅上的。”沈逸风不想同李薇竹多说,他这样的废人,有什么好医治的,“我坐在轮椅上就很好。” “为什么会好呢?”李薇竹有些不解,轻柔地说道,“天生站不起来的人,尚且会向往站起来的滋味,更何况是你呢?”沈逸风是后天瘸了腿站不起来的,得到之后再失去,格外让人怅然。 更何况是他? 沈逸风被李薇竹的话撩动的心有些乱了,他的嘴唇动了动。 李薇竹以为沈逸风是没有了力气,低下头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沈逸风则是抬起了脸。 他们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及冠少年柔软的唇瓣就擦过豆蔻少女细腻的面颊。 他的碰触好似比春风更柔,李薇竹却被这个突如其来说不上是吻的吻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她本就是站在床的踏板上,这样往后一退,整个人翻仰了过去。 茜草伸手接住了李薇竹,李薇竹站定之后,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是沈逸风抬起了脚。 李薇竹被沈逸风的动作再次吓到了。“别动。”李薇竹还没有站定身子,就半蹲了下来,抱住了沈逸风的一双腿。 沈逸风因为小腿接近脚踝处受伤,所以站不起来,他的一双腿仍然是有感觉的,这会儿李薇竹抱住了他的脚,他的小腿腹分明感受到了少女胸脯的柔软。 整个人僵住了,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聚拢,顺着耳鬓就滴落在了地面上。 因为李薇竹抱住的及时,沈逸风的伤口处并未出药液,李薇竹松了一口气,仰着头,目光有些埋怨,“时辰还没有到,要是离开了药液就糟糕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医治腿我……” 话还没有说完,李薇竹就看到了沈逸风眼睛一闭,往后软软倒去。 原来他本就是疼痛难忍,高烧在身,被李薇竹这样一刺激,整个人又昏厥了过去。 李薇竹未出口的话都说不出了来,她和生病发了高烧的人计较什么呢。 李薇竹让茜草扶住沈逸风的腿,自己净手之后再次往他的嘴里塞了帕子。 “小姐,还要给他治吗?”茜草说道,茜草知道这并不是个容易的活,以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给赵韶星治腿的时候,花费的功夫,她都看在眼里。 “我是个大夫,总不能让能治的病在我手里更糟糕。”李薇竹说道,“他刚刚也说不定是高烧昏了头。等到他烧退了,我再和他说一声。” 如果要是白芨在这里,只怕会说上不少,茜草除了退亲的时候,出了主意,其他时候和过往一样,由李薇竹下主意。 一刻钟到了之后,李薇竹的手伸入了药液里,她的手指可以碰触到沈逸风的肌肤,她记得祖父的教诲,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这一块儿不能有碎骨,这是重新正骨最重要的因素,她用药液涤荡了残留在他脚踝处的血管,涤荡走了细小的碎骨,还有一些其他的碎骨,若是可以她需要取出。 左脚一块儿碎骨,而右脚是有三块的碎骨,李薇竹用小刀给沈逸风的肌肤割了口子之后,取出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碎骨,一个芝麻大小的碎骨,左腿里的碎骨虽然只有一块儿,却是最大的,有黄豆大小。 碎骨浸润在肌肤里,再清水里涤荡过后,仍然带着血色。 “好了。”李薇竹把沈逸风的腿从半是药液半是血的盆中拉了出来。 原本的太医是用桑皮线给沈逸风缝合,而李薇竹并没有用桑皮线,取了沈公子的头发,用烈酒擦拭过之后,穿针引线缝合了他的伤口。桑皮线最后还需要拆线,用人的发丝却不会,这是祖父教给李薇竹的。 小心取下了拴在小腿处的麻绳,一点点让血回流到下足。 最后的则是用竹竿和棉花,软硬结合,把两腿的脚踝处裹得严严实实,只要沈逸风不乱动,慢慢让这一块儿长合,每隔几日,李薇竹检查长得有没有歪了,等到长了百日,再行活动,双腿就可以恢复如初。 等到忙完了,李薇竹累的够呛,额头上出了一层浅汗,再看看沈逸风,因为疼痛和高热,面上都是汗珠,只怕被子都濡湿了大半。 虽然出汗有助于带走体内的热毒,但是沈逸风身子虚弱,胸腹还有伤口,李薇竹想到了他的伤口,连忙让茜草解开被子,还好固定的好,刚刚沈逸风坐起身子,也没有让这块儿伤口伤的更重。 “身子就不用擦了,再要一床干净的被褥,让他盖着吧。”李薇竹想到刚刚沈逸风的话,指不定他当真是不想要治腿,既然不用治腿,也就不用给他针灸,看过他的身子,李薇竹交代好了茜草,就出了房间。 翠竹森森,让人见着就欢喜,李薇竹干脆搬了小兀子坐在门口,双手托腮看着翠竹摇曳。山谷里空气的风也带着翠竹的味道。 秀儿过来的时候,就见着李薇竹如此女儿姿态坐着观竹。 李薇竹先前扮作男儿的时候,举手投足洒脱,自从被夫人叫破了女儿的身份,这托腮就是少女的遐思了。 “小姐,坐在风口,晚上会头疼。”秀儿说道。 “我也就是刚出来。秀儿姑娘。”李薇竹说道。 “沈公子好些了吗?”秀儿问道,“你刚刚要黄花篙吓了我一跳,这黄花篙少有用药的。幸好我家夫人,只要是和药材沾了点边的,都会留在药房里。” 李薇竹抿抿唇,若是刚刚没有给沈逸风治病,也就罢了,她给他治病,反而像是她求着他一般,“他醒了一会儿,然后又睡着了。” “生病的人就应当多多休息。”秀儿点点头。 秀儿是个活泼的性格,跟着李夫人在山谷之中隐居,平日里左右都是那几个人说话,这会儿难得遇到了外人,就拉着李薇竹说个不停。 “在房间里,就听到你叽叽喳喳的声音了。”李志庭款款走来,对着秀儿说道。 秀儿吐了吐小舌头,“是我饶舌了。” “你用黄花篙,是拆了他的伤口?”李志庭对着李薇竹招招手,示意她跟在自己的身边。秀儿见着李志庭要和李薇竹说话,搬着李薇竹的小凳子回到屋里头。 李薇竹走到了李志庭的边侧,微风吹得她的发丝有些乱了,她伸手抿了抿鬓发,“恩,是的。” “你还真是大胆。三个月的伤,也敢再拆开。” “祖父教过我法子的。”李薇竹说道,“先前祖父还医治过伤了一年的,也是如此的处理伤口。” “哦?”李志庭有些感兴趣,就问了李薇竹当时的状况,听到李荀已经逝去,叹息道:“倒是可惜。” 李薇竹笑笑不语,知道李志庭只是顺口一说罢了,当年祖父没有离开寨中的打算,李志庭也没有离开襄阳的打算,两人总归是没办法切磋的。 “你给他的伤口处理好了?” “清出了四块碎骨。” “多大?” 李志庭听到了李薇竹形容过后,“果然是没用心。”李志庭摇摇头,“好歹还是世子,就这般轻慢,也是个可怜人。”碎骨都没有清理干净,难怪站不起来,就算是勉强能够行走,这一块儿也是磨得生疼,碎了的骨头没有取出,残留在肌肤里,比旁的硬物还要让人难受。 李薇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是锦衣玉食,却有那般龌蹉的家事。她的脚步一顿,脑中清明了起来,他是不是以为他命不久矣,所以不让自己医治?她没有告诉他,她已经发现了他中了毒。 “怎么了?”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李薇竹若有所思开口。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没有开口的打算,没有追问。 第一次从李志庭的口中知道要给赤身裸·体的沈逸风针灸,她是吓了一跳,心中多少有些排斥的,经过了刚刚的事情,不知道为何,现在想到要给沈逸风医治,那排斥之感消缺了不少。 她的手指绕着耳边的发丝,丝丝缕缕挠在了脸上,那是刚刚沈逸风碰触过的地方。 手上动作一顿,不敢继续多想,仰头问着李志庭,“夫人,针灸的法子,什么时候教给我?” “也到了午膳的时辰,先吃饭吧,给沈世子排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李志庭说道,“他现在身子太弱,也不能针灸,养上三日,我告诉你如何落针。” “是。” 沈逸风这里还昏睡着,李薇竹不知道客栈之中的白芨还要等多久,就让人稍信给客栈里的白芨,李志庭说道:“既然要学习针灸之术,你那丫鬟也过来吧。” 李志庭的一番话,就让秀儿带着白芨来到了山谷里。 第44章 夜里的高热 夜里生热 白芨到了谷中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橘色晚阳西沉,将森森翠竹也染上了红色,经过一日的旭日暖照,山风也不似一清早的料峭,带着迷人微醺的暖意,吹得衣裙扬起。 “李家小姐这边走,”珍儿引路,走在了白芨的右前方,莲步轻移带着白芨到了谷中最好的客房位置,这里也安置着沈逸风。 看到李薇竹的时候,她正在给沈逸风喂药。 敞开的窗,夕阳晚照了进来,泄了一地的碎碎金华,李薇竹穿的并不是早晨出发时候的男装,而是梳洗过后换了女装,斜襟襦裙配红色半臂,腰间别着一块儿鱼戏莲花玉佩压住裙角。 长发披散在身后,并没有挽起发髻,只是用玉色发带束着,一些碎发垂在她的耳畔,让她的五官神色柔美的惊人。那双褐色的眸子,在这般的傍晚流转成了琉璃色。她低头吹着药,然后右手捏着小勺,左手捏住了沈逸风的面颊,把药汁送入他的口中。 虚弱靠着床榻的是那位在立正书院时候曾经见过的沈逸风,他紧闭着双眼,就算是昏迷之中紧皱眉头,也无损他的俊朗。 这般的画面让白芨的步子一顿。李薇竹的容貌秀美,认真而温柔地看着沈逸风,他病中仍然窥见玉树临风的风度。画面美得惊人,美得心中升起不现实的奢念,好似能够让他两人在一起。 只是,这世间对男儿多宽容,对女儿家苛刻。沈逸风就算是瘸了腿,退过一次亲,在旁人的眼中也是高攀不上的来历,而女子退过亲,就像是到了傍晚卖剩的杂骨,半卖半送要处理掉的。 自家小姐在自己的眼中是千好万好,在旁人的眼中是般配不上沈逸风的啊。 心中一叹,白芨的眼里带着些伤痛的惘然。 珍儿开口说道:“白芨妹妹?我就不进去了。” “好。”白芨神色复杂看着床榻上的李薇竹,伸手合拢了房门,“怎么能让小姐动手呢?”白芨埋怨地看了一眼茜草,就想要上前帮李薇竹。 李薇竹摇摇头,这会儿用的是和上午如出一辙的法子,把勺子从沈逸风的口中取出,李薇竹才说道:“不用,茜草喂不进去。” “让我来吧。”白芨说道,自家小姐捏着这位沈世子的面颊,给他喂药算是什么呢。 李薇竹依然是摇头,“你也没有喂过这样的病人,还是我自己来,再说,我就要喂完了。”一边说着,发酸的左手捏住了沈逸风的面颊,右手配合再次送入了一汤勺的苦药,“最晚上休息一晚上,他明天就应该可以醒来了。他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吃药了。” 白芨不知道说什么好,垂首立在一边。 李薇竹再次送了三勺药,白瓷碗里只剩下了浅浅一层黑色的药汁,放下了瓷碗,说道:“好了。只是今晚上你们两人轮流守着,若是生了高热,喊我就是。” “是。”两个丫鬟都应了下来。 白芨多看了李薇竹一眼,小姐对沈逸风究竟有没有生出旁的心思?白芨尚且不知晓上一次李薇竹拽着沈逸风的手臂,把他从手里捞上来,要不然这会儿只怕认定了李薇竹对沈逸风的心思了。 “小姐,你有没有同李夫人论医?”白芨问道。 李薇竹摇摇头,“洗漱了一番,继而是小憩,转眼就到了这个时辰了。”左手捏着沈逸风的面颊,控制着让他张开牙关,这会儿有些僵了,李薇竹活动着手指,白芨见状伸手揉搓李薇竹的手指。 白芨的力度适中,让李薇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前几日大约是赶路辛苦,今日里给沈逸风救治又是废了一番心力,下午睡过,这会儿仍然是有些倦怠。 “我们在谷里待多久?”白芨再次问道。 李薇竹摇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沈逸风,“等他醒来才知道。”若是他真的不要他的这条命,被亲人的所作所为伤了心,她会带着沈逸风回到襄阳城里,若是他还要活,只怕她要一路上陪他去寻找那三味药草了。 白芨的心尖儿一颤,事情向着她最不希望发生的方向走去,“李夫人也是大夫,难道不能把沈公子留在谷中?” 李薇竹沉默了一阵,若是沈逸风当真同意了让自己医治,恐怕白芨会反对自己医治他罢,支支吾吾说道:“这里头还有一些旁的事情,晚些时候我确定了再告诉你。” 是确定她对他的心思吗? 白芨的心中有些发疼,有些凉,看着李薇竹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应了下来,“好。” 李薇竹假装没有看到白芨的表情,她的心中也是发虚的,若是当真要给沈逸风治病,她日日替赤身裸·体的他行针,白芨会反对吧…… 且再等等,等她问清楚了沈逸风的意向再说。 夜里是茜草守着沈逸风的,前半夜还好,后半夜里沈逸风的身子烫的惊人,茜草给沈逸风的额头搭了凉帕,仍然不见他烧退,就喊醒了在碧纱橱里睡着的李薇竹。客房里还有碧纱橱,李薇竹担心沈逸风发热的更厉害,就留在了外间,而客房的位置有限,白芨则是安置在了下人房里。 “你在屏风后守着。”李薇竹对着茜草说道,“我来就好。” “是。” 跳跃的灯火勾勒出两人的身影,茜草看到小姐伸手解开了沈逸风的中衣,她别过了眼,不去看那投影。 李薇竹给沈逸风脱了衣裳,继而则是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先用帕子沁了水搭在他的额头上,之后打开了药箱拿出了烈酒。 打开烈酒的软木塞,烈酒的味道就弥散开来。随着李薇竹的倾倒,满屋子都是烈酒的味道。 若是寻常的发热,用过了药捂一捂就好了,只是沈逸风烧得太狠了,继续捂着就不合适了。 李薇竹解开他的衣衫的时候,他甚至言语呢喃开始说起了胡话。如果不快速让他体内的热降下来,这位惊才绝艳的沈世子痴傻也是有可能的。 自从茜草喊她起来,李薇竹的一切动作都轻而快,只着一件中衣,披着玉色风衣就来到了沈逸风的床前。 烈酒擦过他的胸膛、四肢、最后翻过了他的身子,李薇竹取了油倒在他的背上,用刮痧板替他刮起了痧。 刮痧板挂过躯体,只是第二下,就出了痧,只是刮痧完毕后,经络处已经是漆黑的一片。 李薇竹用的力气不小,刮过了背上的周身穴道,她再把沈逸风翻过身来,他面上的痛苦神色已经削减了不少,口中仍然发着意味不明的呓语。 怎么还说胡话?李薇竹伸手探了他的脉搏已经好转,想了想就低头用额心抵住了他的额头,他依然烧得厉害,不过比刚开始还是好多了。 “娘。” 他细小的声音被李薇竹捕捉到了,想要直立起身子,就感觉到了沈逸风一双手胡乱地挥着,李薇竹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娘,别走。”沈逸风的手臂被李薇竹抓住之后,他两只手反手就抓住了李薇竹的臂膀。 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了委屈的神情,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委委屈屈喊着娘,看上去当真有些可怜。 沈逸风手抓的并不用力,她若是愿意,轻轻一挣就可以挣脱他的手掌。李薇竹却没有这样做,病中的人格外脆弱,就算是他昏迷不知世事,李薇竹也不想让他有被世间之人抛弃之感。 伸手拍着沈逸风的背,“我不走。” 忽然想到屏风外头还有茜草候着,面上一红,李薇竹便不再开口,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沈逸风。 他的眉头虽然舒展开来,摸着他的手腕,又要开始烧了,李薇竹停下了动作,拽开了他的左手,仍然让沈逸风的右手抓着她,她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屈起,给他的左手手臂揪痧。 李薇竹的动作让沈逸风再次开始皱眉,“爹,我错了。”因为李薇竹的揪痧,过了不一会儿,沈逸风就松开了她的手腕,反而是喃喃自己错了,“我错了。” 李薇竹再次看了过去,不同于刚刚的悲切,沈逸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错了。 甚至李薇竹有一个感觉,若不是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会跪在自己的面前认错。 左右手臂揪痧完全之后,他的呢喃之声也消缺了,李薇竹再次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削减了些。沈逸风的后背及手臂都被她揪了痧,这会儿不能够再用凉水擦拭了。盖上了薄被,李薇竹继续给他额头换了凉帕。 虽然上身盖着被子,大腿内侧还是可以擦烈酒。 李薇竹避开了他的敏感之处,用烈酒擦拭他的大腿内侧。 这般忙活了半个时辰,沈逸风的烧终于完全退了下去。 因为高烧,他的唇瓣有些干裂,李薇竹用喂药的方式撬开他的牙关给他喂了水,他的舌头探出,舔了舔干涸的唇瓣。这个动作有些孩子气,让李薇竹瞧着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就是深深的疲惫之感,“茜草。”李薇竹轻轻的喊,她的声音里也有些倦意。 茜草低着头绕过了屏风,“小姐。” “还是等会若是发热了再喊我。”李薇竹用手掩住口打了一个哈欠,“我去睡了。” “是。” 李薇竹听到了茜草的回答之后,又顿了顿脚步,“这事就别告诉白芨了。” 茜草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甚至李薇竹以为茜草会反驳自己的话语,最终听到了茜草低低的一句,“是。” 李薇竹松了一口气,脚下有些发软,她好似更加困倦了。 第二天一早,白芨进入到房间里的时候烈酒的味道已经消散,换茜草回房休息,李薇竹洗漱过后刚回到房间里,白芨就迎了上来,“沈公子醒了。” 金色的暖阳拢在从东边的窗扉投了进来,拢在了李薇竹的身上,将她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色,李薇竹点点头,“我知道了,白芨,你现在外等着,我有话要和沈公子说。” 白芨有些惶恐,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她昨个儿不好问李薇竹是不是对沈逸风起了不应该的心思,这会儿见着小姐要把她打发出去,心里头如同被一直巨手攥住,“小姐,以前你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的。”她轻轻地说。 李薇竹抿抿唇,“这件事情不太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是小姐对他的心生情愫? 白芨低着头,听着李薇竹说道,“在外等着,我有些话得问他问清楚。” 白芨略站了一会儿,最终出了房,合拢了房门,清早料峭的山风吹在她的身上,她打了一个寒噤,身子靠在了柱子上,心中是一阵惶恐。 一路上走来,见过了漳阳城、滦州、衢州、襄阳城,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城池,每个城池里都有拔头筹的几位公子。尚且偏安一隅的漳阳城的赵家,说到底觉得自家小姐般配不上赵韶辰,而这大雍朝有名的才子,又是皇家人的沈王府,怎会看得上小姐? 身子缩成了一团,泪水就落了下来。 她苦命的小姐。 第45章 她笑若春花 第45章救命之恩 “你醒了。”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沈逸风艰难想要坐起身子。 李薇竹扶住了他的手臂,把引枕放置在他的身后,手指在他的眼前摇了摇,他的瞳孔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左右觑去。 “李姑娘。”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昨天他到了后来视线有些模糊,今天是看清楚了李薇竹的容貌,额前是细碎的发,她梳着的是双丫髻,不含钗环,只是绑着双丫髻,她倾下身子,绣着玉燕穿花的海棠红的发带垂在她的耳畔。 见着他认出了自己,李薇竹抿唇一笑。坐在了他的床榻边,捉住他的手腕,就想要给他把脉。 “不用。”沈逸风拒绝李薇竹,想要收回手。 “我先前是不知晓,听李夫人说了才知道,京都里的贵公子和闺阁小姐,都是有专门的大夫的。”李薇竹说道,“但是我遇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躺在溪水里,现在没有旁的大夫,你也应当将就一下。” “我不是这个缘由。”沈逸风答道,只是目光触及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那拒绝的话就说不口,“罢了,你便诊脉罢。” 他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昨个儿磨人的头疼欲裂已经削减了许多,只有双足脚踝处剧烈的疼痛还有小腹难忍的痛疼。靠着引枕,背后也是火辣辣的疼,这疼不同于小腹和双足的伤口,疼中带着一些爽快之感。 李薇竹给他断过了脉搏之后说道:“你要如厕,喊我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做白芨、一个叫做茜草,守在外面的就是茜草,你喊她就是。” 沈逸风的面色有些绷不住了,他双腿这般难受,他如何站得起来?只是让丫鬟照顾他如厕?他面色为难,“李姑娘,可有男仆?”想到了宋砚,他的神色越发淡漠了。 李薇竹摇摇头,“现在是借住在山谷里头的李夫人的宅子里,男仆外出,过两日才会回来,你不能忍两日的,不然会更麻烦,”然后飞快地说道:“可以用盆子,放置在被子里头,你让我的两个丫鬟扶住你的身子就是了。” 见着沈逸风沉默不语,李薇竹知晓他是尴尬了,“我是大夫,之前也遇到过这般的状况,我的两个丫鬟也都这般服侍过。” 从山崖坠落的时候,他身上并无银钱,只有一块儿贴身压住袍角的玉佩,“我坠崖的时候,身上有一块儿玉佩,姑娘可曾见过?” “玉佩?”李薇竹仔细想了想,最后摇摇头,“只见着有穗子,你是从山崖坠落的?指不定是磕碰碎了。”接着又安慰起沈逸风,“若是从山崖坠下,你可真是好运,应当是先撞上了树枝,替你挡了一挡,才不至于让你落地就粉身碎骨。人没事就好,就算是那玉佩再过于罕见,你也别念想着了。” 那玉只是芙蓉玉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沈逸风只是想着换些银两,好麻烦这位李姑娘,替他雇上男仆,既然不能,他也只能罢了。“多谢姑娘告知,那就麻烦两位侍女了。”虽然足不能行,虽然不知是继母还是弟弟想要取他这条命,虽然就算是安安稳稳度过之后的日子只怕不足一年,他仍然想活着。 李薇竹笑了,她的眼眸弯起,这位贵公子幸好没有顾着什么面子,这让李薇竹对他有些好感,“不麻烦的。对了,我昨个儿给你说要治腿,我的话还没有说清楚。” 沈逸风轻叹一口气,“姑娘请讲。” 他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听着,谁知道李薇竹说了知道他中了来自西域的化骨散的毒,若是他愿意,会想法子医治他,他的呼吸顿时就急促了起来,“姑娘可是当真?” 他沙哑的声音里有着颤音,长睫掩住的素来暗淡的眸子此时也迸发出对生命的渴望来,目光灼灼满是希冀,甚至像是有水光浮动,像是如果听到了否定的答案,睫毛一阖,眼角便会滴落了泪水来。 “恩。”李薇竹点点头。 沈逸风见着了李薇竹的回答之后,就露出了笑,该怎么形容这抹浅笑?纵然是病中,他的面色苍白,也难掩其俊朗之色,像是春日里新绿初绽,夏日里凉风吹皱互勉,秋日里灼灼艳菊,冬日里大雪飘飞露出了红艳艳的梅。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便不觉得有些呆了。就算是漳阳城里交口称赞的赵韶辰,也比不上此时的沈逸风一根指头。 沈逸风见着李薇竹看着自己,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花瓣一般,想到他曾经差点用唇采撷这朵盛开的花蕾,尴尬地轻咳一声,原本只是想要清清嗓子,谁知道就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李薇竹连忙拍着他的背,等到他咳嗽止住了之后,把水递到他的唇边,“喝点水吧。” 沈逸风小口小口的喝水,李薇竹便干笑一声说道:“是不是脸上有些疼?昨个儿你昏迷过去,我没办法给你喂药,就捏着你的面颊呢。你的肌肤,要比女子还要好呢。” 沈逸风听言之后,一下子含在口中的水就呛了出来,差点喷在了锦被上,李薇竹连忙继续拍着他的背,“你的烧已经退下去了,应当不会咳嗽,难道你有过咽炎,现在已经痊愈,因为生热却再次复发了?”说完就要再给沈逸风把脉。 “不用。”沈逸风摇摇头,“我没有咽炎。” 听着他的声音比刚刚还要沙哑,李薇竹说道,“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李薇竹堪堪离开,就被人抓住了手腕,“等一下。” 男子的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被她感知。 沈逸风抓住了李薇竹的手臂之后,又顿了顿说道:“抱歉,在下孟浪了。”他在京都的时候,从未和女儿家有过肢体的接触,因为要订婚的是谢家女,他不曾有过通房,就算是与谢薇梅有过婚约,与她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接触,只是握住了李薇竹的手腕一小会,手心里却也残留着柔嫩的触感。 李薇竹听着沈逸风如此说就失笑,这算是什么孟浪?她昨天夜里几乎看光了他的身子,摇摇头,“我是个大夫,无碍的。” “我只是想要知道,李姑娘医治我,有几分把握?”沈逸风看着李薇竹。 “是李夫人教我的法子,她告诉我,只要寻到了药,炮制之后,治愈的可能性很大。”李薇竹说道:“药物只有箭毒木可能麻烦了些。李夫人说若是她的故人还在,就有法子来取箭毒木。” 琼州的箭毒木? 沈逸风在心中盘算着,他在琼州是否有同窗的好友,若是没有李夫人的好友,也定然是要想法子得到箭毒木,“我知道了,那就劳烦姑娘出手了。”说完之后神色有些尴尬,“府上有些龌蹉,我出行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带钱,这诊治的银子还有一路上的路费等费用,可否先由姑娘垫付?在我身体全好之前,有些不便上京,等到能够站起身子,就算是最后姑娘没有让我重新站起,只是解了毒,诊金银子也一定会给姑娘的。” 谁也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模样,纵然是痛苦,他也愿意一路前行,而不愿早早撒手人寰。只是让眼前的姑娘又出力又出钱,他们不过是三面之缘,沈逸风张口说出自己的请求就有些尴尬。 垫钱倒还好说,皇姓的世子怎会拖欠自己的银子?只是……“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她虽然还有数百两的银子,只是要给沈逸风治病,给他药浴的那些药材也是价格不菲,大约给沈逸风治病了之后,并不富裕,“一路上可能要节俭一些。”起码沈逸风的衣食住行,肯定是比不上先前的。 “这没有关系。”沈逸风对着李薇竹感激一笑,“多谢姑娘。姑娘医术仁心,在下佩服。” 京都里也有女大夫,他只听过有女医哭诉自己的命苦,因为没钱才迫不得已入了医术院,从未见过李薇竹这般热爱医术的。 李薇竹被这样一夸,就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我毕竟年纪小,与许许多多人相比,医术还是浅薄了些。”想到了沈逸风提到站不起来,粲然一笑,“不过你说站不起身子,可不许这样说,让你重新站起来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她笑意飞扬,“我跟祖父行医,比你伤的还重的人,我也有法子让他重新站起,只要你不怕疼,绝对可以站起来的。” 她笑得比春日里的花还要绚烂,说到自己的医术的时候,自得自傲的模样飞扬却不跋扈,沈逸风只觉得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击中了,笑容触不及防就落到了心底,烙上了清浅却不会消缺的痕迹。 她的笑容粲然,让沈逸风也忍不住牵起了唇角,露出了浅笑。 李薇竹看着他的浅笑,忍不住说道:“其实你之前就应该多笑笑,有些死气沉沉的?” “有吗?”沈逸风说道:“反而被人说起,就算是瘸了腿也依然是……”自夸的话他不好说出口,便止住了话。 李薇竹笑了笑,“看上去是温润尔雅,只是眼底没有笑意,死气沉沉的。” 沈逸风笑了笑,“那会儿当真是没什么心绪,我身上这毒……”面上的笑容淡了淡。 忽的感觉到了女子的手臂抚在他的手背上,低垂着的头再次抬起,见着她的浅笑,“都过去了。” 第46章 他要娶她(一) 在他伤了腿之后,继母曾在他父亲的怀里垂泪不已,“这今后可怎么办啊。”他的弟弟看似关怀,实则眼底划过了惊喜,他的父亲只是长长叹息,“一切都会好的。” 彼时听到父亲的话,纵然当时还不知晓是弟弟所为,心中也是有怨气的,而知道了是弟弟所为,身上还有重毒,他在此听到了正德大师的话,“阿弥陀佛,自是天意,灵涵且释怀。” 灵涵两字是他的字,正德的话让他释怀不了,此时李薇竹的简单几字,他便自从知道命不久矣那愤懑之情如光下云雾,消散开来,“你说的是。”他含笑说着,少了第一次回答父亲时候的怅然,少了回答正德时候的戾气。 李薇竹虽然不明白沈逸风的心境的变化,也听出了他此时话语的平静,“当真不能继续扰了你的休息。” 沈逸风往柔软的引枕上靠了靠,“怎能够说是扰?虽然还是有些昏沉,我却不想继续睡下去。姑娘的一番话,也慰藉我心,解决了我最大的一桩事了。” 姿态轻松而恣意。 李薇竹笑了笑,“再说下去,你的嗓子也受不住,我让茜草过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喊茜草就是了。”沈逸风是及冠却有尚未满双十的男子,虽然中了化骨散,因为他平日里素有锻炼,身子康健,他的精神状态还算是不错,“你要是不想睡觉,就靠一靠引枕,若是想睡了,让茜草放下竹帘子。” “李姑娘思虑周全。”沈逸风说道。 等到吱呀的房门推开的声音响起,李薇竹出了房门,再进来的是一个颇为伶俐俏丽的丫鬟,只是她眼底的淡淡青色还有难掩的疲倦之色。 白芨搬了绣凳坐在边侧,“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同我说就好了。我和茜草两人会交替轮班,守着你。对了,要是身上难受,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一定要立即告诉我。” “好。”沈逸风对着白芨温声说道,其实他虽然嗓子有些干涩,身上背上与脚踝也是难忍的疼痛,他的精神却是亢奋的,像是被上的紧紧的琴弦,他好奇救了他的李薇竹,明明是谢家出生,寻常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普遍的选择是认亲,她为何却不这样做。 像是水开时候沽起的泡,好奇心很重。 先前知道他命不久矣,他对万事皆不在怀,这会儿知道自己还有的治,对会医治他的李薇竹充满了探索的*。 于是沈逸风,开始同白芨说话,“你是李姑娘身边的丫鬟白芨,这名字应当是一味中药,我先前听过的。” “恩,就连茜草这个名字也是中药。” “你家小姐,什么时候开始行医?应当是自小行医,是送入到药铺里学医吗?”沈逸风说道。要知道虽然现在的医术院可以招收女子,世家以及那些富庶人家不会把女儿送入到医术院里修习,这些年轻的女子多是去了书院与舞院。医术院里的女大夫,大都是贫困人家的女儿,想要有一技之长讨口饭吃,剑走偏锋不去专研绣活,而是做女大夫。 京都之中也是近两年有医术院可以招女大夫,京都之外的地方,那些女大夫多是幼时送入到了药铺之中,跟着学习断脉抓药。 沈逸风从李薇竹的举止之中可以看得出,虽然没有长于谢家,她却也被教养的很好。京都之中的贫困之女哭诉被逼无奈行医,而沈逸风看得出李薇竹乐在其中。 她说起医术的时候,神采飞扬,唇角漾起眼底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想到了李薇竹,他的神色柔软,像是坠入了温柔的情网之中。又有些怜惜她,被人收养,小小年纪大约又被送入到药铺里头。 白芨却没有注意到沈逸风的神色,以为沈逸风瞧不起李薇竹行医的身份,整个人豁然站了起来,“你瞧不上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自幼行医,医术斐然,更是医术仁心,不然也不会救下你。” 沈逸风听到了白芨的话,抬起眼眸,看着白芨的眼底有些恨意,他迟疑开口,“白芨姑娘,我并没有低看李姑娘的意思,她这般年岁能有如此医术,我佩服和敬仰的很。因为京都里多是贫家女在医术院里行医,其他的城池应当……” 白芨再次打断了沈逸风的话,“我家老太爷的医术高明,曾经是京都里鼎鼎有名的太医。” 沈逸风不说话,看着白芨。 男子黝黑的瞳眸盯着自己,只把白芨看得心中有些心虚了,啐了一口道:“你看我作甚?” “白芨姑娘似乎对在下有很大的成见。” 他是高高在上人人交口称赞的王府里的世子,他容貌俊朗气质雅致如竹,就算是自己一个丫鬟顶撞了他,他这会儿也并没有放在心中。 白芨的心中越发悲凉,迅速低头,不让沈逸风看到她的泪水,他如此优秀,才会让小姐上了心。小姐刚刚与他说了什么?自从漳阳退亲之后,李薇竹还从未笑得如此开怀。 白芨用袖口擦了擦泪珠儿。 沈逸风越发觉得事情诡异了,他虽然与李薇竹是三次见面,与这位叫做白芨的丫鬟只是两面之缘,她这会儿哭着的模样,像是自己负了她一般,“白芨姑娘,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才好,毕竟……”他顿了顿说道,“要替我寻三味药材,在下要与三位相伴许久了。” 听到了沈逸风的话,白芨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她震惊地盯着沈逸风,摇摇头,“这不可能?!” 她当真不喜欢自己,沈逸风轻笑一声,并没有生气,温言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询问你家小姐,刚刚她在房间里的时候,就是这般同我说的。” “我肯定是要问问小姐。”白芨瞪着眼,站起了身子,她的动作又快又急,甚至踢翻了绣凳,绣凳的一角磕碰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咚的一声的声响,咕噜噜绣凳就在地面上打着转。 转身绕过了屏风,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就跑动了起来,手指碰触到了门板的时候,像是之间被火燎烧过一般,收回了手。 “怎么了?”沈逸风问道,看着白芨把绣凳扶了起来,重新坐在了绣凳上。 “小姐让我守着你。” “不用。”沈逸风说道,“你似乎很在意我与你们同行。你既然想要取证,应当与李姑娘问个分明。” 白芨沉默摇摇头。 沈逸风不好开口,再次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白芨,便沉默地阖上了眼。 一个时辰之后,沈逸风就看到了李薇竹贴身伺候的另一个叫做茜草的丫鬟。 这两个丫鬟应当是一动一静,白芨出了房间之后,茜草坐在了白芨曾坐过的绣凳上。 沈逸风清了清嗓子,茜草就拿出了供沈逸风如厕使用的小盆来。 沈逸风尴尬了只不过是一瞬,见着茜草神色如常,便轻轻颔首,“劳烦茜草姑娘了。” ************************************************************************************************ 白芨到了正厅的时候,李薇竹正和李夫人论医,李志庭的手指摸着书面,有些怀念,“我以为这书陪着我至死而不见天日,没曾想到居然还流了一套出去。” “这便是我与夫人的缘分了。”李薇竹浅笑着,和李志庭坐而论医一个时辰,收获颇深,原本书中不明了的地方在李志庭的解释下豁然开朗。 李志庭的这一席话抵得过她苦读半个月的书了。 白芨静静地站在李薇竹的身侧,李薇竹又和李志庭说了小半个时辰,有些口渴的时候,漫不经心从桌子上拿起了水杯,这才注意到白芨的神色极差。 她眼底是淡淡黑色,灵动的眸子里有着细小的血丝,不知想着什么,死死抿着唇,唇瓣抿成一线。 “你怎么了?”李薇竹注意到白芨的神色不对,小声说道,“昨晚上没有休息好?” 白芨咬着下嘴唇,早在一个半时辰之前,她就想要询问自家小姐沈逸风的事情,等到茜草替了她的班,她站在李薇竹的身边小半个时辰,那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并没有消却,反而更加迫切了,“沈公子刚刚说,晚些时候,他要和我们一块儿上路。”她的语气里也带着焦急的意味。 “是了。”李薇竹微微颔首,“我其实只会给沈公子治腿,沈公子身上的毒我是没法子,幸而遇上了李夫人,等到沈公子再养上几日,她会把治愈沈公子的方子交给我。其中有三味药十分难得,又要让沈公子置于药浴之中给他针灸,所以沈公子会跟我们一路。” 白芨听到李薇竹的话语,心中一怔,从竹林里穿出的风呜呜,她听着这声音,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声音里也带着颤音,“小姐是同我说笑?” 不仅仅是置身于药液之中,还要让小姐给赤身裸·体的沈逸风针灸? 不等着李薇竹回答,白芨就自言自语,“小姐一定是在同我说笑了。”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笑,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第47章 他会娶她(二) 李薇竹见着白芨的模样,轻声问道:“李夫人不愿离开襄阳城,她因为与我投缘,才把治愈沈公子的方子交给我,这方子也不能外传,我不给他治,又有谁能给他治呢?” 茜草的一句可是还没有说完,主仆两人的注意力就被李夫人夺去了。 李夫人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了扣扣的声响,两条秀眉竖起,对着白芨说道:“好个没颜色的丫鬟,究竟薇竹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她做什么,还需要向你解释不成?我还从未见过指手画脚管到主子上的。”说到了这里又讽刺一笑,拉长了腔调说道,“也不是没有管着主子的,让我想想,约莫七岁以下就是管着的了。而薇竹多大?如果我没有记错,她说前几日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吧。” 李夫人的声音带着怒气冲冲,当即就让白芨说不出话来,白芨的面色一白,双手捏成拳,指甲陷入到了手心里的软肉,垂在身体两侧。 李志庭对着白芨发作完,又转到了李薇竹的身上,很铁不成钢说道,“女子的性子软和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那说的是闺阁之中的女子,而你能一样吗?你刚刚同我说什么?” 原本扣在桌子上的手指戳在了李薇竹的脑门上,那手指头来势汹汹,让李薇竹的脖子甚至是一缩,只是看上去来势汹汹,实则只是轻轻在她的脑门上一弹。 李志庭瞧着李薇竹脖颈一缩,看着有些好笑,那怒气也散了些,“你说,你想要行医,一直做个女大夫。只是在外行医,你这般的性子岂不是被旁人欺负了?再说了,就算是闺阁之中的女子,好歹也能够拿捏得住自家的丫鬟婆子,瞧瞧你丫鬟这还当着外人面前就驳了你的主意,下了你的面子。” 如果刚刚说李志庭的话让白芨有些难过,这会儿她的话便是让她羞愧了。 是的,她都做了什么?怎的就这样不管不顾在李夫人的面前说话,落了小姐的面子。 李薇竹瞧见白芨的模样,连忙说道:“你误会啦。”李薇竹知道李志庭这话说的糙了些,是为她好,“茜草和白芨两人,说是丫鬟,当年是因为我救了她们两人,她二人自愿为婢子,硬拉着去官府立了契的。” 李夫人的话语有些僵硬,“原来是这样。” 白芨这会儿对着李志庭行了大礼,“多谢夫人教导,当年是自愿为婢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既然为了小姐的婢子,确实做得不妥当,我逾矩了。” 李薇竹见着白芨如此,温声道:“你也是担心我,毕竟早些祖父还在的时候,是给我订了亲,在你的心中,我治病救人应当注意着点,男女有别四个字,应当记在心中。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好意。” 李薇竹温温柔柔的声音,让白芨的眼眶一热,她小姐已经被退了亲,她喜欢行医,她怎会强求她做到男女有别?若是真的做到了,许多人不能医,不便医,她只是不想让小姐与沈世子那般亲近,以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听着李志庭的话,她知道,她就算是为了小姐好,今个儿也做得不对,今后万万不能如此了。 “定亲?!”李志庭的眉头深深皱起,她让李薇竹照顾沈逸风,未尝没有撮合他两人的意思。若是李薇竹已经订了亲,她这般做是不合适了。 “是啊。”李薇竹侧过头,浅笑着,“不过只是定过亲,现在已经退亲了。” “怎么回事?”李志庭问完之后,沉默开口,“先前你去漳阳城就是为了你的亲事?”看似是轻飘飘的疑问目光却有着恍然大悟,“退亲之后才进京,原本可以不走襄阳这条路,因为看到了我的书,所以来了襄阳城。” 回应李志庭话的,是李薇竹的微微颔首。 李志庭看着李薇竹的目光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低头呷了一口茶水,半晌抬头眸色复杂,“我能问你,为什么退亲吗?”就算是李薇竹不回答,她也不回逼迫,只是心中祈求想要知道李薇竹的回复。 “这牵扯到一桩旧事了。”李薇竹付之一笑,并不介意告诉李志庭。 一开始的李志庭确实是趾高气扬,坏了李薇竹对她的印象,只是短短的交谈,她就受益匪浅,一正一负,也就相抵消了。而且李志庭有时候会用隐蔽而悲伤的神情看着她。刚开始的时候李薇竹没有发现,次数多了,她就发现了。再一想初见时候刹那留意到的李志庭的不对,李薇竹猜想到自己的存在应当是勾起了李志庭的心头旧事,才会让第一次初见时候刻薄相对。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不说话,手指收紧,紧紧攥住手里的茶盏。“我听你慢慢说。” 听到了李志庭的话,李薇竹略一沉吟,就把当年漳阳赵家二公子的事情,到了漳阳城之后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李夫人,“就是这般了。” 李志庭想到了女儿,当年她少了李薇竹这般直面的勇气,心中一疼,端起了茶盏,把脸埋在氤氲的茶水雾气里,睫毛都带着水汽。 飒飒风穿过竹林,李薇竹没有错过李志庭低落的神情,从她的身后眺望过去,窗扉完全敞开,可见着飞鸟振翅从竹林之中穿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 李薇竹没有说话,李志庭开口,声音低沉,“你若是退亲了,按你所说,也不知道京都是什么景儿,太幸苦了。” “夫人不赞同我退亲?”李薇竹顺口一问,心中也并没有指望别人理解自己的选择。毕竟在寻常人的眼中,赵家富庶,赵邵辰又是人中龙凤,赵家也并没有完全毁约,只是纳妾罢了。 李志庭深吸一口气,看着李薇竹柔美的小脸,总是想到已经过世的女儿,“我怎会不赞同?只是有些心疼你。” 李薇竹听到了李志庭的话一愣,听到李志庭赞同她退亲,眼眶有些发热,有人理解自己的选择,她心中欢喜。尤其是身为女大夫的李夫人的赞同,对她的意义很不一般。 李志庭勉强笑道:“你以为我会不赞同?”目光放的悠远,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若是她当初也如同你一样想得通就好了。” 她的声音太小,只是唇边下意识的呢喃,如果不是李薇竹有这样一双耳朵,也会错过李志庭的话。 她是谁?李薇竹心中想着,应当是李志庭的至亲至信之人了。 “你怎么下定决心的?”李志庭抬起头,“又没有长辈替你做主。”看了一眼白芨。 虽然李志庭没有说话,李薇竹和白芨都明白她那一眼的含义,白芨尴尬万分,拎起了红泥小炉,给两人斟到了茶水。 李薇竹失笑道:“虽然说白芨确实觉得这桩婚事可行,可是那时候的我也总是下不定决心,总是犹犹豫豫的,后来想着,人生苦短,我最爱的便是行医治病,赵家若是厚道的,赵家长子可以真正放下他的表妹,或许还可以继续履约。只是后来赵家老爷回来了之后,说了要改约,那便真真正正不可能了。”消却了戾气的李志庭,有些像是她的长辈,李薇竹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若是能有知心人尊我,懂我,并不束缚于我,嫁人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有时候作为未婚的女子,给人行医的时候不便,若是为了妇人,想来拘束应该小些。” 李志庭摇头道:“天真,只会更为不便。”讽刺一笑,“但凡是女子,无论是未出嫁还是出嫁后,总是被人盯着,只要有不当之处,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指指点点。”若不是她的女儿当年也是饱受指点,怎会选择自杀? 李薇竹想了想,“不是给男子治病,而是可以给一些妇人治病了。”露齿一笑,俏丽眨眼,“原先我没这个本事,跟李夫人学一学就好了。”虽然是玩笑话,话语里也不乏试探的含义,李志庭的医术好见识远,这是她与她短短的交谈之中就发现的,若是能跟着李志庭学到一二就好了。 李志庭毫不犹豫就说道:“安心先待着,等沈逸风好转了你再走。我所学的都教给你。” 李薇竹的眼睛不由的瞪大了。 李志庭见状,弯唇一笑,“知道有这般的好事,吃惊了?” 李志庭年岁四十,因着保养得当,面上细纹也没有,平日里无甚表情板着脸,这会儿浅笑有着这个年龄段女人特有的魅力。“我没想过招弟子,遇到你,也是我们的缘分了。别拒绝,若是你拒绝了,我也没有传人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薇竹笑了起来,笑若春花,灼灼其华。 第48章 他会娶她(三) 李薇竹的祖父李荀是李薇竹的师傅,但是现在要教她本事的是李志庭,此时便跪了下来,对着李志庭行了叩首大礼。 李志庭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少女的乌压压的长发挽成双丫髻,青丝并无钗镮至用发带绕着双髻,发带柔顺地垂在她的耳畔,活泼俏丽。她眼眶一红,再次想到了她的女儿,“好了,你既然行了拜师礼,便是我的弟子了。我没有做到的,相信你会做的比我更好。” “我会尽力而为。”李薇竹慎重点头。 看着李薇竹稚嫩小脸,李志庭心中一软,站起身来,抓着她的手,把她扶起身来。“对了,你对客房里躺着的那位有什么心思?”看了一眼白芨,“既然这丫鬟的一条命都属于你的,我也就不让她下去了。” 李薇竹的眼神又些迷茫,“我能有什么心思?无非给他治病罢了。”说完之后想明了李志庭问话的含义,涨红了脸。 “我也算是你长辈了。”李志庭摸了摸李薇竹的长发,李薇竹给她行礼之后,她的目光柔软,声音和顺,似春风似细雨,“也就是关上门,我想探探你的心思,一开始的时候,只想要折辱你……让你放弃行医的念头,你答应了之后,我又觉得他应当是你的心上人,所以你才会愿意出手救治他。” 听到了折辱两字,白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垂着头表情有些不善。 李薇竹一愣,沉默半晌开口:“为何折辱?” “因为做女大夫太苦。”李志庭甚至有一种冲动和李薇竹说出当年的一切,只是再看看李薇竹又大小了这个念头,李薇竹虽然个子生的高,眼神太过于澄澈如水,不染世界的尘,女儿的事情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和稚子童心的李薇竹说呢?“大夫身上的担子本就重,更遑论是女大夫?我与你一样,是喜欢医术,喜欢救人的感觉,才会行医。就算是现在有些薄名,在不少人的眼中,我也是个怪人。”说到了这里笑了笑,“当然我本来就是个怪人。” 李薇竹不知道说什么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不喜欢李志庭。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的沉默,笑道,“不说这个,我知你想要去京都之中,去投奔亲属。若是过得不好了,别拉不下面子,到襄阳来找我罢。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你祖父把你教养的很好,有些外物不需介怀,放在心中的,自个儿做得舒坦才好。” “恩。”李薇竹重重点头,“我知道啦。”最后的尾音拉起,俏俏软软的。 “不过,夫人怎又改变了主意?”李薇竹侧过头,柔声问:“又愿意教我医术呢?” “你的天分很好,就此浪费了,反而是我的错处了。”李志庭说道,“不仅仅如此,你有决心有毅力。想得开放得开。”说到这里就想到了沈逸风,沉吟道:“你和沈逸风说了,你要如何医治他吗?” 李薇竹面上又烧了起来,李志庭怎会以为她心悦沈逸风?低低说道:“我还没有和他说这件事情。因为治病,会看了他的身子,我会同他约定,具体如何治病的不对外人说了。”李薇竹试探性开口:“夫人在襄阳也是这样做的罢。” 李志庭嗤笑一声,“约定有什么用?最好的法子就是,爱治治,不治滚,总归是他的命。要是在外嚼舌头,当初怎么治好的,再怎么治回去。” 听到李志庭的话,李薇竹瞠目结舌,心中有些意动,“治回去倒是不必了,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嚼舌头的性子。”只要和他说清楚就好了,她不需他娶她,或者是负责,只消自己心中知道,不与旁人说罢了。 “你说沈逸风?” 李薇竹轻轻点头。 李志庭冷笑道:“他是个读书人,多少读书人口中被书本误了,宁愿死也不愿被旁人看了身子。” 李薇竹神色尴尬,“他应当不会。” “为什么这样说?” “他想要活下去。”李薇竹说道。 李志庭看着李薇竹,心中略一沉吟,“我想和你的丫鬟说说话,你先回房休息吧。” 李薇竹看着白芨一眼,白芨说道:“白芨愿接受夫人的教导。” “去吧。”李志庭让李薇竹离开。 李志庭单留下白芨的目的也很简单,想要知道更多李薇竹的事情,直接问李薇竹反而不好,正好白芨这丫鬟刚刚犯了错,问她倒是正好。白芨素来是有主意的人,只是到底经历的事情不多,不一会儿就被李志庭探出了李薇竹身上发生的事情,李志庭也知道了白芨这丫鬟的想法,只觉得自家小姐般配不上沈逸风,不想让小姐的一颗心都放在沈逸风的身上,反而吃了亏。 “关于沈逸风,你知道多少?” 李志庭问了白芨关于沈逸风的事情之后,心里头渐渐有了注意,“我知道了。就如同薇竹说的,你对你家小姐是好意,只是下次的时候要私下里说。” “我知道了。”白芨点头。 “沈逸风的事情,我心里也有底了。”每个年龄段的人想法都不一样,李志庭听了白芨说起的沈逸风的话,心中想着倒不如探探这个沈逸风的口风,若是能娶李薇竹好好待她是不错,若是不能,起码也要让这位沈世子承了李薇竹的情。 ******************************************************************************************************** 既然有了底,李志庭便去找了沈逸风。 沈逸风从李薇竹的口中知道,药方是李志庭拟的,见着李志庭便直立起身子,口中道着感谢之语。 李志庭打发走了茜草之后,对着沈逸风说道:“随着年岁大了,便不愿离开故土,故而这药只能让薇竹同你去取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对沈逸风是察言观色。 李志庭先前也曾听过沈逸风的名头,只是略略听过罢了,听白芨仔细说了沈逸风的事情,现在见着沈逸风的风度,才知晓这位沈世子虽然也被退了亲,家里头更是一团乱,为何白芨仍然觉得李薇竹般配不上沈逸风。 提到了李薇竹,沈逸风的目光软了下,“多谢夫人的药方,李姑娘更是医术仁心,救命之恩不敢忘怀,必有重报。” 李志庭没有错过沈逸风一瞬间眸色的改变。在李志庭的眼中,李薇竹是很好的,李薇竹待沈逸风无私情,沈逸风可对李薇竹有情愫?白芨觉得自家小姐般配不上沈逸风,在李志庭看来则是相反。 李薇竹救了沈逸风,便是救命之恩,今后更是要不顾自己云英未嫁的身份,贴身给沈逸风治病。 这般一想,李志庭越发为李薇竹抱屈。 沈逸风的品性如何?能否撮合了这一对?沉吟之后,考教起来沈逸风的学问了。 李薇竹于经史子集是无一通,而李志庭则是相法,年轻时候曾经是襄阳城里有名的才女,越是考教,便越觉得沈逸风的见识极广,学问之深了。 因为李志庭是他的长辈,他挺着背和李志庭说话,身上受着伤,越往后说,声音也就越沙哑,眉宇之间也有淡淡倦色,只是虽然倦色起,回答李志庭的问题却依然和顺,未有一丁点的不耐。 李志庭听着沈逸风的回答,心中赞叹一句果然是才子,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说道:“你身上这毒,恐怕是你最为亲近的人投下的,开始的时候沈世子说必有重报,我很好奇是什么重报?” 沈逸风听到了李志庭的话,神色淡淡,低头之后,半晌抬头说话,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被夫人看笑话了。我怎的也是嫡长子,治好了病回去,李前辈今后有什么要求,在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报答。至于说李姑娘……” “薇竹如何?” “她曾同我说过,是要上京的,我既然也在京都,定然会护住她。”李薇竹是谢家之女,若是她坚持先前的注意,不愿意认谢家,他会替她想了法子,若是她改了主意,他也定然让她顺遂回谢家。 “你护住她什么?”李志庭轻笑起来,“你一个外男如何护住她。” “我既然说出口,自然能够做到的。”沈逸风说道。 李志庭不知道李薇竹是谢家之女的事情,听到沈逸风斩钉截铁的话,心中反而升腾起了恼怒,只是护住她?一个外男如何能够把李薇竹护得周全?他可知道李薇竹为他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 沈逸风同李志庭说了这些话,无论是精神,还是*,都有些疲惫不堪,只是听到李志庭的话,仍然是颔首,示意李志庭说起。 李志庭并没有开口,一瞬间开口之后她又有些悔意,李薇竹虽然说要和沈逸风达成一致,不让他对外说起。只是沈逸风会如何看李薇竹?是否觉得她轻浮了?就算是他要娶李薇竹,那可是心甘情愿? 沈逸风的心中一叹,想到了先前李薇竹巧笑嫣然让他好生休息,而李志庭虽然出了方子,这会儿却一直要和他说话。伸手捏了捏眉心,压住了沉沉的倦意。 第49章 他会娶她(四) “我曾经有一个女儿,比薇竹还要大上一岁。”李志庭说道,“小名叫做玉儿,她的医术很好,要是和薇竹相比,略差上一分,在同龄人之中也算是翘楚。” 说起过往的事情,仿佛也没有太难开口,就像是久蓄水的水库,开了一个小口,其中的水流就汹涌磅礴而出。 沈逸风听着李志庭的话,知道了她与夫婿伉俪,李志庭原本并不学医,怀孕之后因为想要调养身子,才接触医书,这一学,就学了出趣味出来,医术也越发高明,虽然不曾在外行医,在自家的宅院里,也是给上上下下把脉看诊。 等到叫做玉儿的孩童渐渐长成,与她的母亲李志庭一般,爱上了医术。李志庭的夫婿是反对的,女儿家学什么不好?干甚要学医术?只是拗不过小女儿软糯的话语,终究是应承了下来。 孙凝玉在十岁那年的时候,在外治好了到襄阳城游访的候夫人,小小年岁名声大震,便有人来孙府寻医,孙凝玉的年岁毕竟小,有些病症不会医治,就有李志庭来医治,这般一来,李志庭也是声名鹊起。 一直到孙凝玉失手了。 那是李志庭一辈子不会忘却的回忆,混乱却清楚,她以为她说起当年的事情,会难过会愤懑,此时却无喜无悲,神色淡淡。 她对上了沈逸风的眼,他的神色也是淡然,摆出了听故事的姿势,面上并没有怜悯等多余的情绪。 李志庭低头呷了一口茶水,“她医治死了人,我便揽了过来,谁知道还是被人知道了。用计让玉儿与人肌肤相亲。”她的声音越发轻了,缥缈不带一丝的烟火味道,“她已经有了未婚夫,谁知道被他瞧见了玉儿的事情,便要退亲。她与未婚的夫婿是青梅竹马,退婚的时候,他同我说,他们王府,早就受不了这般在外张扬的女子。既然玉儿与那瘸子有了肌肤之亲,便让玉儿嫁给瘸子。” “玉儿是我娇养大的女儿,我怎忍心让她嫁给那样的瘸子。”李志庭说道,“更何况,一开始他得的就是花柳病。瘸子闹了起来,闹了两日,夫婿与我是不胜其烦,甚至夫婿呵斥过我,若是我一开始不学医,不教导女儿医术,也不会有这档子的事情。” 言语是苍白而无力的,沈逸风原本只是挺直了脊梁,这会儿倒是松松靠在了软枕上,他不需说话,坐在他身侧的李志庭也不用让他开口说话。 故事到此时也就戛然而止,“玉儿死了。” 房间里是一室的静谧,哗啦啦的风传堂而过。沈逸风的心也被风吹得有些发凉。 她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李志庭的女儿玉儿,医治死了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失去了姓名。她讲这个故事是为什么,为了李薇竹? 原本心中如同平静的湖面,李志庭说起当年的事情,如同微风起吹皱了一池湖水,而最后说到了孙凝玉之死,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又像是所奏的古筝曲陡然到了高音,琴弦崩断。 李薇竹为他的病付出了什么? 李志庭从淡淡的惆怅之中走了出来,就看到了沈逸风怔然的表情,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方便,不消讲明,他便已经猜出她的用意。 “你好好休息。”李志庭离开,而沈逸风的心跳有些骤急,李志庭的话无非是女大夫人生之多艰。 李志庭想让自己娶李薇竹?忽然而然这个念头,让沈逸风愣住。 娶她吗?想到了李薇竹的模样,乌压压的先是少女的发髻,继而又成了妇人的发髻,她瞳眸明亮嘴唇微翘,他瞬间心跳骤然急速,单手压在了胸膛,血液在体内的涌动,就连脚趾头处也是有血液冲刷着管壁,一蹦一蹦的,偏白的唇色也泛上了红,给病中的苍白的沉色,增添了一抹血气。 他怎么能娶她?并无媒妁之言,她还是谢家的女儿,他已经与谢家谢薇梅退亲,娶李薇竹又算是什么事?只是想到她浅笑的模样,被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相拥在怀,便有心中不自在的感觉。 他怎能不娶她?李夫人也说,他应当护住她,媒妁之言在父亲那里并不是问题,毕竟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似乎也没什么不可。 他怎好娶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过是折子戏,或是妖艳或是贤惠的女子,回报书生,怎有男子以身相许,娶了女子? “你怎么了?” 女子柔软的声音响起,沈逸风从自己的遐思之中挣脱而出的时候,便看到了李薇竹的脸。他被吓了一跳,身子略略后仰,就被李薇竹伸手接住了他,“怎么了?”她的声音含着忧虑,两条秀气的眉毛因为刚刚自己的动作搅成了一团,“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发烧了?” 女子的手掌透过薄薄的夏日衣衫碰触到他,沈逸风可以感受到女子柔荑,没生了那遐思之前,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君子坦荡荡。生了那迤逦的心思,便有些心虚。 李薇竹不明白沈逸风的心虚,只见着他白净的面上微红,唇色泛红如艳艳桃花,手背碰触他的额头,“你又生热了?不应该啊。” “我没事。”沈逸风说道,他的身子僵直,浓密的睫毛缓慢扇动。 李薇竹也收回了手,“你是不是累了?”李薇竹双手按在了沈逸风的肩上,让他僵硬的身子躺在软榻上,“刚刚李夫人同我说,你好似不太舒服,让我进来看看。” 沈逸风想到李志庭的话,神色复杂,半晌开口道:“我没事。” 李薇竹观其神色,并未见不妥之处,只有他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从旁边的小兀子上端起了茶盏,给沈逸风,“你要不喝点水?嗓子似乎有些干涩。” 原本沈逸风已经躺下,此时复又缓缓起身。他一边喝水,一边想到刚刚心里的那个主意,一边看着李薇竹。 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子看着自己,李薇竹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若芙蓉一般,等到沈逸风喝完了水就接了过来茶盏,“你要不早些休息。”说完想要站起身子。 “李姑娘。”沈逸风抓住了李薇竹的手。 之前沈逸风从来都是抓着李薇竹的衣袖,此时则是精准的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心中皆是一怔。 女子的手相较于男子而言小了许多,她的手心虽然有些薄茧,到底比自己的手要来的柔软,沈逸风抓着她的右手的拇指便忍不住在她的掌心中摩挲一下。 原本如同芙蓉一般的面色已经全然涨红,李薇竹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来,结结巴巴说道:“沈公子也应当累了,我先走了。” 沈逸风被李薇竹的手猛地一带,扯动了腹部的伤口,口中溢出闷哼之声。 李薇竹不过堪堪走了两三步,就转过了身子,“你没事吧。” 因为害羞,她的面色已经红的如同晚霞一般,一双温柔的杏眸也被羞意烧得潋滟如波。 “我没事。”沈逸风长吐一口气,因为疼痛,他面色一白,倒是压住了他面上同样因为羞涩而起的血色。 李薇竹犹豫开口:“我帮你看看伤口罢。” 怎么看伤口?他伤在腹部,只有宽衣解带了才能够让李薇竹看病。所以李志庭的故事的含义,是告诉他,昏迷之中他已被她看过,让他娶她? 以为猜到了李志庭的话里的含义,沈逸风轻轻开口,“李姑娘,我没事,不用看。” “那就好。”李薇竹松了一口气,刚刚被沈逸风那般一抓,面上烧得不行,只想要快点离开,“那我先走……” “李姑娘。” “恩?”李薇竹奇怪的应了一声,“还有什么事情?” “我娶你可好?” 他要娶她? 李薇竹被沈逸风的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开口,“你在同我说笑?”她的心有些乱糟糟的,最柔软的角落里又像是升腾起来了一点甜,到了口中都带着醉人的甜滋滋的味道。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身上的伤也是姑娘治好的罢。”沈逸风略一沉吟,抬眼看着李薇竹,“在下先前虽有婚约,但是已经退亲,婚事我是可以做主的。” 她对他有恩,所以他要娶她? 那点甜意在口腔之中就成了苦涩之意,“不用。”李薇竹摇摇头,她不需要他用报恩的方式来娶她。 沈逸风知道女儿家都是矜持的,李薇竹的拒绝他并不意外,若是李薇竹有长辈,他此时更合适的应当是同她的长辈交谈。只是因为那一日的大雨滂沱的下午,他也知道了李薇竹的身世,和祖父一块儿相依为命,祖父去了之后,就离开了寨子里。祖父已经去了,李薇竹也不准备认谢家。 李薇竹的亲事,目前来看她自己就可以做主。 “在下是真心实意求娶姑娘。” “我也是真心实意拒绝你的啊。”李薇竹轻轻地说。 第50章 让他昏睡 昏睡过去 沈逸风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怔然,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拒绝他。 他是光风霁月的世子,他虽并不为自己的学问自傲,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才学和品貌。在京都之中,自及冠之后,总有女子用含羞带怯的目光追随着他,与谢家之女订了亲,他从同窗的好友调侃之中,也知晓半城的闺秀为了他的婚事黯然。坠马后,也有闺秀借着继母的名头,过来探望他的,甚至退了亲,他离开京都之间,也曾见过继母那里厚厚的一叠拜帖。 那是他命不久矣,加上也察觉了继母的心思,拒了婚约,行走四方。只是沈逸风困惑李薇竹的拒绝。 她为什么会拒绝他? 沈逸风的两条长眉微微聚拢,担心他只是匡她,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我的婚事我可以做主。” 李薇竹笑了笑,“我救了沈公子,沈公子便要以身相许。我是个女大夫,一路行医,救治了不少人,若是见一个嫁一个,我只怕也出嫁了数十次了。” “不一样的。”沈逸风说道。她难道也曾看过其他男子的身子?这般一想,心中就有一种微妙之感,还未升腾到周身,他就压下了那点不舒服。李薇竹是个大夫,她救治人是她的天职,他不应当看低了他。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从未想过胁恩求报,一双妙目从沈逸风的身上扫过,李薇竹轻声道:“没什么不一样,沈公子,别想这些,你应当早些休息。”说完之后就站起了身子,做出要往外走的姿势来。 “等等。”沈逸风再次喊住了李薇竹,见着李薇竹回头,郑重其事说道:“之前的事情且不论,我知晓你是大夫,今后若是遇上了这般的状况,你医治患者也是出自你的本心。” 他含蓄的话,表明就算是今后,李薇竹行医治病他也不会约束。听到了沈逸风的话,她的眼眶有些发热,若是当初的赵家能够这般,她或许也不至于离开漳阳城,扭过了头,轻轻说道:“我祖父在世之时曾给我定下一门婚事。”和白芨的想法一样,她不过是一介孤女,漳阳城里的赵韶辰尚且看不起她,她只能压下对沈逸风提议的那一丁点的心动。 烧得滚烫的煤炭浇上了凉水,滋啦一声,满腔的热情全部被冷却,不等着李薇竹说完,沈逸风就开口说道:“是在下唐突了。” 李薇竹原本是想要说自己已经退亲,见着沈逸风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笑了笑便也不再说话。 床榻上的沈逸风想到了李志庭的女儿的故事,这故事或许还有另外一种理解方法。李志庭的女儿孙凝玉是为了名节,众口铄金而殇亡。而李薇竹给他治病,想来也是看了他的身子,李志庭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同人乱说,毁了她的名节?而他却突兀说了要娶她? 想到了李薇竹的那句,“我祖父在世之时曾给我定下一门亲事,”心尖儿像是被细小的针戳了一下,带着疼。 慢慢躺下了身子,伤口牵动的身子发疼,身体山的疼痛反而削减了他心上那不自在之感,和李志庭说了许久,又同李薇竹说了自己的求娶之意,短短时辰里发生了诸多的事情。 身心疲惫。 李薇竹见着沈逸风躺下,知晓他应当是累了,“我先走了。等会我让茜草过来守着你。” 沈逸风长睫合拢,掩住了眸色的那丝丝缕缕的失望,“恩。”他低低应了一声,几不可闻。 李薇竹听到了沈逸风的应答之声,站起了身子,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脚步很慢,等到了后来,她的步子快了起来,房间里充斥的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李薇竹关上了门,手指按在门扉上,她并没有刚刚在屋里的那时候的镇静,手抚在胸口上,感受胸腔内那速速律动的心,一抹血色自耳根升腾起,晕染到了面上,整个脸上都是绯红一片。李薇竹的额头抵在了门扉上,纵然他对她无意,只是因为报恩而说起的这话,她到底是心有些乱了。 等到重重的关门声响起,原本闭着眼的沈逸风又睁开眼,嘴角牵动面,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一个笑容的弧度。 他到底有些自私了,李薇竹去京都是为了寻亲加上履行婚约,他却要浪费李薇竹许多的时间,让她陪着自己去寻找那三味奇珍异草。 ****************************************************************************************************** 一连三日,沈逸风都不曾见过李薇竹,等到第四日,见着李薇竹,沈逸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同李薇竹说起他的歉意。 李薇竹听言笑了笑,她整理过自己的思绪,或许对沈逸风的提议有些心动,心中到底是觉得自己般配不上他的,把那点遐思压在心底。三夜时间的沉淀,让她的心不似之前里的慌乱,浅笑开口:“祖父曾同我定的亲是在漳阳,已经退亲了,我才会上京。” 沈逸风,面色不变。心却再次剧烈跳动。 她退亲了啊。 那一日他的话到底不是风,不是那风吹过了水面后便了无痕迹。而是春日里播种的一粒种,此时李薇竹的话,让那粒种子于无声处在寒冷之中破土而出,摇曳舒展着细细的嫩叶。 沈逸风的冷峻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柔软,只是想到了李薇竹昨个用这个理由来拒绝自己,笑意再次收敛。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的柔美的侧脸,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或许对她有了不一般的心思,才会患得患失。 李志庭绕过屏风的时候,就见着沈逸风看着李薇竹,李薇竹低垂着头没有看沈逸风,她的右手捏玩左手的手指,像是孩童找到了最好的玩具一般。只是她通红的耳垂表明,她也注意到了沈逸风的注视。 李志庭瞧着两人觉得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 李薇竹听到了动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夫人。” “药我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准备开始第一次驱毒?”李志庭开口。 “恩。”李薇竹站在了李志庭的身侧,见着李志庭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说道:“沈公子,等会汤药可能有些苦涩,要是加了蜂蜜,药效就会差了,你一口喝完了才好。” 李志庭的身后有端着药汁的珍儿,只是远远闻着,便可以察觉那药汁的苦涩味道。 “劳烦两位了。”沈逸风微微颔首,见到了汤药汁,想到现在就开始驱毒,心中也有了喜意,“先前说是要寻三味药,难道现在不用了?” 李志庭仍然不说话,李薇竹只好说道:“还是要的,那三味药是起到根治,拔除最后的毒素。” 说话的功夫,珍儿已经把药汁送到了沈逸风的面前。 沈逸风端起了药碗,把药汁一饮而尽,俊朗的面出现一瞬间的扭曲,显然这药汁的味道很是*。 “闭眼躺下。”李志庭此时开口。 沈逸风依言而为,李薇竹则是燃起了烈酒,把银针在蓝色的火焰上烤上一烤。 “印堂穴、迎香穴、攒竹……”一个又一个的穴位,每说一个穴位,沈逸风就可以感受到对应的穴位有银针刺入,随着李薇竹的手指捻动,穴道有着酸胀之感。 李志庭念得越来越快,沈逸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意识。 沈逸风失去了意识之后,李志庭仍然念了七八个穴道之后,才停了下来,“好了。” 这是昨个儿李志庭同李薇竹吩咐的,无需告诉沈逸风,她要让他浸润在药液之中给他针灸,一碗药汁,加上特殊的针灸之法,足足可以让沈逸风昏睡十二个时辰。这里没有官府邸报,沈逸风不会觉察到时间的流逝。 李薇竹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一想到先前沈逸风说的求娶,心中就有些羞涩之意,她不想让他心生不甘而娶她。 不过三日的时间对沈逸风的避而不见,倒不是因为羞涩,只是她一直同李志庭坐而论道。中医之中种种神奇的断脉之法,种种奇特的药材让她沉浸于其中,几乎忘却了时间和一切。 李志庭寻了一方绣凳坐了下来,看着李薇竹细细捻动这银针,一刻钟之后,又听着她的吩咐,一一取下银针。 “可记住了?” 李薇竹点点头,穴道虽然纷杂,但她记性素来是好的,已经记下了施针和取针的顺序。 李志庭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走到了屏风之后。白芨和茜草两人剥掉了沈逸风身上的衣衫,架住了他的臂膀,两人一人抓着他的臂膀,把他整个人都浸润在了药液之中。 李薇竹深吸一口气,撩起了衣袖,如同葱根一般的手指随着李志庭的吩咐,按压在相应的穴道上。 浑浊的药液挡住了她的视线,李薇竹的右手却在药浴之中准确地捏拿在相应的位置。手指越往下,她的面色就越发发红,尤其是碰触到男子形状圆满的两瓣臀肉,她已经羞得不成样子。 “凝神!”李志庭说道。 “是。”李薇竹定了定神,听着李志庭的隔着屏风的指导,继续动作。 第51章 施针驱毒 刚开始的时候撩起一只袖子,还可以够得到,到了后来就不行了,故而李薇竹的两条中袖都撸了上去,用绳子固定好,露出了两条白玉瓷一般的手臂。 手臂浸泡在黑漆漆的药液之中,李薇竹站在小兀子上,一双手在漆黑的药液之中拿捏在他周身的穴道之处。拇指按压在穴道上,绕圈旋转,她刚开始是对着沈逸风的背部,到了后来正对着合目的沈逸风,就算是相信李志庭,也难免有心惊肉跳之感。 明明是在救沈逸风的命,她却有一种行走于悬崖边的胆战心惊之感,生怕下一刻沈逸风就睁开眼,看到了她的所作所为。 悬着半个身子给沈逸风按捏,李志庭的时间总是卡的恰到好处,等到李薇竹对应的两个穴道按捏完毕,李志庭又开始念起了之后的两个穴道。 等到水温渐凉,沈逸风的周身被李薇竹捏的有些发红,而李薇竹的双手已经是通红一片。在药浴之中给沈逸风拿捏,这只是第一步。她的一双手也是颤颤,她后背也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白芨瞧着有些心疼,深吸一口气,用柔软的巾子裹住沈逸风,飞快地擦干他身上的药液。 而茜草替李薇竹拿出了一套银针,全套的银针,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银布上泛着让人生寒的银光,又拿了火折子点燃了烈酒,小巧普通莲花一般的白瓷碗里烈酒的面上跳动摇曳着。 “你的手受得住吗?”李志庭在屏风后扬声问道。 “有些酸胀。”李薇竹知道等会还要继续给沈逸风针灸,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同李志庭说道,“不过还能够受得住。” 李志庭轻笑一声,“希望等会你还承受得住,和寻常的针灸是不一样的。” 李薇竹看着银光闪闪的全部的银针,心中一叹。 “小姐,好了。”白芨已经把沈逸风浑身上下的药液擦拭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丁点的水汽,同时见缝插针,用手帕给李薇竹擦去汗水。 “恩。”李薇竹长睫颤了颤,余光瞥见沈逸风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便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毕竟还是隔着药液,这会儿当真是*裸的在她面前。 李薇竹坐在了沈逸风的身边,白芨按照先前李薇竹的吩咐,让沈逸风趴在床榻上,刚刚浸泡在黑漆漆的药液之中,李薇竹什么都看不到,此时便可以看得到沈逸风白皙的肌肤,最为触目惊心的,便是他的伤口了,没有愈合的伤口在药液之中浸泡着,用黑色发丝缝合的伤口,好似有些泛白。 虽然隔着屏风,李志庭像是看出了李薇竹的想法一样,“虽然身上有伤,这药液对他的伤口是无害的,准备了。” 李薇竹捻起了银针,深吸一口气,刚开始只是左手右手两边一边一根针,同时针灸下去捻动,到了后来变成了四根、六根………到八根银针。同时控制八根针让几根针一块儿插入到不同的穴道之中,对李薇竹而言是难得的挑战。加上她刚刚在药浴的水里一直在给沈逸风按捏,手指本身就酸胀疼痛,这会儿控着银针,额头上的汗水再次沁了出来。 白芨给李薇竹擦汗,怕她因为自己的动作分神,看着小姐每落下银针,便不自觉长长舒一口气,她的手指原本就发红,这会儿指缝因为搓过细细的银针,被摩擦的发了红,也不知道还要多久?只怕会起水泡。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沈逸风的背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银针,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 李薇竹看了一眼沈逸风,他紧闭的眼,只是眼球微动,不知道在做什么梦。他倒是好梦,自己已经费了一个半时辰。 “用艾火轻点。”李志庭说着,李薇竹按照李志庭的说辞去做,房间里便是艾草条燃烧起的味道,艾条的味道就随着细细袅袅的烟尘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一根又一根的艾条快却稳地放置在银针之上,李薇竹同时还要注意,不让艾条落下烫到沈逸风。这个一点也不必刚刚针灸的时候轻松。 艾条在鼻尖下,让她几闻不出其他的味道,因为艾条的刺鼻和熏目,她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侧过头挤挤眼让泪水润一下眼。 等到做完了一切,李志庭说道:“收针。” “是。”李薇竹心中一松,颤着手用镊子一一收回了银针,按照李志庭的吩咐,随着周身的穴位都被银针针灸,更是被艾灸熏烤,那化骨散的毒性就附着在银针之上是万万不能用手直接碰触的。这些银针放于通风之处敞开半日,再用火烧过一回,下次才能够重新使用。 “你看看一共有几枚针是黑的。” 李薇竹应了下来,一边取针,一边看着,最后清理出来,“一共有五枚,其中三枚漆黑如墨。” “哦?”李志庭说道,“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取下了银针之后,李薇竹让白芨照顾沈逸风,自己拿着几根银针,去见李志庭。 李志庭从李薇竹的手里接过了银针,“你比我想象中做的还要好,我原本以为最多只有三根银针变黑。”李志庭放下了银针,拉起了李薇竹的手,看着她的手一片通红,更是仔细看了她的指缝,果然,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被针摩擦出水泡,因为磨出水泡之后,李薇竹还不曾停手,水泡已经瘪了下来。 “我哪里有药。” “不需要。”李薇竹还从未被年长于她的女性细心体贴对待,有些高兴又有些害羞,“过两日就好了。” “要的。”李志庭说道,“这女儿家除了颜面之外,第二重要的就是一对手脚了。” 李薇竹想到了得到李志庭年轻时候写的那些方子,不少都是养护之法,如何让长发乌黑润泽,如何让肌肤白皙细腻,行经之日如何养护,自然也是包括容颜和养护手脚的方子了。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的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眼眸也弯弯,失笑说道:“你想起我写的那些书?” 李薇竹的嘴唇越发上翘,笑盈盈说道:“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志庭笑道,“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琢磨这些,刚巧学了点医术,后来就把一些方子尽数写到了书中。不过,不是最好的法子,我还有一些孤本,实在是不愿意写入,等会我都交给你。” 李志庭和李薇竹相处的几日,便发现李荀把李薇竹教养的很好,自小在寨中长大的李薇竹心性单纯,却也没有乡野之人身上常有的小家子气。不该多问的绝不多问,不该碰触的绝不碰触,举手投足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除了一点,诗词歌赋实在是无一通达。 “你说你也是个聪慧的性子,怎就静不下心去读诗呢?”想到了这里,李志庭忍不住数落起李薇竹。 李薇竹俏俏一笑,“我不怎么聪慧,一颗心都在学医上了,自然分不出神来修习其他的了。” 李志庭说道:“你就是没用心。”李志庭摇摇头,李薇竹的医术好,就说明她能够记下许多的脉象和方子,记性和观察力都是上佳,只能说没用心去学那些诗词歌赋。 李薇竹吐了吐舌,“我只知道那些诗作读起来很美,就够了。有那些时间,还不如多跟着夫人学医。” “你也不觉得厌烦?” “怎么会呢?”李薇竹仰着脸看着李志庭。 李志庭可以清楚地看清李薇竹面上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带着绒绒的暖意,她目光在金色的旭日下熠熠生辉,“一想到这些所学之物,都可以帮到别人,医治好旁人的苦楚,我心中就快活的很。其实我觉得救治好人,得到人的感激,心中就轻飘飘的,有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 李志庭也知道这样的感觉,恐怕和吸了福寿膏一般的感觉,“那只是错觉。” 李薇竹听到了李志庭的话,笑意不减,失笑道:“我医术浅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做一个大夫,所做的就是与老天争命,只是有时候也会有力有未逮。只是尽力而为,无愧于心。” 李志庭的手揉了揉李薇竹的发丝,她只是带着两条海棠红的发带,作为一个豆蔻芳华的小姑娘,这般的装扮简陋了。 李志庭拉着李薇竹的手,“今个儿不学了,给你的手上上了药,我带你入城。” “入城?” “去襄阳城。”李志庭笑道,“给你买些首饰。” 李薇竹刚想要拒绝,虽然在入了赵家之后没有添置首饰,在罗府的时候,罗夫人是送了她一整套的头面。李薇竹嫌那些钗环麻烦,只有生辰那一日由着白芨替她好生装扮了一番,剩下时候就算是女装,也多数是用发带束着头发。李志庭就笑道:“我知道有几家书肆,会卖医书,有不少我是看过了,就没有买,你难道不想跟我一块儿去长长见识?” 李薇竹的眼睛一亮,“好。” 李志庭一边走一边说,“其实也要看看襄阳城里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人寻这位沈公子。” 李薇竹点点头,李夫人侧面询问过沈逸风为何会坠下山崖,沈逸风表示是一个侍从起了心思,让马惊之后。他从马车车厢滑出,坠下山崖。此番最好去看看襄阳城里有什么风声没有,若是有人寻沈逸风,就要想法子给沈逸风换个身份了。 第52章 遇到生母的手帕交 等到了襄阳城,先是询问了一番,没人曾听说京都来的沈公子的消息,街上也不曾贴过画像,只是一个卖茶水的老汉说起了见过几人操着北方的口音。 “是有个人生病了,进程抓药,那一日还下着雨,所以我记得清楚。只在襄阳城留了一日,一行人就走了,我在西城门卖茶水的时候,看到离开的。” “多谢老伯。” 大约反水的那人以为沈逸风已经是死人了,所以才会匆匆离去。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笑道:“听说没有人寻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有居心裹测之人,想着一路上也方便些。”李薇竹涨红了脸,声音小小的。 李志庭有些好笑,食指和中指捏起了她薄薄的面皮,“好了,我又没说什么?” 话是这般说,李薇竹面上的热度也是许久才消散。 虽然李夫人从来不自称大夫,襄阳城里认识李志庭的人不少,认出了李志庭的,热情同李夫人招呼,就算是李志庭的面色冷冷淡淡也不介怀,“夫人,你身边的小姑娘是你亲戚?生得怪俊的。” 李志庭先前面上一直是冷冷淡淡,提到了李薇竹,反而神色带了些暖意,“恩,我侄女儿。” “难怪。我这里有些上好的布料,正好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小姑娘拿回去穿吧。” 布料、钗环、鸡蛋、果蔬……大家都发现了李志庭身边的笑容恬淡的李薇竹,尤其是李志庭在说起侄女儿的时候,面上就有了烟火气儿,同时也塞了不少东西,跟在李夫人身后的珍儿宝儿两人怀中,很快拿着各式的以李薇竹的名义相赠的物资。 “玉儿以前还在的时候,许多人都是送给玉儿的。”李志庭说道。 李薇竹这几日的相处知道李志庭有一个女儿叫做玉儿,听着李志庭说起了旧事,大约上次和沈逸风说过了过往的旧事之后,心中那萦绕挥之不去的郁郁之气消散了不少。念起的都是女儿还在的时候那些趣事了。 “翠阁楼到了。”李志庭拉着李薇竹到了翠阁楼,这也是玉儿生前最喜欢的首饰铺子了。 襄阳城里最为华美的首饰都在翠阁楼里,流光溢彩的猫眼石,光下熠熠生辉的各色宝石,丝缕可见金雕翠鸟,放在黑色的丝绒布上,各色的首饰当真是华美非凡。 “真美。”李薇竹忍不住喃喃道,曾经西南边陲的漳阳城里,罗夫人也曾带她去当地最为知名的首饰铺里买首饰,那套曾经在李薇竹看来是精致非凡的头面,在襄阳城里只能算的上是上品,而称不上是精品。在漳阳城的收拾还带着一些粗犷的味道,而襄阳城里的首饰精致细腻的惊人。 “你喜欢就……” “这簪子不错。”另一个女声响起,“小姑娘可能不大合适,我这个年龄也算是用的上了。我想试试看。” 李薇竹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这个簪子太过于富丽堂皇,她压不住,侧过了身子,让那个说话的妇人上前。 李薇竹看了过去,便这一个衣着华贵身材丰腴的贵妇人,鹅蛋形的面颊微丰,带着自然的红润,这华贵的首饰,相较于李薇竹而言,她从年岁还有气度上更为合适。 “兰兰?”她看到李薇竹失态地喊出,声音更是急切,“你怎么一个人在襄阳城?你的丫鬟呢?你怎么穿成这一个模样?!”那位妇人的手摸了摸李薇竹的面颊,“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受了什么委屈?”神色是对李薇竹显而易见的关切。 李薇竹感受到面上陌生的温度,很是尴尬,“夫人你认错人了。”说完了这话之后,身子一僵,想到了沈逸风认出了她是谢家女时候的模样,而现在这个妇人显然和谢家很是熟稔。背上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小时候还抱过你。我是你孟姨啊,你不认识我了?”这位孟夫人说道,“离开京都你送我的时候,你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你都不记得了?” 李志庭显然是认识来者的,“孟夫人。”她握住了李薇竹的手,发现李薇竹的手心已经是濡湿一片,对着她安抚性地笑了笑,想到了李薇竹曾经说过她是祖父捡来的,“这是我侄女儿。” “你侄女儿?”孟夫人一愣,继而起了火气,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连自己的干女儿都认不出来?”孟夫人是个爽快的性子,伸手拉住了李薇竹,“和五年前相比,她长得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更何况,她的右耳耳珠还有一枚红色小痣。”她的手指拨开了李薇竹的鬓发,想要让李志庭看李薇竹耳珠上的红色小痣。此时手指顿时就僵住了,李薇竹的右耳并没有带耳环,圆润的耳珠上哪里有什么红色的小痣? 李薇竹从孟夫人的怀里挣脱,松了一口气,浅笑着说道:“夫人真的认错了,我耳珠上没有什么小痣。” “可是,你和我干女儿当真是生得极其相似了。”孟夫人忍不住说道。 “如果不是生得相似,夫人也不会认错了。”李薇竹的心中轻松了下来,唇瓣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眸色里是熠熠生辉。 这笑容和谢家女相比,过于灿烂了,就算是知道李薇竹不是谢薇兰,也总是忍不住看向她,“真的太像了。”她感慨。 李志庭开口说道:“我曾天南海北在外游医,西北边陲之地与那富饶江南之地,也曾见过容貌极其相似的女子。孟夫人是礼佛之人,或许我侄女儿和你口中的那位兰兰姑娘,有些缘分了。” 兰兰,李薇竹的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是她的双生姐妹? 孟夫人听到李志庭如此说,长叹一声,“当是如此了,大约只是过于相似,毕竟我也五年没有见到兰兰了。”看向了李薇竹说道,“你是看中了这簪子?不大适合你。”眼睛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上看过一圈,想了想就说道:“掌柜的,我记得之前看过一只竹簪。” “孟夫人,那只已经被人定下了。” “是被谁定下的?” “城南王家。” “他们家。”孟夫人轻笑一声,“我要是想要这簪子,王夫人会巴巴把簪子送过来,你拿出来吧。” 李薇竹虽然不知道孟夫人的来历,听到这话,就知道孟夫人的来头大约是不小了,掌柜的很快就拿出一根通体碧玉的发簪,簪尾是枝枝分明的竹叶叶片,别致有趣。 李志庭是个读书人,最喜欢的就是雅趣之物,见着这簪子便喜欢。李薇竹的名字之中有一个竹子,见着发簪之后,也是眼睛挪不开。 孟夫人笑道:“李夫人,你看着簪子可合适好看?” “好看。”李志庭微微颔首。 “最适合的就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孟夫人从打开的首饰盒里取出了发簪,伸手插入到了李薇竹的鬓发之中,取下了她原本的那根发簪,“你看,是不是雅致俏美。” “夫人。”李薇竹有些惶恐,虽然孟夫人没有明言,也是摆出了这簪子要送给她的意思了。 孟夫人微微一笑,“你和我干女儿生得相似,这就是缘分了,我是信佛之人,最为讲究的就是缘分,这簪子送给你。”看向了李志庭,笑道,“李夫人,你说是不是?” 李志庭看着李薇竹,她不好替李薇竹下决定。 李薇竹推辞道:“这是别人的心头之物。” “那也是不怕的,我来到襄阳城,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她了,她不在意这些的,知道是我拿走了簪子,赶明儿会替他们家姑娘从我的手中踅摸一套更好的头面。”孟夫人笑了笑。 李薇竹这才知晓先前她是误会了,孟夫人和王夫人是交好手帕交。 “我想到我干女儿的那一家子,梅兰竹菊四君子,偏生女儿家起名字漏了一个竹字,当时见着这簪子犹豫了一下,便没有买下,毕竟要是其他几个花色,我定然一下子就买了下来了。没曾想到,这玉竹簪应当一早就买下,这样反而欠下了石氏一个人情。” 李薇竹的表情当即就绷不住了,因为猜到她是谢家女,刻意不去留意谢家的事情,怎会知晓谢家之女,竟是用的梅兰竹菊四字,偏巧漏下了一个竹,像是等她去填补。 孟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李薇竹的表情,看着李薇竹如此,心跳骤急,想到了手帕交华氏怀得的是一对双生子,生出来之后活下的只有一个,另一个听嬷嬷说是一出生就没有气息,悄悄拿出去埋了,华氏的性情温柔,昏迷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却发现根本没有见到她的小女儿,差点把自幼跟着她的奶嬷嬷赶出了府邸。华氏郁郁了许久,一直到兰兰生了一场大病,她才从丧女的悲伤之中走了出来,细心教养她兰兰。 那个已经殇亡的女儿,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起了名字,便是叫做谢薇竹了。 她看着眼前的李薇竹,心里头是一阵火热,太像了,她和谢薇兰生得太像了。 李薇竹被孟夫人的灼灼目光瞧得有些心中发虚,忍不住垂着头,露出了乌压压发髻上的那根玉簪。 第53章 &0053 孟夫人本来是要替自己买上一根金簪的,见到了李薇竹簪子也不买了,就邀两人去襄阳城里最热闹的望仙楼一块儿吃饭。 李薇竹深吸一口气,她低着头的时候也已经把事情想的是分明,她进入京都的时候,早晚也会遇到谢家的人,这会儿见着了与谢家人相识的夫人,又何须心虚至此? 李志庭看着李薇竹的模样,知道她心中为难,替她推了一块儿吃饭的席,客气说道:“我这侄女儿身上有不足之症,还要回去吃药呢。” 不足之症?! 孟夫人再次一愣,李夫人的医术和她的那点怪癖襄阳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的谢薇竹按照奶嬷嬷说的,便是先天不足,华氏一开始看到两个小丫头,给襁褓里塞上玉佩的时候,便生得个头有些小,气息也是奄奄。因为是双生子,对身子的消耗太大,华氏还来不及交代几句,就昏厥了过去,那时候的谢薇竹也咽了气,故而才会被奶嬷嬷匆匆处理了。 按照奶嬷嬷的说辞,是让儿子寻个好地方埋了,谁知道那个汉子是个爱摸牌九的,那时候华灯以上,正好有人凑桌局,便把怀中的小小的谢薇竹随意放到水盆里,顺着江流而下,按照那人的说法,“我当时想着,这也算是天生天养了。” 华氏昏厥了一天一夜,醒来知道了这桩事,就让人去找,只是哪里还有破旧水盆的影子? 谢薇竹的事情,就成了华氏,或者说是整个谢家的一桩心事了。 孟夫人想到这旧事,尤其是听到了李薇竹先天不足,便想着那孩儿会不会没有闭气,被哪位高人从水里捞起救活了,成了面前出落的大方的李姑娘。 李薇竹笑了笑,“我自幼身子不好,幸而姑母是会医术的,每日里吃着人参养荣丸,身子也就好了不少。多谢夫人的好意了。” “那是该好好养着。”孟夫人急切想要知道李薇竹的来历,就算是李薇竹现在喊李志庭姑母,她心中也是不信的,她生得是在和兰兰太像,眸子和柳叶眉也像极了好友华氏。但是心中再怎么急切,现在也是不好询问李薇竹是不是李家人在哪里捡到的。 李薇竹抿唇而笑。 “我这些日子也有些不舒服。”孟夫人对着李夫人说道,“感觉胸闷气短,正好遇上了李夫人,也想让夫人替我断上一脉。” 孟夫人既然这样说,李志庭果然就给她断了脉,孟夫人的年岁有些大,身子有些丰腴,故而换季的时候会有些难受,不是什么大毛病,开些滋阴补阳的药便好了。 孟夫人笑眯眯地听着,“等会我就让人去抓药方。”顿了顿就说道,“要是吃得好了,我还要去李夫人那里拜访一番。李夫人不会嫌弃我烦罢。” 李志庭笑了笑,“我那里还是少去些好。” 孟夫人一个错愕,就听着李志庭说道,“没生病的人,去我那里作甚?” 孟夫人抚掌笑道:“说的是。” 只是她并不是为李志庭而去,而是为李薇竹去的。无论是李志庭还是李薇竹,两人心中都是知晓。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孟夫人拉着李薇竹的手,“秋日里的时候,我会办个赏菊会,到时候给你送帖子。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家的二女儿年岁也跟你差不多大呢。” 李薇竹是不准备留在襄阳城的,但是这会儿也不想告诉孟夫人,客气说道:“姑妈常说我对诗词歌赋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孟夫人笑着,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我的二姑娘也是如此,平时就爱舞刀弄枪的,还说要去京都去念武院。你们正好能够说到一块儿。” 李薇竹看得出孟夫人疼惜她的二女儿,她记得在漳阳城的时候听人说过,武院收的都是男子,而舞院收的都是女子,眼前的孟夫人虽然是埋怨之意,语气之中却没有生气。 寒暄了几句,便真要分道扬镳了,一东一南,分道儿走。 孟夫人出了翠阁楼之后,就上了马车:“回府。” “夫人,不是还要给二小姐选布料吗?”跟着孟夫人的小丫头仍然是懵懂,她是孟夫人在襄阳城采买给她的女儿的丫鬟,现在留在身边调·教,见到了孟夫人认错了那个李家小姐,却不知道李薇竹与京都之中的李薇兰容貌肖似到了极点。 “看到了那个李姑娘,我哪里有那个心思。”孟夫人说道,身边沉默坐着的另一个丫鬟是自小跟着她长大的,“你说对不对?” “李姑娘与谢二小姐很像。”顿了顿,再次重复一遍,“很像。” 孟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瞧着也是像,要不是没有那枚小痣,几乎是镜子里头走出来的一样。只是心里头还存着疑问,当时那个奶嬷嬷信誓旦旦说着已经没有了气息,才会让人带出去埋了。刚出生一天的孩童还被放在江面上,能够被人捞起来,还能够救活?我心里想着就觉得不踏实。” “夫人,查一查就清楚了。” “恩。”孟夫人坐在马车上,手指撩起了车帷,“这事要不要告诉菀儿?”菀儿是华氏的闺名,华氏的名讳是华潇菀,捏着圆润的腕子上缀着的佛珠,心里头有些乱糟糟的。 最终在下了马车的时候,还是下了决心,从李薇竹的态度来看,她对京都之中还有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她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到了这里,孟夫人自己就摇了摇头,她用那碧玉的竹簪试探李薇竹,她僵硬的身体分明是知道谢家,甚至恐怕知道谢薇兰与她生得肖似。 那她为什么不去京都,不回谢家?想到明明和自己相同的年岁,菀儿的如云鬓发鬓角已经发白,心中就一阵心痛。 “还是告诉菀儿,让她做决定。”孟夫人最后下定了决心便如此了,李志庭反正是住在襄阳城外的,等到谢家来人了,到时候一块儿坐下来谈,才是正理。 *************************************************************************************** 李薇竹走到了街道上,最李志庭说道:“多谢夫人了。” 李志庭笑了笑,“你和我同姓,学了我的医术,这便是我们的缘分了。”上午的日光耀在李志庭的乌发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光,第一次待李薇竹有多恶劣,而后的现在便待她有多好,“只是听那位孟夫人的话语,她应当还会过来。” 李薇竹说道:“我想,等会买了轮椅,再过三日,我便启辰罢。” 说完了启程,李志庭的心中也有些空荡荡的,短短的几日相处,让她舍不得这个小姑娘,“真的要走了?” “还是越早寻到了药越好。”李薇竹说道,“再说了这位孟夫人实在太过于热忱了。” 李志庭笑了笑,“她口中说的京都的那户人家,你是什么打算的?”李志庭说道,“我也猜到了你的态度,应当是不想相认的,你还要去京都吗?” “去,为什么不去?”李薇竹笑了笑,金光落在她的身上,光华落在她的长睫上,在她的面容投下细碎的影。“是他们当初不要我,又不是我的错处,何必因为他们而乱了自己的计划。” 从孟夫人热络的态度来看,谢家当年当真是抛弃了李薇竹? 李薇竹看着李志庭,“我们坐在茶楼里歇歇脚,我也同你细说罢。”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爱着孩儿的,若是孩子有缺陷,或者是觉得养不活,丢弃了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李薇竹开场便是这样一句话,“我小时候也难免有些遐想,后来见着寻到了父母的,当年并没什么让人煽人泪下的缘由抛弃孩子,无非是因为孩子体弱多病,或者是因为是个女儿罢了。” “祖父捡到我的时候,养了我许久。”李薇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要是他再晚上一刻钟,恐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这是其一。”李薇竹说道,“其二,我还见过一个女儿家长大之后,父母主动寻过来的。你猜猜看为什么?” 李志庭猜不出。 李薇竹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因为她给县令做了继室,他们宝贝儿子犯了事,就求到了曾经不要的女儿面前。”李薇竹对那几人的丑态记得是清清楚楚,最后也记得,那县令家的继室尽力维护她的这些亲人,却被所谓的亲人到了最后的关头陷害了。 李薇竹说到了后来有些意兴阑珊,“所以,认亲做什么呢?” 李志庭揉了揉她的发丝,“也好,别做我的什么侄女儿了,做我干女儿吧。” 李薇竹吓了一跳,“这……” “其实我这几日就在想。”李志庭浅笑着说道,“既然投缘,不如便认你做干亲,也可以回护你。” 李薇竹被李志庭拉出茶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就这般多了干娘? 李志庭牵着她的手温柔而干燥,好似有这般的干亲,也是不错啊。 第54章 &0054 昨日里还是艳阳高照,今日里就是日头沉沉,看似要下雨了。 没有等多久,远方那黑云便被风吹到了襄阳城的上方,沉沉地压着襄阳,很快如同雨珠就击在地面上,哗哗作响又是啪啪作响。 沈逸风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哗啦啦的雨声。这秋雨浇落着,穿堂而入的风都带着飒飒凉意,让沈逸风伸手拽了拽锦被。这般的天气是适合睡觉的,沈逸风并不赖床,只是轮着阴天下雨的天气,起床的时候也格外眷恋温暖的床榻。 吃了那碗药还有李薇竹的针灸之后,这会儿他是神清气爽,有一种睡得太过的口舌也干燥之感,倒是没有再赖床的想法。 李薇竹原本是在窗边看着哗啦啦的雨打竹林,听到了茜草说着沈逸风已经醒来,绕过屏风,她走了过来,李薇竹坐在他的身边,她换了一身衣裳,上身是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身是水纹八宝立水裙,鬓发之中是一枚簇簇掐丝聚拢梅花状的发簪。 李薇竹并没有说话,看着茜草用淡盐水给沈逸风漱口。 沈逸风启唇喝水的时候,便可以看到李薇竹淡淡浅笑,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嘴唇勾起小小的弧度,眼眸里也是泛着温柔和愉悦的光。快活的让人觉得她心中流淌着的是一首歌。 “感觉如何?”李薇竹等到茜草给沈逸风擦完脸了之后才开口说话。 “好了不少。”沈逸风说道,“感觉像是睡了许久,怎的下雨了?” “恩。”李薇竹眼皮子一跳,倒是忘记这一点了,昨个儿沈逸风昏睡过去之前还是艳阳高照。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自从说了求娶之意后,他总是关注这个爱行医的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没。”李薇竹笑了笑,“其实一早就有些阴沉沉的,之后就挂起了大方,呼啦啦下了雨。背腹的伤口,还有腿上的伤口如何?” 沈逸风动了动身子,“背上被刮伤的地方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背上的贯穿伤,有些发痒。还有双脚的脚踝处,这里很疼。” 脚踝处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好,背和腰的贯穿伤再养一阵就好,只是,“背上的不是擦伤。” “不是擦伤?” “你那时候发了热,是刮痧过的。”李薇竹说道。 刮痧沈逸风是知道的,背上一大片被刮痧过的痕迹,是李薇竹做的?他的眼皮微动,看着李薇竹的神色自然,他却做不到她那般泰然自若,在李薇竹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 若是昨个儿之前,李薇竹会脸红,可是昨个儿在药浴里时候,她的一双手几乎就拂过了他的全身,之后针灸更是看得分明。给他的背上刮痧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对了,轮椅让人买回来了。” 昨个儿李薇竹在孟夫人离开了之后,李薇竹同李夫人没有急着回来,在城里采买了许多的物件,都是李夫人付的钱,晚上的时候在两个丫鬟的见证下,李薇竹给李夫人敬了茶,便算是李志庭的真正的干女儿了。 李志庭的送给了李薇竹三样见面礼,第一样是李薇竹头发上的发簪,算是她前几日十四岁的生辰礼物,第二样自然就是她多年的行医心得了,第三样则是银票,知晓李薇竹在漳阳城的机遇之后,甚至抚了抚李薇竹的发丝,说道:“漳阳城的罗家,你还欠着的人情我心中知晓,等到明年开了春,我先去一趟漳阳城,替你还了先前的人情债,天热之前,我去京都去看你。” 李薇竹偎在李志庭的怀中,自从祖父走后,她真正得了这位长辈的疼爱。 想到了李志庭,李薇竹面上的笑意更深,“你想要看看雨吗?” “可以吗?”沈逸风抬起眼,他的面上还残留着羞涩的血色,两丸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看着李薇竹。 他这个样子,真是可怜又惹人爱。 李薇竹笑着点头,“茜草。” 茜草的力气很大,一只手抚在沈逸风的背上,另一只手抱起了沈逸风的腿弯,安安稳稳就把他放在了轮椅上,李薇竹则是打开了柜门,拿出了一方披风,盖在只着中衣的沈逸风身上,又拿了小小的毡毯扑在了他的膝盖上。 等到沈逸风被推向了敞开的门,便见着了雨丝,银白的雨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让人瞧不起前方的景色,不过沈逸风却可以猜出,这里的风景一定是极好的。 “你要是想看景,想要做什么,让茜草推着你去就好了。”李薇竹说道,“你的手不要使力。” “可以看书作画吗?” “可以。”李薇竹脆生生说道,“干娘这里有许多的书,她年轻的时候可是襄阳城里有名的才女。” 干娘? 沈逸风冷静自制的面上难免出现了错愕神情,他应当没有昏睡过去一两个时辰吧,怎的忽的下起了磅礴大雨,怎的李薇竹又认了一门干亲? “恭喜姑娘。”错愕之后,沈逸风说道。 李薇竹眉飞色舞,“我又算是有了亲人了。” 沈逸风的心中一怔,想到了李薇竹的身世,抚养她长得祖父去了之后,去了漳阳城里履行之前祖父定下的婚约,偏生对方欺辱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撕毁当年的约定,沈逸风的心中柔软有发疼,若是能够站起来,他甚至想要拥她入怀。 这个念头让的手一颤,他又有了这个念头。 就算是她拒了他的求娶,他仍然是想要陪着她的。 李薇竹没有错过他手腕的一抖,“怎么了?”她弯下腰,目光里满是关切。 她的面颊似上好羊脂玉,她距离他如此之近,他可以瞧见她的肌肤毫无瑕疵,红唇形状美好而微启,长睫纤长而卷翘,像是小扇子一般,扑棱扑棱就化作了蝶飞入到了心底。 “我没事。”沈逸风,他只是很想娶她,很想很想。 想要娶她这个念头,先前只是潺潺小溪,此时化作了河流,在他的心中汹涌澎湃流淌,冲击着胸腔,那浓烈的感情把速来淡然自制的他都吓了一跳。 李薇竹此时已经松开了沈逸风的手,就如同沈逸风说的那般,他身上什么事情没有。不过看着他的手抖,她想起了一桩事,沈逸风坏了腿也有一段时间了,长期坐在轮椅上,双腿只怕难受,昨个儿她的手实在是受不住了,若是受得住,还应当趁机用针灸替他活络下身的血脉。 想到了这里,李薇竹又想要去问李志庭她的方子如何了。 沈逸风看出了李薇竹离开的意思,他不想让她离开,“下雨天,李姑娘要是没事,我们说说话吧。”沈逸风说道,“第二次见姑娘,那一日也下着磅礴大雨。 茜草默默搬来了绣凳,垂首站在一边。李薇竹收敛裙摆坐在了绣凳上,“那时候还是在漳阳城呢。”她单手托腮看着大雨。 “你念过什么书?”沈逸风忽然问起。 “我?”李薇竹一愣,想到了漳阳城里头赵老夫人的考教起来了。笑了笑,“自小就是用药经识字,认字了之后,也只看药书。” 和沈逸风交谈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在适当的地方会开口提问,那些并不怎么有趣的寨中童年生活,在交谈之中也有了盎然的趣味。 大雨也不再没了下着,慢慢雨就停了下来,也让人可以瞧得见那脆的让人心痒的绿意。 “等到天气好了,去竹林里看看。”沈逸风说道,看到这翠竹,他有些心痒,想要作画了。 “最多恐怕也就去一次了。”李薇竹的神色有些歉意,“就算是去竹林,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景。” “要离开襄阳城了?” “恩。”李薇竹点点头。 沈逸风沉默,如果不是因为要给他解毒,李薇竹也不至于短短时日就要离开。 像是看出了沈逸风的想法,李薇竹笑道,“其实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缘故,我也不会认这门干亲。”没有沈逸风,她或许还会见到李志庭,只是没有沈逸风的病,她或许只是略略和李志庭聊上几句,就被第一次见面的李志庭气得离开了。 “姑娘客气了。” “是真的,”李薇竹笑道,“当真是因为你。”她软软的尾音翘起,拉起了缠绵的味道。 沈逸风想,或许没有他的病,他也不会再次遇上她了。 “我先走了,我去干娘那里看看。”李薇竹站起了身子,离开之前,弯腰替沈逸风理了理披风。 第一次弯腰的时候,她脖颈之间那璎珞就露出了翠玉的衣角,这会儿再次弯腰,那祖父捡到她,做了定亲信物,再次回到手里的那块儿玉佩就滑了出来。 “这玉佩……” “玉佩怎么了?” “我在谢家大小姐的那里见过一块儿一样的。”沈逸风说道。 李薇竹想到了昨天见到的孟夫人,取下了璎珞,放在了沈逸风的手里,“你看看与谢家女的玉佩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佩在衣内,玉佩染上了人的温度,这是她贴身的物件,沈逸风的手指划过细腻的玉佩面,有一种错觉,他的手指划过了她的肌肤。这个错觉,让他的手指发烫,烫的他几乎拿不住那玉佩了。 第55章 〔?⊙ω⊙〕? 沈逸风拿起了玉佩,果然见着了小篆写成的薇字,与谢薇梅不同的是,她的画着的是一丛翠竹。 “你这玉佩,自小就带在身上?” “是。”李薇竹点点头。 “谢家嫡女均有一块儿这样的玉佩。”沈逸风想到谢薇梅曾经同她说的事情,“嫡女取自梅兰竹菊四君子,其中二房长女唤作谢薇兰,我曾听说一桩旧事,当年二房的华夫人怀得是双生子,大房的二女,跳过了竹字,取得是菊。” “我知道。”李薇竹从沈逸风的手中接过了璎珞,重新带上去。 想到刚刚用手把玩这一块儿玉佩,李薇竹又贴身带着,他的嘴角翘起浅浅弧度,耳根有些发红,“不过玉佩都是用红绳坠在衣服里头的。” “这个璎珞是祖父替我做的。”李薇竹笑着说道,“底下的丝绦是白芨替我串上的。”她小姑娘的时候爱美,寨中都喜欢用银饰,李荀后来发现之后,就用金子炸了项圈,正好把这玉佩环住,李薇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项圈了。后来有了白芨,白芨手巧,会结成好看的丝绦,装扮着项圈,也就成了璎珞了。等到丝绦旧了褪了色,白芨就会换上新的颜色。 “很好看。”沈逸风说道,“你要是不想认这门亲,不要让人再看到这块儿玉佩了。” “我知道了。”李薇竹笑着点头,“我真的和那个谢薇兰生得一模一样?” “乍一看是像的。”沈逸风沉吟道,仔细看着李薇竹,“你生得要比她高一些,瘦一些。”他以前对谢薇兰不过是极其浅薄的印象,因为他订了亲,出了谢薇梅之外,就算是她的妹妹,也不会多看一眼。因为李薇竹的因素,他这些日子也在心中勾勒起谢薇兰的模样。 学画之人有极强的洞悉力还有记忆力,还有记忆力,谢薇兰在他伤了脚之后也曾探望过他,故而他心中也是知道谢薇兰的近貌的。 “你的眼睛要圆一点,鼻梁要高一点……”他一点点说着。 李薇竹听着笑了,“若是你这般说起来,岂不是我和她一点儿也不像。” 沈逸风摇摇头,“还是像的。”想了想说道,“若是你想要知道她什么模样,准备些颜料,我替你把她画出来。” 李薇竹的嘴唇微微长大,显然是愣住了的模样。那一日在漳阳的立正书院里,所有人都围簇着他,李薇竹不懂画也知道他画的是极好的,这般出手替自己画没什么用处的人物肖像? 沈逸风见着李薇竹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手中传来的温热的温度,让两人都是一愣。 李薇竹猛地站起了身子,“我该走了。” “记得准备些颜料。”沈逸风说道,“我替你把她画出来。” 李薇竹的脚步微微停顿,再次走开了。 茜草只是静静站着,“沈公子,还看景吗?” 当着她的丫鬟的面,他居然做出了那般的举动,沈逸风心中想着,幸好这会儿是沉默寡言的茜草,要是白芨在,她嘴上不说,只怕心中诋毁着自己,“推我到书桌边罢。” 之前就注意到,这客房里是有其他的书籍的,沈逸风翻看了书,却什么也看不下去,他该怎么说,因为她像是他家中的妹妹,所以一时忍不住?想到了府中娇蛮的妹妹,还有李薇竹红得可以滴血的耳珠,可是他从未把她当做妹妹。 李志庭这里有现成的颜料,听李薇竹说了之后很快就送了过来。 最后拉着李薇竹一块儿看沈逸风作画,“我先前就听说沈公子的画作做得好,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和薇竹一块儿看看罢。” 沈逸风调好了颜料,很快就开始画了起来,刚开始他的动作极慢,每画一笔似乎都要想一下自己落笔是否合适,等到后来画的就快一些了,等到画完之后,李薇竹也忍不住愣住了,这谢薇兰同自己生得真的极其肖似,只是极其仔细看,才会发现她的眼和鼻如同沈逸风说的那般,有几不可察的区别,另外就是谢薇兰耳珠的红色小痣,自己是没有的。 她心里头又起了酸意,他怎么会把谢薇兰的那一丁点的不一样都画了出来,他应当是仔仔细细瞧过,才会画得出的。那点酸意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她算的上是沈逸风的什么人,这般在意作甚? 少女的心思总是变来变去的,沈逸风不明白李薇竹的想法,手指扣了扣桌面,说道:“要是她这般进京,只怕一进去就被认了出来。” 作为学医之人,李薇竹知道,就算是一腹双生的人,有的相似到了极点,有的是不那般相似的。在她看来,谢薇兰与她生在不一般的地方,所持所学所用都不一样。要知道橘在淮南生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她以为,她和谢薇兰总是会有许多的差别,若是谢家人认出了她,也能够理直气壮。 李薇竹的神色有些迷茫,这般相似,她如何进京? 李志庭却笑着说道:“这有何难?” 李薇竹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娘有办法?” 娘这个词,她越喊越顺口。 李志庭笑着说道:“你跟我来。” 李志庭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出了医术之后,还善调香、跳舞等等,养容之法也是会的,手中拿着小刷子,蘸上了各色的脂粉,她的样貌在铜镜之中就不大一样了,原本弯弯的柳叶眉,成了意气风发的上挑,眼角加上一点黑色的黛粉,同上扬的眉一般,带着奕奕的精神气。鼻翼两便也被打上了黛粉,显得她的鼻子高挺。 “你瞧,这般就算是迎面撞上,只会觉得你们相似罢了。”李志庭捧着李薇竹的脸,说道。 “真厉害,幸好有娘。”李薇竹抿唇笑道。 李志庭揉了揉李薇竹的脑袋,她只怕要是再和李薇竹相处下去,她就忍不住要离开襄阳城了。 “我教你。”李志庭说道,“黛粉是我自己烧制的,胭脂也是我自己碾花研磨的,用在脸上海能够养颜。我还有些调香的法子,也交个你吧。” 李薇竹一听头都要大了,“这就算了,我好好学医就好。” 李志庭也不勉强,她天资论起来要比李薇竹要高,只是没有个定性,李薇竹年岁小,一颗心都在学医上,“你早晚会称为大雍有名的女大夫的。” 李薇竹咧嘴一笑,眉飞色舞,“这是自然。”原本她的眼角就被黛粉勾勒出迤逦的弧度,艳丽飞扬无双。 不同于学诗时候的笨拙,李薇竹学起上妆来,速度是很快。 “你会画画吧。”李志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画的不怎么好,自己画着玩玩的。”李薇竹说道。 “我应当教你画画。”李志庭说道,“制胭脂的方子还有黛粉怎么做,我都记得有册子。” “好。”李薇竹应了下来,李志庭热衷于教导这些东西,有些像是祖父,当年的祖父也是手把手教她行医。不过于祖父不同的是,那时候的祖父总是担心她太安静了,想让她多出去玩,而李志庭则是一股脑,似乎想要在短短的时间,把她会的东西,全部都交给自己。 李薇竹的心中一暖,虽然许多她不擅长也不感兴趣,但是这都是李志庭的好意。 李志庭教李薇竹这些也是有用意的,虽然李薇竹口口声声是不想认谢家,李志庭从那位孟夫人的热忱的态度之中,察觉到当年的事情只怕不是李薇竹猜测的那般,她并不是被恶意遗弃的。李薇竹对谢家很排斥,李志庭不想说自己的猜测,让李薇竹恼了。 如果李薇竹不去京都,与谢家毫无交集,李薇竹就这般行医也是好的。只是李志庭心中隐隐有这样一个感觉,李薇竹或许早晚会回到谢家。 谢家之女的名声,李志庭当然知道,年少的时候不服气曾想过,京都里头的谢家女恐怕也比不过她。只是后来曾听闻谢家之女做过的事情,她便自愧弗如。 谢家之女如此灼灼其华,要是李薇竹好歹也是谢家之女,可不能被其他人比下去了。还有李薇竹真的回了谢家,不懂那风雅的诗词歌赋,会不会被人小觑了。 所以李志庭虽然知道李薇竹不喜欢这些,也总是教导着,算起来她教过她律诗、曲调,倒是忘记教她调香,既然擅长行医,嗅觉敏锐,调香应当也可以练成上品,至于说跳舞,李志庭也教过她,李薇竹的天赋还可以,若是其他不成,便让她专攻舞乐。 意外猜测李薇竹应当会画画,傍晚的时候,李志庭就被李薇竹的天分惊到了,李薇竹画的是雨过天晴的竹林。 水墨清淡,透过纸面就仿佛可以嗅到竹叶的香气,“你学过丹青?”问完之后,就摇了摇头,心里否定了刚刚的想法,如果要是真的学过的人,绝对不是李薇竹这样的画法。 “没有,我小时候自己就琢磨过,想要把药材画的更像一些,到了后来在漳阳城见过沈公子的画,又品味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李薇竹说道。 丹青之术,李志庭并不擅长,沉吟道:“我先教你入门。”沈世子的丹青之术非凡,她是听过,也曾亲眼见过,晚些时候,还是托他教教李薇竹的好。 李薇竹点点头。 第56章 〔??ˇ?ˇ??〕 大雍朝的京都里是盛京,因为八月二十五是当今圣上的诞辰,笔直中正的宽敞街道上是张灯结彩,因着日子是风调雨顺,又有番邦来朝,大雍的百姓富庶,因着日子过得好,也就感激当今圣上的圣明,轮着万岁爷的生辰,自然是一日热热闹闹的。不需官府知会,那商铺就悬上了彩灯与彩布。 京都里的四院也都是休沐,只是除了舞院之人,因为舞院晚上要安排的是万寿节的节目,故而不曾休息。紧闭的舞院之门朱色大门打开,出来一个女子,她的走路极其轻快,身姿款款像是带着自有的韵律一般。她身侧还跟着一人,像是在说些什么,低低浅笑着。 “二姐姐。” 女子抬头,若是李薇竹见着她定然会错愕,因为这少女有一张与她如出一辙的面,只是衣着要比李薇竹华美的多,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头上梳简单的桃心髻,带着乳白珍珠璎珞,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银流苏。 谢薇兰抬头就看到了披着杏色披风的妹妹,她本在内等练习舞曲,听到外头说是妹妹来找,就出来了,而自幼与她交好的贝思怡也陪着她。 “姐姐,大姐姐让我过来喊你。”来的人是谢家大房的谢薇菊,神色有着显而易见的焦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谢薇兰说,但是碍于贝思怡的在场,又不好开口。 贝思怡的面色流露出一丝的了然,“那我在旁边等你。”她与谢薇兰的容貌和气度的五分相似,她的声音细听起来也和谢薇兰有三分相似。 “好。”谢薇兰点点头,说完就和谢薇菊走到了旁侧去。 “怎么了?” “婶婶收到了孟夫人的一封信。”谢薇菊压低了声音。 “孟夫人?”谢薇兰奇道,“她与母亲经常通信,怎么了?” “心里头说着是见着了一个与二姐姐你生得相似的女子,就在襄阳城里头,来历什么的还没有查清楚,身份是襄阳城一个女神医的侄女儿。” 谢薇兰的心中大震,身形更是一晃,谢薇菊连忙扶住了她,贝思怡一直留意着这里的状况,也匆匆上前,眼神里是关切,“兰兰,你怎么了?” “我没事。”谢薇兰碍于贝思怡的在场不好说什么,“思怡,我现在要回去一趟,你先同我和院里的师傅告个假。” 此时贝思怡温声开口,“是干娘的事情吗?”目光之中有浅浅的忧虑,“我听你提到了干娘。” 说不清是因为贝思怡和谢薇兰交好,还是因为她的容貌原本就和谢薇兰有几分相似,两人越发交好,而贝思怡也认了华氏做干亲。 如果是别的事情她还好开口,这事可能是涉及到她孪生的妹妹,谢薇兰温声说道:“我娘喊我回去。” “要不然我陪你去吧。”贝思怡柔柔笑道,“我也想干娘了。” 八月十五是谢薇兰的生辰,统共过去才没几天。谢薇菊并不太喜欢贝思怡,心里这般想着,怎么就会想她婶婶?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谢薇兰不会拒了贝思怡,此时就说道:“当真是有些私事,我还不确定是什么事情,大姐姐恐怕也有话要和我说。” 贝思怡的神色划过了一丝黯然,又仰着头,“那我回去替你请假,晚宴你还能去吗?” “去。”谢薇兰说道,“麻烦你了。” “这算是什么呢。”贝思怡笑着就转身回去。只是面上的笑意,在转过身之后就淡了淡,七八年的时间,她团团转跟着谢薇兰,这般被谢薇兰拒绝还是第一次,谢家是什么事情呢?还有谢薇梅要和谢薇兰说什么?想到谢薇梅,贝思怡心里头就有些发憷,谢薇梅的容貌在谢家三女之中是最为普通的,才学品行却卓然,曾定过让人艳羡的婚事,现在这桩婚事就算是不成了,谢薇梅的清誉却也没有毁。 贝思怡有些怕见到谢薇梅,只是因为她的琉璃色的眸色一转,就能够看清楚她所有的心思似的。 谢薇兰跟着谢薇菊上了马车,“信里头怎么说的,娘什么反应?” 谢薇菊的记性很好,把信的内容大体复述了一遍,“婶婶原本是在念佛,收到了信之后就昏厥了过去,大姐姐让我过来找你。”说完之后看着谢薇兰,“二姐姐,你说,信里头的那个李姑娘,当真是我三姐吗?” “我不知道。”谢薇兰苦笑一声,在马车里见着自家姐妹,就没有了刚刚的从容,手上收紧把裙摆攥在手心里,“按照郑嬷嬷的说法,当时是咽了气的,其他几个丫鬟也没有听到妹妹的哭声。就由着郑嬷嬷处置了,难道真的只是闭了气,又恰巧遇到了神医?” 谢薇菊看着二姐姐这般,坐到她的身边,温声慰藉着,“若是真的也是好事。”婶婶念着三姐姐,她一直是知道的,家里还有专门的小佛堂供着婶婶礼佛。当年的婶婶因为三妹妹伤心过度,甚至让叔父因为心中郁郁被一个丫鬟爬上了床,成了谢家嫡系第一个已经有了嫡长子仍纳了妾的。 三姐姐当年的尸骨未见,才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故,而若是真的回来了,当真是好事吗?谢薇菊不敢多想。 谢薇兰看着谢薇菊的神情,淡淡笑道:“妹妹心里头不是这样想的。” 谢薇菊吐了吐舌头。 谢薇兰说道:“我倒是希望真是我妹妹,这是我娘的心结。她身子又不好,三妹妹是生还是死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是了,回来了又能够闹成什么样?也到了要嫁人的年龄,她就算是个不好的,也不能一辈子绞了头发做姑子陪着我娘念佛罢。” 谢薇菊咯咯一笑,“二姐姐说的是。” 谢薇兰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她嫡亲的妹妹,她这般说不太好,清了清嗓子,“这话也就是我同妹妹说。” “可我已经记得了。”谢薇菊同二姐姐玩笑。 若是以往谢薇兰就挠起了谢薇菊的痒痒肉同她玩笑,这会儿当真是没有玩笑的心思,瞅了她一眼叹气道:“别和别人说就行了。” “我怎么会和旁人说?”谢薇菊靠在了谢薇兰的肩头上,“你说的是,回来了的好。” 谢薇梅虽然是谢薇菊的嫡亲姐姐,她平日里也是对这个大她三岁的姐姐有些发憷的,虽然姐姐总是温温柔柔的,她也不敢招惹她,与二房的二姐姐玩在一处。 “我就是担心又是空欢喜。”谢薇兰摇头,“娘的身体也不好。我是真担心她闹着要去襄阳城,到末了人又不是我谢家人,那才是难过。” 想到了华氏的性格,谢薇菊知道二姐姐的担心,“等会回去了就知道了。” “恩。”谢薇兰忧心忡忡应了一声。 谢薇兰果然是华氏的亲生女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听到华氏的语气激动地说道:“我总要亲眼看一看才甘心,我知道孟妍会替我查,但是会查到什么时候去呢?要是他们不想让我认为我的竹儿,编些谎话怎么办?那我岂不是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女儿了?” “娘。”谢薇兰的脚步一顿,就到了屋子里头。 房间里是袅袅的佛香,华氏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也就走了过来,“你回来了,我给你看看你孟姨的信。”一个面容消瘦的妇人走了过来,常年礼佛,让她的衣上也染了淡淡佛香。她手里抓着一封信,神情激动。 “娘。”谢薇兰温声说道:“妹妹都和我说了。”拦住了娘,“你别太激动,坐下罢。” “你好好看看。”华氏迫不及待地就扬起了手中的信,眼眶有些发红,眼角可见着激动的泪。 谢薇兰接过了信,前面是寒暄之语,而后面详细的写明了当时是怎么认错的情形,写了李志庭在当地的名声与医术。 见着谢薇兰抬头,华氏的眼里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你看是不是?”她的声音里还有哀求,“这个李姑娘,应该就是你的妹妹竹儿了。我想去襄阳城。” “娘你别急。”谢薇兰的心中是有些酸意的,只是很快就压下去了,“你身子不好,大夫说了不能太过伤心。” 谢薇梅也走了过来,谢薇兰喊了一句,“大姐姐。” “你陪陪婶婶吧。”谢薇梅之前一直陪着,是因为娘亲不在府里头,总不能让二房的翠姨娘来这里煽风点火,就过来陪着婶婶,既然谢薇兰回来了,她想着让两人好生谈一下。 “等会,你和婶婶说完话了,过来找我。”谢薇梅说道。 “等等。”谢薇兰知道她的这个大姐姐是最有见识的,“娘,我先和大姐姐说句话好吗?” 华氏不依了,“还说什么话,哪里有你的亲妹妹重要。你也放下舞院的事情,和我一块儿去襄阳城。我们今天就走。” 谢薇兰的面色一白,她当然知道和她双生的妹妹在她娘亲的心中地位极重,但是没有想到只是为了一个不太确定是还是不是的妹妹,她的娘亲就让她抛下一切,去襄阳城里确认。 谢薇梅开口了,她的声音温温淡淡,不愠不火,有些像是没什么滋味的白水,却是最解渴的,也能够缓和夏日里的燥热,“婶婶,你这样说,就是让二妹妹为难了,今个儿是万岁爷的寿辰。” 听到了大姐姐维护的话,谢薇兰的眼圈一红,心里头的委屈几乎喷薄而出。 第57章 ^_^ 小时候谢薇兰就知道,她有一个孪生妹妹,与她一母同胎,许是她在娘亲的肚子里太霸道了,让一出生的小妹妹奄奄一息,殇亡之后就被奶嬷嬷送了出去,而这一送,就成了娘亲心中永远的郁结。 谢薇兰看着大姐姐谢薇梅安慰娘亲的时候,就难免想到了这因为孪生妹妹而生的这些年的事故了。 郑嬷嬷因为犯了错,华氏一开始是想赶出去她的,郑嬷嬷跪下不停的磕头求情,加上嫂子也忍不住帮忙说话,郑嬷嬷就照顾谢薇兰了。小时候常常抱着谢薇兰感慨,要是她在肚子里让着她的小妹妹,两人都平平安安也不至于生了这些事。 郑嬷嬷这般说,她小时候便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错处,生得是瘦瘦小小,娘亲也似乎总是忽略她,然后那个叫做翠玉的丫鬟爬上了爹爹的床,二房多了一个翠姨娘,娘亲与爹爹当年伉俪情深,因为这个翠姨娘,两人立起了一堵厚重的墙。只是一次宠幸,翠姨娘就有了孩子,谢家二房多了一个叫做谢薇漪的庶女。 她不喜欢那个叫做谢薇漪的五妹妹,尤其是谢薇漪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喊她姐姐,她心里都是万分难受。 郑嬷嬷也告诉谢薇兰,她的嫡亲妹妹只有已经死去的三妹妹谢薇竹。 谢薇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抚琴,她的指尖是厚厚的茧子,她现在借着琴来排解心中的郁郁,当年的她却无法排解。七岁之前的谢薇兰是怯懦而又畏畏缩缩的。 七岁的时候,母亲带回家了贝思怡,告诉她,她在上香的时候见到的贝思怡,让谢薇兰把贝思怡当做她的小妹妹。 她只有谢薇竹一个妹妹,哪里来的其他妹妹?华氏温柔地吩咐她,让她带着贝思怡去玩,而郑嬷嬷也是如此交代谢薇兰,谢薇兰心中失衡,就在花园之中重重推了贝思怡一把,那一把也让贝思怡的额头上落下了永远的疤痕。 也因为贝思怡的事情,谢家所有人才惊然醒悟,不能任由华氏这般教导孩子,谢薇兰被长房的宫氏抚养,和谢薇梅和谢薇菊养在一处,继而渐渐地性子变得开朗,才有了谢薇兰如今的模样。 “娘。”谢薇兰上前抓住了华氏的手,长睫掩住了眼底漠然的情绪,“万寿节的节目,贝思怡也会,她参加就是,我不去了。我去襄阳城,陪你找妹妹。” 听到了贝思怡的名字,华氏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神情有些愧疚。当年她在山上看到了贝思怡,就觉得是她可怜的小女儿,贝夫人笑着说既然贝思怡和华氏投缘,让贝思怡乖乖地去谢府小住几日。 谁知道小住几日,就让贝思怡的受了伤,按照谢府的大夫所说,只要细心调养不会留下伤疤,谁知道,小孩子不细心让伤口感染,有额的那一处留下了粉色的疤痕。 贝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小孩子的打闹,不要紧,华氏仍然是愧疚的,狠狠罚了谢薇兰,让她跪祠堂,也因而让谢薇兰昏厥过去,之后带去了大房里抚养,而贝思怡成了谢家二房的干女儿了。 “还有思怡。”华氏捏了捏眉心,“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谢薇梅拉住了谢薇兰,“婶婶,我和二妹妹说句话。” “去吧。”华氏点头到。 谢薇兰沉默地被谢薇梅拉着,谢薇菊想要上前,谢薇梅摆了摆手,把谢薇兰拉倒了内间里,谢薇梅温柔地环住了她的二妹妹,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好了,别伤心。” “我不伤心。”谢薇兰神情不变,她的千疮百孔的心像是被坚冰包裹着,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她早就知道,那个生死为知的三妹妹才是她的母亲放在心尖尖的人不是吗? “还嘴硬。”谢薇梅的容貌只能说是清秀,五官平平,却有一双极为睿智的眼,“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呢?”她长长一声叹息。 那叹息声击中了谢薇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伸手揪住了谢薇梅的衣服,头埋在她的肩头,泪水淌了出来。 谢薇梅感觉到了肩头的湿漉漉的水意,哭出来了就好了。 谢薇兰哭够了之后,抬起了眼,“我娘的身体不好,万一那个襄阳城的李姑娘不是三妹妹怎么办?” “你不想让婶婶去襄阳城我知道,但是谁劝得动她呢?”谢薇梅说道,“你刚刚提到了贝姑娘,我想,让被姑娘陪她去吧。” “她?”谢薇兰一怔,“她怎么可能?” “她怎么不可能?”谢薇梅浅浅一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妹妹,贝思怡起码这些年一直被婶婶当做三妹妹看待的,她恐怕不愿那人就是三妹妹。”谢薇梅用手帕擦了谢薇兰的泪水,“无非是再来一个三妹妹,不怕的,若是不是三妹妹,起码贝姑娘也能够安慰好婶婶。” 谢薇兰原本是想要自己去襄阳城的,现在一想,当真是贝思怡被自己合适。“只要贝家同意就好。” “贝家会同意的。”谢薇梅浅笑着,“你晚上的时候就同贝思怡说吧。” “恩。”谢薇兰应了一声。 谢薇梅让人用取了井水,凉了手帕之后给谢薇兰冷敷,谢薇兰的脸埋在冷帕之中,声音也瓮声瓮气的,“大姐姐,你觉得那位李姑娘是三妹妹吗?” “应当是的。”不同于谢薇兰心中的犹豫,谢薇梅颔首之后直接下了决定,“就算不是十成十,也有□□成了。” 谢薇兰吃惊地眨眼,“真的吗?”她的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是高兴她的三妹妹回来吗?还是怅惘?她虽然同谢薇菊说如果是三妹妹就好了,心中到底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愿还是不愿的。 “孟夫人自幼就和婶婶交好,你的眉眼与婶婶相似。”谢薇梅说道,“你与五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她既然能够一眼觉得是你,而且又有一个神医姑母,可能当年当真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想婶婶应当是会空走一趟的。” “为什么?” “从信中来看,只怕不是李神医不愿让李姑娘回谢家,就是李姑娘自己不想回。”谢薇梅仔细说了孟夫人信中的那些话,谢薇兰也渐渐明了,“我得告诉娘……”话刚说出口,自个儿眼神就迷惘了下来,她说了,娘会信吗?她几乎可以想象,娘亲会说什么话。 “那是你嫡亲的妹妹啊,你这么多年在谢家享福,你妹妹呢?从小就被人扔了出去,好不容易现在有了音,你怎么忍心让她在外面风餐露宿。” 见着谢薇兰的面色发白,谢薇梅叹一口气,“所以让贝思怡陪着她是最好的,就算是不是,被姑娘可以劝得动婶婶的。” 想到了这里,谢薇兰点了点头。 等到再次见到了娘亲,华氏已经冷静了下来,“今天是万寿节,明个儿再出发,只是一天的时间不迟的。”华氏说道。 “娘,让思怡妹妹陪你去怎么样?”谢薇兰开口,开口了之后,谢薇梅的神色一沉,这话由贝思怡开口最好,又兰兰开口,恐怕华氏心里头又要不舒坦了。 “我们一路上去的急,思怡的身体不好,怎么可以?”华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等到带着你妹妹回来了,思怡那么乖巧,会和竹儿处的好的。那是你的亲妹妹,你难道不想跟我一块儿去?”华氏的眼眸里有失望之情。 谢薇兰的心像是被小刺扎过一样,贝思怡的身体不好?说起来她也是常有偏头疼的,每逢换季,或者情绪剧烈活动或者失眠,她都会被偏头疼折磨,华氏心里念着贝思怡,却并不念着她。 谢薇梅开口说道:“婶婶,兰兰也是想陪你的,只是她也不想丢下思怡妹妹。” “婶婶。”谢薇菊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刚刚在舞院的门口,贝姐姐和二姐姐一块儿出来的,只是因为事情急,没有来得及告诉贝姐姐。贝姐姐的心思细腻,要是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曾告诉她,她只怕会难过的。” 华氏心中一颤,当年她确实是把贝思怡当做竹儿的替身,只是现在就算是知道亲生的女儿应当是在襄阳城,她也放不下贝思怡,毕竟养了她那么多年,在她的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等感情,要是不和贝思怡说一声,等到回来的时候,直接带回了竹儿,思怡的心里恐怕指不定有多难过。 “我再想想。”华氏喃喃开口。 谢薇梅开口说道:“晚上还有节目,不如我送兰兰先回去吧。婶婶好好想一下,不要伤了思怡妹妹的心。”虽然华氏的亲生女儿,已经心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了。 “好。”华氏乱糟糟点头。 “大姐姐,我自己回去就是了。”谢薇兰说道。 “我陪你吧。”谢薇兰说道,“我不放心你。别难过了,明天一早,你又要头疼了。” 谢薇兰低着头,泪珠儿差点又落了下来。 谢薇梅牵起了谢薇兰的手,把她送到了舞院里去。 贝思怡看到了谢薇兰,就注意到了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晚宴结束了,我同你慢慢说。” 贝思怡应了下来,心中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O〔∩_∩〕O 晚上不等着谢薇兰同贝思怡说起这件事情,华氏就到宫门处等着两人了。 “干娘。”贝思怡的声音脆生生的,笑得是灿然若花,眼眸也弯起愉悦的弧度。 华氏对着扑过来的贝思怡摸了摸脑袋,手指摸过她额头的粉色伤痕处,眼里越发愧疚了,又看着她身后盛装的谢薇兰,对她微微颔首。 谢薇菊是一块儿过来的,见状上前揽住了二姐姐的臂膀。 “我没事。”谢薇兰伸手捏了捏眉心,今日里白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后来回到了舞院之中,吵吵嚷嚷的,继而又是精神高度集中的晚宴,现在精神松弛之后,她的偏头疼开始犯了。 “你头疼了?” 谢薇兰的长睫在白皙的肌肤下投下黑影,应了一声。 “大姐姐让小厨房炖了天麻乌鸡汤,晚上喝一点。” 谢薇兰的心中生了暖意,“伯母回来了吗?” “祖母和娘都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谢薇兰的眼神有些淡淡的疲倦,“也算是有长辈做主了。” 贝思怡跟着华氏上了单独的马车,就知道华氏是有话要跟她说的。她抬眼看着华氏,她有一双和华氏肖似的眼,眉毛其实并不相似,华氏和谢薇兰是弯弯的柳叶眉,而贝思怡则是浓浓的一字眉,自小母亲就把她的多余的眉毛剃了,和华氏与谢薇兰一般的柳叶眉,他们看上去就有三分相似了。贝思怡的鼻梁是有些塌的,日日按捏山根,鼻形也与谢薇兰相似,如此一来便有五分相似了。 华氏穿着海棠红的长裙,袖口上绣着绯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并无多少钗环,只是用一根羊脂玉簪挽着发髻,贝思怡却知道光那一根老玉簪便是传给谢家儿媳的古物。 “思怡今天很漂亮。”华氏温声对贝思怡说道。 贝思怡小脸晕上了粉色,“干娘说笑了。”她当然知道她今日里穿得好,因为做了谢家二房的干女儿,她的衣裙是最好的,她的气度会被人夸耀。 想到了这里,就想到了娘亲口中所说的谢家的事情来了。 谢家在京都之中宅院颇大,大房老爷谢苍玉双十中状元,官至翰林,为太子太傅,因为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兼出题人,这会儿在京都之郊的密云别院小住,等到秋闱之后才会回来。大房的夫人则是宫氏,宫氏与谢大老爷有一子两女,嫡长子早已娶妻外放为官,贝思怡不曾接触过。贝家长房的谢大夫人还有谢薇梅不过是明面上的抚照,而谢薇菊压根不喜欢她,这让贝思怡心中一度嫉恨。 想到了大房,继而又想到了二房的事情来了。 二房老爷谢苍瑾同样是少年得志,二九年华中探花,也曾入过翰林,如今为礼部尚书,轮着其他五部今个儿是休沐日,谢苍瑾是最忙的。谢苍瑾与华氏先是生了一对双生女,就是谢薇兰与谢薇竹了,另外则是翠姨娘,有一个如今十二岁的谢薇漪。在贝思怡看来,华氏因为翠姨娘而和谢苍瑾生分了简直是愚蠢,只是生分了没有其他的孩子也是好处,华氏只会越发挂记那已经死了的谢薇竹。 谁知道在贝思怡被推下那一下之后,因为谢薇兰的问题,谢苍瑾反而又与华氏好了起来,一年半后,华氏生下了幼子谢怀溯。生下了谢怀溯之后,华氏与谢苍瑾又蜜里调油了起来,她也一度把贝思怡看得有些轻了,于是谢怀溯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得了青云寺的高僧批语,入青云寺修身念经得五年时间,华氏怎么肯让幼子送去寺中?便再次与谢苍瑾起了冲突,最后谢苍瑾又有两次病危,终于华氏点头把谢怀溯送入到了青云寺里。 贝思怡想到了谢怀溯,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她娘亲让人从西域带过来的毒,能够让谢怀溯活到现在已经是足够幸运了,因为谢怀溯的年岁笑,分量减去了一半有余,就算是这样,他也活不过七岁! 见不到谢怀溯,对大女儿谢薇兰又有心结,华氏再次待贝思怡好了起来,并且比以前还好上了三分。 贝思怡想到了这些旧事,花蕾一般的唇瓣弯起,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思怡,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说。”华氏揣摩着开口。 “干娘,我听着呢。”贝思怡脆生生地说。 “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华氏缓缓开口,“是你孟姨的信,说是看到了和兰丫头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一个姑娘。”华氏原本是想缓缓说的,只是不管多少次,她的语气都有些激动。 贝思怡一愣,低着头的她目光一瞬间浮现阴霾,是谢薇竹?只是那情绪一闪而过,语气顿时就激动起来,声音里也是喜悦,“是真的吗?是竹姐姐吗?” “你孟姨不会无的放矢。”华氏见着贝思怡的如此反应,语气比贝思怡还要激动,带着肯定的语气,“我想去襄阳城找她。” 贝思怡可以说是把华氏的软肋摸得是清清楚楚,此时听到华氏的话立即点头,“当然要去襄阳城,如果是竹姐姐,干娘肯定想要早早就见到她的。”她整个人都偎依在华氏的怀里,谢薇兰或者是出于怯懦,或者是出于矜持,从未和华氏有过如此亲近的举动,而贝思怡偎依在华氏的怀里,反而像是华氏的嫡亲女儿。 “是啊,她那么可怜,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人丢了出去。”华氏的泪水簌簌落下,“我一想到兰儿好好的,而竹儿在外面受苦,我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难受。” 谢薇兰是享福?在贝思怡看来,谢薇兰是谢家再可怜不过的人了,就算是不得谢苍瑾宠爱的谢薇漪,起码也有她的娘亲翠姨娘的喜欢,还有翠姨娘替她谋划算计着,而谢薇兰呢?亲生母亲都不喜欢她。 贝思怡的脑袋埋在华氏的怀中,嘴角微微翘起,就算是谢薇兰的奏琴好又如何?在贝思怡看来,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语气却附和着华氏,“是啊,竹姐姐肯定在外吃了不少的哭。”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干娘,我陪你去接竹姐姐罢。” “你身子不好。”华氏是不想让贝思怡去的,她只想要告诉贝思怡,“我接回了她,我会同她好好说,京都里的事情,还有你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华氏的手指点在贝思怡的鼻头上。 “可是,我想亲眼看看竹姐姐。”贝思怡的目光闪闪,声音此时也低了起来,“她是干娘的亲女儿,而我只是干女儿。我担心她不喜欢我,毕竟我占了干娘这么多年的宠爱。”说到了后来,泪水也涌了出来,看上去好不委屈。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贝思怡往华氏的怀里拱了拱,“我,我很担心呢。”她的声音拉起的俏软的尾音,双目含着泪看着华氏,“我知道干娘还会喜欢我,但是竹姐姐会怎么想呢?我不知道,我想,要是和娘一块儿过去,她多些和我相处的日子,她就会喜欢上我,这样家里头才和和美美的。” 贝思怡的唇瓣弯起,若是那姑娘不是最好,若是的话,她手里还有半粒的药丸呢。 华氏果然被贝思怡的这句话打动了,神色一瞬间有些怔忡。 贝思怡趁热打铁,“再说了,我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有干娘在我身边,我怕什么呢?” 华氏终于应了下来,“好,那你和兰儿一块儿去。” 贝思怡只想自己和华氏去,谢薇兰去了算什么呢,抿唇一笑,“兰姐姐就留在京都罢,过些日子就是弟弟的生辰,弟弟回来了,看到干娘不在,兰姐姐也不在,要伤心了。再说,这也是我的一点点私心,我想多和干娘相处。” “你这小丫头,心思还不少。” “那干娘依不依我?” “依。” “不带兰姐姐?” “不带兰儿。” 贝思怡终于放下了心来,“我晚上还要和干娘住在一块儿,早晨和干娘一块儿去襄阳城,襄阳是个古城,九省通衢,听说那里很美。” “你喜欢去哪儿,我到时候都陪着你去。” 贝思怡看着华氏,所以这般多好,华氏就宠她一个儿,已经那么多年了,那个什劳子的谢薇竹泯灭于时光之中是最好的。 “对了,我得和兰姐姐说一声,明天让她替我请假。” “这是自然。” 第59章 〔 ̄3 ̄〕 襄阳城里瓢泼的大雨前半夜的时候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第二日金阳一出,就放了晴,虽然放了晴,路面上仍然是泥泞,这样的路马车不好走,想等着晚一日的时候让太阳将泥泞的土地烤的更干一些再走。 明日就要走了,李志庭也不想拘着李薇竹,替她梳拢了一个望仙髻,说道:“让秀儿陪你去到处去走一走,离这里不到一里路有一个枫林谷。 “枫林谷?” 李志庭替李薇竹抿了抿发丝,簪上一朵绢花,“是的,虽然还没有到时节,没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绿油油的也好看的紧。这些日子你一直跟着我学这学那,是不是学的都头昏脑涨的。” 李薇竹有些心虚,学医的时候她不会如此,只是什劳子的诗词歌赋,曲艺,调香,她实在是学的有些头晕。出了学医,她喜欢跟着李志庭学画还有跳舞。说起来因为经常练八段锦,她的身子柔软,许多动作做起来并不费劲儿,跳舞时候在风中舒展手臂,舒展腿脚,心花也轻轻摇曳起来。 李志庭以为李薇竹会学得好的,她都不擅长,也幸好还有丹青和舞蹈两艺。见着李薇竹的表情,浅笑着,“好了,今个儿就放你的假,去玩玩吧。” 李薇竹觉得沈逸风也拘在屋子里头,想要让他也出去,只是不知道如何和李志庭开口。 “我和沈公子也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啊,李薇竹也就点点头,带着两个丫鬟还有秀儿,外出采风去了。 那枫林谷果然如同李志庭说的那般,带着醉人的绿意,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曾经隐居与此,栽种下了漫山的枫林,襄阳城的那些书生们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一处的清幽所在,除去了那些杂乱的植被,修筑了台阶。 李薇竹此时带着丫鬟拾阶而下,两峡谷之间有山风袭来,鼓动了衣袍,李薇竹的海棠红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我们去那里看看。”李薇竹看着秀儿累了,前方有一个凉亭,不如在内小坐。 等到坐下了之后,便觉得这小小亭阁的位置极好,可见着蜿蜒过来的河流远方,可远眺对面的山陵。李薇竹不由得有些遗憾,若是再晚上半个月,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那红似火,而李夫人所住的竹林又是清幽无比,一个像是火一个像是水。 秀儿快言快语说道:“因为是刚下过雨,没什么人过来,平日里襄阳城的那些书生小姐们,是最喜欢这里的。他们常在这里做什么流觞曲水,很是有趣。”想到了行医用的烈酒笑了笑,“不过他们用的酒,只是黄酒罢了,也不怎么醉人。” 李薇竹笑了笑,“我听人说,西北那边是有人喝烈酒的。” “黄酒都不好喝,为什么要和烈酒呢?”秀儿吐了吐舌头,“感觉辣嗓子的紧,喝入到腹中,就觉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西北那里昼夜温差大,冬日里的夜晚是极冷的,用烈酒好暖身子。” “原来是这般。” 正说着话,李薇竹便听到有人小跑过来,便噤声。那人一路小跑,到了亭子处的时候才发现有人,脚步收急,转身就要跑开,谁知道才下完雨,台阶上有的地方还有泥泞,脚下一滑,整个人咕噜噜就滚了下来。 “茜草。”李薇竹猛地就站起神来,连忙喊着茜草。 因为那个孩童是自上而下下来的,茜草急急赶了出去,正好接住了那孩童,因为冲击力太大,让扎稳马步的茜草的身子一晃,李薇竹瞧着茜草,感觉背上都出了冷汗,幸而白芨眼明手快,把茜草一拽,茜草就抱着那个孩童滚了进来。 李薇竹还受得住,秀儿瞧着惊险的场面,整个人自发现孩子跌落的时候就尖叫出声,这会儿才喘着气,仿佛刚刚是自己滚落一般。 李薇竹之前匆匆一瞥,就见到了那个孩童,他和寻常的孩童不同的是,他有一双极其粗壮的腿。像是小柱子一样。 刚刚嘶啦一声想,茜草就抱住孩子的时候,扯破了孩子的裤腿,这会儿近距离看着,可以看得到他的腿比发胖的成人双腿还要粗壮,上面满是赘肉,看上去有些恶心而可怖。 秀儿又是被吓了一跳的,掩住了口惊呼一声。 听到了秀儿的叫声,孩子身子一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口中喃喃着,“我不是怪物。”他的声音有些细细小小的,带着没有变声的尖锐。因为见着了外人,尤其是听到了秀儿的声音,他有些害怕。 “姐姐知道,你只是病了。”李薇竹摸了摸孩童的脑袋。 秀儿叫过之后有些不好意思,走到了李薇竹的身边,她跟着李夫人也有几年的时间,“这是什么病?我跟着夫人竟是从未见过。” 孩子从茜草的身上挣脱了出来,“谢谢姐姐救命之恩。”说完就想要跑开。 茜草抓住了那小孩子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孩子虽然有一双和他的身躯不匹配的腿,若是不看他的腿,他的上半身和脸算的上是玉雪可爱,只是因为被茜草抓住,他的神情有些惊恐。 “你别怕。”李薇竹说道,半蹲下身子,“你生病了,看过大夫了没有?” 孩子一抖,并不说话。 李薇竹扣住了他的脉搏,他之前便想应当是丝虫病,现在握住了孩童的脉搏,果然如此。 秀儿看出了李薇竹的了然,她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病?”她跟着李夫人也有不少时日,也见过不少的病症,如同眼前这个孩子一样生了一双像是象足的腿,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丝虫病。”李薇竹一下又一下抚着孩童的背,试图给他多一些的安全感,“只要驱虫,用上汤药就好了。” 在李薇竹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时候,孩童已经不抖了,听到吃药就可以好,孩童的眼里有着不敢置信的光芒,“不用割腿吗?” 李薇竹一愣,“怎会割腿?” 孩子看着李薇竹的神情,小声说道:“我娘之前带我去看大夫,大夫说,我这病在腿上,割了腿就好了。我不想割腿。” 李薇竹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割腿的。”她刚刚替他捏过脉搏,虽然看上去可怕一些,不过是初期,他的患肢沉重、怕冷、麻木,如果遇冷疼痛加剧,温经痛络,驱寒利湿即可。汤药的话,用上当归四逆汤加桃仁、红花、威灵仙、穿山甲、防风即可。 李薇竹看上去太过于年轻,他的表情看上去为李薇竹的话欣喜,却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 秀儿抿唇一笑,“这是我的家小姐,我家夫人是襄阳城的李夫人。” 旁人的名字是没有听过,李夫人他是听过的,他的眼睛一亮,“真的吗?”因为李夫人是赫赫有名的大夫,性情有些古怪,旁人说割腿能治,孩子不愿意割腿,也就搁置下了治腿,更是不曾去找过李志庭。 “当然是真的。”秀儿说道。 李薇竹拉着孩童的手,“我带你去治病吧。” “我得先和我娘说一声。”孩子说道,“要多少诊金,我们家没多少钱的。”他的声音小小的。 他的年轻是愿意救他的,但是他们家的日子过得艰难,他虽然是个男孩子,家里还有大哥和二哥,给他治病要花不少的银子的。 孩子的衣服上还有补丁,茜草更是轻易地撕破了他的裤子,李薇竹也猜出他的家境不好。“诊金可以不用你出,抓药的话,我想花不了太多的钱的。” 于是李薇竹等人就先跟着孩子回村,孩子的名字叫做沈洪君,他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虽然家里穷,供不起他念书,他偷偷在私塾墙根跟着人学习,也学了一些字。因为知道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才子会在这里吟诗作对,他自小的时候就时常过来,那些才子们,若是有兴致的时候,也会教他一些东西。一来二去,沈洪君就认了不少的字,还会用树枝在泥土地上写字。 今年夏天的时候,他高热难受过后,一双腿就渐渐肿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月前,他的娘亲才意识到他的腿要找大夫了,谁知道大夫开的方子竟是要断肢! 他怎么能割了自己的腿? 沈洪君不愿意,那大夫说,若是不割腿是要死人的。只是,让他死他也不想割去自己的腿,总觉得,若是真的割腿了,他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听到朗朗书声,不能偷偷想法子跟人念书了。还有,沈洪君年纪小,也知道割腿的话,今后是要人专门照顾的,家里这样的情况,如何照顾他? 沈洪君的腿虽然难受,他还是会想法子过来,只是一次吓到过一位小姐,不但没有学到东西,反而被人奚落赶走,于是沈洪君就不敢人多的时候来,他还是喜欢这一处清幽所在,昨日里刚下过雨,想着这里没人,今日里就想在庭阁之中小坐的,谁曾想过就遇到了李薇竹一行人。 从相反的路上,走了二里路,就到了村子里,不少人见着了衣着清丽的李薇竹,面露诧异之色,而有些蹲在路边的孩童,见着了沈洪君,“大象腿回来了。” 如果是以往的沈洪君,早就羞恼万分,身后跟着李薇竹,心中就有了底气,很快就到了自家门口,“娘,娘,我回来了。” 第60章 ^_^1 沈洪君的父亲已经去了,沈洪君是老来得子,他的母亲年轻时候劳作太累,沈家老太太的头发已经是全白,面部满是皱纹,因为劳损了腰肌,只能做些简单的剥豆子的活计。听说李薇竹不用割腿就可以治好沈洪君,沈家老夫人不住的给李薇竹鞠躬,眼角老泪就流了出来,“不用割腿好,这样好。” “娘。”沈洪君偎在娘的怀里。 沈家二儿媳妇刚怀了孕,正在屋子里头窝着,听到了动静,就撩起帘子出来,“要给小三治象腿?” 掀开了帘子之后,就看到了李薇竹,“谁是大夫?” “我。” 那媳妇脸圆圆的,四肢虽然纤细,躯干却生得胖乎乎的。胖媳妇眼睛上下瞥过李薇竹,“能不能行啊,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大夫,要知道以前那个老一点的女神医,她的女儿可是医死了人的。” 秀儿的脸涨得发红,那吃得圆滚滚的媳妇儿说的正是自家小姐,因为说的是实话也没法反驳。 李薇竹说道,“那是我干娘和干姐姐。”她的语气里也带着一些恼意,“我刚刚在路上算过了,一副药大约是半两银子,诊金可以不收,最多花十两银子可以药到病除。” 十两银子? 原本那个吃得圆滚滚的媳妇儿,听到此言立即就变了神色,声音也陡然尖锐了起来,“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 “十两银子,省一省就可以出来了。”沈家老太太的语气带着央求,“给小三儿治病要紧。” “我是没钱。”二儿媳妇眼皮子一翻,“说是不要诊金,只要抓药的费用,这算起来比诊金还要贵。” “我可以给姐姐做活计。”沈洪君说道,“姐姐,我帮你做活,你给我治腿好不好?”想了想,咬牙说道:“我只签活契,不签死契的。我可以做三年的活计。” “你要死啊。”二媳妇一听就着急了,“最多十两银子,说不定七八两就可以了,一年三两银子不到,凭什么这么便宜。” “我记得你刚刚还嫌贵了。”秀儿顶了回去,“怎么这会儿就觉得便宜了?也就是我们小姐脾气好,要是搁在我们夫人身上,就凭你刚刚的那句话,就不治了。” “不治就不治……” 李薇竹按下了秀儿,“要是不治,也只是她,和孩子有什么干系?” 沈洪君是老年得子,曾经是备受父母的宠爱,只是父亲去后,老母身子弱,今后要靠着哥哥嫂嫂抚照生活,就看着他二嫂嫂的模样,日子恐怕很是艰难。这孩子已经足够可怜,她怎会因为他刻薄的嫂嫂就不给他医治?况且,就李薇竹个人而言,就算是刻薄她的是对方本人,若是对方当真遇上了难症,她能出手也会出手的。 李薇竹又看着那胖媳妇,平心静气说道:“说话莫说人的痛处,你怎知将来你就不用向我干娘求医了?” “稀罕……”她对着李薇竹翻了一个白眼。 李薇竹轻笑出声,“你孕期多长?” “三个月。”胖媳妇说完之后就警惕看着李薇竹,“你问这干什么?” “看你的腿还有四肢,都是纤细,你怀胎之前身子应当轻盈,现在三个月就吃成这样,腹围也是大了一圈。”李薇竹正色道,“你最好生产的时候别用到我干娘。干娘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李志庭要是通过秀儿的口知道这位胖夫人,恐怕救她之前,也要磋磨她一阵。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胖夫人原本一直在嗑瓜子,这会儿嗑瓜子的速度就慢了,“能吃是福,生下来一定是个带把的小子,而不是你这样的赔钱货,小丫头片子。” 李薇竹看着她的瓜子,也不生气,“一把瓜子一把油,你继续就是了。”如同她这般的人,李薇竹倒是祝愿她生个儿子,以免生了女儿被她作践了。 像是挑衅似的,上下牙齿一碰,瓜子皮屑翻飞,胖夫人嗑瓜子的速度更快了。 李薇竹又对着沈洪君说道:“你真的要同我签活契?” “什么活契?”胖夫人嚷嚷道:“十两银子一年,而且你得给他治好。半大的小子,马上就可以帮忙干农活了。” 沈洪君对李薇竹说道:“李姐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问问娘。” 李薇竹就干脆在外面等着,早晨出门的时候,空气之中还是带着凉意的冷风,这会儿被日头一烤,风已经带着熏人的暖意。她耳朵伶俐,听得到里头已经吵翻了天,李薇竹干脆放空思绪,想着要不要去洛阳城,洛阳是六朝古都,大雍迁都去了京都,洛阳到底是有底蕴在的,除了箭毒木之外,其他的两味药会不会在这里寻到? 李薇竹正想着,就听到了秀儿的话,“你还要带这个孩子走?”秀儿说道。 李薇竹摇摇头,“若是真的拿不出来银子,就他写个欠条罢。我刚刚把银子说的多了一些,五两银子应当就够了。”想到了沈洪君,她笑了笑,“既然能够躲在墙角根儿自个儿去听,然后还想法子自己读书认字。他看着是个小可怜,心里头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咦?”秀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正说话的功夫,沈洪君就出来了,他对着李薇竹说道:“李姐姐,我二嫂的话不中听,你别放在心中。”说完给李薇竹还有秀儿分别行了礼。 她并没有指出秀儿不是她的丫鬟,沈洪君自个儿就发现了,抿唇一笑,“我知道的。” “我这里只有写娘的傍身银子。”沈洪君看着李薇竹,“能不能便宜一些。”像是知道十两银子看诊本来就不贵,他说起让李薇竹更便宜些的时候有些心虚。 “其实要不了十两银子,五两约摸就够了。” “五两银子我这里是有的。”沈洪君笑了,他正在换牙,笑得时候露出了门牙的缝隙,让人觉得好笑又可爱。 沈洪君头脑灵活,很快就拿出了一个小包,出来找李薇竹,“我和娘说过了,这里是五两银子。” 李薇竹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碎银,直接给了秀儿,“你跟我一道吧。”她马上就离开襄阳,总不好带着这个孩子上路,给干娘瞧一瞧,会不会治病。 “是去姐姐住的地方吗?” “是我干娘住的地方。” 沈洪君点点头。 李薇竹带着沈洪君回到竹林里的时候,李志庭也在同沈逸风说过了让他教李薇竹画画的事情,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谁知道沈逸风一口就应下了。 “她既然有这个天赋,又有这个兴趣,我自然会教好她的。”沈逸风说完之后,“李夫人在担心她的前程?” 昨个儿傍晚,他曾听到竹笛之声,第一个的曲调是舒缓悠扬,第二个呜呜咽咽则是李薇竹的笛声,要是其他人吹奏成这般,他早就恼得不行,耳中塞着棉花,昨个儿听着李薇竹磕磕绊绊吹笛子,便觉得有趣,想象着她放下竹笛愁眉苦脸的模样,竟是笑了。 李志庭看着沈逸风,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用不了这些弯弯绕绕,他明白她的用意,她明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若是真有一日被人认出是谢家之女,我不想她被人小觑了。” 沈逸风想到李薇竹,行医时候的认真与执拗,提到医书的时候,她的眼神在闪闪发亮,她这般光彩夺目,他愿意她永远这般,“就如同夫人所说的,她洞悉力好,记忆力好,又肯下苦功夫,丹青之术,她会做的很好。” 李志庭笑了笑,听到了前院有人动静,便说道:“比我料想回来的还迟一些,一块儿去看看吧。” 沈逸风应了下来,李志庭也没有喊丫鬟,自个儿亲自推着沈逸风到了前厅。 两人见到了李薇竹便愣了愣,主要是为他身边那个生了如同大象腿一般的孩子。“这是什么病?”李志庭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行医过程之中,还从未见过这般症状的病。 “李夫人。”沈洪君说道,又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沈逸风,被他的风姿俊秀吓了一跳,嘴唇动了动,还不知晓自惭形秽四字成语,就已经亲自体会到了。 “这是沈公子。”李薇竹说道,“与你是同一家姓呢。”李薇竹说完之后瞧瞧看了一眼沈逸风一眼,没想到是干娘推着沈逸风,她瞥了两眼心中想着若是自个儿推他该有多好。沈逸风不明李薇竹为何看他,也是回之以浅笑。 沈洪君见过不少读书人,常听人说君子如何君子如何,见着了沈逸风,便觉得那群书生小姐口中的君子,就应当是沈逸风这样的。“沈公子。” 说话的功夫,李志庭上前,看了沈洪君的舌苔,与他的脉搏,她的眉心越发簇拢,就连面上的皱纹也越发显了出来。想了想就说道:“到内间吧,我看看你的腿。” 李薇竹对着干娘眨眨眼,“干娘,我同你说。”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的模样,心里想着这便是李志庭迫切想要多教她一些东西的缘由了,她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只是想到这孩童生得如同大象一般的腿,李薇竹都治得好,心中到底是有些佩服李薇竹的,又觉得她有些寂寞。 沈逸风知道自己被外人称道的学问好还有丹青之术好,都是因为花了许多的功夫磨练出来的。那么李薇竹呢?在当年学习医术的时候,也是否如同他一般的寂寥。 第61章 ^_^2 李志庭也猜出了李薇竹可以治着象腿病,神色轻松了许多。 到了内间里,李志庭就听着李薇竹说道:“这是被蚊虫叮咬所致,祖父行医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这些,西南边陲,我还治过两人呢,不过没有沈洪君的腿这般严重。” “既然是蚊虫叮咬,为何西南边陲有。”李志庭说道。 “气候所致。西南更为潮湿,且冬季无雪。” 李志庭心中明了,南方之地气候宜人,恼人的就是蚊虫的叮咬和各种因湿热而生的疾病了,“这便是蚊蚋身上的漳毒了。” “不是。”李薇竹说道,“而是一种虫子。虫体乳白色,细长如丝线,祖父把它叫做丝虫。” “用什么方子?” 李薇竹就说了方子,李志庭的心中品味着,再想想孩子的脉搏,豁然开朗。“令祖的方子当真是高明,应当在人才济济的京都之中也颇有名气。” 李薇竹的神色有些黯然,摇摇头,“祖父不让我提这个,他说,他离京了之后,再也不想提这些虚名。”李薇竹因为不能答出李志庭的问话,心中有些愧疚。 李志庭摸了摸李薇竹的头,“没什么的,不想说就不说了。” 李薇竹偎在李志庭的怀里,“干娘,我留给你的那些书,你也好好看,祖父这些年的行医心得,有不少高明的方子呢。” “好。”李志庭又想到了这丝虫病上面,“我看大都是活血通经、去瘀理伤之用。若是用刘寄奴如何?” 刘寄奴,一名乌藤菜、金寄奴,生江南,茎似艾蒿,长三、四尺,叶似兰草尖长,子似稗而细,一茎上有数穗,叶互生。李薇竹心中想着,就听到李志庭说道:“每日用根部四两,加水三倍,用文武火煎熬一个时辰,过滤取汁,早晚饭后服用。十日为一疗程,应当就够了。” 李薇竹听后有些失神,“这比我先前的那方子要便宜的多。”看着李志庭说道,“那丝虫在被杀死之后,体内会有炎症,会生热,呕吐。”她因为不能给沈洪君治病,便把所有沈洪菊可能出现的身体状况都告诉了李志庭。最后还说了,用了沈洪君的五两银子。 “我知道了。”李志庭一一应下,“你出门在外也多小心。” “下午的时候,我想带着沈公子去竹林,还有枫林里看看。”李薇竹说道,她今天一上午见着山谷之间漫山遍野的枫树叶,想着的就是沈逸风,这样的景致,他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李志庭应了下来。 留下白芨收拾东西,茜草太过于沉默,李志庭有些要吩咐的事情就交给白芨,茜草推着沈逸风,身侧走着的是李薇竹,便往竹林里去了。 京都之郊也有一块儿地方有竹林,只是那里的竹子细软,被养的时间不长,而襄阳城外的这一块儿好似已经几经沧海桑田,生得粗壮而又郁郁苍苍。 沈逸风同李薇竹讲起了自百年前,前朝便有人来襄阳隐居,沈逸风知道李薇竹读诗读得不多,便对着李薇竹背起了这些诗。他的声音朗朗,声音被风吹得入了她的耳,风吹着她的耳廓,就像是他轻轻在她的耳边吐气一般,李薇竹的长睫眨了眨,沉醉于他的音色之中,又难免为自己的杂乱思绪弄得有些羞涩。 沈逸风念诗的时候倒是没有想这么多,等到看到李薇竹红了耳,一双杏眸里也是熠熠生辉,心中一动,想着的是《诗经》里的诗词,“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心中想着,却也不念,眼前的景色美则美矣,却多了茜草一人。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他今日里穿着的一袭青衫,长发用一根绿檀木发簪束起,金色阳光顺着竹林剪影落下,他的身上形成了斑斓的色彩,恰巧有一缕金线坠在他的长睫上,此时见到了李薇竹看了过来,他对着她扬唇浅笑,金色光华就坠入他的眼眸里。李薇竹只觉得那笑容便像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兀自在她的心中开的烂漫,她觉得她今后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浅笑。 慌忙转过头,等到心猿意马的心跳缓些了才开口道:“前头还有枫林呢。”说完也不敢看沈逸风,便往前走去。 有时候只需那一瞬,便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思。 她心里头并不是全无他的,这个发现让沈逸风唇角的角度越发上扬,“我们走吧。”他心里已经开始渐渐都是她的倩影,就算是她为他的皮相所动,也是一个好的迹象。沈逸风第一次感谢沈王爷的丰神俊朗,而他生得十分肖似父亲。 吱呀的轮椅碾压在路上,茜草沉默而有力地推动着沈逸风。 竹林之中带着如雾似烟的轻愁,而那山谷里的枫树林,也是带着宽阔豁然开朗的旷丽之美。 “是不是很美?”李薇竹说道。 “是。”沈逸风看着李薇竹,“京都之郊也有许多美景之处,今后我带你去。”不等着李薇竹拒绝,就看向了上午李薇竹曾小坐的庭阁,“我们去庭阁里头看看。” “得让茜草背着你过去。”李薇竹说道,“可以吗?” “好。” 茜草背起了沈逸风,李薇竹则是站在轮椅后,双手环住了沈逸风的腰身,微微用力让沈逸风趴在茜草的身上,她想要搬动轮椅,就听着茜草说道:“小姐,现在这里放着,等会我在过来搬。” 李薇竹小跑上了亭阁,在最好的观景之处用手帕擦干净了,等到茜草小心翼翼地把沈逸风放在上面。 “难受吗?”李薇竹说道,“就是你腹部的伤口。” “有一点痒有一点疼。” “痒是在长好。”李薇竹说道,“等到伤口慢慢愈合了就好了,你的脚疼不疼?” 夹在山谷之中的山风吹着,李薇竹便把披风上的兜帽带上,之后则是给沈逸风打理头发替他带上了浩然巾,“免得吹得头疼。”李薇竹说道。 她没有给男子带头浩然巾,李薇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让沈逸风勾了唇角。 “你笑什么?”李薇竹以为沈逸风在嘲笑他,“我以前又没有给人带过浩然巾。” “我只是笑,我是第一个,今后也当是最后一个罢。”沈逸风抬头看着李薇竹。 李薇竹的手一滑,手中的浩然巾差点飞了出去,李薇竹想也不想就去勾浩然巾,身子便往前倾,沈逸风则是抱住了李薇竹的腰身,“你小心些。”李薇竹指尖勾着浩然巾,感受着沈逸风有力的双臂,以前也曾这般亲密接触过,却不若这一次时间来的长。更何况,两人心底皆有不一般的心思,虽然是秋日,却恍如那春日,花团簇簇开在心间。 那襄阳城的少女们到了她们平素诗社的聚集场所,就看到这样一幕了。一袭青衫的男子环住了身侧的女子,男子的长发似乎被人勾下了一缕,被风吹着飘荡起,俊朗之中带着一丝洒脱不羁,女子的容貌秀美,白净的面容晕上好了红,比涂了胭脂还要艳丽无双,双目迤逦潋滟如波。 美好的如同一幅画,让这群豆蔻少女,瞧着便觉得面红心跳,仿佛她们一行搅了他们两人的好事了。 一个面颊丰润的姑娘结结巴巴说道:“我们,我们不是成心的。” 李薇竹涨红了脸,知道沈逸风有伤在身,“放开我。”只是低低说道,也不敢推开沈逸风。 沈逸风松开了李薇竹,李薇竹连忙站了起来,背对着众人喘着气儿,如果地上有缝她都想要钻进去了。手指还勾着那浩然巾,黑色的浩然巾被吹着。 沈逸风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表示行礼,见着众人误会他与李薇竹,唇角呷着一抹笑,“是我和薇竹两人扰了你们的诗会了。”沈逸风看着一行人的装扮,手里拿着的是卷轴,身后又有丫鬟过来,显然是要开诗会的。他在京都之中也曾见过贵女开诗会。 薇竹两字让李薇竹的耳根有些发红,他怎的如此亲昵称呼与她。听到沈逸风提到了诗会两字,调整好自己,对着众人说道:“我的丫鬟去取轮椅了,等会她过来了,我们就离开,不扰了小姐们的兴致。”是她提议要来这里的,因为撞上了人,这会儿又是她要离开,凑到沈逸风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好不好?” 从未有女子这般贴近附耳与他说话,她的轻柔的呼吸都喷在他的面上,她午后吃过饭曾嚼过薄荷叶子,这会儿说话的时候,他的鼻尖也能够嗅到她檀口之中的淡淡薄荷清香。 若是拦住她纤细的腰身,能够一品她的滋味便好了。 “好。”他抬头。 因为两人挨得很近,他抬头的动作,就让她的红艳艳的唇儿擦过他的面颊。 李薇竹脸红了红,是她先凑近沈逸风的,才出了这样的事情,看到了茜草来了,救命一般地说道:“茜草来了。” 最开始说话的少女说道:“不如就留在这里,一块儿作诗?夏日过后,今个儿还是我们第一次起社呢。” 李薇竹摇摇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真是太好了,也免得留在庭阁之中,被这群少女们有意无意目光觑过,“我想陪他再走走,这里的风景很好。再说了,我也不会诗词。” “那你们不如再往底下走。”一个个子高挑的人指着山谷里的水面,“旁边那一处是斜坡,就可以推着这位公子过去了。底下的风景也很好。” “那里还有一座桥。桥上的风景是极美的。”不知道是多嘴多了一句,那群少女便笑了起来,“是了,公子与姑娘应当都是外地来的,这可是我们襄阳城有名的桥,两位一定要走一走。” “过了桥还可以去对面。”“两位一定要一块儿走那桥啊。” 李薇竹有些懵懂,不明白为什么都让他们两人去走桥,反而是沈逸风猜到了那桥的用意,“薇竹,那我们就下去罢。” 第62章 ^_^1 他又喊她薇竹了,而这一身被茜草听到了,李薇竹红着脸,对着茜草开口,“我们走吧。” 茜草安置好了沈逸风,便推着沈逸风离开了庭阁。 两人刚走两步,台阶就有人匆匆走了过来,李薇竹回头的时候,只见着一个穿着火红色衣裙的女子过来,头上只是绑着发带,“我来迟了。”女子的声音爽朗,并没有注意到李薇竹,就大跨步走进了庭阁里头。 “你来迟了就要自罚酒?每次起社的时候,你都特意来的迟了,就是为了吃酒的吧。” 红衣女子嘿嘿一笑,“我今日里带着的是夏日我娘酿造的莲子酒,你若是不想喝,等会就不给喝。” “谁稀罕你那一点酒?”“我稀罕。”“我稀罕。”“你不稀罕我稀罕,一定是孟夫人酿造的,这莲子酒又是什么花样?” “一定是从京都那里传过来的,先前的什么梅花酒、草莓酒、樱桃酒。都好喝又好看的紧。” 孟夫人,从京都过来的,还有少女爽朗的声音,李薇竹想到了那一日见到身材丰腴的孟夫人曾说过她的女儿的性子的活泼。她脚下的步子慢了一些,这位恐怕就是孟夫人的女儿了罢。 “不过,你今天来的迟了当真是可惜。” “怎么可惜了?”红衣少女问道。 “刚刚出去的一男一女看到了没有?他们应当是订了亲的,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抱在一处,画面比话本里头描述的还要美好。” 红衣少女听言恨不得想要跑过去,见着李薇竹和沈逸风已经走远,只好放下。 李薇竹从未恨过自己的耳朵如此的灵敏,什么叫做未婚的夫妻?虽然沈逸风称呼自己为薇竹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沈逸风的用意,只是亲耳听到别人将他两人错认为未婚的夫妻,还是说不出的害羞。 听到了这里,也不敢继续听下去,正是羞煞人也。 “灵涵。”沈逸风忽然开口。 李薇竹兀自面红,还有些错愕,“什么?” “我的字。”沈逸风说道。 “怎么写的?” 沈逸风说了之后,李薇竹在心中记住,就听着沈逸风说道:“下次若是遇着这般的状况,你喊我的字就是了。” 只有亲密的人才会称字,李薇竹的耳又有些发红,总觉得她与沈逸风太过于亲昵了。 “友人之间便以字相称。你可有字吗?”沈逸风问道。 “我用字做什么?” “我替你起一个字吧。” 两人同时开口,李薇竹听言就退让了,“那你起。” “黛山。眉如远黛,性似山峦。”这个字在沈逸风的心中已经酝酿了许久,她的柳叶眉秀美,性情似山峦一般坚韧不拔。 李薇竹楞然看着沈逸风,她在他的心中便是这样? 她瞧见的是他的浅笑,“我认为很适合你。”他看着李薇竹的两弯柳叶眉,想到了闺房之乐之中的画眉。他能够画得好山河人物,应当也画得好两弯小巧的眉罢。 “那就黛山。”李薇竹的声音小小的,里头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欢喜。 他们两人走的路是时常有人走过的,看着层层的枫叶,有些枫叶已经带上了淡淡的红色,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偶尔可以听得到那远去的庭阁里女子如同银铃一般的娇笑声。 “京都之中,也有世家女小聚,会起诗社。”沈逸风也听到了笑声,对着李薇竹说道。 “那挺热闹的。”李薇竹说道,“你也常参加吗?” “恩。”沈逸风应了一声,自从他足够年岁参加这样的诗会,从来都是拔了头筹的。有和书院里的有人的小范围的诗会,也有外来学子进京赴考时候,在宣先楼里的斗诗会,也有那世家子弟男男女主不拘在一处的诗会。 “同我说说看好吗?”李薇竹虽然不懂诗词,却也觉得这般的场合怪热闹的。 沈逸风就慢慢说起了那些诗会上的景,有纨绔不学无术的在诗会上闹了笑话的,有本被人瞧不起却在诗会上一鸣惊人的,有进京赶考自得却听到他的诗作却不敢置信的书生。 李薇竹听得觉得有趣,面上一直带着笑。 沈逸风想到了过去的那些事,便觉得好似参加了千百次有些无趣的诗会,也妙趣横生了起来,“等会回京都了之后,有机会的。” “我也可以参加吗?”李薇竹听着沈逸风的话觉得有些趣味了,加上可以听到庭阁里的少女的欢笑声,对诗会有些兴趣。“不会诗词那些也可以。” 沈逸风含笑道:“光凭你的丹青之术,就可以拔得头筹了。” “若是你也在场呢?”李薇竹笑着同沈逸风玩笑。 沈逸风低低笑道:“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须得几年的时间。”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若是她想要头筹,她只消开口,他便认输,何须几年的时间? 大约是茜草过于沉默,若是茜草推着沈逸风出来的时候,两人总是有意无意忘却茜草的存在。 庭阁之中少女的欢声笑语像是欢快的河流,而李薇竹同沈逸风两人心中也似流淌着溪水,润着两人的心,很快就到了那群人所说的桥了。 旁边立着一石碑,写的是穿天两字。 沈逸风想到了襄阳穿天节的来历,才子郑交甫偶遇汉水女神,赠佩定亲,曾相传两人一道走过河流,而这座桥梁便是穿天桥了。沈逸风也猜测,大约在襄阳城,这桥有着定情的传说。 见着茜草要推着他的轮椅,沈逸风开口说道:“黛山,你可以记得刚刚在庭阁里说的什么?” 黛山两字让李薇竹还没有反应过来,意识到了沈逸风在叫她之后,很快就想起来那群少女们在说着什么,“我来吧。”李薇竹说道,“茜草你先过去,我推着沈……”李薇竹原本是想要说沈世子的,看着沈逸风看着她,尾音一转,就成了,“灵涵”两字。“过去。” 茜草点点头,便先过了桥面。 李薇竹上午的还是还想着自己推沈逸风的轮椅,没曾想下午的时候,就推上了轮椅。 这是铁锁链桥,走在上面是晃晃悠悠,更遑论是推着轮椅,透过木板与木板之间的间隙,可以看到清澈的河水,水击打在大石头上,跳跃出雪白的浪花,有的地方平静有的地方湍急,平静的地方可见着没有小指大小的鱼苗在各色的石子间飞快地游动。 沈逸风想着,虽然不是自己在走,这般她推着他,也当有一个好的寓意吧。他听着山风扯得她的披风猎猎作响,心中便有岁月静好之感。 东侧的枫叶林树木要齐整一些,过了河水的西侧则是有杂生的树木,加上道路难走,不过是略再转了转,三人也就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曾经过庭阁,那群少女的笑声之中也带了沙哑的味道,不知道是谁拿起了竹笛,在他们走了一刻钟之后,仍能够听到响彻山谷的竹笛乐声。 沈逸风让李薇竹做一幅枫叶谷的画,李薇竹画的是惟妙惟肖,刚开始还自得,等看到了沈逸风的画作,就少了画之中盎然的趣味,只是见着画作,人的面上就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尤其是李薇竹还认出了,两谷之间有人影传动,茜草在最前面,推着轮椅的人是她,发带被风吹得扬起,沈逸风仰起头好似看着她。 “你们走了穿天桥?”看到了画作,李志庭问道。 “恩。”李薇竹说道,“到了庭阁之中,有人指路。” 李志庭看着沈逸风与李薇竹两人,不知是她看着两人般配,在旁人的眼中,两人也是郎才女貌。他们知道穿天桥的含义吗? 再看看画作之中的李薇竹,虽然看不清脸面,也能够感受到她单纯而快活,而画作里的沈逸风凝视李薇竹,便有别的解释了。李薇竹或许不知道穿天桥的含义,沈逸风应当是猜测出了穿天桥的寒意。 “早些睡吧。”李志庭摸了摸李薇竹的脑袋,“明天要上路,明天晚上你还要找客栈,给沈公子治病。” 第二日就要离开这山谷,李薇竹以为自己会惆怅,谁知道一夜无梦,早晨被白芨喊醒的时候,还有些懵。 “等到给沈公子治好病了,告诉我一声。”“要是进了京都,有谁欺负你了,一定不要忍着,让沈公子替你做主。”“等到了京都,也给我一封信。”“也不知道现在的医术院要不要举荐信,我也曾去过京都,在医术院的那些老学究那里也有些薄名,举荐信我放在白芨的收拾好的包裹里面。” 听着李志庭絮絮叨叨,不同于祖父的沉默,李志庭对李薇竹的关切和外化于形的。 李薇竹的眼眶有些发热,“你也多保重,等到了京都,我稳定了下来,你记得过来看我。” “一定会的,明年你就及笄了。”李志庭摸了摸李薇竹的发丝。 “一路顺风。”李志庭对着李薇竹说道,见着她端端正正对自己行礼,压下了眼底的那点热意,送他们离开了。 马车之中,沈逸风对情绪低落的李薇竹说道:“我给你吹一曲罢。” 李薇竹的眼睛瞪大了,“你还会吹曲子?” 沈逸风笑了笑,拿出了一根玉笛,这是昨日里李志庭所赠。 清越笛声顺着马车飞扬出去,李薇竹的怅然的心也被笛音抚慰了下来。 第63章 ^_^2 从襄阳城上路的第一日晚上给沈逸风针灸过,用足了十二个时辰,之后又用了七日的时间,终于到了洛阳城。 午后阳光正好,微暖的煦风迎面吹来,李薇竹的眼眸微微眯起。 街头人头攒动,正是繁华之处该有的情景。虽是平民所居,气派仍非一般,碧瓦飞甍青砖白墙,阳光下更显堂皇华丽。却是江南水乡的别种风情,真不负暖风醉人、丝竹凝乐之誉。 茜草推着沈逸风的轮椅,白芨望见李薇竹倒是露出了笑容。自家小姐从小就言语不多,出来闯荡后更是沉稳不少。只是一路上与沈世子同行,她笑得灿若春花,眸色粲然像是有点点星光在其中一般。 白芨忍不住心中一叹,她愿与不愿,小姐与沈世子两人都日渐亲密了起来。 “喜欢这里?”沈逸风也是眼尖,浅浅一笑,每当看到李薇竹笑容的时候,他心中也似飞扬起来。 李薇竹一愣,慌忙敛起笑容,难道他方才一直望着自己?因为这个想法,顿时面上一红,讷讷道:“也没有,只是心情好些罢了。” “即是如此,便在这多住几日吧。”沈逸风将目光转向一旁,正有三两孩童追逐着风筝嬉笑跑过,想到自己的腿,他眼眸一暗,低低道:“我的腿,还有我身上的毒不急在一时。” 李薇竹将他的神情看得分明,心中也是微痛。作为医者,她能体会到病人无法行走的痛苦。哪怕再装的无谓,总也渴望自己和常人一般,能站起身来。更何况,她对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内。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耳畔的市井喧嚣,便也显得有些刺耳了。 “那怎么能行呢?”李薇竹强打起精神,开口,“你是我的病人,治好你的腿是我一开始就应了你的,至于你身上的毒,要是洛阳城里有太白乌头和天山雪莲还好说,不然还要去西北之地寻找,加上远在琼州的箭毒木,一来一回,需要许多的时辰。怎能在洛阳城里多耽搁。” “我的病,你比我还放在心上。”舌尖一卷,他就说出这话出来,好似含着试探的暧昧之意,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期望李薇竹如何回答。 “我是大夫。”李薇竹说道,她白净的面上泛起了红,耳珠更是红的几乎要滴血。 沈逸风想到化骨散的惆怅也一时消散了不少,含笑看着李薇竹,只把她看的更为羞涩了。 白芨看着两人的目光交融,因为李志庭的训话在前,此时也敢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想着,小姐只怕心中当真是有沈公子了。 李薇竹别过了脸,“再说,你腹上的伤也是我治好的。” 沈逸风笑道:“黛山的本事,我是见过的。” “总之,洛阳城里要是找不到两味药,我们就立即去西北。”李薇竹重新把话题引到了沈逸风身上中的化骨散上。 “好。” 白芨继续推着轮椅吱吱呀呀前行,主仆几人也在寻找合适的住所。 “便这里吧。” 李薇竹先开口,轮椅停在一座客栈之下。沈逸风抬眼向上望去。这客栈气派正位于当街西北角,门梁用上好的红桤木制成,半掩的旁门便站着几个垂首而立的侍者。门匾雕花,皆是镂空云纹,那“宣锦客栈”四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比起他先前他在京都之中住的客栈自是不如,只是倒也比沈逸风想的好多了。 “怎么住这般的客栈?”沈逸风对着李薇竹说道,“我记得先前你曾说过,囊中羞涩,能省则省。” 李薇竹从茜草的手中推过沈逸风的轮椅,这般更合适她与沈逸风说话,俏俏软软一笑,“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我干娘,有我干娘了,银子便不用那般省了。” 沈逸风感觉李薇竹推动自己,好似那一日她推着自己走过穿天桥一般,想到了穿天桥那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传说,他的身上泛起了一种微醺的暖意,像是喝了烈酒,连指尖都是暖洋洋的。 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将开了两间房后,将行李全部安顿好,已将申时了。 “我去药铺瞧瞧,你便在这歇吧。”李薇竹见沈逸风舟车劳顿,毕竟是双腿不便之人,更应注意休息,更何况论上时辰,今晚上又到了该给沈逸风行针的时候了。 “你自己去?”沈逸风眉头微蹙,一双黑眸落在李薇竹身上,“我也正想看看洛阳风景,应与襄阳不同。” 一本正经的想要出去逛逛?李薇竹抿唇一笑,她可不是去逛的,而是要去买药的,“你好好休息,我不是去逛景致的,而是问问看药铺,要是你喜欢洛阳城,晚些时候我们去逛逛。” 李薇竹刚想要离开,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沈逸风捉住了,“既然是给我买药,我更应该一块儿去了。” “你不累吗?” “黛山,你晚上还要与我施针,岂不是更累?” 话音刚落,沈逸风就见着李薇竹有些心虚眨眨眼,“那位就一块儿吧。” 李薇竹心中想着,她不过是给他喝药了之后在他的面上针灸,他怎就知道自己累得很。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她在心虚? 两人心中各怀心思,便出了客栈。白芨收拾东西,同时也要煎熬晚上药浴用的药液,茜草就跟着两人出去。 进城的时候,白芨就打听出来,洛阳城里最出名的药铺就是天济药铺了,二人并不识路,好在茜草四处打听,终是找到了所提的那间药店。 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李薇竹心头感叹洛阳之繁华。虽已时晚,这里仍旧络绎不绝,柜台边,有数个大夫,其中一个瞎了半边眼的老郎中,在给需要看病的人把脉。如此看来,这药店是连着治病一起,而那个老郎中面前的百姓明显是衣衫褴褛,这天济药铺不仅仅是富贵人家可以看病,穷人也是可以。 看到这等情形,李薇竹心头一动。 “治病并非富贵子弟专有。”沈逸风见着李薇竹出神,便说道,“只可惜,很多人是请不起大夫的。” 李薇竹没想到沈逸风能有如此感叹,在她看来,侯门世子便是久居深宅大院,难以体察民间疾苦的。她眼眸一暗,眼前闪过那些病人痛苦的扑倒在病榻上,却没有人为之切脉,兀自握紧拳头:“人命不分贵贱,救人亦是如此。只是许多的药材不便宜,许多百姓掏空了身家来治病,病怏怏的还没有好,钱财已经耗费的干净。”李薇竹想了想又说道:“我就觉得除了要考虑哪味药可以医治好病人,也要考虑价格的因素,对那些囊中羞涩之人,最好用些便宜的药材。 半晌,李薇竹才松开拳头,回过头去,发现沈逸风正微笑的望着自己。 被盯得有些不适宜,李薇竹颔首躲过:“怎么?” “没什么,”沈逸风摇头,望着李薇竹窘迫的模样,“只是想到白芨姑娘所说,你从寨中出发的时候还有些银钱,到了漳阳城的时候,已经散了大半了。” 李薇竹越发有些窘迫了,“我那时候刚从寨中出来,什么都不懂。” “客官要什么?” 李薇竹还想回答什么,却被小二的吆喝打断。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轮到自己,“是看诊还是抓药。” “抓药。”李薇竹答道,“一两白术、三钱刘寄奴、一钱神曲、半两秦艽……秦皮。”李薇竹说了许多,那个伙计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李薇竹每说一味药,他就飞快地抓起了对应的药。 等到全部抓完之后,问道:“姑娘还需要什么药吗?” “太白乌头,还有天山雪莲,你们这里有吗?” 李薇竹的话一出,店小二眉头一皱,将李薇竹上下打量一番。眼前姑娘虽不算穿着寒碜,但也说不上华丽。举止行动见,却隐约有种大家闺秀的风范。还有李薇竹身边的不说话的坐在轮椅上的公子也是如此,两人看上去像是世家出身。 只是既然是世家出身,又为何穿上如此寒碜的衣裳? “您等一下,这是要问掌柜的。”小二指了个位子给李薇竹,示意她稍作片刻,自己却进了内屋。 李薇竹也不奇怪,这太白乌头和天山雪莲都是罕见药引,产自西北,若是偶然得了,当镇店之宝收着。如今自己唐突购买,一个小二自然拿不了主意。李薇竹的心中一喜,若是此处有是最好的,她就不用去西北去采买俩味药了。 其实她也不贪心,就算只得一味药也是好的。 沈逸风瞧着李薇竹面上的笑容,低头呷了一口茶水。 不一会儿,便有个身着麻色直裰的老人走出,他年过四十,身材清瘦,须发垂至胸口,单手抚在背后,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眯眼望像李薇竹,似要将她看穿似的,半晌才问道:“你要太白乌头何用?” “治病。”李薇竹觉得他这问题好生奇怪,既然是要太白乌头,除了治病还能够干什么? “何人所开药方,可否给老夫一看?”掌柜问道。 “我便是大夫,只是药方的话……”李薇竹摇摇头说道,“这方子是别人传给我的,不能外泄。” 第64章 ^_^1 掌柜的眉头皱起,听着李薇竹说道:“你不必担心价格问题,我既来买,自是可以付清的。” “钱乃身外之物。”掌柜摇着头,“只是这药珍贵,万不可糟蹋在无用之处。你一阶女子,所接触病症应不是疑难要症,用不到此等名贵药物。这太白乌头不能卖你。” “女子又如何,即是大夫,何种病症都能遇见。”李薇竹眉头一皱,尽管这般遭人怀疑已不是第一次,但仍让她心头苦涩,“我便是需要这太白乌头为药引,自不会糟蹋药材。” 见掌柜摇头,沈逸风开口说道:“掌柜,黛山是要医治我,才会用太白乌头这味药的。” 掌柜看向沈逸风,旁人看得是他宛若谪仙的气度,看得是他俊朗的外表,他看得是他眼底的淡淡青色,手指扣上沈逸风的脉搏,眉心渐渐拢了起来,这位公子的身子已经是灯枯友尽之象,“这!” 掌柜的一愣,像是不敢确信自己所诊的脉搏,重新探上了沈逸风的脉。 李薇竹说道:“你再看看他的面色。” 脉象是死脉,面相尚有一线生机,掌柜肃穆起来,“这真是你治的?” “是。”李薇竹点头。 掌柜还想说话,却听得外面一阵糟乱。 “门外何事?”掌柜眉头一皱,自己这药房多年老字,方圆众人都尊敬仰慕,很少在附近喧闹。如今动静,还是第一次遇见。 “砍人啦,砍人啦!”不知谁喊了一句,气氛更是沸腾起来。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原在店里的病人,也都凑到门外想看个热闹。 茜草已经挤到门边,这会儿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匆匆对着李薇竹说道:“外面有疯子在砍人。” 听到了茜草的话,李薇竹的一悚,来到药铺里抓药的,多是老弱病残之人! “血,血!”然后,是一阵惊呼。人群立即手忙脚乱,一个个退回药店之中。李薇竹见情况混乱,可能会有误伤,便说道:“茜草你力气大,把门板插好,别让他进来!” 来药铺里看病的都是身子虚弱之人,要是被疯子砍了进来岂不是糟糕? 经过李薇竹的提醒,手脚快的活计,便很快动作起来。几人配合,先将病人请回药店之中,然后用门板将门堵死。巨大的木栓落上,不让外面的疯子可以闯进来。 只听得一阵撞门的声响,似乎是柴刀披在木板上。众人皆惊,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情形。来看病的一个童子,听着外面的动静,竟是一下子哭了起来。 童子的娘亲蹲在孩童的面前,一下又一下拍着孩子的背,“别怕,没事,没事的。”那位娘子看了李薇竹一眼,外面那人得了癫疯,竟拿着柴刀四处砍人。若不是李薇竹指挥得当,只怕让他冲进来,情况便不可收拾。 李薇竹听到人远去的脚步声,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正要看看情况,却忽然发现沈逸风在望向自己。 只见他眼角含笑,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一双黑眸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他似乎并未因惊险情况所动,反而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心跳没来由一颤,似是漏了一拍。李薇竹撇过头去,三两步走到被抵住的门前。那里有一道被柴刀劈出的裂痕,正好可以望见外面。 “姑娘,别靠太近!”见李薇竹要通过这缝隙向外看,四周人慌忙阻止。经过方才指挥,他们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大夫挺有好感,如今门外疯人尚在,她一介女子如此以身犯险,自然让人放心不下。 “没事的,我知道分寸。”李薇竹摇了摇头,谢绝了众人好意。 沈逸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浅笑的笑容更胜。李薇竹紧张时的俏脸微红,总让人有种心软的怜惜之感。明明很柔弱的女孩子,却总能做出许多自己都惊讶事来,让人不知道是抱在怀里呵护更好,还是放任她闯荡。 透过缝隙,李薇竹倒是看清了门外。 “疯了,砍人啦!”“救命,救命啊。”“娘,呜呜,娘,呜呜,你在哪儿?” 街上一片混乱,人群中不断传来惊呼。只见一个手持砍刀的男人从药铺的方向往大街上跑去,头发蓬乱,一身衣衫被撕裂,仿佛是从山野里出来的野人。他嘴中发出无意识的嚎叫,像是野兽一般,见着了一人手中的柴刀就砍在那人的身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这场混乱中受伤,殷红的鲜血零散的落在地面上,场面便更加糟乱起来。 青石板的地面上有殷红的血,只看着这些画面就让人心惊胆战。李薇竹的手捏成了拳头,有些暗恨自己的无力,所想出的办法只是龟缩在一角,而不能擒住此人。 藏在衣袖之中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李薇竹吓了一跳,就发现是沈逸风的手。 她的手指被人掰开,沈逸风转着轮椅到了李薇竹的身后,“等会就会有人止住他的,别把自己的手心掐疼了。”沈逸风明白李薇竹的那无能为力之感,他坐在轮椅上,这颓丧之感远胜于李薇竹。 李薇竹面上一红,此时众人都关注外头的疯子,倒也没有人留意她和沈逸风的动作,她悄悄地收回自己的手。 沈逸风握住她的手,残留的温度让她心悸。 再看看外面,只见得人群中走出几个身强体健的汉子。他们在商议之后,决定一同上去擒拿疯人。 说时迟那时快,几人一拥而上,从各个角度将疯人直接抱了起来。疯人似乎还在挣扎,无奈手中柴刀被夺,又是寡不敌众,便很快被几人制伏,用绳子捆绑了起来。 药铺里的人见着李薇竹围簇着没有危险,也透过裂缝看到了街面上的状况,见着那疯子被那群人围住的时候,皆是心跳加速,这会儿见着那疯子被人擒住,都是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快开门,把伤员送进来。”掌柜一时放下了沈逸风的病,叫人打开门板,外面的情况果真一片狼藉。来拿药的病人也参与其中,将伤员全部送入药房之中。 李薇竹对着茜草说道:“你在这里照料灵涵。”说完之后提起了裙摆,就往外走去。竟是想着那疯子走去。 “她在干什么?”“不知道,难道是她认识的人?”对那个疯子所有人都是望而却步的,看到了李薇竹的动作,搬着手中伤员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李薇竹走近的时候,四个三五大粗的汉子正死死抱住那疯子,还有一个人拿着绳子似乎不知道如何下手。 “姑娘,这疯子力气大的很,别在这里,凑热闹也不是这样凑的。” “我来吧。”李薇竹说道,从衣袖里取出闪闪发亮的银针,手上的银光几个闪落,就见着那疯子的晕厥了过去。 那几个汉子面面相觑,李薇竹已经开口说道:“这样就好捆着了,他的力气大,记得捆得牢固一些。” 距离有些远,李薇竹又是被对着他的,他看不到李薇竹的面色表情,他却猜得到他的黛山的神情。 帮着那群人让疯汉平静下来,李薇竹走回来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一些。 沈逸风的手放在轮椅上,看着有人迎着李薇竹,他的手用力的抓住了扶手,如果他也可以站起身子,他也会走向他的黛山。而现在他做不到,因为用力,他的手背泛起了青筋。 忽的轮椅转动了起来,沈逸风回头一看,是茜草推动着轮椅,她依然是沉默着,沈逸风却觉得她好像看穿了一切似的,推着他往李薇竹的方向走去。 李薇竹对着沈逸风一笑,“我让他昏过去了,好让人可以带去官府。” “做得好。”这一句是天济堂的掌柜说的,赞许地看着李薇竹,“姑娘的针灸使得好。” 话还没有多说两句,就再次被人打断。 “天啊!”只听得一声轻呼,其中一人指着抬过来的一人,他仰面被人用巨大的床单裹住,伙计抓住四个角,把人搬到了药堂里。 浓郁的血腥之气,几乎把药铺的药香赶了出去。 腹部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涓涓鲜血从里面汹涌而出,染红了身子下巨大的布,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溅起了血花。他似乎已因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在见到了掌柜的一瞬,那目光却亮了起来,求助似的朝掌柜伸手,却无力的落到地上。与之滑落的,还有一滴血。 嘈杂的药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药铺后堂的那个半瞎子大夫正站在伤员的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伤口,不忍心的说道:“可没有什么药能够让他这么大的口子快速结痂止血,分明是活不下去了,哎。” 掌柜也流露出可惜的神情,这人是救不活了。 那人听见掌柜对他的结论,眼里透露出绝望的眼神,他还这么年轻,一点都不想死。 想要开口说话,失去了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什么都没有的音符。 李薇竹推开前面挡着她的人,也像先前的大夫那样蹲下去看着他的伤口,掌柜觉得李薇竹有些不分轻重,但是想到刚刚李薇竹那针灸,“莫非姑娘可有针灸之法给他止血?” 所有人都看着李薇竹。 而李薇竹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摇头。 第65章 赠送太白乌头 掌柜的眼里流露出巨大的失望,或许是因为李薇竹一开始说那灯枯友尽之象的沈逸风她可以救治,或许是因为李薇竹用银针飞快地制服住疯汉,无形之中,在她的身上他已经寄托了许多的期盼,“姑娘,太白乌头……”就算是她不能治好现在这个人,他也准备把太白乌头卖给她了。 起码李薇竹是有这个能力利用太白乌头,而不是把难得的一味药材放在库房里头生会。 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薇竹就说道:“我没办法用银针给他止血,但是可以把他的伤口缝合起来。” 李薇竹的话音刚落,伤员的眼里复又燃起了希冀,看着李薇竹的眼神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姑娘!救我!”他不管李薇竹看起来是多么的柔弱,但是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她一定能够救他的。 “这小姑娘气势不错,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你还真别说,我看人家姑娘说话真不像作假,这等奇迹之事,只怕是没有遇到能解决的高人。” “缝合之术我是听过的,这年轻的姑娘当真是可以?” “她年纪实在是有些小,能有多少的医术?又是个女子,况且掌柜的都摇头没有办法。你忘了天济堂掌柜是什么出身?” “只是我看掌柜的似乎相信这年轻姑娘,如果掌柜的都相信,这位姑娘一定是有些本事的罢。” “指不定是病急乱投医。” “……” 人群中的交谈互相传到彼此的耳朵里,有的人看着李薇竹倒是有那么期盼的眼神,希望李薇竹能够给他们一个奇迹,有的人看着李薇竹的目光里有审视和怀疑,觉得李薇竹年轻又是女大夫担不起这样的医术,还有的最多的就是纯粹看戏的。 “既然姑娘有把握,那姑娘现在该如何做?”掌柜并没有轻视之心,一副讨教的样子,尤其是握着沈逸风的脉搏,李薇竹如同是能够治好他的人,那么眼前的伤情她有办法出手,他是相信的! “再稍微等一会,”李薇竹说道,“我已经让丫鬟去拿我的药箱了,等会就可以了。”李薇竹严肃认真的脸使她看起来让人信服了不少,“有没有干净的厢房,我还要剪刀、开水、银箔。”李薇竹一边说着,就准备跟着掌柜往人去的厢房里头去,刚刚迈开了脚,就看到了独自坐在轮椅上的沈逸风。 “灵涵……” “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能够让我坐一坐。”沈逸风对着伙计说道,又看着李薇竹,“黛山,你好生救人,我帮不上你的忙,能做的只是不给你添乱了。” 她看着他的眼,只觉得是心猿意马的心跳几乎冲出她的胸膛,不添乱而已,只是寥寥数字,许多人都是做不到的,其他人再信任她,觉得她能够救治也是天降奇迹,而沈逸风不一样,他态度温和,相信自己会尽力而为,如此就够了。 李薇竹的唇角浅笑,那笑意自唇边飘荡就漾到了她的眼底,杏眸里是温柔的笑意,含着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情意,“恩。”她重重点头,然后跟着掌柜走。 李薇竹在静房里,用剪刀剪开了他的衣衫,用煮了银箔的的开水给男子擦拭旁边的肌肤,给伤员喂下了麻沸散,银针落在男子赤·裸的胸膛上,血流涌出的速度立即就减缓了不少,但是这还不够,等到茜草拿过来了她的烈酒,她的针线,她才能够真正的替这人止血。 茜草已经一路小跑着过来,李薇竹把药箱放在伤员的周边,从她一打开药箱的那一瞬间开始,掌柜看着李薇竹的眼神彻底就敬重起来了。 从李薇竹的药箱就可以看得出来李薇竹是个怎么样的大夫,药箱里随时备着整齐的必用药材,还有银针袋里的银针都是干干净净的,从细节上也可以看得出李薇竹是一个细致的大夫。 烈酒在白瓷碗中曳曳绽放,房间里也充斥着烈酒的味道,浓郁到只让人吸一口,便觉得肺腑都是酒气。掌柜见着李薇竹用细针穿着黑色的发丝,一双素白灵巧的手,在血肉之间穿行,她甚至用上了顶针,好似缝合的不是皮肉,而是在布匹上绣花一样。 古医书上的缝合之术是有效的,潺潺流着的血止住了,皮肉上整整齐齐留着黑色的头发丝,是李薇竹缝合过后的痕迹。 掌柜虽然面色平静,但是他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这明明…明明就是失传已久的缝合之书!没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有这个荣幸看到!如果屋里有人把目光放在掌柜身上的话,那么一定能够发现他颤抖的手指,他多么想亲自上手去研究研究这个缝合之术,可惜现在正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见着李薇竹结束了之后,掌柜也上前,“黛山大夫。”他不知道李薇竹的姓氏,只是听着沈逸风称呼李薇竹为黛山,便这般开口。 李薇竹伸出了手臂,挡住了掌柜,同时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等到往后了几步,扯下了面上罩着的口罩,顺手递给了茜草,取下了固定发丝的帽子,对着掌柜地说话,“就让他这般躺一躺,尽量不要靠近他。喊我李大夫就好了。”李薇竹浅笑着。 掌柜的也是学医之人,只是一想就明白了,他现在重症,容易邪气入侵,“李大夫,既然如此,我们出去说话。请。” 李薇竹一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沈逸风,沈逸风见着李薇竹就知道现在里头的那人血已经止住了,目光又落在了李薇竹的手上,她的手现在有些发颤,是累着了吗? 李薇竹每隔几日就要给沈逸风按捏和针灸,手上很是疲惫,更何况在人体的皮肉伤穿针引线,掌柜的看着是轻松,个中的辛苦只有李薇竹自己知道。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的目光落在手上,笑着藏了藏自己的手。 “姑娘,人已经治好了?”“方大夫,是不是这位女大夫出手治好了?”“人怎么样了?” 虽然与躺在内间里的人素昧平生,因为那疯子砍人,让这群人滞在天济药堂里,这会儿都牵挂那人的命运。 掌柜笑道:“劳烦这位李大夫出手,血已经止住了。性命也是无忧。” 看着李薇竹和掌柜的出来静房的时候神色轻松,众人已经猜到了结局,只是亲耳听到掌柜的说起李薇竹的医术,仍然是心中舒了一口气,赞许的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身上,有的惊叹于李薇竹的年轻,有的惊叹于李薇竹的勇于出手,有的惊叹于她的性别。唯有沈逸风的目光落在她长袖的衣裳里,为何她的手微微颤颤。 李薇竹露的一手彻底征服了众人,连掌柜也不得不服气,等到人群散了之后,掌柜喊来了伙计,“去把库房里的红木匣子打开,钥匙在这里。” “是。” 伙计很快就过来了,手里的匣子打开,李薇竹就看到了其内的乌头,呈现不规则圆锥形,稍弯曲,顶端有残基,表面棕褐色,皱缩,有小瘤状侧根。断面呈现灰白色,正是太白乌头。 掌柜把太白乌首亲自递到李薇竹的手里,“太白乌首就送给姑娘了,它到了姑娘的手里,相信姑娘一定不会让它埋没了的。” 李薇竹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的拿着太白乌首,“这银子我得给你。” 掌柜的笑着摇头,“今日里见到了李大夫你的缝合之术,已经是收益颇丰,这太白乌头就充当是学资,这位公子天人之姿,如此早夭十分可惜,拿着太白乌头,救治他的性命就是。“ 李薇竹郑重的向掌柜道谢:“承蒙掌柜看得起,我一定会治好他的。” 掌柜微微颔首,后又说道:“我记得姑娘曾经说过,还需要一味天山雪莲?” 李薇竹的眼睛一亮,“是,掌柜的,你这里也有吗?” 掌柜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小店没有。” 李薇竹的眼睛有些黯淡,但是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了,如果这里没有,她就要去西域去寻这药了,掌柜看她的样子不太忍心,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虽然小店没有,但是我知道文夫人那里有,文夫人的幼弟曾去过西域,带回到洛阳城的,就有这天山雪莲。” “文夫人?”李薇竹略略沉吟,“文夫人是谁?” 旁边还有看病的人,听到了李薇竹的话,就笑着说道,“看来姑娘来这洛阳城的日子不长?这文府的文夫人可是咱洛阳城鼎鼎有名的才女。” 李薇竹想了想就说道:“不管她是不是才女,这药她藏着有,也不一定会让给我。”目光落在了沈逸风的身上,只是为了沈逸风,文府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好拿到天山雪莲。“不过,我还是得试一试,文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告知与我,我想去求上门去。” “文夫人极爱风雅之物,许多文人雅士为得到文夫人的推荐,都喜欢以风雅之物作为她府上的叩门砖,以求的文夫人的赞赏,你们也可以去咱洛阳城最大的那间茶楼里去碰碰运气,看看可不可以得到风雅之物,只要见到了文夫人,那天山雪莲都是小事!” 掌柜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舞色,李薇竹想到这文夫人也是出手大方之人,天山雪莲应该会很容易拿到吧?只是那个叩门砖倒是不用了,有沈逸风在这里,哪里还需要其他的风雅之物。 第66章 “你的手怎么了?”等到刚出了药铺,沈逸风就问道。 李薇竹说道,“没事。” 原本是茜草在推着沈逸风,此时沈逸风双手握住了轮椅的外延,轮椅始动,他的轮椅横到了李薇竹的面前,看着李薇竹,“你的手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少了以往的温和,多了肃穆的味道。 “最好你不要用力的。”李薇竹弱弱说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沈逸风看着李薇竹,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黛山,我以为,我们是不一般的。” 李薇竹还能怎么说,通红着脸,素白的一双手伸在沈逸风的面前,“你看,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刚想要收回手的时候,中指指尖却被沈逸风拉住,“我看看。”他仔细打量着,男子手上的温度,如同像是细小的闪电在体内游走,让她的头发丝炸裂开带着敏感。 “今晚上就不要给我用针了。”沈逸风说道,说完之后松开了李薇竹的手。 “那怎么行。”李薇竹说道,“我是大夫,给你针灸完了,我会好好休养的。” 沈逸风想到身上残留的化骨散的毒力,狠狠闭上了眼。 在路上见着最高的那一座楼,足有四层之高,青色瓦片在阳光下泛着光,四角上立着仙鹤,或有垂首的,或有振翅欲飞的,或有单足立着眺望的,其内有丝竹管乐之声从楼阁里出来,听着让人心旷神怡。 这就是来福茶楼了。 李薇竹和沈逸风两人的心中同时有了这个念头,沈逸风想到了那一日说起诗会的时候,李薇竹的憧憬,便说道:“明个儿我们来茶楼。我先前应过你,要与你去诗会,这里也是文人的集会了,我们去看看罢。” 李薇竹温言,眼眸弯起,重重点头。 白日里的时候,李薇竹让手劳累,晚上先给沈逸风的头面上扎针的时候,手上还好,在浴桶里给沈逸风按捏身体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左手一不小心滑入了他的双腿之间。 算上之前的,已经是李薇竹第四次给沈逸风驱毒了,原本她已经停止了害羞,这会儿手指碰触到他腿间的软肉,把头深深埋了下去,不敢看白芨和茜草两人。 按捏完了又是强忍着难受给沈逸风扎针,等到一切都结束,茜草把沈逸风送到了隔壁的厢房,李薇竹也疲惫的不行,想要洗漱一番,双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白芨见着李薇竹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十分心疼,擦了药油一点点给李薇竹揉捏双手。 见着李薇竹闭上眼,茜草说道:“小姐,我替你更衣,沐浴一番,也会舒服一些。” “好。” 李薇竹累的厉害,在沐浴的时候闭着眼睡了过去,白芨默默地把李薇竹抱了出来,用巾子裹好,替她穿好中衣。 白芨的力气不如茜草大,加上李薇竹也不是小小孩童,白芨抱着她出来的时候,衣服上沾了水,白芨又在房间里房间外跑来跑去,第二日一早起来就生病了,李薇竹是想给白芨刮痧,白芨摇摇头,“小姐,我没事的,喝点药就好了。”说完用手掩住口,又是几声咳嗽。 李薇竹的手确实仍然难受,加上白芨的坚持,最终只是开了药,等到第三日起来的时候,沈逸风仍就以为他只睡过了一日,见着白芨虚弱地躺在床上有些诧异。 其实白芨的病没有多么严重,只是这些天舟车劳顿,身体疲乏导致的晕倒。 “我没事的。”白芨说道,“世子和小姐不是要去来福楼吗?”她不敢耽误了李薇竹和沈逸风两人外出,毕竟前日听到了李薇竹说起天山雪莲之事,只有去了来福楼去买下一些文雅之物,才能够讨了文夫人喜欢,从而得到那药物。 “我留下照顾白芨。”茜草说道,她也看出了李薇竹和沈逸风之间微妙的感情所在,便如此提议。 李薇竹一愣,想到了自己和沈逸风一块儿去来福楼,面上一红,最后应了下来。换上了麻布半袖襦裙,头发梳成丫鬟常用的双丫髻,再略略装扮一番。 李薇竹看着昏黄铜镜之中的自己,也是感慨,殊不知为了沈逸风,她已经做了多少次的第一次了,第一次为男子带头巾,第一次为男子做全身的针灸,现在又第一次的为了这个君子般的男子扮作了侍女。李薇竹不知道,就是这一次次的第一次,也会让自己的心慢慢面向面前的男子。 “你的手好些了吗?”沈逸风问道。 “好多了。”李薇竹说完,就推动着沈逸风的轮椅。 李薇竹和沈逸风来到来福茶楼门前时,还未到巳时,可茶楼里已是热闹非凡。 文人学子们围坐一圈,中间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大概是为了方便众人切磋准备的。偶有人起身高声诵读一首诗歌,其他人或摇头晃脑品评赞扬一番,或不服气的辩驳不妥之处。角落处有人静静抚琴,周围听者无不闭眼沉醉聆听。仿佛诗与琴是在两个世界,可又融合成一幅文人的世界,干净而美好。 “立恒这首诗不错啊,看来近日学问又是精进不少。” “多谢先生夸奖,小子还应多多学习。” “哈哈,老夫可没有夸大,立恒的学问在洛阳城也可以说的上是前首,就不必如此自谦了,不过年轻人这般心性可是不错,以后如若一直这般心性,日后必定有大作为。” “恭喜立恒兄,又被先生夸奖了,看来再这样下去,我们洛阳城这样的小地方可容不下立恒兄这样的大才子了” 李薇竹推着沈逸风在茶楼门前,正是看到这一幕。一位白衣青年站在众人中央,面带微笑的听着众人的夸奖或者是恭维,面容平静,没有一丝骄傲。 沈逸风倒是觉得平常,毕竟作为世子在京都也总是参加这样的诗会,甚至更多比这还要盛大。但是李薇竹心里却觉得忐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满是文人才子的大诗会,看着站在众人中央的白衣青年,想到沈逸风前些天同她说过的京都里的诗会,竟是不由的想象到了沈逸风站在那里的样子,一定是比眼前的人还要潇洒,更加的耀眼和明亮。 又想到第一次在书院里见到沈逸风的样子,背对着阳光而来,虽然坐着轮椅,但丝毫不减风采,真是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想到这里,转头偷偷看了沈逸风一眼,微微红了脸。可转念又想着这就是沈逸风在京都时的生活,而自己只是一个从小就被家人抛弃的孤女,远离京都繁华的诗会,诗词歌赋更是只懂得皮毛,离这样弹琴赋诗生活很是遥远,怎么能配得上京都里最耀眼的公子呢。想到这里,李薇竹苦涩的一笑,转身低声对沈逸风说:“沈公子,我们进去吧。” 沈逸风察觉到李薇竹低落的心情,以为她是因为眼前的诗会而紧张,就微笑着安慰她。 “黛山,别怕,你的丹青在里头也是可以拔头筹的。”说完又温和的一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让人生生的移不开眼。 这不是沈逸风第一次叫李薇竹“黛山”,可是每一次叫,李薇竹的心都跳的厉害,因为这是沈逸风为她起的字,沈逸风也说过,交好的友人之间都是互相称字的,一想到这些,又觉得其实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远了。 李薇竹听了沈逸风说的“拔头筹”竟是真的心情好了许多,暗骂了自己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为沈公子解毒,其他事情都可以以后再想,这样的无双公子若是真的英年早逝,岂不是太可惜了,思绪转换很快,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思量,只听李薇竹轻轻的回答了一句“恩。”就推着沈逸风来到了茶楼里间。 二人来到茶楼里间,先是扫了扫大厅了的众人。有身穿素色长衫的穷书生,也有绫罗光鲜的富家公子,还有一些带着帷帽的闺中小姐,甚至在二楼雅间偶尔撩起的门帘深处,静坐着些夫人们。 “京都里也这么热闹吗?”李薇竹小声问道。 沈逸风微微颔首,这熟悉的氛围当真让他想到京都里头的那诗会的盛状了。 这时麻利的小二跑过来,看到坐着轮椅的沈逸风,也就是诧异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后扮作侍女的李薇竹,觉得这公子俊秀非凡,就连侍女都这般漂亮,小二也就是一瞬间呆住然后又恢复了满脸笑容大声的说。“公子也是来论诗的吗?是要坐在雅间还是大厅呢?” 因着两人想着的是随意看看,在大厅更能方便看到众人的作品,于是就坐在了一个清净的角落,对机灵的小二说了一句,“来壶清茶就好。” “得嘞,请公子稍等。” 沈逸风与李薇竹也算是相处了一阵了,知道李薇竹平时对喝茶没什么讲究,但是如果是浓茶就会皱皱眉头少喝一点,想必是不喜,于是就点了一壶清茶。李薇竹没想到沈逸风还注意到这种细节,以为沈逸风也喜欢喝清茶,内心为这两人的共同喜好微微窃喜。 因着李薇竹扮作的是侍女,就站在了沈逸风轮椅的旁边。 第67章 刹那心动 沈逸风之前想着的是,若是李薇竹扮作了侍女,便与她更亲近了一些,却忘了,若是李薇竹扮作他的侍女,这般的场合便是无法坐下了。 李薇竹刚刚站定,就听见沈逸风的声音响起。 “抱歉,委屈你了,黛山,为了我你只能站在一旁。”说完眸子微微暗了暗,痛恨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受着李薇竹的照顾,偏偏他对李薇竹还心生情愫,有着不一般的心思。 李薇竹一愣,“没事,我跟着祖父去采药的时候,漫山遍野跑着,站这一会儿又算是什么呢?”说完之后粲然一笑。 沈逸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若是他能够站得起来,怎的也不能够让心仪女子扮作自己的侍女,也应当是自己扮作她的侍者。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看着他的双腿,神情低落,以为他艳羡那正中的少年,意气风发,而他此时不良于行,只能够坐在底下。没由来的觉得心疼,这个人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却遭到了家人的毒害,又是仆人的背叛,现在又是断了腿,除了自己的人,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照顾的人。 平时他也只是面带微笑,很是乐观温柔,让人轻易就忘记了他曾经还有现在遭受的苦难。看到现在这个情绪低落着对自己说抱歉的少年,才恍然惊觉,他也不过是才十七八岁。 想到这里,李薇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轮椅身前,蹲下身子,笑着对沈逸风说“灵涵。” 这是李薇竹第一次清清楚楚的面对沈逸风叫出他的字,微微有些羞涩,但是现在为了安慰沈逸风,李薇竹努力忽略了这些小情绪,“你不喜欢诗会?” 沈逸风他的薄唇抿成一线,“没有。”他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 李薇竹却以为这来福楼当真是待不得了,这里的书生学子意气风发,她看着这盛景,有些好奇又有些自卑于自己的经历,那么沈逸风呢?如同这位白衣书生的立恒一样,曾经的沈逸风许是诗会之中的焦点所在,而现在却断了腿,站不起身子,只能龟缩于一角。 如果是其他的患者,李薇竹许是会朗声告诉他,这只是一时的,等他站起来就好,而面对沈逸风,她总是心很软,软的不似他的大夫,“你若是不喜欢,我们就走吧。”李薇竹说道。 她刚想要推动轮椅,手腕就被沈逸风捉住,沈逸风看着李薇竹,“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懊恼,先前应了让你扮作我的侍女。你只能站着。”他看着李薇竹,目光里是关切,“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是我扮作你的侍从,站在你的身侧。” 他扮作她的侍从?李薇竹原本是有些低沉的,却被这个主意逗得有些发笑,有些人就算是穿上龙袍也不像是太子,她很难想象沈逸风穿着侍从的衣裳,扮作她的侍从。沈逸风这样的男子,就算是扮作侍从,也是灼灼的。 自从偶遇过一次孟夫人,被孟夫人甚至查看耳上的红色小痣,李薇竹出门在外总是会装扮一番,此时她用黛粉勾勒了眉眼,让五官比不施脂粉的时候暗淡一些,笑起来的时候仍然是好看的紧。她笑起来的时候,花蕾一般的唇瓣微启,露出雪白的贝齿,眼眸弯起,漆黑如同点墨一般的眸子里盛满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笑得粲然,不似京都之中那群闺阁少女掩唇而笑,她的笑容绚烂的让人也忍不住牵起唇角,露出浅笑。 像是鼓起的风袋被戳上小孔,沈逸风也泄了气,看着李薇竹,“有那么好笑?” “当然。”李薇竹笑着说道,“我当真是很难想象你扮作我的侍从的。”等到笑够了之后,李薇竹才说道,“我从小和祖父一起学医行医,中间早已经过不少苦难,也看到过许多人情冷暖,站在这里一个时辰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扮作你的侍女,一开始就是我提议的。” 说到了侍女,她仍是觉得好笑,眼眸弯起。 沈逸风听她说完这些话,刚想说什么,就又听到李薇竹继续说道,“再说,今个归根到底是为了我。你许是觉得这般的诗会没什么意思吧。”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没料到李薇竹会这般说,“怎会?”想到刚刚李薇竹推着自己的轮椅的举动,反而觉得自己扰了李薇竹的兴致,缓声说道,“这里很好,比京都来也不差的,算是难得了。” 李薇竹弯唇一笑,“那就好。”想了想又说道,“为你解毒是我答应了你的,我是一个大夫,答应了就一定不会食言,这也是我自愿的,中间受到什么辛苦我都不会退缩的,再说了,只是站一站,算是什么吃苦?我虽然扮作你的丫鬟,难道你就当真把我当丫鬟来用?” 沈逸风摇摇头,他怎会拿李薇竹当做是丫鬟? 李薇竹见着沈逸风的样子,笑道:“其实今天来,除了是长见识,或许当真还有其他的文雅得意之作,能够入文夫人的眼,你的画作虽然好,只是也不知道文夫人是否喜欢丹青。”长睫轻颤,“我希望你能够站起来,看着这热闹的诗会,我就想着,你应当是刚才被众人围起来的那个立恒一样,风姿卓越,惹人艳羡。你就算是伤口疼痛难忍,也要忍下,我会努力为你去寻药,努力让你站起身来,努力祛除你体内的毒素。” 一说完这些话,李薇竹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脸上的热意,但是难得的没有躲起来,而是正视沈逸风的双眸,希望得到回答。因为她不希望沈逸风总是觉得亏欠着自己,总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她希望两个人可以一起努力,去对抗那西域□□。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亮晶晶的双眸,没由来的觉得温暖,觉得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也都不算什么了。大概是上天怜他被亲人仆人背叛,所以才让他遇到眼前的少女吧,单纯可爱,笑起来双眼弯如月牙,毫不做作;同时又坚韧不拔,决定做一件事时,就不怕任何困难。这个女孩不像他在京都遇见的任何闺阁小姐。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忽的就想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彼时她还是扮作男儿的打扮,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又是娇俏少女,那时候他认不出两人本是一人。 而现在,无论李薇竹扮作是什么模样,他都有自信可以认得出她。 沈逸风恍然间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一脸坚定的少女了吧? 可惜她从未见过自己能够站起来的样子,沈逸风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腿可以治好之后,只是默默等待李薇竹治好他的腿,此时却有些迫切,他想早一点战起身子,让她看看自己完好时候的模样。等他身子全好了,一定会用尽自己的全部去保护这个少女。看着眼前这个还在故自执拗的少女,他微微一笑,说:“好”。不知道是回答了女孩的问题,还是回答了自己心中的那句喜欢。 两个人都微微一笑,觉得两个人之前的关系好像不一样了,又好像和原来没有什么不一样。 就在这时,茶楼里的琴声突然就变了,如果说一开始是铮铮古琴,奏乐是高山流水,这会儿则是琵琶初裂,轮指在琵琶上,乐声就从曲高和寡的高山流水,变成了活泼欢快的曲调。 不一会儿就听见周围发出了响亮的鼓掌和喝彩声,见着李薇竹想要凑热闹,沈逸风就说道:“你去看看吧。” “我们一块儿。”李薇竹推着沈逸风的轮椅便往里头去了。 因为李薇竹面上带着恬然笑意,加上沈逸风坐在轮椅上,便有人让出了位置。 李薇竹看着台中,有一女子腰肢纤细,正在舞蹈。双手柔软,摇摆似柳枝,她足尖点地,转了起来,而琵琶声也是不断,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回首时候,眸色流转,李薇竹倒是一愣。她这一愣,也就只顾着打量着女子,而不是看她的舞姿了。 那翩翩起舞的是一个长相不俗的小姑娘,和她年纪相仿,柳叶眉弯,巴掌小脸,上身倩碧色滚银边对襟衫,下身是石榴红绣玫瑰折枝裙。 而更巧的是,这女子竟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盯着跳舞的女孩看了半晌,李薇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望向沈逸风,刚想问出口,那跳舞的女子已是亭亭立于地面,脸颊微红地说:“献丑了。” 众人叫好声不断,压住了李薇竹的声音,那位小姐的面容清丽,舞姿翩翩,引起了不少在场书生的遐想,不少目光含着倾慕之意。 “怎么了?”沈逸风没有听清楚李薇竹的话,便拉了拉她的衣袖。 这里的声音仍然是吵杂,李薇竹就低下了头,凑到沈逸风的身侧,“你觉不觉得……”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女子的声音清脆如同出谷百灵鸟,“沈公子。” 李薇竹抬头,恰巧看到了少女眸色飞快划过了什么,只是那速度太快,她看不清。 见着李薇竹看向她,少女微微浅笑,声音欢快而温柔,“原来沈公子也在洛阳城?”她的目光闪闪,看着沈逸风,莫名地让李薇竹心中有些不舒服。 第68章 贝思怡的思慕 此女正是和华氏一起出京寻找女儿的贝思怡,华氏一路舟车劳顿到达洛阳歇脚。 而贝思怡听闻来福茶楼有斗诗,便同华氏撒娇想要见识一下,华氏把贝思怡放在心尖尖处,听着她的撒娇,虽然身体疲乏,还是带着贝思怡来到了茶楼。 贝思怡从小跟在华氏身边,诗词歌赋学的不差,跳舞更是请了专门的师傅仔细学过,贝思怡原本是没准备下场跳舞,最多是吟诗两句, 好让华氏见见自己对这些才子们的吸引力,好让华氏意识到,她贝思怡已经快要十四了,等到回京了之后,应当给她准备合适的人家。贝思怡过往时常同华氏撒娇,让华氏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竟是从未替贝思怡考虑过夫家的事情。 贝思怡在二楼的雅间,染着丹寇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她托腮想着诗词,谁知道不经意地瞥向楼外,就见到了李薇竹推着沈逸风的轮椅。 那是沈逸风!当时意识到了沈逸风出现在洛阳城的时候,而且就要进来福楼的时候,她就挺直了脊梁。 沈逸风是沈王爷世子,在京城时常是参加一些诗会,而贝思怡也会跟着谢薇梅谢薇兰等一起去,每次诗会都是沈逸风夺得头筹,再加上沈逸风模样俊美,气质温和,待所有人都温和有礼,让贝思怡芳心暗许。只是贝思怡身份不高,一直没有与沈逸风说话的机会,让她嫉恨不已的是,明明样貌最为平反的谢家长女谢薇梅是他的未婚妻。 沈逸风失事之后和谢薇梅退了亲,现在虽然是坐在轮椅上,只是他的世子身份摆在那里,沈逸风仍然是贝思怡心中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想到这些,贝思怡微微一笑,今天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接下来就有了为何她会在茶楼当众跳舞这一幕,虽然未出阁的小姐在茶楼跳舞有些不和规矩,但若是以舞会友的话,传出去也是一番美谈。 贝思怡便用足了十二分的心思在台上跳舞,她的双手柔柔似流水,她弯折腰肢不胜风力,她的目光也倾注了她对舞蹈的热忱,刚开始的时候沈逸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谁知道后来竟是转向了身边的侍女。贝思怡走了神,脚下乱了一个拍子,原本应当是她人生之中最好的一舞,此时就落了下成了。 一曲舞毕,她径自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同沈逸风招呼。 李薇竹正想问沈逸风有没有觉得自己与跳舞的女子有些像的时候,没想到贝思怡会突然开口与沈逸风说话,言语间还颇为熟稔。抬头看向沈逸风,就见到沈逸风的眼底有着淡淡的疏离,开口说:“沈某外出散心游历,没想到在这洛阳城有幸见到了贝小姐的舞蹈。” 贝思怡没有料到沈逸风的声音是如此的生疏,转念一想,她虽然一直思慕沈逸风,只是沈逸风这般的人物何曾留意过她?想到刚刚的一舞,不要让沈逸风以为自己太过于不矜持,于是就见贝思怡脸颊微红轻声说:“思怡跳舞的时候倒是没有想过会遇到熟人。我刚才与大家都相谈甚欢,与大家交流也受益匪浅,而思怡才疏学浅,只有舞蹈勉强能见人,所以就献丑了,也算是以舞会友了。” 贝思怡微微侧过脸,她知道她这般右侧着脸最为容颜美丽,长睫轻轻扇动,“到底仍然是比不上舞院里的许多人,献丑了。” 贝思怡的话刚说完,就有人说道:“怎会,姑娘的舞蹈跳得很好,好一个以舞会友。” “京都之中有女子进修,这样的诗会原本就是文雅之事,思怡姑娘的一曲,让咱们洛阳城蓬荜生辉。” “咱们洛阳城的闺秀,若是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也不要矜持,有思怡姑娘珠玉在前。” 贝思怡听着夸奖她的话,唇角露出浅浅笑容。 “珠玉是不敢当,我像是瓦楞了。思怡在京都时就听闻沈公子丹青圣手之名,恰巧今日沈公子与思怡偶遇在洛阳,不知可有幸一见公子现场作画吗?”她的一双明眸顾盼生辉,起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自己对沈逸风的崇拜之情,稳重而没有丝毫的轻浮。贝思怡不愧是在大家族摸爬滚打近十年的人,心计真真是不少。 在贝思怡说话的时候,李薇竹一直看着贝思怡,越看越觉得贝思怡同自己生得很像,与自己一般,贝思怡同样是做了装扮的,她的眼尾原本是微微上翘的,刻意的描画之下,成了温润的杏眸。 她的有额有一处浅浅的红色伤疤,李薇竹看着伤疤猜测应当有一定的年限,一般的大夫祛除不了这疤痕,她有干娘的方子,倒是可以祛除疤痕。 李薇竹漫无目的想东想西,沈逸风仍然是客气而疏离地听着贝思怡的吹捧,神色不变。 现场的文人学子们也大多是公子哥,有着自己的骄傲,听着贝思怡说沈逸风时京都丹青第一,怎么会服气?尤其是夸耀沈逸风的是年轻貌美的贝思怡,她刚刚的舞姿还留在人的心中。 沉默一阵,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什么沈公子?我是没有听过的。” “丹青圣手?我知道的大雍朝的丹青圣手只有一个,那人已经是七八十岁了,莫不是这位沈公子有不传于世的保养方子?” 这话一说出口,哄得一声便是轰然大笑。 沈逸风依然是不动神色,李薇竹反而恼怒了,站起了说道:“你混说些什么?!” 与之想对应的是一个清朗的男生响起,“若是说丹青圣手,还有一位,便是京都之中的沈世子。” 他的话和李薇竹的话同时说出口,说话的正是那个卓然而立的立恒,因为和他一块儿说话的只是沈逸风身边的小小侍女,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划过,落在了贝思怡的身上,“思怡姑娘,我说的可是?” 这些文人才子中也有从京都回来的,看到沈逸风的脸时,惊呼道:“原来是沈世子!” 而贝思怡也是微微点头,侧过头对沈逸风笑得俏丽,“是呢,所以我才说我是瓦砾,毕竟沈公子才是当世之杰。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幸一观沈公子的墨宝。” 这下大家才反应过来贝思怡口中的沈公子是哪个人。沈逸风虽平时不爱出风头,但十三岁就青出于蓝胜出当时丹青名家,得到一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世子的了”,一时间名声传遍全国。既然知道这位沈公子是沈逸风世子,众人自然没有再敢挑衅的了,纷纷希望沈逸风可以给众人的画作指点一下。 沈逸风的眉心却簇拢着,刚刚李薇竹替他开头,他心中一暖,只是其他人都有意无意忽视了李薇竹的存在。 正想要说话,这时看到楼梯走下一位富贵夫人,旁边有个丫鬟扶着,身体好像不是太好,但丝毫不损耗一身的贵气逼人。只听她威严的说道:“思怡,不得对沈世子无礼。” 这个贵气的夫人正是华氏,刚刚看到贝思怡下来跳舞就有些不赞同,但拗不过贝思怡的撒娇,也就同意了。 她身子有些不适,微微闭目之后才发现楼下的沸沸扬扬,更是认出了事件的中心是沈逸风。 看到沈逸风这个世子在,也只好下楼和他打了招呼。说完轻轻对着沈逸风这边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沈逸风这边时,看到李薇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李薇竹正巧此时抬头,看到了华氏。两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李薇竹有些怔然,她按道理说是一个侍女,这般打量华氏是极为不妥当的,她心里清楚却怎么也挪不开眼,她看着华氏内心竟然有种淡淡的亲近感。 而华氏更是觉得这个女孩看起来眼熟,心中有一种亲近之感,李薇竹在出门之前已经把自己画的平凡了一点,更是把面容改变了一些,所以看起来倒是没有太像华氏了。华氏就算觉得这个女孩看着亲近,可一看她一身侍女的打扮,也就没有什么交谈的心思了。更何况,她的目光落在了贝思怡的身上,目光柔软,这位才是真正肖似她的竹儿。 李薇竹看到华氏挪开了眼,眼底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低落。 这时贝思怡听到了华氏的话,只得轻轻曲了下身体,对着沈逸风说道,“是思怡唐突了。”然后转身走回了华氏的身后,亲昵的拉住华氏的手说:“干娘,你怎么下来了呢?” 华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说,“沈世子在楼下,我怎么能不下来打个招呼,再说,你就这样让沈世子作画,岂不是太无礼了。”嗔怪中还带着亲昵的语气,贝思怡的确在华氏思念女儿时当了替代品,可是也获得了就连谢薇兰也没得到的宠爱。 “我没想这么多啦。”如果忽略掉贝思怡眼睛里的隐藏的算计,倒也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只是就算是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的李薇竹也隐约猜到了贝思怡的心思。 她侧过眼看着沈逸风,只是坐在轮椅上,甚至世人眼中不良于行,他便收获了如此多的目光,待到他能够站起,又是怎样的清艳绝伦。 第69章 画作惊人 画作惊人 沈逸风没有错过诸人的表现,儒雅的笑了一笑说,“沈某如今身子不适,坐着画画,总是有些不得劲的,若是画不出想要的画作,倒不如不话。不过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人,她的画作就是我也得称赞一下,想必不会令大家失望的。” 众人佩服沈逸风的丹青之技,却没想到这世间还有沈逸风也要赞叹的画作。只是沈逸风说的是谁? “刚刚入门口的,挂着的是立恒兄的百梅图。难道说的是立恒兄?” “立恒兄的画艺静进了。”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柳兄的春日牧童图。” 众人七嘴八舌,见着沈逸风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那丹青之术得到沈逸风称赞的总不会是他的侍女,那便应当是在场的人了,或许谁的话被沈逸风相中了,此时抛了出来。 这可是沈逸风啊!知道了沈逸风的身份,交头接耳之声响起,分析沈逸风看上谁的画作,心中又有一种期望,他能够看得上自己的画作。 而贝思怡的心中也是一跳,她的丹青也是极好的,难道沈逸风说的是她?她进楼的时候,只觉得这群洛阳城的才子颇为自负,最好的画作都没有自己的话好。难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逸风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如此一想,一双上扬的眼更是潋滟如波。 听着众人纷纷叫嚷着要看看是谁这么厉害,李薇竹也是怔住了,因为今天来的就只有她们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逸风竟然联系了别人而自己竟然不知道,莫不是像是画本里头那般,沈逸风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别人的方法? 这样想着,这时就见沈逸风把头转向了她,声音清朗似山泉潺潺,他的声音并不大,只是一个开口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都有人都听到了沈逸风的说话声,“黛山,前天还说你的画法有了雏形,今天你就做一张画罢?” 李薇竹一愣,没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好奇那个人是谁,转眼间那个人就成自己了,加上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她心中一瞬间有些慌乱,下意识反问道:“我能行吗?” 这时贝思怡也看到沈逸风的目光朝向了那个侍女,之前只觉得沈逸风对待这个侍女有些温柔,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她代替沈逸风作画,心中有了巨大的危机之感,她是谁?为什么来到洛阳城,沈逸风的身侧不是宋砚和端砚,而是这个女子。 她生得不美,而沈逸风看她的目光却十分温柔,她是得他宠爱的通房? 当下嫉妒心就要冲破了。不过多年的隐忍让她忍了下来,多年来已经懂得了借刀杀人的好处,所以只是轻轻的说:“这位是……?” 只听沈逸风微笑着说:“不用知道她是谁,只要看到她的画就足够了。”说完又转头看着李薇竹微微颔首,“黛山,你相信我吗?” 李薇竹犹豫的眸子一瞬间就转为了坚定,她竟是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毕竟她自个儿也觉得自个儿进步惊人,沈逸风也让她上台,无论如何她也应该踏出属于她的第一步,“信你。”她点点头,弯唇一笑,“我画。” 贝思怡看着李薇竹和沈逸风目光交融,沈逸风对李薇竹的宠溺之情在他的眸色里虽然淡,却是存在的,妒火更是胸膛之中熊熊燃烧,红唇微启,有些困惑地说,“是不是不大合适?毕竟她只是……”话没有说出口,就对着沈逸风陈恳说道,“沈公子,就算是你今天不方便作画,给在场的诸人指点一番,也是好的了。” 眼下之意,又何必让侍女上台作画? “沈世子,我们佩服你的画技,可是你也不能让你的侍女上来敷衍我们吧?” “沈世子,这不是对我们的侮辱吗?” “沈世子,你不做画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可是你找个没名没姓的小姑娘来折辱我们,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 贝思怡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攻击着李薇竹,眉眼弯弯的笑了。没想到这一幕被华氏看在了眼里,华氏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她对于沈逸风让侍女出手这件事情,心中也是不赞同的,众人所求的是他的画作,他是色令智昏了,所以想让自己的丫鬟出风头? 沈逸风避重就轻,不谈李薇竹的身份,原本只是想要埋下伏笔,因为李薇竹是华氏的亲生女儿,而华氏此时也和贝思怡一样,认为李薇竹是沈逸风身边,名字叫做黛山的通房丫鬟。 李薇竹没想到大家竟然会因为沈逸风的话反应这么大,眉头轻皱,他们说话针对自己可以,针对沈逸风就不行了,毕竟沈逸风在她心里担得起“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评价。 怎么可以被这群人折辱呢?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就说沈逸风是七老八十的老怪物,这会更是阴阳怪气,刚想出言反驳,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既然这位姑娘得到了沈世子的赞誉,我们不妨就让她做完画,再说这些不迟,再者,人外有人,也许这位姑娘真的有着无双的画技。”李薇竹听着声音看向说这句话的主人,没想到就是之前被众人围住夸赞的立恒。 显然这位立恒在洛阳城的学子之中十分有威望,他开口之后,场中一阵沉默,继而就有人说道,“立恒这样说,那我们就端看画作了,这位姑娘请吧。” 李薇竹对着立恒笑了一下,谢过他的出言相帮。 立恒一愣,这位黛山,生得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是甜美。 李薇竹回头又看了一眼沈逸风,沈逸风并不说话,只是浅笑看着她。 李薇竹平静的说道:“既然各位这么不相信沈世子的话,小女子就用实际行动证明我还是当得起沈公子的称赞的。” 李薇竹平静的走到书桌面前,闭上双眼,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闭上眼的那一瞬,李薇竹的眼前出现了空白的画卷,虚空之中有笔墨游走,渐渐成了一幅画。 在脑海之中把这幅画的布局和画法想的分明,李薇竹就睁开了眼。 明亮的双眸熠熠生辉,面上已经带上了自信的浅笑,她全然忘记了周围众人的存在,全神贯注的屏息凝视着铺在桌子上的空白画纸,随后拿起画笔一挥而就,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顿时出现在纸上。纸张与指尖的温度仿佛融在了一起,手中的画笔像精灵一样在纸上跳舞,李薇竹此时抿着嘴,眉眼里尽是认真,仿佛这一刻她就是这幅画,由浅入深,细腻勾画。 此刻众人都忽略了她被掩盖过的平凡的容颜,而是被周身淡雅宁静的气质所吸引。 沈逸风看着眼前这个耀眼的李薇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骄傲的微笑,而这一抹微笑恰恰被一直关注着沈逸风的贝思怡收入眼底。 贝思怡嘴角的笑越发的勉强,一是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真的有这么高超的画技,二是她明显感受到了沈逸风对这个小侍女的不同,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一刻钟以后,画作已是完成,众人争先恐后的围着长桌,想要先睹为快。 而先看到画的人也当真是愣住了。 郁郁葱葱的远山仿佛从天边蔓延过来,山脚下一间木头小屋,周围尽是花圃,菊花烂漫的开满了整个山岗,而木屋前一棵桃树灿烂的开着小花。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吸引人的还是桃树下站的的白衣少年,尽管画的只是一个侧脸,但众人已是感受到了少年的风朗俊秀,遗世而独立。 少年挺直的脊梁,微微抬起头望向了远方的山脉,一幅悠然自得的闲适之情。而在整幅画的右侧,用狂草书写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虽是狂草,却丝毫未给整幅画带来凌乱的感觉,偏偏有种毫无羁绊,自由的意象。仅仅是一幅画,却已经让周围的文人墨客感受到了隐居山谷的幽静和平和。 想众人从小习得四书五经诗书棋画,又有几人能够高居庙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又有几人能够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呢,莫不如找一处僻静山谷,和三五好友一起品茗下期,饮酒赋诗,岂不快哉! 震惊过后,这些文人墨客们也不吝啬于赞誉,纷纷出口夸赞道:“没想到小姐画技果真如此出众,刚刚我等言语冒犯,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这幅画的意境深远,非凡夫俗子可以画出,姑娘果然不负世子赞誉。” “我等惭愧惭愧。” 其实这些文人公子们也只是有些骄傲矜持罢了,算不得什么奸恶之人,遇到比自己学问高深的人,也自然放得下身段来敬仰和学习。 贝思怡也上前一步,看着画上的公子,虽然只是侧脸,看不清他的面目,贝思怡却猜到了,那个叫做黛山的人一定画的是沈逸风! 她的手指扣在了手心里,手心里的疼痛她好像意识不到,只是看着李薇竹。 她一定也思慕沈逸风!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心中暗骂一句,“不过是小小的侍女,不过是通房!我可是华夫人的心间宝。”想到华氏的疼爱,慢慢沉稳了下来。 若是她嫁给了沈逸风,定要早早驱赶走李薇竹! 第70章 华氏是她娘亲? 李薇竹画完之后,转头看向沈逸风,只见沈逸风满目微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李薇竹心中也泛出淡淡的喜悦。 在立正书院那一次,她见着许多的书生才子,便觉得她诗词歌赋并不精通之人,在这些人面前作画是有些班门弄斧。甚至她用的诗词也是前人的诗词,画完了之后,虽然觉得这一次比过往画的都好,心中到底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只是这会儿听着这些人的赞许,看到沈逸风的微笑,便像是飘零于水面上的浮萍找到了依赖,心中安定了下来。 想到话画作的内容,画里遗世而独立的白衣少年就是李薇竹心中健康时候的沈逸风,也不知道沈逸风是否看出了这是为他而做的画,想到这,长睫轻颤。 她闭上眼的一瞬,出现画卷之前,便是沈逸风的面容,那面容挥之不去,甚至在脑中作画的时候,便出现了他的影子,她只好用他作画了。 慢慢走回了沈逸风的身边。这时只听见先前出口相帮的立恒又说话了。“这幅画算得上来福茶楼近年来的佳作,想必小姐也知道我们茶楼的规矩。” “什么规矩?”李薇竹当真是不知晓。 立恒笑着说道:“看来姑娘是远道而来,到我们洛阳城的。就是如果有上好的佳作,可以留在茶楼等待有缘之人前来换取。”其实这话说的就有些委婉了,实际也就是可以由人竞拍出钱买下这幅画,这有缘之人可能是真真喜爱这幅画的人,也有可能只是附庸风雅之人,只要银子出的高就能得到这幅画。 李薇竹想了想,他们这一行从洛阳城出来到现在,银子已经用了不少,如果卖了这幅画赚取些路上的盘缠,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画中虽然是沈逸风,只是她刻意模糊了面容,旁人也看不出是他,再说了,她跟着沈逸风学画不过是短短数十日,今后她还会有更多的画作。 想到了这里,就应了下来,“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公子了。” “姑娘无需客气,不过需要在这幅画作的底部用印章。”立恒看着李薇竹一瞬间面色为难,就说道,“若是没有,署名也是可以的。” 李薇竹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回长桌面前,想了想,写上了黛山这个字。 李薇竹看着画作上黛山两字,心中有些微甜的味道,难怪这群书生小姐喜欢诗会,这般在其中拔头筹,出风头的感觉,心中带着微醺之意。 “沈公子。”贝思怡嫣然一笑,“二楼有雅间,不如到楼上小坐?” “思怡。”贝思怡的话刚说完,就被华氏打断了,“沈世子如今不方便。”她隐隐看出了贝思怡的心思,想到了这里有些头疼,沈逸风早就跟谢家有过婚约,虽后来取消了婚约,但沈逸风毕竟双腿残疾,华氏怎么会让自己放在心尖疼爱的干女儿嫁给一个不良于行的人。 就算是二楼不方便,让来福楼里的小厮把轮椅整个抬上去就是了。贝思怡从未见过华氏如此直接驳斥了她的话,愣在了原处。 李薇竹的目光从贝思怡还有华氏的身上划过,今个在来福楼她十分喜欢,只是遇上这位夫人和小姐,当真让她的心绪复杂。初见华氏的时候她是心中有一种微妙的亲切感,而华氏看不起她,还有待这位思怡小姐十分亲昵,让她的心绪复杂。 李薇竹现在扮作的是沈逸风的侍女,便说道:“夫人说得是,多谢小姐的好意,我家公子当真是不大方便,出来这么久,也应当累了。”她说道,又走回到沈逸风面前,轻轻的对他说:“公子,今日我们先回去罢?” 沈逸风看出了李薇竹不欲继续呆在来福楼的心思,便微微颔首。 沈逸风就对华氏和贝思怡告辞。 贝思怡心中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逸风离开了。 在京都之中她与沈逸风没有多少交谈的时候,好不容易在洛阳城偶遇,因为华氏在侧,不好打探出沈逸风下榻的客栈,便眼睁睁见着他离开了。 转念一想,沈逸风贵为世子,定然是洛阳城最好的客栈了,她眼睛微亮,等会回去的时候倒是好生和小二打听一番。 李薇竹推着沈逸风的轮椅慢看走出了来福茶楼的大门。众人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眼中早就没了之前对李薇竹这个小小侍女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赞叹和敬仰。 这时,先前那个对立恒夸赞的老先生出口说话了。“诸位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定要更加勤勉好学,方不负学子之名。” “是。”众人齐声答道。 “思怡,我们上楼吧。”华氏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无力。 若是以往贝思怡就关切华氏,同她卖乖,只是贝思怡看到李薇竹在众人面前大放光彩,又和沈逸风相携而去,心中早已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等到进入了雅间,就迫不及待对华氏说:“干娘,沈公子身边怎么带着这样一个样貌普通的侍女?我记得以前他都是带侍从出行的。” 华氏也是过来人,一听这话,再联系到之前贝思怡的表现,此时确定了贝思怡对沈世子芳心暗许了,虽然太阳穴开始发疼,仍然开口,“思怡,你是不是对沈世子……” “干娘……”贝思怡娇羞的叫道。 听到了贝思怡的娇羞之声,华氏的心中一沉,对着贝思怡说道,“沈世子可是和大房有过婚约的,再加上现在不良于行。” “沈世子才学好,身世也是一等,对待旁人也是亲和有礼……”贝思怡知道嫁给沈逸风这件事,只有得到干娘的支持,才算是成功了一半,所以也没想着对华氏有所隐瞒。 贝思怡只看得到沈逸风的长处了,“思怡,她不适合你。”华氏不停地摇头,双手抓在贝思怡的肩膀上,“你听我的,沈王爷家也没那么简单。我视你如同己出,不会害你的。”华氏把贝思怡揽入到怀中,单手摸了摸她乌压压的发,“今后娘会为你选个门户简单的好人家,让你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贝思怡埋在华氏的怀里,“干娘。” 在华氏的怀里,她的眼眸褪却了以往的温和而无害,陡然凌厉了起来。她的双手死死抓着华氏的衣袖,把上好的蜀锦都抓的皱了起来。门户简单的好人家,恐怕是清贫子弟罢,如果是谢薇兰,她的亲生女儿,华氏会把她嫁给清贫子弟? 她再次往华氏的怀里拱了拱,强压下心底的怒意。 华氏以为贝思怡已经想通,温柔说道:“等会让人去把那个黛山的画作买下,明日里我们去田府,那文夫人既然喜好风雅之物,那个叫做黛山的侍女的画作,也可以当做叩门砖了。” 贝思怡埋在华氏的怀里,说话有重重的鼻音,“干娘,你对我真好。” 华氏确实是为贝思怡打算,此次华氏与贝思怡停在洛阳休息,也是因为听说洛阳田府有天山雪莲这个可以滋补身体的绝世良药,华氏印象中从小贝思怡的身体就不好,这次更是不远万里的陪着自己出来寻找亲生女儿,于是就想着顺道到洛阳为贝思怡求得天山雪莲滋补身体。 华氏做梦也没想到,贝思怡此次陪伴自己出寻找亲生女儿,是为了在路上有机会暗害自己的女儿,也没想到这个从小身体就不好,也是贝思怡为了博取同情而说的装出来了。 华氏与贝思怡这会儿正在上演母女情深,殊不知李薇竹和沈逸风也在谈论着这两个人。 “沈公子……” “叫我灵涵,又不是在茶楼里。”沈逸风说道。 “灵涵”李薇竹微微红了脸,不过想到自己站在沈逸风后面,他也看不到,于是神色也自然了一些。“你绝不觉得那位跳舞的贝姑娘和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沈逸风接口道:“黛山你觉得今天那个夫人怎么样?” “恩?有些严厉,但也有些温暖,好像……好像干娘。”李薇竹从小就被祖父抚养长大,家中女眷很少,长到这么大,除了茜草和白芨,也就只和李志庭亲近过,“不过只是刚开始,后面就觉得不像了,她是谁吗?” 李薇竹在洛阳和京都没有熟识的人,可沈逸风这么说的话明显这个夫人是自己认识的,最起码是知道身份的,于是心中有隐隐的猜测。 她和那个确定的猜测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层纸,李薇竹的心跳骤急,手心里也是濡湿。她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放得缓了下来。 “是谢家二房夫人,是谢薇兰的母亲。”沈逸风说完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轮椅停住了,也就是李薇竹停了下来。 “黛山,你还好吗?”沈逸风隐隐有些担心,毕竟李薇竹想象是一回事,而现在则是亲眼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没事,其实我也隐隐有些猜测,她长的本就和我有些相像,再者,前段时间在襄阳遇到了孟夫人,想必信就传到了京都吧,不过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来,那她旁边的那个贝姑娘又是谁?我听贝姑娘喊她干娘,她还认了一门干亲?”说完,沈逸风又感觉到,轮椅又缓缓的向前走着。 第71章 再见谢二夫人 李薇竹一口气问了许多的问题,沈逸风略一思量,便答道:“那个贝姑娘叫贝思怡,是谢家二夫人的干女儿,听说当年华夫人出门去庙里祈福时正巧遇到了贝思怡,后来中间又经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最后传出来就是谢夫人认贝思怡为干女儿,于是贝思怡就一直教养在谢府。” “我知道她是因为,京都里的那些诗会,谢薇兰不一定参加,而贝思怡定然是会参加的。才学也算是不错。” 李薇竹见着贝思怡便觉得不喜,听着沈逸风提到贝思怡的才学好,心里头有些不舒服,“那总没有谢家大女的才学好。” 谢家长女便是谢薇梅,这般的女子,前后推半年都难得出一个,沈逸风说道:“这是自然。” 听到了沈逸风话语之中的赞许,想到了谢薇梅曾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心里头比刚刚提到贝思怡更加难受。 想要抛开这一切,反正不管如何,她是不准备认这门亲事的,“那这样更好,前有亲生女儿谢薇兰,后有贝姑娘在身边尽孝,我我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找当年不要的孩子?” 沈逸风的双手握住了轮子,不让李薇竹继续推她,“黛山,我们得谈谈。” 沈逸风的样子来的郑重,李薇竹也点点头。 李薇竹推着沈逸风,并没有到茶楼里,而是往东边走去,再往前走半里路,就是护城河。襄阳城的河边多栽种的是杨柳树,柳枝依依,不光是襄阳城,大雍朝的大多城池的护城河也多种的是杨柳,而洛阳城与别处不同。 种着的是红枫,此时五角红叶泛上了红,在枝头舒展的热热闹闹,亭亭如盖风雅而美丽。 李薇竹推着沈逸风,轮椅碾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见着美景,心里头的那点憋屈与郁气也无形之中消散了些。 “就在这里吧。”沈逸风说道。 到了石凳边,李薇竹安置好了沈逸风,与她正对着,她收拢了裙子也坐下,“你想同我说什么?”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白净的面颊,想到了在襄阳时候曾和李志庭说过的那些话,李薇竹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总觉得,当年自己定然是被抛弃不要的。 李薇竹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内里有主意的,李志庭当时就跟他说过,若是当真有内情,细细同李薇竹说起。 如今看着华氏风尘仆仆的样子,定然是要去襄阳城寻李薇竹的。如果当年不是有内情,华氏为何会认上一个和李薇竹有几分相似的贝家姑娘?华氏又为何匆匆来洛阳城? 沈逸风同李薇竹说了他的猜测,李薇竹静静听着,华氏急切这般过来,她想要相信又不敢,若是只是空欢喜一场怎的好?再说了,刚刚华氏轻蔑她的神情,她心中也记着,有些受伤。此时温声说道:“这么多年我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过的也是很好,祖父的教养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而且她多年未曾寻我,现在眼巴巴的过来难免不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他面前的黛山又钻了牛角尖,若是真的遇上了事,又何必是谢家二夫人自个儿过来?天大的事情,打发人过来就可以了。“黛山……”他轻轻开口,虽然知道李薇竹钻了牛角尖也不舍得怪她。 “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为你寻找解药,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应付那一大家子人。”李薇竹看着沈逸风,若是当真有内情,今后会被京都再说,如今,她不想听不想看。 再说了李薇竹现在好不容易从小时候的定亲中解脱出来,又有了可以随时依靠的干娘,可以自由自在的行医是她的梦想,再加上本来就淡然的性子,对家人的渴望也没有那么的强烈。想到了这里,原本有些波澜起的心复又心静如水,“就算是有内情,我有可能也是不认亲的。” 沈逸风被李薇竹的话一惊,愣在了原处。 “是不是吓到了你?”李薇竹抿唇一笑,“灵涵?”她忽然有些玩笑的心思,对着沈逸风眨眨眼。 金色旭阳透过枫叶已成斑驳碎影,她巧笑嫣然,就算是她现在问他什么时候他都会失去了神智。如果旁人说起,当年有内情弄丢了孩子,孩子长大了却不愿认亲生父母,他饱读诗书,觉得此举有些不妥。若是落在了李薇竹身上,他便是觉得,落了一句生恩不及养恩。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沈逸风看着李薇竹,眸色清浅如水,“不过,谢家的事情,我想,最好回京之后查一查,我不想你今后后悔。” 沈逸风说的是郑重,且不是让她现在去理顺当年那档子事,李薇竹就点头一口应了下来,“好,以后再说。”眼眸弯起,“有世子帮忙,当年的事情一定很快就清楚。” “黛山拿我取笑了。”沈逸风摇摇头,“沈府里也是一团乱,若不然,当初直接回京都,让人去寻这三味药了,也不用走南闯北去寻药。” 见着沈逸风不介怀,李薇竹抿唇一笑,同他说笑了起来。 红色枫林之间,便听着两人的小小而欢快的声音。 “真的吗?你居然还做过这样的糗事,我想不出。” “黛山,连你也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 就这般说这话,也不觉时间的流逝,沈逸风不想李薇竹一直推着他的轮椅,担心李薇竹会累着,便提议回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回到客栈有半个时辰的路,生生被两人多走了两刻钟的时候,也早就误了吃饭的时候。 等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白芨的烧也退了下来,茜草推着沈逸风回到房间里。 “饿了吧。”李薇竹有些心虚说道:“在来福楼耽搁的时间久了一点。你也饿了吧。” 白芨的嘴唇有些泛白,“我不饿,等会喝点粥就好了。小姐可寻到了合适之物?” 李薇竹摇摇头,“我同灵涵说了。” 说了灵涵两字,就见到了白芨不赞同的眼,李薇竹就换了口,“同沈公子说了,下午时候他会作画一副,到时候去拜访文夫人。” “明天让茜草陪着去吧。”白芨说道,“一次也就算了,小姐总不好总是扮作沈公子的侍女的。” 李薇竹捏住了白芨的手腕,断了她的脉搏之后,白芨的身子果然如同她说的那般已经好了大半,知道白芨不舍让她扮作侍女,便应了下来。原本在路上想着,要告诉白芨华氏和贝思怡的事情,看着白芨虚弱的面容,便先按捺下来,总之是要先寻药的,今后再告诉白芨也不迟。 第二日一早,一行三人就去了田府。 到了田府门口,李薇竹先要下马车,打帘子的时候,就见着有女子下了软轿,走在后方的女子衣着华美,李薇竹就缩了身子,回到了马车里。 “怎么了?” “我看到华夫人还有贝姑娘了。”李薇竹没有料到会在田府遇上这两人,想到昨日里的装扮,“我还是扮作侍女吧。” 茜草沉默问道:“这是为何?” 李薇竹艰难一笑,“这事晚些时候我同你说。”像是想通了,取下了簪子,如瀑般的长发就披散了下来,“茜草,你帮我一下。” 李薇竹的动作太快,快到让沈逸风没办法阻止,她的单螺散开,用茜草的发带绑成了双丫髻,转头对茜草说“茜草,你先回客栈等我吧,我扮作沈公子的侍女就好” 茜草说道:“小姐你小心一点,我回客栈等你”,说完又对沈逸风福了福身,茜草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沉稳,也懂得服从李薇竹这个小姐的话。 “我们下去吧。”李薇竹说道,见着沈逸风点头就推着他的轮椅下了马车。 贝思怡昨个儿在客栈里询问了一番,都说是没有见到沈逸风,心中失望,谁曾想今个儿在田府的门口,竟是再次遇到了沈逸风。 “思怡,怎么了?”华氏原本是要跟着田家长女进府,谁知道见着贝思怡停住了脚步。 “干娘,我看到沈公子了。”昨个儿听了华氏的话,她心中已经下定了主意替自己谋划,说完之后,径自走向了沈逸风。 华氏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不过是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瘸子,还和谢薇梅定过亲,给贝思怡下了什么□□,让她如此神魂颠倒。 “沈公子。”贝思怡的双眼泛着光,“没曾想,居然在田府又遇上了你,你们也是来拜访文夫人的吗?” “是。” “我和干娘昨个儿也让人递了拜帖。”贝思怡说道,看了一眼李薇竹,“黛山姑娘,你别站着啊,难道推不动沈公子了?” “黛山是我带来的人。”沈逸风说道,“贝姑娘切莫使唤她。” 他的人?贝思怡的面色一沉,跟着李薇竹的步伐,再次到了田府的正门。 华氏站在那里,旁侧还站着田府的嬷嬷,“沈世子。” 相互招呼过后,华氏说道:“又见面了。”继而目光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 李薇竹昨个儿知晓了华氏的身份,这会儿见着华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中一跳,手心里也是濡湿一片。 谁知道华氏目光轻飘飘从她身上划过,眼神里的轻蔑显而易见。 第72章 鬼面疮(一) 华氏虽然觉得这个姑娘看着很是亲近,但是又想到这个姑娘是沈世子的侍女,俩人这么亲近李薇竹应当是沈逸风的通房丫头,也就没什么好感了。 沈逸风瘸了腿,还带着同房丫鬟出门,又迷了她女儿的心智,华氏越发看不起沈逸风,对李薇竹的眼神,自然而言也就是轻蔑之意。 “黛山。”沈逸风没有错过华氏的表情,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李薇竹。 “我没事。”李薇竹素白着一张脸摇摇头。 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贝思怡的牙根都有些发痒。 文夫人听说沈逸风来到府内拜访,还和之前写了拜帖的华氏一块儿过来,忙唤下人到后院叫自家小姐来前厅待客。 华氏二人与沈逸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前厅,刚刚坐定,文夫人叫侍女上了茶,然后就见华氏站起来朝文夫人遥遥一拜,客套寒暄之后,口中的说道:“今日里贸然叨扰,只因为所求为文夫人府上一物,听闻有从西域带来的天山雪莲,曾听人说着药有强人体魄之用,我这干女儿的身子不好,便腆着脸过来想要求了。听闻夫人喜欢风雅之物,昨个儿在来福楼里偶得了一件画作,特地送与夫人,相与夫人得个缘分,从而求这天山雪莲。” 李薇竹听到了华氏的话,她心里着急正想要说话,谁知道,沈逸风按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摇摇头。 贝思怡一直留意着沈逸风那里的动静,就见着沈逸风捉住了李薇竹的手,虽然很快就松开了李薇竹的手,贝思怡仍然忍不住咬了下唇。 文夫人浅笑着看着沈逸风,说道:“想必两位也是为了天山雪莲来的吧” 沈逸风此时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天山雪莲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着急也没用,不如静观其变。 李薇竹见着沈逸风的模样,也静默了下来,她看着贝思怡,身子消瘦,面色极白,瞳眸黑白分明不见血色和霾,从面相上来看,她最多身子有些虚弱,而贝思怡身上也并未萦绕药香,而是淡淡的脂粉香气,这天山雪莲给贝思怡有什么用? 李薇竹看了一眼华氏,倒是华氏的面色有些蜡黄,眉心被按捏地有些发红,恐怕平日里换季的时候有些偏头疼,这药要是给华氏用还差不多。 贝思怡也猜想到了沈逸风此行是为了求药,心中想着华氏既然心里头念着自己,就算对方是沈世子,也会努力抢这味药,而等到私下里得到天山雪莲后再转赠给沈逸风,想必沈逸风一定会记得自己的好,看到自己的优点。 想到了这里,贝思怡甜美一笑,“文夫人不如看看昨个儿,我和干娘得到的这一幅画作,画的很好呢。”明明拿着的是李薇竹的画,画着就在她的正对面站着,贝思怡却并不看李薇竹一眼。 文夫人见贝思怡都这么说了,也就站起身来,从贝思怡的手中接过了画卷。 李薇竹看到这是自己上午画的画,惊讶之余,心中反而安定下来,虽然古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不是现在自己这般,她的画作远远比不上沈逸风的画作。不过她也怕文夫人直接把天山雪莲给贝思怡她们。于是也紧跟着站起身来对着文夫人拜了一拜。“文夫人,我家公子也是为了求药而来。我这里也带了一幅画。” 正在此时,文夫人的女儿出现在了前厅门口,脆生生喊了一句,“娘。” 田家小姐唤作田文蔷,小时候的时候自然是甜美动人,谁知道十岁那年,如同其他豆蔻女子一般生了痤疮,与别家闺秀不同的是,其他人家,只消注意了饮食,面上的痤疮就会消退,在用上膏子之后,面上就不留一点痕迹。而田文蔷自十岁开始,面上长满了痤疮,无法消退,整个洛阳城无一大夫能治好这种怪病。 因田家就这一位小姐,文夫人宠她的紧,因着脸上的痤疮,性情就有些阴晴不定,除了母亲文夫人,谁的话都不听。 田文蔷今日着了一身银红撒花裙,柔媚姣俏,比银来的活泼,又比红来的端丽。如是忽略了脸上的痤疮,倒也是一个俊俏可爱的小姑娘。 李薇竹看到田文蔷脸上的痤疮也是一愣,毕竟每个大夫都对自己没见过的疾病怀着好奇之心,这种痤疮在干娘李志庭的医书中是曾有记载,因着李薇竹对这种生在脸上的疾病比较敏感,故而也曾仔细的和干娘研究讨论过治病的方子,只是没见到实际的病人,没想到今日倒在这田府见着了。 由于这一愣的时间过长,田文蔷向着众人行礼过后就见到一个侍女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脸看。田文蔷一直敏感于被别人嘲笑自己的脸,在田府里,文夫人也约束着下人走路时低头不要看向田文蔷的脸,故而在田府中倒也十分的安生,没想到此时沈世子的侍女,竟然一直盯着自己的面颊。 田文蔷此时就像是被燃了的爆竹,一下子就炸裂开来,“你这个侍女好生无礼,不知道盯着别人一直看是不礼貌的吗?你主子让你抬头了吗你就抬,懂不懂得尊卑?你是不是在心里也嘲笑我长了一脸的坏东西啊,觉得我长得丑?”田文蔷的身子微微发抖,气势汹汹对着李薇竹说道,“我告诉你,我就是长了一脸,我也是田家的大小姐,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可以嘲笑的。” 李薇竹一回过神来没想到就听到田文蔷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想着自己刚刚走神时盯着对方的脸看,无礼说不上,大概是因为顽疾在身,田文蔷心中恼怒才对自己发作,倒也没有太过于生气,微微福了下身子带着歉意的轻声说:“是我无礼了,还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就完了吧,你就是沈公子的侍女,要是我们田家的,早就发配出去卖了。”因着文夫人从小觉得对田文蔷有所亏欠,也就加倍的对田文蔷好,也养成了现在田文蔷骄纵的性子,得了礼仍然是不饶人。 说这话的时候,盯着的是沈逸风看,沈逸风就算是再俊朗又如何?他这丫鬟太过于失礼了。田文蔷盯着沈逸风,似乎在等待沈逸风开口责罚李薇竹。 李薇竹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竟会让田文蔷如此生气,当下也有些无措,毕竟自己是想到了有没有可以治疗此顽疾的方子,并没有冒犯之意。不过又想到为了沈逸风的解药自己还有求于文夫人,所以想着忍一忍就算了,就想要再对着田文蔷道歉。 沈逸风却道:“田小姐请息怒,黛山是个女大夫,她看着你并不是为了取笑你,而是大约心中想着你的病症罢了。”说完对着田文蔷微微一笑。 沈逸风虽然不良于行,但好歹也是王爷世子,况且温雅俊秀的面容对这些世家小姐也颇有作用,只见刚刚还火冒三丈的田文蔷见着沈逸风歉意的面容,心里头的愤怒的小火苗也熄了不少,此刻虽还有些脸色不好,但也强忍着轻声说道:“沈公子对侍女倒也真是不错。” “我从未待远黛如侍女。”沈逸风摇摇头,声音温和。她也并不是侍女,她的生母就在堂中,沈逸风看向了华夫人一眼。李薇竹几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况且这次出门寻药也是为了给自己解毒,现在扮作侍女受辱也是因为自己,自己怎么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待她如侍女呢。 只是,到底昨日里不应当让李薇竹扮作侍女,刚到田府,就被生母小觑,就算是性子再淡然,她也应当是难过的。 想到了这里,沈逸风的眸色里是浅浅歉意。 而华夫人将这一幕收在眼底,觉得这个叫远黛的侍女也太没有规矩了些,沈逸风这个世子整日和侍女混在一起,日后怎能有大成就,也就越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打消了贝思怡少年慕艾的心思。 文夫人知道沈逸风世子来府拜访,忙叫下人叫来家中女儿也有相中了沈逸风之意,沈逸风已经瘸了腿不是?就算是之前是青年才俊,瘸了腿就要差上一截了。田家和温家也是洛阳城里上百年的世家,若是女儿有意,这婚事是可行的。 不过没想到女儿一来就破了淑女的伪装,这时也就没了想法。于是尴尬的笑了笑对着田文蔷说道:“文蔷,不得对沈公子无礼,快来这里看看这次客人带来的画作。” 巧妙的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众人把各自的小心思也都隐藏了起来,随着文夫人的话看向了这两张并排而立的画作。 李薇竹拿出的画正是沈逸风的画作,穿天桥边的红枫林影影绰绰,山间是云雾轻绕,那走在穿天桥之中的女子回首浅笑,被云雾扰了面目,却让人觉得美丽至极。 如果说一开始的李薇竹的画作清新,此时沈逸风的画作则是让人惊艳了,瞧不清桥面上女子的面目,却觉得那女子足尖点地,衣裙翻飞,飘然欲仙。 李薇竹却知道,这两幅画是要连在一块儿看得。 她的画的是沈逸风,而沈逸风画里的人是她。 第73章 鬼面疮(二) 若是没有这第二幅画,这第一作画便可以称作极为难得的佳作。若是有了第二幅画,便觉得其内意境更胜于第一幅画。 沈逸风的画作温暖如春风,而黛山的画作静谧如秋叶。 两幅画作虽风格不同,但却又分外的融合。 文夫人看到两幅画,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她私心里是喜欢第二幅画的,偏生沈逸风偏袒自己的侍女,文夫人也觉得沈逸风和侍女之间关系不明朗,早就没了让沈逸风当自家女婿的心思了,于是虽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喜的。 天山雪莲当时从西域带过来,是有五株的,同人交换数次之后,如今只有一株。若是还有两株,给沈世子一株也未尝不可,若是只有一株,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偏向,想到了这里便面露难色,为难的说:“难为几位如此有心,可时灵药只有一株,先拿出画作的是华夫人。”清了清嗓子,“昨日里,华夫人同贝姑娘也先下了请帖。” 李薇竹听到这句话还哪里不明白?文夫人这是打算把天山雪莲给华氏母女了。 古语有云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祖父也教过她,事急从权。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天山雪莲虽然不是只有一株,不过想要知道其他的天山雪莲的消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得到的,文夫人这里的天山雪莲,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争上一争。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其他。想着既然文夫人还没有说出口将天山雪莲给与华氏母女,于是也不顾礼数的说道:“华夫人,”李薇竹这句华夫人叫出口,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华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未在母亲身边尽过孝,现在却要和自己的母亲争东西,不过毕竟和沈逸风的性命相关,无论如何都要争上一争。华夫人三字从她的舌尖滚过,刚开始有些烫,到后面就顺畅了起来,“不知华夫人想要这天山雪莲用来治什么病呢?” 华氏刚刚听到文夫人的话,以为天山雪莲已经要到手了,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侍女却插了一句嘴,现在横生枝节。心中不喜,那双与李薇竹相似的杏眸里划过讽刺,说道:“我治什么病,没有必要和你一个小小丫鬟说吧?” 李薇竹心中一酸,被人称作是丫鬟也就算了,她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见华氏,就是丫鬟的打扮。但是小小丫鬟,语气里含着的是对她的轻蔑。 亲生母亲对自己的偏见这么大,是因为她的干女儿贝思怡吧,压下心中的酸楚,轻轻地说:“华夫人误会了,小女也是一名医者,询问华夫人想治什么疾病也是为了了解到,这天山雪莲要用到什么地方,毕竟天山雪莲是一味灵药,若是一般的病症是用不上的。” 华氏听了这句话更是生气,眉眼重重的扬起,平时淡然的面容也染上了些许的狠厉。“你这是在咒我周围的人得什么重病吗,你这个丫鬟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别以为你是沈世子的侍女我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一个侍女能懂得什么高深的医术,别不知道跟哪儿学了点本事就以为这世间没有难得倒你的事了?”冷冷瞪了李薇竹一眼,声音里也是森森寒意,“告诉你也无妨,我求这味灵药是为了给思怡补身子,她从小身体就不好。” 沈逸风听着华氏之言,见着李薇竹素白着一章小脸,心中不忍,“黛山……”他甚至想要让她放弃了。 今日里这般起冲突,他日谢二夫人一定会后悔的。 李薇竹对着沈逸风摇摇头,“世子,我还有话要说的。” 李薇竹今日一天已经被华氏伤到了好几次,之前是看低她丫鬟的身份,后又质疑自己的医术,最后还为了贝思怡这个干女儿和自己争夺救命的灵药。也是心中有酸楚还带着愤然,就算华氏不知道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这话也说的太过。故而,李薇竹的语气中也难免有些失控,“华夫人,请恕我直言,我是不是一名合格的医者,不是您可以妄加揣测的,而且,您身边的这位贝小姐,也并没有体弱之相,用不着天山雪莲。”因为愤怒,她的一双眼灼灼如灯,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而我用这药,是为了给世子治腿,要是远上西域去求这味药,就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了。” 李薇竹的这一双眼,让华氏一愣,竟是想到了谢薇兰的眼,那时候谢薇兰被大房讨去,而她搂着贝思怡的时候,谢薇兰也曾经用这样一双眼看着她。 里面有着悲怆,有着愤然。和此时李薇竹的咄咄逼人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谢薇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倔强着仰着头,用那样一双眼看着她。 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华氏的心一瞬间有些乱了。 贝思怡原本在旁边看着华氏打压李薇竹,内心正在偷偷的窃喜,没想到转眼间被李薇竹戳穿了自己体弱的谎言。虽然觉得干娘不会相信李薇竹的话,贝思怡也对李薇竹的医术水平心里有了认知,毕竟在府里头那些圆滑的大夫,也从未斩钉截铁说过自己没有体弱之象。心中猜测李薇竹当真是有些本事,一双妙目落在了沈逸风的双腿上,难道她真的有法子治好沈逸风的双腿? 想到了这里,贝思怡侧过脸看着华氏,她微微一怔,华氏怎的这幅失态的模样看着李薇竹,她再看来看李薇竹,心中升腾起了危机之感,伸手搂住了华氏的臂膀,让华氏看着自己,声音娇柔,“干娘,既然沈公子和这位……这位姑娘真的需要天山雪莲这位灵药,就让给他们好了,我的身体也是无大碍的,回到府上仔细调养一些就好。”顿了顿就腼腆一笑,“再说了,这药是给沈公子治腿的,沈公子的病比较重要。” 说完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沈逸风的方向,然后微微羞红了脸。虽然贝思怡这小姑娘心眼很多,心计也是狠毒,可是对沈逸风的心倒也算是真心的喜欢,就是不知道这喜欢中有多少是喜欢上沈逸风的世子身份了,这会儿是心甘情愿的想把天山雪莲送给沈逸风,以求博得一个好的印象。 听到了贝思怡说话,华氏就回过了神。 同时对李薇竹的眼神就有了不满,谢薇兰是她的女儿,她那般看着自己,便是不孝,更何况这个什劳子黛山? 贝思怡微红的脸颊,还有李薇竹的顶撞,让华氏一瞬间的愧疚淹没,滔天怒火从信中升腾而出,瞧瞧看李薇竹还说了什么? 根本就没有把脉就说出了贝思怡身体没有生病这种假话,看着李薇竹的眼神越发带着寒意,怒火与寒意夹杂,就成了冰火九重天。 这个叫做黛山的侍女太有心机,为了自己不要天山雪莲,竟然编造出贝思怡身体没病这种假话,自己从小看着思怡长大,她身体怎么样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傻傻的上当?华氏哗的站了起来,对着贝思怡厉声道:“思怡,这件事你不要管,你的身体什么情况我最清楚,这天山雪莲我是一定要拿到给你补身子的。”有冷笑着看着沈逸风,“沈世子莫不是让人骗了?就算是你想要站起来,也应当去寻名医,而不是听这个小丫头的言语。” 贝思怡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华氏这么坚持,想必自己是没法把天山雪莲送给沈公子了,不过也有些欣喜,毕竟这代表了干娘对自己的在乎,自己在谢府这么多年伏低做小的迎合着华氏,受的这么些委屈也都是值得了。 尤其是华氏对着李薇竹的冷言,而不是楞然地看着李薇竹,让她的心中莫名舒坦了下来。 贝思怡想到了华氏的话里内容,她也是一叹,这个黛山年纪不大,口气是不小,沈逸风出事之后,沈府去寻了多少的名医,甚至在京都之中张贴了大大小小的告示,也不见谁能够说出治好沈逸风的腿这句话,她怎的就差一点相信了。 李薇竹听到华氏说自己心思狠毒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说出口的真相到了华氏那里怎么就变成了心思狠毒,心中微冷,垂下眼帘,低声问道:“华夫人是为了贝姑娘,所以这次来洛阳城?” 华氏其实是为了去襄阳城,去寻她的亲生女儿,只是这会儿不愿告诉李薇竹,下巴微微抬起,“不错。” 所以当真不是为了她,要去襄阳城。原本她还担心,华氏的身子不好,到时候空跑去了襄阳城,会不会不好。现在来看,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李薇竹的心中微凉,阖了眼。 “黛山……”沈逸风听到了华氏的回答,心中也是一沉。 “我没事。”李薇竹慢慢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既然谢家不要这般好的女儿,他今后定然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护她一世安然顺遂。 她皱了皱好看的长眉。由于怕被华氏等人认出,今日出门时也是根据干娘李志庭的化妆技巧,将柳叶眉画作了长眉。长眉微微皱起,竟是带起了些微的凌厉之感,半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突然张口对一边沉默不语的文夫人说:“夫人我可以单独和你聊一聊吗?” 第74章 鬼面疮(三) 田文蔷不喜李薇竹,听到了这里,挑起了眉头,阴阳怪气说道:“我跟你说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你为了这天山雪莲还想要磨我娘亲?央求她给你不成?有时候你想要做什么,得不到什么,就是命中注定了的。” 李薇竹微微侧头看着田文蔷,又看了一眼文夫人,“我为什么不试试?”她选择了行医,许多时候便是在生死的边界线上,和阎王爷抢人,李薇竹的信条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继而对着文夫人说道:“文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既然贝思怡只是华氏的干女儿,华氏便可以据理力争,而她能够治田文蔷,田文蔷是文夫人的亲生女儿,她为什么不试试? “姑娘,你又是何必?”文夫人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沈逸风双足不能行,此时竟是在椅子上长揖,“还请文夫人听黛山几句。” 沈逸风的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他是世子的身份,为了身边的任性的丫鬟,竟是能够做到如此的地步。贝思怡的贝齿几乎咬破了嫩唇。 连置身事外的田文蔷都忍不住变了面色,沈逸风待黛山也太好了些,她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何时能够知道有情人?眉心蹙起,是淡淡的怅然。 沈逸风这样一动作,文夫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大厅的众人,李薇竹满脸的坚定,沈逸风一脸的信任,而华氏狠狠皱着眉头,贝思怡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端坐在华氏的旁边。此时站起身来,说道:“那就请姑娘到内厅一叙吧。”然后又交代田文蔷招待一下客人,说完就先一步走向了内厅。 李薇竹轻声的对沈逸风颔首,然后也跟着文夫人的脚步走向了内厅。 这会儿文夫人和李薇竹都走出了前厅,华氏也没了顾忌。声音沉沉的对着沈逸风说道:“沈公子这侍女好大的派头,胆量还不小。” 沈逸风温声道,“黛山只是担心我。”声音虽然温和,却少了之前的暖意,华氏那般待李薇竹,沈逸风的心中也对她有些成见。 华氏看到现在沈逸风还在维护李薇竹,便也一幅不愿多谈的样子,想着有闲暇时要好好的和思怡说说,沈逸风可不是她的良人,还是早日断了这份心思为好。 贝思怡看着华氏的样子,也猜到她心中所想。瞧着碧翠色的帘子,有些好奇内厅里李薇竹要同文夫人说什么?手中端起了茶盏,忽然想到了田文蔷面上的痤疮,手上的动作一顿,莫不是要医治田文蔷的脸? 这会儿李薇竹和文夫人走到了内厅,文夫人坐在了首座淡淡的说:“现在也没了外人,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李薇竹知道机会难得,而且时间有限,也就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我能治田小姐脸上的痤疮,不过我要天山雪莲。” 文夫人乍一听到这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之后就嘲讽的一笑:“姑娘未免太天真了。诓骗了沈公子能够给他治腿,这会儿就要诓骗我,可以给我女儿治腿?”不等着李薇竹说话,就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了文蔷的脸,我请了多少的大夫吗?那些大夫刚来的时候无一不信誓旦旦说能够治好,但是最后呢,一个个不还是灰溜溜的离开了。如果姑娘只是为了天山雪莲就夸下海口的话,我想就不必了。因为我不想再让文蔷经历希望又再失望了,你没经历过,不知道这究竟有多痛苦。” 文夫人刚开始说话时候心里还是满是气愤的,因为没想到李薇竹这个小姑娘为了得到天山雪莲竟然以自己女儿的脸为要挟,可是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自己女儿每次失望后自己躲在房间里哭时的情景,还有自己的痛苦和无可奈何。说到最后竟然也微微红了眼,双手更是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把手,慢慢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李薇竹也感受到了华夫人对田文蔷的疼惜之情,那种母亲对女儿的爱护深深的感动着她,也让她有着微微的羡慕。想到现在还坐在前厅的亲生母亲,想着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体弱多病,没有被母亲抛弃,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能享受到母亲这般的爱护,自己退婚时是不是也能有人撑腰,自己被欺负时是不是也有个人在身前保护。 转念又想到,如果这样,就遇不到从小爱护自己的祖父,学不到自己喜爱的医术,也碰不到李志庭这个严肃但也温柔的干娘,也没法在沈逸风受伤中毒之时及时救治他。想到这里也微微有些的平复了心情,这便是有得必有失了。 也许这个亲生母亲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失去。 思绪流转间,竟也想到了这么多。微微收了收神,看向故自平复心情的文夫人,她站起来,走向文夫人面前,然后微微抬了眼,文夫人清楚的从里面读出了坚定与自信,这份自信竟让文夫人微微有些恍然,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在这田府,田志鹏这个当家人外放为官,一去就是几年,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文夫人打理,如若没有坚定的内心和常人难以想象的抗压能力,也是很难做到的。 “文夫人,请相信我,我是一名医者,我不会拿自己敬畏的医术开玩笑,我是真的有能够治好田小姐脸上的痤疮的能力,才会说出这样的请求。”李薇竹一脸正色的说道,“我想同夫人私下聊,也并不是为了要挟夫人。只是华夫人忧心那位贝小姐,她当真并无体弱之象,用不着天山雪莲的。” 鬼使神差般,文夫人神色间有些松动,那位贝姑娘,面色红润,她也瞧不出有什么病症?只是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真得有医治的本事吗?李薇竹看着文夫人一瞬间的怔忡,默默轻松了一口气,又加了一把火说道:“夫人最近是不是最近肠胃不太好,平时偶尔会有腹胀,腹泻等症状,空腹时还好但是饭后会更痛一些。” “你怎么知道?”文夫人惊讶的说道。毕竟这也是自己近期刚有的症状,请了府里的大夫看,就说是平时吃的油水过多,也没说清楚自己的症状到底有哪些。没想到这个姑娘还没把脉就直接说出来了。 “其实从夫人的面色就可以看出来,如果肠胃不好就会引起面色发黄,特别是面黄的同时还伴有巩膜和皮肤的发黄。这只是望闻问切中的第一方面望。” 文夫人没想到李薇竹年纪不大但真的有点能耐,也许信她也没坏处,而且,女儿脸上的痤疮一直是自己和相公心中的一块心病,相公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如果这次回来看到女儿的病已经治好,想必会很抒怀。 正在走神间,就又听到李薇竹接着说:“文夫人是不是最近总是夜晚失眠还伴有落发,这是思虑过重,还望夫人放宽心态,一切忧虑才会更好解决。”听到这里,文夫人才真的惊觉,自己有些小看前面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了。 想着女儿满是痤疮的脸,暗暗期待的眼神,还有每次失望后的愤恨,恨上天的不公平,文夫人到底下不了决心,“你知道我家女儿是什么病吗?” “鬼面疮。”李薇竹的三个字让文夫人一愣,鬼面两字听起来是阴气森森,她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从前也有大夫看诊,却从未说过鬼面疮三字。 “何为鬼面疮?” “常发于男子,鲜有女子发作。”李薇竹想着干娘书中的内容,一边缓缓说道,“自九、十岁发作,头发浓密,身上的须发也是旺盛,另外便是面部,发红色丘疹,涂芦荟不去,涂蜂蜜越盛。大夫多用清热降火之药。只是若是这般用药,头三日,会觉得红丘疹削减,最多不过五日,便会暴增。” 所有的症状都说中了!文夫人也难免有些激动,仍听着李薇竹说道,“田姑娘的唇上应有淡须,现如今是剔除了。另外,胸脯不丰。” 文夫人的双眼发红,这两个毛病,甚至来看诊的大夫都没有发现的,而现在这个小姑娘,不曾给自家女儿把脉,就看出了她的症状! “你当真能治?”她的声音颤颤。 回应文夫人的话的,是李薇竹坚定的点头。 文夫人决定最后再试这一次,相信这个和自己一样有着坚定眼神的小姑娘。也许这个小姑娘真的可以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奇迹也不一定。于是也就微微放松语气:“没想到先前竟然一直小看了姑娘,那我就相信姑娘这一回,希望你真的有能力治好文蔷的脸,不要让我后悔这个决定。” “定不负所望。” 直到这时,李薇竹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位贝姑娘当真没有病?”文夫人问道。 李薇竹点点头,“按照华夫人所说,她自有体弱,若是体弱之人,不应当是她的表现。其一,她乌发如云,其二,她气血充沛面色微红,其三,她身材高挑胸脯微拢,其四,她眼神明亮而有神,其五,她唇色饱满鲜艳。” 文夫人略一思索,“这贝姑娘既然是被谢家认作了干女儿,许是生一些无伤大雅的病,来讨谢家二夫人的怜惜了。” “当是如此。”李薇竹的神情漠然,贝思怡如何,华氏待她如何,都与己无关。 第75章 鬼面疮(四) 文夫人唤来下人叫田文蔷来内厅,然后又坐回了椅子。突然想到了自己女儿的性格,刚刚又和李薇竹针锋相对过,现在怎么可能听话的让李薇竹给她治病呢,随即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想了想,缓缓对李薇竹说:“这位姑娘……” “唤我黛山便是。”李薇竹说道。 “黛山姑娘,实不相瞒,我们文蔷从小就被这脸上的鬼面疮折磨,性格也有些偏激,如果在治疗中有不配合的地方,也请黛山姑娘多多包涵。”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人还没进到屋里,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脆生生如同银铃一般,“娘,你找我来这儿做什么,是不是让那个侍女给我道歉?刚刚一进门就看着我,恨不得把她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文夫人脸色一变,转头朝着李薇竹面带歉意的尴尬一下,然后转过头来严厉的说:“蔷儿,怎么说话呢,娘平时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在浑说写什么?!”她的语气颇为严厉,当即就让田文蔷愣住了。 文夫人上前拉着女儿的手,又缓了口气语气温和的轻声说道:“这位黛山姑娘说是能够治疗你脸上的怪病,你可要好好配合她,我试过了,她真的有些本事,你这几天就乖乖的听话,让她给你治一治好不好?” 田文蔷一听,涨得面上的红疮都更加明显,激动道:“什么?娘你疯了不成,你真的相信她一个丫鬟能治得好我的怪病吗?我们请了那么多神医都没治好,况且她是为了骗咱们家的天神雪莲!娘你不要被她给骗了啊。” 文夫人就知道田文蔷不会这么容易的妥协的,微微皱起了眉头,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劝服这个固执的女儿。 而这边田文蔷看到母亲站在那儿不说话了,以为母亲被自己给说服了,就径直的走向李薇竹,杏眉一拢,指着她毫不客气说道:“你这个骗子,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蒙蔽了我的母亲,不过既然我来了,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快点滚出我们家!”她现在显然是厌恶极了李薇竹,如果说一开始的李薇竹多瞧她两眼,她勉强可以忍受。而现在用给她医治脸的名头来讨要天山雪莲,她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亏她还以为,李薇竹是拉不下面子,在内间里跪地和母亲求着讨要药物,谁知道,竟是用要给她治脸的名头,她气得不行,言语就失态了。 文夫人哪里想到自己仅仅沉默了这么一会儿,田文蔷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伸手就捂住了女儿的嘴,着急的看向李薇竹,希望李薇竹不要放在心上。李薇竹就算是自诩脾气很好,这会儿几次的被说是骗子也被激起了脾气,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争辩的时候,就强压着自己的怒气,说道:“田姑娘,你娘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相信?你就算是不喜我,也应当客观公正一些。我一没有开药,二没有给你正式医治,你便说我是骗子?” 田文蔷没想到李薇竹这么的强硬,被揭穿了也不马上羞愧的逃走,还没脸没皮的留下来强词夺理。一把拽下娘亲的手,愤愤说道:“我凭什么把自己的脸交给你这么个心思不纯的女人,我不信你!”其实田文蔷虽然是在针对着李薇竹,但更多的是对大夫的恐惧,经历了那么多失望之后田文蔷已经从期待变成了厌恶甚至是憎恨,所以面对李薇竹竟然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 文夫人眼看着田文蔷越来越过分,再次捂住了女儿的口,双眼有些发红,声音也是颤抖,说道:“文蔷,别闹了,你不相信黛山姑娘,难道还不相信娘吗?娘保证这次一定能治好的,你就配合一下好不好?”说到了最后竟是有些哀求。 字字泣血,李薇竹因为田文蔷的话而升起的愤怒火焰也消散了。看着文夫人的模样,只能叹息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眼前的母女两人闹成这样,李薇竹便安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宛若不存在一般。 “不好不好不好,上次上上次你都是这么说的,结果呢?”田文蔷看着母亲的模样,泪水也涌了出来,眼眶发红,声也是颤抖,低低咆哮着,“你看看我的脸,越来越难看,在外面别人都嘲笑我无盐女,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谁都不相信了。你们都是骗子!”说完这段话,田文蔷就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内厅。 文夫人跟在田文蔷的身后,“文蔷!文蔷!” 只是跑了两步,脚下像是生了钉子,到底也没有追出去,叫两个丫鬟跟着她,别出了什么事。便坐会到了上首的太师椅上。 文夫人此时并不说话,她闭上了眼,原本是淡然如菊的贵妇人,此时面色疲态尽显,竟像是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了。 好半晌,文夫人才开口,“让姑娘见笑了。那丫头的话,黛山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这丫头就是让我给惯坏了” “文夫人不必如此,其实我也有些明白田姑娘的感受,我曾经在寨子里也见过生病后很久都没有治好时病人的情绪,她这般发脾气,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女子,又是在脸面上的病。”李薇竹说道。 “可不是,脸面上的病。”文夫人伸手握住了瓷杯,眼神有些空洞,“也不能全怪她,为了她的病,我找了许多大夫,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反而让她的脸更严重了……”说到了这里,呜咽了一声,“是我对不住她。” “夫人也是好意,何须如此?”李薇竹顿了顿,“只是让我给田姑娘治病,夫人还是需要多劝一劝她。”尽早的治好田小姐的病,也可尽快的拿到天山雪莲,为沈逸风解毒。 文夫人听到这话,面色也不像之前那么难看了,恢复了初见时候沉稳的模样,“多谢黛山姑娘体谅,那就请黛山姑娘和沈世子在鄙府暂住些时日,一定要治好文蔷的病。”说完了之后顿了顿,“这天山雪莲我可以先替姑娘留着,若是小女的病症好转,赠与姑娘。” 李薇竹垂下了眼,“那就叨扰了。” 文夫人和李薇竹一起出了内厅的门,不远处,李薇竹便见着了紫藤木下,沈逸风正端坐着。 见着李薇竹和文夫人出来,就有下人推着沈逸风上前。 “你怎么在这里等着?”李薇竹从田府的下人的手中接过沈逸风的轮椅,在他背后推着。 “出来透透气。”沈逸风原是在大厅坐着和华氏等人闲聊,贝思怡对他有些小心思,而华氏又严防死堵,加之担心李薇竹,更是不想在前厅待着了。就借机说出来透透气,这一透气,就走到了内厅的门口。 文夫人吩咐侍女,带二人到客房去休息。李薇竹心里也确实不想再看到华氏和贝思怡两人,侧过头看着沈逸风,沈逸风说道:“如此甚好。” 而文夫人自己走向了前厅,她必须对华氏等人有个交代,毕竟京都谢家也是他们远远得罪不起的人。 这边文夫人刚走到前厅门口,就对里面连连告罪。“让二位久等了,真是抱歉。” 华氏和贝思怡看着文夫人自己一人回来的,心思各异。华氏想着:“那个讨厌的小姑娘想必是被赶出去了。”,而贝思怡则是想着:“沈公子走了?” 心思各异间,二人都没有说话,文夫人尴尬的笑了一笑,紧锁眉头在想着该如何解释天山雪莲的事情,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咬牙就直接对华氏说道:“谢二夫人,实在是过意不去,但是我已经决定将天山雪莲赠给沈公子和那位黛山了,如果贝姑娘需要什么补身子的药,只要我们田府有的,就尽管拿。”说完之后对着华氏深深福身行礼。 华氏当然不在乎田府除了天山雪莲之外别的药材,毕竟以谢家的财力和关系,除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灵药外,别的灵药唾手可得。虽然这天山雪莲到了西域也可以求到,这是在洛阳正好遇到,而且文夫人已经应承下要把天山雪莲给她,为何现在又给了沈世子和那个黛山? “这是为何?”华氏的眼底是郁郁之色。 既然开了口,往下说也就没了那么困难,文夫人接着道:“想必二位也看到了小女的脸上的怪病,我们田府这些年前来请了无数的神医,费了很多功夫找世间仅存的灵药,可是小女的病还是没有一点起色,但是这位黛山姑娘是一名医女,也承诺了会治好小女脸上的怪病,只是要求就是这一株天山雪莲。只要是能治好小女的病,就是倾家荡产我们田府也愿意,就别说是这一株药材了,还请谢夫人体谅我这个母亲小小的心愿。”文夫人红了眼圈,“又是颜面上的病,但凡有一丁点的希望,我都想要试一试。”更何况,那李薇竹当真有通天的本事,尚未给她的文蔷把脉,就说出了她的症状。 文夫人说的诚恳,华氏也体会到了文夫人这么些年的痛苦,竟是想到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竹儿,那个从出生后自己一直就没见过的亲生女儿。如果这时生病的是竹儿的话,自己这个娘也一定会这么作的,将心比心,华氏心里其实也已经有了答案。 第76章 我的世子爷 华氏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思怡,说好是替她要的这天山雪莲,到末了却又让给了别人。 抬头看了一眼贝思怡。 贝思怡这会儿正听到说天山雪莲给了沈逸风,还是要给李薇竹让她治田文蔷面上的痤疮,心中不喜,她就算是想要把要给沈逸风,却也不想李薇竹出了风头,想到了这里,略一思索,便说道:“文夫人,那个黛山只是侍女出身,年纪又轻轻,这……”眉心轻蹙,似是十分关切田文蔷的病症,“她当真可以治好田家姑娘的病?” 华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因为文夫人刚刚掏心掏肺的一段话,便对着她诚恳说道:“是啊,思怡说的也是,你忧心田姑娘的病,我可以理解,但是那个黛山,年轻气盛,当真不像是有本事的人,切莫轻信了对方!”华氏一想到刚刚李薇竹的话语内容,便觉得生气,凭什么那天山雪莲用在沈逸风的身上,就是正途,自己的干女儿贝思怡用了就是浪费? 文夫人已经被李薇竹的医术折服,这会儿就是站在李薇竹的这一边,想到李薇竹那般的表现,也是被华氏和贝思怡逼迫着的,说道:“我毕竟是文蔷的娘,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是要试试的。而且刚刚在内间里,黛山姑娘也向我展示了她的医术,也能够说出文蔷的一二病症。”其实李薇竹这里何尝是一线希望?但是文夫人对外是不愿说清楚的,要是真有了万一也有回寰的余地。 “若是再失败……” 贝思怡刚开口就见到了文夫人皱起的眉头,想到田文蔷的脸,只怕文夫人当真是不愿再失败了。便止住了话,浅笑着对华氏说道,“思怡也被文夫人对女儿的感情感动到了,干娘放心,思怡真的没有大碍的,就将这株灵药给了真正需要它的人吧。”如此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天山雪莲。 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华氏也不想多说,顺势的说道:“那我们就不打扰贵府了”,说着就要带贝思怡离开。 贝思怡知道沈逸风还在田府,哪里肯轻易离开,就拽着华氏的衣角低声撒娇道:“干娘,思怡想要看看那位黛山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治好田小姐的病,我们再等一等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这般年轻,就在外行医的医女。再说了,我也想知道,那个黛山姑娘是不是拿到了天山雪莲,就能够治好沈公子的病。” 华氏哪里肯,“你呀,别一口一个沈公子,对方是沈世子。”闹腾了这么久,最后空手而归,华氏的心中也有些疲倦,不想听着贝思怡胡闹了,“就算是治病,也没那么快的。” 文夫人微微颔首,“没那么快的,沈世子也是风尘仆仆,也当休息了。” 华氏看着贝思怡,“走吧。”转身走向了大门。 贝思怡无奈之下,跺了跺脚,也紧跟着走了,转眼就消失在了大门口。 见着二人离开,文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打算去劝一劝文蔷。 而贝思怡与华氏回到客栈之后,华氏尽显疲态,就先回到房间休息了。华氏这么些年来一直怀着对亲生女儿的愧疚,整日茶饭不想,时长出门礼佛,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不是刚出门半天就疲乏了。 如意客栈里的天字号的客栈里头,华氏吃了养心丸,换下了衣裳,整个人半靠在软榻上,丫鬟灵巧的手指揉捏在她的眉心,还有太阳穴,却揉捏不掉她眉心蹙起的痕迹。 贝思怡暗地里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了房间里。 到了房间,贝思怡左想右想还是不死心,沈逸风在京都之时有些太过不食烟火,不近人情,到了洛阳时反而会关心一个侍女,莫不是对女人开了窍?贝思怡坐在梳妆镜前,单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容,镜面之中的自己,眼眸明亮,小巧琼鼻,朱唇鲜艳,她的手指拂过了刘海儿下那粉色的伤口,只有这一处不大好,是比那李薇竹美丽的多。 贝思怡的手指点在了铜镜上,“你怎的就看不到我?” 想到了沈逸风握住李薇竹的手的时候,她的手指一僵,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对着镜子露出温和一笑。 抬脚走向了华氏的房间。 华氏此时正闭目小憩,脑中回想着上午时文夫人说起田文蔷的病可能治好时欣喜的表情,想着那个与自己长得八分像的还在远方的女儿,想着自己如果找到了竹儿,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竹儿好,想让竹儿对自己撒娇,想为竹儿选一门好的婚事,想看着竹儿生儿育女…… 只有心中想着谢薇竹,她才觉得头疼欲裂不再那般难以忍受。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华氏的遐思。华氏眉心蹙起,自己明明吩咐店家小二不要打扰她,现在到底是哪个不长眼敢来打搅自己。 睁开眼睛刚想怒斥出口,却见贝思怡盈盈的走了进来。 贝思怡是面带微笑的走进来的,可是进来一见到华氏恼怒的表情,面上柔和的表情一僵,继而语气有舒缓而带着歉意?“是打扰到干娘休息了吗?是思怡考虑不周了,想到刚刚见干娘进房间时脸色不太好,想是不太舒服,思怡自己在房间里不放心,所以来干娘房间来瞧瞧。” 她收敛了裙摆坐在华氏的身边。而一直给华氏按捏的丫鬟也悄然退下。 贝思怡的身上是幽幽香薰的味道,这会儿头疼闻到这个味道,华氏的眉头皱得更狠了,只是贝思怡也是一片好意,关心自己,也就缓了缓脸色,柔声安慰道:“思怡有心了,干娘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贝思怡伸手给华氏按捏太阳穴,那幽幽熏香顺着袖笼到了华氏的鼻尖,她竟是被熏得要吐了出来,伸手抓住了贝思怡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现了出来,“不用了。” 贝思怡却以为华氏是关心她,也就不再给华氏拿捏,看着华氏铁青着的脸,试探的说道:“今天在田府听文夫人说沈世子的侍女懂些医术,竟是能治好田小姐的怪疾,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干娘现在不舒服,不如思怡去田府,把那个侍女请来客栈里,给干娘看一看吧,这样思怡也能放下心来。” 这是贝思怡刚刚想到的,若是去请李薇竹,为显成心,她是要亲自走一趟,如此这般就再次回到田府,便可见着沈逸风了。 华氏不知道贝思怡的小心思,只当她真的是在关心自己,不过华氏对李薇竹的医术不怎么相信,甚至有些嗤之以鼻。想到那个侍女对自己不敬的样子,口中不善的说道:“一个小小的侍女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若是没有本事,那……”贝思怡想要据理力争。 华氏原本就头疼,根本不想去听什劳子的黛山,不等着贝思怡说完,语气不善开口,“她能不能治好田家姑娘,是她的事情。我的身子不用她来看!”她的声音是落地铿锵有力,说完了之后,语气略略舒缓了些,继而道:“天山雪莲已经给了沈世子,我们在这儿留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在这洛阳已经待了不少时日了,明日就启程继续去襄阳吧,我好想尽快见到竹儿,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把她接回家。她已经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了。” 贝思怡听到这里,也默默低下了头,知道没法再说,轻声说道:“干娘的身体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是想早点出发的,我也想早日见到竹姐姐呢。”早日让她去死,贝思怡再心里又加了这么一句话,眸子里流露出狠厉的神色,只不过故自伤感的华氏没有看到,恐怕看到也会当自己是一时错觉,毕竟在华氏心里,贝思怡就是一个善良娇俏又有善心的小姑娘。 听到贝思怡说着竹姐姐,华氏微微一笑,“好了,我当真是有些难受,思怡,你回房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个儿就去襄阳城。” “好。” 田府。 田家人已经答应了下来去请白芨和茜草过来,沈逸风与李薇竹无事,加之李薇竹又有些灵感,她便作画,两人一坐一站,自是温馨。 “世子爷,你瞧我这幅画如何?”李薇竹落笔之后,便唤了沈逸风。 自从李薇竹扮作了自己的侍女,这一路上她就摆脱不掉这个身份,沈逸风心中后悔,此时也只能应了下来。 望着她手里的画作,一幅峭壁雪松跃然于纸上,雪松立于峭壁纸上,没有畏惧贫瘠的土地,陡峭的山石,固执的站立在山上,仿佛与山石融合在了一起,坚定而又孤独。苍茫的雪海之中有一人顶风而上,手里牵着一个红衣女孩儿,雪地里一抹红的红衣孩童应当是最为吸引人的所在,而李薇竹笔下的画中老者,真正让人挪不开眼。 沈逸风仔细看着画作,仿佛置身于那场苍茫的大雪之中,可以窥见老者的豁达与坚韧。 那女孩儿是李薇竹自己,而画中老者,是她的祖父? 沈逸风双眸露出赞叹的神色,“很好,黛山的画技真是一日千里,这幅画比昨个儿又是精益了。用不了多久就要超过我这个师傅。”说完有些感慨摇头,“真该叫当初说我是画中天才的师傅来看看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画中天才。”沈逸风的称赞是真心实意。 李薇竹没想到沈逸风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眼眸弯起,嘴角翘起,心中欢喜,“真的是过誉了,这是我很小时候跟着祖父一起去山上采药时见到的画面,当时就觉得很感动,可是不知道怎么把这样的画面留下来。我一直想画这幅画,只是画出来中缺少了点味道。”素白的面颊微微发红,想到了昨个儿看到沈逸风作画穿天桥的情景,“昨个儿看了你的画有了些灵感,酝酿下来,才有了现在的画作。” “我终于也能把我喜欢的画面一直留下来了。如此已经满足,不过我知道是比不上世子爷的的,你的画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李薇竹笑了笑,“我这是多年磨一剑,这画一直在心中酝酿着。算不得什么本事。” 李薇竹确实他见过的最有绘画天赋的人了,只是再过多夸耀,相互吹捧就无趣了。沈逸风正想要说些什么,李薇竹突然打了个喷嚏,此时已是金秋时节,天气微微转凉,秋风瑟瑟,萧萧黄叶闭疏窗。 沈逸风慢慢转动轮椅走向窗边,关起了微开的窗。然后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一件披风回来递给了李薇竹,说道:“黛山,天凉了,穿上吧。” 李薇竹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长袍,明媚的笑了笑,“多谢世子爷。”接过披风披在了身上。 那一笑在一瞬间明媚了沈逸风的心,眉眼如画,公子欢喜。 沈逸风看了看自己还未有知觉的双腿,眉眼又黯淡了些,想着自己如果是健康的话,就能够站起身来给黛山披上衣服,而不是让她自己披上衣衫。 “你在想什么?” 沈逸风并不是多言之人,大约是因为李薇竹也总是关注沈逸风,便发现沈逸风此时一瞬心情的低落。 故而,李薇竹的声音放得轻而柔,“灵涵?” 她此时不再喊他世子爷,从舌尖喊出他少有人喊的字,像是一根羽毛挠在了心尖儿上,沈逸风的心中一颤,丢开一瞬的黯然,“黛山,你对田小姐的病,已经有想法了吗?” 只见李薇竹眼睛一亮,果然,李薇竹只要讲到医术,就会忘掉之前说的所有的话,沈逸风见着李薇竹的眼神,便也浅笑。 “说来也是巧了,我在干娘给我的医术中曾经见过这个案脉,干娘的案脉之中是一位男子,而我当时觉得如果一个女子要是得了这种病,便是太可怜了,兴致之下,就和干娘商讨了几个方子,没曾想,倒是在这里就用上了。”说到了这里,抿唇一笑,“只是还没给田姑娘把过脉,所以不太好确定到底是哪个方子适合田姑娘的体质。不过,只要田姑娘肯配合,这鬼面疮一定可以治好,天山雪莲也可以拿到。” “这位田姑娘,恐怕很难配合。”沈逸风指出。 李薇竹苦笑,“你说的是。其实论起来,行医之人最怕的就是这种病人了。不相信大夫。”想到了田文蔷离开内厅时候,通红的眼,还有眼角晶莹的泪珠,“也不能全然怪她,毕竟是脸面上的病。” 沈逸风并不说话,听着李薇竹说起这些苦恼。 “听我说这些怪没意思的吧。” “怎会?”沈逸风看着李薇竹,只是与她同处一室,便不会觉得无趣,若是她还说话,心头便像是有花朵绽开一般。 他的语调过于温柔,柔到李薇竹心中也有些触动,慌忙别过了眼,不再去看沈逸风。 第77章 田府小妾 李薇竹已经料想要给田文蔷治病是极难的,只是没有想到,文夫人连劝了两日,田文蔷甚至连脉都不让李薇竹摸一下,并且用着仇人一般的目光看着李薇竹,因为文夫人的约束,田文蔷倒是不会对李薇竹恶言恶语,只是态度也是凶悍的紧。 李薇竹为难,私下里同文夫人说道:“若是田姑娘这般,开不成方子,也不能医治。” “我知道有些为难了。”文夫人也是着急,“黛山姑娘,再给我几日的时间。”她的眼眶发红,“若是之后还不行,天山雪莲,我也会送给沈世子的的。” 话到了这个地步,李薇竹只好应了下来。 李薇竹做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沈逸风,这件事情让沈逸风又是愧疚,毕竟讳疾忌医之人,是最不好医治的。。 李薇竹知道之后反而温声宽慰沈逸风,“我们再等等,实在不行,再多等几日,也有天山雪莲,总是免去了远赴西域的奔波之苦。” “恩。” 到了傍晚的时候,知道了一件改变僵局的契机。 原来文夫人收到外放为官的田老爷的信件,看完信之后已经红了眼眶,但还是能够看出内心的喜悦,几乎是看完信件就吩咐下去说置办吃食和新衣,众人都疑惑这没过年过节的,文夫人这道命令是为何意。但半晌之后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田府,原来是田大人不日即将归家。 整个田府瞬间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仿佛真像过年一般,就连仆人也都跟着开怀。 田老爷外放为官已经几年的时间了,这几年一直是文夫人打理着这偌大的府邸,虽然文夫人有着足够的手腕,但还是未免力不从心。现在相公就要归家,就好像整个田府的支柱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喜庆? 这会儿文夫人和田文蔷都有几年没有见到自家的相公和父亲,田文蔷更是开心的就连见到李薇竹也不再气势汹汹,而是点头一笑而过了,可见田文蔷内心是有多激动。 文夫人也私下里再次找到了李薇竹,“还有两日夫婿就回来了,到时候让志鹏劝一劝她,定然是可以的。” “如此甚好。”李薇竹抿唇一笑,这对李薇竹来说可是一个好现象,所以就连李薇竹和沈逸风也对田老爷的归来有了些许的期待。在私下里沈逸风还笑着对李薇竹说:“这个田老爷还未归家就成了我们的福星。” 没想到这句话的话音堪堪落下,田大人就到家了。 文夫人带着田文蔷和一众下人站在田府门口相迎,李薇竹和沈逸风原本作为客人是可以不用出来的,只是客居府上,作为晚辈,于是李薇竹就推着沈逸风出来了,站在一众人等的后面。 可是面前的一幕却令所有人愣住,原因无他。因为田大人不是独自一人归来,身旁还陪伴着一位妙龄少妇,少妇容貌清丽,穿着的粉色襦裙,少妇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是有了身孕。少女步履迟缓,脚步微移的走向站在首位的文夫人,盈盈一拜,娇滴滴又怯生生的喊了一声,“莲湘拜见夫人。” 田老爷虽然年过四十,但生的儒雅,看上去十分的可亲,为官也是清廉,不然也不能因为得罪了人被人外放为官。但田老爷与夫人一向伉俪情深,从不在外沾花惹草,田老爷有妙手丹青,其夫人擅长品鉴。两人举案齐眉,在洛阳城之中是出了名了的。就连李薇竹也晓得,这会儿却见着这位田老爷,带回了姨娘,面色震惊。 文夫人没想到相公这次归来会给自己带回来这么一个大的“惊喜”,震惊之下,脚步一歪,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被身边的丫鬟机灵的扶住了。 田大人看着夫人被丫鬟扶着,平时温柔镇定的眸子此刻震惊的望着自己,心中也是满满的歉疚。只是现在在府门口,也不是什么好的解释的场所,只得低低的喊了一声“夫人”。 文夫人被这一喊回过神来,眼眶发红,泪水都要涌了出来,知道此时不能丢了田府的颜面,努力平复了心中的震惊和酸楚,就招呼着众人赶紧进府,自己走到田老爷的身边,缓声说道:“夫君远道归来,还是先进府洗去风尘好好歇息再说,至于剩下的事,还是进府再说吧。” 说完,也没管田老爷的反应,就自己走回来拉着还兀自不可置信的田文蔷走进府中。 田志鹏站着苦笑一声,知道的确是自己不对,但错误已经铸成,也只好以后再弥补了。现下不得已对身旁的莲湘说:“先进去吧”说完就让丫鬟扶着莲湘小心着走。 田志鹏早已注意到了沈逸风,便对着沈逸风拱手,“敢问阁下是?” 沈逸风对着田志鹏拱手,“田大人,免贵姓沈。” 李薇竹柔声开口,“我与公子做客贵府之中,小女会些医术。” 因为李薇竹提到了医术,田志鹏多看了一眼,自然想到了应当是给女儿看病的,虽然诧异李薇竹的年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想到了自家夫人的模样,苦笑着说道:“府中之事让两位见笑了。接下来是家务事……”略一沉吟,对着沈逸风说道:“沈公子不如先回房休息,这位姑娘……” “我叫黛山。” “黛山姑娘,我家娘子身子不好,不若姑娘留在堂中吧。“田志鹏也不愿让外人参合到家务事之中,只是到底担心文夫人的身体,便想要留下李薇竹。 沈逸风点头之后,就由茜草推开他的轮椅了。 “我们走吧。” 田老爷走到前厅时果然发现文夫人和田文蔷坐在位置上,见到夫人悲伤的眼神,还有女儿眼睛里的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丝丝的仇恨,也顾不得疲乏的身体,疾步走向二人。 “这位莲湘是怎么回事?”文夫人问道。 “她身上有孕。”田志鹏让莲湘坐下,准备告知文夫人莲湘的来历。 因为田志鹏的体贴,让文夫人的身形一晃,心中越发难受。 田老爷便向文夫人和田文蔷解释来龙去脉。原来田大人在地方巡查时看到莲湘在路边穿着单薄,背后是一个草席卷着一人,莲湘在身前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原本这种事情在贫苦的地方虽说不上是常见,但也不是一例没有的,所以田老爷那时候正微服出行,让侍者给了二两银子,便准备走开。 可是这时几个街痞过来就表示要买下她,莲湘哭着跪着求着路过的每个人帮帮她,可是众人都围着看热闹,竟没有一人向她伸出手。 眼看着莲湘的面前被丢下了十两银子,要被带走,田老爷便说出了既然是价高者得,无非多给些银两罢了。和街痞僵持之间,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叫破了田老爷的身份。 街痞是掉头就跑。而这时莲湘梨花带雨的哭着跪着求田老爷,说自己无家可归,感谢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愿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田老爷为官是两袖清风,因为祖上家底丰厚,也不缺伺候的侍女,自然是不肯,那莲湘表示若是田老爷不带走她,她今后更是无处容身,不如死了的干净。 莲湘一脸决绝之意,若是田志鹏不收留她,当真是打算一死了之,田志鹏无法也就收留了她,帮着出钱葬了莲湘的父亲,莲湘就一直跟在田老爷的身边了。 莲湘确实是个安分的性子,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占这个二等丫鬟的名分,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甚至还被其他的丫鬟排挤。 田志鹏也就放下了莲湘的事情,并不理会丫鬟之间的争斗,莲湘因为性子好,慢慢也在后院里站稳了脚步。 谁想到有一日田老爷喝醉了酒,田志鹏竟误把莲湘当成了文夫人,第二天清醒后才知道铸成大错。 既然碰了人家姑娘,就一定会给她名分,想着等到任期满了回到家中和夫人商量一下再接人过门,可没想到不久之后莲湘在书房打扫时忽然晕倒了,大夫把脉过后才知道竟然已经有了身孕,等待胎稳之后三个月,这下才将莲湘带回了家中。 文夫人听到这里也是明白了来龙去脉,虽然还是难以接受,但男人自古三妻四妾,自家相公四十多岁才找了小妾,现在又有了孩子,除了捏鼻子认了也别无他法。 田文蔷年纪尚小,自幼听得便是父母的伉俪情深,导致现在完全接受不了自己的爹爹背叛了娘亲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看到莲湘此时含泪上前要给自己娘亲行礼,身子气得发抖。 喝了莲湘手里的茶,这位莲湘就真正成了田家的姨娘。田文蔷想也不想就上前打翻了茶盏,觉得这一切都是莲湘的错,当即冲过去大喊道:“喊什么夫人?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莲湘吓的脸色发白,躲到了田老爷的身后,声音怯怯的叫道:“老爷……” 田文蔷还想要上前撒泼,就被文夫人厉声呵斥,“文蔷!” “娘!”田文蔷跺了跺脚,“她怎么能够给你敬茶?” 莲湘像是鼓足了勇气,又从田老爷的身后走出,双腿一弯跪在了田文蔷的面前,对着她深深叩首,“小姐,我有了老爷的孩子,又能去哪里呢?”说完话之后,双目盈盈含泪,“小姐,我已经是老爷的人了,肚子里也有老爷的孩子,今后是小姐的弟弟妹妹。” 文夫人的面色一白,呼吸几乎顿住,田文蔷想要去看文夫人的状况,偏生被莲湘抱住了腿,“求小姐垂怜。” 第78章 胎落 “蔷儿!” “田文蔷!” 一个是饱含着担忧的呼声,一个是含着怒气的呵斥之声,伴随着的,是莲湘的软软倒地。她惨白着一张脸,捂住了肚子,呼吸之声也是急促,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水。 在诸人的眼里,就是田文蔷推到了莲湘。 “莲湘!” 李薇竹也站起了身子,而此时田老爷已经搂住了莲湘,李薇竹注意到莲湘的下半身有隐隐的血迹,田老爷抱起莲湘就对着外面大喊:“快去请大夫。” 说完就低下头看向莲湘,莲湘脸色苍白,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老爷,我们……的孩子……我好怕。” “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怕。”田老爷半跪在地上,温声哄着莲湘。 李薇竹站起了身子,对着田老爷行礼,“田老爷,不如让我试试?” 田志鹏一愣,目光放在了李薇竹的身上,想起让她在大厅里候着的目的,正是因为她是医女,才让她亲眼睹了这一场的家室,只是……她连妇人的头发都还不曾梳起,真的能成?田志鹏对着李薇竹摇摇头,“再等等吧。” 他并不是以年龄论人的人,只是李薇竹连男女之事大约都不曾通晓,如何救治莲湘? 这边田文蔷和文夫人也慌了,田文蔷看着地面上的血迹,小声地说:“怎会这样?”她真的推了莲湘吗? 没想到田文蔷这一推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文夫人是过来人,知道这一大滩血,定是小产了无疑,如不及时治疗恐是一尸两命。她虽恨极了这个莲湘,但是不想自己女儿小小年纪就双手染血。 文夫人看着田文蔷手足无措的模样,抱着轻声哄着:“蔷儿别怕,有娘在呢,蔷儿不怕啊!” 没想到田老爷听到这段话,怒吼道:“到现在你还维护着她,没想到我几年不在,你竟将女儿教养的这般的恶毒,莲湘自从有了身孕就身子一直不好,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一尸两命。前三个月根本就没有下床,就是这一路奔波也都紧紧看护着,没想到回到了家,竟然被她这个孽女害成了这样,如果治不好,这两条人命就得一辈子背在她的身上!” 这狠话可真是吓坏了田文蔷,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因为旁的女人而这样责骂自己,一时间恐惧和失望让田文蔷泪如雨下,她下意识的就把目光移向了李薇竹,毕竟李薇竹是个医女,而且这些天的陪伴也让田文蔷下意识的露出了信任感。 文夫人倒也没有想过让李薇竹插手,这几日她也看得分明,这李薇竹并不算是沈逸风的侍女,李薇竹不是沈逸风的通房,还是一个未成亲的小姑娘,如何能够给莲湘处理? 李薇竹看到了田文蔷脆弱的眼神,上前一步走向了田老爷,轻声的说道“田老爷,恕我直言,现在莲湘姑娘的身体根本等不到大夫前来了,况且合适的女大父本就不太好寻,不如让我试一试可好?我确实从未救治过小产的人,到底也是个大夫的。” “你没治过?”文夫人的眉心蹙起,看着李薇竹,如果李薇竹没有治过,她便有些不想让她插手。 李薇竹看着躺在地上的莲湘,“田老爷说了,这一胎原本就是千难万难才保住,瞧着样子应当是四个月,按道理应当胎稳,却仍然落到如此的地步,若是正要等到其他大夫上门,莲湘姑娘的状况恐怕就不好了。”李薇竹的声音清朗,“我自当尽力而为。” “到底也是个大夫……”田志鹏让开了身子,让李薇竹试试,他是通情达理之人,“黛山姑娘尽力而为便是。若是……”田老爷顿了顿,“也不管你。” 文夫人勉强的向李薇竹报以感激的一笑,“如此麻烦黛山姑娘了。” 李薇竹沉了沉心绪,伸手搭上了莲湘的脉搏。半晌过后,说道:“只能保住莲湘姑娘,至于腹中的孩子,大概是跟贵府无缘了吧。” 只见文夫人和田文蔷都微微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人没事就好。”田老爷也是如此说道,甚至李薇竹感觉到躺在地上的莲湘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李薇竹的眼神划过一丝的迷茫,很快清明了起来,现在不是探索莲湘想法的时候,最为关键的是要给莲湘治病。 接下来是要给莲湘施针,便不能让她继续躺在地上了,于是李薇竹吩咐两个婆子将莲湘抱到了床上,然后让众人都出去。“我的两个丫鬟喊过来吧,还有药箱一并带过来。” 李薇竹解开了莲湘的衣裳,可见着她下·身的血痕,房间里除了暖香的味道便是淡淡的血腥之气。 李薇竹先是用随身带着的银针为莲湘行针稳定住身体状况,随着李薇竹的落针之后,只见着莲湘的肚子上有小小的凸起,那是腹中的胎儿在体内挣扎的痕迹。 其实莲湘的身体又不好,小产又严重,除非是干娘在场,或者其他医术□□的大夫,要不然,一个普通的大夫都不敢说能够把人救回来。 只是李薇竹能够救得了大人,却保不住孩子,看着那胎儿垂死在腹中挣扎,心中也是不好受的。 李薇竹心中不好受,而莲湘是真正的难受了,她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从牙缝里蹦出了,“疼。” “一会儿就好了。”茜草和白芨就到了,也知道事情紧急,二人没说什么,就听着李薇竹的吩咐制住了莲湘的手脚。 莲湘的口中被塞了巾子以免她咬住了舌头,接着李薇竹在她的周身施针,每落下一针,莲湘的面色就是一白,七针之后,莲湘整个人面如金纸,而她的腹部也再无动静,那个尚未出生不足五月的胎儿,真真正正死了。 胎儿死了之后,莲湘的面色也是稍缓,李薇竹拿开了巾子,在她的舌根之处压上了参片,双手按在她的腹部,助她排出这已经死亡了的胎儿。可怜的莲湘,四肢颤颤,双眼都裂出了血丝,而她的下·身慢慢排出了血淋淋的肉块,房间里更是浓郁到让人窒息的血腥之气。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确定是排的是干干净净,李薇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施针给莲湘止血。 可怜的莲湘被李薇竹按在腹部,已经疼得死去活来,等到李薇竹结束之后,用了安神针,便沉沉睡去,她呼吸也十分微弱,如果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简直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就连李薇竹知道给她用了安神针,也再次握住了莲湘的脉,看着莲湘的样子,她有些不放心。 虽然脉象微弱,到底是有勃勃生机……突然手指微顿,因为她在莲湘的脉里听出来,莲湘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一种药,或者说是一种毒,李薇竹慢慢想着这药物的药性,忽的就羞红了脸。 这分明就是,男女欢好时候助兴的药。 莲湘因着常年服用,现在药毒已在身体各大经脉蔓延开来,仿佛和身体里的血肉混为一体,如若不注意当真是发现不了的。而且若是一般的医者来,也只是治疗小产的后果,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再说出病人身体里还有着这样毒的东西,因为这个毒在身体盘积多年,已是药石无解,会慢慢吞噬人的精气,最终而亡。 白芨瞧见了小姐羞红的脸,询问道,“怎么了?” “她身上还有暗疾,”李薇竹小声说道,“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白芨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小姐,患者生了什么病,你不是向来都要让人知晓,不然怎么治病呢?” 李薇竹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决定还是要把这个事情告诉田老爷和文夫人,于是就让茜草和白芨给莲湘收拾收拾,再给房间通通风,毕竟充满血气的房间对病人恢复是没有好处的,让茜草和白芨留下来照顾莲湘,然后自己走到前厅。 见田老爷正在大声的斥责着什么,文夫人流着眼泪在极力的抗争着,而田文蔷静静的坐在下首,默默望向两人争吵的方向,一句话都不说。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对这个除了脸上恶疾之外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田府小姐来说,一时恐怕难以接受。从刚开始满心期待父亲的归来,到发现父亲不止自己回来,还带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在身边,从发现了父亲对娘亲的背叛,又到自己不小心推倒了莲湘差点一尸两命,到现在父亲母亲坐在一块争吵不休,这一切对田文蔷的打击都太大了,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怔然的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会儿正好看到李薇竹从远处走进来,忙起身问道:“黛山姐姐。” 李薇竹听到了这个称呼一愣,田文蔷喊过她,喂,喊过她黛山,先前最温和的喊法就是黛山姑娘,从未如此亲昵喊过黛山姐姐。 田文蔷贝齿咬住下嘴唇,“她……她还好吗?”期盼地看着李薇竹,因为紧张,双手不自觉搅着腰间束着的络子。 这会儿田老爷和文夫人也发现了李薇竹的到来,停止了争论,赶紧问莲湘的身体如何,是否救了回来云云。 第79章 第二味药 “落了胎之后,现在已经睡了过去。”李薇竹说道,“今后慢慢调养身子就好。” “恩。”田文蔷应了一声,眼眶里欲落而不落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罢了。”李薇竹说道。 李薇竹朝着文夫人坐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田老爷,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田老爷,莲湘的性命我是给保住了,但是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薇竹在心底是有些反感田志鹏这个田府老爷的,他与文夫人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伉俪夫妻,她却眼睁睁见着他带回一个女子。李薇竹虽也知道三妻四妾是常事,在心底还是期待一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要不然在漳阳城也不会退婚。 “姑娘有话直说便是。”田志鹏也是心疼女儿的,虽然被夫人教得娇蛮了一些,自小是把田文蔷放在心尖尖上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田文蔷伤了莲湘,而又惊又怒。 “田姑娘还请回避。”李薇竹说道。 如果是过去,田文蔷是不依的,因为李薇竹才救了莲湘,田文蔷这会儿很是听李薇竹的话,“娘,我先回房了。” 对着文夫人行礼之后,也不去看爹爹,就转身离开。 “莲湘大约在几年前,是曾服用过助兴的药物。”李薇竹说道,“这种药对人的身体伤害极大,再加上这次小产本就伤到了根本,莲湘以后应当是不会再有生育的能力了。” 李薇竹长与寨子中,寨子中人民风淳朴,她当然不会知道这种狼虎之药只有在妓·院这等脏污之地才会有,可是田老爷和文夫人知道啊,听到李薇竹说的话,再联想到救莲湘时的情景,几乎是一瞬间,田老爷就知道自己是被莲湘算计到了,这个看似清纯无害的小姑娘,实际早已在青楼妓院摸爬滚打不知几年了。现在却被自己当做无知的小白莲花保护起来,竟然还为了她出口伤害自己多年互相扶持的夫人和自己唯一的女儿。 田老爷羞愧难当一瞬间不知如何自处,目光游离,不敢看自家夫人的面色。 文夫人开口说道:“姑娘可确定?” 李薇竹点点头,面色尴尬,“其实,因为服用的时间久了,虽然现在已经不再用药,那药已经浸到了骨子里头了,若是想要治好莲湘姑娘,我是没任何的办法,只……” “不用了。”田志鹏忽然开口,“多谢黛山姑娘的好意。” 李薇竹虽不明白为何田老爷和文夫人听到自己的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好在李薇竹懂得审时度势,自己话已经说清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告退了一声就走出了前厅。 等到回房的时候,沈逸风正在候着她,“你回来了。” 李薇竹在正厅的时候,是正襟危坐的,在沈逸风的面前没有必要装着端着,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眉眼之间也是淡淡的倦怠。沈逸风看到李薇竹的神色,推着轮椅到李薇竹的身边,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上去有些累?是谁出了事?” “莲湘,在正厅里的时候,出了事,她落了胎。”李薇竹说道,“累到还好,就是见了太多的血,还有那个堕下的胎儿。” 她从未给人接生,也从未替人堕胎,她用双手按压在软绵绵的肚皮上,最后甚至用手从莲湘的下·体掏出了血淋淋的孩子,想到了这里,李薇竹的身形一晃。 沈逸风见着李薇竹一晃,伸手就去捞她,因为身形不便,这样伸出手,反而要从轮椅跌落,反而是李薇竹伸手环住了沈逸风,“你小心一些。腿骨还没有长好。” “我没事。”沈逸风看着李薇竹,他的目光清澈似寒潭,含着对李薇竹的关切,“我只是担心你不好。” “我就是一时有些难受。”李薇竹说道,“我一直知道行医很难,尤其是女大夫很少,今后若是可以,应当更多的医治女子,只是一想到刚刚的画面,心里头就有些恹恹。” “我知道。”沈逸风抬手抿了抿李薇竹的发,她的乌压压长发被一根发簪挽住,“过些时候就好了,你已经尽力了?再说了,习惯了就好了。” “这怎能习惯?”李薇竹啐道。 “若是习惯不了,我陪着你。”沈逸风说道。 “你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你焉知我不能?” 沈逸风的话让李薇竹别过了眼,“世子爷说笑了。” “叫我灵涵。” 两人挨得极近,而又窃窃私语。他温柔的嗓音像是轻柔的羽毛挠在了她的耳上,一点点的瘙痒,一点点的心动。 “我先回房了。”李薇竹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站起了身子,匆匆离开。 她并没有叫他灵涵? 只是……沈逸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指腹拂过她如云的秀发,他摩挲了手指,她那般的长发,倒是想让他做一根簪子送给她挽髻。 这边话说李薇竹救治了莲湘,并说出莲湘身体中有药物的痕迹之后,田老爷就问起文夫人这个李姑娘是何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医术,还有那个坐着轮椅的少年,是谁,怎么会住在自己府上。 文夫人就把之前华氏等人和李薇竹二人一直争夺天山雪莲的事儿讲给了田老爷听,也说出了沈逸风的身份。田老爷听到文夫人说出沈逸风的身份,可真的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昔日华冠京都的少年现在竟然只能靠着轮椅行走,毕竟沈逸风落马摔断了腿这件事还没有传到偏僻的外放之地。现在自己的家丑竟然闹的让沈世子看了笑话,真是丢人丢到了京都去了。 田志鹏的神色万分尴尬,“若是知道……” “怎的说?”文夫人的面色有些凄切,“你一回来就带着……” 田志鹏双手环住了夫人,“莲湘的事情,我恐怕是被她算计了。” 知道莲湘算计了丈夫,文夫人反而心中好受了些,丈夫一直俯小同她说尽好话,文夫人的神色终于好了一些。 田志鹏又听到文夫人说李薇竹保证能够治好自己女儿脸上的痤疮,若说之前,田老爷是断断不能相信的,但见到了李薇竹神奇的医术,也是有些期待李薇竹真的能治好女儿的脸了。于是也就嘱咐文夫人仔细照顾二人,自己则是去处理莲湘的事情了。 第二日,沈逸风在房间里教李薇竹作画,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也算是自得其乐。李薇竹原本是想要看看莲湘的状况,田夫人打发人过来,说是已经请到了合适的女大夫,李薇竹也就继续同沈逸风学画,而没有去看莲湘。 李薇竹也是乐得轻松,一想到莲湘,便难免想到那血淋淋的胎儿。 下午时分,华夫人带着田文蔷来到李薇竹二人住的小院。 华夫人原本就因为田文蔷的事情操碎了心,加之丈夫带回来的莲湘,一下子老了不少,脸色也是很憔悴。田文蔷也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莲湘这个打击对这对母女来说真是不小的。 这会儿文夫人带着田文蔷来,是为了感激昨天的出手相助之情,田文蔷昨天真的是吓坏了,虽然莲湘被救了回来,但是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田文蔷还是觉得自己害死了一个孩子,心中很是惶恐,后来文夫人向田文蔷解释了一番莲湘的来历,田志鹏也让田文蔷不要放在心中,田文蔷才慢慢放下。 文夫人带着田文蔷来到李薇竹和沈逸风住的小院子时,透过窗子就看到二人在书案前安静的作画,两人相对而立,女子容颜清丽,唇边带笑,一双杏目顾盼生姿,男子一身白衣,宛若谪仙,两人站在一处就有种别人都融不进的感觉。 这两人站在一处,哪里似侍女与主子,反而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芨抬眼就看到文夫人和田文蔷站在院子门口不动,便对着沈逸风说道:“世子,文夫人还有田姑娘来了。” 沈逸风放下笔,就招呼着茜草迎着文夫人进来,又吩咐白芨去泡几杯热茶。 文夫人的感谢之语,是真心实意,“我这次是专门来感激你昨日的出手相救的,昨日若不是李姑娘及时出手,想必此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的确,昨日如若不是李薇竹及时救治,此刻莲湘就是一尸两命,而田文蔷也会一直带着害死了两条生命的阴影度过下半生,田老爷不会知道莲湘蒙骗他的真相,也就更是不会原谅文夫人母女二人。 “文蔷。”文夫人轻轻推了一把田文蔷,“你不是说有话要和黛山姑娘说吗? 田文蔷捧着一个小匣子,推到了李薇竹的面前,“送你的。” “这是?” “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田文蔷说道。 李薇竹打开了匣子,便是一愣,静静躺在匣子里的正是天山雪莲,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中这样描述雪莲:“大寒之地积雪,春夏不散,雪间有草,类荷花独茎,婷婷雪间可爱。其根茎有散寒除湿、强筋活血之奇效。”这株从西域采摘而来的雪莲,暴晒之后植株完好,正是她所需要的。 田文蔷小声说道,“黛山姐姐,你的本事好。这药在你的手里能够用到最好,你拿着给世子治身体吧。” 文夫人听到女儿这般说,清了清嗓子。 田文蔷的面色出现了明显的踟蹰,之后咬咬牙,对着李薇竹福身,“我的脸也靠黛山姐姐了!” 经过莲湘的事情,她是真正相信李薇竹的医术了,期盼李薇竹能够治好自己的鬼面疮。 第80章 鬼面疮的治愈 可算是等的明月见青天了。李薇竹听到了田文蔷愿意医治,便是一笑。 田文蔷也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文夫人满是欣慰,忽的有些庆幸莲湘的存在,若不然自家这个倔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低头。 田文蔷对着李薇竹伸出了手,任由李薇竹捏住她的脉搏,打量她的面容,查看她的舌苔。 虽然不曾给田文蔷把脉,在心中已经想过好几个方子,仔细给田文蔷把过脉之后,就让她回到房间等自己,然后李薇竹就把自己关进了药房研究起药方来。 李薇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日两夜除了送饭来的白芨,不让任何人打扰,院子里弥散的是苦涩的药材的味道,沈逸风总是会让茜草推着自己,在李薇竹所住的院门口候着。 虽不曾见李薇竹,嗅着空气之中苦涩的药味,也仿佛她在身侧,也猜得出她在房间里定然是熬制药物的。第三日傍晚,李薇竹终于从房间里里走出来。 沈逸风没有说话,李薇竹也没有,相视一笑,白芨便觉得她站在小姐的身后,融不入两人。“吩咐下去,叫田小姐明日上午到我的小院来找我。” 又对着沈逸风说道,“早些休息,你马上就可以站起来了。”她的声音也是欢喜,天山雪莲已经到手,等到给田文蔷治完了鬼面疮,便是动手给沈逸风医治。 她虽然面容倦怠但是眼睛亮亮的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美得让人心动,他开口道:“你也早些休息,你眼底下也是青色。” “我知道了。”李薇竹乖乖点头,以手掩面打了一个哈欠,她确实是有些困倦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上午。 醒来时发现华夫人和田文蔷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想到昨天回来时吩咐下人告诉田小姐今天上午来自己院子来,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了现在。忙叫来白芨替自己更衣然后起身洗漱,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李薇竹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李薇竹面带歉意的对着两人说道:“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没有,是我太心急了。”想到这么些年来自己受到的歧视和嘲笑,田文蔷黯然的低下了头。自从经历了前些日子的家中变故,田文蔷已是成熟了许多,少了些初见时的尖利,多了些柔和,越发的与文夫人想象了。 李薇竹对着华夫人说道:“这三日的时间,田姑娘都要留在我的房中。其他人不可打搅。这丫鬟也不必跟进来了,有茜草和白芨就够了。” 华氏点头,“自是听黛山姑娘的。” 李薇竹送走了华氏,合拢了院门,田文蔷听到院门落锁的声音,心中一瞬间有些紧张。 “别怕。”李薇竹说道,“就是等会治的时候,会有些疼。” 这些年,为了这鬼面疮,田文蔷遭受过不少的罪,吃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药,“有黛山姐姐,我不怕的。” 田文蔷乖巧的像是小兔子一般,褪去了出去见面时候满身的戾气。 李薇竹也知道田文蔷心中的急切,也没有多说,让茜草去房里拿出自己昨日调制好的药膏,然后去煮药浴之液,对着田文蔷说道,“进来吧。” 药液已经熬煮了一宿,凉却到合适的温度,药液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田文蔷却没有退缩,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响起,茜草搀扶着她,整个人浸润到了药液之中。 疼。 这是田文蔷的第一反应,那药液像是无数细弱牛毛的小针钻入到身体里,浑身像是被钢刷刷过一样,她忍不住在药液之中扭动,想要减轻疼痛。 “别动。”李薇竹的手按在田文蔷的肩头,“不然会更疼。” 田文蔷便只好不动,忍耐着身体的疼痛,那药液像是细小的针,不停地往她的体内扎着。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水,而第一滴汗水自面颊滑落,像是碰触了什么机关,田文蔷的身子慢慢不疼了,反而是脸上是剧烈的疼痛,好似那药液已经钻入到体内,不管不顾地在她的脸上发作了起来,比刚开始身体的疼痛,要难受了一倍,田文蔷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下,带着哭腔开口,“脸好疼。” “再忍忍。”李薇竹说道,“药液只用泡一次,也只有第一次才有用。若是泡好了,脸上会一点痕迹都不留的。” 田文蔷眼泪汪汪地。 为了分散田文蔷的注意力,李薇竹便和田文蔷说起了话来,等到半个时辰之后,田文蔷已经开始胡说八道,说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呓语了,而李薇竹也看到了田文蔷鼻尖上那最大的红疖子已经有了脓点。 “可以了。” 犹如听到了天籁一般,田文蔷哗啦啦就从药液里站了起来,而刚开始浓郁而诡异的墨绿色的药液,现在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李薇竹拉着田文蔷的手,等到她一出来,就让茜草用巾子裹住了她的身躯,“脸上有些疼,有些痒,我这三日陪着你,万万不能用手挠了。” 田文蔷乖巧点头,李薇竹又拿出了一味药,“这个药,每日睡前涂在脸上,再配合我每日晨时的行针,不出三日就会看到效果。”李薇竹经过这几日的研究,先选择的是用药液浸泡,药液入侵,热毒上涌,李薇竹再用之以热性之物,到傍晚的时候,田文蔷面上的红疖都已经有了脓点。 田文蔷是有些害怕的,面上热热发烫的感觉,让她惴惴不安,她面上的痤疮生得更厉害的时候,就是这般的难受,李薇竹的药并没有消去她的痤疮,好似把所有的痤疮都一次发作了起来。 “别怕。”李薇竹先前就让人扯了所有的镜子,让田文蔷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很快就好了。”其他大夫也有认出鬼面疮的,不敢如此医治也是因为没有把握不留下疤,只好一味用清热解火的方子,故而治不好田文蔷面上的病,李薇竹因为有干娘养颜的方子在手,反其道而行之,一次让田文蔷面上的鬼面疮都发作了起来。 李薇竹的胸有成竹,让田文蔷也放下了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不是有些一惊一乍的。” “伤在脸面上,是难免的。”李薇竹抿唇一笑,“若是我的颜面上受了伤,定然也是如此。” “黛山姐姐不会的。”田文蔷摇摇头。 李薇竹有些好笑,“你就知道?” “我知道的。”田文蔷看着李薇竹,眼眸弯起,“黛山姐姐与我不一样的。走的多了,见识也广了,心里头装着的东西便不一般。” 李薇竹又给田文蔷服用下药,便用细细的银针给田文蔷处理面上的痤疮,等到脓液全部排出,给她的伤口涂上了药物。 药物清清凉凉,压住了疼痛,“现在是舒服,晚上睡觉就难受了。”李薇竹说道。 “很疼吗?” “不疼,只是很痒。”李薇竹说道。 “痒是在长好呢。”田文蔷说道,“我不怕的,也不会挠的。” 李薇竹笑而不语,晚上的时候由茜草守着田文蔷,在好几次夜晚无意识地想要伸手挠脸的时候,都止住了她的动作。 田文蔷辗转一夜难眠,之后的两天皆是如此,因为面上覆着的是厚厚一层的药泥,看不到她眼底的青色,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除了第一日忙一些,第二日李薇竹就在院子里用那天山雪莲做药引,熬制给沈逸风治腿所用的药液,心中轻松,口中哼着歌谣。 这样一连三日,第四日一早,李薇竹就开了院门,田家老爷还有文夫人都在外面候着,“蔷儿呢?”文夫人看到了田文蔷一愣,她的面上还覆着厚厚的黑泥一样的物,整个人的头也是一点一点的,好似困倦的很。 “这……”文夫人看着田文蔷,等到李薇竹的吩咐,“还要怎么做?” 李薇竹说道:“等到洗过脸了就知道了。田姑娘想要让田老爷和夫人一块儿看看。” “是。”田文蔷握住了娘亲的手,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娘陪我。” “好!” 取来了搪瓷盆,一点点洗去了黑泥,便露出了田文蔷的脸,痤疮最为轻微的左边面颊,已经褪去了痤疮,露出粉粉嫩嫩的新肉,还有些细微的创痕,想必不出几日就能抚平。只见平时被痤疮挡住的小脸,此刻露了出来。只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肤若凝脂,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等到其他的部位的红痕消退,整个脸就会好起来。 文夫人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娘……”田文蔷有些手足无措。 “你好了。”田老爷也是神情激动,“蔷儿,你的脸,真的好起来了。” 田老爷和夫人看到女儿的脸上真的露出了嫩嫩的新肉,激动的抱住痛哭流涕,这么多年,夫妻二人一直看着女儿郁郁寡欢,两人想了无数办法,找了无数的灵药,现在女儿的脸终于有了起色,已经慢慢变好了,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此时田文蔷的手中也被塞入了一方镜子,看看镜子中的脸,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她的泪水也要涌出。 “别哭。”李薇竹对着田文蔷摇摇头。 “恩。”田文蔷忍住了眼底的泪意,露出了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 第81章 他能站起 田文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红疖下自己的脸。之前听到李薇竹说的大概三天就会有效果,以为效果也只是轻微的改善,没想到竟是这般的效果好。现在脸上的痤疮真的被治好了,田文蔷反而有种在梦中的感觉。 田老爷站起身来向李薇竹弯腰行了一礼,李薇竹一惊忙要躲开,田老爷又开口说道:“李姑娘不必推脱,这个礼你是要受下的,先是你对莲湘的出手救治,后又是小女的脸,这些老朽都无以为报。” 李薇竹听到这话也是回了一礼,“田老爷真是客气了,我是一名医者当然不会见死不救,而且田小姐的病,我也是要了酬劳的,所以田老爷不要觉得有所亏欠。” 示意让白芨上前,拿出了三个小小的白瓷瓶,“这里头是给田姑娘所用的药膏,每两日涂一次,便如同今个儿见着的这般,厚厚涂一层,一瓶可以涂三次,如果痤疮全部消退就可以不用涂了,最多也不会超过九次的。” 文夫人接过了药瓶。 李薇竹说道:“院子能不能再多借用几日,我这两日还熬制了给世子爷治腿的药。” “黛山姑娘自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文夫人连忙说道。 “那倒不会太久。”李薇竹抿唇一笑,“只是有了天山雪莲,还有之前得的太白乌头,可以先用药了,剩下一味药还要去琼州去取。” 再寒暄了几句,田家人离开了李薇竹客居的小院,李薇竹对着沈逸风拿出了一个素白的药瓶,两根手指夹住细长的瓶颈,对着沈逸风绽出灿烂之极的笑容,“药丸我已经做好了,很快你就可以尝试站起身来了。”这里的药丸用的是天山雪莲还有太白乌头,三蒸三晒,最后浓缩成了小小的九枚药丸。 沈逸风平日素来淡然,听到这个好消息,也难免有些激动。 李薇竹见着沈逸风眼眸里的神色波动,笑了笑。 这天夜里,李薇竹为沈逸风仔细的切了脉,虽然已是熟悉了沈逸风的身体状况,但李薇竹还是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好像第一次出诊时一样紧张。 然后又亲自去了药房煎药,晚上的药浴倒是不用太白乌头还有天山雪莲,只是这一次的药液也比之前的药方要复杂三倍,对火候的要求更是精妙,如若掌握不好火候就很容易功亏一篑。李薇竹将朱砂等物小心的放进砂锅中,又加了一些滋补类的药材,用武火煮沸,又改用小火慢慢煎了半个时辰。等到药液沸腾的小些,便又唤作了武火,观察药液的颜色还有沽起的气泡,调整火候,这期间竟是一直盯着砂锅,一步也没有离开。李薇竹轻轻呼出一口气,“茜草,你等会把药液放进去,我先让他混睡过去。” 沈逸风正靠着软枕,见到了李薇竹之后,笑道:“还是喝过了药然后睡过去?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怎会没有分别?只是李薇竹笑而不语,“喝药吧,等会起了,就可以试着站起身子了。” 沈逸风喝下了药,李薇竹的针如同过往那般落下,这一次只落下一针,沈逸风就沉沉睡了过去,今天用针会疼痛非常,她就用了更重的药。 “小姐,已经好了。”茜草也准备好了药液。 “来吧。”李薇竹说道,单手捏住了沈逸风的口,塞入了一枚药丸,手熟练地在他的下颌一抬,药丸就被吞咽了下去。 白芨解开沈逸风的衣衫,与茜草两人抱着沈逸风就将他整个人浸润在了药液之中,李薇竹撩起了两只衣袖,用绳带捆好,走到了浴桶边,准备给沈逸风排毒。 沈逸风的面色安详,浑然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李薇竹展开了一排的银针,手中的银针在漆黑的药液之中就扎入到了他周身的穴道之中。 漆黑的药液之中,李薇竹已经给沈逸风按捏过数次,她的动作很快,落入了数十针后,沈逸风的面色一白,眉心簇拢。 李薇竹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巾子擦手之后,便给沈逸风的口中塞入了第二枚的药丸。 一针针落下,沈逸风恬淡的面色再也不见,他额头上蹦出了青筋,口中也溢出了呻·吟之声。此时李薇竹已经喂下了最后一枚药丸。 “把他整个人抬起来。”李薇竹下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白芨和茜草两人就架起了沈逸风,李薇竹的最后两针,和之前的银针全然不同,成了银质的梅花针,落在了他的双踝处。 沈逸风的口中发出了呻·吟,此时他的双眼也猛地睁开。 白芨被沈逸风的睁眼吓了一跳,很快就发现,他虽然睁开了眼,却没有意识,双眼茫茫然。 李薇竹两根银针针头已经泛上了黑漆漆的色,她看着针头心中一喜,便把银针拔出。 啪嗒。 左右两足伤口处滴落了黑色的血花,刚开始的速度很慢,到了后来快了些,约摸有一小碗的黑血之后,便不再流血。 “好了。”李薇竹也站起了身子,此时正对着沈逸风没有焦距的眼。 “啊。”她口中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往后退了两步。 “小姐,沈公子没有醒过来。”白芨说道。 李薇竹定了定神,也发现了沈逸风的眼眸毫无焦距,大约是排毒的时候过于疼痛,才让他从沉睡之中疼醒了过来,因为药用的足,他虽然睁开眼,意识却没有清醒。 此时污血排出之后,他的长睫颤了颤,眼皮复又缓缓合拢。 “把他放到床上吧。”李薇竹说道,不再看赤·裸的沈逸风,“等会还要针灸。” “是。” 第一次在药液之中的针灸,是将四肢躯干里的毒素引入到脚踝处,顺着导出,此时第二次给擦干了药液的沈逸风扎针,则是梳理他的脉络。 李薇竹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完成了最后一针。 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眼里也是有细小的血丝,而天很快就要亮了。 “小姐,回房休息吧。”白芨小声劝说着。 李薇竹摇摇头,“我在这里候着罢,以往的药物可以让他睡上一天一夜,这一次,恐怕没多久就要醒了。”李薇竹看着白芨和茜草,两人架着沈逸风,也是累了,“你们先休息,我陪着他就是。” 白芨复杂地看了李薇竹一眼,最后应下一句是,拉着茜草走了。 李薇竹等到两人走了之后,她神情欢喜看着沈逸风,他身上的毒已经祛除了大半,明日里他身子就会轻松不少,也可以试着重新站起,缓慢走动,等到到了琼州岛,得到了箭毒木之后,他便又是那个风光的沈世子了。 李薇竹单手掩住口,透过纱窗,天边模模糊糊已经带着亮色,沈逸风应当没多久就会醒吧,她的脑子有些糊涂,单手托腮,在他的身边打起了瞌睡。 沈逸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刚开始的时候致身与刀山火海之中,那火焰像是舔过他每一寸的肌肤,烧得他筋骨碎裂,想要挣脱开,却怎么也无法使力,眼前是白茫茫一切看不清楚,他行走了火海之中,忽的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那火焰不再灼热,他被那只手抓着,双腿仿佛也变得轻灵,走的越来越快。 沈逸风猛然睁开了眼,天已经亮了,沈逸风掀开被子,惊讶的发现,自己平时软绵绵的身体现在竟然轻快了许多。手上也多了些力气。 如果说过往的他像是被掏空了的朽木,李薇竹则是给她注入了勃勃的生机,让他这一根朽木悄然又有了生机,生出了嫩生生的绿芽。 过往沈逸风醒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李薇竹,这次也不意外,他应当是比平日里行的早一些,身上还有淡淡的疲惫,但是感受到体内的力量,他的精神却很好。 李薇竹此时趴在他的床边,可以听着她细小均匀的呼吸之声,身体的好转却是用眼前这个女子的疲累换来的,想到这些,原来有些愉悦的心情也慢慢淡了下来,心中只剩下了一片怜惜,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残破的身体,就连想要抱起黛山到床上休息都做不到,只得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自己常穿的外衫轻轻盖在了李薇竹的身上。 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想到这是黛山为自己盖上的,就连被子上都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然后就静静的注视着李薇竹睡着的脸庞,心中有一种想要伸手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的冲动。 回过神来时,沈逸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李薇竹的眉心处,心砰砰的跳的厉害,仿佛比自己第一次参加书院里的考试还要紧张。他知道自己的此举不妥当,却不舍得收回手,他的手指描绘她细长的柳叶眉,感受着如同上好羊脂玉一般细腻的肌肤触感。 忽的手下一动,是李薇竹眼皮动了几下,慢慢张开双眼。迷茫的看了一眼沈逸风,又看了看四周,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睡着了。 沈逸风从未见过李薇竹如此的模样,手指就抚上了她的面颊。 李薇竹一怔,沈逸风觉得自己的动作也孟浪了,收回了手,“你的脸上有印子。” 李薇竹却顾不上害羞,单手扣住了沈逸风的手,把脉之后,长眉舒展,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来得急。” “什么来得及?”沈逸风有些不解。 李薇竹抿唇一笑,掀开了沈逸风的被子,“我给你施针啊。” 今个儿早晨等着沈逸风醒来便是因为这个缘由了,等到沈逸风醒来之后,一刻钟的时辰给他施针效果是最好的。点燃了烈酒,烤过银针就要给沈逸风施针。“你忍着点。”李薇竹说道。 脚踝是酸酸涨涨的疼痛,不同于过去的疼痛,沈逸风清楚地感觉到韧带在恢复,每落下一针,她的手指细细捻动,穴道便是酸胀之感,带动的韧带也有了生机。等到李薇竹每日里继续这般施针,他早晚可以重新走动。看着李薇竹的手,他就有些心疼了,她的手有些颤抖,似是累着了。 沈逸风的心中一动,按照李薇竹的说法,他服用下药,只在腿脚扎上几针就好,为什么李薇竹却累成这幅模样,像是给他浑身上下都扎过一遍似的。又想到了昨晚上的梦,那如同火舌舔过的地方,每一寸俱是穴位。 不等着沈逸风多想,李薇竹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你试试动一下腿有没有知觉?” 沈逸风回过神来就见到李薇竹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期待的表情向着自己说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有些好笑,轻笑道:“黛山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李薇竹刚说出口也知道自己有些问的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你先试试双腿有没有知觉,按道理来说,现在你是可以试着站起来了,只是一次的时间不要太长,不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天可以试着站起来三次,要让双腿慢慢适应身体的重量。” 听着李薇竹说他可重新站起,沈逸风也就放下了刚刚心中升腾起的疑问,慢慢扶着旁边的床架,将脚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犹豫的看向李薇竹,李薇竹伸出手扶住了沈逸风的肩膀,期待的说:“相信我,你能站起来。” 沈逸风站起了身来,脚踝处钻心一半的疼痛让他面色一白,差点又重新坐了回去。 “再忍忍。”李薇竹说道。 想到李薇竹为了他求得太白乌头,为他忍受欺辱求得天山雪莲,为他针灸累到直接依靠床榻睡着。尽管已经疼的满头是汗,但是这份疼痛和李薇竹为他付出的一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使力,沈逸风竟真的站了起来,“黛山。”他的双腿有些发抖,扶着床架,却是自从他落马之后第一次站起。 李薇竹看着沈逸风站起,心中也难免有些激动,眼前的他不是李薇竹的画作上站立的白衣少年,也不是别人描述中的倚栏远眺策马风流的京都少女心中的俊杰,而是真真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的虽然虚弱却真实的沈逸风,李薇竹心想,为了这一刻,之前的那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双腿一软,沈逸风马上落回了床上。 李薇竹看到沈逸风落到床榻上又想使力站起来,连忙扶住沈逸风。语气轻快的安慰道:“不要急于求成,若是伤着了脚反而糟糕。一步一步来,很快就会彻底康复了。” “嗯。”沈逸风喘着气,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却迷恋上了重新站起来的滋味,“我身上的毒已经驱除了大半?没有箭毒木也能够站起来?什么时候我能够继续行走?” “残余的毒素驱除确实需要箭毒木,不过那只是些残毒,现在祛除了八成的毒素,身上的力气也应当恢复了七八分。”李薇竹说道,“从今个儿起,你真的可以站起来,晚些时候可以行走的。”笑的眼睛弯了起来,“你的骨头先前长得很好,我每次再替你摸骨,让骨头长正,这般几个月,今后走路也是如常,不会见到一丁点的异状。 打了一个哈欠,李薇竹有些困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最多三次,一次不能超过一刻钟。你得应我。” “我自是听黛山的。”沈逸风说道,见着李薇竹要离开喊住了李薇竹,“黛山,替我拿一柄梳子还有手镜可好。” 李薇竹依言拿了梳子,“坐下来罢。” “啊?”李薇竹一愣,忽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碧玉簪被人取下,如瀑的青丝散落着,披散在她的身后。 “我头发乱了?”李薇竹说道。 “没有。”沈逸风拿着梳子梳拢李薇竹的头发,似乎生怕扯到了李薇竹的头皮,他的动作轻柔。 “那怎么忽然替我梳头?”李薇竹的睫不断抖动,心湖也被投入了一枚石子,荡起了一层层的涟漪。藏在乌发之中的耳根发红。 “因为,想送你一件礼物。”沈逸风说道,替李薇竹梳拢了单螺。 梳拢起她的长发,露出了她通红的耳廓,沈逸风微微一笑,他便知道她也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不知为何拒了他。 从怀中拿出了一支木头雕刻的精致的发簪,轻轻插在了李薇竹的发髻上。 这只木头簪子是沈逸风每日在闲暇时雕刻而成的,那几日李薇竹给田小姐治疗脸上的痤疮,沈逸风就在房间里雕刻这支木簪,正好他治好了腿,他便用此簪聊表心意。 “我看你平日里不爱带旁的簪子。”沈逸风说道,“我年少时候跟着师傅学过雕刻之技,无事就刻下了这桃木簪。” 拿起了手镜递给了李薇竹,“你瞧瞧看可喜欢?” 李薇竹心慌意乱,随意看了一眼,心猿意马的心跳让她根本没法注意到头发上簪的发簪什么模样,“我有些累了。” “早些休息。”沈逸风放开李薇竹让她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薇竹一直陪着沈逸风做着复健,从一开始的只是站起来就满头大汗,到现在的已经可以站立一炷香的时间。对于二人来说,每多走出去一步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一起经历了苦难,也一起经历了喜悦,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更进一步了。 这进展比李薇竹预算的要快得多,双腿重新站起,要忍耐的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沈逸风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才有了如今的成效。 第82章 亲娘见干娘(上) 这边沈逸风的身体慢慢的好转,而华氏和贝思怡也终于赶到了襄阳。 孟夫人接到京都的来信,说不日即将有人到达襄阳,孟夫人这会儿就在驿站等着手帕交派来寻谢薇竹的人,没想到马车上下来的却是一位婷婷而立的少女,还有自己的手帕交华氏。 孟夫人压根就没想到华氏会亲自前来,还会带着贝思怡这个干女儿。华氏这些年的身体本就不太好,而贝思怡就是一个外人更是不适合去认亲,但是现在二人已经前来,孟夫人不好多说什么,也几年未见自己的手帕交,就先寒暄了一阵,“你怎么亲自来了?” 五年未见,孟氏见着华氏也有些激动,华氏自从失去了薇竹之后,一日日憔悴,此时风尘仆仆,却有一双灼灼的眼,倒是显得精神气不错。“好久不见啦。”孟氏小声感慨,年少时候就结识华氏,一直走到了如今。 看着华氏,仿佛想到了孩童时候,两人手拉着手悄悄说着话的那些快活时光。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华氏就眼眶发红,忍不住的哽咽了起来,“我从她出生就没有见过她一眼,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求佛租保佑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现如今终于知道了她的消息,我怎么可能还在家里安然的等着消息,我恨不得马上就出现在我的竹儿的面前,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 孟夫人也是已经当了母亲的人,也懂得这种感情,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眸子一撇,看向了一旁静静站着的贝思怡,今日贝思怡穿着一身云霏妆花织缎彩百花飞蝶彩衣,虽是在路上,却没有一丝的尘土之气,亭亭站立在华氏身边,十足的世家大家闺秀。 “呀,这丫头是思怡吧?几年未见也变成大姑娘了。”孟夫人只是在贝思怡小时候见过她,但是当时觉得贝思怡家世在那儿,又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况且不是华氏的亲女儿,只沾了干亲,对贝思怡是淡淡,对华氏的亲生女儿谢薇兰很是亲近。一直不怎么注意这位小姑娘,现在来看,也成了大姑娘了。“怎么不见兰儿?” 贝思怡小时候就不喜欢这位干娘的手帕交,现在看孟夫人跟自己说话,刚想接口说句话。没想到这边华氏却是没有心思和孟夫人大话家常,着急的拉过来孟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头,急声问道:“竹儿在哪儿,我们快去见竹儿吧!”并没有理会孟夫人的回答。 孟夫人一叹,想到华氏对兰儿的忽视,有些心疼那个小姑娘。随即又想到,若是找到了那个孩子,一切又会好吧。孟氏知道这么多年好友思女心切,也就不再寒暄,而是一同上了马车,指挥着车夫向着襄阳城外的竹林谷中驶去,此去正是李志庭的居所。 一路上,华氏忧心忡忡的不停的问孟氏:“竹儿长的像不像我?竹儿她会不会怪我当年没有保护好她?她现在身子可好吗?收养她的人家对她好吗?” 孟氏知道华氏思女心切,也及耐心的一一回答。“竹儿她长的很像你,和兰儿更是有九成像,只是竹儿右耳耳珠没有那颗红色小痣。她如果知道你当年是因为生产昏迷不醒,并不是要抛弃了她,她一定不会怪你的。她现在很健康,养她的人家是一位襄阳城有名的女神医,想必是已经治好了身上的隐疾的。你不必太过忧虑。” 这会儿贝思怡虽然心中不快,不想让华氏见到谢薇竹,但是怎么也不能表现在脸上,便也在旁边轻声符合道:“干娘这么好,竹姐姐怎么会不认你呢,只怕到时候就多一个人和思怡争着干娘的宠爱。” 说完自己咯咯的一笑,也带的华氏的心情微微好转一点。这边孟氏听到贝思怡的话,不着痕迹的朝着贝思怡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想到了李薇竹那时候的表现,当真不像是容易松动之人,只是这回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笑道:“你看,就连思怡都说,放心吧,竹儿一定会很开心看到你的。”说着轻轻拍了拍华氏的手。 说话间,几人到了竹林谷。平时若无病人,这个山谷里就是空空荡荡,秀儿平日是个话多的主儿,每日外出采买回来都会把城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念给李夫人听,所以李志庭在山谷里也不算寂寞。 这一日,秀儿在外间打扫庭院,李志庭在药房中看着李薇竹传来的信件。信中说道二人已到洛阳,也得到了太白乌头这株药材,现在也已经有了天山雪莲的消息,只是想要得到需要费点功夫,不过不用过于担心,只要她治好了田府千金的鬼面疮,就可以得到药材。 这是几天前的信件了,今日刚好传到襄阳,李薇竹怕干娘跟着自己着急,也就只挑了好的事情讲一讲,完全是报喜不报忧。但李志庭活了多少年岁,怎么会看不穿李薇竹这点小计俩,只是有沈逸风在身边,李薇竹身边还有着一个机灵一个沉稳的两个丫鬟,倒也不必担忧。想着这一路,俩人想必会发生不少的故事,想到这里,微微一笑。 这俩味药竟是在洛阳城就寻到,比她料想的快上两个月,如此一来,就可以留下更多的时间去琼州岛寻药。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李志庭正诧异是谁敢在自己这儿闹事儿呢,虽然李志庭一介女流之辈,但是城中许多贵妇人生病都来找她看,几服药下去都会见到成效,所以李志庭在这襄阳城中岁无神医之名,但却也备受尊重,像今日这种喧哗声,倒是很久都发生了。 李志庭从药房的太师椅中站起来,弹了弹身上衣服上微微的褶皱,抬步向外走去。刚走出门楼,就见一位身着华贵衣裳,面容精致的妇人冲到自己面前:“我的竹儿在哪儿?我的竹儿呢?” 这边秀儿没有拦住冲进来的华氏,小脸上满是紧张,偷偷瞄了一脸李志庭,见到李志庭脸上面无表情,眉头轻皱。登时心中一紧:李志庭虽是大夫,但年少之时也是声名远播的才女,性格倨傲,自从女儿出事之后更是性情大变,只有面对李薇竹时,才能稍微看见一丝温和的气息。 李志庭听到竹儿二字,再见到华氏的脸,一双和李薇竹八分相似的眸子再加上弯弯的柳叶眉,就知道这几人是来寻李薇竹的,转头瞥了一眼孟夫人,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道:“这位夫人请自重,我这儿没有什么竹儿兰儿的,如果贵府丢了什么人,还是去官府报官的为好。” 华氏还想开口说什么,孟夫人看到李志庭皱起的眉毛,怕好友激怒李志庭。赶忙拉了拉华氏的衣角示意她先别说话。看到华氏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就已经心中一阵紧张了,这会儿又看到李志庭瞥自己的一眼,当下也明白李志庭是知道了,是自己带着华氏来到这里的,面上很是尴尬,毕竟整个襄阳城都知道近郊竹林谷中的女医者性情不是那么和悦。 若说平时孟夫人是不愿得罪这样一位医术超群但脾气古怪的女医者的,但今日为了至交好友的心愿,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李夫人,请恕我等冒昧登门拜访,这位是我的好友华氏,是京都谢家的二夫人。”说着指了指面容依旧激动的华氏。 犹豫了片刻复又开口。“我这好友有一女名为谢薇竹,在出生时因为下人的疏忽便丢失了,前些日子我见一少女跟在夫人身后,自称是夫人的侄女,眉眼像极了好友,虽然这世上相似之人不少,但如她们如此相似的却是少见,我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传信回了京城,谁知我这好友知晓此事之后竟是昼夜不停的亲自赶来襄阳,就认准了这一定会是她十多年前丢失的女儿,也许是母女连心吧,还望李夫人念在我这好友十多年来思女心切,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说完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 华氏不住点头,泪水也涌了出来,“是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 李志庭看华氏心中的激动和忐忑不像假的,一时间倒也有些感慨,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自己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最爱的女儿了,而华氏还有一个盼头,却又日日不得相见,想必这么多年也是艰难的熬过来的吧,想到这些,倒也有些同情起面前这个激动的妇人。也就没再为难几人,只是淡淡的说:“我没有侄女。” 这边孟夫人一愣,华夫人更想要说什么,就听着李志庭说道,“但是我有一个干女儿,不姓谢,叫李薇竹,是被人在河边捡回来的,刚捡回来时身体十分虚弱,养了许久,受了很多苦难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既然你们当初不要她了,为什么现在还要眼巴巴的找过来呢?” 如果是一般人,此时恐怕就已经说了实话,李薇竹并不是自有和李志庭生活在一处,只是李志庭仍想要试探一试,眼前的这位华夫人。她究竟是怎么样的,当年又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没有不要她。”华氏激动的大喊道。“她是我的小女儿,我宠着她还来不及,我怎么会不要她呢,我没有不要她,竹儿是不是也以为是我不要她了?你让竹儿出来,我给她解释,我给她解释。” “干娘。”贝思怡握住了华氏的手,温温柔柔开口。 第83章 亲娘见干娘(中) 贝思怡这会儿看到华氏激动的样子,心下狠狠的嫉妒着李薇竹,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投胎投的好,就有华氏这么紧张她,被人扔到河里竟也能活下来。而自己却是伏低做小这么多年,才稍稍换来了华氏心中的一席之地,怕是李薇竹真的回来之后,这一席之地也是没有了。“李大夫,我干娘这般也是思念竹姐姐,李大夫你是宅心仁厚之人,别为难我干娘了,能不能让干娘见见竹姐姐。” 贝思怡的话让李志庭的眉心不悦蹙起,先是称呼她为李大夫?而后的话里听着也是让人别扭,多问华氏几句,就成了为难华氏? 孟夫人拿出了帕子替李志庭擦拭了眼泪。抬头看着李志庭,这位襄阳城赫赫有名的女神医,她早些时候是见过的,性子高冷如霜,而那一日待李薇竹是很好的,想来想要仔细问也并不是为难华氏,而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想来李夫人也是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情,潇菀,你冷静一些。” 华氏摇摇头,依然是泪流满面,她怎能够冷静? 而贝思怡见着华氏的模样,靠在她的身上,“干娘,看到你难过,思怡也想哭了。” 孟夫人狠狠皱起了眉头,贝思怡在这里添什么乱?都不能让华氏好好说话了,拉过了华氏,“别哭了。” 李志庭看着华氏激动的失态的样子,想必当初的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的,孟夫人说出了她心中所想,高看了她一眼,放轻的声音,轻声安抚了一会儿华氏:“谢二夫人,你先不要这么激动,你能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潇菀。”孟夫人温声安慰着华氏,“当年的事情,你好生同李夫人说。” “干娘,李大夫也是想要知道竹姐姐的身上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心着竹姐姐呢。” 两人的安慰下,华氏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口说了当年的事情:“当年我怀的是双生儿,生完竹儿之后没来及交代什么,就累极了昏了过去。等到我醒来时找兰儿和竹儿时,就只见到了兰儿,奶娘说我只生下来了一个。可是我那时候是清醒的,怎么不知道自己生出来几个孩子呢。找来下人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是竹儿刚生下来就没气了,奶娘怕我醒过来怪罪,就自作主张的抱出去扔了,然后骗我说只生下一个孩子。我不相信竹儿真的没气,竹儿在我肚子里时候还好好的呢,我能感受到她在动,可是我吩咐下人出去找竹儿的时候,才知道是奶娘的儿子嫌麻烦,就将竹儿放进一个水盆里顺着河流飘了出去,当时顺着河流找了几天几夜,都没有一丁点消息,这才断了念想,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竹儿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还在怪我对不对?夫人你把她叫出来好不好,我解释给她听……”华氏这会儿越说越急切,说道最后已是有些哀求的意味。 “你也说了,一出生的时候就没有了气息,那般小的孩童又被丢到了水盆之中,你怎知道能活下来?” “毕竟是母女连心。”华氏潸然泪下,“我有感觉,她没有死。” “你们来晚了,她已经走了。”李志庭知道了真相,也有些唏嘘,一切都是天意弄人,这件事按说不是华氏的错,可是却也是成为李薇竹心中的心结十多年,这么多年李薇竹虽是被教养在祖父李洵的名下,可是内心一直有着小小的自卑,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抛弃过的人,于是分外的珍惜别人对她的一点点温暖,李志庭虽和李薇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晓李薇竹的性子。 可惜李志庭不知道李薇竹与华氏对面不相识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心中感慨两人的母女天性。 “走了?”华氏听到了李志庭的话,当即就愣住了。 “是。”李志庭说道。 华氏从一进到竹林谷之后心绪就一直处在激动之中,这会儿乍一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已经走了,更是经受不住打击,气血一下子涌入脑中,竟生生的晕过去了。 贝思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如果谢薇竹真的回来的话,自己要怎么对待她,是假意示好还是伺机挑拨关系,猛地一回神就听到李夫人说道李薇竹已经走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到干娘华氏晕了过去,这一连串的事使得贝思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华氏马上就要倒在了地上,还是一旁一直注视着华氏反应的李志庭上前一步接住了要倒在地上的华氏。 李志庭之前就看出华氏的身体不是很好,面色有些蜡黄,眉心更是泛着红红的印子。想必终日为着这件事也是耗费了很多的心神。这会儿看到华氏晕了过去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想象之中。 这边孟夫人也没有反应过来,没想到前几日还在街上见到了李薇竹,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不过好友华氏的晕倒也吓坏了孟夫人,她看了一眼贝思怡,仿佛在责怪怎么没有及时扶住华氏呢,然后赶紧走上前来从李志庭手中接过华氏,和丫鬟合力将华氏一起扶着放在了病房中的软塌上。 李志庭虽是平日里性格孤傲,但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况且华氏又是李薇竹的亲生母亲,就对李志庭自己来说,对华氏也有着一种怜悯和同病相怜之感,因为都是失去了女儿,李志庭也懂得这种无力的感觉。细细的把了脉,吩咐秀儿去抓了一幅补气安神的药熬了,回来喂着华氏喝了下去,然后吩咐秀儿在病房周围安排了两间客房给孟夫人和贝思怡住,对二人说这件事还是等华氏醒来再说吧,就先回房间歇息了。 孟夫人心中虽也有些焦急,但也知晓信任李志庭的医术,就坐在一旁静静候着,一切等到华氏醒来再说。 这边贝思怡看到华氏昏倒显然真的是有些吓着了,毕竟最不希望华氏出事的应该就是贝思怡了,她在谢家所有的荣耀和礼遇都是华氏这个干娘带给她的,现在她还没成亲,还需要借着谢家的名头。 贝思怡在华氏的软塌旁跪坐着,轻声的啜泣,我见犹怜。 可是孟夫人这会儿正在烦闷呢,想到李薇竹已经走了,等会华氏又回发作成什么样子,现在被这哭声吵的更是烦躁了起来,呵斥道:“哭什么哭,又不是哭丧,你干娘这儿没事,喝了药一会儿就醒了。” 贝思怡没想到孟夫人会对自己这么呵斥,一愣之后低头掩住了眼底一瞬间的阴霾,刚开始孟夫人待自己温和,她还以为孟夫人转了性子,现在来看,还是一般的刻薄。只是因为自己不是华氏肚子里钻出来的,便是这般不耐,若是在这里的是谢薇兰她定然不会如此。 这样一想,就耽搁了时间,孟夫人一挑眉,“怎的还不走?回房休息。” 贝思怡对着孟夫人行礼,委委屈屈的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是。” 等到贝思怡离开了房间,孟夫人卸下了面上的不耐,反而忧心忡忡的模样。 华氏刚说着母女连心的感觉,让她心中有些不妙,当年的谢薇竹当真生还希望渺茫,怎的就成了相信她一定还活着?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孟夫人闭上了眼,念起了一句佛号。 李志庭被今天的这些事弄的也有些烦躁,在房里一时也睡不着,就披着衣服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林子的深处。 独立幽篁里,深林人不知,竹林深处,阳光通过林间的缝隙影影绰绰的落下,在地上照出一片亮亮的光点。微风轻拂,竹林沙沙作响,林中鸟儿叽叽喳喳,让李志庭的心绪慢慢沉静了下来。 一瞬间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自从上一次和李薇竹、沈逸风聊过之后,现在回忆起的也多是女儿和自己在一起时的美好的时刻,可是今天被华氏这么一闹,却又想起来曾经的种种不开心。 又想到自己的干女儿真是可怜,原本可以是在繁华的京都在父母悉心的陪伴下长大,却因为一个刁奴的自作主张而落得如今这般的生活。在这竹林深处,心境竟是超出往常一般的开阔,李志庭心中想着,自己真的是封闭在这个小小的山谷中太长时间了,大千世界每家每户中都有着不一样的苦难,自己怎么可能一直走不出心中的阴影呢。 想到了李薇竹总是笑盈盈,中气十足的模样,唇角也微微上翘。好在一切都云过天晴了。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远处好像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走进一看,是秀儿出来寻自己。“夫人,你快回去看看吧,那个华夫人醒了,不顾身体的吵着要见您。”秀儿气喘吁吁的说道,眼中明显带着对华氏的不满,口中还嘟嘟囔囔的说道“什么人啊,一点礼数都没有,事儿还这么多,不就是从京都来的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志庭被竹儿的自言自语逗乐了,知道华氏等人惹着了自己家这个小姑娘,不过还是佯装生气的朝着秀儿说道:“有这么说客人的吗?忘记了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吗?” 秀儿也知道李志庭没有真的生气,吐了吐舌头,跟在李志庭的身后走了回去。 第84章 亲娘见干娘(下) 到了病房中,李志庭刚刚的好心情一时间就消失了,原因无他。李志庭的手刚搭上华氏的脉搏,华氏就拽着不松开了。 “夫人,求求你告诉我竹儿去了哪儿,我要去找她。”她的手抓的用力,让李志庭的眉心都死死皱起,更没想到的是,华氏突然翻身下到了地上,跪着求着李志庭:“李夫人,求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要我的女儿,李夫人,你不要藏着我的女儿了,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好不好?” 李志庭心中有些微怒,听着华氏的话好像真是自己把她的女儿藏起来要挟她似的。猛地把华氏抓着她的手撇开,李志庭松开了华氏的手之后,注意到华氏的目光有些恍惚,双目发红,精神状态很是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是失心疯的前兆。 刚想松开华氏的手,拿出银针想要为华氏针灸一下稳定一下情绪,而此时贝思怡也跟着华氏一边跪了下来,伸手拽着李志庭的衣袖,梨花带雨的哭着求道:“求求你,李大夫,你把竹姐姐还给干娘吧,干娘这么多年为了找竹姐姐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而且干娘才是竹姐姐的亲娘,你就算把着竹姐姐在你手里,竹姐姐也不会是你的女儿的,李大夫,求求你,你把竹姐姐还给我们吧。” 贝思怡这样把李志庭的手一拉,银针落了地,沾灰之后就不能用了。 李志庭的眉心死死蹙起,这都是什么事。忽然觉得李薇竹离开也是一桩好事,华氏这般似乎太过于失态了,好似病了。心中想着病了一次,再看看华氏,便觉得有些豁然开朗,这位华氏也是大家出身,谢家嫡二房的夫人,当年李薇竹不过是小小孩童,恐怕身子更是奄奄一息,几近死亡,才会被底下的嬷嬷丢了出去。而华氏这般不依不饶,是因为心里生病了。 失心疯。 华氏心里这样想着,眼前的华氏虽然还不算是真正的失心疯,也是相差无几了。 贝思怡的话一说出口,华氏像是痴傻了一般,口中只是喃喃着,“竹儿。” 孟夫人听到了贝思怡的话,心中恼怒得不行,孟夫人也是在大家族中挣扎生存过的人,此时越发的觉得贝思怡这个姑娘真的是上不了台面的。孟夫人看着李志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快步走向了华氏,使劲的拉着她跪着的身子起来,然后又呵斥贝思怡道:“胡闹,你干娘思女心切,做事有欠考虑,你怎么不劝着点,反而跟着一起胡闹,你们这样是把李夫人置于何处。” 说完贝思怡,孟夫人又温声对李志庭说道:“李夫人,我代潇宛和思怡给你道个歉,她们也是思念薇竹心切,却不知道如何去做。恕我直言,薇竹是你的干女儿,我想您也希望薇竹过上更好的生活吧,这些谢家都可以给她。我们只是想要弥补这么多年对她的亏欠而已,这对她一定不是一件坏事,您觉得呢?”说完之后伸手捡起了地上的银针,递给了李志庭。 这边贝思怡听到孟夫人呵斥的话,又看向一边喃喃自语的华氏,一时间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脸上一片尴尬之色,心中越发的讨厌起孟夫人来。后也只好默默站起身来到华氏的另一边扶住她,而孟夫人现在可没有时间管小小的贝思怡心中有什么想法,看着好友空洞的眼神和不时的喃喃自语,孟夫人知道,如果不能找到李薇竹的话,也许好友的下半辈子也就这么完了,只能这么浑浑噩噩的度过了。 孟氏看着李志庭,低声说道,“李夫人,潇宛没事吧,我看着她这般是不是情绪有些不对……” 李志庭先是听到孟夫人的呵斥,脸色倒是好转了一些。想着毕竟华氏是李薇竹的亲生母亲,如若有一天她真的想与华氏相认时,看到华氏为了寻她自己变成这幅精神恍惚的样子,想必也是会难过的。 “秀儿。”秀儿很快就拿过了擦银布,给李志庭擦好了银针之后,只见着她走到华氏的身边,双手快速的朝着华氏头上的几处穴道插上了银针,而华氏的头上被扎了银针,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而华氏发红的眼,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李志庭神乎其神的这一手,镇住了贝思怡同孟夫人两人。 李志庭让丫鬟扶着华氏上床之后,对着孟夫人说道:“你们这就回去罢,华夫人的身体需要静养,这样奔波加上忧思过重,对她的身子是不好的。” “那薇竹……” “薇竹已经成亲了,现在正在和夫君一起在外游医。”李志庭干脆利落地说道,“她只是我的干女儿,我先前的亲女儿去世之后,曾在她坟前约定,游医之后在襄阳城陪她,薇竹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李志庭对孟夫人的那段话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李薇竹不需要谢家也可以过得很好。她是她李志庭的干女儿,她怎会亏待了李薇竹? 李志庭在华氏的头上行的针就是在帮华氏理清脑中的气血,半晌,华氏的眼睛闭了起来,李志庭将华氏头上的银针拔下,随着银针取下,华氏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贝思怡看到华氏清醒了过来,心中终于稳了一点,又听到李薇竹已经成亲了,对自己的威胁就小了很多,而且在这种小地方成亲,想必她的夫君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就更不足为惧了。于是心情舒畅了许多,也在一旁轻声劝解道:“没想到竹姐姐竟然成亲了,好在竹姐姐也算有了自己的幸福归属,干娘可以放心了。” 孟夫人的眉心死死拧起,谢家二房的此女,就这样嫁人了?越发看贝思怡不顺眼,声音轻柔却包含威胁,“你觉得潇宛可以放心了?” 贝思怡心中一紧,暗骂孟夫人的多事,随即说道:“李大夫是薇竹姐姐的干娘,我想,薇竹姐姐的夫婿定然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不然,李大夫也不会放心薇竹姐姐外出游医,不是吗?” 李志庭并不喜欢贝思怡,小姑娘看似柔弱而单纯,那眸色却沉沉让人猜不到她真正的情绪。只是李志庭也不屑于撒谎,如果她不是看中了沈逸风,也不会同意让李薇竹与沈逸风一块儿上路的。此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也算是回答了贝思怡的问题。 贝思怡的心中一喜,孟夫人的眉头略略舒展,“对方是什么身份?”孟夫人问道。 “是个读书人。”李志庭说道,下颌微微抬起。 “对方读书读得好吗?”华氏的声音有些沙哑,“有没有功名?如何能联系上竹儿?”华氏清醒了一些,也知道自己刚刚做了多么失礼的一件事,眼神里有些悲伤,好不容易知道了竹儿的消息,却见不着她。 李志庭见到了华氏如此忧心李薇竹之后,心中就有了偏向,想要让李薇竹认回谢家。但她也知道,李薇竹看似柔弱,内里是坚定有主意的,只想着晚些时候把这些事情写入到书信之中,让李薇竹自个儿选择,而现在她是不会告诉眼前人,李薇竹的去向,还有陪着她的究竟是谁,“现在薇竹在哪儿我的确不知道,但是薇竹的夫君将来是要进京考试的,夫人不妨回到京都去等等看,况且夫人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静养,如果有缘的话,以后一定会遇见的,夫人也不希望竹儿到时候看到的是夫人病怏怏的残躯吧。” “多谢夫人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潇宛感激不尽,还要多谢夫人这些年来对小女薇竹的照顾,就算竹儿已经成亲了,我也会去接着寻找小女,这是我欠她的,我要亲眼看到她幸福才能放心。”这样的仪态才像个世家夫人,与刚刚泼妇一样的妇人判若两人。 贝思怡听到这里更是满意,原来李薇竹嫁的只是一个还未考取功名的书生,而秋闱是在三年后,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已经得偿所愿的嫁给了沈世子,而她也已经成亲,对自己丝毫没有了威胁。“干娘,我们回京去等消息,如果竹姐姐到京都,以我们谢家的地位,一定是能够知晓的,这样干娘也可以回京都调养一下身体,之前干娘可要吓死思怡了。” 华氏宠溺的朝着她温柔的一笑,“是干娘不好,吓着思怡了。” 然后又朝着李志庭说道:“我还想请求夫人一件事,如若有了竹儿的消息,请务必写信到京都告知于我,如果竹儿写信回来的话,你一定要告诉她,我在京都等她。” 李志庭微微颔首,意思就是答应了。 “如此就多谢夫人了,今日我等多有打扰,就先告辞了。” “多谢李夫人了”孟氏也在一旁附和道。自从华氏清醒后,孟夫人就没再插嘴过,之前华氏精神模糊,贝思怡又是个扶不起的,孟夫人治好开口,但是这毕竟是谢家的家事,所以华氏清醒之后,孟夫人就站在边上不说话了,这会儿要走了,才开口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其实孟夫人也明白,李志庭今天如果不是看在李薇竹的面子上,给她们赶出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李志庭的孤傲性格整个襄阳城无人不知。 这边贝思怡跟在华氏的身后慢慢走出竹林,突然想到,李薇竹和夫君一起外出游医,那个讨人厌的黛山也是个女医者,黛山有可能是李薇竹吗?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贝思怡就甩开了这个荒谬的想法,黛山是沈世子的侍女,怎么可能是李薇竹呢? 第85章 替她正衣衫 华氏一行几人返回了京都,这边沈逸风和李薇竹也向田家人告别,开始寻找下一味灵药了。 “黛山姐姐,你能不能不走啊?”田文蔷拉着李薇竹的手撒娇着不放开,李薇竹帮助田家解决了莲玉的事情,又治好了困扰田文蔷多年的鬼面疮,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田文蔷开始喜欢上了这个话语不多,但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的姐姐。 田文蔷之前一直自卑于脸上的痤疮,周围的小姐夫人也都对她避如蛇蝎,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聊得来的好朋友,和李薇竹相处时间不长,却发现,这位黛山出身虽然不高,在许多问题上有独到的见解。 黛山姑娘有一手好丹青,另外舞姿翩翩,曼妙的之舞蹈动人心魄。 李薇竹听到这声撒娇也是微微一笑,长眉微调,脸上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 “文蔷,我们是要去给沈公子寻找治病的灵药的,如果有缘,我们日后自会相见的。” “蔷儿,别胡闹,沈公子和黛山姑娘是要去做正事的,怎可在这洛阳城耽搁呢,反正沈公子二人以后一定会回到京都,如果你真的想要见黛山姑娘,就努力学些诗词歌赋,或是琴棋书画,以后也好去京都的学院里学习,就见到黛山姑娘了。” 田文蔷听到文夫人这样的话,转头眸子定定的望向李薇竹,仿佛求证一般,李薇竹见到小姑娘这幅坚持的模样,抿唇微翘。“没错,文夫人没有骗你,你努力学些东西,日后我便在京城等你,这样可好?不过我要去的是医术院。” “我一定会努力的。”说完还握了握拳头表示决心。 这般被母亲宠着,还是个孩子呢,李薇竹默默的在心里想着。 几人边走边说笑,走到田府大门。 “田老爷,华夫人,就送到这里吧。”文夫人递给李薇竹一个包袱,“里面是几套衣服,没想到你们这么快走,做工有些赶。还有一些盘缠可以路上用,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路小心。” 李薇竹二人知道如果不收下文夫人是不会安心的,况且他们也是需要这些东西的,也就没有推辞。“如此就多谢夫人了。”田府众人目送着李薇竹和沈逸风马车的背影,慢慢走了回去。 等到沈逸风等人刚离开的第二日傍晚,文府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襄阳城的信。恰逢襄阳的一场大雨,就耽搁了邮差的作业,送到洛阳城的这封信,就有些迟了。 “应该快点给黛山姐姐寄过去。”信封上写的是李薇竹,田府之人也知道这是李薇竹的闺名,田文蔷看到了娘亲手里的这封信,便着急了。 “这,又不知晓他们去琼州岛要去哪里?如何送过去?”文夫人说道,略一沉吟后说道,“去一趟琼州岛约莫一两个月的时间,而返回来又是约莫两个月,不如四个月之后把这封信再套一个外封,送给沈世子的家中。想来,他们一回到京都,就可以看到这封信了。” 四个月,也太长了一些,田文蔷皱了皱眉,“只能耽搁这么久吗?” 回应田文蔷的话,是文夫人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恩。”田文蔷虽无可奈何,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结局,昨个儿一早李薇竹就出了城,这会儿是不好送信了,只能够用娘亲的这个法子了。 田文蔷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个莲湘,当真明日里就要赶她出府?” “她既然有胆子算计老爷,就应当承担后果。”文夫人的面色一冷,见着女儿似乎被吓着的模样,就说道,“其实,已经算是厚道的了,足足留了十日的功夫供她调养身子。那种地方出来的人,现在好些了,给些银子打发了就是了。”不想继续提那个扫兴的莲湘,手指摸了摸女儿的面颊,目光柔软,“你好生准备一番,十日后的赏菊会,可不许发作小姐脾气。” “我不会的。”田文蔷用手摸了摸面颊,此时面上已经是肌肤细腻,面上虽然还有痘印,十日之后便会再消散一些,等到用些脂粉,就可以压住了,“要是黛山姐姐,能够多陪我几日就好了。” “她和沈公子是有要事在身。”文夫人说道。 田文蔷自从面颊好了之后,消除了心中的自卑之感,母女两人也越发亲密。 ************************************************************************************* 李薇竹不知晓她刚刚离开,后脚田府就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从洛阳城出来,便一路南下,往琼州岛的方向行去。 李薇竹日日给沈逸风正骨,沈逸风站起来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李薇竹知道,这正骨还有练习行走,对沈逸风是万分痛苦的,便也暂且放下了丹青,让沈逸风专心于复健,而她则是闲来无事,喜欢上了舞乐。先前在襄阳城的时候,李志庭便教过她舞蹈,因为自觉体力的不够,李薇竹除了八段锦之外,便喜欢在客栈的房间里舞蹈一段。 每每沈逸风在客栈的房间里,见着李薇竹举手抬足,腰肢款款,柔臂轻摆,旋转时候衣裙翻飞,回眸是浅笑低吟的风情。原本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此时的李薇竹,在他的心中已经是明艳到不可方物。 经过了洛阳城中一事,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李薇竹受到一丁点的委屈了。沈逸风对着李薇竹说道,“黛山,接下来的路,你不要扮作我的侍女了。” “对呀,小姐,侍女有我和茜草呢,你是我们的小姐,怎么好一直给别人扮侍女呢。你不爱惜自己我们还心疼呢。”白芨听到沈逸风的话也忙附和道。 未婚男女一齐上路,扮作沈逸风的侍女,是最为合适的。若不然,倒是不大合适的。 沈逸风好像知道李薇竹在顾虑什么,微微思忖了一下。“不如我们对外以表兄妹相称吧。” 李薇竹微微一愣,表兄妹好像有些亲密,但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又没有落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引发什么有闲言碎语。想到自己和沈逸风生得并不想死,笑着朝着沈逸风眨了眨眼睛,“如此,就有劳表哥啦。”女子的声音娇软,那表哥两字,像是蘸了蜜糖一般,吞入到了腹中,一直甜到了心底。 “竹表妹。”沈逸风含笑看着李薇竹。 原本李薇竹是捉弄沈逸风,反而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低头便要出客栈。 “竹表妹,我行动不便,等等你的表哥罢。”沈逸风在李薇竹的身后说道。 李薇竹没有回头,却也放缓了脚步,等着沈逸风上前。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练习,沈逸风每天已经能够连续的站两个时辰,休息一个时辰后还可以再站两个时辰,虽然这中间受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每一次几乎都是站到极限再突破极限,一日日的重复着枯燥的复健活动,但是沈逸风一点也不觉得难熬。 这一路来,他们去过卧龙先生隐居过的南阳,看那翠竹森森;经过了大雾天里的云梦泽,那仙气袅袅不似在凡间;登上了岳阳楼,见那波涛汹涌,澎湃状相;让人抬轿上过衡山,巍峨衡山如在云端;见过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 这一路行一路见,两人性子教先前越发稳健,心胸也是宽广,沈逸风因为行走,身子更消瘦了些,整个人却有勃勃生机;李薇竹个头更高了一点,肌肤也不似先前白皙,而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行了一个半月,李薇竹一行几人终于到了海安镇, 因着去琼州的路途,中间要过一道海峡,所以几人第二天就朝着码头过去了。 在去码头之前,几人先是将马车卖给了驿站,换了些银两,虽然马车是李薇竹在襄阳时找铁匠特地打造的适合沈逸风轮椅的,但也不是如何的稀奇,留着也过不去海,不如卖掉到琼州再买一辆的方便。茜草推着沈逸风的轮椅,李薇竹和茜草在一旁走着,几人走到码头时正巧有一趟即将出海的大船,船上已经站着了一些乘客,船家还在船下吆喝着:“还有没有要过海的客人了,船马上就要出发了。”李薇竹几人忙快步的走向船家,给了船家四人的路费,就走到船上的一个角落站好。 转眼已经是金秋十月,若是在洛阳城或者是襄阳城,应当是秋风瑟瑟之际,而琼州这里气候宜人,一路行来,仍是穿的是轻薄夏装。 只是江面上海风大,沈逸风拿出了一件披风,伸手替李薇竹拢好,带上了兜帽。“竹表妹,海风大,小心吹得头疼。” 白芨和茜草两个丫鬟仿佛没有看到沈逸风的动作一般,看着海天一色,听着海鸥的鸣叫声。 白芨刚开始的时候仍然是觉得,沈逸风并不是好归宿,只是一路上看着沈逸风站起来之后,也有那秀丽女子对沈逸风献殷勤,而他宛若不见,眼底只有自家小姐。而沈逸风与李薇竹两人虽然以表兄妹相称,至始至终都是守礼有节的,此时沈逸风对自家小姐的殷勤,她就装聋作哑了。 只有李薇竹仍然坚持最先的看法,觉得她与沈逸风两人出门在外,扮作的是表哥表妹,自然亲密,沈逸风此举,只是关心表妹的举措罢了。 第86章 呕吐的妇人 今日里是艳阳高照,沈逸风站起身来,足足比李薇竹高一个头,他的十指修长,灵巧地在她的下颌处打上一个活结,身后拢着她的兜帽,替她带好了帽子。 她的鼻尖除了海风腥咸的气息,便是他的气息,身上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药香味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那谁是谁的味道。 突然一个大浪打了过来,众人只听到船家大喊了一声:“大家站稳了。”船只就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李薇竹差点摔倒了地上。 “黛山,小心点。”沈逸风搂住了李薇竹的臂膀,她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胸膛间。他蹭掉了她的兜帽,露出了乌压压的青丝,被风吹得扬起,挠在人的手背上,丝丝缕缕的痒意。沈逸风的眼底是愉悦光芒,若是原先他还坐在轮椅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抱住她的,想到了这里,清朗的目光越发柔软。 “多谢表哥。”李薇竹从沈逸风的怀里钻出来。 沈逸风给李薇竹的回应则是再次替她拢了兜帽。 李薇竹羞涩对他福身,扶住船舷,慢慢的稳住了身形,不一会儿,浪过去了,整个海面又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样子,波澜不惊,船只很快又回到了正轨,稳稳的继续前进了。 只是这风平浪静只是一时,每每一阵海风过,船只就是剧烈的颠簸,就算是海面相对平稳,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脚下一阵阵的涛浪的涌动。 海浪翻涌,便有人从船舱里钻了出来,那人往前冲着,离开李薇竹等人约摸数十步,找上人少的船尾,扶着船舷,吐了起来。 一声声剧烈的呕吐声,好似要把身体里的器官都吐出来了一样,沈逸风和李薇竹对视了一眼,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就见到一个妇人胸前捆着的是小小婴孩儿。 见那妇人很难受,李薇竹心下不忍,想着妇人自己这么难受,还是紧紧抱着孩子,就低头对沈逸风商量道:“我过去看看那个夫人,她好像很难受。” 此时的风浪更大了,沈逸风虽然觉得在外面有些不安全,但也知道李薇竹是一名医女,做不到继续观望,便道:“好,但是你要小心点,注意安全。让茜草陪着你吧。” “不用了。”李薇竹说道,“表哥,你也站了许久了,坐下吧,风浪大,让白芨和茜草扶着你,我自己小心点。” 白芨这会儿见李薇竹准备过去看看情况,突然出口道:“小姐,我跟你一起过去。”白芨跟在小姐身边,就算出什么事也能照应小姐一二。其实李薇竹心下觉得不用让人跟着,毕竟都在一个船上,左右也没什么危险。一旁沈逸风瞧着李薇竹的表情,看出了李薇竹想要拒绝的心思,也跟着劝道:“黛山,小心一点没什么坏处的,让白芨姑娘跟着你,我也放心一点。”而茜草的力气大,有她扶着轮椅便好。 李薇竹虽觉得自己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为了让沈逸风安心,也没再坚持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也就同意了。 李薇竹和白芨二人稳了稳身子,然后朝着抱着孩子的妇人慢慢走过去。船上的其他人也都瞧着这二人没有扶着船舷站好,而是走到一个一直呕吐的妇人身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其实晕船这种事情,常出海的人们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般人要不就是一路吐到下船,要不就是吃点特制的药丸缓解症状。看看那妇人的情形,身穿缟素衣裳,脸色蜡黄,大概四十左右岁,眉眼间带着深深的皱纹,一举一动都能看出生活带给她的粗粝,想必也是没钱买特制的晕船丸的。 此时妇人正难受的弯腰干呕着,李薇竹见状忙走上前去,抬起手来想要帮助缟素衣裳妇人缓缓气,好让她舒服一些,可是这位缟素衣裳的妇人看到李薇竹走过来,身子微微一抖,瑟缩的就往后面栏杆处后退了一步。旁边两个似是缟素衣裳妇人同行的人,一个身子强壮一脸凶相,一个偏瘦弱,但是脸上一直挂着笑,看起来很是良善,这两人见到李薇竹走向妇人,也忙快步走过来,将缟素衣裳的妇人围了起来,警惕的看着李薇竹,就好像李薇竹像是要打她们什么主意一样。 李薇竹一怔,他们为何如此?这三个妇人,面色不一,怀里都抱着睡过去的孩童,在妇人的怀中睡的香甜。 而白芨见着面前的人凶悍,也忙站在李薇竹身前。 白芨的动作,对方更是拱起了背,像是要出闸的猛兽。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李薇竹微微拉了拉白芨的衣袖,低呵道:“白芨,退下”。 白芨不情愿的退回到李薇竹的身后,但是眼神也紧紧跟着李薇竹的动作,身子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好在李薇竹又危险的时候能够保证一瞬间保护住李薇竹。 而李薇竹尽量柔和自己的目光,翘起自己的唇角,目光里满是关怀,却好像没有感受到那几位妇人的不友好。心中想着,兴许是贫苦人家第一次出门有些紧张了吧,眉眼舒张,安抚的笑一笑,口中解释道:“夫人别误会,我是医女,方才看到这位夫人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就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毕竟大家在一艘船上都是缘分,能帮一点是一点。” 李薇竹心想着自己这么解释,这些人总不会再误会自己了吧,毕竟自己是好心。 可是没想到两个后来赶过来的妇女中那个强壮的女人还是一脸凶相的怒斥着李薇竹道:“不用你多管闲事,她的身体我知道,我们不用医女。” 白芨的面色也起了薄怒,“不用就不用,我家小姐是一片好心。”说完就想要拽着李薇竹离开。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声干呕的声音,想必是缟素衣裳的妇人忍了许久,这一下没忍住反倒是严重了许多,一声声的干呕声想停都停不下来。 偏瘦的妇人也听到了干呕声,当即有些尴尬的朝着李薇竹歉意的一笑:“抱歉,这位姑娘,这是我的两个同乡,我们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到琼州去奔亲戚,这不在路上被骗了一次,现在反倒是不相信任何人了。我知道姑娘是好意,可这……” 解释了原因,李薇竹心里的恼怒也就消缺了不少,更何况,身后那人半个身子都悬在了船舷外,吐得让人胆战心惊。 “夫人不必多礼,我不要银子的,只是路上遇到了,如果不出手相助,有违医者的德行。还是先让我看看这位夫人吧,想必她现在也很是不好受。” 等到李薇竹说完之后,一脸良善的妇人朝着强壮的妇人使了一个眼色,就见强壮的妇人不情不愿的让开了,但还是紧紧的盯着李薇竹的动作,满脸隐藏不住的紧张之意。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面善的妇人说道。 看来这几位妇人之前好像被骗的挺惨的,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警惕心这么的重。李薇竹心中默默的想着。 快步走向了一直在干呕的妇人旁边,伸手就想要解开她胸前的绑带,想要先把孩子取下。 “你在干什么?!”凶恶的妇人见状,伸手就在李薇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小姐。”白芨连忙扶住了李薇竹,秀眉一拧,“你在干什么?” “倒是要问问你们要干什么?碰我的侄儿!”那凶恶妇人说道。 李薇竹的眉心皱起,手心里是火辣辣的疼,擦在船面上,想来是磨破了手皮,李薇竹藏起了手,若是被白芨知道了,定然是不会让她医治眼前的病人了,李薇竹心底有些恼火,到底还是解释道:“手中的孩子抱出来,才好方便为她把脉。若是你们真的不想……” 李薇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面善的人就说道,“刘嫂子,你帮我抱着孩子,我取张嫂子的孩子。”一面对李薇竹说道,“正是对不住了,孩子就是我们的命根子,不敢让旁人碰一下的。” 这话虽说也是常理,谁家孩子不是家里头的命根子,但是不敢让旁人碰一下这说辞有些奇怪,多数人难道不是更愿意夸奖她的孩子生得聪明伶俐?生得胖乎乎一看就有福相? 心里头存着这个疑问,李薇竹就给妇人把脉,一把脉,李薇竹就越发觉得奇怪,妇人虽然脸上在尽量的控制着面无表情,可是脉搏却跳的快的惊人。 李薇竹看着那妇人,她面色痛苦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脉搏是不会骗人的。 她在紧张什么? 李薇竹不知道妇人在紧张些什么,但也不好再问人*。 李薇竹拿出随身一直带的银针,这边强壮的妇人看到李薇竹拿出银针,刚想跳出来阻止就被面善妇人拉住了,朝着强壮妇人微微摇了摇头。可能是在顾忌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示意她静观其变,可是握紧的双手却显示出来她也没有面上显示的那么轻松。 因为先前的僵持,船上有凑热闹的便凑了过来。此时围簇的人多了,李薇竹只觉得虚弱的妇人,脉搏跳得更快了。 第87章 昏睡的孩童 李薇竹不知原因,只是张嫂子依然是面色难看的紧,她擦净了银针,便给那人落针。【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几针刚扎下去,张嫂子的症状就明显缓解了,不再呕吐,而是浑身虚脱的坐到了地上,显然刚刚的状况让她心有余悸。 “小姑娘的医术不错啊。” “当真是看不出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没想到有两把刷子,我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替小姑娘捏一把冷汗。” “要是没两把刷子能够在外行走?我曾经看过一本话本,这在外行走之人,最了不得的就是老人、孩子还有姑娘家了。” “这是什么荒谬之论?” “古先生的话本,里头说的都是正理。” “这位女大夫的医德也是好的,我刚刚瞧着那人把她推在地上,她也没有生气。” 周围的人是议论纷纷,李薇竹看到张嫂子好了许多,也是微微的倾吐了一口气,毕竟任谁在医治的过程中旁边一直有个虎视眈眈的人在观看,也是会紧张的。 眼看张嫂子的症状好了一些,李薇竹也没有在这边多待,看到那个强壮的刘嫂子依然面色僵硬,还带着不满的神色瞥向张嫂子,李薇竹有些不解,她们不是老乡吗?怎的觉得并不像是主子和奴才似的。还有三人的怀中的孩子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好似太过安静了,李薇竹心中一突。 “好了没有?”那个面善的妇人笑眯眯地问道,“姑娘真的是帮了大忙了,当真不收诊金?” 李薇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便被这位妇人打断,摇摇头,“只是下了几针,不用诊金的。” 李薇竹还是可以感觉到了刘嫂子盯着自己,现在也不希望再起争端,毕竟自己只是出于好心。待到时间到了,就取回银针朝着面善的妇人微微点头,回到了沈逸风身边。 “你的手怎么了?”两个丫鬟还没有看出李薇竹的不对,沈逸风就捉住了李薇竹的手。 “没什么。”李薇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偏巧被沈逸风捏住了伤处,眉心蹙起,便不动了。 沈逸风翻过了李薇竹的手掌,便见着素白的手心里有擦伤,其中还有细小的倒刺插在皮肉之中。 沈逸风坐在轮椅上,低头伸手就替李薇竹拔出了倒刺,想要告诉李薇竹这般的人就没有必要医治,又说不出口,给李薇竹拔完了倒刺之后,说道:“你……小心些。”伤在她的手上,她似乎是不觉得疼痛,他的心中是闷闷的难受。 “我真的没事。”大约是感受到了沈逸风的低落,李薇竹抿唇一笑,抽出了手。“不过,我下次会小心些的。” 白芨的面上有些愧疚,“是我的不好。” “这……”李薇竹见着白芨也如此,就伸手摇了摇沈逸风的肩膀,俏生生说道:“表哥,你看,你这般情绪低落,让白芨也自责了起来,原本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处的。” 沈逸风听着李薇竹如此说,也只好放下了,“为什么会起冲突?” “因为我想要让她把孩子……”想到了这里,李薇竹的眉心簇拢,李薇竹越想越觉得这三个妇人好像不太对劲,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沈逸风见李薇竹回来后就一直不说话,紧锁着眉毛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就问道:“黛山,你在想什么?” 李薇竹听到沈逸风的唤声,回过神来,于是就把自己在那几个妇人身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和沈逸风讲了,包括那个强壮妇人对自己莫名的敌意,那个缟素妇人紧紧抱着的孩子还有跳的飞快的脉搏。沈逸风听完半晌没有说话,闭目显然也在沉思着,突然问道:“黛山,你确定那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哭过?” “是的,当时我还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乖巧的孩子。”李薇竹点点头,“若是一个孩子睡得香甜也就罢了,偏生几个孩子都是如此。一丁点也不吵不闹的。就像是吃了安神的药一般,但是三个孩子都太小了,是药三分毒,应当不大可能吧。” “那就是了,黛山,那三个妇人很可能是拐子。”沈逸风一边想一边做出推断,“偷了人家的孩子,现在想要到琼州卖了孩子换些钱来。小孩子之所以没有哭闹,想必也是被那妇人下了药。” 李薇竹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有些不相信沈逸风的推断,但是想到那三个孩子不哭也不闹,瞬间就揪心了起来,就如同沈逸风说的那般,只有孩子被下了药,方会如此!她先觉得亲生母亲不会这般喂药给孩子,若是是拐来的,自然就舍得用重药了。 “小姐,我同意沈公子的说法,刚刚我注意到,那三个妇人穿的衣服的料子都是最普通的麻布料子,而晕船的那个妇人怀中抱着的孩子,身上穿的却是柔软的绸缎。这明显不是普通家庭能够买的起的。”白芨忽然想到。 李薇竹刚想要往那几人的方向走去,沈逸风这时却紧紧的拽住了李薇竹的手,“黛山,这件事很危险,我们这边只有四个人,而我还没有白芨来的有用,现在贸然出手万一伤到了谁怎么办,我们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没关系。”李薇竹说道,“我可以用银针止住那些人。” 沈逸风依然是不赞同的神色,拉住李薇竹的手,两人一时僵持着。 微风轻抚着海面,海鸥在船头船尾飞来飞去,发出欢快的鸣声,像是与人调皮的嬉戏。一片风平浪静,殊不知海面上是如何的汹涌澎湃。 沈逸风知道李薇竹是想到了自己没有父母的那些岁月,所以能够感同身受般的想到了孩子的未来,才会执意的不顾自身危险的想要救它于苦海之中。罢了,自己当初不就是喜欢她的善良的性子吗,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善良,自己也不会被救,或许自己此时已经化身长眠于那个崖底的河流之中了。 “好了,黛山,我没说不救,我们就是要商量一下怎么救才会让我们免于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沈逸风看着李薇竹,继续说道,“你别看着她们三人了,你没发现,她们也警惕地看着你吗?” 李薇竹这才注意到,自己摆出的要走过去的姿势,让船尾的三位妇人用防备的姿势看着她。李薇竹收回了视线,背对人那三人,“那怎么办?要告诉船长吗?” 李薇竹的话说出口了,就让沈逸风摇摇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当时那个面善的妇人出来打圆场,便可以瞧得出她心性圆滑,若是让船上的人过去,指不定随意拿出几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等到靠了岸,要是有接应之人更是糟糕。” “那怎么办?” “好在她们只有三个妇人,我们却有四个人,虽然我也使不上多大的力。” “怎么会呢?”李薇竹看着沈逸风,“你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沈逸风笑了笑,“白芨姑娘对付那个晕船的妇人罢,白芨姑娘要小心些,茜草姑娘力气大,也有点武功底子,就对付那个强壮的刘嫂子,只是,黛山你对付的那人,看似面目和悦,只怕也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还心思敏捷,是三人的头目,可能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手段。所以你一定要快。” 三言两语间,沈逸风就把厉害关系说的分明,又分析出了对她们最有利的方案。李薇竹看向沈逸风,没想到他竟然想的这么周全。李薇竹的目光闪闪发光。 看着李薇竹的目光,沈逸风微微一笑,右手放在她的发丝上,“倒是你,等会我当真有些不放心你。” “不怕的。”李薇竹抿唇一笑,“我有这个。”露出了指尖的一点银针,“不过我……”她以为沈逸风会不让她出手。 “黛山不会真的以为我知道了这件事还会袖手旁观吧,那样的话我该如何自处,就是灵涵自己心中也过不去这一关。如果只有灵涵自己的话,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尝试一番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是我到底还是需要顾忌你们主仆三人的安全。” 沈逸风好似知道李薇竹如何想的一样,淡淡的解释道,这会儿就连白芨也都侧眼看着沈逸风,眸子中有着一些可能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敬佩之意,觉得沈逸风好像不是自己一直认识的那个沈公子了,而是真真正正的沈王爷世子。其实难怪白芨觉得沈逸风不一样了,毕竟白芨几人每次见到沈逸风都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沈逸风的那些才名仁名也都是听别人说出来的,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会儿猛然间见到了沈逸风作为皇家世子的傲骨和担当,才会更加的震撼。 “抱歉,表哥。” “没关系,黛山,这是人之常情。我们现在就过去罢,黛山你就假意过去再给那个张嫂子把脉,如果遇到反抗我们就尽快动手,免得节外生枝。而且我们要速战速决才有时间同船上其他的过海的人解释这件事,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把我们当成坏人,事情就会变得麻烦的许多。”沈逸风显然没有把李薇竹怀疑的事情放在心中,其实这也是因为两人相处时间较短,李薇竹还不是太了解沈逸风,如果两人足够互相了解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等误会了,看来两人还需要更多的磨合才好。几人收拾妥当,就朝着那妇人方向过去了。 第88章 智擒人贩子 那几个妇人见李薇竹去而复返,旁边又多带了几个人,当下面上就浮现出了紧张之意。强壮的妇人色厉内荏的冲着李薇竹喊道:“我们不需要你医治了,我们也没有银子给你们,你们快走开。” 李薇竹心中一突,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便见着身侧的沈逸风忽然笑了。 沈逸风此时的笑容不如先前的云淡风气,而是带着一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不错,确实不需要诊金。那个张嫂子现在也好了,也没有吐出来。也不需要医治。” “那几位过来干什么?”那位面善的夫人浅笑着,“你们这般过来,声势浩荡的,像是来讹人一般。” 李薇竹想要开口,还没有说话,就被沈逸风抓住了手,“表哥?!” 沈逸风说道,“不错,说是讹人也对,我就是让你们赔钱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李薇竹的手腕上写下见机行事几个字。拉出了李薇竹的手腕,上前一步,“你们几位不妨看看,刚刚就是这个刘嫂子推了我家表妹,让表妹手上都破了皮了,我表妹性子好,不记仇,可以不收你们银子,可以忍下这口气,给这个张嫂子治病,而我不行。这银子一定是要赔的。”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这几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竟然会为难几个穷苦人家的妇人,在哪里也不乏自我感觉充满正义感的卫道士。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见各位并不是缺钱之人,为何要做这种有损声誉之事?” “这几个妇人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钱人,还带着几个孩子,你们心中就没有些许的怜悯之心吗?”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了,真是枉读圣贤书啊。” “先前是这个小姑娘非要给人看病,不说分明就去抱别人孩子,现在手上破了点油皮,就要找人讨要钱财。” 李薇竹注意到,在沈逸风说完了之后,那个面善的妇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那个粗壮的刘嫂子似是愤愤不平,硬邦邦丢下一句,“一开始就说了,我们没钱。” “表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李薇竹知道沈逸风此言此举的含义,便也配合着他说道,“还是算了,他们当真没钱的。” “没钱是一会儿是,伤了你的手又是一会儿事。”沈逸风表现的像是极其关系他的表妹,拉着李薇竹就上前。而李薇竹用那只手背在身后,向两个丫鬟打了一个手势。 几个妇人见围观的人群都向着自己方说话,而且李薇竹不过是手里头破了点油皮,她表哥就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只当做这表哥表妹是未婚的一对,那个粗壮的刘嫂子扬声说道:“你心疼你表妹也不是这个法子,想要在你表妹面前作态一番就直说,何必拿我们穷苦人家做筏子。” 这刘嫂子的快言快语,让众人笑了起来。 李薇竹的脸一红,此时当真是有些臊了,挣开沈逸风的手,“表哥,你在干什么呢。”双手捂着脸,手指却分开,瞧瞧地看着那几个妇人。 “表妹我……” 任谁不把眼前的这一对当做是闹别扭的订了婚的表兄妹?而沈逸风的身子一动,李薇竹也冲了出去,凭着每日练习八段锦的柔软的身体,微微降低身体的重心,快速的冲向了在面善的妇人旁边,妇人一愣,没想到李薇竹竟然真的冲到自己的身边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李薇竹手中的银针已经打到妇人的昏穴之中,又小心翼翼的将妇人手中的婴儿抱到自己的怀中。而那妇人在昏倒之前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栽到了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手中。 与此同时,沈逸风、白芨、茜草也同时动作。 茜草本就力气大,祖父李洵在世时也请了师傅教习茜草武功,以便以后李薇竹出门行医之时方便用来保护李薇竹。这会儿当真派上了用场,茜草快步走到强壮的妇人身边,强壮妇人似乎还没注意到张嫂子那边的情况,看到茜草朝着她走过来,满脸都是不屑,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想学人家逞英雄,别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刚想要动手,突然听到众人一阵惊呼,她猛地一回头就看到李薇竹已经将面善的那妇人放到在地,手中正抱着那个被下了药的婴儿呢,心中一慌,就如同沈逸风意料之中的那般,这面善的瘦小妇人,是三人之中的领头人,此时见着那领头人被擒住,顿时就慌了手脚。茜草也是抓住机会,变掌为拳,一拳打向了妇人的脖颈动脉处,那妇人睁着眼就轰的一声到底。 茜草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伤到她怀中的孩童,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怀中的孩子抱起。 白芨和沈逸风还未动手,那个张嫂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眼泪汪汪的,什么话都不说。 “孩子。”沈逸风开口。 张嫂子把怀中的孩子给了沈逸风,沈逸风松了一口气。 众人见到主仆几人的忽然发难,他们几位衣着华丽,而那几个妇人衣衫褴褛,都还抱着孩子,当下就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行凶。” “手里破一块儿油皮能有多少银子,你们把人放了!孩子交出来。” “你们要是不想去见官,就快把这几位妇人给放了。” 见着众人围簇了过来,沈逸风扬声说道:“这三人警惕性太强,不好与诸位做解释,请大家稍安勿躁,这三位妇人一人怀里一个孩子,为何我们出手,孩童至始至终都不曾啼哭?” “也是,为何三个孩子都不曾啼哭?”“刚刚的动静是真不小,莫不是是个傻孩子?”“刚刚那么大的浪,成人都受不了,这几个孩子确实从头到尾都不哭不闹。有些蹊跷。”“这说明孩子乖巧,怎的就成了蹊跷?”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看到了茜草从怀里掏出了绳子,手脚利落地捆住了那个妇人。“你这丫头在干什么?”便有人竖起眉毛,对着茜草发难。 茜草并不理会,手脚很快,已经结结实实捆住了那个粗壮的妇人。 这边李薇竹正在给怀中被下了药的婴儿把脉,小小的婴儿抱在李薇竹的怀中,李薇竹摸着细细的脉搏,半晌轻轻松了一口气。幸好那妇人大概是上船之前才喂的药,所以时间不是很长,对孩子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李薇竹松一口气的模样太过于明显,让众人也迟疑了起来。 “这位姑娘,这孩子为什么不啼哭,难道被下了药?”有聪明的,已经猜到了这三个妇人的身份。 “是,这要是安眠用的,用的是成人的三成的分量,这孩子倒是没有大碍,最多再睡上一个时辰,就会醒来。”李薇竹回应,把手里的孩子给了茜草,又接过了她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要比自己刚刚抱住的孩子壮实得多,李薇竹手臂一沉,牢牢抱住了孩子,摸了他的脉搏,心中就是一沉,这孩子下的药极重,而且此时发烧了。 “茜草,你把这个人也捆起来。”李薇竹说道,抱着孩子站起身,又往沈逸风的方向走去。 沈逸风怀里的孩子,还包裹着锦缎,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儿,李薇竹给她把脉,她身上的药物也不重,只有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被人下药下的太重了。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的面色,“怎么了?” “分量下的太重。”李薇竹抿抿唇,“我身上缺了一位药,只怕要到琼州岛,才能够解开。” 所有人都关注着这里,一听说孩子身上的药下的重,又议论纷纷了起来,倒是那个张嫂子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张嫂子哭什么?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们替你做主。”“云里雾里的,都分不清哪边是好,哪边是坏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解释清楚也不足以平民愤,所以沈逸风也没有迟疑的开口说道:“众人请听我一言,这三个妇人并不是什么去琼海投奔亲戚的穷苦人家,而是人贩子。” 沈逸风停顿了一下,等着众人的声音慢慢变小。复又开口道:“我表妹是一位医女,刚刚一个大浪打过来时那个张嫂子便晕了船难受呕吐的厉害,表妹心善,想要去帮着针灸一下缓解症状,可是没想到表妹刚过去,就发现几人神色慌张,对表妹的医治极为抗拒,甚至恶语相向,可是那妇人吐的厉害,没办法另外两个妇人才让表妹出手医治了,可是症状缓解后,那几个妇人非但没有流露出感激之情,反而还催促着表妹快些离开。表妹回来后觉得事情异常,向我说道,再加上侍女观察细致,那三个妇人穿的是普通的麻布,可是这个孩子身上穿着的竟是丝绸,而且这孩子一路上一丝声音都没有出来过,我才能断定这三人必定是拐子无疑。” 听到如此,那个张嫂子身子更是颤颤,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作孽的人拐子啊!”人群里冲出了一个胖嫂子,伸脚就踹在了张嫂子的身上,“杀千刀的!你们害了多少的人家,让好端端的一家人妻离子散。” 张嫂子被踹倒之后,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哭着说道:“我也是没法子的啊。” 第89章 把拐子送官 张嫂子的话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的目光随着沈逸风的话也都看向了地上三个妇人的衣衫还有沈逸风怀中抱着的婴儿身上的布料,心中微微有些羞愧,就都大吵着一定要把这三个妇人送入官府。 “呸,什么没法子,要去拐走别人家的孩子。”那个胖夫人被人拦住,还想那个要上前去踹那个人拐子。 “我也是没法子,我丈夫被人扣住,现在他的一个手指头就在我身上。” 因为张嫂子软弱无力,第一个投了诚的,白芨只是制住她,并没有绑住她,她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锦囊,解开之后,一小段青黑的断指就落在了木制甲板上,见着断指一瞬间是寂静无声,从腥湿的海风之中,李薇竹甚至可以嗅得到青黑色断指的臭味。 “我要是不从,他们会让我死的,不光是为了我的丈夫,我家中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如果我被官府官府关了起来,他们就要饿死了。”泪珠儿顺着张嫂子的面颊滑落,“我也是第一次啊,没法子的啊。”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才会露怯。 “我知道我该死。”说道了这里,张嫂子开始抽自己的耳刮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看在我是第一次的份上,不要送我去官府。”一个有一个的耳刮子,让她的脸迅速肿了起来,啪啪啪的声响让人心惊。 这样一说,当即人群之中就有人心软了,此时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认为,不能够放过人贩子,一拨人认为,要给这可怜的张嫂子一个机会。 吵吵嚷嚷让管带过来了,询问是什么事情,听说了事情的始末,还有孩子身上的药,那管带看着脸上已经红肿的张嫂子,也摸不清该不该给人送上官府,此时就说道:“不管如何,等会单凭姑娘和公子做主了。这到琼州岛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返程到海安,是很近。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既然是为了孩子,身上又被下了这么多的药,不如让船返航,好让孩子早些时候得到医治,免得留下了后患。” 管带这样一说,众人就同意了,就算是一个两个不愿意了,也不愿意表现在脸上,这统共才出海不到半个时辰,能耽搁多长时间?若是孩子真的出了事,那岂不是自己的罪过了? 许是太过于吵闹,剩下两个妇人悠悠转醒,看到自己被捆绑着,心中也是明白,是阴沟里翻了船。 粗壮的刘嫂子是不哭不闹,看了一眼那个面善的妇人,低头不说话,而那个扇巴掌扇得红了脸的张嫂子,也偷偷看了面善的妇人一眼。 沈逸风和李薇竹两人相视一眼,这面善的妇人果然是三人之中的头目。 那个面善的妇人豆大的泪珠儿就顺着眼眶滑落,哭得好不可怜:“各位大爷放过我吧,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是不是啊,张嫂子。都是这个刘……”面善妇人看着那个凶悍的刘嫂子,“都是她的主意,我和张嫂子真真都是第一次,以后再也不敢干这样的事情了。” 粗壮的刘嫂子嘴巴张了张,很快任命地低下了头,“是我的主意。” 有人的目光之中已经露出了同情的目光,那个张嫂子也凄惨的哭道:“各位大人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错了,我们以后一定改邪归正,再也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了。” 面善妇人说道:“都是刘嫂子的主意,抓她一个就好了。” 最开始的那个热心踢到人的胖嫂子见到众人的眼神已经有些动摇,当即忍不住大声的怒斥:“你们也知道你们做的事是丧尽天良的啊,你们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人家手心中的宝贝了吗,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是也在逼死别人家的父母吗?”胖嫂子吸了一口气,犀利的目光看着在场的众人,继续说道,“想一下,如果你家的孩子被这样的人拐走了,你会这么轻易的原谅她们吗?人拐子就是不能原谅,一定要关到牢里。” “可是我们真是第一次啊。”张嫂子哭得是悲悲切切。 “是啊是啊。”面善的妇人跟着说道,“这位公子和小姐都是读过书的,也都应该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一句的道理。我和张嫂子都是受人胁迫的,家里都有老有小的,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啊。求求小姐和公子心善。” 在白芨的眼中,沈公子那是天上的云,不通俗事,万一当真被眼前的面善妇人蒙蔽了就不好了,白芨何其精明,一早就猜出了这面善的妇人,才是这三个拐子的头,脆生生开口说道,“公子小姐,别听这位胡扯,她才是三人之中的头目,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张嫂子还有刘嫂子,都看着她的眼色行事。” 众人也不都是眼瘸的,自然有看出了其中猫腻的,那面善妇人的面色当即就有些难看。 沈逸风开口道:“把这三个人分开关起来,是不是第一次,到时候靠了海安,把三人送到衙门里,自见分晓。” 人群之中就有人附和,而那个胖嫂子开口说道:“不错,海安有王青天,自然能够断个分明。” 面善妇人见到自己好不容易博取的同情就被这个小丫头几句话给打破了,也知道自己的计策失败了,不可能被放了。当即也就破罐子破摔的破口大骂:“你这个贱蹄子,坏了别人的好事,不会有好报应的,还有你家那个小姐,也只配嫁一个瘸子,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沈逸风虽然能够站起,也能够行走,但是走路的速度不快,旁边还放置着轮椅,此时那个妇人就骂起来沈逸风是瘸子。 李薇竹的脸色一沉,刚想要说话,沈逸风拉住了她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众人见妇人越说越过分,露出了本来面目。心中更是恼怒自己差点又被骗了,感同身受般。大骂道:“你这妇人好生不知好歹,做错了事情不知道改正,现在还在这大放厥词。” 更有甚者,想到如果自己的孩子被拐了,自己会如何的生不如死。忍不住的朝着三个妇人狠狠的踹了一脚,这一下,众人都你一拳我一脚的忍不住发泄心中的怒气。白芨见众人的反应,悄然回到李薇竹的身边。 “她那样骂你,怎么不用我说话?”李薇竹说道。 “般配不般配,不是她说了算的。”沈逸风浅笑着。 李薇竹被他话里的意思弄了一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忽然想到了沈逸风已经站了许久,连忙说道:“你快坐下吧。” 沈逸风含笑应了下来。 海面依旧平静,微风轻拂着众人的脸颊,海鸟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天气一片晴朗,正如此刻船上所有人的心情,当然除了那三个被绑起来的妇人。 海安衙门。 海安衙门门口围着一群百姓,吵吵嚷嚷的十分的热闹。百姓中间有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正哭的不能自已,任凭周围人如何的劝慰都不能止住妇人的哭声。旁边还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男子,男子也是眼眶发红,只是顾忌男子的颜面,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哭出来,可是发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悲伤和无力。 “王大人,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家的宝儿,我和夫君只有一个这一个孩子,好不容易盼到他的降生,还没有好好的宠爱他,教导他长大,现在怎么就丢了呢,都怪我不细心,我要是一直抱着她,一直紧紧的抱着她,他就不会被别人偷走了,我可怜的宝儿啊。” 妇人一边哭一边对着旁边一个身着深色官服像是当地的父母官的人哭诉着。妇人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头发微乱,身形一直微微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一样,可是她还在兀自强撑着。 “夫人放心,我已经派人到了出海安的各个街口去找,只要她们还在海安中,就一定能够找到孩子,现在夫人还是回到家中等待消息吧,这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找到的。” “上一次也是这样说的,柳家的孩子还是丢了,找了十天都没有找到,我家宝儿身子不好,又是一个女孩儿,哪个杀千刀的,抱走了我的命根子。”因为哭泣,她的声音很是颤抖,“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等着宝儿,找不回宝儿,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宝儿自己一个人走,黄泉路上那么冷,她还那么小,该多害怕啊” “小如,你别这么说,宝儿一定不会有事的,宝儿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可爱,谁看到了也不忍心伤害她呀,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一直站在一旁的男子这时蹲下身子,缓缓抱住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轻声安慰着,可是这声音里也有着明显的不确定,明显的不安和恐惧。两个人互相紧紧的抱住,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慢慢的周围的声音也慢慢的小了下来。 这两人就是李薇竹在船上救下的女婴的父母,知府王兆银看到这样的一幕,心中也是微微的发酸,可是心中也是明白,小孩子脸话都说不清楚,在这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小孩该有多么的难,如果拐子直接坐船出海安,官府不可能检查每一艘船,这边靠着海,每日出海的船只太多了,而他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寻找难度更是难上加难,加上前几日报官的两个孩子,统共已经丢了三个孩子了。 王兆银的眉头拢成了大大的川字。 之前两个是男孩儿,而如今被拐走的是一个女孩儿,为什么忽然拐女婴? 第90章 沈逸风旧友 重新踏在海安的地面上,李薇竹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却仿佛还是地动山摇,整个人都还置身于摇摇晃晃得海船上。 三个妇人被人捆好,嘴里头塞着的是绢子,免得嘴里头说着的是不三不四的浑话,三个孩童,唯有瘦瘦小小的女婴被李薇竹抱在怀里,其他两个孩子也被热心人抱着。 “你去买药,等会买齐了之后到衙门口找我。”李薇竹吩咐白芨,便往衙门方向走去。不爱凑热闹的,没有下船就再赴琼州岛,爱凑热闹的,则是跟着李薇竹与沈逸风两人身后,浩浩荡荡往衙门的方向去。 李薇竹和船上的众人绑着三个妇人来到府衙门口时,见到的就是妇人跪在地上哭得几乎背气的模样。李薇竹心中恍惚,自己当时丢的时候,父母是不是也如此的焦急呢,随即摇了摇头嘲讽的一笑,自己是被丢弃的,父母怎么会伤心呢? 这样一想,怀里的孩子,比自己要有福气多了。 看着手中的小婴儿,李薇竹淡淡的低声笑着说:“你有一双爱你的父母,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小婴儿自然不懂李薇竹说的话,嘴里咿咿呀呀的回应着李薇竹听不懂的话,李薇竹用额头贴在孩子的面颊上,嗅着他身上的奶香味道。 这边许多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府衙走过来,自然引起了知府王兆银的注意。王兆银是而立之年,样貌不惊人,却有一双灼亮的眼,王兆银回头望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在轮椅上端坐的,嘴角含笑的青衣俊秀的男子。他的目光亮的惊人,一瞬,就认出了昔日里的好友。 快速走到了沈逸风的身边,笑得爽朗,“灵涵,你怎么来海安了?”王兆银的声音有些不稳。他上下打量着沈逸风,看到他坐在轮椅上,眼睛一暗,虽然离开了京都,却也留意着京都里沈逸风的消息,也知道了他出事的消息,只是没曾想,居然在小小海安,再次遇到了沈逸风。 “一言难尽,我是和黛山过来的。”沈逸风笑着回答道,并将目光移到李薇竹身上。王兆银知道此时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也顺着沈逸风的目光看向了李薇竹。 他看到了李薇竹,一瞬就明白了为什么沈逸风会到了衙门这里,李薇竹怀中抱着的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女婴!王兆银少年老成,性子稳重,见到李薇竹怀里的女婴,也激动了起来,更何况,她身侧还有两个人,怀里抱着的也是两个孩童,定然就是海安前几日丢失的孩子! 他嘴唇微动,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薇竹对着王兆银略略顿了下身子,以示行礼,抬头轻笑道:“我怀里的被拐子拐走的女婴,旁边这两位怀中的也是如此。是我和表哥在船上意外看见的,就顺手救了送了回来,那三个妇人就是拐子,一并交给知府大人发落!”李薇竹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简单说了,后又用手指了指被众人捆绑起来,现在已经气息奄奄的三个妇人,示意就是她们三个拐了孩子。 表哥? 王兆银可不知道沈逸风有一个唤作黛山的表妹,表情揶揄地看着 那跪在旁侧的妇人身子一僵,她只顾着伤心,猛地听到了拐子儿子,振聋发聩,踉踉跄跄就站起了身子往李薇竹的方向跑来。 妇人面容憔悴满脸泪痕,后面紧跟着一个男子,也是脚步踉跄。 “宝儿,我的宝儿,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娘亲要担心死了,娘亲再也不留下你一个人了,对不起,娘亲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妇人从李薇竹的手中抱过孩子,贪婪的看着自己怀中失而复得的女儿,口中语无伦次的说着。妇人将脸紧紧的贴着宝儿的小脸蛋,胡乱的亲着宝儿的脸庞,仿佛这才证明着宝儿真的回来了。 旁边的男子也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娘子怀中的小孩子,此前一直坚持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此刻也仿佛不要钱一样,流了满脸。这汉子伸手环住了妻女,放声哭了起来。小小的婴儿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为什么这么激动,可是却被娘亲紧紧的怀抱抱的喘不过气来,小脸憋的通红,哇的哭了出来。 “作孽啊。”那个一直热心的胖嫂子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踹了自己面前的拐子一脚。 妇人一瞬间手忙脚乱了,不知道怀中的孩子为什么突然哭了,“宝儿,宝儿,你怎么了?怎么办啊,夫君,是不是宝儿在拐子手中受了什么伤啊?夫君你快去找大夫,快点。” 听到了妻子的话,男子赶忙要往外跑,李薇竹见状,赶忙拦住男子,快步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夫人,你是把他闷到了,你不用抱的这么紧,他没事。”说完之后,掰着妇人的手,让人把孩子抱得松了一些,孩子的哭声立即就小了下来。 这会儿妇人和男子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李薇竹,还有坐着轮椅的沈逸风。问道:“你们是……” 李薇竹瞬间哭笑不得,但心中也明白是这夫妇二人太激动了,没注意到他们也是正常的。但是李薇竹身后的这些同她们一起来送拐子来府衙的人不乐意了,他们自从亲眼见到了李薇竹等人的机敏和胆识,已是对她们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见当事人竟然不感谢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当即插嘴道: “这几位可是你手中孩子的救命恩人。” “没错,要不是这几位公子小姐,你的孩子早被带到琼岛卖出去了。” “到时候你们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当时的真相,说道李薇竹等人勇斗拐子,更是义愤填膺,眉飞色舞,好像动手的人是自己一样。 抱着孩子的妇人和男子也是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扑通一声的双双跪下。李薇竹被吓了一跳,忙说道:“两位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男子在一边边磕头边说道:“感谢恩人救了小女的性命,否则我二人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如的身子又不好,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幸好小女被恩人救了回来,恩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敢忘。” 说罢掏出身上的一张银票,接着说道:“这是我二人的心意,希望恩人可以收下,不要嫌少。”叫小如的妇人嘴里也不停着说着:“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银票的面额不小,足有一百两之多,李薇竹边要推辞,忙走上前去扶起妇人,又示意男子:“夫人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让她在地上着凉为好。” 男子一瞬间站起身子,伸手扶住妇人,下一刻反应过来,又有些尴尬,但也没有缩回手,而是关切的看着妇人。李薇竹看到男子这般在意妇人,也是微微一笑:“这也是我与贵千金之间的缘分,我们救她时候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况且,夫人和宝儿的身体还需要调理,也是需要银子的,所以,这些钱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男子此事也恢复了理智,缺仍然拒绝了银票,“不必,一开始的时候,我便四处张贴告示,若是谁寻到宝儿,便给予对方一百两银子,这是姑娘应得的。” 那个叫做小如的夫人也是偎依在丈夫的怀里,微微颔首。 妇人又开口道:“敢问恩人的芳名,我们总得等宝儿长大以后告诉他他的恩人是谁吧。”妇人说完低头温柔的看着宝儿,宝儿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好奇的张望着外面的众人。 “这是我表哥沈公子,至于我,姓氏为李,表字黛山,唤我黛山便好,既然无事了,你们就快些回家去好好休息吧。”李薇竹看着宝儿偎依在娘亲之中的模样,心中也是平静安宁之感。沈逸风在一旁看着李薇竹,浅淡笑容,心中也是萦絮平静与安宁。 “黛山姑娘,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男子朝着李薇竹感激的一笑,说完这句话,就携着妻女向远处走去,走到路的尽头,又回头朝着李薇竹的方向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般聚拢着人,总不是事,王兆银对着众人稽首,“宝儿已经有了去处,这剩下的两个孩子,我也会让人去寻其父母。至于这三个妇人,查明之后,自会开堂处置。诸位既然要赴琼州岛,如此便前行罢,一时半会,这边是解决不了的。” “黛山姑娘,既然事情结束了,我也就先告辞了,我们还着急赶往琼州。”那个胖嫂子对着李薇竹说道,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 “今日多谢诸位了,黛山在此谢过了。” “黛山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等应该做的,倒是我等才更敬佩黛山姑娘,姑娘不止医术精湛,为人也是善良真诚。黛山姑娘,山高水长,后会后期。” “后会有期。” 寒暄说完后,众人也就相继告辞走向了海港,上了去往琼州的大船。 等众人离开之后,王兆银刚想要开口,就见着远处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药已经抓齐了?” 王兆银的表情一下子就肃穆了起来,刚刚因为长话短说,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洞悉力惊人,见着其中一个孩童已经转醒过,另一个孩子仍然睡得是昏昏沉沉,顿时心中便知道了其中一个孩子恐怕是出了问题。 “空房间里面就有。”王兆银说完之后,亲自引着李薇竹往后院的厢房去了。 第91章 医治胖童子 李薇竹的脚步匆匆,加上身后也是疾行的白芨,而茜草留在最后陪着沈逸风一道。 等到了空厢房门口,李薇竹的气息有些不平,面上晕起了自然的红晕。王兆银看着李薇竹,因为李薇竹一直都是上妆,容色削减,此事对孩子的关切,给她增添了不凡的魅力,面若桃李,星眸璀璨。不愧是沈逸风的“表妹”,王兆银对着李薇竹说道:“屋子随便用,我让人去烧热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我就在门口候着。” 李薇竹微微颔首之后,便撩起了裙摆入到了房间,而王兆银没有等多久,便见着姗姗而来的昔日好友沈逸风。 这个叫黛山的姑娘解决了困扰自己半晌的大难题,现在又给孩子医治,他一拳擂在了沈逸风的身上,“行啊你啊,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博学多才的表妹?表字还是黛山?”王兆银此时的笑容开怀,穿着官服,在外他是海安的父母官,现在在府邸里,他与沈逸风是多年的好友。此时粲然而笑,柔和了他头戴乌纱身穿官服的肃穆之感,显得年轻了不少。 光从黛山二字,他就品味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毕竟那首,“画眉深浅入时无”是当年沈逸风喜欢的诗句,两人私下里也曾幻想过红袖添香之好,曾说过闺房之中描眉乐,黛山二字,已经露了沈逸风的心思。 沈逸风也是笑着,并没有回答王兆银的话语,他对李薇竹有意这件事情可以告诉昔日好友,但是现在人来人往,总不能让其他人只消,从而看轻了李薇竹,“我腿脚不好,就不站起来了。” “这是自然。”王兆银说道,对着沈逸风行礼,“此番多谢你了。” 沈逸风对着王兆银摆摆手,“这你倒谢错人了,这次都是黛山的功劳,要不是她机敏的发现那几个妇人有问题,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松的将孩子救回来。” 王兆银听此言笑了笑,“既然是你的表妹,谢她与谢你都是一样。”对着沈逸风挤眉弄眼,“对了,屋里头的孩子,用了药就会好了吧。我让人已经去找他的父母了。” “只有她出来了,才知道。”沈逸风说道,“药下的有点重,其他两个孩子没事。这个孩子,黛山也无把握。” 王兆银一惊,面色肃然就想要转身离开,“我去找大夫。” “那倒不用了。”沈逸风说道,“除非是你要找些神隐的大夫,不然医术是比不上黛山的。” 王兆银一早就知道柔弱的小姑娘有医术,却不曾想过她的医术竟如此高明,果然人不可貌相,他相信沈逸风的判断,便定下了章程,“那便等黛山姑娘出手。”而后感慨道,“没想到黛山姑娘真人不露相,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还医术仁心。” 沈逸风轻笑,想到了屋内的李薇竹,目光柔和,“她自然是极好的。” 王兆银看到出来,沈逸风很是在乎这个叫黛山的姑娘。在王兆银的印象中,沈逸风可不是一个会对女子这般在意的人,沈逸风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可是骨子里却透露出一丝冷情,就是自己这个至交好友,也是许多年的感情循序渐进而来的。所以王兆银心中可是对这个叫黛山的姑娘很是好奇的,“你让我好奇了。灵涵,你我二人多年未见,此次就在我这里小住几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可好?” 沈逸风心中微动,毕竟二人的确很久没有相见了,也是有许多的话想说,但又顾念到李薇竹,略一沉吟便道:“总要和表妹商量才好。” 王兆银付之一笑,便也不再多说。 两人在门口候着,一刻钟之后,便有四人过来,一对穷困的百姓抱走了那个较瘦的男婴,而现在这一对经营小铺子的夫妻,听闻大夫在和孩子医治,也站在长廊里,揪心的等待。 这一对夫妻显然要比衙门口失态的夫妇两人要冷静的多,虽然忧心儿子,面上焦急,却至始至终耐心的等待着屋内治疗的状况。不敢高声语,恐惊扰了内里大夫的医治。 再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屋内便有孩子的哭声响起。那丈夫听到了哭声就有些绷不住了,还是那个妇人拽着丈夫的手,不知道是在劝丈夫,还是劝说自己,“没事的,大夫在给孩子医治,别扰了大夫。” 沈逸风听此言,心中一松,若是李薇竹当真没有治好这孩童,这两人总不至于过于为难了李薇竹。心中正想着,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响,推开门的是白芨。 白芨看到了这对夫妇,福了福身子,便道:“两位是孩子的爹娘?” “是是,”汉子连忙问道,“已经好了吗?我听着孩子在哭。” “还没有好。”白芨说道,“因为在哭,挣扎的厉害。”白芨想到了李薇竹说得话,恐怕正是因为这孩子养的太好,哭闹起来太闹腾,才让拐子下了重药,继续说道,“不好下针,想请其中一位入内安抚孩子。” “我去吧。”那个妇人往前站了一步,“平时都是我哄着孩子的。” 白芨听完话之后,就看向了沈逸风,见着他微微颔首,“夫人请进。”白芨让开了身子,让妇人入内。 这位邹夫人入内便嗅到了浓浓的药味,还有艾灸的味道,顺着孩子的哭声,很快就绕过了屏风,她看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所双目一下便凝聚了泪水,但是很快她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从袖笼里掏出了手帕擦干了泪水,温柔地唱起了歌,孩子的哭声就小了下来,挣扎的也不厉害了。 李薇竹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了。” 邹夫人这才注意到给自己儿子医治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她相信王大人,见着年纪轻轻的李薇竹,也难免有些没底。 “若是我落针,孩子哭闹挣扎,还请夫人安抚住孩子。” “这是自然。”已经治了一半了,邹夫人深吸一口气,应下了李薇竹,银针落在了孩子的头上,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再次哭闹了起来,邹夫人有些心疼,抓住了孩子的两只小手,口里轻轻哼着哄孩子的歌谣。 每落下一针便是如此,邹夫人的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水,就连李薇竹也不轻松,落下了最后一声之后,孩子忽然就不动了。 “怎么了?”邹夫人刚问着,孩子口中就吐出了黑色的酸水。 邹夫人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回事?” “吐出来就好了。”李薇竹心中一松,手指飞快地取下了孩童身上的银针,那素白如胎瓷的手动作极快,让人有些眼花目眩,就见着那扎上去的银针整整齐齐摆放在了黑色的针带上了。 果然,邹夫人再看看孩子,比一开始苍白的面色多了些红晕,吐完之后下嘴吧嗒,小小的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邹夫人用手帕擦拭孩子嘴角的晦物。 “已经好了。”李薇竹一边收拾一边说道,“今日里不能见风,晚些时候和知府商量一下,今晚上就留在这里,明天一早再离开。” 邹夫人点点头,李薇竹说了要注意些什么,邹夫人一一应下,得了邹夫人一箩筐感谢的话语,便出了房门。 外头的汉子也急的不成,听说可以进入房间里看孩子,顾不上说些什么,就推门而入了。 王兆银听言里面的孩子没事,便对李薇竹一拱手,“多谢姑娘了。” “我同你介绍。”沈逸风摇着轮椅到李薇竹的身侧,说明了与王兆银的交情,留在海安准备小住几日。 李薇竹听闻沈逸风与王兆银是旧友,抿唇一笑,“既然如此,不如留在海安几日,左右时间还充裕的很。” 沈逸风听言,笑着对王兆银答道:“如此就叨扰兆银了。” 王兆银扯了扯嘴角,还没有成亲,便要听李薇竹的话了,好友的心思溢于言表。“灵涵跟我还客气不成。” 王兆银看着沈逸风嘴角的笑容,作为过来人,自然知晓他这是什么心思,又转头看了一眼依旧温婉平静的少女,心中一动,似乎目前是襄王有意,而神女无情。 “对了,这孩子见不得风,暂时不能出房间。”李薇竹说道,“要暂且借屋子一用。” “这不成问题。”王兆银说道,“多留几日不成问题。” “一日就够了。”确定了两人要留在海安,王兆银就派人回府中告知了夫人好友要到府中做客。 李薇竹与沈逸风两人是一大清早出的门,折腾到现在已经到了正午,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往王兆银的府邸走去。这知府的府邸离衙门并不远,从衙门后门穿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所以这会儿沈逸风几人正走到知府府上,就见到王兆银的夫人段氏迎了出来。 “想必几位就是夫君提到的远道而来的客人吧,快里面请。”段氏的个头并不高,身子也有些瘦瘦小小的干瘪,两条眉毛略粗有些杂乱,温润而略略下垂的眼,鼻梁不够挺,嘴又大了些,生的并不好看,她穿着的是绛红色的外裳,衬得肌肤有些黄了。王兆银生的高大英俊,迎门的段氏,从容貌上来看,就似乎般配不上王兆银了。 李薇竹再看看王兆银,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时候,柔和了面部严肃神情,目光更是温柔,两人双目含情,只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伉俪情深。 忽然心底有些丝丝缕缕的艳羡之情。 第92章 嫂夫人的心疾 沈逸风开口道:“嫂夫人客气了,我姓沈名逸风,和润然是多年的同窗好友,表字灵涵,这个是黛山,姓氏为李,是我远房表妹,这两位姑娘是表妹的侍女,白芨和茜草。”润然是王兆银的表字,沈逸风一个个向段氏介绍自己身边的人。 李薇竹也欠身向段氏行了一个礼,礼仪分毫不差。段氏也回了一礼,然后又朝着白芨和茜草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就带着沈逸风几人朝着后院的客房走去。 段氏同李薇竹寒暄过后,便问起了沈逸风,“先前便听过沈公子的名讳,今日里终得一见。”丈夫提到旧日时光时候,常常把这位灵涵挂在嘴边,段氏也充满了好奇,想借由沈逸风以视当年丈夫的模样。 “大约十岁时候认识的润然,与他是不打不相识,而后阴差阳错成了朋友。”沈逸风说道。 沈逸风所说的,段氏也知道当年的事情,王兆银也是年轻气盛,不忿沈逸风在外的名声,便去找沈逸风下了战书,谁知道被他的才华折服,不顾沈逸风温和而疏离的态度,粘了上去,后来熟稔,最后就成了至交好友。 想到了当年的事情,段氏微微一笑,她生的虽然不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倒是多了温婉动人的味道,一双下垂的眼也略略扬起,一双眼潋滟犹如带着幽波,如同秋日澄湖之中飘荡着树叶。 就连王兆银也是笑着,“我当年真是不自量力。只听着别人夸他,我便觉得受不住。不过若不是因为我的这点不自量力,也不会结识他了。” 李薇竹不晓得这些旧事,唇边呷着浅笑静静听着,沈逸风忽的开口,就说起了当年的事情,内容说得详尽显然是说给李薇竹听得。 李薇竹便被沈逸风话里内容吸引,侧过头听他的言语。 王家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如此段氏便也晓得沈逸风的心思了。 沈逸风说着话,李薇竹听着,忽的觑到段氏,段氏的嘴唇微微发紫,这是心上有疾的表现,细听她的声音,呼吸也有些不畅。便对着茜草说道:“茜草,你推的慢一点,我瞧着表哥都难受了。” “是,小姐。”茜草应了下来。 沈逸风微微一愣,没想到李薇竹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此时提醒茜草推的慢一些。随即又注意到段氏有些微的喘息,心下恍然,暗怪自己聊的起兴竟没注意到状况。王兆银虽然知道李薇竹的医术本事,却没想过当是因为段氏的状况不好,还以为沈逸风有些难受,配合着也放慢了脚步。 顺着长廊走到了客房门口。 其实这已是不能算作是客房了,因为这里是一处幽静的独立小院。旁边有一排小小的郁郁葱葱的桃树,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上一次住这般的客院,还是在田府里头,海安的这处客院,少了浓郁书香较彼时多了烂漫。 “沈公子和黛山姑娘看这里的环境可好?这几日就住在这里了,如果有什么不足的,就唤这两位姑娘去寻我便好,我和夫君就住在旁边。” 段氏开口说道,沈逸风是丈夫的至交好友,因为失了事,才疏远了联系,旧日的感情是仍在的,沈逸风到来,自然要安置在最好的客院里,整个府中除了主院之外最好的庭院便是这里了。 沈逸风也是看到了李薇竹的嘴角微扬,便知道她喜欢这个小院子,应了下来。“嫂夫人有心了,灵涵不胜感激。” “客气了。”段氏笑道:“正好也到了午膳时候了,把东西放下一块儿吃饭吧。若是早些时候,就知道两位要来,定准备得更丰盛一些。”说完,叫了几个丫鬟来帮白芨和茜草收拾房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了,这客院定期有丫鬟过来清扫,早在沈逸风二人来到府门前时,段氏就已经让人前来布置过一番,现在也不过是再简单的打扫一下的事。 段氏虽然是这般说得,午膳仍然是这些天李薇竹与沈逸风用过的最好的一顿。 吃过饭王兆银回房小憩,毕竟下午的时候还要去衙门,段氏则是将沈李两人送到客院门口,“那二位就先好好休息一下,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恐怕早就累了,等到开晚宴,我再派人来告知二人。”吩咐完这些,段氏朝着李薇竹柔柔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几位好好休息。”转身施施然的走出了这个小院子。 李薇竹看着段氏的背影,款款玉步,仪态万方,又想到段氏那如水一般的眼神,笑起来时候的温柔美好。心中明白为何王兆银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容貌不显女子了。她看似容貌不显,谈吐高雅,性情之中更是把锋芒都化为了温柔。 “黛山,你在想什么呢?”沈逸风没有错过李薇竹看着段氏的背影陷入了发呆之中。 “在想段夫人,她好像身体不太好。”李薇竹回过神,不好意思说自己揣摩王兆银与段氏两人的感情,只是说道:“唇瓣发紫,似是有心疾。” “难怪黛山刚刚让茜草慢些,当真是为了体谅嫂夫人。”沈逸风说道,略一沉吟,而后便道:“你可治得好?” 李薇竹摇摇头,“不知道,得把脉过后才知道。”犹豫片刻又说道:“心疾是最难治的,我也没有把握。人体之疾有表体之象,有内里之疾,这着实种类繁多,关于心疾,我只是看过一本医书,还不全然是心疾。”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就是此时。 沈逸风道:“若是嫂夫人身子不好,已经表象到了唇色,润然应当已经请过了大夫。” 李薇竹点点头,看着沈逸风,“今天你站的时辰有些长了,船上又是颠簸,早些安置吧。” 房间里是淡淡的熏香,李薇竹梳洗过一番躺在床榻上,只是坐了一小会儿的船,躺在床榻上,仍是有飘荡之感。 睡过之后,王兆银也回到了府中,便是晚宴时候。也不用旁人伺候,只是四人一块儿吃饭说着话。王兆银和沈逸风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想说的话。 王兆银要给沈逸风斟酒,李薇竹便道:“表哥他喝不得酒。” 李薇竹不开口倒好,开口了之后,王兆银似笑非笑看着李薇竹,把她看得有些心虚,“你这般看着她作甚?”沈逸风道。 “我是想看,你从哪里来的好表妹。”王兆银笑道,“我竟是不知,你有这般的远房表妹。” 此时没有外人在场,沈逸风就简单说了李薇竹的来历,两人是在路上结识,一路同行并不方便,便以表妹相称,她闺名唤作是李薇竹,表字是黛山。 “原来如此。”王兆银说道,知道李薇竹还给沈逸风治腿,现在喝不得酒,称赞一句李薇竹的医术高明,果真不劝沈逸风喝酒。 沈逸风就说道,“润然,你怎么会到海安来出任知府,先前我记得你在天府?”当年殿试之后,王兆银并没有选择在京都之中,而是选择外放为官,去了天府,这天府于海安相距甚远,如何他就到了海安? “其实我已经被贬谪有两年了。”王兆银笑道,“只是,我不想说出口,就托在天府的有人,把信邮到这里。” “原来如此,”沈逸风有些沉默,因为自家的那些事情,加上后来瘸了腿,心灰意冷,却是没有关注昔日的好友,“是我的不是,没有早些发现。” 王兆银的笑容爽朗,他看得开,“你就算是早些知道又有什么用。我在海安也干得不错,临近海边,开了海,这两年的海安已经是大变样了。” 沈逸风听到此处也小了,“我就知道,你在哪儿都可以做出一番成就。” 李薇竹见二人聊的开心,自己在一边也吃的尽兴,丝毫不觉得被冷淡了。段氏帮着自家夫君布完菜后,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柔和,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芊芊,肤如凝脂,此刻正在旁若无人的吃着菜,颇有些随性的味道,却不让人觉得粗俗。 段氏看着李薇竹,她不像一般大家闺秀一般矫揉做作,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子。 段氏是与李薇竹比邻而坐的,段氏看着自家夫君和沈公子聊的起兴,也朝着李薇竹开口道:“黛山姑娘觉得饭菜可是可口?” 李薇竹没想到段氏会和她说话,微微一愣。“很好吃。”两个人就开始闲聊了起来。 这边沈逸风正在和王兆银解释说道:“这次我们的目的地是琼州岛,是为了寻一味药材治疗我的腿疾。” “你的腿……能治好了?”王兆银迟疑的问道,随即猛的拍桌,整个人豁然站起神来,声音也是狂喜,“真的能治好了?” 沈逸风的信中也曾提过他的腿,满京都的太医还是民间郎中,都断定沈逸风这双腿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他从心中也能够看的出沈逸风知道真相那段时日的颓然和不甘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听到沈逸风亲口说着能治,沈逸风说出口的话就一定是有着十成的把握,王兆银怎么能不为好友开心。 看着沈逸风肯定的点头,王兆银大笑着举起杯,“来来来,我们恭喜灵涵寻觅得良医,祝灵涵早日康复。”当即就一饮而尽。沈逸风也笑着举起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而这边李薇竹正在和段氏聊着天,段氏见自家夫君举杯,也笑着站起来举起杯。 李薇竹既然已经揣测段氏的心脏有些不好,现在又怎么可能看着段氏饮酒?于是也就跟着站起身来挡住段氏要饮酒的手,轻声说道:“夫人身体不好,还是别饮酒的好。” 第93章 八锦 “你在同我说笑?”她眼神澄澈,好似一泓秋水泛着动人的波,她微微侧过头,面上和眼里都写满了不解。 是她没有说清楚吗? 李薇竹想了想就说道:“我现在拆了你的伤口,是为了给你重新正骨,然后敷药,百天后,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伤筋动骨是百天的时间。 “不治了。”沈逸风再次动了动脚,他的寿数堪堪百天有余,治好了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沈逸风的神色冰凉,如同冰塑的雕像一般,他本就不过今年的寿数,府里头居然还不放心,制造一场意外,让他跌入山崖,“让你的丫鬟放开我。”因为头疼和脚疼,他的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要是宋砚再让人来找他,他岂不是连累了这位喜好扮作男儿的小姑娘? “不成,现在要是半途而废,只能够更糟糕,”李薇竹摇摇头,看着沈逸风,“你是怕疼吗?”想到了治腿的时候确实是很疼,孩童的骨头尚未固定好,祖父给赵韶星治病的时候,他哭喊的不成样子,那段时日家里是鬼哭狼嚎,甚至鸟儿都不会停留在自家的竹楼上。 “是,更糟糕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坐在轮椅上的。”沈逸风不想同李薇竹多说,他这样的废人,有什么好医治的,“我坐在轮椅上就很好。” “为什么会好呢?”李薇竹有些不解,轻柔地说道,“天生站不起来的人,尚且会向往站起来的滋味,更何况是你呢?”沈逸风是后天瘸了腿站不起来的,得到之后再失去,格外让人怅然。 更何况是他? 沈逸风被李薇竹的话撩动的心有些乱了,他的嘴唇动了动。 李薇竹以为沈逸风是没有了力气,低下头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沈逸风则是抬起了脸。 他们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及冠少年柔软的唇瓣就擦过豆蔻少女细腻的面颊。 他的碰触好似比春风更柔,李薇竹却被这个突如其来说不上是吻的吻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她本就是站在床的踏板上,这样往后一退,整个人翻仰了过去。 茜草伸手接住了李薇竹,李薇竹站定之后,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是沈逸风抬起了脚。 李薇竹被沈逸风的动作再次吓到了。“别动。”李薇竹还没有站定身子,就半蹲了下来,抱住了沈逸风的一双腿。 沈逸风因为小腿接近脚踝处受伤,所以站不起来,他的一双腿仍然是有感觉的,这会儿李薇竹抱住了他的脚,他的小腿腹分明感受到了少女胸脯的柔软。 整个人僵住了,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聚拢,顺着耳鬓就滴落在了地面上。 因为李薇竹抱住的及时,沈逸风的伤口处并未出药液,李薇竹松了一口气,仰着头,目光有些埋怨,“时辰还没有到,要是离开了药液就糟糕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医治腿我……” 话还没有说完,李薇竹就看到了沈逸风眼睛一闭,往后软软倒去。 原来他本就是疼痛难忍,高烧在身,被李薇竹这样一刺激,整个人又昏厥了过去。 李薇竹未出口的话都说不出了来,她和生病发了高烧的人计较什么呢。 李薇竹让茜草扶住沈逸风的腿,自己净手之后再次往他的嘴里塞了帕子。 “小姐,还要给他治吗?”茜草说道,茜草知道这并不是个容易的活,以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给赵韶星治腿的时候,花费的功夫,她都看在眼里。 “我是个大夫,总不能让能治的病在我手里更糟糕。”李薇竹说道,“他刚刚也说不定是高烧昏了头。等到他烧退了,我再和他说一声。” 如果要是白芨在这里,只怕会说上不少,茜草除了退亲的时候,出了主意,其他时候和过往一样,由李薇竹下主意。 一刻钟到了之后,李薇竹的手伸入了药液里,她的手指可以碰触到沈逸风的肌肤,她记得祖父的教诲,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这一块儿不能有碎骨,这是重新正骨最重要的因素,她用药液涤荡了残留在他脚踝处的血管,涤荡走了细小的碎骨,还有一些其他的碎骨,若是可以她需要取出。 左脚一块儿碎骨,而右脚是有三块的碎骨,李薇竹用小刀给沈逸风的肌肤割了口子之后,取出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碎骨,一个芝麻大小的碎骨,左腿里的碎骨虽然只有一块儿,却是最大的,有黄豆大小。 碎骨浸润在肌肤里,再清水里涤荡过后,仍然带着血色。 “好了。”李薇竹把沈逸风的腿从半是药液半是血的盆中拉了出来。 原本的太医是用桑皮线给沈逸风缝合,而李薇竹并没有用桑皮线,取了沈公子的头发,用烈酒擦拭过之后,穿针引线缝合了他的伤口。桑皮线最后还需要拆线,用人的发丝却不会,这是祖父教给李薇竹的。 小心取下了拴在小腿处的麻绳,一点点让血回流到下足。 最后的则是用竹竿和棉花,软硬结合,把两腿的脚踝处裹得严严实实,只要沈逸风不乱动,慢慢让这一块儿长合,每隔几日,李薇竹检查长得有没有歪了,等到长了百日,再行活动,双腿就可以恢复如初。 等到忙完了,李薇竹累的够呛,额头上出了一层浅汗,再看看沈逸风,因为疼痛和高热,面上都是汗珠,只怕被子都濡湿了大半。 虽然出汗有助于带走体内的热毒,但是沈逸风身子虚弱,胸腹还有伤口,李薇竹想到了他的伤口,连忙让茜草解开被子,还好固定的好,刚刚沈逸风坐起身子,也没有让这块儿伤口伤的更重。 “身子就不用擦了,再要一床干净的被褥,让他盖着吧。”李薇竹想到刚刚沈逸风的话,指不定他当真是不想要治腿,既然不用治腿,也就不用给他针灸,看过他的身子,李薇竹交代好了茜草,就出了房间。 翠竹森森,让人见着就欢喜,李薇竹干脆搬了小兀子坐在门口,双手托腮看着翠竹摇曳。山谷里空气的风也带着翠竹的味道。 秀儿过来的时候,就见着李薇竹如此女儿姿态坐着观竹。 李薇竹先前扮作男儿的时候,举手投足洒脱,自从被夫人叫破了女儿的身份,这托腮就是少女的遐思了。 “小姐,坐在风口,晚上会头疼。”秀儿说道。 “我也就是刚出来。秀儿姑娘。”李薇竹说道。 “沈公子好些了吗?”秀儿问道,“你刚刚要黄花篙吓了我一跳,这黄花篙少有用药的。幸好我家夫人,只要是和药材沾了点边的,都会留在药房里。” 李薇竹抿抿唇,若是刚刚没有给沈逸风治病,也就罢了,她给他治病,反而像是她求着他一般,“他醒了一会儿,然后又睡着了。” “生病的人就应当多多休息。”秀儿点点头。 秀儿是个活泼的性格,跟着李夫人在山谷之中隐居,平日里左右都是那几个人说话,这会儿难得遇到了外人,就拉着李薇竹说个不停。 “在房间里,就听到你叽叽喳喳的声音了。”李志庭款款走来,对着秀儿说道。 秀儿吐了吐小舌头,“是我饶舌了。” “你用黄花篙,是拆了他的伤口?”李志庭对着李薇竹招招手,示意她跟在自己的身边。秀儿见着李志庭要和李薇竹说话,搬着李薇竹的小凳子回到屋里头。 李薇竹走到了李志庭的边侧,微风吹得她的发丝有些乱了,她伸手抿了抿鬓发,“恩,是的。” “你还真是大胆。三个月的伤,也敢再拆开。” “祖父教过我法子的。”李薇竹说道,“先前祖父还医治过伤了一年的,也是如此的处理伤口。” “哦?”李志庭有些感兴趣,就问了李薇竹当时的状况,听到李荀已经逝去,叹息道:“倒是可惜。” 李薇竹笑笑不语,知道李志庭只是顺口一说罢了,当年祖父没有离开寨中的打算,李志庭也没有离开襄阳的打算,两人总归是没办法切磋的。 “你给他的伤口处理好了?” “清出了四块碎骨。” “多大?” 李志庭听到了李薇竹形容过后,“果然是没用心。”李志庭摇摇头,“好歹还是世子,就这般轻慢,也是个可怜人。”碎骨都没有清理干净,难怪站不起来,就算是勉强能够行走,这一块儿也是磨得生疼,碎了的骨头没有取出,残留在肌肤里,比旁的硬物还要让人难受。 李薇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是锦衣玉食,却有那般龌蹉的家事。她的脚步一顿,脑中清明了起来,他是不是以为他命不久矣,所以不让自己医治?她没有告诉他,她已经发现了他中了毒。 “怎么了?”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李薇竹若有所思开口。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没有开口的打算,没有追问。 第一次从李志庭的口中知道要给赤身裸·体的沈逸风针灸,她是吓了一跳,心中多少有些排斥的,经过了刚刚的事情,不知道为何,现在想到要给沈逸风医治,那排斥之感消缺了不少。 她的手指绕着耳边的发丝,丝丝缕缕挠在了脸上,那是刚刚沈逸风碰触过的地方。 手上动作一顿,不敢继续多想,仰头问着李志庭,“夫人,针灸的法子,什么时候教给我?” “也到了午膳的时辰,先吃饭吧,给沈世子排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李志庭说道,“他现在身子太弱,也不能针灸,养上三日,我告诉你如何落针。” “是。” 沈逸风这里还昏睡着,李薇竹不知道客栈之中的白芨还要等多久,就让人稍信给客栈里的白芨,李志庭说道:“既然要学习针灸之术,你那丫鬟也过来吧。” 李志庭的一番话,就让秀儿带着白芨来到了山谷里。 第94章 述说曾经事 第二日清晨,天刚大亮,段氏、王兆银两人人就已经站在花园中的空地上等待李薇竹了。王兆银的府上本就布置的十分清雅,花园更是占了整个府中三分之一的空地。 花园中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花卉,虽是已至初秋,但是却丝毫没有败落的迹象。每一株都在尽力的开放着,枝条交疏,绿叶圆润,暗香盈袖。 李薇竹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一对璧人在树下低声说着话,女子时而露出腼腆的笑意。 李薇竹没想到王兆银也来了,便笑着招呼:“早上好,王大人不用去衙门?” 听到李薇竹的声音,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少女缓缓而来,少女将头发全部梳起,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身上穿的也不是平时的裙装,而是像男子一样干净利落的短打。 王兆银最先回过神来,笑着回应道:“是啊,清儿担心你早起等她,所以就早早的来到了这里,我想陪陪她,就跟着来看看,只是不知道灵涵也这么早起来,是为何事?”跟着李薇竹缓缓走来的自然是沈逸风,两人的距离不近也不远,相携走来,说不出的默契与般配。 沈逸风是想要和李薇竹多待些时间,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沈逸风看到李薇竹看过来的表情,温润的回应着,“我是好奇失传已久的八锦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也就不请自来了。” 李薇竹说道:“先是八段锦的。”段氏有些紧张,李薇竹轻笑道:“夫人不必如此紧张,这八段锦起式很简单,我先演示一遍与夫人看看。” 沈逸风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李薇竹练习八段锦,起初几人相遇时还不是很熟悉,后来沈逸风又不能独自起身,种种原因之下,这的确是沈逸风第一次看到。 李薇竹的身子轻盈,动作舒展优美,柔顺。整套动作柔和连绵,滑利流畅;有松有紧,动静相兼;气机流畅,骨正筋柔。 李薇竹常年练习,一套动作下来也只是额头上略有香汗,面上有些红晕,沈逸风见到她额上的汗水,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手帕,与白芨动作之前,就塞入到了李薇竹的手中。 李薇竹一惊,手掌收拢,就和住了手,隔着手帕裹住了沈逸风的手指。 不像是昨天,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此时王家夫妻看着,还有三四个丫鬟,李薇竹的耳根有些发红,李薇竹忙抢过沈逸风手中的手帕,“多谢表哥的好意。”说完之后李薇竹就有些后悔,昨个儿已经说清楚,她并不是沈逸风的表妹,此时又喊了他表哥,反而像是心里发虚。 这般想着,原本只是耳珠红润,便面颊也红灿灿的。别过脸,不再去看沈逸风。 不忍见李薇竹尴尬,就走上去笑着解围道,“黛山姑娘,之前我还以为这八段锦做起来应当和五禽戏差不多,没想到在黛山姑娘的身上竟是这般的柔美连绵,光看着我就是喜欢的紧。只是,这一套下来我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难了,只怕全学下来没有半个月也是不成的吧?” 李薇竹听到段氏说起八段锦,也是微微正了正脸色,“夫人谬赞了,其实这八段锦中有许多的动作都是重复的,若说学会这一整套动作,三五天就够了,只是后续一定要勤加练习,方能起到作用。等到练了两个月后,你便可以练八锦图了。” 这八段锦是个常人练得,而八锦图则是根据八段锦的练习成果,而衍生的有强体魄健心肺之功效,李薇竹展手对着段氏示意,随后二人就开始一个教一个学的模式,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王兆银和沈逸风悄然离开了。 其实是王兆银看到好友看着李薇竹的模样,而李薇竹似有躲避之意,沈逸风面色一瞬有些僵硬,他想要和好友好好聊一聊,才拉着沈逸风出来了。 王兆银带着沈逸风来到主院中的一棵大树下,只见大树下有一黄花梨木长桌,旁边还配着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想必是为了月下小酌而设的。王兆银起身走到房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的是茶叶,口中说道:“这可是今年新出的极品毛尖,整个海安恐怕也就我手中这些,今日美得你了。” 沈逸风也装模作样的起身作揖,“那就多谢兆银兄慷慨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回了年少时的感觉。 二人喝了几口茶后,王兆银看着面前男子,依然是风姿卓越,玉树临风,却仍然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若说以前是一株松柏,于崎岖处伸展固执伸展枝叶,此时的沈逸风如同翠竹,欲狂风时候弯却不折,多了勃勃生机的韧劲。 王兆银开口道:“你还没和我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你突然受伤,只知道无数医者进到王府中又出来,后来就传出你的腿彻底的废了,和谢家的婚约也解除了。” 提到了当初的事情,沈逸风面上的微笑淡了淡,“都已经过去了,我信中并未写得如此详尽,你怎会知晓?” “你名声在外,略家打听就知道了。”王兆银说道,“当时收到你的信,心下着急,偏生你信中说的模糊,后来又往王府里寄了几封信,沈王妃倒是写了一封信,告知我你是去游历明川大山,我虽不相信,但好歹有了一些你的消息,心中也稍安,没想到现在竟然在这小小的海安和你偶遇了。” 提到了王妃,沈逸风的眸色暗了暗,嘴角讽刺,“我离开了王府之后,她倒是直接拆开了信笺。” 王兆银听到沈逸风的语气不好,眼眸微动,神威王府的这位王妃虽说是继室,因为姿态娴雅,性情温和,且将前王妃之子沈逸风教导得在京都中光风霁月,这位沈王妃也颇有贤名。王兆银早些在京都的时候,也曾对这位和善的王妃心存亲近之意,为官之后加上沈逸风出事,便觉得这位王妃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她恐怕以为我在外面死了。” “只是腿伤,何至于……” “如果真的只是腿伤,我也不会与谢家长女退亲。”沈逸风说道这里顿了顿,“不过,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这般退亲如今看来也是好事。”他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羞涩之意。 王兆银觉得有些好笑,几时见过这般的沈逸风? 沈逸风暂且放下李薇竹的事情不表,说起了当年的事情,“这一切说来话长,当日里我确实是心灰意冷。直到现在我还有些不敢置信。”沈逸风喝了一口茶,抿着嘴角沉默,半晌又继续说道:“当年我坠马导致腿受了伤,原本进府的大夫只是说月余就能康复,可是慢慢的,直到三个月,我的腿变得越来越没有知觉,后进府的大夫就说,我的腿已经彻底废了,我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腿就是越来越没有知觉,身体也开始不好了,有人替我摸过脉,我身中了毒,已经是命不久矣,我才离开了京都。” 沈逸风的语气越来越低,最后竟是喃喃的自语道,王兆银没想到当时的沈逸风竟是处在这般的绝望之中,暗恨自己当时没有陪在好友的身边,走过去拍了拍沈逸风的肩膀,“一切都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眼前的黄花梨木长桌上,星星点点的树影斑驳的洒落在桌面,柳树的枝条被微风轻轻吹起,也吹散了沈逸风心中那皱起的一波情绪。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啊,就连清晨的阳光也是需要冲破黑夜的束缚才能把光明带到世上。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那时候的痛苦与煎熬,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王兆银想要出声安慰,可是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一生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是少年得志,遇到佳人,王兆银从未想过在自己过着富足的生活时,他面前的这位至交好友却在受着怎样的煎熬。 不忍见着沈逸风如此低落,况且沈逸风也觅得神医,便是那位叫做李薇竹的姑娘,温声说道:“李姑娘可以治好你的病。” “不错。”沈逸风笑了起来,原先他的情绪低落,此时笑起来,有雨后初霁之感,“若是没有了她,我现在站不起来不说,恐怕更是已经死了。” 王兆银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并不喜欢好友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 沈逸风道:“还是从我断了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说起罢,我不想耽搁了她的一辈子,便有了退亲的心思。”沈逸风简单说了如何发现二弟的心思,府里头的那些龌蹉事,一直说到了他灰心丧气,准备临死前,周游一遭着大雍土地。 王兆银听着这些话,心中是起伏不定,尤其是听到宋砚在大雨滂沱的日子里,马惊,眼睁睁看着沈逸风坠崖,苦笑着说道:“幸好是我私下里问你,要是让清儿知道了,恐怕身子都受不住了。” 沈逸风笑道,他的目光越发柔软,先前虽然见过李薇竹,却只算得是萍水相逢,只有这次落崖之后,他与李薇竹才真正有了缘这一字。 彼时的惘然与绝望,此时则是满足与安然。 第95章 箭毒木的消息 “第一次遇见她时,我正在书院中看画,轮椅没有固定住,顺着一处滑坡就滑了下去,我正手忙脚乱间,她伸出手扶住了我。当时她扮作了男装。”沈逸风笑了笑,从第一面说起,“可惜我有眼无珠,认不出她的身份……” “而后是黛山大雨滂沱那一日的相助,被宋砚用药迷晕了掉下了山崖的,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失血过多,一根树枝从腹部穿过……” “当时加上医治腿。”沈逸风笑了笑,“也她助我良多,我却帮不上她。她已经救了我四次,这次我们来到海安,也是为了去琼州取一味药来治我的腿疾。”说到这儿,沈逸风也已经基本把自己这一路上的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好友说了清楚。 王兆银一脸唏嘘,没想到自己这个好友一路发生了这么多惊险的事情,如果不是李姑娘,想必好友现在也不能平安的坐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李姑娘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如此好的医术,竟然能够断的出这正德大师才断的出的毒,竟然还能够解开。” “黛山不是富家小姐,她在很小的时候被一位老神医收养了,然后就一直被教养在神医的名下,前段时间神医过世了,她才出了寨子。”沈逸风下意识的向好友隐瞒了李薇竹是谢家女的身份,倒不是信不过王兆银,如果信不过,也不会和他说自己这一路的遭遇。只是现下既然李薇竹不想相认,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沈逸风一路上见着李薇竹医治了多少的病人,也从白芨的口中知道了李薇竹的旧事,她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却在医道之中投入了这般的热忱,每当医治好一个病人,她会露出会心浅笑,炫目的让他也勾起唇角。 “不过这毒,是她的干娘交予她的。”沈逸风说道,想到了李志庭,端起了茶盏,“我在她的干娘面前流露出了求娶之意。” “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事在书里头是不少见,少见的是身为男子,要给女子报恩,以身相许。”王兆银同沈逸风说笑,说完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说道,“灵涵,李姑娘不是一般人,不需要所谓的以身相许,你若是开口,反而是让她为难了。” “是。”沈逸风说道,“当时一口被回绝,我心中诧异。” 王兆银觉得有些好笑,他自然知道这位好友在京都里是众人眼中的佳婿,没想到李薇竹竟是一口回绝了沈逸风,心里对李薇竹越发敬佩了。 “我才知道,我不是银票,怎能人人都喜欢?府里又是一摊子烂事。难怪别人瞧不上我。”沈逸风笑道,不过若是他当时没有突兀地开口,没有李薇竹的拒绝,或许他也不会起了对她的遐思。 “你又太过于自贬了。”王兆银摇摇头,下了结论,想到了自己未求娶段清之时,也是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倒也能够理解沈逸风。 想到了这一重,王兆银就问道:“灵涵,你对李姑娘是动了真感情吗?你能确定自己不是因为感激而对黛山姑娘充满了好感吗?”其实在听了沈逸风家中的这些龌龊事,再加上李薇竹这一路的传奇,使得王兆银心里隐隐觉得沈逸风并不是最适合李薇竹的,因为李薇竹这样的女子不该被束缚在世家的后院里,而是应该像鹏鸟一样翱翔于蓝天之上的。 沈逸风正色道:“现下自然是心悦之。”心悦到,想到若是他再次开口求娶,若是只得到她的拒绝,心尖儿都会隐隐发疼。“只是,我担心,若是再次求娶,她仍会拒绝。” 就算沈逸风不良于行,也是王府世子,俊秀的面容,满腹的诗书,哪一项不能吸引一大片的女子来? 王兆银看着沈逸风黯然的表情,王兆银也明白,自己的好友是真的动了心的。当即劝道:“我见李姑娘也不是对你全无感觉的,只要有你在的情况,她就算是和别人说话时,也会下意识的关注着你的动静,这可不像是一个对你全无感觉的女子做出来的事情。” “润然,你不懂。”沈逸风的声音有些苦涩,“她想过的是简简单单的生活,求得是医道上的臻于极致。”身为弃女,她明明渴求亲情,她觉固执地喊谢家二夫人喊华夫人,她不需要那些荣华富贵,不需要那些勾心斗角,只消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岁月静好。 王兆银笑了,“你竟是钻了牛角尖,她想要什么日子,难道你不能给她?” 沈逸风心中一动,却道:“只是京都里…”想到了京都里头的事情,沈逸风捏了捏眉心,麻烦的还有李薇竹的身世,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疼。谢二夫人这些年的执念,当年弃女的真相,那个心怀鬼胎的贝思怡。 “若是你连护住她的决心都没有,她又怎会下定决心跟着你?”王兆银反问道。 沈逸风听言身子一震,李薇竹所要的不过是一小方自在安宁的天地,他难道为她撑不起? 想到了这里,竟是豁然开朗,对着王兆银说道:“多谢润然点拨。” 王兆银对着好友摆手道,“说不上点拨,只是我求娶清儿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的心情,都是过来人了。不过就算有一天,李姑娘同你成婚了,你一不要弄些其他的女子,二不要把她束缚在后院里,若是这样,我就瞧不起你了。” 沈逸风心中揣摩刚刚王兆银所说之话,听到王兆银说到此处,郑重点头,“这我当然知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要黛山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生只会有黛山一个女子,绝不再娶。她学医十余载,有如此本事,我怎会让她放弃了?她喜欢医术,我便陪着她去寻名师,寻孤本。” 王兆银听到这番真情流露,刚想笑着调侃几句,抬眼就见到段氏和沈逸风朝着这边走来,当即也停住了嘴。 沈逸风当然也看到了李薇竹二人的到来,虽知道自己刚刚的一番话李薇竹听不见,可是还是有些不自在。 李薇竹耳朵伶俐,却只听到了末尾,以为从琼州岛回去的路上,沈逸风要和自己去寻孤本,便对他浅笑。 王兆银见着李薇竹的笑,也笑了出来,只把李薇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才把手放在沈逸风的肩头,“好了,我得去衙门了。” 段清小跨步跟在夫婿的身后。 转眼间,沈逸风和李薇竹一行人已经在王兆银府中住了三四日。在王府的每一日,都过得是舒心自在。期间,李薇竹也将八段锦的口诀和起式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段氏,段氏学的用心,加上身体也是稳定,并无大碍,李薇竹一直记挂着沈逸风身体中的余毒,所以这一日用早饭后,李薇竹就和沈逸风提了一下出发去琼州的事情。 “灵涵,我们在海安也耽误了不少时日,虽然你身体中的毒素已经去除七八,可是毕竟毒素还残留在你的体内终究是不太好的。况且也打扰了王大人不少时日,现在段夫人的身体已经稳定住了,我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还是早日启程的好。”想了想又说道,“等到在琼州岛寻到了箭毒木,再回海安就是,我还有教她八锦图。” “黛山说的有理,我会找时间同兆银兄说一声,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尽快启程。” 王兆银来到这里之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幕,男子与女子对坐在长桌两侧,旁边茜草和白芨侧立。女子低声说着什么,男子含笑颔首。 “两位在说些什么?可否让我也听一听?”王兆银含笑高声说道,一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安宁的氛围,沈逸风转头一看,就见王兆银一脸促狭的表情看着自己。 王兆银此人,表面看起来很是成熟稳重,办事雷厉风行。可是熟悉了起来就会发现,在好友知己和家人面前,在生活中,王兆银并不严肃,为人洒脱风趣。 李薇竹在府上也住了三四天,也是有些了解到了王兆银的性格的,面对王兆银的打趣,只能够装作没有看到。 沈逸风忙开口道:“我还正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却不请自来了。” 一听到有事情要说,王兆银就收敛了笑意。 “我和黛山二人在海安也耽搁了不少时日,之前我也和你说过,原本我们几人来到这边也是为了去琼州岛去寻找一味药材的,现在嫂夫人的身体也已经稳定住了,也是时候启程了。” “灵涵去琼州是要找什么药材,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沈逸风说道:“我们是去寻箭毒木。” 王兆银神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就是那个被人称为见血封喉的箭毒木?” 李薇竹见王兆银竟然听说过箭毒木的名头,先是一愣,接着问道:“王大人知道这种药毒?” “略有耳闻,因着前些年一场大火,现只留下了一小片,所以想要这药毒很难。”王兆银皱着眉头回道,似乎没想到好友要去寻的药材竟然是这个毒物。 李薇竹也知道箭毒木的难得程度,不然化骨散也不至于称为无解的剧毒,只是因为其他两味药材虽是难得,但是只要家中有些势力或是有机遇总会得到,但是这最后一味药,太难得,而且就算偶尔得到,也是畏惧其毒性不敢配药的。 “其实说是药毒,实际是□□还差不多,这种□□只要接触到人畜伤口,就会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液凝固,已至窒息而亡。”李薇竹解释说道。“所以这箭毒木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大家不知道的是,这箭毒木如果用的好,也是难得的解毒良药,也就是俗话说的以毒攻毒。” “我知道你要箭毒木肯定是用来治病的。”王兆银说道,“只是,这箭毒木留了一小片,恐怕不会给你们。” “我干娘认得琼州岛上的上官大夫。”李薇竹说完之后,见着王兆银仍然是摇头。 第96章 十月十的花市 十月十的花市 经过王兆银的解释李薇竹才知道,这位上官大夫才外出游医。 李薇竹脸色却有些不好,沈逸风也是嘴角微微发苦,没想到二人努力了这么久却在最后关头被难倒了。虽残余的毒不至于危害性命,但是却有损寿命。 “那也要去看看。”李薇竹不忍见沈逸风温声说道,“我既然是个大夫,那箭毒木也算是一位药材,总是能有办法的。” 就算是遇到了困难与磨难,她也并不畏惧,或许这样的特质也是吸引沈逸风的缘由之一了。 王兆银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场面,沉声说道:“你们也别犯愁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一个月之后要被委派到琼州赴任。如果灵涵的身体还能坚持一个月的话,我来想想办法取到那个劳什子箭毒木。” 一个月? 李薇竹和沈逸风相视一眼,“一个月的时间还是等得的。” “那就麻烦润然多多费心了。”沈逸风苦笑着开口,自己一路上好像都是在被帮忙被照顾。 “怎么说话呢,灵涵的事就是我的事,当初发生那些事时,我远在京都之外无法帮忙,现在我能做点什么,心中方不遗憾。” 沈逸风和李薇竹就在这继续住下了,等着一个月后同王兆银一同前往琼州岛。 李薇竹在王府的这一段日子过得很是规律,早晨同段清一块儿打一套八段锦,剩余的时间便是看医书或者是同沈逸风学画。 只是若是要在海安多留一段时日,这般只在王府之中也太过于无趣了。李薇竹便也开始同沈逸风两人在海安逛一逛。 白芨已经把海安的习俗打听得是清清楚楚,因为海安地处大雍东南,襄阳京都等地已经是秋风瑟瑟,这里仍然是暖秋如春,故而虽然是秋季,却有花市。 海安花市是海安每年都要办一次的庆节,定在十月十日,整个市场可是热闹的不行的,前几年还会有许多有名的灵药出现,就是那些很有名气的神医也会到这里来换些药材的。 这一日,早起的时候吹着有些微凉的风,便到了花市。 花市里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鲜花争奇斗艳,各具风姿。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海安城靠海居住,民风开放,沈逸风和李薇竹二人并丫鬟,便出现在花市里。 男子身着青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银质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玉冠交相呼应。而女子站在这么俊美的男子旁边也毫不逊色,容色不若沈逸风精彩,淡然的气度也让人见之忘俗。 这般的一对玉人,加之又是陌生的面孔,海安花市里的人也难免多看了一眼。 随后就见有一女童走过来,笑容灿烂:“公子这般神仙人物,可是要给身旁的姑娘买一株花来簪发?我这里的花可是整个海安最漂亮的。” 簪花? 这于理不合,刚想要摇头,李薇竹便见着沈逸风点头应了一声好。 其实这海安城每年的十月初十,就好像京都中的乞巧节一样,男子会在这一日给心爱的姑娘发间簪上一株他觉得最美的花,证明眼前的姑娘是自己眼中最美的存在。这一习俗沈逸风在地方,而李薇竹从小生活在寨子里,便是无从知晓了。 沈逸风回过头来瞥见旁边的少女脸颊微红,一双眼睛里波光微动,人比花娇。沈逸风心中一动,仔细的挑选了小贩花篮里面前的种类繁多的花,小贩没有说谎,这里的花的确都很美,可是也美不过眼前的女子,沈逸风心中默默的想着,然后半晌从中选出了一朵仙客来。 一枝花就已然看出它的美丽,花香浓郁,花朵别致,花色艳丽,就像面前的女子一样在所有花中脱颖而出,有着独特个性的美丽。在沈逸风修长的十指之中,更是娇美的让人心动。 李薇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羞红着脸,“这花很好看,花就不必簪了。”她的声音低若蚊蚋。 女童脆生生说道,“公子,小姐是不是从外地来的?”见着李薇竹点头之后,女童笑着说道,“这里女子都头上都簪着花呢。” 李薇竹回望四周,果然见着周遭的不少未婚女子,鬓发之中都簪上各式的花朵。心中放松些,便觉得沈逸风买花也不会过于突兀,忽得眼前一暗,沈逸风已经欺身前来,“别动。” 李薇竹一瞬身子有些僵硬,他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可以让李薇竹嗅得到他新洗的衣服上淡淡角皂的清香,还有药草的味道,这也是她这段时间最为熟悉的味道。 感觉到沈逸风的手指轻轻动作,“好了。” 簪好花之后,沈逸风便往后退了一步。李薇竹无措的看向沈逸风,长睫不断的抖动,如同一只蝴蝶,扑棱着翅膀,就盘旋在了他的心底。沈逸风看着李薇竹,乌压压的鬓发之用他送的发簪挽着,艳丽的花朵给她增添了风采,给今日里素雅的衣裙增添了浓墨重彩的色泽。 花美却不及她之容颜,沈逸风说道,“这花称你,我们走吧。” 一阵风过,李薇竹觉得发丝有些瘙痒,伸手抿了抿发丝,碰触到仙客来的花梗,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波澜。 白芨看着李薇竹,她家小姐,唇边翘起浅浅的弧度,笑意扩散到了眼底,那双温柔的水眸里像是投入了一枚石子,潋滟如波。 她心动了…… 茜草拉了拉白芨的衣袖,对着她摇摇头。 原本白芨有些焦躁的心,在看到茜草的神情时候冷静了下来。目光移到了自家小姐的身上,寨中时候,她多替小姐做主,而时过境迁,小姐已经并非当日里寨中单纯的小姑娘,在一路行来,她渐渐成长,婚姻大事上。白芨深吸一口气,就顺其自然吧,见着沈逸风的动作,她也看得出这位世子爷的动心,他两人能否走下去,端的要看小姐的心意了。 走马观花看着花市里的花,沈逸风知道的品种多为观赏种类,与李薇竹并肩而行,便说着他知道的花;李薇竹所知道的多是带有药用的花木,这一部分恰巧是沈逸风所不知道的,两人窃窃私语这般说了一路,花市里大半的花木都说过了一遍。 此时,李薇竹目光一顿,沈逸风顺着李薇竹的方向看过去,原来那里放着一株海棠,枝叶舒展,花瓣呈心形。 沈逸风认不出这海棠的种类,李薇竹却认出了这是莲心海棠。 李薇竹在幼时和祖父学医时就曾听说过这位药材,可是这药材甚是难得,在祖父有生之年竟从未亲眼见过,后来和干娘李志庭讨论医术时,也曾一起研究过这味药材,因着李志庭主要研究的是女子的身体和生理疾病,莲心海棠对于调理女子身体更是有着奇效,所以李志庭对这味药材也是有着颇多研究的。 这莲心海棠极其难得,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海安这种小地方见到了莲心海棠,就算是自己现在手中的银两不够也是要借一些,反正如论如何都要买下来的。 “表哥,我们去那边看看。”李薇竹说道。 “好。” 两人气质出众,就算是在海安许多的公子小姐中间也是毫不逊色,周围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两个人。 莲心海棠面前站着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一身青色的翠烟衫,一件青色石榴裙,外披一袭青色纱衣,脸上略施粉黛,一双丹凤眼飞扬,颇有伶俐飞扬之美。李薇竹向前走了几步到青衣女子面前,柔声开口道:“敢问姑娘这株海棠是什么价格?” 青衣女子抬眼看向李薇竹二人,眸子转到沈逸风时微微一亮,越看沈逸风越发觉得对方丰神俊朗,一时就没有理会李薇竹。 李薇竹第一次喊对方没有应答,声音大了些,“这莲心海棠如何卖的。” 青衣女子分神看了一眼李薇竹,青衣女子在这里摆了一上午,来询问的都是些夫人小姐,只是不过觉得这株海棠长的好看想要拿回去当摆设,没想到现在第一个说准这个药材的名称的竟然是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只是李薇竹扬起声音,又和沈逸风一道,她心中有些不喜,“摆出来当然是要卖的,不然我摆出来做什么。”青衣女子语气淡淡的说道。 看了一眼沈逸风的方向,发现沈逸风的目光一直凝视在他一旁的姑娘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青衣女子当即神色就淡了,冷淡开口,“只是就算我是要卖的,你买的起吗?” 李薇竹的确有些为难,他们一行人一路来到海安,所剩银两本就不多了,还要考虑到以后的路程花费。 “多少银子?” “一千两。” 周遭众人便是哗然,这海棠的品相说不得是好,真的就要卖一千两? 李薇竹的眉心蹙起,她哪里有一千两? 沈逸风从小到大都没有为银两发过愁,继王妃为了有一个大度的形象,从不苛刻沈逸风日常的花销,后来更是对府中账房说,只要不超过一千两就不必向她汇报,心中也抱着让沈逸风养成骄奢的性子,只是沈逸风严于律己,并不曾乱花费。 “姑娘能不能少些?” “若是买不起,就别在这里耽搁我生意。”青衣女子的语气有些不耐。 “不过是一千两银子。”沈逸风开口说道。 “表哥。”李薇竹扯了扯沈逸风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姑娘,我是一位大夫,这莲心海棠若是在旁人手中不过是观赏作用,于我则有药用,姑娘能不能便宜一些。” 第97章 斗舞(上) 青衣女子听到了沈逸风说话,眼眸微微眯起,这位公子的声音也好听的紧,“这位公子也说了,不过是一千两的银子。” 李薇竹不说话,有宝山在前空手而归,她眼底的不甘心是显而易见的,沈逸风开口说道:“我和表妹两人客居在海安衙门后巷的王府,姑娘不如暂且等一等,我让丫鬟回去取银子。” “表哥!”一千两银子也太多了些,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千两银子,借了银子,今后如何去还? 沈逸风对着李薇竹说道:“银子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润然的手里这些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这银子算是我暂且借他,晚些时候还给他就好。” 李薇竹只能道,“那就只能够麻烦王大人了。” 王府?还有王大人? 青衣女子心中一动,他们说的应当就是海安知府王大人,王府那岂不是海安知府王大人的府邸。这位王兆银,在位期间做了不少的实在事,大街小巷还有茶楼里,把这位王青天吹捧的很高,也就知道这位知府大人的一些旧事,他是京都人士,与京都里神威王府的世子爷交好。眼前的沈逸风说的是纯正的京都话,气质高雅,他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想到了这里,青衣女子眼睛一亮,她虽然从小生活在海安,但是沈逸风的才名早年间就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之后的腿伤和退婚一事更是轰动一时,青衣女子虽然不知道沈逸风现在为何站了起来,但是世上能人如此之多,保不齐是沈逸风有了奇遇,能够站起来的沈逸风当然更加的满足闺中女子如意郎君的标准,想到这儿,青衣女子看向沈逸风的目光愈发的灼热。李薇竹凡是外出的时候,都会遮掩一番,虽自有悠然洒脱之意,容色却不显,只能说是清秀。眼前的这位青衣女子,自觉容貌胜于李薇竹,便瞧她不起。 “沈世子难道一丁点的银钱都拿不出来?这大雍朝的天下都是姓沈的。”青衣女子娇笑着说道。 没有料到被一口叫破了身份,沈逸风和李薇竹两人都是一愣。周遭人也是窃窃私语,沈逸风竟然是皇家世子? 青衣女子笑吟吟道:“既然是世子爷想要这莲心海棠,按道理我应当是双手奉上的。”话音一转,“不过,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儿,这样送上我心有不甘,世子是风雅人,不如替我簪花一朵如何?如此,莲心海棠就送与世子爷了。” 爱凑热闹的人不少,此时听到青衣女子主动提出要沈逸风替她簪花,就有人起哄说道:“一花换一花,也是风雅了。”“世子爷上去吧,攀折下我们海安的一枝花。” 发丝里的仙客来兀自幽幽芳华,李薇竹一想到若是沈逸风给眼前的女子簪花,心中就有些不自在。按道理,只需要沈逸风动动手便可以完成的事情,能够换到她想要的莲心海棠,但是她就是不愿让沈逸风出手。 “姑娘在为难我。”沈逸风说道,“我已经替表妹簪花了。”他只给心悦女子簪花,怎会给眼前这不知道来历的青衣女子簪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她发丝的那朵仙客来确实是好看。青衣女子说道:“我们比试一番,若是我赢了,世子爷便把那朵仙客来取下,替我簪花一朵,若是我输了,两位带着莲心海棠离开。无论输赢,莲心海棠都可以送给世子爷你的表妹。” 李薇竹和沈逸风两人同时皱眉,就有凑热闹的人扬声喊道:“姑娘想要比试什么?” 两女争一男,其实一个是世子爷,现在还牵扯到了比斗,围簇的人越来越多。海安花市里今个儿最热闹的估计就是此处。 青衣女子一直关注着沈逸风的反应,两人之间的互动当然尽收眼底,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将京都第一公子沈逸风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就比试对唱,我唱一句,你接一句,看谁唱得好。”眉毛微微一挑,瞬间破坏了原本精致的细黛柳叶弯眉,给人一种不喜之感。 海安生活最多的便是瑶族,善歌善舞,围簇着的人叫了一声好,鼓吹让李薇竹与青衣女子斗唱。 李薇竹摇摇头,”我不会唱。” 沈逸风也同时开口道:“姑娘,我不会为旁人簪花,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了,这个条件恕我们不能答应。你还有什么要求都说出来吧,只要我能做到,必不会推辞半分。” “只要她胜过我,你自然也就不必为我簪花。”青衣女子笑盈盈,语气却如同冷箭一般,“难道你对你的表妹都没有一丁点的自信?”说完了之后,青衣女子对着李薇竹道:“不会唱歌,那会不会跳舞?” “我会。”李薇竹点点头。她从小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和祖父学医,认下李志庭这个干娘之后跟着她学了琴棋书画等闺中女子应该要学的技艺,由于其他着实是不擅长,只是认真的学了画画和跳舞。画画是因为从小看到那么多美好的景色不知道如何的保留下来,而跳舞,大概是李薇竹从小习得八段锦,身子出奇的柔软,很多高难的动作在她这里也都是雕虫小技的。 只是李薇竹再擅长跳舞,也不会用沈逸风给旁人簪花做赌注,“就像是表哥说的,我们还是花银子买罢。我不同你斗舞。” 见着青衣姑娘的脸色沉了下来,沈逸风说道:“姑娘有什么额外的要求,提便是了,若是能做到的,我不会推辞。” 这两人相视眉眼之间的默契,让她心中一沉,那点对沈逸风的遐思也消却得干干净净,心里也有了些恼火,“你说你能做到的就一定不会推辞,那你跪下磕个头,我就把这株莲心海棠给你,如何?”其实这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毕竟沈逸风再怎么说也是皇家世子,青衣女子只是一介平民,可是海安这里山高皇帝远,沈逸风身边只有一个表妹还有两个不起什么作用的丫头罢了。 周围人也明显的感受到几人之间的气氛愈加的紧张,慢慢的竟然安静了下来。“竟然让世子爷跪下来,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些。”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念叨了这样一句。 青衣女子色厉内荏,扬声道:“是世子爷让我提要求,我的要求就是这个,不愿意就算了,再说了,我也不是让他跪我,这莲心海棠是一味珍奇的药物,我是让世子爷跪花。”沈逸风到底是皇家世子,若是沈逸风给她跪下,她也不敢受礼的。 “这莲心海棠能有多珍贵?你不要命了,让世子爷跪一盆花?” 青衣女子只是一时赌气,越往后心中就越发后悔,但是已经骑虎难下,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古籍,“这是我祖上传得医书,里头就有如何使用莲心海棠,制成了药丸之后,可以起到生血气黑白发延年益寿的功效。”把古籍扔到了花盆旁边,“这总够了吧。” 李薇竹心中一动,若是能够得到这医书,可以把莲心海棠制成药物给沈逸风用下。因为化骨散,伤了他的根本,按照青衣女子所说,这药制成之后,十分适合沈逸风。 只是再想要这莲心海棠还有医书,李薇竹都不会让沈逸风下跪,他的腿是自己费尽心思医治回来的,可不是来这里给别人受辱的。况且男子膝下有黄金,虽然莲心海棠很是珍贵,可是也贵不过沈逸风一身傲骨。“你这姑娘好生无礼,我们客客气气的想要来买这株药材,你何故毫无缘由的折辱我们?” “世子爷自己说的,只要能做的必不会推辞,我只是想要看看他到底为了你能做到何种地步而已,怎么,这就不行了吗?”青衣女子也不甘示弱的回答道,双手环胸,嗤笑一声。 下跪吗? 而且是为了一株莲心海棠。 如果是先前从未出过京都的沈逸风,他自然不会同意如此荒谬绝伦的主意,而和李薇竹一路上的见闻知道,这莲心海棠定然是难得的药物,到了李薇竹的手中,说不定可以拯救几条人命。如果要是为了人命,他是可以跪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有什么。并且沈逸风想,若是眼前的女子是让李薇竹跪下,她为了莲心海棠,是会跪下的! 李薇竹看出了沈逸风眼底一瞬间的松动,果断说道,“别说笑了,我表哥是不会跪你的。你是说斗舞吗?我便和你斗舞。” 对两人言语上得交锋,围观的人已经腻味了,听到李薇竹此时主动应承下要斗舞,顿时叫好声一片。 “就在这里比,你敢不敢?”青衣女子眉头高高扬起。 李薇竹开口之后就不会后悔,此时颔首,“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并无乐曲。” 跳舞怎么能没有曲子伴奏呢,青衣女子那边显然也没有好的乐师伴奏。沈逸风原是可以伴奏的,可是今日出门仓促,连平日放在身边的萧都没有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人群中倒是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两位姑娘如果不介意,在下倒是愿意为二人弹琴伴奏。” 第98章 斗舞(下)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一道声音望过去,就连李薇竹也不例外。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模样清秀,长得机灵的书童。男子长的虽没有沈逸风的眉眼俊秀,但在常人中也算是十分出众的,特别是剑眉下的一双如寒潭般的眸子,带着缥缈的味道。男子身穿一件天青色的织锦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最显然的就是男子背上背着的古琴,琴的尾巴好像被火烧过一样,但却丝毫不影响古琴的美感,反而带着一股沧桑的质感。 先前众人只顾着看两位姑娘的你来我往,竟是没有注意到刺人。围观的人群看到男子的样貌后,一片喧哗声,纷纷惊呼,“竟然是慕容公子。” “这下我们可有耳福了。” “看,是焦尾琴,我有生之年竟然见到了这把琴,死而无憾了。” “听慕容公子的意思,是要给两人伴奏?当真是难得,幸好今个出门,不然若是错过了慕容公子的琴声,岂不是终身抱憾!” 李薇竹的眸子中充满了疑惑,这慕容公子是谁? 沈逸风见状,竟是忘记了黛山从小生活在寨子中,对这大雍有名的人物多半是不了解的,沈逸风心中想着这些,也未耽搁的开口道,“这慕容公子,是当世有名的古琴圣手,少年得志,而且颇为神秘,不知他师承何人,家在何处,在京都一曲成名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就连圣上想要找他进宫演奏,都找不到人。可见为人淡薄,并不是追逐名利之人。没曾想,竟是住在海安。”沈逸风寥寥数句便诉了慕容公子的来历,“今日黛山的舞蹈有慕容公子伴奏,不论输赢,想必也会有不少新的收获的。” 说完之后对着李薇竹浅笑,他知晓李薇竹学舞时间尚短,若是比不过青衣女子,今个儿能有收获便是值得。 李薇竹听言,便也点头,应了下来,她的心中也是这般想得。她只是不想让沈逸风被青衣女子折辱,得到莲心海棠的心有些淡了。 青衣女子也被眼前的慕容公子给震惊到了,没想到自己小女儿般的比试,竟然有幸得到慕容公子这般神仙的人物伴奏,心中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赢得这番比试。 慕容公子自从说过刚刚那一番话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旁边的书童倒是忍不住的一直瞥向自家公子,不明白一向淡薄的公子怎么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为两个女子弹琴。慕容自然感受到了书童的眼神,可是并没有理会因为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出口相帮,大概是因为看到这一脸执着的少女,像极了曾经的表妹,才会出此言。 既然要斗舞,自然要有开阔的场地,往前三五步便有一平坦高台,李薇竹今日里是轻装,简单活动手脚,便也可以舞蹈,那个青衣女子取下了钗环,叮当作响。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两人就立于高台上。 看到两个少女已经站定,慕容轻轻解下背上的古琴,放在一早书童就吩咐人搬过来的琴桌之上。 “今日里奏得是我新作的曲目。”慕容公子淡淡说道。 注视着眼前的焦尾,手指微动,自从琴声想起的那一瞬,周遭的声音就突然停止了,除了中间两位姑娘衣袂飘飘带动的风声。 青衣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动了起来,李薇竹却没有动,她品位这首曲子的含义,像是有微风拂过花团簇簇,回想当年少女与花前赏花。那琴音之中的少女笑了起来,声音宛若银铃。 “怎么一动也不动?”“难道是怕了?”“这个海姑娘的舞艺越发精益了,我瞧着啊,比京都里舞乐院出来的姑娘们跳得还要好一些。”“那些都是闺阁之中的小姐,小打小闹,怎比得过海姑娘?”台下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此时李薇竹动了起来,忘却了最初大庭广众的羞怯,也忘记了比试的输赢,沉浸在了这一曲中,她用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鬓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用她细碎的舞步,轻云般跟着旋律舞动。 这时慕容澜抬眼看了李薇竹的方向,手指轻移,只听原本悠扬婉转的琴声突然急转而上,曲声变的急促而热烈起来,李薇竹翩然的身影也动的更快,场中央只见衣袂翻飞,如疾风肆虐百花绽放。 这边青衣女子刚适应了慕容公子的旋律,却没想到音调突然急转而上,心中焦急脚步却跟不上去,左脚拌上了右脚,嘭的摔到了地上。 这位海姑娘心中正恼怒着,觉得自己丢了人,只是趴在地上未曾听到旁人的嘲笑,抬眼就看到了李薇竹从容的旋转,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如花间飞舞的蝴蝶,丝毫没有被急促的琴声所影响。 她输了。 海姑娘的心中有些不甘,带着不甘和挑刺来看李薇竹的舞蹈,却发现了李薇竹的舞与乐曲是完美的融合。 音调是活泼,李薇竹的面容也带着娇憨笑容;音调低沉,李薇竹的款款纤腰舞动得也缓慢了下来;音调激越,她的双脚急速转动,裙摆绽开像是大朵的花。不光是她的舞姿曼妙,最为难得的是,透过她的舞蹈,她也洞悉了慕容公子的琴音内涵,他是在怀念,带着一丝丝的忧伤怀念一个少女。 她确实是输了。 看懂了李薇竹的舞蹈,她就知道自己输在了何处,不光是刚刚的失误,还有舞姿,和舞魂。 琴音结束,李薇竹的。李薇竹朝着慕容公子方向遥遥一拜,“黛山献丑了,公子琴艺果真天籁。” “你也很好,跳得很好,后会有期。”慕容公子说完勾了勾嘴角,清冷的眸色也染上了清浅的笑意,很是动人。又朝着沈逸风的方向点点头,转身抱起焦尾就走了,好像他的到来只是为了弹这一曲一样。 直到慕容的身影走远,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一瞬间雷鸣般叫好声瞬间淹没了李薇竹。 这会儿青衣女子也走上前来,心甘情愿的递上了手中的莲心海棠,还有那本医书,“是我输了,之前的话我很抱歉,你的确很厉害,我比不过。”凑到李薇竹的耳边,“我就不好同沈世子道歉了,那时候脾气上来了,我实在不该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姑娘替我美言几句,我就离开了。”给了李薇竹莲心海棠还有医书,便潇洒离开。 “她同你说了什么?”沈逸风同李薇竹问道。 “说一开始的时候她有些过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你跪下。”李薇竹说完了之后,抬眼看着沈逸风,“灵涵,就算这味药再珍贵,我也不想你折辱自己为我拿到。” 沈逸风一听到李薇竹的话,就知道她心中在担心着什么,也收起了脸上一贯的温和,正色道:“黛山,我问你,如果是要你为了这一株药材跪下,你会答应吗?” 李薇竹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又扯到了自己身上,但是也认真的想了想,这一株药也许能救很多人,自己的一跪就算得了什么呢。开口认真的回答道:“我会。” “你看,既然你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知道,你是为了能够多救一条人命,我没有你的那些本事,”沈逸风语落停顿了片刻,看到李薇竹因为他的停顿而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没有拯救人命的能力,我只为了你。” 李薇竹听到沈逸风这么直接明了的告白,心一霎间乱了方寸。 她心中不是没有对沈逸风的好感,沈逸风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况且一直温柔的待李薇竹,李薇竹正值青葱年岁,怎会不动心呢?只是李薇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少女,一路行来,她见了世间坚持真爱的不易,此时沈逸风的双腿已经好的差不多,就更没有理由娶自己一个被退过亲的孤女了。 沈逸风一直看着李薇竹,没有错过自己说话时候,她一瞬间亮起的眸子,继而眸色黯淡了下来。两人顺着花市的人潮之中走出,全海安的人似乎都去了花市,出来之后,街上是寂寥不见人影。 “黛山。” “嗯?” 李薇竹抬头的时候便觉得额头上落入了一个温柔的蝴蝶吻。跟着身后的白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茜草一拉,两人背过了身子。 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李薇竹甚至是觉得感受到了男子温热的唇瓣,反应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整个人也轰的一下通红了脸。 “黛山,你不用着急拒绝我,我也不会逼迫你做出什么决定。我只是想要表明我的心意,你的那些顾虑,在我这里都不算什么。” 顾虑? 一瞬便回到了现实,李薇竹贝齿咬住了下嘴唇,神情苦恼,那些忧虑怎会不算什么? 男子的手指拨弄她的唇珠,“别咬伤了自己。” 虽然十月的海安已经稍凉,可是阳光微微倾斜,照在街道上,照在每一个灿烂的人脸上,一切都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李薇竹的心也乱了。 第99章 少女心事 夜间,李薇竹想到白天发生的事,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就披上了件衣服,悄悄的走出了房门。十月天气已经很凉了,倒是叫一直烦闷的李薇竹心里稍稍冷静了一些。半满的月挂在夜空中,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夜静的像一潭水。 李薇竹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一旁的厢房里,那里面,沈逸风应该已经熟睡了吧。李薇竹不知道自己同沈逸风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她心中清楚的知道了沈逸风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想到沈逸风最后的那个轻吻,如同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心似湖水已乱。 “小姐。”李薇竹虽然不想要惊动守夜的白芨,白芨便假装不曾醒来,见着小姐出门了也不吭声。只是沉默地披了一件衣裳,守在门内看着小姐的倩影。 现在见着小姐不曾披披风,更是打了一个喷嚏,终于推开了门,手里拿着披风,走到李薇竹的身边,替她系上了系带。 “你醒了啊。”李薇竹有些不好意思,任由白芨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是不是吵醒你了?” “小姐,我本来睡得就浅,晚上冷,我们回房吧。”白芨温声说道。 “你看到了吧。”李薇竹和白芨一路回去,就开口说道。 “什么?”白芨脱口而出了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小姐说的是白日里沈逸风的那一吻,“看到了。” 沉默半晌,李薇竹合拢了房门,吱呀一声响后,白芨也在厢房里点燃了烛火,“你怎么想的?”李薇竹的眼神在跳跃的烛火之中有些迷离,想到了隔壁厢房就睡着的是沈逸风,心尖儿都是颤颤。 “不知道。”白芨并没有回头去看李薇竹,银质小剪减去了过长的烛蕊,随着清脆的剪刀的声音响起,烛火也顿时停止了摇曳。“小姐读的书比我和茜草多,见得也多,又是小姐的私事,我拿不准。”以前的白芨可以说李薇竹过于单纯,不谙世事,所以替李薇竹操心,自从经过了漳阳城的事情,而后在襄阳城里被李志庭训斥过一番,她就知道,小姐已经成长,她不能总是用她的那些经验,来替李薇竹作决定。 “啊!”李薇竹的口中发出了小小的呼声,因为心里头那点羞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总是装聋作哑,不曾和两个丫鬟多说过关于沈逸风的事情,没想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白芨想要聊一下沈逸风,白芨竟然说的是不知道三字。“你说是拿不准,心中还是有想法的,同我说说罢。” “嗯。”白芨应了一声,“小姐也心悦沈世子不是吗?” 白净的面上有了淡淡的血色,李薇竹细若蚊蚋应了一声,白日里不曾应下沈逸风,此时夜晚,与自家丫鬟同处一室,她就敞开了心扉,“他也心悦我,只是我这般的出身,又退过亲……” 李薇竹絮絮叨叨同白芨说了许多,过往总是叽叽喳喳的白芨,今夜里像是化身成了茜草一般,沉默不语,她知道李薇竹心中纷乱,所需要的并不是她替小姐下决定,而是倾听。 李薇竹说了许多,一直到有些困倦,掩手打了一个哈欠。 “小姐早些安歇。”白芨说道,“明日里一早还要打八段锦。” 方此安歇。 第二日到了练习八段锦的时辰了,段氏已经在花园中开始了一炷香,李薇竹才姗姗来迟,眉目间虽然遮了些脂粉,却依旧盖不住眼底下得灰色。段氏是过来人,看出了李薇竹心中有事,在吃过早饭后就来到了李薇竹的小院。 正巧今日沈逸风同王兆银出去参加一个诗会,小院之中只有李薇竹。 段氏来到李薇竹这里时,便看着李薇竹正坐在小院的树下,长发只用一根发簪挽住,在树荫之下单手托腮,纤细的手指撩起书页,手指动也不动,虽然摆出来了看书的姿势,却显然没有看进去。 段氏从李薇竹的手中抽出了书本,“既然看不下去,便同我说说话。”段氏读书读的多,见识也广,说话温和,与她说话便有如沐春风之感。“黛山,我见你今日早上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李薇竹听到段氏的言语,眉目间也染上了愁色。 “你不用说,我也大约猜得出,可是因为沈世子?”段氏问道。 被人说破了之后,李薇竹有些不好意思,段氏便说道:“用不着不好意思,当年我同润然也是订婚前便两情相悦。” 段氏便说起了她当年与王兆银的事情。 段氏的声音过于温柔,李薇竹慢慢也将沈逸风和她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第一次遇见沈逸风时,也有自己救了沈逸风的事,最后又将日前发生的事向段氏描述了一番。这些事段氏都听夫君王兆银说过,不过亲耳听着李薇竹说出来又有着另外一番感受,听完李薇竹的话,段氏心中了然,但还是问道:“那你现在对沈世子是什么想法?” 李薇竹听到这样的话,摇头轻声说着,“他是沈王爷世子,才学又那么出众,黛山怎敢高攀。”这话不知道是想要说服段氏,还是想要说服自己。 “黛山,你对沈世子有着两次的救命恩情,这恩情无以为报的,怎能说是你高攀了沈世子?” “我不想挟恩图报。”李薇竹心中的确还有着这方面的担忧,怕别人说她挟恩图报,沈逸风迫于无奈才娶的她。 “是不是挟恩图报,你应当是最清楚的。” 李薇竹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下,其实说穿了,李薇竹自己就是不自信。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好,能够被霁月风光的沈世子喜欢。 段氏感受到李薇竹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心中也有些心疼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才仅十四岁,父母就不在身边,心中的脆弱不知道该和谁说,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并无相交好友。 “你不要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你不知道,在我们这些人眼中,你是优秀的,年纪轻轻却医术非凡,就连我肚子中这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都是依靠着你的医术救回来的,还有你每日教我的八段锦,都帮了我良多。我相信,你一路上肯定也帮了许多像我一样的人。这一点上,沈世子不如你。”段氏的话很是中肯。 李薇竹听到段氏这样的赞美,脸上微微一热,心中也有些飞扬起来,抬眸望向段氏,小脸上布满飞霞,精致的柳叶弯眉微微上扬,眸子却是亮晶晶的,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段氏看到这样的李薇竹,也有些懂得,为什么沈世子会这么倾心于李薇竹,因为这是一个现在很难得的纯粹的女子,可是如果想要一直保持这份纯粹下去,恐还需要沈逸风替她遮风挡雨。 “呕。”突然闻到一阵从远处飘来的香气,段氏就受不住了。 平日里本是十分好闻的香气,现在却折磨的段氏难受的紧,胃里好像进了一只小兽一样,翻来覆去的难以控制。段氏越呕越觉得难以停止,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眼睛中也聚齐了晶莹的泪珠,最后竟然难受的弯下了腰,手指紧紧的攥着拳,把身上穿的锦绣衣裳抓的都皱了起来。 李薇竹原本正想着该如何回段氏的话呢,这会儿没想到段氏突然开始反胃呕吐,将原本心中的小心思忘的一干二净了。赶紧站起身来,快速的走向段氏旁边,轻轻的扶住她靠着后面的椅背。 段氏虚弱地想要对李薇竹笑笑,嘴角还没有扯起,又是反胃。 李薇竹掏出随身带着的银针,一片寒芒闪过,手指飞快的朝着段氏的建里穴、梁门穴等主治肠胃的穴道扎去。然后就关注的盯着段氏的反应,眸子里带着治病救人时的冷静自持,和平日里娇俏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原本段氏坐的这把椅子就是王兆银用柔软的貂毛铺设而成的,因为段氏现在身子弱,受不得寒,所以王兆银特意在外寻觅了好久,才从一个富商那里花了高价买回来的。王兆银吩咐段氏的侍女走去哪里都要带着这个貂毛软毯,段氏平日觉得夫君有些大惊小怪了,但是今日靠着柔软的毯子,慢慢的全身都暖和了起来,再加上李薇竹银针的功效,胃里也不是如此的难受了。 “呕。” 原本已经缓和了下来,谁知道,又是突然一阵的反胃,段氏难受的弯下了腰。 李薇竹心下一紧,赶紧伸出手来扶住段氏。一脸紧张的问道,“夫人,你怎么样?”其实段氏现在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有孕吐反应是很正常的,可是段氏的身子虚弱,练习八段锦的时日也不长,所以孕吐反应才如此的强烈,打的李薇竹措手不及,让李薇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想吐,大概是早上吃的油腻了些吧。” “夫人的身子不大好,所以平日里还是要多进食,多休息,才对腹中的孩子好。” 段氏听了李薇竹的话,赞同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心思都放在了段氏那还未隆起的肚子之上。 第100章 传世医书(上) 段氏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一阵风一般跑过来一个男子,急急问道:“夫人,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了?” 这个风一样的男子正是王兆银,段氏和李薇竹谈心时候,就打发自己的婢女珠儿去远一点的地方守着,那会儿段氏难受的紧的时候,珠儿看到李薇竹在照顾着夫人,心中恐怕出了事情老爷责罚自己,就赶紧的跑出府外去寻老爷。 王兆银和沈逸风这会儿刚从外面回来,刚刚踏进府门,就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丫鬟朝着门口跑来。 王兆银皱眉喝道:“这么慌张的成何体统?仔细别冲撞了客人。” 丫鬟停下来后,王兆银这才认出来,这不是自家夫人的丫鬟珠儿吗?难道是夫人出了什么事?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急声的问道:“珠儿,你怎么在这儿,这么如此的慌张,夫人呢?” 珠儿没想到在这碰到了老爷,一惊一喜之下脑中一片空白,口中磕磕巴巴的说着:“老爷,老爷···夫人,夫人她···” 王兆银听的着急,偏偏这丫鬟什么都说不出来,“夫人现在在哪儿?” 丫鬟手指一指,指向了客院方向,“李……李姑娘那。” 王兆银听到是李薇竹,心中微安,想到有李薇竹在,自家夫人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还是着急,也不管这丫鬟到底在说什么,朝着李薇竹住的院子跑去。独独留下珠儿,还有一旁一直站着的沈逸风。 沈逸风摸了摸鼻子,知道可能是段夫人出了什么事,但是出于对李薇竹的信任,心中说不上是太急,加上他经过李薇竹的调养身子,虽然能够行走,却不能疾走,此时安心一步步的朝着李薇竹的院子走了过去。 这才有了刚刚王兆银急冲冲跑进来的一幕。 这会儿王兆银搂着段氏,心中才稍稍安稳。段氏没想到自家夫君会忽然跑进来,还紧紧的抱着自己,声音细细的道:“老爷,你快松开,还有人……” 王兆银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不由得有些尴尬,轻轻的松开抱着段氏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的看着自家夫人,发现段氏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什么大碍。抬头疑惑的望向段氏,“我刚刚在门口碰见珠儿,她一脸的紧张焦急,还说你···说你···”王兆银停顿了片刻,才发现刚刚珠儿紧张之下什么都没说,自己却是吓的半死,当即摇摇头,“你那丫鬟吞吞吐吐,倒是让我心中发虚,吓了一跳。” 段氏看着自家夫君的表情,温声说道:“我没事,只是怀孕女子都有的反应,有些孕吐而已,有妹妹出手我已经好多了,再回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王兆银抬眸看向李薇竹,李薇竹轻轻点了点头,又把刚刚嘱咐段氏的话和王兆银重复了一遍。王兆银仔细的听着,认真的记下,小心翼翼护着段氏,就离开了李薇竹的院子。 李薇竹抬头看到沈逸风进了院子,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见着他就想到了前一天的吻,心中有些慌乱,又想到今日和段氏聊的这些话,心中不知道该如何的面对沈逸风,索性站起来转身进了闺房,只给沈逸风留了一幅背影。 沈逸风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要跟着李薇竹,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既然已经说了让她好好想想,便也只能够让她现下冷静一番。 这几日李薇竹实在是有些忙,自从段氏那一日有了孕吐反应,之后的每一日都要比那日严重一点,到了几天之后,已经严重到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了。 王兆银看着段氏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的不行,每日都找着李薇竹想想办法。现在两个人都一门心思的都放在了段氏那还未隆起的肚子之上了,李薇竹于是就整日的熬在小厨房中,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的做着各种药膳, 李薇竹平素不是逃避的人,可是遇上了感情上的事情,一时想不通,能逃一时是一时吧。 沈逸风也知道李薇竹的心思,之前也承诺过不会逼迫李薇竹,所以这会儿也就装看不到李薇竹的逃避。两人还像之前一般的相处,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个人中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经过几日的调理,段氏的胃口也稍微好了一些,李薇竹和王兆银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休沐日,王兆银在府中陪着段氏,李薇竹就想着出门逛一逛,散散心。 自从上一次在花市中寻到了珍贵的莲心海棠,李薇竹惊喜万分,既然最近一个月都没有去琼州岛的打算,李薇竹就想趁着平时的时候,出无事来寻找一下海安城其他特有的药材,孤本的医书之类的物件。 李薇竹原本是想要和两个丫鬟去,谁知道最后陪着她的,仍然是沈逸风。 十月悠悠的秋韵,平平仄仄点缀着碧空的大雁,远离了燥热的火夏,成熟的风便如期的跃入了秋的围栏。 清晨的长街,满是小贩的吆喝声,成排的摊位,卖首饰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小吃的……喧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两人在街上走着,并肩而行,虽无亲密的举动,可是周围却萦绕着淡淡的温馨。 最爱的便是徜徉在书海之中,走到了一个二手书铺的门前。书铺前摆着一些便宜的小话本,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翻书的人,看样子也只是随便翻一翻,并没有想要买的想法,书铺的掌柜坐在店铺内的柜台打着盹,并不理会外面的顾客。李薇竹看着那些话本,想到闲暇时候她是最爱话本的,可惜今日里跟着的是沈逸风,不好意思翻看,率先迈进了店铺中,沈逸风紧随其后。 书店里除了打盹的掌柜外,并没有其他的伙计,想来平日里生意也不是很好。各种各样的书杂乱的摆在书柜上,有些甚至散落在各个过道上,有些书柜上还有着明显的灰尘,一些书上面甚至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没有被人翻过了。李薇竹二人刚一进去,甚至没有一块落脚的地方。 书铺的掌柜听见响动,抬眸见到沈逸风和李薇竹二人进来,敷衍的张口说道:“客人随便选,本店书类繁多,价钱便宜。”说完这段话,就又闭目假寐了起来。 主要是李薇竹二人穿着随意,乍一看也不像是文雅爱书之人,况且,真正喜爱读书的权贵有怎么会屈尊涉足自己这个小小的二手书铺呢,所以也没对沈逸风两人抱着太大的希望。 李薇竹也看出了书铺掌柜的敷衍,心中倒是觉得无所谓,抬眼间扫了书铺一圈,有明川大山的游记,有传奇故事,有爱情话本,也有些诗词歌赋的书集,不过多是普通书铺中都有的一些东西,偶然见到几本医书,也只是最简单的一些方子,对李薇竹丝毫没有吸引力。 转了一圈,李薇竹有些许失望,不过本来也没报多大的希望,为即使在上好的书局,也鲜有医书的影子。毕竟多数人买的都是诗词歌赋的拓本,少数的闺中小姐也会耐不住好奇偷偷吩咐丫鬟出来买些故事话本,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来买医书,不过就算在市面上流传的也都只是最常见的那些医书,有传家价值的医书,谁都不会傻的轻易外传,当然也有极少数人会因为家中的困境而不得已才卖了祖传的医书,这种情况,都时凭着运气和缘分,才会偶遇到一次。 既然今日最主要的就是出来散散心,就在去别处逛逛。想着这些,李薇竹就抬眼想要招呼着沈逸风向门外走去。没想到沈逸风站在一个满是灰尘的角落里,眼睛明亮,双眸带笑的冲着李薇竹招手道:“黛山,你过来这里。” 李薇竹心下好奇,沈逸风平日里虽没有表现出洁癖的样子,但是看着房间布置还有穿着,也都是一尘不染,现在竟然在一个小小的满是灰尘的角落里,那里难道真的有什么珍贵的书? 心中一动,李薇竹快步走过去,发现这个角落自己在逛的时候竟然没有发觉,低头看向地上随意乱放的书籍,发现有几本竟然是医书,瞬间眼睛一亮。这些医书上多半都灰尘满满,李薇竹也不在意,随手翻阅了起来。不过翻了几页过后,李薇竹就失望的放下了,这里的书虽然比刚刚看的那些深奥一些,但是她也曾读过。 这时沈逸风递过来一本书,“黛山,你看看这本?” 李薇竹随手接过,书封面是平平整整,毫无褶皱的痕迹,好像有些年头了,这本书上并无浮尘,李薇竹侧目看到沈逸风的左手手指上有淡淡的一层灰,心中了然。 当李薇竹注意到书上的那一行字的时候,瞬间眸子中充满了惊喜。“《关氏病论集述》,这是前朝那个关神医的孤本?”李薇竹略略翻过,便发现当真是她知道的关神医的著作,“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是在这个角落,刚刚我见这边有一本书压在了别的书下面,但是露出的一角纸张齐整。”沈逸风略一沉吟,“若是关氏,我能够想到的就是前朝的关神医了。” “这也许是我们今日出来最大的惊喜。这本书确实是关神医的著作,他的医术卓然,特别是对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方子已经是失传了。”李薇竹缓了缓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只是前朝覆灭的时候,许多的书本被毁掉,关氏的医术也就失传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孤本。”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难得的兴奋的声音,眸子中也带着笑意,“如此便……”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外面直冲进来一个小姑娘,瞪着大眼睛指着李薇竹手中的书,大声的道:“姐姐,这本书一丁点也不实用,里面的方子都是骗人的,你不要买。” 李薇竹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就见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左右,穿着像个乞儿一般,衣服缝缝补补的但还是漏了几个洞,头发也毛躁的像是几天没有好好梳理了,不过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说话间眸子中也带着一些紧张。 李薇竹面上浮现了一丝的诧异,倒没有因为小女孩的穿着打扮而嫌弃她,微微俯身声音轻柔的问道:“小妹妹,你看过这本书吗?你怎么知道是骗人的?”不怪李薇竹这么问,小姑娘的年纪这么小,怎么样都不像是看得懂这本书的样子,所以才有刚刚的一问。 这会儿书局的掌柜闻声也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忙走过来,眼神扫到眼前的小姑娘,心中一道:“坏了,怎么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进来了?” 掌柜看到李薇竹的表情没有多么气恼的样子,心中微安,忙一把拽过小姑娘,怒斥道:“你怎么又来了,再这样耽搁我的生意我就不客气了啊。这不是你关家祖传的医书,你说是骗人的?” “我……”小姑娘咬着下嘴唇,小姑娘看到掌柜走过来,原本就紧张的小脸更是紧皱在一团好像要哭了的样子,身子微微发抖,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清晰可闻的颤音。 掌柜的有些不耐烦,对着李薇竹说道:“小姑娘在胡说,这是她关家家传的医书,并不是骗人的。” “姐姐,你不要买这本书好不好?这是我家祖传的医书。”小姑娘虽然身子微颤,但是语气却很是坚定。和李薇竹说完话,又转过身来看向书铺掌柜,小脸上满是乞求,“掌柜,你再给我和哥哥一些时间好不好,我们一定把钱给您凑齐了,求求您再留这本书一段时间行吗?” “都给你们多长时间了,当初说好了一年的,你自己说说现在都过了多久了?”掌柜的眉毛高高的竖起,语气中有些无奈。 “真的只差一点点银子了。”小姑娘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更是簌簌的落下来,口中却是不停的在哀求着。 李薇竹听着掌柜和小姑娘之间的话,心中微动,看来这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拦住客人买书的事了,就是为了不让客人买这本书,才整日躲在书局的门口的。不过这个小姑娘之前说这本书是她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书铺掌柜强买过来的? 李薇竹看着小姑娘原本清秀的面容现在被泪水冲刷出一条条白道道,小模样甚是可怜,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丝丝的怜悯之心,又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想,如果真是书铺掌柜强买别人家的书,自己怎么说也要管管呢,语气也变的冷冽,开口就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铺掌柜这才正视了面前的两位客人,一看之下吓了一跳,这不是前几日在街上为了一株莲心海棠和海安县一位富家小姐比舞的那个小姐吗?那旁边这个俊朗的年轻人,岂不是……沈世子,语气快速的说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本书原是他们家卖给我们家的,当时好言相求的求着我买,我家活计也是看他们确实可怜,才出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下来,谁知道现在这个小丫头……上个月开始,每日守在我这个书铺门前,只要有人想要买这本书,她就会冲进来大闹一场。” “我们说好了会来赎回这本书的!”小姑娘说道。 书铺掌柜明显的不吃这一套,没好气地说道:“当初说好的是一年之内你们攒够了三十一两银子就可以来赎回此书,可是你看看现在都过了多长时间了,难道我要把这本书给你留一辈子吗?真是笑话,别以为你小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这件事说到哪儿去都是我有理!” “可是,···可是···”小姑娘嗫嚅了几句,脸上憋的通红,许是真的没有理,竟是被书铺掌柜呛的说不出一句话。 书铺掌柜看着小姑娘不说话了,这才脸色稍好一点,转身曲着身子笑着对着李薇竹说道:“小姐若是真的喜欢上这本书了,我就原价三十两银子卖给你,也不赚钱,就当是···”书铺老板瞥了一眼地上仍然跪着的小姑娘,语气带上了一丝小不可察的怜悯,“就当是断了她的念想,她看不到这本书,兴许就不会再执着的非要赎回这本书了,三十两银子对于他们家来说,也能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 第101章 传世医书(中) 李薇竹自从问出那句究竟怎么回事之后,就一直没说话,沈逸风也站在一边静听着书铺掌柜和小姑娘之间的对话,这会儿也有了些眉目,原来不是书铺掌柜强买这本书,而是小女孩因为家庭所迫不得不卖了这本书,买书的时候和书铺之间有了个一年之约,若是一年之内小姑娘家中攒够了三十一两银子,便可以来赎回此书,若是没有攒够,则书铺掌柜有权利对这本书进行任何的处置。【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卖的时候,给了关家三十两银子,一年之后约定只是三十一两,这书肆的掌柜看似刻薄,实际上是个面冷心热的。 可是看着小姑娘一脸胆怯却还是据理力争的模样,李薇竹心中也明白,恐是这本书对于这个小姑娘一家子来说很是重要吧。又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跑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说危险是的确危险的,毕竟今日若不是碰上了李薇竹和沈逸风,而是性格粗鲁的,碰到这事儿,恐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小乞丐打扰了自己买书的兴致,先拖下去打一顿再说。 李薇竹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扶起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拿出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小姑娘脸上的泪水,刚想说些什么。却细心的发现,站着的小姑娘两腿微颤,脸色苍白,额头上更是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李薇竹忙蹲下身轻轻掀起膝盖上的衣裤,果然红肿一片。 这明显不是今日一时的伤口,恐怕是不知道跪了多少次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再加上今日那么猛的一跪,现在才越发的严重。这种疼在骨头里的痛,就连一般的成年人都承受不住,现在却在一个孩子身上发生了。 李薇竹见状,赶忙拦腰抱起了小姑娘,沈逸风见到小姑娘膝盖上的红肿,面上也浮现出一丝的诧异,见到李薇竹的动作,赶忙从李薇竹的手中接过孩子。 小姑娘的身上脏兮兮的破布,正好衬托着沈逸风月牙白的锦衣华袍,沈逸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嫌弃,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还轻声的安慰着:“小姑娘,这位姐姐是大夫,一会儿就不痛了。” 旁边的书铺掌柜也没想到这个每日都来的小姑娘腿上的伤竟然这么的严重,他虽然有些爱财,但心地却不坏,不然也不会三十两银子买了这个小姑娘的医书,也不会答应这个一年的期限。这会儿口中也跟着着急了起来:“公子,把小丫头给我吧,我把人抱过去。”说完就抱着小丫头急匆匆的向着软塌方向跑去,口中还嘟嘟囔囔的道:“这算什么事儿啊,这个小丫头,弄的成了恶人。” 李薇竹轻轻掀起小姑娘腿上的衣裤,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粘在了一起,动一下,小姑娘就缩一下,使劲的咬着嘴唇,努力的不发出声音。 书铺掌柜见到李薇竹开始诊治,就默默的走出去接着看店铺了。 沈逸风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只见李薇竹寒芒一闪,手中的银针已经遍布小姑娘的膝盖周边,沈逸风见状,悄声走出了书铺。 这边李薇竹还在小心翼翼的去除小姑娘膝盖上粘着的布料,沈逸风已经出门买了件七八岁小姑娘穿的衣物,又拿了些干净的布,大概是为了给小姑娘包扎伤口用的。 等到李薇竹彻底的将腐肉去除,又将怀中一直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涂满了小姑娘的两只膝盖,这会儿正愁着去哪里找些干净的布包扎起来,就见沈逸风也拿着这些东西回来了。 李薇竹帮小姑娘包扎好之后,又轻轻的帮小姑娘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柔声的问道:“还疼吗?” 小姑娘一直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细声细语说道:“姐姐不买那本书,我就不疼了。” 李薇竹一愣之后,便笑了出来,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轻声的说道:“真乖,你在这里等姐姐一会儿。” 言罢,就走到了书铺掌柜的面前,拿出三十一两递给了掌柜,口中说道:“这本书我买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屋子本就很小,倒是让软塌上的小姑娘听见了,小姑娘不顾腿上的伤,焦急的爬下床,沈逸风见状按在了小丫头的肩头,不让她乱动,“姐姐,你不是答应我不买这本书了吗?” 李薇竹见到小姑娘在挣扎,厉声的说道:“你不想要你的腿了吗?”小姑娘被李薇竹这一声吓的呆愣了一下,“可是··可是你答应我···” “好了,你听我说完好吗?”李薇竹看着小姑娘安稳的不动了之后,语气稍稍放缓。 “你还差多少银两才够赎回这本书的?” “十两。” “我只是先帮你赎回这书,然后你把你的二十两银子给我,我用十两银子,换得抄写这本医书,你看如何?”其实李薇竹也真的是想要买这医书,只不过既然小姑娘如此的重视这本书,就退而求其次的,抄写一遍再看也好。 “好。”小姑娘脆生生的回答道,“借给姐姐抄写,不要钱的,十两银子,晚些时候,哥哥会有办法还给姐姐的。” 给了银子之后,李薇竹才发现,这统共是分为了三册,她最开始拿的只是第一册。 二十两银子没有在小姑娘的身上,按照关家小姑娘的吩咐,沈逸风抱着小姑娘,和李薇竹肩并肩朝着关家的方向去了。 小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原来小姑娘姓关,叫关可。祖上就是关若水一脉,关可家中只有一个十岁哥哥关朗还有病重的母亲张氏。关可和关朗兄妹二人照顾着重病的母亲,关朗在药铺中当学徒,晚上回来给母亲和自己做饭,关可年纪小,就在家照顾母亲,年前母亲的病情突然严重了,家中也没有余钱给母亲抓药吃,关朗不得已情况下,只能先把家中祖传的医书拿出去卖了,希望母亲病好了之后,一家人一起赚钱再把书给赎回来,谁想到母亲一病不起,家中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哥哥关朗的身上,整日忧心忡忡,在药铺中出了错之后,最后被人赶了出来。 “我哥哥很厉害的。” “今天我拿回去这本书,哥哥一定会很开心的,哥哥卖了这本书后,自己在房间里一直哭,我都看见了,但是我谁也没告诉。” “我哥哥···” 关可说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哥哥关朗,李薇竹也就知道了,因为关可见到了兄长卖书以后心中懊恼,才会想办法跑到书肆的门口,若是见着有人想要买医书,她就去求着别人不要买。 一路上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竟也不觉得路途漫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李薇竹一行人走到了郊外的一个偏僻的胡同里。 胡同中多是断壁残垣的土坯房子,有些房子的屋顶已经掉了一半。许多的茅草屋歪歪扭扭的建在一处,让人担心一股风吹来会不会把它吹走。巷子头有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好像有些年头了,长势却不容乐观,看着就让人担心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大树下围坐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在说着话, “我说那关家婆娘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唉,说不准,活着也是累赘啊,真是造孽,留下这孤儿寡母的。” “他们家那个小姑娘倒是个漂亮坯子,只是生错了人家啊。” 李薇竹几人走过来时候,就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李薇竹有些担忧的看向关可,谁想到关可好像没听到这些人在说她家的事一样,抬头看着沈逸风:“哥哥,我可以自己下来走吗?哥哥要是看着我被人抱回来,该担心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受伤了。” 沈逸风闻言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了李薇竹,像是在询问答案。李薇竹犹豫了一下,虽说现在关可膝盖上的伤不宜运动,但是看着关可哀求的目光,李薇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罢了,大不了自己多照看一下,不过就是好的慢一些,不留后遗症就好了。李薇竹轻轻的点了点头,沈逸风就把关可轻轻的放在了地上,口中还嘱咐道:“小心点,慢点走。” “恩,我知道的。”小关可甜甜的笑着,然后慢慢的走向巷子口,李薇竹和沈逸风二人跟在身后,看着关可熟练的和巷口的这些男人女人打着招呼:“张大爷好,李大娘好,孙二娘好···” 这边正讨论的火热的众人听到关可的声音,没想到自己等人议论的对象就在身后,面上也都有些尴尬,“小丫头回来了啊。” “我回家照看娘亲。”关可说道。 招呼过后,沈逸风和李薇竹两人跟着关可身后,继续往前走。 这会儿聊天的众人才注意到小丫头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气质不凡的公子小姐,窃窃私语,“这关家还有这么气派的亲戚吗?不会是来买这个小丫头的吧?听说大户人家从小就会专门养一两个童养媳···” “不能吧,看那两个人气质不凡,不能干这缺德事吧?” “谁知道呢?” 李薇竹耳聪目明,听着身后的议论声,侧目看了一眼沈逸风,他这般的品貌还需要买童养媳?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往前走了五户人家,关可站在一处大门破了一半的小房子面前,回头冲着李薇竹二人说道:“这就是我家了,我家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不过里面很简陋,哥哥姐姐别介意。” 李薇竹和沈逸风随意的看了房子两眼。这处房子倒是比别家要好一些,至少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两间并立的房子,一大一小,大的是卧房,小的是厨房。 这时房子里出来了一个步伐匆匆的肥胖婆子,婆子看到了关可,急声的说道:“关可你死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屋里去看看吧,你娘好像要不行了。你娘都这样了,你还出去野,唉,这一家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婆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肉一抖一抖,显得眼睛更是小了,嘴中吐沫飞的哪里都是,嘴中说的话虽然是焦急,但是眼睛中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关可你快进去吧,你娘让我帮着请的赵神婆我也请来了,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关可听见婆子说娘亲好像要不行了,就脑子一懵,也不管婆子接下来的话,直冲冲的就进了院子里,“娘,娘。” 婆子看到关可同自己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嘴角一撇,朝着一边啐了一口,“哼,到底是没有教养。”说完又急匆匆的向外走去,好像要躲开这里的晦气一般,走到一半就看到李薇竹和沈逸风二人也朝着这小院子走了进来。看到沈逸风的时候眼睛一亮,这般俊秀的公子哥儿,在这破旧的巷子中可是千年一遇啊,想到自己家那个赔钱货的女儿,说不定能给这个公子哥儿做个妾,也比嫁给这个巷子里老李家那个憨货儿子一辈子种田的好。 想到这儿,肥胖的婆子停下脚步,朝着沈逸风的方向走了过去。沈逸风二人刚见到关可不管不顾的跑进屋子,猜想可能出了什么事,正着急的也想要进去看呢,却没想到被这个肥胖的妇人给挡住了去路。 “公子可是这关家的亲戚吗?这里面现在混乱一套,公子还是不要进去了,有损身份。”说完还嫌弃的看了这个破旧的小院子,满脸的不屑都写在了脸上,转瞬又一脸堆笑的说道:“不如到我家去坐坐,环境要比这好上许多。”肥胖婆子一脸期待的看着沈逸风,等待着他的回答,丝毫没有把一旁的李薇竹放在眼里。 沈逸风难得的有些恼怒,停下脚步,语气微冷的说道:“这位夫人,请让开,你挡住我们的路了。” 他的气势反而让胖妇人眼睛越发一亮,这位肯定是个贵人,刚想要说话,就听到了有人喊,“娘。” 见到是女儿,胖妇人想要开口说话,她女儿的神色却焦急,低声和她说了几句,两人匆匆离开。 李薇竹和沈逸风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屋里面传来了一阵阵争吵的声音,伴随着中年女人无理的胡搅蛮缠,还有小男孩稚嫩的声音正在据理力争。嘭的屋门被从里面踢开了,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瞬间承受不住力量,砸在了地上。 李薇竹和沈逸风急忙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到一个婆子疾步的走了出来,地上还趴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这个少年想来就是关可口中的哥哥关朗。 少年大约十岁左右,又黑又瘦的小脸上满是灰尘,眼睛现在里面装满了倔强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少年紧紧的抓住婆子的裤脚,口中大喊道:“就是你让我娘亲喝了符水,她现在才更严重的,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杀人犯,你把银两还给我。”少年吃力的抓住婆子的腿,嘴中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你这个骗子,你把银子还给我,你还我娘亲的命,你还给我···” 好像要把娘亲即将离去的恐惧全部喊出来,也好像是把心中所有的怨恨全部喊出来。 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算是有再大的力气,能有多大。粗壮的婆子听到少年说她是杀人犯的话,抬脚就踹倒了少年,力气大到男孩顺着地面划出了三尺远,嘴中啐道:“真是晦气,你这个小子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威胁我,也不在这方圆十里打听打听我赵神婆的身份,别说我没杀人,就算现在杀了你,谁又敢说什么……”赵神婆嘴里狠狠的威胁着,说完,又走过去,好像没骂过瘾一般,朝着男孩的身上踹了两脚,一泄心头之恨。 李薇竹见到这一幕,疾步走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年,一旁沈逸风定定站在李薇竹和少年的面前,挡住面前赵神婆的视线,口中斥道:“我竟然不知道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人管了。” 赵神婆抬眼看到就见到沈逸风已站在自己的面前,微愣了一下,似乎疑惑眼前这个穷的叮当响的人家怎么会认识如此富贵的少爷小姐。婆子虽然性子鲁莽,但身为神婆,自然去过不少大户人家,看出沈逸风二人的穿着打扮不一般,摸不准他们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自然也不敢大意得罪。“你们又是谁?”虽然忌惮二人的身份,但是多年来在民间作威作福惯了,此时的语气中自然带着一股子的尖酸刻薄。 “能够为关家兄妹做主的人。”沈逸风淡淡的说着。回头看到李薇竹神色舒缓摇头,便知道关朗虽然被踹了,但不知是关朗有意躲过了致命的位置,还是无意的,幸好是无大碍,休息一下,仔细调养就好了。 李薇竹低声的问道:“你娘亲现在怎么样了?” 关朗看着这对突然出现的男女,眸子里充满的却是防备,虽然知道刚刚是这两个人救了自己,但是还是不肯青衣相信。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一个人独自照顾年幼的妹妹,病重的母亲,关朗早已经学会了不相信陌生人,不轻易的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深深的陷阱。 第102章 传世医书(下) 李薇竹知道关朗在想什么,简单的解释道:“关可认识我们,既然遇到了,我们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可儿?”关朗听到了妹妹的名字,眼中的防备卸下了不少,但还是懵懵的,似乎在想自家妹妹怎么会认识这么富贵的公子小姐。不过也知道眼下不是细细询问的时候,随即自嘲一笑,眼下自己这个家残破不堪,谁还能来这里欺骗自己。 又想到李薇竹最初的问题,眸子中染上了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娘亲她前几日还好好的,虽然不能下床,但是精神还是很好的,谁知道今日喝了她给的符水,”关朗由于气愤小脸涨的通红,手上的青筋暴起,指着前面的赵神婆说道:“今日喝了她给的符水之后,便开始呕吐,现在更是昏迷不醒,我刚刚摸了娘亲的脉搏,已经……已经……”还没说完话,关朗就满脸都是泪,显然是高度的紧张过后,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便都发泄了出来。 赵神婆见形势越来越对自己不利,心中也焦急了起来,眉头一立,口中尖利的叫声就出来了:“是因为你娘亲福气薄,受不了我的符水才会发作的,当初要不是你娘托人求我来,我才不来你家这么晦气的地方呢,现在出了事情都怪在我身上,你们家人还讲不讲理了啊。” “如果要不是我的名声在外,你们家会请我过来?也不看看我赵神婆救了多少人,怎么轮到你们家了就成了谋财害命了?” “讹人想到我头上,我告诉你们,没门!” “一开始就说了,生死有命,要是有那个福分,喝了我的符水挺过去了,那就是长长久久的,长命百岁,要是喝了符水挺不过去,分明是福气太薄,这老天爷上次的福禄都没办法享受。” 听到赵神婆的话,关朗眼眶被气的通红,眸子中的怒火更像是要发狂的小兽,若不是身子被李薇竹扶着不能动,关朗恨不得立刻冲到婆子的面前,他嘶哑着嗓子,“你胡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之前说的是我娘喝了你的符水,就会好了。你现在看着人不成了,要出人命了,就说什么富贵在天,你说你不怕官府,我们就去衙门走一圈,看看是你有利,还是我有利。” 这边沈逸风几句话间已是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是少年的娘亲主动请神婆来为自己诊病,神婆收了银两,给她喝了符水后,没想到身体更加的虚弱到最后甚至昏迷不醒。神婆看到这家没有个男人做主,就想一走了之,谁想到这时候少年拦住了她,让她归还银两,赔母亲的性命,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沈逸风看着婆子脸上那肆无忌惮的撒泼,笃定他们不能拿她怎么样的表情,心中怒气更胜,只是脸上未见,语气仍是平时淡淡的,只是仔细间还是能听出里面的一股冷意,“原来事情竟是如此吗?我听闻前朝皇帝酷爱炼丹术,而符水中含有大量的炼丹时的朱砂,导致生灵涂炭。今大雍朝初立时就下诏书言符水有毒,如若有人利用此法害人性命,死者家属均可告官,被发现者要处以极刑。” 赵神婆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竟然又和官府扯上了关系,心中不信,可是听着沈逸风淡淡的语气,微冷的眼神,心中更是打怵。 沈逸风看出赵神婆眼中的惊慌,心中嘲讽的一笑,语气仍是淡淡的说道:“我听闻海安知府王兆银尤其厌恶巫蛊之术,特别是无稽之谈的符水,不知道现在将赵神婆送到官府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赵神婆听出了沈逸风口中和知府王兆银的熟稔,不知是不是再诳她。但是她不敢冒这个险,于是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站着少年的脚下,口中念叨着:“罢了罢了,今儿就当我倒没,真是晦气,这些银子就当是给你娘亲治病的药钱好了,以后这里的事都和我没关系。”话都没说完,人就急急已经走出了大门口,到最后甚至开始跑了起来,好像生怕有人追着似的。 见着赵神婆离开,关朗松了一口气,拿起了地上的银子,揣在了怀中。 倒是沈逸风的眉心皱起,“这般就让人离开了?” “虽说官府是禁了巫蛊之术,这赵神婆这些年并不曾真正用符水治死过人,我娘的脉搏虽然是灯枯油尽之象,这符水……”关朗摇摇头,“这样就足够了。”接着俯身对两人行礼道:“关朗多谢小姐和公子今日的相助之情,来日若有需要关朗的地方,关朗一定在所不辞。”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满是坚毅。 原本他就身形瘦弱,躬身行礼之后,整个人更是直接载到在地上。 李薇竹本就离关朗不远,这会儿看到关朗突然的倒在了地上,吓了一跳,疾步走上前去,查看着关朗身上有着什么未被发现的伤口。 其实关朗只是最近太过疲惫,今日又看到母亲病倒只剩下微弱的脉搏,再加上刚刚神婆的那几脚之后,他一直都是在强撑着,逼着自己为了屋子里面的娘亲和妹妹不要倒下。现在婆子走了,他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用光了一样。才会再弯腰的时候一个着力不稳,倒在了地上。 李薇竹仔细的为关朗把脉,发现他只是脱力而已,并没有伤其根本,就回头让沈逸风先照顾着关朗,自己则是疾步的走进了屋里,毕竟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屋子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关朗这会儿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觉得如果什么都不想都不做的就这么坐在地上,所有的负担和压力都远离了自己,就这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关朗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遭遇了这般大的事情,只怕是心神憔悴,只是屋里头是奄奄一息他的娘亲,还有更加年幼的关可,若是关朗不能振作起来,屋里头的两个人恐怕更加担心。 想到了这里,沈逸风蹲下了身子,对着关朗说道:“你是关可的哥哥,你的妹妹和娘亲都在屋子里。” 关朗听着沈逸风提到了自己的妹妹,脑海中显现出妹妹的脸,平日里哄自己开心时的搞怪表情,最后却是妹妹一脸泪水的望着自己,到底是没有给妹妹创造出幸福无忧生活的能力,关朗心中悲哀的想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关朗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点什么,才能挽回病床上母亲的性命,才能换回妹妹脸上无忧的笑容。 “休息够了,就早些振作起来。难道你想让你妹妹在里头担心受怕?”沈逸风说道。 这位贵人说的是,他做不了其他的事情,现在总不能让妹妹担心受怕下去,于是单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李薇竹是先进了屋子的,之前看着小院还算是宽敞,谁知道,进入到了房间里,屋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是在中间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蜡黄,双目紧闭的妇人,妇人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棉被。被子上清晰可见各种不同颜色的补丁,露出在外的双手瘦的只剩下了骨头,自然的垂落在床沿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可言。 而跪坐在床下的,双手紧紧的拉着妇人手的小姑娘就是一直没出来的关可, “娘亲你醒一醒,我是可儿,我是可儿啊。” “可儿今天把医书赎回来了,娘,你睁睁眼好不好?” 关可的声音很小,声音里像是哀求,眼里全都是僵硬的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的娘亲,不明白早上自己出门时还笑着和自己说早些回来的娘亲,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一直知道娘亲的身子不好,她要听哥哥的话,乖乖的,但是娘亲身子再不好,也能够睁开眼睛,而不是现在这样奄奄一息。 她的声音里是浓郁到满溢的惶恐和悲伤,拉着母亲的手,用微小的言语的力量,试图让娘亲醒来。 李薇竹留意到了房间里的气味很是难闻,怕是床上的妇人失禁了,想着这些就去把屋子里仅有的几个窗户都打开了,十月的秋风吹进这个逼仄狭窄的小房子,吹走了屋子里一直笼罩的阴霾,带来了属于生命的气息。 李薇竹走到一直哭泣的关可身边,抱住这个脆弱的随时都会崩溃的小姑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轻柔的说道:“可儿,乖,姐姐帮你娘看诊好不好?” 关可的视线在空气之中游离,像是听不懂李薇竹的话一般,瘦小的脸上那一双眼大的惊人,泪水从眼中涌出。 李薇竹想要移开关可的手,关可却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 “可儿,姐姐为什么拿起医书?”李薇竹的声音温和,潺潺道来,“因为我是行医之人,你握住了娘亲的右手手腕,我如何给你娘把脉?” 关可在李薇竹的安慰下,渐渐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可是眼睛里依旧不听话的流出晶莹的泪珠,看的李薇竹一阵心酸。 李薇竹见关可慢慢的镇定了下来,才朝着床上仔细的观察着。 床上的妇人面色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身材偏小,骨瘦如柴。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脯和轻轻的呼吸,谁也不确定眼前的妇人还活着,李薇竹倒吸了一口气,这显然是时日无多的迹象,就算熬过了此次,下一次病发却也是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李薇竹虽看出了妇人脸上的死气,却没有放弃,只要有一点的希望,就要付出全力去医治,这是祖父从小就教自己的,也是李薇竹行医以来一直遵循的准则。 李薇竹拉过妇人垂在外面的手,两指轻搭在妇人的手腕上,仔细的切着脉。 在李薇竹怀中一直默默哭着不说话的关可,看到李薇竹的手法,小嘴微张,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了嘴,生怕打扰到了李薇竹的诊治,眸子中也带着了一丝丝的紧张,又夹杂着希望。 第103章 油尽灯枯之象 关朗随着沈逸风的步伐进了屋子,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娘亲还是如自己刚回来时一般,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胸膛不见起伏,气息微弱的几近亡故。自家妹妹安静的坐在娘亲床榻边,眼圈通红,一眨不眨的朝着娘亲的方向望去。 关朗看见妹妹通红的眼圈,呆呆的坐着的模样,心一阵一阵的泛着疼,绕过沈逸风的旁边,快步走到母亲床榻边,语气轻轻的好像怕吵醒什么似的,对着李薇竹说道:“这位小姐,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知道娘亲已经没救了,就请让我和妹妹陪着娘亲罢。” 关可听到了哥哥的话,眼眶又是一红,小声的抽泣起来。 “噤声。”李薇竹说道。 关可伸手捂住了唇,果然不再开口说话,关朗还想要说什么,沈逸风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处,“让黛山诊治,说不定还有回天之术。” 关朗想要说,自己已经诊过自家娘亲已经是灯枯油尽之象,见着妹妹通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再抬眼看看李薇竹的神色凛然肃穆,搭在自己肩头的沈逸风信赖的目光投向了诊脉的黛山小姐,他嗡动的唇瓣也抿成一线,这位小姐还有公子毕竟帮了自己,若是她想要诊脉,便诊脉罢。 李薇竹这会儿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轻轻松开一直把脉的手,抬眼看向眼前一脸紧张的少年,说道:“你断出的你娘亲是死脉?” “是,是我断出,这是死脉,断无生机可言了。”关朗的话一说出口,就见着晶莹的泪水从妹妹的眼中夺眶而出,话开口了之后,剩下的话就自然而然说出,“妹妹,别哭了,娘统共最多陪我们三日的时间。” “活不过三日?”李薇竹道。 “是。”关朗说道。 “你娘亲虽是油尽灯枯之相,但若是度过这次劫数,至少还有月余的生命。” “不可能,我在医馆当过学徒,也知道什么是死脉,这是常识。我还专门去城里的大医馆请了有名的郎中来看,他们都是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了。”关朗不相信李薇竹的话,只是摇头,“娘也知道身体的情况,在昏迷之前强撑着告诉我说,神婆是骗子,要我把银子要回来。现在怎么可能像你说的,能够再有月余的寿数呢?” 关朗语气悲哀的说着,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妹妹,此时妹妹的身子颤栗颤抖着,只是默默流泪,连哭泣的声音都发布出来。 沈逸风听出了关朗语气中的坚持,剑眉微蹙,口中没有劝着,反倒是开口问道:“关朗,你看我的腿。”说着就慢慢的朝着关朗的方向走过来,此时沈逸风的腿由于缺少最后一味药材,走路时仔细看还是有些微微的僵硬。 关朗不明白话题怎么就到了这儿,不过注意力还是从李薇竹那儿转到了沈逸风的腿上,这一看,倒是发现了,口中迟疑道:“公子,你的腿?” 沈逸风听到关朗的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道:“你们关家祖上也是行医的,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脚踝骨被打断,能不能重新站起来?” 关朗一愣,没想到沈逸风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脚踝骨断了的话,世上能够治好这般腿疾的,恐怕是寥寥无几,于是说道:“能够站起来容易,就算是接骨接得再好,也很难恢复如常。” “你觉得我这算不算是恢复如常?” “公子你被打断过踝骨?”关朗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定然是神医出手,才能够恢复到如此了。”想了想又说道,“公子,你走路看不出来的。”他风姿卓越,旁人只顾着看他的风姿去了,又有谁会留意,走路时候一丁点的不完美。 沈逸风轻笑道:“你口中的那个神医便是黛山了,我的腿还不算是彻底康复,只要再有几位药,便可恢复如常。”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相信黛山,她既然说能够让你的娘亲再多缓上一阵,就定然能够做到的。“沈逸风说到最后,语气分外的诚恳,倒不像是在劝着关朗,反而是在说着自己当时治疗时的心理反应。自己也是从最初的不相信,迟疑,到现在的真正的站起来了。沈逸风在心中很是感激自己当初相信了黛山,如若不然,自己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关朗心思通透,知道沈逸风是好意,听到他这么诚恳的规劝自己,关朗心中也是有些犹豫的,毕竟他也想母亲能够多陪在自己和妹妹身边一些日子,可是又不想娘亲在临死之前还遭受一些不必要的痛苦,而最后依然无法推迟死亡的来临。关朗抬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李薇竹,仿佛在确定自己到底可不可以相信眼前这位小姐。 “你难道不想让你娘亲多陪你们一些日子吗?”李薇竹见沈逸风的话起到了效果,关朗已是有些动摇,又再接再厉的说道。 其实李薇竹出不出手,救不救这个病重的妇人,对李薇竹本人都没什么影响。关朗也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很是感激李薇竹和沈逸风。 毕竟自从自己家出了事情以后,所有的亲戚都避如蛇蝎,最后竟然是这两个陌生人伸出了援手。 “好,我相信这位公子,也相信你。”关朗沉默了一下,看着妹妹,又看看沈逸风,终是点头答应了。 李薇竹微微一笑,听着关朗那句“我相信你”,心中也有些沉重,每次听到病患的家人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来自病患家人的浓浓的信赖的希望,这些都压在了李薇竹瘦弱的肩膀上,让她肩负起一个又一个拯救生命的责任。 李薇竹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银针,手指飞快插在关夫人的周身几处大穴,以银针激发出关夫人身体中的所有潜能,然后将身体中所有的毒素逼出体外。 虽然激发出身体的潜能,对身体也会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只不过关夫人的身体本就油尽灯枯,如果不及时排除身体中的毒素,根本就熬不过眼前这一关。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在关朗几乎又想说放弃的时候,关夫人的眼皮轻轻的动了一下,这虽然微小的一幕,却被一直仔细观察着关夫人的李薇竹看在眼里。李薇竹在心里也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不是李薇竹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只是关夫人的身子真的是太差了,现在她有了要醒的趋势了,让李薇竹心中时刻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薇竹的手上继续动作,以前给人施针,她都是要屏退旁人,而这一次不一样,只因为关家夫人的身子着实是虚弱,只凭一口气吊着,若是没有她的一双孩儿在身边,恐怕随时会撒手人寰。 随着细细银针被捻入更多的穴位之中,关家夫人的眼皮又是一动,这次连关朗关可等人都看见了,关朗激动的抱着妹妹疾步的跑向床榻,“娘,你终于醒了。” 虽然睁开了眼,眼神却有些空落落没有落到实处,随着李薇竹再施针,关家夫人也终于真正清醒了过来,苍白的面色也兀得多了些血色,眼里的浑浊也消散了些,浮现了难得的清明之色。 李薇竹此时也暂且收针,若是再往后,光施针是不够的,还须得辅之以药。 关夫人眼睛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继而把目光落到旁边站立着一对男女,男的俊秀,女的娇俏。 关夫人只觉得几针下去之后,脑中清明了不少,沉珂的身子也松快了不少。想来是面前这对陌生的男女的本事吧,回头看到自己的朗儿可儿依旧跪坐在床边,眼睛紧张兮兮的望向自己这边,心中满是柔软和怜惜。特别是小女儿可儿脸上的忐忑,还有刚刚着急时无意说出口的话,都让关夫人这个做娘亲的心中很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女儿本该有个幸福无忧的年少时光,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早日过上了担惊受怕的生活,是她的失职。 “朗儿,可儿。”关家夫人的声音带着沙哑。 听到了娘亲开口说话,关可小手捏住了娘亲的手,“娘。” 关朗一直强忍着没有哭,这会儿妹妹关可不说话,他反而哭了出来,因为他背对着李薇竹和沈逸风两人,他们只看得到他淡薄的背在颤抖。 关家夫人艰难直起身子,搂住了一双儿女,“我这不是没事,别哭了,朗儿。”她伸手擦去了长子面颊上的泪水。 她的目光里满是对一双儿女的关怀,那柔情几乎满溢了出来,李薇竹告诉自己,已有干娘,此时却难免有些感怀,心尖儿都有些发疼。 “我们出去吧。”沈逸风捉着李薇竹的手,他温暖而干燥的手裹住了她的手,“让他们说说话。” 李薇竹不自觉跟着沈逸风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我看关夫人看上去好多了。”沈逸风说道。 “不太好,其实···”李薇竹摇摇头,声音更是低到只有两个人听的见,“她的脉象就如同关朗说的那般,是死脉,就如同灯油几将燃尽,无回天之术。”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暗恨着自己的无力,就算学会了许多的医术,人力有时还是不能及。 “黛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察觉到李薇竹低落的心情,沈逸风口中柔声安慰道。 “啪,”院子中本就一半的门由于承受不住外力终于落到了地上。沈逸风和李薇竹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就见到一群虎头虎脑的七八岁的小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掉落的大门前,但大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李薇竹和沈逸风看。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李薇竹心下好奇,不明白这群小孩子盯着自己二人到底要干什么。 第104章 治疗关夫人 原来这几个孩子是来凑热闹的,见着不小心弄坏了门,就一哄而散,跑得很快。 “我这就让人过来修门。”沈逸风说道。 孩子闹腾过后,李薇竹的那点伤感也消散开,“我同你一道,我也要去药铺抓药的。” 走在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地面上,带着淡淡的腥湿气息,这是海边特有的味道,两人的步伐不快也不慢。海安这一座小小的城池,除了那一日的花市热热闹闹的,平素走在街道上的人并不多。 衣衫轻薄仪姿款款,海安的男子或女子,走路悠闲,带着惬意的味道,不比内陆城池的行色匆匆。沈逸风和李薇竹两人的走路也同样是如此,融在海安之中,相得益彰。 金色的灿阳光芒笼在人的身上,也驱散了李薇竹心底的那点阴郁,路过了匠人的铺子,让人去修门,另外又到了药铺李。 用在关夫人身上的药材并不多名贵,都是些常见的药物,李薇竹很快就配齐了药,拎着药包回到狭窄的巷子里。 李薇竹刚刚踏入到了院子,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子扑住,是关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快来,娘亲她又晕过去了!” 李薇竹赶忙折回屋子中,关朗看到李薇竹回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长作揖道,“小姐,我娘的脉象更弱了。”关朗虽然心中恐慌,但还是努力平静的说话,“刚才我们和娘亲说话说的好好的,但是慢慢的娘亲的语气就低了下去,最后就彻底的晕了过去。” 李薇竹走到关夫人的榻前,弯腰看了看关夫人的脸色,心中微定,看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想必这次是伤了心神,能挺住那一会儿精神已是不易,现在积累的力气都用光了,就又晕了过去。 李薇竹又将两指搭向了关夫人的脉,果然和自己心中的预想是一样的,现在关夫人昏睡了过去也好,在睡眠中的休养是最有效果的了,于是口中温声的对一脸紧张的关朗关可说道:“别担心,只是累极了晕过去了,一会儿喝些补神的药,慢慢就会醒过来了。” 关朗听到这儿又一下子站了起来,“娘亲需要什么药,我去买。” “好了,药我已经去买了,你就不用担心了,你们也心惊胆战这么多天了,现在夫人昏睡过去,也是好事。就趁着这会儿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们醒了之后,我保证你们娘亲也醒来了。” 说是休息,两个孩子也不愿离开娘亲,关朗抱着妹妹轻车熟路的拿出了放在床下的被子,然后走到一个小榻,铺到上面,就这么将就着睡了,不出片刻,平缓的呼吸声就传了出来,两个孩子这几天真的是太累了。 李薇竹看着二人安详的睡着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楚,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虽然现在关夫人被救了回来,可是也只有不足月余的生命了,真不知道当关夫人真的去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该何去何从? 李薇竹站在床前,抬眼望向远方,思绪飘远。沈逸风默默的走到李薇竹的身边,轻声说道:“黛山,你在想什么?” “他们两人的去处。”因为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两人就蹑手蹑脚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说话,修门的匠人拿着小锤,叮叮当当在敲着门框。 “润然总归在这里做过父母官,让他多拂照一番。”沈逸风说道。 “嗯。”院子里的西南角就是厨房,关家夫人身子虚弱,内里的药炉都是现成的,李薇竹拉过了一个小兀子坐在药炉前,手中的扇子摇起,扇得风大一些,药炉里的火就燃得更旺了一些,也扇走了劣质的木炭燃起的呛人的黑烟。 “我来吧。”沈逸风想要替李薇竹摇扇,李薇竹笑着摇头,“你哪里会这些?坐下休息就是。” 小时候,教她陪她熬药的是祖父,现在,陪着她熬药的是沈逸风。 慢慢,一股药香顺着炉子的盖飘了出来,萦绕在整个小小的厨房之中,偏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炉盖被里面的热水鼓的啪啪直响。 关朗和关可醒过来时候,李薇竹正在喂关夫人喝药。两人紧张的盯着床上的关夫人,一眨都不眨。李薇竹心下好笑,手上更是加快了动作,喝完药,又拿出银针为关夫人针灸。 “我和表哥就先离开了。”李薇竹说道,“明日一早,我再过来,到时候,你们的娘亲就应该会醒过来。” 两人就这样踏着夕阳的余光,聊着天慢慢的散步回到府中。已至傍晚,街上行人很少,偶尔几个骑马而过的行人,也都是着急赶路之人,同李薇竹二人悠闲的步伐成了鲜明的对比。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微风轻轻吹过,带着秋特有的凉爽。 第二日李薇竹在巷子口就遇到了关朗,李薇竹边走边问道:“小朗,你娘亲今天状态怎么样?” “早上醒来时,精神还好,只是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一小碗粥。” “恩,这是正常的,她的身体在恢复阶段,慢慢就好了。” 等到了屋内的时候,关家夫人果然已经醒来,靠在软枕上,对着李薇竹并沈逸风虚弱一笑。 关朗也在家中,开口说道:“娘亲,这位姑娘是大夫,医术精湛,对可儿也是拂照。” “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姑娘真是有妙手回春之术,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朗儿和可儿了呢。” 李薇竹闻言,轻轻摇头一笑:“夫人要多休息,最近几天尽量不要多动。至于恩人二字,我可不敢当,我姓李,夫人喊我李姑娘或者是李大夫都好,这位是我表哥,姓沈。”李薇竹指了指旁边站立的沈逸风说道,“我也是在街上恰巧碰到了可儿,当不得妙手回春,若是真如此,夫人又怎会躺在病榻之上。” 关夫人听着李薇竹的话,洒脱的一笑,倒是精气神十足,轻易的就让人忘记了她现在这幅骨瘦如柴的身子。 “我们关家早年也是做药材生意的,我对自己的身体是如何的心里也有些知晓,现在能多活一日,多陪陪朗儿和可儿,都是李大夫的医术在帮我,我知晓的。”李薇竹抬眸看向关夫人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对于死亡的恐惧,溢满的都是深深的母爱,还有就是浅浅的,不能一直陪在儿女身边的歉疚。 李薇竹没想到关夫人竟然对自己的身体如此的了解,可是又疑惑为什么关夫人会找来神婆喝了符水呢,因为但凡懂得一点医术的人,都是知道符水对人体的有毒的,喝了非但对身体没有好处,反而还会致命。 关夫人听到李薇竹的问话,说道:“也是我病急乱投医了。”旁的话却不肯多说,李薇竹也不勉强。 这几日李薇竹每日清晨在府中吃过早饭,就和沈逸风两人带着白芨和茜草来到关家。对于寻找孤本和珍惜药材的事情,既然暂时没有消息,李薇竹也知道这种事情都是凭缘分的,也就暂时的放在一边了。 在关家这几日,李薇竹丝毫没有提及到银两和《关氏病理杂论》的事情,关夫人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说,但是对于李薇竹对自己家的恩情,关夫人心中片刻不敢忘的。 这一日,李薇竹行完针,按照往常一样细心的嘱咐着关夫人,要平时多通风,不要总是卧在床上,可以有些适量的活动了…… 说着说着,李薇竹发现关夫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口中答应着,疑惑的抬起头,就见关夫人眼神迷茫,正在望着窗外认真摇头背书的关朗和关可,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关夫人?”李薇竹轻轻的唤道。 “啊,李大夫,你刚刚说什么?”关夫人回过神来,朝着李薇竹歉意的一笑,自己刚刚竟然走神了。 “关夫人在看朗儿和可儿吗?这几日他们兄妹一直在和表哥学识字背诗,听表哥说,朗儿进步很快呢!”李薇竹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突然出了这么多的事,现在朗儿和可儿都应该在书院里读书吧,是我害了他们……”关夫人眼圈微红,语气也开始哽咽了。看着李薇竹柔美的侧脸,心中升腾而起了倾诉的*。“若是有空,可愿听听我的故事?”关夫人抬眸看向李薇竹,面色诚恳,语气中充满了祈求。关夫人真是累了太久了,自从夫君离世,自己管着偌大的家,看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平时要好的姐妹都躲得远远的,儿子女儿又太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说过体己话了。 “自然是愿意的。” 白芨在一旁闻言,忙搬过来一把椅子,然后悄声的退了出去。空旷的房间中,一片沉默,只留有关夫人和李薇竹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关夫人挣扎着坐起身来,将枕头下的医书拿出来,放在手心中轻轻的抚摸,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嘴角缓缓的勾起一抹笑容。李薇竹看着关夫人脸上的表情,知道她这是回忆起了什么,默默的坐在一旁没有打扰。 第105章 得《关氏病理杂论》 关夫人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正是她自己,小时候遇到一个神婆说她的命数不好,关夫人还不懂那个神婆悲天悯人的眼神,却把她听不懂的话记在了心中,等到十六之时,她嫁入到了关家。关家是世代行医之家,头一两年的时候,铺子的生意还很好,第三年的时候出了一桩事故,药铺倒闭,丈夫心中是郁郁,去常去采药的山间遇到了猛兽,被咬死。丈夫医死的那户人家在关家趁机说是报应,而关可定下的娃娃亲也被人暗示说当做不存在。关夫人的身子不好,经历了这些事情就更差了。 前些日子听到了赵神婆说她命数不好的话,孩童时期那浅浅的记忆浮现了出来,让关夫人最后下定了决心服用下赵神婆的符水,谁知道关夫人的身子原本就已经是衰竭,喝了符水后更是奄奄一息。 听到这里,李薇竹终于明白为何关家夫人会走上这条路,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说关家夫人。 关家夫人是不用李薇竹劝的,说完了自己的事情,慢慢举起手,将手中的医书递向李薇竹,“李大夫,你医术这么好,我知道你一定不缺银子。但是这几本书,你收下罢,就当是报答姑娘对我关家的恩情。” 李薇竹一愣,似乎没想到关夫人拿出这几本书是为了给自己。她自然注意到了关夫人眼中对这几本书的爱惜,刚想出口拒绝,眼睛一扫到关夫人手中的书,视线一下子定在那里移不开了。 只见关夫人手中的第一本就是《关氏病理杂论》,剩下的书李薇竹虽然没有看到名字,但是显然这些书的材质都是一样的,想必是前朝关若水神医在同一时间写出的医书。李薇竹的心如同被羽毛挠过,心尖儿都带着点痒意,看关夫人的样子,这几本书对于关家来说肯定是同样的重要,于是就摇摇头。 “李大夫就别推辞了,我知道你痴迷于医术,不然之前也不会同可儿商量着要手抄本。况且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现在已经这样了,朗儿和可儿也都没有学医的天分,这几本书就算是在我家也迟早要埋没了祖宗的医术,不如送给李大夫,还能多救些性命。”关夫人苦笑着说道,“我知道朗儿已经不在药铺帮忙了。” 关朗在药铺里做学徒,他为人勤勉,却并没有学医的天赋,因为关夫人生病,他告假回家,直接被掌柜的给辞退了,这件事情一直是瞒着关夫人的,谁知道关夫人竟是知道。 像是看懂了李薇竹的神色,关夫人轻轻开口,“我确实已经知道了,让朗儿不要内疚,是我之前执着了,当年应当让他去书院念书,而不是学不擅长的医术,他没有那个天分。” 到底是传承了许久的医术,关夫人的眸色里是浅浅的失落,随即又振奋起来,“也不用留原本了,这反而禁锢了朗儿,所以,这些年的书,都送与姑娘吧。” 李薇竹听到这,便不再推辞了,于是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关夫人递过来的书,俯身行了个礼,“如此,就多谢夫人厚赠了!” 李薇竹并不是日日来这破落的小院,她与沈逸风两人并丫鬟三日来一次,头十日,关家夫人苍白的面色一日好过一日,甚至身子也丰腴来不少,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关家夫人的回光返照。等到第十日的时候,关家夫人甚至可以下床。长久卧在病榻之上,她走路时候,腿脚都有些发软,苍白的面上却漾着动人的浅笑,如同暖秋风里摇曳的菊般淡雅,可以窥见她昔日里的风采,关朗和关可两人也紧紧跟着娘亲,珍惜难得在一起的时光。 二十日后,生命之中最后的那点热用完,关夫人下不得床,随着日子的推进,一个半月之后,面容也被摧残的枯槁,原本就斑驳夹杂着白发的青丝全部成了白发,一日风雨交加的清晨,她撒手人寰。 关可哭的瘦小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关朗没有泪水,只是沉默的用双臂圈住了妹妹。 李薇竹着实不忍心再看下去,撑着伞提着裙摆匆匆就离开了这让人有些窒息的院子。 一刻钟之后,沈逸风也从院子里走出,沈逸风踩在杌子,小心地上了马车,李薇竹单手撩开了帘子,正看着连绵的细雨,秋雨淅淅沥沥好似银线结成了细细的网,把天地打捞。 “润然兄已经让人安置了下去,过了头七之后,关朗就会到海安书院念书……已经和山长说好了,是单独的厢房,关朗会照顾好他的妹妹……我考校过他,他的记性很好,为人也是勤勉,之前总是没办法学医学好是因为他无法根据气味断定药材,在书院里念书是可以的……他也同我说了,关家的那些书,关夫人赠送给你的事情,他和妹妹都知道了。” 李薇竹原本是单手托腮看着窗外,听到了这句话,缓缓的回过身子,干涩的眼珠也转动,关于医书她虽然应了关夫人收下,却不知如何和两个孩子开口,那些珍贵的医书,成了烫手的山芋,如果可以,她更愿意手抄下这些医书,原本留给最后仅存的关氏族人。 沈逸风见着李薇竹的神色,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这个举动让李薇竹的身子一颤,宽大的衣袖却遮不住他的动作,白芨眼尖地看到了沈逸风的举动,只当做没有看到,别过了眼。 “他说,这医书在你这里,你能够用医书救人是最好的,因为这里头还有些药方,需要勘验,待你勘验过后,他希望交由我集结成册,公布于众。至于祖上的行医心得,就不必了。”沈逸风说道。 李薇竹从关家取来的书,统共有二十一本,其中有三册是关若水的行医心得,李薇竹听过之后点点头,“那就按照他说的去做。” 剩下的十八本医书,她自会一一验证,而后助沈逸风集结成册,关家的这些医书,是传世之作。 “他怎么不来同我说?”李薇竹说道。 沈逸风笑了笑,“关朗只怕见着了你,就会想到这些医书,心中到底是有些不舍的,他同我说,但凡他有学医的天赋,也不至于让关家的医书,在他这里断了代。” 李薇竹想到了关朗的嗅觉还有味觉,不由得摇摇头,他确实不是学医的料子。 “这样也好。”沈逸风松开了李薇竹的手,他有情难自已,若是一只握住她的手,就孟浪了,“他们还小,总压着这件事情,也是负担。关夫人的决定,对关朗和关可两个孩子也是好事。” “嗯。”李薇竹点点头,她的手指残留着沈逸风的手上的温度,再次侧过脸看着外面,耳廓有些发红,她并不若她面上那般的无动于衷,“十日之后,也要去琼州了罢。” 王兆银的任免已到,十日之后,就是去琼州赴任的日子,正好这段时间,段氏日日勤勉,不再孕吐之后,身子养得丰腴了一些,手足也比过去要有力。 沈逸风的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耳珠上,白玉一般的耳珠带着淡淡的血色,他的唇角翘起清浅的弧度,眼底是淡淡的笑意,“时间是刚刚好。” “希望一切顺利。” ************************************************************************************************************** 带着莲心海棠,还有医书,李薇竹早早就登上了船,她和沈逸风站在船头,看着海安当地百姓为王兆银用百家布结成万民伞,为首的那人,李薇竹也是眼熟,是她和沈逸风刚来海安带回来的孩子的父母。 等到王兆银接过了万民伞,海安的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地,从李薇竹还有沈逸风的角度,只能够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口中高呼着青天大老爷,那高呼之声,让人的眼圈都有些发红。 好去者万里腾云。 送的是最诚挚的祝愿,虽然不舍王兆银,却也知道,琼州岛的府尹要比海安县的县令相比,是高升了。民众也不愿拦住这位王青天,只有他站得越高,才会有更多的人受益。 等到王兆银上船的时候,这位汉子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沙哑地说一声“失态了。”就和妻子段氏入了内间,李薇竹和沈逸风依然是站在船舷上。 汪洋延伸向远方,和天空似乎相接,海天一线,偶尔听到海鸥的叫声,展翅飞向白花花的浪头里,精准地刁起白鱼,吞咽而下。 就这般带着壮阔和瑰丽,时间久了又有些呆滞的风景,伴着他们一行,到了琼州岛。 第106章 亡母忌日 临近海岸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海鸥的鸣叫声,就连腥湿的海风味道也淡了些,夹杂着土的味道。 在船舷上已经可以看到延伸的海岸线,还有隆起的山丘,郁郁苍苍的绿色,那山林之中,定然是乔木灌木与厥草相互错落生在一处,走在其中,带着闷热和潮湿,只有少数的时候,才会感觉到风的凉爽。 只是这是琼州岛的大多数的时候,而现在并不会如此炎热,只因为已经到了腊月十五。 琼州岛的腊月,没有冬之严寒,只是海风更加烈一些,少了烈日灼热到几乎烫人的温度,李薇竹身上披着的是绯红色的仙鹤奔云披风,披风被海风卷的扬起,烈烈的红,与她的白皙的肌肤,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是船舷上,是沈逸风的心中最动人的景致。 “等会就靠岸了,再忍忍就好。”李薇竹说道。 从海安到琼州岛,这一路的海程实在是有些远了,沈逸风身上就有些不适,虽然李薇竹备下了晕船的药,沈逸风吃过之后,仍是有些难受。 “没事。”沈逸风说道,“我还受得住。” “那就好。” 再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船只的速度明显的放缓了下来,准备上岸了。 李薇竹和沈逸风两人是跟着王兆银和段氏的身后,等到王兆银引荐的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沈逸风是京都之中的世子爷,热络而又殷勤地同沈逸风招呼。 在京都之中,是惯常有各式的人同他奉承,沈逸风见多了这般的人,唇边是淡淡而又疏离的浅笑,也同在场的人说话。 因为那一次的斗舞,被人猜出了沈逸风的身份,在海安的时候,也有官员殷勤地绕着沈逸风,同时也对他身边的姑娘,也就是李薇竹,殷勤万分。无论多少次,李薇竹听到那些奉承的话,都有些不好意思,抿唇腼腆浅笑,并不言语。 “李姑娘真是个舒雅文静的性子,要是我家丫头已经坐不住了,果然是世家出身,这气度看上去就不一般。” 她哪里是什么世家出生?李薇竹浅笑不语,奉承的话太多,心中已经有些不耐。 沈逸风虽然和众人寒暄,也一直留意李薇竹这里,知道她自小生活环境单纯,不大适应这样的氛围,尤其是遇到了这般说话的人多了,有时候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虽然是风平浪静,只是船只在海上行驶,还是有些颠簸的。”沈逸风说道,“我脚上有旧疾……” “世子爷的脚上有疾?”一个留着长须的瘦小汉子抚须问道,“咱们琼州岛最出名的上官大夫,外出游医,这会儿估计不在岛上。” “是啊,上官大夫外出了,慕容家的不是和他交好吗?不如让慕容家的给他写封信,让他快点回来,好给世子爷治腿。” “你是不是傻了,上官大夫外出游医,如果今天是在江阴,说不明明天就去了淮南,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总不能让世子爷这样干等着,让慕容家的去写信,不管是在哪里,总是可以找到的。”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这会儿就比刚刚还要热闹了。沈逸风有些哭笑不得,他想着的是早点安歇,而不是众人在这里议论他的腿疾。 李薇竹见着沈逸风的模样,倒是抿唇一笑,杏眸里映着的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诸位。”沈逸风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来求医的。” “是陪着我。”王兆银笑着说道,他知道,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沈逸风想要安歇的意思,只是总想要多在他的面前现殷勤,要是在沈逸风面前得了青眼,好似就在圣上那里挂了号,他便有话直说了,“好了,世子身有腿疾,内人又有身孕,李姑娘恐怕也很是疲惫,从内陆过来,没有做过海船,不如先安歇下。” “是了。”一位穿着七品翠绿官服的人开口说道:“不如晚上的时候把酒言欢,不醉不归,让世子爷还有王大人早点安置吧。”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领着王兆银还有沈逸风一行人去了邸府。 这府邸与在海安的府邸相比,又大了一些,虽也有修剪的齐整的花木,只因为少了人的存在,少了生气,等到王家的家仆搬着东西入内,有了人气,这宅子就渐渐有了人气。 睡了一下午,李薇竹是精神奕奕,睡过了之后,和段氏在一块儿,而沈逸风和王兆银则是去了宴席,晚间的时候,王兆银是喝醉了,沈逸风的双目奕奕。 段氏迎在门口,想要上前扶住丈夫,王兆银摆摆手,“仔细酒气让你不舒服。让丫鬟扶着我就是了。” 丫鬟连忙扶住了王兆银,李薇竹则是迎向了沈逸风,鼻翼嗡动,“你喝了酒?” 在夜色之下,她的目光如水,沈逸风抬手摸了摸鼻子,“喝了一点,实在是推辞不过,我记得你同我说过,现在是能喝一点的。”沈逸风的食指和中指环出一个缺口,示意他喝得并不多。 “只是之前才给你用了药。”李薇竹叹气说道,“虽然是不多,只怕你也有些醉了。” 沈逸风之前的酒量不错,而今日用了一两清酒,他就有了微醺之意,酒的作用,让他的白玉一般的面容染上了好颜色,深邃的瞳眸里仿佛也有潮水在涌动,他低低笑了,“未曾喝醉。你同我来。”说完之后,伸手就抓住了李薇竹的手腕。 李薇竹一惊,喝过了酒,他的手心灼热得有些发烫,烧得李薇竹的面色也有些发红。 “小姐。”如果是之前,白芨会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有看到沈逸风对小姐的亲近,只是现在她也觉得沈逸风有些醉了,担心醉了的他,孟浪了小姐。 “白芨。”沈逸风抬眼看着白芨,“你也知道我对你家小姐的心意。” 他果然是喝醉了,若不然也不会在丫鬟面前就这般说,李薇竹的面上有些火辣辣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耳根有些发烫,“你喝醉了。” “我没有。”沈逸风的眼睛越发亮了,他低头,他火热的唇瓣擦过她细腻的面颊,“黛山,我想和你去看花灯。” 他的唇瓣柔软而又发烫,李薇竹惊得往后一退,沈逸风伸手就拉住了李薇竹的手臂,让她整个人上前,跌入在自己的怀中。 “你看。”沈逸风抬眼看着白芨,双手双手环住李薇竹的腰身,“我没醉,可以护住黛山。黛山,和我一块儿走走可好?” 李薇竹又羞又恼,低声说道:“别闹了。到屋里头去吧,我去给你解酒。” 沈逸风笑了笑,眼底有了落寞之意,“今个儿是我娘的忌日。”他并没有松开李薇竹,他凑到李薇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陪我走走,我们说说话。” 李薇竹应了下来,同时也对两个丫鬟吩咐不必跟上。 白芨和茜草相视一眼,白芨不确定地问道:“不会有事吧。” “小姐有自保的能力。”茜草简明扼要说道,一路上见识的多了,李薇竹的袖笼处总是放着药粉,内里还别着的是银针。 “他们还没有成亲呢。”白芨小声说道,总觉得若是这般小姐与沈逸风有了实质意义上的往来,岂不是要去做妾室? “世子不是那般的人,小姐也不会同意的。”茜草淡淡说道。 此时已经是腊月十五,琼州岛每月的十五,若是没有下雨,总是有花灯的,只是因为这是在海上的小岛,天空不作美的时候是大半的,一年算下来,竟是只有两三日的花灯节。 天空的一轮满月,有着朦朦胧胧的月晕,像是被极细的绢纱笼住了圆月,海风涌动,鼓吹的广袖飘荡,女子的衣裙迤逦风光。 这般的天气,也就是现在天气还好,若是等会风再急一些,恐怕就要下雨了。 李薇竹和沈逸风漫步,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他身上的酒气淡淡几不可闻,如果不是耳垂还有些发红,根本看不出今日里是喝过了酒的。 沈逸风只是那一瞬的落寞与失落,此时浅笑着走在李薇竹的身侧,与她论起对联,字谜,还有花灯的样式。仿佛他刚刚在府邸里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是李薇竹知道,那一瞬沈逸风的落寞与失落是那么的真实。 既然他不愿意提,她便也不提,与沈逸风说起一盏仙鹤灯的有趣。 “你且等一等。” 她既然想要那盏灯,他便替她取了。摊铺的主人是个风雅的性子,出的是字谜,若是连续答出十个字谜,花灯自取。因为字谜古怪刁钻,轮到了最后一个字谜,沈逸风皱眉想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给出了答案。 “这位公子的才学好。我这摊铺的花灯,公子自取!”摊铺的主人笑着说道。 沈逸风选了那仙鹤造型的灯,仙鹤用细细的竹篾编着,展翅欲飞,口中衔得是一个花篮,花篮用琉璃围簇着,里头装着的是蜡烛,烛火摇曳,晶莹的琉璃折射出灯火动人。这仙鹤灯被选定的时候,摊铺主人是有些不舍的。 “送你。”沈逸风把仙鹤灯塞入到李薇竹的手心之中。 周遭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李薇竹接过了灯,眼底里的光比摇曳的灯火还要动人,忽然想到了在襄阳城的时候,她也曾逛过花灯节,那时候猜药材得了一盏花灯。 彼时有彼时的怡然自得,此时有此时的暖意绕身。 “我们走吧。”李薇竹说道。 提着这花灯,总是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南地风气开放,沈逸风还被丢过两次的花枝,花枝勾住了他的玉冠,还是李薇竹让他低头,才取下了花枝没有弄乱他的头发。 最后得了的七八根花枝,都插在了仙鹤灯的花篮旁,很是好看。 人流涌动,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家首饰摊位上。 这铺子的声音兴隆,沈逸风一眼就看中了,放在正中的,一套珍珠小簪,插在黑色的绒布上,共有十八只的珍珠小簪,正中的一只则是流苏簪,用的是红色宝石,周遭则是无色的锆石。 “虽然没有店铺,但是我保证,我这里的首饰是琼州岛独一份的,不用出店铺的租子费用,首饰实惠又好看。” “这位公子爷的眼光真好,这小簪适合极了您身旁的这位小姐,小姐的头发生的好啊,乌黑如云,挽上斜髻,用这海珍珠簪上,好看的很。” “这可是正宗的南海珍珠,你看看一粒粒是颗粒饱满,光滑也是好,这样式也不多见,琼州岛特有的,公子和小姐不是本地人吧,买上一套,带出去,风光的很。” 沈逸风是做过雕刻的,拿起了发簪,就如同摊铺主人说的,铸造的精致,“多少钱?”海珍珠在琼州岛是最不稀罕的,就算是正中的那枚簪子,也不过是小块的红宝石,值不了多少的钱,一套首饰也不过是是五十两的银子。 沈逸风忽然开口,“我娘的库房里,也有这样一套头面,原来是从琼州岛买的。” 这是今晚上第二日的时候,沈逸风提到他的娘亲。他的娘亲秦氏并不是高门嫡女,而是当年父王征战时候右将之女,因为父亲的死亡,沈炜绍就娶了沈逸风的娘亲秦氏,一年之后秦氏难产而亡故,沈炜绍娶了现在王妃,戚氏。 秦氏与戚氏可以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秦氏不通文墨,而戚氏则是京都之中有名的才女,秦氏荣色艳艳,戚氏其貌不扬,秦氏有些懦弱,上不了台面,因为父亲替沈炜绍挡住一箭,才有了秦氏和沈炜绍的亲事,而戚氏则是,先前圣上就有意让戚氏嫁给沈炜绍。 秦氏亡故之后,戚氏也是妙龄十七,而后就做了神威王府的继王妃,很快就有了儿子。 沈炜绍虽然是行伍之人,却称得上是儒将,荣色艳艳却不通文墨的秦氏,一开始他是喜欢的,之后便觉得有些厌烦,他与这位王妃着实是没什么话好说,于是在秦氏怀孕的时候,他抬了两个解语花一般的丫鬟,做了同房丫鬟,也是人之常情。 有了秦氏在前,而后的戚氏虽然容貌不扬,他却喜欢她温柔贤淑的性情,喜欢她的才情,两人的感情在京都之中也是被人称赞的。甚至沈炜绍后来都没有再娶其他的庶妃,只有这戚氏。 如此沈逸风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他虽然是嫡长子,却并无可以撑腰的外家,戚氏又有一儿一女,幼时的沈逸风被送入到最好的书院之中,他并没有什么天赋,在这些天分极高的同窗面前,总是有些自卑,先生念一句诗词,旁人已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而他却是茫然,不明所以。 如此,自然他的越发在书院里的日子难过了。 他的父王恨铁不成钢,想要让他从书院回来。 沈逸风还记得戚氏当年的话,他可以嗅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在那样的书院之中,就算是能够学一学那群学子的风骨也是好的。学得好不好,没有关系的。” “也是我的运气好。”沈逸风说道,“遇到了一个好师傅,后来就好了。”虽然说是轻描淡写,当年被人奚落和取笑,他都还记得。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继王妃的恶意,只觉得是自己的天分不好,弟弟识字比他要快得多,他内心满是自卑。 他的学问好了之后,继王妃就替他请了最好的师傅,就算是休沐日回家,也不会放下学习。 沈逸风并不是有天赋之人,废了许多的烛火,有一阵子,因为过于用功伤了气血,伤了眼,就在京郊的别院住过一年的时光,暂且放下了学问,沈逸风忽的就喜欢上了丹青,戚氏替他选了一位画师,他跟着学画。 “你并没有伤眼。”李薇竹开口,沈逸风如果曾经有暗疾,她也可以把得出来。 沈逸风笑了笑,摇着头,“这也并不奇怪。” 第107章 拜访慕容家 “我一直不喜欢她。”沈逸风开口。 李薇竹只是静静听着,沈逸风说了几句,她才知道,沈逸风口中的她是他的生母秦氏,继母温柔舒雅,王府是和乐,早先的秦氏已经被人忘却,如果沈逸风也是戚氏的所生,他也不至于心中内心深处总有不平之意。 “她是怎么想的,我无从得知。”沈逸风道,“她是我生母,我就应当敬重她一些,我先前的那般想法是为不孝。” “现在也不迟的。”李薇竹细声细语说道。 沈逸风只是摇头,“是我的错。”笑了笑,沈逸风又说道,“恐怕我是真的喝了点酒,才会说这些。” 如果不是有些许的醉意,他也不会这样说。“那我们回去烧些纸来祭奠?”李薇竹说道。 沈逸风便应了下来。 两人出来已经是有一个时辰,天空之中的乌云蔽月,遮住那月晕和光华,风也起得烈烈。“对了,你们在饭席上,可有问到箭毒木的消息?”李薇竹问道。 “自然是有的。”沈逸风微微颔首。 “还留的有?”李薇竹的眼睛一亮。 “就在刚上岛的时候,那些人提到的慕容家,如果说琼州岛还有箭毒木,就在他们家了。”沈逸风解释说道,当初王兆银说的不清楚,只知道大火烧了箭毒木,剩下官禁,箭毒木一律不得私用,因为箭毒木太过于危险,已经死了孩童,甚至有人提议斩草除根,把所有的箭毒木全部都毁了根,让它不能再祸害人。“只是到底也算是药物,上官大夫是不肯的,但是官家园林也不会留着箭毒木,慕容家与那位上官大夫很是交好,这官禁之物,就放在慕容家私家的园林之中。” “这慕容家,是我上次见到了慕容公子吗?”李薇竹的脑中忽的浮现了那位慕容公子的身影,他的面容李薇竹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模糊记得他的气度高雅,身上自有令人高山仰止的风流之意。 “不错。”沈逸风说完叹了一声,声音沉沉,“不过,我只怕不容易,那箭毒木是不是被慕容家的砍掉,或者是销毁,都不可知。” 李薇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为什么?” “因为慕容家的小公子,似是被箭毒木所伤。” 忽的一阵沉默,随着夜色渐深,夜风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李薇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人还活着吗?”她心中是不抱希望的。 “没有葬礼。”沈逸风说道。 原本像是被一只巨手撅住,此时那巨手好似松开了,李薇竹的面色慢慢恢复了正常,温声问道:“那就是没事了。” “慕容家的人行事不能以常理踱之。”沈逸风说道,“只有明天才知道。” 寨中先前有孩子死去了之后,是不曾不张旗鼓昭告天下的,以免伤了孩子来世的福气,若是这位慕容小公子也是因此而逝去,只怕那箭毒木,慕容家的人当真会毁了。 抿了抿唇,到底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沈逸风想要开口问,是不是非箭毒木不可,若是没有箭毒木,他还能够活多久,只是一想到今日里也是母亲的忌日,他无视生母的忌日多年,却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要在这世间活得更久一些,就觉得自己着实是自私,那话就问不出口。 李薇竹好似看出了沈逸风的苦恼,声音小小说道:“用箭毒木做药引的法子,是干娘研制出的,我又得了关家的医书,还有莲心海棠那般珍贵的药材,若是真的没有箭毒木,我也会想出别的法子的。” 沈逸风心中一暖,“如此就多谢了。” “你对我还用言谢?” 大恩不言谢,唯有以身相许,若是平时,这般调笑的言语就脱口而出,此时沈逸风淡淡而笑,走在李薇竹的身侧不快也不慢,往府邸的方向走去。 等到回到了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侧门留守的婆子见着了两人,松了一口气,“世子爷、李姑娘。”等到两人从侧门进入,哐当一声,落了栓,而后是铁链摩擦的声音,婆子锁了侧门。 李薇竹陪着沈逸风在花园之中陪他祭奠,火苗翻飞,风卷动得姜黄色的纸钱打着旋扬了起来,“我前几年就应当如此了。”橘红的火光印在他的面上。 李薇竹只是沉默地烧了手中的纸钱,“你陪你娘说说话吧。”李薇竹说完之后站起了身子。 她忽的想到了曾经的事情,小时候以为娘亲已经亡故,她曾经躲在幽深的山洞里,给她不知道的娘烧纸。又想到了华氏待贝思怡的温柔,就算是知道,当初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是自己的选择,心中也如同被钝刀子慢慢划过一般难受。 沈逸风侧脸看着李薇竹的素白的手,又再燃起了纸钱,那火烧得更旺,他的面上都是跳跃的火光。 回到了房中,白芨看到了李薇竹的容色沉沉,试探性开口,“小姐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手里头的灯怪别致的。” 花灯里的蜡烛本就只放了短短的一段,因着无人剪去烛蕊,在几近烧完的时候,火苗舔着琉璃璧,把琉璃璧烧得都有些发黑,李薇竹顺手取了银质的小剪,剪去了多余的烛蕊,“有没有干净的巾子。” “有的。”白芨很快就送来了一块儿巾子,这定然是沈逸风送得花灯了,见着李薇竹兴致不高的样子,白芨就开口说道:“这是世子爷送的花灯?样子很是别致。” “是他给的。”李薇竹点点头,一边用蘸了水的巾子擦拭琉璃灯壁,一边同白芨说道,“琼州是花灯节,难得没有下雨,街上挺热闹了。” 既然热闹,这会儿怎么是闷闷不乐?白芨心中想着,口中问道,“这是什么?”白芨拿起了李薇竹放在一边的匣子,见着李薇竹说了是一套头面,让她打开,她才伸手打开了木匣。 那红宝石的流苏簪在灯光下是熠熠生辉,那一根根的珍珠小簪也是泛着圆润的光华,白芨捻起了一支,虽然匣子看上去简陋了些,这簪子的做工也是精细,“好美,这也是世子送的?” 手里的花灯是沈逸风送的,白芨手里的珍珠头面也是沈逸风送的,这让李薇竹的伤感少了些,多了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是他送的。” “世子爷的眼光真好。”白芨由衷赞叹。 “好了。”李薇竹清理好了花灯,那丁点的伤感也是烟消云散,毕竟不认华氏是她的选择,把手中的花灯给白芨,让她收起来,“明个儿一早还要早起,先安置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明日里去看看,慕容家是否还有箭毒木。她和沈逸风说的是信誓旦旦,只是现在治了一半,缺少最后一味药引,她要在沈逸风短短的寿数之中研制出其他可以彻底祛除他体内毒素的药,她当真是没有把握的。 “明天要去哪儿?” “慕容家。” 坐着马车到了慕容家的府邸的时候,是李薇竹先下的马车,天许是将要下雨,阴沉沉带着凉意,李薇竹紧了紧白芨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李姑娘。” 她原本是看着马车的方向,听到了有人唤她,就转过了身子,正是那一日曾见过的慕容公子,他是叫做……慕容澜? “慕容公子?”李薇竹开口,墩身行了万福礼。 “唤我二公子便是。”慕容澜道,“若是慕容公子,府里头有好几个了,我排行为二。” 沈逸风此时也下了马车,拱手同慕容澜招呼。 慕容澜对李薇竹也是有些印象的,沈逸风的来历也是知晓,背后背着他的焦尾琴,“我新得一张古谱,有一小段从缺,我补齐有一段时间了,你可愿意舞上一曲?” “能得二公子的指点,自然是极好的。”李薇竹道。 “你既然是来拜访,一会就可在园中,我来奏琴,若是我大哥在府中就好了,他吹笙吹得极好。” 专注于一事的时候,便精于一事,为人处世洒脱旷达,不能够以常理度之,如果是其他人这般说,多少会有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从慕容澜的口中说出,就带着点理所应当的味道了。 李薇竹笑道,“好。” “不过,大哥也说不准在不在。” 沈逸风也开口说道:“在下也会吹笛,若是不嫌弃,也可伴奏。” “沈世子谦逊了。”慕容澜说道,“世子音律当是不差,若是我大哥不在,世子能吹笛,就太好了。”要是别人,在沈逸风开口愿吹笛,就殷勤请他吹笛了,这位慕容二少却觉得大哥吹得好,若是大哥不在,才让沈逸风做个替代。“对了,今日你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逸风也不兜圈子,便道:“听闻贵府栽种有箭毒木想要来求。” 沈逸风的话音刚落,就见着慕容澜的长眉皱起。 李薇竹见状心中一突,和沈逸风相视一眼,轻启红唇,“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慕容澜的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身上,若有所思开口,“你会医术?”回想到初次见面时候,她与青衣女子相争开得极好的一盆海棠,他记得旁人议论这海棠叫做莲心海棠,可以入药,医治救人。想到了这里,原本冷下的眸子好似春拂寒冰,复又带上了点暖意。 李薇竹也见着了慕容澜神色带暖,连说道:“我是个大夫,所以那一日在海安花市,想尽千方百计,求的莲心海棠。这箭毒木比那莲心海棠,更是重要,所以昨天到了琼州岛,今天就特地来拜访了。” “我知道了。”慕容澜捏了捏眉心,说道,“先进去再说吧。” 守门的见着自家二公子的时候,就开了正门,此时见着寒暄结束,迎了上来,“二公子。” 慕容家不愧是琼州岛的第一世家,花木错落有致,别有一番生机盎然,又暗含五行八卦之意,沈逸风的面容越发赞叹,而李薇竹也是听着慕容澜问道,“父亲还是不在家中?”“母亲也当哀而不伤。”“大哥还在家中吗?李姑娘跳舞是极好的,我得了曲谱,想让他与我想和。”一直说道了最后,温声问道“祖父的状况如何了?” 慕容家的祖父状况似乎是不大好,李薇竹心中这样想着,就听到一声温柔女声响起,“澜儿。” 她容貌清雅,身材清矍,华发与乌发夹杂,有些白发有些短了,鬓角处有毛茸茸的杂短的白发。 她眼里是湿漉漉的水意,她经历了太多,许久不曾见到游方的二子,情绪有些失态。 “娘。”慕容澜说道,“这是我母亲范氏,这位是神威王府沈世子,这位是李姑娘。” 第108章 世子爷醒了 相互见了礼,范氏显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二子说,慕容澜就说道:“先迎两位到花园之中小坐。” “去那里干什么?”范氏的眼底划过一丝的嫌恶,“烟熏火燎的,不如先去你的院子里小坐。” 听到母亲的话,李薇竹的心中一跳,难道是失了火?想到琼州岛上唯一的一株箭毒木,心中的急切就表现在了面上。 “烟熏火燎?”慕容澜替李薇竹问出了她的疑问,“难道是谁放火烧了园子不成?” “你弟弟为那株箭毒木所伤,更是为那箭毒木而死,我不烧了那一根箭毒木,怎能够解心头之恨?” “你烧了箭毒木?”慕容澜的眉心蹙起。 范氏见着二子如此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水气在聚集,“那一场大火没有烧光这些孽木,真是可惜,我觉得我烧得太晚了一些,当初就应该一把火烧了箭毒木,也不至于让你弟弟……”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之中滑落,砸在地面上,浸润出了一小块儿深色的水渍。 范氏眼底的悲伤是显而易见,连带着让旁观的人都被那满溢而出的忧伤,沾染了惆怅。 李薇竹的唇瓣动了动,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箭毒木当真没了,那沈逸风怎么办?她当真能够治得出解药?心中发疼,李薇竹瞬间就白了脸,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沈逸风搀住了李薇竹,两个丫鬟也急忙上前。 “我没事。”李薇竹托着丫鬟的臂膀,再次慢慢直了身子,就是面上还是有些发白,“就是刚刚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逸风的手掐在手心里,当他知道箭毒木被烧毁之后,心中升腾而起的也是巨大的失望,看到李薇竹这般,急切过后心中反而泛着暖意,“没事的,要是难受,不如我们先回去。”或许还有其他的药材可以救治他的性命,若是当真没有……那也是他的命数。 “不用。”李薇竹摇摇头。 “李姑娘若是不舒服,不如在厢房里小憩,”范氏背过身子,整理了仪容之后,才再次转身,她的声音有些难受,对着李薇竹还有沈逸风两人微微颔首,“我刚刚也是失态了。实在是澜儿的神情惹我生气。” 慕容澜的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身上,若有所思,对着范氏说道,“烧得一丁点都不剩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范氏的眼神如同利刃一样,射向了慕容澜。 “他问这个,自然是为沈世子问得。”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祖父、公爹。”来的人是慕容家的老太爷,一行人便行礼。 慕容老太爷目光如炬,给沈逸风见礼之后,便问道:“世子爷,我说的可对?” “不错。”沈逸风微微颔首。 沈逸风说完了之后,范氏的面色铁青,带着一些麻木,“已经都烧了。” 慕容家的老爷子发现了沈逸风的腿疾,才有了他的发话,既然沈逸风既然已经承认,李薇竹就说道:“请问还有没有烧剩下的,根须也行。” “一丁点也不剩。”范氏说道,“什么叫做挫骨扬灰,我对这毒木就是戳骨扬灰了。”抬眼看着沈逸风,“做什么非要这箭毒木不可呢?你们再想法子,用其他的药材替代。” 李薇竹深吸一口气,面色十分难看。 “姑娘是大夫?”慕容老太爷忽然开口。 “是。”李薇竹颔首道。 “是要给世子爷治腿伤?”老太爷问道。 李薇竹一愣,然后是点头。 “你的医术不错。”他长须冉冉,眉与长须皆是白色,神色有些倦倦的怠意,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了。他抚须道,“世子爷的腿疾,已经被你大半治好了。” “是啊。”范氏扯了扯嘴角,好似想要笑一笑,却是徒劳,僵着嘴角十分难看,“世子爷又不需要科举,治成这般已经是足够了……”虽然是隐士家族,但是不代表不通世事,沈逸风腿疾的事情,这慕容世家的人,也是知道的。 “范氏。”慕容老太爷打断了范氏的说辞,他知道她的心情不好,只是她这话说得太冲。 范氏的胸膛剧烈起伏,眉头也竖了起来,冷笑道:“难道我说得不是?箭毒木就是给治几乎看不出来的腿疾?然后折上了小子的命?” “娘,你失态了。”慕容澜也是开口说道。 “好,你们都看得开,我看不开。”范氏胸膛剧烈起伏,愤而离开。 “你去陪你娘说说话。”老太爷说道,他饱经世事的那双眼扫过沈逸风的身上,最后落在李薇竹的身上,“两位不妨坐下,老朽有话想要问两位。” “好。”沈逸风应承了下来,因为他听懂了这话的弦外之音,或许,箭毒木还有残留。 那双眼掠过身,便如同山岚里吹了千百年的风拂过,他好似看透了世间万物,李薇竹也不由得应了下来。 梳着双丫髻,穿着天蓝色襦裙的小丫鬟步伐轻盈,在杯盏之中斟入了红茶,明亮的茶汤在素白瓷杯里荡漾起了澄亮的波,袅袅的白雾腾起,带着氤氲的水汽,天果然是凉了。 沈逸风的腿,她只消再正骨两次,就可以痊愈,但是重要的并不是他的腿,而是他的毒,如果没有箭毒木,现在肌里的毒会渗入骨中,那时候便是药石罔顾,只能够等死了。 想到了这里,她咬着下嘴唇,面色白涔涔的。 “李姑娘?” 是慕容老太爷在唤她,她浸入到了自己的沉思之中,错过了什么?带着些迷茫,她应了一声。 “李姑娘要多少的箭毒木,若是有了箭毒木,有几分的把握能够治好沈世子?” “如果是躯干,那么只消用上三钱足矣;如果是枝叶,需要用上一两;如果是根须,需要用上一两五钱。”李薇竹说道,“箭毒木是最为关键的药引子,却不得,再加上旁的药,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治好他。”说到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沈逸风的身上,目光清朗如水,带着她自己不曾察觉的深深的眷恋。 沈逸风看着这一双眼,心好似湖水,那风拂过柳树枝,纤细柔长的柳条拂过水面,带起了细细的涟漪。 “如同范氏说的那般,已经是烧得一点不剩了。” 慕容老太爷的话音刚落,李薇竹的神色就是一黯。 “如果真的不剩,又何必有当今一谈。”沈逸风说道。 慕容老太爷便笑了,说道:“不错,虽然不曾有这些,却还有种子。” “种子?”李薇竹原本黯淡下来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有多少?” “一小包的种子,约摸是三两。”慕容老太爷说道。 虽然不知道箭毒木的种子毒性存有几分?三两的重量应当是足够了,“太好了。”李薇竹喃喃道。她对上了沈逸风的眼,满溢而出的笑意弯了她的眼,顾盼生辉。 “去把我房间里酸枝木刻如意纹的匣子拿过来。”慕容老太爷吩咐道。 沈逸风的声音也轻松了起来,“如果要是有什么能够帮得上的,沈某定然不会推辞。”他拱手说着。 慕容老太爷的声音低沉,“这倒是不必了,刚开始留着箭毒木,无非是为治病留的,谁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算不得是别人的错,原本栽种到花园之中就应当更小心一些。”顿了顿接着说道,“烧了树也不怪范氏,我就想着留一些种子,这范氏也是不知晓的,你们拿到了之后,就离开吧。” 沈逸风和李薇竹两人相视一眼,李薇竹说道:“我还应了二公子,要舞一曲。” “今日便罢了。”慕容老太爷摇摇头,“等会听到了乐声,范氏只怕又要难受了。”不光是范氏难受,他心中也是难受的,范氏见不得箭毒木,他见着箭毒木的种子又何尝心中好受?一直留着箭毒木的种子,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如今给了沈逸风治病,倒是相得映彰了。 沈逸风读懂了他无声的叹息,“我和表妹如今就在新任知府王兆银的府邸小住,若是二公子无事,自可来寻。” 李薇竹点点头,“大约至少还要住上半个月的时间,我们才会离开。” “好。” 说话的功夫很快就有丫鬟呈上了酸枝木匣子,“你看看种子,可用得?” 一粒粒圆形的种子小巧可爱,看不出这般的种子今后会长成剧毒的箭毒木。李薇竹用药箱里的小锤敲碎了一粒种子,用镊子取了一丁点,就要放入到口中。 沈逸风见状拦住了李薇竹,“这本是剧毒之物,黛山……” “不碍事的。”李薇竹说道,“我有分寸。” 舌尖舔在种子上,便有涩涩之感,李薇竹吐出了种子,眼睛闭上,等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之后,她用药箱里的水晶镜打量舌苔,翻看眼睑,最后手指捏在了脉搏上。释然一笑,“这箭毒木的种子是可以的,用不了三两,只消用一两就足够了。” “你们都带走吧。”慕容老太爷摇摇头,“我和范氏一样,不想见到这种子。” 想了想,李薇竹说道:“若是当真少了箭毒木这一味药材,很是可惜,我用剩下的种子给王大人可好?让他作为官禁之物,专门开辟一片院子栽种。这箭毒木也只能生于琼州岛此地,我带走也是无用的。” “你看着办吧。”慕容老太爷说道。 沈逸风和李薇竹也就此告别。 “小心。”沈逸风见着李薇竹在跨门槛的时候差些跌倒,就连忙想要伸手,白芨已经扶住了李薇竹,沈逸风便问道:“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先开始的太白乌头还有天山雪莲都废了一番功夫,总觉得现在轻易就得到了箭毒木的种子,有些不可思议。”李薇竹把怀中的木匣搂得更紧了一些,自从拿到了箭毒木的种子,断定了只用一两种子,李薇竹就这般搂住匣子。 一开始的太白乌头李薇竹展现了医术之后,才得人相赠,而后的天山雪莲则是经过了与华氏的相争,此时的箭毒木到来的轻易,让李薇竹恍若在梦中一般。 “这还不好?”沈逸风笑道,他的声音也是轻快。 “自然是……极好的。”李薇竹弯起了眉眼,“其余的药材也都准备好了,今晚上就是最后的驱毒。” 药浴之后针灸,这都是李薇竹做惯了的事情,李薇竹落了院锁,封闭了小院,不让人窥视她的动作,更是不让王兆银与段氏发现她的大胆,以未婚女子的身份给赤·裸的沈逸风行针。 与前几次的驱毒不同,这一次,细细的银针遍布了他的周身,甚至有些穴道上会扎上三根银针,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最后一根银针插入到涌泉穴的时候,李薇竹松了一口气。 “小姐。” 白芨轻轻地喊。 “怎么了?”李薇竹问道。 “世子爷,他醒了。” 第109章 嫁给我 第109章你不嫁我还想嫁给谁? 如同平地惊雷一般,那雷就在心中炸裂开。 躯干手足还有脖颈都像是僵住了一样,李薇竹艰难回过头,看着沈逸风躺在床榻上,他的眼底是生理性的泪水,李薇竹的手指在他的面前摇了摇,瞳孔对不上她的手,李薇竹松了一口气,“他没醒过来。”说完之后,捻动了手中的银针,另一只手拂过他的眼睑,整个人就闭了眼。 白芨也不由得小小松了一口气,若是世子心悦自家小姐是一回事,若知道小姐这般给他治病,他会如何想? 李薇竹听到沈逸风平静的呼吸声再次响起,身后拿起了已经温凉的水一饮而尽。 茜草上前给李薇竹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想要李薇竹揉搓手指的时候,李薇竹摆了摆手,“还有一个时辰要忙,不必了。” 艾灸燃起,白色的带着艾草香气的烟在屋内弥散开来。藏在白灰下的火点明灭,李薇竹将艾灸靠近他的穴道,左手持着艾灸,另一只手捻着银针,从攒竹穴一路向下,到了涌泉穴的时候,沈逸风身上的汗水已经浸润湿了花开富贵的床垫。李薇竹中指和食指处也被烧得有些发黄,右手的虎口处更是不小心的时候烧了一个水泡,而给沉睡之中的沈逸风艾灸的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他的身上并无痕迹。 李薇竹的两只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白芨和茜草两个丫鬟看着都有些心疼,但是距离小姐说的一个时辰,堪堪过去,给世子最后一次的祛毒应该也到了尾声,两人都不敢上前让李薇竹歇息一歇。她们两人也都注意到了沈逸风的一双脚肿起,足心的涌泉穴带着显而易见的黑色。 燃起烈酒灯,柳叶状的银质刀片在上面烤着,拇指与食指间夹着的柳叶刀片锐利的刀刃泛着寒光,中指与无名指捏住银针针尾迅速拔出之后,刀片的刀尖就抵在双足的涌泉穴上,双手微微用力,锐利的刀锋没入到了肌里,手腕向下,带动刀片游走,带动画出细长的线,便有黑血沁出,而那拔出的银针,针上也是漆黑一片。丢开了银针,刀锋回到正中再横转,一个十字形的细而浅伤口就出现在了脚底。 黑血从伤口涌出,白芨用浅白盘接着,不过是涌出刚巧没过白瓷盘的底便不再沁出。 李薇竹见状,知晓仍是不够,双手已经是微微颤颤,仍然是坚定有力地按压他的脚踝至脚底的穴位。她每每用力一按,床上的人也是颤抖,长发披散在床榻上,略有些凌乱,他的口中溢出浅浅无意识的呻`吟,眼皮也是颤抖,好似若有若无已经睁开了一般。 李薇竹的努力是有成效的,那十字形的伤口再次沁出黑血,而随着黑血珠的慢慢沁出,沈逸风的身子越发颤抖,让两个丫鬟按住他的手脚,在他的口中塞入了巾子。最后两指用力捏压在太白和太溪两穴,随着她用力的按下,按压住他上半身的白芨控不住他,沈逸风整个人坐起。 似是茫然睁开眼,眼底蓄积的泪水一下子涌出,茫茫然的眼找不到焦距,面颊上挂着泪水,看上去带着脆弱的美,他的泪珠落下,那双足上浓稠的黑血珠也啪嗒一声,低落在白玉瓷盘之中。 “把他扶下吧。”李薇竹说道,她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脉搏,她嘴角扬起小小弧度,他体内的毒已经排解的一干二净。高度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身形就是一晃。 “小姐。”茜草扶住了李薇竹。 “我只是有些累了。”李薇竹说道,“端盆水来吧。” 手指浸入到温热的水中,就是舒服的一叹,指上的用力现在放松下来,在手中就是一抽,白芨连忙握住了李薇竹的手,给她的手按捏,李薇竹还没有来得及提醒白芨,白芨就重重捏在了她的水泡上。 水泡被捏破的地方是钻心一般的疼痛,李薇竹当即呼痛。 “是我的错。”白芨也发现自己捏破了水泡,连声说道:“我去拿药。” “不用了。”李薇竹摇摇头,最后一点白药洒在沈逸风的足底,需要重新配置,这会儿已经夜深,她也累的够呛,虽然手中伤口处一阵阵的发疼,但是要让她用这一双手去碾压而得药粉,她更是不愿,“没事的,到时候就好了,也快天亮了,你们记得轮流看着他,我先睡下了。” 沈逸风只觉得自己做了漫长的梦,梦里周身爬了虫子,就连小腹处也是带着瘙痒的感觉,那瘙痒的感觉逐渐扩大,刚开始还可以忍受,到了后来竟像是在骨里穿梭,钻心的痒意让他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是被坠了重物一般,抬不起。瘙痒之意渐渐扩大,他摆着头,挣扎着眼。 朦胧的视线,好似看到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看了过来,只是他看不清她的脸,是黛山吗?她秀手一拂眼,他的眼皮好似黏住再也睁不开,周身的痒意也削减,意识也再次朦胧了起来。除了瘙痒之外,很快又再次疼了起来。小片的肌肤虫子好似来回在里爬动,又有灼热的疼感。痒中带疼,而疼里又有痒意,那难受的感觉,让他的身子不由得打颤,渐渐的疼痛便移到了小腿处,等到了足底的时候,疼与痒比刚开始的时候放大了数十倍。 忽的那疼痛就减弱了,周身的那种虚弱之感好似也被带走,轻松没有多久,足下就是剧烈的疼痛,那种钻心的疼痛,比马蹄生生踏碎他的踝骨时候更疼,他再次睁开了眼。 依然看不清,此时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足心处有什么在涌出,那是让他虚弱无力,让他心悸难受的□□,他们从他的体内滴落,被排出。 ……所以,是黛山给他针灸?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没有想通,整个人再次沉沉睡去,便到天明。 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是亮堂堂的,虽然隔着屏风却遮不住满室的光。旁边是白芨单手托腮,闭着眼,头一点一点地。 “白芨。” 白芨迷糊之后,瞬间就清醒过来,“世子?”她站起身来,“我去喊小姐。” “嗯。”沈逸风应了下来,他撑起身子,靠在引枕后,他若有所思垂下眼,他感到手上似乎是更有力了,虽然双脚还没有落地,他有一种感觉,他的双腿也比过去更有力。 忽然想到昨天的梦,他撩起了被子,果然看到了足心被裹上了白色绢纱。 宛若被虫子爬过周身?是针灸?他抬手闻了闻手臂,嗅到了淡淡的艾草的烟熏之气。 “我还以为你会醒的晚一些,没曾想现在就起来了。” 轻柔的女声响起,他抬眸看到了李薇竹,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因为忙碌了一夜,又因为自己提前醒来很是疲惫,“我看看。”她伸手握住了脉搏。 沈逸风从她的脸,移向了她的手,她的虎口处有一处明显的血肉模糊,“怎么弄得?” “不下心被烫着了,不碍事的。”李薇竹说道,“倒是要恭喜你,你身上的毒已经全解了。”虽然说昨晚上已经确认过一遍,当时沈逸风的状况还没有稳定,此时再次把脉,脉象已经趋于稳定,“对了,你的足心被我用刀割开,现在上了药,这两日不要下床走动。”因为没有睡够,她这会儿思绪钝钝,“还有……昨个儿有些太累了,没有给你正骨,晚些时候我再正骨两次,你的腿脚就看不出来了。” 沈逸风的眸色一闪,昨晚上当真是李薇竹,他从前就有些困惑,如果只是给他治腿,何必让他整个人都昏厥过去,而且总是耗费一夜的功夫,如今看来一开始的时候,她恐怕就是这样做的,她手上的伤也是给自己艾灸的时候烫着的罢。“我的腿不急。我有话要和你说,让两个丫鬟先下去吧。” 李薇竹有些不解,两个丫鬟仍是退下了。 空气之中的细小的尘上下浮动,倏忽远去,又倏忽近前,沈逸风看着李薇竹,她的眼底有细细的血丝,她的手上是因为自己受的伤,她本可以直接进京都却因为自己一路奔波…… 李薇竹被沈逸风的目光打量的怪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要是没什么事,不如我……”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避开了她的伤口处,摩挲她的细腻的掌心。 李薇竹涨红了脸,想要抽回手,沈逸风却牢牢抓住,因为羞涩,她的面上通红一片,连带手掌心的温度也扬了起来。 “我才知道,所谓的驱毒,是脱光了所有的衣服,你替我落针罢。” 李薇竹的眼神有些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逸风低低笑了起来,他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她的唇瓣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柔软,像是甜美的糕点,又像是盛开的蔷薇,等着人采撷。 这一吻并没有太久,只因为李薇竹推开了沈逸风。 她的一双眼被烧得发亮,先前再大胆不过的,也不过是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从未有过如此的亲昵,像是两条鱼儿相濡以沫,几近让人迷失沉浸于其中。 “你看过我了身子,我又与你有肌肤之亲。”沈逸风扣住她的手,不让她逃离,“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 “这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大夫,我须得这样所做。”李薇竹说道,又央求道,“我再想一想,你之前说多给我些时间的。” 两人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如今沈逸风借机挑破,自然不会再让李薇竹逃离。 “你还想什么?我不是逼你,只是你看了我的身子,总要负责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又带着些蛊惑的味道,“总不能被你白白看去了,我还要付你诊金银子。若说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未免有胁恩的意味在。我现在不以身相许了,求的是黛山姑娘端起责任。” 他拉着她的手,因为身上的力气已经全然恢复,此时就把李薇竹拉到床上。 环住她的腰身,轻巧翻身,便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的长发垂在她的面颊边,“我的好姑娘,你可负责?” 她的身上满满都是他的气息,她的两只手腕被他牢牢抓住,她动弹不得,只能低声道:“别闹了。” 他的姑娘声音里都带着可怜的颤音,沈逸风却没有松开李薇竹的手,他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要早早从她的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要她应下他,他自然会让她知道,她所在意的那些家事是否般配的上,都不是问题。 “嫁给我。”他看着她,见着李薇竹想要侧过头,就伸手掰正她的面,“别再拒绝了,回京都之后,嫁给我好吗?” “……” 长久沉默,而后是一句轻轻的“好。” 第110章 京都风云 说出了一句好字,心也宛若有了归处。 “当真?”沈逸风的眼亮了起来。 “自然。”李薇竹说道,“既然说了,我就不会后悔。”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开我罢。” 情之所至便为之,他的举止到底有些孟浪了,此时听着女子娇软的声音,心中有些意动。他腾出了位置让李薇竹可以离开,心中念了一句佛号,平息刚刚升腾而起的欲·念。 她站起了身子,想要喊茜草,想了想做到了梳妆镜前,就着昏黄的铜镜,抿着额前的鬓发,沈逸风见着李薇竹再次起身,就说道:“后面还有一点,你过来,我替你抿发。”李薇竹便背对着沈逸风坐下,他伸手取下了发簪,用玉篦抿着发丝。 他的动作轻柔,似乎生怕用力扯痛了她一般,最后簪上了发簪。 “好了。”沈逸风把玉篦递还到李薇竹的手中,“是不是我醒的比过往的早,累得你也过来探脉,不能多休息。等会再睡一会儿吧。” 李薇竹点头应下,随即喊来了茜草在屋内守着,李薇竹原本是想要睡得,只是经历过这样一遭,也无法继续安睡,索性敞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西南边的一角就是花园,李薇竹敞开了院门的时候,透过郁郁苍苍的香樟树和烂漫的菊花,就看到了段氏,她穿着的是白绸短打,左手下压右手扬起,是八锦图的起势。 李薇竹站在树后,并没有打搅段氏,看着她略略有些生疏却做完了全套。段氏这些日子的容养,身子丰腴了不少,因为打八锦图开了胃口,也不曾有孕吐,红光满面肌肤细腻,反而比孕前更要动人。 “你的动作很好。”李薇竹赞道。 段氏身边的丫鬟拿出手帕就想要给她擦拭汗水,段氏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手帕,“我来吧。”一面向着李薇竹走来,“这就已经结束了,沈世子如何?” “他很好。”李薇竹说道:“现在还不能下床,过些天就好了。” 段氏双手合十,面上露出了笑,丈夫与沈逸风是至交好友,她自然也是希望沈逸风能够好起来,“我这就打发人去说一声,润然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模样。” 李薇竹听言淡淡一笑。 段氏注意到了李薇竹的手,知道她手里没有现成的药,就吩咐让人去买,她的目光关切,声音里有些责备,“女儿家的手等同于脸面,昨个儿晚上就应当打发人去药铺,就算是宵禁,去药铺也是使得的,也不要怕麻烦了别人,敲开了药铺的门,无非是多给些银子罢了。你这里伤成这样,若是留疤了怎的是好?” 昨个儿李薇竹也确实是累了,也不想惊动别人,才会如此,至于说留疤,她是不担心的,她有干娘的那一套方子,“多谢好意,我昨个儿也是倦懒了,才讲究过一夜,晚些等到好了用珍珠膏涂一涂,不会留疤的。” 段氏因为打八锦图,身上出了汗,不能在风中久站,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李薇竹先前一颗心都扑在沈逸风的身上,也没有仔细看过着园子,见着其内是花团簇簇,菊花在内陆应是隆冬的季节里开得是艳艳。最打眼的,李薇竹恰巧识得的是西湖柳月。花瓣为大匙粗官瓣,外部花瓣扭转稍下垂;中部花瓣旋转开放;内疗花瓣裹抱,微露花心如皓月临水。 “这是昨个儿晚上他抱回来的。”段氏顺着李薇竹的目光,也看到了这株西湖柳月。 “世子教过我。”李薇竹说道,想到沈逸风说过的,便说道:“这和绿牡丹有些像,但是没有它名贵。” 段氏笑了笑,“差的有些远了。”绿牡丹的叶形不规则。花花瓣多轮不露心。开花时,外部花瓣浅绿,中部花瓣翠绿向上卷曲。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玉滴;日晒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 “是我孤陋寡闻了。”李薇竹道。 段氏最喜欢李薇竹的一点,便是她不会不懂装懂,也不会因为自己见得少了知道的少了,而又自卑不平之意,笑着拉着她的手,温声同她说起了菊花。 沈逸风双足的涌泉穴只是被李薇竹开了一个极小的口,等到他伤口结痂是很快的,李薇竹是想着早早替沈逸风正骨,沈逸风看出了李薇伤了手,硬生生多等了几日,转眼也到了新年,而沈逸风终于也在新年的来临之际,完全恢复如初。 此时已经是过年,沈逸风并不急着回京,而李薇竹更是并无牵挂,两人也便多留几天,陪王兆银和段氏过了简单却温馨的年。 这是李薇竹自从祖父离开之后过得第一个新年,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都是寨中的人送来的各式的年货,她与祖父一块儿过年,此时在王家,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段氏拉着她去包北方的饺子,双手一弯,灵活再捏上褶,就成了饺子,别看李薇竹的双手灵巧,却怎么也包不出好看的饺子,让段氏笑着,“那你把铜钱洗干净,我再包几个铜钱进去。”过年的饺子,若是谁吃到了带有铜钱的饺子,来年顺遂如意。 段氏在有铜钱的饺子做了记号,一人的碗中放入一个,见着李薇竹吃到铜钱时候,惊讶而又欣喜的模样,让段氏乐得侧过身子,靠在了丈夫的肩头。 沈逸风看了一眼碗中的饺子,猜出了那个含有铜钱的饺子,把饺子夹到了李薇竹的碗中,“你吃吃看。” 李薇竹试探性咬了一口,贝齿就碰到了硬物,里面也有一枚铜钱,也明白了段氏做了记号。 段氏和王兆银相视一眼,沈逸风的动作自然,而李薇竹也没有推辞吃了这枚饺子,这两人好事只怕也近了。 想到了自己吃了属于沈逸风的那个铜钱饺子,李薇竹的秀眉微拧,“我把你的福气都吃掉了。” “那有什么干系?”沈逸风含笑道,“总归是一样的。” 夫妻本是一体,李薇竹听明白了含义,王家夫妻同样是如此,段氏笑盈盈说道:“也是,都一样的。” 李薇竹细弱蚊蚋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沈逸风,也算是昭告给段氏。 段氏抿唇一笑,知道李薇竹是有些害羞,“吃菜吃菜,等会菜都凉了。” 琼州岛上是其乐融融,而京都里神威王府又是一番景致。 ***京都*** 昨个晚上下了小雪,将地面冻住,原本以为今日会放晴,太阳一烤,地面就会解了湿滑,谁知道,快到晌午的时候,冷风吹得层云裹住了冷日,纷纷扬扬的雪就落下。六角的雪花密密簇成一团,若大团的柳絮,被风卷起,吹到了干枯的树枝枝头,落到了青砖瓦片,或者落到了冰冷的水面上,给薄薄的冰面累加厚度。 皇城东华门停驻了马车,正是当今神武王携继王妃与一双儿女觐见。 沈炜绍一席蟒袍,四爪飞龙下端斜向排列的水脚上有波涛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腰间坠着乌黑墨丝编制的如意结,发尾系这一块小巧的白玉,大手指上带上翡翠扳指。他五官端正,一双黑眉斜飞入鬓,眉下是和沈逸风如出一辙的眸,眼角有细纹,鬓角也自从得知了沈逸风在襄阳失事之后有了白发,他的容貌与沈逸风乍一看十分相似,细论起来,沈逸风的眉眼也有些像亡母,多了精致风流之意。 沈炜绍伸手让戚氏搭在他的手臂下了马车,戚氏站立好了之后对着丈夫温柔一笑。头上挽的是山松特髻带花钗凤冠,正红大袖衣罩着绣罗褙子,绣着的是织金及绣凤文,她的容貌连清秀都算不上,一双眼眼白过多,略略下垂,鼻子扁平用脂粉遮住了上面的斑点,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有些端庄委婉的味道。 站在沈炜绍的身边,就显得有些般配不上了。只是沈炜绍带这位继王妃十分温柔爱惜,眼底的怜惜任谁都看得出。戚氏也爱夫婿,伸手替沈炜绍理披风,柔情与缱绻让她的眼似春水。 身后的一双儿女,两人不同于沈逸风,都肖似戚氏,女儿的颜色要比戚氏娇媚一些,儿子眸色沉沉,似是郁结于心。 戚氏对着女儿挑眉示意,女儿便拉着兄长落后几步,显然是开解他。 “按道理这般的日子,提起灵涵有些不大合适,只是……” 听到了灵涵两字,沈炜绍的目光就陡然一暗,“有什么不合适?”沈逸风本就是他的儿子,就算是已经死了,也是他的长子。 “昨个儿收到了一封信,写了是让灵涵收。不过,这信还有些奇怪,好似里头还套着一个信封,让人转交的。”从那般的山崖跌落,根本是毫无生还的悬念,端砚带着一套破破烂烂的沈逸风的衣衫,权当做已经搜查过一番,只找到了衣衫。只是因为太后最为喜爱的就是沈逸风,她的身子有些不好,太医诊断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夫妻两人商议之后,就暂且瞒住了沈逸风亡故的消息,只等着太后殡天后,再昭告天下沈逸风的亡故,这消息只是瞒着太后,并没有瞒着圣上与皇后。 过往的信笺,沈炜绍都让直接烧了,戚氏烧信的时候心中快意,每烧一封信心尖儿都舒坦了,这会儿沈炜绍便说道:“那就拆开,再转交。” 戚氏应了下来。 第111章 沈逸风没死 等到了慈安宫的时候,甫一入宫,就听到了太后爽朗的笑声,“没曾想过你这一路竟是有这样的奇遇。” 宫人掐着嗓子唱了喏,神威王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入了慈安宫,撩起碧翠色绣芙蓉花散金帘子,烧得极暖的炭火噼啪作响,暖风扑面而来。 丫鬟上前解开几人身上的披风。 慈安宫的装潢在戚氏看来有些惨不忍睹的味道,火红的毡垫,偏偏用的是翠绿色帘子,到处是明晃晃的瓶子,多是芙蓉花朵的样式。这样的装潢,戚氏只觉得刺眼,别开了眼,眼观鼻鼻观心。 太后靠在软榻上,背后靠着的是半久的软垫,旁边的杌子上端坐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小姑娘,见着一行人上前行礼,侧过了身子,等到站直了之后,脆生生给沈炜绍还有戚氏招呼行礼。 “这小丫头姓贝,我与她投缘,这丫头也是有心的,大过年就来同我请安。” 沈炜绍看着贝思怡,对着她唯唯点头示意,因为贝思怡为太后娘娘所喜,他对她也是和善。 神威王的这一觑,让贝思怡心中一跳,他与沈逸风生得着实相像,好似看到了将来的沈逸风是什么模样。只是,这可是过年,为何不见沈逸风? 贝思怡不敢流露出失望之意,此时见着戚氏也对她唯唯颔首,她报之浅笑。戚氏的面容过于寡淡,若是穿着颜色清雅的衣裳,还能让人称赞气度与雅致,穿着红色大袖衫,衬得面容更加黯淡了。只是就算是这样的戚氏,也笼络住了沈炜绍,神威王与继王妃的伉俪情深,在京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后说完了之后,轻咳了两声,贝思怡则是拿出了手帕,太后从她的手中接过了帕子。 因为这个动作,戚氏不由得多看了贝思怡一眼。 贝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京都之中有名的大家,她心中都清楚,并没有姓贝的,不过她也知道眼前少女的身份,毕竟谢家二房华氏把一个姓贝的干女儿养在身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在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宴席上,也曾见过这位贝姑娘。 笼络了华氏,现在又让太后高看,戚氏嘴角微微翘起,这位贝姑娘的手段不错。 “怎么大过年的也不曾见到逸风,他又去了哪里?”太后抱怨道。 若是按道理,这般的问话应由戚氏回答,只是太后并不喜欢戚氏。 纵然戚氏有百般的玲珑手段,也笼络不来这位太后。 太后生于乡野之中,容颜十分美丽,因为美色动人,才会入了东宫,她虽然不识文墨,性情却爽朗,颇得先帝的喜爱,先帝继位之后,她就做了皇后,而今则是太后。 先前的王妃秦氏,太后初一见便觉得惊艳,因为秦氏的容貌好,又有些边陲带过来的保养的法子,太后时常召秦氏入宫,同她探讨些养护的法子。秦氏生下沈逸风就撒手人寰,让太后觉得红颜薄命,那已经逝去的秦氏在她心中的地位就更高了。 这位京都之中才名远扬的戚氏在她眼中,着实是寡淡无味,因为生的一双儿女,也远远不及沈逸风的容貌,她便更觉得,若是当初找一个好看的继王妃,生出来的孩子才会俊秀。等到沈逸风懂事之后,才名扬了出来,太后才会戚氏略略有了些好感,虽然生得不美,还是宜室宜家的。早些年对戚氏的不喜已经根深蒂固,虽然缓和了些,太后也并不怎么接触戚氏。 沈炜绍回道:“才得了一封信,准备返京前生了热,正在调养,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一番的措辞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大过年沈逸风也没有回来,总要有一个对外的解释,就连那封信,戚氏也临摹了沈逸风的笔迹,造出了一封。 “他不是有那个什么……药材。”太后侧过了头,询问起了贝思怡。 “天山雪莲。”贝思怡提醒道,一想到天山雪莲,就想到了沈逸风身边那个叫做黛山的侍女,长睫敛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对对。”太后抚掌说道,“他身边不是跟着一个擅长医术的婢女吗?又有那个叫做天山雪莲的难得的药材,怎么还没有好?病得很重?”太后想到沈逸风在外面许是病重,忧心忡忡。 戚氏的心中一突,会医术的婢女?贝齿咬紧,后槽牙紧紧贴合,是有人救了他!还是擅长医术之人,不然怎会有一个会医术的医女在他的身边。 沈炜绍也是错愕。 而他们两人的一双儿女也是各自反应不同,沈逸合听到了这个消息,鼻翼扇动,鼻腔之中发出了轻轻的冷哼声,而沈德音的眼皮子一颤,嘴角甚至微微扬起,好似很为大哥的好消息而开心。沈德音见着二哥的神情,小手指戳了戳他的腰间软肉。 沈炜绍看了一眼戚氏,戚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对着他微微颔首,等会她会和这位贝姑娘好生聊一聊。 沈炜绍见着妻子明白他的意思,便对着太后说道:“这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底没办法好的那么快。就是人没什么大碍,想来身子稍稍松快了,就会上路。”既然沈逸风没有死,为什么不早早回京?想到了这里,对尚未回来的沈逸风多了一丝恼怒。 “也不要催。”太后听沈炜绍这样说,就连忙开口,“等身子好了再上路,不要赶。” 热热闹闹说过了话之后,太后的神色有淡淡的倦怠之意,一行人也就告辞,戚氏浅笑着说道:“外头正下着雪,滑的很,不如我送贝姑娘回去,也是顺路。” 戚氏是个清高人,如果她是正经的谢家女,戚氏提出相送,也是常理,但是贝思怡知道,自己不过是谢家的干女儿,戚氏为何这般?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沈逸风原本是当死之人,戚氏和沈炜绍却从她的口中知道了音信。 谢府与神威王府并不在同一方向,加上贝思怡是未出嫁的姑娘家,戚氏与沈德音一同坐着马车送贝思怡回去。 贝思怡和沈德音打过照面,却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沈德音虽然其貌不扬,性子却很是沉稳,学问也是好的。“县主。” 沈德音浅笑,“贝姑娘。” 戚氏说话滴水不漏,贝思怡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盘算,在马车上,和戚氏一问一答,等到下了马车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位神威王妃究竟要从自己的口中得到什么音信。 贝思怡下马车的地方,正是谢府,已经有角门开着,见着贝思怡下了马车,替她围上了披风,簇拥着进入到了角门里。 “看上去要比正经谢家小姐还要威风些。”沈德音撩起了马车的帷幕的一角,见状微微一笑。 戚氏眼皮子抬也不抬,“这丫头看起来聪明,也是有限,毕竟被谢家二夫人给宠坏了,谢家人也都迁就着她。” 马车的减震极好,行驶的时候坐在马车里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震动,沈德音说道:“娘,你还在想大哥的事情?” 戚氏笑道:“他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不回府?王爷只怕心里头也不好受。大过年,哪里有不在家里头过得呢?” 沈德音笑了笑:施施然,“爹爹要是生气了,娘还要多劝一劝。” “可不是?大过年的。”戚氏啐了一口。沈逸风几个月前是没事,她给的那一药也足以要了沈逸风的性命,他如何回来?那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能够解得出毒?她是不信的。 沈德音右手虚放在左手上,脊背挺直,浅笑的模样和戚氏十足相似,“大哥只怕知道了呢。” “知道了什么?”戚氏先是一愣,继而失笑,“知道了端砚是我的人,又有什么打紧,他剧毒在身,已然是个废人了。” “若是他有法子医治呢?” “一介孤女,没那个本事。”戚氏摇摇头,“这药算是新药,又是在西域的秘方,要研制出来解药,一要去过西域,二医术得不亚于京都之中的御医。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那和尚没给沈逸风解毒?”戚氏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细语的却让人毛骨悚然,“他寿数有限,短短时间研制出方子,再替他解毒。” 听到了这里,沈德音也笑了,“有些可惜了。” 戚氏笑着单手抚上女儿的面颊,沈逸风的名声在京都里很是好听,他的光风霁月也成就了女儿,只是……“他碍着你哥哥了。” “我知道。” 要是儿子也如同女儿一般省心就好了,戚氏笑了笑。 马车缓缓驶回王府,回到王府的时候,沈炜绍就在书房里头坐着,手里头虽然说是捧着书卷,戚氏可是见着他手中捧着书,动也不动,他平日里看书的时候从来不是这般的模样,戚氏知道沈炜绍并没有看进去。 “王爷。” 沈炜绍对着戚氏颔首,戚氏便款款上前,敛了裙摆,坐在旁侧。 红袖添香夜来读,书房在戚氏入门两年后,便对她敞开了,沈炜绍的旁侧有戚氏的位置。 “是怎么回事?” 戚氏说了来龙去脉,并说了自己的猜测,“只怕是那位叫做黛山的姑娘救了他,贝姑娘不是说她会些医术吗?”戚氏要想得更多更广,觉得李薇竹是个贫家女,胁恩想要做沈逸风的通房丫鬟。 沈炜绍听到沈逸风当真无事,心中略略安定,就听着戚氏继续说。 言语之中的意思是,沈逸风既然没事,怎的也不寄回来一封信,平白让人担心。 沈炜绍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大过年的,王爷同小辈置气什么?”戚氏上前,伸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戚氏最美的就是一双手了,指若葱根,只在中指带着碧玉环,那材质与沈炜绍拇指上得扳指材质一模一样。 她的手节律性地按压在他的太阳穴处,广袖沁出丝丝缕缕的芬芳,舒缓人的神经,沈炜绍闭眼道:“不写信也就罢了,过年也不回来,惹得人担心。” “我们都说他生病了,生病了,指不定说得多了,老天爷就正好应验了,不然怎会不回来?”戚氏说道,“不写信,肯定也有他的考量,等他回来就晓得了。” 沈炜绍心中也有这样的猜测,严肃的神色缓了下来,语气里还是有埋怨之意,“他本就断了腿,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游历。” “世子学问好,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辈子没法子入朝为官,只能够寄情山水之中,我们做长辈的,难道孩子的这点心愿都不满足?”戚氏温温柔柔的,要是沈逸风不出门,她怎好下手?一想到儿子的郁郁寡欢,她就暗恨自己的动作应当再早一些。 心中想着,口中却道:“贝姑娘既然是在洛阳见过他的,王爷就让人去探听他的消息。” “不急在一时。”沈炜绍说道,“起码也要等,雪停了再说。” 说了会话,沈炜绍心中的郁气排解了不少,伸手抓住了王妃的手,“你也别按了,累着你了。” “给王爷按捏,怎么会累?”戚氏温温柔柔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说道:“对了,我一早说的那封信,就是从洛阳寄来的。好似就是贝姑娘说的田府。” “信拿来吧。”沈炜绍说道。 信笺是戚氏昨个儿收到的,放在梳妆台左侧下的小抽屉里,戚氏让人拿来了之后,沈炜绍就拆开了信,里面寥寥数语,询问沈逸风的腿伤可好了,言语里都是称赞那个叫做黛山医术的高明之话。 因为戚氏坐在沈炜绍的身侧,也恰巧看到了信的内容,当即心跳漏了一拍。 沈逸风的腿,居然有人可以治好? 为了沈逸风的腿伤,不仅仅是有宫廷出身的太医御医,还有有名的大夫,都请到王府里会诊,都表示沈逸风站不起身子,那个叫黛山的侍女却能够治好他?只需要再去琼州岛取一味药材就好! 戚氏的瞳眸泛起了冷意,似窗外寒冰雪。 她能够治得好他的腿疾,那么他身上的毒呢? 冷意很快就消融,“那真是太好了。”戚氏说道,“这里头的信,不如也拆开了吧。” 沈炜绍却说道:“既然是给那位黛山姑娘的,就暂且收好,等到时候再给她吧。”他看着戚氏,对她刚刚的提议,并不赞同。 “既然是世子的丫鬟,拆开应该也是不打紧,我也是想,信中会不会有世子的消息。”戚氏说道。 沈炜绍心中一动。 第112章 黛山的身份 沈炜绍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动,想要拆开信来探究沈逸风的消息,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戚氏的提议,“到底是别人的信,指不定是家书,那位黛山的身份也不明。”把信笺夹入到书的扉页之中,“等到见到了灵涵,又或者是那位黛山姑娘,再把信给他。” 戚氏喏然应是,余光却觑在宝蓝色的书扉上,要是知道沈逸风曾在洛阳出现,这封信又是从洛阳寄出,她应当一早就自己拆开了信,而不让沈炜绍知晓。不过,她总是还有机会进书房,到时候再看看这封书信了。 戚氏是这般想着,却谁知道,忽的来了边疆的战报,每日里外人来去匆匆到书房。这般的状况,戚氏也就不好到书房里了。 “娘,你不是说要看那封信吗?”沈德音的闺房之中,火盆里燃着的是上好的银霜碳,暖香浮动,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沈德音的闺房典雅精致,墙壁上贴着的是琴瑟,悬着的是前朝大家的画作,最惹眼的就是红木梳妆台了,台面竖着镜架,立着的是明晃晃的水晶镜,可以清楚的照清人的脸,这水晶镜是番邦来的,寻常人家了不得有一块儿手掌大小的镜子,而沈德音的梳妆台上,立着的是足足有八寸大小的水晶镜。 “你仔细看账本的十页,给你半个时辰,你可看得出其中的不妥之处。”戚氏燃着丹寇的指甲敲在桌面上,对着女儿说道,“你爹爹书房里白日里进出的都是外人,我去了不妥当。” “晚上呢?”沈德音说道。她把展开的账本往前推了推,沈德音的才学还有礼仪都是学的好的,唯有一项很是头疼,那便是账本,每次看到那些进进出出的账目,她就觉得眼睛发胀,头皮发麻。 见着女儿不看账本,反而问起那封信的事情,戚氏也不生气。女儿这一点也与她肖似,她年少的时候,最不喜的也是学帐了,只是她的女儿今后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作为当家人,则能看不懂账本?于是还没有出元宵节,就塞给她账本,让她仔细学着。“未免做的太刻意,那黛山我就不相信,当真有那般的本事,踏碎了踝骨的人,还能够治得好?” “我在书院的时候,听过一桩旧事。”沈德音想到了旧事,眼睛微微眯起,“曾经有一位太医署的大夫,接骨是接的极好的。” “你说的应当是李荀李太医。”戚氏说道,“如果要是他在京都,只怕沈逸风的腿还当真瘸不了。” 和娘亲随意说些什么,也比继续要看账本好,沈德音就问起了李荀的事情,“既然以前是太医,现在怎么不在京都里头了?” “因为一桩事故。” “娘,你同我说说吧。”沈德音看着账本就觉得头疼,伸手抓住了娘亲的衣袖,难得亲昵同戚氏撒娇。 说起当初李荀离开京都的原因,便需要从头说起,房间里是暗香浮动,女儿也是兴致勃勃看着自己,大过年的,戚氏不想拂了女儿的意,想了想,就说出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这李太医,最开始扬名的是他的接骨,摸骨正骨,再贴上他独有的方子,这骨头也就结结实实再次长好了。”戚氏细细说起了当年的事情,“李荀真正扬名,是因为他能够断出妇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沈德音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当家嫡母,有谁不希望自己肚皮里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嫡长子的?李荀这般的本事,只怕当年在京都之中风头一时无二,“他因为给贵人断错了脉,所以离开了京都?”沈德音不由得想到。 “哪儿啊。”戚氏失笑道,说了当年轰动的绑人事件,可惜最后找回的是伤痕累累的孩童,李荀发了毒誓,不再给认断肚子里的胎儿的性别,说是作孽,随即也就离开,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位李太医的医术确实是高明,他也给我断过脉。幸而第一胎生的就是你哥哥。说这些有些远了。”戚氏转回了原先要说的话,“也就如同李荀一般的人才能够治好沈逸风,寻常的大夫,尤其是一个女大夫,哪里有那样通天的本事。” “不是说,她可以治田家小姐面上的病症吗?” “好姑娘。”戚氏伸手拢了拢女儿的鬓发,“哪家女儿家手里头没有些压箱底的本事?这位李姑娘应当也是家里头有些养颜的方子,才能够有底气,说是给田府的姑娘治好病,她目的不过是要诓骗天山雪莲,这味药究竟有没有用在沈逸风的身上,都还是两说。” 沈德音若有所思点头。 戚氏身后把账本拿到了女儿的面前,“别以为扯东扯西,就会让我忘了刚刚给你布置的任务。” “娘,大过年的,看这些账本,我实在是……”沈德音的声音越来越小,娘亲唇边呷着浅笑,看上去可亲,她却不敢继续纠缠,止住了话,“我看就是了。” “你好生看书。”戚氏说道,“我去一趟小厨房,给王爷炖一盅粥。” 边疆的战事僵持,按道理在过年的时候会胖上一圈的沈炜绍反而消瘦了些,戚氏心疼的不行,变着花样想要给沈炜绍进补。 第二日清晨,京都城门开得时候,天色尚且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凌冽的风吹得守在城门口的百姓缩起了脖颈,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在厚重的棉服之中。从京郊而来的是一匹红色骏马,马匹鼻腔之中喷出白雾,打了一个响嚏,前蹄扬起。 查了牒引,马匹上的人双腿一夹,骏马的马蹄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嘚嘚嘚的往神威王府的方向去了。 这是从洛阳来的人,带来的是世子爷的消息,不敢耽搁,在王爷与王妃正在用早餐的时候,信笺就送了进来。 “我看看。”沈炜绍吞下口中的葱油小花卷,拿过了信,就拆开了。 戚氏也用帕子蘸了蘸嘴角,凑近一块儿去看这封信。 这个消息让人心中一震,从洛阳田府出来的时候,世子爷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听说去了琼州岛,那群人传了消息之后,便快马加鞭往琼州岛的方向去了,说是还要去寻一味药,等到那位药用了之后,双腿就可以恢复如常。 “好。”沈炜绍的单手拍在了桌子上,竹叶瓷碗与红木桌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面上露出慰藉的笑容来,他笑着的时候,眼角的纹路加深,形成深深的笑纹。 戚氏垂在衣袖的手一瞬间收紧,面上却带着笑,“太好了,我一直都忧心灵涵的腿,先前与谢家那么好的婚事,都……”并没有说下去谢家的婚事,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总算是好了。” 沈炜绍笑道:“看来出去走走,还是有一番机遇的,若是一直在京都之中,这双腿也白白耽搁了。”想到了这个消息还是从贝家姑娘的口中知道的,不然他们都当做沈逸风已经死了,就说道:“那贝家姑娘,让德音与她多走动走动。” 贝家小门小户出身,就算是被谢家认作了干女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她的德音怎好与这样的女子深交?戚氏口中道:“这……贝姑娘大半的时候是住在谢府的。” 谢府。 沈炜绍一瞬间有些沉默,想到了与谢家退亲之事,“借着这件事,慢慢走动罢,谢家教养儿女就连皇兄都是十分佩服的,因为婚事不成而生疏了,有些可惜。” 戚氏便道是,只是心中想着过个场面就是。 沈炜绍继续用餐,早晨的时候不多,等会还要上朝,等到用过了,一边用巾子擦嘴,一边说道:“等会你和我一起进宫,娘娘那里,也应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高兴高兴当是。” 戚氏用早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孙子兵法之中夹着的那封书信,想着王爷上朝之后,就去书房翻看那书信,这会儿不想进宫,反正太后娘娘也不喜她,“王爷不如亲自告诉娘娘这个消息。”戚氏说道,“若是娘娘知道这个消息,指不定有多欢喜。娘娘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也当是带去些喜气了。”隆冬是料峭冰寒,化雪的时候,太后娘娘的身子更弱了一些。 “再说了,知道灵涵好了,娘娘不知道怎么高兴,也不知道会不会提到姐姐,我去了怪给娘娘添堵的。”戚氏口中的姐姐,不是别人,正是沈逸风的生母秦氏。 年纪大了的人格外容易感伤,尤其是太后大限将至,提到沈逸风的时候,时常会想到容颜美丽却早早殇亡的秦氏。沈炜绍也知道太后的喜好,若是说起了秦氏,戚氏难免有些尴尬,自从倾心戚氏之后,他素来怜惜她,想到了这一重,沈炜绍便颔首,“那你就在府里头,我亲自同娘娘说。” “要是娘娘留王爷用饭,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就就是。”此时的沈炜绍站起身子,由丫鬟整理官服,戚氏亲自捧着乌纱帽,替沈炜绍带好,“王爷好生同娘娘说些贴己话。” 戚氏送沈炜绍离开了王府,便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书房,戚氏只留下自己的丫鬟,合拢了门,就从兵书之中取出了那封信。 “李薇竹亲启。” 前面是田府的夫人写给沈逸风的信,也提到了这位黛山姑娘,是叫做李薇竹的,戚氏用手指蘸了清水,指腹一层层小心地涂在信封的封口处,一层又一层,等到封口处湿润了之后,放在烛火上烤了一烤,等到边角干一些,她就用裁纸刀掀开一点。 这般小心翼翼拆开,不损一丁点的边角,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打开了这封信。 戚氏抽出了这封信,展开看了之后,眼睛不由得瞪得大了些,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封信正是李志庭写给李薇竹的,除了些嘘寒问暖的话,接下来大篇幅说了谢家二房华氏的事情。说了华氏当初是如何的失态,劝说李薇竹再考虑一番,这门亲是可以认得,谢府当年并没有遗弃她,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信中也提醒了李薇竹,若是回了谢府,那位贝姑娘不可多交,心思深沉,话里有些挑拨离间的味道。到了最后,李志庭写到,无论李薇竹选择认亲还是不认亲,都是她的干女儿。 那个叫做黛山的根本不是什么侍女,而是谢家三女,并且明明早先已经知道她姓氏为谢,却不想认祖归宗? “蠢货。”戚氏口中低低道。 戚氏把信放回到了信封之中,刚想要封口,便止住了动作。 再次抽出了纸,她细细看着这封信,“水纹纸,还有蟠龙弹丸墨,去廊坊买一些来。” 这信用的是水纹纸,迎光时候可见着如同波涛一般的水纹,蟠龙弹丸墨用的是松烟、珍珠、玉屑和生漆捣制而成,纸与墨都是好物,只是王爷只爱澄心堂纸和集锦墨,这其余的书房里并不曾有,戚氏才让人去采买。 很快人就回来,戚氏端坐在书案边,簪花小楷细细而就,与李志庭写出来的字竟是十分形似。 戚氏一边写,唇角带着浅笑,等到最后写完,吹干了墨,小心折好,放入到信笺之中。 而那原本的信,丢入到了火盆之中,原本红色暗火燃起,烧得纸张卷曲成了片片灰烬。 第113章 初见幼弟 过了元宵,沈逸风就与李薇竹往回走,此时他的双腿已经是恢复如常,站在李薇竹的身侧,挺拔如松。与王兆银与段氏寒暄过后,终是踏上了海船。海船将他祥云蝠纹的袖口鼓起,带着飘然欲仙的味道,体内沉珂一扫而空,原本消瘦的面颊也丰润了起来,面若桃瓣,眼若春水。 顺着来时的路,再往回走,南方的秋与春似乎没甚区别,只有那枝头嫩得让人心痒的一抹新绿,才让人恍然,终是到了春天。 行了将近一月,李薇竹与沈逸风到了夷陵。 在敞开的马车里,可见着枝头上的姹紫嫣红,已是花朝时节,家家都祭花神,闺中少女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谓之赏红,树下有闺中少女环肥燕瘦,云鬓花颜脆生生的笑声像是歌,流淌到人的心底,就连马车的速度也放得缓一些了。 “今个儿是花朝节,镇里的姑娘们都踏青赏红。”车夫说道。 “是很热闹。” “最热闹的不是这里,而是花神庙,那里头都是人,里面的牡丹花也好看的很。”车夫说道,花朝节除了赏红之外,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询问了花神庙的去处,花神庙后山下山连接着的就是集市,顺着集市就可以入镇,两人便决定往花神庙的方向去。 因为人多,都是赴花神庙烧香的,马车远远就停下,不肯再往前走。 沈逸风与李薇竹走在道上,二月的风还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像是想要钻入到人的骨头缝里,待到多行了一段,体内的热才驱赶走这刺骨的凉意。 刚开始的一段是行人与马车,再往里走,忽的斜生的迎客松 再往山上走,就是花神庙了,庙内前殿有花王及诸路花神的牌位。传说洛阳牡丹等十二位花神因得罪了玉皇大帝,被打入凡间,花神们便来到夷陵这一处,此地开满各种鲜花。人们为感谢花神对人间的恩赐,于是各花行集资建造了这座花神庙。 花朝节的当令小吃是“花糕”,这是前朝传下的习俗,每年花朝节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成糕,叫花糕赏赐群臣。花朝节的时候尚且春寒料峭,并无百花可采撷,集市上用的是茶梅,“半深半浅东风里,好是徐熙带雪枝”,在料峭春风之中,开的灿烂,开得沉醉,茶梅糕入口是香糯绵长,李薇竹用手捧着油纸,小口小口吃着花糕,面上绽着的微笑恍若花开。 因为喜欢吃,索性再买了几块,白芨拎着。 后山栽种各式的花,最为出众的就是芍药和牡丹了,牡丹被誉为是花中之王,有“官锦红”、“梨花雪”、“白玉带”等不下数十种名贵品种。 过了元宵,沈逸风就与李薇竹往回走,此时他的双腿已经是恢复如常,站在李薇竹的身侧,挺拔如松。与王兆银与段氏寒暄过后,终是踏上了海船。海船将他祥云蝠纹的袖口鼓起,带着飘然欲仙的味道,体内沉珂一扫而空,原本消瘦的面颊也丰润了起来,面若桃瓣,眼若春水。 顺着来时的路,再往回走,南方的秋与春似乎没甚区别,只有那枝头嫩得让人心痒的一抹新绿,才让人恍然,终是到了春天。 行了将近一月,李薇竹与沈逸风到了夷陵。 在敞开的马车里,可见着枝头上的姹紫嫣红,已是花朝时节,家家都祭花神,闺中少女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谓之赏红,树下有闺中少女环肥燕瘦,云鬓花颜脆生生的笑声像是歌,流淌到人的心底,就连马车的速度也放得缓一些了。 “今个儿是花朝节,镇里的姑娘们都踏青赏红。”车夫说道。 “是很热闹。” “最热闹的不是这里,而是花神庙,那里头都是人,里面的牡丹花也好看的很。”车夫说道,花朝节除了赏红之外,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询问了花神庙的去处,花神庙后山下山连接着的就是集市,顺着集市就可以入镇,两人便决定往花神庙的方向去。 因为人多,都是赴花神庙烧香的,马车远远就停下,不肯再往前走。 沈逸风与李薇竹走在道上,二月的风还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像是想要钻入到人的骨头缝里,待到多行了一段,体内的热才驱赶走这刺骨的凉意。 刚开始的一段是行人与马车,再往里走,忽的斜生的迎客松立在小小丘陵处。再往山上走,就是花神庙了,因为山并不高,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宽而矮,有性子急的,一步做两步走,两节台阶一迈,速速往花神庙的方向去,大部分的人,都是缓缓上山的,窃窃说着话,偶尔说到了开心处,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很快就到了花神庙,庙前是零星的花木,因为是二月,这花不曾灿华而绽,只带到日头再暖一些,开得热闹华美,沈逸风指出,这其中有“官锦红”、“梨花雪”、“白玉带”等数种名贵的品种,“旁的我就认不出了,须得开花了才知道。” 庙内前殿有花王及诸路花神的牌位。传说洛阳牡丹等十二位花神因得罪了玉皇大帝,被打入凡间,花神们便来到夷陵这一处,此地开满各种鲜花。人们为感谢花神对人间的恩赐,于是各花行集资建造了这座花神庙。 李薇竹听着寺庙的僧人介绍,慎重点头,沈逸风不觉莞尔,京郊的花神庙,也是有如出一辙的传说。 拜过了花神,就从后山而下,到了集市。 集市之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耽搁了一上午的时辰,李薇竹也有些饿了,恰巧此时嗅到了香甜的蒸糕味道。 花朝节的当令小吃是“花糕”,这是前朝传下的习俗,每年花朝节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成糕,叫花糕赏赐群臣。花朝节的时候尚且春寒料峭,并无百花可采撷,集市上用的是茶梅,“半深半浅东风里,好是徐熙带雪枝”,在料峭春风之中,开的灿烂,开得沉醉,茶梅糕入口是香糯绵长,李薇竹用手捧着油纸,小口小口吃着花糕,面上绽着的微笑恍若花开。 因为喜欢吃,索性再买了几块,白芨拎着。 这般悠闲度日,从琼州岛一路北上,在奔腾的江流上行船,越过巍峨高山,跨过小桥流水,上巳节的这一日,到了京郊。 上巳节是祛除灾祸,祈将吉福的日子,除了百姓与帝王水边沐浴,“东流水上自洁濯”之外,还有流觞曲水的文人雅事,比上次在夷陵所见的花朝节,更是热闹白倍。 李薇竹却望着北方,虽不可见,却知道不远处就是护城河,从城门而入,就是京都了。 虽然知道京都和其他的城镇没什么分别,都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街上都是人来人往,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进城,心里头说不出是怅然还是紧张的迷惘之感。 沈逸风似是看出了李薇竹的所想,说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正德大师。” 正德大师是青云寺的高僧,因为天生佛像,额心一枚黑色肉痣,耳垂圆润,一双眼更是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温润,故而,自幼的时候,便被送入到了青云寺之中,如今虽然自是而立之年,不仅仅是青云寺更是大雍难得的高僧,更是被人称为佛子。 上巳节这一日,来青云寺上香的人不少,沈逸风知道如何从僧人挑水的小道上山,避开旁人。 郁郁苍苍的竹枝叶被春风吹得沙沙,成了竹海听涛之景,这一条路上,果然不见人影,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青云寺的侧门。 守门的僧人显然是见过沈逸风的,侧过身子,让两人入了内。 从侧门入之前,一株浓密的榕树遮住了视线,入了侧门,才窥见青云寺的一角,白墙青瓦,屋檐雕着的瑞兽坐地仰天。 入了这一院的院门,听见了风中的铃铛声,铃丸被风摇动,撞在铃壁上,一下又一下,空气之中有清越的铃声在回荡。 从树下走过来了一位僧人,不消人引荐,李薇竹就知道来者便是沈逸风口中的正德大师,正德大师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年轻,见着李薇竹打量,他双手合十,露出了笑,带着缥缈的拈花一笑的佛性。 难怪被人称作为佛子,身后的白芨见着正德大师,双腿有些发软,若是刚刚正德大师对着她笑,只怕她膝盖一弯,已经跪下了。 “早起的时候,心中一动,原来是你回来了。”正德大师对着沈逸风说道,含笑的目光又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灵涵这一趟的外出,果然是有际遇的。” 沈逸风还能想起那时身中剧毒的愤愤不平的心绪,此时回想已经恍如隔世,莞尔一笑,“托黛山的福了。” “两位请坐。”正德说道。 青云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庭院之中可以听到香客往来之声,可以听到诵经之声,李薇竹听得更远,还能够听到人的说笑之声,这般的声响反而让这自成一方的天地越发宁静。 正德的手指握住了沈逸风的手腕,没有把脉之前他已经猜到他的身子已经痊愈,此时把脉之后,发觉李薇竹比他想象之中做得还要好。 “女施主医术高明。”正德大师说道,然后仔细看着李薇竹,他的眉心不着痕迹微微蹙起。 “这不是她原本的面容。”沈逸风知道正德在观李薇竹的面相,就解释说。 “阿弥陀佛,贫僧已明了。”正德含笑对李薇竹说道,“女施主是有后福之人,心思更是通透,凡事顺心而为即可。” 李薇竹双手合十,同正德大师回礼。 忽的耳尖听到了动静,孩童压抑的闷哼声响起,那压抑的闷哼声扯得她也是心中一疼,想要去看看。 想到了正德大师刚刚批语,顺心而为,便留下了沈逸风与正德大师详谈,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院门往刚刚听到的声响方向去了。 沈逸风也是晓得李薇竹的耳力,看着她往西南方向走去,便道:“那里是?” “寺庙之中童子所住的地方。”正德大师低眉敛目,“女施主与一位童子有缘。” 正德大师的话音刚落,沈逸风的口中便道:“谢怀溯。” 谢怀溯正是谢家二房的幼子,年幼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几近殇亡,得了青云寺的高僧批语,入青云寺修身念经得五年时间,沈逸风原本已经将这孩童忘得差不多了,因为李薇竹乃是谢家人,重新回忆谢家的人情世故,便也想起谢家还有一位幼童住在青云寺之中。 “你怎么知道,她是谢家人?” “她有一双谢家人的眼。”正德大师说道。 她的眼尚是生机勃勃,而不是谢家老太爷,往昔的志气已被消磨,带着垂垂老矣的老态,眼底说不出的疲惫。 先是闷哼之声,然后是石头滚动的声音,最后则是在草丛之中穿行的声音。 李薇竹终于到了这墙角边,她的心跳有些加速,上前走过茂盛的灌木丛,李薇竹见到了一个孩子。 穿着姜黄色的僧袍,他的头发被剃光,只留下青色的短茬,僧帽落在旁边,他的一双手捂着侧脸,因为见到了李薇竹,他整个人动也不动,像是匍匐在原地的一只可怜兮兮的猫儿,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惊恐之意,他的额头上有一块儿红肿。 “你没事吧。”李薇竹身后把孩子抱了起来,感受到自己双手抱住孩子的时候,他的身子就是一僵。怀中的孩子实在是太瘦了,僧袍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架在了竹竿上,这般年龄的孩童,面颊都有些肉呼呼的,一直等到许久,虚肉才会下去,而这个孩子,面上没什么肉,下巴尖尖,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孩子许久不曾有过这样温暖的怀抱,僵住身子,等到李薇竹双手环住他的身子,抚着他的背,身上才渐渐软了下来。 看上去是约摸四五岁的孩童,他的身子却轻得惊人,李薇竹毫不费劲儿抱起了他,还能够捡起落在地上的僧帽。 “小姐。”茜草想要上前抱住孩子,而白芨对着茜草摇摇头。 茜草有些不明。 白芨低低对茜草说道,“你看看小和尚的脸。”若是除开了小和尚瘦的惊人的面颊,他的面容秀气精致,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容貌和没有装扮的李薇竹,有五分相似。 这是…… 谢家的小少爷。 茜草急急看向了白芨,白芨也点头。 第114章 初识霍珍珠 李薇竹却浑然没有听到两人的话语,她的注意力都在孩子的脸上,“是不是脸划伤了?我看看。”李薇竹说道。 拿开了孩子的手,便发现了他捂着的脸有一道血痕,伤口的下方缀着鲜红欲滴的血珠儿,随着手被拿开,血珠儿低落在了地面上,沁入到了泥土之中。幸而伤得不是太重,李薇竹再看看孩子的手,也有细小的伤口,同样是被利草割过留下的痕迹。 “要是伤着了,不能用手捂着,邪毒入侵,会生热溃烂的。”李薇竹说道,从茜草的身上取下了木制竹筒,先用清水洗干净了伤口,然后用药粉洒在了伤口处,谢怀溯不过是身子轻轻颤抖,口中却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李薇竹的手指又落在了他额头上的红肿之处,指腹碰触,“疼不疼?” 谢怀溯摇头,声音软糯,“不疼的。” “别摇头了,等会头疼。”李薇竹说道,“一头撞在石头上,怎会不疼?”她摸过了红肿之后,幸而不太严重,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用热敷就可化解。 谢怀溯自幼生活在青云寺里,所见的都是男子,他年幼,僧人虽有拂照,却不像眼前的人这般温柔,他没有受伤的左手抓住李薇竹的衣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不同于僧人身上常年的佛香,她身上的药香和自己有点像。 “女施主生病了吗?”谢怀溯问道。 “你也没有剃度,喊我姐姐就是。”李薇竹说道,她抱着谢怀溯往旁边的八角凉亭方向走去,怀中抱着轻飘飘的谢怀溯,不累不说,心中还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姐姐。”谢怀溯小声地说。 姐姐说出口,两人心中都有些异样的情绪,李薇竹笑道:“乖。”四五岁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大都调皮的让人头疼,而不会像是眼前的孩子一样乖巧到让人心疼。 李薇竹已经走到了凉亭之中,她抱着谢怀溯坐下。 “姐姐生病了吗?”谢怀溯仰头问道。 “没有。”李薇竹摇头,“姐姐是个大夫,所以身上才会有药的味道,你是生病了吗?” “嗯。”谢怀溯点点头,像是小大人一样叹气,“我的病是好不了了,都说是活不过年底。今天是上巳节,前山后山是不是很热闹,我想去看看,所以才会偷偷钻出来。”他似乎生怕李薇竹觉得他不乖巧,就如此说道,“我平日里都是听师傅的话,狗洞是第一次钻,我第一次偷偷溜出来的。” “我知道。”如果不是第一次钻出来,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狼狈的模样,“我替你把脉。”李薇竹说道,她看得出谢怀溯的身子不好,有沉珂在身,但是具体病得如何,得把脉之后才会知晓,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才会让他说出活不到今年年底的话。 “不急的。”每次正德大师给他把脉之后,都要吃苦涩的汤药,然后是针灸,之后他就昏昏沉沉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今天是上巳节,我想看看,姐姐晚点给我把脉好吗?” “好。”李薇竹对着谢怀溯的眼,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你要想出去逛逛,我让白芨替你同正德大师说一声。” “不用的。”谢怀溯说道,“今天一早师傅就说,会有贵客临门,和我同住的几个,也去凑热闹了,没事的。” “那我让白芨在这里等着,要是等会来人问你,解释一声,你想去哪里?” “山腰有诗会,山下……”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去山下,“我想去山腰看看。” “好。”李薇竹抱着谢怀溯起身。 谢怀溯挣扎着要下来,说道:“我自己走。” 李薇竹想了想,就拉住了谢怀溯的手,带着他往前走,谢怀溯感受到女子手心的柔软,只是把手李薇竹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顺着墙边的小道走,越往前走,就越热闹,鼎沸的人声让谢怀溯的小脸兴奋地四处乱看,并没有到正殿,走到东侧的时候,就顺着石阶往下,曲折的小路在梅林之中延伸,隆冬时候梅花绽放,在白雪之中兀自芳华,幽幽芬芳。只是是春日,见不着梅花,梅枝上的新绿也煞是好看。 此时已经听到朗声的念诗声音,等到从梅林之中穿出,便见着热热闹闹的一行人了。 谢怀溯的呼吸急促,把李薇竹的手抓得更紧一些,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外人,紧张的小脸涨得通红。 李薇竹此时蹲下身子,干脆地把谢怀溯抱入到了怀中。 一个忽然从梅林之中窜出的女子,还抱着一个僧衣小和尚,这一举动很是有趣,有人就笑道:“小和尚,你被姑娘这一抱着,是犯了色戒。” 话刚说完,就有人发出了轰然的笑声,打趣一个四五岁的小和尚,这些人觉得颇为有趣。 “浑说些什么?”李薇竹还没有来得及发声,就听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扬声说道:“什么色戒,小和尚才一点点大,没看到好像身子不好吗?” “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情。”第一个说话的驳道。 “我还没有说,哪儿都是你挑事,佛门禁地,你就口中狂言,也不怕天上落个雷正劈到你身上。” “别理他,”李薇竹摸了摸谢怀溯的面颊,“心中有牛粪,看人都是牛粪,心中有如来,都是如来。” “他心里头就是一坨牛粪。”那个红衣小姑娘走了过来,看到了谢怀溯,“小和尚真好看,就是太瘦了些。”她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红唇娇艳若滴,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的转动,一席红衣明媚热烈得惊人,脖颈上带着的是金项圈,手上,鬓发之中也多是用今饰。若是旁人,豆蔻年龄用这般多的金饰品会有些压不住显得有些老成,而眼前的少女却不会这般,明晃晃的金和明媚飞扬的红,成就了最绚烂的她,也是青云山里最靓丽的一抹色彩。 谢怀溯有些害羞,往李薇竹的怀里靠了靠。 “多谢姑娘仗义执言。”李薇竹说道。 “你不嫌我多事就好。”红衣姑娘笑着说道:“我同你说了话,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搭理你,他们瞧不上我。” 李薇竹装扮过后,容色虽然是淡淡,却自有风流舒雅之意,气度非凡。红衣姑娘在那群人之中又是格格不入,就索性过来找李薇竹说话了。 “怎会嫌姑娘多事?”李薇竹笑了笑,“是刚刚说话的,太不懂得分寸。” “可不是?”她嗤笑一声,“瞧不上我的出身,反而顺着什劳子的贝公子,说话脏的比我家粪坑还不如。” 谢怀溯听到她说话,捂着嘴笑了起来,李薇竹也是弯了眉眼, “咦。”红衣女子忽然停下了,指着两人说道,“你们生的好像,笑起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李薇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想到了曾经沈逸风说过的话,住在青云寺之中谢家二房的幼子,她僵直了脊梁。她不想认祖归宗,那现在抱着她血缘上的弟弟,又…… 谢怀溯很喜欢李薇竹,听着红衣女子的话,“真的吗?我和姐姐笑起来很像?” 李薇竹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她确实很喜欢谢怀溯,“难怪我和你如此投缘,原来生的相似。” 谢怀溯小声说道:“这就是佛经里面的缘法了。” 听着谢怀溯的话,李薇竹心里头泛起了酸意,因为谢怀溯的身子不好,几近死亡,送入到青云寺后,勉强活到现在,只是一年到头,连爹娘也只见一次。教导他的人,是青云寺的僧人,小小年纪,一口一个佛法。 “原来你们也是刚认识。”红衣女子说道,“我们在亭阁里小坐,你抱着小师傅,也不嫌累得慌。” 谢怀溯有些不好意思,当即就挣脱了下来。 “我姓霍,家中行四,喊我霍四就好。”等到之后李薇竹才知道,这位霍四小姐,闺名叫做珍珠,所以才自称霍四。 “我姓李,叫李薇竹,表字黛山。”霍珍珠听到李薇竹有表字,越发确定她出身好,“我叫你黛山吧。” “好。” 李薇竹知道了霍珍珠的来历,她原先是住在江南的,霍珍珠的父亲是个商人,她的娘亲是渔女,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老年时候得女,十分欢喜,就给她起名为珍珠。爹爹在外出海赚了些钱,听说京都里各院女子可以进学,就在京都置办了产业,安置在京都。 “你现在在书院里头读书?”李薇竹问道。 “嗯。”霍珍珠点点头,这书院是极大人极多的,女院这边细细分来就有天地玄黄四班,并不按照年龄划分,而是按照学问划分,考校学问若是都拿到了特乙以上的成绩,就可以上升一位,男院的划分就更细致了,按照五行八卦来分的。 “我现在就在黄字班。”霍珍珠有些不好意思,“等到入了玄班,才有师傅起表字。”叹了一口气,神色郁郁,小声叹息,“我在里头,是岁数最大的了。要不是银子已经交过了,家里头又是为了我才来京都,我当真是不愿在里头念书的。” 书院里没什么说的上话的,这是她三个哥曾带她认识的人,可惜也说不到一块儿,玩不到一块儿。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谢怀溯以为霍珍珠为了大龄待在黄班,心中郁郁,就开解她。 小和尚劝说自己,加之谢怀溯眨巴大眼睛,很是可爱,霍珍珠伸手捏了捏谢怀溯的脸,“多谢小师傅开解,我好多了。” 谢怀溯又是羞红了脸。李薇竹不觉莞尔。 “小师傅的法号是什么。”霍珍珠问道。 “我不是青云寺的和尚,没有法号,只有表字,是叫做朗明。取得是,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崇祚,师傅希望我心朗性明。” “很好的表字。” 谢怀溯弯眼一笑,看到了远方有少女在踢毽子,五色锦鸡的毽子飞起,那少女腿绕毽子一圈再将其踢起,正是往外旋,叫做外金狮。接下来是倒燕门、搭腿门、拉丝、左右对花。 谢怀溯瞧得眼睛都挪不开,李薇竹拉着谢怀溯站起,“我们去看看。” 霍珍珠也对踢毽子感兴趣,就走了过去。 那踢毽子的是一个丫头,最后一招,毽子落在了绣鞋上,说道,“献丑了。”原本离得远的时候,李薇竹觉得这丫鬟踢得是极其快活的,走到近处,才发现她的脸上白岑岑的,躬身时候,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面颊滚落,滴入到泥地里。 “你这丫鬟的本事好,踢毽子踢得像是跳舞一样。”说话的人对着贝公子说道,“你从哪儿得的丫鬟?” “这算什么,”贝公子眉飞色舞,“我这丫鬟最厉害的就是跳舞了,我不是吹的,要是轮起舞,她都可以直接进舞乐院的地字班。” “你这牛皮吹大了,你怎么不说小丫头可以直接进天子班呢?”旁边的人笑道。 “说不定真可以直接进天字班。”贝公子挑挑眉,“让你们开开眼,我这丫鬟最擅长的……” 李薇竹注意到丫鬟听到这话,脸色更白了,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半晌跪下说道:“少爷,婢子身子有些不适。” “那就是见不得了,真是扫兴。”贝公子身边一个胖子,无趣地说道。 “跳一小段,助助兴。”一个麻子脸的人对着丫鬟笑道,“难得贝公子高兴,小玉姑娘,我是替你说话,要不然扫了你家少爷的面子,回去,你咯……”他拉长了音调,那没说出口的话,在场的人心中都明了。 见着自家少爷仍然是沉着脸,小玉咬牙便说道:“婢子身子确实不适,但是就像是廖公子说的,小玉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轻跳一小段,就当做是助兴了。” “胡旋,必须胡旋舞。”胖子一拍大腿,“只有胡旋舞才够劲儿。” “什么是胡旋舞?”有的不知道胡旋舞的,窃窃私语了起来。 “番邦的舞蹈,转起来那叫做一个好看。” 第115章 胡旋之舞 胡旋舞舞得热烈,抬手回眸眼波流转是风情,足尖点地旋转纷飞舞裙是飘逸,迈步仰身抬足昂首是翩然,跃步舞动转于空中是轻盈。 那舞忽然而至,于热烈处又戛然而止,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让人是目不暇接。 霍珍珠等到舞毕,李薇竹耳畔说道:“这小玉确实跳得好。” “嗯。”李薇竹身侧的谢怀溯重重点头。 外行人看热闹,如同李薇竹这般初窥门径的,品味出来的是那繁华舞乐下的伤痛,颤抖如同受伤雁虽然舞在空中,时而却垂下长喙,梳理雁翅下那隐隐作疼的伤口。小玉白涔涔而又汗渍渍的脸,让李薇竹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攫住,她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让人觉得甚至下一刻她就会撑不住倒在地上。 “我去看看。”李薇竹松开谢怀溯的手,“你站在这里等姐姐。” 谢怀溯的手被李薇竹放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想什么,小和尚?”霍珍珠想要学着李薇竹一般抱住谢怀溯,他却挣扎着摇摇头,“我自己就好。” 谢怀溯在李薇竹的怀里安静乖巧如同瘦小的猫儿,此时面对霍珍珠的时候,这只猫儿却露出了他的爪牙,霍珍珠的鼻头不解地轻皱起来,只当自己对孩子没有李薇竹那份天然的亲和力,也不强求抱着谢怀溯。 谢怀溯的鼻尖微微嗡吸,周身还仿佛还残留着李薇竹的温度与淡淡药香气息,明明不过是第一次相见,却难以忘却她的温和气息。他伸手点在自己面颊上的伤口纱布初,这里也是她残留的温暖。 小玉跳的好不好,除了李薇竹之外,便是那位贝公子心里头有数了。 那位贝公子好似有些不满,见着小玉惨白一张脸,周围的人也是叹服的模样,暂且放过了小玉,小玉松了一口气,勉强行礼之后,就绕到了旁侧去了。 “她去那丫鬟那里干什么?”霍珍珠原本以为李薇竹是找个地方如厕,谁知道,她去找的竟是小玉,不由得一愣。 谢怀溯说道:“姐姐会医术。” 霍珍珠愣道:“会医术?她不是世家出身?”因为谢怀溯开口,她把目光放在谢怀溯的身上,听到他话里的内容,又把目光移在了李薇竹的身上,此时见着李薇竹同小玉说些什么,伸手捏住了对方的手腕。 果然是个女大夫,霍珍珠一瞬间心里头有些复杂,凭着李薇竹的气度,她以为是世家出身的。 李薇竹带着谢怀溯一路走来,也说了不少的事情,谢怀溯知道李薇竹并不是世家出身,更何况,他自幼生在庙宇之中,对人的出身,尚是懵懂。年幼的他,晓得的是,李薇竹在外行走,自在无双,更有医术在手,妙手回春,可以救治人的性命。她做到了他所不及,他所盼望的事情,语气里满是憧憬,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不是世家出身,她在西南边陲的寨中长大,医术很好,第一次来京都,是为了要到医术院里修习。” 霍珍珠听言红唇抿成的线复又柔和起来,她素来并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想到李薇竹也从未说过她是世家出身,从胸膛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果出身不好,就更不应该招惹那个贝公子了。” “招惹?”谢怀溯的声音有些困惑不解,他黑白分明的眼里也写满了疑惑,“姐姐只是想要给小玉看病。” 谢怀溯生得好,孩童的眼眸又是最为清澈的,霍珍珠伸手捏了捏谢怀溯的面颊,“这个贝烨华没什么别的本事,心眼比针尖儿还要小,你姐姐给小玉看病,刚刚黛山又落了那个王诺的面子,只怕他等会要说些不中听的。” 谢怀溯急道:“我们快去看看。” 他就往李薇竹的方向走了过去。霍珍珠也跟在谢怀溯的身后,“你走的慢些。”她伸手抓住了谢怀溯的手。 他的手软软,手心有些凉,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手心会热的发烫,霍珍珠任由他拉着走,虽然李薇竹不是世家出身,她已经同她说了话,也同这群人处不来,就这般罢。 李薇竹的手正捏住小玉的手,指腹捏在她的虎口处,指尖揉搓颤抖像是奏琴。 “你和我这丫鬟十分投缘,做了我贝家的丫鬟,岂不是正好?”贝烨华双手环胸,声音拉长,带着漫不经心尾音,但凡见着李薇竹出手医治人,都认定了她出身的不显。 “我瞧着也是,这双手儿生的好,不说别的,如同搂着小和尚那般,搂住我,什么头疼脑热的,我顿时就好了。”贝烨华身边的人说着的话,让顿时场中的男子都发出了会心暧昧的笑,女子的面上飞上了红霞,低头不语,只当做没有听懂个中的含义。 “你混说些什么?我姐姐岂是你可折辱的。”谢怀溯的手捏成了拳头,他的眼被那愤怒的火焰烧的带着灼人的光。 他的这双眼……贝烨华一瞬间有些恍然,小和尚的眼让他想到了曾经一位老者,只是苍老的眼皮略抬上一抬,就给了他无比大的压力。“和尚都是六根清净,你哪里来的姐姐?小师傅,你这是六根不净啊……”好友的调笑的话扬起。 没有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根本不是和尚,这是……谢家人! 贝烨华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这里是青云寺,谢家二房的幼子便在这里。他孱弱的身躯,他的和其他谢家人如出一辙的那双眼。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在满是干黄枯草的荒原上蹦了一粒火星子,霎时间那星星之火就点燃了荒草,荒原上满是妖冶灼人的火浪,被风卷的那火更为狂狼,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的眼神里也压着些许的惶恐,仓皇的目抬起触及到了李薇竹的那双眼。 太像了,淡色琉璃般的目光疏冷,如月光泄地之水,他们两人的眼没有谢家老者的沧桑,有着的是这料峭春风里的初生的绿意,那是倔强的勃勃生机。 “你还瞪我……” 好友的话还没有说完,贝烨华长腿一伸,就揣在了他的腿弯处,膝盖一弯,就狼狈地跪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满是吃惊。 “他口无遮拦,”贝烨华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因为尴尬,他搓着手,局促之意一望便知,“你是小溯吧。” 贝烨华态度的转变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有聪慧之人,妙目一转猜到了小溯这一声的含义,又难免开始揣测,谢怀溯的这一声姐姐,眼前的这位少女,是谢家女的哪一位。 谢怀溯年龄小,满腔的怒火还没有发泄出来,便见着贝烨华态度的瞬时转变,殷勤的同先前倨傲态度,判若两人。还不等谢怀溯的那句你是谁开口,就听到了脆生生一句呼喊,“朗明少爷。” 听言,众人望了过去,李薇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谢怀溯一捏,她不由得看向了谢怀溯,他的眼在听到女子的声音时候,就仿佛是幽灯被点亮,摇曳灯火洞明一室。 “菡萏。”贝烨华喊道,听到了朗明少爷,更是定下了谢怀溯的身份。 来人着天青色的襦裙,青丝挽成单螺,面上面上淡施脂粉,容色只能说是寻常,仪姿却雅致温柔,观之可亲。叫做菡萏的丫鬟,听到了贝烨华的开口,面容露出了诧异之色,“大公子。”一双妙目仿佛在无声询问,贝烨华怎么在这里。 贝烨华的冷汗都几乎滴了下来,娘亲看起来是最为和善不过,可贝烨华是知道娘的手段的,菡萏可以说是娘一手□□出来的,若是因为她浅笑而看轻了她,是万万不敢的。更何况见着了菡萏,多半贝思怡是在的,左顾右盼道:“菡萏,我姐姐呢?” 菡萏笑了笑,对着谢怀溯说道:“怡小姐身子有些不大利爽。” 不大利爽四个字一出,霎时间谢怀溯眼眸里的火焰就熄灭。他显而易见的失落,让李薇竹的心尖好似被细小的针扎着,泛着疼,她能做的,是把手心里的那只柔软小手,抓得更紧一些。 “我没事。”他低落地说,抬起头的时候,那黯然又如同雨后初霁的轻雾被暖阳蒸腾的消散,大大的眼里盛满的是对贝思怡的关切,“姐姐没事吧。” 菡萏的眼看着的是谢怀溯,眸色温润,声音也是清淡如水,“怡小姐没什么大碍,是老毛病了。” “这位姐姐会看病的。”谢怀溯摇了摇李薇竹的手臂,对着菡萏说道。 菡萏一笑,她本是容色寻常,笑起来的时候却格外温柔可亲,“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寒暄的时候,贝烨华一行已经离开,只余几人,伫立于凉亭,微凉的风吹得人气爽神清。 如同平地惊雷,李薇竹蓦然听到了那位怡小姐的头疼之症,谢家的二夫人也是关切的很。脊背霎时间就起了冷汗,凉风吹得□□在外的肌理也耸立了鸡皮疙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翰林谢家?” 菡萏眉心微蹙,很快复又舒展开,“是的。”既然才知谢怀溯的身份,她为何与这般的小和尚亲昵?压住心中的疑问,面上是不动神色。 李薇竹的手心是濡湿的汗水,侧过头,可见着漫不经心的谢怀溯,僧衣下右脚提着地面上的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手指微松想要松开他的手,谢怀溯就抬起了头,像是疑惑不解李薇竹的动作。 第116章 心中的慌乱 他的眼澄澈又明亮,黑白分明的眼里是湿漉漉的润,就那么触不及防撞到了李薇竹的心底,他的那双会说话的眼好似在无声询问,为什么要松开他的手?等着李薇竹有任何的动作,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李薇竹的手,鼻头皱起,就连眼底也弯着浅笑,好似在为自己的举动得意。 笑容太过于绚烂,略略慌乱的心,因为他的表情和举动而似凌霄找到了攀附之木,心有归属而烂漫开着花,洵美且异。李薇竹不会知道,她此时面上的神情温柔到了极致。 谢怀溯被她的微笑鼓励,仰着头说道,“怡姐姐是我干姐姐,她待我很好。”谢怀溯摇着李薇竹的手,“她身子不大好,身子有些不利爽,头便疼的难受,姐姐你会医术,可以替她瞧瞧吗?我挂心怡姐姐的身体,但……”他的语气低沉,眸色也暗淡,“我是不能离开青云寺,姐姐你替我去瞧一瞧她好不好?” 他的情绪写在他的脸上,写在他的眼底,他这样的看着她,恍惚之中让李薇竹想到了也曾有一个人,如此关心关切贝思怡的身体。两人的剪影重合,复又匆匆分开,他们有相似的轮廓,却有不一样的眼。 好似所有的人都喜欢贝思怡,心中是思绪万千,李薇竹却分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啊。”声音里是干涩,如同磨砺在砂纸上一般。先前遇到贝思怡的时候,她便心中不喜,彼时不过是新生的叶片,细细绕绕挠在人的心底,此时疯长成了一片草原,让她想要拿出火把烧了这草。 “姐姐?”谢怀溯也听出了李薇竹的声音里的涩意,“你嗓子不舒服吗?”把李薇竹的手攥的更近一些,他三步作两步走,拉着李薇竹就想要往凉亭里站,“青云山的山风有些凉,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那担忧淌在他的眼底,李薇竹的心中一软,她不喜欢贝思怡,甚至第一次想要抛开医者的身份,任性一回不去给贝思怡瞧病,但是她怎舍得让谢怀溯担心受怕?更何况她也有些好奇贝思怡的病症,窥其面色,并不像是沉珂在身,为何现有生母替她夺天山雪莲,此时又有身子本不大好的谢怀溯心中挂念。 侧眼瞧着谢怀溯,他的身子才当真不好。心念一起,柔软的指腹压在脉搏处,手指摩挲他细腻的手腕内侧,如果是寻常孩童,就算是脉搏再浅,她也可以断出大概,而谢怀溯的脉搏她在此时却断不出。长睫掩住了眼底的忧虑,清了清嗓子,温声说道:“我没事,姐姐是个大夫,身子很好,你无须担心。倒是你,身子不好,我替你看看脉,如何?” 听到李薇竹的声音恢复如常,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我在山里头跑来跑去,是习惯了的,别看我身子不大好,却从没有生过风寒。”伸手拉住李薇竹的食指,摇着她的手,“说好了,现在不把脉的。” 对于谢怀溯的撒娇,她抗拒不了,只能够应道:“那就晚些罢。” 菡萏见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怎的好似他们两人才是一家人一般,眉眼并不相似,因为一个温柔浅笑,一个摇手撒娇,就觉得相似极了。甩开莫名的思绪,“不知道女大夫住在何处?”菡萏客气说道,“回去秉了夫人与怡小姐,好让人下帖子。” 菡萏的本意是要打发走李薇竹,李薇竹听懂了菡萏的言下之意,只是攥着兀自懵懂的谢怀溯的手,怎么也说不出下榻的客栈,提出告辞。 白芨开口便道:“我家小姐初至宝地,还不曾安顿下,修整一番后自会拜访。你家小姐的病症也是老年历了,想必也有用惯的方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白芨的话让菡萏心中有些不舒坦,也看轻了李薇竹,猜到了谢家的家事,所以攀附上谢家,若是正儿八经给人看病的,怎会说出不急在这一时的话语?毕竟医者父母心。 看了一眼李薇竹抓着的谢怀溯的手。有心想要叮嘱谢怀溯几句,却看到了他眼底浓浓的依恋之意。菡萏无法,只当做谢怀溯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喜欢了李薇竹,这会儿怎么都不肯松开李薇竹的手,也只能在李薇竹在场的情况下,细细把放在寺庙之中的包裹里的东西,告知给谢怀溯,假托是贝思怡的嘱咐。 谢怀溯一一应了下来,山风灌满了他的衣袖,吹鼓得如同一只布袋裹住了瘦弱的惊人的他。他本是鼎食之家的富贵公子,应当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这般餐风饮露,想到谢怀溯的寿数,菡萏眼底划过了一丝怜悯,那怜悯如同飞燕掠过水面,转瞬即逝但到底留下了一圈圈涟漪,谢怀溯这般和李薇竹在一起是不妥当的,她也并不多说什么,有谁会和将死之人,多计较些什么呢? 她的声音越发温和,叮嘱让谢怀溯行事小心些,若是有事情就托人捎信,便转过身子。 李薇竹的手心一紧,便觉察到谢怀溯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一些,低头看着谢怀溯,面上是难掩的失落与伤痛。 “怎么了?”李薇竹蹲下身子,视线与谢怀溯平齐,孩童的眼是黑白分明的,瞳孔黑亮,眼白无一丝血丝,所有的情绪都写在其中。 “我……”谢怀溯还想要勉强让自己快活些,触不及防,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身上没有贝思怡身上的脂粉香气,没有大姐谢薇梅身上的书香淡淡,没有二姐谢薇兰身上沾染的佛香袅袅,她身上是淡淡的苦涩的药香味道,不似他身上的药香那般浓厚,缥缈却隽永,好似口中含着的绿茶叶片,初入口是苦涩,入味是回甘。 他想说出俏皮话,说怡姐姐不来看他也没关系,想说等到他身子好了就可以下山了,刚一开口,却是呜呜咽咽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呓语,双手环住李薇竹的身子,他的手是那样的用力,抓皱了她的衣衫,小脸埋在她的肩头,让两个丫鬟只见得到他抖动的肩膀,他头埋着的地方一小块的水渍扩大。 他的泪水润了外衣,湿了内衫。李薇竹的手拍着他的背,刚开始是想让他发泄情绪,等到后来内衫也湿了的时候,就担心他哭得过多伤了身子,“好些了吗?你要是再哭下去,这老天爷也跟着你一块儿要哭了。” 原本是朗朗晴日,山风不知道吹了那一块儿的层云,层云堆砌,掩住了日头,山风越发料峭,便吹来了更多的云,如此这般,晴日就多了阴沉,像是要下雨了。 谢怀溯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在青云寺中长大,听着的是暮鼓晨钟,入耳的是梵音佛语,低眉敛目心是宁和,从未有过这般的情绪大起大伏,打了一个哭嗝,心中有了羞意,抬手就想用袖子擦拭眼泪。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感受到了面上的细绢布,“我自己来。”哭过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谢怀溯从李薇竹的手里接过了手帕,擦拭泪水,手帕上有着的是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味道,嗅着这个味道,他的唇瓣翘起几不可查的弧度。 李薇竹抱着谢怀溯,原先就知道他瘦弱的惊人,此时抱着他,更是觉得他瘦到只有一把骨头,心中一阵阵酸意,只是把谢怀溯抱得更紧了一些。忽的有人碰了碰她的手,是白芨在朝着一个方向努嘴,李薇竹顺着她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着那着青衫之人临风而立,正是沈逸风。 李薇竹站起身子,想要同沈逸风招呼,才惊觉怀里的谢怀溯尽是浅浅睡了,他身子羸弱,这般恸哭让他累极睡了过去,现在李薇竹一动,他就惊醒,长睫扑棱如同蝶翼,半遮住迷惘的眼,他竟是一时半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风头里睡了不好。”李薇竹温声说道,“等会回房休憩。” 谢怀溯点点头,看向了沈逸风的方向,眼底里有些茫然,像是想了一会,想起了沈逸风的身份,从李薇竹的怀中挣出,便对着沈逸风行礼,“沈哥哥。” 沈逸风知道谢家的稚子在这寺庙之中,之前却从不曾见过,此时便打量这位谢家稚子,见其身材消瘦,小脸更是瘦到脱了相,唯有一双眼依然是亮如星辰,如同初见时候见到李薇竹时候那般,于尘埃初却难掩其光华。与其往来两句,也是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便予了他一块儿串在手腕上的香珠。沈逸风送了物件,李薇竹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送的东西,还是在白芨的提醒下,想起了先前买的一块儿玉佩,便递给了谢怀溯。 沈逸风送的是黄碧玺带珠翠饰十八子手串,黄碧玺是晶莹锡透,珠翠是绿玉可爱,谢怀溯把手串绕在手腕上,手里拿着的是李薇竹送的玉佩。并不是多名贵的玉,雕琢着的是两尾灵动的游鱼,绿玉不通透的地方被雕琢成了莲叶,那一丝瑕疵被琢成菡萏初绽,一尾游鱼恰巧似轻吻在花骨朵儿上。 李薇竹见着谢怀溯把玩她送的玉佩,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不过是在边陲小城里赶早集的时候,花了三两银子买下来的,清了清嗓子,道:“这玉不大好,你拿着玩,等到过些时候,我得了好的,再送你。” “它很好。”谢怀溯的声音细细小小,他抬起头,两靥晕上淡淡的红,笑意到了眼底漾了出来,“我很喜欢。” 第117章 见嫡姐 “喜欢就好。”李薇竹有些局促,过往的日子里,她在村中给孩童看过病,一路行来,或是跳脱或是沉默或是大闹的孩子,她都鲜少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在没有猜到谢怀溯的身份之前,她还有许多的话想要同谢怀溯说。此时知道了谢怀溯的身份,加上菡萏已经离开,没有外人在场,她就讷讷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千百条的头绪,想要说出口的时候,就像是被搅成一团的毛线团的头,扯不出来后面的话。她有什么立场去问?她能说些什么? 谢怀溯的手指搅着小鱼玉佩上的红色络子,细细长长的丝线绕在他的手指上,心中是欢喜异常,指尖也是如同炫舞一般转动着,忽的就听到李薇竹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原本欢快转动的手指蓦得停了下来。 李薇竹的话刚落地,便自觉说错了,她想要同谢怀溯多说些什么不好,怎的说这句话? “也好。”李薇竹听到了谢怀溯的声音。已经是日暮之时,西边的暖阳不知什么时候从厚重的层云之中脱出,将那层云都染得红彤彤的,连带人的面庞也笼着红。那抹红印在穿着僧衣的谢怀溯的侧脸上,显得他本就苍白的小脸惨淡的让人心惊。 而这样的他,脸上却扬着,谢怀溯的小手攥着玉佩,嘴角扯起上扬的弧度,“要是再晚一些,太阳落下了,就不好走山路了。”眼底翻滚着情绪,像是眼眶噙着泪,细看却有并无泪水。 “不急的。”“也是该下山了。” 李薇竹和沈逸风是同时开口,说不急的是李薇竹,她听到沈逸风说的话,眉头微微竖起,睨了他一眼,对着谢怀溯忙道:“不记得的,你忘了我先前与你说,我是惯常走山路的。” 谢怀溯看了沈逸风一眼,仍是摇头。 李薇竹知道沈逸风刚刚说的话,让谢怀溯上心了,因为着急而挑起的眉,挑的更高了。 沈逸风见李薇竹的模样,低低笑了,“下山晚一些我也不打紧。” 李薇竹心中一松,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话,刚想要对谢怀溯说话,便听着沈逸风道:“可是怀溯就不大适合走了,且不论视野,单是夜风,只怕就有些受不住。毕竟……”沈逸风对着李薇竹一笑,原本呷在唇边的浅笑荡漾扩散开来,“你可是要和我们一起下山的。” 李薇竹和谢怀溯俱是一愣,李薇竹素来是不怀疑沈逸风的话的,面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弯腰把谢怀溯揽在怀中。 沈逸风一直知道李薇竹是笑得很好看的,就算是装扮了一番,面容刻意装扮的平淡些,一双灵眸澄澈似湖面,此时李薇竹怀中抱着谢怀溯,她笑着,那笑意流淌到眼底,就像是流水之中注入了一味灵动的鱼儿,鱼尾划破宁静湖面,让其波光粼粼。 天上有一枚暖阳,她的眼底也有暖阳。 谢怀溯尚自有些晕晕乎乎,“可是我从没有下过山啊……”他低低低说,他怎么能够跟着下山,因为当年正德大师的批语……他在山上都甚少见过家人,平素甚至只见过一次祖父,谢家其他人竟是不得见,唯有思怡姐姐,因为只是干亲,所以才得见……他怎么会跟着下山?诸多的念头在他的脑中打转,抓不着头绪。 “正德大师与我说的。”沈逸风想到在禅房之中和正德大师的话。他双手合十,低眉敛目,耳畔是大雄宝殿传来的沉重的打钟声,因为隔着远,伴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敲木鱼和念经的声音,组成了缥缈的佛音。 正德大师与佛有缘,天生佛像是他与佛结缘,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一见便心生敬畏,佛利通达,初勘天命,他还没有开口说李薇竹的医术,正德大师就让他带着谢怀溯下山。 沈逸风在没有见到谢怀溯偎在李薇竹的怀中之前,以为是让谢怀溯跟着他,他还想着,该用什么身份带着这位谢家小公子回府,现下恍然,是让李薇竹带着谢怀溯的。 谢怀溯还想说什么,只是李薇竹的脸贴着他的面上,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少女面颊柔软而温暖,她温柔道:“山下很热闹的,我会照顾好你,别怕。” 他身子僵后又软了下来,“好。” 与正德大师告别后,两人就多带了一个穿着僧衣的孩童。 男子卓尔不群,女子清秀温柔,沈逸风和李薇竹两人原本就是惹眼的存在,多了一个谢怀溯,此时更是显眼。久居在山中的谢怀溯哪里见过这样的市面,很是局促不安。 谢怀溯先是有些紧张,就连呼吸声也是粗重,等到了后来,身子不再僵直,就连手心里的濡湿也慢慢干燥下来,李薇竹心中也是松快了些。 从青云寺到京都的南门,不过是寥寥几里路,在镇上寻了车马行,雇了马车,等到华灯初上,城门将落之时到了京都。 李薇竹犹记得初入漳阳城,赞叹城池的雄伟,一路行来,她也见过不少的城池,想着京都也大约和襄阳、洛阳诸城差不多,等到亲见的时候,才发现这城池,来得更为巍峨。青砖石城墙七八丈高,垛口外悬着灯,灯壁被牢牢固着,烛火星星点点摇着,透过红色的壁,摇出光的暖意,宇墙后有穿着铠甲的士兵肃穆巡着,京都的宵禁竟是比其他的城池来得更晚一些。这宵禁也是新近才改的,连沈逸风也不知道,他与李薇竹两人原本是想要安顿在青云寺山下的客栈,还是谢怀溯说宵禁改晚了,才定的如城。 踏着星月斑斓与灯火摇曳入了城,南北走向的是朱雀大街,十分宽敞,数十辆马车同向而行都毫不困难。 谢怀溯的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等到目光凝在一辆马车上,便挪不开了。 李薇竹顺着谢怀溯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辆栗壳色的楠木马车,青色帷帐因为马车的行进撩起细缝,初春的风就钻入到了马车之中,看似并没有什么寻常,只是比旁家的马车行的更慢一些。等到那马车近了,李薇竹便见着了马车的侧面帷幕上,绣着一只飞鸟,其翼温柔垂下,似是护着什么。 李薇竹还没有看清,那帘幕忽的就伸出了一只手。 十指纤纤,指尖和手腕悬着珠串,珊瑚珠一粒粒红色动人,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帷幕被撩得更开一些,便露出了女子清丽的容颜来。两缕细软的发丝垂在耳畔,是尚未及笄的少女,五官端正,肤色白皙,只是眉宇之间那怯懦的气质极大削弱了她的娇俏。 撩开之后碰到了李薇竹的目光,像是被一惊,就放下帘幕。 李薇竹低头,想要对谢怀溯说些什么,此时刷的一声,马车的帷幕再次被撩起。 若是先前那少女的动作是不急不躁带着恬淡的适意,而此时的动作就带着急切了,另一个明艳的少女露出了她的面容。 她的五官轮廓与李薇竹不装束有五分的相似,两人差异最明显的就是眼,李薇竹的眼灼灼其华是桃花满了枝头,她是潇潇秋雨中黄叶飘零。 她是谢薇兰。 几乎是一瞬间,李薇竹就洞悉了她的身份。 听到文瑞和说起一个光头的小和尚,谢薇兰就撩开了帷幕,谁知道还不曾注意谢怀溯,便先见到了李薇竹,心中升起的便是她生面善,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再看看李薇竹牵着的谢怀溯,瘦瘦小小不经风,心中升起怜惜。 随着马车的驶离,谢薇兰的一双眼几乎都不够用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身上,一会儿又游离在谢怀溯的身上。 坐在内间的文瑞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知道你忧心你那个在青云寺的弟弟,你瞧小和尚……”“你身子不要再往外倾了,小心掉出去。”“若是你想要仔细瞧瞧,不如停下马车……寻个由头,与那小和尚说话。” 李薇竹纵然是耳力极好,到了后来,她也听不清文瑞和究竟在同谢薇兰说些什么了,她只是看着谢薇兰,她乌压压的发髻里斜插一根璎珞步摇,细碎的金链子悠悠荡荡,亮了李薇竹的眼,马车行得越来越远,只能从金色的尖尖判断出,她犹自侧着头看着他们几人。 谢怀溯和李薇竹同时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薇竹不欲让谢怀溯怅然,便扯起了唇角,“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她的手,放在谢怀溯的脑袋上,揉了揉。 “那是谢家的马车。”谢怀溯小声地说,细小的白牙咬住了下嘴唇,做出思考的模样,“不知道是哪位姐姐?” “是你嫡姐。”沈逸风说道。 偶遇了谢薇兰,接下行到客栈,谢怀溯便和李薇竹滔滔不绝说起了谢家。说那谢家的图腾,代表的是庇佑与守护,说起谢家的底蕴,也说起了贝思怡。 行到了福礼客栈门口,沈逸风停下了脚步。 京都一路走过来,沈逸风半步距离在前,此时在李薇竹踏过门槛的时候,他只是站在客栈的对联两侧,李薇竹回头的时候,见到明灭的烛火在他的面上跳跃,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既然已经到了京都。”沈逸风说道,温声细语,“我也该走了。” 第118章 回王府 离开? 听到沈逸风的话,李薇竹的面色一白,他要走的消息好似一只巨手攫住了她的心,五息之后,苍白的面色才重新被血液灌入,带了红润。 行程的后半段,刻意忽略了他要离开,既然已经入了城,他是要回去的。 她抬眼看着沈逸风,今日里她仔细打量过谢怀溯,仔细瞧过谢薇兰,现在认认真真看着一路行来最为熟悉的他。长眉斜飞入鬓,漆黑瞳眸如点黛,高挺鼻梁微翘薄唇。她一直知道他是俊朗的,此时月下灯下的他,更是让仔细瞧着他的李薇竹,面上飞上了红霞。 李薇竹在看沈逸风的时候,沈逸风也同样打量着她。 看到他说他要离开的时候,一瞬间苍白的脸;看到她抬眼仔细看着他,面容认真如给人看诊;看着她渐渐害了羞,长长睫毛抖动若蝶翼和敛。 冷寂的空气之中,也带了暧昧的味道,谢怀溯不懂两人之间的情愫,却也瞧出了不一般的景致。 面上涨得越发红了,明眸里也是潋滟的水意,就连眉梢也带着盎然的春意,沈逸风心中一动,竟是想低头,用唇擦过她的额、擦过她的眼和她的饱满欲滴的唇。勉强按捺住冲动,沈逸风只是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发簪。 沈逸风的动作很快,不等着李薇竹拒绝,抬手就替她簪上了这根发簪,他抬手的时候,袍袖擦过李薇竹的鼻尖,广袖里有淡淡的皂角的香气,是沈逸风的味道。 “这两日得了空,我就来寻你。”最后留下这句话,沈逸风就离开了。 这股子羞意冲淡了离别的惆怅,李薇竹的面涨得发红,一直到了客栈里头,用凉水泼了面,那滚烫的让人发烧的温度,才消缺了些。 茜草心细而沉稳,她晚间陪着谢怀溯,李薇竹与白芨则是住在一屋里,简单收拾过后,李薇竹敲了谢怀溯的门。 谢怀溯瞧着是李薇竹,有些惊讶,他穿着的是中衣,白色的中衣衬得他的小脸有些发黄,显得气色更差了,“姐姐不累吗?” “你忘了我说过,要给你把脉的?”李薇竹说道。 谢怀溯是不愿让李薇竹给他把脉的,耍赖了两回之后,见着着实推脱不过,就让李薇竹的两指搭上他的脉搏。孩童的脉搏与成人相比,更为微弱,脉象和成人也有细小的差别,李薇竹闭上了眼,房间里一瞬间便沉默了下来,只听得到谢怀溯浅浅的呼吸声。 谢怀溯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他见着李薇竹的面色越来越沉,知道她瞧出了他的病,大约也知道他的短寿了,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猛地听到烛火烧到了杂质,发出了噼啵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烛火也因势炸开一个火花,烛火一瞬一瞬跳的更旺,整个房里也是明灭不定的暖光。烛火忽的又小了下来,像是即将要熄灭,谢怀溯想到了自己的病,胸腔的浊气一呼而出,成了长长的叹息。 “姐姐。”谢怀溯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别给我把脉了。” 李薇竹闭着的眼打开了,她的目光复杂。如果说半年前,不曾遇到沈逸风,不曾有过干娘的指导,她是断不出谢怀溯的脉象的。她会断不出他的病症由来,只断的出他的脉象是死相,无力回天之症。和沈逸风相比,他的年纪太小了,又是自幼染上这毒,病已入骨里。现在她就算是知道了他的病因,想要救治好谢怀溯也是极难得。他年岁太小,中的毒虽然没有沈逸风中的深,却因为时间太久,从表里浸入了骨里。 “为什么不把脉?”李薇竹的声音有些干涩。 谢怀溯又动了动胳膊,想要再次从李薇竹的手里抽出他的手臂,只是李薇竹抓着他的胳膊,他的气力又不足,抽不出他的手臂。 “姐姐。”谢怀溯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那根即将熄灭的蜡烛,“我就像是那烛火一样。” 李薇竹顺着谢怀溯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见着了那烛火黯淡。从绣凳上猛地站起,拿着一把银制的小剪,减去一部分的烛蜡,拨弄烛蕊后,原本细小的火苗又恢复了生机。 “这不就好了吗?”李薇竹温声说道,既然和沈逸风的毒来自一处,她既然有法子解开了沈逸风的毒,也定然有法子能够解开谢怀溯的毒。要知道,当时给沈逸风医治的时候,还要四处去寻药,一路上得到的药材,还有多的,炮制后用在谢怀溯的身上便可。只是,谢怀溯的身体底子不好,到了青云寺同僧人同吃同住,身子亏空,用药上的分寸,和沈逸风是不一样的,她还得细细揣摩。 目光渐渐坚定起来,看着谢怀溯还有些忧心,摸了摸他的头,“姐姐是大夫,你这病我是治过的。”这是指的沈逸风,想到了他,就想到了他临别时候替她簪的发簪,想到他袖笼里的皂角的淡淡香气,面上一红,声音小了些,“你与他的状况有些不同,但我总要试试,另外,我仔细揣摩一下你的脉案,最好寻个人探讨一番。”李薇竹的话不敢说的太满,此时忽然想到了干娘,若是干娘在京都之中就好了,眉心蹙起,隆成尖尖,谢怀溯的状况确实不大好,若是带着谢怀溯去襄阳,他一路上恐怕吃不消,谢怀溯是不能同她上路的。 李薇竹心里想着,手上摸着他的头,手心里是绒绒的痒意。 谢怀溯有些不自在,却也舍不得这片刻的温暖,见着李薇竹皱眉,小声说道:“姐姐若是给人治过,那就试试,好与不好,都不打紧的。” 怎能不打紧?若是治不好,谢怀溯的性命就断送了,李薇竹心想着要给干娘写一封信,同时也要在京都之中,打探一番,这京都之中还有哪些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越早给谢怀溯驱毒越好,他的身子根本经不得耽搁。 谢怀溯以手遮口打了一个哈欠,李薇竹手上的动作一顿,“你困了,就早些休息。” 谢怀溯想说自己不困,谁知道又打了一个哈欠,只好不好意思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李薇竹见着他的动作,拉住了他的手,递给了他一方手帕,“小心眼睛红了。” “恩。”谢怀溯点点头,听着李薇竹嘱咐,若是晚上饿了或者有什么要求,吩咐屏风后的茜草就是,晚上起夜的时候,一定要披上衣裳,不能着凉了,云云。絮絮叨叨的话让暖意在心中流淌,让谢怀溯也零星想起,似乎幼时也有人这样叮嘱过他,忍不住抓住李薇竹的前襟,把脑袋埋在她的怀中。 李薇竹也回抱了谢怀溯,轻柔地笑着,心里被装的满满的,半晌,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最后说一句好好休息。 谢怀溯是简单洗漱,李薇竹回到房里的时候,白芨已经要了热水。 脱了衣裳,搭在屏风上,搭着白芨的手,入了浴桶,热水浸润了身子,舒服的长叹。清水吻过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撩起清水,双手在面上揉搓,渐渐那被裹在脂粉下的素净的面显露了出来。不过是寥寥的数笔描绘,就成了不一样的面容。 李薇竹取下了头上的发簪,由着白芨帮她洗漱,双臂搭在浴桶的边缘处,把玩那根发簪。桃木雕琢而成的发簪,花蕊分毫毕现,一只小虫翅膀竖起,也不知道是刚刚落在这枝头,还是即将飞离灼华桃花,这是沈逸风自己雕刻的发簪,想到了他,李薇竹的耳尖都红了起来。 白芨轻轻笑了。 李薇竹有些不大好意思,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浸入到了水中,两息之后,又钻出了水面,乌压压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 “和那些放在一块儿。”李薇竹把发簪递给了白芨。 “是。”白芨用巾子小心擦干了发簪,就和刚刚取下的钗环放在一处。 白芨在服侍人上,总是贴心的,水温保持的不冷不热,她的手法或轻若重,皂角被搓出白色的细小泡沫均匀的涂抹在发丝里,十指灵巧揉搓按压,绷着的头皮都觉得松快些,李薇竹闭着眼,又想到谢怀溯的病上来了。 白术应当要轻三千,是不是加一些人参?人参会不会对他太滋补了些,也与天山雪莲有些相冲,不如用红参?红参也不大好,不如用太子参?太子参倒是可以,手指敲在木桶的边缘处,李薇竹一一想着,在心中删删减减,想要凑成一个方子,只是左思右想,都有不完备之处。 轻柔的手按压在太阳穴处,手指掠过她的眉心,让蹙起的眉被抚平。 “小少爷的病,很麻烦吗?”白芨问道。 “恩。”李薇竹应了一声,“我没办法。”她的声音有些怏怏的,“若是干娘能过来替我瞧上一瞧就好了。也不能一味等着干娘,你素来是个伶俐的,这几天也不用你在客栈里候着,没事的时候多打听一下,京都之中有哪些大夫,医术高明。” 李薇竹的吩咐,白芨自然应承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小姐,你和小少爷……” 李薇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先瞒着吧。”身子往下沉了沉,氤氲的水汽好似晕了她的眼积蓄了一满池的泪水。 第119章 谢太傅 第二日李薇竹一清早写了信,让白芨寻人邮寄到襄阳城,顺带打探消息。 等到叩隔壁的房门,才发现谢怀溯早已经穿戴好了,穿的不是僧衣,昨个儿入了城之后,茜草寻了成衣铺子买了孩童的成衣,改了几处之后,现在已经是穿戴一新。 李薇竹替他带上一定瓜皮小帽,谢怀溯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我记事起,穿的就是僧衣了,会不会怪别扭的。” “不会。”李薇竹打量谢怀溯的气色,他眼底有些淡淡的青色,“没睡好?” “睡得好……”谢怀溯见着李薇竹要给他把脉,就改了口,“有些不大习惯。客栈的床太软了。” 李薇竹想到了自己在寨中也是睡的硬邦邦的床面,刚到漳阳城的时候很不习惯。“我做一点安眠香。” 谢怀溯生怕麻烦了李薇竹,连连摇头。 “不麻烦的。”李薇竹说道,“起的这么早,困不困?” “在青云寺每日里是要跟着师傅做早课的。”谢怀溯说道,“姐姐困不困?” “我也不困。”李薇竹拉着谢怀溯的手,“我们去寻些好吃的,再四处走走。” 煦日和暖,春风也少了料峭的温度,带着和煦与暖,幽幽拂在人的身上。吃的是李记烧饼,火烙饼在师傅的手下灵巧被切开,夹着切好的驴肉,用勺子浇一勺味美的卤汁,伴着豆泡汤,吃的人眯着眼畅快地摸着肚子。 谢怀溯住在青云寺,一直是茹素的,第一日吃荤若是吃多了会泄出来,李薇竹不敢让他多吃,谢怀溯只觉得口齿生香,寺庙里的斋菜虽然说有些也是仿造肉食做的素肉,和这味道香浓的卤驴肉是完全不一般的味道,腮帮子被塞得满满的,眼睛也幸福的弯起,如同贪吃的小豚鼠。 李薇竹不觉莞尔,低头用汤匙送了一口豆泡汤。 “师傅,老规矩,带走。” “好嘞。”师傅说道。 这家早餐铺子的生意是极好的,来买了带回去吃的,不在少数,李薇竹原本是不在意的,只是听到了师傅问道:“谢太傅的身子好些了吗?这几乎大半个冬天都不曾见到你给老太爷买饼子吃了。” 姓谢的太傅,李薇竹停了动作,谢怀溯不如李薇竹耳聪,仍自吃着。 “都是老毛病了,天气暖了就好一些。”跑腿的老者说道,“等到再过两日,我们老太爷说,要自个儿过来坐着吃,还是刚出炉的火烙饼味道好。”一边说着,一边拇指立起,“京都独一份!” 听到人的褒奖,师傅笑的是眼睛眯起,他一边说话,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下,剁得碎碎的驴肉就放入到切开的烙饼之中,这分量要比在这里吃饭的所有的食客的,都要多一些。 “你还是这么客气。” “毕竟是给谢太傅的。” 等到那位老者买饼的老者离开的时候,李薇竹才注意到,他竟是缺了一只臂膀的,走路的时候,空着的那一侧,轻轻晃动。 “姐姐,你在看什么?” 谢怀溯侧过头,用手帕擦着嘴角。 “没什么。”李薇竹说道,心中却想着,也不知道谢太傅是生的什么病。 李薇竹没曾想到第二日的时候,就再次见到了谢太傅。 若是有人,其貌不扬,偏偏在人群之中,你第一眼总是会落在他的身上,因为他的背脊是挺得很直,像是韧劲十足的竹子,或许风过得时候会弯了竹枝,等到风静之时,又直直向天伸展。他还有一双谢家人的眼,或许说,自己所见到谢家人,眼自这位老者传下的。谢薇兰有他眼底的淡淡疲惫,谢怀溯有他眼里的坚韧,而她自己,李薇竹忍不住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 “姐姐。”谢怀溯对着李薇竹招招手,等到李薇竹凑近到他的嘴边,从口中呼出的湿热的空气,喷在她的耳廓上,钻入她的耳道里,听着他细细小小的声音,“那个老爷爷,同你生得好像。”顿了顿,“我也有点像他。”他的声音越发小了。 如果说,她可以轻易地认出谢薇兰的那双眼,看得出谢怀溯的眼同自己肖似,那么和谢老太爷的眼,则近乎是一模一样。像是蓬勃的野草被燎原之后第二年也会有嫩生生的翠绿从冻土里钻出,满是坚韧和希望。 李薇竹还没有收回眼,就和谢老太爷的眼碰到了一起,他也是一愣,拄着拐杖,就往他们两人所坐的桌子走了过来。 心跳陡然快了一些,李薇竹强迫自己看着老者的腿脚,他腿脚不利索,是生了什么病? “两位。”谢老太爷说道,“介不介意拼个桌。” 因为谢怀溯喜欢这一家的吃食,加上昨日睡得好睡得早,今日里他们来的比昨天还要早,大约也是因为太早了,所以这家热闹非凡的食肆,人并不算太多,还有空着的桌子。只是谢老太爷的拼桌请求,李薇竹和谢怀溯都没办法拒绝,他便坐在了李薇竹的对面,坐在了谢怀溯的身侧。 他因为李薇竹的那双眼落了座,见到了谢怀溯,注意力却放在了谢怀溯的身上。 “你多大了?”谢老太爷问道。 谢怀溯说了年龄。 谢老太爷便说道,“你也太瘦了,怎的不多吃一些?”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摇摇头,“早晨吃的太多也是不好的,一日之计在于晨,要食得精而不是多。也够了。” “是我身子不太好。”谢怀溯说道。 李薇竹沉默着,右手捏着勺,搅拌着豆汁,弯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开来,看着谢老太爷拄着的拐杖,雕琢的是龙头,龙头被手心摩的发亮。 谢老太爷顺着李薇竹的目光,“这是龙头拐杖,是先帝赐予我的,说起来,这得来还有一小段的故事。”他的目光里有着怀念。简单讲了龙头拐杖的来历,李薇竹听得入迷,更遑论是谢怀溯了。不愧为两代帝师之人,说话不徐不缓,用词看似浅白,却极其精准,娓娓道来却不会平淡如水,波澜起伏的过去尽数在他的言语之中。 他年纪大了,面上满是皱纹,就连精力也比不上从前,说几句,往往就要养生息,但也可以窥见,曾经的风华正茂,指点江山侃侃而论。 说着话,就连豆汁凉了,也仍然没有说完。临到末了,那位谢老太爷说道:“还没有上学,你可有字?” 谢怀溯摇摇头。 “我送你一字,可好?” 谢怀溯点点头,等着谢老太爷赐予他的字,起字是慎之又慎之事,李薇竹晓得,谢怀溯也猜到了谢老太爷的身份,若不然,也不会答应谢老太爷给他起字的请求。 低头思索,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长顺,长长久久的长,平安顺遂的顺。”并无其他的含义,不过是望他一路顺遂,人生的路上行的长久一些。李薇竹的眼有些热意,低头不让人见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谢怀溯也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字的含义,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他怕辜负了祖父的好意,他的表情有些为难。 “这两个字,你看可好?”谢老太爷再次开口,他的声音里有着不着痕迹的期盼,那双饱经沧桑的眼里含着的是期待。 谢怀溯的目光触及到祖父的眼,再也拒绝不了长顺两个字,仰着头,应了长顺这个字。 “好。好。好。”谢老太爷连说三声好,好似应了长顺两字,谢怀溯的人生也会如此一般。满是皱纹的面容也绽开了笑,像是菊花一般。 谢老太爷还送了谢怀溯一枚压袍角的玉璧,玉璧上结着褪了色的平安扣,玉璧被人时长把玩摩挲,泛着润泽的光,那褪了色的平安扣,是谢老夫人在世的时候,结成的络子,若是谢怀溯嫌弃颜色暗淡了,让丫鬟重新结一个就是。 “这个样式,可少见的很。”谢怀溯的手抓着玉璧,对李薇竹说道,“是不是?” 这平安扣李薇竹见过类似的样子,但不会这个时候扫了兴致,看了过去,认真点头,“挺好看的。” 谢怀溯把玉佩纳入到怀中,“明日起,我就挂着。” 谢老太爷笑道:“你喜欢就好。” 除了谢怀溯之外,还要送一样礼物给李薇竹,只是今日里没有带过来,等明日清晨,再来这家食肆,把东西赠与李薇竹。谢老太爷不知道李薇竹与谢家的渊源,只从谢怀溯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她是他一位极其信任的姐姐,有医术斐然。 对于礼物,李薇竹是推辞的。 谢老太爷手抚须道:“此物须得习医的人才用的上,我强留着在身边,不过是因为是当年内子所制。今日与小友相识,也算是缘分了。” “既然是尊夫人所制,那就更珍贵了。” “是金针。”谢老太爷见着李薇竹执意推辞,便道:“长顺颇得我眼缘,见着小友,心中也是觉得可亲,这金针赠予小友,若是用金针治好长顺,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这般说来,李薇竹就不好继续推辞,“好。” 第三日的时候,李薇竹与谢怀溯到食肆的时候,谢老太爷已经坐在了食肆之中,对着两人招手,李薇竹见着装金针的木匣,用的是上好的楠木,只是雕工并不细致,寥寥数笔祥云纹路,有两道过了界。 “这是我少时,雕刻着玩的。”谢老太爷说道,“你快打开看看。” 雕刻木匣赠与谢老夫人,与沈逸风曾做过的事情,倒是一般。李薇竹想到了鬓发之中簪的那根桃花簪,面上一红,低头打开了木匣,见着金光闪闪,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静静地插在黑色的绒布上。 瞳孔不由得放大,拿起了一根金针,与银针不一样,金更软一些,所以少有做成金针的,因为不足以穿刺入穴道,而现在手中的金针,却和一般的金针不大一样,金光闪闪,却又不至于太过于柔软以至于无法穿透肌理。是金与银的合金? 李薇竹心中想着,伸手拿起一根针,细若毫毛的金针就随着她的捻动,轻巧地就陷入到了她的手背上。 谢怀溯没有料想到李薇竹就会这般的把金针插入到肌肤之中,“姐姐。”他张开口,结结巴巴。 李薇竹看到谢怀溯眼底的关切的含义,再看看谢老太爷,也同样是关切之意,浅笑道:“不碍事的。”说话的功夫,右手覆在了金针上,只见得是金光一闪,还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她摊开手,素白的手掌里静静躺着的就是一根金针。 “好,厉害。”谢怀溯说道。 曾经的谢老夫人也是通晓医理之人,谢老太爷见得多了,也知道李薇竹的这一手有多难得,想到第二层送的是曾经谢老夫人批注过得医书,越发觉得赠与李薇竹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李薇竹的手指拂过每一根的金针,“这……太贵重了。”她的眼底有赞叹,有不舍,这当真是一套极好的金针,恐怕世间也是独一份了。 谢老太爷见着李薇竹看中了这套金针,皱纹都舒展开来,轻笑道,“第二层还有。” 李薇竹正想要打开第二层的时候,忽的听到了哀嚎之声,那声音凄凄惨惨戚戚,一眼望过去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对面不远处的门口。 “娘。”一个梳着两个小髻的丫头从身后抱住了她娘亲,呜呜咽咽哭着好不可怜,“你别跪了,小心伤着了肚子里的弟弟。” 第120章 辨男女 听了女童的话,自然把目光放在了那妇人的肚子上,春衫下那肚子隆起,确是个怀了身子的妇人,李薇竹与谢老太爷的眉心隆起,形成了一模一样弧度。 这让刘达超的眼皮子一跳,他昨个儿他是听到老太爷答应了要送李薇竹金针的,心中有些不赞同,他的目光放在了木匣上,金针的尖儿犹自亮闪闪的很是夺目,第一层的金针已经很是惊人,第二层的物件儿那就更了不得了,里头放着的是一本薄薄的行医札记,另外则是两本被老夫人注过了的医书。老夫人的医术只能说是稀疏平常,若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成亲之后就不再行医。只是……就算是医术并不高明,手中的医书却很难得,更何况,老夫人与老爷伉俪情深,老夫人去了之后,老爷经常翻看老夫人曾经的行医札记,此时却把老夫人曾经最为珍视的医书给赠送了出去?! 再看看李薇竹与老太爷两人,两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发现对方动作与自己一致之后,隆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抿起的唇瓣翘起相似的弧度,微微颔首,往妇人的方向走了过去。刘达超上前把木匣包裹好,跟在两人的身后,想到了二房那早夭被婆子丢弃的婴孩,也难怪老太爷要把这些送给李薇竹,只希望她的医术要好些,又或者起码有传人能够把医术传下去。 谢老太爷的腿脚不利落,李薇竹与他说了几句,就行得更快些,走上了前,“娘,娘。”女童的声音越发锐利,让近前的李薇竹,耳都被震得有些发疼。李薇竹蹲下身子,与那妇人四目相对。她的眼底似乎飞快闪过了些什么,李薇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妇人就垂下了头。 给人看诊是望闻问切,李薇竹的手捉住妇人的腕子,还想要说话让女子抬头,就听到吱呀一声,那人的大门打开,女童的尖锐声音也戛然而止,妇人紧绷的身子也松快了些。 李薇竹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你既然有了身子,莫要这般。有什么话,站起来慢慢说。” “是啊是啊。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反而是我们的不是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有些阴阳怪气,带着刻薄的味道,“毕竟我们李家是行医的,而不是杀人的。” 行医? 绵柔的春风夹着那庭院的味道,送了出来,李薇竹却没有闻到略带苦涩的药材的味道,而是脂粉气息,那是青衣婆子身上的味道。 “嬷嬷可怜可怜我。”那妇人抬起了头。她抬头之后,众人便是惊呼出声,只因为她的两颊过于消瘦而凹陷着,面色也是蜡黄。刚刚只是一瞬,李薇竹没有瞧清楚这妇人的面,此时她仰着头说话,终于看清楚,除了干瘦得不像个怀孕的妇人之后,她的额头上有青紫,右边显然之前伤过,还没有好全,长长的隆起的伤痕昭示了当初伤得究竟有多重。 李薇竹的目光滑向了妇人隆起的肚子,这妇人过于消瘦,就显得她的肚子大的让人触目惊心了,几个月?这般的身子,莫不是快生产了?李薇竹的眼皮子一跳。 “若是我不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妇人说着,深深对着青衣婆子叩首,“那我这条命还有招娣这条命,都没了。”声音带着哭腔,悲缠肌骨,抬起头的时候,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滴落到地面上,黑色的水渍晕成圆形。 妇人哭得是悲切,围观的周遭有人听出了其中的伤疼,有些心软的妇人发出了议论声。李薇竹忽的听到了老者的叹息声,那是谢老太爷的声音,李薇竹不由得抬头看向了他,他对着李薇竹摇摇头。 李薇竹明白了谢老太爷的意思,如果要是别的病,她若是看得出,自然会给妇人看诊,牵扯到了辨男女,谢老太爷让李薇竹不要趟这浑水。李薇竹松开了抓着妇人的手,既然这一户人家是行医的,总不至于让妇人在他家的门楣前生了事,辨肚子里男女的这档子事,她是不愿参与到其中的。 谢老太爷摇头的原因也很简单,“辨子圣”李旬的事情,他是记得的,与李薇竹有些眼缘的他,自然不愿意她插手这事。李薇竹原本是半蹲在妇人的身侧的,此时她对着自己点头,同时站起了身子,谢老太爷的眉心舒展开,知道李薇竹不愿意插手,心中一松。 “你来评评理。” 李薇竹只是刚刚站起身子,就被人抓住了臂膀,李薇竹呼疼一声,皱起了眉,青衣婆子抓住了李薇竹,此时像是没有看到李薇竹痛苦的表情,对着她说道:“谁不知道,以前能够分辨出男女的,是我们家的老太爷,我们家的老太爷已经归隐山林十几年了,到哪儿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辨是男还是女。这会儿不知道是谁打听出了老太爷曾经的名声,每日里在我们药铺堵着,不知道今天是怎么摸到了我们老宅的后门,就在这里闹着。我听到了一刻都不敢耽误,就过来开门,要是肚子里有个好歹,那我们李家,可有千张万张嘴都说不清楚。”她说话像是个炮仗一样,却说得条理分明,在场的人,有人应和着。 李薇竹道:“这位嬷嬷,我不是京都人士,不大清楚这些事。若是想要寻个公道,找个本地人的好。” 那青衣婆子上下打量着李薇竹,并没有看她的脸,只是虚虚打量她的身子,然后忽的用力嗅着,之后一拍大腿就说道:“你身上并无病色,身上却有弄弄的药香味道,你一定是个女大夫了。” 青衣婆子凑近了和李薇竹说话,口腔中的气息和脂粉气息袭来,李薇竹往后仰了身子,都无法避开,脑子有些昏昏涨涨听到青衣婆子点了她大夫的身份,脱口而出,“是。” 谢老太爷的眉头再次聚拢,刘达能一直看着老太爷的面色,“您的身子?” “我没事。”谢老太爷摆摆手。 青衣婆子的面子一喜,拍了大腿说道,“你既然是个大夫,自然要留你下来,评评理了。有谁能比大夫说话更中肯?况且,这会儿府里头也没有个能给人看病的,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一个老婆子也不中用,还需要一个大夫照看着,要知道她怀得可是两个。” 青衣婆子的话让李薇竹抬起头看向了她,她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比划出二,面露喜色,嘴唇裂开露出发黄甚至还有些发黑的牙齿,笑容里得意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娘。” 孩子的锐利刺耳的叫声再次响起,只见那妇人晃了晃身子,有人说道:“生产本就不易,你看着身子也不大好,肚子里头又有两个,还是先站起来,莫跪了。” 那一声的关切是一个引子,众人交口道:“是啊是啊,身子不好,就别跪了。”“你有什么苦衷,好好说就是,还是身子重要。”“不是还有一个女大夫?若是有什么不平事,让那个女大夫帮着评评理,一定是不依不偏的。”此时从李家宅子里跑出了一个小厮,拿出了一把椅子,有人搀扶着妇人坐了下来。 青衣婆子的一只干枯的手还牢牢地攥着李薇竹,她心中知道自己是走不掉了,左右环顾四遭,有人揽住那女童的,有人手中安抚那妇人的,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众多人交杂的声音,好像是成了一个漩涡,她被卷在其中,陷入涡心脱离不得,动弹不得。 “姐姐。”李薇竹感觉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是谢怀溯,他整个人也都偎依了过来,小声地说道:“她没事吧。” 听着谢怀溯的话,心中一暖,李薇竹道:“我帮忙照看着,不会出事的。”她所要做的是帮忙护住那妇人而已,至于妇人腹中孩童的性别鉴定,与她无干。打定了注意,李薇竹对着那不肯起身的妇人说道:“我观你的面色,确不是身子强健之人,腹中又是双生子,你既然求到这户人家,想来还是想要腹中的孩子的,坐好罢。” 旁人劝那妇人她都不肯起身,李薇竹说话之后,她却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薇竹见状心中略宽,忽的听到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循声望了过去,是谢老太爷。 心中咯噔一声,李薇竹还没有琢磨出所以然,就听到那婆子说道:“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我们家老爷不出手,而是这能够分辨腹中孩童性别的,我先前也说得是清清楚楚,是我家归隐山林的老太爷。”青衣婆子的声音洪亮,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分明,“莫说京都里头,这整个王朝,有谁能有我家老太爷那样的本事?孩童尚未出生,就能辨出是男还是女,这是通天的本事呐。” 青衣婆子的手攥得紧,她的声音震得让李薇竹没有办法用心分辨心中的那一点不安和不对劲,心如鼓擂,听着她继续说道:“这样的本事,李家的上下老小竟是无人学到,若说是有一人能学到,那就只能是跟着老太爷身边的一位干孙女儿了。你的事情,先前你跪在我家老爷面前,我也听得分明,诸位听我说道说道。”青衣婆子三言两语就说了妇人的来历,原来,这妇人生平不顺,母族凋零,原先公婆就不喜她,入了门之后生了不少的事故,刚开始丈夫喜爱她颜色,而后也渐渐厌恶了妇人,生了一胎女儿之后,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说是妇人的八字不好,所以才会克母族之人,现在克了夫家。从此之后,丈夫对她是非打即骂,她在夹缝之中小心求生,夫婿抬了平妻也忍了下来,一心只想要生个儿子,后半辈子得以傍身,这次怀了双生子,她原本想着,若是有男孩儿自然是极好的,万一又是一对女孩儿,亏损了气血,补回来之后,再徐徐图之,生个男孩儿,谁知道,再次遇到了那算命先生! 婆子说话阴阳顿挫,引得众人像是在听说书先生说书,心中无不好奇故事的后续,妇人低头不语,但众人见得她的双手紧抓着衣裙,把衣裙都捏的皱了,衣裙的裙摆上低落的泪水晕染了圆形的水渍,站在妇人身侧的女童也是豆大的泪珠儿从眼角滑落,便知道青衣婆子所说的不假,心中叹妇人的命苦,更好奇故事的后续,那算命先生又算出了什么来? 婆子见着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隐蔽地看了李薇竹一眼,看到了她有些不耐的神情,心中一凛,不敢继续卖关子,若是砸了事,她可担不起责任,很快就说了故事的结局。那户人家前些日子得了算命先生的话,如果要是腹中的孩童是龙凤胎,则是大吉可以压住妇人的八字,今后一家也是顺遂平安,如果是两个男孩儿,那就是上上吉利的事情,不说是平安顺遂而是万事如意,这两个男童是灵秀俊杰人物!若是有男孩儿,一切都好,若是两个女婴,那就是大大的不妙,因为这八字是阳气罡正,放在女儿身上,煞气太过,克双亲克祖辈,家业凋零是也。 “也就是因为这一桩事故,她才会求到了这里,若是误打了男婴,她是罪人,若是当真生下了一对女婴,也没活路,所以必须要知道腹中的孩童是男还是女,才能有生路啊!”青衣婆子咋舌,夸张叹气,“你说是不是?”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李薇竹说得,她捏着手腕的部分让李薇竹有些发疼,只是李薇竹仍然警惕着,并不说任何的话,无论如何她都不预备参合到这件事,若是其他的时候,她或许还会心软,想法子替妇人断出腹中孩童的性别,给她一条生路,而现在青衣婆子捏着她的手腕不放,她心中的不安已经扩散到整个胸腔。 见着李薇竹不回答,青衣婆子并不介意,她仔细看着李薇竹,像是刚刚没有看清楚,此时才认真看清楚一般。 “咦。” 她面上的皱纹都更深了些,像是发现了什么,面色一点点肃穆起来。 忽的,李薇竹感觉到青衣婆子松开了手,李薇竹经不住往后小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何,她心跳得骤然急了起来,心擂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她看着那婆子,此时的角度逆着光,竟是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到黑黢黢的面她的身后是灿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 “你是……薇竹小姐?” 第121章 李家的小姐 谢老太爷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自从见到了青衣婆子抓着李薇竹不放,便觉察到有人在设计李薇竹,只是为什么要设计一个独自进京的女大夫?觉得李薇竹身上没什么可以让人算计的,谢老太爷自然就觉得有人针对谢怀溯?谢怀溯是二房的幼子,本就命途舛测,他心中怜惜,怎能容得他人算计? 他后来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谢怀溯的身上,同时也低声嘱咐了刘达能警戒起来,心弦紧绷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薇竹两字,轰然一声,心中有什么坍塌,双目瞪如铜铃,他猛地看着李薇竹,身子更是一晃。 “老太爷。”刘达能惊住,上前一步连忙扶住了谢老太爷。 李薇竹听到了动静,扭头就看到了谢老太爷右手捂着胸口,表情扭曲,想也不想,就往谢家老太爷的方向走去。 青衣婆子见到李薇竹要走,有些急了,对着三三两两已经散落到人群里的护院试了一个眼色,人就立即围了过来。看热闹看得确实是开心又自在,见着有壮汉围了过来,有些机敏的就往外退了退。国人速来是爱看热闹的,有人抽身,也有人挤上前,一时更加热闹了,那坐在椅上的妇人,也抬起了头,双目含泪看着李薇竹。 李薇竹已经走到了谢老太爷的身边,不管其他人对着谢老太爷问道:“哪儿不舒服?我替你切脉可好?” 谢老太爷看着李薇竹,恍惚中响起了也曾有人这般看着他说过这样的话,彼时他在外隐去了谢家子弟的身份,在外游学,因为丢了盘缠,在滁州给一个富庶人家的子弟做伴学,外出陪着那人郊游时候,被马蹄一脚踢在了膝上,他疼得直不起腰,周遭是那些人的哄笑声,因为疼痛眼泪也挤了出来,那群人反而笑得更换,“你哪儿不舒服?我替你看看。”他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她,她穿着的是红色骑装,神采飞扬坐在白马上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那一丁点的火苗就落入到了他的心底,在他的心原上烧得一片通红。 “谢老太爷?” 李薇竹的声把他拉回到了此时,他看着李薇竹,嘴唇动了动,薇字并不是族谱上的排字,而是他夫人在世,最喜欢《诗经》当中的《采薇》一篇,所以孙女儿辈都用了薇字,他想要问她,她是被李荀收养,李荀为什么用的是薇竹二字,和二房丢了的那个孩子,有什么瓜葛? 心跳骤急,面上注入了血,涨得发红,他弯了腰,抚在胸膛的右手也按压的更紧了一些。 “老太爷!”刘达能失态,扶住了软软即将要倒下的谢老太爷,他本就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时受到的惊吓大了,直接晕厥了过去。 “把他放平。”李薇竹扬声说道,“人都散开一些。” 李薇竹说话的时候,青衣婆子凑了过来,“大小姐,薇竹大小姐,我话还没有说话呐。”说完就伸手要捉住李薇竹的衣衫。 李薇竹一心只在谢老太爷身上,刚刚青衣婆子唤她薇竹确实让她分了心神,此时虽然不知道到到底什么在候着她,却也没心思去和青衣婆子纠缠,“你放开。”一把拍开了婆子的手,蹲在了谢老太爷的面前,手指拨弄开他的眼睑,飞快打开他的口,简单检视过,把手放在他的手腕上。 谢老太爷并没有什么大事,李薇竹把脉之后终于放下心来,让刘达能让谢老太爷半坐在地上,手指捏压在他胸前背后大穴,那双眼缓缓再次睁开。 刘达能问道:“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李薇竹收回了手,说道:“在这里缓一缓,回去休养就好,你们老太爷应该吃的是红参养荣丸,中午的那一粒提早服下就是。” 就连服用的什么药都能把出来,刘达能流露出赞叹的神色,应了下来。 “人醒了,醒了。”“这人看着好生眼熟,是谁?”“我瞧着也熟悉。”“这可是谢家的老太爷,这女大夫穿得看着是寻常,这下可是走了运道了。”“我觉得这个女大夫也不简单,没听到刚刚秦嬷嬷喊她是什么大小姐吗?”“李家什么时候有了个大小姐了,我怎么不知道?”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响起,秦嬷嬷听到了有人谈论起了李薇竹,就扬声说道:“我本来还不确定,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刚好说到我们老太爷收养的大小姐,就正好遇到大小姐了。谁知道,就见到大小姐露这么一手,这么好的医术就是从我们老太爷的手中学到的了。” 李薇竹扶起了谢老太爷,面沉如水看着那秦嬷嬷,对方眉眼之间的喜悦和得色显而易见,听着她接着说道:“说起来我们老太爷的医术,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为厉害的就是分辨腹中的胎儿是男还是女了,十几年前是京都之中赫赫有名的御医。喏,他先前写了一封信,说得就是已经把所有的本事都传给了认的一门干亲,叫做谢薇竹,也就是你。还画了一幅画像附在信中,我一开始的时候没仔细瞧,没有认出来是你,刚刚仔细一瞧,谁知道,随手抓的一个女大夫,想要帮忙做个见证,谁知道竟然撞上了自家人!真是巧啊。” 那秦嬷嬷是滔滔不绝,阳光下可以见着她的唾液都飞溅了出来,李薇竹的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那里是刚刚这位秦嬷嬷死死捏着的地方,随手一抓?一个巧合?李薇竹是不信的,她的目光放在了那个大着肚子的妇人身上,又移到了秦嬷嬷的身上,她们想干什么?为的是辨肚子里孩子的男女?那信不可能是祖父写的。 秦嬷嬷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叠纸,既然针对的是李薇竹,之前所有的物件都准备的齐全,此时李薇竹摇头,秦嬷嬷想也不想就拿出了这事前炮制好的“证物”,抽出最后一张,扬起手让众人看得清她手中的画作,“你们看,是不是?”似乎生怕别人不信,伸手把画作给了围观的众人。 议论声不绝于耳,李薇竹的神情越发冷漠,谢怀溯弄不清楚当前的状况,小手收紧抓着李薇竹的衣摆。 李薇竹抬起头看着周遭的人群,刚刚一心挂着谢老太爷,没曾留心,此时注意到了人群之中那魁梧有力的护院,这秦嬷嬷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她心中明了。忽的目光触及到了谢老太爷,他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什么都说不出。 李薇竹一笑,便对他说道:“您费了太多的心力,刚刚昏厥过去,人虽然没事,这会儿说话有些困难,没什么大碍,回去喝口水就好了。”顿了顿,声音极轻地说道:“谢老太爷,这里的事情,都是针对我的,与怀……长顺没什么干系的。” 谢老太爷自然看得出这是针对李薇竹的局,可嗓中像是有热痰堵着,唇张张合合却什么都说不出。 “别急。”李薇竹伸手抚了抚谢老太爷的背,“多谢您替我忧心了。”她呻之一笑,短短的相处时间,她是极其佩服谢老太爷的学识与风度的,得了他的关心,心中是感激的,但是化解当前的局,她并不准备依靠旁人。 说话的功夫画作绕了一周,又回到了那秦嬷嬷的手中,她对那怀孕的妇人说道:“先前我不是同你话不是说了一半吗?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学到我们老太爷的本事,那就是眼前的大小姐了。” 如同惊雷一般,众人哗然,纷纷议论了开来,辨别腹中胎儿的男女,这可是一门绝学,身为妇人,谁不想提前知道腹中的胎儿是男还是女,家有妇人的,也想要知道胎儿的性别,看着李薇竹的目光越发灼热了起来。 有按捺不住的,就嚷嚷了出来,“李大小姐,您能不能帮瞧一下,我家婆娘肚子里怀得是男还是女。”“我也要瞧一瞧。”“还有我。”更是有怀了孕的妇人,当即不管不顾,直接挤到了李薇竹的面前,因为怀了身子而浮肿的脸带着讨好的笑,“大夫,帮忙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后面有人嚷嚷道:“先来后到啊,我先说的。”那胖妇人仗着生的粗壮,硬是挡住不让后面的人上前,把粗壮的腕子伸到李薇竹的眼前,迫切地希望李薇竹出手给她诊脉。 热闹的像是要过节一样,为了抢着到自己面前好方便号脉,虽说没有大打出手,也是推搡辱骂,比唱戏还要热闹。李薇竹心中有些凉意,嘴角却翘起讽刺的弧度,忽的想到了祖父曾经说过的话,他一生之中最为后悔的,就是那一次醉酒后显露出辨胎儿性别的本事,李薇竹想着那时候,李家人把孕妇带到祖父面前,他只怕也是自己此时的心情。 “水。”谢老太爷艰难地抓着刘达能的手说道,他是如此的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这……”刘达能有些犹豫,今个儿只有自己跟着老太爷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万死难辞,此时自然是不愿离开的。 谢老太爷能说出一个字已经是极限,他说不出话,却死死抓住刘达能的手,双目几近龇裂。 刘达能软了下来,“是。”应了下来,他对着李薇竹说道:“我们老太爷想要现在就开嗓,是不是现在喝下了热水,就能够开嗓了。” 李薇竹看着谢老太爷,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她已经说了眼下的这般都是针对她,与谢怀溯无关,而他执意现在就要开嗓,是在担心她吗? 那疑问没有说出口,李薇竹就见到了谢老太爷虽说是缓慢但是坚定点点头。 鼻头有些发酸,低头掩住了失态,李薇竹道:“热水还有罗汉果就可以,罗汉果我丫鬟药箱里是现成的。” “还请小姐帮忙照看,我去店家那里套杯热水,速速就来。” “是。” 第122章 .李家少爷 “闪开闪开, 都堵着我家后门做什么?” 有人不耐烦的拨开了人群, 原来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两个侍从用臂膀推开了人群,替那位锦衣的公子哥儿辟出了一条路。蜀锦经线彩色纷繁, 云龙八宝是银线拧成股组成, 边角上流云纹随着走动, 银银闪闪仿佛真的带着波光一般。贵公子衣着华美, 反而衬得他面色不大好, 面白而带着黄,眼下青色眼珠也带着淡淡的霾似的,呼吸不均走路也似飘飘,俨然沉于声色犬马,身子亏空的厉害。 那人先见到了李薇竹的衣裙,呼吸急促起来,眼里也冒出了绿光, 待到见到李薇竹的正脸,立即就大失所望, 口中也咕囔道:“我还当是有绝代佳人, 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没见到美人, 一群人簇拥着让他心烦,“都围着这儿干什么呢?” 小小打断了节奏,众人又围了起来,不去管这富贵人家的少爷,而是往李薇竹的方向挤过去,而秦嬷嬷一看到锦衣少爷,有些慌了神,这混世魔王怎的回来了?还走得是后门,对着护院招手,很快就稳住了局面,这也让锦衣少爷看到了秦嬷嬷,挑挑眉懒洋洋对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秦嬷嬷忙不迭上门,同时也用余光留意着李薇竹一行,若是他们离开,得立即拦下。 “你这老货在这里做什么?围了这么多人,护院也在,怎么不把他们都轰走?” 秦嬷嬷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弯腰说道:“三少爷,你怎么走的是后门,这里人多手杂,我们进门慢慢说。” “我不进去。”三少爷是赌输了钱,回来拿银子的,“看到了你正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进去找我娘,找她要一百两银子。” “夫人不在,老爷也出去了。”秦嬷嬷小声说道,“这里人多,先进去?”她只想让这位三少爷,先进房门再说。 三少爷眼珠子一转,如果父亲不在,倒也可以进去,应下了之后说道:“这围着干什么?让护院把人都轰走。这么多人,弄得像是西市一样,吵得人心烦。” 李薇竹听到了李家三少爷的说辞,心中一动,有了主意迈腿作势要走,而李家的护院立即拦在她面前,李薇竹便扬声说道:“你们家三少爷不是吩咐你们清场?你拦着我作甚?你们家三少爷的话难道不中用?反而要听秦嬷嬷指使?” 李有泽的脚步立即就停了下来,秦嬷嬷心中是叫苦不迭,“三少爷,我让护院拦住她,是有些缘故的,若是老爷知道,也会这般做,等晚些时候老爷夫人同你细说。” “既然是父亲吩咐的。”李有泽漫不经心说道,“把人弄进来吧,旁边老的小的,不走的话,一起弄进来。”老的指的是谢老太爷,小的则是谢怀溯了。 “这……”秦嬷嬷有些为难。 李有泽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他输了钱本就心情不利爽,人群闹哄哄吵得他心烦,现在指使不动秦嬷嬷,心中就升起了无名火,阴阳怪气说道:“秦嬷嬷,我当真指挥不动了是罢。” 秦嬷嬷额头上的汗更多了,刚刚胡乱塞到袖笼里的手绢又被她拿了出来,擦着头上的汗水,三少爷是府中最小的那个,身子骨也不大好,因为生的与夫人相似,在长辈面前又是最会讨巧卖乖,所以被宠的有些不着边,李薇竹的事情可是王爷的继夫人吩咐她来操办的,王妃的意思她探的明白,就是往大里闹,最好让李薇竹当场断了那妇人怀得是男还是女,之后既然这辨子的法子是李家的,李家再从李薇竹的身上得到方子就好。 秦嬷嬷来办这事,也是因为被王妃捏住了短处,她有一个好赌的儿子欠下了赌债。 老爷夫人都还不知道李薇竹的来历,经过秦嬷嬷一闹,当场证实了李薇竹的本事,老爷夫人总有法子能从李薇竹的身上套出来方子,她也算是得了一功,秦嬷嬷不敢去想如果李薇竹不会给人诊断会有什么后果,想到送过来木匣子里血淋淋的小指,李薇竹必须得出手给那妇人诊脉,还要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原本一切是顺顺当当,但现下三公子搅和到这件事,好坏顿时就不分明了。 “嬷嬷。”那怀了孕的妇人轻轻喊了一声,双目含泪道:“若是不嫌弃,我便跟着一块儿进去,让她替我看诊罢。” 这妇人是王妃安排的,秦嬷嬷心中感激,既然妇人这样说了,就表明入内诊治也是可以的,“你等会进来罢,我让她给你诊脉。” 妇人点头的动作李薇竹与谢老太爷看得分明,李薇竹甚至看到了妇人微不可查的轻轻颔首。 “老太爷。”刘达能从人群之中挤了过来。到附近的铺子讨要了一碗热水,谢老太爷从他的手中接过水就一饮而尽,李薇竹也暂且放下了李有泽和秦嬷嬷哪里,右手抵在谢老太爷的身后。 女子的手捏在谢老太爷的后颈,古怪的酥麻感从她碰触的地方蔓延到了全身,手指捏着他的脊椎骨,手指一压,谢老太爷只觉得嗓子里那堵住的物件儿上涌。 李薇竹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她又站在了谢老太爷的身前,手指捏他胸前几个大穴膻中、鸠尾、巨阙,一路向下,使了暗劲儿压在气海穴,谢老太爷觉得嗓子口中堵着热痰就冲了出来,吐出之后,长长呼出浊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这含在舌根底下。”捏碎了罗汉果,把里头的甜籽拿出,递给了谢老太爷。 李有泽也注意到了李薇竹的这一手,摩挲下巴道:“这谁啊,医术看上去还成?京都里头同仁堂的女大夫?” “你们家大小姐,你都认不出来?”人群之中有人揶揄道。 李有泽一听这话,一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小,“什么?!” 秦嬷嬷当机立断,“三少爷,你可记得老太爷的事情?” “自然。”李有泽不耐烦地说,老太爷李荀的事情,家里人翻来覆去地说,让他的耳根都要生老茧了。“你扯什么祖父的事情,这个大小姐是什么回事?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丑丫头做姐姐或者是妹妹的。” “老太爷来了一封信,当年出走之后收养了一个孙女,养在身边,还教了她医术。我们府上的那辨子的方子,就在这小姑娘身上,她是老太爷当年收养的丫头。既然是老太爷收养的,咱们府上又没有小姐,就是大小姐。”秦嬷嬷说道。 谢老太爷此时能够开口说道,便道:“这户人家口中的老太爷,应当是先前的‘辨子圣’李荀,你可是收养你的人?” 旁边的人也都竖着耳朵,等着李薇竹回答。 “是。”李薇竹点头,秦嬷嬷和妇人的算计她看在眼里,李有泽的德行她也看在眼底,但纵然他们不堪,她也得承认,李荀是她的祖父。 谢老太爷有心想要问当年是什么状况李荀养的李薇竹,但此时实在不是开口的好时机,听着了李薇竹说道:“但是祖父不可能写那封信。”她轻轻地说。 李薇竹的眼底是对李荀浓浓的思念,那思念如一泓水满溢而出,谢老太爷被那其中浓厚的感情一震,心中竟是有些艳羡已经仙逝的李荀,他的孙女当中谢薇梅性子淡薄,谢薇兰与他也不亲近。抛开这情绪后,谢老太爷又揣摩起李荀来,先前也接触过李荀,隐隐透露出,他是为自己的本事而自苦的,这种情况下,他怎会写信告诉离开的家族,有一个认下的干孙女,得了他全部的传承。 李有泽已经一目三行把信件给看了,他不学无术,却也知道辨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这般的技艺是多难得,此时抬眼说道:“你要赖了方子不成?你这本事本应该是爷爷传给李家人才是,不是你这样的野丫头,可以吞下的。”对着护院说道:“把人给弄进来。” 见着护院要上前,谢老太爷对秦嬷嬷说道:“信可否拿给我一观。” “你又是谁?”李有泽的眉头皱着眉头,“这是我家的家书。” 秦嬷嬷连忙拉住李有泽,低声说了谢老太爷的身份,对着谢老太爷说道:“我家少爷失礼了,不过,他也有一桩说得对,这是我们家的家书,现在也是我们家的家事。”她的声音客客气气。 谢老太爷说道:“你们说有这样一封信,而李姑娘不承认有这封信,也不承认有这样的传承,老夫先前为官时候,被人谬赞过一句为人中允,可否让老夫替你们辨一辨这书信,毕竟,先前我与你家老太爷,也是认识的。” 秦嬷嬷顿时有些为难,若是没有本事,怎做得帝师?这信王妃说得清楚,信件是捏造的,捏造的信件可经得住检验? “我相信李姑娘有这样的本事。”忽的青衣妇人开口,“所谓是医术仁心。”妇人沙哑着嗓子开口,“若是李姑娘不救我,我就没活路了,还请给我一条生路吧。”此时她从椅子上起来不说,还向着李薇竹的方向跪下,跪下还不算完,竟是匍匐着一边叩首,一边向着李薇竹这里行来。“招娣,你也跪下。” 妇人身边的小丫头听娘的话,也跪了下来,学着娘亲的动作,向李薇竹磕头。 砰砰砰的声音,磕在青石板的地上,也磕在人的的心间。 第123章 她的容貌? “你这是干什么?”世间是有许多的好心人,生的富态的大娘, 伸手一捞,蒲扇大般的手拎着那妇人就起了。 “磕得头疼不疼,这般用力?”和胖妇人同行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拉起了女童, 素净的手帕拂过女童的面,擦去她面上的灰与尘。 “你放开我。”妇人想要挣脱。 “你还有身子,要折腾也不是这样的折腾法,你给我好好坐下。”胖妇人脚一勾,把椅子勾了过来, 双手按在妇人的肩膀上,让她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这一胖一瘦两个妇人的动作,让人群里叫了一声好, 他们喜欢看热闹, 但也不想真的出人命,见着胖妇人按住了怀了孕的妇人,心中赞同她的做法。 原本见着怀孕的妇人死命磕头, 李薇竹的心都要跳出来, 见着有人制住了她, 绷着的心弦这才松开, 抿着的唇也松了些,“只能说你错信了我,我没那个本事。”往那妇人的方向走去,拥挤的人群也散开了一条道,让李薇竹过去。 “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李有泽说道:“把祖父的方子交出来才是正经,难道你还想要吞了我家方子?” “我说了,那信是假的,祖父不可能写那样的信。” “你也一口一个祖父喊着。”李有泽鼻孔朝天,更是对李薇竹翻了一个白眼,语调傲慢地拉长,“怎么,被我祖父捡了,然后好生教养着,还学了他全部的本事,一口一个祖父叫着,然后面对我这个真正的李家子孙,双手一摊,告诉我根本没学到。这天下的好事,都被你这个孤女享受到了。” 李有泽的话难听,却也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上,见着他把先前秦嬷嬷从袖笼里拿出的信展开,“信中都写了。”接着念道,“她已得了我的传承,女子在世间本是艰难,有这门手艺,也足以傍身。”把信一合拢,“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 议论声响起,李有泽的话不中听,但是众人认他的理,他们心中深处也不愿相信绝技的失传,只盼着那技能发扬光大,儿孙兴旺,血脉得以流传。 谢老太爷开口,“按照李姑娘所说,那信是假的,她也没有学到令祖的本事,而你们认为那信是先御医李荀所写,那信让老夫来断定其真假,如何?”如果按照李薇竹所说,是假的,他于细微之处,定然可以发现其中的不妥。 “都说了是家书。”李有泽说道,“再说了,你这个老……老太爷怎么还要看?你和她是一块儿的,想要帮她说话不成?” “如果担心我有失偏颇,老夫别的不敢说,中正两字,是做得到的。”谢老太爷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并不大,不疾不徐却让所有的人都安静的听他说话。 “我家老太爷的名声,诸位也都听过,我更是敢以性命担保。”刘达能往前一步,声音朗朗。 李薇竹看着秦嬷嬷,她再次拿出了手帕擦着额头,急躁与焦虑溢于言表。“自然是相信您的。”一个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怀了孕的妇人开了口,她似乎想要站起来,因为被胖妇人压着不能站,只能坐着说道:“李老太爷离京已经十多年了,这字迹也或许会有变化,说话的方式变化,那写信的话也或许变了,但信中的小相是没错的。别的能骗人,画像是不会骗人的。” 秦嬷嬷此时也转过了弯,忙道:“周夫人说得是,谢老爷,我觉得没那个必要,毕竟,里头还有一副李姑娘的小相呢,如果不是我家老爷的信,如何会画出她的小相?” “据老夫所知,李大人后悔钻研如何辨子,也希望这一门技艺就此断了。”谢老太爷说道,“就如同周夫人所说,十多年的时光,人的字迹或许会有变化,说话的方式也有变化,许多东西仍是不变的。正是因为有这个怀疑,老夫才希望仔细瞧一瞧这书信,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 “祖父最为悔恨的,就是因为他的这个本事,生生堕了许多的女婴。”李薇竹说道,“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捡了我之后,将我抚养大。” “肚子里的女婴,怎能算是人?” 忽的听到一个人说话,李薇竹看了过去,是一个身上打着补丁的老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儿,“李家老太爷的这个本事,正是救了人呢,别的不说,如果生下来是个女娃子,还要掐死,不是人人都下得去手的,阿弥陀佛作孽哟,活生生的娃子,怎么下得去手。” “说的是。”另一个妇人说道,“我听说,我们隔壁村的一户人家,连生了两个丫头片子,第三个看怀相以为是男娃,谁知道又是个女娃,家里已经是穷的揭不开锅,怎么养得起女娃?说要丢到猪圈里,谁知道那孩子嘤嘤地哭了起来,就下不去手了。幸好前一阵有人收女娃,平时至少都收七八岁的,这次说是要陪家里的小姐玩,也收五岁的,把大女儿一卖,这才缓了过来。要不然啊,那可叫一个惨啊。” 她说的是绘声绘色,旁边就有人应了起来,李薇竹注意到,附和这妇人说辞的,也大都是女子。一股子凉意从尾椎骨往上窜,凉沁沁如同寒风剐在肌肤上,挤入到了骨子里。世间的女子相较于男子本就更加艰难,而帮着压女子的,往往仍是女子。李薇竹更品味出了曾经祖父的痛苦。 “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给人活命的机会,就看抓不抓得住。我不能轻易的落了这胎,如果有男婴,我和招娣从此就没有了着落,如果是两个女婴而我让她们落了地,也同样是一条死路。”周夫人再次哭了,“如果有人能救我,就只有你了,就算是不看我的份儿,也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女儿,给我们娘俩一条生路吧。” “给我娘一条生路。”招娣也哭着说道。 “造孽啊。”“这姑娘铁石心肠的,给人看看又如何。”纷纷的议论声又响起,压在李薇竹的背脊上,李薇竹却知道自己不能给妇人把脉,面沉如水,背脊挺立得更直,当年祖父被裹挟着诊出一个又一个女婴,然后那群人纷纷堕去,她此时的心软,只会后患无穷,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捏成了拳,手心被指甲掐出几个月牙一般的掐痕。生生的疼,让她脚步生了根一般,磐石不动。 李有泽倒是很玩味地看着这一幕,足下黑靴前尖点着地,“都说女儿家的心肠最软,我今个儿可见着不一般的了。” 李薇竹仍然是伫立不动,阳光侧落她身上,半是明亮半是阴影。茜草忽的开口:“小姐。” 李薇竹回头看了她一眼,茜草注意到她满眼的挣扎与迷茫。 茜草明白李薇竹的挣扎,她旁边站着的是谢老太爷,牵着的是谢怀溯,面脂黛子螺和口脂是她最后的铠甲,她不愿褪下伪装,用真实的面目去见这世间她本应当是最熟悉的人。 “大小姐,您就行行好。”秦嬷嬷看着李薇竹的样子,以为她动摇了,心想着再接再厉,了结这一桩事,就说道:“在大家面前露一手,今后也好找个好夫家,这老太爷寄小相,也是为了您好,让我们在京都之中,替你留意适龄的好男儿。” “请打一盆水。”茜草忽的开口。 “茜草!”李薇竹猛地抬头,她的声音几乎破了音。 “小姐,别怕。”茜草柔柔地说,“再坏也坏不过当今的状况的。” 李薇竹本就已经动摇,环视四周,知道茜草说得是实话,如果不破这局,只怕不需到明日,傍晚的时候京都里就风风雨雨了。贝齿咬着下唇,面色惨白终于点了头。 “请给我一盆温水,我能证明这信是假的。”茜草说道,“我家小姐没法子给你诊脉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周夫人说的。 “去打盆水。”李有泽开口说话,吩咐他的侍从,他说得快的让秦嬷嬷来不及阻止。 “姐姐。”谢怀溯的声音里很是忧虑,李薇竹的面色实在惨白的太过了。 “我……不是有意瞒你。”李薇竹蹲下身子,轻轻抱住了谢怀溯。 “姐姐?”谢怀溯有些迷茫。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李薇竹的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声音有些沉闷。 那一盆水很快就打了过来,李薇竹站起身,看了谢老太爷一眼。该如何形容那一眼,那星子般的眸里有惘然有悲凉有恐惧,好似有世间的悲凉,但寒冰之中又有几不可查的亮。 李薇竹在众人的面前撩起清水,淋湿了面,素白的手指灵巧地在面上揉搓,洗过之后,茜草拿出手帕,让她擦干净脸。 李薇竹的手埋在手帕之中,久久也不曾把手帕拿开,这让人群又有些焦急了,发出了不耐烦的嗡嗡的议论声。 而等到李薇竹终于抬起了头,李有泽原本是不耐烦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忽的就停止了动作,人群之中也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是个美人,那为何要扮丑?”“还不是为了安全。”“那信果然是假的,我就说有问题,画像对不上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她有些眼熟。”“我也这样觉得……你们快看,她和谢老太爷生得很像。”“是啊是啊,原本我就觉得好像有点像,现在看来是更像了。” 谢怀溯的眼睛瞪大了,他惊讶的什么都说不出。 谢老太爷站在李薇竹的身后,他尚未瞧见李薇竹的正脸,只听得到人说道:“我想起来了,她和谢家二房的李薇兰,生得是一模一样!” 124章.剖心事 谢老太爷等到李薇竹转身的时候, 只觉得万籁都静, 只有李薇竹亭亭而立,她的头微微低下, 背脊却挺得很直,原本瞧出的复杂的情绪,现在都被她藏在了最深处, 瞳孔只是黑漆漆弄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卸了妆之后,她的眼与谢家人更为相似了, 面上还有细小的未擦得干爽的水珠,面若出水芙蓉,小巧琼鼻, 那绛朱唇此时只是抿起,若笑起时自会回眸百媚有千种柔情生。与谢家二房的谢薇兰是并蒂双生, 生得相似,在最美的年华灼灼怒放。 “你……”谢老太爷的声音有些干涸,茫然开口, 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是李薇竹, 更当是……“谢薇竹。”他的声音极轻。 谢老太爷的三个字, 让李薇竹身子微微一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李薇竹再转过身子,对着众人说道:“这是我的模样,在场的诸位都应当是看得出,与画中人不一样。” “怎么会这样……”那周夫人喃喃说道,失去了浑身力气,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坐在了地上。 热情的胖妇人连忙挽住了她,“怎么了,虽然现在天气暖了,但是凉气重,你有身子,万万不得如此。” “我……完了。”声音里绝望的味道浓重的让人心颤,眼底也是沉沉死气。 “娘。”那个叫做招娣的孩子,跑上前,抱住了娘亲,无措地揽着她的臂膀。 秦嬷嬷的手帕恐怕已经干不了,她拿着手帕擦汗的手在颤抖,而旁边的李有泽已经不悦地看着她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人的模样怎么不一样?你这信是从哪里来的?爹娘看过了没有?” 李家三少爷难得聪明过来的发问让秦嬷嬷更是无措,“奴婢……奴婢,哎呦。”秦嬷嬷拍着脑袋,“我也闹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了,明明是老太爷的笔迹,怎么会出了这样的篓子?而且她也明明是老太爷收养的……这医术……” 秦嬷嬷还没有说完,谢老太爷就说道:“她……也说了这信是假的,不可能是李太医所写,她没有那通天的本事,这位周夫人所求的事情,只怕你们李家还要多费心了,而……这位姑娘与我谢家更是有些渊源,她便与我先行一步。” 李薇竹不装扮的时候,与谢老太爷就有三分的相似,现在卸了妆,就算是没有见过谢薇兰的,也瞧得出李薇竹与谢家的渊源,便纷纷附和着。 “走吧。”谢老太爷说道。 李薇竹的脚如同生了根一般不动。 她手中牵着的谢怀溯,摇了摇她的臂膀,“……姐姐?” 李薇竹看向了谢怀溯,她的隐瞒似乎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影响,他见着李薇竹看向他,嘴角咧开更大的弧度,笑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绚烂,“姐姐!”第一次的姐姐,是带着疑问和不确定的,第二次的姐姐,叫得快活极了。 因为他的亲昵让李薇竹的心也沉了下来,她捏了捏谢怀溯的手,对着谢老太爷说道:“走吧。” 谢老太爷沉默地递过幕帷,李薇竹一愣,原来刚刚谢老太爷让刘达能去买了幕帷,他大约猜到了李薇竹是不肯回谢家的。 李薇竹有些犹豫,她是决心不做谢家人的,但……此时依然做不到毅然决然带上幕帷,隔离这一切。 “带上吧。”他看出了李薇竹的犹豫,“如此,就多一个选择。” 薄薄的轻纱罩住了她的视野,让眼前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意味,唯有身前一小方的天地是清晰无遮掩的。随着她走动,裙摆隐隐绰绰露出了足下绣花鞋上的明珠。 李薇竹曾听过沈逸风说道,京都里的茶楼,萧然阁是清贵之极的,在东市附近,却闹中取经,山河万里屏风遮住了大厅的全貌。整个茶楼用的是修筑园林的法子来建造的,一处一景,雅间上的字都是不同的字体。 用的是侍女引路,春日里浅月色上裳,下身是酱红色如意飞云马面裙,让人见着便觉得春意盎然,万物欣欣向荣,侍女腰间缠着一块儿牌,黑底银钩写着的是她的名,木牌下还坠着银铃,让雅间的客人只要听到这铃声,就知道有人到来。 在李薇竹一行人最前面的侍女挽着浅红色披帛,走路时候轻轻悠悠飘荡着,还伴着清脆的铃声。 半晌之后,已经坐定,手捧着白瓷杯,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胎瓷,染红了她的指尖,只是李薇竹的面色却没有指尖的血色,白岑岑的                 。 谢老太爷从十几年前讲起,谢家二房如何弄丢了那叫做谢薇竹的孩童,谢家二房的主母,又是如何笃定那孩子仍在世。 谢怀溯在桌子下握住了李薇竹的手,见着她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便咧嘴一笑。 “我确实是在木盆之中被捡到的。”在谢老太爷说完,李薇竹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原本只是想平铺直叙说出前因后果,却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说起了年少时候的顽皮,说起了如何开始学医,说起了背不到的时候挨的板子。 谢怀溯眼睛也不眨地听着李薇竹说起过去的事情,听着她的叙述,好像听到了春日里的惊雷,听到了夏日里的蛙声一片,嗅到了秋日里的菊花清香,见到了冬日里万木的萧索。鲜活的生活让他有些羡慕,眼底也露出了丁点的情绪来。 谢老太爷是认真听着李薇竹说话的,无意之中见到了谢怀溯的眼,心中的愧疚满溢而出。当年发生谢怀溯的事情,正值妻子沉珂缠身,而后妻子逝去,他也大病一场,顾不上二房的那些事。要不然也不至于让谢怀溯这般。 李薇竹仍是怔怔地说着那些事,那些过去的事情,她以为已经淡忘,说出口却发现已经是刻骨铭心,不会忘怀。不能忘怀的,还有孩童时候,对自己身世的猜测,心中笃定是父母抛弃她,不肯要她。 红泥小炉还燃着,水汩汩地冒着泡沸腾着,从壶口溢出稀薄的雾气很快就消散了。谢老太爷也知道了李薇竹的心结,甚至知道了去年在洛阳的时候,李薇竹也见过了生母。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李薇竹低着头说道,只肯把乌压压的发髻对着谢老太爷,手中捧着的茶水已经凉却,胎瓷染着的是人的温度,“我原先进京都,是想要去医术院的,现在倒不重要了,打紧的是他的病。” 虽然已经猜测到李薇竹的选择,亲口听到她说出的话,谢老太爷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长长的叹息声击中了李薇竹,她把头低得更狠一些,原本总是挺直的脊梁,此时也弯了下来。 “谢家,在京都之中算是有些名声的。”谢老太爷慢慢地说道,“你既然是一个女儿家,婚嫁之事,也好说一些。” 李薇竹摇摇头,却道:“早先时候,祖父替我定了漳阳的一户人家,去年的时候,已经弃了婚约。我……”想到了沈逸风,面颊有些红,咬着嘴唇道:“我是不指望婚嫁的。” 谢老太爷敏锐地察觉到她声音一瞬间的轻颤,看到了一抹红晕染了她的耳廓,想来那娇羞定然是爬上了她的面颊,他的这个孙女儿,口中说着不指望婚嫁,心中却有一人。李薇竹说了和沈逸风进京的事情,谢老太爷当时便察觉到了李薇竹的语气的不稳,想到了沈逸风的俊秀,猜测到了李薇竹应当是芳心暗许。 “私定了终身?”谢老太爷忍不住问道。 李薇竹的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几乎都要泼在她的手背上,她不愿说谎,被谢老太爷一语中的了心思,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若是旁人还好说,想到了沈逸风,谢老太爷垂眼,食指与拇指捏着眉心,声音里也是疲惫,“可是沈世子?” “是。”李薇竹说道,说出口心中就松快不少。 谢老太爷说道:“不容易。” “我知道的。”李薇竹抬头看着谢老太爷,“我知他的身份,他也应下过我,而我,是不会做妾的。” 谢老太爷定定地看着李薇竹,她举止妥帖,让他几乎忘了她的年岁,而她此时眼中的笃定,让他恍然意识到她不过是堪堪及笄,想法还是太过于天真,成亲的事情岂是两情相悦便可?婚姻缔结的是两户人家。 李薇竹似乎看出了谢老太爷的未尽之语,笑道:“若是做不到,成亲与不成亲,都是不打紧的。” 谢老太爷被李薇竹的话一震。 李薇竹捧着茶盏呷了一口,嫩叶在水中舒展沉浮,微苦与甘甜浸了一杯的清香,在舌尖上品味出,顺着食道落入五脏六腑,这茶水是凉了,若是茶汤更热些,味道恐怕更难让人忘却。“这世间的女大夫,成亲之后,大都隐于幕后,只给熟人诊断或者只看妇科之类的病症,成亲后,照常行医的,寥寥无几。我要的婚姻,除了他得敬我不得纳妾外,另外便是得让我行医了,我这一辈子,都是要行医的。” 说一辈子要行医,她的眼里亮闪闪,漫天的星光都倒映在里面似的。 “实不相瞒,小时候陪着我的是医术,我识字也是依靠医书,磕磕绊绊背诵的第一本书,也是医书。我喜欢行医,驱除他们的苦痛,挽救他们的生命,让他们一展欢颜。”李薇竹羞涩一笑,“做这桩事,让我快活又充实,所以我一开始进京,也是想要去医术院,让医术更精益些,才能救更多的人。” 125章.认下祖父 “姐姐。”“恩?” “姐姐。”“恩?” “姐姐!”“恩。” 谢怀溯一声又一声叫着,心中欢喜的双眼也弯弯如月,李薇竹也总是应下,心里头也是塞得满满涨涨。 “真好。”谢怀溯像是扭股糖一样腻歪在李薇竹的身上, 双手抓着李薇竹的衣裳,“难怪我总想要亲近你,原来,你就是我姐姐呀。”他的声音天真而又欢喜。 白芨回到屋里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 “小姐。” “有消息了?”李薇竹见着白芨的样子,就知道让她打听的消息有了着落。 白芨点点头。 李薇竹让茜草带着谢怀溯休息之后, 与白芨私谈。 等到谢怀溯离开了房间,不等着李薇竹发问,白芨就说道:“我打听出来,如果说京都里医术最高明的人, 就是医术院的院长,也是太医署的御医, 宫大夫。” 听到这里,李薇竹的眉心就蹙了起来,“他给谢怀溯治过病的, 除了他, 还有旁人吗?” “没有了。”白芨摇摇头,有些好奇,“小姐怎么知道他给小少爷治过病?小少爷说得?” 李薇竹摇摇头,轻声地说道:“我听谢老太爷说得。” “谢老太爷?小姐今早又同他见面了?”白芨问道。 “恩,”李薇竹点点头,“不光是这些,因为遇上了些事情,已经同他说清了。” 白芨听到了这里,不由得惊呼出声,“说清了?”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是什么意思,知道小姐你的身份,今个儿上午的时候说了些什么?遇上了什么事情。”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向李薇竹。 李薇竹按在白芨的肩上,让她坐下,“你听我慢慢说。” 从那金针说起,说到李家后门的一场闹剧,说到她的卸妆,说到她和谢老太爷的长谈。“我说,我想做李薇竹,他也允了。”李薇竹抿唇一笑,“实在是宽厚不过。”谢老太爷还说到,如果李薇竹改了注意,随时可以找他。另外,她想要去医术院进修,因为已经过了日子,她要是想要进去,他可以帮忙举荐。 白芨听到李薇竹拒入谢家,心中并不意外,却还有一个疑问,她看向了隔壁房间的方向,那里安置着谢怀溯,“小少爷怎么还是跟着小姐?” “也是有缘由的。”李薇竹说道。 那一席长谈,自然也说起了谢怀溯,谢老太爷说了曾经的变故,说起了他的揣测,应当是府中有人对谢怀溯下手,可惜那人做得太过于隐蔽,他并没有找到幕后的人。谢怀溯是中了毒,并且无法可医,因为青云寺的正德大师,还有调养身子的秘方,所以才让谢怀溯住在青云寺,并借托正德大师之口,隔绝了谢家所有人去看谢怀溯,果然,他的毒便没有再加深,只是这毒也无人可解。李薇竹这里既然有一线生机,便让谢怀溯继续跟着她。 白芨想到了消瘦的谢怀溯,与寻常的孩童相比,他瘦的脱了相并不好看,但他的性子可以说是白芨见过之中最好的,让人心生怜惜。因此,对那下毒之人也就越发厌恶,“是谁下的手?” “先太傅都找不到人,你还想要找出来?”李薇竹苦笑着摇头,脑中却突兀地浮现了一个人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贝思怡,她抚唇轻笑低头掩住眼底的狡黠,想象中的她都让人……生厌。 李薇竹甩开思绪,“既然有了防范,等到他再好了回府,是不怕的。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他身上的毒。宫大夫……”低头沉吟,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宫大夫给谢怀溯看过病,而现下的状况,和当初又不太一样,她已经断出了毒,也有法子解了谢怀溯身上的毒,只是药力霸道,还需要其他的方子护住他的心脉,又或者让人帮忙相看,把现有的解□□方,调减一番。 “宫大夫那里,如果别的大夫出了方子,他不会看诊。”谢老太爷的说辞和白芨的说法是一模一样,白芨打听出来的消息,曾经有人现在宫大夫这里看了病,又在别人看病,结果有一味药与宫大夫开的不大一样,那人按照宫大夫开的方子吃了,谁知道最后撒手人寰,那一户人家就闹了起来,宫大夫不胜其扰,自此之后,便放了话。 “您与他有没有交情?”李薇竹问道,“就不能破一回例?” 谢老太爷摇摇头,“宫老的夫人在故里养病,他都不肯出手。” “那就只能等襄阳那边的消息了。”李薇竹说道。 说完了之后,两人之间是一阵沉默,李薇竹的身份说破了之后,两人之间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听着汩汩的沸水在小炉里上下翻腾,李薇竹的目光顺着小壶移到了敞开的窗,见着了街面上的人群有意识地往西边聚去。 谢老太爷笑道:“说起来也是十五了,今个儿是西洋来的商户会把各式的东西拖到东市。” 本朝与他国相连陆路通畅,也未海禁,西域来的商人会拉着物件到西市买卖,多是香料锡器之类,而从海上过来的,所带来通商的物件更为罕见和珍贵,往往是珍贵的珠宝,或者是精细的巧物,西市里买卖的多是普通百姓所用得上的,而东市所卖的东西更为珍贵,从谢老太爷这里,李薇竹知道了,每三个月的十五,都会有海上来的稀罕玩意,送到东市。 “东市人太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谢老太爷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买下就是,银子也不消担心,凭着这块牌子,畅平票号可以取。” 他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块儿木牌,小纂细细勾勒了畅平票号四个字。旁侧是繁复的花纹。 李薇竹有些窘迫,“不用的。” “长顺的病,你还需多上心。”谢老太爷低低咳嗽了两声,“我知道有些药是价值不菲的,另外,如果要是有些药材不好找,你也带着这木牌到谢府寻我就是了。” 李薇竹接过了木牌,背面才发现写的是谢斐珏,谢老太爷的名为谢蕴昌,字斐珏。 “您的身子还是要静养的。” “我知道。”谢老太爷笑着,皱纹舒展开,就连眼底也是淡淡的笑意,“都是这样说的,我心中也有数,年纪大了,加上少年中年不注意,才有这小毛病,我恐怕接下来几日都不好出来了,若是有事情你登门就是。”想到李薇竹不愿回谢府,面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你就算是用现在的面目,也没人瞧得出。”李薇竹既然不想回谢家,谢老太爷便托人去李家把那信和肖像都讨要了过来,李家的家主是攀龙附凤之人,知道是有人设计,李薇竹也没那个本事,当即就奉送了物件,可惜那周夫人杳然无音,那个秦嬷嬷当晚也死了,那天围过来的,大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他也打点过,不会到处嚼舌。虽然还有个隐忧,就是幕后设局的人,谢老太爷也只能静观其变。 “过两日,我再送两个人到你那里。”谢老太爷接着说道:“一来是照顾长顺,二来,算计你的人不知道是谁,也要有个防备。你放心,他们都是没有入谢府的。” 他处处妥帖让李薇竹就越发羞愧,今日里来见谢老太爷,她心中是矛盾的,她心中是有些期盼又有些惧怕,而畏缩的惧怕之情大于那隐隐的期待,若不是要来说谢怀溯的事情,恐怕李薇竹更难下定决心来见谢老太爷。 “您费心了。”她咬着唇,低低说道。 在谢老太爷看来,李薇竹有些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因为曾受过伤害,对许多可能会让她再次受伤的东西都是远离的,伤了李薇竹的就是情这一字,他心中怜惜这个飘零在外的孙女,若是华氏着调一些,他会接回李薇竹。华氏的许多做法,在他看来,是难以理解的,正德大师说了谢怀溯要留在寺庙之中静养,她就当真从不曾去看过,也不曾让人去照顾谢怀溯。反而她收养的那个干女儿,还用心一些,知道遣人去叮嘱几句。 洛阳时,华氏还与李薇竹起了冲突,如今告知她李薇竹就是谢薇竹,她会做些什么,谢老太爷没法子来断。 所以李薇竹不想回府,他便应承下,多多照顾她,府中其他人他慢慢说这桩事,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再迎回这遗落在外的明珠。 “谢怀溯是我孙儿,你也是我孙女,我怎能不上心?” 李薇竹低头不语,唯有颤抖的肩泄露了她的情绪。 “我想,你应当是不厌恶我的。”谢老太爷笑着说道,“我知道李荀对你有养恩,他也是你的祖父,多认下一个血脉相承的祖父,如何?” 李薇竹的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一想到华氏,便低声说道:“昨个儿都说清了。” “你还做李薇竹,只是多一个长辈而已。” 李薇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拒绝谢老太爷,在他期盼的眼中,最后点了头。 126章.东市遇熟人 祖父两个字, 常人口中是轻飘飘的,含在李薇竹的口中,却吐不出,最终舌尖微动, 细弱蚊蚋才道, “祖父。” 说出了口之后, 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夹起的肩膀立即就沉了下来,从口中小小呼出一口气,继而唇边也翘起了小小角度。 而谢老太爷听到这一声, 也笑了, “好。” 两人交视一眼, 眼眸弯起的弧度一模一样。 谢老太爷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李薇竹想要上前,他只是摆手, 用手帕掩着口,等到抬起头,面上有青点, 骇了李薇竹一跳。反而谢老太爷见了李薇竹的反应说道, “这是老毛病了,不打紧。”气血空乏,咳嗽的太用力,些许血管的末梢就爆了血点,咋一看,便觉心惊。 李薇竹听了谢老太爷的解释,再观其面色,果然是如此,心中放松下来,便道:“这我还是第一遭见到。” 谢老太爷得了李薇竹的那句祖父,心中舒坦,便笑道:“有一次起来的时候,我身子不大舒坦,俯身就吐了出来,新来的丫鬟给我送巾子,想要给我擦脸,谁知道等到我抬头,她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吓得跟什么似的。而后我在镜子里瞧自己,也吓了一跳,府中常请的大夫返乡祭祖,请了同仁堂的大夫,他们也不敢看,最后还是劳烦宫大夫来,他把脉之后,就把同仁堂的大夫大骂了一顿。‘我一直同你说什么?给人看诊要望闻问切,你连切脉都没有切,急吼吼就打发人过来让我看诊。好歹现在也是独当一面了,你就这般出息?’。”像是想到了当时的景儿觉得有趣,谢老太爷唇边呷着淡淡的浅笑。 李薇竹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杯盏里的寥寥雾气。 “我在想……”李薇竹忽地开口,“同仁堂的大夫与宫大夫,关系不一般罢。”她的语气轻却笃定。 “他是从医术院里出来的,宫大夫以前教过他。” “那就是了。”李薇竹道,“我要去医术院。” “宫大夫现在也不怎么教人了。” “总要试试的。”李薇竹手捏着杯盏,笑容蓬勃而朝气十足。 他原本是想要说,宫大夫并不大赞同有女大夫,总觉得女子学医天分有限,现在看着李薇竹的笑,这话就说不出口,咽了下去,“我府中所请的章大夫医术算是难得,他若是写荐信,医术院是认的,每逢春日,他都要回乡祭祖,算算日子,还有三日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与他说这件事。若是他要考校你的医术,你少不得要登门一趟。” “这是自然。”李薇竹颔首,想到了考校,又有些担心,祖父与干娘对她是极严的,每当答不出的时候,她总是提心吊胆,虽然两人都曾说过,今后遇上了旁人考校,不会出的那么偏,那么刁钻,但祖父之后,也遇到了干娘不是?干系到自己去医术院的荐信,李薇竹心中有些打颤发慌。 到底还是小姑娘,看上去沉稳大气,听到了考校两字还是露了怯。谢老太爷觉得李薇竹的模样有趣,又不忍她过于忧心,便说道:“我记得先前他曾写过举荐信,在他看来,学医最重要的就是医德两字,再就是有孜孜不倦进取的精神,考校不会太难。” 李薇竹又和谢老太爷说了一会儿话,告辞后与谢怀溯回合,往东市行去。 先前记挂着谢怀溯的病,然后又是李家门前的风波,李薇竹这段日子都不曾注意到京都里的变化,此时谢怀溯的眼睁得大有圆,她也察觉到了京都里的变化。春日暖风里行道树生得兴兴向荣,从叶苞里探出的叶芽在金色的阳光下舒展开来,斜生的枝干缠着五彩绫罗,末梢坠着银铃,被风吹动,就发出清脆叮叮当当的声响,是欢迎那西洋商人远道而来,也是展现强劲国力。 越往东边走,那绫罗就越华美,宽敞的大街也渐渐拥挤了起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只是颜色不一的车行得是极慢的,这般就有不少人从马车上下来,步行过去。 空气之中脂粉气息越发浓厚,在阳光下入眼的云鬓花颜让人晃眼,有书生见着那富贵小姐,红了白净的面,羞得耳根发红却仍是忍不住偷偷看过去。女子娇美软笑,是繁华的都城之中流淌的最欢快的歌谣。 这是红尘之中最为繁华的所在,李薇竹却悄然皱了皱眉,“若是身上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同我说。”脂粉气太重,她有些担心谢怀溯的身子受不住。 谢怀溯点点头,声音软糯,“我知道的。” 李薇竹捏了捏他的小脸,依然是瘦的惊人,恐怕也只有除了身上的毒,身子才会慢慢养好。 谢怀溯回李薇竹一笑。 “上一回儿天气太冷,海上的风浪大,出海的商人少的很,东西也是寥寥。这一次,应当是有不少的好玩意,我可要多买一些。” “东洋过来的首饰,可不便宜。” “我可以买些宝石,然后自个儿寻了能工巧匠去装饰。最爱蓝宝石,有不少洋人,他们的眼睛也是湛蓝湛蓝的,美得紧。” “我喜欢红宝石。还有一粒粒圆润的珍珠,也是极好的。” 少女围簇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珠宝与衣饰,李薇竹不是听着这群少女在说,便是那群少女在议论,忽的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听说沈公子的腿好了,还去宫里头答谢了,要不是谢家的那位贝姑娘,太后娘娘不知道得忧心成什么样子。” 那声音细细小小,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李薇竹循声望去,见着说话的还是一个熟人,她在书院里头见过的霍珍珠,霍四姑娘。她今日里穿的不是红衣,而是雨过天青色的衣裙,上一次的红衣热烈的像是一团火,今个儿的衣裳,则让人想到江南烟雨的氤氲柔情,发髻里扎一根浅青色的发带,随着她说话,微微晃动。 “这事儿谁不知道。就你还当个任谁都不知道的消息,巴巴往外说。” 这话说的有些刻薄,李薇竹看着说话的女子,面长而唇薄,她的面相与说话的方式,十分相配。 “话不能这样说。”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这会儿说话的姑娘,样貌倩丽,声音灵美,“霍四姑娘也是好意。” 霍珍珠感激一笑。 “只是……”那姑娘话音一转,便继续道:“若说是贝姑娘的功劳,你这话说的不大合适,她不过是碰巧遇到了,救治沈世子的另有其人,那女子才是关键。” “别当自己消息灵通,就什么都往外说。”面长女子哼了一声,语气讽刺,“如果要是打听出来救了沈世子的人,才对得起你家的名声。毕竟行商嘛……哪里赚钱,就往哪里去,消息是最灵通的。” 李薇竹想起霍珍珠的家事,面长女子是在挤兑霍珍珠,果然,见着霍珍珠面色一白,求助似的看向了说话温柔的女子。 偏生那女子像是没有看到霍珍珠的面色一般,任由面长女子说着酸话。 李薇竹敛目,心中觉得霍珍珠可怜,拉着谢怀溯的手往前快走几步,错开与她们的距离。 再往前走,东市就在眼前,因建了一门,这门气派宏伟,但是在这般多的人群要穿过的情况下,就还是觉得有些小了。 担心有人挤着谢怀溯,李薇竹抱起了瘦小的谢怀溯。 霍珍珠在女院之中少有交好之人,难得这一次有翰林倪家的庶出大姑娘与工部侍郎贾家嫡出小姑娘,主动和她示好,并和她相约同游东市,她便与她两人相约,谁知道这般被人挤兑。心中憋屈的厉害,就瞧见了被抱起的谢怀溯。 “我见着了一个熟人。”霍珍珠说道,“我去招呼一声。” 霍珍珠正要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了倪静湄开口,“霍四姑娘,等一等。” 开口挤兑她的是贾箐,霍珍珠对倪静湄还是十分有好感的,便问道:“怎么了?” “说好一起逛东市,你怎么好抛下我们两人?”倪静湄浅笑着,除了心底有些轻视霍珍珠,还因为霍珍珠提到了贝思怡与沈逸风,她心仪沈逸风,正是因为听到了贝思怡与沈逸风的些许风声,心中正发愁,才任由倪静湄挤兑霍珍珠。此时看到霍珍珠当真要走,就有些后悔了,今个儿最重要的就是从霍珍珠的手里掏些银子。 “就是。”贾菁点点头,“过几日就是静湄的生辰,是来给她选礼物的。” 倪静湄轻笑着,“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贾菁给倪静湄撑腰,“你家嫡母对你十分刻薄,若是收到的礼薄了,她指不定如何轻慢你。” 倪静湄的眉心蹙起,仿佛真的十分忧愁。 霍珍珠本想是离开,她实在不耐贾菁,但是见着倪静湄泛着轻愁的眼波,心中就有些软了。美人发愁的时候,让人直想要用手指熨平她的眉,便说道:“我与那姑娘有些缘分,招呼一声,就回来。” 倪静湄心中一动,她出身不好,只是庶出,在学院之中很是艰难,幸而遇上了贾菁,出身还算是不错,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贾菁让她略窥见了另一般的生活,在学院里搭理霍珍珠是她的注意,原因是因为看上了霍珍珠家的银子,与贾菁一唱一和,就让霍珍珠应下了今个儿买下珍贵的礼物。想着霍家的富庶,倪静湄猜测那位姑娘指不定也是出身富贵。 “既然也是一位姑娘,不如等会一块儿罢。”倪静湄笑道:“人也热闹一些。” 127章.神威王妃 倪静湄笑得温和, 如果要是贾菁开口, 霍珍珠或许不会理会,倪静湄的温声细语,当即让霍珍珠有些犹豫。她不喜贾菁, 对倪静湄是有些好感的。 倪静湄看出了她的犹豫,唇瓣勾起,温声道:“我和菁儿等会就在西边的摘星阁等你。”摘星阁的名取自“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最好的西洋过来的珠宝都在摘星阁里, 珠宝闪烁若繁星, 故而取了这样的名字。 霍珍珠自然是知道摘星阁,她却不知道倪静湄虽然是轻描淡写, 却从未去过摘星阁, 今日里等着让霍珍珠出血, 才选了摘星阁。“那我等会去寻你们。” “你快去吧。”倪静湄说道。 霍珍珠生怕等会不见了李薇竹的影,点点头后提着裙摆, 向着拥挤的人群挤入, 去寻李薇竹。 贾菁见着霍珍珠的动作,不以为然撇了撇唇瓣。“上不得台面。到底是商贾人家。” 倪静湄温声说道:“这里可都是行商的, 你仔细些。她有一点好, 心思简单。”若不然,也不至于几个月前,明明是霍家出了大力,最终得了圣语的,只有她一人。想到了当今圣上的批语,倪静湄的笑容甜得醉人。 贾菁与倪静湄交好,素喜她的性子温和,见着她笑的开怀,面上也松了些,“年岁比我们也大些,还这般不着调,学问也不好,玄字班垫底的。”就在前几日,霍珍珠终于从黄字班升到了玄字班,倪静湄与贾菁原本是玄字班,现在升入地字班。 “她也说了,仗着家里才入的书院。”倪静湄说道。 “还有点自知之明。”贾菁说道。 “你对她也别这般了。”倪静湄的手轻轻覆在贾菁的手背上,声音温和。 “我就是……” “好啦,我知道你瞧不上她。”倪静湄温声说:“好歹前些日子,施粥的事情,也让她出力了。”贾菁与倪静湄在去年的一场大雪之后,去了书院的男院那里,求得前几名的画作,通过一番运作,卖出了高价,得了钱财之后,尽数给那贫困之人施粥。画作的运作用的是霍家,只是前几个月的扬名,只有贾菁与倪静湄,并没有霍珍珠。三人因为这桩事而相识,只是接触并不多,所以前日倪静湄约霍珍珠,让她一愣。 “还不都是你的主意?”贾菁是理直气壮。 “这桩事的细枝末节,总要有人做的。”把霍家出的大力说成是细枝末节,倪静湄说道,“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我少来东市,更没有去过摘星阁。”倪静湄挽着贾菁的臂膀,与她十分亲昵,“菁儿等会可要仔细替我选一件。” 贾菁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替你选一件顶顶好的首饰。” 倪静湄笑了,贾菁可买不起这些,只有那个她瞧不上的霍珍珠,才有这银子。心中想着,口中温温柔柔的应下好。 “李姑娘。” 李薇竹听到了霍珍珠的声音,回头便见着霍珍珠,“果真是你。” “很巧。”李薇竹看着霍珍珠的鬓发微微有些乱了,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正低头整理衣摆,“怎么急成这样?” “我是怕你走远了。”霍珍珠咧嘴一笑,露出米粒一样的白牙,端的是灿烂。 “哦?”李薇竹有些困惑,想到了刚刚瞧见的景致,便说道:“遇到了也是缘分,我们一块儿慢慢瞧瞧,我和长顺可是第一遭见到东市这景儿,你对京都也是熟稔,与你结伴是再好不过了。等会逛完了,我请你吃茶。” “那是不用的,我请你吃茶还差不多。”霍珍珠笑了笑,看着谢怀溯有些疑惑,“这……”青云寺的小和尚怎么和李薇竹在一块儿?那一日后门的事情,她提前走了,还不知晓谢怀溯的身份。 “我认下的弟弟。”李薇竹简明扼要说道。 霍珍珠见着李薇竹不愿多说,便也不问,“我还有两个同窗,我们一块儿逛,人多也是热闹。” 李薇竹的眼睛眯了眯,想到刚刚见到的两人,客气婉拒道,“那不大合适罢。你们相识,我和长顺算是外人了。” 霍珍珠听到李薇竹要拒绝,便说道:“年岁都差不多,多说几句话,也就相熟了。” 李薇竹见推辞不过,便说道:“实不相瞒,我不爱珠宝饰物,只是因为听说这里稀罕物件儿多,在东市这里转转,等会若是什么都没买,倒是有些丢面了。”她扯了扯衣摆,示意自己衣着只是寻常。 霍珍珠今个儿穿的是最好的蜀锦,随着她走动的时候,布料悉悉索索是水面上风波乍起波光粼粼。霍珍珠今日里的行头无一不精细,只因为无论是倪静湄还是贾菁对她如同寻常一般,李薇竹也没有因此高看她一眼,她才险些忘了今日的打扮。经过李薇竹的提醒,才注意到她的装扮简单至极,杏色上襦青色下裙,只是寻常的缠枝莲棉料,浑身上下也并无多余的装束,只用一根玉簪斜插在单髻上,看得出玉质是上佳,却也委实有些寒碜了。 霍珍珠已经应下了倪静湄,她不愿失信,便说道:“不碍事,没瞧见心意的物件,不买很是正常。我那……”想到了贾菁的倨傲,抿唇道:“贾家的嫡小姐性子傲了点,也不是什么坏人。”原来,贾菁刚刚那般说她,霍珍珠只是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因为之前施粥的事情,霍珍珠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 霍珍珠的娘亲是信佛的,霍珍珠耳濡目染,觉得能出那样主意的,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那时候倪静湄与贾菁求到她面前,她一口就应下,霍家出了不少力气,她也每当回事。也没觉得因为这桩事,就让她与倪家四姑娘或者是贾家嫡小姐有什么了不得的联系。 霍珍珠快速说了当初倪静湄与贾菁做的事情,说过之后,便长舒一口气,语气轻快,“她也是善心人,还有倪家的姑娘,还得了兰心蕙质的圣语。” 霍珍珠的口齿伶俐,当初的清醒如同一幅卷轴慢慢在她的面前展开了全貌。寒风之中跺脚的汉子,抱着孩童的妇人把头埋着,衣衫褴褛的老人……单就这桩事,倪静湄与贾菁确实做得不错,但是想到刚刚见到的倪静湄,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那温柔的神态,总让她觉得是淬了毒的。 “一起,好不好?”霍珍珠的眼湿漉漉的,带着恳求。 李薇竹见着霍珍珠如此,最终不忍拂了霍珍珠的面子,应下了与她们一块儿。 谢怀溯没有听到霍珍珠与贾菁的对话,李薇竹拿了主意,他都是听从的。 一听到李薇竹应了,霍珍珠就笑了,神采飞扬让李薇竹也不再后悔,两人并肩而行往摘星阁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李薇竹就听着霍珍珠叽叽喳喳,“你先前说要去医术院,我还专门打听了一番,今年的录人的日子已经过了。” “这个我知道。” “好可惜。”霍珍珠以为李薇竹不能去医术院,便叹息道:“医术院的女院,便在我们不远处,若是有可能,我所在的屋子,还空一个位置,若是你能去医术院便好了。” “那岂不是你们经常和医术院的人打照面?” “恩。”霍珍珠点点头,“除了舞乐院的女子太多,是单独的院落,其他的都时常可以见到。” 李薇竹是要去医术院的,只是还没有得到荐信,话不说满,只是道:“医术院我定然是要去的。” “真的?”霍珍珠的眼睛瞪大了,想到了李薇竹的年岁,面色就露出了纠结,从李薇竹的束发来看,她是及笄了的,她难道不嫁人?难道自己弄错了,忍不住问道:“你应当及笄了罢?” “是。”李薇竹大方点头。 霍珍珠的面色越发纠结,想到沿海不少穷苦人家的女子是自梳的,李薇竹莫不是如此?喃喃道:“挺好。” 李薇竹不知道霍珍珠心思的百转千回,只是莞尔。 东市的占地很大,入门前是摩肩接踵,现下好了许多。鳞次栉比的商铺彩旗招展,揽客的旗帜被风扬起,因为不用通车,留下的路比外面的大道狭窄许多,行人且行且看,遇上了心仪的店铺,便入内一看。 东市的店铺各家背后有各家的故事,霍珍珠从父亲那里听得的消息,此时都尽数告诉了李薇竹,谢怀溯也听得是津津有味,若是遇上了与他认知不相符的事,他还会问上几句。 摘星阁很快就到了。 “京都之中,这里是建的最高的。”霍珍珠道,“应该说是王土之内,摘星阁都是最高的。” “确实。”李薇竹赞叹,与霍珍珠入了内,就有衣着一致的侍女捧着宝匣,缓缓行着。 摘星阁最多的就是女眷,只有三两个男子在内,衣香鬓影之中,她们两人寻了一会儿,见着了东南方向的角落里,坐着的是倪静湄与贾菁,便往那边行去。 忽的从二楼的木质楼梯,下来了一位侍女,她的衣着与其他人相比,更为精致些,霍珍珠有些诧异,凑到李薇竹的耳边说道:“摘星阁的代掌柜,莫不是要迎贵客?” 李薇竹见着那人,容貌也更为出色些,收回视线,“京都里贵客想来是很多的。” “也是。”霍珍珠点头。 那侍女竟是莲步轻移到了李薇竹的面前,蹲了一礼,动作如行云流水,“敢问可是李薇竹,李姑娘。” 疑窦丛生,李薇竹却也点头。霍珍珠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侍女浅笑,“神威王妃有请李姑娘一叙。” 128章.再见贝思怡 如果可以, 李薇竹是不想去的, 但对方的身份她不得不去, 对谢怀溯吩咐道:“长顺,你等着我, 我有些事。” “恩。”谢怀溯点头。 霍珍珠见着李薇竹看向她, 便也说道:“我在楼下等你。” “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李薇竹说道, “你与同窗一道,不好等我的。” 霍珍珠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差不多选首饰要半个时辰,若是再长了就不好等了,如果见不着的话,下次我们再一道。” “好。” 李薇竹便跟着侍女往楼上去了。 倪静湄与贾菁也见到了这一幕, 在李薇竹踏入到摘星阁的一瞬, 倪静湄就开始打量她,只是越看越觉得李薇竹恐怕是个穷困的,心中后悔提议让李薇竹加入到她们一行。 这观念一直在见到了黛凛姑娘的时候才被打破,见到黛凛对李薇竹行礼的时候,她被骇了一跳, 莫不是走了眼?故而, 倪静湄等到一见到霍珍珠,便忍不住问道:“你的那位好友,是黛凛姑娘招待的,怎么不与我们一道?” “本来是要一起的,但是神威王妃要见她。” 神威王妃! 沈逸风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心中,陌上公子世无双,她心驰一荡,白净的面上也染了薄红。手指微动,平息心情之后,问道:“神威王妃找她有什么事?” 倪静湄心思的百转千回霍珍珠没有看出,针对她的问题如实回答,“李薇竹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那位是李姑娘?名字雅致的很,我瞧着气度也是贤雅。她应当也是读书的?” “恩,不过不去书院的。”霍珍珠不想让倪静湄小觑了李薇竹,道:“她不读经史子集,学的是医术,晚些时候是要入医术院的。” 医术院的录人已经过了,倪静湄迅速想到,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进入到医术院里,李薇竹不是个简单的。更重要的是,她与神威王府有什么联系?“没想到还是个女大夫,可谓是女中巾帼。”倪静湄笑道:“家母身子近来不适,等会可要好好向李姑娘请教一番。” 霍珍珠一愣,“只是不知道神威王妃召见她需要多少时候?” “不碍事的,等一等就是,正好也看看新进的首饰。”倪静湄浅浅笑着,拉了拉贾菁的衣袖,“是不是?” 贾菁不想等什劳子的李薇竹,不过见着倪静湄兴致盎然,应了下来。 霍珍珠的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心中有些后悔带李薇竹了。 李薇竹随着黛凛姑娘拾级而上,入了雅间,便见着了太师椅上坐着的中年妇人,宝蓝色的衣裙适合她的气质,银线与黑丝勾勒明暗分明的祥云纹路,纹路不若年轻女子的花纹繁复,却显得庄重而沉稳,马面裙绣着丹鹤展翅,鸟喙边恰巧垂着一串碧玉明珠,像是鸟儿衔在口中似的。面上脂粉淡淡,面白而长,两颊上有淡淡的斑点,两弯眉上扬出剑出窍的心惊弧度,丹凤眼长,眼角迤逦细小纹路,再次表明她已经不再年轻。 神威王妃并不是容貌佼佼之人,但任谁见了她也不会轻易忘却,气度端庄盛气却不凌人,自有傲气并无傲骨。相较于神威王妃的大气,身侧的贝思怡便有些小家子气了,幸而穿着桃花红的粉裙,年小而娇美,也算是美人。 李薇竹在打量神威王妃的时候,她同时也在打量李薇竹。贝思怡从窗边眺望,见着了李薇竹,她便差人去请李薇竹。知道了她是谢家二房的嫡女,就用谢家的女子来衡量李薇竹。容貌气度均不及谢家诸女,唯有一双眼还有些看头。谢家在想什么?也不想认回这女子?若是不想认,就应当将她远嫁了,眼不见为净,也免得在京都之中闹出什么幺蛾子。 视线的交错不过是一瞬的事,李薇竹请安之后,戚氏温声道:“我除了是神威王妃,还有一个身份,便是世子的母亲。”她站起身,竟是要向李薇竹行礼。 李薇竹连忙避开,戚氏本就做做样子,空行了礼后直起身子,“若不是李姑娘,我恐怕就见不着逸风了。” 双手合十,她还念了一句小小的佛号,威严的面容因为她眼底的庆幸与感激柔和了下来。任谁看来,戚氏都是关心极了沈逸风,只怕不知情的,还当她是沈逸风的生母。李薇竹道:“王妃客气,我是个大夫,世子爷在我眼中是个病人。” 戚氏与李薇竹你来我往,说着话。 贝思怡在旁边,打量着李薇竹,见着她穿着与洛阳城里所见无二,心中是嗤之以鼻,好歹也是救了世子爷的人,沈逸风现在回京,定然是给李薇竹重谢的。按道理,是应当给自己置办一身行头,而不是这般简陋穿着,现在见了贵人,也不合适。 “按道理,应当第一日就登门拜谢的。”戚氏说道,“只是逸风那孩子也不知道同太后说了什么,让我们都不许去打搅你,如果不是思怡,恐怕就算是走在路上,也认不出你。” 提到了贝思怡,她的唇瓣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盈盈道:“王妃心中一直记挂着,菩萨心善,不忍让王妃受苦,便把人送到了面前。要不然,我那么一瞥,怎么就看到了李姑娘。” “真会说话。”戚氏的手指点在贝思怡的额上,她的容貌不算美,手指保养得美极了,葱白的手指细长,指甲圆润而有光泽。 三人在雅室之中,阳光顺着窗棱倾斜了一地的金色光华,细小的浮沉在光柱之中漂浮不定,忽的上又咻的下,窗外的喧闹声音传入到屋内只是白噪音,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另类的宁静。贝思怡安安静静坐着,仔细听着戚氏与李薇竹说话,偶尔点在她头上了,才说两三句的俏皮话。 李薇竹推了王妃要赠她的钱与物,戚氏笑了笑,她想要划清与自己的界限,哪里有这么容易。低头呷了一口茶,既然她不想要做谢家的女儿,她倒是可以给她一个另外的身份。 “既然你说了,逸风那孩子已经备下了诊金,我提这些俗物是辱没了姑娘了。”戚氏呷了一口茶水,“看到你,让我想起了我女儿,她应当和你差不多大。” 与戚氏说话的时候,李薇竹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这般的耗费小半个时辰,竟是比给人施针一整天还要累,此时温声附和戚氏。 戚氏像一个母亲一样,说着女儿的事。她的眼底带着笑,那笑意从眼中溢出,她周身都弥漫温柔的味道。 李薇竹辨不出,戚氏说起女儿的时候与待沈逸风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好似她一碗水端平,一颗心不依不偏,对三人都视若己出。 李薇竹心知这不可能,沈逸风身上的毒就是最好的证明。正因如此,见着戚氏的温柔浅笑,心中越发警醒,打足精神。 贝思怡却有些漫不经心了,她听着戚氏的话,心中有些嫉妒起沈德音了,有这样一个好的出身,母亲还为她谋算,她要做的只是安安静静在书院之中读书就可以了,不像是她自己,一步步要为自己谋划。 贝思怡这一上午大半时候是安静的,她垂着头,任由自己的眼底泄出丝丝缕缕的嫉恨。 戚氏看到了李薇竹面前的茶水空了,亲手斟茶,而贝思怡连忙要帮忙,而她的眼神恰巧被戚氏捕捉到了。 “我来吧。”贝思怡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好。”戚氏坐了回去,不动神色。 贝思怡是个什么货色,她这段时间也算是看清摸清了,不过是一个下贱一心向上爬的,她厌恶极了这种不自量力的人。故而,她自己会带着贝思怡,却不会让女儿与贝思怡有一分一毫的交汇。贝思怡喜欢沈逸风,她也看在眼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带着贝思怡。 “我好似说得有些太多了。”戚氏浅笑着对李薇竹说道,“你及笄了吗?可有许了人家?” “已经及笄,还没有许人家。”李薇竹说道。 “这真是……”戚氏的眉头蹙起。 李薇竹不知道为何,见着戚氏的表情,心儿忽的狂跳起来,手心里都是濡湿,心中觉得好似有什么会发生一样。 “不过你是好姑娘,耽搁了也不怕。”戚氏说道:“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 听到了戚氏的话,李薇竹瞬间便是错愕,想到戚氏话中的含义之后,从脊梁骨钻出的凉气,让她背上都是细密的冷汗。李薇竹看着戚氏,她是拈花笑佛的如来,手掌张开,自己就无法蹦出她的手心。 李薇竹面上的微笑都几乎很难保持,而贝思怡则是心中羡嫉,她是谢家的干亲,但顶着贝这一姓,能有什么好出路。谁不知道神威王妃的热忱心善,她既然开了口,定然会给李薇竹寻个妥帖的夫婿。 “我……”李薇竹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可是害羞了?”戚氏抿唇一笑,拉住了李薇竹的手,她笑盈盈的眼望着李薇竹的眼底,“这可是大事,你既然帮了逸风,你的事情,我一定放在心上。” 一字字声声入耳,她却好似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怔忪着。好半晌,下定了决心,李薇竹语气决绝,“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 贝思怡从憧憬之中一下变清醒了过来,李薇竹的语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贝思怡的眼里流露出困惑,李薇竹既然是沈逸风的救命恩人,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神威王妃虽然是继王妃,但是对沈逸风视若己出,她不会给李薇竹坏…… 除非…… 忽的,贝思怡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除非戚氏不如表面上的那般简单。 心头陡然乱了起来,她是喜欢沈逸风的,若是王妃与沈逸风不对付,沈逸风会如何看待自己?又想到了戚氏对她说的话,暗示她与沈逸风是极其相配的。心中一会儿是这个主意,一会儿又是那个想法,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李薇竹与戚氏都无暇顾及到贝思怡这里,“都说了无需害羞。”戚氏打断了李薇竹的话,“我年长于你,你与我家有些缘分。难道,我连这点主也不能为了做了?”见着李薇竹仍是想要开口,眼睛微微眯起,又笑道:“再说了,我只是替你踅摸着,又不是要你现在就点头嫁人,做出这番的作态,作甚?” 她笑起的时候,刚刚似有还无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被消融。 软硬兼施,李薇竹还能说些什么?刚刚鼓起的勇气被针戳破,瞬时就漏了气,她对眼前的人硬碰硬,也是毫无意义的,若是她摆明了为难自己,能有什么法子? 不知是哪里来的浮云遮了旭阳,光柱之中漂浮不定的尘都静谧了,李薇竹动了动唇,“王妃说得是。” 129章.热闹非常的东市 上好的乌龙茶,入口应当是带着一点甜, 清香浓厚,她的舌尖萦绕的是苦涩的味道。 装了一肚子的茶水之后,施施然戚氏站了起来, 带着贝思怡要离开。客套表明有事在身,若是有机会, 下次邀请她上门做客。李薇竹慢她半步送她下了楼, 忽的发现,虽说是一个多时辰了, 霍珍珠与同桌之人并未离去。 “你同王妃说完话了?”霍珍珠说道。因为等了许久, 她面上露出了百无聊赖的无趣, 声音也有点怏怏的。 “姐姐。”谢怀溯牵住了李薇竹的手。 李薇竹握住谢怀溯的小手, 心中一暖, 刚想要说话, 就听到女子声音柔美, “珍珠, 你还没有介绍一下呢。” 倪静湄说完话之后,见着李薇竹看向自己, 她露出了浅笑。 倪静湄对镜曾练过, 侧过恰到好处的角度,弯唇微露一点牙,这牙不能露的太多,那就太不妥帖了,也不能露的太少,像是抿着嘴笑得不自然。笑得恰到好处,就像是春风拂过山岗,绿了一片草地,让人的心尖儿都泛着温暖的惬意。 李薇竹便被这样的笑触到了,也不自觉笑了笑对她点头。 霍珍珠却被珍珠两个字弄得是万分别扭,她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读了书之后,现在又是爱俏的年岁,就觉得这名字土气了。倪静湄是表示亲近才叫自己这个名字,她努力这样说服自己,面上还是露出了别扭的神情。 如果是寻常,倪静湄早就看出了霍珍珠的心思,但此时,倪静湄所有的心力都维系在李薇竹的身上。 霍珍珠开口,介绍起了众人的身份。 相互介绍之后,李薇竹歉意道,“让你们等了这般许久,都说了不消等我的。” “也没多久。”倪静湄浅笑着,“这儿的首饰许多,摘星阁我是第一次来,看得是目不暇接。”倪静湄看得出李薇竹家事只能说是寻常,便说了自己的短处,想要与她拉近距离。 倪静湄见着李薇竹微笑,面上笑容越盛,“再说了,也是因为我有些好奇,听说神威王妃召你,心中好奇的紧。我问珍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能不能……”霍珍珠终于是忍不住了,“别叫我珍珠。” 倪静湄一愣。 在霍珍珠的眼中,倪静湄的性子温和,她就是如水一般的女子,有着伤春悲秋的敏感多情。见着她发愣,生怕倪静湄多想,解释说道:“喊我霍四吧,叫珍珠,怪别扭的。”忽的灵光一闪,“这摘星阁里,到处都是珍珠。” 李薇竹猜得出霍珍珠不愿意的缘由,心中觉得好笑,弯唇之后,刚刚在雅间里与戚氏对话而产生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倪静湄见着李薇竹笑了,暗咬贝齿,给霍珍珠记上了一笔,“是我的不是,霍四。”改口之后,便不知道怎么把话再引到神威王府里头去。 李薇竹正好不想提雅间的事,经过霍珍珠这样一打岔,就略过这个,说道:“既然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新鲜好看的首饰吗?” 霍珍珠见着倪静湄不说话,心中担心倪静湄记着刚刚的事情,为了缓解尴尬,在李薇竹开口询问之后,滔滔不绝说起了刚刚看过的首饰。 李薇竹是不爱饰物的,但是霍珍珠的口舌伶俐,说得她也想开开眼,一边说一边看首饰,倪静湄更是没法子把话头引开。 倪静湄心不在焉,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把话引到沈逸风的身上去。 “静湄。” 倪静湄抬头,发现是贾菁在喊她。 “走了。”贾菁的神情有些怏怏的,“霍姑娘的眼光高,说这次过来的没什么好东西。及笄礼她还不如自个儿回去再想想。” “走?”倪静湄一瞬间怔然,她此行的目的,是要诳霍珍珠一笔,因为李薇竹的出现,她换了心思,只顾着想沈逸风的事情,竟是忘了一开始的目的。 想到李薇竹与神威王府莫名的干系,撇开今个儿得不到海外的首饰的遗憾,道:“买东西是要多思量。” 李薇竹与倪静湄和贾菁不熟,听到他们说起及笄礼,并不插嘴,静默地听着,她有些担心谢怀溯无聊,看向谢怀溯,他安安静静坐着,带着一定瓜皮小帽,也并不张望,手肘支在桌上,两只手握住瓷杯的杯壁。李薇竹瞬间有些心疼,作为男子,他对这些首饰是不感兴趣的,心中后悔为何要应了霍珍珠的约,生生让谢怀溯无趣地坐着。 “累不累?”李薇竹问道。 谢怀溯摇摇头。 李薇竹的手握住他的腕,见他脉象平和,便说道:“等会我再带你去看看,哪儿热闹就看什么。” “好。”谢怀溯扬起笑。 在场的诸人都知道李薇竹这是要走了,倪静湄揣思后便对李薇竹说道:“薇竹姐姐,还有十日是我的及笄礼,若是你得空,不如一块儿来。” 这个忽如其来的邀请让李薇竹有些发愣,她看着倪静湄,她的笑容真诚,而旁边的贾菁有些急了,“静湄!” 倪静湄对贾菁说道:“你等一等。” “我不等。”贾菁霍地站起了,“我与你有话要说。” 贾菁在旁侧说话并不多,但她倨傲的神情李薇竹看在眼底,加上一开始听到她对霍珍珠的羞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说了,贾菁虽然刻意选的远了些的地方,李薇竹的耳力甚好,也能影影绰绰听到,“她什么身份?你邀请她?”“与她一同逛逛也就罢了。”“静湄,我知道你的心地好。”诸如此类的话语。 李薇竹轻轻一叹,便对霍珍珠提出告辞,“我和长顺便先走了。”顿了顿又道:“你同倪姑娘替我道一句歉,她的及笄礼,我便不去了。” 刚刚贾菁虽然不说话,但也流露出了不愿多谈的话,贾菁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霍珍珠轻声说道:“当真不去?” “不去了。”李薇竹摇摇头,“就算是倪姑娘看得起我,她的手帕交,心里头恐怕不自在呢。” “其实倪……”霍珍珠想要说出倪静湄也只是个庶女,也不知道贾菁最早的时候如何同倪静湄交好的,又想到了倪静湄前些时候的盛名,便小声道:“不去也好,因为前些时候的事情,他们家许是会请旁人,人多容易有小摩擦,我觉得你不像是喜欢生事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霍珍珠的话直白让李薇竹失笑,霍珍珠说话简单直爽,也就是这个缘由,李薇竹才与霍珍珠相交,“若是今后去了医术院,我再约你同游。” 霍珍珠并不是自幼入学,只是爹娘送她去书院长见识,结识一二好友,她这个年岁,在书院里恐怕待不了多久了,等到明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不在书院。只是当着李薇竹的面说这些,便伤感了,道:“那就这般说好了。”想了想又说道,“每逢十日,便是休沐日,我家在……”霍珍珠细细说了府邸的位置,“你来寻我就是。” “好。”李薇竹灿笑,同时也起身准备离开。 拉着谢怀溯,出了摘星阁,便往西边走去。摘星阁在东市的最东面,越往西走,就越热闹,女子所着衣裳也从锦绣轻纱成了粗布钗环,淡淡的熏香也迤逦消散在空中,只有离得近了,才闻得到衣衫上残留的皂角的味道。 李薇竹极小心拉着谢怀溯,一丁点也不敢放松,面上却不显,想要让谢怀溯更自在一些。谢怀溯在哪个摊位上多看了一眼,她便拉着他近前,仔细瞧上一瞧。 “好。”“再来一个。” 前方只见是人头攒动,李薇竹望去,隐隐瞧见高高立了一人,行走在绳索之间,双臂展开,轻巧走动着,像是无翼之鸟,他似是跳跃翻腾,惹得叫好声不断。 “是走索人。”谢怀溯的语气有些激动,他一只手抓着李薇竹的衣袖,另一只手拿着糖葫芦遥遥指向那走索人,“我刚刚霍姐姐说,有行走四方的杂耍班,其中有一个最出名的,便是清云班,因为走索走得很好。” “你把糖葫芦吃完。”李薇竹说道,“前头人多,仔细签子戳到了人。” 谢怀溯咬了一颗,把红彤彤裹着金色糖汁的糖葫芦串儿放在李薇竹的面前。李薇竹咬了一颗。 谢怀溯见李薇竹与他同吃一串糖葫芦,眼弯而笑,剩下的糖葫芦与李薇竹两人分食着吃了。 看杂耍的人熙熙攘攘,护着谢怀溯,李薇竹往里头挤着。谢怀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眼里闪烁的都是兴奋。大都看杂耍的都是外头围着,若是进了内圈,是要给赏钱的,所以挤到了里头,反而松散了。 人群之中最前方的,永远都是爱热闹的孩子,看着高高立着的走索人,他们叫好鼓掌,只怕手心都通红一片。 李薇竹见着走索人,双手拿着细细的铁签,花盘滴溜溜灵巧转着,一边转着一边往前走,忽的停了下来,右腿向后伸展,身子往前倾。 “好。”人群之中再次爆发出叫好声,孩子的尖叫声也夹在其中。 李薇竹见着谢怀溯想要喝彩的模样,鼓掌叫好。刚开始谢怀溯还有些放不开,之后与旁侧孩子一般鼓掌喝彩,憋足了气叫好,涨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亮闪如星辰。 130章.姐妹相见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谢薇兰的长睫扇动,眼里流露出迷茫来。 谢薇梅叹了一口气, 伸手抚了抚谢薇兰的鬓发, 她的性子冷淡, 诸事都少放在心中。二房的这个妹妹当日里靠了过来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会与她如此这般相交甚密。 “当真要去找她?”谢薇梅轻轻地说道, 这几日祖父清早都是出门的,一直到日落才回来, 今个儿难得回来的早些, 恰逢休沐日, 她和妹妹有些课业上的问题,便来请教祖父, 谁知道从祖父的口中,知道了李薇竹的存在。自从知道了双生子气息微弱的时候便被处理了, 婶婶整个人都入了魔怔, 他们都那个孩子都不抱希望,谁知道, 她当真活了下来。想到了这里,谢薇梅轻轻叹一口气。 “要去。”谢薇兰的语气坚定, 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我想见见她。”想见见那个与她双生未曾谋面的妹妹。 “见了她,然后呢?” 然后呢?谢薇兰也不知道,她自从祖父那里知道了她的存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见她。去见她说什么?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见着谢薇兰如此,谢薇梅轻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握住了她的手,谢薇兰的手心里是濡湿冰冷。 “我再想一想。”谢薇兰说道。 谢薇梅点点头,不再开口。 木制的车辙碾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嘎嘎的声音,谢薇兰从未觉得这声音如此让人心烦意乱,一会儿想着见到了李薇竹,她许是会泪流满面,一会儿又想象自己对她恶言相向,一会儿又想象她抱着她,诸多的念头纷杂。 “我们说说话。”谢薇兰反握住谢薇梅的手,坐在马车之中,她的心思总是忍不住飘向李薇竹那里,原先是她想要安安静静想一想,现在反而央着谢薇梅开口。 “今个儿布置的课业……” 谢薇梅先说课业,见着谢薇兰摇头,换了话题,“过些日子是倪家的小姐过生辰,她的帖子你应当也收到了,一起去吗?” 谢薇兰再次摇头。 “说一说弟弟,谢怀溯?” “他跟着她在。”谢薇兰贝齿咬着唇瓣,“等会会见到的。”长睫无助的扇动,如同命垂一线的蝶。 “你今个儿一定要见到她?非见不可?” “姐姐。”谢薇兰说道,“我心里头很乱,自从祖父那里知道,她还活着,我脑子里许多的念头,一会儿我会想这个,一会儿我会想那个,但总归一个念头萦绕在心间挥之不散,并且那声音越发洪亮,我要去见她。” “她与你是双生子,自然是不同的。”谢薇梅说道,“见就见了,没什么不打紧的。” “我心中还是有些怕的。”离那客栈越近,她的面色越发苍白,一双眼湿漉漉的,泪将落未落。 谢薇兰是关心则乱,谢薇梅想到祖父说得话,李薇竹是行医之人,在没有认出谢怀溯的情况下,便想要给他治病,救了神威世子…… 想到了沈逸风,谢薇梅一下便想到了他们之间那曾有的订婚。 他是天人之姿,才貌品皆是上佳。就算是瘸了腿,她也没有想过退婚。只有当沈家王妃提出了换人之说,她恍然领悟,神威王妃到底只是继室,与沈逸风面上是其乐融融,心中最为记挂的还是亲生儿子,沈逸合。沈逸合是在沈逸风的阴影下长大的,他沉默并不多言,她与他论过几次课业,没曾想他竟是对她有这样的心思,在她拒了神威王妃之后,他亲自过来说,他要娶她。谢薇梅想到他那时候的眼,亮的出奇。只是,她可以接受一个瘸了腿的丈夫,却不能接受心术不正的丈夫。与神威王府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祖父也提到了沈逸风,因为他们曾有过的婚约,祖父特地单留下她,与她说了一会儿话。 沈逸风与她没有了缘分,兜兜转转,又看上了李薇竹。 谢薇梅轻轻笑了,她说不上多喜欢沈逸风,这般的钟灵毓秀人物就此陨落十分可惜,他若是与三妹妹在一起,也是好的。 李薇竹救了他。谢薇梅思绪又回到了李薇竹身上,医术仁心四字是祖父对她的评价,仁心两字与医术连一起,她并不是一个心思坏的人。 侧过头看着谢薇兰,她依然担心的面色惨白,没有一丁点的血色,与二妹妹相似的另一个谢家女?奇妙的感觉自心底升腾,握着谢薇兰的手,轻轻说道:“见了就知道了,别想那么多。” 等到停了马车,谢薇兰一瞬间竟是不敢下马车,等到谢薇梅跳下马车,对着她伸出手,她才用濡湿了一片的手搭在她的手上,下了车。 刚站稳,便又有马车停下,露出粉色绣鞋,衣裙很快遮住,女子轻快跳下,她面上带着笑,回过身又抱出了一个男童。 谢薇兰几乎要站不住,脚下发软。她是李薇竹。 那女子回头时候,见着谢薇兰与谢薇梅也是一愣。 “李薇竹?”谢薇梅打破了沉寂,“我想,我们坐下一块儿说说话。” “好。”李薇竹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复杂。 先是安顿好了谢怀溯,谢薇兰见着李薇竹点上一段香,在他的身后拿捏,原本丝毫没有困意的谢怀溯,打了一个哈欠。 “我们走吧。” 在另一间的雅间,谢薇兰见到了梳洗后的李薇竹。 她们真的很像,谢薇兰看着她,宛若揽镜自照。柳叶眉弯起的弧度,澄澈的眼,小巧的鼻,薄薄的唇。 这相似,只是容貌的相似,她们给人的感觉是不大一样的。在谢薇梅的眼中,李薇竹蓬勃如同野草,谢薇兰也是养在闺阁之中的花,这气质的不一,也反应在她们的眼底。相似的眼却有截然相反的感觉。若是站在一处,谁也不会将两人弄错。此外,两人的容貌细微上的差距则是李薇竹的唇色更深一些,谢薇兰的右眼下有小小的泪痣。 眨眼时,泪珠儿就从眼里滚出,滑过面颊,飞快地滴落。低着头,用手帕擦拭泪水,谢薇兰以为,她会厌自己,毕竟,一个在谢家长大,一个却自幼乡野之中,养育她的外祖李荀去后,当年的婚事也因为她孤身一人而心生毁约之意。还有华氏,独宠着贝思怡,生母在对面而不识,又是怎样的难过与不能介怀。 谢薇兰原本只是想要擦去泪水的,只是怎么也止不住,低着头用帕子捂着眼。 “姐。”谢薇兰听到了那声音,她抬起头,泪眼朦胧见着是与自己双生的妹妹在喊自己。 她认了自己。 谢薇兰看着李薇竹替自己擦泪。 “我自己来。” “没事,我来吧。”李薇竹这般说道。 泪水止住之后,谢薇兰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起来她是姐姐,反而让李薇竹安慰自己。 等谢薇兰平静后,谢薇梅就起了话,说起京都的气候,说起京都的吃食,说起李薇竹曾经的那些经历,经历的人和事,见过的景,治过的人。 如果说,一开始的谢薇梅是不懂为何李薇竹不愿认亲,听这李薇竹的侃侃而谈,渐渐倒是明白。一个人这般行着,是有些寂寞的,但也是自由。李薇竹经历的那些,身为自幼在谢家长大的她,想都不敢想。 红泥小炉里的霜碳烧着,汩汩的水蒸腾起的雾气拢着谢薇梅,她竟是有些羡慕李薇竹来。这般行着,少了拘束,可求得医术上的臻于极致。 如果在谢家长大,固然是衣食无忧,没有在风雨之中历练,少了砥砺的风采。 谢薇兰也听出了李薇竹的弦外之音,贝齿咬着唇瓣,“当真不愿意回府?” 李薇竹的眼底有了一瞬间的犹豫,才点头,“是……” “兰儿,我想和三妹妹私下里谈谈。”谢薇梅瞧出了李薇竹眼底的情绪,便说道。 无论是李薇竹还是谢薇兰,对于谢薇梅的请求是有些诧异的。 “那我去看看怀溯。” 谢薇兰离开了房间,让两人独处。 李薇竹看着谢薇梅,她生得只能是清丽,与谢薇兰在一起,容貌远远敌不过谢薇兰,但若是两人走在一处,目光总是会长久的停留在谢薇梅的身上。气质恬淡如茶,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 “我曾和神威王府的世子定过婚。”谢薇梅忽然开口。 李薇竹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她。她是在示威?她对沈逸风仍有心结?看着谢薇梅,她的眼神太过于澄澈,李薇竹否定了第一个想法。想到了沈逸风,手指不自觉拂过唇瓣,心跳漏了一拍,在见谢家的两姐妹前,她曾与沈逸风私下里见了一番。他的人似春日里的细雨绵绵,他的吻却是夏日里的雨打芭蕉骤急。 面上不显,耳根悄然晕染了红。 谢薇梅瞧见了她的羞态,笑了笑,“我知道你同他许下百年之约。但……若他不生意外,成为结发夫妻的,应当是我。” 心中如同一根小刺扎了下,李薇竹何尝不知道?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谢薇梅继续说道:“我与他的婚事,只是因为门当户对这四字罢了。我知道你与他两情相悦,只是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 “我知道。”李薇竹轻轻颔首。 “你还不够清楚。”谢薇梅摇摇头。 世家与皇家的事,谢薇梅缓缓道出。李薇竹抿着唇,知道了谢薇梅的意思,她若是不回谢家,她与他是不般配的。沈逸风今个儿找自己,也提到了让她回谢家的事。若是她考虑清楚了,派人去找他。 李薇竹的眼底流露出挣扎之意。 “还有贝思怡的事,若是你不回,留着她在谢家,你可安心?”谢薇梅忽然说道。 “什么?”李薇竹一愣。 “你要治怀溯身上的毒,是也不是?” 李薇竹点点头。 “如果治好了,他迟早要回谢府。”谢薇梅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贝思怡……李薇竹的脑中现了她的名字。只是,李薇竹的眉头紧锁,她会给谢怀溯下毒? 谢薇梅的眼神冷漠,“就是你想的那人。祖父心善没往她的身上想。原本我也想不到是谁给谢怀溯下毒,还是沈世子的事情,提醒了我。若是怀溯没了,府里头是谁得了利?” “贝思怡?贝姑娘?莫不是搞错了?怀溯就算是活着,也与她没什么干系?”李薇竹的眉头拧着,“要是说姐姐,还有可能。” 谢薇梅沉默了一阵,“你可知道,婶婶待兰儿十分冷漠与厌恶。” 131章.真正的姐妹 “婶婶对兰儿是有怨气的,在她看来,当初怀的是双生子,兰儿在腹中夺了本要给你的养分,才会让你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从而被郑嬷嬷当作已经死了,偷偷抱出去。婶婶总觉得你还活着,你若是活着,身子不好定然是吃苦的,而兰儿在府里是享福的,所以不肯多理睬兰儿。娘亲不肯理睬孩子,这在孩子眼里便是天大的事了。” 李薇竹与谢薇兰并没有见多久,大约是血脉的天然联系,想到谢薇梅描绘的那画面,心中隐隐作痛。 “更糟糕的就是郑嬷嬷养着兰儿了。郑嬷嬷是当时把你丢了的那人,发生了那件事,婶婶原本是要赶她出去。我娘心中不忍,郑嬷嬷确实平日里一颗心都向着婶婶,她的夫婿没了,儿子那次赌钱之后也出了一桩事,她可以说是孑然一人,如果赶出去,她恐怕会死。郑嬷嬷自告奋勇,要养兰儿,婶婶应了,让她将功赎罪。从面上看,郑嬷嬷是待兰儿很细致的,只是……她总是候抱着兰儿感慨,要是她在肚子里让着她的小妹妹,两人都平平安安也不至于生了这些事。” “因为郑嬷嬷的话,她吃饭的时候都吃的很少,身子瘦小。她性子又沉默,婶婶忽的认了一个干女儿,也就是贝思怡。” “贝思怡落了水,是兰儿推的。” 李薇竹的眼睛瞪大了。 谢薇梅笑了笑,“别担心,兰儿不是什么心狠之人,不是推到外面的湖里,也不是在别人府上。纯粹是有了口角之争,便推在了地上。谁知道她后来滚落到了水里。落水之后,见着贝思怡在水里扑棱,兰儿就连忙喊人。等到贝思怡被救上来,婶婶也赶了过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了兰儿的脸上,让她跪下。” “我娘和我到的时候,兰儿的脸已经肿了,我娘连忙拦住了她。”谢薇梅叹了一口气,“婶婶抱着贝姑娘,看兰儿的眼光像是要杀人一样。竟像是怀里抱着的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兰儿是干亲。骂的话……”谢薇梅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处,“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 房间里静谧万分,只有小炉上烧的水,汩汩翻腾的声音。 “婶婶的巴掌打得很用力,她差一点就失聪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静静的一声不吭,抱着膝盖待在角落里。我娘用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走出来。” 李薇竹轻轻地说道:“你娘亲心善智能之皇妹难为(GL)。”发生在谢薇兰身上的事情完全出乎了她的想象,她以为谢薇兰是锦衣玉食备受宠爱,谁知道竟有这样的事。如果没有宫氏,谢薇兰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只是从谢薇梅的描述之中便可以感觉到当日的惊心动魄,那身处其中的谢薇兰,又是怎样的心情? 提到了娘亲,谢薇梅微微一笑,“她确实很好。不过,你应当叫她婶婶才是。” 李薇竹从善如流便道:“是,婶婶。” “再说贝思怡。对她有了疑心之后,我忽然想起当时她落水之后,兰儿的喃喃自语。我没有用力,怎么就落水了呢?”说到了这里谢薇梅眼里是淡漠的疏离与冷峻,语气也带了嘲讽的意味,“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而且想一想,贝思怡说的那些话似乎是故意勾得兰儿着急,她是有意的。当时祖母还在世,她曾说过,哪有把别人家的孩子天天抱到家里养的。不说别人的风言风语,本身对孩子也是一种伤害。贝家与谢家的差距摆在那里,日日见天天见,婶婶待她又好,这般状况下是很容易心理失衡的。” 李薇竹从不敢小觑一个孩子,世人大都以为孩子天真烂漫不懂世事,事实上许多孩子不是这样的。有些孩子心底里的不是净土而是腐朽的烂泥,那生于污秽之处,绽开的是恶之花。李薇竹游医的时候,便见过一个男童厌恶弟弟,趁着父母不在,用绣花针捻入到婴孩儿的腹中。李薇竹好不容易救好了婴儿,见到了那十岁男童的眼神,在盛夏里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华氏是真心待贝思怡的,李薇竹看得出也感觉得到。就算是华氏拿贝思怡当做一个替身,也从未轻怠她,若贝思怡真是如此,她便像是在花丛之中游走的蛇,若是觉得有人侵了她的领地,立起身子驯如闪电就是一口。 谢薇梅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薇竹一眼。“如果贝思怡是有意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其他人如何看待贝思怡的?” 谢薇梅轻轻笑了,不说府中的人,反而说道:“我与怀溯接触不多,但只是初见,他便提到了贝思怡。” 李薇竹的身子一晃,想到了青云寺里,知道贝思怡没有出现的时候,谢怀溯一瞬间失望的眼。谢薇兰是他的嫡亲姐姐,原本两人应当是最亲密的,但谢怀溯的心中,贝思怡更可亲。 “是不是贝思怡,只是我的猜测。”谢薇梅开口说道。“只是,就算是贝思怡,与我也没什么干系。” “怎么会?!” “她是二房的干亲不是吗?”谢薇梅端起茶盏,风轻云淡地呷了一口。 李薇竹豁然站起,眼里有愤怒的火苗在跳跃,“他们是你的家人。” “也是你的家人不是吗?”谢薇梅抬起眼,看着李薇竹,语气和神态没有一丁点的改变。 满腔的愤恨的火啥时间被扑灭,李薇竹的眼里一瞬间有些茫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她的身体里留着的也是谢家的血脉。闭上眼,想到了谢怀溯,想到了祖父,甚至想到了谢薇兰。 忽的被人捏住了手,李薇竹睁开眼,握住她的手的是谢薇梅,“贝思怡与我确实没什么利益冲突。但我是谢家人,怎会袖手旁观。” “我知道了。” 李薇竹原本就在犹豫,此时下定了决心,“我回谢家[希腊神话]海妖。” 谢薇梅笑盈盈,伸手捏了李薇竹的面颊,“三妹。” 李薇竹答应了回谢家,一瞬间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自己先前坚持不认亲,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谢薇梅是个心思细腻的,“答应了是个好事。且不说婚事,若是真的贝思怡动的手,你的回归,定然让她方寸大乱,有了防备,也不怕她出手。蛇打七寸,正好解决了。此外也不用担心行医的事情。”谢薇梅的声音温温柔柔,“先前被李太医养大,他并不拘束你,你许会担心与过去不一样。谢家对家人是极宽容,给人看诊,治病救人,这是好事。” 谢薇梅的性情如水,洞悉力也是敏锐,说话温柔不失力量,李薇竹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与谢薇梅的交谈应了李薇竹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生的不美,却极有魅力,气度品行谈吐都是人中少见,与她相处如沐春风。 谢薇梅与李薇竹谈了许多,也觉她见识广,想法也不同于时下女子,对许多的事情自有判断,不随波逐流。 “叔父现在在江南一带,你同意之后,我和祖父说一声,他会休书一封给叔父。” “沈世子同我说,我要决定回去,他有了一桩事要安排。”李薇竹的面上有些发红,“具体的事没有同我说,只是说要是我应下要回去,他要见祖父一面。” 沈逸风也做了决策? 谢薇梅先一愣,继而想通。眼前的人是他要八抬大轿娶回去的,让李薇竹回归的事情,应当有了自己的盘算,想到了这些日子听言沈逸风时常入宫。大约他要请动太后插手,微微一笑,谢薇梅通过李薇竹一句话就猜到了沈逸风的安排。点头说道:“好,我同祖父说。” 如果有太后做引,既可以成全了两人的亲事,让李薇竹也可以风光回归。 谢薇梅看着李薇竹的面,她白皙的面因为害羞染了红色,恰似晕染了上好的胭脂,眉眼之间的那点羞涩之意让水眸波光潋滟。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行走了许多地方,又能得到知心人,她有些艳羡,抿唇一笑,“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许是让你听了,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觉得如同你这般挺好的。你行走那么多地方,我这辈子恐怕都没什么机会了,除非嫁的人四处行走。”双手一摊,“你瞧,你自个儿可以一个人上路,我是不行的。” 李薇竹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说道,“父母在不远游,祖父在的时候,我也只是跟着他行医。” 与谢薇梅谈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沉,西向的那面窗投入红金色的霞光,才让两人惊觉时间的飞逝。 “走吧。”李薇竹站起身子。 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房门飞快地拉开,是谢薇兰。 “你们说好了?”谢薇兰的一双眼一会儿看着谢薇梅,一会儿看着李薇竹。 李薇竹想到谢薇梅说过的那些话,轻笑着上前,“若是今后我回了谢家,姐姐还要多照顾我。”她伸手环住了谢薇兰。 谢薇兰一愣,用力的回抱着李薇竹,她是那样的用力,似乎想要把李薇竹揉到她的骨子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真真正正做自己的妹妹了。 132章.太后的决定 贺太后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最为清贵不过的谢家女居然遗落在外,还被自己疼爱的沈逸风遇上,与她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贺太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故事的时候,不敢置信,连连问着屏退了众人的沈逸风,“这是新话本,编排起谢太傅了?”她并不觉得沈逸风会骗她,只是这事情委实离奇,还以为是外人在编排。 经过再三求证,她才知道沈逸风说得是真的。贺太后听着沈逸风说得这些事,口中是啧啧称奇,沈逸风讲着如何坐在轮椅上落了水,被李薇竹救了。贺太后也难免想到了,自个儿身上的事来。 先帝与她相识的时候还只是太子。因为下了雨,匆匆躲到她的家里来避雨,她遇到了落汤鸡一般的他,狼狈的他让她笑了,奉了浓浓的姜茶,替他驱赶了水中的潮意。 那萍水相逢,雨停之后就在她的脑中渐渐淡忘,谁知道还有后续,她撑着渔船,救了落了水的他。他那时候是被放逐的落魄皇子,到江南查案憋了一口气,想要做出些成就给圣上看。江南这般的富庶之地,为官的自然是家业丰厚,先帝要动他们的这一块儿的基业,大着胆子就要谋害东宫太子,被她救了之后,又是一连串的事。 想到了过去的事情,贺太后面上带着笑,笑容让她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自个儿的故事也比话本还要传奇。 贺太后因为是个绝户,她生得又好,姑父一直想要把她嫁给别人做小妾。那一日救了先帝的时候,姑父下了决心已定要捆着她送给旁人。小姑姑得了信来知会她,她知道逃不过,姑父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赶过来,当机立断脱了衣裳,钻入到了先帝的被窝里。她与先帝,自此命运的线并到了一起。 贺太后想到了与他乘舟时候的快意,想到了那时明秋湖边温柔的风,想到了月光下她的起舞弄影,想到了杨柳依依下的轻吻,想到了少年相伴,想到了老来依。只叹他走得太早,徒留她一个人念着他的好。含笑的眼渐渐暗淡了神色。 沈逸风并没有打搅贺太后的沉思,他选择一点点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贺太后,是因为贺太后的那些经历。贺太后是乡野出身,在先帝为太子去江南历练时候相逢,原本贺太后只是先帝的侧室,而等到先帝回到东宫之后,这不识字的农女一跃成了太子妃再世巨星。等到先帝继位,贺太后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自有了贺太后之后,先帝近旁便不再添旁人女人,贺太后做了皇后之后,更是独宠一身。 如果不了解贺太后,许是以为如今最为风光的所在,当年一定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得先帝的心,从而一跃为人上人。但沈逸风自幼时候便得这位太后的怜惜,他知道,贺太后并不是心性狠辣,而是纯粹到简单至极。 许是先帝从未见过那天真与纯粹,倾尽全力维系贺太后的那分纯粹。贺太后怜惜他早早殇亡的母妃,只因为是他的母妃出身一般,生的貌美,早早逝去,让她觉得神威王妃红颜薄命。而之后进门的戚氏,出了贺太后之外无人不赞叹,只有贺太后在她的心中认同,神威王妃是他的母妃。 贺太后与先帝的相遇是落魄的才子与佳人,她不识字,十分喜爱让人念话本给她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才子佳人的金风玉露一相逢,总会让贺太后想到自己与先帝的那些事。沈逸风自信,他与李薇竹的相识相知,定然可以打动贺太后。 李薇竹本身的经历也是坎坷,娇娇嫡千金流露在外,不去寻在她看来渺无音讯几不可查的家人,学的是医术,一路治病救人。而恰巧贺太后最为欣赏的就是学医的女子,学医的那些医女因为家境不丰,选择了治病救人这条艰难的路,女儿家总有些难以对男大夫说出口的病症,有了医女,缓了难以言说的隐疾。 斯人已逝,他临走前不忍带她离去,想要让她快活地活着,贺太后很快从低落的情绪之中走出,振奋了自己,“你说她想要回谢家了?想通了?” 沈逸风含笑点头,傍晚时候收到李薇竹的信件,一早便过来寻贺太后。 “好好好。”贺太后平生最喜就是皆大欢喜的故事,她见过李薇竹,若是这孩子当真如同沈逸风所说的那般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她便顺手推舟成全这好事。 贺太后看着沈逸风,这个让他心疼的孩子重新站起来了之后,与原先的他相比,多了烟火的气息。这是那个世家遗珠的功劳,他说起李薇竹的时候,眼底柔的几乎要滴出水,唇角也总是翘起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的眼光定然是极好的,贺太后想要见到李薇竹的心情越盛。 “我这把老骨头也好久不曾动弹。”贺太后说道,“后日在青云寺,我想见一见她。” %%%%%%%%%%%%%%%%%%%%%%%%%%%%%%%%%%%%%%%%%%%%%%%%%%%%%%%%%%%%%% 天街小雨润如酥,一场雨之后将京都冲刷的干净,天空碧蓝如洗,路旁的树抖擞了精神,沾在叶片上的尘土被洗刷,那蓬勃的绿意让人欣喜,贺太后对着文瑞和说道:“若是等你好了,你也不用这般藏着了。” 文瑞和声如蚊呐应了一声。贺太后那一次的危机便是小姑姑通风报信,文瑞和算起来已经是小姑姑的孙女了,小姑娘是最爱俏的时候,偏生脖子肿了,用针灸也无法消肿,让小姑娘终日围着脖颈,只是冬日的时候可以这般,春日里就藏不住了。文瑞和的这一场怪病是去年的夏末发的,文家人求遍了大夫,也都没见过这样的怪病,只好送到京都里头来。 黑乎乎的药汤一碗又一碗地喝,一根根银针插在小姑娘周身的穴道上,她眉头都不带皱,贺太后瞧着都有些心疼。只是小姑娘的脖颈的肿大,无计可消除。 文瑞和反而安慰起了贺太后,“我这已经不再继续发了,许是在用一阵药就好了恪守仙归。” 贺太后为小姑娘的怪病烦恼极了,这及笄的当口生了这样的病,现在还能够遮掩,等到夏日了,无论如何都不好藏了,她又如何嫁人呢? 目光从文瑞和的身上,移到了马车的帷幕之外,京都里车水马龙往来行人不断,悠扬的叫卖声入了贺太后的耳。这整个冬日她都窝在永寿宫里,她一度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谁知道沈逸风的回来,春日还暖,她的身子又一点点好了起来。 贺太后也不晓得是回光返照,许是沉珂已去。她这般的岁数,多活一日就一日。也不知道哪条箱子里有卖花女,她唱着的调盘旋绕着,攀上了顶峰。这京都的样子与她初来时候,气派了许多,景致相似又不大相同,是因为先帝在位做出的成效。 马车出了城,就到了青云寺。“太后娘娘,到了。”贺太后在外孙女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布衣荆钗难掩绝色,身旁站着的是沈逸风,果真是才子佳人。贺太后的目光又落在了李薇竹的面容上,她确实同谢薇兰生得像,但她却不会把眼前的人认错为谢薇兰。 在寨中在路上,风霜雨雪让她砥砺出的风采与闺阁之中的谢薇兰是不一般的。 寺里厢房的交谈,印证了贺太后的想法。 眼前的李薇竹一开始有些紧张,很快她就放开了。贺太后瞧得出她的性子是坦荡荡,无畏无惧,她是真心喜爱行医,想要在治病救人这条路上行得长长久久,只是遇到了沈逸风之后,那未来的谋划之中,就多了一个他。 贺太后原本就相信沈逸风眼光,只不过想要亲自见见罢了,“谢家上下,我都知道,是很好相处的。”贺太后的手拉着李薇竹的手,她的手远没有文瑞和的手柔软,“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回去了,就可以让人准备嫁衣了。” 害羞的红晕了她的面,少女最好的胭脂,就是那含情的羞涩之意。她想要掩住那羞涩,长睫只是无力抖动,遮不住那潋滟如波的眸子。 “谢太后娘娘。”李薇竹对着贺太后郑重行礼。 李薇竹的事情定下之后,就是文瑞和的事。 文瑞和端坐在李薇竹的面前,解开了遮住脖颈的立领,露出了他的脖颈。 原本应当白皙纤长的脖颈,高高肿起,右侧还有一块儿疤痕,也就是这疤痕坚定了文家人上京,求助贺太后的决心,那所谓的游方郎中不出世的神医,不仅没有让文瑞和好起来,还留了疤。 “这病可有得治?”贺太后问道。 文瑞和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等着李薇竹的答复。 “我切脉看看。”李薇竹在山区的时候,见过有人得这样的病,她给文瑞和把脉之后,她的脉象佐证了她的猜测。 “应当是治得好的。” 贺太后听到李薇竹这般答道。 “阿弥陀佛。”贺太后低低念了一句佛号,如果说她在冬日里病重时候最大的遗憾有两个,一个牵挂是沈逸风,另一个则是文瑞和。 如今,她便可放下心了。 133章.沧海遗珠   赵韶辰想到刚刚看的那封信, 捏了捏眉心,每次表妹的信件都让他看的是头昏脑涨,但是又不得不回信,若是再不回信,过些日子, 他又要收到带着泪痕的信笺了。他在家中的时候,周蔚悦温柔姝雅, 是花中君子,落落大方。嫁了他后, 陡然一变, 这次进京赶考, 她都恨不得要与他同行,似乎生怕他在外招惹了旁人。      想到了这里, 赵韶辰心中苦闷, 皎皎明月光在成亲之后,成了黏在心头的白米粒。若不是他娘亲拦着, 周蔚悦只怕还要跟他上京。他是来书院进修,是为了来年的秋闱做准备, 周蔚悦闹个什么呢?      “你知道吗?医术院里新入了一个女大夫。”张鹤神秘地同赵韶辰说道。      赵韶辰把信折好, 夹在了书中, “一个女大夫, 也值得你如此?”      “如果是寻常的女大夫,我自然不会可以同你说,你可知道, 这人是谁?”      “是谁?”      “谢家二房的嫡女!”      “谢家?”赵韶辰仔细回想,也记起了京都之中赫赫有名的那家,“我记得先前不是说在舞乐院修习,都要嫁人了,还忽然转到医术院?”从鼻腔里嗤了一声,“沽名钓誉”      “沽名钓誉?你这话要是在外头说,可要被人用乱棍打了出去。娶妻当去谢家女,这话就算是边远小城,也应当是听过的。”张鹤说道。      “我是知道,但我也知道学医非一日之寒,她从舞乐院转到医术院,既荒废了舞乐之道,又不能在医术有所建树,我说她沽名钓誉,有什么错的?”赵韶辰说到这里,脑中忽然想到了一人倩影,气质淡雅周身是淡淡药香。他曾经订婚的那人,医术许是学的不错。      “那是谢家二房的嫡出大小姐,如今入学的是嫡出二小姐!”      赵韶辰想到了李薇竹,一时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一介孤女,他们赵家在她飘零之极,也没有嫌弃她,依然允了她嫡妻的身份。她竟然毁了婚约?赵韶辰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李薇竹的模样,她带着两个丫鬟离开漳阳城,一袭男装打扮,让他心里头起了无名火,作为他的未婚妻,竟然穿成这般出门,简直是丢人。满腔怒气回去询问,却得到了她让婚约作废的决定。赵韶辰还记得当初的心情,是迷茫是不解又有一丝被羞辱的恼怒,他还没有嫌弃她,她竟然先撕毁了婚约?      李薇竹退了婚,他之后与表妹成了亲。日子久了,他对李薇竹退婚的那点羞恼如潮水退却,随着他进京,一路艰辛在路上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他对李薇竹又有了另一种的心情,想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对她又有些怜悯,一个女子这般行走,定然是不易的。      “你在想什么?”张鹤这个惊天的消息,却没有得到赵韶辰的回应,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游天外。张鹤推了推赵韶辰,“你都不好奇,谢家二房的二小姐?”      赵韶辰从沉思中被拽了出来,“我记得是一个庶女。”      “我就说你没有认真听。”张鹤的眼里亮闪闪的,说到了兴奋处,干脆坐在赵韶辰的对面,“我说了是谢家二房的嫡女,与现在在舞乐院修习的那个谢薇兰,是双生的姐妹,叫做谢薇竹。”      谢薇竹,这个名字让赵韶辰的眼睁大了。他没有见过谢薇兰,他曾见过谢家的老太爷,当时他总觉得谢老太爷有些眼熟,现在想来,与李薇竹的眉眼十分相似。呼吸急促起来,“怎么回事?”他看着张鹤,声音里是急切,李薇竹、谢薇竹,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脑中飞快地打转。      张鹤见着赵韶辰如此迫切,心里头得意,“这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说。”      四月十五,宜祭祖宜迁移宜入宅,谢家二房老爷的告假回京,谢家老太爷的开祠,太后的懿旨,这一日谢家的沧海明珠终于归了位,她郑重给长辈敬茶,谢家二房的夫人欢喜的几乎昏厥了过去,然后替她梳拢长发,插·入发簪。她跪在了祖宗的祠堂前,谢老太爷亲自执笔在族谱中写下她的名字。      任谁也不会怀疑李薇竹原本就应当是谢家女的,她与谢薇兰婷婷而立站在一处,如同并蒂双生花。张鹤说的是活灵活现,宛若昨日发生的事情是他亲眼见着的一样。赵韶辰脑中的那倩影清晰了起来,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衣着得体,举止有礼,含笑的眼盛着春水潋滟。      “太后还下了懿旨,与神威王府的世子定下亲事。”张鹤摇头晃脑,“原本以为神威世子出了事,与谢家的婚事作罢,谁知道兜兜转转定下的人仍然是谢家女。两人也算是有些缘分了,沈世子的腿,就是谢家的这位小姐治好的。”      “订了亲?”赵韶辰喃喃复述张鹤的话,头脑是一片空白,她怎能订了亲?      “是啊,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微末之处相识,只是身份上不大般配,如今她重回了谢家不说,又有太后指婚,也算是圆满。”      张鹤后来的话,赵韶辰已经听不清,只想着他当时认识的那人当真是谢家的女儿,心里头先是火热,继而冷了下来,她是谢家女又如何?她已定亲,他也有了妻。      周家如何与谢家相比?赵韶辰的口中是说不出的苦涩,低头看着书案上的书,里头夹着的是周蔚悦的信。他的心里头忽然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原本就不想回信,这回干脆搁置下信件,不去管漳阳城里的风风雨雨。      当日错过,如今已无回头路。      如果说赵韶辰是心中不甘放下,有一人夙夜难眠,日子陡然不好过了,心中也是憋着无名火。      “我先前就同你说,不要总是把目光落在沈逸风的身上,早早定下了就好,你看看,要不然也不至于什么都落不到。”贝夫人数落着归了家的贝思怡,“我当年好不容易打听到谢家的这一个门路,让你从小住成了长住,你小时候也算是争气,怎么长大了,反而真当做自己是谢家的千金了?让华氏替你选一个如意夫婿。”贝夫人嗤笑了一声,“你非要选一个曾经跛腿的,瞧瞧你的出息。”      贝思怡原本就积了许多的无名火,此时听到了母亲的训斥,就说道:“有谁能够想到她还能回来?当时沈逸风的事情,你也是赞同的不是吗?”想到了李薇竹的回来,不仅让她这个干亲立即搬出住,还定了她的心上人。      贝思怡的心如刀绞,她就知道华氏是靠不住的,说什么把她当做亲生的女儿一样,亲生女儿回来了之后,就把她撇在了一边。想到了华氏,她的嘴角翘起了讽刺的弧度。      “我是看你一心被沈逸风迷上了,所以才不得不赞同了你。由着你胡闹,去和什么神威王妃搅合在一起,你还去讨好什么太后。”      “神威王妃已经允了我,说要成全我。”贝思怡的手捏成了拳,指甲在她的手心里掐出了几个月牙一样的痕迹,诸多的算计功亏一篑在太后的身上,“只是太后……”她的眼底里的戾气让人见着便心颤。      “行了。”贝夫人见着贝思怡的模样,先服了软,她这个女儿做出的事情,都骇了她一跳。当年小小年龄,就敢去挑拨谢薇兰,倒地之后硬生生滚入到湖里,还把额头弄出口子,从而才让华氏彻底对她上了心,更不知道从哪儿弄得药,把谢怀溯送到了庙里,贝家的日子总归比以前好了许多,贝夫人见着贝思怡的模样,就有了退意,“华氏对你好歹也是有愧疚的,总不能真有了亲生女儿,就把你丢在一边。谢家给你弄好的亲事是不指望了,还不如多要点嫁妆。我这里倒是有一人。”      贝夫人原先就不看好贝思怡嫁个门楣高的,就算是李薇竹不回谢家,她贝思怡也不过是外人,谢家能给她什么好的亲事?因为贝思怡提到了沈逸风,想着沈逸风被退过亲,刚回京,只怕旁人也在观望,所以才同意让贝思怡去试试,能不能一跃龙门,做世子妃。现在落了空,贝夫人倒也没有像贝思怡那样失望,她早准备好了人选。      贝夫人的话,贝思怡漫不经心听着,她怎会不知道贝夫人的盘算?等到她说完,轻笑着说道“有了亲生女儿就把替代品丢到一边,这样的事情,我怎能让它发生?她把我捡了回去,轻飘飘就想要丢开我,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笑起来眼底压抑的疯狂让贝夫人打了一个寒噤,现在和当初又不一样,贝思怡以前做出那些事,因为她的年纪小,许多事不会往她的身上想,但是现在则是不一样,“你想干什么?”贝夫人抓住了贝思怡的臂膀,“已经够了,你以为当时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现在和……”      贝夫人的手劲儿极大,贝思怡的眉心蹙起,“你弄疼我了。”她的语言冷冷淡淡,拂开了贝夫人的手,似笑非笑看着贝夫人,“你觉得好处得够了?我的好处还没有落到实处。”      “选一个好的亲事就够了。”贝夫人说道,“别再生出什么是非。”      “谢家的女儿风光归来,我不过是一个谢家的干亲,有了亲女儿,我这个干女儿,能够得什么好处?能有什么好的婚事?”贝思怡嘴角翘起,眼底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温度。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盯着沈逸风,”贝夫人说道,“还是我刚刚说的好。”      “够了,得了我谋划的好处的时候,就分口肥肉,现在有点一丁点的困难,你就这般数落我?”贝思怡盯着贝夫人,“你总归也没把我当成你的女儿,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把我送到华氏那里。”      “你个没良心的。”贝夫人的手指戳在贝思怡的额头上,“现在论的是你的事,你的亲事。我要是没想着你,还会替你操心你的婚事?”      “是为弟弟找一门好的助力吧。”贝思怡笑了,“让我做黄大人儿子的妻子?看上去是不错,但是定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差处,能经得住我细细去查?”      贝夫人在贝思怡锐利的目光下,不自在地别开眼,“我是为你好。”      贝思怡看着贝夫人的动作,心中一阵冰凉,所以能靠得住的,只有她自己,她得为自己好生谋划。 134章.终曲   谢薇竹揉了揉自己的面, 只觉得脸皮都要笑得僵了,因为她的身份,所有人都明显或者不着痕迹的打量她,好奇的揣测,带着嫉妒的话语, 所有的一切都扑面而来,谢薇竹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无人的小径, 心中总算是能够松快些了。      到了京都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 一桩事情还没有在心中盘算清楚, 第二件事急急砸了下来。遇到了谢家人, 被不知道什么人算计,重回了谢家……谢薇竹想到祖父颤抖着手写下她的名字, 华氏难掩啜泣。      她与谢家同辈人算得上是熟稔了。谢薇梅谢薇兰是不消说的, 谢薇菊的性子跳脱,是极好相处的。二房还有一个庶女唤做谢薇漪, 她性情有些怯懦只是小心翼翼对自己笑着。另外就是贝思怡了。      谢薇梅的那一席话难免让自己对贝思怡多了一分打量,只是原本这位谢家常客贝思怡, 如今不怎么出现在谢家了, 原因自然是华氏。      想到了华氏, 谢薇竹的面上露出了郁结之色, 今日里的天气并不大好,早起的时候天色便是阴沉沉,细若牛毛的雨丝润了万物, 落在牡丹花的花蕊之中,洗的绿叶带着勃勃生机的绿意。她撑着油纸伞,随着她指尖的捻动,欢快地打着转。      华氏知道了洛阳城中的是她,面上是说不出的悔意,甚至要自己动手扇自己,谢薇竹连忙拦住。      “竹儿……”华氏的唇颤着,她的眼里噙着的泪水将落未落,这个名字她在心中心心念念了许久,如今终于算是成全了她的念想,“你喊我一声娘亲好不好??”      谢苍瑾似是看出了李薇竹的为难,“别逼着孩子,她已经回来了,不急着这一会儿。”      华氏性子执拗,不理会谢苍瑾,只是看着谢薇竹,她只是等着谢薇竹的回应。      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谢薇竹手中的纸伞转动的更快了,华氏的性子执拗,若不是华氏也不会有兰儿的那些经历,也不会有贝思怡的存在,或许谢怀溯的身子也不会像是如今这般……只是谢薇竹见到这样的华氏,她心中是没办法怪罪她的,因为华氏成为这样的模样,全然是因为她。她那时候跪在了华氏与谢苍瑾的面前,喊了爹和娘。      谢薇竹的目光落在牡丹花上,有一只蜻蜓因为翅上沾了水沉重的停在花瓣上。      还有谢家的大房,宫氏就如同她猜测之中的那样,性情温柔,吃斋念佛的她,周身绕着淡淡的檀香之气,她笑起来的时候让她不甚美丽的容颜绽开婉约之美。谢苍玉与父亲生得相似,性子也都是温和。      她已经做了谢薇竹,无论如何,都要同谢家人好生相处。谢薇竹这样想着。      “姐姐。”      还没有进入宫大夫的院落,她就见到站在长廊外的谢怀溯。      谢薇竹快速走了过去,“今个儿冷,怎么站在外面。”她伸手拉着谢怀溯,看看他是不是小手冰凉。      “按时辰算,你要下学了,我便在这里等着你。”谢怀溯任由谢薇竹拉着自己的手,仰着头看着她。这些日子是他最快活的日子了,就算是身上扎许多的针,吃的药比往常的还要苦一倍,他都是甘愿的,他的三姐回来了,还待他十分好,他的身子也会好起来,等到好起来了之后,他就可以住回到谢家,然后可以和其他的孩童一样去书院上学,他想要做沈逸风那般的人,那样的好学问让人赞叹。      谢薇竹进入到房内的时候,宫大夫正坐在小炉前,手中摇着蒲扇。      这一次谢怀溯的病能有治愈的把握,是因为宫大夫答应出手。她那封加急写到襄阳城的信,干娘收到之后,写信给了宫大夫。于是,才有了如今的破例。虽然李薇竹圈定了方子,宫大夫也愿意出手。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是这般说的,“我是看在李志庭的份上,她是我难得敬重的女大夫。”      他是不大看得上女大夫的,因为李志庭勉强答应出手,而见到了李薇竹的本事后,便放下了心中的偏见,甚至鼓动谢薇竹,不要嫁人,与他一同外出游医,去找药材,去寻更多的方子。      宫老大夫的夫人听到了丈夫的话,便道:“别乱出什么主意,你让谢家的嫡出小姐同你去游医。”      “可惜了。”宫老大夫啧啧有声说道,目光里满是遗憾。      宫老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笑着对谢薇竹说道:“别听他浑说,在京都里也可以行医,再说了,你大婚的日子,可也要近了。这时候,游医什么呢?”      宫老夫人目光里显而易见的揶揄,让谢薇竹面上发烫,想到了在见过太后后,四下无人处,沈逸风揽着她的腰身,低头含着她的唇的亲吻。她手足无措,只听着自己心跳如擂,脑中一片空白,她感觉到他的唇软而暖,他的舌灵巧而霸道,他的手臂是那样的有力,像是想要把她揉到他的骨子里似的。      谢薇竹想到沈逸风,就难免想到那时的吻,指尖都是颤颤。      “旁的女大夫我可不管,成了亲爱行医便行医,不愿意行医就拉倒。你可不行。”宫大夫说道,“你若是不行医,我第一个不答应。”      “是。”谢薇竹那时候颤抖着声音应了下来。      这些日子,也足够让谢薇竹了解宫大夫是怎样的品性,他做事一丝不苟,煎药都不假他人之手。      “今个儿还习惯吗?”      谢薇竹回道,“有些不大适应,但总会好的。”      她低头看着谢怀溯,谢怀溯回以灿烂微笑,他的精神已经不似之前萎靡,他的身子一天天好转。      现在的日子她有许多的不习惯,早晚有一天,她会习惯在医术院的日子,在谢家的日子。她还不习惯沈逸风的亲昵,但早晚有一天,她也会习惯,毕竟他们已经定下白首之约,相携至老。    ————————————————————————————————正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番外周末放送~ 咳咳,虽然艰难还是好歹完结了这篇文。新文是《悠闲嫡女(重生)》已经有六万字了,如果感兴趣的妹子,可以看看,新文女主不再行医了。 另外,新文肯定不会拖这么久完结了,去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这本书写的断断续续的。 135章.余音      谢怀溯看着怀中的小小孩童, 软绵绵的一团,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摔了孩子。      谢薇竹见着他的模样,想到了一开始抱孩子的沈逸风,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她上前告诉谢怀溯如何抱孩子,便打量起谢怀溯来了。      此时距离她成亲已经有两年有余, 今日算起来恰巧是她三年前回谢家的日子。谢怀溯自从驱了余毒之后,整个人迅速的抽条起来, 他依然消瘦, 却不是当初的枯瘦如柴了。三年的时光, 足以让光头的他蓄起了长发,用浩然巾绑着长发, 他身上穿的是青衫, 脚踏黑靴,腰间垂着的丝绦是谢薇竹编的, 系着一块儿玉佩,也是最早谢薇竹送他的那一块儿。      谢怀溯自书院之中开始了学习, 那几年病中的时光, 让他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刻苦卓绝。他这般的刻苦, 反而让家中的人有些怕他太过于耗费心力, 谢怀溯只是说道:“我病过一场,最是知道身子的重要性,我只是把大半的心力倾注于此, 不做旁的杂事,不生旁的心思,不至于呕心沥血的。”      “她冲我笑了。”谢怀溯见着怀中的女婴笑了,便惊喜抬头说道。      “她很喜欢舅舅。”谢薇竹笑眯眯地说道。      “姐,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药铺?”谢怀溯看着谢薇竹,旁人说嫁了人的女子是死鱼眼,而他的姐姐却不是如此。与三年前相比,时光将她雕琢的更为动人,她嫁了人的日子过得是适宜的,她的面颊比过往丰腴,眉眼之间的笑意温婉动人,为人母后,又多了母性的关怀。      “也就这两日了。”谢薇竹说道。      她在医术院里与其说是修习,到了后来,便算不上是修习了,而是与师长探讨,嫁人之后,谢薇竹干脆就开了一个药铺,专给女客看诊,用的是医术院的女大夫,她也给人看诊,谢薇竹的医术俨然是女医之中拔尖的,无论是在医术院,还是在药堂,她都不吝她的行医经验,难得的医书也都复刻了许多抄本,供人去学,去看。如今京都里的德仁堂是赫赫有名的了,一开始只是穷苦人家的女子看诊,如今那些贵夫人,也在其中看诊了。      谢怀溯把女婴重新放入到摇篮之中,然后说道:“姐,我今天见到她了。”      谢怀溯的声音犹犹豫豫,谢薇竹却立即知道了他指的是谁,她说的不是别人,而是贝思怡。想到了贝思怡,谢薇竹就难免想到过去她做得那些事来,因为时时提防贝思怡,抓着她的时候,她是要给华氏下毒。      “若是她死了,守寡三年,你也嫁不得人。”贝思怡大抵破罐子破摔,她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桀骜的神色,“我恨你,也恨她,你会医术,我没办法,她大抵对我是不会防着的。就算是养一只小猫,养一只小狗,这些年也多少会有些感情罢。”      华氏被她的眼中的决绝骇了一跳,心中是说不出的茫然与刺痛,小猫小狗?贝思怡这般作践自己?      贝思怡见着华氏的模样,显然是快意极了,“你从头到尾不都是心心念念你的竹儿?竹儿应当喜欢这个样子的花,竹儿应当喜欢这个料子。我说不得还比不得猫和狗,你的竹儿回来了,怎还会记得我?”      华氏想要开口辩驳不是的,却发现言语苍白无力,过去的那些年,她似乎全部的心力都倾注到了未曾得见的谢薇竹身上,忽视了太多?      贝思怡的眼底是充满了恨意,华氏在看看谢薇竹,她已经大了,不是渴望怀抱的女儿,谢薇兰的看着贝思怡的表情有些嫌恶,对她这个母亲也是不亲近的。还有谢怀溯……她原先想要疼爱,因为身子不好送到青云寺的小儿子。如果不是谢薇竹的归来,他恐怕已经死了。      她这些年的执着,错过了什么?华氏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她的眼前发黑,听到了旁人的惊呼,一场骤变让华氏昏厥了过去。      她醒来之后第一句话便是,“贝思怡……她做得那些事,不要计较了,如果有错……都是我的错。”她低低地咳嗽,“让她回家,她做得事情,告诉贝夫人,她今后如何,我管不了。”华氏的声音是说不出的苍老与颓唐。      若是认下干亲是一个错误,她能为这个干女儿最后做得一件事,就是这桩事了。      贝思怡的事情对华氏的打击很大,她总是发着低烧,浑浑噩噩在病床之上,整个人瘦的脱了相,如果不是谢薇竹的婚期将近,她强打着身子要来做些事,只怕还要病下去。      那时候谢怀溯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面上也丰腴了些。谢薇兰她已经无法弥补,小儿子的人生,她不能再次错过。      华氏在重新见到谢怀溯的时候,身子渐渐好了起来。      谢怀溯当时在治病,不知道贝思怡的这些事,只是府中从来不提她,他素来聪慧,大约也隐隐猜到了。      “她坐在马车上,只带着一个丫鬟。”贝思怡回了贝家后,很快就嫁了人,那人并不在京都之中,而是江南,如今没曾想贝思怡也回来了。“她没注意到我,反而身边的丫鬟注意到了,她只是瞥了我一眼,就入了城。”      谢薇竹静静听着谢怀溯的话,“这事,你知道就成了,别告诉娘。”她如今已经能很自然的叫华氏娘亲,一开始的华氏对她总是过于关注,大病一场之后,那些年的偏执,也终于从她身上消散了。      “我知道。”谢怀溯点点头,“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谢薇竹笑道,“也就是这两天了,他同我说得。”      沈逸风去了冀州办一桩案子,算算时间也要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谢薇竹听到屋外有人嚷嚷着。      有人推门而入,她看着风尘仆仆的那人大步迈向她,“薇竹。”      谢怀溯见状,便出了房门。      沈逸风一路风尘仆仆,在谢薇竹月子里的时候便出了门,事情办完后便匆匆赶了回来。      谢薇竹的一双手环住他,他也抱住娇·妻,两人发出叹息一般的满足声,“你这样赶回来,太累了。”      谢薇竹抬头,看着沈逸风的面上有胡渣,他眼底也是淡淡的青色,她是心疼他的。      “早些回来,才能见到你。”沈逸风说道。      他低头亲吻他怀中的人,他的一颗心都遗在她的身上,若是没有她在,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回到她的身边,方才圆满。      婴儿啼哭了出声。      不等着谢薇竹去抱,沈逸风已经上前抱住了他们的英儿,“想不想爹爹?”他笑着,逗弄怀中的婴儿。      谢薇竹看着父女两人,心中满满涨涨。      刚刚提到的贝思怡,只是两人生命之中的过客,或许曾有过涟漪,此时已经风平浪静,她只与他过得好,便好了。      谢薇竹踮起脚,一个轻吻落在了沈逸风的面上。 本书由【晨曦凌月】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