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久久小说网为您整理制作 ================== 《归德侯府》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 -------------------- 本站提醒:久久小说网恳请大家用手机访问本站时最好是输入域名m.jjxsw.com或m.txt99.com访问,因为本网站管理员发现百度全盘拷贝了包括本站在内的许多中小网站的内容,也就是说大家通过百度搜索而来的看似是本站(与本站页面设计、内容文字完全一样),实际却是百度自己旗下的网站,这不仅会造成每日新书更新不及时,页面不美观,还会导致本站的一些功能丧失,且目前部分手机浏览器会对李鬼网站进行安全示警,其实本网站并无安全问题,大写的冤。望大家知悉。 -------------------- 第1章 深秋的雨带着刻骨的寒意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许双婉三更已醒,静静倚在床头想着心事,未有惊醒寝室外陪夜的丫鬟。 自从前日确切得知她已婚配予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她这两天就睡的有些少了。 她年方十六,本也是等着婚配之身,嫁妆已经备齐,就等着家中给她最终定下良配,来日嫁为人妇。只是原本酌选的人选从相交甚好的世交当中的那几位公子,定下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宣仲安,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这时才恍然自知,她确已被家族放弃。 许双婉之父乃吏部文选司郎中许冲衡,掌文职官员班秩的迁除,官吏的选拔,他不止是许府府中长子,也是朝廷与圣上的股肱之臣;其祖父许伯克更是吏部尚书,皇上心腹大臣。她乃父母亲的次女,许家的嫡孙女,日薄西山,只差临门一脚被削爵彻底败落的归德侯府的婚事之前是万万落不到她头上的。 只是,八月中秋赏月那天,她长兄在太史府姜家娶亲的喜宴上,酒后失德,摔伤了姜太史外孙、归德侯府小公子,让一介七岁小儿有性命之忧,半月后才将将醒过来,保回了一条小命。 尔时姜太史怒不可遏,日日在金銮殿中参许家门风不正,许家长孙乃心毒手辣之辈,难当大任。彼时她长兄即刻就要外地任职,当任江南盐运司下提举,这是一个油水颇多的官位,家中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周旋到这个位置,因此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这个位置,盯着许家,许家舍不得心头肉,几经人协调,才以许家女与宣侯府结亲才告为终结,堵住了姜太史之口。 而嫁进宣侯府,替许家了结这桩仇怨的人就是她,许府二姑娘许双婉。 自前日此事一定,她嫡亲哥哥已经收拾物什,准备前往江南走马上任,二姑娘心道她兄长此番前去江南,定是前途似锦,就是她这妹妹如今这处境,左右艰难得很,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 归德侯宣宏道被圣上不喜,这是朝廷上下皆知的事情。传言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归德侯对受难的皇上见死不救,因此皇上一上位,归德侯府就被皇上置于朝廷之外,连朝廷每年的俸禄也是得的不多,甚至于会迟上一月三旬,圣上轻忽之意,众所周知。 而归德侯一家更是重病缠身,上至归德侯夫妇俩,下至两子宣仲安与宣之洵都是重疾缠身、长卧病榻之人,外传一家人皆已一脚踏入鬼门关,只差另一只脚进去断了最后一口气,一家人死个干净。 许双婉昨日在祖母那听训,琢磨着她祖母那叹然之下的口气,怕是有些遗憾那归德侯幼子为何不一口气断了个干净才好——如此,两家仇是彻底结下了,也用不着挽回填补,她就不用嫁过去了,许家也就不用浪费一个多年精心养育教导的嫡亲女了。 祖母一片怜惜之情,许双婉当时只得低下头,默然无语。 她是母亲次女,自小经母亲教养知晓内宅管家之事,长姐出嫁后,她更是多了一个姐姐与她言道外面的事物,她们教她教的好,她何尝不知她已被家族推送出去,成了堵悠悠众口的弃子。 至于祖母的怜惜,母亲的痛楚,这些她也知道是真的,但许双婉也知道按归德侯府现如今的处境,她嫁进去后,成了归德侯府人的她,也会成为众人退避三舍之人,祖母与母亲那时候也不见得会喜欢她的亲近了。 圣上所厌的,许府中人怎么可能接近。这些年来许府也没少说道归德侯府的不是讨好圣意,嘲笑之话更是不知说出几何。 而她就要嫁进那个常被戏谑轻怠的归德侯府了,也不知今后会不会也被家中一些人挂在嘴上,沦为笑柄。 长兄白日来她院里,更是不避讳道她来日要是以寡妇之身回归家族,他定会好好照抚她,让她放心。 她这还未出嫁,就被定为了寡妇之身,许双婉当下哑口无言,送长兄出院后,她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都认不清这个家是不是她的家了。 这时许双婉想得甚多,外面的雨声大了,点点滴滴敲在石板上,就像是敲在了她的头上一般,让她脑袋甚疼。 黑暗当中,靠着床头的许双婉挪了挪身体,抽出被中的手揉了揉额头,无声地轻叹了口气。 九月的深秋天已寒凉,深秋即逝,寒冬将至,她这命啊,从天上掉到尘埃也不过几日的时间,也不知道要看热闹多少人的眼。 ** 当日一早,许双婉早早起身洗漱好,就坐在了绣架前,琢磨起了进归德侯府的敬礼,新媳妇进门,总是要表表心意的。 她之前也是绣了不少,只是不知进的哪家门,备的一些物什也都是一些零碎,尚未缝合。现在知道是进哪府的门,知道府里有什么人,这能用的不能用的,心里也有了数。 因纳征大定之事就定在月底,也没几天了,省去了小定之事,纳征大定一下,她一月之内就要出嫁,时日上有些赶,遂祖母与母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专心出嫁之事,这些时日她也就不必过去祖母和母亲那边了。 归德侯府人少,主子拢共也就四个。 说起来,归德侯这些年也是有好几个子女的,只是有好几个都是生出来没两个月就没了,现在也就剩下侯夫人生的那两个儿子了。 许双婉早前以为会嫁进家中儿女诸多的人家,备的小礼颇有些多,现下归德侯府除了侯夫人为女妇之外,府中也没有姑娘,遂她就把那些成样锦帕和小首饰都让大丫鬟采荷带着人收拾了起来,打算都带过去。 没人收,那她就自己用。 归德侯府现如今已不成样,说是侯府之家,但早与富贵人家无关,她嫁进去,怕是所用之物都得用自己的。 现在家中对她有所愧疚,趁此,她多带点嫁妆过去,想必他们也无话可说。 想及此,许双婉心道晚些时候还是要去给祖母请下安,母亲那边也要去一趟,神情也要悲楚些,由此她们手一松,她也能多得些好东西,多得些嫁妆。 许双婉这几年在别人家做客见过两三次归德侯长子,这几次也不过是匆匆一眼。 不过,她对那个脸上带着几许病容,有些不修边幅的宣长公子倒也不像别的姑娘那般避之不及,她未曾与他说过话,但每次恰巧碰见了,她会跟与见别的公子一般行诸一礼,而这位在众姐妹口中带着几许晦气的公子倒也不会失礼,也会还之一礼。 在众家姐姐妹妹一起说道归德侯的短处时,她也未曾插言过。因她记得她小时五岁多的时候在姜太史家中做客,见过归德侯府一家人一次。归德侯和归德侯夫人皆是很和善的人,当时带了因在园中贪玩,和丫鬟走散迷路大哭的她找亲人,她还依稀记得当年归德侯夫人的手温温软软很暖和,当时在归德侯夫妇身边的宣长公子对她也很好,喂她芝麻糖吃,喊她妹妹,让她莫哭。 也因此,时隔多年,知道要嫁进归德侯府,她倒也未有悲恸之情,也没有什么不嫁之意——家中到底是养育了她多年,再则,兄长重伤了归德侯的小公子,是兄长做的过了,赔上一个她替了兄长这个母亲的心头宝,她就当是还母亲的生养之恩了。 宣长公子这些年也不如意,先是从小订亲的姜家小表妹在十岁那年落水夭折,后来订亲之人又悔婚另嫁,以至于他现年今都二十有三了,京中凡是说得上有些门第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他说亲。 这也是这两日间,许家众多姐妹们对长房二姑娘嘘唏,替她长悲短叹之因,一个没人嫁的病秧子,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许双婉性情温婉贤淑,接人待物又大方得体,是皆多人家中意的媳妇人选,之前她的婚事迟迟未定,也是因为求娶的人家有好几家,许母许曾氏挑花了眼,女儿如此这般受喜爱,她因此还有几分得意之情,也没少在许家另四房的夫人面前暗中抬高自己的女儿,这下许双婉被归德侯府要去,那几房也没少反过来咬一口,落在许双婉的头上,就是接连不断的明悲暗喜的探望。 这两日白日间来探望她的姐妹有些多,许双婉要做些细致活,就要早早做了才好,等到她们给长辈请完安过来她这边,她就不得闲了。 这厢采荷把她家姑娘之前纳的鞋底拿过来,刚放下,就听她家姑娘轻“呀”了一声,道:“糊涂了,不知道脚有多大呢。” 采荷听了跺脚,见她家姑娘还在意这等小事,她眼圈儿都红了:“您送了就是您的心意,还有人说道不成。” 许双婉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采荷心疼她,但也敬畏她,当下退后一步,屈下膝,低下了头。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丫鬟的恭谦让许双婉别过眼,拿过先前特意做大的鞋底。 现眼下她也不知道怎么裁剪,心下想不知道这次纳征替归德侯府出面的媒人是谁,如果是和善人,倒可以托人问些衣物尺寸之事,想来,归德侯府也不会见怪。 作者有话要说:  新长篇古言,希望大家能喜欢。 第2章 这厢许双婉还没等到家中姐妹来她院里,就见母亲房里的丫鬟过来说曾家舅母们和表姐妹她们来了,让她过去一趟。 曾家二表哥之前也是求娶许双婉的人之一,只是二表哥未曾娶妻,他房里的人已经替他生下了一子。曾家老祖母喜爱这个庶孙,与许曾氏言语之间意思也是说让许双婉嫁过去后,要当好嫡母,那意思就是要放到女儿膝下养,曾老夫人还不是她亲母,不过是一个伯母,老夫人这般口气,她当面没什么,转过背就冷笑了数声,曾家再来提起这事,她就拿出了许老爷出来搪塞,不再搭曾家的茬。 许家比曾家门第高多了,曾家还要靠着许家往上走,只是曾老夫人仗着自己是长辈,总在许曾氏面前摆谱,还当许曾氏是以前那个在跟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姑娘待,许曾氏在许家头上来有个许老夫人,但在曾家,曾家是要靠着她的,曾老夫人拎不清,她也不可能让一个娘家伯母踩到她头上去。 许曾氏这头一冷,有什么事也不带曾家了,曾家那边的人也是回过味来,但他们毕竟是要靠着许曾氏与许家来往的,心里尽管有所不悦,但热络不减,许家有什么事他们也是来得勤快,算是给许曾氏暗地里服了软。 但许曾氏下了他们的脸,到底是落了芥蒂,一听许双婉定给了归德侯府,曾家那边也是热闹了起来,在家中阴阳怪气的话没少说。 只是许双婉是个小辈,曾家的夫人们也不好亲自出马刺她,所以她们过来,也把女儿们也带过来了。 许双婉一过去,曾家的舅母们没少拉着她的手嘘唏,等见过舅母们,带着表姐妹们去了她的院子,这刚进去,表姐妹们也是把她团团围住,有位善良的表妹还落了泪,场面一时之间,就像是许双婉也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一般,分外凄惨。 许双婉细语安慰她们宽心,可她这边还没着急,母亲娘家那一支亲舅舅家中的晴表妹就拉着她的手放到胸前,双手握着哭道:“婉姐姐,这里没外人,你想哭便哭罢。” 许双婉见惯了这等场面,她嫁给归德侯府这么大的事,不论表姐妹们,还是家中的姐妹们,不管是幸灾乐祸还是对她有几分真心,不替她哭上几句,都是她们心肠不够软,不能显出她们心地善良。 虽说许双婉想着与其浪费时间听她们替她哭诉老天不公,造化弄人,不如多花点时间清点嫁妆,但她是个有耐性的,也是按捺着性子安慰着妹妹莫哭。 只是她不哭,晴表妹都扑到了她怀里,又哭道了一句:“婉姐姐,你命好苦,晴儿的心好疼。” 许双婉顺了顺她的背。 旁边曾家来的五个姐妹们也是接二连三地往眼角抹泪,哭了起来。 许双婉不得已,垂下眼,泪盈于睫。 她终于哭了,见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悲惨,曾家的姐妹们眼泪流得更欢了,心里痛快不已。 她们这个表姐妹,大人们没少对她赞誉有加,父亲们说起来她和另一个大表姐许双娣来,都是让她们向这两个人学着些。 这本没什么,等她们大了,她们想嫁的人居然十之三四都想娶她们进门,好不容易等大表姐嫁了,虞王世子前两个月却说娶妻当娶婉姬,而那个婉姬,就是许双婉。 而在大韦,能被称“姬”者,都是绝世美人。 虞王世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又在圣上身边当职,是京中众多姑娘家的心上人,他这话一出,别说见过许家二姑娘的,就是没见过的,都恨上了许二姑娘。 就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再美又如何?她就要嫁进圣上不喜的归德府了,这下被许双婉压了很多年的曾家姐妹们也是出了口恶气。 曾家女儿美貌者不多,许曾氏那种中上之姿都已是曾家数代女儿当中长得最为出色的,但在京城当中,她都称不上美貌,她当年能嫁给许家长子,也都是她母亲,也就是许双婉的亲外祖母跟许老太太交情不浅,才成就的婚事。曾家表姐妹们长得不好,总归是亲人,许双婉跟姐姐许双娣对她们的态度不同,她长姐不喜欢这些貌不如人心眼还小的表姐妹,见了面也是有些冷淡,但许双婉还是对她们有问必答,京城出什么新鲜乐子了,也愿意带着她们一块玩,也许是她好说话,姐妹们在她面前也就更坦承了点。 当然了,按她长姐的意思,那就是太放肆了。 但许双婉跟长姐性格不同,待人处物也就更不同了,她长姐爱恨分明,喜与不喜,一目了然,她却待谁都一样,有人因此赞她八面玲珑,也有人说她处世圆滑,因此,很多家族的夫人都觉得她是当媳妇的好人选,许双婉心里也十分清楚,众人喜欢的是她这个不会得罪人的性子,而她实际上是没把他们看重的那些太放在心上,不计较,也就无所谓在乎了。 与她一块从小长大的姐姐就曾道她看似最多情,实则薄情到了骨子里。 许双婉之前还不觉得,现在当众人都为她悲泣时,她却不为所动,甚至能把众人的眼波神色心思看个一清二楚的时候,就有点觉得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许双婉也没过多失态,她没留客,端着一张在众人眼里强颜欢笑的脸送了她们出院,等到她们走了,又回房打扮了下,去了祖母房里。 ** 许双婉去了许老太太那边,一脸憔容跟祖母轻言细语了她备妥与尚未备妥的嫁妆,从鞋袜到喜帕的样式,她一一轻言数来。 听她说完,间隙间,许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唉唉了数声,眼睛都红了,她抱过了孙女儿,喊道:“我可怜的心肝儿……” 她没说上两句,许老太爷许伯克带着长子许冲衡下朝回了家,刚进门就听闻二姑娘来了,有下人悄悄道老夫人伤心着呢,许伯克皱了眉,带着许冲衡进了他那边的房,一坐下就跟长子道:“双婉是个好孩子,骨肉一场,不要亏待了她。” “是,爹。” 许伯克沉吟了一下,“她没说什么罢?” 许冲衡摇摇头,“跟她母亲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都听我们的。” “是个懂事的。” 许冲衡应了一声。 二女儿是个从小都懂事的,但比起状似乖巧安静的二女儿,他喜欢的是跟他亲近会对他撒娇的长女,而且娣儿也说了,妹妹是个谁都不放在心上的,对谁都不亲近,这样的女儿嫁了也就嫁了。 自从听了长女的话,许冲衡对二女儿也有了些不喜,归德侯府指名要她嫁过去,一个不太喜欢的女儿换了长子的前程,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嫁出去也就是了,许家也不缺这一个女儿,再则,双娣嫁的不错,姑爷明年初春就能进殿议事了,谁家儿郎年纪轻轻能得圣上如此器重? 所以等到许老太爷说让他跟媳妇说一声,给女儿多添两成嫁妆,许冲衡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不至于,之前给她备的就是嫁进一等门府也够了,再添两成,咱们家后面的女儿就不好办了。” 许老太爷也不太关心这些内宅的琐碎事,家里的事有老夫人替他当着家,把持着大局,很少乱过,他也就不怎么管,听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有些为孙女儿可惜:“也难为她了。” 这下许冲衡也想起了宣仲安的情况,这人前两个月还大病过,一月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过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二女儿嫁过去成了寡妇,要是到时候归德侯府要是只留了一个她,或是归德侯府被圣上削了位,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她终归是许家的女儿,于许家名声多少有碍,他不由也有些头疼了起来,心想回去得跟夫人说一嘴,挑一个远远的庄子,到时候把人送过去,把此事悄悄地了了,莫要接回家里来才好。 “此事已定,双婉又是归德侯府指名要去的人,就已经是归德侯府的人了,在圣上那也已是放了名的,到时候要是天有不测,咱们家到时候留个庄子给她吃饭就是,父亲只管放心,她是我的女儿,儿子亏待不了她。” 听长子这么一说,看来他心中是有了成算,许老太爷也就抚须点头道:“如此就好。” 父子俩说过此事,又接着说起了朝廷中的事来,许冲衡跟父亲说罢,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时候,二姑娘已经走了。 许冲衡心中有点不悦,知道祖父与他回来了,也不知道过来跟他们请安。 他这时也是忘了,之前许双婉来请过,被他训斥过一顿,说她女儿家随意出进祖父的重房之地,不知轻重,不成体统。 许双婉也曾在祖母这边等着过,只是有次等到了,也被许冲衡随意挥挥衣袖挥走了,也没留她说句话。 但许冲衡不喜,回去后又跟许曾氏说起了挑庄子的事,听到他说尽量挑西北偏西那边的庄子,许曾氏都愣了。 西北酷寒,又缺水得很,庄子里养的都是羊,尽是腥骚味,女儿过去,能受得了吗? 第3章 “现下,”许曾氏心下一沉,嘴里道:“是不是早了点?” 她父亲早逝,幼弟又小她十岁,母亲当年自知时日无多,用家中一半家产许她嫁入许府,这也是她门第低于二房她们,但嫁妆却比她们丰厚众多之因,而许府家大门大,加上她小心行事,她的私产这些年不减反多,之前长女出嫁,因丈夫出言让她给长女多长点势,她拿出了她半成的嫁妆给长女,原本她是定的长女四成,长子与次女各三成的,但给双娣拿了五成去,长子的三次不变,给次女的就只有二成了。 本就给得少,看丈夫这意思是公中连补偿的意思都没有了? 长女肖父,双娣性傲,眼高于顶,对于她这个母亲也是常使性子,许曾氏固然因长女在丈夫得了不少脸,但双婉却是得她心的贴心的小棉袄,让她在外得名露脸的是这个女儿,她生病在榻前侍疾日夜不休的也是这个女儿,这次为了儿子不得已让她出嫁归德侯府,她心里本就难受了,这下见丈夫这般口气,心中也是惊了又惊。 “你知道什么?”女人岂知朝中事?归德侯府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次姜太史不顾圣上喜恶强为归德府侯出头,圣上岂会饶过他们?次女一嫁,许冲衡本就打算让许曾氏告诫次女出嫁要恪守规矩,不要随便回娘家,这下见许曾氏还偏着她,便道:“归德侯府是沾得的吗?你想害了良儿不成?” 许曾氏膝下二女一子,她命好,早早嫁入了许府,与丈夫蜜里调油的那几年就生下了这二女一子,后来丈夫身边接二连三纳了美妾,现眼下最得宠的那个不过是碧玉年华,比次女大不了几天,丈夫早变了心,她争了很多年争不过,也争累了,她以后的倚仗也是儿子,一听许冲衡说会害了儿子,她苦笑一叹:“只是苦了我们婉儿。” 许冲衡嗯了一声,这夜他就在夫人这边歇下了,床第间跟许曾氏说道了让她告诫次女之事。 今日不是主日子,他难得在她这边歇下,与丈夫温存了一会,许曾氏也不想惹他不快,皆温柔小意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长女出嫁时,双婉就已经帮着她打点家事了,她这个女儿是个从小就极细心的,哪怕老手的管事婆子也比不上她的细心,记性更是了不得,只要是过了她眼的都会记下,许曾氏常带着她帮着打点府中的琐事,长女的嫁妆单子就是双婉清点完带着人装箱的,之前许曾氏还跟女儿道来日等她出嫁,嫁妆不会比姐姐差上多少,她本就做好了给女儿加嫁妆的准备,只等着丈夫那边松口,哪想女儿却是许给了归德侯府,这下老爷的意思是带了多的过去也是好意了那边,可能还带不回来,不如现眼下就维持之前定的嫁妆,等以后再补贴她点银子就是。但话虽说这般说,道理也有,但嫁妆单子一给双婉,双婉心中岂不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姐姐风光大嫁,落到她头上,不到姐姐的一半,这个女儿心中岂能不伤心?双婉就算不知道她手中嫁妆几何,但她是个聪明的,心中岂能没数?且这些年她当家,手中入了一些东西,女儿也是过了眼的。 遂归德侯府那边来了人一定好日子,眼看出嫁没半个月了,许曾氏这日挥退了身边的人,给女儿看了嫁妆单子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都不敢直视女儿,抬起茶杯低头喝茶,余光小心打量着捻着单子在看的女儿。 单子不薄不厚,摸着也不轻,只是纸有点厚,字也比平常的大了点,许双婉翻了四张余,单册就没了。 她一时之间也没抬起头来,心里各种滋味都有,垂下的眼睛也有些酸疼得厉害。 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小心乖巧能得来几许真可怜,看来是没有。 不过,比养在母亲下面的庶妹们要好多了,她们可能也顶多得她个一二成罢了。 外祖父母去得早,唯一的一个亲舅舅还得靠着母亲提扶,父亲心爱的宠妾有好几个,对母亲也有些冷淡,母亲便把钱财与兄长、还有得父亲欢心的姐姐看得很重,许双婉是知道的,只是,她还以为撇开这些,母亲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是刻意卖乖了些。 可惜她心思不纯,也就没得好。 许双婉低着头,不禁自嘲一笑。 祖母看着是老了,但为人精明,不可能为她出头,给她打赏两套头面,说几句体恤话,就已经是老人家对她慈爱怜悯了,她本来想的也是从母亲这头得些多的,毕竟她这些年帮母亲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没帮母亲省下银子。 家中祖母管着大头,主持着大局,母亲与另外四房的叔婶每人一季一季地轮流管着家事,管的好的便可多管一季,这些年母亲管家管得甚好,没少当家,今年到现在,一年有三季是她在管家,现眼下入了冬,也是她在当着家,公中库房的钥匙现在便在她手中拿着,许双婉这些年不说帮到了母亲多少,但到底是用了心的,不知多少个晚上查帐审帐,补缺填漏到天明。 她还以为,用心做事能多得几许疼爱,看来是没有。 这厢许曾氏见女儿久久低头不语,这心里头也是疼了起来,不由放下档子去看她:“女儿?” 许双婉别过头,拿出袖中的帕子快快地擦了眼泪,才回过身朝她一笑,“母亲。” “怎地哭了?”许曾氏看她眼睛布满了红丝,眼眶里还盈满着泪滴,当下也哭了起来:“是母亲对不起你。” “您言重了,哪有这种事?”许双婉勉强一笑,也知道事已至此,母亲连单子都写好拿出来了,日子也没几天了,变数不多,她就是再伤心怕也是于事无补,“要是没什么事,双婉就先告退了,女儿房里还有事等着回去做。” 许双婉这时心如针刺,也怕自己哭出来,她自问不是个小心眼的性子,从不跟自家姐妹们红脸,更不会计较表姐妹们背后对她的恶言恶语,但父母亲的偏疼偏爱总是能刺伤她的心,明明不爱哭的人,一想起这些眼泪就会流出来,心疼难捺。 之前她还曾因父亲对她的责难在母亲面前哭诉过父亲对她的不喜爱,只是母亲说爱哭的姑娘太丧气了,没人会喜欢,她便不哭了,只是这时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回房。 “婉儿……”见女儿强颜欢笑,许曾氏也是别过了头,擦了眼泪才转回来,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是娘对不住你,这个你拿着。” 许双婉看向她。 “拿着吧,这是娘给你的,谁也不知道。”许曾氏叹息道。 “多谢母亲。”许双婉起身,朝她福身,双手接过了她的荷包。 许曾氏见她不闹,连荷包都收了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这女儿,玲珑聪慧,最为难得的是她没有她姐姐那般傲气,识时务,会低头,可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纷纷称赞的孩子,在她父亲那,却是毫无风骨,随意搓揉之人,却不知一家之中就是要有她这样的性子,才不会家中失和,若不然,针尖对麦芒,家中岂有宁日? 只是许府现如今在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女儿这个随和的性子是少了几分矜贵,不太像一言一举俱风流的许家人,也难怪她父亲对她少两分喜爱。 许曾氏见女儿收了银子,这心里头的愧疚也就少了泰半,再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难受了,摸着她的手道:“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让母亲心疼,可知?” “女儿知道了。” 这厢许双婉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一入房,等房里的丫鬟出去了,她撑着头闭着眼默默流了一会泪,方才打开荷包,见到荷包里一共有六张五百两的官票,她又是哭又是笑地自语了一句:“原来还值……” 原来还值三千两。 三千两就三千两罢。 好过没有,好过一文不值。 ** 等到欲要出嫁头两天,来许双婉院中的人就少了。 这段时日,许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的前程如何,府里几个得力的下人,对这个二姑娘也少了以前的恭敬,轻率了两分,叫他们跑腿办事也没之前那般勤快了。 许双婉是许府嫡女,院里本来有两个婆子和八个侍候的大小丫鬟,等到要定陪房,昔日几个忠心的丫鬟婆子也不知何时走的门路,被家中人要了去,末了只剩了采荷这个大丫鬟,和三个颜色一般,胆小如鼠的小丫鬟留了下来,美貌的皆走了,其中一个被她母亲为她养了当陪房的最为美艳清秀的,被她大哥要了去,当天就进了房。 人走了,院子就空了,眼看她即将出嫁,昔日掎裳连襼的小院冷清了下来。等到许双娣回了娘家送妹妹出嫁,在妹妹院门口喊人见无声,就进了丫鬟推开的门,等她一进妹妹的拢翠院,见安安静静人声全无,尤如死院,讶异地瞪大了美目。 作者有话要说:  跟姑娘们说一下要文的更新情况,在这两个星期里,归德侯府的更新状况大概是一个星期更六天,休息一天,每天更一章这样子,月底那个星期,就是每天两更。 大概情况是这个样子,但也不敢完全肯定,我会视情况跟姑娘们打报告的。(不敢肯定是怕犯错误。) 还有之前在强夫勇妻文里说要更《昏姻大事》这个现代文的,这个文一直有在写,但写到半路感觉有点不对,我之前已经坑了两个文了,怕再坑,所以打算把这个文全文写出来之后再发,免得再浪费姑娘们的时间。 另外,希望今天的更新大家能喜欢,还有,非常感谢以下姑娘们,以及可能会出现的男同胞: 小琳扔了1个地雷 三千扔了1个地雷 山口王扔了1个地雷 celia扔了1个火箭炮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手榴弹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火箭炮 抠脚大汉扔了1个地雷 炭扔了1个手榴弹 滴答滴扔了1个地雷 烈火如歌扔了1个地雷 烈火如歌扔了1个地雷 棒冰冰扔了1个地雷 雨淋铃扔了1个地雷 不想名了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夜明前扔了1个地雷 第4章 人呢? 许双娣这厢踏进门来走了两步,丫鬟前去叫人急行了两步,还没抬阶上廊,就见侧门吱呀一声,只见许双婉身边的丫鬟匆匆从后面的小竹院当中踏了过来。 一见到大姑娘一行人等,小丫鬟也是吓了一跳,慌忙给大姑娘行礼,连声给大姑娘告罪,称不知道大姑娘来了,这才误了迎人。 许双娣见妹妹身边的人连声说个停,却不说妹妹在哪,一点机灵样都没有,等人声音越说越小,下巴微微一昂,道:“你们姑娘呢?” 小丫鬟这才怯声道姑娘在后面的小厢房收拾旧物,这次不等许双娣说话,她身边的婆子就朝丫鬟轻喝了一声,“还不去告诉你们姑娘,大姑娘来了?” “是,是。”小丫鬟进许府还没半年,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为人拙笨胆小,这婆子一喝斥上,慌里慌张转身就去叫她们姑娘了。 也是不像样,妹妹这身边人也是不得力。 “大姑娘,你去堂屋坐着等吧。”婆子来扶她。 许双娣搭上了她的手,走了几步拾阶上廊,左右打量了一眼道:“这什么旧物需自个儿前去?” “许是重要的。” 重要的?重要的那也不值自己去罢,就没个身边得力的人拿来? 许双娣摇了下头,哂然一笑。 她这妹妹,许是从小被母亲使唤惯了,好好的姑娘家,成天忙东忙西,一知半解的那些人还当她是贤惠,殊不知做的那些事都是管事娘子的事。 不过,以往妹妹拿这个讨母亲欢心,许双娣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厢妹妹就要出嫁了,她更是不好规劝了。 许双婉这厢确也是在小院后面的两间旧房里归置旧物,再过两天她就要出嫁了,这几天也来了几个以往来往过的姐妹们给她添妆,今日就有一位她认识的已经出嫁了的王姓妹妹给她添了五百两,她的嫂子王夫人还给她添了一千两,这王府是外地王姓官员入京为官,京中又无亲戚故交,初入京中因不识京中习俗礼数,很是出了些状况,许双婉曾暗中帮过王家妹妹一个忙,当时也是收了谢礼,没想到轮到她出嫁,这姑嫂二人又替她送上了她这么一翻大礼,而因京中变迁无数,她认识的姐妹当中,有在外地随家人来京的,也有因家人出事故而外放出京的,有人离京就放了些物件在她这,托她保管,许双婉之前被变故弄得焦头烂额,没想起这事来,王家一来人给她添妆之事一起,她这才惊觉她这里还有故人所托旧物,当下也顾不上多想,带着屋里的人就去收拾去了。 小丫鬟桃花是听到了声音才去探的人,知道大姑娘来了,也是一顿小跑,跑到她们家姑娘面前因紧张话都说成了结巴:“姑……姑娘,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来了?”采荷忙去看她家姑娘。 许双婉这头也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扣了小箱子上了锁,把钥匙放入了荷包当中纳入了怀中,跟采荷道:“你看看还有什么能带去的,再收拾下收纳归整了。” “姑娘,我陪你回罢。” “不用了,”许双婉起身,“你看着箱子,等都收拾好了,一并抬回我房里。” “是。” 许双婉就带了两个小丫鬟回了前面,她这小院虽说分前后两进,但院子不大,多走几步就到了她前面住的地方了。 “姐姐,你来了。”许双婉一进门就喊人。 许双娣见她踩着轻步进来,眼皮一抬,便微笑了起来。 “回来了。” “是。” “是什么贵重东西,得要你亲自去收拾?” “不是什么值当的。” “你啊,这都要出嫁了,还是闲不住。”许双娣朝与她隔着小桌坐下来的妹妹轻摇了下首。 说罢,顿了一下,又道:“过两天,你也是当媳妇的人了,有得你忙的,这两天你就歇歇罢,听姐姐的话。” “我听姐姐的。”许双婉便笑道。 见她脸色只是有点苍白,但也尚能一看,看不出惊魂未定来,许双娣想起刚才见母亲时,母亲脸上的欲言又止,这厢越过桌子,握住了妹妹的手,又抬起眼朝屋里的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见下人们知晓礼数退了下去,方才道:“母亲也是不得已,你要谅解。” 许双婉这两日也是在母亲那留的时间不多,也就每日去请个安,就托口回来了,这也不是她们母女因前几日嫁妆之事起了间隙,而是前两天母亲与她又开口旁敲侧击地说了让她往后恪守规矩,少回娘家之事,母亲这已经是把她当归德侯府的人待了,由此,许双婉也是不好多在她面前逗留,让她为难。 这种事,不是只要姐夫不如她意就会回娘家说道的长姐能理解的,许双婉也羞于提起此事来,这时也是点头道:“知道的,姐姐莫要担心。” 许双娣见她还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便怜惜道:“造化弄人,姐姐也是伤心,往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莫要让父母亲与姐姐担心。” “双婉知道了。” 许双婉也一如往常般跟大姐小心言语,许双娣也是轻言起了丈夫的身体和婆家的事情来,不过,她倒不再像以往那般在妹妹面前言道她丈夫的木讷与公婆的不好来了,说的都是丈夫与夫家的好话。 这妹妹这一嫁,以后来往的不多,姐妹俩以后身份还能不能相提并论还不一定,这种容易留下痛脚之事,也不好与她言道了。 许双娣也知道妹妹不是那等人,为人还是可靠的,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之事,她这还是防着点好,省得她把妹妹当妹妹看了,妹妹日后却拿这些事对她说长道短。 直到祖母房那边来了人,请许双娣过去,姐妹俩才止了闲话家常,晚上许双婉也没去母亲房里用饭,而是让采荷去取了饭食回来用,她则忙着给宣长公子做衣。 这次宣家请的保媒人,是姜太史的一个学生的夫人,那位大人是在外颇有一些名声的翰林院大学士,这位大学士夫人保媒那天跟她说了好一会话,不等许双婉问,就把一些待嫁女未出嫁前该知的夫家事都告知了她,为人很是妥贴知意,其间说话又是温言笑语,让人如沐春风。 宣家给的聘礼不重,但也很不轻了,许双婉看过礼单,其中还有三样重礼还是之前先皇们赐给归德侯府的至宝,尤其为首的花冠,是六宝彩凤冠,这是侯府传了百年的传家宝,与宫里的那顶只能由皇后佩戴的九宝彩凤冠出自同一个巧匠之手。 虽说除了这些重礼,别的没有太多,尤其不喜她的二婶故意言道归德侯府也就能拿出这些上了年头的老物件来了,新式的珠宝一样也没拿来,但许双婉还是觉得归德侯府在她长兄重伤了府中小公子后,还拿出了传家宝来为聘,也是存了娶了她进门好好当媳妇待的心的。 她的嫁妆已是全订下来了,母亲给的占了一半,公中给她添了一半,这份嫁妆也是一般富贵人家出嫁姑娘的随嫁,不算厚,但委实也不算薄了,遂许双婉不再去想父母与祖父母那两头的心思,也觉得这份嫁妆已是不错了。 要不然,按这些日子以来家中人对她的种种戒心与轻慢,要是削减她两分,她也是有苦不好说。 且依许双婉看,侯府也是知礼的勋贵人家,就是侯府不如以前了,长公子就是没那些得看重的贵公子般风光,但他也是个知礼的人,而为人丈夫者,知礼则已立,就好过很多人了。 所以许双婉静下心来,也就不多去想伤心之事了,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不去多想父母亲厚此薄彼的事来,也早有应对之法,便沉下心来想在出嫁前给宣长公子多做一件冬衣来,算是她一番心意。 这厢她刚用好饭,母亲房里那边来了人,说姐姐想让她过去说会话,许双婉应了,放下手中事去了母亲房里,方知长兄长嫂也在。 许渝良见到二妹,也是有几分讪然,他把她房里的大丫鬟楚楚要了去,这才几日之间的事情,他这几天都没见她,也是颇有几分羞然,不过一想他拖延了前去赴职之日,只为送她出嫁,要了她的丫鬟,她这也是少了个争夺丈夫宠爱的人,她这也不是没得好处,便又坦然了起来,见她朝母亲请完安朝他行礼,便也笑道:“妹妹多礼了。” 轮到给大嫂许秦氏请安,许秦氏要笑不笑地动了动嘴角,仅一下,她嘴角那抹笑容一纵即逝。 许秦氏也是名门之后,但入了许府,许渝良三心二意,她嫁进来没多久,身边就添了三个人,她身边带来的两个陪床的他一个都没放过,而婆母对她严厉苛刻,她与大姑姐更是水火不相容,与这二姑子也没好到哪去,婆母带着这二姑子操持家事,就没有过她插手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也要嫁人,但没想她嫁了那么个人,都要嫁了,还不忘祸害她一把,她也是想给个好脸,也不太给得出。 许秦氏仅笑了一下就当作应答,等到了许双娣,许双娣没等人过来就朝许双婉伸出了手,淡笑温声道:“你就不要跟姐姐多礼了,快过来我身边坐下。” 第5章 许双婉朝她浅笑了一下,就坐了过去。 许双娣笑意吟吟目送着她坐下,心道不知道是妹妹太沉得住气,还是人实在太冷情,饶是这等处境了,也还是笑得出。 许是想嫁给那病秧子也不一定,归德侯府是不成气候了,但那位长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好模样,有些不挑眼的,也是喜欢他那皮相的。 以往她们一致说道起归德侯府来,她这位妹妹可是一字不语的,许双娣这厢一想,也是觉得觉出了妹妹的心思来,笑容越发灿烂。 敢情让她嫁就嫁,也没见闹就掉了几滴眼泪,原来是心中有着人呢。 有情饮水饱,但愿她以后不会后悔。 许双婉一落坐,许曾氏就温言问起了她房里准备的事来。 她这些天为着二女儿出嫁之事费了些心神,神情有些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往轻了些,许双婉见此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像以往那般站到她身后,侍候母亲捏肩捶背,只是把话说得短了些,都往好里说。 大后日她就要出嫁,她的拢翠院也该张灯结彩布置好了,只是到今天都没人把东西送过来,她来本来是想提一提的,但见母亲神色不好,她就不提了,明早再着采荷去跟老管家说一声,让他派人拿过来。 老管家是祖父的人,而她与老管家一直以来都相处得甚好,在他那她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她开了口,就是许府不要她这个弃子了,按老管家的为人,还是会帮她一帮的。 这次长兄出了事,祖父与父亲在外周旋,母亲在府中也是不过好,长兄的事让公中出了不少钱打点,且她的婚事又让公中出了一笔,许府一下子往外掏了不少银子,还都是源自长房,婶母们可个个都是不饶人的性子,母亲要是应对不好,不一小心就得丢了手中的掌家权不可,心中岂能不焦灼,人不憔悴? 但许双婉现下也是没了立场为母亲排忧解难,也就只能趁还在家里时,少给她添麻烦了。 许曾氏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问过话,又欣慰地笑道:“叫你过来,是你姐姐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让你看看。” 许双娣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给许双婉添妆,上等丝绸锦布拿了十匹过来,还添了两套头面,五百两的银子。 东西被下人陆续抱到了许双婉面前过目,许双婉为此起身跟姐姐福了两次身,再三道谢,许双娣见她恭敬谦卑,余光看到嫂子那冰冷的脸,脸上笑容一直没断。 许曾氏看着也高兴,长女能给妹妹添妆不少,往娘家拿回这么多东西,可见在婆家的地位。 许秦氏在一边见婆婆面有喜色,等下人一退,也是一笑,道:“这是给大妹妹的布庄出的布罢?” 说着,她朝二妹妹看去,嘲讽地道:“不知道这次二妹妹出嫁,母亲给了你几个庄铺?我记得大妹妹出嫁的时候,手上可是有两个庄子三个铺子,那可是再好不过的宝庄福铺。” 一个都没有。 真正值钱的,能钱生钱的,都没有,许双婉隐约猜出了父母的心思,但一直都没说,这时候嫂子把话说出来,她知道这是嫂子在借题发挥泄恨呢,以往遇到这种针锋相对的情况,她会出言中和一下,但现在事情轮到了她头上,且母亲已经跟她通过气不希望她与娘家太亲近,这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便低头不语。 见以往巧笑倩兮的次女沉默不语,许曾氏也知道从此不能再在她身上作什么打算,便朝长女看去。 果见许双娣这时候开了口,不过,她不是跟许秦氏说话,而是跟许渝良淡笑道:“大哥,现在二妹妹的好事近了,你也是即将赴任,我等着你上任大展鸿途。” “借大妹妹吉言,”许渝良又添了个美妾,对许秦氏微有愧意,见妻子顶撞母亲他也没开口,她如此野性难训,在母亲手下难道还能讨着什么好不成?倒是大妹妹嫁的好,罗杰康不日就要成为天子近臣,与大妹妹维持好关系才是要紧,这时他朝许双娣也是一笑,道:“为兄比不得妹夫大人,惭愧惭愧。” 丈夫再木讷不解风情,也是罗家长子,年轻有为不说,还得圣上青眼,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许双娣岂能不骄傲?她带了不少东西回娘家,也是给自己长脸来的,秦氏不给她脸,她有的是法子打回去,“等大哥上任,一切就都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有子,为我们许府来个双喜临门?” 许双娣这话一出,许秦氏脸色剧变。 她嫁进许府两年有余,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也是她这一年拦不住许渝良睡通房丫鬟,添妾纳妾的原因。 许双娣这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许秦氏当即就朝许双娣狠狠看了过去,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往许双娣脸上刮,可许双娣从小就没怕过人,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嫂子,那双美目眼藏冰霜,毫不比许秦氏弱上几分。 屋子一时就静了下来,许双婉也低头沉默不语,许曾氏看着她们针锋相对,谁也不饶谁,而次女那低头不语的样子,明显是跟她离了心,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也没先前那般高兴了,当下便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回去吧。” 她话一落,许秦氏起身,勉强一笑,朝她告退,许渝良好似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走前走到许曾氏身后给她捏了下肩,道了声娘亲休息好,引来许曾氏一笑,就率先出门了。 路过许双婉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朝妹妹轻声道了一句:“是大哥不对,妹妹见谅。” 说罢,一脸无奈沉痛地出了门,许秦氏紧跟着他,到了门口,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哪想,她委屈难堪,许渝良在见到她的哭脸后,却满脸厌恶,厌烦地道了一句:“在母亲房前哭泣,成何体统,这就是你们秦家女儿的教养?” 这话还没落,他就大步去了,留下许秦氏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屋内留下了许双娣姐妹,许双娣跟许曾氏福身道了一句:“那母亲,女儿就回去歇息了。” “你也乏了,去吧。”许曾氏说道,紧接着朝也告辞的二女儿道:“双婉留一会,娘有话要对你说。” “是。”许双婉应了一声。 许双娣就要走,要走之时又摸住了妹妹的手,道:“我也是烦了她,善妒不说,也没把母亲放在眼里,少不得刺她几句。” 许双婉垂眼不语。 大姐也是成亲一年有余未有身孕,她见不得大嫂善妒拦着大哥不许纳妾,可她自己却是把母亲给她的陪房通房丫鬟打残了,替她找了个樵夫匆匆送了出去,而大嫂可没那么好命,逃不过母亲的手。 不过,许双婉也与那位视她为眼中钉的大嫂关系不好,她曾为嫂子说过话,但得来的都是诸如她笑里藏刀、包藏祸心、一丘之貉之类的话,后来也就不说了。 今日的许双婉有几许沉默,不复平日的温婉灵动,许双娣也不想再留下去与她一道走,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她是许家的嫡长孙女,祖父与父亲都是朝中大臣,罗家更是京中的老名门望族,得圣上再器重不过,她出嫁当然是风光大嫁,而妹妹嫁的又是圣上不喜的人家,要是与她比,那就没意思了,遂她说完这句话,怜爱地轻抚了下妹妹的脸蛋就走了。 等她走后,许曾氏朝门口的丫鬟抬抬头,等屋里侍候的人又退了下去后,她看着次女想要说话,但又停了下来。 又是一脸欲言又止。 许双婉这时候连头都没抬,只是安静地站着,低头看着地上,一语不发。 许曾氏等了一会,见她久久不说话,不禁苦笑出声:“婉儿,你这是……” 你这是恨上娘了? 许曾氏心里难受,过了一会,才把话说出来:“你这是恨上娘了?” 许双婉抬起眼来,双眼通红。 她这阵子其实也把事情想明白了,只是想得再明白,不代表心中不难受,这种事,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无异于在她心口的旧伤口上又割开一刀,“母亲……” 喊出声,许双婉这才知她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跟她的母亲哀求道:“母亲,孩儿知道孩儿没姐姐那个福份,我都懂,孩儿只求以后母亲不要再提起此事了,不管是什么得已不得已,孩儿都不想知道了,孩儿听您的,以后会少回娘家,您放心,孩儿不会让府里,让您,让大哥和大姐难做人的。” 她朝着许曾氏跪了下来,给她磕头,“您就不要再说了,孩儿不哭不闹只是因感激父母亲的生恩养恩,孩儿不是不明白,不是心里不苦,你如此疼爱哥哥姐姐,您也像疼爱他们那般疼爱我一次罢,孩儿已经竭尽全力体谅您了,您就不要再伤我的心了。” 说罢,她情难自禁,泣不成声。 她不是不明白大家心里的成算,她只是觉得事已成局,不想哭闹让在风口浪尖上的家族与家人为难罢了,可她如此作想,不是说她不茫然惶张,她已为他们尽力着想,他们又何苦死死逼迫于她,让她承了这恶果,还非要让她哭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在发低烧,今天是直到晚上六点多回来才有时间写,更晚了。今天两更是完不成了,明早要是病情不反复,尽力在早上写了把昨晚承诺的那个补更补上。 第6章 许双婉这一哭,许曾氏也是红了眼,眼里有泪,她本来还想说什么,只是外面起了声响,听声音是老爷来了,她慌忙站了起来,擦了眼角,整理起了衣饰来,脚步也往门边去了。 许双婉这厢也站了起来,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擦干了眼泪。 她来不及走,遂等她父亲进来了屋,她便恭敬地请了安,“父亲。” “外面风大吧?”许曾氏给许冲衡脱披风。 “嗯。” “我让下人给你端杯姜茶来。” 许冲衡不置可否,朝次女看去,见她低头不语,不由拢了下眉心,道:“怎么这般晚了,还在你母亲的屋里?” “孩儿过来跟母亲说说话。” “有什么是白天不能说的?”许冲衡这时对她很是生厌,他刚进内院门口的时候听进了她在屋里的哭喊声,这都要嫁了还哭闹上了? 父亲口气不好,许双婉便没说话。 她父亲小时候对她还算和颜悦色,不算宠爱,但也不错了,只是这几年不知为何就不太喜欢她了,见到她往往说不了两句话,有时候还有点烦她似的,许双婉察觉后讨好过他一阵,在发现越是恭顺父亲就越不喜后,她就不再试图打他的眼了。 许双婉也是想过,父亲对她的不喜,可能也是放弃她的理由罢。 “是我叫她过来的。”许曾氏见他声厉,忙打圆场,又朝女儿道:“夜黑了,快回去罢。” “是。” 许双婉一应道就朝他们福了下身,往门边走走。 刚走出门,丫鬟还没把门掩上,就听她父亲在里面不快地道:“早不闹晚不闹,非要在出嫁前两天闹,她这是闹给谁看?你是怎么教的她?” “老爷,刚才是双娣叫妹妹过来,给她看添妆礼的……” “哼,给她添妆,她哭什么哭?”许冲衡冷哼了一声之后,声音好了许多,“双娣回去了?怎么不多留一会?” 后面母亲说了什么,已经下了门廊走入院中的许双婉听不到了,她穿过夜色,走出了母亲所住的院子。 采荷带着小丫鬟,提着灯笼,站在路边等她。 “姑娘。” 许双婉把手伸向了朝她扶过来的丫鬟,采荷被她冰冷的手惊得眼睛刹那瞪大了起来。 不等她说什么,她家姑娘就朝她摇了头,采荷便闭了嘴,往后看了一眼远远送了姑娘出来的婆子丫鬟一眼。 即便是夫人院里的老人,都失了殷勤,看来,这个家,是没有她家姑娘的立足之地了。 ** 许府二姑娘即将要出嫁,许府动静不大,很多知道其中真相的许家族人都没有过来帮忙,出阁宴许家也没有请太多人,遂许府自家仆佣也就能把出阁宴办起来,用不着外请亲戚亲家们来帮忙。 刚订亲的时候,许双婉院里还来了不少自家的姐妹,这下眼看就要出嫁了,来的人也就少了,但二姑娘这时也没空想别的,她多做的衣裳要缝好,还有要把她院里的一些物什全都整理好,这些琐碎事都是很耽误时间的事情,所以没人来需要招待的,反倒省了不少功夫。 前日从母亲院里出来,许双婉又是彻底未眠,想了一夜的事,也自知从此凡事只能靠自己,很多之前不想带上的用惯了的器物都带上了。 这些器物旧是旧了点,但往后她也不可能再回来,何不如把这些陪伴她多年的老物件都带上。 它们跟着她这个旧主,好过留在许府堆灰。 这夜,许双婉出嫁前一晚,许曾氏到了拢翠院。 狂风大纵的冬夜,拢翠院高高持起的红色喜灯却把安静的院子照出了几分冷清出来,许曾氏带着人进来,看完四周景象,心蓦地一下,就沉到了底。 许双婉出来迎了她进去,许曾氏进了门,见女儿房里灯火通明有着几分暖意,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看到她房中收拾整齐的近十个新旧不一的箱笼,她脸色不由变了变,侧头看向女儿:“都要带去?” “是。” 屋子除了还留下蔓帐,桌子空了,墙壁空了,书架也空了…… 似乎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许双婉见母亲脸色不好,顿了一下,便朝母亲轻声道:“还是说,有什么是孩儿不能带走的?” 她没拿府里什么,拿的都是这些年她自个儿得的一些私物,不过,有一些也是家中长辈赏赐。 许双婉有点拿不住父母亲的意思,毕竟他们似是不想给她什么,不过,许府也是名门,再如何,也不可能把本该给了孩子的东西再收回去罢?许府怎么说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家。 但许双婉又觉得,母亲要是收回什么,也不是什么让她太诧异的事。 这厢她问得小声,还有点小心翼翼,许曾氏被她问得眼睛直发酸,心口一阵揪疼。 她当然知道她愧对她这个女儿,可是,她也只能愧对了。 她有丈夫要顾,还有儿子要周全,她要在许家呆一辈子,她也只能对不起她这个女儿了。 许曾氏回过头,看着目光如清水清澈见底的女儿,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坐下跟女儿说道起了她明日出嫁的事情来。 现在女儿身边只有四个以前侍候的老人,现为着徐府的面子,人还得往上添一添。 之前因着女儿身边的得力人她也用得上,所以那几个办事牢靠的和机灵的,二房他们几房在抢,她也要了两个去,而儿子要去的楚楚,确实也是她点的头,楚楚是女儿的大丫鬟,有几分心思,最重要的是她性情温驯且会讨好人,比起秦氏那个硬脾气来会笼络人心多了,且是个福相,又跟儿子八字甚和,进了儿子的房,以后也是儿子以后的助力,且那个丫鬟的卖身契在她手里,以后也只会听她的,所以除了采荷这个有几分本事、但过于愚忠的大丫鬟没要走外,女儿身边也没能耐人了。 但许曾氏也不可能给什么能耐人给女儿,她现在要紧的是把那两个婆子和八个丫鬟凑齐才行,因这其中还有老太爷的手笔在当中。 刚才一个多时辰前,归德侯府拉了两马车肉过来,跟她报的时候说是给明早许府的出阁喜筳添两个菜,但不知道归德侯府来的那个管家跟老太爷说了什么,他走后,老太爷把她叫了过去,让她要把许府的脸面顾全了。 而婆婆那边,又打发了两套头面和一套非常名贵的茶具加到了嫁妆里面,还用他们老夫妇的名头加了五千两银子到其中,许曾氏也是不知道为何临到出嫁前一晚,公公婆婆却有了这般举止,但总归是事出有因,她一退出来在路上一寻思好,就做了决定,她这边的规格也跟着往上加了两成。 许双婉一听母亲要给她添人,拿过母亲给她的这几个下人的卖身契看过后,她看着她的母亲,一句话也没说。 她那张清雅的脸孔无波无绪,平静至极,许曾氏被她看得心里发堵,叫了婆子把人都带过来给她过目,说罢,又说了祖父母与他们夫妇,还有公中给她添的几箱嫁妆,等这些说道清楚了,看女儿的脸还是平静如止水,许曾氏就快步出了女儿的院子。 她一路埋头往前走,直到出了拢翠院才回头。 不知道老太爷知不知道,双婉心细如发,她知道他们身边的蔡婆婆是个不干净的人…… 老太爷亲自把蔡婆婆这颗钉子给了双婉,是想如何? 许曾氏现在猜不出老太爷是什么意思,但她却知道她刚刚亲自把人送到女儿手里,已经断送了她跟她这个二女儿最后的那点感情。 女儿现在,是恨她的吧? ** 此厢,归德侯府内。 狂风把树枝吹得瑟瑟作响,明黄的屋内,有两人坐在棋桌前对奕。 坐在归德侯府长公子宣仲安对面的式王看着宣长公子吃了他的子,朝宣仲安略挑了下眉,“你就是如此谢我的?” 他帮他媳妇体面地嫁进来,他却逼死他的将? 宣仲安握拳轻咳了数声,待到咳声止了,看着式王的那枚死棋,方才道:“太子那边,怎么动的?” 式王抬头,朝门外看去。 大屋的门并没有掩实,只是风没有往这边吹,也就没把门吹开,但风还是透过了缝隙涌进了门,寒风彻骨。 “你这里,太冷了点……”式王收回眼,静观棋局,捏起了一枚棋子,跟他道:“等你媳妇带着人进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热闹点。” 宣仲安看着棋局,在几声轻咳后,喝了口茶,不言不语。 灯光下,他带着病容、略有几分颓废之气的脸,在他满头如墨一般的鸦发的应衬下,白得让人心惊,也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没说话。 式王又道:“你那个媳妇,你是怎么打算的?” 既然大费周章娶了进来,总得有个章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也有一更,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更新,这几天都不太舒服,有点缓不过来。 第7章 宣仲安又低咳了数声。 见他连咳不止,式王丢了手中的棋子,也无心过于多问了,叹道:“就下到这罢,你还是早些歇息。” 式王起了身,准备回府。 宣仲安送他,式王止住他:“风大,你就别送了。” “无妨。”宣仲安任由随从将手中的黑色裘衣为他披上,头微低,朝式王轻颔了下首。 式王也已由随行侍卫披好裘衣,也知劝他不听,便由着他了。 宣仲安送了他到后门门口。 式王府后门与归德侯门后府仅有一巷之隔,式王从归德侯府后门一出,走几步就回到他的王府了。 纵是黑夜狂风不休,宣长公子还是站在后门,看式王进了门,朝回头的式王举手一揖,等王府的后门关了,他这才回他的居所。 刚进门,站在门口候着的下人轻声与他禀道:“长公子,侯爷来了。” 宣仲安颔了下首,进了屋,见父亲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静默无语,他上前行了一礼,道:“父亲。” 归德侯宣宏道看着长子在身边落座,“快点趁热喝罢。” 宣仲安端过汤碗,单手浅饮而尽。 “你母亲要过来,我拦下了,让她歇会,明早还有她忙的,你也早些歇息,明日就要迎亲了。” 明日就要成亲的人面色苍白,压下了嘴间的咳嗽道:“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告诉母亲,孩儿无事。” 宣宏道本想多问几句,但到底还是知道长子连夜赶路从老燕王封地赶回来忙于成亲之事已是疲惫不堪,见他形容憔悴,不忍多问,遂起身走了。 宣宏道一走,下人来侍候宣仲安就寝,宣仲安让他们备来了烫水,烫出了一身汗来又灌了一副安神剂下去才睡了下去。 饶是如此,他睁开眼时方才五更,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日早起,他没有像以往那般去书房,而是踩着随从提着的红色灯火,去了他娶亲后将和他的妻子一同而住的新院。 院子是新起的,落在侯府偏东的花园一角,他取的名,名为沁园,匾额也是他落的字。 他这段时间不在京中,回来也才几日,一直忙于诸事,另建新院虽是他对嫁入府中的妻子的一片心意,但落成至今,他还未去看过。 ** 这日一早,许双婉三更就起了床穿戴好,老管家一大早就过来了,许双婉见了老管家,令采荷带着家丁把她房里的箱笼抬到府里给她放嫁妆的房舍,好到时起嫁时,一并抬走。 她的箱子里一有给公婆和丈夫一家的见面礼,二有几样昔日密友托放的东西,这些可不能丢了,得小心些。 箱子里的东西再点了一遍过了目,又抬了出去,算是在老管家面前过了遍眼睛。 这样一来,她房中已装好不能带走的,老管家会出言拦下,要是都能带走,在老管家面前过了数的,下人也要尽力办事,不会丢三落四惹责罚。 她怕她这一嫁不能再回来,有人仗着这个,给她使绊子,还是小心些好。 二婶三婶她们虽然欢喜她嫁得不如意,但到底是不喜欢她的,尤其三婶,是个手段极落下乘之人,哪怕她是大家夫人之躯,以往偷偷摸摸的事情也没少做,且府里现在把她真当二姑娘的下人也没几个,她不得不小心为上。 许府的老管家鲍兴见二姑娘早早就穿戴好坐于堂前,有条不紊地忙于她出嫁前的准备,他站于之前,连声诺诺,没有多语。 他也是知道,之前府里人的轻慢,在二姑娘这是落了印了,她现在敢信的人没几个。 按鲍兴之见,这上下人当中的门门道道,要说二姑娘心里没数,那也枉费她以往滴水不漏的缜密心思了,老太爷这临门一脚才给她加嫁妆加人,二姑娘不定心里怎么想这来龙去脉,老太爷和老爷可得不了什么好。 果然,更是防着了。出嫁的新娘子一大早不梳妆打扮,凤冠霞帔加身,而是清点等会要抬到夫家的嫁妆,这样的新娘子,哪怕京中闺阁女儿红颜胸襟胜须眉的女子不少,也难有像她这样的。 老管家过来没多久,东西一清点好要抬出去的时候,许曾氏身边的得力人,也是许渝良的奶娘赖婆婆来了。 她一过来,见采荷带着丫鬟押送箱笼,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张嘴就要对她们喝斥出声,但没想,她刚打算说话,二姑娘就朝她看过来。 二姑娘神色淡淡,老奶娘却把话强咽了下去。 这个二姑娘,历来不好惹。 “您该梳头了。”昨晚被许曾氏送过来的蔡婆子也是脸色相当难看,这二姑娘起得比她还早,她一得到消息赶过来,头发都没梳好欲要拦她,却被这二姑娘淡言请下去整理衣冠,她这老脸都没地方搁。 另一个被蔡婆子一大早斥了几句,也是当陪房过去的老闵婆也是脸色不妙,她是许曾氏身边的老人,一把年纪了不能得荣养,被夫人扔给二姑娘就算了,她这上面还堵了一个老夫人那边过来的老婆子,当下真是眼前一片发黑。 这一大早的,一个两个脸色都难看,许双婉是每个人都看了一眼,也不出声,起身回了房坐于妆镜前。 不过,她早早起来想办的事也做了,等会采荷回来,身边有了听命办事的人,她这一天就有可使唤的了。 “轻点。”梳妆时,见赖奶娘拿起了梳子,许双婉抬起了眼睛,看着镜中弯腰的老婆子道。 “您放心,不会梳疼了您。”赖婆子笑得很勉强。 她对二姑娘现在也是看得生厌,自从二姑娘定给归德侯府,她不过对二姑娘说了两句为兄分忧是她的福气的话,二姑娘居然连笑都不笑一下,冷着脸就走了,再见面也是不喜跟她说话,赖婆子就觉得夫人养了条白眼狼,亏得夫人觉得还对她有愧。 瞧瞧,夫人也是白好心了,一夜未睡就为的给她加嫁妆,还让她这个大公子的奶娘过来当喜娘替她梳妆送嫁,这二姑娘却连个好脸都没给。 “嗯。”许双婉看着镜子,头没动。 这府里一夜之间就变了个大卦,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候了她也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只能小心提防。 五更时,许双娣过来了,这厢许双婉也已梳妆好,头上已戴上了归德侯府送来的六宝采凤冠,许双娣一见那在灯火中闪光着明亮彩光的凤冠,脚下微微一滞,心中有点讶异。 “姐姐来了?”许双婉在下人的请安声中知道她来了,等脚步声近了,从镜中看到人,这才出声,露出笑脸。 刚才她一直都没笑,双眼紧盯着身边人的动作,几个老于世故的婆子被她看得个个都绷着脸。 二姑娘这是明显不信任她们,她们也无话可说。 “诶。”许双娣眼睛瞥过朝她轻摇了下头的赖婆子,眼波一转,过来在妹妹的身边坐下,朝镜子里的人笑道,“真好看。” “谢谢姐姐。”许双婉抿嘴一笑。 妆化得重了点,但好在婆子手下尚有轻重,没有化花了重来…… 母亲请对兄长偏心至极的兄长奶娘过来给她梳出嫁头,之前也没跟她提过此意,也不知是好意,还是告诫。 许双婉原本以为今日早上给她梳头的是府里以前给出嫁的姑姑们梳过头,也给大姐出嫁梳过头的福婆婆。 “娘让我跟你说,她等会就过来。”许双娣探近妹妹的耳边,悄悄地跟她说:“祖母终于答应了给你添妆,她正在库房里给你选好东西呢。” “辛苦母亲了。”姐姐有点过于亲近,说话间的热气都探进了她的耳里,这气息潮得很,但许双婉忽略了这点不自在,岿然不动,脸上的笑容也没变。 许双娣也是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下她的凤冠,坐直了身。 她刚才从父亲那里得知,今日太子还有几个王爷都要去归德侯府喝喜酒,也不知道归德侯府哪来那么大面子,把太子王爷都请到了,家里为了面子,不得不给妹妹添嫁妆,要说,她这妹妹也是好福气。 许双娣本来是不打算去归德侯替妹妹送嫁了,但一想,太子都过去了,今日归德侯府不知要来多少名门权贵,现下倒是可以过去看一看。 “吃的送过来了没有?”许双娣这时也动了起来,朝下人喊了句,又去摸妹妹的手,“这天儿怪冷的……” 摸到妹妹的冷手,她把怀中的小暖手炉送了过去,“快暖暖手。” 许双婉顶着凤冠,侧头看着姐姐,眼睛因笑容弯了弯,“多谢大姐。” “你跟姐姐客气什么?”许双娣失笑。 这厢两姐妹温言软话,说说笑笑,那厢许府库房那边的许曾氏跟闻讯赶来的妯娌闹将了起来,直到许老太太出面,才把闹局掩下。 因着归德侯府那边大举宴客,许府这边又叫了几个本家的人过来送亲,这出阁宴也多了些人吃,许双婉这边闺房里也陆续来了些家里和亲戚家的姐妹,这大喜的日子,贺喜的话人人都说,尤其家中几个喜欢许双婉的妹妹们也都过来跟她们的二姐姐贺喜道别,许双婉这才有了依依不舍之感。 虽说这婚事不如她所料,但到底她是要离了许府,嫁入他家了。 第8章 归德侯府那边已来人通报说是申时过来迎亲,午时一过,不知为何,许家的亲戚来得更多了,在许双婉这边的姐妹们陆续被长辈叫了过去见突然而来的亲戚们,她这边的人就少了下来。 采荷途中出去了两趟,第二次回来一路小跑,见着她们家二姑娘,也顾不上房里还有人,跟她们姑娘禀道:“姑娘,太子妃给您赐厚礼来了……” 许双婉当下站了起来,“祖母与母亲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大冬天的,采荷额上冒着汗水,摇头道:“回姑娘,没有。” “二姐姐,我帮你去看一看。”说话间,三房中一个性子活泼,最喜热闹的庶姑娘抬了脚就往门外走。 “姑娘,等等我。”身后,她的丫鬟追了过去。 她这一走,房中好奇不已的姑娘左右相顾,许双婉身着嫁衣等着人来抬,哪都不可能去,便与她们笑道:“妹妹们陪我也久了,也该回去了,若不长辈们也该挂心了。” 她是个体贴人的,这留下来陪她坐了一会的都是与她有点小交情,但她们多数都是府中与亲戚家中的庶姑娘,她们这种身份,平时没人想起她们,有事要是不往跟前凑,更是没人会想得起她们,遂但凡能露面的机会,都不想错过,这厢东宫来人赐礼,这等场合,她们委实想去看一看,所以犹豫了一下,她们就与许双婉告别了。 因着今天敢来许双婉房中替她送嫁的庶姑娘们,都是有那个胆来的,若不然回头被嫡母训斥吃顿排头也是避免不了的事,这时说走,房中近十个姑娘们也是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两个鼓足勇气来见婉姐姐的舅舅家的两个庶表妹。 “你们也去看一看。”许府公子多,亲戚家中公子也多,今日来了不少,许双婉见这两个庶表妹迈不开脚,就跟采荷身边的雯儿使了个眼色,让雯儿带着她们过去。 采荷留下,她还有事要问。 “两位姑娘,我给你们带路。”雯儿得了眼色,就走到了这两位表姑娘的面前。 两位表姑娘满脸通红,她们来真不是那个意思,遂连连摇头,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与许双婉道:“婉姐姐,我们坐这里就好了,等会我俩也回去了。” 这两个小姑娘…… 许双婉知道她们不是个能与人争的性子,说她们不能,倒不如说她们不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底气跟人争,但她们在家里已经不得宠了,且连身份都没有,不自己争一争,以后怕是寻常人家都入不了,只能被家族所用,多为那老者的继室或是为妾生子,嫁出去了,还是低人一等。 “去看看吧。”许双婉看着她们温声道,她这大喜的日子,也难为她们有心过来看看她,给她添喜,没必要多留在她这,还不如趁此人多的机会,借个名目去露露脸,看能不能入人的眼。 她们性情温驯,知书达礼,身后陪嫁不多,但得的不多,以后往娘家回的也少,娘家要是不惦记她们,她们更是往回走的少了,许家亲戚不少,一些家境尚可,门户不大的旁枝却是喜欢娶这样的媳妇。 “诶,诶。”曾家的那庶姑娘是个柔弱的,不懂拒绝人,婉表姐连声说了两句说她们去,她也是不敢推拒,红着脸带着另外一个已局促不安的庶妹跟着雯儿去了。 这下,留在房中陪她的姑娘们就都走了,她们一走,许双婉说想静心用些点心,让蔡婆子和闵婆子都退到了门边。 采荷见她们退出了门,这才在她们姑娘耳边快快把前面的情境说道了出来。 太子妃是派人来的,是她身边的白公公来赐的礼,这白公公哪怕是采荷也是知道的,这曾是已故皇后娘娘身边侍候的人,后来太子妃与太子成亲,就被皇后娘娘赐给了太子妃。 白公公这一来,许府的大门都被炸响了,紧接着邻居们接二连三的着人来打听,有那急的,都亲自上门了。 采荷说的时候,脸都涨红了,很是欣喜,也是扬眉吐气得很。 许双婉却是心中困惑太子妃怎么给她赐礼之事,她不是无知小儿,万事皆有因,她这不清不楚地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个儿却无知无觉一点名头都摸不着,着实有些坐立不安。 “你去门边差人问问……”许双婉看着门边说了一句,转而又道,“还是你亲自去找一下母亲,问一下我要不要出面谢礼。” “是。” “去吧。” “奴婢这就去。”采荷又飞奔而出。 她这一走,蔡婆子就要进门槛,许双婉看着她出声:“门外候着,有事我会吩咐。” 蔡婆子是府里的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也是没成想二姑娘这般不给脸,当下也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姑娘,您还是让我过来伺候着您罢,要是伺候得不当,老夫人不定怎么罚我呢。” “您听我的吩咐,就是伺候得当了。”以往,许双婉不会这般抹祖母的脸,她行事万事只求稳妥,走在人前先人一步,不会眼看都要出嫁了还给祖母留不痛快,但蔡婆子是个手上沾了血腥的人,祖母把人放到她身边,她就要成亲,又全然不知他们的心思,实在不想眼看新婚就见血讨不吉利,不得不防。 自从昨晚知道蔡婆子成了她的陪房,她心口的肉就一直在跳着,直到现在都没安稳。 她是许府中人,再知道家里人性情不过,家里人也好,她也好,他们每个人心里头的每笔帐都算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突然变卦。 但凡变卦,必有重因。 许双婉再不客气,也是主子,蔡婆子眼见就要随她入侯府,身上还有所命,不好这时候出事被这二姑娘找茬子,遂牙一咬,步子又退了回来。 那老闵婆见她吃了个瘪回来,想笑又不好笑,脸都忍扭曲了。 不多时,采荷又跑回来了,这次回来,许府有名的一个庶姑姑也跟了过来。 这位庶姑姑于夫人很不得许府与许祖母的喜欢,但也奈她不何。 她出嫁前因为对嫁妆不满,在许老太太面前大闹过一回,还真是被她闹出了一份不薄的嫁妆来,且她的婚事也是她自己博来的,婚后她的丈夫也是一路节节高攀,从一个顺天府的小捕快升到了捕头。 按理说,她这种嫁前跟嫡母闹过一场的庶女不得嫡母喜欢,本该不应总是回府,但她没有,她是逢年过节都会送上小礼,有事就要往许府钻,哪怕许老太太不喜,她也攀着许府不放,闹得谁都知道她是许府出去的女儿,也由此,借着跟许府沾亲的名头,再加上钱财方面的打点,她那兵营出来的穷小子丈夫从一个小小捕快升到了捕头。 于夫人在许府是个讨人嫌的,只要她来了就没人搭理她,连下人都防着她,她也不介怀这些个,先前她是硬凑在前来的亲戚当中坐着不动,下人来撵都撵不走,但这有人的时候都没人理会她与她说话,东宫一来人下赐走了,众人议论纷纷,就更没人跟她说话了,遂等采荷一过来,她心思一转,就跟着采荷过来了。 于夫人嘴巴利索,她可是个不怕事的,许府的人看她讨好不成出丑,她也是看许府的人争吵不休当热闹看,一见到许双婉,低着头压着声音倒豆子一样把一早许府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平时进不来许府,都是许府逢年过节或是办喜事这等拒绝不了她进门的时机她才进得了门来,这许府的二姑娘要嫁人,她也管不得这二姑娘嫁得不好,她只要进了许府的门,让外人知道他们还有亲就好,所以她早早就来了,哪家来人了哪家没来人,哪家来得早哪家来得迟,哪家人说什么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把话都学活了吐了出来。 太子妃派来的白公公其实坐了一会就走了,连杯茶都没喝完,但不是他提出的不让许双婉过去谢恩,而是许老太太拦着了,出言说孙女坐在闺中等着出阁,就不便出来谢恩了,就让她代而谢之了。 还有,最让许府人震动的是,听说今天太子和几个王爷都会去归德侯府做客,这话是白公公当着许府人的面亲自说出口的。 “我看那位白公公和气得很,还有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大人都过来了,他们是代太子妃娘娘过来给你赐下大礼的,也不知道老太太拦着是几个意思……”于夫人说完,还瞄许双婉,“那边还没给你通报罢?” “许是忙不过来。” “呵呵……”于夫人笑,她看着这个谁的坏话都不说一句的二姑娘笑了起来,她跟大房家的这个二姑娘也打过交道,这个二姑娘惯会软刀子磨人,她就被这小辈整治过两次,好几个月连许府的门都不敢近,不过,再高贵的凤凰也有落难的时候,这还是被她父母亲人亲手摔下来的,她现眼下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是凭白过来鹦鹉学舌的,这时候话都说完了,她笑完就全敛着眉毛低着头,从下而上看着这二姑娘道:“婉姐儿,你看,湘姑姑都说完了,等会就带着湘姑姑,让湘姑姑送你进夫家呗?” 这要是带她过去了,见着了太子和王爷,要是再与哪家前去的达官贵人的夫人说上话,她回去了,就有得可说的了。 当然了,要是能在归德侯府能见到府尹大人夫人,那就更是美事一桩。 第9章 “湘姑姑……” “诶?” “双婉要是不答应,您会不去?”许双婉看着她。 于夫人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也不怕下了她当长辈的面子,道:“我自己去,和你要我去,那可不一样。” 她就是这般打蛇上棍一路走过来的,许府是许老太爷当年有从龙之功才成的名门,当年许府在京城也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许老太爷这些年来最要面子,于夫人知道许府不少阴私事,但她是个狠的,把她惹急了不给甜头,她也是敢要挟许府的。 许府这些年拿她没办法,也只能借机敲打一二,而于夫人是个狠人,但也聪明,也不过许府能忍耐的底线,也就让她一路沾着许府的光把她丈夫一家带了起来。 许老太年当年四个庶女,一个送入靖王府当贵妾,难产而死;一个嫁给当年的江南巡抚为继室,前两年上吊而亡;一个嫁给了当年许老太爷的学生,但学生官路不顺中途受挫,身上有污点,终生晋升无望,现与许府常年不来往一次;而过得最好的那个,也就是于夫人了…… 许双婉不喜她这个毫无遮掩的姑姑,但这不喜欢,也没有多大,远远不到厌恶的地步,可以说,比起府里的二婶她们,这个只图着自家得点好的姑姑甚至不是个麻烦,这时候她道:“那您就去罢。” “啊?诶?”许二姑娘答应了,于夫人却愣了,没想到她答应了,还这般痛快。 “您去外面拣个椅子坐着等罢……”门外的婆子本往她们里头探头探脑,这下不探了,往门边看去了,许双婉也听到了声响,也知道是外面又来人了,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来迎亲的时候,您跟在后面一道走就是。” “那就多谢二姑娘了。”于夫人也是一时管不得许双婉在想什么,赶紧往外走,去避一避。 她在许府很不讨喜,到处都有人赶她,她要是占着了什么得眼的位置,要是那来的主家人不客气,那她还真会被赶出去。 这能在许府都要讨好的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傻子才会不抓紧。 许双婉端坐在太师椅当中,看着她出了门,眨眼功夫,院子大门那边传来了接二连三的人声。 她母亲来了。 同时也把热闹带过来了。 许曾氏一夜未睡,一直忙到现在那口气就没喘顺过,一进女儿的闺房,见女儿刚好拿起热在炭火上的铜壶冲了杯茶,朝她微笑了起来,“母亲来了。” 许曾氏朝她勉强笑了一下。 “您坐,”许双婉等着她坐下,把茶端了过去,“您喝口茶。” 许曾氏拿过茶,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在她的眼神下,屋里的下人退了下去。 许曾氏放下茶杯,揉了揉头,道:“一直在忙着,也没空过来看看你。” “孩儿听说,您昨晚为着孩儿之事,一夜都没落眼。” 许曾氏看着恭顺站着,神情沉静的女儿,一时没了言语。 她以往教她这个女儿的时候,就告诉过她,让她沉稳些,让人看不穿心底的心思,被下人寻思揣磨着,让谁都不敢轻易在她手下犯错,那才是她一家主母的本事。 只是教会了女儿,女儿比她做得更好,她这个女儿别说轻易不动怒,就压根没人见过她怒过,而到今天,她竟然也是不太看得穿她的女儿了…… 这心到底是隔了厚厚的一层,只是双婉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女儿,许曾氏哪怕知道有得必有舍,她这心里还是痛着。 她哀伤地看着女儿:“你不怪娘罢?” “您为我忙着,女儿哪有怪您之理?”许双婉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您喝口茶罢。” 嘴皮都干了,怕是一直都没歇。 许双婉也知道她母亲一直在府中也是有诸多掣肘,往后,怕是更寸步难行。 祖母持家手法看似公正,其实很伤母亲这个大房夫人的根本,曾家要靠许府,可二婶她们娘家,还能帮衬着许府一些,曾家要是不起来,她母亲要是没有帮的人,大哥大姐有着父亲帮扶尚还能立得起来,可她母亲在许家就只有被慢慢搓揉的命了——她大哥大姐,但凡只要能顾全自己,是不可能对别人伸以援手,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娘。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她前两年明白过来的时候,很是心疼她的母亲,就是难着自己一些,也要帮着母亲在这个家里立足,哪怕她被二婶她们所憎,她也想她的娘过得顺心如意一些。 但许双婉也知道,母亲现在是看不明白,但就是能看的明白,大哥也才是她的心头宝,而大姐,也是她讨好父亲的那个宝贝,就是让她看得明白了重新选,大哥大姐也才是她的选择。 而母亲选择牺牲她,心里难道不伤心?是伤心的,只是这伤心是她在确保一切选择无碍之下才有的伤心。 她要是死活不嫁入归德侯府,设计另嫁,那时候母亲的震怒会远远胜过她此时愧疚的伤心…… 所以,这也是许双婉有的是办法让心悦她的人娶她,却一直不想动,也不去理会他们抛来的意思的原因。 何苦来哉,何不如再最后成全母亲一次。 母亲喜欢她,而这个家里,她也是一直靠着母亲长大,得了母亲不少照顾与宠爱,生恩养恩,注定她不可能让母亲的跟头栽在她的身上。 “母亲,喝口水再说罢。”许曾氏看着她不动,许双婉又推了推茶杯,她看着母亲哀伤带泪的眼也是有些鼻酸,勉强笑道:“您嘴都干了,有话顺口气再说,孩儿就在这……” 孩儿就在这,哪都不去,等着您说话…… 可惜最后那句话,许双婉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这不是她能想说就说的话了,她就是想跟母亲相依为命,也是不成了。 她不是她娘亲最好的那个选择,她懂,她也认。 看着次女,许曾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她别过头,眼泪双流。 眼看就要出门了,许双婉也知道,这可能是她跟她母亲最后一次能好好说话的机会,撇去那些难以改变的,不说父亲,也不说大哥大姐,她们母女之间实则相依为命了好几年,母亲教她俗务,她一心想为疼爱她的母亲分忧,那些年间,她们母女俩度过了何等的好时光,有些就是现在想起来,她都能笑出来…… 她母亲曾那般喜爱疼爱过她。 “孩儿走了,”许双婉把茶盖掀开,又往前面推了一下,“您以后也要好好的,您没有什么对不起孩儿的,这些年您对我的费心教养,万般疼爱,孩儿都记在心中,往后孩儿不在您身边了,也会想起您对我的恩慈的。” “双婉啊……”许曾氏转过头来,双眼流着泪看着她的女儿,“是不是以后你跟娘,就得一直这般客客气气呢?” “以后……”许双婉看着茶杯里那向上不停冒着的水雾,在上面停留了一会,才抬眼看向母亲:“孩儿都不知道还能见着您几次,要是能客气,孩儿愿意多跟您客气几回。” 许曾氏痛苦地闭上了眼,抽泣着,“要是,要是以后母亲想见你,有事拜托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再会记得这些好了? 许双婉看着她的母亲,许曾氏这时未抬起头来,也就没看到她女儿正了然哀伤地看着她在笑。 许双婉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她强忍住了。 她知道,肯定是归德侯府现在有什么变故了,许府避之不及的亲事,可能变成许府的好亲事了。 太子王爷都要去的喜宴,能不是好亲事? “娘,喝茶吧。”许双婉端起了茶杯。 许曾氏睁开了眼,看着她铁石心肠的女儿,她带大的女儿她知道,她的女儿是个心中再有决断不过的人,“双婉,你就不能再体谅娘一次?” 许双婉双眼沉静,如那不动的静水,“母亲,若是归德侯府这次起势只是假象,明日他侯府就要满门抄斩,那您愿意接我回府吗?您摸着您的良心告诉我,如果圣上明日就跟祖父说,许府得弃我不选才能保全许府满门,保全父亲兄长前程,您说,您会接我回府吗?” 许曾氏想说话,但她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她早做了选择,现在她说会,女儿也不会信。 母亲不接,许双婉放下了茶杯,轻叹了口气,看来,她这份贴心,是送不出去了。 她一放下茶杯,就收回了手放回袖子,垂下头,恭敬地对她母亲说:“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归德侯府的人,归德侯府生,女儿生,归德侯府亡,女儿死,女儿选择了这条路,是生是死都会自己走,母亲就当是我那泼出去的水,忘了罢。” 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不管如何,归德侯府要了她,她选了归德侯府,她不可能为了许府吃里扒外。 母亲临门一脚想从她这里得些什么的话,还是算了吧。 暗桩她避不了,也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已经布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见到男主了,真的。 还有,谢谢姑娘师太公子爷们的鱼雷,炸弹以及手榴弹等霸王票: 炭扔了1个手榴弹 滴答滴扔了1个地雷 烈火如歌扔了1个地雷 烈火如歌扔了1个地雷 棒冰冰扔了1个地雷 雨淋铃扔了1个地雷 不想名了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夜明前扔了1个地雷 阿呆扔了1个地雷 阿呆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快乐地看文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卢沟晓月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深水鱼雷 六六扔了1个手榴弹 六六扔了1个手榴弹 云文豆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小杞人扔了1个地雷 Flora扔了1个地雷 骨头晒干可生火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文晴扔了1个浅水炸弹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手榴弹 卢沟晓月扔了1个地雷 — ]迷心刺[ —扔了1个地雷 风光扔了1个地雷 风光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山风习习扔了1个地雷 六六扔了1个手榴弹 机械人扔了1个地雷 六六扔了1个手榴弹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第10章 “你个狠心人。”许曾氏扭过头,哭了。 她早料如此,又觉得确实靠女儿不住。 母亲在她面前流泪哭泣,许双婉心里着实不好受,这时她心如刀割,热泪盈满眶,但一步也没有往前安慰她痛哭的母亲。 她的母亲,她是信不过的,这眼泪即便现在是真的,回过头来,母亲也会拿她的眼泪刺伤她,要挟利用她。 但她能为难,能要挟利用的只能是还在许府的许双婉,等到她出了许府这个门,母亲便是想为难也为难不了了。 母亲说得对,她不愧为是父亲的女儿,是个与他一样能对她狠心的狠心人,往后,母亲的眼泪就是能刺伤她的心,也制伏不了她了。 大概,他们许家人,天性就是此等薄情寡义罢。 许曾氏哭罢抹干眼泪就起身要走,临走前,她揽住了女儿的肩,忍着泪意道:“往后你要好好的,不管如何也要保全顾全自己,娘帮不了你了,你要自个儿护好自个儿,听到了没有?” 许双婉再也无法忍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她送了母亲到门口,看着母亲出了她闺房的门,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跪下,朝她的母亲磕了个头。 母亲,对不住了,时也命也,双婉要弃你而去了。 许双婉的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青砖地,她的眼泪滩了一地,缓缓流进了地缝中,慢慢消失无踪。 ** 申时一到,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宣仲安已骑马带着花轿行至许府,他一身红裳,衬得脸孔一片惨白,本有些怀疑许二姑娘阴差阳错还是嫁得如意郎君的许府中人一见到新郎官,这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此子命不久矣,他下面仅有一个身体比他孱弱的幼弟,归德侯府就是现在看着有起来的势头,怕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许府的老太爷和老爷,尤其是许父许冲衡更是松了口气——他已行差一步,就是弥补也无法与归德侯府握手言合,还不如跟之前的打算一样,不与归德侯府交好。 许双婉被送入了轿中,上轿时,她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了一下,那手比她的还冷…… 许二姑娘从小性子就要比寻常人多两分沉稳,这冷手握来,她不避不退,直到人扶她入轿,抽离而去。 一路鞭炮声不断,人声鼎沸,她盖着喜帕看不到人,但也从那一声盖过一声的声音当中听出了喜气来。 归德侯府的人在一路撒喜糖喜枣。 花轿落于归德侯府时,正好恰逢吉时,贺喜的话不绝于耳,许双婉被采荷扶着,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吉时已到,”证婚公唱和着,“新人入堂,相拜天地高堂……” 许双婉不知道人来了多少,一路被扶入喜堂时,她身上都已冒出了热气,等到拜完堂送入洞房,她脸上都因这份热气涌上了一片热意。 但人声嘈杂,她又心乱如麻,一路竟没听清楚那些旁边人的一句话,但采荷已喜不自胜,从她断断续续紧张的报话中,许双婉听出了这场婚宴的盛大。 归德侯府来了不少贵客。 等被许府和归德侯府的人簇拥着入了洞房,充当喜娘的赖婆子说话已带着巴结之意,一路喊着“小心”不停,言里言外的那声“二姑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喊得亲热。 今天跟着而来替她送嫁的许府两个妹妹那声声“二姐姐”也喊得格外甜美——她们但凡想乖巧起来,也是惹人喜爱讨人喜欢的。 “少夫人……”归德侯府跟着过来的是一个体态很是粗壮的婆子,一路挤过了赖婆子扶着许双婉,等一入洞房,又是把挤过来的赖婆子挤到了一边,跟许双碗道:“我们长公子要招待贵客,稍后才回洞房,您先坐会,有什么要用的,您吩咐奴婢。” 赖婆子被挤了又挤,好不容易挤回来又被挤了出去,当下急了,都顾不上这是归德侯府,人是归德侯府的人,“你做甚?挤什么挤!” 进了归德侯府,许家的人才知道这一次归德侯府长公子把自己所求多年的救命药献给了圣上,让一直有些龙体欠安的圣上一朝回到了壮年时候般精壮,太子王爷来归德侯府贺喜,还是出自圣上的旨意,代帝前来。 许府的人进了归德侯府才知全貌,今日来送亲的都是小辈,但许二姑娘的亲兄许渝良没有前来,正在家里准备着去江南赴任,许府来的人当中,最机警的要数跟着来的老管家钱鲍兴了,他也是个那个最先从贵客口气得到消息的,一把赖婆子拉到一边速速把情况一说,就跑着回府里上报去了。 赖婆子听了这天大的消息,恨不得连心肠都掏给二姑娘,让人踩着她的肩走,但归德侯府的人着实厉害,力气又大,把她挤得离了二姑娘,她是又气又急,气都喘上了。 那粗壮婆子是个凌厉的,那嘴边的法令纹又深又黑,面相凶得很,这时只见她朝赖婆子凶狠地瞪过去:“我侍候我侯府的少夫人,关你何事?” “你……”赖婆子急了。 她正要朝她们家二姑娘说话,让二姑娘给她作主,却见他们许府二姑娘一反手握上了那扶着她的纤纤玉指的凶婆子,轻声温软道:“请问这位婆婆,可是家中管事婆婆?” 这一声“家中”,听得那凶婆子心里舒坦不已,她恭敬回道:“回少夫人,是的,奴婢已在侯府侍候主子们三十余年了,是夫人让我前来侍候您,您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就在您身旁候着您的吩咐。” “劳烦你了。”二姑娘温声道了一句。 “二姑娘,我是夫人的身边人,她让我来……”赖婆子急急说道,但话没说完,却被采荷紧紧握住了手。 府中人谁都不等的婚事变成了天大的好喜事,采荷这脸从进入归德侯府的初时就一直因振奋红到了现在,她家姑娘现在不便多言,她就死握了赖婆子的手,也不再怕得罪这个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赖婆婆,我家姑娘已有姑爷府里的侍候了,不劳您辛苦了。” 说罢,她一不做二不休,朝小丫鬟雯儿和乔木使了个眼色。 这两个丫鬟,都是乡下来的,从小农活做惯了,身上一把力气,三个人一同使力,还是能把这老婆子推出去的。 “诶呀……”采荷带着丫鬟们一动,这一推,紧跟着进了洞房的那些许家姑娘们娇喝出声。 于夫人也是硬挤在第一层的边围当中,她一看那骂过她的赖婆子遭了冷脸,憋着笑,心下使坏,用手肘把后面的人带开了一些,让出了空地让二姑娘的人把人往门外撵。 大房那说来感情最好的母女,这下反目成仇,她回去了一定要避开人眼,捂着被子好好笑一场不可。 ** 后面归德侯府来了侯爷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把喜房里的人客气地请了出去,许府的姑娘们也被她们请去女客待的地方入座了,房间一时就安静了下来。 采荷听她们家姑娘的吩咐,带着雯儿与乔木候在屋里听令,那归德侯府的婆子也很快端了碗八宝羹过来,说是侯夫人赐的,让采荷喂给少夫人吃。 采荷喜得差点掉下来泪来,跪着喂她家姑娘时,情不自禁低声道了一句:“姑娘,您这是苦尽甘来了。” 许双婉没想过她嫁来是这般情况,这比她以为的要好太多了,这脑袋也是一阵阵发热,差些无法动弹。 好在,她也是经了些事的人,暗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神智清明了过来。 如今,这面子是有了,但她现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在外人眼中的那张脸,而是她成亲的丈夫。 长公子她是见过,但他们年幼时的那一场见面因他们年纪太小,当不得数,后来碰巧见了的那两面,也不过是一个人行礼,一个人回礼,连一句话半个字都没有说上,至于关于他的更多的,她都是道听途说。 他的名声不太好,先是从小订亲的表妹溺水而亡,后是订亲的未婚妻又另择良婿弃他而去,京中人说起他,说他说得最多的,就是称他为侯府的那个短命的。 而她不久之前,就握到了他的手。她的夫君的手可是真冷,一片冰凉,凉到他那手都已离开她一会了,她还能在心中感觉出那份冷意。 想及,许双婉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往里握了握,心中若有所思。 她夫君的身体,看来,如是传言那般不妥了…… 我需立起来,许府二姑娘心想,他在,那我就跟着他过,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再难我也要在这侯府活着。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侯府,才不回那她未出门、就弃她如敝履的许府当那丧家犬。 等酉末,采荷等丫鬟都被侯府的下人叫去用晚膳了,许双婉以为今日侯府贵客无数,长公子最早也要戌末才能归洞房,但没成想,采荷她们刚去,门边就起了声响,有下人在行礼,口里叫道的是“长公子”。 门“吱呀”一声,响了。 许双婉刹那就在床沿挺直了背,坐的越发端庄。 同时,她的耳朵也张了开来。 但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而在下一刻,她察觉到那没有脚步声的人突然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饶是许双婉自持沉稳,这心尖也猛地颤悠了起来,放在袖中的相叠并命的手掌都因弯曲拢了起来。 “少夫人……”长公子出了声,声音淡薄,跟他的手一样,带着冰冷的凉气。 “长公子。”许双婉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在袖内无法自控地揪着双手,但还是在他的话后,回应了他。 这就是她的丈夫? 她竟弄不懂他。 “嗯。”长公子轻嗯了一声,伸出了手,掀开了她的的红喜帕。 花冠下,她姻红的脸,灵静的双眼,让宣仲安在她的脸上寻看了两回,方才看向她的袖子,嘴中出言:“我过来看看你。” 许双婉双眼飞快在他苍白的脸上掠过,垂下眼轻道:“是。” 她很柔顺,眼看着是非常地柔顺,许府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宣仲安再清楚不过,这位许府的二姑娘可是无视了好几位青年才俊的暗中送情,才归的他归德侯府。 他知她性情绝非如此,也知式王他们嫌她小小年纪心思过深,但他眼下所在意的,是他不喜那两三人对她的窥窬。 “我回来途中,看园中尚还留了两丛千日红,给你摘了一朵回来……”宣仲安把紫红的千日红送至她眼下,“你拿着。” 许双婉手动了动,过了一会,才把手从袖中抽了出来。 宣仲安只看了一眼她尚还有些颤抖的手,让她接过花,又道:“前面还有几位客要送,你先坐会。” 说着,他起了身,站在了她的侧面,伸手一掀,把她的喜帕掀下。 许双婉闭上了眼,惊觉他的手伸向了她的头。 她的心,已欲从胸口跳出。 下一刻,她头上的凤冠被取了下来,许二姑娘的双手在袖中死死地揪成了麻花,才没惊叫出声。 “好了,歇会。”宣仲安低头在她的发上轻触了一下,一触即止,他站起身来,取过床上的喜被盖到她腿上,随即,眼在她的脸上一扫而逝,轻步往门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主连头发带脚都出来了,毫无保留…… 还有,多谢众姑娘师太公子们的鱼雷与地雷: 狂极道扔了1个地雷 山中人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不想名了扔了1个手榴弹 寒寒扔了1个地雷 卢沟晓月扔了1个地雷 风光扔了1个地雷 苏也扔了1个深水鱼雷 无病扔了1个地雷 简单扔了1个地雷 小杞人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第11章 是夜,宣长公子再回房,有管事娘子带着仆妇端着热水佳肴而来,这厢许双婉等侯府的仆妇与采荷侍候着她更好衣,浑身清爽坐于了等着她归桌的长公子对面。 “先用两口菜。”换了一身蓝色锦袍的宣长公子脸色看起来了稍稍好了一些,脸孔虽还说一片苍白,但比起之前身着红袍时的模样,多了几分带着人气的暖色。 许双婉自他带了仆从进门,到下汤起身更衣,因他接二连三的安排而起的讶异至此也平歇了下来。 这位长公子再做点什么,她也不惊讶了。 这位以往让她觉得彬彬有礼的长公子,不是以往她相识的那些同龄的世交中人,他的心思,没有她认识的那些在家中备受宠爱重视的公子哥好猜。 想及他已二十有三,比她年长七岁,前面有过两任未婚妻,从归德侯府这些年又不得圣上欢喜,就已可知归德侯府过得不容易,他岂能是那般简单的人,又岂是她这个闺阁女子看的透的。 看不透,那就暂且不猜了。 往后年月还长得很,总有她看的透的一天。 许二姑娘从小到大,琴棋书画只能说尚且过得去,没有一样精湛到惊艳于人的,但她有一点要比常人出色得多,那就是她的耐性,她的不急不躁。 这厢她不再惊讶,也不再去想她的长公子丈夫在想些什么,她顺从地拿起了筷子,眼角看了他夹菜的筷子一眼,伸手就把筷子伸到了他刚夹过的那盘菜当中,轻轻地夹了一小筷肉丝。 接下来也是如此,他吃一道,她接着吃一道,接下来他不再开口,她就如此跟着他用完了食不言的一顿晚膳。 膳用到末了,半杯温水送入肚,她这一天身披霞衣,头顶凤冠的不适此时已褪去了泰半。 他一落杯没一会,仆从又安安静静地端着热水而入,桌子杯盏撤下,空气中弥漫着几分烫水带来的氤氲,而这一切都不是许双婉曾料到过的新婚夜,因此她神智都有些飘渺了起来。 她如此,候在一边的采荷和雯儿、乔木更是如此,她们恍恍惚惚,只觉这一切都是梦境,心中对姑爷的敬畏更是深至心底,连呼吸都放浅了,半个字也不敢开口出言,丝毫不敢造次。 等到归德侯府的仆妇用眼神示意她们也跟着退出去后,她们下意识就跟着退,这次她们都没去看她们姑娘,就是跟了她们姑娘十来年的采荷也是在临出门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悄悄地往后看了一眼。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姑爷朝他们姑娘走去的背影,她慌忙别过了眼,觉得寒气从脚底片刻就钻透了全身。 莫名地,她怕这个姑爷。 这厢,宣仲安拿了一个酒壶两个酒杯,朝他坐在床边别着脸,不敢看他的妻子走去。 “少夫人。”他坐到了她身边,手朝她伸去。 许双婉低头微侧,接过了他手中的一个杯子。 宣仲安没说话,看着她伸出酒杯,直到她端着酒杯的手稳了,不再抖了,才缓缓地往她的杯中注酒。 待到满了,他看向她,看她双颊绯红,艳过桃李,见她睫毛轻跳似如蝶舞,又见她脸孔越来越红,这才收回眼,给自己注了一杯。 “少夫人。”他又唤她,伸出了手,与她交杯。 少夫人这时岂止是心乱如麻,万般镇定过的心神已全然不管用,她心跳如雷,全所未有的羞怯让她伸杯的手又抖动了起来。 宣仲安看着她的脸,又垂眼移到了她抖动不停的手,拿着酒壶的左手一伸,把酒壶放到了床边的矮桌上,把住了她颤抖的手,把她手中的酒,送到了她的嘴边。 他看着她,喝着手中酒,把她的那杯酒喂进了她的口里,看着她垂下的那双眼睫毛不停地轻颤,一下一下,颤进了他的心中,在他的心里泛起了一片涟漪。 一杯已尽,他又拿起了酒壶。 许双婉见他又倒了一杯,这心都焦虑了起来,这一次,她伸手了另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不想再被喂进口。 宣仲安见此,未有多言,只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后,收回了倒酒的酒杯,把头探到了她的耳边,在她耳侧的发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许二姑娘刹那连头皮带脖子与脚都红烫一片,滚烫得让她无所适从。 只一杯酒,她就像是已经醉倒了。 待到三杯已过,她已无法睁眼,任由他的手探进她的衣裳,在她身上作乱。 她连心都身滚烫一片,他的手一拂过,更是如置炙火上烤,这时候她已弄不清,烫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她的心。 ** 第二日清晨,许双婉在一片温热的热意醒了过来。 昨晚不过是歇会清醒了些,她醒了过来,又被像是根本未睡着的人压到了身下,到她沉沉睡去之间过程漫长,到底是荒唐了些,她这一醒就是抬头,看到了支着手肘侧着头首,从上而下看她的丈夫,她当上脸就是一红,随即想起时辰,顾不上羞怯,迅速爬起半身,从他的身上探头朝窗边看去。 天色已微亮。 冬日的天总是要亮得晚一些,有时天气要是不好,就是外面只透着微光,那也是时辰不早了…… 许双婉又扭头往床尾边上搁置的沙漏看去。 屋中光线不亮,看不清那沙漏样子,她不由眯了下眼…… “卯末。”宣仲安伸出手,把她颊边落下的发拨到了耳后,他一丝一缕,轻轻浅浅,细细慢慢地拨弄着,把它们全拨到了她的耳后。 许双婉愣了一下,想起昨晚某景,一下就倒到了枕头里,把半边脸都埋进了枕中。 宣长公子并没有放弃他的动作,也没有被她的埋头扰乱兴致,一把发丝弄好,他就垂下了头,在昨晚他在她耳后弄出的众多红纹当中择了一处,轻轻触吻了起来。 许双婉没料还有此况,这下天色不早,时辰更不早,她还要去奉敬亲茶…… 她忍着颤抖,在他的细吻下还是提了胆子,道:“时……时辰已不早了。” “嗯?”宣仲安含着她的耳珠磨了磨。 许双婉的耳根又全都红了。 “要,”许双婉羞意难褪,但到底还是记挂着自个儿的身份,她自来被外人称道的就是她的礼数周全,眼看这已经是去迟了,再晚一点,她怕公婆觉得她刚进门就对他们不敬,“要去给爹娘敬茶了。” 她说得细如蚊吟,也就把她拢在身下亲吻的宣长公子能听清楚了。 宣仲安见她粉颊嫣红,脖子又一片绯红,他爱极她这个样子,所以昨晚还在床边另点了一对龙凤烛,只为看清她的模样,只是这厢她又羞怯到极不安的地步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要是哭出来,应也是美极。 但要是哭出来了,他怕也是会心疼。 遂他抬起了头,仅在她的粉颊上落了一吻就支起了身,与她道:“母亲昨日跟我说了,让我们今日辰末去与他们请安。” 许双婉一听,不由看向他。 “是真。”见她还怀疑,宣仲安嘴唇往上略扬了一下。 她这双眼,也是会说话。 就是,不相信的事情多了点。 不过,她刚刚嫁进来,还不到他们交心的时候,就是不相信,也不过是她谨慎罢了。 宣长公子看着她又红了一些的脸漫不经心地想到,想起式王说起他为她鬼迷了心窍的话,这话再想想,也是有几分真意的。 若不然,不论她做甚想甚,他都觉得无甚差错。 若不是鬼迷了心窍,确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了。 这厢他又看着她不动,许双婉昨天半夜就已被他这般看过一次了,虽说她现在不似昨晚那般不着片缕般被他打量了,身上还盖了床被子,但也是没有给她遮了多少羞去,尤其他们大韦朝夫妻一般睡觉都是男睡在床里,妇人睡在床外,以便好随时下床端茶送水侍候夫君,但她现在是睡在里头,她要是下床,只能是裸着身子从他身上跃过,她哪敢,这下只能等着他先下了床,等到他不在了才好去拿衣裳穿,让丫鬟进来侍候。 但他不动。 她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动,又是羞极,只好鼓足勇气抬起头,与他道:“该起床了。” “嗯?”想着事的长公子漫不经心地轻吟了一声。 “该起床了。”好在,许二姑娘抬起了头,就不打算再低下去,她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她得去敬茶了。 “嗯。”心中想着今日天气不好,他也还有事,下午就带她去他的旧院,放她一旁操持她的事情,他则还能回几封该尽早要回的信的宣仲安又应了一声,低头看了她的眼一眼,见她躲避而去,“说什么,再说一次?” “该起床了。” “嗯?” “夫君,该起床了。”这次,许二姑娘福至心灵,从他接连不断的一声声轻嗯当中,弄明白了她这个让她心悸不已的丈夫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两更,晚上还会有一更。 第12章 许二姑娘终还是被她的丈夫连人带被抱到了前面搁置了一盆银炭的太师椅上,又见先前潇洒下地,穿了一件单袍的长公子去穿了氅衣,抓过了床上那沾染了他色的白色布巾塞至胸口,披上了颇有些年头的黑色裘衣,往门边走去。 走至半路,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咳,咳得坐在炭火前偷瞄他的许双婉心里一滞,那乱跳的心都沉了下来,那双因绯脸带起的亮眼也幽幽地暗了下来。 她看着他开了门。 “请长公子安。”门外起了声响。 “嗯。”宣仲安又转回了身,走了回来,坐在了许双婉的对面。 昨晚许双婉见过的管事娘子带着仆妇又安静而入,门很快就关上了,拦住了外边的风。 “请少夫人安……”一行人垂眼福腰,朝许双婉行礼。 许双婉这时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长公子,又看了看他们中间的炭火。 “冷?”她对面的人在她又抬头后问。 许双婉看着他摇了摇头。 因开了门吹了点风,身上有些寒意的宣仲安又轻咳了一声,此时他看着那一动不动也望着他的妻子,那双淡漠的黑眸微微柔和了一些,“更衣罢,父亲与母亲他们还在等我们过去。” “是。” 原本以为她不会出声,没料她还回了“是”,宣仲安便朝他母亲身边的虞娘子道:“侍候少夫人更衣罢。” “是。”虞娘子应了一声,回头看了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眼,见她带着丫鬟上前去扶人了,她朝她身后的章娘子道:“去拿鞋。” 采荷这才看到,她们姑娘脚下没鞋。 因采荷她们是跟着虞娘子才得已进的主屋,她们姑娘放置衣物的箱笼就放在主屋的旁屋当中,她们被侯府的人管得寸步难行,也未早早把她们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裳归置好,这时候只能临时去拿。 好在,她们姑娘在家时已经把当新嫁娘头三天的衣裳都已经备在了同一个箱笼,她们只要打开箱笼拿出来即可。 但不等采荷她们匆匆去找衣,这虞娘子已经双手接过了后面的丫鬟拿过来的里衣,捧到了屏风后放好又出来了,接着,她又接过了另一个丫鬟拿过来的水蓝与明红相间的绸袄罗裙,在屏风后候着,等着吩咐。 等到少夫人叫了她拿外衣进去,她才带人捧了衣裳进了屏风,伺候更衣。 侯府前来侍候的仆妇手脚麻利,又极安静,许双婉便没有非要让她的丫鬟来。 比起上前来侍候她的两个娘子,说来采荷还要逊上她们两分,她们看来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怕是皆已为人妇了,她的采荷比之,还是欠缺了几分沉稳与反应。 虞娘子带着昨晚随她一同侍候少夫人的章娘子进来,在章娘子为少夫人更衣时,她低头恭敬禀道:“少夫人,这衣裳是半个月之前长公子让府中绣娘为您赶裁出来的,绣口毛边用的皆是长公子带回来的雪狐毛。” 伸手让仆妇着衣的许双婉闻言顿了顿,他带回来的?为她赶裁的? 虞娘子说罢,就不再说了,见章娘子已为她扣上盘扣,她便跪下与章娘子一道为少夫人穿罗裙上身。 而等许双婉一出去,迎她的是宣长公子给她的一杯茶。 这时长公子正坐在烧起了旺火的炭盆边煮着茶,长长的鸦发随他的动作在空中轻荡,许双婉双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热茶,滚烫的茶杯烫暖了她的手,也烫热了她的心。 她站在他面前,把一杯茶慢慢啄饮而尽,在他时不时看她一眼的目光当中,她放下杯子,朝他施了一礼:“夫君,那妾身去梳妆了?” “去。”长公子颔首,看着她走去了妆镜前。 她果然明艳,哪怕脸上笑意不显,也是最美的那朵花。 ** 许双婉出门披的是一袭崭新的白色无暇狐毛裘衣,她的手被她的夫君牵着,在寒风中走了甚长的一段路,才看到了一扇镶着门钉,丈二高的大门。 此时门已打开,看到他们来,候在门边的门人已急急小跑了过来。 许双婉穿得甚多,但长公子穿的不是很厚,至少比她觉得应该要穿的要薄上太多了,但她穿戴好,下人捧来让她为他更的衣就那三层,就是她按捺不住开口请求他多穿一层薄袄,也被他摇了头,遂这一路来他走的不慢,她也不慢,怕在路上走的时辰太久,风吹的太久,他会着寒。 他身上是有力气的,至少他能抱得动她,他不弱,绝不是外人所言道的那般命不久矣但他握住她的手太冰凉了,许双婉这一路被他握得心尖尖微微地疼…… 她平日行路不快,这一路走来,鼻尖都有些冒汗了,等到停下来看下人与他们见礼,她这才觉得连脖子耳后也冒出了些汗意来。 好在今早她未着妆,要不糊一脸的脂粉去拜见公婆,实乃失礼。 “长公子,少夫人,快里头进,侯爷、夫人、小公子就在里头等着您跟少夫人来呢……”那在门边等他们的人是归德侯宣宏道的老随从,府里的老管事,面相很和气的一个人。 “屠叔……”宣仲安朝他点了下头,轻握了一下手中的小手,侧头与她道:“父亲身边的老人,跟了父亲一辈子了,你以后叫他屠叔。” 许双婉从昨夜到刚才,一路上心神都被宣长公子这个人所占据,这时才全然想起这府中有一个她根本避不过去的人,被她兄长重伤的侯府小公子宣洵林,此时她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但幸而她还能反应过来,朝这屠叔浅浅一笑,称呼了他一句:“屠叔。” “诶,少夫人,您快里头进,风大,莫吹冷了。”屠申眯眼笑了起来,躬着身,请着主子们快快往里进。 敬完茶就要开膳了,长公子用完膳还要喝药,这时辰不好耽误。 进门时,许双婉往后扫了采荷她了一眼,眼睛掠过采荷和雯儿她们手中的匣子,这心里还是沉了下来。 许府,是对不住归德侯府的。 她不知道长公子为何非要指娶她,但不管是为何,兄长所做的错事,是她在这个府里最大的滞碍。 做错了的事,就是做错了。 不是她进了这个门,她兄长致宣小郎差点濒亡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的,那毕竟是子息单薄的侯府中的小公子,就是归德侯府可以装作不在意,她也不能。 这是许双婉答应婚事后就已想过的事,但此时眼看就要面对了,她的心,比她当初想的还要沉重。 长公子,对她甚好。 她比她想的,还想在这个府中好好地呆下去。 不为别的,哪怕仅为这一路来,长公子牵着她不放的那只大手,她也想好好地当一个侯府媳妇,她不想有什么会让他与她离心的差池。 迈腿进了门槛,许双婉的心无疑是忐忑的,但他们一进门,坐于首位的归德侯夫人宣姜氏却欣喜地看向了他们。 她儿可算是在穿了几年的旧裳后,终于穿了一身新衣了,新袍新裘新鞋,侯爷夫人粗粗看过媳妇后,眼睛就一直停在长子身上没动。 “父亲,母亲。”宣仲安这时已松开了妻子的手,朝父母行礼。 许双婉在他声后,紧随着他跪下朝归德侯夫妇见礼,“媳妇许氏见过父亲,母亲。” 这个媳妇,是长子指名要的,为此,长子甚至与他下了誓诺。归德侯想起那夜长子跪于他之前与他言道的话,再想到不过一月多一点,长子就把归德侯府在圣上面前的败势挽回到尚可再苟延残喘一段的局面,他心里不是不叹然的。 就为了娶她,从来不冒进的长子以身试险,博了一回。 虽说被他博中了,但归德侯对这个媳妇,还是说不上有多喜欢,但看在长子、未来的归德侯侯爷的面子上,他也愿意给她几分脸,毕竟,归德侯的以后,全数都在他的长子手中,而她,显然就是他的心头的那块肉。 “起来罢。”归德侯率先开了口。 “媳妇,起来罢。”侯夫人也温声地开了口,她膝上还坐着一个面无表情,脸与宣仲安肖似五六分的小儿,这是她的幼子宣洵林,这时她放了膝上的幼子下地,与他道:“洵林,去扶嫂子起来,可好?” 宣洵林不动。 他才六岁,但他知道,这是那个差点害了他没命的人的妹妹,亲胞妹。 就是她是嫂子,他也不喜欢。 宣洵林没动,但眼睛看向了他的兄长。 “洵林?”他不动,宣仲安却朝他招了招手。 他一招,宣小公子不过迟疑了一下,就朝兄长走了过去。 他的小脸严肃,还是一点表情也无,但走到了他跪着的兄长面前,他就跪了下去,陪他的兄长一起跪着。 见着小弟,宣仲安一直淡然不动的脸才有了明显的柔意,他抱起了毫不犹豫在他面前跪下的小弟,让他跪坐在了自己的膝上,低头看着他的小脸道:“代父亲与母亲,还有哥哥扶起你的嫂嫂,如何?” 面对兄长,这两个多月多数时日被困于病榻之间的宣洵林扁起了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说不出的委屈。 宣仲安心疼他,不再要求他了,他伸手抱紧了小弟,宣洵林因此也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兄长、他心中伟岸高峻的兄长。 这时,宣仲安抬首,朝父母看去,温声道:“不知父亲母亲可许儿子扶起儿子的媳妇?” 侯夫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朝丈夫看了一眼,见他没有什么不允之意,便笑叹了一声,朝他点头。 这果然是娶了心上人,以往,怎么就没听他为谁这般温言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大家晚安。 第13章 宣仲安单手抱着幼弟,伸手去托身边的人。 他还跪着,许双婉便没动,等到他起身,她才随他的身势缓缓起了身,但一起来,她还是朝公爹,婆母恭敬地垂首弯了半腰。 这途中,她未发一言,但归德侯夫妇都看到了她的恭顺。 宣姜氏之前是不知儿子为何突然看上了这个媳妇,以前她以为,儿子喜欢的都是像他走了的表妹一般的女子,动人娇弱,一颦一笑都惹人爱怜,而眼前的这个,太老成持重了,真人比起名声,更要沉静些…… 不过,宣姜氏看着媳妇半低着头露出的脸容,心道她确也是长得好,这沉静的神情看来,也是别有一番气质,让人心宁。 宣姜氏这些年身体不好,很少出侯府,一年出不了两次,去的还是娘家姜府,她也就只耳闻过这许府二姑娘的名声,也没见过人,之前见长子坚决,心中还以为他看中的也是许二姑娘那会持家的名声等等原因,所谓喜欢,不过是安慰他们父母的借口,现在看来,这姑娘的颜色,兴许才是她被众多人惦记的原因。 媳妇美貌,今日穿了崭新蓝袍的儿子更是俊逸超凡,宣姜氏这时候已看仔细了儿子身上的新裳,那身蓝袍的衣襟是红的,襟口内也是镶了一道毛边,只是与媳妇身上那道外露的毛边位置稍有些不同,但,也如出一辙了。 这已然是喜爱了。 遂新媳妇给她敬茶时,她朝媳妇笑了笑,道了声好孩子。 她身子一直不太好,生幼子时更是血崩大伤,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侯府这些年的败落,固然有圣上的打压的原因,但也与她的管家不力有些关系,只是侯爷不忍责怪她,长子更是对她满腔爱护,她都懂,现下,儿子既然娶了一个会持家的媳妇回来,哪怕她是许府的,哪怕她兄长是伤了她爱子的罪首,她也不会下这媳妇的脸。 宣姜氏如此作想,对长子倚重,把侯府的以后都托在长子一人身上的宣宏道也是如此想法。 归德侯府现在今已没什么人了,自宣宏道的二弟宣容带走了归德侯府的几门旁系,在广海州另起炉灶,混得风生水起后,在京过得不如意的宣姓人氏这些年也是相继举家投奔了他,现在的归德侯府可说是只余一个侯府,侯府已成空壳,举目无援。 宣宏道忍耐至今,才从长子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所以,儿子要娶,那就娶,依了他就是,只盼他把人娶了回来放到了家里,正事也莫要耽误了才好。 长子要是不成功,那么他侯府长枝这一脉,就要断了。到时他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祖宗,他那不顾阻拦把侯府传给他的父亲大人。 如此,宣宏道就是万般不喜爱他这个媳妇,他也是从侯府所剩不多的珍藏当中择了一件送予了她,在她上孝敬礼的时候,也是给面子打开了看了看那双素面精巧的棉鞋,夸了她一句心灵手巧。 因宣府人少,这一番敬茶没用到半盏茶的功夫,宣仲安领着媳妇给父母上完茶,抱着他腿一直不放在挪动的宣洵林在嫂嫂朝他浅笑着看过来后,他冷着小脸飞快扭过了头。 他不喜欢她。 “母亲,这是媳妇给小弟的见面礼。”他不理会,许双婉便拿起了给他的那份,朝宣姜氏送去。 “好,我帮他收着,等会就给他看。”宣姜氏笑道,随即她没多言,叫了站在门边的屠申上早膳,吩咐完,还慈爱地看着小夫妻道:“饿了吧?饭就上了,我们这就过去吃。” 这一顿早膳,用得稍有点不平静。 许双婉站着侍候公婆用膳,她布的菜,公公婆婆都是用了,但给小公子哥的,却被小公子哥拨到了一边,一口也不吃,不过她也没站多久,就被宣姜氏亲手拉到了她下首的位置去坐,但她一坐下,小公子哥就朝她瞪了一眼,朝他母亲看去:“为何让她坐下?她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没有她的椅子!” “洵林!”此时,出声喝斥的是归德侯,只见他严厉地朝幼子看去,“怎能如此对长嫂无礼,道歉!” “父亲!” “道歉!” 宣洵林双眼瞬间含了泪,当下哽咽着用袖子擦了眼睛,他身后侍候他的奶娘圆娘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就要上前为他说话,但被侯爷瞪了一眼,不敢放肆上前。 “道歉。”宣洵林已哭了起来,小脸上流着两行泪,他下了地,两只小手相握,朝坐在对面的嫂嫂作揖。 “还有呢?”坐在他上首的宣仲安撇过头,看着他。 “对不起。”兄长的话,让宣洵林的眼泪更多了。 “去你嫂嫂跟前说。” “我说了对不起了。” “洵林。” 宣洵林被兄长这一声叫,叫得小肩膀耸了耸,到底是不敢违抗兄长之意,他扁着嘴,一边哀嚎着朝嫂嫂那边跑去了。 这一路哭,哭得他眼睛里全是眼泪,眼睛都被泪水胀满了。 许双婉这时可说是惊慌失措至极,嫁入夫家的头一顿饭,就把小叔子惹哭,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呜,呜。”一站好,本该道歉的宣洵林却说不出口。 他不想让她当他嫂嫂,当他兄长的妻子。 他不说话,宣仲安也是皱眉不语,宣姜氏本欲要出言,把孩子拉过来打圆场,但在宣宏道朝她摇头后,她收回了手,忍着搂爱子入怀安慰的冲动。 “抱着他把他的眼泪擦干了。” “啊?”许双婉茫然地抬起头,心慌的她缓了一下,才明白丈夫的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可刚伸出去,宣小公子却双手往后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让你抱。” “仲安……”宣姜氏再也忍不住开了口。 “母亲。”宣仲安是没想到小弟有如此大的反应,他这段时日太忙,看望弟弟的时候也呆不了多久,看两眼就走了,也没跟他好好说过话,算来,也是冷落他太久了,且说来,他也是有些对不住他这个弟弟的,但对不住是对不住,洵林不能任性就是不能任性,不能归为一谈,他站了起来,朝他焦急万分的母亲摇了下头,绕过桌子,把哭着的弟弟抱了起来,塞到了妻子怀里。 “不,不……”宣洵林尖叫了起来。 这声声尖叫,叫得宣姜氏眼泪都出来了,抓着她丈夫的手哀求道:“侯爷,侯爷。” 宣洵林的奶娘圆娘也是冲出来跪到了归德侯的面前,不断磕头。 归德侯手抓着筷子,手上青筋直爆,双眼严厉地朝长子地看去。 “长公子……”许双婉无声地喊出声,她的脸一片惨白,她抱着在她怀里挣扎不休的小公子,看他气都喘不上来了还在嘶哑地喊着不,不要,心口吓得都停了。 “拿药来。”宣仲安拖了张凳子坐着,一手压着弟弟的双手,用腿抵住他的双腿压着不许他的手脚动弹,侧首伸出了另一只手。 “是,是。”饶是屠申侍候侯府一家大半辈子,这时候也是被弄得有些魂不守舍,应了两句才反应过来,跑着过来把小公子的药瓶放到了长公子的手里。 宣仲安把小瓶口塞进了弟弟的嘴里,强把药喂了下去。 宣洵林不断呜咽着,惨白的小脸上满是眼泪,小瓶的口子一抽出来,他虚弱地咳嗽了起来。 宣姜氏在一旁已泣不成声。 许双婉的眼泪也不知在何时流了下来,她随着瓶子的离开抬起泪眼,看向长公子:“夫君,无需叫我嫂子,也无需道歉。” 不叫嫂子也无碍,更不需要道歉,他不过是个小儿,还是个多病的小儿,不喜欢一个差点害死了他的人的妹妹,这是人之常情。 “好了,没事。”宣仲安擦掉了她眼边滚落下的脸,回首朝屠申道:“打盆水来,让少夫人把小公子的脸擦干净。” “是。” 宣洵林已在他嫂子怀中安静躺了下来,虚脱的他吃了药已无力挣扎,像小猫一样虚弱地在许双婉的怀里小声地喘息着,宣仲安摸着他小手听了几下他的心脉,就站起了身,朝那跪在地上,先前朝他父亲不断磕头的圆娘冷冷地看了过去。 圆娘头碰着低,头没抬起却察觉到了长公子身上的冷意,又听夫人和小公子的哭声都轻了,她僵住了身体,顿在了地上。 宣仲安这次从他母亲那头绕过去,走到母亲身后时,他按了按她的肩,等母亲止住了泪,手搭了上来,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手,安慰了一下,这才走回原位。 “少夫人,热巾来了。” 许双婉脸上都是泪,这时候她顾不上别的,一拿过热巾就给怀里的小儿小心地拭着眼泪,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看她擦得差不多了,宣仲安起身,在粥钵里打了碗小米粥,送到了对面的妻子手边,轻言朝她道:“喂他喝。” 宣洵林这次没喊不,但他紧紧闭住嘴,不喝许双婉递到他嘴边的粥。 这时候他稍稍好了些,被热巾擦过的脸看起来也没那般白得可怕了,许双婉单手抱着他,摇了摇他,轻哄着他道:“喝吧,小郎乖,你哥哥亲手给打的粥,好喝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这是第一更。 第14章 宣洵林闭上了眼,扭过了头,拒绝了她。 小猫一样的小儿郎虚弱地靠在她的怀里,他这般小,又这般的孱弱,似乎但凡她稍稍一抱重点,他那口气就续不上了一样,许双婉一想起兄长从桥上把这孩子一脚踢飞到溪中之事,哪还会介意他这点冷淡,又把勺羹挪了点,探到他嘴边,温柔地哄道:“哥哥给小郎打的粥呢,小郎喝一点罢,莫让哥哥急了。” 她这般一说,闭着眼睛的宣洵林稍稍睁开了一点点眼。 “喝一口罢,好喝的呢……”许双婉把勺羹送到他嘴间,轻柔地碰了碰。 她言辞意甚是温柔小心,宣洵林睁开了一只眼,看到她随即朝他笑了起来,他泣然地抽了下鼻子,不过嘴巴闭得没刚才那般紧了。 就在他这一松动间,许双婉的那一勺羹粥就喂进了他的嘴里,等到她吹凉了下一勺送到他嘴里就没那般难了,于是,一口接一口,那小碗粥就都喂进了他的嘴里。 见他喝完,许双婉下意识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摸了下他稍有点鼓的小肚子,抬头朝对面的长公子看去。 宣仲安刚才制止弟弟的时候脸白得有些发青,现下,他神色缓和了许多,许双婉看着,那紧紧揪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宣仲安这也没跟她说话,他看向那靠着她胳膊躺着的弟弟,问:“还喝粥吗?哥哥给你打。” 宣洵林不说话,脸一扭,躲进了他嫂子的胳膊弯里。 看来,现下他是连哥哥的气都生上了…… 宣仲安摇摇头,又朝父母看去。 此时宣宏道脸色尚可,他的长子现下虽说还没继承侯府,但他因有了前车之鉴——三年前他一时大意坏了长子布下的局,连带还连累长子失了好不容易得的一门婚事,让本来可以一洗前耻的侯府名声处境比之前还差,遂他现在就不怎么插手儿子的事情了,哪怕心中再忍不住,也会三思而后行。 只是宣姜氏到底是个妇人,还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看着媳妇怀中的小儿子,她又在长子的示意下不能伸手把小儿子接过来,这时候她僵着一张脸,是再也笑不出了。 “母亲,用饭罢,菜都凉了。”父亲这边,宣仲安还是稍有些放心的,有了之前事败的彻骨之疼,他父亲比起以前要相信他些了,只是他的母亲到底是个性情中人,性子心善心软不说,就是连掩饰心中所想,也是逊人一等。 宣仲安曾暗中见过他的妻子的接人待物,不管当时场面上有多少人,她轻扫一眼,就能把各人心中所想所求纳入眼中,再了然于心不过,他母亲年长她许多,怕是拍马都及不上她那份观其色、辨其音、了其人的本事。 母亲现下无所掩饰,她之前做的再好,心思也还是被看穿了。 这厢许双婉见怀里扭过头的小公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看来是想睡的样子,他流了那么多泪,应也是倦了,她便双手抱了他,两手相拍着他的手臂与背,安抚他入睡。 宣洵林的确是累了,他在入睡前又睁开了一只眼,看了她的脸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疲倦地睡了过去。 宣姜氏无心用膳,即便是长子开了口,她也只是勉强一笑,这时见小儿子看样子是睡着了,她忙伸出手去,“让我抱吧,你赶紧吃两口。” “是,母亲。”许双婉小心地把怀中的小公子交到了婆母的手中。 宣姜氏也小心地接了过来,终于松了口气,脸上这才有了点松快一些的神情,再说话,也不那么僵硬了,又恢复了之前的温软和善,“快用膳罢,莫饿坏了。” “是。”许双婉这才转好身,拿起了筷子,眼睛小心地往对面的丈夫望去。 “吃吧。” “诶。”许双婉垂下眼,抿着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看向她的眼,很温和。 如此,就够了。 她早想过她这身份来侯府的万般难处,这是她避免不了,身为许府二姑娘也无法逃避的,她嫁进来,本就是许府用来赎罪的。 只是,情况比她想的要好多了,公爹婆母再难也还是愿意给她几分体面,他更是如此,她那点子难便不是难了。 她会当好侯府这个新媳妇的。 她在母亲的膝下,尽全力当好了母亲的女儿;在他的翼下,她也会尽全力当好他的娘子。 这厢他们刚用完早膳,宣姜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等到半柱香后长子用药的时辰,先抱了幼子回后院歇息。 她走后,宣仲安对门口站着的屠申道:“叫圆娘到堂面。” “是,长公子。”屠申匆匆去了。 “虞娘。” “长公子,奴婢在。”候在门外的虞娘子赶紧行了进来。 “你带上人,跟着阿莫,带少夫人去我的云鹤堂。” “是。” 宣仲安这时转过了身,看向了垂着恭身站着的妻子,他顿了顿,方才道:“你带着侍候的人,随虞娘去云鹤堂,那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说罢,他又顿了一下,又道:“你先过去,我等会就过来。” 许双婉也没多问什么,顺从一福身,“是,妾身遵命。” “父亲,儿媳告退。”说罢,她片刻也没耽误,朝归德侯一福身,倒退着去了门边,这才转身出了门,带着外边战战兢兢站着的采荷她们跟虞娘子等侯府中人去了云鹤堂。 ** “父亲,随儿子走一趟。” 媳妇一走,宣仲安就开了口,话毕,就要往主院见外客的堂面走。 宣宏道不太赞成他等会所举,他没动身,道:“她只是个下人,再说,再如何,她也奶大了洵林,并无二心。” 他知道,长子这是要责怪圆娘在洵林耳边吹了耳旁风。 洵林性子有些随了他母亲,心善,心软,没有人教,他是不懂得恨人的,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他母亲万万是不可能在他耳边说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把洵林奶大的圆娘有那个胆敢说这话了。 他都能猜出来的事,长子心里焉能不明? 可圆娘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因疼爱洵林而起,她就是逾矩,回头着屠申告诫她一顿就是,需用他这个府中的长公子出面吗? 宣宏道不赞成,又道:“你要知她只是刚嫁进来,你现下教训圆娘,在下人眼中就是给她立威,你给她立威,打的却是府里老人的脸,圆娘在府里人缘不坏,你在府里还好,你不在,你这是让她双拳敌四手,你这是在害她,还是在帮她?” 父亲又糊涂了。 宣仲安不好跟他父亲道他一个堂堂侯府大公子,难道还护不住妻子不成;更不好说,堂堂一个侯府少夫人,还要看下人的脸色才能在这府中呆下去不成? 经过这些年侯府所发生的事,宣仲安已知他父亲骨子里那些个优柔寡断,才是会葬送掉他们侯府这主枝一脉前途的最大因素。 但他身为其子,根本不可能言道父亲其所短,遂在他父亲的话后,他笑了笑,“这些都不算什么,儿子只是想在没跟母亲商量之前,跟圆娘说清楚有些话。洵林现在也大了,往后洵林也不需要她带了……” “你这是作何?”长子话没落,宣宏道便冲口而出。 “父亲,”宣仲安看向他:“难道您想洵林以后,做一个搬弄口舌,出言无状的毫无教养之辈?” 宣宏道皱眉,更是不赞成儿子嘴里的话,“你说,洵林之才说的是搬弄口舌之话?” 伤他的,难道不是许渝良?她难道就不是许渝良的亲妹妹了? 宣宏道说罢,又觉自己的话说得过硬了些,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洵林毕竟还小。” “是,还小。”宣仲安早知父亲面目,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不介怀了,他道:“所以儿子想把他带到身边教养。” “你有那个时间吗?”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他嫂子教……”宣仲安看着他父亲,打断了他父亲意欲而言的话,道:“您刚才看到了她抱着洵林的样子,是吧?” 她对洵林,打心底地透着怜惜疼爱。 “洵林在她怀里很乖巧,”哪怕他先前是痛恨她的,“有她帮着带洵林,洵林才会长成一个像侯门出来的公子,而不是一个遇事拙笨、无丝毫反应之力、只会事后逞口舌之能的无能之徒。” 是不假,洵林哭闹起来,其实没那么好哄,也就在他与他兄长面前才会听话些。要是他母亲与奶娘哄的话,他不哭闹上大半个时辰就不会歇停,有时候跟大人赌起气来,连着日夜不吃不喝不休的时候也有,她们这些妇人,到底是惯肆溺爱了他些,把他养得不像个日后能担当大任的男子,而他身为父亲,身上有事,在府的时候不多,根本没有时间管教儿子,即便是有,也会在夫人的眼泪哀求当下只好任他而去,小儿子被养成了现在这等有头无脑的样子,也是与他的无力管束有关系,想及这些,宣宏道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叹道:“你母亲不会答应的,再说,她终是许府出来的姑娘。” 许府出来的人,有可信的地方吗? 第15章 “她已是我归德侯府的人。”宣仲安道了一句,示意父亲向前,他也提了脚。 多说无益,父亲一生瞻前顾后,侯府眼看就剩一口气了,他还在想下人在想什么,顾忌在意那些于事无益的细微末节,不知他再这般蹉跎下去,侯府不死也难。 子不言父过,不过宣仲安还是带了他父亲去见圆娘。 不让他父亲看着他是如何办事的,不知他的坚决,回头圆娘向父母亲一求,他又功败垂成。他不可能时时都呆在府里,看着他们。 圆娘见着长公子进来,头就低了下来,甚是畏惧。 她是后来才进府奶洵林的,跟长公子不亲近,长公子见着她也是淡淡,且夫人也是听长公子的,她虽是洵林的奶娘,但洵林还小,她又是奴,洵林也不可能为她出面,就是洵林有那个心,也是不成,在这个府里,长公子是一年比一年还有气势了。 她害怕着这个主子,余光扫到侯爷也进来了,顿时略松了口气。 侯爷是最疼洵林不过的。 “你进府几年了?”宣仲安一坐下就道,没理会她的请安。 “回长公子,奴婢进府七年了。” “七年了,也有点时日了。” “是。” “也该换个地方做事了。” “长公子……”圆娘一听,猛然抬头。 “我记的他们一家都是签的奴契进的府?”宣仲安朝屠申说。 “您记的不错。”屠申回。 “长公子,”圆娘一听就磕头哭道:“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罚我?” “不是哭,就是闹……”宣仲安支着手揉了揉头,“这就是我侯府里的下人。” 宣宏道本坐在上位没出声,这时宣仲安话没落,圆娘就朝他这边磕起了头,“侯爷,侯爷,奴婢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奴婢……” “我侯府是你哭闹的地方吗?”宣仲安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她砸了过去,冷脸铁青,“你教的好洵林,堂堂一个侯府公子,学了你哭闹撒泼的本事,本公子没要了你们一家的狗命都是轻的!” 他字字清晰锋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是割在了人的身上,这时,被狠狠砸住了头的圆娘已被吓的哽住了喉,噤若寒蝉,便是连管家屠申都缩了下肩膀。 宣德侯这时也是一脸的铁青。 长子这话是,是落在了圆娘的身上,何尝不是落在了他们为父为母的身上。 是他们疏于管教了。 “主子面前,没有你哭闹的地方,当奴婢的,要有当奴婢的样。”宣仲安冷冷道,“要是不耐烦当这奴婢吃侯府的这口饭了,一刀子抹了脖子就是。” 圆娘这下扑在了地上,连磕头都是拿手挡住了额头,不敢发出声响。 “我下的令,没有当奴婢的讨价还价的余地,滚!” 圆娘想滚,但她吓得已经动弹不了了。 屠申见状,赶紧叫了人进来,把她拖了出去。 这一拖,这才发现她之前跪着的地方有一滩黄色的尿渍。 宣仲安看到,熟视无睹地别过脸,看着上位的父亲。 “您是不是还觉得儿子不近人情?” 宣宏道心中五味杂陈。 “这泡尿,现在是撒在地上,哪天要是撒在了我们头上,您说,那会是何等滋味?父亲,我们不是没有那么一天……”宣仲安说着,冷笑着轻哼了一声,自嘲道:“且那一天,不会太远,也许几个月,也许两三年,就到了。” 屠申听到这话,赶紧走到门边,让下人退到廊下去把门,把大门关上了。 这厢,宣宏道狠拍了一下椅臂,昨天因归德侯府宾客如云而起的雄心刹那又跌到了谷底。 他知道,长子所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长子从燕王封地回来,没有说起任何一句他在燕地所经的事,但他从长子的长随那里得知,为求药,他的长子甘当那老药王的药人,以身试毒,差点没命回来。 归德侯府昨日那短暂的荣华假像,是他拿命博回来的。 到底,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宣宏道别过了头,竟不敢去看他那脸色青白的儿子。 他在外面为侯府以身涉险,生死不忌,他们为人父母的在府里,连家都没守好…… 他愧对长子啊。 堂面一时静了下来,父亲没有像以往那般说教他急于求成、不近人情,但宣仲安也没有觉得这有多好。 现眼下他是没有急于求成了,但侯府离死到临头也不远了。 归德侯府的每一次求生,已是皆在断尾求生,连那个去布局去求生的时日都没有了。 他何尝想娶许二进门,不说她是许渝良的胞妹,娶她进来,对洵林不公,且何况她是个好姑娘,进了他这侯府,她不仅是以后生死难测,在府里也是因着她许府二姑娘的出身,府里府外都要被人言道,指指点点。 他难得的觉得一个姑娘堪当贤妻良母,狠了心趁着机会把她娶进了门来,让她本有的锦绣前程从此黯淡无光,他何偿大丈夫。 圣上眼看身子快不行了,当年父亲对他见死不救,圣上一直耿耿于怀,早些年就跟宫人说过,他死后,必要归德侯府一门陪葬,他父亲明知这话再确凿不过,却还是拖到今日还存侥幸之心,侯府现眼下的每一天都是在垂死挣扎,他怎么还是没有决断,与他那些旁枝末节纠缠不休呢? 宣仲安的心已硬如磐石,也无力再去跟他父亲说要怎么做。这府里的事,他已说过很多次了,母亲不行,父亲也不行,只觉得府里的人忠心就好了,却不知里头带着多少忠心的奴婢们自个儿的私欲,把府里弄的主不主,奴不奴的,他们是宽和仁慈了,但这府里,还是温温软软如一碗散豆花,被人一撞倒在地上就会四分五裂,连个全样都寻不着…… “等会,我与您一道去见母亲……”静默了一会,宣仲安开了口,“洵林交给他嫂子管的事,我想等会跟她说一说。” 他看向他父亲,“他嫂子是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是个明白人,她不用教别的,教会他怎么跟人打交道跟人相处就好,如此,哪天就是我们随着人走了,洵林一个人在外也能靠着自己过下去,也能替我们侯府把这血脉传下去。” 要是万一,他们侯府挣不脱,只有陪葬一途,他们这些老的大的是没有可能逃生的,但洵林还小,尚还有一条生路。 宣宏道一听,动容不已,他张了嘴,喃喃:“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一天,也不远。”宣仲安起身,走上前去扶了他起来,“儿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他扶着父亲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看着他道:“她嫁予我,已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这不是她的过错,要说有过错的,是她伤洵林的兄长,是算计她的我,父亲,你与母亲是和善的人,对下人都有诸多体恤,既然如此,何不如把这些和善,放在终有一天会陪你儿子死的媳妇身上?” 宣宏道闻言叹了口气,那张脸,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宣仲安示意屠申开门,扶着他走了出去,看着外头阴暗的天空,他长吐了口气,“还是静些好。” 就莫要有什么哭哭闹闹了,哭闹是成不了事的。 ** 许双婉这厢已到了云鹤堂,她听说这是长公子从五岁就住到现在的旧院,就是冒着寒风,也围着堂院走了一圈。 看的出来,云鹤堂年月已久了,且未有什么修缮,后院的墙面斑驳不一,看不出一点新意。 他们的沁园倒是样样都是新的,便是花盆,都是崭新瓷实的景瓷盆。 这走了一圈,许双婉也走出了点汗来,脸有点红,鼻尖也冒了点细汗,跟着虞娘子和长随阿莫他们去了长公子的书房。 虞娘子见她走了这么久也不喊累,玉面粉颊,看起来还有点笑意,这少夫人人美,但美得一点也不咄咄逼人,看着还是让人心中很是舒坦的。 也难怪长公子说喜欢了。 书房也有些陈旧,就是那张看起来很有气势的长桌也是泛着一些岁月的痕迹,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光景…… 阿莫见她看着桌子打量不已,有点好奇的样子,在一边道:“这是老侯爷在长公子小时候,赐给长公子读书用的,听说太侯爷当年也用过,传到了老侯爷手里,老侯爷就给了我们公子。” “是吗?”许双婉朝这张古老的桌子福了福身,与过去的老人祖宗们见了个礼,道:“难怪看起来如此厚重。” 阿莫笑道:“是如此,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公子很是疼爱器重,赐了不少东西给公子。” 许双婉看向他,朝他温和一笑。 阿莫见此,话不由地说的多了,“公子还有一件裘衣,天天穿的,也是太侯爷传给老侯爷,老侯爷留给我们公子的。” “是黑色的?” “是,少夫人知道?” “早上见公子穿过。”许双婉笑笑,又看了桌子一眼。 桌子上堆满了书,还有两本打开压在桌上,且桌子看着没有灰,那书桌凌乱的模样,就像是不久前就有人坐在其前。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朝一旁的炕走去,打算坐下来,静候着等他过来。 这厢虞娘子赶紧把炭盆端了过来,奉上了茶。 采荷在旁见一点忙都帮不上,事事都用不到她,素来稳重的丫鬟心中都有些急躁了起来,但被她们姑娘安静地看了两眼,她硬是按捺住了心里的那几分急躁,安份了下来。 许双婉坐了没一会,就听外面的人说长公子来了。 她就坐在炕边,一听就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见打开的门里,她的丈夫抱着一个被窝走了进来。 “小公子也来了。”在门边的章娘子小声地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这是第一更。 还还有谢谢以下的诸位,非常感谢: 心有归属扔了1个地雷 张迦梵扔了1个地雷 ヅ有一种偏执叫,单曲扔了1个地雷 六六扔了1个地雷 机械人扔了1个地雷 木偶戏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手榴弹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卢沟晓月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呦呦鹿鸣扔了1个地雷 第16章 许双婉心中一顿,但步缓没停,迎过去一道浅福,就朝采荷那边轻颔了下首。 采荷打小跟着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看她进侯府就没为着她们姑娘做上什么,这下几个跃步就往炕边跑去,挪开了桌子,把可能会带倒的茶水茶壶端了起来,恭敬敬敬地站在炕角的一边,等候吩咐。 她那唯恐旁人做了她的事的速度,让用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虞娘子的嘴都抽了抽。 这下许双婉已跟着宣仲安走了过来,手扶着被窝的头部,让长公子把小公子轻放了下来。 随即,她侧首,这时,眼明手快的虞娘子把炕尾放着的小被子拿了起来,许双婉拿到手中,看长公子往后退了一步,她拿着被子盖了上去。 替他盖被子时,她摸了摸他的小手,见他手热呼呼的,她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是睡着来的,真好。 小孩儿太小了,本来精气神就不足,早早闹了一场已是耗了心神了,要是不愿过来再闹一场,怕是会惊病。 他若是病了,再如何也是因她的嫁进来而起的事,怎么说也是她的罪过,不说旁人会说什么,就是她的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过来了?”许双婉见他坐了下来,走到他身后,给他解裘衣,口中轻声道。 “我把他从母亲那要来,想让你替我带一带他。”宣仲安转过头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道。 让她带?许双婉心中疑惑。 “我带?”许双婉也说了出来。 “嗯,这几天我在府里,我们一起带,你先看看,若是不愿,我就把他送回母亲那去。”宣仲安没有那个送回去的意思,但他知道她心中的隐忧,知道她怕伤着了洵林,反成她的不是了,现下说这话,也是稳住她。 至于洵林,是定要跟他们过的,这不仅是她带着比母亲带好,且他也要带一带他。 他这药献上去,也不过是拖些时日罢了,依圣上那病刚好就在宫里开宴,与小妃子作乐的性子,那药也管不了多长时日。 再则,圣上身子还好这段时间还好,看侯府还顺眼些,等到他又倒下了,侯府又得成他眼中钉,心中刺了。 他不是大罗金仙,时时都有仙药能救人回天,侯府的时日不多,他若是不成事,侯府难逃大劫的话,他也就只能把洵林和她移花接木送出去。 在此之前,他得把洵林的性子扭过来,也得让他跟他嫂子相处出一些感情来。 而他的妻子,他是信的过的,她前些年在兵部一大人家中做客,捡了这大人手中一份重要的信物信件,很是细心地原样送回,那大人是他外祖的学生,请她不要说出去,她便谁都没提起过,这事现今许伯克都不知晓,看来她是连父母家人都没说过。 说来,看在眼里的不止是他,封疆大吏钟山强的夫人对她就极为喜欢,此番他动作,就是钟山强身上有事不宜动作,她在其中也没少做文章,只是他得了时机,把她巧夺了回来。 事已成定局,他也下了决心,宣仲安便不容自己有什么儿女情长,也没打算给她什么退路,洵林是定要跟着他们过的。 宣仲安说着话时,是看着许双婉的,许双婉擅于从人的神色当中猜测的别人的心思,但这时,她没从长公子的淡然的神情当中看出什么来,但她是个顺从的,当下就点了头,“是。” ** 宣洵林这一睡,睡到了近午才醒过来。 长公子一直在书桌的那边看书写字,许双婉也是忙于打点阿莫交到她手中的长公子屋里的物什。 旧院这边有很多长公子的旧物,长公子的库房也是置在这边,其中有许多老侯爷留给他的遗物,她还没把这些珍贵的东西从名册当中挑出来重新造册,这午时就快到了,她这又是一通忙。 等问到晌午他们就在旧院云鹤堂这边用膳,小公子也跟着他们在这边吃不回去了后,她就又问起了家中人的用食忌讳来,还有厨房今日送上来的菜样。 等粗粗布置了下去,小公子就醒了。 宣洵林醒来也没闹,也是顾不上闹,他这一醒来,他嫂嫂就抱着他拿勺羹喂了半碗热水,这身上热乎着,他也饿了,他嫂子一把肉糜送到他嘴边,他就咽了下去,等把一碗肉糜都吃了,他兄长就过来了,抱着他喊小贪吃鬼,羞得他把头埋进了兄长的胸口。 这时,他们的菜也上来了,许双婉照顾着他们兄弟俩用膳,时不时也自己吃一口,等到用完膳,被兄长抱了好了一会的宣洵林已是乖巧的很,等到嫂子给他穿好衣,要带他去给父母亲请安的时候也不再抗拒她牵他的手。 等到他兄长与他道,让他牵好嫂子的手,莫让她在家中迷了路后,他更是把她的手牵的紧紧的。 兄长吩咐,弟理当遵从。 宣姜氏那边,等到他们过来,看着幼子红通通,脸带喜悦的小脸,心中轻叹了口气,也是认了。 洵林是不能再娇宠下去了,倘若以后侯府只剩他一个人,他逃离了京城,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按他现今的性子,确实活不下去。 而媳妇被人口口称誉,就是她的父亲姜太史,也觉得仲安娶她进门再合适不过,也就依了仲安之意。她最大的错,不过是因伤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长。 但若不是伤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长,她也不可能归于他们侯府。 那三府督察夫人钟夫人是再想娶此女进门不过了,甚至让她家钟大人出面斡旋,如若不是她的父亲出面咬死了许府非嫁此女不可,此事才休,侯府也娶不到她。 这婚事,算是侯府抢来的,既然都抢进门了,那就好好待罢。 宣姜氏想通了这些心结,再见媳妇,说话也是更柔和了些。 她这心结一去,心底对媳妇也亲近了几分,与她说话便与家里亲近人说话一般。 她身子不好,又不是要强之人,虽说她也是一府主母,但话间也总带着丝缕孱弱之气,她本是长相柔美之人,这话一轻柔,更是显其楚楚可怜。 许双婉见着她说上几句就咳嗽上了,就扶了她上了床,给她捏好被子,又说了几句宽慰她不要担心洵林的话,就手抱着洵林,坐在床角侍候着她睡了过去。 小公子看着母亲身子又不好了,也没闹,就是有些无精打采,不过,等他兄长那边来人让他们回沁园,他也要去后,他还是有些不愿。 “你这两天陪哥哥嫂嫂住几天,让母亲好好养几天身子,可好?”许双婉见他不愿,便蹲下身,与他温言软语。 “好罢。”小公子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心里极想与他兄长在一起,便答应了下来。 一连两天,许双婉在侯府过的甚是忙碌,旧院那边要搬很多东西到他们的新房这边来,她还要归置自己的人和嫁妆,也是一顿好忙,都顾不上去想自己这是新婚。 府中婆母也是不太管家事,万事都要由她做主,她忙于这两件事已是顾不上来,屠管家还过来问府中他们婚后还礼的事。 有些人家来吃喜宴送了大礼,这是事后要去还礼感谢的,最好是新郎官亲自前去才显郑重,有些还是家中长辈带着去的,遂这礼物也轻忽不得,也要早早备好才行。 这本是当家主母该做的事,但管家问到她这边来,看来是要交到她手里了,许双婉问过长公子,说送大礼的那几家,一家是外祖家,另外几家都是与侯府有点旧情在的王公之家,这些人家他都要亲自前去,且她还要跟着去,许双婉一听他这么说,就把备礼的事接了过来。 这备礼也不是简单的事,一要看这些年两家来的情礼来往;二最好是送礼送得符合人家心意,要看对方家现眼下最喜欢收什么礼,这才皆大欢喜。 但许双婉刚嫁进门来,不懂侯府过去的人情来往,更不懂与侯府相交的人家家中长辈的喜好,她这备份挑不出错的礼简单,但要备份让人喜欢的礼就不容易了。 但她从来不是个含糊、得过且过的性子,这要备,便要备妥了,不懂的就查,查不出的,就问。 遂长公子新婚好不容易在家,连着晚上都是在解答她含蓄的问话当中度过,一说完说到要歇息了,她就羞着脸色说天色还不晚。 宣洵林被嫂子放到他兄长与她当中听他们说话,每每都是听不了多久,就在兄长不急不徐的话语当中睡了过去,这日早起,他对为他穿衣的嫂子悄悄地说:“哥哥好噜嗦。” 像个老头,说话没完没了,慢吞吞的,说的洵林好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噜嗦,晚安。 第17章 许双婉刮刮他的鼻子,笑而不语。 哥哥是个噜嗦的,嫂嫂却不是,她恬静贤淑,身上带着温软的香味,偶尔与他说起话来也是温言细语,这与奶娘不同,与母亲也不同,出去了总会牵他的手,他累了也是她自己来抱他,宣洵林便有些喜欢她了,也就愿意亲近她了。 他听母亲说奶娘去了府中别处做事,倒也没哭闹,心中虽有些不舍,但也松了口气。 奶娘说兄长有了嫂子,就不会要他了,嫂子是那个打伤他的人的亲妹妹,是个恶人,来了府里也不会对他好,宣洵林起初心中惶恐,后来见嫂子其实不是恶人,兄长也没有不要他,反而让洵林搬过来与他一起住,还要说代父亲教他读书习字,宣洵林那心中的那点不安也就没了。 宣洵林自小被圆娘带大,圆娘此人是归德侯从京外的庄户人家寻来的一个读书人的娘子,这读书人大病死去,家中债台高筑,她刚生下一个女儿,就差点被夫家婆母卖去勾栏院还债,好在被侯府选中,她带着儿女进了侯府,也因此借侯府的势,在昔日的公婆面前得以扬眉吐气,也之所以,她对宣洵林所求颇多。 带了几年,见洵林听她的话,很是好拿捏,夫人还因此赞她忠心得力,她这几年在府中也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心中不免有几份得意,有时候一得意忘形,私下人里也免不了把洵林当自个的儿子教训,且洵林到底也不是她亲骨肉,有时候想起她围着洵林团团转,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见她一眼都要哭闹哀求才成,恨极了,也会在没人的地方,不着痕迹地搓揉这小儿,还会对其言道这都是她疼爱他才如此,哄他不要说出去。 宣洵林年幼不会说话,也不懂奶娘的心思,但他吃过苦头,心底模模糊糊地还是知道奶娘不是那般喜欢他的,遂这奶娘一去,母亲一跟他解释奶娘去府里他处做了能得更多月银的活汁,往后也会好好的,不会比呆在他身边坏,那点不舍也就淡了。 也因他的不舍,都是圆娘在他耳边所说的奶娘没他就不能活,会死的话中而成的,宣洵林因奶娘的话一直战战兢兢,不堪重负,这个人不在了,他反而是大松了口气,在兄嫂身边一放松下来,就下意识把她忘掉了,不愿意再去想。 也因此,他也喜欢呆在对他不多做要求,甚至他不开口也不会逗他说话的嫂嫂身边。 他很是听话,也很懂事,许双婉在旁看着,小公子甚至会因为体恤家人会压着自己的想法——例如会因为母亲生病,再不愿意与嫂子在一起,他也会乖乖与她回来,生怕母亲病情加重。 许双婉在许府也是如此的,府中父亲对她的冷淡漠视,兄姐对她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与使唤,她都忍让了下来,这些不是她看不明白,也不是她没有气性,她图的不过是不忍让已经够辛劳不堪的母亲为难罢了。 这个小叔子,看起来跟她还是有点相似之处的。 有相同的地方就好,他们会处的来。 遂她对小公子有耐性之余,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怜爱。 他们这样的人,因着性子,委屈自己的时候,确实要比旁人多了些,无法像别人一样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天经地义一般只顾自己。 在有些人的嘴里,他们这种人也不过是太傻,太易受搓揉捏扁不会反抗,天生的不易受宠的性子。但她是知道的,他们柔软,不是说是柔弱,他们只是太过于珍视,比不在乎的人珍惜他们自己珍爱的一切罢了。 许双婉从小一路走来所求的到今,说来,她想得到的都没得到,父亲的重视,母亲最真的爱,兄姐真心的安慰疼爱,她都没有真的得到过,那些心酸难过,她也只能在夜半无人时拿出来让自己清醒、提醒自己要认清真相不要沉迷那些得不到的,但对于小公子这一个小小的,还没有完全走过她那一条路的小孩儿,她完全不想,他再重复她那样的过程。 她做不了别的多的,但只要他在她眼前,她作为前辈,总会护着他一二。 她不说,但小孩儿天生敏感,谁人真心不真心,就是不太懂,不太能说的出来那种感觉,但心里还是知道谁对他有善意是真心喜爱他,谁对他怀有恶意的是让他难过的,遂,宣洵林一早穿好衣,随兄嫂去了父母处,得知嫂子要回娘家,他就抬起头,看着嫂嫂道:“不去可好?” 她的哥哥是坏人,她不是,她回去了,会受欺负。 他这般一说,宣姜氏看着身边幼子红通通的小脸,想及他不过一两天就喜爱上了嫂子,长子跟她说的话,看来字字都是真,这许府的二姑娘,确乃许府那群得道的鸡犬当中的凤凰,出淤泥而不染,不禁欣慰一笑,跟小爱子道:“今日三朝回门,你嫂嫂是必要回娘家见人的,还要谢媒人呢,你记得杜夫人吗?她就是给你兄嫂保媒的大媒人呢。” 三朝回门,婚后的第三天回娘家,一是归宁,二是谢媒人,这归宁宴当中,谢媒人是重头,杜夫人是她父亲学生的夫人,杜兄长身为大学士重情重义,哪怕皇上不喜,他也是一直站在父亲身边的,媳妇回娘家,许府再不喜,看在这保媒人的身份上,也必须把场面功夫做妥了才成。 许府是许老太爷有从龙之功才起的家,家族底蕴不厚,现下三代人都最好面子,面子大过天,有杜大学士夫人这个保媒人在场,也不可能不给她长子面子。 宣姜氏其实不太懂这当中的门门道道,她是姜太史的嫡亲爱女,自小受父母宠爱长大,她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和两个兄长,她的两个兄长性烈如火,承了她父亲那嫉恶如仇的性格,只有她一人像了她心底善良的母亲,父亲兄长都偏爱她,姜家一门也因此对她一直维护至今,到今天此时此地都没撒手,宣姜氏自幼被他们护得天真良善,哪怕到之前侯府觉察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她的父亲兄长,以及丈夫都不忍让她知晓真相,也就她的长子崛起,取代父亲代管侯府之后跟她道明了真相,她才知道她今时今日的处境。 而她现在所知的,也其实都是长子跟她明言之后,她的丈夫跟她言道的。 宣姜氏是个很是从父从夫从子之人,她信奉她在家中时,母亲教导她的一切,这下,长子所说的,丈夫所说的,她都听,归德侯昨晚一跟她说今日媳妇回娘家,许府不得不给长子和长媳脸后,她也是信心备满。 她的仲安这般的人物,到哪都是要被人夹道相迎! 更何况,杜夫人的丈夫还是父亲最重爱的学生! 这厢宣姜氏笃定不已,宣洵林一听母亲的口气,也是听出了他母亲语中的信心,也是展颜一笑。 小公子信赖母亲,到底还是不担心嫂子回家会受恶人刁难了。 至于兄长…… 兄长在他眼里,世人当中,就没有一个人可与他的兄长为敌。 ** 这厢,不管侯府主人心下思量如何,许双婉在回娘家的轿中,看到了回娘家的礼单,那口气是从头松到脚,那舒适感,不逊于她那一晚,她抱着在她身上驰骋不休的丈夫的身子的感觉。 她的夫君没有她以为的那般虚弱不济,跟她想的婆母备的那份归宁礼单,那感觉,到头来,于她如此是一模一样的。 最好的是,这份回门礼不是她亲自拟取的。 许二姑娘生性谨慎,哪怕有诸多让她可迂回之地,她也不想回门礼这个礼单是她自个儿拟成,所以,她没管今日回门之事,哪的关于此的支字她也没提,好在,这份礼单打开一看,足以让她好好过一个归宁日了。 那天晚上会给她多添的嫁妆,十分之七八,都在这份归宁宴的礼单里头,其中,还添了几样侯府的重礼——许府多添的嫁妆,许双婉这两日看了一眼,心里就已明白了。 而给谢媒礼的礼,是侯府重新添加了新的。 这归宁宴的两份礼单,侯府在其中出了几分礼,许双婉一看,心里再明白不过。 那厢他们人没到,但侯府的礼先至了,抬进了许府的大门。 许府开了大门迎接许府孙二姑娘,此时府中主子,也是心中各种滋味的人都有。 许双婉长兄许渝良本是妹妹嫁出当日隔天,就要出行江南上任,但一听妹夫竟然是让圣上延年益寿的功臣,这当上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被母亲温言一劝,又觉是妹夫舅哥,怎么可能不与他见此一礼,便留了下来,打算见过妹夫后再行离去。 而许双娣这厢其实也是不屑于见她那走了狗屎运的妹妹的,但那天送嫁日她还见到了一个王爷夫人,说是与妹夫一家是世交亲戚,想及她以后早晚要交际的那个王公圈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就是不屑,她也是往母亲那递了话,说妹妹归宁日那天,想念妹妹、想与妹妹说说知心话的她也会那日归家。 一想到长女回来,会代她在丈夫面前多多说说她的好话,再如何,老爷也会当晚歇在她的房里,一想起这些,许曾氏就应了长女的话,次女还没有回来,她就已盼起了这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还有一更,会在九点半到十点左右。 第18章 杜大学士的夫人杜董氏先侯府今日归宁的小夫妻一步,被许府的人请进了许府当中。 许府来人给她下帖的时间,还是在许府的二姑娘嫁进侯府后。 这媒人之事,她是应姜家之托,代侯府出了面,但许府要是慎重,在她下媒定大聘那日,也会请也一个与她地位相等的、至少也是与许府相等的亲戚与她相交说定这婚约,但许府没有,根本没有出一个女方的媒人跟她来商议这婚礼之事,还是她厚着脸皮往许府多跑了几趟。 请她入归宁宴当那主媒人也不是两家婚前说定让她去,还是婚事见侯府没落了脸面才成行的,杜夫人心下焉能不明白,这成婚的第一日见许府的人上了门,表面是应了许府相请的情,心下也是冷笑不已。 说一千道一万,许府若是真有那份心,怎会在她上门定媒之前,连个他们那边相应的媒人也派不出,非得请她这个姜氏一派的唯一的一个媒人去当许府归宁宴上的谢媒人? 杜董氏是姜门一派的人,对许府成见不少,进了许府一路一脸不落喜气,但也是皮笑肉不笑,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至于身上有多少喜气,真不见得。 但听许府的人说是二姑爷带着二姑娘来了,她当下就站了起来,喜气洋洋地道:“呀,长公子这是带了媳妇回来了,我可是等了许久了。” 说着,她那不咸不淡的脸上有了真心的笑容,不见先前的僵硬,整个人都好瞧了起来,有了杜大学士那名士夫人的风范,当下就款款朝门边走去了,看样子,是要去迎那对上门的小夫妻了。 这今日招待她的许府二房夫人许刘氏见此,表面上是淡笑不语,背地里不屑地暗哼了一声。 董氏跟她刘家说起来还有点亲戚,这也是婆母让她来招待董氏的原因。 许刘氏实则对董氏对侯府那阿谀奉承的嘴脸着实是看不习惯。 她刘家也是圣上面前的知心人,她妹夫认的老义父还是圣上御前大公公,如何不知归德侯府现在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圣上怎么可能因为侯府一次献药就对侯府撇去成见? 但她婆母偏心许曾氏,还偏帮着许曾氏,不抹去许曾氏管家之能,她也不想在许府没明白之前让许府好过。只有许府当了那冤大头,悔之已晚,她那见风使舵的婆母才会重看她,把管家之事落到她手里,所以她这也是默而不语,看着热闹等着许府吃个大亏,好处落到她手里再说。 这厢,她再幸灾乐祸不过了。 曾氏那人,她交手了近二十年,怎么不明白曾氏那个性子? 在曾氏那个人眼里,她丈夫和长子才是她至死都舍不脱的香饽饽。至于两个女儿,大女儿因为得那个大伯喜欢,曾氏那个没有男人就活不成的女人尚还有因为大伯那个人对她那个长女有退步的余地,至于那个在大伯面前没讨过几分喜、还很是不在意的小女儿,就是她用来一退再退的,而她那小女儿,是个蠢得让她可以任意处置的,不过许双婉再蠢,刘氏之前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心里还有点成算的,逼急了她会咬人,但现下,她已被许曾氏舍弃,被许府弃为弃子,那个小侄女就是再下贱,也不可能再为那抛弃她不顾的母亲曾氏出头,想及此,刘氏这归宁宴看热闹之心更是盛切,恨不得许双婉今日回府狠狠打那曾氏的脸,让她痛快大笑一回。 遂,招待杜董氏的她再不屑杜董氏待那侯府那两个不可能成事的小夫妻殷切不已,她也没拦阻,反而笑意吟吟跟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这些个人出丑。 大房的事,不用她出手,这乐子就够大的了。 许府二房尚且如此,那三、四、五房这四房被许曾氏这个娘家门第还不如她们娘家的人狠狠压过一头的三房夫人更是不逞多让。 许老夫人多福多子,一生五子,个个都是她的嫡亲子,但长幼有别,五根手指尚且长短不同,更别论儿子了,对其疼爱都是有重次之分,对媳妇们倒是很公正地没有太多区别。 她对媳妇们自来不是个太厚此薄彼的。 因着曾氏是最先入的许府的门,那个时候许府还不像今日这般受圣恩器重,曾氏母亲是她的好友,她一是受曾母临终所托,二是看曾氏入门的嫁妆过得去,能让许府添两分名声才让曾氏进的门,哪想曾氏入门后,老爷因圣上的厚待一路高升,长子也非常容易地进了官途,许府水涨船高,为着给丈夫与许家添力,她也跟下面结亲的诸亲家允诺说家中掌权也不定是长子长媳,是能者居之,也就是说,只要嫁进来的媳妇有那能耐,也可当家。遂下面结的亲家,一门胜过一门,她哪房都不得罪,现在许家枝根茂盛,已与京中诸名门大家诸有攀亲不说,还与大王公贵族挂钩。 这些年经她手所做所为之事非凡,这也是许老太爷许尚书许伯克对她甚是敬重之因,这也是许府哪房都不服哪房的祸成之根。 但这厢许府的人都不自知这是祸根,许老夫人就更不觉如此了,听道那小夫妻人还没到,先送了重礼来府,她还当是她那厉害的小孙女打她的脸,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人一得势就变脸,再亲也不过如此。”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别人,就许冲衡在。 许伯克自诩身份老重,没那个必要在家等着那上门的小夫妻,一早上朝之前就跟许老夫人说了,他会在公中办事,就不回府了。 女儿归宁,就是昨日侯府去的贵客脸面也不能落,许冲衡不得不回府中等那女婿女儿归宁。他没想过没有指望的女儿还有了点份量,但这日后之事也不好说定,要是侯府真被圣上看中了,还能在朝中有回势,许府这门亲也不可能不要,但一想到今日要拉拢这不喜欢的女儿女婿,许冲衡这心中也不是不憋屈的,一听母亲这般说,再则房里也没旁人,连下人也没有一个,他便无所掩饰地道:“她打小就如此,随了她母亲娘家那根子,好攀高接贵、趋炎附势,还喜假装清高,实则无心无肺,薄情寡义。” 许老夫人与曾氏之母有年少之情,但曾母与她也只有年少之情,且曾母也死去这么多年了,她现在只愿意记起的是曾母临死之前用嫁妆诱骗她让曾氏进门,让她许家长子娶了曾氏这低门之苦。长子这些年因为曾氏娘家的原因受了不少委屈,别说曾氏的娘家能帮他什么了,反而还因为曾家的事情闹出了不少事来,她这时早忘了那时许曾两门相差其实也不大,那时说来也是门当户对,只牢牢记得,不能忘却的是曾家这些年的贪得无厌,对许府的拖累,因此,她在长子的话后也感叹了一句:“到底是有曾家的根。” 这外里看着再好,根烂了,也好不到哪去。 这厢许氏母子在许老太太的房里说着话,等那侯府小夫妻入门来,许曾氏这厢在自个儿院里也是有点坐不住了。 说她后悔对次女那般,她是有些后悔的。 但这后悔有多深,她也顾不去想,也不觉得有多重。 小女心疼她,又是个心软的,说道得再心狠,许曾氏也明白,她只要在女儿面前多哭哭,她的双婉还真能不管她不成? 但想归这般想,许曾氏还是害怕她今日要是对小女儿低头服输,女儿不会吃她这一套…… 她还是知道女儿那外柔内刚的性子的。 许曾氏把后半生的依靠托付给了丈夫与长子,对她这个自肚中掉下来的贴心小女儿是心软,但也心狠,也怕之前行事太狠了,现在与女儿无回旋之地。 她这又焦又虑的,一大早就来了的许双娣因没有睡饱有些困意,见母亲没有大家夫人的风范,心中也是有些不耐烦,脸上淡道:“母亲这是在困扰什么?您待妹妹那般疼爱,是人都知道,妹妹没有不孝顺您之理,您就等着她带着妹夫好好跪见您就是。” 许曾氏不糊涂,她知道长女打小自以为自己遗世独立、匠心独运,实则自私凉薄透顶的性子,心里也是知道长女跟丈夫一个性子,所以老爷才偏爱偏疼这长女,但到底他们是她最为紧要的人,尤其她等会还要跟长女言明她现在在家中的处境,让长女好好劝她父亲,她不好直言戳穿长女的心思,便淡笑道:“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就是没见着人,我盼的急。” 归德侯府长公子那性子,从他那日迎亲只朝他们双手一揖当中就足以看出,他可不是个能对他们卑躬屈膝的。 还跪见?今日他能好好跟他们行个揖手礼,就已是不错了。 许曾氏没打算在他身上作什么文章,她现在急的是,双婉现在心中想的是什么——她最怕的,就是女儿真的说到做到,在她还想靠着她时,不管她了。 女儿一嫁出去,她才发觉这府中想能托靠之人,竟没有一个真心的。尤其在发现她手中的暗棋其实是婆母的人,老爷因此还斥责她不孝多心后,她更是觉得她在府中孤立无援。 许双娣见她母亲还护着妹妹,也是一笑。 她这娘,打小把妹妹当宝,做什么都带着她,也不知道,她那小宝贝儿,最后还当不当得了她那小宝贝。 不过,许双娣也不在意她母亲的那点子偏心,母亲再疼爱妹妹又如何,她一哄,母亲不还是得偏到她这边来?所以,母亲要是趁侯府还能有点用的时候把妹妹拉拢过来了,还是能被她所用,她就更不在乎她母亲的这点子偏心了。 这头,许渝良一早起来也是抱着爱妾在逗鸟玩耍,听到下人来报侯府的归门礼先到了,他与佳人正入佳境,闻言也有些不悦地道:“等进门了再来叫我。” 他多等了一日,已是够给侯府的脸了。 这时许府今日呆在家中的各有心思,各有其为,宣仲安带了许双婉近了许府的门,许府大门没开,只开了右边寻常出入的门,许双婉一下轿,看到此景,当下就立在当地,任凭丈夫来扶她,她也没动。 她是许家长房的嫡二姑娘,她的丈夫,再如何,就是他不是侯府公子,身为许府姑爷的他,在她归宁日的这个大日子,也是可以从正门而入的。 第19章 她不动,宣仲安看向了她,许双婉深吸了口气,才把满腔激愤到近乎悲怆的心绪掩压了下来。 许府的人,她是知道的。 她只要转头而去,许府的人会马上追上来,把罪责推到所谓失职的下人身上去,末了,还会倒过来再反咬一口,暗里讽刺客人气性大,扭头就走。 三婶母之前就是拿的这个法子,对付的家里上门的穷亲戚。 看来这法子,现在是打算用在她身上了。 且这何止是在打她的脸,这门在她的归宁日里闭得紧紧的,无异于是告诉上门来的姑爷,这姑娘在娘家不受宠。 “呵。”饶是许双婉再三劝告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也不禁被激得笑出了声。 这厢,她朝长公子看去,这时,她的双眼因愤怒有些泛红:“夫君且在这里等妾身片刻。” 说着,她朝他欠了下身,转头快步往大门看去。 许府大门此时连个门子都没有,她过去,也没人出现,许双婉一走到门前就拿起了门扣…… “咚咚咚……” 许府那涂满了桐油的大门,一声接一声被扣响了起来,声音沉缓、有力。 “来了,谁啊?” 那里头的门子打开了门,见到许双婉,脸上一惊,刹那又笑得嘴巴都咧在了耳根,“哎哟,哎哟,是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 门子朝着后面大喊,欣喜万分,“快去告诉老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我们二姑娘回来了,小的不是,小的朝您告罪,小的刚才送侯府抬家伙的进门去了,没迎上您,还请二姑娘恕罪。” 说着,他朝许双婉作揖躬身不已,“二姑娘,您快里头请,快快进去,老夫人盼您盼得紧呢,眼睛都要望穿了。” 许双婉垂眼看了他一眼,听他说罢,转身就朝她丈夫走去,走至他面前朝他又一福身,“夫君,可以了。” 宣仲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作多语,提脚走在了他的前面。 跟着他的长随阿莫和阿参退后一步,见少夫人跟上了,也跟了上去,在错过那门子身的时候,牛高马大、脖子上有处一条长长且狰狞的刀疤的阿参朝那门子咧嘴一笑。 那干瘦的门子被他笑得错愣得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阿参扫了他全身上下几眼,又饶有兴致地在他的细脖子上停留了一会,一脸怪笑地大步跟上主子。 那门子被他笑得全身瘆得慌,不自觉地摸向了他的脖子,身子在寒风中连连打冷摆子不已,止都止不住。 这头府里已经有人迎来了,是府里的一个小帮管,不是许府管家鲍兴。 等鲍兴出现,许双婉都快带着长公子走到许府的大客堂了。 鲍兴过来,是请他们去许老夫人那的,说是老夫人一大早就起来坐在她屋中等着她回来,大老爷现在也是在老夫人那里等着他们。 这话说的,面子是给足了,如若不是门前闹的那一出,许双婉还真会从心里去领这个面子情。 许府是她的亲人,不管她是怎么嫁出去的,只要能面子上过得去,她何尝不想跟他们无风也无雨? “劳烦管家。”但许府做的事太多了,连个门子,都能在她归宁日面前油嘴滑舌一场,许双婉也无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若无其事,这时候她神色淡淡,有点冷漠,与以往在许府的她大不相同。 鲍兴是个明白的,大夫人现在在府里说不上话,今日有夫人出手折二姑娘的面子,那位夫人固然是借此去折大夫人的面子,但实则这也是老夫人默许的,借那夫人的手,她也有她的用意,借此提醒二姑娘没娘家支持是不行的,让二姑娘还是要想着、靠着娘家一些。 看二姑娘这脸色,看来二姑娘是彻底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了。 鲍兴是觉得老夫人此举有些欠考虑,但他是为奴的人,主子做什么就是什么,尤其老夫人这些年也没当年听得进去他的劝了,唯恐老了不得善终,鲍兴也从不违她的心意,他只管听令行事就是。 这厢许双婉和丈夫进了许老夫人的房里,只见到了她的父亲,没见到母亲,心里也是一沉。 许老夫人这时候也是站了起来,等他们见过礼,热切地拉着孙女的手坐到了她的身边,笑着跟她道:“老祖母可是一大早就盼着你回来了,我今儿一早就听那喜鹊叫,就知道我家姑娘会回来看我。” 说着,她握着孙女的手不放,慈祥地朝宣仲安看去:“孙女婿,我家姑娘可还乖巧?” 宣仲安淡笑着额首,那笑意也看不出几分真意来。 他见礼时也不咸不淡,那腰甚至没有弯下去,这时这淡笑不语的样子,许老夫人心中对这门婚事就更不喜了。 她还是喜欢那个对她恭恭敬敬,长相威武的大孙女婿。 宣长公子毕竟出身侯门之门,要说他这样子,真差上许双娣之夫罗杰康也没有,借圣上偏爱而起的罗家老爷之前还只是个做厨子的,到罗杰康兄弟这一代,他们才念了书进了官,罗家才算是真正地在进行了一席之地,相形之下,不管哪方面,他与侯门出身的宣仲安都没有可相比的地方。 要是归德侯府是个真正的侯府,姜太史之前也没有对许府死死咬住了不放,许老夫人要是得了个侯门女婿,她还是会打心眼里欣喜,只是这女婿的门府到底不是个像样的侯门之家,看样子,还记着许府之前的仇,对她这态度也是不恭不敬的,许老夫人心里就不喜欢了。 但人老成精,她不喜欢也不会让人看出什么来,又对孙女笑了起来,一脸疼爱地道:“我孙女啊,可是个贤妻,我们许府在她打小的时候就对她精心养育着,她现在嫁了这么个好人家里,我这老不死啊,也就放心了。” “祖母,您说的哪的话。”许双婉接了句话,也不跟过去一样小心翼翼了,朝她父亲看去:“父亲,母亲来了吗?” 许冲衡忍不住皱了下眉,碍于这时候二女婿也朝他看了过来,他勉强道:“你今天回来,她焉能不忙?” “女儿的不是。”许双婉站了起来,这时,许老夫人的手还没放开她,她站起来,等着祖母的手先行离去,才跟父亲道:“那女儿这就过去跟母亲见礼。” 你眼里只有你那个母亲,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许冲衡差点把心里的不愉说出来,但许老夫人这时看了他一眼,他便抚了抚胡子,顿了一下,道:“不急,她忙完了自会过来。” “坐吧。”许老夫人这时候也拉了她下来坐。 “是。” “女婿,听说你婚后要进朝为官?”许冲衡今日坐在这等人,也不是凭白等的,他这有话要问,但又见那宣仲安他不开口,他就不说话,看样子那是根本没打算讨好他们许府当中的人,他也就只能先把这事问出口了。 早问好了,他也好出去,他中午还有要紧的花宴要赴,不要耽搁了此事才好。 至于这不给脸的女婿,等会交给长子和大女婿接待就是,他这岳父能等这一早,见他一面,已是给够了他面子了。 “是。”宣仲安本不是那多事之人,他上朝为不为官,是他归德侯府的事,跟许府无甚干系,但看着许冲衡的脸,他心中突然恶意丛生,看着他这岳父道:“太子举荐我入了户部……” “哦?”许冲衡挑了下眉。 见他说了一半,不说了,许冲衡不耐烦,但又想知道,又道:“是司何职?” “金部主事。” 他这话一出,许冲衡当下就是一怔,就是许老夫人那握着孙女的手也是紧了一下。 许双婉当作不知情,那垂着的眼都没眨一下。 金部管着国库无数金银财宝,那主事之位才三人,三年一换,无论哪个下来都是万贯家财之身。 那位置,都是上面的那几位得圣上一直倚重的老大臣和老王叔才有得争,这些年下来,也是他们几家每家轮流上位,什么时候轮得到是圣上眼中钉的这侯府了? 就是长子那个盐运司的肥差,就是许府也是花了三十来万金真白银得来的,还是在人手下当差,上面还有更能要的,能不能捞回来还说不定。 而他这女婿,是哪来的这个运气? 是了,他给圣上献了圣药,现下圣上能夜御数女就是他的功劳,这一高兴,把这位置赏给了他也说不定。 许冲衡一想,看着女婿的脸色也好了起来,抚须朝他点头道:“这是个好差事,圣上龙恩,你要辜负圣上一片圣意。” 说着,他朝空中拱了拱手。 这厢,许老夫人也是笑了起来,她笑意太深,眼边皱纹尽现,看着孙女儿无比慈爱地道:“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跟你母亲感情向来深厚,你们母女情深,她再怎么忙,心里也是念着你的……” 说着,她朝长子看去,“儿啊。” “母亲,儿子在。” “让人请大媳妇过来,双婉回家来了,让她先别忙了,不差那么一会,啊?” “是。”许冲衡也觉得母亲言之有理,叫了门边候着的管家,“鲍管家,去叫大夫人过来,就说女婿女儿在老夫人这还等着见她。” 第20章 随着许曾氏过来的还有许双娣夫妻,连许渝良也跟着一道来了。 许渝良一进来就是朝宣仲安拱手,叫了妹夫。 罗杰康为人木讷呆板,但他自幼被家中请来的名师悉心教导,很重礼数,一进来就是朝老夫人请完安,跟岳父见过礼,才与归德侯府的这位连襟拱手作礼。 他一板一眼,许双娣却不喜他这个透着呆气的样子,扶着母亲去了祖母那边,这眼睛扫到宣仲安这个妹夫,不由多看了两眼。 许曾氏这厢也是从鲍兴那知情二女婿所谋得的差事了,还是太子举荐,这一路她走来,步子轻盈,脑子里想着的是老太太这次不可能再放任二房她们把她压下去的事。 只是等看到次女,见女儿是依了礼数,一看到她就站了起来,她一近就向她请安,但她嘴里唤的那声“母亲”,确是失了以往的亲近了。 但许老夫人往日喜爱这二孙女,到底也只是一般喜爱,这下就是觉得这二孙女跟她母亲不如之前那般亲近,也只是以为她对许府这个娘家有了成见,也是没听出什么来,不以为然得很,她拉着许母到身边坐下,又嘱咐了管家给大老爷这些爷们先摆个酒桌喝几盅,就不要在她们这些女人家家这边浪费时间了。 罗杰康是个孝子孝孙,他是他祖母一手带大的,他祖母早些年去了,现在便把妻子的祖母当成了自己的祖母尊重,这下一闻言就肃目道:“侍候祖母乃吾等小辈应当之事,岂是浪费二字所言,祖母,您可闻那……” 许老夫人一听他有大肆言谈之意,忙笑道:“听说了,都听说了,你再孝顺不过,我心里可是知道的,现下不忙,你是家里的大姑爷,大姐夫,现下祖母请你跟你大哥去帮祖母好好招待一下我们许家的新女婿,你看可好?” “杰康遵令。”罗杰康朝她拱手。 许老夫人得了他这般尊重,心里才算是真正舒坦了起来,看着罗杰康的眼也是多了几分真正的慈爱。 这才是许府的好女婿。 她眼睛又瞥到那不咸不淡跟岳母见过,此时脸上连个笑都没有的二女婿身上,也是不禁微拢了下眉头,也知道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姜老头那块又冷又臭的老古董看重的外孙,比他能好到哪去? 看来,也只能在二孙女这边作些文章了。 好在家中为渝良谋的那份差事,他二叔他们也是帮了忙走动的,这二孙女就是跟二房他们有什么龌龊,看在她大哥已经得了好差的份上,也得帮她堂弟他们一把。 这金部主事是个大肥差,手底下到底是要人使唤,这手指缝里要是再随便漏点,可比去没多少油水可捞的衙门被点卯坐堂来得强多了。 “去罢。”许老夫人心中想什么,面上一点也没漏,她是个陪着许老太爷一路从下面爬上来的,可不是别人家那坐在佛堂吃斋念佛,一辈子呆在内宅没出过几次门,没经过什么大事的老太太,这下就是心中极不喜那二孙女婿,她还是朝他带着几分长辈对小辈的亲近道:“随你岳父大哥和姐夫去就是,好好玩,双婉在我这,我会好好替你照顾着的。” 这许府从上到下,从老到少,都是使的好一手见风使舵,宣仲安如若不是还算对这许府的上下有些了解,还真有点被这满身慈祥之气的老太太哄骗了过去。 他朝老太太一笑,也没回她的话,而是朝他的少夫人看了过去。 许双婉这时站在母亲身边,也没坐,朝他一福,道:“您去罢。” “等会过来接你。” “是。” 她一应,宣仲安也未作停留,朝许冲衡就是一拱手,“许大人,请。” 便连岳父都没称呼一声。 要是没问之前那句话,许冲衡见他这等无礼,早就甩袖而去,这时候他却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二女婿,请。” 他们家虽说他父亲是吏部尚书,他是吏部的文选司郎中,但京中的官员个个都是有派系,身后有人。而能进京来打点的官员,可不一定个个都能打点到他们家来,他们自有他们的门路,他们许府是坐着重位,但手中的银子得的可不多,一直只出不进的,也是伤家底,许冲衡私下里没少代他父亲收孝敬,这脸皮也是早练出来了,现下只想着跟他这二女婿把关系打好,日后好办事。 他这头要讨小妾欢心要花银子,那新养的外室人再千娇百媚不过,但要讨她欢心,也不是些许金银能办得了的事,他这请同僚吃花酒也是要钱,处处都是要花银子,使银子,还是给自己多寻几个来钱的门路才好。 现在有了一个就在他的眼前,这人还是他的女婿,许冲衡没那么容易让他在手中溜掉。 许渝良之前是被母亲强留在府中,要他等妹妹归宁了才走,他这上任之日一拖再拖,本来火冒三丈,不过是因为那侯府暂时得势了才强压了下来,这时候见侯府果然是得势了,这火气无处可发只能压下来,不过他也是许府长孙,他先打了招呼,见宣仲安也只是朝他拱了下手,大哥更未曾叫一声,他这傲气也上来了,见罗杰康上去跟宣仲安说了话,他便要笑不笑地跟在身后,跟他父亲目光交触,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一见他父亲的意思这次是由他亲自出门来,就不用到他了,许渝良便心领神会,打算等会除了劝酒,就不多说话,刺激他这个二妹夫了。 毕竟,侯府那个小子是伤在了他手里的。 这头一行而去的几个男人刚出门,许双婉就见她母亲看着她的眼都红了,戴着宝石戒指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掌,那力度,就像是要镶进了她的肉里。 许双婉明白了她在许府的不好过。 她也早猜出去了。 但如果她母亲是想让她为她出头的话,恕她难以做到了。 长公子刚才的话,她听都没听过,他却在许府说了出来,想来也知道是为她出头,见不得她在这府中受那气。 他既然对她有这个心思,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好了,才出去几天呀,就这么想了?”许老夫人取笑大媳妇道。 “诶……”许曾氏红了眼睛,扬眉吐气之余,又更惶恐不安,生怕女儿当着她祖母就不给她这个脸。 这时,她看了次女一眼,见她站着不动,也任由她握着她的手,心道她的双婉到底是最心疼她不过的好女儿,这担惊受怕的心不由舒展了开来,朝女儿就是一笑,露出了一个喜极而泣的笑容。 母亲是不容易,这些年来,她身后有扒着她不放的曾家,父亲那,许双婉也是明白的,她不知道她父亲以前是怎么想的,但这几年,父亲话里话外,都是嫌母亲娘家只会找麻烦使名目要银子,不像二婶她们娘家一样,还会帮许家牵线搭桥拿孝敬,兄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是只看重自己的,没从母亲那要得太多,就已是不高兴了,哪还会搭手…… 可惜,她能为母亲做的,已经做了。 这厢许曾氏看二女儿怜爱地看着她,明明女儿才是女儿,而且还是小女儿,她却从小就是个有孝心的,会心疼帮着她这个当娘的。 她这时不由地想起次女四五岁的时候,她在二房那受了气跌在了地上,她这个小女儿扶了她起来,朝她二婶哭着道“莫要欺负我娘”的事来,再想过之前她为了许府委屈小女儿的事,那张脸不由地一红,惭愧地看着女儿道:“你不怪娘罢?” “母亲说的什么话?”见母亲红了眼睛,姿态虚弱,许双婉坐了下来,袖子也随之盖在了她们相连的手上,她见她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放,她脸色未变,但在袖下,她的手慢慢地、坚定地从母亲的手中用力地往外一抽。 “双婉?”她太用力,眼看她就要抽了出来,许曾氏惊措地轻叫了一声,手往前就是一抓。 但许双婉还是抽了出来。 她之前跟母亲所说的,说的都是真的。母亲往后能依靠的,只能是母亲选了的那些人。 父亲,兄长,许府,不管他们会不会帮她,她选了他们,那站在她身边的,就只能是他们,不可能是她这个被放弃了的女儿。 “怎么了?”许老夫人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上,离她们有个半臂之远,虽说一直在看着她们,但上了点的年纪眼睛也有点不太中用,没看明白,只听大儿媳轻叫了一声,不由开口问。 “祖母,没有什么,是母亲见到我太高兴了……”许双婉两手往前一探,扶着她母亲的手和背,让母亲端正地坐了起来,在站在祖母身边,要笑不笑的姐姐的视线当中,面向了祖母。 她有她的家要顾,母亲有母亲的。 母亲对她的所求,她明白,拒绝了她也难受,但难受又管什么用呢?就像母亲难受管得了什么用?软弱改变不了什么。 但许双婉还是想的太好了,她这一扶,并没有让她母亲的腰在祖母面前挺起来,反而让许曾氏转过了头。 许曾氏看着女儿,眼圈彻底红透了。 难道,你真的不要娘了? 许双婉跃过她,朝双眼带着探询朝她们看来的祖母看去,朝她微微一笑:“祖母,多谢您跟母亲为我婚事的操劳。” 母亲毕竟是当了许府这么多年的长媳了,而且,大哥也是她所出,只要她狠得下心,敢横敢闹,府里拿她也没有办法,也还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她要是不撕破脸,顾忌着这些不顾忌她的人的想法,却向她这个被她已牺牲了的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救,而不是先想想,她的小女儿身为一个许府嫁进去的新嫁娘会因此在婆家有什么难处的话…… 许双婉只能说,她这次归宁,不是回娘家,而是来与许府彻底了断那丝亲缘的。 第21章 “你啊……”许老夫人假装什么也看不懂,笑道:“一家人,你跟亲人客气什么?” “是。”许双婉笑着轻颔了下首。 见她还是柔顺,许老夫人心道再如何,她也是许家生养的女儿,再怎么说许府也把她养到了这么大,只有他们许家不要她的份,万没有她敢不要娘家的道理。 “好了,吃糖。” “谢祖母。” 许双娣见她这个妹妹不是她心里没想法,就是她那性子,这外面的人当她温雅柔顺,她也是谁都不敢得罪,说难听点,她不过是个易受摆布的稻草人罢了,美则美矣,实则是连点脾气都没有的小可怜,毫无风情,这种小姑娘,骗骗还未成婚的小公子哥还成,经了人事的,谁还好她这种? 也不知道新鲜过后,她还能在她那个夫君那讨着什么好,想及此,许双娣心中不禁嗤笑了一声,看向妹妹的笑容也更耐人寻味了起来。 如此,也好。 妹妹要是想讨夫君欢心,到时候还能不向她这姐姐求救不成?到了那时候,侯府有的,她还碰不到? 许双娣是个沉得住气的,等许老夫人拉了她坐下,一家人围做一桌吃点心说话时,她问的都是她吃穿可如家里一样的体己话。 不一会,二房那几房,除去被二夫人许刘氏叫去招待媒人杜夫人的许双婉的大嫂没来,许府家中的夫人们都来了。 她们这一来,许家的姑娘们也跟着来了几个,屋子很快就挤满了。 许曾氏也没有再去忙,她吩咐了几句下去,就有管事娘子替她跑腿去了,很快内眷这边的酒席也摆了起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围了上去,这热炉一摆上桌子,这份喜气,比许双婉出嫁那日还要浓。 这吃酒当中,也有二房的妹妹天真地问许双婉二姐夫以后是不是要飞黄腾达了,被席间的姐妹们好一阵取笑,道她眼里只看得见这些俗气的功名利禄。 二房这几房的姑娘嫡庶加起来也有七个,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要比许双婉小半岁,这当中很大一部份在小的时候还喜欢她们这个二姐姐,等年纪稍稍一大点,被母亲一教,也是不喜欢这大房的两个姐姐了,尤其二姐姐还帮着大伯母欺负她们母亲,不让她们母亲当家,她们见着了这位二姐姐也是讨厌得很。 这二姐姐被订给归德侯府时,她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在窃喜,窃喜那个人不是她们,也窃喜这二姐姐再被人喜欢也没用,命不好就是命不好。 但现在没几天,她就咸鱼翻身,打了个翻身仗,这被母亲们带来与二姐姐见面的许府姑娘们心中不是没酸楚的。 她们前面喜的是那个人不是她们,现在恨的也是那个人为何不是她们。 她们毕竟年纪太轻,心里想的就是不说,也容易从眼睛里透露出来,尤其被大房那抬着下巴看着她们的大姐姐拿眼睛似笑非笑地一扫,就被她看出了羞愧来。 她们心里是怕着这个在祖父祖母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大姐姐的,就是心里面对她都不敢有太多想法,这时候,就不免对这归宁日还闹得家里不平静的二姐姐又恼又怒了起来。 得了个良婿又如何?谁知道能好几年。 好在在许老夫人面前,这些人不管心里作何想法,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尤其许刘氏她们被老夫人的人叫过来,也是事先叮嘱过的,这下即便是对着许曾氏有些淡淡,但给许曾氏的脸也给了,不像这两日间,话里行间对许曾氏这大嫂紧逼不舍。 依她们本来的意思,她们已经为了大侄子的事已经出了不少力了,不管是为了他的官位,还是后来他打伤了归德侯小儿子的事,二爷他们可是为此跑了不少路,大房在外面已经占的便宜够多的了,还想连家里也把着,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这么大的好事? 前面临时给二侄女加嫁妆她们已是怨声载道,那公中出的钱,跟她们出的钱有什么差别?现眼下如果不是婆母说能从户部金部那得个位置,这几房的夫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来。 不过来了,她们想的跟女儿们想的可是不一样,肥差之所以是肥差,那就是得的银子多,能进去的人却少,现下许府的四房当中不是有儿子可以仕途,就是她们家里的老爷,如果有好位置,也是可以动动的。 想来这肥差也不可能人手一个,落到谁手里,就要看谁手快了…… 遂,许老夫人叫她们过来是想让她们拉拢下二侄女的,但这几房夫人一进屋,勉强跟这二侄女寒暄了几句,妯娌几个就暗地里斗了起来,说出来的话,明着是抬举对方日子过得好,实则是警告对方要知足,不要跟她抢。 许老夫人见她们过来没一会就已经唇枪舌剑了起来,不由有些头疼,也有些后悔把她们叫过来她了。 本来她这几个媳妇,有二三个同时在,就已经不太平了,现在五个都在着,岂不是要把屋顶都掀破了? 唯恐她们再呆下去,连面子都不顾吵了起来闹笑话,许老夫人僵着脸,跟大儿媳说:“大媳妇啊,想来你们母女也有话说,现下家里人也见过双婉了,你就带双婉回你屋去,你们母女俩也好好说说贴心话。” 许曾氏求之不得,当下就朝婆母道:“多谢母亲,媳妇也是想跟双婉多说几句。” 她们这一起身,许双娣也要跟着去,但被许老夫人叫了下来。 许老夫人与她道:“双娣就留下来陪祖母吧,祖母也是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想你想得慌。” “祖母……”许双娣一听,就马上回身坐到了她身边。 许老夫人是知道她这大孙女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听说她还跟内皇城的一个王爷夫人都要当上手帕交了,这进了罗家的孙女儿以后会有大出息,所以就是知道这大孙女可能这次也要抢许府的东西得好处,但被她这乖顺的一坐,那点子不快也就没了,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小脸一下,“你呀,你们小夫妻俩,就是一个比一个会讨祖母欢心,老祖母啊,就是喜欢你们。” 说起来,这讨人喜欢的,知道顺势而为的,才是真正有福气的。 ** 回屋的一路上,许曾氏牵着女儿的手都没说话,不过往女儿身后跟着的采荷她们看了看。 归宁日,许双婉没带虞娘子她们,就带了采荷她们三个。 “要不要,”一进屋,刚坐下,许曾氏就挥退了下人,“从娘这里挑几个你喜欢的人带过去?娘记得,娘这屋里,你也是有几个用得称心的。” 是有,但那是母亲的得力人,母亲身边说来,也就那两三个对她忠心的人可靠了。 “母亲还是自己留着吧。”许双婉温声道。 “唉。”许曾氏苦笑着叹了口气,望着她,“不说了,娘之前没舍得的,现在说了也没用了。” 许双婉没回她的话。 许曾氏又红了眼睛,这下没有了外人,她也不强装了,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着道:“瞧娘,伤了你的心,现在你好了,对你有求了,就又巴上你了……” 许双婉笑了笑。 她母亲身为许府的大夫人,在许府呆了这么多年,要是没点手段,也不可能在另几房娘家强势的情况下,还能当着许府的家。 曾家是她的拖累,让母亲只能靠自己,但也逼着母亲在府里立了起来,母亲说起来也是惯会作势,也能屈能伸,善于抓住任何一个机会。 如今,母亲的能屈能伸,伸到了她这边,许双婉也是百感交集。 “你不理会娘,娘也是知道的,罢了罢了……”许曾氏这一路来想了个清楚,知道她这女儿不能逼着来,逼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娘,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在夫家过得如何?”许双婉突然开了口。 “呃……”许曾氏愣然,过了一会,她有些讪然道:“你不是说,夫家人对你挺好的吗?归德侯宽和,侯夫人是个温厚的。” “母亲这是觉得我跟祖母,婶母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这还有假?”许曾氏根本就没顾上去想这些,这下只能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说完,她也沉默了下来。 她也是当媳妇的,怎么可能觉得新媳妇是那么好当的,尤其二女儿嫁过去的那个身份…… 那侯府小公子的身体,听说可还没怎么好。 要不然,二女婿这陪她归宁,连正经的一句岳父岳母都没叫上? 归德侯府对许府的成见,哪那么容易放下? 但许曾氏不死心,又追加了一句:“我看女婿对你挺好的,我看,他对你有心,要不然,怎么就非你不可呢?” 当初可是他非要娶她不可,指名道姓说了许府想要了结此事,就得把她送入归德侯府…… 想当初她听归德侯府那口气可是吓了一大跳,好在,侯府是打算迎娶女儿进门,若然不是…… 许曾氏想到此,都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这件事不出,她都不知道老爷是这般的不喜双婉。 明明双婉还要比双娣可人温顺许多,明明两个人都是他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双娣就是他的心头宝,而双婉在他心里,连根草都不如,可随人任意糟贱。 双婉以前跟她所说父亲不喜她,她当初不以为然,只是觉得两个女儿总归有一个是得疼爱的,另一个亏着点也难免,婚事一出,她是彻底明白双婉为何那般说了,但知道了也什么用,事已成局,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也只能听老爷的。 现在,事情又反过来了,老爷就是不喜,也得跟二女婿打好关系,许曾氏一想到这,精神又来了,“而且,现在也不一样了,你没看到?你祖母那条老狐狸都要向着你了,你父亲他就是以前不喜欢你,难不成现在还能不喜欢你不成?你只要好好听他的话,帮着他些,他不会疼你比疼你姐姐少!” “且,且……”许曾氏说到这越发激动了:“你出息了,母亲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依靠啊,儿……” 母亲激动无比,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许双婉垂眼,看着母亲的手没动。 许曾氏被她看得心下一滞,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看到了女儿手上两道一道深,一道浅的勒痕。 深的那道是之前在祖母那勒的,浅的还泛着红的,是刚刚的。 “你这孩子,怎么疼了都不说?”许曾氏一看,被自己的粗心吓了一跳,悔得眼睛都酸了,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就要帮女儿揉手。 “说了,也没用。”许双婉没收回手,看着她母亲的脸道:“母亲,我就是喊疼了,你听得见?”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泪还是掉了出来,她看着自己的手无奈地笑着流泪道:“母亲,我在夫家是个什么身份,你是知道的,我比你在这个家难多了,你在这个家,还有大哥,还有多年为这个家的付出,可我在夫家还什么都没有呢,只有一个被兄长害得日日昏沉,连口气都喘不顺的小公子提醒我许家女的身份,我还什么都没做,你说,在那个家里,我凭何立足?凭长公子对我的喜欢吗?你信不信,在那个家里,我只要行差踏错半步,就会万劫不复?” 许双婉收回手,看着自己的膝盖,因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和伤心,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想得再清楚,再明白,可知道母亲对她的感情就是这么点,她还是忍不住再次伤心了。 “母亲,”她抬起脸,脸边都是泪,但她还是让自己笑着,显得不是那么伤心,“你是过来人,你觉得那喜欢,够我在侯府活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侯府要是觉得娶了我进门,我不好好当媳妇,格守当媳妇的本份,反而嫁进来没两天,就什么都想着拿我赔命的许府,你说,他们会怎么想我?你觉得,我的丈夫,会因此多喜欢我两天,还是想休了我?”许双婉拿出手帕擦着眼泪,“母亲,现在,我喊疼了,你听见了吗?” “你这是,就是不想帮我了?”许曾氏沉默了很久,心凉到了底,口气也冷了。 “您看,您听不见的。”许双婉擦好了自己的眼泪,开始慢慢收拾好自己心里的那些伤心。 早知道的,没用的,除了死心,她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 但许曾氏还是不死心,在女儿起身说要去见谢媒人之后,她在出门之前还是拉了女儿的手一把,压着声音跟她说:“你祖母打的是往女婿手下塞人的准备,想在他手里捞钱,你不要答应,你舅舅,那是你亲舅舅,你记住了,娘不要你帮,你只要帮你舅舅立起来了,你就是帮了娘的大忙了。” 她说完,许双婉也走了出去。 “双婉?”看女儿头也不回,她叫了女儿一声。 许双婉这次回了头,她朝母亲微笑,跟她母亲欠腰福身,“母亲,孩儿先过去见见杜夫人,这进门来还没去见过她呢。” 许曾氏听她口气还可以,到底不是冷酷无情,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心里想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慢慢磨就是。 总归女儿是她的女儿,只要这血缘关系在着,她就不可能对她的亲生母亲袖手旁观。 这厢,许双婉笑着转回了身,轻摇了下首,缓缓地往前去了。 她以后,也就真的只能一个人走了。 ** 这中午的归宁宴一吃完,杜夫人就要走,她这一提,宣仲安就说他正好趁机带妻子过去拜见杜大人,跟许府的人就提出了告辞。 他因称病滴酒不沾,以茶代酒敬许府的人,许府这下喝醉了的人不少,连许冲衡都喝醉了,他这一提,许府挽留了几句,也就由他带着人走了。 他们这一走,许府送的人倒是不少,比来的时候多了去了。 宣仲安在酒宴上没少跟许府的大小爷们说些官场上的事,他之前在大韦最繁荣兴盛,也是官场最糜烂腐败的金都金淮城养过两年病,他在酒桌上跟许府的人说了不少金淮城里的辛秘事,听得许府的人那个意犹未尽,因此也是喝了不少酒,这下没喝醉的,仗着还能走得动,就非要送他出门不可。 他们走得热闹,许双婉在马车里等了一会,才等到与众人告辞的他上来。 马车往前驶去,没一会就出了许府家中的那条街,正要驶过闹市时,马儿突地停地了,一直低着头的许双婉倒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她立马坐了起来,但还没动,就被他抓住了手。 “怎么哭了?”他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上午入V见! 第22章 “没事。” 宣仲安不置可否,这时,他看到了她的手,眼睛不由一眯。 “谁勒的?”他道,声音泛着冷气。 “明日就好了。”许双婉把头埋在了他的肩头,深吸了口气。 不能再哭了,等会还要拜见杜大人。 她不想说,连脸都躲开了,宣仲安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的舒服一点,把她的手握着拉到他的袖中取暖。 一路,夫妻俩都没说话,直到离杜府不远,外面传来了阿莫说快要到杜府的声音,许双婉才坐了起来。 她伸手整理衣裳,发饰,刚抚了额头的发,就见他伸了手,帮她拨钗。 “杜大人是我的叔伯,等会,你随我叫他杜伯伯。”宣仲安开口道,在她耳后碰了一下,轻触即止。 “是。”许双婉轻声回了一句,看了他一眼。 “眼不红了。”宣仲安摸了下她的眼睛。 许双婉不由地朝他感激一笑,多谢他没有多问。 “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宣仲安又道。 她摇了头。 宣仲安的脸不由温和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下车时,他先行下车,亲手扶了她下来。 杜夫人等在一边,看着也是笑而不语。 这位许家姑娘,性情现在看来还行,但愿以后可不要像了她那家才是。 归德侯府的这位大公子,可不是他父亲那种当断不断的人,宣大公子狠起来,自己的臂膀都斩,命都敢拿上去赌,何况是一个与他有仇的人家的女儿。 “夫人。”许双婉一下来,就朝杜夫人轻福了福身。 杜夫人嘴角笑容更浓,朝她伸手,“贤侄女,随我进去罢。” “是。” 杜丛之身为朝廷大学士,颇有来历,他父亲是二十多年前被先皇御赐的天下八贤之一,他自身也是学识渊博,现为国子学博士,座下学生多为三品以上官员及国公子孙,当年,他父亲杜贤士也曾是圣上的老师之一。 杜贤士与宣仲安的外祖姜太史姜子浩交情甚笃,杜丛之年幼就拜了姜太史为师,师徒结缘年渝三十余载,早已情同父子,遂老师请他出面为外孙的婚事为媒,杜丛之毫无避讳,就请夫人代了他出面。 杜丛之为官多年,但沉醉学问,一心教学,身上书生气不减,且他是磊落之人,为人狂放,听下人道宣仲安带妻子过来与请安,当下就出了书房过来迎客,不等子侄与他见礼,就笑道:“你来得好巧,不多时我就要回国子学了,你若是来谢礼,得跑那去给我煮茶陪我下棋才成。” “那是仲安来得巧了。”宣仲安便笑道。 “但也免不了,快快去给我煮茶,夫人,夫人,请你快叫人备好炉壶。” 杜夫人白了他一眼,但是她满脸笑意,朝许双婉笑着点头示意了下,就去叫人去准备了。 “好夫人!”杜大学士还在她背后赞她。 杜夫人笑着摇头而去。 许双婉只耳闻过这对夫妇琴瑟调和,却没见过真人,这下亲眼见到,微有点讶异。 这下不容她多想,杜丛之又与宣仲安开口道:“去茶庐坐罢。” 宣仲安笑着点头,朝许双婉看了一眼,与他道:“我今日带婉姬来见您,多谢您与伯母撮合我们之恩。” 杜丛之恍然大悟,看着眼前的大美人拍了脑门一下,“瞧我,见到仲安就把你给忘了,贤侄媳,可莫要见怪。” 许双婉没见过这等狂放不羁的学问之人,当下窘迫一笑,与他施礼,“小辈许氏见过伯父。” “好,好,是个知礼的……”杜丛之连连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对外面的牵牵扯扯不是不知,但现下更多的,是想趁机跟宣仲安喝杯茶,谈一下燕地的事。 贤侄从燕地回来,带回了不少消息,之前他们聊过一点,但仲安与他说了个皮毛就去忙着他成婚之事了,现下终于等到他来,他可不想再多等几天。 谁知过几天,仲安还会不会有那个空来见他。 “来,随我来。”杜丛之说着,回过了神,又看向了宣仲安,“等会我想与你谈一下燕地那……” 宣仲安颔首,“如您之意。” 杜丛之见他不避讳许氏在场,当下也不在意了,哈哈一笑,就带着他们往茶庐而去。 茶庐温暖如春,他们一到,炉火就已烧上了,杜夫人亲自端了笔墨来,丫鬟们跟在她身后,端的都是茶盘棋子,见许双婉留下了,她便也没有离去,叫了丫鬟去端些新鲜果子来,与许双婉笑道:“我们吃我们的,让他们聊他们的。” “是。”许双婉笑着颔首。 杜董氏也是一笑,对她的安静乖顺还是有些满意的。 这厢宣仲安已洗手烹茶,杜丛之也已开始问起了燕地子怀那个狂生的事。 “你上次说道子怀要去金淮?”杜丛之抚须,“这金淮也不是个好去处啊,他被燕王撵出来这消息,可是瞒不了多久,他去了金淮,谁敢收他?” “那依伯伯之见?” “来京城啊!”杜丛之拍桌,“没人收他,我收他!” 杜夫人一听,翻了个大白眼。 这老家伙,自从上次听到那个叫子怀的掀了燕王家的书桌,就恨不得把人叫到京里来,跟人痛饮三千杯。 杜丛之早年跟燕王交恶,等燕王去了封地都十多年了也没忘却,这叫子怀的书生能掀了燕王的桌子,那就是他杜丛之的朋友。 这厢知晓旧事的宣仲安淡笑了一下,往茶壶里撒着茶叶道:“他已起程去金淮,不过,有个事,伯伯可能更感兴趣。” “何事?”杜丛之抚须。 “燕王要来京了。” 杜丛之抚到一半的须,手僵了。 过了一会,他又拍了桌子,“他还有脸回来!” 说着他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乱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嘴里念叨着“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这时,杜董氏也是愣了一下,朝宣仲安望去,“燕王要回京?” “嗯。”宣仲安看向在旁桌的她们。 “圣上传的召?” “早上。”宣仲安颔首。 他说这,许双婉不由看了他一眼。 早上? 她都不知他什么时候得的这消息。 “为何?”杜董氏又问了,这时候杜丛之也走了回来,她就站起了身,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当年她家小姑子被燕王退婚,梁上自缢后,她家老爷一直不能忘记那悲痛,耿耿于怀至今。 而燕王自去了封地,都十多年没回来了。 “带药王回京。”宣仲安道。 “是罢?”杜董氏一听,心想也是。 圣上的药是宣贤侄从燕地药王那带回来的,圣上想把人请到宫里也是难免。 杜丛之闻言却是轻皱了下眉,他看向宣仲安,手在桌上敲了敲,过了一会,他道:“你上次离京,说是南淮有友,想请去你帮着查一下去年十万万税粮在官途上丢失之事?” 他一说,就说了出来,杜董氏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啊”了一声,站了起来,跟许双婉笑道:“双婉,伯母可能这般叫你?我突然间想起,我房里有一盒别人给我送来的珍珠,之前我还想着给你挑几颗带去,哪想进门就忘了,你现在可能跟伯母去房里挑一挑?” 说着她就走向了许双婉,不容她拒绝地朝她伸出了手。 许双婉往长公子看去。 宣仲安知道他这伯母防她之意,也是失笑,见她看来,朝她点头,见她在他点头后,温驯地跟着杜伯母走了,等她们离去,房门再被关上,他这才收回了眼。 一收回眼,就看到了杜大人那若有所思的脸。 杜家跟姜家是一条船上的,而姜家跟归德侯府也早被人视作了一体,三家可说是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杜丛之这下也是正了容色,道:“你是真心悦她?” 宣仲安摇摇头,“要不然呢?” 此事就是他母亲,也是半信半疑,也就他外祖,还真把这当成了回事看。 “嗯,”杜丛之沉吟,“不要怪你伯母多心……” “怎会?”宣仲安摇头,给他倒茶,“就是下次,就无需这般防着她了,仲安用人不疑。” “是罢?”杜丛之毕竟是了解他的人,闻言道:“你这是?” “是,过几天,仲安还要带她去见太子和太子妃。” “这么快?”杜丛之也是没料到,冲口而出,“她才嫁进来几天?” “急。”宣仲安道,“燕王拥兵自重,我这次回来带回了不少证据,圣上这才稍有了点防范之意……” “可是证据确凿?” “嗯。” “如此,才是稍有?” 宣仲安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上面的雾气,“这些年,燕王没少给圣上送美人。” 美人的枕边风,可不是证据就能推倒的。 第23章 宣仲安这话一出,杜丛之便苦笑了起来。 圣上近年来性喜渔色,任人唯亲,这几年间更甚,朝廷没少出荒唐事,谁得了他的欢心入了他的眼,哪怕是个三教九流之辈,来日也会入朝为官。 这些年,他提拔的那些妃子家人也是不少,朝廷因此乌烟瘴气,后宫也一片淫靡,朝廷内外唯功利是图,莫说官员,即便是百姓也是狎妓御女成风。 先帝也是个风流性子,所以上位没几年,就死在了后宫,当年圣上登上龙位,很是精励图治了几年,但没想把先帝留下的那些外戚斩的斩,除的除,在朝廷把他们连根拔起后,圣上却为所欲为了起来,这些年都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现下,也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进言了。 圣上不再是当初刚上位的那个圣上了,醉卧美人膝的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清明,这些年间,杜丛之也被圣上的所作所为寒了心,现下听他连燕王的狼子野心都不防,帝王本性都失了,唯有苦笑。 圣上啊,已经不是当初的圣人了。 “那太子?” “太子也急。”只比他更急,宣仲安垂眼看着手中杯道:“燕王兵力之雄厚,足以抵挡我朝三军,且……” 他抬眼看杜丛之,“金淮城知府,是他的人。” 金淮沿河八千里,全是肥沃之地,金淮城名士学子商人密布,寸土寸金,一个金淮,就胜过大韦十个州,燕王封地位西南偏东,金淮位于东南,而京城沂京位于最北,比燕地离金淮还要多五个时日的行兵路程,燕王要是攻过来,沂京这边要没有准备的话,淮金很难说不纳入早有准备的燕王之首,太子焉能不急? 淮金是大韦最富裕之地,现在国库每年的税银五之一二都来自于它,这还是在经过各方层层剥盘到京的数目,它要是落入了燕王之手,燕王攻入沂京是早晚之事。 圣上不急,太子却已经是急得如被火烧。 “那他会来?” “会罢。”宣仲安笑了笑,“毕竟,现在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就是来自燕地。” 燕王动兵之前,可能还是想来一趟沂京,想看看皇圣上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你此前去燕地,可曾见过燕王?” “见过。”宣仲安放下了杯子,“不日他就要到了,仲安在此也想跟您说一句,他来之后,不管他在朝中所为,还请伯伯一定要沉住气,燕王来京,应也有铲除我之心。” “为何?” “他此前招我入其麾下,我拒了。” 杜丛之动容,“他是个两面三刀之人,你不跟他,是对的,但他手段卑鄙,可能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当然。”宣仲安微笑,“伯伯还请安心就是,仲安自有对策。” 这时,杜丛之陷入沉思,过了一会,他叹道:“你们那个家,是要有一个能帮着你母亲管家的女主人了。” 归德侯府要是再这么弱不禁风下去,风雨飘摇当中,首当其冲逝去的就是它。 ** 冬日的天黑得早,这厢许双婉随宣仲安回了归德侯府,天已大黑,侯府的灯已亮起,侯夫人在屋里等着他们回来,他们小俩口一过去,宣姜氏就说等会让他们把已经睡着了的洵林抱回去。 “他说在沁园的被窝很暖……”长子跟父亲去书房说话了,说等会他抱洵林过去,宣姜氏这头跟长媳轻声道:“洵林就托你照顾了。” “我听母亲的。” “这天累了罢?” 许双婉笑着摇头,“不累。” 宣姜氏看着灯光下宁静笑着的美人,这心里也是舒服的,也不禁露出笑脸道:“那就好。” 她没有什么心思,如若不是有人逼着,她就不会去想多的,这时媳妇说好,那便是好,且她见儿子儿媳回来了都是笑着的,他们在外面没什么不开心的,她也就高高兴兴的,这时候跟儿媳说起话来,也轻快了几分。 许双婉见婆母在他们进来之时还有几分愁意,这下又是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这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跟娘家人说婆母温厚,那话没有一丝假,她的这位母亲,跟她印象当中的一样,温柔善良,甚至可以说,她还有几分孩童一样的天真。 听说姜太史一家视她如掌上明珠,就是她嫁进了归德侯府,这些年姜家对落魄的归德侯府的帮扶也没有少过。 可小孩儿天真,那是因为什么都不懂,而大人天真,一家主母天真,就真真是要命了。 许双婉一想起屠管家这两日交到她手中的事,也是很明白那老管家为何连多等几日都没等了。 这几天要去谢礼的人家,不是外祖姜家,就是皇亲国戚人家,这些人家只有姜家是婆母的娘家,她随意过去,按姜家对她的疼宠,想来就是姜家的有些人心里有所意见,但有主子在面前替她撑着脸面,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归德侯府那几家念于旧情才和归德侯府还来往的皇亲国戚,就未必了。 而且听这两日她跟长公子所问的话里也可知,姜家也只有姜外祖跟两个舅舅是喜爱婆母的,两个舅母就对婆母有些疏远了,除了两家的男丁来往密切,她们姑嫂这些年来往却很少。 许双婉不用多问,也知两个舅母为何如此。 但婆母温柔,惹人怜爱,见她高兴了起来,许双婉也不忍让她有什么不快,见婆母跟她说起了今日洵林说药苦,却还哄着她喝药,把自己的那碗药喝了干净给她看,催她快喝的事来,她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与婆母道:“洵林是个有孝心的。” 说着,她见婆母膝上的长巾被落了下来,就伸手帮她拉了上去。 “是,像他兄长。”心平气和了下来,宣姜氏也觉得长子这媳妇是娶的有道理的,双婉与她和得来。 许双婉便笑。 北地的冬夜总是狂风大纵,吹得窗门哗哗作响,但屋里灯光宁静,看着安安静静朝她微笑的媳妇,宣姜氏又笑着跟她言语了几句,就睡了过去。 虞娘子她们很快就过来,帮小公子抱了起来,把夫人扶到了床上去睡。 许双婉见她们忙着替婆母安寝,就去接了小公子到了怀里,待在炉火边等说让她等他一道回去的丈夫。 坐了一会,她怀中的小公子突然醒了过来,睁开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小郎?”她叫了他一声。 小郎像没听到她叫似的,过了一会,他又闭上了眼,嘴里喃喃:“哦,原来你回来了。” 他还以为,她不回来了。 那日是他哭闹得过火了,兄长早上离去时跟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恨伤他之人,来日长大了,以牙还牙回去就是,何必要伤一个抱他入怀喊他小郎的人。,仇人亲人一同视之,怕是会伤亲人的怀。 他想了一天,他觉得他哥哥说的是对的。 他说罢就睡了过去,许双婉抱着瘦弱温暖的小棉团,低头就着油灯的光看着他白洁的小脸,浅浅地漾开了一个笑。 是啊,她回来了。 这里是她的家,她也只有这一个家了,除了回到这里,她再无处可回。 她父母的那个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回不去了。 许双婉看着怀里小声地抽换着气睡着了的小儿郎,笑着笑着,鼻头又酸了。 她不知道这个家能不能让她呆一辈子,只是,她是个笨的,知事后在许府是怎么把许府当家过的,她现下便依样画葫芦就是。 她尽了力,这个家要是还是没有她的存活之地,她也认了。 ** 归宁一回来,隔天宣仲安就要带许双婉去姜府。 宣姜氏本来也要去,但长子说她让她在家好好陪着洵林,莫要大冷天的出去奔波了,她便答应了下来。 但宣宏道要跟他们一道去。 去姜家的礼单是许双婉拟的,宣仲安拿过去看过后,拿纸加了三样,让她誊上去,与她道:“这三样,是我给外祖父的,他们看了就知道。” “字不错。”看她写完,他又道。 许双婉写字时手没抖,搁笔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是外祖父会看礼单吗?” “嗯。”宣仲安站在她身后抱住她,拿起礼单又看了看,在她耳边道:“两个舅母虽说心中各怀心思,但说来,为人还是贤淑的,不过,她们对小辈向来严厉,若她们要是对你也苛责了些……” “我不会跟舅母们置气。”她摇头接道。 宣仲安轻笑了一声,“我是说,若她们对你苛责,寻常还好,若是过份了,你也不必忍,这些是我欠的,我都会还,你不必自觉低她们一等,记住了,你出去后,是我们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夫人,不要弱气了……” “她们……”许双婉听罢,忍了忍,还是道:“毕竟是外祖家的舅母。” 她们毕竟是对归德侯府有恩的外祖家的人。 婆母在她们面前不弱气,是因为她是姜家女,有所倚仗,她要是过于强硬了,怕是不得好。 “你也不必担忧,舅母们也是有分寸之人。”宣仲安搂住了她的腰,“不过,我看你一早就心神不宁,不仅是为的是她们罢?” 许双婉没开口。 “你心里还有在想,我那死去的姜家表妹的事?”宣仲安看她脸白了白,不禁摇了下头,拍了下她的脑袋。 这样就吓住了? “她……”许双婉确实是有在想这个事,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任未婚妻,从小的青梅竹马,她不敢否认,回头道,“是大舅母的女儿罢?” “是大舅母家的大姑娘,小名叫小珠儿,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娃娃。” “是,是罢?”许双婉不知为何,有些干巴巴地道。 “她是被大舅母娘家的表姐推下湖落的水。”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腹,道,“所以你过去了,不要跟大舅母提她娘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谢谢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谢。 还有谢谢以下的诸位投的各大霸王票,让各位破费了: 心有归属扔了1个地雷 张迦梵扔了1个地雷 ヅ有一种偏执叫,单曲扔了1个地雷 六六扔了1个地雷 机械人扔了1个地雷 木偶戏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手榴弹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卢沟晓月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呦呦鹿鸣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无病扔了1个地雷 白夜行走扔了1个地雷 安安扔了1个火箭炮 18859524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六六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偶就是偶扔了1个地雷 竹叶青扔了1个地雷 卢沟晓月扔了1个地雷 18799566扔了1个地雷 18799566扔了1个地雷 景曦扔了1个地雷 景曦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景曦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火箭炮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山风习习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深水鱼雷 三千扔了1个地雷 只是执着扔了1个地雷 夜明前扔了1个地雷 夜明前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手榴弹 鲨鲨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深水鱼雷 第24章 许双婉点头。 她有些拘谨,对此不敢多问。 那位已去的姜家表妹早早就去了,要是活着,年龄好像是比她大个五六岁,她没了的时候,许双婉才将将学会走路,后来她知道此人,也是在一些说起归德侯府的闲言碎语当中得知的。 至于长得很漂亮,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还是从他的嘴里,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大抵是有一些涩然,另外,还有一些可惜。 长公子都说了很漂亮,想必就是很漂亮了。 宣仲安那边的物件有一部份已经归到沁园这边的库里,当中最为贵重的是当天就搬过来了的,钥匙就在许双婉手里,遂这物件添了,眼看就要去姜府,她欠身一福就告退去了库房那边。 阿莫跟着她去了,宣仲安跟候在身边的阿参道:“你看你们少夫人如何?” 阿参摸头,嘿嘿笑。 宣仲安抬了抬眼皮,他马上闭紧了嘴,把嘴合得拢拢的,不敢说了。 “说。” “呃,”阿参小心翼翼,“少夫人心地善良……” “用你说?” 阿参苦着脸,“主子,我也不知道说啥,你别看我是个武夫,人笨,但我也知道说她不好的,您也不喜欢听啊。” “你先说说。” “不说。”阿参猛摇头。 宣仲安看了他一眼,倒也没逼他,叹了口气,“别的都好,心思重了点。” 阿参摇头,“她嫁进咱们侯府,也不是件轻松事,换谁都不可能不多想,我看少夫人想的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她身边那些人,没几个能用的,我昨晚就见那采荷姑娘就在廊角下训她下面的那两个丫鬟,把那两个丫鬟训得直哭不已。” 宣仲安看向他。 “主子……”阿参说到这,犹豫了一下。 “说。” “我听说啊,我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啊,我听说少夫人带过来的有个被打发在园子里浆洗房的小丫鬟,昨晚就往咱们这来了,看样子,是想替了那个叫乔木的丫鬟进来伺候少夫人,这本来是替成了的,被采荷姑娘看见,拦下了……”阿参说到这,也是咧了下嘴,“少夫人身边,也就采荷姑娘能用用了。” “嗯。”宣仲安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我看,还有一点,少夫人也是……”说到这,他绷直了腰,说话越发小心了,“也是有些过于良善了,昨晚她知道了这事,也只是让人回去。” “你还想让她打打杀杀不成?”宣仲安淡淡道,“她一个刚过门的媳妇,能做得出这事来?” 阿参摸头,傻笑,“您看,您就不喜欢了罢?” 说什么让他说,说一点点不好都不行,他哪敢说? “不过你有点说得对,她身边没人。”宣仲安想了想道:“虞娘她们这几天忙着归库的事,等忙过这阵了,就让她们帮着她在府里挑几个人用用。” “在咱府里?”阿参这下有话要说了。 “嗯。” “那行啊……”阿参一听就凑过来了,“您也知道的,我家妹妹有好几个,您以往都看不上,这次要是少夫人看上了,您别拦了可行?” 他家三个妹子不过是长得丑了点,稍微高大了点吓人了些,可是,在他们娘的铁棍子训法下,她们端茶送水也是会了的,当个丫鬟绰绰有余了。 说来,阿参也是操心,她们再不在主子面前找个像样的活汁,他那帮粗手粗脚的臭汉子兄弟都不愿意娶她们。 她们吃的可不比他们少。 “哼。”闻言,宣仲安哼笑了一声,“到时候看罢。” “是了。”阿参一听,还是觉得前景可观的,少夫人看着就是个胆大心善的,他妹妹们吓不着她。 因此,少夫人一回来,为着讨好她,代妹妹们在她那里留个好印象,平日潜于公子身后不说话的阿参这次在少夫人面前露了个脸,给少夫人开了个门,还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铜铃般大的牛眼差点从眼眶里脱眶而出,这让许双婉进来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生怕路上有什么不对的,她不小心踩着摔倒了——长公子这个贴身长随,看起来还怪可怕的。 ** 归德侯府的马车一到姜府门口,姜家表兄姜垠就迎了上来,与归德侯见礼,见到表弟,他还笑了笑,“来了?快进吧,祖父一早就起来了。” 姜垠是姜家这一代的长兄,乃姜大老爷姜原昆之子。 姜家门风很正,姜太史姜老太爷一生只娶了一妻,膝下只有妻子为他生的二儿一女,姜老夫人五年前去逝后,姜太史身边连个使唤婆子都没用,身边就留了一个长随和两个书童伺候,而姜家两个舅舅也承了乃父之风,生性刚强正直,两人也皆未纳妾,姜大老爷姜原昆膝下是三子一女,女儿早年夭逝,现在下面只有三个儿子,姜二老爷姜南昆是两子一女,现小女儿现还不到十岁。 姜家孙子辈这代,一共有六,人丁虽说不旺,但也不薄了,但姜家这些年也是因归德侯府受了一些掣肘,一年不如一年,到现在,姜家二老爷已经在官场请辞退了下来,只有大老爷还勉力在刑部撑着。至于姜垠这辈,前途更是落了下来,姜垠先前在顺天府寻了门差事,后来也是被顺天府府尹之子寻了错处,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之请,姜垠自请离去,这才息了风波。 姜家这几年,可说处境也是颇有几分艰难。 姜家重情,对归德侯府这些年都是竭力相帮,从未撒过手,宣仲安身上背的也不止归德侯府一门的生死,还有姜家一门的兴旺,好在,不管外人如何说道,姜家表兄弟们跟宣仲安的心还是齐的。 姜垠对这个表弟,比他那几个弟弟还是多要知晓一些,他前面代祖父去金淮给表弟送过一次信,知道了表弟这两年也是为了归德侯府的兴亡奔波,也是做出了一些事,手下也有了一些人。 不过,表弟也跟他说过,用到他们兄弟的时机还未到,让他们再等等,姜垠便没再深问,但比以往更沉得住气一些,他沉潜了下来,等着那个时机。 这厢他已经在府里呆了一年多了,也没出去找事做,但是他把府里的几个产业接手了过来,有他经手出面谈事,家里的进项倒比过去要好上了几成,之前姜家给宣仲安大婚备上的三万三千两银票,这提出来的人就是他。 姜垠身为姜家长孙,生性沉稳,自小就有大家之风,他这一出话,也不等表弟媳妇说话,就与她温和笑道:“是表弟媳妇吧?外面风大,你且快快请进,你大表嫂就在正堂屋门前等你。” “见过大表兄。” “请。” “是。” 宣仲安示意今天跟过来的姜娘子带着采荷她们堵着寒风带少夫人先进去,他这头走到宣宏道身边,跟跟过来的表兄道:“家里人都在着?” “是,我娘说姑父和你今天会过来,正好这几天天寒,家里人就围个炉,涮个羊肉吃,就叫了大家到了大房,还叫小妹去扯祖父种的那几根刚长出来的小白菜,我出来之前,祖父心疼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进去后,哄他两句。”姜垠笑道。 “好。”宣仲安笑了笑,说着,他轻咳了一声。 姜垠看了他一眼,宣宏道见长子又咳了起来,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了挡风,道:“你们兄弟俩别说话了,进去再说罢。” 这厢一进大门走了二十来步,那阶前的堂屋下就往下走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披着青色披风的少妇,许双婉一见人抬阶而下急步而来,她也赶紧往前快走了两步。 风太大,她只能依稀听到那来迎她的少妇带着笑喊她表弟媳妇的声音。 “大表嫂。”人一到,许双婉就朝她福了身。 “就知道你是个多礼的。”姜垠的媳妇,姜张氏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就往前走,“外面风大,回了屋去再说话。” 姜张氏是外地嫁到京里的,娘家不是京城人,但她也是听过许家这二姑娘的名气的,这看到了,握着人的手也是回头看了又看,那笑意吟吟打量许双婉的样子,也是看的许双婉脸都有点红了起来。 偏生她脸红了,这大表嫂还落落大方,好在,这一路也没有多远,姜府今日待客的大屋离前堂不远,走一会就到了。 “来了,来了……”人还没进门,姜张氏就大喊了起来。 她这一喊,那关着防风的大门就打开了,丫鬟们一掀开风帘,姜家的三个少夫人们就探出了头来,好奇地朝她们看来。 “别挡着,挡着作甚,让我们进去。”姜张氏笑嘻嘻地说着,就拉了许双婉进门。 许双婉之前所见的世交中的姐妹,出去做客相交的小姐妹们,万没有这般豪爽的,她被牵着进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到一个身着花裳的少妇不知从哪冒出来牵她的手,喊她“表弟媳妇”时,她也是吓了一跳。 她真不知道姜家的表嫂们是这个样的。 “你就是许家的那个嫁给表哥的许二姑娘?”不等许双婉与这冒出来的不知哪个表嫂还是表弟媳说话,这时候有一个看起来比许双婉还小的,梳着妇人髻的小娘子好奇地跟她开了口,见许双婉也好奇地看着她,她羞涩一笑,道:“我就是前些日子进门的严氏,我叫严小羊,表嫂叫我小羊就好。” 许双婉知道她。 她兄长就是在她跟姜家四表弟的喜宴上伤的小公子。 “小羊妹妹。”许双婉朝她施了一礼。 “表嫂姐姐。”严小羊也慌忙行了一礼,就是她叫得不伦不类,让身边的姜家女眷们笑了起来,她的脸也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这边她们说着话,那边在主堂大桌前坐着的姜大夫人扫过她们一眼,往门边看,嘴里道:“仲安怎么还没过来?” 姜二夫人也看了大门一眼,身子凑到她面前,跟她道:“看来是个放得下身段的。” 这个,不像她们那小姑子就好。 她们姜家有一个被人无时无刻捧着的小姑子就行了,要是再来一个不知道看脸色的,她都不知道她能不能给出一张好脸来。 “嗯。”姜大夫人没姜二夫人那般好说话,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如若不是归德侯府还有仲安那个从小就聪明知人意的明白人,不管公爹如何偏着小姑子,她都不可能让大老爷也跟着一块掺和。 可惜,就是仲安是个明白人,再明白也扭不过他那个糊涂爹,让他之前害得亲事娶不上,还得避走金淮,两年都没回过京。 这次他总算成了家,姜大夫人也总算放心了下来,就是她心里已把这个外甥当成了女婿,心里是着实不太喜欢这个许二,这下就是人来了也是不太想见到她,任凭媳妇那边拉住她说话不管,也不让人过来与她们见礼。 她倒希望她过来得晚一点,等到仲安进来了再过来也不迟。 遂这头知晓婆母那点子心思的大表嫂和二表嫂拉着许双婉在前堂说个不停,等到宣仲安进来,她们一一见过礼,随后宣仲安问道许双婉是不是已见过两位舅母时,得了她窘迫的一个笑。 “还没过去,是妾身失礼了。”许双婉在外以知礼守礼之名受人称赞,这下她哪样都没做到,也是羞红了脸。 “无碍,我带你去。” “是。” 宣仲安带了她过去,刚见过礼,姜大夫人没说两句,就道:“你是先过来的吧?还没去见过你外祖?” 得了他一个点头,她便道:“那你去你外祖那见你外祖吧,他老人家等了你们很久了,见了就请他过来,正好要开膳了。” “好,大舅母,那我带双婉去了。”宣仲安点头,又朝姜二夫人看去,“二舅母?” “去罢。”姜二夫人一挥手,等他们一走,她当着小辈的面就对她大嫂道:“瞧你把人家小孩吓得,心里不定怎么想我们家是恶人呢?” “论起恶人,谁恶得过他们许家。”姜大夫人纹风不动,冷冷道。 也就他们家不介意,娶了个恶人家的女儿进门来。 第25章 许双婉脸一路都有些红,寒风也没吹散她颊边的红韵。 这看在姜太史眼里,却是分外满意。 这小姑娘,身子好得紧,也是个福气人。 姜太史年近花甲,快及杖乡之年,生平所见不知凡几,但活到他这个年岁,一眼看过去,是知道什么样的人有福气,什么样的人没福气的。 这小姑娘,天庭饱满,气质温婉,说来,这等人物,如若不是事出意外也落不到他外孙身边,姜之浩心里是明白的,许府一直拖着她的婚事不定,实则也是许伯克那条老狐狸这两年在打着把她送到皇子身边的主意。 许伯克上半年就已经暗中动手了,想把她定给玘妃所出的七皇子。不过那七皇子已被容阁老看中,已经放出了容家孙女为七皇子妃的风声,但许伯克愣是看中了突得圣上重视的七皇子,想横插一脚,七皇子被许伯克安排的人带去暗中看了这小姑娘,哪料他却不喜她这等样貌的,道了一句不过如此,但也因此遭到了两个与他相熟的世家公子的讨伐,与之争辩了一场,替许伯克传话的那人还因这个被七皇子叫去打了一顿板子,道他多事,容家知情查明后,也是对许伯克怒目,许伯克素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硬是没认下此事,那传话的中人收了银子,命也没丢,只能也认了,但私下跟他们这些老家伙说起来,话可是难听得很。 此女被家中所累,哪怕是嫁给他外孙,那牵累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散得去的,许家不倒,就得跟在她背后当那背后灵,阴魂不散。 姜太史身为长辈,眼光再比人长远,能帮她的也有限,不过,见到她了,本来严肃不苟言笑的老爷子硬是挤出了笑来,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放轻了些,还带她去看他屋中养的那几盆花草。 外孙倒被他放在了一边,没说上几句话。 宣仲安也是没料到,愣然之后也是失笑,没出声走在一边作陪,哪料就是作陪,他外祖也当他是个碍眼的,嫌他挡路,让他站远点,别挤着他们了。 宣仲安知道他的婚事能成,都是他外祖尽的力,但他着实没想到,他外祖是这般喜欢他的这个外孙媳妇。 等姜大夫人那边看完了的礼单送到这边来,姜太史一看,一猜就猜上面的字是许双婉所写,并赞不绝口,道字如其人般娟秀光丽。 老人的喜爱是看得见的,宣仲安没料到的事,许双婉更是没料到,因此她的脸更是酌红一片,不知道哪讨了老人家的欢喜,得他这般的喜爱与重视。 姜大夫人着人送了礼单过来,顺道也催了他们过去用午膳,姜太史却道现在时辰尚早,让媳妇再等一会,又是带许双婉去看过了他那书房,与她道:“我藏书近万,毕生之财皆在这几间屋子里,等我年老而去,你就带你的孩子过来挑两千本回去,当是我这曾外祖给曾外孙之礼。” 许双婉刚才已经得了老人家赏的两幅前朝大师的字画与两套笔墨大师丁卯所出的笔墨纸砚了,没想这还没有的孩子也有份,当下也不知说何才好,只能朝老人家万福到底,谢过他老人家的厚爱。 姜太史扶了她起来,与站有半丈之远的外孙道:“你站那般远作甚?还不过来扶你媳妇。” 宣仲安哭笑不得,过来扶了她。 “好了,去大屋罢,吃吃那千金菜是什么味道……”姜太史说着胡子又抖了抖,忍住了才没长叹出声。 他那可怜的刚长出来才发了点芽的小白菜哟。 “外祖……”父亲已经被大舅叫去吃酒去了,这里没外人,趁还没去大屋,宣仲安跟外祖父道:“等会,你就不必与双婉太亲近了。” “哦?”姜太史老眼一吊,看了他身边的人一眼。 宣仲安这话就是要当着他这婉姬说的,母亲得了外祖和外祖母、舅父们的众多偏爱,这对舅母们本就不公,他再偏爱这外孙媳妇,婉姬身为小辈,在她们面前就不好过了,遂他也跟他外祖直言了:“双婉有我护着就好,您对她的好,她心里明白,我知道就好。” 说着,他回头,朝他家婉姬道:“你说,可是?” 许双婉手还被他捏在手中,这时还被他轻捏了捏,也是颇有点窘迫,也只能乖顺应声,“是。” 宣仲安对她这个样子很是满意,回头又跟他老外祖说:“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会护着的,您放心。” 姜太史看他们小夫妻调和,心里其实是满意的,但面上却是一甩袖,浑然不在意地道:“我放心什么?你们小年轻的日子,我才不管。” 说着就背手大步往前去了,都没等他们。 老太爷是个刚硬的性子,说话声音大,走路也快,不太顾别人,这走着就甩了小年轻一大截,先进了大屋。 姜大夫人她们一见他进来了,说话声音突然小了点,但随即一屋子的女眷就全都围了上去喧寒问暖,老爷子板着脸跟她们道:“不用挤来了,你们祖母留给我的那些都赏给你们了,一样都没留。” 姜垠的媳妇姜张氏最会作怪,闻言握着嘴咯咯娇笑,跟老爷子道:“祖父,你没给还没进门的五弟媳,六弟媳留两样?孙媳妇我就不信了。” “是你该说的话吗?老太爷你都挤兑。”姜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去扶被孙媳妇围得头疼的老爷子,“爹,这里走,给您温好黄酒了,大伯跟我家那个就过来了,刚传的话。” “嗯。”姜太史威严地应了一声,但没阻挡住孙媳妇们的玩笑声。 姜家自来和睦,姜太史跟他的老夫人虽说对女儿格外娇宠,但对儿孙们自来也是疼爱万分,只要他们不鲁莽失礼,从不压着他们的天性,也无过多责怪,两人一生都把心思放在了他们的小家上面,这也是姜家两个舅舅无法丢下妹妹不管,让老父老母伤心的原因。 姜太史一生对夫人,对儿女子孙尽心尽力,对朋友也是,他是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在家里受家人敬重爱戴,在外也是有三五好友对他从不离弃,这也是归德侯府在他的帮扶下,几次死里逃生之因。 姜家两个媳妇虽说心里也烦归德侯府拖累了姜府,但看在老太爷的面上,一直没有怎么说过此事,便连抱怨也没几句,她们心里也知道,只要老太爷还活着,姜府就不可能丢下归德侯府不管,现眼下,两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也希望外甥能立起来,带着两家走下去。 所以姜大夫人就是不太喜欢这个许家女,但看在外甥的面上,还是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二夫人的下首,跟她的大媳妇坐在了一起。 这边女眷的位置安排好了,喝得有些酒气的姜大老爷跟姜二老爷也过来了,姜大老爷一进来,宣仲安就又叫了许双婉过去见礼。 他们一叫完人,姜大老爷摸了摸胸口,琢磨了一下道:“没带红包,等会你们小夫妻去我跟你们大舅母房里要一个,我放屋里头了,忘拿了。” 姜大夫人一听他那醉醺醺的口气,恨得牙痒痒,这大白天的休沐在家喝这般醉就不说了,跟小辈说话这般没遮没拦的,也不嫌羞人。 哪想,姜大老爷喝多了什么都说,姜二老爷也没好到哪去,睁着眯眯眼找到了姜二夫人,就朝她招手,“你帮我给。” “我给就我给。”姜二夫人是个爽快的,走过去就扶他,“你们喝的什么酒,怎么一会就都喝大了?” “嗝……”二老爷还打了个酒嗝,严肃的国字脸一本正经,“好酒,外甥带过来的二十年的淮汾,刚才妹夫帮我们捎过来了,我们开了一坛顺顺口,嗝,顺顺口……” 二夫人打了他一下,“顺顺口就顺醉了?” 二老爷有些憨厚,“可不是,酒太好了。” “还不快把人扶过来,一大早的就喝醉了,成何体统?”姜太史看着手上的黄酒有些不是滋味了,等人都过来了,他斜眼看向宣宏道,“我怎么没看见你送过来?” 姜太史身体不如以前了,这黄酒都是大冬天太冷了,家里人偶尔给他煮点暖身子用,淮汾那等烈酒怎敢奉与他饮用,宣宏道这下也是不敢跟老丈人直言,朝儿子看去。 宣仲安这时朝外祖的杯子看去,低头去闻了闻,“甚香。” 他取过来喝了一口,跟他外祖道:“我也没喝过淮汾,就这黄酒还能喝两口,外祖便赏我这一杯罢?” 说着,姜垠也过来了,笑道:“祖父,我再给你倒一杯。” 这长孙跟外孙一连手,就把姜太史糊弄了过去,这下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也知道闯祸了,酒也醒了不少,老老实实坐在姜太史的对面,眼观鼻,鼻观嘴地迎接着老父责怪的眼神。 第26章 这午膳一过,姜垠就送姜太史回房了,宣仲安送了外祖父,就带了许双婉去了大舅母的屋里,说道起了这几天要去谢家里那几家亲戚的事。 宣仲安说起此事,姜大夫人瞪了他一眼。 这时,许双婉也是开了口,虚心求教道:“夫君说,后日去的怀宁侯曾与家中祖上有八拜之交,妾身耳闻过怀宁侯老太君慈名,就是不知道老太君那有什么避讳,有什么是说得,还是说不得的……” 说着,她谦逊地看着姜大夫人,姜大夫人被她清澈的眼睛一望,就是有火也是发不出,不得不勉强与她说道了起来:“也没什么避讳的,就是她老人家年岁大了,眼睛跟耳朵不如以前了,你过去,跟老人家请过安就好,不要闲言碎语多说话,更不要以为她听不见就在她面前高声喧哗,她老人家听是听不见了,但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那不知侯夫人喜欢的是什么?”许双婉这两日在长公子那知道了不少,但他毕竟是个男子,这等女人家的事,他就是知道也不可能与她多言道,至于家中婆母,在她眼里,大家都好,多的就没有了,许双婉问几句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提了,这下有明白的能问的,她也不管大舅母脸色有点冷,还是出言问了。 “怀宁侯夫人?” “是,还请大舅母与我说说。”许双婉朝姜大夫人感激一笑。 伸手不打笑面人,尤其外甥还在旁边听着呢,他安安静静不说话,心里不定怎么想,姜大夫人不在乎这小许氏想什么,也不能不在乎外甥的看法,这下不得不又接话道:“她罢,是个笑面人。” 说着,她还看了红着脸的许双婉一眼,心想这两人倒是相像。 看着羞涩,行事起来,却是什么都不放过。 “她是个不给人留话柄的,只要不惹着她了,谁的面子都会给一二分,不过,你要是以后与她打交道的,有一条是万万不能跟她提起的,她姓肖,实则是草木萧,是曾经先帝的废后萧家之人。” 姜大夫人这一说,许双婉也是一愣。 废后萧家?就是那个被先帝废了,后来圣上登基,把其坟墓都迁出了皇族坟地的萧后? 这萧家,也是圣上登基后清算的人家之一。但这家跟归德侯府不一样,这家一被清算,当时誓死捍卫萧后尊严的萧家人在那场迁坟当中死去了不少族人,从此之后,萧家就在京中消声匿迹,无人再提起。 她也是不知道,怀宁侯夫人是萧家出来的女儿。 “她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姜大夫人看她被说愣了,脸色缓和了一二,道:“怀宁侯府还跟归德侯府有所来往,也是因着她还注重着归德侯府曾经的那几分交情,你知道这是为何罢?” “许是……”许双婉轻声道,“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罢?” 都是被圣上厌弃,清算下的人家。 “是了,你明白就好。”姜大夫人见她听得明白,不像那些把话都说明白了都不明白其后之意的人,便跟她道:“你问罢,这几天要去的人家,有不明白的都说一说。” “是,双婉谢过舅母。”她确实有许多不懂的,归德侯府再落魄,那也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交往的人家都是老的皇亲国戚,不是以往的许府时常能见到的人家。 许府之前,来往最多的,不过是同等或是相差一些的官吏之交,有时候能见到一个皇子世子,也是因家中子弟与他们是同窗,请到家中来做客,才得已见面,至于更往上,那是不成了。 这厢她问起了话,也是条条理理清清楚楚,每一个人她都是知晓的,姜大夫人说起来也不免就着这些人说起了事,这一下午就过去了,直到中途离去,去了外祖父那的宣仲安又回来接人,许双婉这才随了他回去。 他们一走,先前忙于回礼之后,后来才来了她们当中也跟许双婉说道详情的姜二夫人跟姜大夫人道:“你看,这应该成了罢?” 这是个能当家的罢? “成了。”姜大夫人点点头。 姜二夫人推了她一把,“那你还虎着个脸,以后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哪能这么容易,”姜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且看以后罢。”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年纪虽小,但心里有成算,也沉得住气,最重要的是这头脑清晰,算是个能屈能伸的罢。” “听说在外面是讨他们那几家夫人的喜欢,但在家里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她姐姐才是那个得喜欢的。”姜二夫人想了想道:“这不得宠的,总要比寻常人懂事得多,这个倒是个好处。” 再来个娇娇女,侯府也消受不起。 “要不然怎么娶了她?” “诶,大嫂,我说你这嘴,什么时候能饶人啊?”姜二夫人叹气,却被姜大夫人狠狠掐了把手。 ** 许双婉这一回去,接连几天都在外面跟着长公子奔忙。 她这一忙,小公子就留在了婆母那里,遂她每天回去也不回沁完,要在公婆那等到用完晚膳,哄了小郎睡了才回沁园。 累虽累了点,但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几天下来,小公子也会磕磕巴巴地叫她嫂子了,就是他叫人也是躲着叫,叫出来的样子也是很不愿意叫似的。 但许双婉是带过弟弟妹妹的,知道这是小郎心里松动了,愿意接纳她当嫂子了,所以回去后,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多,会跟他讲讲她今日去做客的人家,在路上见到的景致。 宣洵林身体不好,很少出去,听他嫂子说这些人情来往,说道见什么人要看日子,要知道对方家里最近是不是宜见客,去了人家要施什么礼,要避什么人不见后,他也是感叹,这太麻烦了。 女子见到人,是麻烦了一点,有些人是不能见,碰巧见到了也是不能说话免于遗人话柄的。 说来,男子也是一样,许双婉听他说麻烦,也教起了他往后去人家家里做客,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主人家的什么人什么事也要避而不见,或是尽快离去以免让主人家不告诉的事来。 小公子不喜欢听,但嫂子说得温温柔柔,见他不耐烦她也只是笑笑,他也不好老让她不要说了,很多时候,他不是听着她的这些话入睡的。 许双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心里,不过她且讲就是,小郎是个聪明的,就是看样子,婆母也很少跟他说这些事情——说来,这也是许双婉觉得最为奇怪的,她婆母太与世无争了,这些事情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就是好像想不到会跟小郎说似的。 且她不说也罢,她身边的管事娘子其实个个都是厉害的,但也与她一样,只要是小郎说烦了不想听了,她们就不说了,婆母还说这些以后再说也一样,不懂也没关系。 也就她张了口,小郎也不是太厌烦,她婆母没有怎么过于制止了。 她婆母最喜的说来就是绣花了,许双婉见她跟小郎相处的那一两个来时辰,婆母在旁就能绣出一块帕子来,听到她所说的话,她也会一脸突然想起的恍然大悟,但从不插一句话,就笑着看他们说话,一脸的心满意足,真真正正地与世无争。 她这几天,就得了她婆母给她的两块枕巾和一块手帕了。 这种日子过了几天,许双婉也认了。 如此也好,婆母不争,也不是个多心的人,且看来把府里交到她手里,公爹那也是同意的,那侯府就由她来接手,由她来争罢。 她这几天在外并不好过,这来往的几家亲戚,有对归德侯府客气的,但也有去了冷着他们一来个时辰才见他们的,还有一家是王府,那位王爷让他们在不太暖和的堂屋里候了半天,才让下人来传王爷有事不便见他们,让他们走。 但长公子每家都要去,也是要等到主人家发了话才走,许双婉见长公子都没生气,她也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等,不催促,也不发问。 不过,要去谢情的人家也就六家,这小半个月一过去,许双婉以为就不用她出去了,哪想这天长公子一出去回来,就跟她说:“后日东宫有小宴,是皇太孙百日,我等可携家眷进宫贺喜,你也跟我一道去,你准备准备。” 许双婉点头。 宣仲安见她一幅似是都习惯了,处变不惊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有了几许笑意,“太子妃要是单独见你,她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 “单独见我?为何?” 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小脸,“因为如若这次的事办不好,太子与我等一样,就要逃命了。” 她不说话了,红唇紧闭。 宣仲安在她的唇上摸了一道,道:“你知道,是要出事了是罢?” 许双婉天天被他带出去认识人,有时候晚上还听到他出门,跟人说去旧院的声音,她模糊当中还曾听过阿莫在外跟他说“式王来了”的话。 式王是太子的亲弟弟,早逝的皇后娘娘一生就生了两个儿子。 而现在朝廷内外皆知,圣上最喜欢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玘妃所生的七皇子和丽妃所生的八皇子。 这些蛛丝马迹,这些日子让她心如雷鼓,但她都强自按捺了下来。 这时,他问了出口,许双婉也不想再装毫不知情,她点了头,并做好了准备:“这是要……” 她沉默了一会,在他让她接着说的眼神之下,才艰涩地把话说了出来,“夺宫了吗?” 宣仲安一听,先是错愣,紧接着,回过神的他先是闷笑,随即大笑了起来。 他笑着抱着他的婉姬,问她:“我要是陪太子夺宫,你这是也要作陪吗?” 那她还能如何? 许双婉被他的大笑都笑得有些羞恼了起来,“难不成不是?” 她都做好了准备了,这几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她能打好交道的那几个夫人的事。 “你也是个胆子大的。”宣仲安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但想起她的想法,他还是好笑,这句话一落,又是大笑了起来。 夺宫啊,是个好主意,他倒是想帮着太子夺。 只是现在太不合适了,燕王虎视眈眈在际,太子夺宫不管成败与否,都是他起兵的理由,这宫是夺不了了。 第27章 对于前去见太子妃之事,许双婉心里稍有点谱。 她虽未见过太子妃本人,却知道太子妃此人是谁。 太子妃是她的好友王瑶妹妹大嫂的表姐,也就是她出嫁时,给了她一千两添妆那位王家夫人的表姐。 王家是升迁上来入的京,进京时,王夫人当时还没与王家大哥说亲。要说王夫人与王家大哥的姻缘,许双婉在其中还有点小功劳,当时王家大哥与王夫人被安排相亲,是在王家以王家姐姐为名办的一个花宴上,王夫人姓洪,当天来的还有洪家另外的姑娘,在场的人不少,当时王夫人被叫去花园赏花,那名为赏花,实则是在花园当中与王家大哥相会见一面,哪想她刚起身,一杯水就朝她泼来,当时许双婉陪着王瑶坐在她身边当陪客,她早前就看见了那位姑娘的动作,遂当机立断就起身断了人的杯子,水倒在了她的身上,王夫人没出事,就去了花园。 后来王家大哥与王夫人相对了眼,没多久,王家也娶了王夫人这个洪家的嫡女。 王家之后还给她送了谢礼来。 许双婉与王瑶姐妹的感情一向好,只是王家姐姐早早嫁去了王家祖藉之地,王瑶妹妹比她早半年出嫁,现在嫁在离京城不远的桐县当地一户大户人家当少夫人。 可惜自从她出嫁后,她们姐妹俩也就没见过了,王瑶妹妹之前的添妆,还是王夫人一道送来的。 她与王夫人也是见面能说得上几句话,之前她在王家做客,也是听王夫人说道起了她这位当了太子妃的表姐。 洪家是将门之家,但洪家头上还有一个霍家,洪家的出身就是霍家的家将,霍家老将军现在手上还手握驻守在京城城外山脚下的十万兵权,他是有名的老虎将,自少年时起,就给大韦打了一辈子的仗,而太子妃就是出自这霍家。 太子妃娘家那就是一块铁板,所以许双婉之前猜逼宫之事,也不是乱想,太子还是有那个条件的。 太子妃霍氏确也是从她洪家表妹那听过许家二姑娘这个人,所以当天宣仲安早早带了他娘子过来,她就叫人把许二姑娘请到她的寝殿来了。 许双婉穿了一身蓝粉相交的袄裙过来,脸一路被吹红了,霍氏见她行过礼还是没抬头,笑着让她起身抬头,才看到许家这二姑娘的容颜。 当下,她就夸道:“好一个红粉佳人。” 许双婉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少女,脸稍有点圆润,但风姿绰约,非寻常人能相比。 “谢太子妃娘娘夸奖,多谢娘娘之前赐给妾身的赏赐。”许双婉依旧施着半礼没起身。 霍氏双手扶了她,笑道:“早知你是个会说话的,就叫你过来领那赏了,省得还劳烦公公去跑一趟,我们也能早早见一面。” “谢娘娘。”许双婉温婉一笑。 “来,坐。”霍氏拉着她在炭火边坐下了。 等宫女端过来茶来,她正要说话,就听有宫女走来道:“启禀太子妃,莹儿姑娘来了。” “来这般早?”霍氏把茶搁下,拿帕子拭了下嘴,朝来人道:“闹了吗?” “还没。”宫女小声道。 “我娘来了?” “来了,甘棠夫人正拉着明善夫人在说话。” “把她带到明善夫人面前去。” “是。” 宫女退下,霍氏摇摇头,“这聪明人都在夹紧尾巴,偏生的,总有那么几个脑袋长在脚底下的自信满满,得意洋洋……” 说着,她朝许双婉道:“那霍莹是我的一个妹妹,等会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吱吱喳喳的嘴上没个把门的。” 说罢,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拦不住她,等会她要是说了你们家安公子什么话,你要是有办法,只管撕了她的嘴就是,我不会怪你。” 许双婉沉默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霍氏挥挥手,“我说的是真的,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说罢,她摇摇头,“听见她一来,我这跟你说话的心肠都没了,咱今儿也是见过了,回头得空,我们再好好聊聊。”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与许双婉道:“你先去聚芳园,今儿女客都在那边,我等会还要见几家夫人才过去,就不与你一道走了。” “是,娘娘,妾身告退。” 霍氏目送着她去了,等她远走,她自言自语:“那祸根得断了才行,不能老留着让她得罪人。” 此时已不是平常时候了,霍莹要是再到处乱说归德侯府的那位长公子是个短命鬼,谁能保得住她? 太子要用那位,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对中伤他的话当听而不闻。 ** 许双婉去了聚芳园不久,还没见过已经到了聚芳园的各家夫人,刚找到靠窗边的一个位置坐下,就见到了霍家那位霍莹姑娘,真真是明白了之前太子妃为何跟她说那些话。 这霍莹姑娘是冲到她面前的,她一跑过来,就好奇地看着她,问:“你是归德侯府那位短命鬼新娶的妻子吗?你就不怕死啊?” 许双婉还没说什么,她的脸就凑到了坐着的许双婉脸前:“你知道他的第一个妻子已经死了吗?” “珠儿妹妹是小时候落水仙去的,”许双婉抬眼,看向凑到她面前的脸,冷着眼道:“那时她还不小,未与我夫君成亲,这位姑娘所言差矣。” 霍莹不以为然,“那也是死了。” 霍莹欺负宣仲安习惯了。 她十岁刚出头那年第一次见宣仲安,不过是要求宣仲安给她跑个腿,帮她拿个东西,人家居然不搭理她,她可是霍家的女儿!她是看得起他才让他帮她办事,他居然敢不理会?当时气得她就拿石头砸了他一身。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圣上看不上他们归德侯府,她就更明着欺负他了,一见着他就要就踩他几脚,且有次从她踩过宣仲安还得了圣上的夸赞后,她就更肆无忌惮,可惜能见到他的次数不多,尤其这三四年间就更是见不到他人了。 今天她进了宫就听说宣仲安还带着他的新婚妻子过来了,还被她家太子妃姐姐召见,她差点冲进去找人,可惜被人拦住了,还好,她很快就又找到了这个短命鬼娶的人,这时候她见到了这个人也是非常好奇,“也不知道你能活几天。” “这位姑娘,您芳龄几何?”许双婉看着她,冷然地翘了翘嘴。 “我啊,你问这个干什么?”霍莹也不傻。 “我看您跟我差不多。” “咯咯,”霍莹握嘴娇笑,“不告诉你,本姑娘的芳龄岂是你这等人能问的?” “不告诉我也好,”许双婉冷冷地笑着与她道:“等您不在了,我再问问知情的。” “他们不会告诉你的……”霍莹说到这,突然明白了她的话,脸刹那拉了下来,凶神恶煞:“你什么意思?臭丫头。” “回你话的意思。”许双婉说到这,也不想跟这等扯不清的人说话了,霍莹短短几句话,却把她气得胸闷,再跟这人说下去,她怕她维持不住她的脸色。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脸也冷了下来,霍莹被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许双婉趁机走了出去,往长廊走去。 今天跟过来的虞娘子已经是被气得双眼发红,跟着她们少夫人快步走到了长廊,要出长廊的时候,这个素来冷静得像一块冰的管事娘子忍不住咬着牙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以往也这般当着长公子说过?”许双婉冷然回头看她。 因着要规避别人,她带着她的人走向了廊下有风的地方。 这时她已出窗门紧闭的长廊,走到了长廊下方的石梯上,狂风向她的脸打来,但她此时的胸口因忍耐一片灼热,大火焚烧着她的心,烧得她喉管都发疼。 大风吹乱了少夫人的发,也吹烫了虞娘子的眼,只听她无奈道:“说过,几年前的事了,长公子当时不好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我们让夫人去跟霍家说说,夫人去过回来,说她人挺好的,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夫人当时也是被她们哄住了。后来又出了一次这般的事,姜家的夫人去了,还跟她们吵了一架,被霍家的人赶了出来,长公子心疼姜家的夫人,让她们不要管这事了,此事又不了了之,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她又听了一次,虞娘子眼下流过了一道泪。 许双婉咬着银牙握着手,虞娘子只见她猛地拢紧了身上的裘衣,与她们道:“回去。” 回去,避什么避。 避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 但许双婉转身正要拾阶而上,哪想,没走两步,就见前方有人拿着一道长鞭过来了,嘴里还喊道:“我抽死你这个短命鬼,敢说本姑娘的坏话,居然敢说我活不过你!” 她冲了过来,许双婉当下就转过了身,立在了梯边的一角,那霍莹冲下来也是没看见石阶,脚下一崴,就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这聚芳园建在高地,一台石阶就有二十四梯,霍莹手拿着鞭子滚了下去也是片刻之间的事,前来拦她的丫鬟婆子也是没拦住她,愣了一下,才慌忙失惜地跑下去扶她。 “呜。”霍莹一被扶就哭了起来。 这厢,许双婉回头跟虞娘子道:“在皇太孙的百日宴能这等大闹特闹,这霍姑娘想来也是有大面子的人,难怪说话也不知道避嫌,也不怕惊了皇太孙的耳。” “可不是。”虞娘子福了一记。 那厢已经来了的贵客已经是因霍莹之举皱着眉头了,有几个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此时站在许双婉身边的贵夫人听到了她的话,也是摇了下头,嘴间忍不住道:“没规矩。” 实在是没规矩,霍家出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道关着,偏偏放出来得罪人,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怎不能仗着出了个太子妃生了个皇太孙,就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了,比皇太孙还尊贵了不成? 这下,也是没人同情那霍莹,那赶过来的贵夫人也是与霍家有点亲,霍家出了这么个女儿她也是头疼,朝许双婉道:“你就是宣家新进门的媳妇吧?过来吧,不要理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28章 聚芳园因霍莹之事,众人说笑的声音也淡了。 今日来的都是贵夫人,多是皇亲国戚之人。 外人都当她们这些人是出身不凡,天生贵胄,生来就是享福的,殊不知她们为着府里的一袭体面,家中俗务,人情来往不能落且不说,就是外面事关己身的,她们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凡事都要过问,凡事都要走在人的前面,才能趋利避害,才能接着风光,而不是一屋大厦顷倒,他们这些旁支旁根,也一同被埋在了下面。 能出头的,除了时运好被推上来的之外,多数都是靠经营才上来的,与霍家有亲戚关系的那几门夫人,恰恰都是家中老爷成器才立的足,此时她们的脸齐涮涮地冷了下来。 霍家三代忠良,现在出了霍莹这么个飞扬跋赢的,老将军一世英名,偏偏护着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孙女,也不怕临老临老,都快要入土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毁于一旦且不说,还牵连家族,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不是了,霍家也不是光他一个人撑起来的。 这几个夫人想着等一会,需与太子妃与明善夫人说道清楚这个事情不可,现在太子之位也不是坐得很牢,霍家不帮着他积善积德,反而给他拖后腿,这做的是什么事? 太子倒了,他们霍家焉能好过? 这几个与霍家有关的夫人都是家中强势之人,这下她们身上气息一冷洌,这聚芳园的说笑声便越来越小了。 即便是跟着她们来的家中姑娘有生性刁蛮的,也自诩不敢像霍莹那般胆大,此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母亲想起她们来,免不了被斥责两句。 这厢聚芳园气氛可怕,霍莹被扶进来冲口就喊,“我要要了你的狗命……” 这句话,她本来喊得气势磅礴,但因厅内的气氛,声音越说越小。 “这大喜的日子,莹姑娘口口声声打打杀杀的,”霍家的一位堂夫人这时重重地搁了她手中的杯子,朝着霍莹似笑非笑地道,“敢情,今儿这百日宴是莹姑娘的私堂了?不知,莹姑娘今日想审的是谁,说来,让我这老身听一听!我也好长点见识!” 霍家这位老夫人声音是越说越冷洌,霍莹本来平时就有些怕她,这时她被吓得怂了下来,但还是不服气,小声道:“我只是吓吓那别人,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有什么好怕的? 那老夫人见她话说得这么明白,这霍莹还敢放肆,也是愚不可及,老将军老了也是糊涂,这大喜的日子把这个蠢货放出来,他也是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霍家这位老夫人是个脾气暴的,她是老将军的堂弟媳,她家也是有几个威风凛凛的小儿子,她一生为霍家尽心尽力,以一个寡妇之身为霍家养出了两代出息的霍家子孙,就是在老将军面前,她那腰板也是从没弯过的,她有底气,说起话来在霍家也是无人敢无视,也就只有霍莹仗着祖父的宠爱敢把她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气极,但也按捺了下来,跟带来的媳妇道:“淑芳在哪?” 淑芳就是太子妃的母亲,被圣上赐了明善夫人字号的霍家夫人。 “有人去请了,应是快来了。”她媳妇凑过来,轻声道,眼睛扫了那静静站在角落的归德侯长子媳妇一眼。 “怎么样?”见媳妇看那个,眼神犀利的霍家这位老夫人道。 “以前见过。”这媳妇跟家里老夫人启了启嘴唇,声音依旧很小,“你看,她站的地方,能把我们看个七七八八,是她那个方向最好的位置。” “嗯。”这老夫人是个极会打仗的,以前还代亡夫出征过,闻言点了点头。 一个人最后能不能取胜,是要有大局观的,横冲直撞的,都是死的早的。 “明善夫人到。” “明善夫人来了……” 她们说话间,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厢跟老夫人顶嘴的霍莹被家仆强拉了下去坐在了椅子上,正在斥家仆的粗手粗脚,弄疼了她,还喊着要见太医。她这话刚喊完,明善夫人就到了,霍莹一听,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小时候还当明善夫人是她的娘,所以还听话些,后来知道不是,她就不太听了。 她实则是祖父的八拜之交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孙女,不是霍家的女儿,她本来知道这个事后还别扭了一阵,但祖父在此之后对她越发疼爱,百依百顺,她犯了事也不许家里人罚她,有了一家之主的祖父护着,霍莹便什么都不怕了。 犯了错又如何?回去跟祖父撒个娇就好了。就是罚得很了,不过是闭门思过几天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霍莹有所依仗,别说养母明善夫人的话了,就是她那个太子妃姐姐,她心里其实也不怎么怕的。 太子妃身份再尊贵,祖父也是她祖父,她一个孙女儿,还能不听老祖父的不成? 这也是霍莹敢在东宫横冲直撞的原因,要知道,祖父在圣上面前的脸面在朝廷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圣上见了他都喊一声老将军,给他搬椅子让他坐。 但霍莹也是不知道凡事也是有极限的,这次她那个被她惹怒了也只笑笑的太子妃姐姐不打算再忍她了。 霍莹想得再好,也不知就是老将军自己本人敢像她这么做,也不可能有好下场,以前没收拾她,只是没到那个时间,没到那个点,这下时间和时机都到了,她不以为然,没当回事的太子妃姐姐一发话,她的养母就带了人过来,这下明着客客气气请她去看伤口,但其实是一把她带下去就捆了起来,带回了家中。 途中她还挣扎不休,被人打昏了过去。 这厢她一走,明善夫人却留了下来,跟聚芳园的客人客气致歉,又走到了归德侯府的媳妇面前,朝她道:“是我教女不严,我的过错,让宣少夫人受委屈了,回去了我定会好好罚她,给归德侯一个交待,这里还请宣少夫人谅解一二。” 明善夫人这话说得是极为客气的,许双婉之前在看那霍莹被带出去的时候,手腕是被一个粗壮的婆子拉着的…… 再想想之前太子妃说起霍莹的不耐烦,和明善夫人的口气,她还是有点相信自己的猜测,这次,霍家或许会给他们归德侯府一个交待。 不过,就是不给也不要紧,以后路还长得很。 只要她还在着,总有机会。 许双婉嫁进侯府,头一次觉得自己想要变强,想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把该踩的人踩下去,看着人死在她前面。 这种想要强大的感觉,第一次出现时,是她小时候母亲在她面前第一次朝她哭诉苦楚的时候。那时候她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从此,她从一个极为害羞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在大人面前端茶送水,察颜观色,见机行事的大姑娘,让自己变为母亲手中有用的利刃,帮着母亲在家中好过一点。 而这次,她想变强不是为了母亲,也不是为了丈夫,而是为了自己。 她不想在被人问她什么时候死的时候,只能软绵绵回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还须去回避。 这种屈辱,她受一次两次可以说是不得不为之,如果是一辈子都如此的话,那未免也太窝囊。 许双婉此时心中如被烈火焚烧,但面上丝毫未显,她朝明善夫人福了一礼以示听到,不发一言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这时候,她就不用说多了。 霍莹怎么罚是霍家的事,她就等着霍家的交待就好。 这事,她会记住。 许双婉往后退了一步,也没有哭哭啼啼痛训,看在明善夫人的眼里,这是谦逊明礼,也算是给了她面子,受了屈辱也没在她外孙的喜日子里闹,再是知礼不过了。 “不会让你们白受这委屈,回头就给你个交待。”明善夫人这次确实是能给一个确切的交待了,老太爷那,太子自会去说,容不得老太爷再徇私包庇,遂她又保证般地多说了一句。 “多谢明善夫人。”许双婉依然低着头,但还是朝这位夫人又施了一礼。 明善夫人见她不说话,便带着侍女转身,跟别的夫人去说话了。 过了一会,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是个明媚珠光的女子,她一来就带来了一袭香风,她也不先入座,而是各家夫人都见过面,称呼过后说过话,才去落座。 太子妃一到,说了一会话,没多久就听太监来传话可以开宴了。 这次皇太孙的百日宴没有大办,就是东宫请了些亲戚好友进宫来吃顿小宴,太子妃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宴就开了。 许双婉这时身边坐的就是她认识的王夫人,王夫人先是没跟她说话,等到大家都吃开了,才凑过身来与她道:“我听说你们家那个要去户部了?” “回夫人,是。” “叫嫂子就好,跟瑶妹一般叫就行。”王夫人一笑,她以前对这个许家姑娘也不见得有多亲切,主要也是许家的那个嫁出去了还不安宁的大姑娘太讨人厌了,那一位,明着清高实则阴毒,吃相难看,她也怕跟这许二太热络了,那许双娣借着她缠上来,这时她进了归德侯府,那就不是许家的人,不用顾忌太多了,“你还记得你王大哥也在户部当差罢?” “记得。”许双婉回了话,夹了筷菜入口,就跟王夫人只是在跟她随便说话一般随意。 她们只是随意说话,跟周围相互交谈的人差不多,不打眼,她们对面,身边的人也就没怎么看她。 “他官小,也是金部的人,不过只是金部的一个打杂的小郎中而已,当不得你家长公子能干……”王夫人也是给她倒了一杯酒,借着递酒的手势与她挨得近了一点,道:“太子的意思是,往后你王大哥就听你们长公子行事了,咱们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多谢王大嫂。”许双婉放下筷子,接过了她的酒。 王夫人甚是满意,如若往后跟丈夫的上峰夫人打交道的,是这位以往认识的许二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省去了那些生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两人互通有无就容易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四五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29章 皇太孙的这百日宴是置的中午的席,途中有圣上的赏赐圣旨到,还有宫妃前来贺喜,很是热闹了一阵。 许双婉跟在众家夫人身后也看到了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玘妃,与最新当宠的小李妃。 这两个妃子一前一后而来,都进来了也是离得远远,颇有王不见王之势。 但没一会,后来的小李妃先行离去,玘妃当下就拉下了脸,脸上不见了笑容,没一会,玘妃也是坐不住走了。 这两人是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来的,这一走,聚芳园也是空了许多似的,霍家刚才那群陪笑的亲戚有几个也是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这两个妃子,一个是得宠了许多年的,一个是正当圣宠,斗起来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霍家人当然是希望玘妃讨不着什么好,这女人,当年皇后之死就与她脱不了干系,但她就是得圣上欢喜,谁也拿她没办法,太子就是明知与她有关也只能装糊涂。 只是霍家人也知道他们只能是想想,玘妃段数太高,这深宫不知道熬死了多少得宠的妃子,她却还能时不时承圣恩,这都快二十年了。 她要是再熬下去,皇后之位落于她手,也不是不可能。 午后这宴会一散,该走的也都走了,王夫人要跟着霍家的亲戚去见太子妃,走时就跟许双婉道:“这冬天来了,也没什么好去处,就是我家的梅林要是开了,还得请宣少夫人过来赏赏,不知到时宣少夫人得不得空?” “理当前来,谢王夫人盛情。” “那,到时我再给你下帖子。”霍家人已经三三两两聚齐要走了,王夫人也不便多说,朝许双婉一颔首,就匆忙去了。 “少夫人。”长廊下去,下梯时,虞娘子走在前面,扶了少夫人一下。 许双婉听到身后起了急步声,便闪到一边,让后面的人先走。 后面来的是霍家之前没一同走的一个夫人,见此,朝她笑着一点头,往前面的人赶去。 许双婉让过后面赶路的,没什么人了,这才转身往下去。 “您小心点。”虞娘子走在她们少夫人身边,扶着她道。 她跟姜娘子是姜老夫人送到女儿身边的管事娘子,因手脚麻利和信得过,被长公子拨到了少夫人身边,长公子吩咐了她们以后听少夫人的令行事,长公子吩咐,她们理当听从,但被送到少夫人身边,虞娘子作为对公子再忠心不过的人,心里也是有想法的,先前她还当这是长公子让她们监视少夫人,现在看来,未必是如此。 她们一个两个怕是都猜错了。 就少夫人今日这行事处事,就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更不是她们夫人来能做到的——她们夫人来,要是遇到霍家姑娘那样的人,也是被气哭,做不出什么来。 她们夫人,是受不了那个气的。 这些霍家的夫人,以往见着夫人也是神色淡淡,与她笑语相向者甚少,没人怎么跟她说话,夫人生□□清静,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但各家夫人出来就是来相交往的,融不进去,下次就没人请了,久而久之,给归德侯府送帖子的,一年到头也没几张。 归德侯府被各方冷落,固然有侯爷得罪圣上的原因,但这么多年下来,也跟夫人不善交际,不喜跟人勾心斗角有关。 这一下,是没什么事找上他们侯府了,关起门来过日子,奚落是也听不到了,但好事也轮不到他们,如果不是还有个姜家来往,他们侯府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门,出个事也找不到人去办,不把他们当回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笑话他们家的事也是一桩比一桩恶毒,他们全然没办法,跟那穷苦人家人人喊打的破落户相比,竟也差不多了。 老夫人走后,夫人没了老夫人的相护,也是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个道理,可惜她现在想明白了也是来不及了,她就是愿意出头,也没有人与她相交,送出去的帖子一张两张都是送了回来,都道没空,看不起他们归德侯府的态度不用明言,就已表露无遗。 虞娘子今日跟着少夫人来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少夫人跟几家夫人的说话,那叫一个疏而不淡。她说话回应不是视之无人的冷淡,但也没热络到前去巴结人家,少夫人没有自降身份,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她不能相处,不懂礼数,那个度,她拿得恰恰好。 刚才少夫人这一让路,路过她们的几家人,有好些都是朝她们笑了的。 这是好消息,虞娘子心口砰砰直跳,觉得他们归德侯府这次可能真的要跟以往不一样了…… 这不仅是虞娘子如此作想,今日也来了的姜娘子想法跟她差不多,姜娘子那向来素白的脸上此时两颊边有了些红韵,因那几个善意的笑心潮澎湃了起来。 这些人,以往是看都不多看她们一眼的,连下人都如此。 现下,主子笑了,这些个下人们也对着她们这些娘子赔笑了起来,一个个笑得跟花似的,姜娘子因此都矜持地朝她们回了几个笑。 只是因久不对应,她的脸一时没拉开,兴许是笑得僵硬了些,不好瞧了点。 姜娘子想着回去,定要拉着也不怎么笑的虞姐姐,对着镜子练练怎么个笑法才得体才好。 她们跟着夫人久了,日子平淡如水,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这下奴仆们各有想法,许双婉也是没去怎么看她们,她现下还在宫里,这来来去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贵人,还是小心小意些好。 不多时,她们一下去,出了聚芳园的园门,不等她派人去寻,阿莫就在园门边等着她们,道长公子已经在大门那边等她们回了。 许双婉点点头,就随他走。 她没出声,反倒是虞娘子加快了两步,走到阿莫身边,问:“长公子那边如何?” “甚好。”阿莫看了她一眼。 平日,虞娘也不是这般多话的人啊?今日怎么会想起问长公子的事来了? 阿莫还不知聚芳园的事,东宫太子的宴跟太子妃的宴是两个宴,距离也远,这其中发生的事除了与太子通气外,太子妃也不会让多嘴舌的人去太子宴上嚼舌根,所以阿莫还不知道,霍家那位霍莹姑娘又来事了。 不过,等他们走到大门边,在门边等他们的宣仲安却从太子那边的人那里知道了一二,因此从来不怎么发问的宣长公子还多嘴问了几句东宫中人他家少夫人的表现,听到少夫人什么也没说,为着今天皇太孙百日宴的面子忍辱负重后,他还笑了笑。 遂,一到了马车上,他就问少夫人,“当真是忍辱负重?” “呃?”少夫人没听明白。 “我听说霍家那一位,嗯,叫什么来着?” 许双婉有点明白了,“霍莹。” “又咒我死了?” 许双婉点头。 “你忍辱负重忍下了?” 许双婉摇了摇头,这时,见他掏出药瓶吃了颗药,还从马车置放的盒子当中捏了颗腌梅往她嘴里塞,她张口嘴先吃下,见他没咳,她去摸了他的手,把她的热手送到他袖中暖着他的冷手,她用舌尖抵了抵酸酸甜甜的梅子,舔了舔,才道:“算不上,明善夫人说来日会给我个交待。” 说罢,不等他接话,她跟自己道:“不给也无妨,来日我给。” “嗯?” “我自己给我自己要的那个交待……” “凭何?”宣仲安头靠在了比他矮小甚的妻子肩上,用冰冷的鼻子触了触她温暖的脖颈。 “让她嫁不出去,是不是个法子?”许双婉跟他说,也跟自己说:“不过,她这样的人,如果有家里帮扶着,外人的闲言碎语起的作用不大,但我总觉得,她这样的人,总有一天,她搬起的石头会砸到她自己的脚。” 许双婉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法子,但她倔强地认为,霍莹那样的,是走不了长久路的,她在他们归德侯府身上栽不了的跟头,早晚会栽在比归德侯府强的铁板上。 “嗯。”宣仲安低着头不舒服,干脆抬起头,把她纳入了怀中,把小火炉按在怀里暖着他身躯,“不用总有一天了。” 许双婉的腰被他抱得太紧,只能艰难地抬起头往后转,看向他。 “她已经砸到她自己的脚了……”宣仲安在她额上碰了碰,见她皱着鼻子又缩回了头,还嫌弃上了,就咬了下她的耳。 许双婉身上的羞怯,这些时日以来,被她这位长公子丈夫动不动就在她身上的动手动脚弄得有些麻木了,被咬了耳朵也不吱声,怕更动连鼻子都要被咬一口,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了一会心,才道:“已经处置她了吗?” “差不多罢,你日后就知道了。” “我听说,圣上还挺喜欢她。” “听谁说的?” “刚才宴会上的一些夫人。” “跟你说的,还是偷听的?” 许双婉没说话。 当然是悄悄地偷听到的。 她还没跟哪个夫人关系好到她们能跟她说这等话,哪怕是认识的王大哥夫人也不可能跟她说这等嚼牙根的话。 “耳朵还挺灵的,哪只耳朵听的?”长公子开始找耳朵。 见她双耳都红了,他干脆两只耳朵都咬了一口,末了,咬到了她的嘴上,见她挣扎起来了才放过她。 “好了,好了,不动了……”见她眼睛都红了,宣仲安停了嘴上的动作,手上去没有,牵着她的手没放,“你看,动一动,我的手都暖了。” 许双婉气极,但她又不是个喜欢跟人使性子的人,这气极了,也只是瞪他一眼。 她样子小小,这厢唇红齿白,格外引人暇思,但再欺负下去,怕是要真掉泪了,宣仲安也舍不得,便干脆抱了她到身上抱着,把头搁在她肩上,舒服地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下来,许双婉过了一会见他老实了,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长公子长得冷冷淡淡的,为人也是,她以前以为他就是这般的人,高贵有礼但不易亲近,但嫁给他过了几天,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作弄起人来,比登徒子还孟浪,让她总是束手无措,无计可施,急了也只能当缩头乌龟,等他自己好起来。 ** 从东宫回来没两天,府里长公子就去走马上任了。 许双婉在府里也是忙得两眼昏花,天天忙于府中钱帛之事,好在,归德侯府这些年也没什么产业了,除了府中的一些库存为数尚多,庄子田地留在外的没有几处,也没什么帐目,都不需要费神清算。 算出来的银子库存,是有一些的,这要是放到一般人家,是天大的一笔财富,但要放到富贵人家,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归德侯府除了老祖宗留下的那几箱珍贵物件,真没有什么是值钱的。 便连现眼,全府加起来,连婆母手上的也算来,拿出来也不到十万两。 这十万两,放到外面,连打点个像样的门路都不够。许双婉记得有一家走她家门子的关系,要她父亲给考绩的一位州官,光给门子的打点都是二万多两去了,这还是一个穷州的没有关系的小州官要句好话,给的孝敬钱就是这个数。 这十万两,要是仅在婆母一人手中只算是私房钱的话,还算是钱。 但在一个侯府当中,那是万万不够的,除非关起来过日子,没有人情来往,不送情,不还情的话,勉强能养着一大家子过个一二十年。 长公子与她的婚事就花了三万多两,这其中不包括修沁园的钱——沁园是早几年侯府就在后花园开始修建了,只是中途停了一阵,到两月前又临时加建了些时日赶出了全貌,看帐目是共拨出了三万多两,应该是最后一笔银子。 侯府现在算来最值钱的,就是这幢侯府了,至于手下的现银,都办不了几场盛宴。 而男人的事是说不准,像她大哥是有门路有家世,要了个肥差,几家送送也是二三十来万就出去了,长公子要是哪里要用到钱了,府里根本拿不出来。 公爹那,他是在京郊的一处官矿当中当个小监察,每月拿二十两的月俸,但从婆母那边与她说的话当中透露出来,说来公爹每月要从帐房里支走二百两。 想来也是,他就是只是个小监察,也是个侯爷,出去了请客吃饭,怕是他花钱的时候多。 而她那点嫁妆,就是临时加的那两层加到里面,也没多少。尤其加的那两层顶不上实钱,她去翻了箱子,那些物什名目好看,实质上都是以前许家库里压着的那些别人送来,又不合自家用的一些零零碎碎,光暗色的她目前穿不上的各色锦布就有各十匹,算来是五十匹,五匹一箱装了十个长箱来,算作了十抬的嫁妆。 母亲之前说是怕夫家不好用她的,也就不多给了,现在许双婉就是有那个心,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她的嫁妆实实算来,不太值钱的物件太多,真正的能拿出用的银钱太少。 算来,往后她要是有女儿,还得趁早做打算。 娘家的事,许双婉也不去多想了,但没忙两天,许府那边又来了帖子,说大老爷要请姑爷过去叙叙旧,说说话。 之前她归这回了娘家没几天,许家就送了帖子过来,只是那时候他们要去各家谢情,就去信拒了。 许府这是第二次下帖子了。 许双婉接到帖子,也没去问这几日回来就是倒头就睡的长公子的意思。 他这两天半夜还起低烧,累极还不敢睡得太深,老抓着她的手问是什么时辰了,等寅时一到,不管烧退没退,他穿起衣裳就要往外走。 许双婉每次送他出门,摸着他冰凉的手,连句话都说不出,而他也是只能给她一个累极的笑,连逗都不逗她了。 连洵林看在眼里,都因心疼兄长变得乖巧至极。 她自己写了信,道明了长公子新上任太忙之事,写了让父亲多多体谅之话,也说了以后要是得空了,她必与姑爷上府向父亲长辈致歉的话来,写罢,她又检查了一遍,看口气恭顺无甚不对,方才上蜡封信着下人送过去。 那厢许府,许冲衡看了信怒不可遏,顺手就甩了许曾氏一巴掌,对着她吼骂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果然是无心无肺、无情无义之辈,连父母都不认的畜牲!” 许曾氏被他一巴掌打得愣了,当下回过神,二话不说,尖叫着朝许冲衡冲了过去:“许冲衡,我忍你很久了!” ** 许府的事,许双婉没两天就知情了,是她姐姐给她递的信,说了因她之事,父亲跟母亲吵闹了起来的话。 她信后也是劝妹妹,说了如若家中不是太忙,还是要顾及一下父母感受,顺顺他们的意,不说让父母高兴,也要让他们和睦才好的话。 许双婉没回这封信。 过了两天,许双娣没收到回信,也是在家中呵笑了一声,也不再去信,她等着她妹妹来求她。 不过,她又往许家回了一趟,煽风点火地跟她父亲说道了几句她早看出了妹妹是薄情寡义的话来了,把许冲衡惹得更是怒火中烧。 但到了许曾氏那边,已经丢了管家名份的许曾氏看着云淡风轻跟她说“妹妹只是暂时鬼迷了心窍”的大女儿,许曾氏疲倦地道:“你妹妹不是个傻的,你是什么人,她只是心里不说,不是看不明白,你惹怒了她又能得什么好?你以为你把她耍得团团转,但现实呢?现实是你现在要巴着她,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她不搭理你,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要巴着她?”许双娣听了怒了,她愤怒地看着她偏心眼的母亲,“说的什么笑话!我家康郎得圣上圣心,早晚会得大位,岂是她那痨病鬼丈夫一家能比的?我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身上有什么是我可图的?我哪样是比不过她的?” “你不认,就算了。”许曾氏闭着眼,叹了口气。 这几天在家里大斗,她也累了,现在,只要不惹着她,她也不多管闲事。 这父女俩想闹,就闹去罢。 这些日子,没了人在她身边说“母亲别哭”,哭醒了也没人帮她擦眼泪,她也倦了。 第30章 “什么我不认?”许双娣说着鼻酸了起来,声音也凄厉了起来:“祖父母和父亲喜爱的是我,你瞧瞧她是什么东西?嫁出去没两天,连父母亲人都不认了,你还帮着她!” 女儿说着哭了起来,许曾氏看着她就是哭泣也带着三分姿容的脸,无可否认,老太爷跟老夫人是喜欢她,尤其是她的父亲,从小就很疼她。 但为何不喜欢乖顺温婉的次女呢?就是她讨外人喜欢,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呢? 无非就是这个双娣,在他们身边说了话罢了。 她也是听老夫人说过的,说双婉在外面只会奉承别人,在家里就没那么尽心了——双婉不尽心?她要是不尽心,会谁有个好坏都去问一问?哪怕是二房她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会关怀,也会在她们面前额外做小,更别说老夫人有个什么好歹了,她稍有点不适,双婉是头一个亲自去问的,端水煎药更不在话下。 可小女儿做得再多又如何,抵不过几句馋言。 至于大女儿,许曾氏何曾不明白她? 她万事都要争个高下,可惜,她适婚那几年,那几家比许府高的门楣就不曾往许家走动过,说出来的无非是等两年,双婉成龄了,要让她入她们家的门当媳妇的话。 双婉十一二岁就被人看中了,引起的不是长姐的与有荣焉,而是嫉恨,更是暗中与她那个相交好的好姐妹嘲讽那些夫人们眼光也不如何,这一嘲讽,就彻底断了她入高门的路,那程阁老的孙女转头就把她卖了——她在那几家夫人面前的名声也是完全毁了,更没人敢要她这种媳妇了。 她先前是当自己有手腕,还能与程阁老家的孙女当手帕交,回头也不忘跟家里人说道妹妹只会跟那些官位低下的人家姑娘称姐道妹,是个眼皮子浅没心气的,她倒好,交了个能配得上她心气的,回头人家转头把她卖了,她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管把气撒在妹妹身上。 真是她费尽心思想高攀的人家,都是看不上她,好不容易上赶着拿首饰花样结交的一个,回头就帮她卖了,而她妹妹,即便是与侯府结了深仇,人家也要就此非求娶她不可,六宝凤冠,八抬大轿,迎她入府。 她去不了的东宫,她妹妹嫁进侯府没几天,就去了。 大女儿嘴上不在乎,心里还难道不在意这个?她刚回夫家没几天又跑回娘家进馋言,这不是嫉妒得发疯了那是什么? 当她这个当母亲的还看不明白她? 许曾氏都明白。 不过她只是觉得老爷从小偏爱双娣,未尝会因为这个就不会喜欢双娣了,再则她也试探过,老爷对次女的事情听都不爱听,她说穿了,无非也是让丈夫觉得她太偏心眼小女儿了,怕更会引起他对双婉的憎恶,她也就没了说的心思。 她不说,主要也是给大女儿留脸,毕竟,双娣也是她的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现在看她还哭上了,她也叹了口气,还是先低了头,“你又何苦?说来,当初也是我们不要她的。” “要不要,是她说的算吗?”许双娣见母亲低了头,心里舒服了些,但口气依旧不好,“父亲说她的话难道错了?她要是有情有义,怎会在有余力帮扶娘家的时候,连伸个手都不愿意?” 你有余力,也不见得帮了我什么,每次回来,只管找理由往我手里抠银子,我要是求你在你父亲面前说说话,银子翻个倍不说,还得我口气软,你又何曾帮了我什么?只当我管家手上有得是钱,却不曾花过心思帮我守着这管家之位,许曾氏看着大女儿,也是笑了,“是啊,你说得对。” 劝不听的,不劝了,也教不明白的,要是教得明白,早就教明白了。 许曾氏现在也不求这大女儿什么了,许冲衡来不来她的房她也无所谓,管家的名份没了,她也没有来钱的来路,大女儿想要钱,只能找她爹撒娇去了,说罢她就站起了身,捊了捊身上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你要有空,就去你祖母那多陪陪她,你可是她的好孙女,既然又回娘家了,就好好侍候下老人家,尽尽你的孝心。” 说完她就往门边走,许双娣始料不及,等母亲走了都没回过神来。 ** 许双婉这头很快收到了她母亲给她的信,信里说她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挂心。 采荷知道夫人写了什么后,不免雀跃:“夫人总算知道您的苦处了,心疼您了。” 许双婉点点头,把信收了起来,搁在了抽屉里,也没回信。 日久见人心,暂且如此罢。 再则,她也是听长公子说了,最近燕王携给圣上治病的药王要到,他与燕王有点闲隙,可能要出事,让她在家中好好呆着,听到不好的消息也不要轻举妄动,等着他派阿莫回来与她言道详细情形。 听长公子的口气,和她听到的事情,她知道稍有点不妥,后果会非常严重。 她想,要是归德侯府提前应了死劫,娘家与他们这时联系过多了也不好,她倒不怕母亲他们回头再跟她来一次不相认,恩断义绝,就怕他们真与归德侯府沾上了关系,真受了牵累就不好了。 她是对许府没有太多帮衬之心,但她总归是许府出身,对他们也没有相害之心,与其他们事后懊悔不及,她不如先免了到时候他们再来的避之不及。 这厢,许双婉自嫁进来就跟着长公子东奔西走,又去了趟东宫,听了好几个人跟她说的那些话,这每一样都不平常,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新媳妇过的日子,不过这些时日下来,她惊了几回,她也就波澜不惊了,等他说归德侯府又要不好了,她也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感觉。 哪怕断头,也可。 最初嫁进来,她还想长公子要是没了,她也会在侯府找条路活下去的,但实际情况比这严峻多了,嫁进来她才知道,侯府的命运是悬在了悬崖,躲过了就是活,掉下去了,就是全家都死,万没有她能苟且偷生的余地。但哪怕她已经预知到那结果了,她对即将要上断头台的感觉很淡,淡到深不过她夜里握着他冷手的感觉。 她丈夫夜里冰凉的手是真的很冷,往往她要暖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长公子身子是不好,他这晚一回来,一个老大夫带着两个徒弟也跟着来了,要给他煎药汤泡。 许双婉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大夫,知道这老大夫是以前侯府出去的老人,现在在民间颇有些名气的大夫,这次是来给长公子煎药汤的后,就多了心眼,寻了个名目把洵林交给了长公子,让他带洵林练字,她则带着人静悄悄去了厨房,想偷偷地学人煎药。 宣仲安听阿参过来说少夫人去厨房了,他失笑摇了摇头,“痴人。” “痴人是什么?”坐在他腿上,在书桌上练字的洵林问。 “痴人啊……”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痴人就是那种定下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绝不回头,径直往下走的人。” “那是好,还是坏?”宣洵林不懂。 “嗯,”宣仲安又想了一下,与他道:“是好的,对兄长来说。” “那就好。”宣洵林听着,莫名松了口气,又要握笔写字时,他又回头问:“那嫂嫂是痴人吗?是兄长的痴人吗?” 宣仲安揉了揉他的头,“是。” “那我要对她好。”宣洵林回过头去,自言自语。 ** 这夜,长公子泡药汤的时候,让许双婉带洵林去睡。 许双婉先去哄了洵林睡觉,出屋往浴室走时,被阿莫拦住了,说是长公子让她去把他的衣裳备好。 “早备好了。”她说,接着避开他,往浴房那边走。 “长公子说,他出来了想喝茶。” “我知道,已经让人在房里备了,他出来就能喝。” “长公子说,说,他还想,想……” “不急,你慢慢说。”许双婉往前去,嘴里低柔地跟急了的阿莫说。 少夫人已经走一半路了,她说话温温柔柔,也不为难人,偏生阿莫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她扯谎,眼见拦不住了,扇了自己的笨嘴一下,“瞧你笨的。” 这时,少夫人朝他看来,阿莫苦笑了一下。 “我就过去看看,陪一会就回。”许双婉温婉地道。 “风大,”阿莫陪着她往浴房走,“您冷着了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罪过了。” “不会,”许双婉微笑着轻摇了下首,“我身子很好。” 她穿得也多,这些日子以来她很注意自己的身子,哪怕这两夜夜里为发烧的他守夜,她也是穿得暖和。 家里人身子都不太好,她要康健才行。 许双婉近了浴房,刚走近就知道为何先前长公子要支开她,不让她服侍,又让阿莫拦着她了。 房里痛苦的闷嚎一声接一声,还不断传来那老大夫说的“再忍忍”的话。 “师傅,不好,耳朵也出血了……” “不要紧,你快来替我扶着前头。” 大夫话说完,窗上的人影动了动,紧接着,许双婉又听他在里面焦急地说:“长公子,这根针我要刺您的太阳穴,您千万不能动啊。” 这句话后,许双婉连低沉的闷嚎声都没听到了。 阿莫也是胆颤心惊,这时轻声跟少夫人道:“公子这几年身体要比以前好多了,就是身上还有股没散去的寒气,之前没根治,是因药不齐没做成,前些日子药齐了,那药也做成了续命丸献给了圣上,所以这一到冬天,公子的身子还是一片冰凉,热不起来,稍稍疲累些就会发烧,但是烫一回药汤,再以孙大夫施针佐治,公子就会好上半个来月。” 少夫人没说话,但朝他点了点头。 看她有在听,阿莫也松了口气,接道:“公子也跟您说了燕王的事了,燕王已经过了三江州了,脚程快的话,三五日就进京城。之前在燕地时,燕王与公子切磋过剑法,那时都是公子跟燕王口头对仗,我与燕王麾下护卫按照指示对战,公子离去时,燕王也说来日会亲自与公子一战……” 阿莫说到这,也是无可奈何:“公子悟力非凡,所知所悟之事远远超过我等,但公子身体一直不太好,身上时好时坏,岂是燕王那日日习武的人能比?” “好了,能打赢了?”许双婉开了口,看向他。 阿莫抿着嘴摇了下头。 “燕王是来打架的?”她又问。 阿莫又苦笑:“公子搜集了燕王逆谋的证据,哪能不走漏风声,他这次来,是要公子的命的。” “嗯。”许双婉点点头。 是来要他的命不假,不过,反过来,他们也可以要了燕王的命。 难怪长公子说,太子不急,太子也得逃了,燕王这么气势咄人,杀人都杀到京城来了。 第31章 这夜的长公子很暖,他睡了一会就醒了过来,许双婉知道他夜间不喜欢灭灯,放置在床边的小桌上便点着一盏,夜间他就着灯火看着她,看了一会,摸了摸了她的头,侧身把她的头塞进了他的胸口,随手一掀被子盖住了肩,被子都盖过肩,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睡着了,许双婉在他睡着后,头艰难地往上爬了爬,把脸从他的胸口和被子里拔了出来,抬了两个鼻孔在被缝边沿吸气,这才睡了过去。 不过,这夜长公子的胸口甚暖,太暖和了,许双婉这觉便睡得沉了些,直到第二日一早惊醒了过来。 这时,他正好要下床穿鞋。 看到她醒了,他给她提了提被子,说:“再睡一会,今早我自己走。” 许双婉太累,只是下意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闭了眼睛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才想起他要去金部点卯之事,睁开眼与他道:“鼻子堵住了。” 下次别了。 “嗯?”宣仲安凑过去看她,闻了她的呼吸声,笑了,“没堵住啊?” 他还摸了摸她的头,见没烧,放心了下来。 “昨晚堵住了。” “昨晚?”宣长公子还没明白。 许双婉看了看他的胸。 长公子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思了一翻,才高深莫测地道:“知道了。” 许双婉见他知道了,便点了点头,又半睡半醒了过去。 她这两晚睡的太少了,白天要忙的事也多,府里要过冬,很多过冬的东西她想提前备齐,也不能偷懒睡觉。 沁园也是太大了,还好离公婆的听轩堂不远,她白日带着洵林过去,就在那把事情当着婆婆的面吩咐好了。 这样也好,她管事,婆婆也听一耳朵,要是有不对的,婆婆还能指正她,比她一个人叫来管事一桩桩问强。 许双婉睡中安排着这些个事,直到有人又走了过来,低头在她的脸上碰了一声,说了一声“走了”,等门关上,眼皮太沉,睁不开睁的她在还带有他温度的枕头上磨了磨脸。 太子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她说话,还有霍家要给侯府的交待也不知道什么送来,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两件事,她终于陷入了彻底的沉睡中。 ** 这天下午归德侯早早就回了,说是矿上无事,他打算休沐一段时日,暂时不去矿上了办事了。 侯夫人听了也是欣喜:“那正好,天气太冷了,你在家歇着也好。” 宣宏道闻言微微一笑,看着夫人的眼里多有怜爱。 是他无用,这生让她受苦了。 他现在也知他越是横了心,事情越是他期望的背道而驰,现在也不敢擅自主张,长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仲安让他慢慢从矿上退出来,不再去管那铁矿之事,他也打算收手了。 好在,他这些年在铁矿上早收买了几个能用之人,到时候要用到他们了,这事还是能办成的。 许双婉听公爹要在家,不去办差了,便寻思着回沁园去,哪想,这时婆母已经跟公爹说起话来,把她这几日白日所做种种都说了出来。 “还买了十来条羊,放在地下冰库冻着,说是一半过年送到父亲家中去,一半自己家吃……”侯夫人说起这些事,满脸的喜悦,“那羊我也去看了,可肥了。” “你看了?” “看了。” “杀过了拿来的?” “是呢。” “身上没血啊?” “没有,都去干净了的,媳妇说,还要做两只腊羊,到时候烤来就酒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宣宏道看夫人说着都咽口水了,在一边练字的小儿子拿着笔也是猛咽口水不止,他也是大笑了起来,指着这母子俩道:“瞧把你们俩馋的……” 说着就朝恭敬站在一边的媳妇道:“无事,你就留在这边理家事就好,先前是陪你娘,现在当是陪我们俩,正好,我也带带洵林,咱们家小,不用去管那么多客客套套了,一家人在着最好,是不是,宣夫人?”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侯夫人说的。 侯夫人被他说得咯咯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快活了许多,“是的,侯爷。” 宣宏道对她着实是好,自他青梅竹马的姜氏入了侯府,他对姜氏说不上是锦衣玉食地供着,但是但凡他有的,能给的,他都给了她。姜太史夫妇因此也不好说当时自己看走了眼,把爱女托付给了他是错的,只能道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女婿的资质跟不上他的地位与他的野心,也是没办法的事。 宣宏道早年誓要振奋侯府,这事在他二弟带着族人远走他乡后尤为更甚,后来很是激进了一番,也差点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伤筋动骨的,差点连长子的命都搭上后,他也是长了记性,现在也是沉得住气了。 这下回来了也没跟家中妇道人家透露什么,他夫人只要他大冬天的不跑去那冻死人的山间办差就已经很高兴了,不会多想什么,至于媳妇,他看她聪敏,但为人中规中矩,做事逾不了规矩来。 这厢公爹一回来,许双婉也是拘束了不少,等屠管家来有事请示,她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见此,宣宏道抱了洵林去内屋练字去了。 等晚上宣仲安回来,听了情况后道:“你过去还是过去,不用顾忌父亲太多,就是见管事的地方就不要放到母亲的外堂了,那毕竟是父亲母亲的地方,等会我见屠管家,让他在听轩堂的大堂布置一二,你以后白天就去那呆着。” 许双婉听了颔首。 宣仲安笑了,又动手动脚摸了她的耳,“母亲不太管庶务,历来是屠管家办的,但屠管家只是个管家,帐房动银钱之事是要主子首肯的,一来一去,这中间会耽误不少时间,他也是辛苦了很多年了……” 不止是辛苦,而且他也很为难。 有些事情主子能做那个主的,当下人的那是不太好提的,尤其侯府情况不太好,花银子的事太多,屠管家也不好样样都提。 侯府要是精心打点,花的钱就不是那个数目了。 不过,许双婉昨天已经在问过他后,得了可由她做主的话后,就已经做主把侯府京城当中的那两个铺子的租银以及分红要了,这笔银钱不少。 这租侯府两个铺子的是姜家的一个亲戚,侯府当年把铺子借给了他开店,做了一个食肆和一个酒楼出来,他们家做了些年做出了些口碑来,后来生意也算红火,这家人也是良心人,一直有说要给侯府租银和分红,年年都送过来,可是她婆母不收,人家放下隔天又让人送回去了,但等屠管家出去采办了几次,知道现在侯府是她当家后,这家人就又上门来了,她便跟婆母道,“您不收是您对亲戚的照拂,媳妇收了,正好跟府里的帐目对了起来,铺子那边的进项也就对得上了,以后管家也就方便多了,您多年帮忙,他们心里怕也是惭愧,不收他们心里也不安。” “他们也是每年都送了礼的,”宣姜氏有些虚弱地道,也不知道自己对不对,“我们侯府来往的人家也不多了。” 这是除了她娘家本家之外,不多的另一家了。 姜家的别的亲戚,也是嫌她是姜家的拖累,不太愿意跟她来往。 其实就是她嫂子她们,这几年也不是太喜欢跟她说话,她回了娘家,她们也是坐着相顾无言的时候多。 “礼我们家收了,我看到了,今年我也准备了一些回礼,给他们送过去……”许双婉面不改色地道,“至于来往,以后怕是要多些。他们家跟城外的乡民收柴禾青菜,屠管家找了他们家帮忙,也帮着家里收一些,他们家管事的会做事,说每次收了帮我们送过来,昨天还送了两车柴禾来府,我看他们家也是用心,回头我也得请他们家少夫人来家里做做客才好。” 这才算有来有往。 不是不收人家的银子,让别人家欠着自己不得不上门就是有来往了。 这家人这么多年都没忘给银子的事,又看他们家现下的行事,可以说这一家人是有些风骨的,就是门户小,也能来往。 就是侯府现在不太平,等燕王一事罢了,侯府要是还在,她到时候再请人家家里的内眷来府里坐坐。 许双婉猜,这家人现在有了些家底,不太缺银钱的话,用身份跟他们来往才是最恰当的,他们毕竟是亲戚,他们想来也不愿意每次来都是跟欠婆母一样,说话做事都要陪小心。 许双婉也看过他们送过来银子,这十来年婆母不收的银子其实是有很大的一笔了,可见他们家也是真不缺小钱了。 他们不缺,但侯府缺,这银子许双婉是想要的。 媳妇说的话甚是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她坐在她面前的样子,像是她不答应她就不可能走似的,宣姜氏也是红了脸,讪讪然地点了点头:“那好罢。” 她是觉得丢人了些,但媳妇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就按她说的办罢。 遂许双婉就拿了这笔银子,侯府没用几天,就可以好好过一个冬了,于是她置办起过冬物什来也是毫不手软。 她想的是,哪怕侯府明天就要没了,也要吃好过好,她既然当了这个家,只要有一点办法,她就不会委屈这家人。 这难不倒她。 想当年为了帮母亲拿稳管家之位,她所做的只是更多。 这厢许双婉有了银子在手,心里有底,又往侯府填了不少酒水吃食银炭,现眼下是长公子说什么她都点头,好说话得很。 宣仲安见他说话她就点头,也是好笑:“你都知道啊?” 许双婉这时就有点为难地看着他了,这个不能应,应了就是她手长了。 看她神情又慢慢地端庄了起来,宣仲安捏了她的脸一把,“行了,母亲一生都不太管这些个事,以前还有外祖母帮着她,现在外祖母也不在了,舅母们也不愿意过来,这几年光靠屠管家撑着了,父亲也不管这些俗事,你往后要是拿不准的,先问屠管家,他拿不准的,你来问我,我给你撑腰。” “母亲那,也是要问的,有关父亲的,也是要问过父亲才成。” “好,问。”她一板一眼,宣仲安也是笑了。 他记得他这位婉姬被京城几位夫人最先称道起来的是,她身上的那份痴气。 当初她十岁出头那年被她母亲带出去见客遭人逗弄,说她这么粘母亲,帮着母亲,以后莫是要带着母亲才肯嫁人不成? 她当时道:“不是如此,我在父母亲身边,便一心一意过在父母亲身边的日子,以后嫁人了,我便一心一意过在夫家的日子。” 众夫人当这是笑言,但哈哈大笑过后,对她留心的人不少。 他当时听了传闻,心想这真像是四五岁时,就已一本正经了的小姑娘说的话,现在看来,她还是一点也没变。 ** 归德侯回侯府没两天,燕王就到了。 这天宣仲安就没回来。 许双婉一直等他回来,等到半夜也没睡。 他这阵子回来得晚,但再晚也是回来的,兴许等等他就归家了。 但直到半夜他也没回来,她倒是等来了公婆那边的下人传来的话,她婆婆突然半夜起烧了。 许双婉本来就是穿着衣裳在等人,一听话,下床穿了外衣披了裘衣,吩咐采荷看着隔壁睡觉的洵林一些就急步过去了,她走得太急,打着灯火的姜娘子都快跟不上她,嘴里轻呼:“少夫人,您慢一点。” 宣姜氏这是突发急病,府里也没大夫,等着人请来看过后,这天色也大明了,洵林也醒了过来,找不到她后听说母亲又发病了,他闹着要找父母兄长,许双婉安排好婆母这边的事又跑回去安慰大哭不休的他,洵林这时候就不认他了,许双婉抱他,他也不肯,他抱着虞娘子不放,泪眼婆娑哭着跟许双婉道:“我不要你,我要娘,我要爹,我要哥哥……” 采荷在旁边听得为她家姑娘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等会啊……”许双婉见他身上衣裳穿好了,朝虞娘子一点头,还是抱了他过来,洵林到底是心里跟她隔着些的,这时候急了也是挣扎不休,打到了她的头。 许双婉头上戴着簪子,他这一打,簪子扎进了她的发间,刺疼了她的头皮,她头因疼痛猛地一撇,差点手上失力,把他掉下去。 她往后急退了一步,还是挺住了腿稳住抱住了他,“好了好了,这就过去,不哭了,我们洗个脸,洗好了就去看母亲。” 洵林一听,才慢慢安静下来。 许双婉让虞娘子抱了他过去,又让丫鬟去给洵林拿他的小裘衣,还要备两身厚的——小孩子总有失手的时候,身上弄脏弄湿是极简单的事,大冬天的要是冻着了,小的要是也病了,这府里就真乱了。 “姑娘……”采荷等她说完话,这才上前。 许双婉擦了她眼边的泪,跟她道:“我没乱,你也不能乱,知道吗?” “知道。”采荷的眼泪停都不停不住。 许双婉深吸了口气,也没让她动手去看头,而是先把头上的簪子全扯了下来,跟采荷说:“快给我梳个不用头簪的,拿发绳绑。” “是。”采荷看她已经往妆镜前增了,擦了眼泪,也快步跟上了。 虞娘子在洗脸架那边给洵林擦脸,看了她匆忙坐到了凳子上,她眼睛黯然了下来,跟腿上的小公子轻说:“你不要这样说,少夫人会很伤心的,你忘了,这些日子她对你有多好?” 得了能去看母亲的话,已经不再哭闹了的宣洵林愧疚不已,低头内疚地道:“我忘了。” 他那时候只记得嫂嫂不是好人的事了。 许双婉的头还是被弄破了皮,出了血,采荷给她梳着头,眼泪又刷刷地掉,她也不敢哭得太大声,让侯府的娘子丫鬟听到,只敢压着声音抽泣着劝她家姑娘:“您等会就别抱小公子了。” “小孩子心里有他的喜恶,讨厌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变的,我心里早有数了……”像她小时候,她也是个对自己的想法很执拗的人,将心比心,要是换她小时候,她的哥哥娶了一个伤害过家中弟弟妹妹的那个家族中的人,她也不会那么容易真喜欢上她。 小孩子还太小了,像他这么小的年纪能懂一些道理已是不错了,且说来,就是大人,也不能那么容易释怀。 她兄长作的恶,没那么容易好还。 许双婉梳好头,又过去抱人,虞娘子本怕洵林又挣扎,想劝她别抱了,但洵林这时候朝她伸出了头,见小公子自己愿意,她只好把人送了过去。 “对不起。”宣洵林一入她的怀,就轻声地道。 “知道了,”许双婉拢了拢他身上的小裘衣,抱紧他,把他的小脸转到胸前,省得外面的大风吹疼了他的脸,“没关系。” “我下次不会了。”宣洵林保证道。 “嗯,好,嫂嫂相信你。”许双婉抱紧他,快步往门外走去。 外面北风呼呼地刮,吹得人的脑袋都发麻,许双婉抱着孩子快步往听轩堂去了。 好在她过去后,婆母那边的老人已经侍候婆母喝下了汤药,睡了过去,一直苍白无血色的脸也好了一些。 这厢,跟老大夫说话的宣宏道见长媳脸色苍白,便抱过了一直偷看他的小儿子,跟她道:“你也忙一晚了,趁你娘睡着了,你也赶紧去休息一会。” 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腰,去了内屋坐着,打算守着婆母打个盹。 但好景不长,下午东宫来了人,告知他们侯府长公子昨夜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现下眼看就剩一口气了,让他们家的人现在赶紧去宫里看看。 宣宏道一听,当场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昏了过去。 第32章 他这一倒,屋里大乱。 许双婉当下脑袋一片空白,茫然之间她转过头,找到了围着公爹带着下人救治他的屠管家,她张了张嘴,张了好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管……管家,快去姜府。” 她声音太小了,只有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采荷听到了,当下她就朝管家大吼:“屠管家,屠管家,快去姜府知会姜太爷。” 屠管家听到,看大夫在,当下吩咐好了下人听大夫的令,就往门外连滚带跑地去了。 这府里,现在真得请外太爷来坐镇了。 “这位差爷,”许双婉看公爹那边有人了,管不得男女有另,当下就往那侍卫打扮的人看去,“请问我家长公子身边的随从可有回来?” 那侍卫不知她为何发问,但还是回道:“回这位夫人,长公子身边的两位贴身长随,皆也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是吗?”许双婉茫然,她还等着阿莫回来给她报呢。 他不回来,她都不知道信谁。 长公子说好了会让阿莫回来给她报信的,让她信阿莫的。 现在她该信谁? 她都不希望这是真的。 不是真的,他就不会命悬一线了。 “夫人,夫人……”看她愣住了,一身的惶然找措,东宫侍卫看着不忍心,道:“太子有说,让我带你们进宫,敢问,您就是长公子夫人罢?” 许双婉眼里已有泪,但面前有人在说话,她不愿失态,强忍住颔了下首,“我是,只是还想请差爷多等一会,我们家,我们家去请我们家能作主的老辈去了。” “理当如此。”那侍卫知道姜家跟归德侯府的关系,可以说,这些年归德侯府的不倒,悉数皆是那个太史爷对归德侯府帮忙的功劳,这侯府一得消息,侯爷就昏倒了,能替侯府出面做主的,看来也只能是那位太史爷了。 不管差爷心中如何想道,许双婉这头脑袋一片混乱,心绪更是复杂,一头想着要跟着外祖去东宫,一头想着府上要如何安排,还有婆母,对,还有婆母…… 许双婉一想到这,转身就往内屋跑。 东宫来人的动静很大,门子是一路跑过来报的,这下内屋的若是惊醒了…… 果然不出许双婉所料,她一跑了进去,婆母床边的老婆子带着丫鬟忙作了一团,看她进来,婆母身边的老婆婆红着眼道:“少夫人你快过来,夫人喘不上气了。” 许双婉急走了过去,这时宣姜氏已上气不接下气,她已泪流满脸,看到媳妇,她当下顾不上喘气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急吸了几口气道:“媳,媳妇,你去宫中,你去!” 她死死地抓住许双婉的手,就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握了握,就松开了手,想让她赶紧去。 “我去,”许双婉不断地顺着她的胸口,“娘,娘,你好好吸气,好好的,等你顺过气了,我这就去!” 宣姜氏急不可捺地看着她,但她起不了身,也无法再说出话来,她无可奈何,只好闭上了眼,不断地强呼吸。 一阵喘气后,她的气息总算比刚才好多了。 这时门外,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说侯爷醒了,她话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洵林号啕大哭的声音。 “娘,你听我说,”听到大哭声,许双婉的泪也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洵林怕是惊着了,我就要跟外祖去宫里,你跟爹要好起来,带着洵林,莫要让他病了,长公子在家时,最怕他生病,你要好好的看着洵林,等我们回来。” “诶,诶!”宣姜氏痛苦地闭上眼,紧接着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对老婆子说:“婆婆,你抱洵林进来,就说我要抱他,侯爷呢?把侯爷也抬进来,我守着他。” “你去罢,府里不要担心。”宣姜氏说罢就推媳妇的手,“你去,府里我知道怎么办,我知道的。” 许双婉见她急得两颊一片发红,一咬牙,转身就去了。 在去宫里之前,府里的事她还要吩咐。 她这边一出去,老婆婆正抱了洵林进来,洵林看到她就朝她伸手,凄厉地道:“嫂嫂,嫂嫂……” 许双婉别过脸,快步与他错身而过。 洵林叫得更绝望了,他尖叫着:“大嫂,大嫂,我听话……” 抱抱他,快抱抱他,他要去见他兄长。 许双婉已快走到了外屋,已醒了过来的宣宏道见到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与她道:“你母亲可好?” “尚好。” “听说你已去姜家请人了?” “回父亲,是。” “甚好。”宣宏道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颤悠了两下,被下人又急忙扶住,他稳了稳,推开了下人的手,跟媳妇道:“我进去跟你母亲说两句话,等一会我们就去门边,等你们外祖来了,一道去东宫,看要带什么东西,你问问差人,现在你就去准备准备罢。” 说完,他大步往屋内走去。 许双婉也管不得他了,她拉了采荷一把,与她道:“好姑娘,帮我去问一问东宫来的大人我们可要带什么进去,能带什么进去……” 采荷马上点头道:“我知道怎么行事,姑娘放心。” 她是她们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姑娘帮着夫人当过家,她自然知道这当中要怎么行事。 这边着了采荷去问话,一等许双婉跟府里的一个管事吩咐好家里的事情,让他们这几天门户紧闭,和家中轮值的次数后,采荷那边也问话来了。 没什么能带进去的,现在宫中宫门大闭,就是他们进去,也得跟着这位差爷走才成。 “就是药物,也是不需,”采荷发白的嘴唇急急动着,道:“差爷说太子已把宫里最好的药都用上了,就是圣上那边都派了御医过来,还有说是什么药王也在替公子诊治。” “那可是无碍?”许双婉听到了“药王”两字。 采荷茫然摇首:“奴婢不知。” 许双婉凄然一笑,是了,如果无碍,报信的差人来报的怎会是命悬一线。 “去,”许双婉抹干眼边的泪,“我都忘了,你现在快去,乔木腿快,你快让她去沁园把长公子和我最厚的那两件裘衣拿来,等会不要往这边走了,往大门边那边去,等会我就要跟公爹去门边等太爷过来。” “是,是,是。”采荷连声应着,跑去找她们家的小丫鬟了,她跑了几步一时没找着人都急了,差点就喊出声来,还好平素姑娘教导她的绝不能轻易高声大语,她忍着高声唤人的冲动,问了一圈才在外面找到端热水过来的乔木。 乔木之前被侯夫人房里的娘子吩咐着去端热水了,这下听到采荷说姑娘吩咐让她去拿东西,不等采荷姐姐推揉,把盆往采荷手里一放,提着裙子就往沁园跑去了。 采荷不得不高声把人叫回来,“回来,话还没说完!” 乔木回头看。 “不要回听轩堂,去大门边,姑娘等会就过去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乔木见她没话说了,撒腿就往沁园跑。 这厢许双婉已知屋内的婆母跟公爹已经说上话,大夫也出来跟她说侯夫人身子暂且无碍,不用太担心,她也是暂时松了口气,朝大夫感激一笑,道,“这几日,得麻烦您在府里帮忙看着了。” “应该的。”老大夫是以前老侯府带出来的人,老侯爷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老侯爷的恩情,和长公子这几年帮过他的忙,都不能让他对侯府的情况视若不见。 这时虞娘子先从内屋里退了出来,跟少夫人禀道:“洵林已经不哭了。” “那就好。” “少夫人,我可要随您进宫?” “要,你要是有准备的,现在就去。” “奴婢去换身厚点的衣裳,这就来。” “好。” 宣宏道已经从内屋出来,与长媳道:“好了吗?” “好了。” “姜府不是太远,应一会就过来了,我们现在就去门边等。” “是。” “这位小兄弟?”宣宏道这时朝坐于门边一角的东宫差人说话。 侯府乱了一会,但侍卫说过话,下人搬了椅子给他坐,说是家里少夫人吩咐的,随后茶水点心也一并送上了,还给他热了一小壶暖身子的烧刀子,侍卫没敢大白天的喝酒,省得等会过宫跟人起冲突,这厢等归德侯一说话,他马上道:“宣侯爷,这就走?” “走,不过还得劳烦这位兄弟,等会在门边等等我丈人。” “行。”侍卫抄起了那热在烫水当中的小酒壶,跟归德侯道:“我带着,宫里出了事,门比平时还要紧,我守宫门的兄弟们这都是一宿没睡了,我等会把这酒送给他们热热肚子。” 宣宏道一听,脸色一动,“可还要多拿几壶?” “不用了,这点就行了,侯爷,请。” 宣宏道走在前面,步子与他迈得一致,走在他身边,“宫里这是出什么事了,可是与我长子重伤有关?” “有关。”侍卫知道他在套话,他本来不该多说了,但看在那美婢给他送来了茶酒的份上,他顿了一下,道:“侯爷,我不过是个来送信的,不该跟您多说什么,小的只能道,这次长公子办了件大事,他要是这次缓过来了,侯府好,我们也好……” 我们就是东宫了,侍卫不敢把话说得太清楚,含糊其辞道:“要是没缓过来,很多事就不好说了,不过,再差应也差不到哪去,长公子这次真的是办了件大事了。” 他让燕王失手,让圣上彻底相信了燕王的狼子野心,就是他因此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要是活不过来,这天大的功劳也不知道侯府能不能领到手。 按他看,归德侯是差着那么点的,宣长公子要是不在了,太子都不敢太帮着他,现在就看姜太史了,有那么根老硬骨头在,他要是知道了宣长公子所做的事,长公子就是没了,他应该也能在圣上面前给归德侯府要点要紧的过来。 这些话,侍卫也不敢说得太明确了,端看归德侯领悟多少,他话说罢,等归德侯再问,他都打了哈哈过去,不再多说了。 他们到门边等了一柱香,乔木也把她们姑娘姑爷的两件厚裘都拿了过来,许双婉穿了她那件,抱着丈夫的那件,没一会,寒风中就跑过来了两道人影。 是姜太史他们来了。 姜太史下午正好在家,一听到消息,都顾不上坐轿子,当时就叫了家里腿脚最快的小孙子姜阔背他过来,同来的还有跟在他们身边的姜垠。 他们是一步都没停急跑过来的,一到归德侯门前,姜家三人老的少的都已汗如雨下,姜太史在侯府门边见着他们,当下都没用女婿行礼就挥手,“走!” 一行人急匆匆地去了。 皇城内城非禁卫军行公务不能跑马,马车又太慢且颠簸,这急着赶路的话还不如轿子快,侯府这边已经备了三台轿子等着,姜太史上了侯府的轿,嫌太慢,一路催促不停,他小孙子,十七岁的姜阔因此抢过了轿夫的扛把自行抬起来轿,带着人冲了前面,一路跑了过去。 一行人赶急赶忙的赶到了皇宫,进了东宫,太子见到一群急忙忙的人,对着前面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的姜太史道:“太史大人,您来得正好,您快进去看看罢。” 姜太史都顾不上跟太子说话,朝太子拱了拱手就往里跑,归德侯还勉强朝太子动了动嘴,道了句“劳烦”,许双婉则在外祖往里冲的时候就跟着他的屁股,埋头急步紧随了进去。 等到进去了,一股腥重的血腥味带着寒气就朝他们扑面而来…… “子目……”姜太史一进去就看到了床上赤着半肩的外孙,颤抖着声音扑了过去。 归德侯也是大步过去,看到床上那一动不动,脸如白纸的长子,这时,他看老岳父探了下长子的鼻子,随后一下腿软,倒在了床边,他慌忙抱住了人,看老岳父已老泪纵横,他心头一疼,眼前一片发黑。 那床尾还坐着一个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麻衣的老者,见此皱了皱眉,许双婉本抱着她的长公子的厚裘,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床上没有一点生气的人,但此时她恰好看到了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她抱着裘衣朝这个人走了过去,轻声地问他:“老人家,我夫君可是还在?” “在,怎么不在了?”那老人家没好气地道:“这不还有一口气,老夫在想办法嘛?你们一进来又打乱了我的想法,这要是没救过来,可不能怪我!” 真是好生气,他刚刚想到了怎么施针,这些人就又跑了进来打乱他。 第33章 许双婉慌忙去扶外祖,也跟公爹说了一句:“爹,咱们让神医帮咱们救治罢。” 神医听到,翻了个白眼。 姜太史也听到了老者之前说的话,他刚才没摸到外孙的气息,这时也顾不上多的,一站起来就朝那麻衣老者一揖到底,退到了一边,比女婿的动作还快。 宣宏道一见,连忙扶了他。 那老者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再走远一点,这时,也有宫人快步过来请他们站到一边,相请之间轻声道:“那是药王老人家。” 姜太史一听,失声道:“可是燕州那位药王?” “正是。” 姜太史又两手相叠朝那药王看去,本欲行礼,但这时候老头儿已经敛着眉头施针了。 那宫人也是一直在这房里,这时也是叹了口气,不知这药王老人家在做什么,床上的宣公子是被他几次吊回气了,但刚才他亲手试过,明明是没有气了,他老人家非说人没死,也不知道凭的是什么。 但他才是药王,是太子连哄带骗从圣上那请过来的,这时候不信也得信他,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药王这时也是火气大得很,给宣仲安连扎了数针后,忍不住恨恨道:“你这小儿,老头我救了你好几次,你却把我都搭上了,你害得我好苦。” 害得我好苦,我还要救你,药王真是恨不能把这人扎成筛子扎死算了,可想想要是这么个命八*九成都握在阎王手里的人被他抢救了过来,他回去后,跟老友喝酒对饮时又有得可吹的了,图着这点奔头,他不得不想法设法把人救过来。 说来,要是别人,药王也没有把握能救得过来,但这人在他手下当过药人,又是个坚韧不拔、求生欲望非比寻常之辈,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再说来,这要是换个人昨晚就断气了,早就死得僵成石头了,敲起来说不定还会咣咣响两下,但他那心跳偏偏就是不断绝,时不时来一下,手是冰的但跟他要死不活的时候那温度也差不多,他老人家就是想把这当个死人扔了不管也不成。 药王咬着牙扎针,下得狠又猛,那银针晃如银光如闪电一般扎在了宣仲安的身上,看到姜太史一愣一愣,归德侯已是不忍别过了头,而许双婉,这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管摁住乱跳的心,连眼都不敢眨地看着人施针。 她自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还面无表情,却不知道她的眼泪早流满了脸,淌到了襟前的狐裘上,打湿了前胸的一片毛。 那狐毛湿湿瘩瘩地蔫了下去,许双婉浑然不觉地睁着眼,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直到,她看到了床上的人动了起来。 “动了……”她心里狂喊。 “动了!”但喊出来的不是他,而是屋里的宫人,只见那宫人狂往跑去,道:“太子,太子,又动了!” “喊啥?”他惊天动地般喊,施针的药王施了最后一针,对着门怒吼:“又喊,死了算谁的?” 这群人,怎么这般爱大惊小怪,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 他们是八辈子都没见过大夫救人啊! ** 宣仲安最终是回过了气来,还睁了一下眼,但很快眼睛又垂了下去,跟死人一样。 但好在,有明显的喘气了。 那太子身边的老公公也是一个箭步就先跑了过去,探到鼻息,激动地道:“活的。” 当真是活的,没死。 这时候谁都顾不上他说话了,太子已经跑到了前面,探到鼻息,也是松了口气,把位置让给了颤颤悠悠过来的姜太史等一家人。 他在旁长吁了一口气。 挤不进去的姜阔在旁听到,问他:“我表哥没事了?” “有气了,”太子头也没回地道,“有气了就行,等醒过来就好了。” “我表哥是出啥事了,你知道吗?” 太子这才回头,看向他:“你谁?” “姜阔。”姜阔擦了把又湿又汗的脸,“你知道出啥事了不?谁打我的哥?” 太子笑笑,指着床,“过去吧,你哥这次要是醒了,你们两家也算是熬出来了。” “呃?这么大好事?”姜阔愣了一下眼,“那谢谢太子了。” “你知道我是太子?” “我眼又没瞎。”耿直的姜家六公子耿直地道。 看一家人都挤在床边,太子看暂时没他用武之地,且他还有事,摇摇头就走了,也没介意姜阔那不敬的口气。 他一直,姜阔就硬是挤到了他大哥身边,跟他大哥说:“有名堂,太子说咱表哥活了,我们两家就熬出来了。” 姜垠拍拍他的头,眼睛瞥了房里东宫的人一眼,轻声道:“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四处看着点,还有打听一下,阿莫他们在哪。” “是了。”姜阔面粗心细,他祖爷叫上他不是白叫的,他是姜家这代里最会来事的,他表哥那现在用不上他,他就又退到了一边,往这屋里站着的公公身边凑,准备去打听点他想听的。 这厢药王被姜太史他们围住,药王已拔出了针,横着眼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跟这些个没眼色的道:“你们挤得我连手都没处放了,我要是拔针失手了,死了算谁的?” 没人敢应话。 药王见他们怂怂的不敢说话,连那个比他大几岁的老头也一样,高兴了,就朝那个漂亮的小女娃娃招了招手,“你过来。” 长得挺美的,可以多说几句。 “见过药王老人家。” 她一过来,就施了一礼,施得挺好瞧的,药王看了挺高兴,道:“你是谁啊?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长公子娘子,闺名双婉。” “长公子谁啊?” 许双婉力持镇定地往床上看了看。 “哦,”药王拍了下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病秧子啊?” 接着他又道:“你咋这么命不好,嫁给他了呢?” “夫君很好。”许双婉又朝他施了一礼,飞快回道。 “眼光不好,”药王指着她摇手指,“眼光不好!” 说着就往旁边看,“我徒弟不错!” 他徒弟一路行来,为着替他这生性古怪的老师傅在燕王面前保全性命也是心力交瘁,听他这时候都不忘给他找媳妇,找的还是个有了夫君的,且撬的还是他宣兄的墙角,这小徒弟眼前当下也是眼一黑,刚才给他师傅手快如影递针的书生不禁低叫了一声:“师傅!” 药王被徒弟警告了,却置若罔闻,跟漂亮的小女娃娃道:“以后当了寡妇,可以找我,我家徒弟还缺个媳妇,我家很有钱的,在燕地有三千亩良田,一千亩药田,还有五座山,三座庙,都是我们家的,你嫁过来都给你。” 这下,不止是他徒弟因他的话如遭雷劈,就是姜太史和归德侯也是眼睛瞪大,半晌无语,末了还是姜太史回过神来,跟救了他家外孙的药王结巴道:“双婉是我,我外孙的媳妇,宣家长媳。” “这个死了就不是了。”药王很豁达地拍了拍床上活过来的人,“看开点,我暂时是把他救过来了,不过我看,他不像个长命的相,是个短命鬼,你们家节哀,早做准备。” “你也是。”药王事情一完,身上也出了一身大汗,朝漂亮的小女娃娃自觉非常和蔼可亲地一笑,“我姓徐,我们那地都叫我徐药王,这病秧子要是死翘翘了,你就往燕州药王谷那边来找就是,路上随便问个人就行了。” 病秧子这时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知他还没死,就已被人撬墙角了,药王一说完,就带着人去了,剩下归德侯茫然地看着岳丈,喊了他一声:“爹……” 姜太史拍了下头,回过头去看,却见外孙媳妇比他们早回过神,把手上的裘衣已经披到了人的身上,且已经跟虞娘道让她快快追上去问药王老人家,这大开的窗户是不是能关上了…… 他听这话,才觉屋中冷风阵阵,原来打一进来,这窗子都是开的。 这要是再冷下去,人会冻病的。 虞娘子一听吩咐就赶紧跑出去了,姜太史看着窗也是不解,“怎么这大冬天的,窗开了?” 这厢,刚才提溜了一个公公出去称兄道弟的姜阔回来了,在他外祖耳边就是一阵耳语:“表哥以身涉险,代天下坐实了燕王谋逆之罪,现下燕王一行人已被关了起来,听说现在宫里已经死了好几个娘娘了。” “真?”姜太史一听,横头就看他。 姜阔颔首,在祖爷耳边接道,“孙儿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是真,刚才孙儿也看到了,太子那笑挺痛快的,八成咱表哥这次帮到他了。” 姜太史点头,正要说话,虞娘子已急跑了过来,跪在床前急呼呼地道:“回少夫人,问到了,可以关了,就是房里等会不要烧太多新炭,要用旧火,大夫说新炭烧脑子,不能用。” “那你去关窗,门不要关实了,留条缝……”许双婉这时候握着长公子的手,她握着她已习惯握着了的冷手,也冷静了下来,“你再去请太子宫里的人问问太子,或者是太子妃,我们家公子可能暂且在此歇下之事。” “是。”虞娘子又爬起,飞快往外去了。 见下奴如离弦之箭而去,姜太史转头看着她这外孙媳妇,心中也是一片庆幸。 幸好,幸好,这外孙媳妇不是像女儿那一卦的人,这侯府,总算是有了一个能把侯府的半边天撑起来的主母。 ** 宣仲安在东宫呆了三天,三天后才醒来。 这时宫门紧闭,圣上更是下令休朝十日,宫内有出无进,公爹与外祖相继离开后,许双婉身边只剩了一个虞娘子,即使是采荷,她也令她回侯府了。 采荷是她多年以来最为信任之人,知她心思,更重要的是,采荷知道她的行事做法,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采荷回去了,也能帮着她先前在家里没完全的事做下去。 人还活着,这年还是要过的,日子还要过下去,许家的二姑娘这时候希望一切都如她以为,有条不紊地过下去。 侯府不会灭,她不会死,她会跟着她的丈夫回到侯府,过他们接下来的日子。 她心里认定了她以后的日子还长,遂这天在她握着他的手时,她丈夫醒了,她也只是朝他微笑:“夫君,您醒了?” 她说话时,不知自己说着话,眼眶里已全是泪,但睁开眼的宣仲安慢慢看了个明白,把她的脸一寸一寸,丝丝毫毫地皆纳入了眼中、心中后,他道:“醒了。” 他闭上了睁开一会就有点疲惫的眼,捏了捏手中那柔软的手,“辛苦你了。” 他不用去想,就知道她等他醒来的这些时间有多难熬。 “不辛苦。”许双婉摇头,“您要喝水吗?可饿?” 得了他的摇头,她仍自叫了虞娘子进来拿水过来,这下跟他说道起了她前来东宫和随后这几天发生的事。 说到末了,她道:“我想家里需要父亲,外祖也是有差事在身的人,不宜在宫里久留,就一一劝他们回去了,他们比妾身还要担心您。” “知道了。”宣仲安说到此,睁开眼看着她,“多谢婉姬,我知你的担心,不比他们少。” 许双婉朝他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多不多,少不少,都无妨,都无所谓,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活过来了。 不多时,没待他们说上两句话,太子就急匆匆地过来了,要跟宣仲安密谈,许双婉见太子脸色,不等太子开口,就先行告退了下去。 她为避嫌,没在外厅落座,而是出了门,站在了廊下,但没站多久,冷风还未吹疼她的脸,就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妃找她。 许双婉赶紧跟了过去。 这次因为她身边只留了一个虞娘子,这次她连虞娘子都没带,留下了虞娘子候在外面,等长公子的吩咐,她则独身一人跟着宫中侍女去见了太子妃。 ** 这位宣家的长公子夫人,归德侯府唯一的少夫人,比头一次见她,这位小夫人的身份现在更是大不一样了——太子妃霍雀再知这位宣少夫人如今的身份不过。 这许家的二姑娘,也不知道她命里注定的是什么运气。但看不明辨不清,也无碍太子妃知道宣许氏现今的身份,已随归德侯府那位长公子的所作所为水涨船高。 因着这次,玘妃都受了牵连。 那几十年在水边走也没湿过鞋的玘妃这次栽了个大跟头,被圣上打了个半死又幽禁了起来,甚至七皇子都被他怀疑是不是他的种,这等事这几日在宫中一一被细察起来,圣上甚至拿刀扎了燕王的心,如若不是怕燕王余党听闻燕王死了在燕地起兵造反,这时候燕王都死了。 太子妃在宫中过了惊心动魄的几天,数夜无觉,早疲惫不堪,但对着这位得太子欢心的宣长公子的夫人,她还是打起了精神,一见人的面就拉了人的手,笑道:“听说你这几天日夜不眠照顾你家长公子,这是辛苦了罢?” 太子妃脸上化着妆容,但许双婉也是看出了她的几分疲色,她跟着太子妃落座,没拒绝太子妃的亲近,随手把靠垫往太子妃身后一塞,与她暖声道:“是操劳了些,但有时也能眯个眼打个盹,并不是太累。” 太子妃往软垫上一躺,身子不用板着,身上也舒适了些,这下也是顾不上装态,苦笑道:“都一样。” 她也是如此。 细究起来,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图的什么,还是以后会不会好意了别人,只知道杀红了眼,那就必要把能踩下去的弄死了不可。 玘妃得死,太子妃知道,这个人不止是太子的心头刺,也是她的眼中钉。只要玘妃活着,太子就不可能那么容易继得了大统,而她的儿子就当不了太子,且为更重要的是,玘妃知道她霍氏的能耐,也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但太子妃这次不打算跟玘妃再耗下去了,玘妃自负,自认为她对圣上了如指掌,能把圣上当猴一样地玩弄,但她不,就是圣上这几年再名不符实,她也敬畏着那置顶在她头上的皇权,她没那玘妃那胆,没玘妃那自负,她这次就是只想把玘妃弄死,让这个人从此埋葬在土里,再也不能活着跟她捣乱。 太子妃心里带着股狠劲,这段日子过得非常不好,这时候见她说完话,这许二也只是拿过宫女递过来的毛毯给她盖到毯上,她也是闭了闭眼,不忍对这幼小又虔诚的小姑娘,用上她那幅太虚假的面孔,过了一会,她拍了拍身边安静柔顺的小姑娘的手臂,跟她道:“许二,这次回去,记着了,一定不要往宫里冲,也要把家里那位手狠的爷劝住了别往宫里钻,等圣上杀干净了,心平了,他再跑回来,那才是他的生路。” 急于请功,只会让现在在暴怒当中的圣上迁怒而已。 现今的圣上就算还留以往的几份清明,但他毕竟不再是当初的圣上了,盛怒当中的他,不过是一个被激怒的愚蠢的普通人而已。 第34章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许双婉点头。 霍氏嫁给太子七八年之外了,这些年间她一共孕有四胎,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公主,一个皇太孙,她最初生的两个皇孙,说是夭折,其实都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东宫这些年的日子早把她熬得面目全非,想及那些人,她眼睛都带着自己都不明的狠烈。 那里面,带着一种咬牙切齿,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的恨意。 许双婉看了个明白,当下更是恭顺,太子妃说什么,她便记住什么。 “好好跟你家长公子说,他会明白的。”太子妃说罢,也是笑了,“行了,不说这些了,来,喝点姜茶,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这在外面冻着了罢?” 见她说罢,许二又点了头,太子妃笑容更是深遂。 她说这番话,固然是因为她看得上这许二,另一个,也是透过她与那位长公子交好——那一位,可是真正手狠手辣的主,但凡有一点生路,他就连自己的命都敢往上赌。 偏偏,他还运气好。 这样真正狠辣的人,太子想用,她吧,当然也就帮着太子了。 太子妃对许二的柔顺是甚为满意的,等宫人来说宣长公子醒了,找他家长少夫人回去后,她还把她镶满了宝石的手炉送给了她。 许双婉本来不想接,但太子妃笑说了一句拿着吧,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她就接了过来,摸了摸这镶满了宝石的手炉。 应该值不少钱,这段日子把归德侯府的那点家私算了个明白的侯府媳妇心道。 ** 宣仲安醒来后又在东宫呆了三天,三天后他的头和手能动后,他就打算回府了。 药王来给他诊治,知道他要走,气得眼睛都瞪圆,“你害苦了我,我走不得,你却能回家?我扎死你!” 宣仲安好脾气地笑笑,“您是圣上的贵客,圣上一时舍不得您走也是情有可原,再则,您不是很早就想来太医院看看他们的药库吗?我听说太医院的药库存储丰富,所存药物种类成千上万,这点时间,应该不够您都瞧一遍的罢?” “那倒是,我都没看到一半,这些江湖郎中治病没一手,但搜刮药材倒是有一手,他们往民间抢了不少好东西,我收集的没他们齐。”药王点头。 这上贡的,在他老人家嘴里就被说成抢了,宣仲安知道他的性子,又是微笑道:“等您都看遍了,想走的时候,想来那时候您也能归家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药王拿老眼白了他一眼,“好像老夫想走就能走得了似的。” “您老是非凡之人,这世上鲜有事能难得住您。” “呵呵呵呵……”药王被他的马屁拍得笑得下巴发抖,胡子乱颤,他顺着胡子跟宣仲安道:“你这个人,就这张嘴还行,死了倒是可惜,算了,徒儿……” 他徒弟赶紧过来了。 “把药给他罢。” 徒弟见他师傅总算松口了,忙把怀里的药瓶掏了出来,“宣兄,温血丸,一日一粒。” “多谢贤弟。”宣仲安用眼神示意他把瓶子放到他手边,朝他知道:“贤弟之情,为兄来日再报,至于媳妇,为兄这里也有几个好人选,回头就给你找,为兄家的这个,当你嫂子就好了。” 徒弟刹那羞得脖子都红了,但这都是他师傅那张嘴惹的祸,他张着嘴讷讷不知所言,末了羞得连眼都闭上了,“死老头!” 药王无辜,“喊我作甚?你老不娶媳妇,我能不急吗?那卖药材的老鬼都抱上两孙了,我一个都没有,你还不愿意娶,你让我脸往哪搁去?你生气,我还生气呢!你这不孝徒!” 他还有理说他了,真是好生气。 “走了!”这地是没法呆了,徒弟一甩袖,拿起药箱背上,气轰轰地往门外去了。 老实人也是会生气的! 药王一见给他端茶送水的徒弟走了,下意识也想跟着去,但走时还是跟宣仲安道了一句:“你说的是真?” “真。”宣长公子微笑道。 “那你赶紧帮着找,他听你的,你要是给他找,他兴许就娶了。”一想他那傻徒弟对这病秧子崇拜得很,药王也觉得这是个法子。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路过那站在半丈之处一直不出声的漂亮小女娃娃的时候,他可惜地道了一句:“等不得你了,不过不要紧,你来日要是等到他死了,我孙儿也长大了,到时候你嫁给他也是一样,我们家的田和山还是你的。” 说着也不等小娃娃回应,他背着手快步去了,那精神抖擞的背影,倒如他那张童颜一般的脸孔一致。 这厢,就留下许家二姑娘颇有些困窘地看着床上,此时朝她看来的夫君。 “过来……”宣仲安叫了她一声。 许双婉走了过去。 “看来,”等媳妇走了过来,宣仲安朝她也微笑道:“我得比你多活两天才成了。” 若不然,他死了,她还是得成为别人的媳妇。 他说着话的时候还是笑的,但不知为何,许双婉却从里头看出了两分狠戾来,一想他这段时日所做的与他斯文矜贵的外表完全不符的事,长公子媳妇一时也是有些发傻,过了一会才表衷心点头:“好。” 宣仲安闻言,又笑了起来。 ** 宣仲安带着他的两个贴身长随离了东宫,没两天,东宫那边也往归德侯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让他在府中静养,这些日子就不用出门了。 此时,皇城内风声鹤唳,四处都在抄家。 归德侯府也在这股风波当中,宣仲安重伤被抬出皇宫之事没两天就在京里传遍了,很多老百姓都道归德侯府这次在劫难逃。 燕王谋逆之事并没有传出风声来,归德侯不解,问长子时,长公子与父亲道:“燕地雄兵已经成势,燕王死在了京城,他的长子可以起兵,他要是被传拘禁了,燕地那边也会做好准备……” “那现在这是?” “圣上自有打算……”宣仲安想了想道:“这几天抄的这几家,要是细查,应该都与燕王无关。” 果不其然,宫里很快就传出了消息,说这几家都是燕王向圣上揭穿的中饱私囊,搜刮民胎民刮的贪污腐败之辈,来日一定罪,就会送上午门问斩。 这厢,许府也是又惊又慌,先前是庆幸还好没跟归德侯府来往,后来又知这是圣上在查贪腐,这屁股也是坐不住了。 要说京城大员就没有不收钱的,但收的多寡就没那么好说了,有些人家也是有些钱会收,有些钱是一个子都不碰的,但许府这些年来,不管是谁来打点,一般只要是出得起钱他们就会收,有时对方要是出不起他们想要的那个数,先前的那点钱也是昧了,不会退还。 这些年下来,许府在京里,京外的名声都不太好,也就没有办法搭上别的路的官员会走他们家这条关系。 许府这样的人家,在京城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几家后起的人家就是靠这个路线敛财攒家底。还有两三家比许家更猖狂的,其中就是刑部尚书一家,刑部尚书一家是只要给足了钱,哪怕是死罪他也给捞,黑的他也能给打成白的,恰恰,这次被抄的人家当中,就有与许家相似,也交好的刑部尚书一家。 许家慌了,生怕抄到自家头上。 他们家虽说不像刑部尚书一家只要给钱就会办事,让百姓对其怨声载道,但这些年他们还是拿了不少钱,办了一些在民间尚还有纷争的事的。 圣上休朝,许伯克也是几天都没上朝了,不知道宫里消息,跟同僚打探起消息来,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不知圣上这阵子的心思,再往上打探,那就得往内阁的那几个辅佐大臣那里打听了,但这阵,这几家的府门也是紧闭,不见来客,他们这一闭门,更是让下面的人确信圣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要查贪腐了。 这些人往日都是最得圣心的,没少给圣上献宠献宝贝,这厢说抄就抄,许家也是得圣心中的一员,这下实在也是坐不住了,许伯克这天在屋里想了一宿,第二天就叫了几个儿子过来,跟他们道:“燕王前两日搬出了宫里,我听说已经有人朝他那边递帖子递成功了,我们家这两天也准备准备,拟个礼单出来,务必让燕王爷满意了!” 许冲衡他们一听,也当是燕王在封地过久了穷日子,来京里打秋风来了,都道这是个好主意,听从了父令。 像许家这样想的人家不止一家,遂老皇帝没几天就收到了臣下众多上贡的礼品,其中多数比他的臣子昔日给他上贡的还要珍贵稀奇后,他也是大笑不止。 老皇帝连番受了这次刺激,这下不再沉迷于酒色了,但他这一不再沉迷,比往日还要可怕,这喜怒不可捉摸当中,还带着几股阴森之气,就是太子见了他,都不敢直视他这个父皇了。 而归德侯府这边,没几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宫里传来了圣旨,先是就弥补燕王重伤归德侯长公子宣仲安之事,赐下了一堆疗伤圣品。 随后,圣旨又道归德侯长公子年轻英勇,是朝廷难得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特恩赐长公子为正四品刑部尚书,来日伤好即可走马上任。 这消息一出,全京城哗然。 许家也是目瞪口呆。 第35章 与前朝不一样,前朝六部尚书虽官阶至从二品,但不管本部之事,只是担个虚名,任何大事都需经当朝内阁大臣定笃,大韦的六部尚书虽只官至正四品,但是这是实权之位,每一部的权力都握在尚书手里,上面虽有左右两相压在头顶在上,但他们头上也只有这两位丞相大人和圣上了。 这在大韦,六部尚书是一个位低,但所有官员都趋之若鹜的肥差,一部权力握于一手的位置让任何一个尚书之位都有巨利可图。 这也是许府因许伯克一个尚书之位,许府从没什么家底的一般人家,迅速晋升为京中豪门的原因。 许家想都未曾想过,一个眼看说就要被抄家的归德侯府,不仅是家没被抄,这翻身一来,还得了刑部尚书之位,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之前宣仲安从宫里抬出,当时许府怕引惹上身,就没上门探望过,这下也不顾当前做得是不是难看了,许老夫人召了大儿媳来,她亲自拟了礼单,让大媳妇带礼物上门恭贺。 许曾氏甚是为难,犹豫着与婆母道:“这前段时日没有上门,现在去……” 她低眉垂目叹道:“我怕双婉心里有想法。” 许老夫人心里厌烦她这番惺惺作态,在她看来,大儿媳这也是在拿捏她,想得好处,把管家之位拿回去。可她也不看看,她这些年把管家权把得牢牢的,从门子长随那不知道收了多少孝敬钱,收了这么多年她也没管过,算是疼她了,现在不过是让二房她们也尝尝甜头,她就拿乔了。 也是个贪得无厌的。 但那归德侯府现下真不好说,前段时间不过是个金部主事,现在一跃就跃为了一部之首,这六部用的人,可都是圣上的亲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得了圣上的欢心,把刑部都给了他。 要说这说是燕王重伤了他,险些丢命,圣上弥补才有此举,这个,别说许老太爷不相信,就是许老夫人也不相信。 这尚书之位,岂是说给就给的,肯定是这人又做了什么惊人之事,让圣上另眼相看。 燕王那,他们家的礼送是送进去了,但没有收到什么回信,现在看来许府这女婿倒是得了圣恩,兴许还可从他那探探今上的圣意。 “前段时日怎么了?”这等时候了,大媳妇还分不清事情大小,为点私念弃大局不顾,许老夫人着实腻歪她这小家子气,面上淡淡道,“前段时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这京里天天发生那么事情,我们又是妇道人家,天天呆在这内宅里,谁知道外面又传什么了?有什么没听到的,漏了的,岂不是平常?”许老夫人斜眼看着大媳妇,“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是我这老婆子不知道的,好,那你说给我听听,你消息这么灵通,我倒是想从你这里打听打听些这京里的新鲜事。” 许曾氏一听婆母这口气,这是要让她装不知道了,一时之间她也是愣了一下,不过,看婆母之意是一点好处也不给她了,她也不开口。 前面府里是她管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有老爷都让她去处置双婉,她碍于这许府当家夫人的身份,就是舍不得,也只能委屈了小女儿,得罪她的事她是去做了。 但现在,管家之位不是她的,二房她们成天变着法的刺她,许冲衡更是歇在他的小爱妾那不知道她的门是往哪开的了,有姨娘都敢暗中不给她这大夫人脸了,这都是凭的什么? 现在这家人用得上她了,什么都不说,就让她又去做那得罪人的事? 许曾氏坐着没动,许府要是这般待她,她也没必要为许府做牛做马强出头。 许老夫人见她跟个闷葫芦似的就是不开口,这等了一会心头也有火气了,但她要让大媳妇去走这一趟,日后也可能还用得上她,不得不按捺住火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可你不为这家里的人想想,你也要为渝良想想,现在京城风雨飘摇,也不知道这刀哪天落在谁的头上,许府要是出了事,你让渝良日后如何自处?” 就更不用说你,和你娘家曾家了。 这大媳妇,到底是出身低了,眼皮子浅,只看得见眼前看得到的那点,许老夫人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当年到底是她心软了,念着那点旧情,娶了这么个长媳进门,想想,确实是亏了大儿子了。 许老夫人这些年不拦着大儿子在家纳妾在外养外室的原因也在于此,就她看来,他们给了许曾氏地位和钱,这些年帮了她娘家不少,更是由着她私下拿着银子贴补娘家,大儿子喜欢,不过是养几个女人,在她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 许曾氏也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的,这些年闹归闹过,但总归没出格,毕竟许府长孙是出自她的肚子,她要脸面,而且,谁叫她后面还有一个要靠她的娘家。 现在,见老太太挑开了话说,又拿渝良压她,她心头也是冒起了一阵火,但这股火她是发不出的,也是强忍下火气后道:“说是这般说,但现在这府里,谁又当我是长孙的母亲,这府里的大夫人呢?” 说来说去,就是要好处好,不见兔子不撒鹰。 许老夫人当下就火了,挥手就道:“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跟我说。” 许曾氏行了礼就退下了。 她一走,许老夫人就摔了手中的杯子,去让人叫大老爷回来。 许冲衡回后来,听母亲说让他去哄媳妇去趟归德侯府,许冲衡也是有些讪讪。 那天被曾氏挠花了脸,他也打了曾氏一顿,更是放下狠话,让曾氏这辈子想都不用想他再进她的门。 狠话放出来了,这才没半个月,他就要回去哄她,这跟认输也无异了。 他一时抹不开这个脸。 见长子不应声,许老夫人也知道他们夫妇那日吵架的详情,这时候对着长子也是无奈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又不是没和她吵过,以前不也和好了?” “这,”许冲衡跟老母亲也是实话实说:“以前都是曾氏自己来讲和,这次……” 这次他去,是他低头,就不一样了。 “好了,你们也是老夫老妻了,三个孩子都各自成家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老夫人劝他,“说起来,这么多年就她向你低头,你向她低次头又如何?” “这……”许冲衡还是犹豫,“这次跟以往还是不大一样,曾氏她,她好像也是横了心了不想让我好过。” “什么横了心?”许老夫人耻笑了一声,“你是不懂女人,曾氏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但凡你吩咐的,她哪桩没遵守过?嘴上再狠又如何?你没看,双婉说是她偏心的次女,你不是让她别加那些个,咳……” 许老夫人说到这,也不好意思说了,咳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她不都是听你的?她再喜欢女儿,不也没越过你去?你什么时候见她把人放在你上头过?” 许冲衡一听,不禁有些得意,“这倒是,这也是她身上为数不多还不招儿子讨厌的地方。” 说起来,其实就这个,他也是有些讨厌的。 曾氏缠起人来也是痴缠得很,也不想想她那张脸,她那副身子他看了多少年,她不嫌厌他早就厌烦死了,她却还当是她刚嫁进来时一般,睡觉都要抱着他的手臂睡,一把岁数了还不知廉耻,真真是让他腻烦,有时候烦起她来了,让他多看她一眼他都不愿。 但这话出自母亲的嘴里,女人的死心塌地就是男人的功勋牌,想想曾氏还是万事以他为先的这些年,也不是无可取之处,许冲衡得意之余,也就觉得曾氏还是有点可讨喜的地方的,这时候也就不去想他对曾氏的厌烦了。 “你去服个软,就是认个输又如何?”许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再怎么说她也是渝良和双娣的母亲,你跟你孩子的娘认个输,也不丢人。” “是,儿子知道了。”老母亲这么一说,许冲衡也就不觉得去给曾氏服个软有多抹不开面子了,当晚就回了曾氏的房。 许曾氏没让他进,跟他闹了一阵,但如许老夫人所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许冲衡还是在床上治服了她,不过,许曾氏到底也不如以前好哄了,许冲衡是一边允诺说这个季度过后帮她把管家之位抢回来,又答应她下月必给曾家的外甥谋一个好差事,又把他刚得手的还没握热的二十万银子给了她,这才得了许曾氏的答应。 许曾氏这头得了种种好处,这心头才舒畅了开来,一夜过后就春风满面,被二房许刘氏看到,暗里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这曾氏,当真是好运气。 许曾氏这头风光得意,不过,对于前去归德侯府的事,她也没外面看起来轻松。 她的双婉,已经长大了,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听她的话,百依百顺,她现在真有点拿不准。 不过,许曾氏到底还是有点底气的,那孩子说起来心硬,但也心软,嘴里就是会说狠话,但对着家人心肠就软得跟豆腐一样,到时候要是这孩子不答应的话,她这个当娘的哭一哭,双婉也还是会答应的。 ** 这厢归德侯府,圣上旨意一到没两天,许双婉就收到了她母亲要前来归德侯府的帖子。 上午送的帖子,说是下午就要到。 许双婉一看完帖子,只想了一会,就叫来了虞娘子,“虞娘,你现在就快去姜府一趟,跟大舅母说我娘下午就要来归德侯府看望长公子,家中琐事太多,父母亲这阵身体也不太好,我娘是头一次来家里,我怕到时候家中人都各自有些不方便,慢怠了我娘,想请她过来帮我招待一下我娘。” 虞娘子一听话,就赶紧去姜府了。 姜府的大夫人一听,冷笑了一声,片刻都没耽误,就叫下人准备轿子,当下就带着人来归德侯府了。 姜二夫人也听到是外甥媳妇请大嫂是去作甚的,她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当下把手上的事交给媳妇,跟着她大嫂也来了。 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这还没到正午就来家了,还要在归德侯府用午膳,前几天她们来看望外甥的时候,都是看完坐了坐就走了,也没用膳,这次来了还说要多坐一会,下午都不走了,侯夫人看着她这两个嫂子很是受宠若惊,陪她们坐的时候,往她们手里塞了好几次这次圣上赏给归德侯府的贡桔。 午膳的时候,她更是胃口大口,多用了一碗饭。 洵林也比平时要活泼了些,给大舅母和二舅母背了好几次诗。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对这麻烦事不少的小姑子有些冷淡,但对孩子都很好,宣洵林向来也得她们的喜爱,这次在饭桌上还感叹地跟大舅母她们道:“大舅母、二舅母,你们总算来我家做客了,以前都是洵林在你们家白吃饭。” 童言无忌,但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和宣姜氏听了也感慨不已。 尤其宣姜氏,心里也是酸楚,她到底是拖累了娘家,不止是害得哥哥们官途不顺,连侄儿们也因归德侯府的缘故,这些年都没找到什么正经事做。 这头宣仲安在床上还不能下床,知道岳母后脚要来,前脚他府里的长少夫人就请了舅舅家的舅母来,险些笑岔气。 等舅母们来了看他,他也是与她们道:“婉婉脸薄,还请舅母们帮着仲安照看她了。” “小事,”姜二夫人笑眯眯地道,看着外甥,她的圆脸蛋上全是笑意,“她客气,我们也客气,她不客气,那我们也不是傻的。” 姜大夫人当时瞥了口无遮拦的她一眼,回头就跟外甥说:“你们家现在一家三个病人,侯爷也不好出面招待女客,双婉又是个新媳妇,怕慢怠了头次来府里的亲母亲,请家中长辈出面来主持宴客,是再妥贴不过了。” “是,外甥也是这么想的。”宣仲安笑道。 等舅母们离开房间,媳妇前来给他喂药的时候,宣长公子冲他媳妇道了一句:“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面容温婉如常,听他所言就道:“总归都是长辈,在一起有话说,我娘来了没个长辈招呼,也是不好。” 宣长公子又是一番大笑,笑得胸膛一阵震动,长少夫人见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苍白的脸都有了些血色,她不禁也跟着浅浅地微笑了起来。 她娘来是何意,她尚且不知,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娘这趟来,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她身为女儿,也不可能违逆母亲,但不违逆,并不是她会任由人予取予求,她会用不正面冲突的法子规避过去。 “她前面不来,这时候来,心里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她并不避讳跟长公子说起她与她母亲的关系,“我母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她知道怎么对付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宣仲安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许双婉看了他握着她的手一眼,抬起头看向他,静静地浅浅笑道:“我现在不是太伤心了,心里虽然还有些遗憾以后会跟她越走越远,但这也是我嫁出去的那天就注定了的,不再去想从前,也就不难过了。” “许府,”宣仲安握紧了她的手,“等回头我见过圣上,许府我就知道怎么办了,放心,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他知道许府是来托他办事的,不过,目前也是不明圣意,弄不清楚圣上这次突然重用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毕竟圣上喜怒无常,反复无常,说不定他归德侯府也还是自身难保。 许双婉笑着摇了摇头,“夫君不必替我挂怀,许府要是怪我,就让他们怪去罢。” 她必须一次断了许府要挟她的心,就是断不了,也得让许府明白,她真的没那么容易好拿捏。 ** 许曾氏是午后来的,带着大包小包来了,许双婉跟在姜大夫人、姜二夫人身边迎了她。 看到姜大夫人、姜二夫人,许曾氏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等迎了她进门,她脸上的笑也没缓回过来,一直不自然。 一行人带了她去听轩堂,宣姜氏见到亲家母也还是热情的,就是洵林,也被姜娘子抱出来跟她见了一面。 虽说是见了一面就抱下去了,但到底是给了许曾氏这个亲家母面子——毕竟,洵林这幅孱弱病态的模样,是她的长子伤的。 见过宣洵林,许曾氏这时的心情就没刚入门那时笃定了,两位姜夫人更是客气又疏远,即便是女儿,也只是朝她安静地笑着,在长辈面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许双婉这段时日清减了许多,整个人也好像被拉拔得长了很多,她亭亭玉立,玉面上的笑也清浅得很,她嫁出去也没多久,许曾氏却觉得以往在她膝下的小姑娘一下子长成了大姑娘似的,她跟很多年没见到女儿一样,觉得女儿有点陌生了起来。 这让她的心沉了下来。 想着要是得不到准确的话,回去会受到的冷落,许曾氏鼻子都有些酸楚了起来,心里怨怪起了女儿的绝情。 她是她的母亲,又不是那洪水猛兽,用得着这么防着她吗? 这厢,她也是连笑都笑不出了,随后,她也没在听轩堂呆多久,她一提出要去探望女婿,就听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说外甥刚吃了药睡着了,等会他醒了再叫她过去,许曾氏一听,心里就有些不快,随即下人说是小宴已经摆好,就等夫人们去了,姜家两位夫人就请了许曾氏去了前面的客堂。 路上,许曾氏不顾走在前面的那两位厉害的姜夫人,她抓着女儿的手不放,低声跟她道:“娘是专程过来看望女婿的,看一眼都不行吗?” 说罢,到底是心里存了怨气,又压着嗓子道:“那是他们外家的人,你对她们俯首听命的,这像什么话?” “她们是女儿请来招待您的,现在长公子吃了药正在睡觉,不是不让您见,他醒了就会见您的。”许双婉低头看着母亲紧抓着她手的手道。 许曾氏当场就停了步子,不敢置信地傻傻地看着她女儿,眼泪随之流了下来。 “许夫人……”姜大夫人这时回过了头,像是没看见她的眼泪一样,漠然道:“怎么不走了?” “你就是这样帮着外人欺负你娘的?”许曾氏的心就跟被刀子割了一样地疼,她死死抓着女儿的手流着泪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许双婉忍着手疼,“您是我的母亲,我婆母身体不好不便招待您,我便请了家里尊重的长辈来招呼您,双婉错在何处?不知母亲这从何说起来的欺负,不待见……” 她话刚落音,只见“啪”地一声,许曾氏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作甚?你作甚!”姜大夫人一看,怒了,不等下人动手,她们俩就扑了过来,把许曾许拉开甩到了一边…… 她们正要说话的时候,许双婉喊了她们一声,“舅母……” 她走了过来,“母亲不喜欢我找舅母们招待您,敢问为何?姜家舅母们也是府中长辈,双婉并不觉得她们辱没了母亲的身份。” “你,你,你用话欺负我,欺负你娘!”许曾氏咬牙切齿,随即她掩面痛哭了起来:“我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样的混帐啊,老天爷啊!” 说罢,她也管不得什么了,她看着女儿恨恨地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今儿你是要不答应我,让我见女婿,让女婿把金部主事的位置给我们许家人,让女婿帮我们许府度过这次危机,我今儿就死在这里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冷酷无情,敢这样对你的亲生母亲!” 说罢,她摆脱不了心中的恨意,朝女儿痛哭道:“我到底是你的娘啊,你怎么就不知道为我想一想?你知道我在许家现在有多难吗?”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听了她这一连番动作与言语,这时已是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姜二夫人动了动嘴,方才说道:“我……我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还是当娘的么?许夫人,你这是不要脸了吗?” 许曾氏一僵,随即不服输地喊,“这是我女儿女婿的家,没你说话的份!” “我还没死呢!”这时,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宣宏道冷着脸走了过来,“许夫人,我宣宏道还没死,这是我的家,我的侯府,你自重!” 一见到归德侯,许曾氏是真真伤眼了,气焰顿时消了一大半,眼睛猛地看向了一旁的女儿。 这时,她也看见了女儿脸上的血。 许双婉摸了摸可能是被手指甲刮伤了,有些发疼的脸,摸到了血,她从哭着的采荷手上接过了帕子擦了擦手,没去动脸,而是跟她母亲道:“母亲,先去客堂吧,外面风大。” 说着,她朝两位舅母夫人深深福了一礼,“还请两位舅母给双婉薄面,带我母亲去客堂入座。” “你这是何苦!她这样的人,配当什么母亲,你给她留什么脸!”姜大夫人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朝许曾氏走去。 许曾氏被她的冷脸吓得退了半步。 “许夫人,请!” “这边去罢,别看了,双婉,回你的房去,这里不用你了,我和你大舅母会好好招呼她。” 这厢,在公爹归德侯的摇头叹气后,许双婉回到了沁园,这时候用完药还在睡的宣仲安还没醒。 她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看到他醒了过来。 宣仲安睁开眼,看了她很久方才出言道:“怎么了?” 许双婉摸了摸上了药的脸,转过身,朝他的肩头靠了过去,躺在了他的身边。 她的手探进了被窝,握住了他微暖的手,等到紧紧握住后,她闭上了眼,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娶我,娶得大错特错。” 第36章 真真是大错特错。 “没错。”宣仲安转过了头,他那张有些冰冷的唇,在她的伤口边碰了碰。 “错了。”许双婉别过了脸不看他,固执地道。 宣仲安拉了拉她的手,她没回应,过了一会,待他喊了一句“婉婉,我肩膀凉”,她才回过头来给他盖被。 “没错,”宣仲安看着回过头的她温柔地道,“我娶的就是你。” 许双婉给他盖好被子,头埋在了他的肩头,这次她没有忍住,泪如雨下。 她有无数伤心,以为不想不管,它们就不会出现,不会发生。 但每一次她的心存侥幸,都会被揭穿,连让个让她躲一躲的地方都没有。 她母亲说她到底是她的娘啊…… 是啊,是她的娘,她的娘怎么就这么忍心对她呢? 在许府里,她帮着母亲管家,成全母亲,帮着母亲分忧遭二婶她们白眼,她能做到的都去做了,哪怕祖母暗地里说她小姑娘家家心思愣是多,她也还是想让母亲好过点,她什么都没朝她要过,偶尔得两套首饰,已是欣喜开心,兄长姐姐朝她每次几千几万两地要,她也当作不知,她已经什么都为她着想了。 她的娘,她相依为命的娘,就不能,真正为她着想一次? 许双婉越哭越大声,哭到末了,她号啕了起来。 那是她的娘啊。 她以为,再如何,在她已经偿还了那么多后,她的娘好歹也会给她一条活路。 可她没有。 她再多的听话孝顺,也得不来她娘一次真心的疼爱。 这叫她如何真的不伤心。 ** 许曾氏很快就被姜大夫人送了出门。 她带着婆子丫鬟刚出门,侯府的大门“嗡”地一声,就紧闭了。 许曾氏回头看着大门一会,随即眼睛一狠,朝身边的婆子丫鬟咬牙道:“回去了,一个字也不许跟人提起,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下人皆嚅嚅喏喏。 许曾氏回去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此行的不得都推给了次女,跟许老夫人道:“她真真是个心狠的,还记着之前不给她嫁妆,她父亲不疼爱她的仇呢,这次说是要帮家里,死都不松口。” “怎能如此?”许老夫人皱眉,“我们待她也不薄啊?她在府里,我们何曾短缺过她什么?她是许府的娇娇二姑娘,也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 她看着许曾氏,“可是你没有好好跟她说话?” 许曾氏叹气,“软话好话都说尽了,不松口就是不松口,我去的时候,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来作陪,您知道姜家的那两个夫人的,厉害得很。” 许老夫人大吃了一惊,“她们也在?” 许曾氏点点头,没说那是女儿请去对付她的。 这时候她不能让许府的人知道次女已经对她防范至此了,许府要是知道她在女儿那边不管用,她在许府就更难出头了。 这事,一定得瞒住了。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许曾氏还真的就不信了,她要是真的走到绝路了,还有许府要是不行了,她女儿还能不帮。 这毕竟是她的娘家,许府要是有大难她不伸援手,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她这女儿命也是不得了,现在是成了贵妇了,但许曾氏也知道她小心谨慎的性子,从小就不说给人落话柄的话,也不做给自己断退路的事,许府要是没了,她就没有娘家了,一个没有娘家的贵妇,她在他们那堆公侯呆的地方,能抬得起头吗? 只有许府好了,她才会好! 她现在是在气头上,暂且还顾不上想这些,但许曾氏知道,等她女儿不气了,顺过这阵再等些时日,她再上门道清这个中厉害,她就不信她这从小就心思了得的女儿还会使性子不顾大局。 “那就是了。”姜家那一家无论男男女女都是硬骨头,很难在他们手下讨着什么好,许老夫人之前为长孙之事已经跟姜家的人对峙过了,这下对大儿媳妇的无功而返也就不那么计较了,与她道:“双婉一时之间想不开也是难免的,等过几天事情都平歇了,你再过去,你们母女俩再单独好好谈一谈。” 老太太这说法,跟许曾氏想的不谋而合,她便笑道:“儿媳妇正也是这般想的,毕竟这事情还在跟头,还没过去,等事情淡了,双婉想起在家里的好些,也就没那么心硬了,您说是不是?” 许老夫人颔首:“是这个理不假。” 不能逼得太紧了。 许曾氏见婆母赞同,心下也是松了口气,至于她在侯府打伤了女儿的事,她根本就没想过跟老太太提,她也不去想这个事会不会传出来,她下意识地觉得,依女儿的性子,不可能把这等事情拿出来说。 不过,就是说了,她也有办法应付就是——女儿不孝,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她气急攻心一时失手打了她个巴掌,这虽然不妥了些,但她身为她的母亲,这也说不上是什么过错。 这厢侯府,姜大夫人她们要回姜府,走前,当着小姑子折面,姜大夫人跟外甥媳妇道:“我有话单独要跟你说。” “是,大舅母。”许双婉跟她走到了一边。 “你这个性子是不行的,”姜大夫人一开口就直接道:“我知道你是个喜欢顾全的性子,但有时候顾全顾后的,得不了什么好,人善被人欺,你母亲那个人想来你也是知道,她不是个你让她一分,她就回敬你一分的,还有你那个祖母,我不是要当着你的面说她什么不是,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难道不知道?” 许府那老太太,姜大夫人心道这许府所有人的脸面加起来,也没有那个老太太的厚。 且那个老太太是个浑的,自以为是得很,只要是不按她的心意来,她就当作没听到没闻到,根本不会跟人讲道理。 之前许渝良重伤洵林,洵林的小命差点没了,他们要的也不过是许渝良去牢里呆几天等着听审,这老太太还生生咬死了她孙子压根没有伤人,如果不是后来他们提出一人换一人,这老太太死都不承认她孙子有伤人。 姜大夫人说罢,见她不出声,也知道在她这个许家女面前说这些不好,当下心里也是烦得很,“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他们不为你着想,你也要为自己着想,仲安娶了你,也是……” “大嫂……”姜二夫人这时候过来了,朝她嫂子摇了摇头,又朝外甥媳妇柔和道:“婉婉,我跟你大舅母就不编排你娘家的不是了,就是以后啊,他们要是来了,你也别见,叫我们就是,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二舅母就觉得你做得很对。” 孩子嘛,该说的要说,但现在她都受伤了,还说她就不好了,再说了,她心里可没偏着娘家,知道娘家不好对付,这不就叫上她们来了嘛? 是个聪明的。 姜大夫人被弟媳一提醒,脸色也缓和了些,“你今日是做得很好……” 但看着她的脸,她叹了口气,“唉,就是傻了点,怎么不知道躲啊?这伤口还得养一阵才能脱疤,还好不至于破相,你以后要注意着点,你可是女儿家。” 许双婉一直没说话,在听她们说,听她们说完,她抬起头来朝她们浅浅一笑,“双婉心里知道,知道舅母们都是为着我和长公子和这个家好,你们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你知道怎么处理就好……”许府那也是个包袱,以前不显,是因为侯府起不来,许府避都来不及,现在侯府在外人眼里是死里逃生,还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这许府就成了甩不掉的血蛭了,但这个事情,也是他们自己求的亲事,姜家当初也是答应了的,老太爷还挺喜欢这个外孙媳妇,姜大夫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担着这事了,“你是小辈,是不好跟他们硬来,以后他们要是还敢来厚颜无耻,尽管叫我们就是。” “是。”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随后就回去了,冬日天黑得早,她们再不回就要走夜路了。 妯娌俩挤在一个轿中,是姜二夫人非要跟姜大夫人挤的,说是暖和,姜大夫人也懒得管她,让她挤上来了,这时轿子走了一会,姜二夫人回过味地道:“咱们这外甥媳妇也不是个容易被人欺的啊,我看她这架式,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许府沾上侯府啊。” “嗯,”姜大夫人淡道:“她是许家人,再明白不过,这要是开了先河,有一就有二,许府当真是甩都甩不脱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笑:“外甥现在都不敢说侯府能回到以前的荣耀,这许府就替我们先急起来了?这吃相这么难看,也不怕闪了舌头。” “唉,都是乱的,许府现在能有这家财,还不是靠的哪都敢钻敢占,尝到了甜头,他们怎可能还顾着那点脸皮?再说了,他们脸皮厚,也没几个人说他们什么,羡慕的倒是多。”京中这些年,无论上下都是这个功急近利的样子,是点利就图,根本不管什么是非黑白是非曲直,连很多老百姓都这样,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下皆认钱不认人,就更是让这些人有持无恐了。 “是啊,乱的。”姜二夫人也是知道的,听了叹了口气,跟嫂子自嘲道:“想想,我们家穷就穷点吧,至少踏实。” “你愿意穷就穷着去,我可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过好日子,回头咱俩分家就是。”姜大夫人不吃她这一套。 现在姜家的祖产都要吃光了,再穷,子孙后代别说前途,连吃饭都要成问题了。现在她也是希望侯府赶紧好起来,如此,她们就是不靠侯府,只要那些人不要因为侯府的原因堵着他们姜家子孙的路,她深信凭她们姜家儿郎的本事,定也能找到一条谋生的路来。 靠人不如靠己,不给人添麻烦,靠自己立起来那才是真有骨气,才是自己的本事,这是姜大夫人一直深信的,她也是一直这么教着她的儿女的。 “别啊……”大嫂就是说话太直,姜二夫人又被她堵了一嘴,随即又缠了上去,“好大嫂,您还是带着我们家一起过好日子吧,我和我家二老爷乐意着呢。” “没骨气。”姜大夫人骂她。 “骨气啊?我有啊,大嫂你看看。”姜二夫人在她那只肉呼呼的手上找骨头给她大嫂看。 ** 许府之事一去,接连几天侯府都不是很太平,有很多人上门来看望宣仲安,另外侯府也收到了不少慰问的帖子。 许双婉只收了亲戚那几家的礼,又派了仆人过去谢礼,跟他们道明长公子现在身上的伤情。 侯府以往的亲戚也还是之前那几家,前面已经断了的几家以前还有姻亲的家族,也没有趁势跟侯府和好。 京城有好几家以前的名门望族都跟归德侯府有亲戚关系,现在他们大都也是各扫门前雪,有些关系断了就断了,既然断了他们也没想着沾光。 另外他们也是在观望,侯府现在跟圣上的关系,是真的好了,还是只是一个短暂的缓和之相。 这几天,圣上又抄了两户人家,一户就是宣仲安之前上任的前一任金部主事,御林军在他们家的地库里抄出了上百箱真金白银来,还有更为离谱的是,这家的地道,连着户部金库的地道。 这下,即便是户部尚书也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圣上最为忠心宠信的臣子户部尚书也被抄家了。 而宫里的老皇帝,这几天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似的,本来已经年过五旬的他已有老态,这下他头发灰了一半,眼睛泡胀发黑,整个人就像一脚已经踏进了棺材一样,就等着断最后一口气。 药王被叫过为给他扎针续气,忍了又忍,就算有断头的危险,他这话也是不吐不快,跟老皇帝谏言道:“你自己作的孽,你气啥子?不都是你惯的?” 老皇帝阴阴地看了他一眼,“闭嘴!” 第37章 药王嘀咕,“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喽。” 闭嘴就闭嘴。 老皇帝忍耐着让侍卫把这老东西拖下去斩了的冲动,闭着眼不发一语。 他毕竟声色犬马了多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就是被燕王这一刺激,刺激得有些清明了起来,那脑袋也是一片浑浑噩噩,尤其这几天的打击不少,他脑袋更是无一时不抽疼。 他本以为这朝廷只是因他的喜怒有些动荡,却万没有想到,已经乱到了这个地步。 他的臣子们,那是一个赛一个地胆大,他们那些人的日子,那才是活过赛神仙,他这皇帝那都是望尘莫及。 在药王看来,皇帝这是自找的,按理说,这种昏君,早就该让他死了,偏偏这个人还怕死得很,一看快要死了,就要找他来,大半夜的也是说找就找,害他连个好觉都睡不成。 药王施了针,皇帝暂时好受了些,睁开眼,他看着药王收针的徒弟,朝他道:“你叫单久是吧?” “是。” “你说,燕王的人,什么时候会到?” “这个,”单久茫然,“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个什么?”老皇帝又怒了。 药王也怒了,“你冲我徒儿发什么火,燕王是你皇家的人,又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他家的人什么时候到?” 他嚷嚷着,“你还怪我们喽,要不是你,燕王会拿我药王山的人百姓要胁我过来吗?要不我早躲开了,你以为我好喜欢这皇宫啊,这皇宫跟你的老脸一样,又……” “师傅!”单久见他师傅又开始找死了,哭着脸过来拉他,“您少说两句。” “是他先凶的!”药王快要气死了,他在他家的药王山好好种他的田,治他的病人,这些人凭什么把他拎来拎去的,还凶他徒弟。 真是好气人。 “这个,回圣上,回圣上老爷,”单久把他还跳着脚的师傅拦到身后,哭丧着脸跟皇帝道:“我们确实不知,我们是被燕王逼来的,以前只听过燕王的名,没去过他家,不认识他家里几个人,就是,就是……” “你倒是说啊?”他身后的药王不耐烦了,敲他的肩膀。 “你走开。”单久把他为老不尊的师傅一个用力推到了门边,摸了把脸,朝阴沉沉看着他们,大有把他们大卸八块之势的皇帝拱手道:“圣上,这个我们不知道,但我知道宣兄知道,宣兄之前在燕王府呆过,似是对燕王府的情况有些知情似的。” 能不熟悉么,宣小贼可是在那留了不少细作的,蹲在门边等着徒弟带他回去的药王心道。 宣家?又是那个宣家。 老皇帝是着实不喜欢那个归德侯府,他让宣宏道的儿子去当刑部尚书,也不过是不信任他那太子,想把这有点心谋的人拉拢过来而已。 其实要不是这人他拿来还有用,他都想趁此大开杀戒的时机,把归德侯府也抄了不可。 他也是让宣宏道活了太多年了。 老皇帝不喜欢宣家,闻言又阴又沉地看了药王小徒弟一眼。 单久被他看得背后发凉,老皇帝这脸色,这眼神都像一条老毒蛇,只要被他盯上的,莫不是脚板都发寒,一下就凉透全身。 老皇帝看过他后,阴着一张脸,朝内侍看去,“传,宣仲安进宫。” 蹲点门边的药王差点又跳起来,小徒弟一见,慌忙跑过去摁住了他,踩着他的脚咬着牙警告道:“老实点!” 再不老实,他们师徒俩就要死在这皇宫了。 ** 圣上传旨,宣仲安被抬着进了宫。 这一夜,归德侯府的几个主子注定无眠。 半夜洵林在许双婉的怀里睡着了,许双婉也没把他送回他的屋,而是放在了他们这边的床上。 清晨她就起了身,打算梳好妆,就抱着洵林去婆母那边侍候公婆用膳。 虞娘子她们昨晚值夜,刚刚走了,采荷带着乔木她们轮这早上的侍候,见身边是自己的人,小公子还在床上睡着,采荷压着声音跟她们姑娘说:“您做得太多了,您也知道,不是您尽了心,就能得好的。” 她看着实在是太心疼了。 要是她们姑娘还是一门心思的痴痴傻傻只管为人好,回头要是他们也对不起她来,她又怎么受得了? “嗯?”许双婉有些累,采荷说话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听到这话,她缓了一会才明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了镜子里采荷难过的脸。 “无碍。”她道。 “您总是这么说,这也没关系,那也没关系,您是什么都不计较,可您看到了没有,夫人是怎么对您的!”采荷说着鼻孔都红了,伤心得很,“不是您好,他们就会对您好的,姑娘,你总得为自己想想啊,不能老这样下去,您在许家如此,在这里也如此,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许双婉点点头,她伸手抓住了她丫鬟的手握了握,“我明白你的意思。” “姑娘!” “但是,采荷,事情没做过之前,是不能说这话的,你都没对别人好过,你怎么可能知道别人不会因为你的好,不对你好……”许双婉半垂着眼,看着妆盒里珠宝道:“再说,我已经得到好了。” 采荷哑口无言。 这倒是,不说侯府,至少这沁园,现在是真的在她家姑娘手里。 姑爷,也并不是夫人。 “我……我就是担心。”采荷讷讷。 “我知道,”许双婉朝她微微一笑,“我都看在眼里。”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采荷也好,以前的种种人和事也好,还是婆家的公婆,小叔子,还是她的夫君,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是没有心思的人,只是,她到底不想像兄姐一样,什么都没做,就理所应当地觉得一切都是他们的。 她也不想当像曾家舅舅那样的人,觉得她母亲当了他的姐姐,就是欠他的。 她更不想当像母亲一样的人,在乎的人不在乎她,她却总能给自己找种种借口原谅他们。 从父母亲那里,她已明白,不是她好,不是她恭谦孝顺就能得喜欢。但她从别处也明白,好就是好,总会有人看得到,而她这身上的好,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不是她从许家那拿的。 她跟许家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他们过,她也不想去学他们身上那些给她带来过痛苦的所谓“会做人”。 她要是跟他们一样了,她就是真正的许家人了,到那时候,她才无药可救,真正地陷入泥沼无处脱身了。 她不是傻,她做的,一直都是她想做的,她只是想当她的许双婉。 “姑娘,我错了,我又浮躁了。”采荷被她一笑,笑得愧疚了起来。 “你没错,你只是心疼我,我知道。”许双婉握着她的手,双手捧着她这傻丫鬟的手吹了口气,替她暖了暖,笑着跟她道:“你想想,你是为何拒的许府小管事的求娶跟的我,明明大好的以后,你为了我还是不要了,我要是变成那种不懂得为人着想的人,你说,你值不值得呀?” 采荷一下就泣不成声了起来,她哭道:“姑娘……” 乔木和雯儿在身边也是泪目,许双婉看着她们,也是牵了过来拍了拍她的手。 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几个丫鬟,就这几个傻的、耿直的还是跟了她,另几个,教是教出来了,心也大了,留不住,她也不拦着她们,也不为难她们就放她们走了,这说来是她心善容易说话不计较,但也是她不想身边留这种人。 而留下的,她都会替她们计较一下前程,实在不行,她也会替她们想好出路,以后出去了,也不会比在她身边的日子差。 她要是真是成了那铁石心肠的人,没有人替她们想以后,那才是枉为她们跟她这一场了。 跟丫鬟们说过话,许双婉梳妆后,拿被子包着还没怎么醒的洵林,去了婆母那边。 宣姜氏也是一夜未睡,正坐在炉火边绣花,看到她来,就让她赶紧去内屋把洵林放下,眼睛一路巴巴地看着她,等她过来了,轻声说:“你也没睡罢?” “睡不着。”许双婉没否认,给她拉了拉腿上的毛毯。 “你过来挨着娘坐,”等她坐下,宣姜氏把腿上盖热呼了的毯子扯了一半盖到她身上,“快热乎一下。” 说着看向门,“也不知道仲安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许双婉代她进了宫去见长子,宣姜氏这是从心里把这儿媳妇当家里人了,她是个易对人有依赖的,丈夫在就靠丈夫,儿子在就靠儿子,现在儿媳妇可靠,她就下意识地也把这当个依靠了,什么话都跟她说,也是一点心眼也没有。 “应是快回了。” “唉,希望了,他不回来,我这觉都睡不好……”宣姜氏眼睛回到手上的绣框上,满脸愁容:“他连下地都不能,也不知圣上召他去干什么。” 眼见他要哭了起来,许双婉便道:“父亲呢?” “他啊,他……”宣姜氏忙转头找她的老奶婆原氏,“奶婆,侯爷呢?” “侯爷刚才去姜家了,说是去找老爷他们说说话,等会就回来了。”原婆婆拿了个汤婆子过来,小心塞到她们的中间,也不看这婆媳俩,嘴里絮叨道:“可不能再冷着了,不能再病了。” “多谢奶婆。” 原婆婆抬头朝道谢少夫人一笑,拍拍她的腿,道了声“好孩子”就又去忙了。 等到洵林醒来,一家在口魂不舍守地用过早膳,侯爷回来了,许是不放心,姜家那边也来了很多人,姜垠这辈的兄弟来了三个,姜二老爷也跟着过来了。 一家人都急着等人回来,也不见有个什么消息,这时候宫里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等到下午天黑了,姜二老爷一看天色就跟小儿子姜阔道:“你回去报个信,就说没等到,我们今夜就在这边等了,省得到时候有个什么消息不方便。” “那我还来吗?” “听你大伯的。” “诶。” 姜阔回去,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又跑回来了,跟他父亲道:“大伯让我回来当个传信的,有消息也好传。” “也好。”小儿子腿快,跑起来比家中跑腿的还要快上许多,他在也好。 这没消息,越是回来得晚,归德侯府跟姜家更是严阵以待,到了夜间,宣宏道更是坐不住了,在大堂门前背着手走来走去,急如那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酉时长公子被宫里的带刀侍卫抬了回来。 人是回来了,但昏昏沉沉的,宣姜氏也是因此掉了不少眼泪。 送走了带刀侍卫,府里的老大夫看过人后,道长公子没有大碍,只是累了,一家人才松了口气。 这厢,宣仲安也醒了过来,眼睛看过母亲娘子后,朝她们点了点头,跟他父亲与舅舅道:“爹,二舅,你们跟表弟们都留下来,我有话要说。” 许双婉扶了依依不舍的婆母出去,出去后,只听跟了长公子进宫的屠管家跟她们轻声道:“夫人,少夫人,以后咱们家,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话怎么说?”宣姜氏忙问。 “详细的,老奴也不知,只知道这次圣上给了我们归德侯府很大的恩典,就是,可能有些原因,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屠申小声道:“不过不要紧,长公子可是为我们侯府讨回了两道保命圣旨回来。” “真的?”宣姜氏失声道。 “回夫人,再真不过了,老奴可是在门边也跟着谢了恩典的。” 宣姜氏一听,连路也忘走了,掩面哭了起来,许双婉在旁听着,双肩往下一垂,也是如释重负。 这压在侯府头上的大山,总算移走了。 ** 第二日,宣仲安一醒来,就要去造访住在燕王府的“燕王”。 “不能歇两天再去?”许双婉问他。 “我答应了圣上暗杀燕王,事情宜早不宜迟。” “什,什么?”许二姑娘手上要给他戴的围裘都掉到了地上。 “你过来。” 许双婉急步朝他走了过去,蹲在了他的身前。 “从没见你这般朝我走得快过,”长公子还说笑,“我还记得以前你不巧遇见我,一看到退两步不算,还要低个头,连脸都不让见。” 许双婉着急地看着他。 “好了……”坐在躺椅上的宣仲安弯了弯腰,在她的头顶吻了一记。 他这身子,也确是不行,腰能弯的程度只能碰到她的头发,连她的额头都不能碰一下。 长公子有些遗憾地又坐了起来,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子,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不能抱着日日温存就已是人生一大憾事,这近在眼前还不能偷个香,更是心头之疼。 “什么好了?”可惜长少夫人不解风情,一抬头就是问,水波一样的眼在他脸上搜寻着,寻找答案。 更可惜的是,她还看不明白他,根本不能从他的脸上猜出他的心思。 “好了就是,”宣仲安寻思了一下,还是告知了她,“这个燕王是假燕王,我只是过去做做客,回头会传出我暗杀燕王成功的消息,就是等会我要是被抬回来了,就得在家中还歇一段时日,这事,你等会告诉娘,让她也别出门了,跟谁都不要多说话,至于洵林,还是要半瞒半哄,不能说出实情来,这段时间他也不能在我们这边呆了,让娘带着他……” “算了,”宣仲安看着她抬着的小脸,摸了摸她的脸道,“这事我等会跟爹说一声,让他跟娘去说。” 见她看着他只管点头,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宣仲安的心温软得一塌糊涂,他也是长叹了口气,“本想装得真一些,不跟你们说这些个事的。” “既然我已说了,”他摸着她的嘴角,怜爱地看着她道:“到时候就不许伤心了。” “那是……装的,不是真的,是吧?”许双婉咬着嘴,犹豫着确定道。 “装的,不是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 “呼……”许双婉吐了口气,下巴搁在了他的膝头上,闭上眼睛满是倦意地道:“嫁给你才几天,我就像提心吊胆了一辈子一样。” 宣仲安闻言一怔,随后,他爱抚着她的脸,她的耳,她的背,过了好一会,他硬是弯下腰,强忍着疼痛低下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好姑娘。” 是他让她受累了。 而这厢下午等宣仲安为引燕王的儿子和亲信来京,“暗杀”燕王成功,鲜血淋漓地抬回归德侯府后,随即没多久,御林军就把侯府团团包围住了。 归德侯府长公子,也就是先前刚刚被圣上赐为刑部尚书的宣仲安给燕王下毒,让燕王昏迷不醒一事,迅速传遍了京中。 有人道宣长公子这是在报之前燕王重伤他之仇,才在燕王给他赔礼道歉的宴会上下毒;也有人说这两人早积冤已久,不死不休;还有人道这毒其实是燕王自己下的,燕王眼看连比武都杀不死他,干脆下毒害死他算了,哪想那杯毒酒他自己喝下去了…… 外面众说纷纭,很多官家,哪怕许府对此也是不敢置信。 他们不敢相信,这刚到手的乌纱帽,几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刑部尚书之位,就又被归德侯府给弄丢了。 这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这许府,也真真是心有余悸,哪怕是许伯克这种在官场身经百战的,也是得信后急急回家跟老妻与长子道:“这宣府,是万万不可碰了,宫里圣上已经说要他们家满门赔命了,御林军已经团团围住了他家,就等一声令下抄家了,等会他们家要是有求到我们家来,一定要顶住,这人绝不能见。” 说到这,他长叹了口气,“也是双婉这姑娘与我们许家有缘无份,回头要是因她牵连到我们家,为保全家族,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与她断绝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38章 饶是许伯克不想在这种当口做得太过绝情,遗人话柄,但听到宫里圣上对此大发雷霆要灭归德侯府后,他也是懊悔不已,悔不当初。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归德侯府的亲事,也不知道现在跟那送出去的孙女断绝关系来不来得及…… 不管来不来得及,许伯克已做好了一旦被牵连,就马上进宫跟圣上阐明是侯府逼他许府嫁女之事的准备。 这厢许伯克都做好了准备,孰料,姜家那块老硬骨头又以死逼着国舅爷带他闯进了宫里,跟圣上求查明真相。 姜太史以全府性命担保,道此事绝不是他外孙所为,逼得圣上不得不下令,查明真相再抄归德侯府的家。 悬在归德侯府头上的那把剑,暂时松了下来。 京城上下听了也是对姜家对归德侯府的重情重义心服口服,就这时候了,那位老太史都不忘保女婿一家。 对此,有佩服的,也有嘘唏感慨的。 这女儿嫁错了人家,也是为害家族啊。 姜家算是搭进去了。 许府中人听了也是有心有戚戚然,尤其是许冲衡,听到外面的人说是姜家女害了姜家一府,他也是跟许曾氏说:“莫不能也让那小女也害了我们,你想,我们两家这才在京城站稳脚跟,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你也没因我封上诰命,当上大官夫人,切不能因一时失察的小事,耽误了我们两家以后的前程大计。” 许曾氏听得也是一怔,万万没想到他还会这么说。 她还以为,他是来怪她的,没想成,他还想到了以后,想给她争诰命,当大官夫人,一时之间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到底是把她当原配夫人的,再怎么宠爱小妾,添那庶子庶女,也还是把她当成了那唯一的一个与他共享荣辱的夫人,与他白老偕老的人。 许曾氏想及此,终是释怀了一些,与他说话也软和了一些,与他道:“我知道,我不会让双婉害了我们的。” 说到这,她也是感叹了一句:“早知如此,也就不上那门了。” 她去了那一趟,有心之人想来也是知道的,还是显得亲近了些。 “也不知他们家是这么个爱找死的,爹不成器,儿子竟也是,一家就没一个撑得起门府的……”许冲衡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想前几天,他爹和他可是盯着那金部主事的位置,想给家里拿个来钱稳的源头,没想,这算盘才打两天,就不得不放弃了。 此时,他眼睛看向曾氏,心里想着他的二十万两能不能拿得回来,但看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他终是没开这个口。 罢了罢了,这次就好意了她罢。 要是逼急了,她把许府搭进了怎办? ** 不管外界如何作想,门户紧闭的归德侯府内也是在人心惶惶之后,表面暂时看似平静了下来,底下却暗潮汹涌。 这些年归德侯府的下人本就走了许多,留下来的,全是签了卖身契走不脱的,宣仲安没受伤之事本是连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半瞒半哄的,下人就更是不知情了,得知要被抄府之后,这些惊慌失措的下人有那怕死的,也不顾什么卖身契了,收拾起包袱就要跑。 他们本来也是想从侯府偷点东西走,哪想,平时没人看守的库房和放贵重物品的房屋都有了人看守,且这时候姜家也带着大批人马进了侯府,连姜大夫人她们都来了,这些下人见偷不着什么东西,也是逃命为紧,夜间背着包袱,从侯府里那条洗恭桶的小河潜了出去,逃了。 这下人一夕之间,走了不少。 侯府的人也没管,姜大夫人带着人过来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管住了沁园和听轩堂的进出。 没走的下人一看侯府不追究,逃出去的人也没被追回来,那特别胆小不敢走的,也是三三两两相邀着作半,逃出去了。 这不管如何,逃出去了是还有条小命,不逃是连命都没有。 如此,侯府要来不多的下人也是剩得没几个了,这晚等屠申来夫人们的房里报洵林之前被放到针线房做事的奶娘圆娘卷了针线房不少东西,正也往后面那条小河去后,宣姜氏也是傻了眼。 “她不是一直说舍不得洵林吗?”还求了她多次让她回来,如果不是仲安说不行,她都心软了想答应,宣姜氏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她也想走,就让她走罢。” “那……”屠申道。 宣姜氏没明白。 “母亲,东西。”许双婉提醒了她一句,管家说话的时候,可是说她是卷了针线房不少东西。 都用到卷这个字,想来是不少了。 “唉,算了,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就给她罢。”宣姜氏本在绣着花跟嫂子和儿媳妇说话,这下绣花的心情也没有了,“也辛苦她奶了洵林几年。” 姜大夫人听到这句话,眼角都抽了抽。 她这小姑子这性子,也难怪都这把岁数了还当不好家。 就侯府现在这个样,这也算了那也算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说的这话。 真真是,让她不知说何才好。 如若不是出了个仲安,他们姜家就真的要给侯府拖累死了。 姜大夫人当下眼睛一抽,脸也是一冷,也是不愿去看小姑子,她低着头看着她手上的绣框,朝外甥媳妇那边张了口,道:“这些人,以后报不报官?” 许双婉朝婆母看去。 宣姜氏讷讷道:“不……不报了罢。” 姜大夫人冷冷地朝她看了过去。 宣姜氏赶紧低下了头。 “这次就不报了,”许双婉也知道按她婆母的心思,也不违逆,不过,这也是她也有的考量,正好趁着说起这事,她也把她的话说了出来,“就是以后他们要是想回来,就不行了,还有就是,我们不报官去抓,他们要是明目张胆地冒出来,官也是要报的,要不,到时候不说侯府的脸面如何,有没有没地方放,官府也得道我们侯府驭下过于宽松了。” 逃奴就是逃奴,官府有明律严法管辖,他们要是躲躲藏藏过日子,谁也抓不着他们也就由着他们去了,但他们要是冒出来,侯府也无法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嗯。”姜大夫人点点头,漠然道:“总不该到那地步了,还有那救命救难的菩萨不顾朝廷律法,去救他们罢。” 宣姜氏头低得越发地低了,在娘家大嫂意有所指的话下羞愧得不敢看她。 许双婉就朝屠管家随和地道:“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们这些老家人了,等长公子身子好了些,醒了过来,我们就去挑些下人回来。” 屠管家也知道少夫人是在说等这场“危难”过后,府里会再挑人,现在这些要走的走了也好,至于留下的那些,说是老家人也不为过了,都能与侯府同死了,想来共生就更易了,“是,少夫人。” 等管家退下,易婆婆又端来了茶水给姜大夫人喝,姜大夫人接过,朝这老奶婆叹了口气,道:“您啊,也是好心肠了一辈子,我不是说您不好,可是,娘都过去好几年了,您说,没有了她,你们自己不立起来,难道还指着她从地底下跳起来替你们把关不成?你看看,洵林都被奶成了什么样子!那是个好奶娘吗?” 她虽说心疼洵林在他们姜家被许家那喝醉了发酒疯的纨*绔子重伤,这里头,有他们姜家的不是,可是,这里头也有洵林没被自家人看住的原因。 把一个侯府好不容易得来的幼子的安危全然交到奶娘手里,还不是一个能信得过的,这人也不知道她小姑子是怎么挑的! 这家里也不是没人,虞娘,姜娘,还有福娘,这三个人就是老母亲过逝之前留给她的人,老母亲这是要死了都在为她作想,可她到底是怎么当的家? “还好洵林没事,”姜大夫人看着茶杯,也是难掩难过,他们家那位老母亲,生前也是为这小姑子操碎了心,引得她们这两个当媳妇的,就是不去计较,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要不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该多难过啊。” 宣姜氏听着,眼泪都冒出来了,低着头擦泪不止。 老奶婆也是被说得腰都直不起来,老泪也流出来了,许双婉知道这是大舅母在借着老婆婆在敲打婆母,她身为小辈也不该说话,但这时候家里这两个份量足的长辈都被说哭了,她也是莫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话道:“大舅母,这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家里好多了,至于那心不在侯府的下人,您看,这次也会走得差不多,等回头再择奴,正好咱们也知道怎么筛选了,您说是不是?” “到时候,你要用心些。”姜大夫人也知道话不能再往下说了,说了就过头了。 许双婉笑了笑。 宣姜氏忙抬起泪眼,看着儿媳妇道:“婉婉,到时候都交给你了,娘老看不清人。” 许双婉忙过去给她擦泪,姜大夫人看着这婆媳坐在一块的样子,拉了老奶婆在身边坐下,轻声跟她说起了话来,言语之间也放软了些,算是给这个老家人道了个歉。 她那小姑子,不敲打不行,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这性子,再加上跟一个她差不多的侯爷,就是儿子儿媳妇再能干,也经不起他们折腾。 仲安这次吃了这么大苦头都要是救不活这家人,那就是彻底没法子了。 ** 燕王昏迷不醒,这消息很快经驿卫传到了燕州燕王的封地。 燕地还没来消息,但京里要求处死宣仲安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老皇帝就此揪出了几个燕王党的人来。 老皇帝这些年就是沉迷声色,也是个很擅于攻于心计的。 他性情也再残忍不过,也根本不管朝臣,还有地百姓会怎么说他,当年他可是连欺负他的先皇后都能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把她从皇族的坟地里赶了出去,这次为了灭心中的邪火,他更是杀无赫。 不过,为了混淆燕王的人视线,他是燕王的人和朝廷里那些对他忠心*之徒各半对杀,也因此抄了不少家。 同时,他下令把京中的米粮布帛等价强制压了下来,官府收银子办事者查明即斩,更下令明年全国税收减半。 这几条皇榜一贴,不说各地反应如何,京城百姓却是闻风振奋了起来,大喊圣上英明,圣上万岁,全然忘却了之前他们对荒*淫无度,残忍暴戾的皇帝的愤慨。 京城一边腥风血雨,一边却也因皇帝新颁布的朝令欣欣向荣,民众给点希望就热火朝天,因着那点希望,哪怕身上身着破衣也是脚下有风,日日奔忙。 而等皇帝终于下令把归德侯府和姜家的人都捉入天牢,等着燕王之子一入京,听审后就满门抄斩后,许伯克也终于坐不住了,为了先声夺人,这天上朝他就当朝跪下,当着文武百官痛诉了当初归德侯府和姜太史逼亲的咄咄逼人,他许府不得不屈从的无可奈何,末了,他为表对圣上对朝廷的忠心,他哭着跟皇帝道为了大义,为了朝廷和天下的名声,为了不让圣上为难,对于许双婉这个被归德侯府强娶去孙女,他们许家只好割腕断亲,不认了。 老皇帝听着这个当初当说客,帮他拉拢不少人辅助他的老臣子的话,笑了。 这许爱卿,十几年过去,这口才,就跟当初一样的好。 而宣仲安这厢正坐在地牢的厚铺上,怀里一手环着在睡觉的小娇妻,一手拿着书靠着墙在看。等散朝后,来报信的亲信在一边怪模怪样地学了许伯克在朝廷上说的话,他低头看着怀中眼睛突然睁开了的娇妻,拉了拉她身上披的裘袍,道:“冷了?” 第39章 许双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 过了良久,等宣仲安吩咐了几句话,挥退了下属后,她道:“许家会出事吗?” “嗯,”长公子沉吟,“看运气。” 也要看圣上的心情。 他双手抱着怀里的暖团团,跟她解释:“要看这次圣上要收拾的人多不多,要是恰好多的话,许家还不是至关紧要的,圣上总要留那么几个活着给人看……” 许家运气最好的是,他们不是燕王党。 不过说来,许家那样招摇的人家,燕王也看不上。 许家运气更好的一点是,他们家虽说领头给燕王送礼了,但这京里给燕王送礼的人家可不少,要是因此都判为燕王党,这京城里也就留不下几个当官的。 现今圣上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怒火远胜过当初得知燕王谋逆,玘妃与燕王通奸,宣仲安觉得这也跟这阵子诸多官员给燕王献了殷勤有关。 他们现在可能给燕王送礼,可想而知,哪天要是燕王成事了,跪在燕王脚前大行跪拜的也是他们。 他们可不是什么忠烈之人,个个都是见风使舵之徒,圣上现在能睡得安稳才是怪事。 平时圣上用人随心所欲,这些给燕王送礼的人,可以说十有八*九皆是圣上亲自任的命,要是都杀光了,不也正好说明了他之前的糊涂荒唐。 所以宣仲安认为,那位九五之尊,还是会留几个无关紧要的大臣给人看的。 都杀了的话,朝廷也忙不过来。 “要是运气好,也就无事了?”她抬起头来。 宣仲安朝她点点头,脸色柔和。 许双婉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行了。” 她又伏了下去。 宣仲安抱是了她,笑了起来。 “你啊……”他笑叹道。 “以后,也没关系了,”许双婉闭着眼在他胸前埋着头道:“但愿他们以后能好好的。” 她不再是许家人,她难过吗?难过,所以眼泪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完全不受她控制。 那毕竟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家。 可被弃之后,又被断绝关系,她以后就是想难过,也不能再难过了,她连许家人都不是了。 宣仲安低头,见他一动,她更是往他怀里钻,不愿意抬头,他在她耳边哄道:“不哭了,你不是还有我?还有夫君不是?” 许双婉咬着嘴,手紧紧抓着他腰侧的衣,一声声响也不愿发出来被人听见。 宣仲安无法,只好伸出手,把她的腿也抱过来,让她横躺在他的怀里,哪想,她更是挣扎了起来,嘴还咬上了他胸前的衣裳。 这一挣扎,她露出了呜咽声,听得他心里怜惜一片,低着头又去哄怀里那老不愿意露脸的小姑娘:“不看你,就是换一换,让腿过来坐在我身上躺得舒服些。” 许双婉一听,掐着他腰侧不放的手松了一下,过了一会,在他又开始动之时,她坐了起来,别过脸往旁边爬。 “去哪?”她又被他的手拦住了腰,截住了。 先前她要去睡一会,就是如此被他截到身上睡的。 “我去睡一会。”她埋着头,往给她打的那个睡铺爬。 说来,这地牢还算干净,地上铺的被子有好几层,都还是新的,布料也是极好,用的是宫锻,摸一摸很滑顺,挺舒服。 公婆他们和姜府的亲人也是住的很好,比这边还好,连热呼呼的火炕都有,看不出这是在天牢。 冲这个,她有点相信了这是在作假,不会作着作着就成真的,一家人一命呜呼了。 毕竟给死人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只是截住她的手比她有力气多了,如果那几天许双婉没看见他的命是那位老人家抢救过来的,她都觉得她夫君是装病。 哪有病人力气是这般大的。 宣仲安养了半月的身体能坐起来了,手上也有了些力气,把人抱回来看她还不愿意抬头,也是被她的倔脾气弄得摇了摇头。 谁说她柔顺没脾气来了?这脾气啊,大得很,倔起来也是让人头疼,他想看个脸都看不到。 “帕子呢?在哪?” 这话一出,她倒是柔顺地找出了帕子来给他。 宣仲安哭笑不得,一边乖顺一边犯倔性子,这也是不知是什么脾气。 他拿了帕子去擦她的脸,“抬一抬,看不见。” 许双婉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她心里明白,她身为侯府的媳妇,这时候许家都不要她了,她再为对侯府和她弃如敝履的许府哭,那就不应该了,可她这眼泪实在是忍不住,也是想去旁边呆一呆,收拾下就好了,现在见他还拉低身段来哄,她这心里到底是好过了些,拦住他的帕子捂住了脸,又别过头把鼻涕悄悄地擦了,这才红着眼睛回了头,低着头跟他道:“好了。” “我看看……”宣仲安抬起了她的脸,“鼻子都红了。” 许双婉手上小心在收好了帕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把帕子藏在了袖中。 那上面还有她的鼻涕。 “眼睛也红了,像兔子。”宣仲安看人不方便,干脆又把人抱到了腿上,摸了摸她的眼睛,自言自语,“明明是条脾气倔的小母犊,怎么眼睛一红,就像兔子了?” 就这一句话,许双婉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困窘地转过脸,不敢看他了。 他又来了。 这才好一点,又来逗弄她来了。 而且这是天牢,不是家里。 “夫,君,”见他的头还凑过来,在她的眼睛密密麻麻地落吻,许二姑娘着实是受不住了,别过了脸抱住了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道:“我困了,想再睡一会。” “唉,”宣仲安这次是真真喟叹了一声,把她抱入了怀,“靠着睡一会,等会就送你去娘那里。” 他也是想让她陪他一会,才没让她去安置父母和洵林的那间屋子,那里桌椅炉火皆有,比呆在他这要好多了。 “不用了,我在这就行了。”许双婉去看过公婆和小叔子住的地方,她是看他们安置好了才来的,公婆那边有姜娘子他们侍候,隔壁还有姜家的舅母她们在,她不过去也不要紧,反倒是这边就住了他一个人,她不放心。 “好,睡罢。”这些日子是累着她了,宣仲安在她额上一吻,又躺回了墙壁,这次他没再看书,而是闭上了眼,手拍着她的背,把她哄睡了过去,这才睁开睁看了看她,见她是真睡着了,随即才又合上眼,方才安心地思索考虑起这目前的时局来。 ** 十二月京城下了好几场大雪,燕王世子带着家将进京后,一进宫没多时,就提出要见被圣上接到宫里来的燕王。 老皇帝从宣仲安那里知道,世子不是燕王最为看重的儿子,世子的庶弟秦斯昭手下才是握有燕王十万铁骑的人。 而这个,世子秦甫昭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他父王燕王的十万铁骑他的弟弟也能指挥得动,实际上,世子外貌不像燕王颀长英武,他是外形矮壮粗笨之人,为人也很是鲁莽冲动,好跟人打架,在封地也不得下属拥戴,燕王看样子是把他当继承人,但私下里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没有交给他,而是交给另一个聪明果敢的儿子秦斯照。 秦斯昭才是老皇帝真正想要弄死的人,但这次燕王中毒之事,只可能把世子这个长子召来,秦斯昭反倒不好来了。 不过,宣仲安也说了,秦斯昭是那种很有疑心,并且对长兄的能力毫不信任之人,这次明面上世子来了,他暗地里兴许也会跟着来也说不定。 但这个人行踪向来比他父王还难以捉摸,怎么找到这个人,宣长公子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他言下之意,这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 老皇帝根本没把这事当事,燕王是他的堂弟,而秦甫昭就是他的堂侄,他们秦姓之人,脑子里那点东西,再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 皇帝当下就对屁股没坐热,就急轰轰地提出了要见燕王的世子云淡风轻地道:“既然来了,那就先坐,你父王用过药还没醒,等醒了就带你过去,正好,朕也有话对你说。” 老皇帝把宫殿里的宫女和太监叫了出去,只留下侍卫,把秦斯昭握有十万铁骑的证据交给了秦甫昭看。 秦甫昭当场就掀了桌子大吼他不信。 老皇帝把他玘妃跟他的好儿子七皇子也叫来了,他指着玘妃和七皇子就跟人道:“要朕说,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当你父王的太子,朕的这个妃子可也是给你父王生了个好儿子,说起来,你这位兄弟没比你小几个月,你父王可是跟这个女人说了,等他登基承了大业,得了这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封他们的好儿子为太子……” 老皇帝阴毒地看着他这个侄子,“也不知道,到时候你是在哪里,是在土里呢,还是躲在你娘的坟前哭。” “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世子秦甫昭本就是性情冲动之人,皇帝这一翻话,把他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如若不是侍卫拦阻得及时,差点拔出剑来挥向皇帝。 他的疯狂,吓得玘妃都昏了过去,七皇子更是抖得跟鹌鹑一样,头埋在脖子里,泣不成声。 老皇帝却跟没事人一样,句句逼问燕王世子:“他的天下,根本就没有你的份,你母妃当年就是被他的三心二意横梁上吊而死,当年还是朕帮了她一把,把你扶为了世子,你觉得,按他对你的错待,如若没有你娘,没有朕,你以为你当得上这世子?” “你以为,如若不是燕王想把你竖为耙子,掩藏你的这几个好兄弟,欺骗世人的话,你能活到今日!”老皇帝拍着桌子,嘶吼道。 “你想干什么?”被按在椅子里的秦甫昭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皇伯父,您说这么多,您倒是告诉我,您想干什么?” “秦斯昭呢?秦斯昭在哪,朕要弄死他!”老皇帝收身,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高高地昂着头看着他道:“朕弄死了他,弄死了你父王心爱的那几个儿子,你就是燕王,燕地就是你的了。” “君子一言……”秦甫昭看向他。 “驷马难追。”老皇帝回了他的话,那严苛阴沉的脸色更暗淡了下来,双眼狠毒地看着他:“把他给朕弄来,没弄来,你们就全部死在这里,给朕陪葬吧!你,还有你的妻儿,个个都别想逃得过。” 在他的眼神下,秦甫昭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这才意识到,他的这个皇伯父,绝不是他父王所说的那个昏庸无道的昏君。 ** 京城因燕王世子的入京局势再变,这厢归德侯府和姜家在天牢也是住了半个月有余了,眼看这年都要在牢里过了。 好在,小年一过,两家的人夜间被悄悄地放了出来,两家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牢。 而此之前,姜垠姜华姜阔等姜家三人各领了官职,早随了老皇帝安排的军队,前去了燕地。 秦斯照果然随了秦甫昭而来,而秦甫昭也把秦斯昭招了出来,但老皇帝言而无信,根本没打算便宜了他,把燕地给他。 秦甫昭骂他不得好死,他也仅说了一句:“但你们会死在朕的前面!” 老皇帝根本没想给燕王府留下一人。 这事是两家人回到家后,式王秘密来了归德侯府,跟宣仲安说的。 “父皇现在谁都不信,就连太子哥哥,他也防着。”式王说罢,叹道,“也不知道燕王余党一除,其后父皇会不会还重用你。” “你担心我也被过河拆桥?” 式王摇摇头,“你那两道圣旨,可是要藏好了。” “这东西,藏不藏好,都不是最重要的。圣上要是让侯府一门还是为他陪葬,难道侯府还逃得过?”宣仲安煮好茶,给他倒了一杯,“圣上现在还是连太子都防着,这是很担心太子害他了?” 式王默然。 他父皇现在残暴凶狠到无人可近身,这些日子,更是不知失手杀了多少宫妃,亲儿子也是一个都不信,现在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也不知这种日子要到何时才休止。 “太子怎么说?” 式王看向他,叫了他的字,“子目,你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这个时候,一个失手就是尸骨无存。” “我问的是,太子现在的意思。”宣仲安喝了口茶,眼瞥向他,“我是太子的人,这在圣上心里是挂了钩的,我觉得,圣上最不可能用我的原因,就是我是太子的人,他不放心,所以才不用我。” 他朝式王点点头,“太子是怎么想的,这才是决定我前程的关键。” “如此?”式王听到这个说法,略有些惊讶。 “嗯。”宣仲安点点头。 “我进宫,去跟兄长见个面谈谈。”式王说着就撑着桌面要站起。 “不急,喝完茶再走。” “哪有那个闲心……”式王已经站了起来,快走到门边,又走了回来,跟宣仲安道:“你说,要是表忠心的话,除了你那种以命相博的法子,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以命相博太险了,不是谁都像他那样命大的。 “有啊。”宣仲安回头,看着他道:“像我媳妇……” “这怎么说起她来了?” “我媳妇是许家的人你知道吧?” 式王“嗯”了一声。 “许家的人是怎么对侯府的,你也是知道的吧?” “这不废话!” “但我信她,”宣长公子跟他颔首道,“我现在只要不是跟人有诺不能说的,我就没什么是瞒她的,你知道是为何?” “为何?” “她笨。” 式王好笑又好气,“笨?这是什么办法?你别跟我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法子。” “笨,再往里说,那就是痴。这些年太子为何不造反,为的是什么?”宣仲安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不就是他不想造,不想反吗?他怎么想的,他去跟圣上怎么去说就是。” 式王怒极反笑,“你是说,让本王皇兄去告诉本王父皇,有人唆使他造反,他却为何不造吗?” 他好笑得很,“你这是想让我父皇再杀一轮,把我皇兄身边的人都杀掉?” “你以为,不说,圣上就不知道吗?你当他是为何数年如一日地防着太子,现在太子有功,他反而防得更甚吗?你当这是玘妃那几句馋言管用,还是圣上本身就是这么坚信的呢?” 式王这下是哑口无言。 “你去跟太子去说说我的意思,怎么办,还是他定笃。”宣仲安跟他面对面站着,温和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一半,式王突然问,“笨和痴,真有那么管用吗?” “在喜欢疑心的人那里,管用。”宣仲安颔首。 “这倒是,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喜欢疑心的人了,嗯,除了我父皇。”式王看着他,若有所思,“看来,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宣长公子当下就停了步子,静默了一会,朝他拱手:“我就送到这了,式王爷自己好走。” 式王挥了挥袖,笑道:“用不着你。” 说着,背手而去。 宣仲安站在原地,等他离去,失笑摇摇头,回头朝棋茶室旁边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他家的长少夫人正在收拾他旧院这边最后的一批书,等收过去了,他往后也就不会怎么来这边了。 他的云鹤堂,往后就要交给他的亲随们住了。 他进了书房,看着埋着头收拾书籍,看东看西就是不看他的和长少夫人,他走到了她跟前,堵了她两下。 许双婉避不开,只好无奈抬头。 “听到了是吧?” 是听到了。 许二姑娘抱着书又往旁边闪了闪,没走过去,她想了想,还是想为自己正名一下:“我不笨的。” 她真的不笨,她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想让她更相信他一些。 “嗯,不笨……”宣仲安又摸她的脸,“那就是听懂了?” 又给她找沟让她下了,许双婉看着她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的夫君,真真是无奈至极,“听懂了。” “那?” “那,你还想如何?”许双婉把书往他手里塞,“我已经把家都当起来了。” 该管的,不该管的,该听的,不该听的,她都管了听了,整个人都绑在了上面,还能如何? 她还能往哪去? 那位式王说的真是不假,就没见过比他更会疑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40章 也不知太子与皇帝是怎么说的,没几天,太子开始帮着老皇帝朝上朝下理起了朝政。 太子这些年也管些政事,却未曾这般被圣上重用过,但此时朝廷也是一连抄了好几位大官,小官无数,朝廷不稳,此时太子上台,除了那些内阁大臣和丞相等大臣思量过多外,余下的那些位置不上不下的臣子就没想那么多了。 太子继承大统,在民心,那是天经地义。 而这厢,燕王谋逆这事也被揭露了出来。 这年一过,正月一出,朝廷又发出了关于燕王罪诏的告天下书,诏书当中陈列出了燕王这些年在燕地所做的种种罪行,末了,宣布了燕王一家老少皆被抄斩之事。 实际上,燕王一家主谋皆是被五马分尸,尸首皆与狗而食,其惨状,让回来的姜垠三兄弟见着肉食与血腥就吐,见不得一点腥沫子。 另外,燕王的余党也逃出了不少,告天下书一出,各地官府也纷纷开始对余堂进行了追捕。 出了二月,都到三月下旬了,行走早已无碍的宣仲安还呆在侯府家中,圣上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样子没打算让他去上任。 宣宏道因此都有些着急了起来,因为这时候姜家的大舅子和二舅子,还有妻侄他们好几个都得到重用了。 姜家都出头了,他们归德侯府为何却毫无消息? 宣宏道都忍不住想去问岳父大人了,不过,还是被长子拦了下来。 “圣上本就对外祖父尊重有加,此时朝廷用人之际,姜家亲人能得已重用,就已是我侯府之喜。”见父亲为这点事情就发慌,宣仲安也是只能在心里摇头。 他们侯府本就是他们外祖父倾力相保才得已保全,上次那件事,姜家更是连全家都搭上了,圣上重用姜家,不再因侯府打压姜家,就已是侯府之喜,这已经是得了好处了,他父亲无需如此急躁。 “是啊。”宣宏道有些讪然,但,“为父也不是不为你舅舅他们欢喜,就是……” “父亲不必着急,该我侯府的,总会来的。” 宣宏道见此也只能强按捺下来,也不敢出去打听,生怕像之前一样,事情没定之前就多嘴多舌,坏了儿子的好事。 此时,侯府却有了另一桩喜事,侯府入门不久的长少夫人已怀孕两月,本是来给宣仲安诊治的药王,不巧诊出了他喜爱的漂亮小女娃娃有孕的事,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对着他的徒儿就是骂:“你看看你,小娃娃都要有娃娃了,你有什么?” 媳妇没有,大娃娃没有,小娃娃也没有,真是好生气。 这第一桩喜事一来,紧接着侯府就像是开了福运似的,过了没几天,圣上的圣旨也到了,赏赐接连不断地被抬进了侯府不说,宣仲安不仅当任刑部尚书,还同为为六部之首的户部尚书,当日即走马上任…… 宣仲安穿了官服就去上任了,京城上下也被他一人兼任两部尚书的事惊得目瞪口呆,没有几个人敢相信这个事情。 即便是朝廷,这时候很多官员都忌惮圣上的喜怒无常,这时候也是不乏其人上奏此事的不妥,但这时雨点大,风声小,大家被圣上阴郁的眼睛看一圈,也是不敢真的送死了。 圣上再荒谬的事都做过,这时不过是让一人肩负两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人太年轻了,那也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再则,年轻也好,年轻好摆布,换两个老谋深算的上来,对他们不一定是好事。 这事在众人心中打了一个转,也就揭过了,隔日这位户部兼刑部尚书一上朝,大家其乐融融相互道好,就跟这朝廷同僚之间不存在丝毫龌龊一般。 相形之下,比之同为两部尚书的儿子,归德侯宣宏道被圣上任命为监察侯,主持国学府开建一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监察侯也只是说得好听,就是个修房子的,并没有什么权力,也就是在里头捞点银子罢了,根本不能与他儿子的权力相媲美。 宣宏道本对他的赏赐也有些失望,好在,长子跟他一解释,他也就很是舒畅地走马上任了。 他之前只是一个官矿的监察,还不是主持,现在他主持了国学府,那国学府一建,必有他的名声。 再则他已被另封为监察侯,主持过国学府,也可再主持城墙的修建,甚至,再往高处想一想,主持修建地宫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国学府给修建好,要不然,如他长子所说,这次大好的机会都做坏了,再有下次,就没人能想起他来了。 宣宏道不再好高骛远,凡事想当然耳,而是终于把心思落到了他能做的事情上,宣仲安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姜太史更如是。 女婿不再想一步登天,不再以为只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就能打回所有看不起他和他侯府的人的脸,而是打心里信了他们说的话,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奠定基础,在他有生之年女婿终于有了出息,他这也是老怀大慰了。 而这厢归德侯府,许双婉是真真正正地长舒了一口气,眉眼之间也才舒展开来。 宣姜氏也是乐不可支,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不知道对着肚子道多少次的“这孩子来得太好了”。 宣姜氏对孙子的到来充满了期待,现在做绣活做的都是给小孙子的,且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进去,早晚绣针不离手。 宣家全家对此喜气洋洋,唯有一人对此说不上什么高兴。 宣洵林在知道嫂子有小娃娃后,接连几天都笑不出来,哪怕父亲兄长都当了大官,他小脸上也是没个笑容。 他嫂子要牵他回沁园,他也不再乐意。 许双婉虽说身子甚好,药王也道她脉相平稳,但宣姜氏要紧她这孙子,非要媳妇稳胎,也不再让她带洵林,甚至很大度地道:“在我这,你也可以按你的法子带洵林,有什么你就让姜娘她们传话就是,要见他了,我这就叫人给你送过去,人就不跟你回去住你那边了。” 许双婉本摇了头,但见婆母急得都要团团转了,又见洵林也不乐意跟她回去的样子,她就点了点头。 洵林不乐意跟她回沁园,但她真不要他了,他更是闷闷不乐了起来,心里难受得很。 这晚跟他父母亲一道入睡前,他闷闷地跟母亲道:“嫂子是不是不要我了?” “咦,怎么说?没有不要啊。” “我不听话呗。” “哪有?”宣姜氏当他是小孩子在多想,笑着跟他道:“嫂子是肚子里有小孩子了,是比你还小的小侄子,她现在要好好地照顾他,就不能老带你了,不过,有娘带你不是?还是说,洵林不喜欢跟爹和娘在一起了。” “不是这样的。”洵林也不知道怎么说,还是闷闷不乐,但见跟母亲说不通,他也不说了。 宣姜氏没当回事,拍拍他的小身子道:“洵林乖,等嫂子胎稳了,娘就送你过去。” 宣宏道也一样,甚至还有些欣慰,“看来他嫂子对他是真好,就这点时日,洵林的心都向着她了。” 宣姜氏拍着小儿的背哄他入睡,点头道:“是好,是真好。” 是真的好,早晚不是抱着他来去,就是牵着他来去,有时候甚至还背他,教他练字还念书讲道理给他听,精心养着他,养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宣姜氏自问她是洵林的亲母,却做不到在管着家事之余,还花费如此多的心血在一个孩子身上。 是好,可嫂子有了侄儿,不要他了,洵林听着,眼角泛起泪,伤心地睡了过去,半夜梦中梦到嫂子说他不如侄儿听话,也不如侄儿讨她欢喜,她就不要他了,他更是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宣姜氏听小儿子夜泣了两晚,也没太当回事,还特地因此哄了儿子一次,跟他开解了一番,只是,这夜小儿子因此哭到都起烧了,她惊慌得很,着急地去看侯爷,宣宏道见此就着人去请长子去了。 这夜半夜,宣仲安抱了弟弟回来,放到了他们的床上睡。 宣洵林本就自己一个屋自己睡了,这几天搬到母亲那边,才又跟父母亲睡了起来,兄嫂的床现在不是他轻易能睡得的,见兄长把他放到他们的床上,他因低烧红起的小脸满是怯怯,见嫂子抱紧了他,他也是不敢看人,飞快闭上了眼。 但他又舍不得不看,又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当场就被他嫂子逮到。 许双婉便笑了起来,手环着他的小腰,轻声跟他道:“那自今日起,洵林还是来嫂子这边的小屋住可好?” 洵林不应声。 “不愿?”宣仲安拿下人递上来的热巾拭过手,也上了床,跟弟弟挤进了一个被窝,“还是不想?” “不说话就当你是不想了,明日就……” “夫君。”许又婉叫了他一声。 长公子收到了娇妻一个摇头,哑然了一下,把弟弟抱进了怀里。 这没媳妇抱,就抱抱弟弟凑合吧,“听你嫂子的,今日住回来就是住回来了。” 洵林睁大眼,亮亮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喜欢,乐意了,宣仲安捏了下他的鼻子,“好了,你现在在你嫂子那,比哥哥还重要,把我都比下去了,你嫂子还因你凶我,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不凶,”洵林听了轻摇了小脑袋,小声地道:“嫂子不凶。” 嫂子不凶,还香香的,洵林淘气,不喝药不爱念书,嫂子也不凶他,比哥哥好多了,顶多就是见他真的很不听话了,才指指挂在墙上的鞭子。 哥哥则是他稍稍不听话,就要去拿鞭子,家法伺候,害他一看到鞭子屁股蛋就疼。 “行了,知道护着你嫂子,算她没白疼你,睡吧,哥哥抱着你。”对于幼弟,宣仲安一直是苦于没有时间亲自教养他。 幼弟出生没多久,外祖母过逝,侯府也是出了大事,他避走金淮两年才回来,回来后他在侯府留的时间也不长,为侯府的以后也是常年在外四处走动,呆在家中的时间着实不多,等到洵林出事,他才惊觉他的亲弟弟竟被养成了如今的这等模样,对于教养洵林的父母他也是无话可说,遂娶了双婉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把弟弟在入学前的教养强行交给了她。 入学后,他也还是要腾出一手带一带才好,切莫让洵林随了父母的性子。 父母他已是无法,只能徐徐图之,好在洵林还小,性子还没成形,尚可挽回。 无论以后侯府如何,把他教好了,也是给他多谋了条生路。 宣仲安对弟弟多有怜爱,这是肉眼就能看得出来的,许双婉对此也很用心,洵林之事她也不假人手,带了这么长时间,她也看得出来,洵林比初初那段时间对她是亲近多了,心里也有她了。 对于洵林她之前也没有想太多,洵林难带,因她出身许家的身份,她也没当回事。很多时候洵林也会说无心之言,觉得她坏,她也没有太多计较之心,这倒不是她大度,而是她真把他当小孩子看,也可能起初是感情不深,洵林说的那些话她听了也不觉得伤心,现在倒是养了些时日,用心了感情也深了,对洵林的反应反而在乎了一些起来。 现在洵林有些舍不得她,她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欣喜的。 ** 四月一过,天气就好了起来,许双婉在府里安胎,不用再穿着厚厚的裘衣,这身子也是松快了不少。 这时,侯府的事也多了起来。 侯府已经开始跟人来往,但也不是送来好意的侯府都领情。 之前有好几家没走的亲戚这些时日也来了信,有几个是以前归德侯府里嫁出去的姑娘,有一个还是侯爷的亲姑姑。 这亲姑姑是京城一个已经式微的老家族中的老夫人,就是这家族现在已经不行了,族中没出什么出息的子弟,十几年前圣上登基后对侯府唾弃不已,为恐连累儿女,这姑姑也是自行跟侯府断了联系,不跟侯府来往了。 这次不仅是这种已断了十几年的关系自行上门,许双婉还收到了许双娣来的信,说要来看她。 许双婉见此,写了封回信,告知罗夫人,她已不是许家女,还请罗夫人不要做自行上门这等冒昧之事。 她怕她这位姐姐不等回信就上了门,到时候她不接待她,她就要在侯府门口出丑了。 许双婉心里已不再把她当许家女,许家过往的一切她都已放开,也不想再沾上丝毫,她也希望许家人也如此,莫要再作那些惹人笑话,徒增烦扰的事来。 许双娣没想这么快就收到了回信,信到手里她还冷嗤了一声,心道这次回了信,还回得这么快,这是她妹妹恨不得赶紧她过去看她,好在她面前显摆,但打开信一看,那信中寥寥几笔字看得她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就扫了桌上的茶碗,那张脸上全是冷笑,“好一个不是许家女,这畜牲,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为了显示她妹妹跟她的关系,拿到信,也没让当时坐在她房中眼她在说话的一个弟妹走,她弟妹看到她如此失态,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即撇过脸,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她这个嫂子,哪是什么跟妹妹感情好,之前听到她妹妹有孕,还说这生下来会不会随了他那个父亲,暗讽人的孩子是病秧子,但这话刚说过没两天,那侯府的长公子成了两部尚书,可谓是一步登天,她的嘴脸就又变了,在府里话里话外都说她妹妹最听她的话,跟她感情再好不过。 可听听,当着人的面,什么畜牲,狼心狗肺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什么再好不过的感情? 哪家妹妹消受得起她姐姐这种再好不过的感情啊。 第41章 许双娣这下却是愤怒到了顶点。 这是她那妹妹,她那好妹妹第二次不给她脸了! 什么东西! 在祖父当朝把许双婉剔除许家后,许双娣心里也有过快意,和对她那装模作样的妹妹的不屑。哪想归德侯府一变再变,那眼看就要死了的病秧子居然又翻了个身,这也是让她不敢置信,她也没想一时之间就又搭上她这妹妹,一直在观望,等着择个好时机,再与那妹妹重拾旧日姐妹感情,要是她妹妹主动联系她,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指点一下迷津,那是再好不过。 可是归德侯府一直也没什么动静,也没听说人出来走动过。 她稍有点急,但去这信,不是她自己想为,而是许家暗示的。 她心想母亲那边因为许家先前放的话,不好登门,让她出面当这说客,她想妹妹怎么着也会给她这个面子,哪怕不看她的面,也要看看她们同一个母亲的面子,哪想,她竟是如此绝情,一点情面也不顾。 真是岂有此理! 许双娣只看过信,面上就是一片火辣辣地疼,尤其在看到弟妹垂着的那张似笑非笑、似在嘲笑她的脸,她更是气得脑门一阵胀疼,当下就站起来道:“凤丫头,去准备准备,去许府!” 许双娣当天就去了许府,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痛诉了妹妹对家族的绝情绝义,对她这个姐姐的不尊不敬…… 而这时,许老夫人与许曾氏却面面相觑,良久后,许老夫人闭了眼,“罢了。” “祖母,就这么算了?”许双娣完全不敢相信她所到的。 许曾氏被她叫得剜了她一眼,低下头懒得再跟她说话。 还能如何?还能真不要脸,再凑上去不成? 许双娣回来,见她们居然没帮着她同一个鼻孔出气,细思一下,也是冷笑着走了。 她这娘家,有事就找她,没事就把她撇到一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她也只能靠自己了,娘家毕竟是不可能靠得住的。 她一走,许老夫人跟许曾氏道:“看来双娣是不行了。” 许曾氏惊讶,“您……您的意思是?” 还想再请人去当说客不成? “双娣毕竟一直心高气傲,眼里一向看不见什么人,哪怕那个人是亲妹妹,这个,我也听你说过一嘴,双婉是知道的,只是看她是姐姐,一直忍让着是罢?”许老夫人看着大媳妇,目光深沉。 “是。”许曾氏小心翼翼地道。 她现在在许府,也是根本不能与之前比了。现在做人也是更小心了,现在许府不好过,听说公爹的尚书之位也要退下来了,就这几天的事,只待那走马上任的新尚书上位,他就要被吏部扫地出门了,许府这段时日乌云顶罩,她也怕被婆母的怒火扫到,这时候,她在她这个这几天脸上毫无笑容的婆母面前,也是一点脾气也不敢有。 “不知道,”许老夫人眼睛往大儿媳脸上扫,“她跟她舅母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她?”许曾氏惊讶。 “怎么?” 许曾氏不得不苦笑道:“她出嫁时,她舅母就添了几盒旧首饰,还是之前我不要了给她的。” 这怎么能去劝和? “那就再找找。”许老夫人说着,心里那股怒火都要憋不住了,说到这,她老牙都快咬上了,“你把她带在身边,东家窜西家窜,还找不到一家跟她感情好,劝她两句的?你怎么当的娘!” 许曾氏被她那幅样子吓得惊了一惊,背都跳了一跳,心口更是砰砰直跳不已,当下忙不迭地道:“母亲息怒,儿媳这就回去好好想一想!” 一个两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许老夫人盯着她,“好,想吧,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把人想到了,再回来跟我讲。” 想不明白,就别来见她了。 ** 许双婉是在几天后,许伯克尚书之位被替换了之后才从来看她的姜家大表嫂那知道消息的。 姜垠现在已经在户部上了位,成了金部主事,许张氏这阵子在家里跟人笑话起自己的欢喜来,都是说半夜醒来摸摸嘴角,一片口水,嘴角是歪的,要两只手都使上用力往中间扯,才能把嘴巴合上。 这笑话她也说到了侯府来了,许双婉一听,也是好笑不已,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两声。 待说到外面的事,难免也说到了也被波及到的许府。 许家祖父的尚书之位,是被圣上从外地调回来的知府替任的,这外地的官员走到京里最快也要一个来月,可知圣上是早打好了主意,要收拾许府了。 许双婉听过后,也是点了点头。 姜张氏见她淡然,也不多说,接着往下道,说起了另几家的变化来。 京中的变化还是挺多的,圣上也不知道怎地了,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换了很多贪官污吏不说,把在民间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官员也给关到牢里去了。 “听说顺天府关的都是小鱼小虾,大头都关到刑部去了,这阵子,表弟可是忙得很吧?”姜张氏说到这问。 许双婉点头,靠近她轻声道:“外面也递了不少帖子说情的。” 随着帖子送来的,就是夹在里面的官票。 多的最大的一张面额是十万,里头夹了五张。 这十万两官票,是当朝最大的票面,听说整个大韦也不过千张,这人一送,只是个先头礼就随了五张来。 要是接了他的事,也不知道会送多少。 “你没答应吧?”姜张氏连忙道。 许双婉摇头,跟她这大表嫂悄悄通气:“这官票在朝廷是有底的,长公子兼任户部,听说上面在查这官票之事,这凡是用上千两以上的,谁用谁就要查个底朝天,这事还不全归长公子管,圣上暗中的人手在盯着,这是要送到上面审问。” 许双婉手指单立,指了指天。 “那,这是千两的银票都不能用了?”姜张氏觉得椅子都有点扎屁股了,坐不住。 “嗯。” “那我知道了。”姜张氏也不避讳,也在她耳边老实道:“别瞧咱们家根子正,但咱们家也有喜欢钱的,不说别人,我也喜欢啊,但好在我们家被你们表哥他们严令管着,咱们这些女人家也不敢收那私底下递过来的那些,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 二弟妹这次就栽了,收了她娘家给她拿过来办事用的五千两银票,她得赶紧回去,让人送回去才成。 许双婉点点头,“日子能过,就不要动了。” “诶,什么能过不能过的,前段时日圣上给的赏赐不少,咱们家那老爷子,就是个心疼我们的,只要是我们能用的,一样没留,再珍贵的珠宝首饰也是分给我们了,我们身上穿的戴的,多了不少花样去了……”姜张氏本来是来跟这表弟媳妇说话互通感情的,这下实在是坐不住了,“我得回去跟她们知会知会,不能这当口,给家里老少爷们添麻烦。” 说着她也是捏了下自己的脸,唾骂了自己一声,“这眼皮子浅的哟!” 她之前也是差点收了她京里亲戚给她的三万两,要不是她家那个笑面狐在离家去户部坐镇办差前严加告诫了她一番,要不她那蠢蠢欲动的爪子也是把人家的银子收了。 她骂着自己,也是风风火火地去了,还要跟表弟媳妇讲的热闹也都忘讲了。 她回去跟姜大夫人一说,姜大夫人把她这房跟二房的儿子媳妇都叫了过来,没娶媳妇的也代表以后媳妇和自己也叫过来了,姜大夫人冷着脸批斥了他们一顿,把一家的媳妇和儿子说得个个都跟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的鹌鹑一样,才让他们走。 姜家家风正,心也正,这家中和睦,说来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家中眼看前程尽有,这烫手的钱不收一点事也没有,当下当真是一文钱也不收了。 姜大夫人也是跟媳妇们说了,偶尔隔三岔五的,也去归德侯府走动走动。 她这辈,是跟小姑子亲不来了,哪怕现在归德侯府好了,当家的也不是小姑子,姜大夫人去了侯府,心里还是免不了对小姑子有所诟病,看她坐在椅子里那软绵绵的样子心里就是不舒服。 而媳妇这辈,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表兄弟们能相扶相持,媳妇们之间也能有个长久的来往。 归德侯府现在是那个做人喜欢给人留三分余地的小媳妇当着家,有她在,自己家的媳妇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姜大夫人也不太担心两家以后会起什么要命的隔阂。 ** 五月一到,天气也是暖和了起来,在北地,这春风扬面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光景,许双婉这时肚中的孩子也有快五个月了,肚子已很显怀,对此,她的婆母比她紧张多了,之前怕她胎不稳不许她出门,这下肚子大了更是不让她出门,说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许双婉也没什么要出门的,便答应了下来。 这看在别人眼,就是她百依百顺了。 许双婉见婆母身边的奴仆都如此认为,并因此对她越发恭敬,她也是应承了下来。 她是新媳妇,这家人,不管上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纳她,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个新媳妇,在一个新的家里要立足,时间再短,也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时间长的,三五十年都有,还有当了一辈子媳妇都没被接纳为一家人的。 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许双婉知道,遇上她婆母这样毫无自己主张的当家夫人,这运气她说不上太好,但也绝说不上是坏了,因她嫁来进门至多只是没有前荫可庇,但实则靠自己出力的话,也是不知自在了多少。 不过,她没出门,也还是在侯府招待了几家来侯府做客的夫人。 这里面有侯府以前尚还维持点交情的人家,也有她以前认识的人家,像王家夫人,之前就过来了一趟。 还有钟夫人,也来看望过她了,带了不少襁褓中的孩子能穿的衣物。 钟夫人跟她说话,言语之间有些可惜,但许是见她现在过得好,神情也是欣慰不已,只是末了还是道了一句可惜她没做成她的媳妇。 这钟家大郎哥哥比许双婉只大半岁,钟家本就是要娶了她进去长媳的,只是那时候钟家麻烦缠身,本来中意钟家的许家硬是没答应,阴错阳差之下,她最后进了归德侯府。 钟家人是对她真的不错,哪怕归德侯府指名要了她,钟家大郎哥哥也是送来了好意,还是想娶她,只是她没领情而已,再见到钟夫人,见钟夫人还为她高兴,许双婉也是鼻子忍不住酸楚了起来,心里很是感激这位钟夫人、钟家婶娘对她的善意与喜爱。 这五月当中,也有不请而来的客人,是她之前认识的一户人家,她跟这家的妹妹感情很好,听说这家的嫂子带着她叫妹妹的姑娘来了,她念着以往的情谊,也是见了她们。 哪想,一进来坐了一会,说了一会家常话,说到生孩子的事,这家嫂子就劝起了她跟许家的和来,“等你生了孩子,你就明白,这父母血缘的关系是再亲不过,怎么断都断不了的,像你跟许家,这许家的话说得再狠,其实你也是知道,他们家当时也是不得已,当时那个情境,他们也是不得不为了保全家族委屈了你……” 她一说完,她旁边的小姑子那小脸顿时就通红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哄骗她而来的嫂子,“您,您……” 她是个羞涩不擅言语的小姑娘,就是生气不耻自家嫂子的行为,也只是胀红了脸,不知道斥责人,当下就站了起来,朝她婉姐姐一福腰道:“婉姐姐,我们走了,不打搅您了。” 少年有心气,知耻恶,成年了的人却不以为然,当他们只是天真愚蠢,不懂人世险恶,夹缝求生之艰难,到底是人还没长大,殊不知很多事都要不得不为之,尤其这脸皮,你就是薄了,谁还稀得多瞧你两眼不成?遂这家嫂子对小姑子的这通脸红羞耻也是不屑,差点翻白眼,当下也是当作没听到她的话,跟许双婉接着道:“你现在也是怀了孩子,哪怕还没生应也是能体会到了,这骨肉亲情,真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你是不知道,我听说你娘当初在你祖父说出那番话后,伤心得几日滴水不沾,人差点就过去了……” “这事,也不知道你知情否?” 这嫂子还要说,她家小姑子却是羞愤得拉了她的手,“嫂子,您别说了,我们赶紧回家去罢,回罢,我求您了!” 这是个人都知道,是许家人贪生怕死,怕嫁出去赔人的不要了的女儿连累家族,干脆连人都不要了,连脸都不要了才在圣上朝廷面前出的那口,她嫂子,怎么会帮那等的人家说话?她家还要不要脸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小姑子一拉,收了好处来办事的嫂子就不高兴了。 “您这样,我哥哥知道吗?”看她铁了心,小姑娘也是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明渠,你这般说,嫂子就不高兴了啊……”那嫂子一见她抬出了她哥哥,很不高兴地狠狠横了她一眼。 当她是为谁? 许家给的好处,她还能不给她哥哥用不成? “双婉啊,你别说明渠说的,她还小,不懂……”那嫂子还要说下去,却见说到这,许家那二姑娘朝她摇了下头。 “这天色也不早了……”许双婉站了起来,等面色不妙的虞娘子她们扶了她,她朝采荷点头,让人过去把小妹妹拉过来。 “明渠姑娘,来。”采荷拉了已经难受得哭了起来的小姑娘过来了。 “好了,不哭了啊……”就是因为这个妹妹是她难得见的有赤子之心的姑娘家,许双婉今日才见了这来客,哪想,小妹妹还是小妹妹,随她而来的嫂子去是许家的说客。 她甚是怜惜这不知情被当了枪使的小妹妹,给她擦了眼泪,朝她道:“回去了,就去你母亲房里歇一歇,睡一觉就好了。” 这家的母亲,是个好母亲,对小妹妹向来疼爱,小妹妹有点呆拙,在她嘴里,都是吾女可爱,她回去了找到母亲做主,也就好了。 小妹妹都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想来这家的夫人也不知道她媳妇今日来要做的事。 “婉姐姐。”小姑娘完全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她还当是她大嫂真的是带她出来看望她怀了孩子的婉姐姐的。 之前婉姐姐出嫁,她随了母亲去外祖家探亲,一住就是小半年,根本就不知道她成亲之事,也没有来送亲,这次大嫂说带她来见她,她一早就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就随大嫂出门了,路上都不知有多兴奋,把送给婉姐姐的几对蜻蜓看了又看。 可现在呢?她哪知道,她嫂子是带她来当那恶人的。 “不哭了啊,”见她还是掉眼泪,许双婉也有些心疼,她把腰上挂着的玉佩扯了下来,“回家去吧,这是姐姐今日戴的佩饰,你拿着回家去玩。” “不要了,我要走了。”小姑娘擦着眼泪道。 “就不给你回礼了,”许双婉放到她荷包里,见她挂着的荷包还是以前送的那个,也是笑了,“是我以前送你的?” 今天身上,特地戴了不少以往婉姐姐送的小佩饰的小姑娘抽泣着点头。 “姜娘,你派几个家丁,送明渠姑娘回去。”许双婉转头吩咐人,把玉佩塞了进去,擦干小妹妹脸上的泪,叹道:“回罢。” 这家嫂子在旁已是铁青着脸,只是她不善,侯府的人站在厅堂的人更不善,这时侯府又进来了几个气势颇足的管事娘子,这家嫂子看到,到底是不敢说话了。 只是回去后,面对婆母的责难,她也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为她父母去劝和的,怎么就不对了?连父母亲人都不认的人,还能是什么好人?她要这样下去,她这种绝情,不讲血源亲缘的人,以后谁愿意跟她有来往?” 这家婆母看着她媳妇,冷笑着道:“那来日你娘家不要你了,把你卖了扔了不管你了,你还要死皮赖脸回去的话,那你去,我绝不拦着你。” 刀子不捅到她身上,她是不知道疼是吧? 还拿着她小女儿的名义上门去做这等事,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她的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42章 这家嫂子却是个不怕事的,尤其婆母探亲出去了好几个月,她在家帮着当家也是帮出了些底气来,闻言虽不敢直接顶撞,但也冷笑着回了一句:“有什么样的女儿,才有什么样的娘家,怪得了谁。” 这家婆母怒极反笑,她看着这胆肥得老天爷都要装不下了她的媳妇笑了两声,“媳妇啊,你干了这等只有腌脏人家的老婆娘才干的事,以后出去了,千万别说是我老婆子教的,谁教的你就说是谁,千万别搭在我老婆子的身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们余家还要这脸!” 那媳妇不服气,还要说话,这家婆母厉喝了一声,“出去,我这里没你放肆的地方!” 那媳妇被她一声暴喝,才觉害怕,当下就退了出去。 这媳妇一走,这家的小姑娘从才内屋走了出来,一出来,又是满脸的泪。 这家夫人无奈地给小女儿擦眼泪,道:“你也有错,不该轻信于人,娘啊,娘也有错,没看好你,以后知道厉害了吧?” 小姑娘点头不已。 “不要学你嫂子,”儿子的媳妇是家里老夫人挑的,性子又爱记仇,这家夫人不好当着媳妇的面多说什么,只能教好自己女儿,“她一个年轻媳妇,年纪轻轻就已经学会了胡搅蛮缠了,以后这日子,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就能把自己的日子搅浑了。你跟她不一样,你是要去好人家的,像你这样知道礼义廉耻品性佳的,去了那好人家,也会被人高看两眼,你看你婉姐姐,不就是如此?” 这小姑娘讷讷道:“我们家也是好人家。” 她母亲失笑,叹道:“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如以前了。” 小姑娘又道:“嫂子说,那,那什么又当不了食吃。” 她嫂子斥她的话其实更难听,说什么脸皮薄品性好有什么用,挣得了仨歪瓜裂枣不?也就她这种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才说得出口。 小姑娘当时被她说得脸红得直想找地洞钻。 她母亲一听,想及她那媳妇,连眼都冷了,她看着这时脸都胀红了的女儿,道:“傻姑娘,也就那利欲薰心的人才想着什么都拿去换食,他们一生心里也就这点事了。这样的人,谁都怕,谁都不敢信,你就告诉娘,像你嫂子这样的人,你怕不怕?别说你怕,娘也怕,信不过,这事就是你那爹,说透了,他也怕……” 她说的话不假,这事被年轻媳妇捅到了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说理去,老夫人看着她挑的孙媳妇,良久都无声,末了把孙媳妇请了出去,又把媳妇请了过来,让她接着当家。 这家的老爷回来知情后,朝儿子摇了摇头,让他管好房里的。 这盛气凌人都凌人到侯府去了,这眼有多瞎才这么看不清形势?这侯府要是计较起来,余府也是得不了好。 侯府现在这正在势头上,只要没糊涂的都会避一避,这老爷到底也是怕在侯府那记上一笔,让小女儿带礼上门道歉,但小姑娘死活不去,这家夫人也是出面拦了下来,没让小女儿去。 余家的事做损了,可不能连她小女儿也搭上。 ** 这厢归德侯府,许双婉不知小妹妹回去之事,但她还是知道那家夫人的本事的,且她也是派了人送了她回去,就是没有怪罪小妹妹的意思,想来这家夫人心里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至于许府做的事,许双婉也不意外,她到底是许家出身,许家人有什么行为动作,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就是有数,现在她一步都不打算退,因为就是她退了也没用,许家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填都会填不满。 归德侯府不是她的,是她的夫君和姜家拿命来博的,要她拿她丈夫以死相博才得来的一切去填一个把她弃如敝履的娘家,她一点也做不到,也根本没那个脸。 且不说,她要是做了,她也完了。 她跟他成亲也有半年了,他什么性子,她就算不能全然了解,但也知道了泰半。 前面跟他订亲,然后退亲另嫁的那个女子之夫,现在正在刑部当职,正是他手下之人,那天式王调侃他,道他如今水涨船高,也可公权私用一把了,却听他道无关紧要之人,又何须介怀。 他根本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说话的口气浑然不在意,那种凉薄,竟跟他斯文矜贵的面容一样,让人感觉遥远又寒冷。 而这话让式王哈哈大笑,却让当时在旁边为他们斟茶的许双婉心沉了一下。 她当时就明白了,他绝不是一个容易心软,会原谅错误的人。 再想想他平时做事的手段,许双婉是无需谁跟她提醒,也知道她的夫君心里是个比谁都冷酷强硬的男人,谁也无法真正影响他,哪怕家里的公婆,她也是看明白了,在这个侯府里,即便是公婆也要听他的。 许府的事,她已不在意,但也不想因为不在意就不防,她怕走错一步,在他心里的婉姬,婉婉,就又要成许家女了。 关于许府,许双婉心里思量的多,但好在许府再如何想攀上如今的侯府,也是不容易,有了许府在圣上面前断绝关系之事,他们就是想拿名声裹挟这出嫁女也是不成,他们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意思让她帮一帮娘家,都会被人吐一口唾沫,骂一声不要脸。 就是心里有那觉得儿女可以任意搓扁,儿女也不能怪他们的人,但也因为那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许府又不是过不下去,他们刚断绝关系的女儿不想帮他们,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遂就是想跟许府同仇敌忾也是不成,怕说出来遭人骂,摸摸鼻子忍了。 因此许府派出来的人马暗中来了三四波,皆遭到了拒绝,就是痛骂她,也只能关起房门骂了。 许双婉在侯府,因来侯府的人多,也有些说她心狠的闲言碎语传到她耳里,她都认真听了,但没去理会,听完也只是点点头,不予置评。 她自来就不是个喜欢说别人的闲话的,很多事不知情她也不会吭声,这在她未出嫁前,看在各位来往的夫人眼中就是沉稳,现在出嫁了,成了当家媳妇了,在与她来往的年轻媳妇当中,她这背地里不说人也不接话的性子,就成了闷葫芦了。 说起来,这京里有一些贵妇们的来往,跟平常百姓家那些道东家长西家短的来往也无过大差别,很多夫人们的交情,就是背地里说另一个人的坏话,不妥结交来的。人无完人,谁的身上都会有些另一个人看不惯的地方,遂这一照面,只要试探着拿出一个两个人都看不惯来的人说,这话就有得聊了。 而这些来侯府的几家媳妇们就跟归德侯府的媳妇,在这方面就没得聊。 聊不了两句,还显得自己是长舌妇似的,只会说人短,也是有几分讪然。 她们一回去,就跟自家的夫君说了。 这些大小夫人来侯府,就是她们夫君授意的,而这些人不是宣仲安的手下,就是与宣仲安要打交道的同僚,回头也是隐喻地跟他提起,他夫人好像有点闷,不太擅长言道似的。 宣仲安这天回来跟他家婉婉说起这事来,先是哈哈大笑了一场,笑得正琢磨着肚兜上怎么下针眼的许双婉纳闷地看向了他。 他笑得太欢畅,引得她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就是怕他又作弄她,也还是开口问了他:“又怎么了?” 宣仲安干脆把她手中拿着不放的绣框扔了,把她抱到了炕上躺自个儿身上,拿被子盖了她的腿,问她:“你跟我说说,你跟那些夫人说话的时候,是怎么个闷葫芦法?” 许双婉恍然大悟。 这是有人嚼牙根,嚼到他那去了? “没有,就是看她们笑笑,劝她们喝茶吃点心,也没怎么闷……”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有闷的地方。 “她们不嫌烦?” “嫌。”许双婉很直白地点头。 “那你们这是聊不下去?” “也没有,”许双婉跟他说:“还是有聊的来的地方的,像京中出了什么新奇玩艺,哪家出了什么事,这些都有聊,就是这阵子来的好几个夫人,这家来一个,就说上个来的那位夫人的不是,再来一个,又说起了另一个的不好,我刚见过人,很不好意思,就没搭她们的话。” 说罢,她怕他担心她不知道跟她们来往,安慰他道:“我现在不搭话,久了,她们就知道什么话不该说了,下次来不再提起这些事也就好了,我们还是有很多事可以聊的……” “很多事,也是从这些道人长短的话里知道的。”宣仲安拔下她的钗子,玩着她的头发道。 “是啊。”许双婉没否认,点了下头,“但听多了,心思老放在这上面,太耽误时间了。” 老琢磨着别人身上有哪点是自己不喜欢的,看不惯的,也没什么心思去做正事,不好。 “嗯。”宣仲安顺着她的长发摸向了她的肚子,头埋在她脖子里,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许双婉见他正经不了一会,就又对她动手动脚了起来,她努力地在他怀里正了正身子,但还是没坐起来,见他手都探到她衣服内摸肚子了,她小声道:“天才刚黑呢。” “这不也黑了?”宣仲安不以为然,他这个小娘子,就是有时候太正经了,看看,就是太正经了,都有些人嫌她闷葫芦了。 还好他不嫌。 “那你摸轻一点,孩儿正睡着,你不要打搅他了。” “诶呀,”宣仲安摸着她柔滑的肚子感慨,“这怎么还不出来啊?” 许双婉隔着衣服附着他作乱的手,强行把他按在了肚子上不许他往下摸,面上红着脸道:“才五个月呢。” “快点生出来罢。”老揣着这个小麻烦,他都不好动她。 宣长公子没有他母亲终于要得长孙的狂喜,他的婉婉这么快就为他怀了孩子之事,他初初是先有点意外,接着才喜悦了起来,到现在,这点喜悦须还在,这欢喜还有点随着胎儿长大愈加浓厚的意思,但怀着孩子带来的诸多不便,也是让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受他掌控的感觉。 很多事都不便,连压着她,让她缠在他身上的事都做不了。 不过,长公子心里虽说这样想,但半夜许双婉腿抽筋被惊醒,挥退了下人,给她按腿,哄她睡的人也是他,真有事了,她要依靠他了,他倒不嫌烦了起来。 第43章 怀孕之事对许双婉来说,起初也没什么感觉。 先前癸水没来,她都没想起是自己有孕,以为是那段时间惊了,身子一时不妥,压根就没往那处想。 这一诊出来,头几月也是轻松,婆母甚是紧张,就是姜家的舅母因此都来了两趟,她也没觉得哪有不适来。 但肚子一大,毛病就出来了,腿时不时会抽筋浮肿也就罢了,有时就是白日吃的甚多,半夜也会饿醒过来,只想往肚子里装点东西。 她就从没有半夜吃过食。 但实在是饿得慌,不吃饱的话还莫名想哭,遂也只能腆着脸,在长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当中拿起碗筷,硬着头皮吃饭,且吃的还是干饭,没有两碗就撒不了手,等他要是还叫丫鬟给她多添一碗,她也能吃下。 就是吃到第四碗,她就真的不动了。 宣仲安强喂过两次,见她确实是饱了,不是害羞不敢吃这才罢休。 如此五月一过,她脸上也长了点肉出来,更为奇怪的是,人还高了,长公子看着快往他肩头长的媳妇,往往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偶尔还往她胸口看。 许双婉也往往当真是臊得慌,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嫁人的,但从来不知道,夫君都是这个样子的。 说来,她这个表里不一的丈夫,也是让她开了眼界。 六月她肚子更是大了,药王出宫来给她摸脉,看着她的大肚子羡慕不已,有时还吞口水,这天他来归德侯府,快要走时,他跟许双婉道:“小娃娃,你瞅见好的,也给我家小九九找一个吧,我也想抱小孙子了。” 说完又跟她抱怨她家长公子:“你家那个短命的,说要帮我徒弟找的,结果到现在都没个影,又说话诓我,早晚遭报应。” 说罢,见她红着脸小声说她夫君有在找,他翻了个白眼,“蒙谁呢?他天天跟人斗心眼,哪管我的事,上次我找他,我还刚找着他人影,他转过背就走,留了个后脑勺让我看,把我气得,差点拿飞针扎死他。” 药王是个无百禁忌的,见说完,这个心里有种数百数千种条条框框的小娃娃纠结得袖子都被她拧成一团了,他瞥了一眼看到后,安慰她说:“没事啊,祸害遗千年,你看换个人早死好几回了,他还活得好好的,我跟你说,他就跟那老皇帝一样,是一卦的人,好人不见得有他们这种祸害活得长。” 许双婉见他其实是知道别人是想什么的,也是拿这老把“死”挂在嘴上的老顽童一样的老人家没办法,跟他交换条件道:“那我寻摸寻摸,您下次就别……” 就别老说他短命鬼了,不吉利。 “只是寻摸寻摸啊?”老顽童还挑眉。 “我用心找。”长少夫人窘迫地笑了一下。 她忘了,老人家不是太听得懂他们京里一些人说话的调调。 他们帮人做事,办事,都不会说满了,她也有这毛病。 “这还差不多。”药王一听,满意了,打算回宫里接着去完成不是他气死老皇帝,就是老皇帝宰了他的大业,“等你找到了,我到时再给你送份大礼。” “诶。”见他往门边走,许双婉起身送他。 没大礼她也会用心找的。 “别送了。” “诶。”许双婉接着送,还问他:“找个京里的媳妇,无碍吧?” “无碍,不过以后要带回去的……”药王一听,她还挺像样的,转头就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嫁那么远啊啊?” 许双婉不好意思道:“也不,主要是有些人家嫁姑娘,要看门楣,我认识的那些,都有点……” “不过,也有不讲究这些的,但要看男方的品性。”她想了想又道。 “我家小九儿什么样的,你是知道的,要是不知道,回头我领来再给你看看?” 许双婉赶紧摇头,“无需了。” 药王嘿嘿笑,“你家那个醋罐子,不答应是罢?” 许双婉这话也是说不下去了,扶着腰跟老人家福了一记,“到时候有相衬的,我再知会您。” “诶,你记着了,聘礼好说,我药王谷肯定会给足了,至于这门楣吧,单久乃我药王谷的下一代药王,家里有大把的田大把的山,我们家还有三个帮着种田的长工,家中可富裕了……”药王摸摸白须,“嗯,回头老夫再跟那老皇帝骗个虚名,这名也有了,你就看着办罢。” “诶。” 看她扶着腰又轻福了一下,药王摇摇头,“你这小娃娃,礼真多。” 说着就摇头挥挥手,道了一句“不要再送了”就大步去了。 许双婉在后面跟着送了几步,见他消失了,这才顿住足。 这厢,跟在她身后的乔木羡慕地道:“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这福气。” 采荷打了下她的头,“你当好配啊,姑娘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得出。” 姑爷也真是的,话是他说的,事情却是让她们姑娘来做。 她们姑娘这么大肚子,操持着家事,还要帮现在在圣上面前风头正劲的药王徒弟找媳妇,这底下不知道要见多少人的面。 这媳妇哪是那么好找的。 ** 许双婉应了药王找媳妇之事,她这边也是确定药王老人家是真心想找徒媳。之前她也是知道药王那位看着面善,很像小公子一样的徒弟其实也有二十有二了,只比她家长公子少一岁,这些年没成亲,实则是药王山的事太多了,他一边要学徒一边要打理整个药王山,成天忙得足不着地,就是来个媒人说媒,跟媒人喝盏茶的时辰都没有,这才耽误了成亲之事。 药王老人家是个只管看病,不管琐事的人,而徒弟是个药王山的牛丢了,都有人要找他去找的人。 长公子也说,如若不趁他在京里还算得闲的这段时日把这亲给他定了,他回去后再拾起药王山的事,就更没时间找了,且长公子那边也跟那位单公子谈了,说也是想找个能管家的回去。 “他觉得娶个京里从小学着管家的媳妇回去很不错,”长公子是这般跟他媳妇说的,“说凶起来,看起来比他还厉害。” 说罢,他跟媳妇道:“药王谷那边,自药王开山收病人之后,这些年来求治的一年比一年多,药王又只有单久一个徒弟,单久也是管不过来了,这次来京,最想走的人也是他,那药王谷还住着上百个病人等着他们回去呢,这要给他找媳妇,找个一般的都不行。” “那你有看好的吗?”都给他找这么久了。 “没有。”长公子很光棍地道。他天天忙着两部的事,还要挖空心思防着那没服气,还等着捉他小鞭子要他命的老皇帝,已经够累了,单久找媳妇这等小事,他现在没放在眼里了。 主要是他家婉姬都有他孩子了,骗不走。 “那我知道了。”长公子很无耻,但好在他媳妇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的,点点头就把事揽过去了。 长公子一得闲,晚上就在她身上偷了众多的香,把她扰得满脸愁容。 许双婉把她要给药王徒弟做媒的风放了出去,可别说,这愿意把女儿嫁给药王的人太多了,还没两天,这上门的人就有好几家了,也都乐意跟她谈天说地了,说起别人家的姑娘,那是好话一箩筐——都是被那家人找来探口风的。 就是钟夫人,也又跑来了。 钟夫人想把她娘家姐姐家的外甥女说给药王。 说起这钟夫人的姐姐,也是个命苦的,以前她中意一个门第低的穷书生,非要跟他成亲,等跟这穷书生熬了十几快二十年,家里也好了,穷书生却喜新厌旧,宠妾灭妻,把她给活生生地逼死了。 钟夫人的丈夫是个暴脾气,在奔丧的那天知道那混帐跟那宠妾在重病的妻姐床前行那苟且之事,把妻姐给气得吐血而亡后,他不顾那家人的家族中人都在,把这混帐的头给打破了…… 那人也是为官者,钟大人虽说是一方大吏,但人到底是差点就死了,对方族人也是不依不挠,天天去衙门告他的状,对方在京城也是族人亲戚甚多,帮腔的多不胜数,把从地方回京没几年的钟大人缠得也是一脑门子的事。 而钟夫人的姐姐所生的二子一女,在家中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最多的那个才十八岁,本来就要成亲了,那家人都退了。 钟夫人本来想把这几个苦命的外甥都接过来,可那户人家好说歹说都不放人,这本来不放人也就算了,外甥们到底是他们家的人,他们不放心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可他们不放人,他们那父亲还天天折辱打骂他们,钟夫人这一年来就因为这事天天气得心肝都疼,连看中的媳妇被归德侯府抢去了,她也莫可奈何,那时外甥们受难在她眼前,实在是腾不开太多的心力抢媳妇了。 “我那外甥女啊……”钟夫人本来是想跟许双婉道她那外甥女的诸多好处的,但一想到好好的好姑娘,被她那连畜牲都不如的父亲拿马鞭抽得遍体鳞伤,险些连脸都毁了的事,差点哭出来,她稳了稳,这才接着说道:“你在我家也是见过的是吧?她那花容月貌就不说了,你还跟我说过那个妹妹长得甚是好瞧呢……” “是,是好瞧得紧。”许双婉记得钟家那位表小姐,是个长得很甜美的小姑娘。 “她就比你小几天。” “是呢,我记得。”许双婉微笑道,“我记得那位妹妹的闺名叫如兰,是如兰妹妹是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你啊,这记性就是好,见过一次的都记得。”钟夫人看着她,想着这么好的媳妇不是她的,这心里又心酸了起来。 接着,钟夫人就把她这外甥女的事情都道了出来,她没想瞒着眼前的这位她当侄女的孩子,既然打算让她做这个媒,有什么情况,还是清清楚楚地跟她言道了才好。 为了道明姑娘嫁出去,娘家还有点麻烦的事要断后的事,她连外甥女母亲是怎么死的都说了,说完又道:“前阵子那人逼着如兰给他那小妾磕头,让她做母亲,如兰不答应,他们就把如兰打了个半死,还不给她饭吃……” 钟夫人说到这,心疼得太厉害了,眼泪是终于忍不住掉出来了。 “就不能报官府吗?”许双婉听得心里揪成了一片。 “怎么管?那人之前就是顺天府管牢狱的,打的狠的地方都是身上的,还能脱了让人验身不成?”到时候,她外甥女要是落了这个名声,这辈子是嫁都嫁不出去了。 钟夫人不是没想过让官府插手,但这事一细琢磨,也是不成行。 “顺天府啊?”也不知道邢部能不能管得到。 “我知道……”钟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未尽之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我们家钟大人也是想了办法,但这事是人家的家事,你钟伯伯那些在刑部当差的老友也是说了,这人是人家家里的人,出了命案都是家事,这家人能逃脱的余地太大了,也不可能仅为这一点家事就罢了他的官……” 钟夫人说到,也是不明白了,“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等混帐的事呢?” 许双婉也是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等混帐的事,父母再如何不慈,再有再多的不是,哪怕是要了儿女的命,当儿女的也只能忍着,让着。 “我现在啊,只想把她捞出来,用什么法子都行。”钟夫人心疼啊,她那姐姐是个痴心人,痴到了愚,痴到了蠢,之前那人还想休了她把她赶走,她还跟她哭诉,说什么那人说她不如新欢善良美丽,说她斤斤计较,精于算计,说她也想善良美丽,与世无争,可她善良美丽了,与世无争了,这一家老少谁来操持,谁来养活?就是那时候了,他恨不得她赶紧死了给心爱的小妾腾位置,她还哭着说她只想为他当好一个家,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现在是被气死了,一脸苍老地去了,她打理好的家,甚至是家族,都靠着她的贤惠多劳得到的宅子铺子田地过着甚好的生活,还欺辱着她生的儿女,钟夫人都不知道,这世道怎么就这么荒唐。 如果可能,钟夫人都想问一问她地里死了的姐姐,她这一辈子,到底为的是什么。 钟夫人这一年也是各种法子都想了,现在她就想把再耽误下去,可能连命都要快要没了的外甥女捞出来:“别人不说,要是圣上面前药王的徒儿想娶她,这家人再不肯,也只能依了。” 说罢,她也苦笑道:“就是,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也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许双婉点点头,道:“婶娘,你且听我说,不管看不得看得上,我都会提的。就是,这人不能先救出来?” 人不能死在那样的家里。 “那小妾扶正了?”她又道。 钟夫人闻言苦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告他宠妾灭妻?没用的,没扶正,这家人厉害就厉害在于,他们知道怎么钻这律法的漏洞。逼如兰叫母亲,也仅是逼她一个人,她的一兄一弟都未如此,还都是关起房门来的事,连个见证人都没有,我要是没见着如兰身上那一身的伤,说来,我也不信他敢这么荒唐啊。” “这是在明着欺辱人。”欺负女子很多事不能明着言道,欺负女子人微言轻,许双婉垂着眼道。 “是啊,要是有办法,你钟伯伯早就想办法办了他了,施家现在人多,那家族里派出来说话的老头老太太个个都不要命,不讲理,不好对付,跟他们硬来也是不行。”尤其现在圣上在整治渎职、玩忽职守的官员,在这当口,她家钟大人就是官位尚在,手也是不敢伸得太长了,钟夫人为此不知道落了多少的泪,哪怕只是稍稍提起这事,她也还是心疼难捺:“我那个姐姐啊,我也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是怎么想的了,她把那施家是扶起来了,先前还为着那施家子弟的前程求到我头上来,现在这些人是出息了,难对付了,可好意的不是她,不是她的儿女啊,他们现在是连手起来欺负她的儿子女儿啊……” 许双婉听了也是说不出话来,心中一时之间什么滋味都有,手也不禁摸向了她的肚子。 钟夫人一看,也知道自己今天来说的话,过了。 这人家肚子里还有着孩子呢。 她顿时别过脸,收拾好了颜容,回头对她强笑道:“这事也是很久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就是我那外甥女就是这个情况,你跟单公子说一说,兴许他可能看在你如兰妹子也是个贤淑人的份上,会中意呢,且这人跟人的缘份也是说不清楚的,你说是不是?” 许双婉点头。 钟夫人这厢也是留了很久了,侯府的人脑袋在门边探了又探,看样子是想找他们少夫人有事,她也不好再打搅下去,遂这时也提出了告辞。 许双婉送了她到门边,跟她说:“婶娘,我会跟药王老人家和单公子提起如兰妹妹的,就是……” 看不看得上,真不是她能做主的。 “能提就好,能提就好。”这样,好歹也是有个希望,再不行,她再去想别的办法就是。 “多谢你了,双婉,你看婶娘,没为你做过什么,却老让你帮着我做事。”钟夫人也是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句。 她是个客气人,比起别的夫人来,人又开朗许多,还老爱跟她们这些小姑娘说些玩笑话,许双婉也一直得她的喜爱,受过她不少赞扬她的话,她在外的好名声,可以说跟这位钟夫人对她不离口的夸赞有很大的关系。 许双婉得了她不少的看重,这时候,她为钟夫人能做的这点事情,就真不是什么事情了,于是她便摇了头,跟她道:“婶娘,没有的事,比起您对双婉的一片爱护,双婉为您做的,实在当不起您的谢。” “婶娘啊,没看错人。”钟夫人抿着嘴,朝她点了点头,去了。 她这一辈子,很少有看错人的时候,她看中的婆家,看中的丈夫,都很不错。 就是看中的媳妇,没归了她家。 但比她起一朝失眼的姐姐,她的命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去了。 ** 钟夫人去后,许双婉去了急着找她的婆母那边。 宣姜氏急着找她过来,是她做好了襁褓,边脚的针也缝好了,想给儿媳妇看一看。 儿媳妇终于来了,她跟献宝一样地扯着儿媳妇看着绣着如意祥云图的襁褓,欢喜地道:“婉婉,你看好不好看?这颜色,你看行不行?” “很好看,也很喜庆。”许双婉笑道。 见她说罢,婆母欢喜得又围着襁褓转了一个圈,乐不可支的样子,她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家家本有难念的经,她是知道的,她的婆母不擅家事,心地过于柔软到接乎软弱,但好在,长公子把这个家撑起来了,也把婆母的那位过于柔软的好心关在了内院。 而现在,他把这个家交给了她,婆母也成了她的事了。 许双婉坐下来,她没有跟她的婆母说起钟夫人跟她说的事,只是拉着婆母的手,跟她道:“等您的孙子生下来,您就是祖母了。” 宣姜氏连连点头不已。 “儿媳觉得,您会是个最慈爱不过的祖母……” 宣姜氏又笑着点头,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满是无邪,对着肚子说:“是呢,我会是我孙孙最好的祖母。” 见她什么也没多想的样子,许双婉又笑了起来。 她心里道,如此就好,以前长公子是怎么护着她的,以后她就怎么护着她。 为了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为了她的孩子,她会跟长公子一块,把一切灾祸与劫难挡着外面。 这厢,洵林也跟新请的老师交完了功课回来,许双婉招了他进来,让他坐到身边,也把他的小手放到肚子上,低头跟他道:“你今天要教小侄什么?” “我今儿学了八句,不,十句三字经了,我要教给小侄听,教不听,要打扳子!”洵林坐在了福娘给他搬过来的小板凳上面,对着嫂子的肚子,开始一板一眼地当起他小侄的小先生来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双11了,姑娘们,师太们,老刀在此,向你们的钱包致以最深切的问候…… 第44章 钟夫人的事,当晚长公子夜归回家,许双婉跟他提起了。 “怎么又来了?”长公子这回家刚洗上手,就听说钟家的人又来了,想也不想地道。 许双婉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起了钟夫人外甥女的事。 “这事没完。”待她说完,长公子也是洁好了手和脸,捏了她的鼻子一下,摸了下她的肚子,往桌边走去。 桌上的粥食已摆好,他坐下看了看,都是新鲜热乎的,应是厨房刚做好摆上来的。 他拿了筷子,同时把身边的椅子拉开,“过来。” 许双婉捧着大肚子过去了。 “给少夫人添碗饭。”长公子夜食习惯用粥面,但少夫人不行,喝粥没一会,肚子就又空了。 “是。”今日当值的是采荷,闻言还笑嘻嘻地看了她家姑娘一眼。 她家姑娘说就用跟姑爷一样的,可看看,这可是姑爷不答应呢。 许双婉脸有些红,抱着肚子往椅子上坐,宣仲安伸手过来扶了她,等她坐好,放下筷子正了正她的椅子,挪动间感觉这人是重了不少,颇有些满意地朝她点头:“是长肉了。” 许双婉怕他再说下去,这膳也不要用了,话也不用说了,顾不上害臊,连忙拿了筷子给他夹菜,“您快用。” 他用膳时,她也不再说话了,怕扰了他胃口。 这顿膳用的时间颇长,宣仲安倒是先用完了,就是许双婉用膳向来慢,尤其是吃米饭,她更是吃得精细,要嚼一会才咽,这用膳时间便长了,宣仲安等到她用完,才喝了碗里最后的一口粥,搁下了筷子。 下人收拾碗筷时,他扶了她起来,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晚上就凉快了不少,宣仲安是个闲时下棋看书,时不时会起走动一番思量事情的人,少夫人嫁了过来,只要他在家,就跟着他的习性走,这厢吃完饭,长公子就要从寝居这边,走到书房那边去看两行书了。 沁园很大,寝居与书房也有一段路,书房那是建在花园当中的小湖边上的,有那一汪湖水在,夏日更是凉爽,走去那边歇一歇,人也很是舒适。 这本是白日才做的事,夜里没有光,灯火再旺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但这阵子宣仲安每日回来得有些晚,大多时候早睡的洵林都睡了,这时候,也就少夫人能陪着他作这事了。 许双婉在路上跟他把钟夫人外甥女的事说了,宣仲安点了头,“你要是有心,就给老药王提一嘴就是。” “那施家之事,除了钟夫人想的那法子,就没另外的办法可解了吗?”许双婉心下思忖了几番,还是问了。 她还是不忍。 “嗯?” “妾身的意思是,施夫人的这几个儿女,就不能从施家分出来吗?” “这事啊……”宣仲安低头,就着下仆打着的灯笼的那点火光看向她的脸,“你想帮?” 这时,许双婉却犹豫了起来,走了几步,她才抬起头来看向他,小心地问:“能行吗?” 这算来,也是她多管闲事了。 宣仲安一笑,“可以。” 接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当是替你帮钟夫人一次,记住了。” “那……” “好了,为夫会替你解决此事。” 许双婉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希望她再多问,便马上不说话了,闭了嘴。 她沉默了下来,走了几步,宣仲安侧头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心里却不落忍了,开口道:“这种事做起来,说简单不简单,说麻烦也算麻烦,不过,要看谁去办这事,谁又能支使得动那些能办这事的人……” 这事除了他,也是有人不着痕迹地能办成,但能让当事人心甘情愿改局的,整个朝廷算起来,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他用的是他的身份手段,钟山强都处理不干净的事他出手了,如若这是钟夫人所求,那钟家确实是欠为他们开口的少夫人一个大人情。 “等事成了,你也不用跟钟夫人说这事是我做的,让她心里有数,默认了就好。” “自然。”许双婉点头,这个她懂。 不用他教她也懂,她毕竟也是许家出来的,知道位越高,越不能给人嘴里留话。 世事不定,谁知今日下的锄头明天会不会挖到自己的脚,遂越大的官行事越是收敛,像朝廷那两位名相跟几位圣上身上的阁老,哪怕圣上那等名声在外,也不见他们格外骄扈,在外面也找不到几桩有关于他们的风声风语。 倒是官低一等的,狐假虎威,及时行乐的多。 许双婉也是知道,许家的胆也好,还是另几家已经被抄了的尚书家的胆也好,说来是圣上所纵,也跟自家人百无禁忌有关,说起来,如今京城这等风气,起先也是他们几家带起来的。 只是,圣上想收想放,全由他自己作主,他们这些人家,做过的事已落地,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许双婉不得妄言圣上,即便腹诽也是不敢,也只能当被血洗的旧日六部皆是咎由自取,走到如今这步,时也命也。 许家现在身在局中是看不明白,许双婉却看得明白,许家的结局已是极好了,没看另几家,早已身首异处,发遣为奴了。 她这厢因想及这些事,脸上若有所思,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头,微笑了一下。 笑过后,他又道:“最好是钟夫人心里有了数,以后莫要再来找你。” 许双婉一听,啼笑皆非地白了他一眼。 长公子被这一眼白得通身舒畅,又叮嘱她道:“我说的自然是真,那钟家的人,无论是谁,都莫要再来我侯府了。” 当他不知道,钟家那儿子的狼子野心? 许双婉被他说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这钟夫人一去,接着来的人就有多了几位。 许家都来人了。 许双婉也是哑然。 不过,来探口风的人家当中还真有几户好人家,她挑来挑去,也是定了几家,不过,她也没有就此到药王老人家跟前去说,而是请了姜家两位舅母过来,她打算如果这几家人家愿意的话,请她们带姑娘来府里做次客。 但也不是让她们一同来,而是每一天来一家,分开来。 这时,也是好几天过去了,钟夫人那边也是不知为何,施家那边竟然让她把三个外甥都接过来了。 等人接过来,她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她被派外地说是去收田租的大外甥送到她面前,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说是经过山上时遇到了劫匪,差点打死,他装死逃过一劫,但身负重伤不能动,只能趴在原地,等被人救下时,他的脸已被野兽啃去了半边,竟比他妹妹还惨。 而最小的小外甥,竟也没好到哪去,因他走时跑回去抱着他的父亲的腿大咬了一口,被施父一脚踹到地上,送过来时,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饶是如此,小外甥还安慰姨母,道:“顺儿回来姨母身边了,以后就好了,不会有人打顺儿了,姨姨放心罢。” 钟夫人更是泪如雨下,再说起那人来,恨得牙嘴皆发颤:“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早晚会遭报应的。” 钟夫人这边也是收到了归德侯府请她去做客的帖子。 而许双婉这边,也是请了姜家的两位舅母过来帮着掌眼,对于掌眼之事,姜二夫人极为喜欢,而姜大夫人,更是满意了。 帮着给药王徒弟做媒,这是结善缘之事。 药王医术,全朝上下有目共睹,他唯一的徒弟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再说,药王也是跟人说了,下一代药王谷的药王就是他。 且他也搭救过外甥数次,就冲这个,姜大夫人也愿意插手此事。 而外甥媳妇还能想到她,请她来,姜大夫人心里对她还有的那点芥蒂也就淡了。 对于她早逝的女儿没有嫁成外甥之事,她终于释怀了了下来,就当她的小女儿没有那个命罢。 这桩婚事在现在的京城来说,也算是一桩新鲜事了,归德侯府因此也是突然之间有了跟过去完全不同的名声。再说起侯府来,众人也不是再等着侯府倒霉,猜他们家的人活到什么时候了,现在说起侯府,羡慕侯府的有,景仰两部尚书的人也有,不过,道三道四的人也是不少,就是如此,也跟以往的等着侯府倒大霉的一片倒大不一样了。 不过,对于许双婉大着肚子还要大费周张给药王徒弟选媳妇一事,侯夫人却是很不解,先是跟媳妇道:“这事就不能再过几个月吗?等生下了孩子再说也不迟呀。” 等媳妇说了到时候可能药王老人家就回去了后,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姜大夫人她们来了后,知道她们要在家里住几天,她喜气洋洋,乐开了怀,同时见她们也没平时拘着了,言语之间不免也放开了些,“婉婉做事也是太用心了,这么大肚子了,还给自己找事做,要是累着了孩子,也不好不是。” 宣姜氏心里想的都是孙子,这话也没带着丝毫恶意,只是下意识的一句在亲人面前的类似埋怨一般的话,话语里还带亲近,说来其实也没有怪罪之意的,就是觉得不中听也可付诸一笑当作没听到,姜二夫人就是如此,笑笑没搭话,就是姜大夫人不想惯着她,回了她一句:“你当她是为谁?” 她大着肚子,怀了孩子还不得安宁,跑前跑后是为谁? 第45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地方写错了,钟夫人姐姐嫁的那户人家姓施,我写成余了。42章出现的那个来拜访许二的小姑娘才是姓余。在此多谢提醒我的姑娘,谢谢猫猫。 宣姜氏心里对娘家所惭愧,姜家为她所做的,可说是把一门的生死都为她搭进来过,这些年来,她对父兄的亏欠何止只是一丁半点。她对两位嫂子,尤其是素来对着她冷言冷语的大嫂也很是敬畏,姜大夫人一句话堵住了她,她连生气都未曾去想,只是畏缩了下来,再说话就不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这说话也斟酌了起来。 见她说话不是太不带脑子了,姜大夫人在冷过她一阵后,才接她的话。 这毕竟是在侯府,她再不喜欢她这个小姑子,也不得看在侯府的份上给她脸。 婆母的话,不多时,这天中午的时候也落到了许双婉的耳里,不是下人告密,而是婆母不打自招,跟她说起了她上午所说的,招舅爷夫人不喜的事来。 末了,她跟许双婉道:“你不要生气,娘也只是随口一说,我也知道你是为的这个家。” 许双婉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没生气。 但她也没有多说话。 本来,她现在的身份是许家不要了的女儿,连娘家都没有了,在夫家是站不住什么脚的,在世人眼里,总觉得她亏上一些,不太让人瞧得起,所以前段时间来上门的那些夫人,把她当走了运的小媳妇的人多,真把她当侯府少夫人敬的人少。 当然许双婉没有自降身份,她以往是怎么招呼客人的,现眼下也是怎么招呼,不会冷落谁,但也不会过份热切到近乎笼络,让人去承认她。 她不高看自己,但也不会低到尘埃。 对公爹婆母,她亦如此。 她会做好媳妇要做的,孝顺恭敬,晨昏定醒,每一样她都好好去做,她也不会仗着长公子对她的宽和,和肚子里的孩子持宠而娇,但也不会让公婆觉得可对她肆意而为。 她就是没娘家了,但她许双婉还是她许双婉,她心里,她背后,是长着骨头的。 许双婉平时行事温婉,府里但凡大事,都要先过问过公爹和丈夫,看似不是有什么主见的样子,但府里的大小事,皆在她手里井井有条了起来,宣姜氏日日跟她相处,现下竟也能看得懂儿媳妇那些未出口的未尽之意了。 儿媳妇从来不会说她哪错了,小事她也不介怀,但是她要错到根本上了,她就不会说话,也不会说无碍。 意思就是不应该,错了。 宣姜氏先是看不懂,后来经福娘虞娘她们点拔,才开始去懂,现在不用人提醒了,她也能看明白了。 谁要是有这么个媳妇,也是觉得辛苦,有点脾气的婆母,也容不下这样的媳妇,偏偏宣姜氏是个对谁都有几分柔顺的,这下见儿媳妇也觉得她不对,不应该这么说,竟道:“那我下次不这样说了。” 婆母很快又认了错,许双婉又笑了笑,心里更是决意要跟姜家的舅母们交好了。 婆母这个性子,还是放在自家人眼前吧,要来往,就跟舅母们来往吧。 婆母今日能在她眼前如此,来日来个挑拔是非的,她也会去信那些话,侯府现在看着是好了,但不一定受得了婆母依性行事的后果。 婆母可以不管不顾,再如何,她也是长公子的亲生母亲,在她手上出了事,哪怕天塌了长公子也得去顶。 但她这个当媳妇的,不能。 她犯了错,那就是错了,不会有人去替她消除。 她只能靠自己,能靠的也仅有自己。 这天经过许双婉早间的提醒,宣仲安终于是在天还亮着时回了家,与家人一道用晚膳了,只是比父亲宣宏道还是晚回来了一些,下人们在门边等了又等,盼到他回来,马上撒腿去报少夫人。 这边听到他回来,听轩堂这边更热闹了,宣姜氏也知道讨好人了,跟姜大夫人道:“是知道两位舅母来了,仲安才赶回来用膳,公堂里的公务太多了,他好一阵子都没有白天回来过。” 姜大夫人点点头,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一家人,哪用这么特地,公事要紧。他身兼两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宣姜氏见她有了个好脸,她也高兴了。 宣宏道也是这白日没怎么见过长子了,见到长子身穿官服进门,那大气威严的样子压得他舅母她们都讶异了,他那眼神当真是再骄傲不过。 “大舅母,二舅母……” 姜大夫人见他身着官服过来行礼,连忙起身来扶他,“不用多礼了,快去换常服罢。” “是。”宣仲安微微一笑。 许双婉已经在门边等着他,等他过来,见他要扶她,她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小夫妻俩去旁屋去换衣裳去了,姜大夫人才知道之前听外甥媳妇让下人把常服拿过来,去门边候着等人回来报是为何了,这下人回来,水打好了,就等稍一洗漱人就过来了,也不耽误时辰。 她年纪小小,身上有着身子还想着这些事,有这份细心,这家也当得是不错了。 姜大夫人因此也难免对她又多看顺眼了两分,这外甥媳妇,为人处事,到底没有随了那许家人。 姜大夫人想着外甥媳妇之事,姜二夫人就没想那么多了,这厢跟小姑子叹道:“没想仲安着官服竟这等威风!” 她真真是没想到,平时斯文俊逸的外甥穿上官袍的样子,霸气凛然得让人心身敬畏。 她是感叹,宣姜氏却干笑了两声。 她不敢说,第一次看见儿子穿官袍的样子,半天都不太敢说话,明知是她的儿子,她心里竟然还有点小心害怕。 这厢旁屋,这房间本来是以前洵林安寝的地方,现在也还是洵林的,就是时不时要被他嫂子拿来给他兄长用一下。 许双婉让采荷给他换常服时,眼睛看到了他换下的官服的一角似有紫黑的斑驳,正要说话,却见他朝她摇头,“不要过去了,让下人拿去浆洗就是。” 宣仲安今天在刑部当值,杀了人,脚上沾了血,是换了鞋回来的,他回来得匆忙,鞋是自己换的,没用长随动手,换时嘴里也在吩咐事情,也没怎么注意看脚上,没想官服上也沾上了。 见她点点头,眼睛还往他脚上瞥,宣仲安也是笑了,挥退要系腰带的丫鬟,自己系了起来,问他,“看什么呢?” 许双婉讪讪地抬起了头来。 “看看,是干净的吧?”宣仲安系好了腰带,走到她面前,也低了头。 是干净的,而且不是早上的那一双了,许双婉在心里默默道。 “要不要看看手?”宣仲安伸出手,笑着看她。 这就是他有点在恐吓她了…… 许双婉看了他一眼,当真往他手上看了一眼,还道:“干净的。” 又闻了闻,“也不臭,不过还是洗洗罢,外面忙乎一天了。” “好。”宣仲安笑看着她没动,等下人怯弱地说长公子水好了他才回了下头,不过走前他低头在她脖子上深深地闻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是香的。” 许双婉生怕他又学登徒子唐突人,双手赶紧放在了大肚子上。 宣仲安哈哈大笑着往水盆去了。 许双婉也是被他笑得嘴边含了笑,坐在一边,看着他打理。 这厢膳厅那边,依稀能听得见一点这边的笑声,姜二夫人耳尖听到,跟姜大夫人笑道:“这小两口子,感情也是真好。” 宣姜氏又凑过头来,喜滋滋地道:“这个,仲安像了我们侯爷,疼媳妇得很,我家侯爷对我也也一直……” 宣宏道在一旁喝茶,听了自家夫人这毫无修饰直白的话,嘴里的茶险些都喷出来,这下猛咳不止,打断了夫人嘴里的话。 这时,洵林又从夫子的毒手里逃脱了回来,见此,以为父亲出了事,大叫道:“爹,你怎么了?” 他扑了上去,险些把他爹扑得断气。 这一下,一屋子乱成了一团。 ** 许双婉看中的人家有五户人家,这其中,没有许家的人,也没有她旧日许家大嫂娘家秦家的人,也没有姜大夫人娘家龚家的人,但凡是家中不是太正的,她都没选。 自这几家人陆续进了侯府门,这下来探过口风却没收到帖子的人都知道了,她没看上他们家,这无疑是得罪了不少人,也有人说她狗眼长在头顶上,也有说难怪许家不要她这等女儿的。 许家适婚的姐妹们有看中这药王徒弟的,心里也是怨怪这位嫁出去了的姐姐,一点情面也不给她们,心道就是家里得罪她了,可丁是丁,卯是卯,她们还是她妹妹,她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这几家人都来过侯府一趟,许双婉心里也是有数了,外面的风传到了她的耳边,她也只是笑了笑。 这些话都是难免的,药王只要一个徒媳,来的人却有好多家,无论选哪家,剩下的那几家心里难免都会有想法。 人要是那么好做,这世上就没那么多是非了。 这五家人,等她让长公子请了药王来,也请了帮忙的姜家舅母们来,她就在他面前一一都说了。 这次药王也带了单久来,许双婉也请了婆母在场,等许双婉把她看中的几户人家说道了出来,宣姜氏觉得哪家都好,对那施家的姑娘也是同情不已。 但施家的姑娘跟另四家的姑娘的选法不一样,是许双婉因为钟夫人才定在里头的,遂她也把施姑娘的情况说得仔细了一些,也把她是受钟夫人所托的话说了。 毕竟,施家妹妹娘家的原因还是存在的,要是定了她的话,就不太避得开她家里那些人了。 说到这个,姜大夫人也是迟疑了下,当了那恶人,道:“这姑娘无论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好是好,就是可能才刚遭不幸,心里有些不平之气。” 也就显得有了几分孤绝。 比起另几家无论是性情还是家境都好的姑娘来,她就显得差了些了。 不过,另几家也不是什么都好,有姑娘家还是天真浪漫了一些,娶回去了,当小媳妇慢慢调*教还好,但要让她一过去就掌家,那就不成了;还有的也是太内向了一些,不喜说话,也不爱抛头露脸,这也是不适合的。 不说她们怎么选,就说这几家人,听到娶回去还要跟着药王徒弟回药王谷看病照顾病人,有两家也是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们也只是想为女儿选一家无后顾之忧,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罢了,可不是让女儿去吃苦的。 所以,末了,许双婉也跟药王老人家道:“这几家说来也是京中最不注重那些虚情虚礼的人家,只望着家中姑娘以后嫁了好的,但大家心里也有寻思的地方,毕竟,她们也是京里的姑娘,嫁得太远了,也怕以后回娘家一趟不容易。” “那施家的姑娘怎么说?”单久这时好奇地开了口,看着许双婉的眼睛很是清澈,“她有说法吗?” “她没有特地说什么。”许双婉忙回道。 单久点点头,又问:“那这几个闺秀,可有愿意跟我回药王谷的吗?” 他这一问,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还有宣姜氏都笑起来了。 八字都还没一撇,哪有姑娘会说这等话。 许双婉也是微笑摇了头,“未曾有。” 药王抚须,“你们这些京里的姑娘,就是太含蓄了,换老夫那边的,呃,呃……” “也一样。”他徒弟很淡然地接道,“问不出什么来。” 单久也是真心想找个媳妇,想了一下道,“我知道宣嫂子这段时间为我之事颇费心血,找的人家都是好人家,我来之前,也有人跟我仔细说过了,还有人家特地来了人来相我,言辞之间,甚是诚恳真切,我也觉得对方人家不错。” 他又道,“单某这次让宣嫂子为我出这个面,找的这几家姑娘已是单某高攀了,他们能看中我药王谷,是我药王谷的荣幸。但,我药王谷毕竟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单某也不是真正的达官贵人,娶妻回去当家不算,还要帮着单某管着药王谷,一日不知要见人几何,经手的事也不知几何,累人又烦人,我师傅只想为我找个好媳妇,却未曾想过,人家金枝玉叶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在双亲掌心爱护长大,凭何为单某牺牲至此?” 药王听着,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不敢说话。 这时,单久一番话,不仅说得许双婉愣然了起来,就是姜大夫人她们也是怔住了。 单久又道:“遂单某有高攀之心,怕也有委屈好姑娘的地方,不敢强求,这三户尚还在考虑的人家,还望宣嫂子再帮我告知一下嫁单某之苦累,如若还有想嫁单某者,单某必带着师傅媒人,上门聘请为妻。” “施家那姑娘也在其中?”姜二夫人一听,他把施家那姑娘也算在里头了,忙问。 “也在。”单久朝姜二夫人微笑道:“这位婶娘,单久娶妻,如宣兄一般,娶贤娶才,娘家如何,小子并不在意。” “也要长得漂亮嘛。”药王在一旁委屈地道。 长得漂亮,看着也欢喜嘛,生的小孙孙也好看嘛。 单久瞥了他擅做主张请了宣家嫂子给他做媒的师傅一眼。 于是药王又不敢说话了。 他懂得看人,但心思不在这上面,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也错估了他如今在外的声势,不知道女娃娃为了做这个媒要费多少事,而且让大着肚子的小女娃娃帮着操持,是他为老不尊了。 见药王在徒弟的眼神下正襟危坐,不敢说话的样子,在场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师傅俩一看感情就很好,要是嫁进了这家,这媳妇当好了,未尝没有好日子。 就是要看这三家怎么决择了。 末了,还是施如兰亲自开口,说要嫁单久。 另两家,就是许双婉自己非常喜爱的余家小妹妹,余夫人最后也还是没应这门婚事,她主要也是怕女儿性子羞涩,不能担当太重,想来想去,还是想着给她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以后日子也轻巧些。 说来,许双婉看中的这几家,心里都是如此想法,都不是嫌单久不是达官贵人,临到正要定了,还是因为真正疼女儿,舍不得她去吃那苦头。 单久那边,择了一个宣仲安在家的日子就上了门,来请许双婉正式为他说媒,当他与施家姑娘的媒人。 宣长公子听说少夫人要当媒人了,当下又是一通大笑,笑得本来觉得自己当媒人没什么不对的许双婉脸又红了起来。 但想想,自己年纪是有点小…… “要不,请舅母她们?”本来没有的事,许双婉这也是生生被他笑臊了。 这时候她也是从长公子那知道,药王老人家和单久托她做了这桩媒,可是没少在圣上面前替他进言。 圣上现在是无比看重药王,因药王的调理,圣上现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日夜不能安眠,脑袋时时如被针扎了。 现在是太子都不能见药王,圣上也拦着外边的人不能请药王为之看诊,药王时不时能来归德侯府,也就归德侯府这一例了。 可以说,燕王没把药王绑在一块,但现在,归德侯府却把药王绑在一块了。 因此这事说来,许双婉更不能推辞,要亲历亲为了,但当主媒人的话,细想想,她是岁数小了些,至于身份上,还是过得去。 “不用了,你去罢。”笑得没个正形的宣仲安坐直了身,说着话又笑了起来,摇头道:“谁能想到我宣仲安的夫人,能有给人做媒的一天。” “这……”单久也是不解,看向他宣兄,“不能吗?” “不是不能,你看看她,她都还小呢,刚嫁我。”宣仲安指着他的少夫人,言词戏谑。 单久也是看明白了,宣兄这不是在说不能,而是在夸耀,便当作不知道,道:“那就请宣嫂子给我做这个媒了。” 宣仲安点头,与他道:“见过钟山强了?” 单久也点头,“见过了,那施家姑娘……” 他朝许双婉看去,诚恳地道:“我也见过了,她说嫂子与她说,让她见过真人再下决定,她见过我后,我们说了说,就把事情定了。” “那还真是我家婉姬做的这媒了?”宣仲安低咳了一声,笑言道。 许双婉看他又咳了,朝他看去,手不禁往他手里钻,想握握他的手是不是冷的,怕他凉着了。 宣仲安知道她的心意,握了下她的手,垂头看了下她的手,方才转头与她笑道:“笑岔气了。” 许双婉无奈,摇摇头,朝单久看去,温言道:“你们能看对眼就好了。” “那施家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宣仲安也跟单久道,“你这主聘下到钟家去,到时候再往施家走一圈,做个样子就好。” “这是不是让……” 宣仲安摇头,打断他的话,“你称我一声兄,你来京,我也没帮你做什么,这亲事既然你自己愿意,那就娶了。就是这亲事,你是要在京里办,还是回燕地办?” “回燕地,里头也说好了,我们入秋后就回。”单久吞吐了一下,又道:“圣上的身子,现在还行,你之前给他的那颗药还在滋养着他的身体,药效正是最好的时候,有师傅的施针手法引着,他至少能……” 他看了眼许双婉。 “说吧,这里没外人,旁边也有为兄的人守着,让你嫂子心里也有个数。”宣仲安今天见他是在他的云鹤堂的旧书房后面的小院子里见,云鹤堂现在全是他的人,说话也安全。 单久又道:“至少能活两年,我师傅说,针法掐得准的话,还能多拖一两年。” “有个定数没有?” “超不过五年,”单久道:“他体内的器体本已半废,药效只能延长生机,不能修复,等药效一过,就是早晚的事了。” “那圣上知道吗?” “知道,师傅都说了,师傅不跟他的病人说假话,你是知道的。” “那他还放你们回去?” “圣上答应了,也不知道师傅跟他怎么聊的,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师傅也答应把他的针法教给易太医他们,我们离京后,有太医施针也是一样的。”单久说到这,相劝了他宣兄一句:“你要是能脱身,还是找个法子脱身吧。师傅说圣上现在是身子得到了调理,尚还可控制这脾气,等到病痛缠身,那就不一定了,说过的话或许……” 或许就又变了。 而君无戏言这句话,放在圣上这个喜恶全凭心定的人身上,是万万行不通的。 宣仲安听了笑了一声,与他道:“我不是你师傅,也不是你,我家在这,府在这,连祖坟都埋在京郊西山的山头上,怎么走,走到哪去?我走了,就是叛贼,逆贼,你说,我怎么退?” 单久无言。 “我只有一种情况是能退的,那就是我全家都死了,”宣仲安看着尚还不完全知晓京城凶险的单久,那沉静下来的眼,一片如死水的深黑,“我也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死亡才是他唯一的退路。 第46章 单久带着心有余悸去了,宣仲安看着他走后,一如平常一般淑静不言的少夫人,不由地笑了。 他垂头侧脸问她:“怕吗?” 许双婉点点头,“怕。” “没见着啊?”他又摸上了她的脸。 许双婉没动,老实地道:“心里有点怕,面上看不出来。” 她装的,已经习惯了脸上不带出什么来,但死她还是怕的,她不想死。 “那要怕到什么程度,面上才看得出来?”宣仲安嘴角的那点笑又深了。 他说得调侃,许双婉却就此认真地想了想,思忖过后也是不无遗憾地道:“还是这般罢。” 就是要死了,为着侯府的脸面,为着她自己的脸面,她还是在人前做不出哭哭啼啼,惊骇畏惧的模样来。 尤其她现在的心更是硬了。 “这也好,像你夫君。”宣仲安脸靠了过去,印了她的唇。 **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正是京城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一段时间。单久要定亲,圣上还赐了些珍贵之物予他,施家那边,在单久与施如兰的亲事说定后,先是非要单久去施家下聘,但后来,也不知为何,这施家就又没了动静。 但单久也是去了施家一趟,不过是小坐了一会就走了,表面上看来算是皆大欢喜。 而许双婉做的这桩媒,药王师徒甚是满意,在外去是遭垢病不已,遭了不少耻笑。 她千挑万选,就给药王徒弟找了一个母亲已亡,在家不得父喜的女子,且家中门第不高,这种姑娘,京城当中就是个守城门的小将卫家中的姑娘,也不见得比她差。 还有以往许双婉没答应来往的旧日侯府亲戚,在其中也不免煽风点火,说起了她的办事粗糙来。 不少人都如此说,还有神通广大的,递眼药递到单久面前去的,非说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是在害他…… 姜家的舅母们知情了,尤其是姜二夫人这个性情分明的,被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差点气炸了。 这时许双婉肚子又大了一圈,这一个大大的圆肚子简直就是跟强行挂在了她的身上一般,显得很是突兀,宣长公子也是跟他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说:“我喂你娘吃的,都长你身上了,以后出来了,记得千万莫要跟你娘抢食吃。” 说完又补道:“你爹我揍人屁股,抽人鞭子甚是有一手。” 侯府小公子宣洵林在一边,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 兄长说他写字如乌龟在爬,这段时日抽查他的功课,就没少拿鞭子抽他,嫂子把鞭子帮他藏起来都没用,总有人会给他兄长又送上一根。 至于打屁股,夏衫甚薄,他哥哥扒都不用扒裤子,把他按到腿上就开揍,再方便不过了。 洵林被揍得甚是乖巧,都不跟他嫂子淘气了,也更粘着他嫂子了,他哥哥在家都要跟着嫂子走,生怕一个没跟住,他哥哥提了他过去就是揍人。 这厢许双婉在外也不再是那个“许家出了个好姑娘”的许二姑娘了,她成了一个眼光不好,脑袋糊涂,没有娘家的侯府少夫人,不过在侯府内,她的日子算是非常好过了。 这时,侯府新选的仆人也熟手了,她在京外收了一家脱手田产的人家的手里的田,近有二千两亩去了,且这田以前还是侯府的祖产,后来被发卖了的,她买入手才知以前是归侯府的,公爹也因此欣慰不已。 不止如此,先前长公子在她被诊出怀孕的时候给了她一片地,说是给她为侯府添丁的贺喜,这是算在她的私产里头,现在五个月过去了,长公子说她那块地不用闲置了,可以起一排铺子,日后那块地那边,户部跟顺天府要在那边立一个肆,给买卖人做生意。 许双婉一算,那块地可以起八个后面带院子的铺面,她便拿着长公子说她为侯府添丁辛苦了的十万两辛苦费去起房子了。 许双婉这也是完全明白了为何京中当媳妇的为何这般喜爱生孩子了,诸多她知道的新媳妇刚成亲还没两个月,要是没孩子就要愁得食不下咽。 原来怀个孩子有这么大好处,许双婉悄悄地在心里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个叫“聚宝盆”的小名。 这孩子太来财了。 如此,她倒是希望这个孩子落地是个姑娘,不是她不想头一胎是生个儿子,而是要是个姑娘的话,这铺子就是她自己挣来的,以后把这些都给她添妆当嫁妆,谁也没话说。 许双婉偷偷地希望她是个姑娘来,因此也探了下长公子的口风。 宣仲安听她装作不在意地来问如果孩子是个姑娘怎么样的话,也是问她:“才来问我啊?” 许双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是婆婆生的两个,哪怕夭折了的孩子都是男孩儿,她婆婆一直就当她怀的是男孩,她也便如此认为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怀的是女儿,只是她年纪小,她心思着要是女孩也不要紧,且待来年就是。 现在她格外想这是个姑娘,便有点想知道夫君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长女啊,如若是长女的话,”宣仲安寻思了一下,道:“甚好,就是以后我便不能只抱你一个人了。” “啊?” “女儿也是要抱抱的。”儿子就免了。 许双婉哭笑不得,不过,见他神情当中无丝毫不喜,这心到底是放了下来。 宣仲安看着她似喜似嗔的粉脸,也是微笑了起来。 他在外头刀起刀落,想保全的,也不过是府里的这几张笑脸罢了。 ** 八月一过,许双婉这身子就觉得越发辛苦了起来,肚中孩儿也越发调皮,时不时要在肚子里翻个跟斗折腾母亲,但这时候,她的事却越发地多了起来。 许家又请来了人当说客,言语之间是她应该懂得了没有娘家的人是何等无依无靠的滋味了,外人说道起她来,头一个说的不是她是侯府尊贵的少夫人,而是她就是个没娘家,没人要的弃女。 再则,以后她要是在侯府吃了亏,在外面吃了亏,都没人为她出头,帮衬她。 许府请的这人是一个许双婉没想到的人,这是个有名的善心老夫人,经常救济穷人,做过不少善事,以前她跟许家关系也不太好,看不得许家那贪财成性的嘴脸,她跟这位善心老夫人也只有在几家夫人约着去庵堂上香吃斋饭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她因这位老夫人的好名声见了她,却没想活菩萨老人家却跟她说了这等话。 许双婉也知道要是客客气气地相送了她回去,但要是没答应她的话,她在外头的名声就要更差了。 连老菩萨来劝,话都听不进,这是何等的薄情寡义,冷酷无情啊? 许双婉只要想想,就知道这位老夫人回去后那些说她的话了。 她也是不知道这位姓程的老夫人为何走这一遭说这些话,但无疑,皆是因利,许家给了她想要的好处。 要说是这位程老夫人是看不惯来劝她的,这就贻笑大方了,这么久的事,她现在来看不惯,也未免太晚了些。 “我说这些,也是因为身为过来人,好心劝你……”程老夫人见她摸着肚子默而不语的样子,也是知道了,这位是个心里有主见的,一般的话是说不动她的,便又慈祥地笑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做人,你一直是个会做人的姑娘,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的,是不是?” 这老夫人说起来,许双婉见她,就是因着她的那几分善名,她一不是什么家中亲戚长辈,二也不是什么亲近人,她能在许双婉面前有这倚老卖老的机会,就因为她得许双婉的两分看重,才进得了侯府的门。 要是不给那两分脸,她也就进不来了。 许双婉又再次尝到了自己“心软”的结果。 她也朝老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看天色不早了,您家里人怕是在等着您回吧?您回罢,我送您。”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程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然,还是要个准话。 许家给她送了一尊刻了她模样的玉菩萨送给她,她看不上那些钱财俗气之物,但许家能用心给她送这么个礼,也是用心了,这般人家,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来为他们说说情,也是她这个老婆子承蒙他们看得起了。 程老夫人走到哪就被人叫活菩萨,被人叫了这么久,她也有点当自己是活菩萨了,打一来,就压根就没想着这事办不成,且她说的话是占在理这边的,这许家出来的小姑娘再如何也不会不给她脸。 她要是真会做人,就知道她要是拒了,往后的名声只会更差。 “这事您容我想想。” 程老夫人又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失望,但想想,这又没明着拒绝,比之前的那些人要好多了,便放心了下来,只是走时又说道了两句:“小姑娘,你要想清楚了,老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莫要因一时之气,耽误了一辈子的日子。且那孤掌难鸣,你一个人,没个帮的人,家大业大,你如何扛得动?” 说着她老眼扫了焕然一新,富贵明亮的侯府一眼,嘴巴也巴了巴。 这侯府,是得势起来了。 难怪许家这么舍不得。 那两部尚书,现在是如日中天啊。 “天色不早了,我行动不便,就送您到这了,姜娘,你替我送程老夫人出去。”许双婉送到屋内这边的门槛内就不送了,笑着叫了姜娘一声。 “是,少夫人。” “好,好,就送到这了。”程老夫人也回了话。 许双婉站在屋内,微笑地看着她带着她的下人,跟着侯府的人走远了,等她一走远,她嘴角的笑淡了下来,转身道:“来人,备笔墨。” 那些夫人们明里暗里都说是她是走了运才嫁的侯府公子,说她妻凭夫贵,这话说来,真是不假,一点也不假。 程家有个程老夫人有大善之名,她的儿孙就不是了。 许双婉的教养没法让她跟程老夫人没法直接说出让她闭嘴,老实点的话,但她有另外的法子让她闭嘴。 她写信的时候问虞娘子,“屠叔在哪?” “许是在厨房那边,快午膳了。”虞娘回道。 “叫他过来一趟,说我有事找。” “是。” 屠申很快来了,许双婉的信也写好了,她跟屠申道:“早上长公子跟我说他今日在刑部当差,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现在亲自帮我跑一趟,把这信给长公子送过去,跟长公子说,这信里写的确是我写的无疑,也跟长公子说,是我让他帮我出这口气。” 说罢,她想了想,又道:“跟长公子说,这口气我非出不口,不出的话,今日的膳我都用不下了。” 屠申一听,连忙接过信纳入怀中,“您放心,老奴这就去。” ** 屠申是午后才在刑部等到回堂口的长公子,他边看信,边听着屠申的话就是笑,笑得他身边的刑部中人汗毛倒竖。 他身边那个就是刑部出了名的鬼见愁的行刑刽子手,也觉得他们刑部这本就阴森的公堂更阴森了起来,不禁搓了搓手臂。 “李大啊……”宣仲安看完信,就开始折信了,打算把这封信好好保存起来,以后想笑的时候再拿出来看一看。 “属下在!”李大冒了出来。 “程家那大老爷,之前不是在街上强抢了一个比他闺女还小的民女当妾?” “是。” “那民女家的人,是当街拦了我部谁的轿来着?” “好像是司门事的肖主事大人来着罢……”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大人说话要接啊,李大擦着脸上的汗道。 “是罢,这事既然呈到了我刑部面前,也不能不管,李大,你带几个兄弟,去程家把程大老爷提回来,说刑部接管了此事,要审。”顺天府最近的不少案子都被挪到了刑部这边来由刑部接管,其中也有小事,现在刑部管了这事,顺天府那边也没什么可说的。 “是。” “去罢。” 李大赶紧走了。 “伍师爷啊……”宣仲安开始跟他今天带在身边办差的户部郎中说话了,“我听说程家有位大才子,就在咱们户部当职?” “回大人,是。”还是刚谋的职,走了不少关系进来的,进来得不容易,伍达任回道。 “听说前年的科举舞弊案中,程家这位儿子也是榜上赫赫有名啊……” 伍达任不说话了。 “这怎么进来的?”宣仲安看着他道:“还是查一查吧?” “下官觉得,是要……”伍达任看着他的脸,觉得是要查了,忙道:“是要查一查,是要查一查。” “好了,去查吧,今儿就查,你去。”宣仲安指着门,等人去了,弹了弹信封跟屠管家感慨道:“少夫人足不出家门一步,却知天下事,这本事,子目愧不敢当啊。” 他还统管两部,他就不知道程大老爷强抢民女,程大才子进了户部当差还有之前还舞过弊之事,夫人厉害啊。 太厉害了。 把她惹火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一点也不装傻充愣了。 看来还是要惹火的好。 第47章 当晚长公子回来就是一阵大笑,与少夫人一同共用夜食时,还问她:“可还吃得下?” “吃得香了罢?” 一同问了她两次,打破了他以往的入食不语。 许双婉被他逗得窘迫不堪,但等上了床,见他还是不避他男子之尊,坐于床尾把她的脚放在身上,帮她按脚时,她伸出了手,勾了勾他的袖角。 “嗯?”专心给她按浮肿的脚的长公子抬头。 许双婉的手搭了搭他的手,正要退却时,被他握住了。 “有话就说。”长公子握着她的手,嘴角温和,目光也甚是温柔。 “我……”许双婉到这时,已清楚知晓自己的防备心一直未曾对他褪却过,因为太过于知道自己的处境,她自入侯府,从未允许自己肆意过,她是个没有退路的人,太害怕一脚踏空就粉身碎骨了,她从来没有放心过他,哪怕他对自己表露出了甚多的喜爱也一样,她不信他,哪怕现在她也不信他,但现在,他于她,在丈夫之余,又多了几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尚且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这厢,她舔了舔有点干的嘴,与他接道:“我日后也……” “嗯?日后也……”见她不说了,宣仲安看着她,等着她说。 “日后也会这般对您的。”也会对他这般好的。 “那就好。”见她半天只挤出了这句话来,长公子深谙来日方长的道理,也不逼迫她,点头道:“那我等着,少夫人要记好了。” 一句话,又道出了他心眼不大,斤斤计较的本性来。 宣长公子从来不放过送到他眼前的好处。 许双婉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惊讶于他与外表不符的性情来了,她含蓄一笑,并点了头,应承了下来。 她记好了。 ** 程家连着被抓了两个人,还是家中顶梁柱的大老爷和前途最被看好的孙儿辈,程家没多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家中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的二老爷冲着母亲就是发火:“您想当菩萨就好好当您的菩萨,何苦给家里惹出那灾祸来?” 程老夫人德高望重,已经许多年没听过儿女与她这般高声说话了,这下她却顾不上生气,倒是慌张不已:“他还能有那么大能耐,人说抓就抓不成?” 听老母亲这般说,二老爷怪笑不已,“您当他才是活菩萨啊?” 被罢了职又被卷进舞弊案的那程家孙子就是二老爷的亲儿子,且这舞弊案又被刑部提出来说另有隐情,要再把当初的当事人一一再提出来重审定案,这一牵涉,当年那些犯事的人当初的打点就不管用了,这些人要是都知道了这是因为他们程家而起,程家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程二老爷想到,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指着门冲着老母亲就是大吼:“你当刑部现在的血流成河是谁杀出来的?是那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他是说杀人就杀人的,大哥若儿要是死在了那牢里,到时候谁去抬尸,您去吗!” 程老夫人被他喊得老泪都出来了,抹着眼泪柱着拐仗就起身,“我去给那小儿赔罪去,我去赔罪好吗?” 真是欺人太甚了,她哪知…… 她哪知道这结果啊!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去了。 见老母亲抹着眼泪就要去,二老爷心里也是一软,但想及在狱中的儿子,他苦笑道:“您还是想明白了再去罢,先把许家给您的东西送回罢。” 六神无主的程老夫人一屁股又坐下了,“是,是,要先送回去。” 这时候她哪管得了什么玉菩萨,活菩萨,她只想她的儿子孙儿好好地回来,程家不倒。 程家这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大张旗鼓地把许家悄悄送来的玉菩萨送了回去,明着跟许家划清了界限。 这下,就是糊涂的人也知道程老菩萨收了许家的好处,上门当许家的说客去了。 没想到,老菩萨也干这等收人好处替人办事的事。 程老夫人的名声算是毁于了一旦,这下有些对许双婉曾轻忽过的夫人也是心里打起了鼓,突然觉得那软绵绵的归德侯府少夫人,没有面相看起来那般软性子,这是个心里藏着刀的主。 许双婉这杀鸡儆猴,本是不想在她要生孩子的这段时间,有那不长眼的人再上门给她添堵,让人眼睛放亮点,别当她那么好得罪,也是没成想,这还吓到了长公子同僚和下属家的那帮夫人,这些人再上门来,说话比以往要恭敬了不少。 以往,她们客气是归客气,但分布在她们脸上身上的那些不以为然,还是看得到的。 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这一有人收敛,那边说她坏话的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程家的人再上门,她也是让人进了府,但人她是没见了,让管家招待着招呼喝了杯茶,就送走了。 这歉意她是收着了,但程家的这一笔,她也是记下了,再想跟以前一般,也是不可能了。 程家目前这当口,人还在牢里没放出来,但程家老爷公子在牢里也都是被吓坏了,他们现眼下只求人能出来就好,不管侯府想如何都答应,程家也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刑部的大牢不是那么好呆的,程家在京中也是祖上做过大官,家中有点底蕴的家族,程大老爷和程公子两代都是锦衣玉食长大,何曾见过真正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刑部那大牢可是真刀实枪,刑部的人不用做多余的,在他们面前杀个把人,砍掉的人头在他们眼前滚一滚,就足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了,遂吓破了胆的程大老爷一回来,就跪在老娘面前哭着道:“您以后就别出门了,别做那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了,就当儿子求您了。” 他脑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砸,不一会头就磕破了,血流了一地,程老夫人被他磕得心都在打颤,那心里再多的不忿也被磕没了,心凉到了极点。 她也是儿孙那吓破了胆的样子吓坏了,本来还想私底下再阴那许二一把,也是不敢了。 程家那两位被削了一层皮放回去了,这事算是做了个了结,许双婉知道那两人被放回去后也不再过问,安心等着孩子落地。 而九月入秋,药王师徒本要打算回药王谷的,但药王看许双婉胎儿太大,寻思了一下,就推迟了一个月,等她孩子落地了再走。 宣仲安闻言都惊讶不已,专程去见了药王一次道谢。 药王见他来了没好气,“不躲着老夫了?” 宣长公子还是过于苍白的脸上又有了笑,“何曾躲过?” “你就说瞎话罢。”药王不领情,又道:“谢什么谢,老夫是看在她给我找了个好徒媳的份上,才打算留下,看到时候能不能帮得上忙。” “是了,我也是忘了,婉姬向来得长辈欢心。”宣公子轻拍了下脑袋道。 药王嘲笑他:“你还当我是看你的脸呢?你脸有那么大吗?” 宣仲安笑了起来。 药王看向他:“手伸过来。” 宣仲安从善如流地伸出了手,药王给他把着脉道:“看你脸色比之前好多了,这精气神也开阔了许多,这心中的郁气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纠结于心了罢?” “尚好。”宣长公子淡笑道,笑得甚是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人是长得再斯文俊雅不过,就是那心啊,黑得探不到底,药王也知道这个人是说无情就无情,不比老皇帝仁善到哪去。不过好在这人不像老皇帝那般喜怒无常,阴恻不定,他正值年轻,素来自制,就是杀人,也从不取那无辜之人的性命,对稚子妇孺,尚还有点侧隐之心,只要他这性命尚可保全下去,中途他那寒病要是治好根除了,往后膝下还能子孙围绕,身后有了牵挂,大韦兴许就少了一个把一将功臣万骨枯当理所当然的郐子手了。 曾因这人太过于狠绝,老药王有想过一针下去要了他的命,替以后可能被他的手波及到无辜百姓根除了这个祸害。 但这位心黑的侯府公子尚还手上有度,可很多人,却是真正地不把人命当命,老药王年轻时各处游走行医三十载,亲眼见过那人不如刍狗的境地,可惜以他一人之力救一人尚且困难,如何能普救大众?他后来救这前来行医的侯府公子,是在仔细知道他为人后考虑再三才出的手,这当中,未尝没有利用此人以恶治恶之念。 这要是换药王年轻时,万万做不出这等决定,只是他年已过七旬,看遍世间苦难,才知道这世上治得了贪念的人的从来不是什么菩萨,而是一个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脑袋清明的铁腕者。 但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是好招惹之人,要让他一直清明下去,也不容易。 药王对侯府那位少夫人如此用心,说来确实是她先得了他的喜爱,也因着她是他的夫人,以后掌管侯府的主母,老药王这才真正在归德侯爷的这位小侯爷身上赌了一把,把药王谷绑在了他身上。 她是小久儿的媒人,跟他小久儿一家也是有了那牵连的缘份了,日后就是他不在了,他家小久儿也能看着这一家子,不让这位以后的归德侯真正入了那邪道——他这辈子,当个恶人就可了,老药王不希望他再做多的别的了,他老人家消受不起。 “你家小娃娃人美不说,人还乖顺听话,便宜你这小子了。”药王把着脉,还冷哼了一声。 “自然。”宣仲安还是挺喜爱听人夸他家少夫人好的。 他也是这日子过下来,才知道她这般有趣,可爱,比他当初喜爱的模样更为好玩多了,每日在公堂想着回去能逗逗她,看看她板着的小脸下没人能看得到的灵动鲜活,这每一日的杀戮算计也就没那么让他头疼了。 要知道人血看多了,各怀心思的脸孔看多了,他的眼也是会花的。 “好好待她。” “自然。”长公子颔首,很是欣慰有人这般看重她。 她没有娘家可依靠,他会给她找来几家能靠的,只会比她真正的娘家好。 ** 这厢许双婉在九月过后就不再招呼前来拜访的客人了,不过没想太子妃在这时机来了侯府一趟。 原来是最近圣上的身体好了不少,没再向之前那般喜怒无常,还喜爱起了她生的皇太孙,经常被他身边的总管抱着皇太孙去他那里玩耍。再细究起来,这也是因药王说皇太孙身上生气足,久抱能愉身悦心,这老皇帝抱着这孙子皇宫里走动,也就少了寄情声色的功夫,皇太孙又是到了那极爱跟人咿咿呀呀跟人说话的时候,从未得过此趣味的老皇帝觉得这孙子比美人新鲜多了,不免对这皇太孙珍重了起来,皇太孙现在无异是他皇祖父的心头宝,太子妃进宫这些年,还未曾在圣上面前这般露脸过,想起那老药王对这侯府少夫人的看重,她便来给这位老药王锦上添花来了。 许双婉不明个中原因,但太子妃纡尊降贵来看望她,还带了贺礼来,这无异是给她长了面子,她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药王的身上去,还以为又是沾了她家长公子的光,又再妻凭夫贵了。 太子妃来了侯府,看到许双婉的大肚子也是惊讶了一下,道:“可是双胎?” 许双婉笑着与她摇头,“药王为妾身把过脉,说不是。” 只是胎儿过于雄壮了些。 这说法,府里的公婆都甚是喜欢。 侯府的主子们,说起来,都是有些羸弱。 药王老人家说孩子这身子随了母亲这一方,于她而言,就是盛赞了。 “那生时,可要辛苦你了。”太子妃笑道,“我儿在肚中时也是个壮小子,出来那时可没少跟我闹腾,足让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说到这,她心里也是有遗憾,因月份足了,肚中孩儿是男是女,药王老人家就可诊断出了,说她肚中的孩子,十足十就是男孩了。 许双婉手上才攒的头一笔财,不能落实到女儿身上,就私自跟小宝盆打了个商量,东肆那块地,就让他让给她算了,拿此,她以后保他少挨些他寻看着已经想当严父的爹的鞭子。 许二比之前太子妃看到的那次柔美甚多、也更大气了许多,之前许二那趟进宫,拘谨刻板,如果这人不是宣仲安新娶的妻子,太子妃没特地见过她,她都不会记起这人来。 现在再见此人,这一眼看去,区别就大了。 宫中从来不乏美貌者,但长得再好,看久了,也是让人厌倦,所以,那深宫内苑从来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太子妃知道这许二怀孕这段时日,宣长公子身边可是没有侍候的侍妾,太子也曾顽笑般跟他提起要送他两个,东宫中但凡他看得上的宫女,都可让他挑着回去,但都被那位公子以茶代酒告罪作罢了。 她当这许二许是有几分她不知道的手段,现在看看这人怀孕也别有一番风情,心下也有所了然。 这位美人,那小身子骨也是长开了,美得很不一般。 太子妃坐了片刻就回去了,回去后跟太子说起她来,跟他道宣少夫人比他想送给宣尚书大人的那几个侍女要美多了。 被太子妃似笑非笑这么一说,太子默笑了一声,摸摸鼻子道:“那日后我就不跟仲安提起了。” “提不提的,您的事。”太子妃笑道:“不过我看那侯府上下来往全是她一人说了算,这进去什么人,怕也是得由她过目安排,太子要小心莫要好心办了坏事,让人心里起了芥蒂就不好了,要知到时候侯府有个什么,好不容易得的安宁没了,宣尚书要是因此跟您离了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太子妃在说他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也怪不了谁了,太子被太子妃暗中挤兑得不敢多言,摸摸鼻子笑笑就当此事揭过了。 他以前也荒唐过,宠幸了几个美人把东宫引得一团乱,要不是太子妃当机立断替他斩草除根,他就是废太子了。 只是这教训过去了好几年,太子妃不提,他也当作忘了。 ** 眼看许双婉要生产的这段日子,姜家那边不放心,姜二夫人就带着姜家的媳妇过来了,要在侯府住到她生产完再走。 许双婉因此这心下也是大松了口气,也顾不上别的,这天感觉自己离发动没几天时,就跟姜二舅母私下道:“二舅母,我生了孩子那几天,府上就拜托您了。” “你就放心好了。” 许双婉摇摇头,“不是如此,二舅母您听我说,夫君在朝廷正值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一生完,府里肯定会来不少人贺喜,各路人马都会有,侯府不好拒之门外,母亲耳朵软不算,心地也再善良不过,见不得人为难,我怕有人趁着这个时机,把她驾在上面,她不知道拒绝下不来,做了那日后很难善后的事……” “放心,我会看住她的。” 许双婉点点头,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又道:“千万要看住了,夫君在外头看着风光,但实际上手上是沾了血腥,被人恨之入骨,暗中盯着我们家,恨不得我们家再倒下的人不知几何,那些在他手下当差,也莫要以为他们个个都有忠人之心,那些夫人进我侯府的门来,但凡有所见所闻,回头就能倒给别人听,母亲当这世上个个都是好人,不知她一言一行回头就会被人拆成什么样子说给人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在家享着福,帮不了夫君什么,但不能在家好好的日子过着,还给他拖后腿。” 姜二夫人听着心都酸了,她都不知道,这个外甥媳妇这都要生孩子了,都还在挂着这心,他们姜家那小姑子,这是有多不会给这侯府分忧啊,难怪之前公婆再苦再难也得帮着侯府,无法弃侯府不顾,这确是他们姜家欠侯府的,当下她强颜欢笑安慰她道:“我们都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好好生你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也不要想那么多,你大舅母跟我说了,你生产当天,她立马就过来。” 现在她没生,姜家不好两个舅爷夫人都一起过来,有鸠占鹊巢之嫌。 “还有许家,一定,一定要防着,凡是跟许家有关的,一定不能放进来。”放进来了,就没那么好摆脱了。 许双婉都不知道,要是没有姜家帮忙,她生产坐月子这段时间,婆母能不能守住侯府,不让侯府被吃了。 她不是没想过教婆母如何行事,但婆母当下听得认真,应得也认真,回头再反语一试探,她就又动摇了起来,许双婉这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她。 “放心罢。”临到关头,姜二夫人也才知这侯府的媳妇有多难当,这外甥对她再好也不为过。 “嗯。”许双婉朝她感激一笑,她其实也做了后手,甚至是夫君那,她都是明言了,非常时刻需他代她出面,但有了姜家的舅母帮忙,夫君那就轻松些了。 他现在在朝廷的处境非常艰难,他动了左相的人,左相在朝廷间已跟他起了正面冲突,朝廷中一堆等着他倒下的人,外面的事她帮不了他什么,就是这家里,她想替他守好了。 许双婉对姜家舅母的这番额外叮嘱没两天,她的肚子就发动了起来,也果如她所料,她肚中的孩子还没生下,打着探望之名的人就已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8章 侯府里早备好了接生婆,许双婉肚子发动,去姜家报信,下人走的也是后门,这全是许双婉的意思,能瞒着就瞒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宣仲安这日还在当差,他现在手上查的是圣上令他限日查明的大贪腐案,现正在获取一个证人证词的最关键时候。而对手的反扑也异常猛烈,这时候他要是不在当场,那证人又身份不低,出了那意外,那代价就是绝对无法弥补,遂这几日他回来都是来去匆匆,这也是许双婉心力交瘁的地方,孩子要下地的这阵,正是他父亲倍受四方压力之际,她生孩子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恰逢此时,来侯府的不明人士就要多了。 但此时暗中盯着侯府的人太多了,宣尚书所查之事,已经查到了左相上头,现在不是他死,就是左相亡。而左相一派在朝廷当中根基深厚,左相为相已有八年之久,想撂倒他,在有些人的眼里,初出茅庐的侯府公子这是在以卵击石。 左相下面的几方人马出动,在几处齐齐迸进,有一方就死死盯住了侯府,要拿那宣尚书的家人开刀。 饶是许双婉想瞒,行事也小心,但她这才刚发动,就有夫人上门,说正好路过,想来探望她一番,门子拒了她的探望,回头,侯府少夫人要生孩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她之后,来的人就多了,好几个都是亲自上门来送贺礼的。 许双婉肚中的孩儿太大,在床上痛不欲生,外甥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回来,这些外人,倒是比他当丈夫的还来得早,姜家离那么近,报信的人都还没回来她们就来了,姜二夫人都被这些人气笑了。 这些人来的还不止是一个两个,还拉帮结伙的来,一来就是三四个,这存的是什么心?尤其这里面,居然还有跟侯府素不相识,说是正好在要来的人家中做客,知道侯府有喜事,就过来沾喜气来了。 这人家家里生孩子,还没生下来,她们就凑过来了,这是哪来的规矩? 姜二夫人这下是知道了,外甥媳妇想的真的一点不多,侯府这是得罪了大神了,侯府早被人盯上了。 姜二夫人一个两个都拒了,这些人也不生气,她们转身一走,就又来了别的人。 姜大夫人赶过来时,侯府正好又拒了一门要来上门的,姜大夫人听说侯府的情况后,气得脸都黑了。 姜二夫人看到她赶过来了,也是松了口气。 这人马一拨接一拨的,来头一个比一个还大,来了被拒了,居然也无话,在门口放下贺礼转身就走,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能是什么主意,”姜大夫人恨得抿着嘴咬牙道:“来日说侯府不懂待客,他们往后要是跟侯府作对,这就都有了借口了!” “还能如此?”姜二夫人都傻了。 “你以为,这还是以前吗?”姜大夫人气得脸青黑一片,等去了外甥媳妇门口,看到嘴里一直喊着“一定是个大胖孙子”的小姑子,这下生气都无力了,她扶着身边的婆子,听着房里那痛苦容忍的低喘声,长长地吐口了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聚起力气来,问身边的弟媳:“一切都备妥了?” “都备妥了,外甥媳妇早前各事都有安排,仲安那已经有人跑去报信了,就是外甥媳妇之前也说了他身上有事,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报过一次就行了,不用催,什么时候回来他心里有数,我们在家等着就是。” “唉,幸好她想得通。” 可说呢,姜二夫人也是点了点头。 哪有生孩子不想让丈夫呆在眼前的。 姜大夫人一来,侯府的情况就好多了,这位冷傲的姜家大夫人竟站在了侯府门口,与前来的人一一赔笑道歉,说孩子还没落地,家里有血腥味,怕惊着了前来的贵客,就不请大家进门坐坐了,贺礼侯府就先收下,来日侯府再上门给有心的大家送回回礼。 宣仲安快马回来时,就看着他的大舅母在秋风当中直挺着背,正对前方的样子,他下了马,推开了跑过来要跟他报的下人,掀袍就朝大舅母跪下。 姜大夫人赶紧过来扶他,“使不得。” 宣仲安非给她磕了个头,才起身,与她沉着声音道:“有劳舅母。” “应该的,快进去罢。” 侯府与姜家,早分不清那么多了,姜大夫人心里也知道,为着表兄弟们的前程,他暗中使了不少力,还为免日后拖累他们,他也已做了防手。 他对姜家所报,即使是她听了也动容,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她的蓉儿没有这福气。 “是。”宣仲安当下跑了进去。 他跑进了府,他后面的长随阿莫跟阿参才赶回来。 ** 宣仲安回来时,正好赶上了房内的人痛苦呻*吟得最厉害的时候,产婆在里面已是竭力喊上了:“少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宣仲安跑回来已汗流颊背,这时,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上掉了下来,宣洵林看到他,马上从椅子上下了地,跑向了他,“兄长!” 宣仲安张手抱了他起来。 宣洵林擦着眼泪,“嫂嫂在里面哭了好久了。” “她太疼了。”宣仲安摸了摸他的脸,没看到他母亲,就朝他二舅母看增。 姜二夫人等着孩子下来,已是心神不宁了,见他看过来,咽了咽口水才道:“你娘心口不舒服,我让你表嫂她们先扶她回去休息了,你过去看看她吧,这里我盯着。” 宣仲安摇摇头,“多久了?单老药王来了吗?” “还没,早去报信了,就是没来,我也正奇怪……” 宣仲安没说话,抱着洵林走到了门边,跟前来的阿莫道:“去看看,看药王是不是也被人堵住了。” 阿莫脸上一惊,道:“是!” 他们回来时,路上也是被人拦了好几道,是他跟阿参带着他们的两队人马断后,才让公子先走了一步。 而他们也是让属下断后,这才跟上了公子。 宣仲安抱了洵林回来,一身冷酷摄人的气势,斯文人身上乍现的凶狠让人触目惊心,尤其他身上穿的还是刑部尚书那袭绣着猛禽的官袍,这让姜二夫人一看,竟也是飞快别过了脸,不敢直视她这外甥。 太凶残了。 这样一看,里头的痛吟,竟不显得那么揪心了。 姜二夫人如此,在外屋等着的侯府下人更是如此,下人们被他们长公子吓得噤若寒蝉,端着热水前来的奴婢竟打翻了手中的盆,摔倒在了地上。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那奴婢还喊上了。 “好了,快起来。”姜二夫人见不对,赶紧让人去扶她,“热水,还不快去打来补上!把桶子搬进去,没听到里头要啊!” 这时,见外甥抱着洵林就要进去,姜二夫人又去拉住了他,“仲安,仲安别去,你媳妇说了,等孩子落地了你再进,她不会有事。” “啊!”这时,里头一声凄厉带着哭音的大叫。 那声音听着,像是连神智都已没有了。 这叫得姜二夫人眼睛都湿润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能折磨他娘呢?这都喊了两个多时辰了啊,怎么还不出来啊!” “少夫人,用力啊,用力啊,看到头了……”产婆声嘶力竭地喊。 “别去,”姜二夫人两手拉着外甥的手臂,声音也喊哑了:“你去她更使不上力,这不是添乱吗?你快去看看药王,对,你去看看他,他不是要来吗?” “来不了了。”宣仲安全力赶回来已是虚脱了,被二舅母一拉,往后倒了两步,抱着洵林的手也是一松,洵林擦着他的身子掉了下来。 “哥哥,哥哥。”洵林哭了起来。 “快,快……”姜二夫人连忙扶了他去入坐,看到他比脸还惨白的嘴,方才醒悟过来,“快拿水来让你们公子喝啊!” 宣仲安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已没什么事再让他乱分寸,也不会再有什么事能把他难得寸步难行,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老是高估自己。 老是,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老是。 像今日,也是如此。 他以为他难让他们的孩子好好落地的,却没成想,连赶回来都如此困难,更没想到,她在房里赌着命给他生孩子,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多年后,宣仲安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哇……”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声婴啼凭空响起,那响亮的哭声震破了他的耳,让他当下就站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孩子哭叫了起来,一声胜过一声,就如接连不断的响雷。 姜二夫人被孩子哭得都哭了起来,她又笑得合不拢嘴,“生了,生了!” 里头又是一阵声响,采荷连滚带爬,一脸的眼泪鼻涕出来抖着声音道:“生了,少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是个小公子!” 她大声哭了起来。 “人呢?”宣仲安又倒了下去,声如蚊吟。 “姑爷,”采荷却听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了,采荷忙向他看去,又笑又哭地禀道:“没事,没事,姑爷,婆婆说,连出血都算得了少的,我们姑娘熬过来了,熬过来了!” 好几次,她都以为她们姑娘要疼死过去了。 宣仲安“嗯”了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地往里走。 “长公子,还不能进去啊……” “让他进去吧,”开口的是姜二夫人,“别拦了。” 孩子生下来了,就什么都好了。 侯府这一关,又过了。 ** 许双婉到晚上才醒过来,一醒过来,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她先是看到了趴在她身边的丈夫,头再往下低一点,她看到了放在他们中间的一个襁褓。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不用谁说,也无需去想,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那里。 她不禁挪了挪身,这才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但她这一动,侧躺在她身边的人醒了。 连头都不大挪得动的许双婉滚动着眼睛去看他,她看着他,未语先笑。 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有自己的孩子了。 “傻姑娘。”宣仲安伸手摸着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而她此时脸上的笑容,竟比一直以来他在她脸上看到的还要灿烂。 这不是傻,是什么? 许双婉顾不上他说什么,眼睛直往襁褓看。 孩子呢,让她看看孩子。 她又挪起了头来。 直到她看到了孩子,看着他胖呼呼的脸蛋,她由衷地感叹:“真胖!” 肉嘟嘟的,就是有点皱,还稍微有一点难看。 但许双婉却无比心满意足,她看着孩子眼睛都不知道动了,嘴角一直往上扬。 她不知道,她这时候笑得有多满足,又多开怀,这些落在了宣仲安的眼里,这让他也笑了起来,她看着他,而他看着他们,眼睛渐渐湿润。 这是他的妻儿,老天看他太难了,赏给他的妻儿。 ** 许双婉醒过来一阵身上才有力气,孩子这时候又吃上了奶,等采荷跟她说在她睡着没醒的那段,小公子已经在她身上吃过一顿了,她也是笑了起来,道:“是呢,我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就是太累了先去睡了。” 她知道的。 侯府的事都是她经手,她就没找奶娘,她吃的好,药王老人家也给她开了一些能补奶水的膳食,她每日都会按时食用,不会少孩子的奶。 她们姑娘太高兴了,采荷从来没见她这般高兴过,见着她嘴角眉梢都是笑,那样子,让人见了都心生轻快。 采荷都舍不得跟她说外面的事了。 许双婉躺在床上,抱着在她怀里吃奶的胖儿子,微笑着看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她嘴边的笑还是没有淡去,但看着采荷的眼里一片了然:“外面怎么了?” 采荷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在她们姑娘等待回答的视线里,她道:“乱了。” 许双婉点了点头,刚才夫君就已经出去了,叫他的下人那声音再假装平常,她还是听出了慌乱声。 现在房里,只有采荷带着乔木,虞娘姜娘她们,一概不在。 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婆母。 这些,她都看在了眼里。 “出什么事了,都跟我说一说,让我心里有个数。” “姑爷特地吩咐我,让您好好坐月子……” “说吧,姑爷最近忙,我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她不帮,谁帮? “是。”采荷弯腰,她也是无法了:“下午药王大人在出宫的路上受了重伤,被抬回了宫中,刚刚姑爷出去,是宫里来了人,说圣上震怒,着令姑爷回去彻查此事,还有一个事情,我觉得姑娘您得知道不可。” “你说。” “下午府里来了一个说是夫人旧日的闺中密友,说她丈夫已亡,带了女儿前来投奔夫人,现在,她们正在府中,舅爷夫人她们现在也正在夫人那边。” 采荷抬头,看着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的姑娘,也是无力道:“夫人的意思,看来是想留了。” 第49章 采荷说罢这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姑娘之前,再三就跟夫人说了,说现在京中风声鹤唳,长公子身上肩负大案,侯府必须小心谨慎才可保平安,才能不拖长公子的后腿。 这话过去才几天? 才几天啊! “奴婢,”采荷抿了抿嘴,接道:“特地去打望了一番,那母女我都看过一眼,那家随来的姑娘,夫人亲口说她长得真是美若天仙……” 她朝姑娘一福,“依奴婢看,她身形相貌是极为动人,那眼珠儿一动,说是能勾人摄魄也不为过。” 说到这,她抬眼看着垂眼望着襁褓不语的姑娘,惨笑了,“偏偏,夫人嘴里左一个长得美右一个长得甚是像那位前来的夫人年轻时候,舅爷夫人她们都……” 她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许双婉听着,看着吃足了奶不再吃了的孩儿,等了等,确定他不吃了,方才挪开了他。 采荷忙上前来帮忙,抱过小公子的时候,她轻声问,“这事,要不要提醒姑爷一句?” 这明明是来者不善啊。 也只有他们家那位夫人,一点心思也没有。 许双婉摇了摇头,问了句:“侯爷呢?” “侯爷不便见女客,跟前来的舅老爷他们一直在说话。” “舅舅他们来了?”许双婉神色缓和了些。 “是。” 许双婉点点头,“好生招待着。” 采荷急了,“姑娘!” “不要去提醒,”许双婉清楚出了声,“姑爷心里有数。” 他要是糊涂,侯府也就真完了。 这个侯府,尚还在风雨飘摇当中,也就她婆母那种有一天好日子过就能笑一天的人,不会想那么多。 可作为她的儿子,这侯府唯一能当事的长公子,他但凡天真丝毫,侯府就倒了。 “那……” “且看罢。” “是。” 采荷知道她们姑娘心里有数,这时见她们姑娘整理好衣裳,又朝她伸出了手抱小公子,她才想起来:“姑娘,你还没吃什么,肚子饿了吗?” “饿了,端粥过来,要稠的,还有,煮一碗鸡蛋,放足红糖。”她觉得,她不可能在这床上安生过足这月子。 至于婆母照顾她月子,她也不多想了。 她现在不在她身后,以后未必也会在。 她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不过,许双婉在许家的很多时候也是这般过来的,最终她能依靠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她自己。 她早习惯了。 这厢,宣仲安去见了传召的人,听后还没回话,就见屠申急急过来,朝那公公致歉一拱手,在他们公子耳边说了话。 夫人那边,说到现在的话,是想留人了。 宣仲安之前没管此事,只是想看看,他母亲到底会如何。 最终等到了下人来报的这句话,他内心甚至一点波动也无。 他早知道了,只是不死心罢了。 “公公,容本官去换身衣裳,请您稍侯片刻,我随后就来。”宣仲安朝那传话的公公点点头。 屠申赶紧迎上去,招待他:“公公快请里边入上座,喝口茶。” 这侯府的上座倒是可以坐一坐,这公公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给了宣尚书这个脸,随屠申去了。 宣仲安往听轩堂那边去,朝尾随的阿莫吩咐:“去叫侯爷回听轩堂。” “是。” “阿参,虞娘她们呢?” “长公子,听您的吩咐,她们三个,带着人在侯着了。” “去罢,把人请出去。” “是。” 宣仲安到时,宣姜氏正不可所措地问下人,“长公子为什么要请阿芙夫人走?这都天黑了啊,就算不答应收留人家,让人歇一晚再走也不迟啊。” “迟,到时就迟了,我不留。”宣仲安踏进了门。 “啊?”宣姜氏愣了。 “娘。” 站着的宣姜氏讷讷:“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啊? “娘见着旧友欢喜?” “是,是啊。”如何能不欢喜?都快有二十年没见了。 “那您知道,您儿媳妇现在在哪吗?” 宣姜氏被咄咄逼人,竟显得十分凶恶的儿子吓得眼圈都红了,“她不是……” 不是在床上吗? “您孙子呢?都顾不上抱了?” 宣姜氏被提醒,眼泪都出来了,跺着脚道:“看我,都忘了。” 她哭道:“是我忘情了,你芙姨这些年过得太惨了,千里来投奔于我,我一时之间就听她说话去了,仲安,你要……” 你要原谅娘。 宣仲安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了,他马上要进宫,宫里的天罗地网就等着他钻进去,一不小心他就会尸骨无存,可他现在在干嘛呢? 宣仲安看着他娘:“你同情她是吧?你可怜她是吧?那谁来同情我,可怜我?之前这侯府发生的事你都忘了?洵林是怎么差点死了的事你忘了?你儿媳妇躺在床上九死一生给你生孙子,你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听那几十年没见过的人跟你诉苦,她重要过给你生孙子的儿媳妇?娘,我真想问问你,你的心是长在哪。” “这外边,”宣仲安指着门,“这外边,你现在走出去瞧一瞧,不用你走多远,就在门边看一看,你数一数,看有多少人现在想撕了我吃我的肉啃我的骨头,我都难成这样了,你儿媳妇生个孩子都要担心这府里进来不该进来的人,大舅母为了你,一个当祖母的人了,站在秋风里替你赔笑迎客,你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这种日子来了个不清不楚的人,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听她说话,你这是在为谁哭呢?” “是不是我死了,这个家为你死干净了,你才甘心啊!”宣仲安逼近她,问她。 宣姜氏一屁股倒在了她身后的椅子上,眼泪狂流,“我,我……” 她茫然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最衷爱的,对她孝顺有加的儿子这么对她。 她什么都没做啊,她只是,只是见了个好久没有见到的旧友,看她可怜,想收留她一阵而已啊。 “但愿我死了,您能为我这样哭一哭。”宣仲安说到这,彻底平静了下来,眼睛无波无绪地看着她,“娘,母亲,听我最后跟您说一次,别再这般了,这次侯府要是完了,我刚出生的儿子都要为这个侯府陪葬,您忍心,我不忍心。” 说罢,他转身而去。 出了门,他闭了一下眼,等稳住了差点失衡的身体,提步匆匆往前堂而去。 “长公子,长公子……”他快至前堂时,有急跑声而来。 采荷抱着他的官服狂跑过来了,“找到您了。” 她喘着气,气喘吁吁道:“姑娘听说您要进宫,看到了屋里您换下的官袍还在,就着奴婢赶紧给您送过来,本来还以为来不及了,还好,还好来……来得及。” 宣仲安看着她手上那袭他下午换下,还带着血渍的官袍,看了好几眼,他才张手,“给我罢。” ** 而那厢听轩堂,听着小姑子的哭声,一直在角落坐着的姜大夫人毫无恻隐之心。 她在旁听了一个多时辰,打断过话,转移过话题,但皆一一毫无作用,她越坐就越心凉,她这小姑子,真的就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把她逼疯了。 现在,既然她儿子都说了话了,她也不介意,跟着当个恶人。 外甥走后,她站了起来,走到小姑子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哭什么呢?哭娘为了你死不瞑目连走都走得不安心,还是哭爹一大把年纪了,为了你还得替你把姜家一门的生死搭上?” 宣姜氏一听,眼睛瞪大,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娘家大嫂,都忘了哭了。 “惊讶?惊讶我说的?”姜大夫人冰冷地笑了一笑,“你惊讶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她低下头,看着她小姑子的眼,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小姑子啊,你快把我逼疯了,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再祸害我们姜家,再祸害我蓉儿的表哥,我不介意做那姜家的罪人,亲手了结了你!” “你说什么呢?”跟着归德侯而来的姜大老爷听到此,再也听不下去了,冲进来拉了自家的夫人往外走,“回去。” 被他一拉,姜大夫人多年的委屈忍耐不甘全都爆发了出来,她回头满眼是泪看着她的老爷:“我难道说的不对吗?到底要怎么样,她才满意,才不会害我们,你说啊?是不是我把这条命赔给她了,她就不拖累你了,就不拖累爹,不拖累我们姜家的孩子了!你说啊,你当着她的面,给我说清楚了,姜大老爷!” 而这时,宣姜氏听到这番话,刹那泣不成声。 姜二夫人也是别过了脸,抹着眼边接连不断的泪。 “红儿,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姜大老爷也叫了,叫着夫人的闺名,恳求她跟他回去再说。 这里毕竟是侯府,是妹夫的家。 “不,说清楚了再回……”姜大夫人看着站在门口怔愣的归德侯,“我就想听一听,他们是不是非要把他们儿子害死了,才会真正甘心。” “夫人,夫人……”这时候,畏缩站在一边的丫鬟大叫了起来。 宣姜氏晕过去了。 姜大夫人回头看到此景,凄凉一笑:“又如此?” 又是昏过去。 醒来了,再为害家族,为害儿孙。 她怎么就不干脆死了呢? 要是那样,还能显得她干净一点。 ** 许双婉先是听说那投奔来的母女被侯府请出了门,再来就是听她婆母晕了过去之事。 她吩咐了采荷,让采荷见到舅爷夫人她们过来,就马上把人请进来。 果然没一会,采荷就在外面道:“大舅爷夫人,您来了,快进去,我们姑娘说您一来就请您进去,她等着您呢。” 就过来打算看许双婉一眼就回府的姜大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大舅母,您来了。”闭眼在假寐的许双婉已张开了眼,朝她露出了一个笑,“您快过来,看看您的外甥孙。” 姜大夫人引不住也露出了点笑来,步子也快了点,“之前已经看过了。” 许双婉笑着看着她走了过来。 等她坐下,她就让姜大夫人看着小儿的胖脸,轻声跟她道:“刚才又吃了一顿就睡着了,能吃能睡,也不知道像了谁。” “像他爹。”姜大夫人道。 “是吗?”许双婉仔细看了看,摇头道:“没看出来。” “你啊,就是太实诚了。”姜大夫人的脸色总算好起来了,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她,“知道这府里的事了吧?” 就看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跑来跑去的,想来没少给她传话。 “知道了。”许双婉点点头,没否认。 “你娘又气过去了。”姜大夫人说着,极其讽刺地轻嗤了一声,“她这一招,不知道用过几次了,每次出了大事,睡一觉就当什么都过去了,再小心翼翼地来看我们的脸色,好像是我们对不起她,吓坏了她一般,我是真想不管她啊,我不是她亲娘,我没那个耐心忍着她,这一次我不打算忍了,可是,你大舅面子上过不去,要我回去。” 她拍了拍静默的许双婉的手一下,“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就走,你不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知道这外甥媳妇的媳妇难做,她们还能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许双婉闻言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想问舅母能不能留下来,可到底是不能问出口。 她是有婆母的人,凭何要求舅母帮她? 她觉得她要是做了那事,也跟老是让姜家帮着的婆母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无碍,只是多操劳一点罢了,遂许双婉又点了点头,“知道,请大舅母放心,府里会好好的,不会有事。” 她会让府里安宁下来的,哪怕穷尽办法。 长公子刚才定了一条她也能跟着走的路,那她就会跟上。 至于他要是留下了那对母女,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在侯府的处境如何,她会如何,这事情没发生,她也就不去想了。 “我走了,但你二舅母会留下来……”姜大夫人朝她颔首,“放心,她会带着你嫂子帮你,给你打下手,有什么事,你尽管跟她说。” 许双婉朝她感激一笑,与她道:“您再看看孩儿吧。” “嗯。”姜大夫人凑过了脸去。 “孩儿,这是你舅姥姥,她是今天特地来保你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呢,你以后也要好好孝敬她啊。”许双婉低头,轻声跟孩儿道。 姜大夫人被她说得眼睛湿润,她别过了脸,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罢了罢了。 她做的,不是没人不知好,这就好了。 ** 长公子那边已是麻烦缠身,这府里他的人马已经全都被派出去了,这个,许双婉是心里有数的,她在再三思量后,哪怕夜深了,还是让采荷请来了大表嫂,跟她开了口,想请表兄弟那边派出人手,去查那对母女。 “如果是真的就罢了,但要是有人支使她们前来,也要查清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许双婉抱着睡着的孩子,跟大表嫂轻言道:“这也许能帮到夫君那边一点。” 姜张氏也小声回道:“小五是家里消息最灵泛的,我等会就差三弟媳回去一趟,办了这事。” “要小心。” “放心。”姜张氏轻声回,又问道:“那宫里是什么消息?” 许双婉摇摇头,“我不知道,夫君怕我太操劳,这段时日很多外面的事都不跟我说了。” “也是怕你担心。” 许双婉“嗯”了一声,轻拍了下襁褓。 “孩子是姑父取名?” 许双婉点点头,“应该还没定。” “仲安太忙了,姑父没个商量的。” 许双婉笑了笑。 这厢采荷端了一碗鸡汤过来,姜张氏正打算要起身走,却见表弟媳妇朝她摇摇头,“大表嫂还请等一等,我还有话跟您说。” “哪至于这么客气。”姜张氏又坐了下来。 许双婉小心把孩儿放到床里头躺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太挂心这个孩子,哪怕采荷她们抱着她也不放心,非要放在身边眼睛盯着不可,一放好,她接过碗,先试了一口汤,见不烫,就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 采荷从没见她用食这般快过,忙小声道:“您慢点,不着急。” 姜张氏也在一边道:“不着急,你慢点。” 许双婉点点头,但很快把一碗鸡汤喝完了,又塞了一颗枣进去,吐出核来把肉咽下,朝等了一时的大表嫂笑了一下。 “还疼吗?”姜张氏忙问。 “有一点。”还是很疼的,非常不适,胸口也胀,不过许双婉能装得无事,话说出来,脸上也带着笑。 姜张氏还道她没什么大碍,毕竟她生孩子的时间是稍微长了一点,但非常顺,她也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是有多痛了,但痛过那一阵,比起生那阵来,真就要好多了。 那生时,真的是在走鬼门关一般。 “之前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大表嫂能跟我说一说吧?”许双婉这时又道。 她只听雯儿说了一些,还有些是雯儿没听到的,她想问一问。 听到她问起这事,姜张氏就犹豫了起来。 说来,听轩堂那件事,她站在门外从头到尾都听到了,但说实在话,她是觉得她婆婆做的很对,至于表弟那番话,更是再对不过了。 那来的是什么人,瞎了眼的人都知道不安好心,偏偏小姑姑却还道人家漂亮,那怀着鬼胎来的什么阿芙夫人说这家里连婆婆都要听媳妇安排,这媳妇也真是厉害了…… 结果这话一出,她那小姑姑就忙道:“这家里我也说算了的,只是我懒得管,就让媳妇帮我分忧了。” 等这阿芙夫人眼泪汪汪再奉承她几句,她就应了要把人留下来了,当时她都没敢看她婆婆那张脸。 她就是个小媳妇,也看得明白那什么阿芙夫人的路数,偏偏小姑姑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道改天得空了,把那姑娘介绍给儿子儿媳…… 姜张氏当时就差点被气笑了,她小姑姑真不怕把儿媳气出个好歹来,把表弟和表弟媳妇好不容易撑起的家搅散了…… 这家才刚刚起来一点!哪经得住夫妻离心! 姜张氏犹豫了很久都没说话,许双婉便不问了,又道:“我娘没事吧?” “大概是没事吧,明天醒过来就好了。”姜张氏显得有点淡地道,随后,她朝表弟媳妇摇摇头道:“你坐在床上都知道这事有问题,她看着那明明不是怎么正经姑娘的人,把人当贵女,叫人天仙,不瞒你说,弟媳妇,哪怕得罪你侯府我也得说,我当时听得整个人都臊得慌。” 许双婉轻吁了一口气。 她知道的,只是婆母本性就是如此,怎么点都点不化。 婆母那人心里只认定自己所想的那些,她觉得是好的,就是好的,你说那是坏的,告诉了她真相,她当时就是承认了,回头不定记得住,还是只认她自己那一套——她打心底里就不愿意相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 所以她才不敢让婆母出门,让她私自接待那些别有用心而来的客人。 想来,以前的姜外祖母,也是如此作想的吧,宁肯自己辛苦点帮着女婿,宁肯侯府跟外面的关系断了,也不愿意女儿出去被当傻瓜吃了还不知情。 婆母就是这么个性子,要说这性子一点好处也没有,被她轻易就接纳了当儿媳妇的许双婉也不敢说完全没有。 至少,别人可以这么说,她是不能说的。 “好了,别操那么多心了,这夜都深了,你先睡吧。”张姜氏见她沉默了下来,安慰她道:“有我们在呢,二婶在那边看着,家里也有她带着虞娘她们在管着,你就放心好了。” 许双婉朝她笑了笑。 这夜宣姜氏发起了高烧,姜二夫人守着她一夜没睡,清晨她看着如战败的老公鸡一样的归德侯,与他道:“侯爷,她不年轻了,您也不年轻了,侯府以后终归是仲安的,是他的孩子的,这次他要是再侥幸逃脱,你跟小姑子好好说说,给他们留条生路吧,以后长点心吧。” 姜家刚刚来了消息,昨夜宫中大乱,宣仲安拿项上人头作保,在圣上面前保证五日内必破前户部金库莫名失踪的百万黄金案和药王的被刺案与左相奉行翔有关。 破不了,则拿人头奉上。 只五天,这是被左相激得才答应下来的,当时情境容不得他不答应。 左相就是有那能耐。 他们布开了一张张天罗地网在等着他钻,等着他死,等着这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50章 早上宣姜氏醒来,非要去看儿媳妇。 姜二夫人实在是没忍住:“你这个样子,是去看她的,还是去叫她安慰你的?你行行好,就别去为难她了,她够不容易的了。” 宣姜氏闭上眼,揪着心口,悲苦地道:“我到底要如何,你们才满意啊?” 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也不知道该要如何了。 守了她一夜的姜二夫人也是心灰意冷了,她站了起来,跟站在一边,面色惨白的归德侯道:“好人都是她做,坏人都是我们,侯爷,你也看在眼里了吧?把人看好了罢。” 宣宏道点点头,“谢过二嫂,我送您出去。” 他这段时日因长子的叮嘱,步步谨慎,果然国学府的建地那边也接连不断出事,手下人也是不断出岔子,他已是分身乏术,哪想家中只是媳妇生个孩子,夫人没有媳妇盯着,这家就露出破绽了。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送了她到门口,宣宏道低声道。 见他一脸憔悴,姜二夫人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在这个家里,自然是知道他的公务那边对他催三催四的相请,现在还留在家里,也是不得已了。 “行了。”姜二夫人摇摇头,“我去歇一会,有什么事,你叫虞娘她们,还有我家小二媳妇她们,她们都在侯着。” “谢过二嫂,劳烦您了。” 说罢,等人走了,他转头进了屋,叫退了下人。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等他一走,宣姜氏在房里大哭了一场。 她哭得虞娘她们也是面露凄色。 府里的两根顶梁柱已是操劳过度了,少夫人还躺在床上,夫人就不要再哭了…… 她哭,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姜张氏她们听说小姑姑又大哭了起来,也是面面相觑,不过到底没人进去安慰她,她们还等着处理这府里的事务。 清晨一大早被大伯母亲派来的姜家四媳妇此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婆母是守了小姑姑一夜没睡,等着她醒了过来,小姑姑倒好,哭了又哭,这身子要是哭坏了,又让她婆母跟着熬不成? 她倒是有哭的功夫,他们姜家却忙作了一团。 老祖父都那么大年纪了,这时候为了表兄,为了侯府,穿着笨重的朝服又去上朝跟人斗去了,也不知道老人家熬不熬得住。 姜家的四媳妇是再敬重他们家里这个老人不过了,这时想起天不亮就起门了的祖父,鼻子一阵发酸。 这姜家人实在是厌烦了她们家这个小姑姑,但也无暇多想,辰时一到,这才大早上的,又有人上门了。 泼辣的姜家四媳妇要去门口迎客,但被大嫂拦住了,姜张氏笑道:“我去。” 她是姜家孙辈的大媳妇,昨天婆母去,今天就她去好了。 姜家的人当得起事,这些年间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当媳妇的也不怕事,为着家族,姜张氏也不在乎这抛头露面,整整衣饰,就去了。 今天孩子已落了地,不好拒在门外,姜家来了四个媳妇,这时除了照顾洵林的那个姜家三媳妇,此时全都去了前院的大堂,招待客人。 她们就把来贺喜,吃喜糖的客人挡在她们这关了。 有着她们,许双婉着实轻松了不少,她无需见来探访的客人,也不用得罪她们,更不用说,会传出什么去。 不过她也没闲着,也着实是闲不下,她静不了那个心。 她一直抱着孩子不离手,采荷劝了又劝,见她们姑娘抱着小公子还安心一些,便不劝了…… 等听说外面来的人有点多,许双婉想了想,让虞娘过去把洵林接过来,让姜家三表弟的媳妇去前堂帮忙,洵林就由她看管了。 “您已是要照顾小公子了。”采荷又劝她。 “一样的。”许双婉笑笑道,照顾一个小公子是照顾,照顾两个小公子也是照顾。 尤其这时候了,管不得累不累了。 老去想不行不能,也就真不行不能了。 长公子在宫里发生的事,这时知道的都没人告诉许双婉,皆守口如瓶,许双婉也没问,她这时也没想多的,更多的她帮不上,她能帮她夫君的,就是替他把这个家守好。 洵林很快就过了,他一过来,爬上嫂子的床,抱着嫂子的手臂就不放,但他没有哭,乖巧极了。 “我听话,不淘气,不惹事。”洵林粘着嫂子一阵后,才闷闷地开口说话。 “那可是真乖了。”许双婉笑着跟他说,又道:“你去下面用点吃的,吃饱了上来,陪小侄睡一会可好,他也可乖了,你喜欢他罢?” “喜欢。” “去罢。” “哦。”洵林这才慢腾腾地下了床,去用了膳。 跟着洵林的两个丫鬟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她们是少夫人挑来照顾洵林的,洵林被姜家的表少夫人照顾的很好,但小公子闷闷不乐,不出声的也不睡觉,她也没什么好法子。 等洵林一听说大嫂来人接他了,他可是自己跑过来的,鞋都忘了穿,她们这才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呢。 洵林用了膳,许双婉让他给她念了一段书,又让他跟小侄玩了一会,就一会的功夫,洵林就安稳地睡了过去。 许双婉也没让采荷她们把他抱走,就让他跟着孩儿睡在她的身边。 洵林再不知事,也是有感觉的,许双婉感觉他有点被吓着了,听说公爹也是早早出去办事去了,他兄长也不在,他愿意跟她在一起,也是好事。 许双婉看着睡着了的两个孩子,摸了摸洵林的脸。 采荷在一边看着她们姑娘脸上的微笑,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哪是什么坐月子,她以为她们姑娘嫁了姑爷,那是之前想都没想到过的福气,她这才以为没几个月,就又变了。 而前堂那边,这一天下来,也是出了不少事,先是罗家和大少夫人,也就是许双婉之前在许家的大姐许双娣也来了,许家也莫名的来了几个旁系跟不知道许双婉已跟许家没了关系一样,来上门贺喜来了,再后来又是侯府的几个没了关系的亲戚也是来了,还来了侯爷要叫姑姑的这等老长辈,姜二夫人这觉没补好,就被叫了起来,穿上战衣就又去了。 许双婉也一直让雯儿和乔木盯着,虞娘她们尚还因为有顾忌会瞒着她一些事,她的这几个丫鬟,尤其有些一根筋的雯儿和乔木,那是从来不对她撒谎的,她们也怕对她撒谎。 等她知道前院发生的事后,她也是颔首道:“难为姜家的舅母嫂嫂们了。” 没有她们,她能做的就是让侯府大门紧闭,让外面的人对侯府臆想猜测,更甚者,会出现对侯府不利的流言。 躲,是她想的最不想用的办法了。 还好,没有到这地步。 侯府没有被姜家放弃。 这等于,她的夫君也没有被放弃。 一个不被放弃的人,身上是有生机的,必有他不被放弃的理由。 许双婉如此深信着,所以她不忙不乱,这一天在床上安然度过。 这一晚,侯府的长公子没有回来,侯府的侯爷也没有回来。 姜家的媳妇们在入夜后总算轻松了下来,又相约去看过表兄弟家的这个媳妇,这妯娌们说了会话,再出来,姜家的媳妇们脸上也有了点笑。 她们不怕事,就怕这个家,当家的夫人没有一个明事理的。 要不她们出再多的力也白搭,这已不是侯府知好不知好的事,而是她们使的力一点用也没有,帮不如不帮。 ** 如此过了两天,孩子洗三那天,连着两天的侯爷回来了,给他的孙子取名为望康。 孩子的父亲还没有回来,不过,昨天他派了阿参回来给许双婉送了句话,让她好好在家呆着,等他回来。 许双婉有了这句话,就更安心了。 宣宏道见着了儿媳妇,见她脸上还有笑,还不是强颜欢笑,也是十足惊讶了一翻。 这厢,姜大夫人也来了。 姜家这次来了不少人,有着姜家的这些亲戚,宣望康的洗三办得甚是热闹,这天许双婉也是被人扶着下了地。 她早早让采荷去了婆母那边,宣姜氏也是被老奶婆和采荷她们扶过来了,见到姜家的两个嫂子,她嚅嚅不敢说话,姜大夫人跟姜二夫人当作跟没看到她似的。 不过,小辈们就不能像她们一样了,姜家的媳妇们也是面子上热热闹闹地跟她打了招呼,宣姜氏被侯府叮嘱过,这时候也想了多的,只管点头微笑,连话都不敢说,怕多说多错。 许双婉跟她坐在一块,也得已跟婆母说了几句话。 她跟平常一样问安,说话也自然,宣姜氏见她一点不快也没有,感动得眼睛差点都红了。 她是侯爷跟她说过,才知道要是留下那样一对孤女寡母在家,哪怕她们身份再清白,这也是在打媳妇的脸,尤其那日还是她生产之日,她要是真把人留下来,媳妇要是被气得过去了,这家真的就…… 至于长子之事,宣姜氏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了,一想她就喘不过气,完全不知道儿子要是真的死了,她会怎么样。 她下意识不去想,见儿媳妇跟她还亲近,对儿媳妇就越发亲近了起来,看着儿媳妇的眼水汪汪的,依赖之意无需言表,与她看侯爷和长子时的眼神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跟她有时候看她父亲和兄长时的眼神也没什么不同。 这看得姜大夫人又是一肚子的火,差点又要爆炸。 姜二夫人也是拿这个小姑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是不断地朝外甥媳妇看去,见外甥媳妇跟没看到似的,说话也还是一样,没有跟着凑过去,心里是放心了些,但到底还是挂着心,生怕这外甥媳妇对她婆婆也软了。 婆母的眼神,许双婉不是没看到,只是她已经看过不少次了,之前她还想着婆母确实惹人爱怜,人到了这个岁数还有那么天真的眼神也是难得,但这种难得,远观可以,但落到她的家人身上,谁苦谁心里有数。 她没当过的恶人,她没用过的心计,她不得已要去求的那些、甚至要拉下脸,下跪的关系,但凡她没做过的,都得由她的家人帮她做,帮她还。 老天是公平的,她少做的,她的家人就得帮着还。 许双婉身为媳妇,无法跟婆母去说那些太过了的话,但她现在也知道了,长公子不是没说过,不是没提醒过,不是没有对她大吼过,但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还是这个样子。 永远都叫不醒她。 但你又不能不管,至于放任她去不管就更不敢了,因为她错了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这些人。 只能管着了,许双婉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婉婉,你吃。”宣姜氏这时候见下人端了一碗红枣蜜羹上来,连忙端过来往儿媳妇手上送。 “多谢母亲,您也请用。”许双婉接过,这时候别过脸,朝身边姜大夫人道:“大舅母快用,这天也凉了。” 宣姜氏本来还高兴儿媳妇心里有她,但见她说过话后就朝大嫂说话去了,说完也不往她这边瞧,而是看着那边,跟姜家的那些表儿媳妇们说话去了,她心里不免失望了起来,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这看得坐在另一边的归德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夫人是他的债啊,他心疼她总归是他自己的事,可是这债要是背到了…… 归德侯瞥了儿媳妇一眼,到底是不敢再苛求她什么。 这月子没坐三天就下地了,他就是再没良心,也不敢说这不是他夫人的不是。 ** 这第四天一大早,姜张氏就往侯府的沁园走了过来。 她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家里人递来的消息,连头发也只是随意一拢,就快快过来了。 没想,她过来,表弟媳妇也醒着了。 “不用下来了,别管那些虚礼。”姜张氏没等她房里的丫鬟先进去通报,跟着她就进去了,一进去见她掀被要下,就上前了。 许双婉听到声音刚把怀里的望康放下,就见到大表嫂来了,忙压着声音道:“快快过来坐。” 姜张氏没客气,过去就在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来消息了,小五说,那阿芙夫人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夫人,她之前随夫去了外地,没几年她那丈夫就死了,她给一个官员当了小妾,那官员,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是什么人?” “就是金库消失的那些税银当年的押送官下面的一个,当年,也就是三年前南淮三州,加上西南,东南七州,一共七州的税银就是当时的户部侍郎带着这些人押送上京,入户部的库的,这人是其中的一个做主的主事。” “京里人?” “不是。”姜张氏摇头,沉着声道:“但他来京了,小五跟着那母女跟了两天,昨天才查到了他的头上,当时就觉得他可疑,去管他表哥要了户部的人去认人,结果就真认出来了,还有,那姑娘根本就不是她姑娘,说是南边一个花楼里出来的名妓。” 看表弟媳妇眉头皱了起来,姜张氏不禁拍了拍她的手臂,“不要紧,不要多想了,他们自个儿说是打算走侯府这边的路来送人说情的,现在这几个人都进了刑部,你要想想,那下面的人,也不是谁都跟那上面的一条心的,这次查出来的人,许还真能帮到表弟,你说是不是?” 她希望是能帮到,如此,她们当媳妇的,这也是立了大功了。 第51章 许双婉颔首。 姜张氏是知道那五日之事的,只是家中祖父公爹都看起来胸有成竹,她的丈夫和小叔子他们也是不慌不乱,而侯府这位长公子表弟,姜张氏嫁进姜家,算来就见过他带着侯府和姜家死里逃生过两次了,料来这次也是如此,她也是信心满满。 不过,她是知道表弟媳妇还是挂心着的,遂有点好消息,就赶紧来报了。 也没出她所料,一个坐月子的人,一大早就醒了,看样子,醒的时辰还不短,都不知有没有睡过。 姜张氏不免对她有几分怜惜,又道:“你看,到处都有转机,也许没两天仲安表弟就回了呢。” 许双婉微笑,“自是。” 说罢她朝大表嫂感激一笑,“就是太辛苦你们了。” “哪来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姜张氏站了起来,“好消息我给你报来了,这天还早,你再睡会,我也回去再眯眯。” “采荷,替我送一下大表嫂。” “是。” 许双婉微笑着目送了采荷送了她出去,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乔木端了早膳进来,见到此景,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许双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只是猜,危机没那么容易解除罢了。 这几天,即便连公爹都没怎么在府里,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不过,不管如何…… 许双婉看着身边睡着的洵林和望康,伸出手每人轻抚了一下,朝他们小声道:“不管如何,你们还有我呢。” 她拼死也会护着他们,给他们博条生路出来的。 ** 这又过了一天,来侯府的人就少了,这一天上午,可说侯府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上门。 中午倒来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物,单久来了。 单久是来给许双婉把脉的。 “师傅没来得及,心里有愧,这就叫我来了。”单久笑着跟许双婉道。 其实他师傅失血过多,差点身亡,这两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但饶是如此,他右手的筋脉也是连不上,算是断了。 好在,没人知道,他师傅左右手都能用,再说来他师傅衣食住行都是他侍候,连抓药也是他来,只要还有手能把脉看诊,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进言这皆是受宣兄所累,但他师傅那个人,要是个不问黑白,喜欢迁怒的人,他也成不了药王谷的药王。 这次他们师徒俩助了宣兄脱险,他也得已暂且能离宫,这就替他师傅赔罪来了。 单久从小学医,刚学会走路就也学会了辨认药材,近二十年下来,他的医术不比他师傅差上许多,只是他习惯了站在他师傅身后替他打点一切,遂很少出面替人看病。 他医术不错,隔着帕给宣少夫人诊脉,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呼吸要比常人沉重些,便又抬头看向她笑道:“忘了告诉嫂子一声,宣兄无事了,就是他手上还有些事要他亲自去忙,可能得晚些时候才能回府。” “当真?”在一边陪坐的姜二夫人失声道。 “是。”单久点点头,见手上的心脉在急跳了几下后又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又看向了面相不变的宣少夫人,也里也是叹道了一句,果然不愧是宣兄挑的妻子。 光这份面不改色的沉稳,不知多少人强学都学不来。 就是心思太重了不好,忧思过度,很容易过早衰亡,这个看来得私下跟宣兄提醒一下才是。 “我就说了,我就说了……”姜二夫人却坐立不安了起来,“从早上起来,我就听着喜鹊在外叫个不停,心里想今日家里肯定会有大喜事。” 她干脆站了起来,在旁边走动了起来,“果然我一起来啊,那些烦不胜烦的人不上门来了,这一大中午的,就把你给盼来了!诶哟,我就说了我就说了……” 姜二夫人喜得眉毛都跳了两下,看得屋子里的人忍俊不禁,她家也在的大侄媳妇姜张氏也是掩嘴偷偷笑了起来。 单久也是有些好笑,轻咳了两声,等屋子静了静,他松下了把脉的手,跟嘴边已经有了微微笑的宣少夫人道:“嫂子身子不错,血气稍稍有点不足,不过,你刚生完孩子,这也是正常,药方子也是不用开,就是等会我给你写两张食补方子,你每日挨着吃就是。” 说罢又跟姜二夫人她们道:“几位婶母,嫂子,我开的方子女子皆可食用,等会你们也拿几张去。” 姜二夫人乐不可支,这几天她就没这么高兴过,她也没客气,哈哈笑着点头道:“还有我们的份,难为你有心了,要不是你媳妇已经定好了,婶婶我都还想给你再说一个。” “娘,”姜家的三媳妇赶紧打断了她,笑着跟她道:“可别说了,要不以后这位小药王的媳妇见了您怨怪您,到时我可不帮您。” “是了。”姜二夫人笑逐颜开,“不说那得罪人的话了,诶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快拿那笔墨来。” “是,二舅爷夫人,这就去了。”乔木说着已经跑开了。 单久也是失笑,跟姜二夫人拱手道:“小子记得,小子的婚事是宣家嫂子请着您和姜大夫人过目帮着挑的,您也是单久媳妇和单久的媒人。” “你太会说话了,”姜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我家小姑娘还不到十岁,我非要把她说给你不可。” “婶婶……”姜张氏看她二婶都乐得口无遮拦了,好笑地过来拦了她,跟单久道:“你可别跟我家婶母说话了,再说下去,她要高兴得把我家二叔都要给你了。” 她这一说,屋里不知谁“噗”地一声先笑了出来,紧接着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气又好气,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大方吗?” 这屋子里的笑便更大声了。 许双婉也是双眼弯弯,这心底,是真正地舒畅了下来,那万般的担心与思虑,算是搁了下来。 ** 左相被杀了。 在呈上的证据确凿之后,他还是矢口抵赖,否认宣仲安呈上的物证人证,认为是宣仲安恶意栽脏,跟圣上指天划地发誓这绝不是他所为,如要是他所为,他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断子绝孙不可。 可老皇帝干尽了恶事,他杀过他的兄弟,刨过先后的墓,也随意取过人的性命,发过的誓毁过的约更是不计其数,但到现在,他都还没遭报应,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能信奉行翔的发誓吗?不,他一个字都不信,老皇帝压根就不信报应这两个字。 奉行翔也不信,他发这通誓,赌的就是圣上对他的旧情,他给大韦当了八年的丞相,于圣上于国也是有功的,贪的那点钱算什么?比得过他这些年对圣上的忠心耿耿,对这个国家的兢兢业业吗? 他不是没给这个国家造福,没给这个国家的子民谋福祉,他要的那点钱,也没有只好意了自己,这层层叠叠的分的人多了去了,哪怕圣上后宫的妃子和圣上,他们身上就没得他奉行翔贪来的那些钱吗? 他给圣上送件宝物,给后妃的妃子送些珍奇稀物,这些难道不是钱?不是好处? 谁又是干净的! 圣上用他,不就是因为他深谙此道吗? 奉行翔在赌,赌圣上舍不得杀他。 只要圣上舍不得,再多的证据又如何? 但这次,奉行翔赌错了。 他最错的一点不是逼宣仲安拿项上人头作赌,赌他提供不出证据,而是他下错了堵老药王的这步棋。 老皇帝答应老药王回药王谷,是因为老药王答应回去,给他寻药制药延长他的寿命,奉行翔动老药王,就是在动老皇帝自己的命。 奉行翔什么都敢做,就是知道老皇帝再重视老药王不过,再重视他自己那条命不过,他还是动了药王。 百无禁忌。 这样的臣子,他是要不起了,老皇帝心里早就下好了决定了,他让宣仲安呈上证据,不过是看看这宣仲安有什么能耐,要是呈不上,他连他跟奉行翔一块收拾了。 不过既然他拿出来了,连老药王都站在了他这一边,那就成全他一次好了,遂老皇帝在奉行翔的一通抵赖后,抄起了侍卫手中的刀,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回身砍了跪在宣仲安身边的奉行翔的头。 鲜血溅了他们一身,那溅起的血朝他们扑来时,宣仲安都不禁闭了闭眼,老皇帝却连眼都未曾眨一眼,扔下刀还摸了摸手腕,舒展了一下手臂,言辞间很是兴奋:“痛快!” 他很久没有这般痛快过了。 他转身就指着奉行翔的脑袋跟在场的内阁阁老和右相道:“看到了没有,跟朕耍无赖,就是这个下场。” 他朝他的臣子阴恻恻地笑道,“把朕当傻瓜耍,凭你们也配?” 他不动他们,那是他不想动,用着他们,那是他们有他能用的地方,但要是因此把他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那他就会让他们看一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在做主! 老皇帝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个个莫不是背后发寒,离他最近的宣仲安,这时也是垂眼看着地上不语。 那尸首里的血汩汩地流,都把地砖浸红了。 ** 宣仲安是等着圣上的人抄了左相的家,把相关人员关过了刑部大牢后才回的家。 这时,已是半夜了。 他穿着一身污脏的官袍,牵着他的马,慢慢走回了家。 到家时,府门前有人抱着孩子在等他,宣仲安看着烧在大门前的火盆,在她的注视下,从火盆上迈过了腿。 “好,好!”宣宏道站在前面,按着他的双臂,忍不住激动,对劫后归来的儿子连道了两声好。 只是,话说出后,他被官袍下长子那烙人的肩骨惊得心口跳了一跳,忍不住仔细看向了他的脸。 这一看,才看出,不过几日,他长子已瘦骨嶙峋,双颊都已凹了进去,眼眶更是一片青黑。 宣宏道的眼一下子就烫了起来,热泪差点流出眼眶。 他别过脸,“回了,回到家了,回去歇息罢。” “诶。”宣仲安朝他笑了笑。 许双婉此时已抱了孩儿过来,朝他一福:“夫君,热水备好了,您进屋沐浴罢。” 宣仲安看向她。 “外边风凉,进屋罢。”她看着他没有移开眼睛,而是微笑道。 宣仲安看到了她眼中的泪,似喜似悲,但好像是喜悦更多一点,他不禁也随着她的欢喜微笑了起来,低头看向了她手中被包得密不透风的襁褓一眼。 “孩儿也来了?”他道。 “来了。”她回道。 “进屋罢。”宣仲安避开她一点,往府里行去。 许双婉走在他的身边,离他近了一点。 这夜许双婉忙到天亮才睡,一觉醒来,还是被孩儿饿了哭醒的,她要下床去外屋喂孩子,却被搂着她腰的手拦了下来。 “抱过来。”头还在枕头里的人道。 “抱过来罢。”昨晚睡在了床外边这一边的许双婉朝采荷轻声道。 孩儿一抱过来,许是饿着了,他含上了奶还委屈地抽泣了两声,哭得许双婉的心都疼了,轻拍了拍他道:“是母亲睡过头了。” 她这时往沙漏看去,才发现已经是午后了。 “备些吃的抬上来,长公子与我随后要用。”她吩咐了采荷。 “是。”采荷回道,说罢,她没走,又欲言而止地看向了她们姑娘。 许双婉朝她颔首,采荷上前,在她耳边道:“夫人派人来过两次了,我都拦了下来了,夫人说要是等你们醒了,让人去叫她。” 许双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去罢。” “那?” “先不用,等会我看。” “是。” 采荷下去,没一会饭菜就备上了,许双婉叫了他两声,看他还沉沉睡着,想了想,就叫采荷拿了碗肉粥过来,在床上一口一口喂给了他喝。 已经吃饱了的孩儿就放在他父亲身边睡着,途中还吧唧了两下嘴,许双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这眉眼之间慢慢地也染上笑意。 这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缝射了进来,一地金黄,岁月刚刚静好,安然怡悦。 ** 这夜,宣仲安直到晚上才醒来,用过膳,才去了父母那边请安。 宣姜氏见着他虚瘦的模样,免不了一阵痛哭。 只是哭了一会,看着冷漠看着她的长子,她的哭声渐渐止了。 宣仲安没再与她说话。 他这次能回来,他也不知道是他的能力多一点,还是他的运气多一点,他想来,还是运气多一点。 如果老药王没醒来,他大概,也是圣上狂兴之下的断头人。 他要是死了,这侯府又能靠谁? 宣仲安看着他的母亲,他知道,侯府要逃命的时候,主持大局的那个人,不会是他的母亲。 “父亲,我先带洵林走了。”洵林昨夜被父亲带到了听轩堂这边,宣仲安来此,也是要接走他的。 他打算过阵子,把洵林送到姜家学堂那边跟他表侄们一块就读。 现在他归德侯府一门在京城的底子太单薄了,洵林先还是跟着姜家的表侄们呆一段时日罢。 “洵林,要回吗?”宣仲安看向此时正襟危坐在父亲身边的弟弟道。 “嗯,要回。”洵林点头,下了地。 兄长的手朝他握来时,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握了过去,抬头与他道:“父亲说兄长大战归来,需要休息……” “休息好了,回罢。” “嗯。”洵林随他去了。 他们兄弟走后,宣姜氏默默地掉着眼泪,宣宏道看着她,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都看到了罢,这次我们侯府算是又一次死里逃生,又一次,还有没有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我,我……”宣姜氏茫然地看着他,“侯爷,我真的不知道她们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啊,做人怎么这么难呢?” 她明明没有丝毫害人之心啊,当年的阿芙为什么要跑来害她? ** 宣仲安只在家睡了一天,第二日,半夜就出了门。 他出门之前抱了一会望康,把孩儿放到母亲身边时,他仔细地摸着她的脸道:“等忙过这阵,我再好好陪陪你们。” 许双婉抓了抓他的手,握到手里拉下来,双手捧着暖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睡罢。”宣仲安给她盖上被子就去了。 许双婉垂眼看着睡在身边的孩儿,良久,她悄然地叹了口气。 她丈夫的手,冰得她的心都碎了。 接连过了几天,外面的人才听说左相已经死了,刑部贴出左相的累累罪行后,很多人还不敢置信。 不过在听说左相家里的银票多的都发霉后了,百姓们群情激奋,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有人甚至夜行相府打砸出气,不过闹得最欢的,是那群想从左相家里扒些银子,最好是从里面偷个小妾回来的泼皮无赖。 姜家的夫人们在得知长公子当晚会回来后,就回了姜家,侯府这厢由许双婉作主,暂且闭门谢客了起来。 她这次谢客,是因为左相之事牵涉太广,来上门求情的人太多了。 风水轮流转,此前侯府势弱,连拒客都不敢,现在关起门来谢客,敢说侯府没有待客之道的人没有了,众多人焦虑地打听着进去侯府内府的门道,甚至这关系,走到了姜家那边。 姜大夫人的娘家,沈家因此就找到了姜大夫人的头上。 第52章 姜大夫人与娘家很久没来往了。自从她亲兄弟家中的女儿害死了她的小女儿姜珠蓉,沈家又是她那个兄弟当家,父母那时也是不在了,她就断了跟沈家的来往。 她那大哥小时性子有点软,当时家里做主,给他娶了个性子泼辣的媳妇,原本家里是想着夫妻性格相补,哪想,这性子强有性子强的好,但也不尽皆是好处。 当年姜珠蓉被表姐推入了湖中,落水身亡,这大嫂护着女儿抵死不承认,末了她女儿被逼问承认了后,她先是怪罪姜家诱供,而后又跟众人哭道人死了又何,人又不能复生,姜家没了一个女儿,还想害死她女儿不成?最后,她更是放了狠话,道谁敢拿她女儿是问,她就死给人看。 当时沈家姜家被闹得鸡犬不宁,姜大夫人的兄长沈丰宜来姜家颤颤巍巍代妻女向妹妹赔罪,请她原谅她们这一回,还向姜大夫人下跪,姜大夫人被他这一跪,跪得心如刀割,当时她就下地回了她兄长这一跪,也跟她兄长说清楚了,她还了这一跪,把她小女儿的命也白送给他了,自此,姜家就与沈家不来往了。 血淋淋的过去忤在姜大夫人眼前,她从未忘却,之前她甚至想,外甥婚事不顺,是不是她家带累的结果。 现在沈家求到她头上来,她连人都没见,就请人回去了。 这下人一被打发回去,沈家又闹了起来。 沈夫人在家中朝沈丰宜哭喊,历数她这些年为他,为这个家受的委屈,又道她觍着脸为的又是谁? 沈丰宜性子软,又是个没能力的,这些年也只是在翰林院当个散闲的编修,连俸禄官职更高一点的太史监都进不了,只是他长子经家中花钱买了个小官,正是在左相的手下谋了一个位置,挂在户部那头,当了一个不算是郎中的小郎中,日常经手户部采办之事,也是手上能过银子的人,沈家这几年也是因此得了好处,沈夫人也是得意不已。 只是,手上经手的钱多,那身上的事就大,这次大清洗,他们的儿子沈敬朗也被抓了进去。 此时,沈敬朗被夫人如丧考妣一顿喊,喊得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性子软,并不是没脾气,这时候也是火道:“那你想要我如何?” 知夫莫若妇,沈夫人就等着他这句话,又是哭道:“朗儿是你的亲儿子,那也是她的亲侄子,她还能不帮亲侄子不成?你去跟她说一说,你是她的亲大哥,她再如何怎么说也会给你点面子不是?” 沈夫人是个厉害的,这些年沈敬朗也不是没得娶这个夫人的好处,也知道因他的没本事,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为这个家操劳算计,所以当年为她去求妹妹,也对这些年沈家族人因为媳妇的过于厉害斤斤计较不再与他家来往之事也当作没看到,可现在,他夫人又让他去求妹妹,他这张老脸也实在是放不下,与她火道:“你又让我去求?都十几年没来往了,你让我怎么去求?”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去死不成!”沈夫人喊得比他还大声。 沈丰宜头就垂了下来。 沈夫人一见,就知道差不多了,上前了几步,离他近了,声音也放小了,带着委屈哭道:“你当我是为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子,为了这个家,老爷,你就可怜可怜我,替我们,替朗儿再委屈一次罢,求你了。” 夫人一软,沈丰宜无话可说,再不想去,为着妻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去了姜家。 只是姜大夫人也没见这个兄长。 因此,沈丰宜回去后,沈家大闹了一场,沈夫人带着大媳妇悬梁上吊被救了下来,外面就相传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妇和儿媳的事,还说她对之前小女儿落水的事一直对沈家耿耿于怀,于是这次借外甥的手,要把沈家弄得闹家破人亡报仇不可。 这些传闻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话的人皆津津有味,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半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妇的事了。 这话传到许双婉耳里,也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这两天正好长公子按时归家,单小药王来了府里给他煮了几次药汤泡身,还教了他几招锻体之术,长公子这脸色好了不少,许双婉每天就带带孩儿,再琢磨一下给夫君膳补之事,再跟屠管家的说说府里的事情,旁的也没多大事了。 她心情轻松,这几天脸上总带着点笑,主子开心,当下人的也轻松,沁园这两天虽也秋风阵阵,寒风冷洌,但比之不久前的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胆,这上下之间这几天过得可说是欢欣无比了。 所以姜家的事一传来,采荷见她们姑娘听完就皱了眉,心里也是一咯噔,心里埋怨起那些欺负大舅爷夫人的人来了。 大舅爷夫人是个持家有道,严肃端庄的大家夫人,采荷有些怕她,但这怕是敬畏,她对大舅爷夫人那是再尊敬不过的了,这时见她们姑娘皱了眉,也是接道:“这都传到咱们耳朵里来了,就知道传得有多凶了,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啊?” 如果那沈家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人家,有那么大能耐就把话传得满街都是吗? 采荷跟了她们姑娘很久,看问题也不像一般丫鬟一样,还说他们侯府帮着姜家以势欺人,她觉得这肯定是跟她们姑爷作对的人家传的,这姜家与沈家的事还非得搭上侯府,一般人哪能想到那么多。 “嗯。”许双婉没回她的话,只是虚应了一声,想了想,她又道:“我手中正好有长公子拿回来的五支参,侯爷夫人那边已送去一支了,我手里还有四支,一时之间也用不完,叫屠管家的派个人去姜家一趟,给老外祖父送去一支,也给两位大舅爷夫人各送一支。” “那姑娘,家里就只剩一支了。” 见采荷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双婉嘴角微翘,“一只够用了。” 采荷讪讪地道:“是。” 屠管家的很快就来了,听说少夫人是要去送参的,道:“还是老奴去走这一趟罢。” 这太贵重了,交给下面的人他也不放心。 许双婉想了一下,道:“也好。” 又跟他道:“你这次去,如若见到了大舅母,跟大舅母说,咱们家不是个怕事的,时候到了,该办的就办。” 姜家没来消息,也是说不想麻烦侯府,但两家这关系,说是一家也不为过,姜家不说,许双婉没知情就罢,知道了,那就不能当作熟视无睹了。 姜家能为侯府,出动全家相助,姜家要是有事,许双婉也知道按她夫君的脾性,也是会带着她去给姜家帮忙的。 侯府这边的人一去,听侯府的屠管家传完他们家少夫人的话,姜家那边,姜二夫人倒是先笑了。 这外甥媳妇,就差明着说她不介意仗势欺人了。 难为她有这个心。 “哪还需用上侯府?”姜大夫人却是不以为然,但说罢,眉目间温和了下来,“她还在坐月子,操心这些没影的事作甚?你回去告诉她,好好养着身子是正事,这些个小事,还用不到她。” 屠管家躬身道:“少夫人这也是怕您受委屈。” 姜大夫人嘴边有了点笑:“什么委屈?我老骨头一把了,什么阵仗没见过?沈家这点事不是事,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放宽心就是。” 回头等屠管家一走,姜二夫人白了她大嫂一眼,道:“说得倒是轻巧,夜里躲在被子里哭的人不知道是谁。” 姜大夫人嘴边的笑冷淡了下来,良久,她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是她的大哥,她的同胞亲兄,当年他朝她那一跪,吓得她脑袋好一阵发懵回不过神来,她当时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般待她。 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兄妹再好也只是兄妹,成了家,就是两家人了,他能帮着他的夫人来欺负她,其实也是帮着他的家来的,而她早不在那个家里头了。 她小女儿的命,就这样被她赔给她兄长的那个家。 这种事,她以为有了一次就足够了,没想,她兄长还能有那个脸再求上门来,就跟以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先前她兄长来那一趟,姜大夫人拒了之后表面上无动于衷,没把这事当件事,心里却受伤不已,等听到她还逼着他们家的女人上吊的传闻后,她脑袋又再一次被气得发懵。 她都不知道,她那嫂子在十几年过后,都当祖母的人了,居然跟以前一样不要脸,拿死要胁人…… 姜大夫人也是年过四旬快年及五旬的人了,她以为在姜家经了这么多事,她也是铁打的心肠了,但没想,一把年纪了,那不来往的兄嫂只做了这一点小事,就把她的心伤得又遍体鳞伤。 姜二夫人跟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妯娌,姜府家中和睦,两家人也不分彼此,这时候见她大嫂伤心,她也是愤恨道:“你也是的,外强中干,一个没用的兄弟就能把你逼哭了,你倒是拿出点平时的气魄来,让他们闭嘴啊!天天躲在家里成什么样了!” 她说别人倒是干脆利落,怎么轮到她了,她就拖拖拉拉,不成样了。 “怎么让他们闭嘴?”姜大夫人见弟媳说话都没个样了,皱眉道:“除非答应了他们,要不你说他们能闭嘴吗?” “你就不能说他们是以死相胁?以前他们不是就这样干过!全捅出来啊!他们身上长着嘴,难道我们身上没长嘴?” “你能跟他们一样泼皮无赖,争那口舌之利吗?他们家不要脸,我们姜家难道不要那个脸了?”姜大夫人瞪了她一眼。 姜二夫人被她瞪得没好气地转过了头,“行吧,你不在乎跟他们家争,那你忍着,半夜别跟大伯哭就是。”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姜二夫人才不怕她,看着另一边依旧愤愤地道:“嘴里说着不跟人争那口舌之利,心里不定怎么舍不得呢,你看看,这话都传成什么样了,都传到侯府身上去了,侯府都知道要仗势欺人,通知到我们头上了,你却,却……” “诶呀,”姜二夫人跺脚,“不争气!” 第53章 姜大夫人心里苦涩,但见她那副急坏了的模样,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般说风就是雨的。 这还是她们两家在一起着,等到了时候她要带着二房立出去了,她这性子比年轻人还急躁,怎么当人家祖母?怎么操持一个大家? “你看你,像样吗?”姜大夫人忍不住说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看不明白这话背后里有那撑胆的?” “你就说你要怎么办吧!”姜二夫人才不管她那么多的理由,“反正侯府那边可是说话了。” 要帮他们的。 “侯府侯府,”姜大夫人斥她,“侯府自己的事那小两口都忙不完,老指着人家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以后可别有这个毛病,看着仲安实权在手,就什么事都去麻烦人家,要都像你这般想,他们小两口长三头两臂都为你忙不完!” “我这不……”姜二夫人急了,两手重重一按腿,“你就说吧,你有什么招吧,怎不能让人家这么传你下去,要不再好的名声也毁了!” 这弟媳妇也是为她急,想及此,姜大夫人面色好了些,道:“这不,垠儿他们在办吗,你大伯子心里也有数,听他们的罢。” 姜二夫人一听,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们忙呢。 “他们能有仲安忙?”姜大夫人白了她一眼。 那是她亲儿子,亲老爷,她有什么事了,最急还能不是他们不成? “是啦……”姜二夫人一急过来就回过神了,不说大伯子,就单说大侄子了,那可是家里脑袋最聪明的,哪可能见母亲受欺负不管?遂她马上假装忙,打量起裙子上的灰尘来,“哎呀,这哪弄脏的?我都不知道呢。” 姜大夫人见她又躲开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叫我怎么放心啊?” 都教了她十几二十年了,还是不稳重,脑袋也是时有时无的。 姜二夫人知道她话中之意,不以为然地道:“我在外头好好的,你看侯府之前的事我不办得稳稳的,一件纰漏也没?我这不急了,顾不上想太多嘛。” 主要也是知道家中有大嫂在,有什么有她顶了去,她急点也无关紧要的嘛。 ** 这厢归德侯府,当晚长公子回来忙完诸事,许双婉见他靠在床头逗孩子,刚才起身用了补汤的她坐在床边盯着他的手,生怕他掐疼了孩儿,嘴里也说了姜家大舅母的事。 “这事你不用操心。”宣仲安听了回道,又捏了下儿子的小耳朵,见他娘紧张得都坐不住了,屁股偷偷地往床头挪,心下也是好笑,忍不住又捏了他的耳朵尖尖一下。 “轻点罢?”许双婉抬起脸,看着他。 那小脸上满是渴求,长公子轻咳了一声,淡定道:“我想想。” 说着手又动了,许双婉见了无奈,过去拦了他,“别了。” 孩儿皮肤嫩着呢,经不得他这捏捏那掐掐的,再说他好不容易吃饱睡着了,再弄就要醒了。 “就这样?”宣长公子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挑了下眉。 许双婉顿了一下,随后慢慢爬进了床里头,把枕头竖起,钻到了他怀里,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到腹上拿被子盖好,忙完她的手也名了进去,两只手包着他比她要大许多的大手,替他暖起了手来。 “这还差不多。”长公子这才满意道。 “大舅母的事,严重吗?”许双婉又问了起来。 见她着实挂心,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沈家的事,这也是外面有人帮着在弄,估计也有点逼姜家就范,打开侯府这边的门的意思。” “还能这么弄吗?” “怎么不能了?姜家想要事休,就要我这边网开一面,这不,有了一就有二,事情不就成了?” “这样啊。”许双婉明白了。 “没事,这事大表哥他们心里有数,都用不到祖父,他就能把事了了。” “嗯。”许双婉点点头。 见她也是真放心了,宣仲安却有些不是滋味来,道:“表妹的事不问了?” “啊?” “小珠儿。” “啊!”许双婉正偷偷地看她孩儿,被提到小珠儿,她先是一愣,紧接着才想起小珠儿是谁,赶紧道:“是姜家那位表姐啊?” 她听他说过一次,小名就叫小珠儿,说小的时候就是个小美人。 但她不是…… 许双婉抬头,看向他,见他脸上也没了笑,就静静地看着她,她这心里莫名打起鼓来,直觉不好,于是机警的许二姑娘当下连想都没想,立马道:“是啊,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说过呢,这位小姐姐当年是怎么遇的害啊?” 宣仲安一看她这反应,完全是临时才反应过来的,分外不满意,低头咬了她的鼻子一口:“你叫小姐姐倒是叫得顺口啊?” 她是比她大啊。 但饶是许双婉不知他此时心中意,但她窥知危险的本能还是在的,当下只笑不说话。 宣仲安忍不住低头亲了她的脸一下。 许双婉早习惯了,就随他去了。 宣仲安低头看着她微笑的脸,只一眼,就什么气都没有了,搂紧了她,与她道:“姜家做事分里外,外面的事,大舅他们不会让舅母她们出头,里头的事,舅母她们也不会轻易拿去烦他们。” “嗯。”这样挺好的。 “当年沈家之事,大舅母没再追究,跟沈家也是断了,但这事也没算完……” 宣仲安跟她说了当时大舅母没再追究,但姜家也放出了以后谁跟那位沈家女结亲,就是与姜家结仇的话来。 当时,姜太史在朝也是相交不少,姜家这话一出来,他们跟着也说了几句此女过于歹毒的话。 这沈家女当时也是快十岁了,过几年就要说亲了,京城人家别说为官的人家了,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敢娶这等害人性命的人,沈家女在京名声众人皆知,此外,也无人敢与沈家女来往,更别说请她上门做客了。 “后来这沈家把此女送给了一个家中没生出儿子的老郎中当小妾,他们家应该是走了那老郎中的路子,搭上了当时的左丞相,谋了那个采办的位置……”他又道。 “这……”这是把女儿卖了,给儿子买官啊?可是,当初不是护得很紧吗?许双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不是很得家里看重吗?” “什么看重?”宣仲安笑了一下,“觉着有用的时候就看重,没用了,总得拿着换点什么,按那沈家夫人的做派,她在她那女儿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要是不得点好处,她怎会甘心?” 许双婉不说话了。 宣仲安说完才知话不妥,看了看她,见她脸上没有难过之意,只是若有所思,跟她又道:“后面的,还想不想听了?” “想。”许双婉点头,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大表哥跟我说的,”宣仲安失笑,敢情她刚才是在想这事,“他们时不时要打听一番,怕妹妹去了,害她的人却安然无恙地活着,老天不公。” “你们说过了?” “说过了。” “你没跟我说。” 宣仲安亲了亲她的头,“好好坐你的月子,别多想,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的,你这也没见客啊?你是不是老派你的那几个丫鬟出去瞎打听?” 哪是什么瞎打听?有些事情不知道,慢人一脚,再等人说到你跟前来,是黑是白只能由着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说了,一不小心就被人带错了意,就不好了。 但许双婉不与他争辩,也不说以后不打听了,沉默着不出声。 宣仲安知道她心里主意大着,万事皆有她自己的章法,以前他不管她这个,现在确实是不想让她在坐月子这当中还为这些小事打扰。 这时他想及单久跟他所说的话,他在心里也是为这事琢磨了起来。 想着日后让她少操心这些个闲言碎语,他嘴里接道:“后来大表哥打听到,这沈家女随了她母亲的性子,泼辣无比,进门没多久不仅是对当家夫人不敬,连家里的老夫人都被她气病了,没几天就被绑起来打了一顿,听说老实了一阵,但后来不知为何跟这家的侄子好上了,肚子里怀了孩子,非要那侄子娶她……” 许双婉听得眼睛都张大了。 宣仲安又捏了下她的鼻子,“这眼睛睁太大了。” 要是她看他时,能有这眼睛大就好了。 许双婉赶紧闭了闭眼,恢复了平常眼神,看向他,见他不说,有点急了,“后来呢?” “后来啊,又被打了一顿,孩子也没了,被那家人卖了。” “卖了?” “嗯,说是还跑回过去两次,沈家不认她,非说没她这个女儿,她被逮回去毒打了几次,说是后来也不跑了,现在在那花街老实呆着。”宣仲安淡道。 果然是卖到花街去了,许双婉听到最后果如她所猜,也是不禁摇了下头。 “你等着吧,过几天又有热闹看了……”宣仲安跟她道:“沈家只会自顾不暇,大表哥那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许双婉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这表兄弟,就没一个是好惹的。 ** 也没几天,两天不到,沈家那被卖到花街的女儿跑回了沈家大喊大叫,非要沈家给她一个公道,要沈家把她卖给老头子当小妾的钱还给她,要不她就吊死在沈家的门口不可。 于是,当年沈家夫人拿死相逼着姜大夫人原谅的事也被传开了,还有沈大老爷拿着过逝的父母下跪逼姜大夫人不追究也被道了出来。 这些都是那沈家女在沈家家门口喊出来的,还道如果沈家不给她钱,她就要把沈家的丑事都要说出来。 沈家夫人不得已想把她先拉回家再说,沈家女还跟来看热闹的人吆喝,说她要是进去死了,肯定是她娘逼死她的,让大家帮她报官,又跟来看热闹的人嘻嘻笑笑道如果她拿到钱了,出来了就请各位老爷吃酒。 看热闹的被她逗得都笑了起来,有那地痞流氓还接话不正经地道:“小娘子就安心地进去吧,我们帮你看着呢,不会让里面的人害了你的命。” 沈家的颜面算是完全丢光了。 这流言当中,也没姜大夫人什么事了,再说起她来,无非也是唏嘘感慨她的命不好,碰上了那样一个兄弟和兄弟媳妇,女儿都被害死了,被拿父母的名逼着不计较就罢,多年后,还被人若无其事求上门来又拿死相逼,也是太可怜了。 沈家热闹了起来,姜家在此事当中也脱开了身,许双婉听到沈家的事来,也是没作声。 采荷倒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造的孽自己尝那苦果,这也是报应……” 许双婉看她义愤填膺,也是不禁宛尔:“回头朝大舅爷夫人讨赏去。” 采荷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家姑娘的意思,也是红着脸道:“那您也为舅爷夫人着急啊。” “嗯。”许双婉点点头,没否认。 不过,此事倒是让她看明白了姜家表兄弟们的能耐了,这一家人,皆不容小觑,也难怪长公子要把洵林送过去跟他们姜家人一块儿念书了。 来说情的见姜家的路怎么走都走不通,侯府这边不知为何,相临的式王府突然说家中遭了贼,还来了刺客,要封街严查,于是这一条座落着豪门贵族的长街突然有了官兵把守盘查来人,一有不对者就要带到衙门盘问,这来敲侯府门的人都没了。 许双婉这也是真落了个清静,连着几天胃口大开,小脸那是整个都圆了一圈,连带把长公子也养出了些肉来。 就是这时候洵林要被送到姜家念书了,每隔四五日才回来一次,洵林不舍,哭闹不休,被兄长恐吓一番,就上了兄长的身,被兄长背去姜家了。 许双婉这时也感觉出不舍来,洵林在家中习字也不是时时呆在她身边,但人真去了姜家那边,连着几日看不到,她也是不习惯。 宣姜氏也是不舍,抹了次泪,但最近儿媳妇给她找了好几幅江南那边的绣画,又说等她绣好了这等难绣之物,就专门放在那众多夫人给善堂筹善款的花绣楼寄放,等有人拿钱买下了,善款就会转给善堂做好事,救济孩童穷苦之人。 儿媳妇特地跟她说,她这是拿的自己的钱去做好事,很是心诚,也会有很多人知道她的绣功了得,更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善心,这不仅是她在为自己积善,也是在为家中积福,侯夫人听了心喜不已,现在日夜都挂在这事上,对于小儿子的离去,她心里虽然也有点不舍他小小年纪就要去吃那念书的苦,但还不至于难过。 小儿子以前也是奶娘带大的,她也只是每日见一见,跟他说说话,奶娘不在后,小儿子也是儿媳妇帮着带去了,宣姜氏并不是非要小儿子在跟前就安心的人,想到要是想及了小儿,也可叫下人带回来看一看便就好了,遂她一想通,心里也就好过了,转身就又投身于她的绣画去了。 许双婉见婆母每日有醉心之事,这身体反而好了起来,连膳都比平时用得多了一点,洵林走后也无愁容,公爹回来跟公爹说起话来也是高高兴兴的,便连公爹因着她的笑容也高兴了几分,她费尽心思想了又想才给婆母找的事情看来是好的,她也就真正放心了下来。 她现在不怕身上事多,就怕家中不睦,让长公子回来都没个安稳觉睡。 ** 等许双婉出了月子,洵林回来再去姜家族里那边的小学堂,也没以前那般不舍了,他在那边交到了朋友,很次回来跟家里人叽叽喳喳的有很多话说,还会给小侄带那边孩子玩的一些小东西,连弹弓他都带回了三个了,说留着给小侄三岁,五岁,七岁玩…… 还道:“等我长大了,我手头这个九岁的小公子玩的,就留给小侄九岁玩。” “呀,你不是才七岁吗?”许双婉逗他:“怎么玩九岁的小公子玩的弹弓了?” “因为我太厉害了。”洵林跟她狡黠地道。 他现在比之前灵巧得多了,人也好动了些,现在说话也是活活泼泼的,没有了那股子孱弱之气,看着也是有点虎气了,很是讨人喜欢。 他兄长就是喜欢他这般模样,难得对他有了几句夸言,因此洵林更是高兴了起来,现在他根本就不哭了,就是想哭的时候也会拿兄长的话给自己打气,不轻易掉眼泪,也不随便生气了。 他的变化甚大,许双婉见他比拘在家里更有生气了一些,也觉得长公子这个决定是再好不过了,这时她笑而不语,洵林反倒急了,“嫂嫂,你问问我,问问我嘛。” “那,洵林,为何这般厉害呀?” “因我把夫子让我们背的书从头到尾一次就背出来了,一个字都没错,姜家表外甥就把他的弹弓输给我了……”洵林得意地伸出两个手掌,弯下一个拇指,“他九岁了。” 于是,他有了一个九岁的小公子才能玩的弹弓。 “果真厉害。”许双婉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着实欢喜,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小侄长大了,也要像洵林这般厉害才成。” “那是当然了,”洵林点头道,“我会教他的。” 洵林自信满满,归德侯看到小儿子生气勃勃的样子更是欢喜,这天还抢了长子的事,亲自送了小儿子去姜家家族那边的学堂。 宣姜氏看着侯爷肩上坐着小儿子,想送他去上学堂的样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厢侯府着实也是安稳了下来,许双婉手里在盖的那几个铺子,也已是建成了。这时候也有人跟做工的来打听东家是谁,立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边的地已经分完,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地,便有那商人打听起了这盖好的房屋来,想先行租赁下来。 宣仲安回来听到这个事后,给她定了个价,许双婉惊讶他定价之高,但还是应了他的话,把价格报给了那来问的人。 许双婉暗中请了个掌柜当中人出面办这些个事,没两天,掌柜的回了话,这铺面已经租出去了。 她这才知她那块地落在整个肆的正中间,正斜对面还要立一个顺天府的捕快房,专管这片东肆坊的小偷小摸等纷争之事。 许双婉手上便得了一些银子,这银子不用算在公中,算是她的私用。 她算了一算,如果这铺子一直在手,以后有了女儿,她倒不怕给不起女儿像样的添妆。 这头许家也是不如以前了,许家的事许双婉一直没有过问,但她也是知道许家已经分家了的事。 她这头也知道罗家那边,她那位大姐因为一直无孕,给丈夫纳了妾的事情。 在许家时,许双婉曾听她大姐,她下嫁罗家已是罗家的福气,这纳妾之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但现在都出三年了,她膝下无所出,看来也是认输了。 许是她在罗家的处境不好,她不择手段上过门几次,有次竟是拿着一家王爷家的媳妇的名号来的,许双婉都没见。 倒是她母亲那边,听说她父亲在分家后带着妾室和外面的外室住在了许家大宅,只分了她一个小院子住,许双婉在手上得了银钱后,把她母亲和许家给她的嫁妆折算成了银两,加上自己手里还有的一万多两,再加上从她夫君那她跟他商量拿来的七万两,一共凑齐了十万两过去给她,也让送钱的虞娘递了话,此后与她已丝毫瓜葛。 只一句已无丝毫瓜葛,便连叮嘱她以后好好过的话也没有。 她把嫁妆都还回去了,最后那点情便也全断了。 许双婉听回来的虞娘说她母亲哭得昏厥了过去,她摇摇头跟虞娘说:“未必是为我伤心,许是只是为她自己的境遇吧。” 有了望康,她便连心底对母亲的那一丝难过也释怀了,如今她对许家也好,对母亲也好,皆无所感,她不再去想从前,也不会去想许家的以后,母亲以后是强起来,还是弱下去,皆是母亲之事,母亲要怎么过,皆与她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4章 此时已进入腊月,身休已经好了不少的药王已准备起程回燕地药王谷了。 药王来了侯府一趟,在侯府住了几天,教了许双婉一套女子剑法,长公子因此特地在家休沐了一天,就为的想看看自家小娘子练剑法是如何一种身姿,把许双婉看得面红耳赤,末了,被赶出了练剑法的园子。 长公子先是走了,没多久,下人在不远处的亭子摆了暖炉热酒,长公子觉着这远远眺去,小娘子身姿好像更为美妙。 药王跟许双婉道:“怎么就冻不死他呢?” 许双婉脸红,“他就是个捉狭的性子。” “看不出来,”药王摇头道,“我倒是看得出来他黑心黑肠的,这身上没一处干净的。” 许双婉红着脸,转过身又去习之前学的剑法了。 老人家在侯府没呆几天,许双婉听说他后天就要走,他走前,她郑重给他揖了个首,时多谢他老人家对她的厚爱,又给老人家敬了她亲手绣的一袭冬衣。 这是她这几夜就着灯火赶出来的,因这没少被长公子瞪眼睛。 她选的青绵做的袍面,锦袍青黑泛着点绸黑的光,不张扬但显富贵,药王看到爱不释手,哈哈笑着比划了好几下,跟她道:“小久儿成亲,我就穿你给我做的这袭长袍,一看我就是个富贵人家的老头儿。” 许双婉见他确实欢喜,心底高兴,笑意从脸上透到了脸上,这人面桃花,也是看得一边的长公子对她瞄了又瞄。 药王瞥到,摇摇头,好一个登徒子。 药王离了侯府,钟夫人带了施如兰进了侯府。 钟家派出了施如兰的兄弟还有钟家大郎给表妹送嫁,一直送到药王谷与单久成亲,钟夫人想在之前,带外甥女过来给谢媒人。 之前因药王出事,施如兰与单久的婚事往后拖了两个月,钟夫人还怕这事情有变,外甥女却沉得住气,还道时间正好不用赶了,她还能多绣几件喜被带上。 她与单久这段时日见过几面,与单久更是情投意合,来见许双婉时,她脸色比之前要许多了,神情之间不再像之前那般带孤绝,有了两许少女的娇俏。 看来她现在是过的好,许双婉收了她的礼,也很欣慰她这桩媒最终是做成了,并没有因为中间发生事故而毁。 临走前,施如兰跟许如婉悄声说了句:“大表哥让我跟你问声好。” 许双婉怔了一下。 “他说,你过的好,他便好了。”施如兰又道。 许双婉回了神,朝她点点头,“我很好,也麻烦如兰妹妹跟钟公子道一声,双婉也盼他早日成亲,与娘子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施如兰朝她福了一记,微笑退了。 回去的路上,她跟姨母道:“双婉姐姐是个体贴人,可惜了。” 钟夫人知道她所言可惜是为何,抚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是啊。” 最为可惜的是,是她家大郎中意她。 给他看过这般的姑娘,他每一个都只是匆匆看过,只为敷衍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有这一个,他是喜欢的,甚至求到她面前来,让他风光明媒正娶迎娶她进门,要知道那时候知道许家要拿她去赔罪,有那么一两个心术不正的,还想趁火打劫,只等她向他们求救,把她抬回当妾,只有她家大郎一片赤诚之心,愿意与侯府赔偿许家之过,再娶她为妻。 可惜,许家这二姑娘心思太正了。 钟夫人也是后来想想,才知她嫁入侯府嫁的是对的,哪怕侯府现在没起来,继续潦倒了下去,也是对的。 要知她要是没应家族嫁入侯府,而是再三周折入了他门,不管是她钟府,还是别的人家,也是低人一等去了——大费周张抢回来的媳妇,不仅是她要迎着别人异色的眼光,即便是家族也是。 那不会比她嫁给侯府好几分。 钟夫人想及此后,更是对这个姑娘的心思之密叹为观止,可惜终究是钟家与她有缘无份,她家大郎也只好黯然另择了。 ** 药王带着单久很快离京,钟家送嫁的队伍也紧随而去,眼看腊月已经过了一半,朝廷也开始要准备休朝了,许双婉准备好了家事,就盼着又忙得早出晚归的长公子休沐回家,好好歇一会。 只是她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也因正要休朝,圣上着令刑部对关押的人定罪,连着几天,刑部贴出了好几张年后问斩的榜文,这定了死罪的人可不少,这时即便是侯府这边还有官兵把守,也有那冒死一求的人来敲侯府的门。 有人甚至硬闯刑部不成,就硬闯侯府。 也有在侯府外骂宣仲安不得好死之人。 侯府本来喜气洋洋准备过年,这一阵闹,喜气散去了一半,这事许双婉本也瞒着婆母,只是还是有小丫鬟在宣姜氏面前说漏了嘴,宣姜氏听了那些她长子的话难过得很,这天中午儿媳妇抱着孙儿过来侍候她用膳,她难道地问儿媳妇:“仲安就不能杀那些人家的亲人吗?” 许双婉听得愣了一下。 “多可怜呀,这大过年的,我们……” 许双婉没等她说下去,问她:“那您愿意他们的家人活着,您的儿子和您还有我们替他们去死吗?” 宣姜氏完全怔住了,被吓了一大跳。 “不愿意,就不要说了,更不要在夫君面前提起。”许双婉给她布菜,看向她,“您用的膳,您穿的衣,哪怕您手里拿的针,都是父亲与他在外博杀而来,他们活着,您才能好心,他们死了,这个家就没了。” “您吃一口。”许双婉把菜放入她碗里。 她若无其事,宣姜氏讷讷不知所言,等儿媳妇走后,更是想了许久,末了,她问老奶娘道:“奶娘,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老奶婆苦笑道:“是啊。” 可是做错了,你又不改。 宣姜氏看着老奶婆愁眉苦脸的脸,这一次,她的心沉到了底。 到了下午,许双婉竟听说婆母那边,让她把那个跟她说话的小丫鬟带走,那说丫鬟不听话,她没问起就传外面的话给她听。 许双婉很是诧异了一番,她是说过,没有她的允许,听轩堂的下人绝不能传外面的闲言碎语给夫人听。 但她还没问起,还在想过两天找个名目把那个说闲话的丫鬟从听轩堂调走,她婆母这就开口了。 “夫人这是,”采荷也是惊讶,“想明白了?” 许双婉点点头,没多言,而是叫屠管家的把那丫鬟带到云鹤院那边去,让人问话。 没一会,云鹤堂那边就问出话来了,这丫鬟趁之前替夫人采买针线的时机,收了外面的银子。 许双婉听后摇摇头,这天长公子回后来,她管他要了阿参,让屠管家的去把下人叫在一块,让面相凶恶的阿参跟他们训了一顿话。 她这次买的奴婢都是签了死契的,但饶是如此,还是有那胆敢犯乱的。 钱帛动人心,也真是防不胜防。 这厢宣仲安这个刑部尚书也是在京城中得了玉面阎罗的称号,京城中人再说起他来,也没有之前随意了,就是称呼他,叫的也很隐蔽,称他为“,那个活阎罗,那个刽子手”。 老皇帝在宫中听到这个称呼,倒是有些满意,连着几天在朝廷上听他断了几多人的死罪,看宣仲安意外地顺眼了起来。 他不怕招事,那就最好了。 哪天他要是心血来潮想让这人死了,或是罢免他,多的是理由,都不用费功夫掩饰了。 太子也是被宣仲安的这翻牵涉之广的定罪弄得有些心惊肉跳,这日下朝,他跟式王特地说得找个时机跟仲安当面谈谈不可。 求情的人都求到他头上来了。 这京城中当官的,十有六七因联姻都沾亲带故,左相之事,本来查个差不多就行了,要是按那个只要贪了就定罪的那根线,这京城能找出一个干净的官员来吗?要是都靠俸禄,全大韦的官员都得饿死。 水清则无鱼,就是他宣仲安,他敢说他清清白白? 他上任这段时日,也可没少趁职务之便得好处。 太子觉得宣仲安这次太做过了。 宣仲安这夜来了式王府,见到了太子,听太子跟他言道了他这次手伸得太长的话,太子说罢,见他喝着茶不语,摇头又道:“子目,你是知道的,凡事过犹不及。” 太子最近得了重任,经手的国事比以前多了,但宣仲安也是从他身上看出来了,太子身上的锐气也淡了。 太子很甘于他现在所得的,不,应该是太子已经不满意他了。 宣仲安便一口喝完手中的茶,与他道:“那子目回头就依您所言,只是已定的……” 已定的就不能改了。 “唉……”太子一想,死榜都贴出去了,年后行刑的事,在年前改也是不可能的,官衙不可能在短时日内如此反复,这有碍官威,便道:“如此便罢。” “是。”宣仲安垂目。 等他离去,太子与弟弟式王道:“仲安现在是不是杀气过甚?” 太霸道了点? 式王感觉他皇兄言语之下的意味可真不如何…… 他皇兄这是打算要过河拆桥了? 他们父皇都没呢,式王一时之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嘴里神色不改道:“是有点,不过,他这举倒是合了父皇的脾胃,也是奇怪了。” “是啊……”太子被提醒,眼睛一闪,没再与王弟说什么了。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归德侯府这位公子爷太锋芒毕露了,现在都知道这人是他的人,他在外得罪的人,可跟他这个太子的得罪的差不多。 他现在手上握着的这个杀器,实则是弊大过于利,仲安此人,他要是再这么下去,有点不合时宜了。 不可好在他还是听劝,有些地方还能用一用,尚可留一留,等等再看。 回头宜仲安直到休朝,也没定几个死罪,之前已经定了的,却被太子移花接木调了出去,太子因此得到了很多人的投诚与忠心,在朝廷当中更是如鱼得水,备受赞誉。 宣仲安活阎罗的名声确是铁板钉钉,坐牢了。 这日休朝他上午回来,见侯府面前站着的护卫正在驱赶前来侯府扔烂泥的小鬼,他翻身下马,一鞭子朝那小鬼挥去,把人打到了地上。 “哇……” 侯府赶人却不伤人,那小孩子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也是街尾一家御史大夫家的孙子,只是这家的一个老爷因之前因为贪银子的事,灭口灭了两家共二十余人,连妇孺小儿也没放过,宣仲安没管此人的家世,就定了人的死罪,这家人恨极了他,哪怕家中小儿也如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家没少给侯府添堵,家中大人更是放纵小儿前来捣乱骂人,以为侯府不会拿小儿怎么样,没想今日这小鬼碰上了宣仲安,被打到了地上,这才惊骇地哭了起来。 “楚家的?”宣仲安一脚踩上去,低头眯着眼看着人道。 “知道……知道你还不放开我,”那小儿也是家中最为胆大包天的,这时候被吓哭了,也不忘放话,“小心我祖父叫太子收拾你!” 这家的人,就是被太子给调出去了,说是送到了外面隐姓瞒名去了。 但宣仲安是知道的,这种上面有人不追究的隐姓瞒名,碍不了那人的好日子,该喝的酒,该抱的美人,一样都缺不了。 现在边小儿,都知道拿太子威胁他了。 太子,好一个太子! 宣仲安大笑着放开了此儿,扬着马鞭背手回了家,只是一回家见到妻子,他就倒在了床上,闭着眼满头大汗道:“婉婉,我不行了。” 他太累了。 第55章 许双婉差点把他的汗看成是泪,慌得去摸他脸的手都是抖的。 “打水。”她回头吩咐下人的时候,眼泪从脸边流了下来。 顾不上许多,她给他脱了鞋,就搬了他的脚上去,给他盖好了被子。 “婉婉。”他闭着眼,在喊她。 许双婉鼻子酸得发疼,“诶,夫君。” “婉婉。”他又喊了一声。 “在呢,长公子。” 宣仲安这时睁开了眼,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守着我会,我睡一会。” 他太累了。 “等我睡醒,就好了。”他又道,还朝她扯出了一抹笑。 “知道了。”许双婉拿着手帕去拭他的汗,也努力给了他一个笑容。 “好。”这次,宣仲安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中间望康号啕大哭的声音都没有吵醒他。 晚上归德侯夫妇来沁园,许双婉带着他们进了内卧看了他和与他睡在一起的望康,等出去后,她与公婆小声道:“没生病,也没发烧,就是累得狠了。” “大夫来过了?”宣姜氏揪着手中的帕子道。 “来过了。” “你一人带着望康可行?”宣宏道问她。 “可行,”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身,“有望康在,夫君睡的也安稳些,他们父子俩时常睡在一起。” “这也好,望康是个壮小子,火气旺。”宣宏道想起只要醒来就转着眼珠子好奇看着四周的孙子,脸上有了点笑。 他原本怕她带不过来,想抱回去帮她带几天,但想想便作罢了,孙儿还是放在这边长子才放心。 “是。”望康哭过一阵,吃过奶,把他放到他父亲身边,他看见他父亲还笑了,是笑着睡过去的。 “那,那……”宣姜氏其实也有很多年没照顾过长子了,这时候她再想起来,好像是他几岁的时候她才前在床前哄过他,往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时候她想关心,也是无从着手,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见婆母神色着急,许双婉朝她笑了笑,道:“母亲,大夫人还在府里,有事我会叫他的,不过夫君近来身体不错,药王回去之前还替他施针逼出了不少寒气,儿媳料他睡足了醒来,也就无事了。” “是了。”有她安慰,宣姜氏心里宽慰了少。 与归德侯回去的路上,她跟归德侯道:“我往后,都听你的,那外边的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宣宏道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却是沉重不已。 儿子在朝中不过好,现在连太子都在搓揉他,可偏偏他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就是上朝都是站在中间偏后,说话的声音小了,都传不到上面去,更别论,还有人不愿意听他说。 圣上看似是对归德侯府不介怀了,但宣宏道也知道,那是他没在圣上面前蹦哒惹他发火,他要是老出现在圣上面前,再惹起圣上想起前怨,那归德侯府做的再多也没用了。 他能为长子所能做的,就是在圣上面前保持缄默,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宣宏道前次犯了大忌才认清的事实,这一次他再火急火燎,也不敢轻易犯忌讳了。 宣姜氏回了屋,就又去了绣架那边,说要做善事给长子积福,宣宏道看着她嘴里念叨着这些话,也就由着她去了。 如此也好,比她跟着慌张来得好。 ** 这厢朝廷已经休沐,宣仲安在家中睡了两天才起床,途中阿莫他们有事来请示他,也是站在外屋跟他说的话,他也没起床,也没有去刑部和户部收拾后尾之事,就让阿莫他们替他传话,让侍郎大人带着人封门,待来年开堂。 请下属吃年酒这等事,也吩咐两部的侍郎去做了。 这两部的四个侍郎,有两个是太子的人,好人由着他们去做,想来太子也欢心。 宣仲安睡醒来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也没消沉多时,就被时不时大哭不休的孩儿弄得头疼不已。 这日就是小年,许双婉一大早就忙着大厨房那边的事了,京城小年这边,中午有个对祖先的小祭,要准备祭酒祭菜,祠堂也要布置,规矩甚多,她不放心,就守在了祠堂那边。 望康是个饿不得的,他想吃奶了,只饿上他半步,他吃着奶都要委屈地哼一哼,这下他母亲太忙,顾不上他,慢的岂止是半分,他扯着嗓子哭了一会见没人理,更是哭得地动山摇了起来。 被婉姬叮嘱看孩儿的宣长公子被他哭得一阵恼火,先是威胁再哭就揍他不成,后来又诱哄他,“你别哭了,不哭我今儿晚上就放我跟你娘中间睡,把我媳妇儿分你半个。” 望康还是哭,他也是两个多月的孩子了,身上有劲得很,哭着还蹬脚,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还要扬起来。 看起来脾气就不小。 “行,你浑,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下人抱他这小子哭得更是带劲,披上黑色裘衣,宣仲安被他哭得无法,拿被子把孩儿裹起抱在怀里,去找他娘去。 走到半路,碰上了匆匆正要赶回来的孩他娘,她欲要接过孩儿,长公子躲过了,抱着他带着她往屋里回,跟她道:“太爱哭了,哭得我头疼,要不我们这孩子就不要了?” “莫要这般说,”许双婉好脾气地跟他轻声道:“孩儿虽小,但听的懂的。” 果然,她这话一说,本来安静下来,闭着眼吸着手指头不再抽泣的望康又大哭了起来,哭得他爹长公子直往凋凌的花园看,看哪个树桩子下扔个小孩比较妥当。 许双婉看他还抬头去找,被他气笑了。 等回了屋喂饱望康,望康还哼哼叽叽地在他母亲怀里抽泣了许久,等又被他母亲送入了父亲怀抱,这才消停下来,抬眼纡尊降贵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又才安心地睡了过去,还畅意地吧唧了两下嘴。 宣仲安看得也是好笑,“这莫不就是个小祖宗?” 平时他太少带望康了,早出归晚的,回来也只是与她说说话,孩子也只是她抱在手上,他逗两下,难得他在家,望康也粘他,许双婉便与他笑道:“你带他去书房走走,去大殿走走煮煮茶喝,他这些日子被我关屋里,也没出去透过气。” “风大,冷着了。” “殿中尚好,我今日让下人去那里烧了几盆火,还架了壶,暖和呢,你过去煮煮茶,再把单老人家教给你的身法练一练,舒展下身体,等中午小祭完,我们一家人用膳,洵林等一会就回了。” 洵林学堂那边也散课了,姜家留了洵林两天,他表嫂们要替他做几年新衣裳,留着他好替他改,说今天就送他回来,看时辰,应该一会就回了。 听她带着笑,慢慢悠悠跟他说了一通话,宣仲安那不笑就有几分疏冷的脸上又有了些温度,“行,为夫就听我们家少夫人的。” 说着就起身抱起了儿子,“啧”了一声,“便宜你了。” 说好了只抱女儿的。 果然,没一会姜家就来了人送洵林回来,是姜垠送人过来的,宣仲安听到是他,就叫了下人带他来大殿。 大殿是侯府开府的老祖宗那时起的,以前侯府门庭若市的时候,这是侯府的宴客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坐无虚席。 他太*祖父那时候也还有这等观景。 他祖父一生很是想念太*祖父在世时侯府的盛况,只是侯府家底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亲这代时,府中就一直只出不进了,还没到他手里,侯府也是开始跟平常人家一样伸着手板算着文钱过日子了。 这大殿便完全荒废了下来,一废就是十来二十年。 宣仲安能想起的最近的大殿人声鼎沸的时候,就是他祖父逝去那年,大殿放置他的灵枢的那几天。 “都荒废了……”在表兄还没到之前,宣仲安拿铁叉拨弄了下银炭,让它烧得更旺些,低头笑着跟怀中的孩儿道:“也不知道轮到你手里之时,为父能不能让它恢复一点旧日光景。” 祖父要去之前,老泪纵横,嘴里喃喃说对不起列祖列宗,宣仲安跪在他面前,就跟他发誓,说他一定会让侯府恢复往日荣光。 这个誓发得还是太轻易了一点,宣仲安也是后来屡挫屡败,才发现振兴侯府是何等的困难。 哪怕他走到了这步,命都赌上了好几次,也谈不上振兴,不过是在虎口求生罢了。 “不过,总有法子的。”宣仲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捏到他难受地摇了摇头时,他看着蠕了蠕嘴,又接着安稳地睡着的孩儿,又是笑了起来。 “你爹我啊……”宣仲安低头,拿下巴碰了碰他的额头,笑着跟他道:“就是快要死的时候,都没认过输。” 他连老皇帝都没怕过,没在那一位圣上手下服过输,认过命,他还怕一个太子不成? ** 姜垠自行过来了,身边没见洵林。 “洵林去找他嫂子去了。”姜垠看表弟往后看,便笑道。 “也是有几日不见了。”宣仲安朝他身边挥挥手,“坐。” 姜垠从善如流,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在火炉上烤了烤,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道:“打扫得挺干净的啊。” “天冷,我家婉姬把这扫出来,给我练单家师徒教我的那几招锻体术。”他给姜垠倒茶。 “有用吗?” “有用,回头我找个时间,也教教外祖父。” 姜垠看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倒茶,眼睛看着他倒好茶就忙去拿了,“这个好,你回头哪几天得空派人送个信,我让祖父留在家里。” “他最近忙?” “可不是,以前出京的好几个友人都回京了,不是邀他上门作客,就是他要请人家来家里来小住几日,还有两位在京没家的友人,他也请上门来一起与我家过年了,他忙得很,比我们忙多了。”姜垠笑道。 老祖父受人欢迎尊崇,其实得好的也是他们这些小辈,家里虽因这个有些忙碌,但老人家开怀,他们也开心。 “那就热闹了。” “是。”姜垠额首,看着他怀里睡着的望康,探头看了看,道:“睡得甚香啊,这小脸……” “胖实吧?”宣仲安把孩儿往表兄面前挪了挪,跟他道:“瞧他娘把他给喂得,这脸都装不下他脸上的肉了,我看这肉实在是多,可我咬一口他娘都嫌我碍事。” 姜垠一愣,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拍着他的肩道:“你连自个儿亲孩子都欺负?” 宣仲安也是看着胖儿子微笑不已:“一天要奶他十几次,慢给一口都要哭,他娘为了他那点奶水,可是没少受苦。” “怎么不请个奶娘啊?” “说是自己喂,亲。” 姜垠见他言语之间,无一不是对他家那位少夫人的亲近亲昵,脸上还有着笑,看着轻松不已,他心里也是放松了一些。 “祖父让我来看看你,见到你还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姜垠杯里的茶没了,不等表弟添,他自行动起了手,手挽袖拿起了茶壶,“祖父说当年圣祖建周国,尝尽了那七七四十九难,才晚成大器,方得周国;商圣人周游列国四十载,讲课上万堂,方成大师……” 他看向表弟,“你才多大?比为兄还要小两岁,就已是两部之首了,要知道之前那上面的剑已抵在你府的喉,就差一步割喉了。” “外祖父叫你过来劝我的?” 姜垠点头,“听说你这两天大病在家。” “我叫人传的。”宣仲安淡笑道,“太子觉得我碍事了,我趁最后两天给他的人挪点位。” “这就两天?” 宣仲安笑了笑,用他那双深得不见底的黑眼看着他表兄,“你且等着开朝。” “祖父的意思其实是……” “我知道,让我暂避锋芒。”宣仲安点了下头,“但这锋芒我暂时是避不了了,太子是我亲手拱上去的,要拉他下来,也得非我不可。” 除了他,没有做得了这事,也没人想做这事。 他不可能让一个忌讳他,只待他来年一点用也没有了,就会杀了他的太子上位。 “这……”姜垠愣了,“霍家能答应吗?” 霍家可是全家族绑在了太子身上,那是个手握兵权,还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一直安然无虞的大家。 “霍家家中能人辈出,年轻子弟比起父辈来更会审时度势,太子妃更是为太子力挽狂澜过两次,让他免于了被废之难,太子后来也算是突然清醒了,连着一段时间精于求进,不再做那糊涂的损人不利己之事,也是我几年前投诚于他的原因。” “嗯。”这个姜垠是知道的,霍家不仅是那个霍太子妃格外杰出,她家现在出的那一位文武双全的堂弟,也是非常有手段与头脑的人,做事很是周全。 那位霍小将军,这次替圣上抄家更是列功众多,他太能干了,能想及别人不能想及之事,能顾全别人不能顾全之周全,现眼下已经升至御林军副首了。 太子春风得意,眼看这势头正盛,这也是祖父想让表弟沉潜下来退避三分之因。 “但今日不同以往……” “这,”姜垠打断他道,“霍家不可能与太子反目吧?毕竟,太子妃给他生的皇太孙是他的长子,且,皇太孙现眼下有多受宠爱,你也是知道的。” 太子不可能对霍家与对他表弟一般,而霍家,更是不可能为他表弟与太子起闲隙,更可能的是,霍家会帮着太子铲除表弟。 后者更为可能。 “不,我的意思是,”宣仲安拍了拍因他们的说话有些不安的孩儿,等他又睡好了,才抬头接道:“霍家现在太出色了。” “啊?” “皇太孙也讨人喜欢。” 当然了,这也是太子现在有持无恐的原因,圣上太看重皇太孙了,都把人搬到他寝宫里去住了。 “你知为何?”宣仲安又道。 “什么?”姜垠这下没明白。 “我家婉姬,”宣仲安又说起他家婉姬来了,听得姜垠一愣一愣的,“觉得望康身子壮,火气足,她把时不时要吃她奶的孩儿塞给我,舍得他哭奶,就是觉着我要是多抱抱他,我沾足了他的火气,身子便也能好一点。” 姜垠迟疑地道:“你是说,圣上……” 圣上也是这般认为的? “嗯。”当然是了,老药王亲口说的,宣仲安再知道不过。 “那这是说……”圣上也没有那么看重皇太孙?应该说是他没有那般喜爱皇太孙,看重的只是皇太孙能带给他的好处? “谁不惜命呢?”宣仲安倒了身前那杯没喝已经放凉了的茶,给自己倒了杯热的喝了两口,“我也惜。” 说着还惦了惦怀中的孩儿,惦得姜垠也是眼皮一跳,“轻点。” 宣仲安笑了起来。 姜垠这时候也能跟上他了,“你的意思是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子用的是什么忠的心,现在也能反过来用?” “药王赶回药王谷,是去替圣上收药材的,药王谷里有几味药,听说得他带着单久炮制才有火候,本来他们这年是回不去了的,但还是回去了。”宣仲安说这么多,无非也是告诉他表哥,圣上惜命得紧。 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江山也是。 他还没死呢,太子不毕恭毕敬地当着他一惯以来的对父孝顺忠心的太子,反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揽忠心,这一位心里不定怎么想。 他素来疑心。 “霍家会让吗?”姜垠还是有些犹豫。 “大表哥,你还是没听明白。” “你说。”姜垠确实没听明白。 “霍家太能干了,比我还能干。”他不过是个两部尚书,说白了,这是实权之位,但也不过是四品官员,但霍老将军可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从一品大将。 整个大韦,包括阁老在位,一品官员不过近三十人,其中只有两个武将能得从一品的大位,而现在另一位大将已经死了,将位空悬,只有霍老将军手里还握着指挥得动十万大军的帅印。 他还活着便罢了,他孙子居然比之他毫不逊色,大韦现在说不国泰民安,但先皇打服了的那几个属国可没有进攻之心,这个朝廷,还不需要霍家那般能干。 姜垠这下是完全听明白了,但还是有所迟疑,“霍家这么多年都躲过去了……” 他们能在这节骨眼上让圣上废他们吗? 且,姜垠这次压低声音道:“太子去了,谁又上来呢?” 那个上来的,还能保证侯府不灭不成? 难保他不是另一个太子。 “那就要看有些人是怎么想的了,”宣仲安说到这,低头看着醒过来眨眼睛的望康,他看着他孩儿道:“我总得先让人知道,谁想要我的命,我就扒人一层皮……” “你就不怕圣上那出差池?” “怕不了那么多了……”宣仲安看他孩儿冲他咧嘴笑了起来,他也笑了,“再说,你忘了,让我杀人的是谁。” 他只是遵从了圣上的意思让人去死罢了,可拦住他的是太子,在里面做文章的也是太子,圣上站在哪边,不好说,不过,他不觉着太子的赢面会比他大。 但又说来,这都是料不准的,但宣仲安不介意再赌一次。 不赌不行,他总得让人怕了他,知道他没那么好任人宰割。 他也是听老药王说,那一位圣上还挺喜欢他这股狠劲的。想来,他也在等着他咬太子,寻些开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6章 侯府中午要祭祖,姜家也一样,说过话,姜垠坐了一会就要走,宣仲安抱着望康送了他一段路,也没到前院,姜垠拦了他,与他笑道:“那等过年见了。” 过年还有几天,等两家拜年,他们还可以小喝几盅。 “嗯。”宣仲安微笑。 他脸上的笑容要比以前多了,他以前也笑,不过脸色淡淡的时候较多,姜垠自打这个表弟长大后,就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现在见他笑的时候,那向来没感情的眼已有波绪漾开,那笑意比起以往的要来得深多了,也不知要真切几何,他这样,姜垠作为他的兄长,心里也是慰切的。 他的这位侯府表弟,这些年过的不止是不容易那么简单,而是相当艰难,说他每一日都是踩在刀口上求生也不为过。 他向来帮不了太多,而现在看来是有人能帮上了,对于许家二姑娘那个侯府儿媳妇,姜垠也庆幸当初祖父力排众议,帮着表弟娶了她。 “别送了,弟媳妇那我就不见了,过几天我给少夫人请安。”姜垠笑道。 他这话,引得宣仲安也笑了起来,“行,我会帮你给少夫人带话的。” 他这还得意上了,姜垠失笑摇头而去,心里想道美妻娇儿在怀,仲安只会比他们想的走得更小心,既然以往都信了他,这次,何不如也跟在他身后。 宣姜两家早在一条船上,仲安之前有意思是想把他们放在圣上下面依附,与侯府割绝,但这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姜家以往没与侯府划清界限,这时候再来划清,那是不可能了。 姜垠也很明白,圣上喜欢姜家,喜欢的只是姜家这些年对侯府的那份不离不弃下面的忠义,这份忠义有朝一日变了,圣上还会不会一如以往看待姜家,那就不可知了。 姜垠身为姜家这一代的长孙,比起他父亲的忠厚,他更多了一份豁达。 既然早在一条船上,何不继续乘风破浪,就算沉船了,也可携手纵歌长笑,何需分道扬镳,再单手各自沉浮。 ** 这天中午祭完祖,侯府难得一家人一起用膳,只是许双婉身为当家媳妇,侯府就算主子少,这祭祖之事当中她要收拾后尾的事也多,过年了,更是有些要她作主的事要当下解决才行,容不得她推迟,等桌子上吃过一半了,她这才上桌。 冬日菜冷得快,宣仲安拦了她夹冷菜的手,亲手给她打了一碗热在小铜炉上的猪蹄黄豆汤,“喝点这个。” 侍候的虞娘看到,忙道:“奴婢这就去端些热的上来。” “嗯。” 许双婉本要拦,但见他朝她摇了下头,便不说话了。 宣宏道看到,也没作没看到。 这个媳妇,已够尽心尽力了,长子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 宣姜氏也是连忙道:“下次不要忙完再来,等一家人吃完了再去料理那些小事也不迟。” 这些家中小事,宣姜氏以前都是交给管家和管家婆子、娘子去办的,她只管吩咐就是,儿媳却喜欢亲历亲为,过问不算,还要盯着,也是不放心。 宣姜氏劝过好几次,见劝不听,也就不劝了。 这次儿子在,她便又多劝了一次。 婆母也是好意,许双婉心里是知道的,便朝她笑道:“儿媳知道了。” 这个她应着就是,就是不能真不去做了。 这家务之事哪有什么随心所欲的余地,主子懒散,再好的下人也会学着偷奸耍滑,她嫁进来整顿了好几次,才让侯府上下井井有条,各司其职,不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能做的事,要养着两三个人,还做不好。 侯府现在清清爽爽,墙瓦整洁鲜明,路上干净,园林也错落有致,那不是她光坐在暖屋里吩咐下人两句就能办到的,她不亲眼盯着,这府里的规矩立不起来。 “知道就好,多吃点。”宣姜氏给她夹了一筷菜。 “嫂嫂,你吃。”洵林也来了。 许双婉朝他们笑了起来,“多谢母亲,多谢洵林。” 洵林不好意思了起来,脸还红了一下,低头扒完碗里的饭,伸出碗道:“我还要。” 这厢福娘过来接过碗,跟他有些担忧地说:“吃饱了罢?” 洵林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仅是完全不让下人喂饭,连帮他布菜都可以省却了,一切皆由他自己来,只是他这已是吃了两小碗饭了,这是第三碗了,以往他哪会吃的了这般多,以前他吃的少,她们这些侍候的忧心,现在吃的多了,福娘也是担心撑坏了他的肚子。 “还未,再吃一碗就好了。”洵林道,又说:“我陪嫂嫂慢慢吃,她还没用呢。” 许双婉一听,笑着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肚子,跟福娘说:“莫要担心,洵林是比以往吃的多了,你问姜娘就是。” 姜娘是洵林去姜家读书,侯府派去照顾他的管事娘子。 她现下不家,她刚随洵林回来,许双婉之前便打发她回自己的小家去了,毕竟她也是有好几天没回她自己的小家,便没让她在跟前侍候了。 “是罢?”福娘拿着碗让小丫鬟去添饭,笑了起来。 “是的。”洵林很肯定地道,声音响亮。 归德侯不禁重重地摸了下他的头,大笑了起来:“我儿这是勇猛了。” 洵林回头看他,红韵的小脸有一点羞色,还有喜悦:“父亲!” “那多吃一点。”宣姜氏也是喜滋滋地给儿子夹了筷菜。 “多谢母亲,母亲你也用。” “诶!” 等热菜上来,侯府的人也陪着许双婉又用了一轮,直到一家人接连搁了筷子。 宣仲安桌上未有什么言语,但嘴边一间有着点笑,看着小婉姬忙来忙去,偶尔给她夹两筷菜,这一顿饭他也是用的身心舒畅。 ** 过年这段时日,许双婉着实是忙。 长公子托病不出门,也不迎客,但挡不住有上门的,见不到人也要放下年礼,她择人收取,但免不了也要回礼。 她母亲那边,居然也派人送了礼物来,好在侯府的门子是许双婉从长公子那要来的人,这三个门子皆是以前在边境行过军的人,说一不二,来人不管是什么人,都要道明家世来历,才许他们携礼进门,要不一概拦下,许曾氏派来的人被拦下了,门子之前得过吩咐,便连通报一声都未曾,就把人请走了。 许双婉还是傍晚,在门子跟她相报今日侯府门前情况的时候知晓的。 一般官宦人家,门子是个很吃香的位子,来往之人皆要通过他们通报主子,所以这些人一般由主子的亲信担任,他们在其中收取银钱,小的自然就收归己用了,数额稍大一点的,就要跟管家分了,给管家上贡。要是再有更多的,那就必须把大额献给主子了,自己拿一点边边角角。 但这边边角角,比当个简单的奴仆强多了去了。 侯府没沿用此法,先前是因为侯府位轻礼重,侯府不敢收,怕收了烫手,后来,也就是现在就更不好说了,都是来说情的,收点礼就免死罪,宣仲安这两部尚书之位还不牢,就吩咐了他家婉姬不要收取这送上门来的银子,许双婉更管得更严了,门子接连换了三拨,等用到长公子找来的人才算是固定了下来。 这几个特意寻来的门子比之前的要严谨得多了,主子吩咐一就是一,从不投机取巧,这于许双婉来说,正是好事。 她不需要太聪明太会投机的下人,能听从吩咐,听懂吩咐的就好。 下人心思太多的,侯府也用不起。侯府这当主子的,有心思的常不在家,而没心思的那个,随便说点话就能把她哄住,一闹点事,到头来麻烦的是她。 这初五过去,这新来的几个门子帮许双婉挡了不少事,许双婉这头也跟丈夫说了,让他把这几家人的家人迁到京城来。 宣仲安一听,朝她扬眉:“看来婉婉甚喜为夫这次给你挑的人?” 对他的戏谑,许双婉已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了,很是淡定地颔首:“自是。” “那可有赏?可有为夫喜欢的大赏?” 许双婉没料他还有此举,这下淡定不成了,睁着眼瞪了他好一会,见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嘴边的笑越来越深,那小脸,蓦然又红了起来。 又是好一番人面艳如桃李,胜过三月桃花的动人景象来。 ** 大韦正月十五开朝,离开朝之日尚有几天,霍家来了帖子,请宣仲安请去喝宴酒,宣仲安眼看就要上朝了,拿着霍家的帖子看了看,便去了。 这一去,清晨带了满身的酒味和脂粉味回来,回来就倒在了床上。 许双婉站在床边打量了他一番,这次没自己动手,而是请虞娘她们带着小丫鬟替他收拾去了。 她则抱起了望康,去旁边的绣房跟管事娘子吩咐事情去了。 她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喜怒皆不显,看起来就跟平时一样。 跟着主子的阿莫站在外屋还没撤,见此,却替长公子捏了把汗。 他一个长随也不好进女主人的屋子,这时也是站在外屋急得挠腮撧耳,过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往少夫人的绣房门边探去。 等到府里的大小管事和管事娘子相继离开了绣房,连老管家屠管家也从门里出来了,见他堵在门口不走,屠申不解:“这是有事?怎么不进去?” 又道:“进去吧,少夫人身边有人。” 采荷和姜娘她们在着,有娘子丫鬟陪着,他进去也能说话。 “诶……”阿莫苦着脸,高出屠管家一大截的壮汉低头,在屠管家说了几句话。 “这,”屠申犹豫了,“这是那什么才回来的?” 从床上爬起才回来的?不至于啊,长公子不是那般不谨慎的人,且看他平时宝贝着少夫人呢,哪至于这般不讲究。 “哪啊哪啊,”阿莫替他的长公子冤枉得慌,“哪什么那什么才回来的,长公子陪那群人说话到天亮,他们不散场,长公子有什么法子?那中间有那歌姬喝多了发酒疯,直往长公子怀里撞,把酒都洒长公子身上了,长公子都发脾气了,可霍小将军替人赔了罪,我们哪能去跟一个歌姬计较啊……” “所以长公子身上的味就是这般来的……”阿莫伸长脖子,往还没关上的门里喊。 屠申被他喊得都笑了起来,拍了下他的脑门:“瞧你干的好事,让你跟着长公子,怎么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不知道替长公子,替少夫人拦拦啊?” 阿莫摸着脑门,嗓门依旧很大,很委屈地道:“我也想拦啊,可他们不是大官就是将军尚书侍郎的,我一个下人,怎么拦啊?长公子都没法拦,都生气了你知不知道嘛?” 第57章 “好了,进去跟少夫人好好说吧,你怎么当的跟随。”屠申状似埋怨,实则帮长公子把事情都推阿莫身上去了。 里头,采荷听着,也是瞄了她家姑娘一眼。 只是她姑娘喜怒不明,神色淡淡,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采荷本来还想帮长公子说下话,但偷瞄着姑娘的侧脸的她心里莫名发怂,话到嘴边愣是强咽了回去。 姜娘也是在偷看少夫人,她究竟不是采荷,在少夫人面前当差也不久,这下也是没感觉到什么,便小心翼翼地跟少夫人道:“少夫人,这场面之事,长公子有心要避,也有避不了的时候。” “嗯。”姜娘是侯府的老人,许双婉便朝她点了点头。 姜娘见她若无其事,这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阿莫这时也进了门来,在请安:“小的见过少夫人,少夫人金安。” 许双婉点点头。 她端坐在首座,玉面秀丽,眼波如那静止的湖水,清澈明亮,但无波动,和她的神色一样,无喜无悲,阿莫抬头看了一眼,竟跟采荷一样,心里也是莫名怂了起来,说话也是疙疙瘩瘩:“我就是,就是来跟您说一说昨夜霍府之宴上的情况的……” 他又瞥了少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动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们去了才知道,昨晚的夜宴还是霍小将军的生辰宴,来了许多大人,长公子两部的下属也来了不少,还有各门尚书大人也都来了,霍府还请了京里楼里的歌伎来给各位大人献唱,长公子本来要走的,哪想一个两个都拦着他,后来半夜这这这,这就乱了,长公子躲了又躲,还是被人撞上了,不过……” 阿莫说到这,大声了起来:“长公子衣裳被酒弄湿了,霍小将军让他去换,他都没有去,不信您去摸摸,长公子胸前的衣裳都是湿的!” 他说着抬起眼,可怜兮兮地跟少夫人道:“您就去摸摸罢,长公子身体不太好,这身上沾了酒水冻了半夜,都不知道病没病呢。” 他这说了一大通,见坐在首位上的少夫人还是没说话,这也是急了,也不怕不敬,抬起眼就巴巴地看着他们少夫人。 许双婉这时心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动静。 要说有动静,就是在见到他被扶进来的那一刻,闻到他身上味心口突然“咣噔”的那一下…… 就一下,她突然清明了起来。 她出生在许家,有一个见着美婢就要多看两眼的父亲,还有一个长大了也有样学样的长兄,也还有一个不管父亲伤她多少次心,也还是盼着他进自个儿房的母亲。 她见多了她母亲因她父亲流的泪。 也见够了那眼泪下面的卑微。 她也曾因为渴求父亲的疼爱,放低自己去讨求过,那种乞求的感觉着实令她不好受,哪怕到现在,她也记得那种求而不得之下的对自己的失望——当时的她,把自己看得太轻了,轻得就像她是水上的浮萍,没有重量,没人在乎,卑微,且卑贱至极。 而且甚至到了那个地步了,她也没求来她想要的。 就因为尝过这种滋味,她后来对母亲更为爱护,以为自己对母亲好一点,母亲从父亲那受的伤就会少一点。 而事实上呢?没有。 她倾尽所有的相护,在母亲那里,从来就不曾重要过父亲的喜恶,更没重要过父亲喜欢的兄姐,甚至还不如父亲对她随口敷衍的一句虚情假意。 她太明白那种如果不属于她,她就算倾尽所有努力与自尊也得不到,还不如别人任意一句虚情假意的话的感觉了。 所以,在闻到长公子身上的味那一刻,她下意识就松开了去扶他的手的那一刻,她突然从那种自嫁给他那天开始,就沉迷在了被他呵护的迷醉当中清醒了过来。 她当时自己就马上跟自己说,既然发生了,那就解决它,不要逃避,不要假装看不见,更不能哀求掉眼泪。 她的心一下就冷静了起来,与前面见都没见过的那个投奔而来的阿芙夫人带来的那个姑娘的感觉不一样,这次她亲眼见到了,她没允许自己去惊慌失措——只有当时那“咣噔”地一下,她就像被人泼了盆冰水一样,从头冷到脚,冷得她差点没站住脚。 但只那么一下,她就回过神了。 她这也才知道,在见多了母亲对父亲求而不得的乞怜后,她完全没有打算成为一个像她母亲那样的人。 不管她有多喜欢长公子,有多中意他,有多珍惜他对她的好。 她以后还是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贤内助,但也仅限于此。 她不会放任谁贱踏她的心,哪怕那个人,是他。 遂,这时,她听着阿莫的解释,她一下就被冰水泼冷了下来的心还是没什么感觉。 谎言这种东西,她听多了。 她父亲的那些仆人,为替父亲瞒着他外面养的继室,没少在逼问他们事情的母亲面前指天划地发誓绝没有此人,为了替主子瞒好消息,他们连断子绝孙的咒都敢发;她也眼见过她父亲跟二叔的小妾在假山里偷*情,回过头就对她母亲面不改色甜言蜜语的模样…… “少夫人?”她一直没说话,阿莫更为紧张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 许双婉回过了神来,站了起来,点点头道:“那我去看看,可莫要病了。” 她施施然地出了门,阿莫有些紧张,见机拉了后面的采荷一下,顾不上男女有别,压着声音就道:“少夫人信了没?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我也不知道。”采荷也挺紧张的。 她们姑娘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她看不透啊。 “那那那?” 那什么那?采荷没理他,见她们姑娘远去了,赶紧小跑着跟上了,只剩感觉很不好的阿莫苦恼地挠着脑袋,嘴里喊着:“我的公子爷啊……” 你快醒醒,快不好了。 ** 许双婉进来后,虞娘已带着小丫鬟们把长公子的衣裳换了,许双婉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让下人把衣裳拿了出去,才抱了望康走了进来。 望康已经醒了,一醒来,看到母亲,就朝她露出了个无牙的甜笑。 许双婉看着他,神色缓和了不少,心里更为平静了起来,转而吩咐了下人去请府里聘请留府的大夫,又让下人去煎姜汤。 她抱着望康坐在火炉那边坐着,看着床这边。 虞娘迅速把床边收拾好,把盆也端出去了,与她道:“少夫人,收拾好了,您过来罢。” 许双婉笑了笑,点头道:“等一会,我在这边喂过望康的奶就过去。” “诶。” 许双婉没有喂奶,等大夫来把过脉,又等姜汤端来了,她也没过去,只是让虞娘去喂姜汤。 宣仲安喝了些酒,宴会上他又一直醒着在看那些原形毕露,放浪形骇的同僚们,一夜未睡加上点酒意,回家的路上就有些昏沉,换衣时他就知道侍候他的人不是他的人了,也没作声,这时虞娘轻声喊他,他张开了眼,推开了小丫鬟来扶他的手,眼睛往房里看去。 “过来。”他看到了她。 只是他喝多了酒,喉咙有些嘶哑,这时声音也不大。 许双婉在那头也没听出什么来,依旧好声好气地道:“望康饿了,喂过奶我就来,虞娘……” 没等她吩咐虞娘好好侍候公子用姜汤,就听“啪”地一声,只见虞娘的惊呼声当中,她的碗同时掉在了地上,发出了轻脆砰啪的声响。 屋子一下静极了。 侍候的六七个下人,床前的,屋中间的,房门边的,在这刻感觉他们的呼吸都停了。 “过来,”只听长公子声音冷极地道,“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下人们,尤其是站在床边,没进侯门多久的两个小丫鬟这下闻声哆嗦了起来,饶是虞娘是府里的老人,她这时的心也是全提了起来,当下一句话都没说,手拉着两个小丫鬟,朝旁边的下人使眼神,带着一干人等迅速出了门,甚至都忘了跟少夫人行礼。 “哇?”这下吃着奶的望康,也抬头看向了母亲。 而床上这时没了动静。 许双婉低头看着望康,嘴上发疼时,才发现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呀?”望康还不饿,吃了点奶就松开了,看着母亲呀呀了两声。 床上还是没有动静。 许双婉突然站了起来,走向了门边。 她刚走到门边,身后就发出了巨响。 她打开门,忍着心颤,把望康递给了采荷,一句话也没说,迅速关上了门,转过了身。 宣仲安刚爬起来砸了床边桌上的水壶,铜壶还在地上叮叮咣咣地滚动着。 他喘着粗气,眼睛血红,那黑得就像浓墨的眼死死地看着她…… 那模样,真是像极了活阎罗。 活阎罗要是出现在这人间,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 而这时,死死盯着她的他,气息喘的越发地粗咧了起来。 “过来!” 去吧。 在许双婉闭上眼睛往前走的那一刻,他也发出了大吼声。 “你去哪了?” 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没那么轻松了,许双婉睁开了眼,快步向他而去。 “我把望康抱给采荷她们抱一会。” “我问你,之前你去哪了?” “吩咐府里的晨务去了。” “你离我远点。”突然间,他又嘶吼了一声。 快走到床边的许双婉顿住了足。 而宣仲安这时深吸了口气,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连着几次后,他满头大汗,但他身上那高胀的怒火明显地虚弱了下来,直到他弯下了腰,弯曲着身倒在了床上,他又成了那个虚弱病气的宣长公子。 “过来。”他睁着眼看着她,这时的他身上已没有了此前那通身吃人的气焰,此时,他虚弱不堪,奄奄一息。 许双婉的双眼一下就热了起来,迎着他的眼,她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宣仲安见她过来了,没等她坐下,就去拉她的手,“怎么就不照顾我了?” “刚才,刚才……”许双婉忍着眼里的泪,她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道:“刚才有事去了。” “你骗我,”宣仲安头疼,他伸手揉着头,试图让脑袋更清楚一些,“你在骗我。” 他再糊涂,也知道。 他们成亲以来,她看似什么都不说,但她从来没这般对待过他,他再晚夜归,她也会等他,拿帕给他擦脸的也是她。 是她,不是什么下人。 她从来没冷落过他。 “嗯。”许双婉别过脸,擦掉了眼里流下的泪,再转过头来,她朝他笑了笑,“你都没告诉我,你是去吃花酒的。” 宣仲安顿了一下,不等他说话,她伸出了手,给他拉起了被子替他盖严实,又坐到了床头,把他的头搬到了腿上,替他揉起了头。 她的手太温暖太温柔了,宣仲安呻*吟了一下,感觉冰冷的心口,冰冷的身躯皆渐渐地暖和了起来,他这才感觉到了他的心和他的身体有了人的温度。 “不都是。”他闭着眼,长吐了口气道。 “嗯?” “那种酒宴,不都是花宴?”宣仲安拉着她的手,放在嘴心吻了吻,方才松开手让她接着替他揉头,嘴里道:“那不是你以前去的那些小姑娘家家才去的吟诗赏花宴,这男人的酒宴,什么时候缺得了陪*酒的女伎?” “你因这个,生气了?”他睁开了眼,从下而上看向了她。 “嗯。”许双婉伸手拦了他的眼,才答。 “没碰,太脏了。”宣仲安由着她,没有血色的双唇慢慢地一张一合,“她们不是你。” 不是他的婉姬。 “嗯。”这一次,许双婉也只应了一声,只是应声过后,顾不上眼泪会掉在他的脸上,她低下了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落了一吻。 那泪,烫得她手下宣仲安的眼闭了闭,他笑了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还哭了。” 难道伤心的不应该是被她错待,随随便便扔给下人打理的他吗? 许双婉笑了起来,她笑中带泪地又轻应了一声,缓了缓,才道:“有些火了。” “是吗?” “诶。”许双婉还是拦着他的眼,不想让他看她此时的脸。 她不喜欢自己的反反复复,却发现明知不可为,却还愿意为他再沉迷一次。 原来爱是这个样子的,让人糊涂,她有点明白她母亲的那些不死心了,原来感情是如此让人脆弱。 “是吗?”他又说。 许双婉低着头贴着他有些发冷的脸,暖着他,她又笑了起来,眼泪不停地流。 “我不信。”宣仲安因她的眼泪,和她这从未有过的对他的亲昵笑了起来,那紧拢的眉眼刹那明朗如阴雨过后放空的晴天,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写意,“我都没看到。” 他哄骗她:“你松开手,看看我就信了。” 他说着,轻轻地别过脸,亲吻她的眉眼。 没有人再说话,此时他们已顾不上别的。 等激*情缠*绵的云雨过后,宣仲安搂着怀里的人,与她道:“你不用学她们。” 他拂着她的长发,“不用吃醋了不能说,不用替我纳妾显贤惠,更无需……” 许双婉抬起了头。 宣仲安也垂下了眼。 他吻了吻她的眼睑,“更无需假装相信我。” 怀里的人刹那绷紧了身体。 宣仲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地拍了好几下,接道:“你还可以发脾气,不过,下次发脾气之前,先安顿好我了再说,我们要秋后算帐,不能稀里糊涂把我打了一顿再另算,我要是冤,那怎么办?” “就像这次,”他低头,看着脸躲他胸膛前不愿意抬头的人,“你想好了怎么补偿我没有?” 他怀里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没透露出一息来。 宣仲安看着装死的人,替她点了点头,“好,算了,你既然想不出,那我替你想好了。” 他顺了顺她柔滑的背,手摸到了她的后背臀部,再往下,发现她颤抖了起来,他满意地侧头咬了咬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呢喃,“慢慢还,不急。” 是不急,只是那不急只是他不急而已,这一天,许双婉就没动过身,就算中午她力持镇定地爬了起来,也只是假装镇定地坐在椅子上,裙下的腿一直是抖的。 下午阳光透过窗子打到她的脸上那一会,看着床上安睡的人,她甚至恍惚地觉得,她夫君要是个真正的病公子,其实也不错。 ** 这厢,等长公子补好觉起来,哪怕吩咐起下人来也是一如以前,那天在屋里的那几个新进侯府的小丫鬟们,却不像以前那样爱在长公子面前露脸了。 被同进府的小姐妹问起她们为何躲着,她们吱吱唔唔半天,也只敢说那天长公子发起火来的眼是红的。 这下,即便是侯府的这些新进的丫鬟,也是觉得长公子是个活阎罗转世了,即便有不信邪的丫鬟,见到长公子也是心里打鼓,且侯府的长公子也不是个对下人和沐的人,小丫鬟私下打量他多了,他眼睛一冷扫过来,那如看蝼蚁的眼神,也能吓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鬟们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发颤。 这下,不信的都信了。 丫鬟们都有点躲着长公子,这个不怎么在意下人长什么样的长公子没看出来,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许双婉心里却有数。 这次,也算是错打错着了,她也压根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的,自己想当的贤妇算来没当成,倒把下人里那些对长公子起了心思,想攀高枝的丫鬟的心断了不少。 宣仲安在侯府没呆几天就上了朝,他这一上朝,第一天就被参了无数本,御史台那帮人参了他一个早朝,这朝到巳时都没散。 这厢,等他们参得差不多了,老皇帝指着他跟这些人道:“按你们说,这是宣爱卿罪有应得了?” 这御史台是私下商量好了的,要联手把这毒狼拉下来,听到圣上这话,且口气像是偏帮着他们这边的,御史大夫更是言之凿凿:“正是,启禀圣上,宣尚书滥杀无辜何止一二,百姓怨声载道,此等害群之马,理当诛除,以儆效尤,以告天下,方才能安抚民心。” 御史大夫能出此言,是因他知道圣上在过年这段日,宠幸了他楚家在宫里的孙女儿,还连着了两次,她现在从才人一跃升为了婕妤,圣恩正隆。 御史台此举,也是让当朝站着的太子头疼不已,这楚家,也是咬死了仲安不放,没跟他商量,就打算把他拉下来了。 对于楚老大人的不打招呼,太子心里着实有些恼怒,却也恼恨宣仲安之前的神鬼不忌,谁都敢得罪,现在惹起众怒,第一天上朝就被围攻了,他现在是出手不好,不出手也不好。 宣仲安现在明着还是他的人,不出手相救的话,显得他也冷薄了些,可这要是出手…… 这楚老大人的话一出,太子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霍家之前跟他说不赞成他对宣仲安现在就有弃卒之想,认为他容纳百川才能显其气魄,他现在倒是想容下他,可他容得下,这朝廷上下容得下他吗? 太子当真是头疼得很。 “再议吧。”不过,没等他出面求情,老皇帝却有些意兴阑珊地收了手,随即他饶有趣味地看向了宣仲安,与他道:“宣爱卿,你看,朕让你杀几个人,就有这么大人对你有意见,有想法了……” 宣仲安一听,也是笑了起来,朝他拱手道:“回皇上,为您分忧,微臣万死不辞。” 老皇帝冷然地哼笑了一声,那阴沉的人扫向了御史台那一群错愣的的臣子,朝他们道:“朕只想把奉行翔那群人给揪出来,清理下朕的国库,你们倒好,一个个不怕死地都冒出来了……” 老皇帝咧嘴笑了,“看来,奉行翔死得还不够惨啊。” 众臣始料未及,当下跪下就大呼万岁,臣罪该万死。 老皇帝把这群跪着的人从头扫到尾,眼睛最后落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被他父皇那阴暗的眼睛一盯,冷不禁一颤,遍体生寒。 第一日上朝,有阴恻不定,喜怒猜测的圣上相护,宣仲安大胜而归。 而这时,霍家给侯府又送上了帖子,这一次,帖子不是递给宣仲安的,而是递给侯府少夫人的。 霍家有小宴,有女及笄,想请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前去观礼。 第58章 许双婉坐完月子,紧接着就是过年了,过年这段时日,她就去了姜家一趟,也没出过别的门。 这来往之间请她的帖子,她都拒了。 这霍家的,客气拒了也是,但她拿着帖子想了想,就打算去这一趟,美其名曰是这段时日以来,她也没出去活动下。 晚上宣长公子回来听到她这个说法,大笑出声,问她,“只是这样?” 又凑到她脸边,“不是去查探点什么?” 他又捉狭了起来,许双婉努力板着脸,“早晚也是要出去跟人来往的。” 侯府毕竟也不是从前了。 “那怎么就霍家偏偏有那等福气?”宣仲安一脸的似笑非笑。 他一直抬扛也不放过她,许双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惹来他一阵大笑。 宣仲安看着她还恼火地瞪上他了,也是觉着那一趟霍家的花宴去的不冤。 就是不知道少夫人去的这趟,等她的是什么。 因着她是去霍家,宣仲安叫来了屠管家说了几句话,从双云鹤堂那边提了两个面相斯文的家人来。 说是家人,只是看着像,实则是长公子这些年在外养的死士探子,他之前走马上赴,就把他们的一大半就都调回来了。 许双婉之前也没奇怪府中为何多了三十多年家丁,因他们出现在云鹤堂时,长公子也交给了她一些金淮那边的地契和房契,说是养他们的银子从这里出,不用从侯府扣,每一年都会有人送到府里交到她手上来。 许双婉打理了一阵,才发现养这些出外做事的家丁还是颇费银两,尤其他们出外每个人动辄都要支走百两银,有时还要更多,要按侯府现如今的家底,也就将将勉强能养。 长公子的这些命脉,以前许双婉也只是随他去云鹤堂见过几眼,也没细看过,这次调了两个过来,她就不由多看了两眼。 宣仲安看到,拦她的眼,笑道:“没我好看。” 这两天只要他在,许双婉每时每刻都是处在他的捉狭当中,见她打量明日跟去的护卫两眼,他都要话要说,心下也是无力,抬眼看向他,见他还笑望着她,她顿了顿,就伸手去扯了下他的袖子,用比平时更轻更慢的声音柔柔叫了他一声,“夫君。” 她这一声叫出来,宣仲安脸上那揶揄的笑滞了一下,呆在了脸上,随即,只见他抬起了手指向了门,让下人们滚。 这下不用他多说,先是那两个机灵的死士在他手指抬起来时就滚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屠申和侍候的虞娘采荷他们麻利地出去了。 宣仲安把她扛到了床上。 许双婉欲哭无泪,她不过是拦他一拦,也是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 接下来两天许双婉都异常乖顺,颇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姿,唯夫命是诺。 霍家的宴就在正月二十一日,没两天了,长公子惯来在床上异堂凶猛,偶尔狂性大发,她腰要疼上一两日才好,她也是怕这个时候招惹了他,身上有所不便,去霍家提不起精神。 许双婉做事喜欢提前做准备,于是就是长公子万般招惹,她都木讷地当作听不见闻不到,宣仲安在外面勾心斗角,逞凶斗狠一天回来,见她居然不陪着他玩闹了,甚是遗憾不已,这天晚上见她还拦他行房事,忍不住在她腰狠狠掐了一把,跟她道:“别去了,那劳什子的霍家,有什么好去的。” 说着又在她耳边吹气,道:“你在家陪为夫就好。” 许双婉把脸埋在枕头了,当作没听到,末了也还是没用,就是她不回应,长公子还是自我得趣地在她身上驰骋了一次,只是还算没过份,比平日放轻了许多。 只是这一放轻了,缠绵便多了几分,这时辰也就拖得要比往日长多了…… 好在第二日起来,她身上没什么不适,身子还要比往日轻省几分,就是望康吃奶的时候,许是闻到了他爹的味,在厚厚的衣裳当中挣扎着举起了小手,打了他母亲两下。 他的人,沾了一身别人的味,太讨厌了。 望康吃过奶,许双婉就先行送了他去姜家,姜家那边家中有奶娘,她早前打好了招呼,让望康去那边吃一天奶。 她去时,姜家在那边等着她了,她去的早,但及笄礼都是在上午,中午还要在那留一顿饭,姜大夫人便跟她道:“你早早去也好,下午早点出来,在这边坐一会再回去。” 许双婉应了好。 霍府没请姜家的人,这次姜家便没有人前去,她走后,姜张氏就跟婆母道:“也不知道霍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是替太子收拾后尾,就是想跟侯府通来往,左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侯府结仇就是。” “那,”姜张氏试探地问,“表弟是不是真跟太子起了闲隙啊?” “他在前面替太子撑台,太子不帮忙就算了,还拆他的台子,要是换你,你不起吗?”姜大夫人冷眼瞥了大儿媳一眼。 姜张氏讪笑不已。 ** 姜大夫人所想,其实也是许双婉所想。 尤其御史台联手想把她夫君参下去而不成后,这朝廷的风向就又变了。 当官的,历来没几个不见风使舵的。 太子想来也警觉了起来,他之前动刑部的事,圣上不是不知道的,当时他是没出声,也没拦,但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她来之前,长公子跟她透的风是,他们如今不是太子的人了,是要站在圣上这边看圣上的脸色行事了,她只管与霍家虚与委蛇就是,场面功夫做齐就好,别的可一概不理。 末了,长公子还自言自语般地补道了一句,说闹点事也成,许是圣上喜欢看他们斗得欢也不一定。 就一句,许双婉一下就回味过来了。 太子现在势太大了,而且伸的手太长了。 这圣上让太子处理国事,那是他吩咐,他愿意,太子也还是他的臣,但太子擅作主张,把他的命令凌驾于圣上的意愿之上了,圣上就不一定能笑的出了。 但圣上既然开口让太子帮着打理朝政了,也不会轻易就开口把这句话收回来,许双婉的想法是,圣上可能要把她的夫君当那磨刀石,让他帮着去磨太子的爪牙,磨砺太子,让太子当一个他喜欢的太子,等他死后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也不一定。 末了,十有八*九,她的夫君还是免不了被过河拆桥,用过就丢的命运。 他们只是卒子,就是卒子。 但卒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就此,许双婉跟她家那位有时候有些丧心病狂的长公子想法一样,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也可以全部押上,去赌那一线生机。 因为不赌,那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且,谁知道谁是会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许双婉今日只带了虞娘一个管事娘子来,她随嫁过来的三个丫鬟倒是都带上了,加上虞娘手下的四个比较机灵的丫鬟,随她今日来的仆人加上屠管家和三个小厮,一行人也有十几个。 这与她侯府少夫人的身份还是相符的,还稍显低调了些。 霍家的门子一见到轿子就过来问话了,没等许双婉下轿,霍家就出来了管事婆子到她的轿问安说话,说家里夫人们早等着她过来了,马上就请她进门歇脚。 霍家没让许双婉在门前下轿,而是让轿子抬了进去。 霍家这番礼遇,让许双婉这心绷紧了起来。 霍家不是许家那等家蕴不深的人家,霍家是开国大元帅出身,到现在他们家还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以前他们家也出过皇后贵妃,乃真正的皇亲国戚,家蕴之厚,京城无几家能出其左右。 这样的人家,很讲究面子上的那些礼法,也让人无刺可挑。 这也是说,很不好应付。 许双婉这还没下轿,霍家给她的压迫感就迎面而来,让她绷紧了身上的筋骨。 轿子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才停下来。 轿子一下来,虞娘就上前道:“少夫人,到了霍府前后院中间的中亭了,咱们要在这停下,往后去,奴婢听霍家的家人说,今日霍九孙姑娘的及笄礼就办在流芳堂,就离这不远。” 她才说罢,就有笑声而来:“请问,是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夫人来了吗?” 她话毕,笑声又在空中扬了几声,她的人才走到许双婉面前,随之也带来了一袭沁人心脾的香风。 许双婉眼前顿时也是一亮,来的人是个着葱黄色宫装的美人,贵气又优雅,脸上那扬起的笑更是让她夺目耀眼。 “是,您是?”许双婉微微一笑,就是人走到她面前了,她也是往前走了一步,与人更近了一步,朝人笑道。 那宫装贵妇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笑道:“我乃霍家五公子的娘子,今日及笄的就是我们这房的九妹妹,宣长公子夫人远道而来,妾等有失远迎,还请长公子夫人切勿见怪。” 这个侯府少夫人,倒是个不怯场怕事的。 居然跟她那个难对付的丈夫是一卦的人。 不过倒也是,那位侯府长公子,在吃过一次苦头后,怎么还会娶一个对家族,对他无益的媳妇? 以前许双婉在外有些名声,但她那名声,还显不到像霍家这样真正一等的大贵族家来,霍家就算对她有所耳闻,也不会太当回事。 一个未出嫁女,再有贤淑的名声,也不过是等着被人挑着娶罢了。 霍家的女眷之前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过,在人面前谈起她,还是那次皇太孙百日宴回来后,一家人说话时说起这个归德侯府的新媳妇,见过她的人也道她还算过得去,出得起台面,侯府的这个媳妇没有娶错。 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侯府长公子的身份不一样了,这位少夫人的重量也就不一样了。 “原来是五公子夫人。”许双婉也是微笑着她开口道,“今日才见芳仪,也请五公子夫人不要见怪的好。” 这霍家的五公子夫人一听,更是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一位,岂止是不怯场,这要不是她事先知情,她还当这一位是大家族从小就养育着往后用来挑大梁的女儿呢。 侯府的这位少夫人,也是有意思。 “不见怪不见怪,今日不是见着了?”她笑道,拉向了她的手,“我也是头一次见你,这一见如故的,心里着实欢喜,快快里面请。” “好,多谢五公子夫人。” “不要这般多礼,我在娘家排行第三,宣少夫人要是不介意,叫我三娘子就好。” 许双婉微笑点头不语。 叫是肯定不能叫的,她们还没亲近到这个份上。 不过,因此可以看出,霍家人今日对她的这番礼是做足了,这面子也是大大的给足了。 她下面要是拒绝霍家的一些相请的话,倒显得难为情了些,不好张口。 霍家真真是会做人的人家,许双婉跟着这五公子夫人往前走去时,脸上的笑没变,但后背已全然绷紧。 第59章 侯府今日出来的下人,采荷她们自不必说,她们是只要跟她们姑娘出来,就端端正正目不斜视,走路无声,不该看的从来不多看,虞娘也是姜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她手下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力的小丫鬟自也不一般,屠管家跟小厮也毋须多言,皆是侯府能派出去办事的人,侯府这一群训练有素的人跟在他们少夫人身后,那气势也非同一般。 这无形当中,也让霍家的主仆也看高了这一行人一眼。 这时候,也没有谁想起归德侯府的少夫人是出自许家爹不疼娘不喜的二姑娘了。 霍府看来比侯府还要大,许双婉跟人一路前去,走了一会才看到看似是大堂的屋顶…… 这日天气甚好,风很轻,太阳很大,许双婉在路上也是跟这位霍五公子夫人笑道:“看来您家的这位九姑娘定是一位霞光晴明的姑娘家,看她的好日子,天公都作美。” 这霍五公子夫人听了一怔,真真是服了归德侯府这位会说话的少夫人了,霞光晴明,听一听?这多会夸人啊。 “您可真会夸人……”霍五公子夫人,也是霍家孙子辈这辈的五少夫人笑道,“我们那九姑娘要知道你这般夸她,不知要有多高兴了。” 许双婉微笑道:“我是真心所言,如若九姑娘听了也欢喜,那是再恰好不过了。” “你呐,”这五少夫人心里也知道她这是遇着高手了,这侯府果然非同往日了,先前她婆母派她来,她心里还寻思着也太高看这位侯府的少夫人了,现在看来,她婆母的慎重,一点也没错,“可真会说话,我不是九妹妹,听着也怪高兴的。” 霍家的这位五少夫人看着排行不高,但她身份却是不一般,她母亲是很得先皇喜欢的一个郡主,她出生时就被先皇特旨封为了县主,这封号,不是哪个郡主的女儿都能得的,所以她是霍家孙辈这辈的媳妇里,身份最高的一个。 她身份高,做人却极为活络,是霍家孙辈媳妇里面,最为出挑的那个。 霍家因为人多,能当家做主当事的夫人很多,很多事还轮不到孙子辈这辈的媳妇出头,她是为数不多的最能帮着霍家处理家事的孙辈媳妇。 即便是她这辈的霍大少夫人,也不如她。 宣仲安的夫人来了,霍家就派出了她来接待,哪怕在她们心里,这小夫人根本不能与霍家的媳妇比,她们也因宣仲安这个人郑重以待,丝毫没有轻视之心。 这点远见,也是让心存忽视而来的霍五少夫人地婆母的安排也是佩服了一番。 这要是换个轻率一些的来,未必是这位侯府少夫人的对手。 这厢许双婉也因这位五少夫人说话滴水不漏,看似热情欢喜,实则一点有关于霍家消息也没透露出来,她便也不多说话,没打算去套什么。 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似是而非的寒暄能说一大堆,你来我往笑语不断,场面看似热闹无比,实则是谁都没把自己的底气透给谁,真章轻易不拿出来让人见。 “您才是。”这厢许双婉微笑回道。 “诶呀,这可真真是一见如故啊,宣少夫人,咱们怎么就没有先认识呢?” “我这等,曾哪是五公子夫人能入得了眼的。” “你可千万别自谦……” 等她们说说笑笑,你来我往的废话了一堆再行了一段路,流芳堂也到了。 “来了,来了,快去回夫人,五少夫人陪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夫人来了。” “报,归德侯府长公子夫人到!” “报,归德侯府长公子夫人到……” 声音扬长了而去,这报信的一声接一声,仆人没有奔跑,而是那站在当位的下人们一桩接一桩的接话报了下去。 这霍家气势,可见一斑。 侯府多年没落,在这真正屹立了百余年不倒的豪门望族前,差的何止是千里。 许双婉突然明白了她的长公子心里那些涛天的不甘来。 归德侯府的归德两字,何曾不是因为功勋至高而来,霍家是开国元帅,而开国那时,侯府那时是王公,那时是凌驾于霍家之上的。 而现今,仰人鼻息。 这日子,果如学问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许双婉对霍家没有轻忽之心,此时对霍家也没有嫉妒之情,反倒是突然生起了一股昂然的斗志来。 霍家能逆流而上,归德侯府,如何不能? 此前,霍家因那位霍莹姑娘对着她当面对侯府不敬的事,霍家没几日就来人给侯府赔礼道歉过,同时也送来了那位太子妃的妹妹霍莹姑娘被府里送去了庵堂带发修行,修心一年的消息。 那时,侯府尚还在弱势,霍家此举许双婉没单纯当这是霍家给他们侯府的交待,但也对霍家的此举有些佩服。 一个家族,不管如何,哪怕仅是在表面上不包庇家族子孙,那就说明这个家族还有警醒之心。 不像许家,子孙为恶,却当没发生过——这看着是眼前占了便宜,却不知这样的子孙留在家族,还是拿来当领头羊的话,这家基本就完了。 此时,这传府之声一声接一声传了下去,这要是哪家门户低的来见到了,都不知心中有多诧异。 好在,许双婉以前虽没见过此景,但她脸上笑容能万年不变,只要她想微笑起来,谁都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这等功夫,是她长年累月让自己练出来了,除了在她喜爱逗弄她的夫君面前时常被打乱外,尚还未在别处破功过。 见她面色不改,霍五少夫人脸上的笑也更真切了些,与她道:“快往里面走罢,宴席已经摆好了,就等你进去入座了。” 这人就是如此,你不怯场,气定悠闲些,哪怕穿戴只是得宜算不上华丽,也是会被人高看一眼——有些大家,锦衣玉食到末了反会反璞归真,衣饰只要得体舒适,反而不会太计较外饰。 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也只是看不出而已。 归德侯府的这位少夫人耳珠儿上戴的是赤红的凤血玉,此玉才经发现不过五六七年,现在经朝廷重兵把守,在平民之间根本无人可知,也就这内宫宫庭与贵族内苑之间,有那正当其位的人能得之,霍家的五少夫人眼厉,在半路上就发同了归德侯府这位少夫人耳上佩戴之物,再等这位少夫人一路与她不咸不淡而来,她这棋逢对手,岂止是高手了她一两眼,这时,她对这位少夫人都有些结交之心了。 下人们只要不是太愚笨的等着找死的,个个都是会看主子脸色,这厢霍府的下人一看府中矜贵的五少夫人对这归德侯府少夫人的神色,就已经看出了门道来,传话的声音不免都带了两份殷勤,这等许双婉进了流芳堂的大堂,堂内已经到了的人因这些高亢的传话声都朝门口一一看了过来…… 说不上百众瞩目,但堂内一众十来位华贵的夫人朝她看来时,许双婉发现她心绪竟然无波。 这些夫人,以往在她眼里,个个都是要郑重相待的,只是她被家中的长公子搓弄久了,那面红耳差的时候更是不知几何,许家出身的许二姑娘发现她竟比以往更能经得住事了。 她面不改色,垂目微笑进了堂内去,竟一步都没迟缓。 霍大夫人,也就是霍太子妃的母亲这时也起了身,朝她迎面笑来,伸出了手,“这位,想来就是归德侯府宣家宣长公子的少夫人了?” 大韦礼仪繁琐,挨到个户人家,各有各的简称,贵族人家,二三代同堂更是平常,称呼繁杂絮乱,简称更是只有自家知自家事的人知晓,只有那不相熟的人家,会把全称都道了出来,霍大夫人现下就如是。 霍大夫人的记性不太好,皇太孙的百日宴上,她们其实是见过了的,算不上完全不认识。 但许双婉从善如流,霍大夫人这话像不记得她,她也便当她们头次相见,不驳这霍府大夫人的脸面,还微带恭敬地稍欠了下身,微笑道:“见过夫人,妾身乃自归德侯府。” “当真是花容月貌。”霍大夫人夸道。 许双婉名声在外,在长辈眼里是贤淑,但在一些公子哥口里被称道实则也是因她容貌出色。 有暗中看过她的世家公子,道她太过于木讷不知讨巧,不像那些被他们夸了的姑娘家对他们投怀送抱,会卑膝讨乞求得他们的欢心,但也不可否认她这经他们这些公子爷皆个挨口称道的美貌,也因她的木讷不解风情,谁也没得到过,便奇货可珍了起来,更是不吝夸颂,本就是七八分的颜色,也被他们传出了十分来。 但以前,她只有七八分,这厢,她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龄,经人事又为人母,此时外露出来此时的也是十分十了,饶是霍大夫人夸完,对她也是看了又看。 这女子,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归德侯府竟娶了这等女子,霍大夫人心中也是叹然。 这容颜,这姿仪,居然没进宫,也不知许家是怎么想的。 霍大夫人这一夸,旁边朝许双婉看来的先到的那些夫人的眼光便朝她看来。 许双婉矜持一笑,“您夸奖了,妾身实不敢归。” 她自小夹缝里求疼惜疼爱,看的脸色不知几何,也因看的太多了,虽说人还有几分痴妄愚蠢,但也因为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她从不会因为别人的高看一眼,多夸一句而沾沾得喜。 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些轻易就因为别人而欢喜的人,他们死时那死的甚是惨烈的下场了。 更何况,在她的眼里,如今的霍家,算不上他们归德侯府的同盟,可能还是他们归德侯府最后不得善终的一个最为重要的绊脚石。 她除了严阵以待,不会轻易有别的妥协。 “坐吧。”屋外,有别的人家到的传声,霍大夫人也不便跟她说多的,朝她一笑,与三房那厉害得胜过于她家大媳妇的堂儿媳妇道:“你好好招待宣长公子夫人。” “是,大伯母。”霍五少夫人左脚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微屈了一下前膝,微笑道。 她是霍家三房求来的儿媳妇,婆母看重她,她自然要为他们这一房争光,霍家的二房使不出什么好法子,也没什么能人,也只有他们三房能与大房争一争了。 大房命好,养了一个好女儿,成了太子妃,更是把太子牢牢把控在手,霍五少夫人不求三房跟大房一样风光,但她委实想借着出自他们这一房的六公子,她的亲小叔子的风光,把大房压下半头。 这霍家,可不能全由大房说了算。 在霍家,三房跟大房目前算不上双足鼎力,但也相差不远,为此,三房的五少夫人这番恭谦,看在长房当家作主的霍大夫人眼里,那滋味也并不是太好受。 大家族当中,人不少,择媳更是严苛,再娶一个来历不凡的媳妇进门来,家门底蕴更是深厚,想谁压过谁一头,更不是简单的事,很轻易就被人削下一头败北,自此沉落,从此远为旁门旁枝。 霍家几代来,以前是尊长胜过于尊能,现在眼看尊能胜过于尊长,霍大夫人这辈没有拿得出手的儿子,这出了一个女儿为太子妃,心里早已是跟儿子出众的三房起了闲隙,看着这三房的最为能干的堂儿媳妇,她也是笑了一下,道:“好好招待着,莫要慢怠了,要是有差池,我就拿你是问了。” 她这话出来,也是跟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卖了个情,示意她可是再看重她不过的了。 霍五少夫人这时也是笑着回道:“尊伯母令,您尽管放心就好。” 这厢,她话毕,领了许双婉去她的位置。 这时霍府的二三十位下人们时在堂中来去匆匆布置堂景,许双婉及笄时远没有此景,这厢看来,也知富贵人家的及笄礼,远胜过她长姐及笄时的盛况不知几何了。 许双婉这也是来的早的,再晚些,即便说是要相陪于她的霍五少夫人也被叫去迎客了,她坐在她的位置一直无声,偶尔抬头看看众人。 她不喧哗,除了那些怀抱着对她别有心思的人以外,也没人注意来,这日子,来的人没有几个比她身份低的,这唱喝进来再入座,那光辉也不是普通人能得夺得去的,那旧日显赫一时,扬名万里的王公贵族来了不知几何,霍府的能耐,自此也可见一斑。 许双婉这头抬了又低,低了又抬,脸上的笑容也没怎么变。 等到那霍家的九姑娘出门来行及笄礼,许双婉见梳发时,那小姑娘眉眼之间轻微的颤动,也在暗猜这位小姑娘怕是有一点被她今日及笄的盛况吓坏了。 她先前没见过人说的那几句恭维话,要是按照这位霍九姑娘的容颜算来,确实是有些恭维过了。 她是及笄后才嫁的人,及笄那时,府中当中不知为何,请来了众多来客,那种盛况远超过她在府中得的重视,她就像被架在火烤上的畜牲一样,来去翻身皆由老祖母身边的老人把持,等到来宾全散尽后,她多方小心探明才知,她的祖父下了一子想把她送给皇子为妻的好棋,可怜皇子没领情,她祖父只能黯然收手。 霍家也不知道在拿他们家这位九姑娘在打什么主意,许是为了算计她这归德侯府,许也是更多的是为了别的。 许双婉心里叹然了一下,面上却是淡笑不断,席间看着那位力持镇定的九姑娘被长辈梳发插钗时,她瞥到了在她身边落坐的那位霍五少夫人那怅然的神情。 一刹那,没有多想的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片悲凉来。 她不知道霍五少夫人及笄时是如何的,她只记得,她及笄那天,如同木偶一举一动皆被牵置,就像那个被人安排着一言一笑的人仿佛不是她一样。 那天开始,她才彻底明白,她命从来不由她。 她也从此,学会了真正的审时度势。 ** 霍家这位九姑娘繁杂华贵的及笄礼后,午宴时,许双婉被请至上了上宾入座,她左上首是霍家的一位夫人,下首就是那位五少夫人。 等宴客过后,她起身请去,但并没有被及时送走,而是被霍家请入了小宴厅,说是等会大夫人忙完后,等她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许双婉也没等多久,霍大夫人就来了。 这厢,陪客的霍五少夫人不用谁开口,就自行请退了下去。 霍家家规之严,之分明,可见绝不是寻常家族所有。 这厢霍府的人一走,侯府的人只见少夫人的一个颔首,也皆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小宴厅说不上大,但绝说不上小的地方,只答霍家长房夫人与归德侯府的少夫人两人。 霍大夫人等到两边的下人都退下后,她看着坐在下位的侯府少夫人,笑了笑方道:“想来宣少夫人知道我今日请你来是为何事吗?” “不完全知道,”许双婉摇完头,又道:“但稍微知道一些。” “哦?” “我之前见过您的长女,太子妃之容,是我宣许氏这生所见以来,最为华贵之人。”许双婉抬眼,看着霍大夫人道。 “你……”霍大夫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赞誉了。” 她一时之间,有些弄不对与这位归德侯府的少夫人的分寸,这一位看着还小的小夫人的言谈,看不见什么青涩,她一开口,竟没压制住她。 霍大夫人心内为自己的失策有些悔恨,脸上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段时间给你府里添了些不快,我这老婆子,也着实是不好意思,心想着实是给你会里添了麻烦,要给你家里人赔个不是才好。” “您之前派人送来的交待,我们家已经知道了。”这下,许双婉站起了身,朝她笑了笑道。 她这下没福身,看不见丝毫卑微之态,霍大夫人心下心思如急雷电驰般闪烁了一番,那在嘴间停了一下的话还是说道了出来,“说起来,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有跟你说过……” 许双婉恰如其时,困惑地看向她。 霍大夫人为难地思索了好一会,才叹然道:“这下跟你说,我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许双婉便笑着垂下了眼。 您都不好意思说的事,还是不必要说了。 可惜,霍大夫人这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借口罢了,她看许双婉不接话,也不容引人细想反驳她,便又按她心中所想的叹然道:“此事过去也有大半年了,我这才知道,当年蓉儿所为,唉,竟也是……” 她这叹息之间的意味,勾人心弦。 许双婉也如她所料看向了她。 霍大夫人也是紧接着叹然道:“我是这几天才知晓,我家莹儿对侯府恶声恶语,竟为的是……” 她说着,大拍了下腿,悔恨道:“是为我这当母亲的失责,现在才明白……” 她说到这,又不说了,欲语还休,看向了许双婉。 许双婉的心颤了颤,面上却微笑不变,一派浑然不知谁心思的脸容看着霍大夫人。 她也是出了名不解风情的木美人,偶尔假装迟钝,那派木然的身态也是让人想不出多的。 她不接话,霍大夫人有点急,但她也是按捺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叹然道:“才知她心里想的念的,皆是你家长公子,她疯魔了,才有那……” 她说罢,紧紧地盯住了侯府少夫人的脸。 许双婉在一会后,才慢慢地像是回过了意来,睁大了眼,看向了霍大夫人。 霍大夫人见她总算明白过来了,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冤孽啊!” 她不容侯府的这位少夫人反应,立马话赶话地道:“她心里竟是因为有长公子才想的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不择手段出口恶言想让他注意她,没想反弄巧成拙,如今,她在庵堂修心一阵后竟察明自身,现已悔恨,也是醒悟了,也跟我们说,也想为了之前她对归德侯府的不敬,对侯府列祖列宗,对侯府的侯爷和夫人请罪,自请为妾入归德侯府为过往之罪赎罪……” 霍大夫人见她说完,这归德侯府的少夫人一脸像是震惊得像是说不出话来,她也是惭愧地接道:“我本来想跟她说这法子不对,哪料她竟擅做主张把这话传到了圣上面前去,圣上竟准了她的话,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着实不好过,就马上把你找来了,趁她还没入府,就想着把这事告知于你,让你心里好有个数。” 许双婉一听,眼睛睁大的她,嘴也弯了些起来。 好一个圣上竟准了她的话。 这是想把人塞到他们归德侯府了,现在说给她听,这不是告知,而是通知她,事已确凿。 且,霍家还想当个好人。 许双婉当下就站起了身。 她一站起来,暗自警惕着她的霍大夫人也是眯了下眼,半斜坐的身姿那腰杆也是挺立了起来。 “恕妾身难以从命。”此时许双婉耳边,只响起了她家长公子跟她所说过的,圣上可能欢喜地在等着他跟太子恶斗的声音,她从来不是胆大的人,这下,她突然想胆大妄为一番,这厢她也是敛了脸上的笑容淡道:“侯府再不济,也是多年勋贵之家,要是进来了这等曾对侯府不敬,欺压辱骂我夫君的恶妇,我要是让她进了我归德侯府的门,还不如让我去死了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很用力,费心思费时间不少,也希望喜欢本文的姑娘小伙们购买正版的能多一点,这不仅是在肯定你们的喜好是物有所值的,也是在支持老刀继续诚诚恳恳地为大家写下去,所以,喜欢就买正版吧,大爷们! 还有,晚安,明天见。 第60章 霍大夫人始料未及,也是愣了。 在她看来,她霍家女去侯府为妾,那是侯府天大的面子,且侯府要是想跟霍家交好,岂有不答应之理? 这侯府的少夫人是怎么想的? 霍大夫人寻摸着她话里的意味,过了一会,她试探地问:“依你言下之意,是怕管教不好我家莹儿?” 许双婉笑笑,没说话。 她不回话,霍大夫人心里就有些不愉了,面上还是强作和婉不以为然地道:“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她是我霍家女,但进了你侯府的门是你侯府的妾,是你侯府的人,你是妻她是妾,你尽管按你的法子管教她就是。” 霍大夫人这话,说来也没什么,尤其在霍大夫人这里就更没什么了。 富贵人家,给丈夫添个妾送个消谴物是很平常的事,霍家只要是贤惠的媳妇,就是小日子来了有点小不便,也会给丈夫安排人消解。 那些只是个玩意儿。 虽说她霍家女进了侯府的门再如何也是个贵妾,看在霍家的面上也不能太随意搓揉了,但妾就是妾,再贵也是半个奴,哪有夫人管不住的道理? 说来,如若不是霍莹不是真正的霍家人,在外以后还有话可以说,要不然霍大夫人就是把这女儿打死了,也不可能让她沦为奴婢,给霍家丢人。 霍大夫人自以为她这番话再善解人意不过,但落在许双婉耳里,就把她心中前几天强自掩埋下去的怒火点燃了,她心中那团假死的愤怒此时又熊熊旺盛地燃烧了起来。 她来霍家,哪是什么看在霍家的脸面上。 她不过是想看看霍家打什么主意罢了。 “霍大夫人,”她开了口,“不是您说的这个意思,而是我侯府委实进不了像霍莹这等的大佛。” “你什么意思?”霍大夫人这下是真有些恼火了,这口气像是对像她这样的夫人说的话吗?她不仅是霍家的大老爷夫人,她可是太子妃的母亲,亲生母亲!“我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你还拦着你侯府的长公子纳妾了?” 霍大夫人的脸冷了下来。 同时,她身上气势大张,威压朝许双婉迎面扑来。 “您这话,”许双婉抬着眼,看着她眼睛一动都未动,“不像是您能对我说的罢?” 她是霍家的大夫人,可不是她归德侯府的! “放肆!”霍大夫人当下怒火高涨,重重地拍了下椅臂。 “天不早了,我也该回了。”许双婉神色淡淡,往门外看了看,又回过头,看着霍大夫人道:“您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也跟您回个确切的话,霍家甘愿作贱女儿把她送给侯府作妾,这是您霍家的事,我归德侯府也管不了您家的事,但我的话也搁这了,霍家要是强把女儿送进我府里来,那就只能让您家的人从我尸首上踏过去了。” 她朝霍大夫人微低了下头,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那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你!” “您家真威风。”许双婉转过了身,看了看这每处无一不锃亮的小宴厅,扔了下这句话,就往门边走了。 “宣少夫人,”霍大夫人的话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你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她没想到,这侯府的少夫人居然这般难以说话。 “你可要想好了,你是不许你家长公子纳妾,但也要想一想,你家长公子是怎么想的!”她也是没想到,侯府的少夫人居然是个妒妇! “我听说你有贤淑在外的名声,还当你……” 许双婉迈过了门槛,把霍大夫人的话抛在了耳后,朝迎面向她走来的虞娘她们微微一笑,“回吧。” 果然落了长公子的话,她这次来是跟霍家撕破脸的。 她想要的贤妇名声呀…… 看来是不成了。 这厢,霍家的那位五少夫人也是等在回廊那,许双婉带着仆从经过她时,还朝她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霍五少夫人不知里面情形,还当谈好了,也是笑道:“少夫人,要回了?” “是。”许双婉微笑。 “那回头见了。” 许双婉莞尔一笑,“回头见。” 只是这回头见了,是友是敌,就不好说了。 “我还有点事要去跟大伯母交待,就不送你了……”霍五少夫人招了招手,叫来了管事,朝她笑道:“这次就让管事送你了,等下次我亲自送你。” 许双婉脸上微笑不断,“多谢五公子夫人盛情,有劳了。” 等她面带微笑而去,霍五少夫人看着这一行人的背影,也是笑着喟叹了口气。 这位侯府少夫人,当真是好涵养,好气魄。 此时,她心里是如此作想,但等她进了宴厅,发现坐在上首的大伯母面色一团青黑后,她嘴边的笑便消失了。 “大伯母,这……”霍五少夫人看着家中大伯母,“是没谈妥?” “硬茬子,”霍大夫人看到她,神色缓和了些,“说是要进她侯府的门,要从她尸首上踏过去。” 霍五少夫人心里一惊,面上也是不解,“她这是对莹儿有很深的成见?” 不至于到这步吧?再如何,霍家女为妾,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侯府现在不过是仗着一个长公子担当了两部的尚书,但说明白了,他也不过是太子下面的一条走狗罢了,霍家对侯府如此礼遇,还送女为妾,这是在抬侯府的势,也是跟人说明了霍家对侯府的重视,太子对他的看重,为着面子,为着跟霍家交好,这只要没糊涂到顶的,能不答应吗? “说她是恶妇。”霍大夫人淡道。 “唉。”想着那位妹妹的性情,霍五少夫人也是叹了口气,也有些头疼,“那咱们家这好意,归德侯府是不打算领了?” “什么不打算领了,”霍大夫人嘲弄地道:“只是她不想给丈夫纳妾罢了,她糊涂,她家公婆会跟她一样糊涂吗?那位宣长公子会跟着她一起糊涂?” 不过是个自以为给侯府生了个长孙,就把自己位置摆得太高的低门女罢了。 等下面尝到了苦头,就知道好赖了。 “那您的意思是?” “去,”霍大夫人不以为然地道:“找个人去跟归德侯夫人把个中利害说清楚了,有真正的当家夫人开了口,她算什么东西。” “我听说,这侯府现在是她当家把持……” 霍大夫人想了想,道:“这事我来办罢。” 她在她这辈里找个跟归德侯夫人见过面的,身份同当的去,这当儿媳妇的,还敢拦婆母的客人不成? ** 但许双婉把人拦了。 没两天,霍家来了个四老爷夫人,她家四老爷是霍家的庶子,但也在朝为官,这四夫人在霍府家中是跟着霍大夫人走的,见侯府少夫人出面见她说家中母亲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她便笑道:“那我更是要去看一看,探望一番了。” 霍四夫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许双婉也是道:“不巧,母亲正巧吃了药,睡着了。” 这是拦着她不许见了,霍四夫人仔细地看着这位侯府少夫人,这当真是好模样,这生了孩子身形没走形就罢了,这小脸蛋脸上没个笑,这时看起来居然也是娇艳得很,也难怪她这般有底气了。 只是花无百日红,她最好能一直得宠,要不她现在有多得意,以后凋落起来就会有多凄惨,这些今日她挖的坑,就是来日埋葬她的坟墓。 “那我等一等?”霍四夫人笑着呷了口茶,瞥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是罢,那我等一等。”霍四夫人见她居然横了心,干脆把话放出来了。 许双婉见此,也是微笑了一下。 她要等,那就等罢,侯府还是能送得起几盏茶招待的。 霍四夫人也当真是个等起的,她是上午来的,等到了中午,她还在侯府用了午膳,等问起侯府的少夫人她婆母醒没醒时,她说话也是好声好气。 听到还没醒,睡得甚沉的回复,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我再等等。” 她就不信,等一天都不让她见。 在她看来,这侯府少夫人当真是在自掘坟墓,她现在拦她有多久,回头她的过就有多深,真真是一点眼见都没有。 许双婉见她不走,想了想便道:“那明日您再来?” “明日不会也恰好吃了药,睡着了吧?”霍四夫人温温和和地笑道。 “母亲向来身子不太好。”许双婉歉意一笑。 “没听说有这般不好啊。”霍四夫人看着腿上的裙子,扬手拂了拂,漫不经心地道,“这天天昏昏沉沉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小小年纪一嫁进来就替她分忧当了家,我还当她吃了晕药呢,这大半天都不见她醒的。” 这大家夫人,就是不一般,气起人来说话都是好声好气,声音不见起伏的,许双婉这也是有样学样,点了点头道:“还好您不这般认为,那您要是明日不来,那今日再等等罢。” 说到这,两人之间对奕的这火药味已经浓了,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霍四夫人也是仗着有霍家,不打算退步,她心里早等起了一股火来,今日不把这侯府少夫人的脸撕破了,她就没打算回去。 许双婉这厢也绝不可能让她见婆母,她婆母那个人,说她心善,她是心善,但许双婉非常清楚,比起真正的心善,她婆母更为喜欢那种被人称道她心善的感觉,被人抬高几句,奉承几句,她就会觉得对方是再好不过的好人,先前跟她解释过的那些事她就会一个字都会不记得了,承诺过的坚定立场也会全然抛到脑后,会觉得对方说的再有道理不过。 她太容易被人影响了,尤其以前不理会她的人,突然对她殷切热情了起来,她只会更唯命是从。 不是许双婉怀疑婆母对她不好,而是她确信婆母在霍家人的巧舌之下,深信她儿子纳一个妾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好事,到时候要是她还反过来劝她,许双婉也不知道她这孝顺媳妇还能不能当得下去。 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到时候,家中再和睦,也会不睦了,这家中真的就要闹笑话了,到时候再进一个像霍莹一样性子的妾,就是她再有手段压制,除非进来就把人打死了绝了后患,要不也不可能不出事,这侯府不天天鸡飞狗跳才怪,至于到那时候,她婆母再哭着说怎么就让这样的人进了侯府的门,也晚了。 她已预见到以后,所以就算她当不成这个贤妇了,可能以后她身上还会因此有关于此的闲言碎语,她也认了。 她就等着这天黑,再送霍四夫人出门。 她明天来,她就不用这个法子了,干脆自己也托病,让人进不了门。 要是后天再来,她再想法子就是,反正这人是绝不能让她见的,至于那些风言风语,她担着就是。 她既然敢做,也就不怕不敢当了。 许双婉是下了决定就不会畏首畏尾的人,比起霍四夫人装出来的淡定来,她倒是真的打心底地从容不迫,还给霍四夫人体贴地安排了客房小院午睡,等到午睡过后,还着下人给她送去了精致的点心。 不过,她想的天黑送霍四夫人出门没成,下午还没天黑,她家长公子就回来了,等她听说长公子去见霍四夫人的时候,人已经回来一会了,等她过去找人,就见她家长公子陪着霍四夫人出了小院的门。 她一过去,只见她家背着手的长公子边走边跟霍四夫人道:“您来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只是这霍莹是什么性子,您家里的人也是心里有数的,您家这要送来不是结亲,是结仇啊,您家不怕送女为妾当奴没脸面,丢死个人,我怕我侯府那些被她辱骂过的列祖列宗从地底下跳起来骂我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宣家的长公子说起话来,只比他家少夫人更难听,更恶毒,这厢他对霍四夫人那张青黑的脸熟视无睹,见她停下来不走了,他也是停了下来,还朝他家已经到了的少夫人笑了笑,这才转过头接着道:“这美人啊,我也喜欢,像我家少夫人,要是不长得漂亮,我也不会娶她,但您家那个姑娘算个什么东西,您跟我说说,您自家的人都嫌她疯疯颠颠要把她处置了,这处置就处置罢了,怎么就把她送到我侯府来了,让我侯府替您家解决这个麻烦呢?所以我说啊……” 他还叫上了少夫人,把她拉到了他面前,替她挡住了那吹向她的风,道:“婉婉,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霍家送个疯女过来,这哪是什么结亲,这是要跟我侯府结仇啊?” 长公子这话委实是很难听了,丧心病狂到了极点,他身为一介公子和当朝尚书,这等话他随口就说了出来,许双婉也不知为何,可能是风太大吹的,她的脸也是红了起来,朝气得发抖了的霍四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太大了,您快急走两步,等上了轿就好了。” 她真的是他们家说话还比较客气的,霍家的夫人就不要嫌她不解人意了,她家长公子出马,那才真正叫给人难堪。 他才是那个丝毫不介意跟霍家结仇的人,他正兴奋地等着跟太子撕破脸,跟霍家斗得风生水起,去圣上那讨赏呢。 第61章 “宣尚书大人,”霍家的四夫人气得嘴哆嗦,说话时牙齿都咬得兢兢作响,“您这话,可要有凭有据,我们家……” “你们霍家,也沦落到大白天在人面前就说鬼话了吗?”宣仲安不耐烦打断了她,“要是觉着我诬蔑了你们霍家,去圣上面前告状去,我等着。” “你们霍家也是真能耐,”宣仲安还露了个嘲讽的笑,“打脸打到我府上来了,还要告我诬蔑,好像冲到我家来的人,不是您一样。” “你,你你……”霍四夫人气得往后一个踉跄,身子往后倒。 “四夫人!”霍家的奴仆惊呼。 这厢饶是许双婉是她家长公子这边的人,也不得不伸手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算了,点到为止吧,这要是在气出个好歹来…… “好了好了,我就说说。”宣仲安把她的手扯了下来放在手中握了握,跟她真诚实意地问道:“为夫现今在家里头也不能说两句实话了吗?人家欺负到我家里头来了,我还得赔不是吗?” 许双婉讪笑。 您还是别说了。 再说这人都要倒家里头了。 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宣仲安叹气:“行罢,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他疼惜地把她耳鬓被风吹乱的发拔到耳后,“别人冲到家里来打了你的脸,你不说就算了,还帮着人家,唉,为夫这里,着实是心疼……” 许双婉见他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眼睛亮得可怕,就知道他的捉狭性子又犯了,眼见霍四夫人眼睛一闭,真倒在了她家那群婆子丫鬟的手中,赶紧地拉了他一下,“望康在盼着您回去抱他呢,您赶紧去,我送送霍四夫人。” “嗯?”宣长公子不满。 “快去罢!”真把人气死在府中了,他们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宣仲安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脸无奈地去了。 许双婉赶紧往霍四夫人那边走,“来人,今日这风太大了,把霍四夫人都吹倒了,快把霍四夫人扶上轿,回府去。” 她没走过去,霍家的老婆子一个凶眼就过来了:“你干什么?” 她一副许双婉要杀了她家四夫人的样子,许双婉愣了一下,尔后淡道:“快走吧,我家夫君才走了几步,要是等他再回过头来,到时候你们要是不想走,他也是敢留的。” 许双婉已经感觉到,他说要给太子扒下一层皮来给圣上看个热闹,那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她这话一出,那婆子也是老脸一绷,一脸不屑地转过了脸,指挥着下人前起了四夫人,往门边急步走去。 “不稀得您送,”那婆子恼火得很,见他们四夫人这时也是一脸嫌恶地别过了头,不看这侯府少夫人,她想也不想地道:“您还是给您婆母喂药去罢!” 这句话,就差一步明指许双婉给她婆婆喂了毒*药了,许双婉的脸当下就冷了下来。 那婆子说完也不看她,带着着霍府的人匆匆去了。 这行走间她也是为她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里直打鼓,但看着喝着牙,气得额上青筋不断跳动的四夫人,这婆子心里顿时一横…… 说了就说了,怕什么?侯府今日这般对他们四夫人,还能讨着什么好去不成! ** 许双婉回了沁园,那脸比平时就要冷多了。 这般明显,宣长公子也是看出来了,没问他那心不对口的少夫人,而是找她身边的丫鬟下手:“你家姑娘怎么了?” 被他问到的采荷装作镇定地笑了笑,朝姑爷摇了摇头,没说话。 得,这是个她们家姑娘什么样,她就学着什么样的丫鬟,宣仲安也不问她了,而是改向了另一个:“你说说,那霍家人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另一个被他问到的是乔木,她之前没有眼色,在姑爷跟姑娘行房时闯进过内卧,被姑爷随手抄起的杯子砸破过头,她怕死了姑爷,这时候被姑爷问到话,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话也已浑然不觉地说出了口:“说我们姑娘给夫人喂了药。” “喂了药?”这时,卧在床头正捏着儿子胖脸蛋的宣仲安停了手,儿子不玩了,伸手弄了弄脖子边的衣襟,转了转脑袋松了松脖子道:“这什么意思啊?” 他问得淡淡,这主屋满屋子的奴仆却没一个敢吱声,对他噤若寒蝉。 “没什么意思。”见下人们又被他吓得不敢吭声了,许双婉也是摇了下头,朝他走了过去。 自从他得了活阎罗的名声,连家里的人都怕起来他来了。 这也怪不得下人,他老吓唬他们。 “是吗?”宣仲安看着她在床边的椅子落了坐,又捏了把儿子的脸蛋。 望康不耐烦地眼开了眼,委屈地扁了扁嘴,朝他娘看去。 许双婉不禁伸出了手,要去抱他。 “别啊,跟我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宣仲安拦住了她救儿子的手,朝她笑笑:“儿子在我手里好着呢。” 说着他眯眼看着儿子,瞧了瞧,捏向了他的小鼻子。 望康呀呀地叫了起来,舞动着双手,明亮的像黑葡萄一样的眼一会就泛起了湿润的泪意。 眼看他扁起了嘴,就要哭起来,许双婉哪还坐得住,起身就扑向了他,把他抱了起来,跟他勉强笑道:“许是听我说母亲病了在睡,就觉得我给她喂了药罢。” “不是说你在毒她?” “可能也有点那个意思。”许双婉含蓄地道,但见他坐了起来眉头一挑,她连忙又道:“就是那个意思。” “生气了?”宣仲安又躺了回去。 “生气了。”许双婉抱着儿子就往外面看,“这天色不早了,您歇会,我去令下仆备晚膳。” 说着,她就往门边走。 宣仲安在后哼笑了一声,“逃吧。” 他看她能逃多久不回来。 ** 当夜,霍家有人进了东宫。 霍家的人,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仔细说了下午宣尚书对他们家四夫人说的话后,太子和太子妃两人久久未语。 末了,还是霍太子妃打破了沉默,只听她淡淡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报信的人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您的意思是?” “谁让四婶去的侯府?” “是,是大夫人。” 太子妃不由敛了下眉,转头朝太子看去,道:“这宣尚书,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您反水,与您作对啊。” 太子也是皱眉不语,这厢间,报信的人被太子身边的宫人不动声色领了下去,侍候的宫女也相继退了下去,一会屋里就只余他们他们夫妻俩了。 “你今日去了父皇那了?” “我去看了志儿。” “父皇那……”太子看向她。 太子妃沉默了一会,方才摇首道:“我猜,父皇十有八*九,是打算把人留下了。” 根本没有动的意思。 “可你那妹妹进侯府的事,他也是……”他也是点了头的,他当时还以为他父皇接受了他对宣仲安的再次笼络。 太子妃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这句话他还是别说的好,太子怏怏地闭了嘴,捏起拳头重重地捶了身边的桌子一下。 这黑也是他,白也是他,他还以为他父皇清醒了过来了,哪想,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只凭自己喜恶行事的皇上! 比起太子的愤慨,太子妃还算平静,太子这些年比以前其实沉得住气许多了,她有时候都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就是碰到他父皇的事,他就还是有点像以前十几岁的那个太子一样,容易感情用事。 哪怕他父皇伤了他几百次,不管他心中盾牌竖的有多坚厚。 “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三皇弟那,跟人说过了?”太子妃反问他。 太子点了点头,“说是什么也没说,三缄其口,只笑了几次。” “就什么也没问出来,他究意想怎么样也没个准话?” 太子摇头,也是叹了口气:“宣仲安那个人,你也见过几次,他不想说的,从他嘴里撬不出来什么来。” “他这是记恨上咱们了?” “哼。”太子哼笑了一声,笑过后又冷道:“倒是看得出来,他是谁的儿子了。” 跟他那个父亲一样的德性,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太子的嘲弄太子妃也是看出来了,她摇摇头,对宣侯府的不识趣也是有一点失望。 太子之前是给他添了点事,但他是太子的人,为太子着想本就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哪怕太子做过了,皇上也生气了,但太子不也通过给他送人的事给他赔礼道歉了吧? 他气性就这般大,而且现在看他这架势,是根本不打算接受跟他们握手言欢,而是打算刮下一层皮也要跟太子为敌了。 太子在两部的人,说是已经被他安排着去处置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把事做得这么绝,霍太子妃也觉得以往太过于高看宣家那个敢以命博取生机的人了。 归德侯府,就是费尽心机,也是走不了太长的路。 “他这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太子想了想道:“那就……” 他伸出了手,往前划了一刀。 “父皇那呢?你想好了怎么交待没有?”这人死了说来也有点可惜,霍太子妃见过人见人,长得当真是一派好模样,贵族当中像他这等模样气质皆出众中,也没有几个,但如果留着后患无穷的话,她也赞成把此人杀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自己找死的话,那怪得了谁?”太子笑了笑。 “那您是想好怎么办他了?” “嗯。”太子点头,“御史台那群人不行,楚家本身就不正,楚家本就已经占了便宜,人还活着,这时候再倒打一耙,父皇生厌也是正常。” 太子妃点点头。 “姜家呢?”太子抬眼,看向她:“如果姜家反水,你说如何?” 太子妃真真是惊讶万分:“姜家会吗?” 这绝无可能罢? “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们重利谋之,”太子不以为然地道,“反倒因为归德侯府,姜府这些年可没少受委屈。” “这个,”太子妃觉不妙,“您还是慎重考虑下罢?” 如果这就是他的主意,那她万万不敢赞成。 “我先让阿弟去探探口风,也不止这一条路,”太子敲了敲桌面,沉思了一下道:“实在不行,就把暗子弃了吧。” 把人杀了。 “现在就怕,”他又道:“父皇因他,对我起了嫌隙,但我想来想去,留着他作乱,我以后跟父皇的嫌隙只会更深。” 人不除掉任他作乱的话,他父皇只会更猜疑他。 “我猜,”见他心意已决,太子妃也是点了点头,道:“父皇其实对你还是有心的,我最近老琢磨他这般放任宣尚书,其实也不是他有多看重这个人,他对归德侯府的厌恶由来已久,不可能几朝几夕就有所改变,就是想拿这个来人搓磨你,您说,是不是?” 一个厌恶的侯爷之子,和他的亲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霍太子妃心想就是她料错了圣上的心思,但就是错了也不致命,那位侯府长公子的命再重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去,就怕太子不动手,圣上反而觉得他太优柔寡断,没有杀气了。 一个以后要当皇帝的人,身上要是没有杀气,那绝不是当今这个圣上想要的太子,以后能继承他大统的继位者。 太子对太子妃是信服的,听她这么说,他忙道:“爱妻也是这般以为的?” 太子妃微笑颔了颔首。 太子这心下当下一阵舒畅,脸上也有了笑,道:“我也是这般曾想过,谢师爷他们也如是跟我说过这么个意思。” 他性子是有点寡断了,他父皇以前最不喜欢他这点,觉得他像他母后多一点,不像他,这个他也承认,他是有点。 “那就动手罢!”太子开怀,这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站起来张开手臂护张了一下,叹息道:“也是时候了。” 既然宣仲安想找死,那他成全他了。 ** 五日后。 这天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当朝的两部尚书是哼着调子回来的,他哼的是经由前朝有名的一桩大冤案编的戏曲,哼到讲述冤案被查明,罪魁祸首被午门斩头那一刻时,他还挥舞手指来,神彩飞扬。 下人们看到,皆吓的不轻。 他还没进沁园,就有下人跑去跟他们少夫人结巴着报:“长长长长长公子,唱着歌回来了。” “啊?”许双婉没听明白,抱着胖儿子起身出门去迎他。 这二月挺冷的寒风里,披着黑色旧裘衣的长公子嘴里咚咚锵锵地回来了,他远远见到他家少夫人,更是眉开眼笑,步伐都轻快了,他这哼着曲子跑过来的样子,不仔细看,有点像在蹦蹦跳跳。 许双婉见到,总算明白为何报话的下人要结巴了。 她也有点被他雀跃的步子吓着了。 但她是个惯会装样的,被丈夫吓着了,脸上还扬起了笑容,微笑迎着他,“您回来了?” 宣仲安当真是雀跃着快步行至了她的前面,人还没走近,他翘得老高的嘴角因他想说的话拼命地往两边咧:“婉姬,我杀人了。” 许双婉身后的下人,瞬间往后急退了好几步。 “杀人了?”少夫人却有些困惑,把怀里看着父亲的儿子送到了他手里,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鼻子上的汗。 也不知道杀谁了,瞧把他高兴得! “你杀谁了?”她给他擦着汗又问。 “进屋说,外边风大。” “诶。” 许双婉往他后面瞧了瞧,见阿莫阿参他们脸上满是无奈之情,心里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觉得他可能在外面捉弄谁了。 但等进去后,听他眉飞色舞地说他把几件杀人案的赃栽到了他们家的两个护卫身上,当着两部两位侍郎大人把他们的头斩了的事情后,她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杀人了,不是说着玩玩的。 许双婉不由低头。 “这次没弄脏鞋子……”宣仲安抱着儿子也低头抬脚看了看,看到真没有,还往她眼前凑近了些,“看!” 许双婉笑了笑,见站在门口本来不敢进来的下人们这下连影子都见不到了,她头有点疼,这时候茶也没送上来,她便拿起她喝的红枣水送到他嘴边,“喝两口再说。” “诶。”宣仲安也是口渴了,顾不上这是女人家喝的东西,一口把茶水喝了,抱着儿子亮着眼跟她道:“那两个是太子放在我这边的人,一直懒得动手,我听说太子要用他们动我了,可把我高兴得,当下二话没说,我就让阿莫他们去把人带到刑房,我自己就找上了那两位侍郎大人,把他们带过来看了场好戏……” “太子的人?” 宣仲安笑着点头,又道:“光这个,也不值当我高兴,就是我成功把那几件杀人案按到他们身上了,这事我算计了太长时间了,终于用到人身上了,婉婉,婉婉,你猜,这杀人案跟谁有关?” “跟谁有关啊?”他太兴奋了,鼻子上又冒出了汗,许双婉怕他心口受不了,替他顺了顺胸。 “太子!”宣仲安说出这两个字,也是长吁了口气,“我总算扒下他一层皮了!” 也总算让那看热闹,也在等着他死的圣上看到,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又可以活得长一点了。 他难掩兴奋,一向有些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配着他黑亮的眼,整个人亮得发光,许双婉这看着他,竟觉不出什么害怕之心,人也跟着他的兴奋真真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婉婉,婉婉……” “你说。” “你知道那杀人案里死的是谁吗?” “是谁啊?” “是太子以前养在民间的外室,”宣仲安忍俊不禁,“她是以前京城最为有名的一个官伎,再千娇百媚不过的一个女人,后来消失于人前没了声响,被太子金屋藏娇了,但没两年,她就死了。” “是玉美人?太子动的手?”许双婉当真是惊讶了起来。 那个官伎她知道,是萧后萧家的女儿,后来不知为何自行入了贱籍,沦落到了那供人玩弄之地。 都传此女美貌举世无双,当年她死了的事,轰动了整个京城,许双婉就是只是一个只在内苑走动的小姑娘,也是听了不少有关于她的消息。 “哪是,太子妃动的手。”宣仲安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玉美人当时生了个儿子,太子妃以为他已经被灭口了,但我听说,可不是这样的,人还好好地活着呢……” 他抱着自己的儿子,顾不上嫌弃他,在他胖脸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查吧查吧追究吧,查出真正的皇太孙是谁罢。” 查吧查吧,乱吧乱吧,天下大乱了最好,他跟他妻儿父母兄弟就能趁乱活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可怕的长公子,唱着歌回来啦。 第62章 那两个侍郎,许双婉知道他们不仅仅是太子的人,其中一个也是太子妃和霍家的人。 刑部也不缺圣上的忠心不二之臣给他报信。 圣上和太子妃要是往着她家长公子杀人的线索往下查下去,不管他是不是栽赃还是别有心思,想来他们也无心计较这个了。 如果玉美人生的那个儿子还活着的话,他也是萧家的后人,更是圣上的皇长孙。 他们大韦,只有皇长孙才能被封为皇太孙,这皇太孙一般都出自太子妃的肚子,就算万一太子妃生不出,太子妃又想要个皇太孙的话,那就是去母留子,把儿子养到膝下。 这个人要是还活着,现在太子妃的那位皇太孙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果然是滔天的大事。 她对这些个倒没有她家长公子兴奋,皇宫的事,向来禁民间言说,她一个闺阁当中长大的女儿,对其也是忌讳得很,但对于她来说,他没事就好,这已是值得她高兴的事了。 许双婉见他欢喜得发丝儿都要起出来了,嘴上微笑不断,替亢奋的他不断地顺着胸口,笑着跟他轻言:“我知道了,我也高兴。” “你懂什么?”宣仲安笑着扑过来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在她嘴边呢喃,“傻姑娘,他们乱了,咱们家就又可以活长一点了。” 他咬的不重,也不疼,就是又舔了一下,痒得很,许双婉摸着鼻子躲了一下,笑望向他…… 那模样,温柔婉和,把宣仲安看的笑个不停,看起来竟有点傻。 许双婉看着他的的模样,笑着笑着,心口突然跟针刺般密密麻麻地酸楚了起来。 又可以活长一点了。 是啊,又可以活长了一点了,不知道不确定之前,他有多害怕呢? 可惜,什么事都要跟她说的他,关于这个他不会说给她听的。 他顶多在累到极点的时候,跟她说:婉姬,我不行了。 真真让她心疼。 ** 宣仲安很慷慨地把他这边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交给了太子妃,是关于那个皇孙的行踪的事。 他托的他那位霍家一派的侍郎大人带的话,还跟人假惺惺地道:“但愿宣某这番表示,能让太子妃吩咐霍家的人,别呼前拥后的带人去我侯府掴我家少夫人的掌了。” 那侍郎大人冷不丁听了个天大的消息,脑子已经一团糨糊了,这厢见尚书大人微微笑的样子,他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 顾不上失态,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恕下官身上还有事,请大人容我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宣尚书稍显激动地扬了扬手,为人很是大方。 大白天的,竟允许下官溜号。 等人走了,归德侯府的宣长公子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好官。 他这样的好官,理应活长一点,要不老天都看不过眼,是不是? 宣尚书自认跟太子妃也献了一点媚,成功贿赂了人家,心情好,背着手高高兴兴地,又去刑部的刑堂了。 号子里的牢犯本来都站在各自的号子里摇着栏杆嚷嚷着放他们出去,打他干干净净,还绣了一圈祥云的靴子在门口一出现,这些人就不喊了,一溜烟地就回到了他们牢号里最角落的地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更有甚者,意图想把自己缩成一片空气,好让他看不到。 遂宣尚书一进牢房,牢房安安静静的,静到掉针可闻,喜好安静的宣尚书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地一颔首,自言自语道:“看来大家今天也都很听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审谁,叫我好生为难。” 他这话一出,牢房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 太子妃那边极快收到了宣仲安想让她听到的消息,一听完,霍太子妃很久之后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查。” 给她查,查明白了。 这之后,她迅速做了安排,只是安排之后,当着宫人的面,她软倒在了地上,头埋在肚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头上的凤钗,落了一地。 当夜,太子进了她的寝宫后,发现她的寝宫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再看太子妃,见她竟端坐在宫殿中间唯一摆放的椅子上,太子也是一愣。 “来了?”太子妃看向他,笑了下。 “怎么了?”太子见不对,赶紧往她走去。 看他急迫的样子,太子妃又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跟她发过多少誓,说过多少山盟海誓,说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别的,不过都只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慰籍罢了。 她不是很相信,但也有点相信。 她跟太子算起来,也是青梅竹马,是他求的娶的她,不是她死皮赖脸非要嫁给他。 那时候,想娶她的人不止他一个,对她好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她还是选了他。 嫁给他,他是好了一阵,后来出了个萧家的玉美人,他就魂不守舍了,她冷眼看着,心想那是个妓,是个物件,他再喜欢也不过是把玩一阵罢了,只是她想得太好了,为人也太大方了,直到她发现那个物件生了他的儿子,她才清醒,原来不是她这样以为的。 她算了算日子,这孩子是她被玘妃所害,肚中孩儿流了的那段时日有的,那段时日他精心呵护着她,抱着她说这个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有下个孩子,他的长子,只会出自她的肚子,让她别伤心。 好一个这个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有下个孩子,他的长子只会出自她的肚子,她在知道他已经有了长子后的那天,头一次觉得自己竟傻得可怜,当时她都快笑疯了。 但她后来还是选择相信了他,因为她把那个美人孩儿都处死了,他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很快就过来请求她的原谅。 她又相信了他,又帮着他在这地狱一样的宫里为他厮杀,帮他谋划,还为他发誓只要皇太孙不是出自她的肚子,他就绝不碰另外的女人的话而感动。 但结果呢?结果就是现实又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个玉美人的儿子还活着,被他好好地养在外面。 她就说了,移花接木那一套,他怎么就那么熟呢,敢情,是早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玩过了。 “你怎么敢呢?”太子妃擦着眼边的泪,笑着跟他说。 他怎么就这么敢呢?那是萧家的人,圣上最为憎恨的萧后的侄女儿,他怎么敢在她帮他收拾过后尾后,还让他活着呢? 太子妃一万个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敢呢? 他就那么爱那个玉美人? 那是个官伎啊,千人摸万人斩,这满朝的文武用过她的人不知几何,她混迹官员当中,就是要找像他这样的冤大头,为她萧家谋反,跟圣上对着干,他怎么在明白之后还要当那个冤大头呢? 他怎么就不怕丢人啊! 太子妃脸边的眼泪越擦越多,她为自己都不明白的眼泪之多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看不清站在她面前人的脸孔。 她抬起着泪眼,看着他,不断笑着,不断流泪。 “怎么了?”太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沉到了谷底。 太子妃闭上了眼,等到眼里的泪流干净了,她才睁开眼,笑看着他:“你藏在外面的那个与萧家之后生的儿子,被人知道了。” 她笑看着刷地一下就巨白的脸,欣赏着他眼里的涛天的惊骇,接着道:“宣仲安送了两头消息,一头消息,送到了我这头来,一头,送到了圣上那去了。” 太子张大了嘴,下意识就往门口看,要去吩咐他的人…… “你现在去,来不及了,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了。”太子妃看着他微笑,“但愿,霍家的人会比圣上的人快一步。” “他,他……”太子眼前发黑,手指在空中狠狠一横,吼道:“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了?”太子妃看着她深爱的男人那张惊惶失措的脸,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把她的心交给了像这样的男人呢,“你想让他死,他就让你死,他怎么就不敢了?” 她朝着他吼:“他本来就是个亡命之徒啊,跟你本来是个蠢货畜牲一样!他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你,你!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张着嘴喘着气,手指着圣上太极殿那边的方向,笑看着他:“萧家的女儿生的皇长孙,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你太了不起了,你这一下,就是把自己淹死在护城河里,也洗不清了。” 什么孝顺,对父从无谋逆之心,他让萧家女儿生的儿子活着,成了最恨萧后的圣上的皇长孙,这弥天大谎,他要怎么撒下去? 看着突然疯狂了起来的太子妃,太子眼睛急缩,随后他怀个箭步,跪在了太子妃的面前:“卿儿!” “我不是你的卿儿……”太子妃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但听到这声卿儿,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低头看着他,哭着笑道:“你的卿儿,已经死了。” 她不再是他的卿儿了。 “卿儿,卿儿,救我!”太子握着她的双手,放在嘴中不断地亲吻,“求求你,求求你……” 太子妃抽出一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来求她。 他早干嘛去了呢?在她帮他的时候,他干嘛去了? 哦,他去藏他心爱的女人帮他生的孩子了。 “卿儿,卿儿……”太子痛哭流涕,跪在她面前,在她膝盖里埋头大哭,“我知道错了,你再帮我一次罢。” 前面,就在四年前,他也在她的膝中如此跟她哭求过,跟她说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他心中爱的从来只是她一个人。 她心爱的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求她帮忙,太子妃的心就是碎了,也还是帮他解决了麻烦。 他现在又开始求了。 他的膝盖怎么就这么软呢? 太子妃再次不明白,她怎么就选了他当良人呢?怎么为了他,把霍家绑到了他身上呢? 她当初的眼,是不是瞎的啊! “你就这么爱她啊?”太子妃不明白,她抬起他的头,抽出手帕给他擦眼泪,笑着问他:“爱到就算她死了,也要留着她的儿子啊?你这几年睡在我的枕边,想着我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是不是时常恨不得半夜就掐死我啊?” 太子的肩膀僵了一下。 太子妃爱他,心悦他,把他的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带发丝她都刻在了心底,如何能看不明白他的反应?她笑看了他的肩一下,她的心呐,这一刻,就像就被人生生扯了出来,扔到了那污脏之地一样,疼得她啊,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笑着给他擦眼泪,脸上的泪却越流越多。 “她比我好在哪呢?”太子妃吸了吸鼻子,笑叹了口气,“我哪比不上她呢?”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了他,什么都给了,连霍家她都帮着给他了,她安排着他的衣食,操心着他的以后,甚至觉得他贪鲜也正常,给他安排着美人侍寝,她什么都做了,怎么就比不上一个被万人睡过的贱人呢? “因为我没她那么骚吗?”太子不说话,太子妃双手摸着他的脸,低头看着他的眼,问他,“没她那么下贱,所以你喜爱她,把她放在心上当你的命根子,改道来贱踏我吗?你凭什么啊,太子,你告诉我,你凭什么?爱妻爱妻,你是怎么叫得出口的啊!” 她说着,狠狠地扇起了她的巴掌,一下,接一下,接连打了无数下。 太子被她打得脑袋发蒙,再一次,他又被她逼得无所遁形。 她总像这样,像什么都明白他,像看穿了他,像知道他的无能,只能她帮着他一样,她凭什么? 他才是太子!他才是被她贱踏的那个! “我凭什么?”太子心口被她逼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也冷了起来,他不再哀求,而是抬起了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要是玉儿,她从来不会这么问我!她懂我,我被你逼得喘不过气来,安慰我,理解我的那个人是她,不是你!”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变了,你早变了,你早不是那个我心爱的卿儿。” 他的卿儿,才不会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才不会一脸他无能地看着他,他的卿儿有天真无邪的眼,有最迷人的笑容,从来不会跟他絮叨个不停地教他怎么做人,要怎么办事,一言一行都要控制着他,连行房的姿势都要按她的来…… 她是不如他的玉儿。 第63章 “是啊,不是了。”太子妃笑道。 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了。 “卿儿……”太子摇摇欲坠,他头疼不已,扶着脑袋痛苦地道:“非得这样吗?你在今天非得跟我吵,计较这些吗?” 他哀求地看着她,“不在今天,行吗?你不是已经处死她了,她已经死了啊,陪在我身边,以后与我一同共登大典的人是你啊。” “是啊,是我。”太子妃抿着嘴,忍着眼泪,笑着点头。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可能还帮他收拾后尾呢? 还不是她早把霍家绑到他身上了,她就是承认自己眼瞎了,心给错人了,也来不及了。 她退无可退啊。 “你看,你父兄他们?”太子心乱如麻,只能勉强捡起他记的最重要的事说。 “已经都动了。”她这哭过一场,心里也是好受多了,太子妃擦着自己脸上的泪,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泪的少了,她感觉她以后可能没什么眼泪可流了,至少,不会为眼前这个人流那么多痛彻心扉的眼泪了。 也真真是好笑极了,他们俩走到今天这步,竟是他恨不得她死,她也恨不得他干脆死了算了,而实际上,他们却不得不继续维持着那表面的平和,假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下去,因为他们的人生早就绑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了。 “那……” “听天由命罢,”收敛了所有的泪意,太子妃恢复了平静,“但愿他们能快圣上的人一步。” “那该死的宣仲安!”太子恨得挥袖,大吼。 太子妃冷眼看着他气急败坏责怪他人的样子,头一次觉得,圣上说他的那些软弱无能的话,一个字都没有错。 一个出了事,只顾着找别人错处的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她当初怎么就觉得他才是那些心悦他的人当中,最为深情体贴聪明的一个呢? “卿儿……” “去忙你的吧。”那些没死的心,在刚才已经全都死了,太子妃也就无所谓他在不在她眼前了。 在不在,在她心里,以前她深爱的那个人都已经死了。 “我……”太子急挥了下袖,“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说着,他往宫门边急步而去,太子妃平静地目送了他远去,但过了一会,太子又冲了进来,蹲下身握着她的手,抬着眼,那深遂的眼里全是她:“相信我,她们都不是你。” 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是我迷了眼,鬼迷了心窍,你相信我,等我把这事平复下来了,我以后再也不辜负你了。” 太子妃摸着他的泪脸,点头道:“好。” 无所谓辜负不辜负了,不过,事情能平复是最好,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不想因为他的愚蠢,搭上了霍氏一族。 那不是他们霍家该有的命运,她不能成为霍家的罪人。 “卿儿……” “去吧。”太子妃不想再他说了,他这些花言巧语,还是说给他的那些解语花去听吧。 至于她,往后只想得到她该得到的,不可能傻傻地让他一边拿着她帮衬厮杀出来的权利给养着他的解语花,一边贱踏她这个为他披荆斩棘的糟糠之妻。 太子妃到这时,总算明白了为何这红尘当中多少恩爱夫妻,最后成了仇家,凡事锱铢必较。 不计较,难道等死吗? ** 这天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也是嘴里哼着调着回来的,就是没有再蹦蹦跳跳了,他背着手,极其悠闲地一晃一晃地回了他的沁园。 他的沁园里头,住着他的妻儿。 他这脸上还带着几分笑,他本就是斯文贵气的公子哥,身上的旧裘衣还迎风舒展,那样子,像极了一个落魄的贵公子突然凭白捡了一万两银那样得意。 这还是吓坏了侯府的下人。 侯府的下人又噔噔噔跑去跟少夫人报,这次他显得很麻木:“长公子,又唱着歌回来了。” 大概是没有上次那般吓人,但好像还是挺让人害怕的,是另一种让人见了背后寒毛倒竖的害怕。 许双婉又抱了望康出去迎他。 见到少夫人,宣长公子在少夫人耳边悄悄地,跟说秘密一样地说:“圣上的人领先一步,把人抓住了。” 他捏着少夫人的耳朵,微微一笑,“为夫太聪明了,先给圣上的人透了口风,才去给霍家的人去消息。” 哎呀,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乱了,这次是真乱了。”天还没黑,光天化日,仆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宣仲安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这才把胖儿子抱了起来,捏了他的肉呼呼的脸蛋一下,跟他道:“小家伙,成了,你命好,挡也挡不住。” 他儿子天生就是个长命的相。 许双婉挽着他的手,跟着他回了屋,吩咐了下人去端热茶热水来,等布置好了,又挥退了房里的下人,站在一边听他吩咐好了门边的护卫站岗,这才坐下与他道:“有人会不会觉得咱们家太多事了?” “怎么会?”宣仲安喝着她喂到嘴边的茶,“笼络我还来不及呢,不过啊……” 他咕咚咕咚把一杯茶都喝完了,跟她叹道:“在差堂之间来返了一天,都没顾上喝口茶。” 才审了两个人,去户部那找了几个人聊了聊,这一天就过去了。 “能哪茶都忘了喝?那阿莫回来拿去的膳食用了吗?” “用了,哪能不用。”少夫人给的。 “那就好,茶也别忘了喝,那药茶是药王老人家给你制的,要常喝。” “哪得空。” “是忙啊,不过还是要记的抽空喝口,我在家一天也六七盏的。” “诶,那我听你的。”宣仲安这几天心情好,对少夫人百依百顺。 “哇哇哇哇哇……”望康见他们说个不停,又把他忘了,一急张开了嘴,发出了一阵哇哇声。 谁也听不懂。 “你睡会?我还有话要跟你娘说呢。”宣仲安又捏了怀里胖儿子的脸蛋一把,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是儿子抱多了也蹭了点阳火气,他最近可真比以前要好多了,但这也无碍他以欺负儿子为乐。 他娘太会躲了,逼急了还知道会哭,他舍不得,还好儿子哭了他从来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尚还可接着欺负下去。 “哇。”望康委屈地扁起了嘴。 “连话都不会说,要你有何用?”宣仲安叹气,弹了他的脸蛋一下,“也就这身肉有点用了。” 许双婉见他又欺负儿子来了,赶紧转移他注意力:“你刚才说,不过什么?” “不过啊,”宣仲安依依不舍地把手从儿子脸上移开,想了想道:“那一位的心思不好猜,反正没人猜对过,我也懒的猜了,但无论怎么样,他现在只会留着我,等着看我还闹出什么事来。” “还闹啊?”许双婉有点坐立不安了起来,“这事不是挺大的了吗?” 这也太把他逼得狠了。 宣仲安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深深一笑,伸出手把她的头按了过来,在她小嘴亲了一口又一口,好几口后方道:“就是得让人没空去想怎么弄死我,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双婉点点头,她也管不了什么,外面的事,只有他才有法子,她觉得她不多问,不瞎跟着急,不添麻烦就是帮忙了。 “不会有事,相信我。” “相信的。”许双婉这次不仅点了头,还出了声。 她当然相信他了。 “你也准备准备。” “啊?”许双婉心里在想事,没听懂。 “霍家的人,可能这几天就会上门。” “还来?” “聪明的,就会来……” 这时,外面有采荷要送水进来的声音,宣仲安停了话,等采荷带着人端水要进来,她蹲下了身给他脱鞋,他静静地看着她细致轻柔的动作,等下人们出去后,他看向了她的脸,见她朝他一笑,他看着她的脸抬脚进了木桶,又看着她静待着他双脚进去后才起身,给他腿上盖了块挡热气的麻布。 他体寒,单老说他常泡脚对身体好,她便记了下来。 为了侯府的以后和生计,宣仲安十几岁后就经常东奔西走,别的世家公子一辈子都吃不到的苦,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穷山恶水,他皆一一在少年时都已体味过,每次回京,看着京中的红男绿女,他都觉恍如隔世,常常记不起他是什么身份。 他结冠那年回京,跟着式王进了某世家家中的小宴,在长廊当中偶遇到了她,他还在这头,那头的闺阁女子皆纷纷诧异,另择小路退避而去,只有她目不斜视而来,在他路过的时候,她退到一边,低下头朝他福了一礼。 那一次,他停下了去看她,只见她细如蚊吟道:“给您请安。” 宣仲安回头与她错身而过。 那一年,他心想,小姑娘长大了,竟跟以前一样,见着了他还会跟他请安,记得他是谁。 他当然要比以前更喜欢她。 但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 而现在,她近在他的眼前,夜里,还猫在他的身边入睡。 这是他连求都没求过的事。 他真的舍不得死,一点也不想去死。 这厢许双婉转身去洗了手,等回过头来,见他还是在看着她,她浅浅一笑,“怎么了?” 宣仲安看着她,突然觉得他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到可以把他的畏惧平静地说出来:“婉婉,我不想死,我怕死,怕极了。” 他太怕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关心他的妻子,没有爱他的婉姬,还抱不到她为他生的血脉。 “那,”许双婉走了过来,在旁边为他煮茶,点头道:“咱们就不死。” “你怕吗?” “我?”许双婉拔了拔炭火,让它烧得更旺了些,回头朝他又是浅浅一笑,“我还是有些怕,但也不那么怕。” 她看向了望康,又看了看他,“你们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那我陪着你。”宣仲安低头,掩去了眼中的泪意,跟儿子扯了扯嘴角,“他就算了,为夫比他可靠多了。” 许双婉轻笑了起来,附和他,“是呢。” 望康现在还在吃奶,什么都做不了呢,是不如他父亲可靠。 “霍家会上门来笼络你,这次会比以前规矩多了,”宣仲安接着了先前的话道,“但你不要管他们,霍家跟太子绑得太紧了,这次想逃难了,我们家只管作壁上观就是,切记不能跟他们家搭上任何关系。” “我记住了。”许双婉点头。 “霍家能这么多年还不倒,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人家,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要小心提防。” “知道了。” “不要被哄去了。” 许双婉笑看向他,朝他摇头。 她不会的。 “他们家挺会不择手段,家族中的子弟……”宣仲安说到这,有些不甘不愿地道:“不比我差不什么。” 差的那一点,就是没他敢赌敢胆大妄为罢了,但那也只是他们没到那境地,这风度才能维持下去,要是到了那境地,宣仲安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跟他一样眼毒心恶了。 “好,我记住了,”许双婉见他真是担忧,与他道:“你放心,我有我的法子。” “这将是一场恶仗……”宣仲安说到这,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亢奋的神情来,他的眼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似如死水的深沉,“我的,太子的,太子妃的,霍家的,还有……” 那一位的。 他们几位,除了那位圣上,他们都会出尽手上所有的棋子。 “还有我的。”许双婉把煮好的茶倒好,吹了吹,走回来坐到他身边,喂他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到他手边。 “是,还有你的。” ** 没两天,宫中突然出来了太子突发急病的消息。 太子不再上朝。 霍家也上了归德侯府的门,许双婉没见人,这时候倒也不得罪霍家了,毕竟霍家的事谁也不敢沾,霍家自己也明白。 霍家那也突然传出了霍家那位御林军副统领骑马突然遇到疯马发作,被摔下马断了腿的消息。 许双婉等她家长公子回来才知道,这是霍家自己所为。 宫中风向已经变了。 且太子的那个流落在外头的儿子被圣上塞到了太子妃的膝下,还让太子妃好好养育他,但凡他少了一根毛发,他就拿她是问。 现眼下,太子妃也见不到她的亲儿子了,因为圣上说了,他的那位好皇孙活着,她的儿子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些,是这夜来了归德侯府的式王跟宣仲安说的。 许双婉听了呆愣了许久,莫名地有些可怜起那位雍容华贵的太子妃了。 “现眼下,你满意了吧?”式王喝着自己带来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也不知道当初把你引荐给我皇兄,是我引狼入室,还是应该怪我皇兄太过于贪得无厌,得意忘形……”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次一饮而尽,这次他喝完,把手中的杯子砸了,看向宣仲安道:“我想再跟你做笔买卖。” 宣仲安喝着他的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这笔买卖,我为我自己做。” “是吗?” “你知道……”式王强咽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酒意,顿了下,道:“我这次来,我皇兄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宣仲安觉得再听这兄弟俩再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他也不奇怪了。 上次式王就说,他对不起他。 一句对不起,就把他多年的拼命一抹而净。 对于他来说,式王当时的这句话,这个人,也是太有意思了。 “他让我来告诉你,这次只要你成功助他脱险,他日后登基,会封你为王。”式王看着他,双颊带着一片酒意浸染的薰红,“你呢,你信不信?” 宣仲安笑了笑,给只为他添茶的婉姬倒了一杯温水,“你也喝口。” 这就是不信了,式王点头,打了个酒嗝,“我也不信。” “我从小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酒杯没了,式王抓起了酒坛就着坛子大喝了几口,咽下拿袖子拭了拭嘴角:“我跟我皇兄皆出自一母,但我一不像我父皇,二不像我那清秀的母后,我是皇宫当中长的最不起眼的那个皇子,还无出众的才情,有时候我们兄弟一起出去,打猎也好,踏青也好,那些大人们常常不记得我是谁,明明我也是皇后所出的儿子,都不如一个才人小妃子所出的皇子来得让他们有印象。” “后来,我发现这样下去不行,我忍不了也受不了了,你知道我是哪一年突然发现我受够了的吗?”式王喝多了,这下不仅是脸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你皇嫂嫁给你皇兄那一年?”宣仲安扔了颗花生进嘴里嚼了嚼,道。 “哈哈哈哈……”式王狂笑了起来,大拍了下桌子,指向他:“我就知道你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没什么能瞒得过你。” “你太明显了。”不是没什么瞒得过他,而是式王太明显了。 他跟他皇兄那感情,他亲眼见过他们的相处,真不怎么样,不像是感情深厚的亲兄弟。 可式王凭什么任劳任怨地帮他? 宣仲安以前还不怎么敢肯定,但他发现东宫里只要是太子妃也首肯了的意,式王都会应下后,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我喜欢我皇嫂,这不可笑吧?”这句话,式王问的不是宣仲安,而是沉默坐在他身边的归德侯府的少夫人。 许双婉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没有作答。 “不说啊,不说算了……”式王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又摸向了酒坛子。 宣仲安没拦,又捏了颗花生放在嘴里,百无聊赖当中,他看向了沉默着的少夫人那美好的侧脸。 不管式王要说什么,他都不看好式王。 式王跟他皇兄一样,没那个脑袋,也没那个魄力,他已经在太子身上失败过一次了,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 式王醉得太狠了,手没摸到酒坛子,却把酒坛子推到了地上。 坛子摔了,酒水流了一地。 他看着突然流了一地的酒水怔忡了起来,他在那片酒水当中,突然看到了她那张明艳华贵的脸在冲他笑。 只是她笑着笑着,哭了起来,一会儿,她的脸都哭散了…… “我心疼她,我想为她拼一次,”式王收回了眼,脸脖还是一片薰红,但他的语气冷静了起来:“我想得到她,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得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64章 宣仲安仍自喝着他的茶。 式王看着他。 看了许久,他也没说话,式王盯得太紧了也不眨眼,他还朝式王笑了笑。 许双婉坐在一边,她手握着桌上那杯水,看着水眼睛就没动过。 这夫妻俩,就像一会儿功夫,皆成了哑巴。 式王脸上的酒红慢慢地褪去了…… “你不想帮我?”式王开了口。 他开了口,宣仲安就开了口,他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就道:“您就跟我说,您拿什么让我帮您?” 他看着式王微笑,“像太子一样,诺我为王?” 式王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式王比起太子还不如,太子至少还有个太子之位,他呢?他有什么? 宣仲安没觉着式王有什么能让他下赌注的地方。 “我……”式王这次清醒了过来,又像是没清醒,他喃喃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们是……”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两字,他到底是没说出来,堵在了嘴里,只轻轻地念过了给自己听。 他没说出来,但宣仲安也听明白了。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看,这就是他不帮式王的原因。 之前太子要他死的时候,式王怎么就不帮他当朋友呢?要用他了,他就是朋友了。 这种人,还要成大业?如果他光这个术,那如此都敢跟他的人也是好勇气。 他就没那种胆。 “你这样是不行的,我是没打算再跟你们兄弟俩搅和在一起,我还想要命。”圣上可是在盯着他,他这次扒了太子的皮,就是也在跟圣上投诚,他再回下头,那是活得不耐烦纯粹在找死,式王也是糊涂,想不到这点就来找他了。 但式王如何,宣仲安却没打算跟式王计较,他还给式王说了点有用的话,“但你要是想人帮你,先做点让人觉得能帮你的事吧,要不你这一穷二白的,也就骗骗那些外面的人了。” 至于能帮到他的人,一个也骗不到。 京城林立着众多大家族,好多当朝大员都是世代为官的,都知根知底,谁不知道谁? 他杀了他们家中几个人,都被他们连手逼到太子面前去了,太子固然不可靠,但也可见他们联手的力量。 式王也不想想就他现在这给太子跑腿的身份,这些人里头会有谁理他? 他是皇子不假,可比他得圣上皇子眼的人,可多的是。 他自己都说了,他一无能力,二无才情…… 宣仲安说着也笑了起来,“好好琢磨下吧。” 式王蠕了蠕嘴,“你……” 他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我取而,取而代之?” 取代他皇兄代之? 宣仲安奇怪地看着他,“我说,你来找我之前就没想过这事?” 式王沉默。 宣仲安这花生都吃不下去了,推开碟子不解地问式王,“你到底是凭的什么让我来帮你的?就因为你觉得我是你那个我有难时,你帮着你皇兄要我去死的所谓朋友?” 式王又动了动嘴角。 “你不是说脑门一拍就来找我了吧?”宣仲安皱起了眉,“喝多了过来的?” 式王深吸了一口气,别过了头。 “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争一争,才过来让我帮你的。”宣仲安扯了扯嘴角,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起来吧,式王爷,我送你回去。” 他也是没看错人,式王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传话的了。 式王没起身,他抬起了头,看着站起的宣仲安,“如果这位置,我争来了,你会帮我?” 打算领路的宣仲安回头,眼神冷酷,“我不会帮你,至于我为什么不会帮你,你自己想。但你要是能争到那个位置,到时候,会比我更有利于你的人帮你,你是不是真傻?” 他在这朝廷当中,算个什么东西? 他敢赌敢拼命,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宣仲安这下对式王是真真失望了,朝他扬了下手,“走吧。” 式王就是不走,坐着动都没动。 气氛僵持了下来,这下,一直坐在桌子一角不吭声的木美人眼睛突然从她那杯清水当中抬了起来,只见她朝式王温声道:“您与我家夫君出去一道走走消消酒,说话也更方便些,您说呢?” 式王瞥了她一眼,朝她点点,从善如流地就着她给的台阶扶着桌子大力站了起来,大声跟宣仲安道:“走一走,边走边说话。” 宣仲安瞪了他的婉姬一眼。 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知道给他安排事了。 许双婉微笑,低下头走向了他,站在了他的身后。 式王已大步过来。 二月底的夜风没有以前寒了,许双婉站在门口给他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又握了握他的手,见没什么不妥,才退到了他的身后让采荷给她系披风。 宣仲安站着等她,见她披上了柳黄色的披风,那模样娇俏得比初春刚刚发芽的枝芽还鲜嫩,不禁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脸,眼睛也温柔了下来,“好看。” 许双婉朝他浅浅一笑。 式王不得不在旁等着他们,看到这,不由朝她看去,但没看一会,就见宣仲安不悦地朝他看了过来。 式王赶紧调过了头往门外走,假装没打量。 “好了。”许双婉莞尔,示意他可以走了。 “你先前想跟我说什么,跟我说说吧,”走了十来步,身后的仆从走得甚远,式王也让他的人跟着归德侯府的人呆在一起不要过来,这厢他也没多等,就开了口,“我这里也没个主意。” 闻言,宣仲安轻微地哼笑了一声。 他倒是不会不说。 这说来,他是还式王以前帮过他的情,也是给圣上找点事,再来,他指点下式王,这要是以后式王真是误打误着了呢? 有些人,就是天生有那个运气,运气来了,老天爷挡得挡不住,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白捡了帝位的人不是没有。 宣长公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心眼,也从不做于他无利之事,这厢见式王开了口,他也没跟人含糊:“怎么争是你的事,但有一点,我可以跟你说明白了……” 他嘲讽地看着式王,“你就没想过,你暗悦你皇嫂的事,也是可以拿出来用的?” 式王顿下了足,看向了他。 宣仲安把跟在他后面的尾巴拉到了他的胸前,替她挡着风,又把她的头转过来藏在胸口,省得被那只会暗中觑觎他人*妻子的人多看了去,他扬头朝式王道:“圣上把人放进东宫,一是制衡你皇嫂和她身后的霍家,二来,你就没想过,那是他根本不想要你皇兄这个太子了,让他们夫妻先俩恶斗,他在旁边看热闹?” 这是明摆着在折磨太子。 太子妃和霍家现在要是不恨死了太子,他就不相信了。 看热闹? 式王先是一愣,后面他苦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热闹?把那个在外头养的皇孙放到东宫,东宫现在就是个冰窖,里头还放着成堆的刀剑,就等里头的人哪天忍不住,相互拔刀相向,砍个你死我活。 他父皇,根本就没打算要他皇兄了。 “现在霍家正是想摆脱太子之际,你吧,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得圣上的青眼,再去找他们家吧,你要为人拼一把,霍家也要找条出路,圣上嘛,”宣仲安说到这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圣上嘛……” 圣上嘛,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他连亲儿子都能说折磨就折磨,就是看到叔嫂俩搅在一块了,他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道德沦丧之事。 可能他更乐得如此折磨太子,还会怕手称快。 且他宫里头也不是没有从他皇兄弟手中得来的妃子,当年最得宠的那两个,就是他从他兄弟手里得的。 他一直把当这是他的本事来着,当时举朝皆知。只是后来皇宫进了新的美人,这两个旧日宠妃就成了皇宫里那可有可无的人了,也不再有人去说起她们,七八年一过,朝廷官员一更迭,知道旧事的人也是三缄其口,谁也不会提起这事。 但宣仲安知道式王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 式王要是在圣上面前冒不出什么尖来,这个倒可能不失为一个法子。 但他的话一出,式王脸色剧变,看着宣仲安的眼也锐利了起来,“你是说,让我拿我心悦她的事去我父皇面前讨巧?仲安!你这是在让我拿她的名声去赌!” 他这话一出来,宣仲安还没说话,低头安静躲风的许双婉却听不过去了,她抬起头来,看向式王:“式王爷何出此言?想得到她的人不是您吗?” 要拼的,要得到太子妃的人,不是他吗? “想让我家长公子指点的人也不是您吗?”许双婉不解,“您既然打算什么都不做,您又何必来我侯府?” 式王的脸和脖子又红了起来,这次他是喘气喘的。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把她的头又扭了过来,嘴唇安抚地在她头上轻轻一碰,他朝式王看去,眼神只比式王的更冰冷无情,更冷酷锐利,“式王,想好了就去做。” 式王的眼也红了,他转过了身去,走云鹤堂的后院大步而去。 他的随从护卫看到,都不知道出何事了,在另一头匆匆地飞快跟了过去。 许双婉在宣仲安的怀里抬起了头,看向他。 宣仲安看着式王的背影,吻着她的发,肯定地道:“他会去做的。” 这是他能想到的式王能成的唯一的办法。 式王来他这喝酒装疯卖傻,图的不就是从他嘴里得出句能成事的话?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办得成了。 许双婉若有所思地又靠回了他的怀里。 这就是她家长公子所说的在纷乱当中求存活? 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宫中,怕又要更乱了。 ** 太子生病不上朝之事,在众臣之间议论不断,皆因他们派人去看望,太子都不接见,都是托宫人出来相告,他现在有疾在身,不便见客。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两天,太子把当时的玉美人金屋藏娇,还让她生下皇孙,且这个皇孙还是皇长孙之后,朝廷一片哗然。 那是萧后的侄女,按辈份,还是跟圣上一个辈份来的。 要是这算不了什么,可当年这萧家的美人沦落为官会供人取乐,当时圣上可是笑着说了:“萧家也就出这种玩意儿了。” 那可是个玩意,而且是被圣上憎恨的萧家所出的玩意儿!萧家跟圣上那可不是共戴天之仇,萧后当年把圣上的生母凌迟至死,弃于乱葬岗,她还暗中让人欺凌圣上,逼着圣上在太监的胯*下学狗爬,哪怕这胯*下之辱到今天已经没人敢说起,但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啊? 这仇深似海到圣上把萧后的坟墓扒了也难解其恨,太子是怎么把萧家的女儿金屋藏娇了,还让她生下皇长孙的? 这是在生生打圣上的脸啊! 这要是圣上因此软禁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这先是还有不解这背后原因的臣子还在迷惑太子突然生病之事,没两天,在都知道这背后之事后,连一个替太子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有。 朝臣也就都明白了霍老将军托病不上朝,刚出茅庐就锋芒毕露的霍小将军为何腿突然断了的事了。 霍家这不是倒了大霉,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太子这么一个糊涂鬼。 此厢皇宫,老皇帝在他的寝宫太极殿中见了当朝的两部尚书宣仲安,宣仲安在殿中站了半天,才看到倚在榻上假寐的圣上睁开了眼。 他是突然睁开的,一睁开,他那双阴戾的眼就冷不丁地盯在了宣仲安的身上。 “微臣见过圣上。”宣仲安开了口,声音恭敬,温和。 “来很久了?”老皇帝坐了起来,朝他伸了手,“来扶朕一把。” “来了一会了,”宣仲安依言走了过去,淡道:“见您在睡,就没出声打搅您。” “嗯。”老皇帝在他的相扶下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脖子,道:“你一向是个眼色好的,单老头也没白夸你,就是朕不知道你这次帮老三,心里是怎么想的。” 第65章 “也没帮,”内侍端了水来,宣仲安顿了一下,接过公公挤过的巾帕,送到了圣上手中,“就是说了几句。” “嗯。”老皇帝擦过脸和手,接过茶喝了一口,才应了一声,“你这是教太子说话,又教他怎么行事,你这是很中意他们两兄弟啊?” 老皇帝的口气说得宣仲安握拳抵嘴轻咳了一声,方道:“也不是,有人问,臣在臣就说了,尽臣为人臣子之本份罢了。”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 这也真是个不会害臊的。 “你跟你爹,不太像。”老皇帝把茶搁到了一边,吃起了送上来的羹汤。 这次,宣仲安没接话了。 他父亲是归德侯府没落至今,还在险中求生的原因,也是老皇帝心中的欲拔一直没拔掉的刺,说起来,他在圣上面前,不会比太子在他面前顺眼很多。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是个昏庸的君主,什么都看不明白啊?呵……”老皇帝说着,冷笑了一声。 他的臣子怎么想他的,他心里有数。 可他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的江山,他的美人,他的子民,他想如何就如何,至于明君英主这个名声,他也不愁拿不到手,史书这个东西,几个君王不擅改? 大韦在他手里十几年,这日子,没比先皇在世时差,他享受的只是他该享受的,那些指责他昏庸无道的,别说让他们当皇帝了,就只是让他们当个手握权利美人的大臣,到时候原形毕露出来的嘴脸,能好到哪去? 他们憎恨的,不过是他们得不到的。 “微臣未曾这般想过。”宣仲安这时接道。 “是么?”羹汤寡然无味,老皇帝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搁在了桌上,抬起老眼看着他:“听说你不喜欢美人?” 宣仲安知道他是指那个霍莹了,朝他笑了笑,“不敢。” “我看你左窜右跳的,精力好得很啊,怎么就不喜欢美人了?” “小臣愧然。” “有这精力,多找个美人,你就不会这般闲了。”老皇帝状似想了想,道:“你眼光高,朕有所耳闻,不过,朕这后宫,缺什么都不缺美人,朕现在令人叫她们过来给你排着队挑,你尽管挑,不喜欢了,朕把全后宫的美人都叫来给你挑,如何?” 说着他抬头,就要叫人。 这时,宣仲安开了口,他笑道:“小臣从小身体有恙,不及您龙精虎猛,娶一小娇妻就已力不从心,力有不逮了,实在不是小臣不想,而是无福消受,没那个福气。” 老皇帝听了,朝他下方看去。 宣仲安也笑着低下头看了看,还自嘲地笑了一下:“一个美人就已有些喂不饱了。” 老皇帝一怔,随即,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站起来就拍宣仲安的肩:“那单老头就没把你这根也治治?” “咳。”宣仲安又轻咳了一声,笑而不语。 看来,这是治过了。 这荤话说过了,老皇帝往外走,“你啊,既然身体有毛病,就不要到处乱窜,这搞不好丢了性命,这刚娶的小娇妻,刚得的胖儿子,就得陪着你一命呜呼了。” “您说的是。” “说说,你还没跟朕说你为何要帮老三,这是想当搅屎棍让朕头疼呢,还是觉得朕拿你没办法?” “有点搅屎棍的意思,别的就没了,我是在您手底下讨日子过,您欢心了我才有活头,哪可能让您头疼?您高兴了我才好。” “那你觉得朕现在高兴吗?” 老皇帝撇过头,因纵于酒色有些浮肿的脸一片死白,同样脸色苍白的年轻尚书站在他的身后,显得就像个刚下凡的谪仙。 “恕小臣看不出来。” “呵呵,”老皇帝冷笑,“朕还当你什么都看得明白!” 他怒挥了下袖,袖子打在了宣仲安的脸上。 宣仲安被袖子抽了一记脸,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又跟了上去。 老皇帝回头皱眉,哼了一声。 宣仲安笑了笑,老实地眼在他的身后。 没让他滚,没让他去死,这就行了,像条狗也免不了,谁叫他就是这么干的。 这就是他赌着走的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皇帝又开了口。 “刚查出来不久,本来还想着以后要是靠太子成了势,还帮太子看着点,或是握到手里当个把柄,后来您也知道,太子觉得我不成事了,我这恶从胆边生,就想着给他添点堵。” “你这哪是堵啊!” “是,”宣仲安也承认,还有点乐了,“小臣也觉着扒了太子爷一层皮。” “就一层皮?” “就一层皮,”更多的宣仲安就不认了,“小臣人微言轻,太子爷不是小臣能决定生死的人。” 您才是。 老皇帝冷笑,“单老头说你是胆大包天、穷凶极恶之人,被人逼急了,要小心被你反咬一口,你说说,朕要是有一天把你逼急了,你打算怎么咬朕?” “您这也是高看小臣了,”宣仲安苦笑,“现在都是您指哪小臣就打哪,我恶,我咬人,不都是在您手下讨那么几天日子过?逼急了,都顾不上仪态了,要是还有更好的法子,您当我不想活的像个人一点?” 他毕竟也是归德老侯府的嫡长子,列祖列宗在上,皆是世族大家,再往前数一点,他的曾□□父那是跟他们大韦开国大帝称兄道弟,结拜过的人。 他沦落到这地步,府中的祠堂都不太敢近,往往要路过那,宁肯抄远路也不肯近身,生怕祖宗从里头跳起来扇他一巴掌。 老皇帝阴阴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的凶名,恶名,这也是满京城有名了,听说连他自己府里的人都被他吓得失禁过…… 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但老皇帝意外地有点看他顺眼,这个跟他爹完全不一样的归德侯府长子,比他爹出息多了。 当年老归德侯非要把他的侯位传给他的长子,宣容宣洱那个二子和三子哪一个都要比他强,老归德侯那个老迂腐,还是把侯位给了宣宏道那个窝囊废。 老皇帝根本瞧不起宣宏道那个只会虚张声势、又胆小怕事的东西,都不把他当人看,这些年一直在找机会弄死他,可惜他有姜家护着。 姜家跟宣宏道不一样,姜子浩那个老太史,还当过他几天老师,老皇帝不怎么喜欢他,但他那时候被他的兄弟欺辱时,这位老太史站出来为他说过话,事后还被打击报复了,也没见他把话收回去,这才太傅当了没半个月就被赶出了宫,窝回了太史监当个穷编史的,老皇帝记着他那点情,还想着这老太史哪天死了,他再想办法把宣宏道弄死就是,所以一直也没怎么下死招。 就是这人太长命了,拖到现在,都拖到他一手教出来的外孙知道想门道自救了。 想及这个人不过宣宏道生的儿子,教还是老太史那个老糊涂教出来的,老皇帝脸色好了一点,“朕暂且信你。” “多谢圣上。” 老皇帝走到了皇太孙住的地方,走了进去,宫人看到他忙恭身问安,道皇太孙还在睡。 走到皇孙的睡床边,小皇孙果然睡得香喷喷的,脸蛋一片红彤彤,嘴边还带了点笑,一看就是个健壮的小子。 老皇帝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这神色是真真好极了。 他回过一点头,声音也放低了许多,“这小子,见着了朕也不知道怕,天天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皇太孙这性子好。” “嗯,坐着说话。” “谢圣上赐坐。” 宣仲安等公公搬来了椅子,朝人一笑颔首示意了一下,在他身后一点坐了下来,隔着点距离看向了睡床里的皇太孙。 是健壮,睡着的样子就一片旺盛之气了,这还真跟他家那个吃饱了还要打几个小呼噜的胖小子不一样,这个长得要俊秀文雅得多了。 他儿子太胖了,脸上的肉多得不用摇就发颤…… 回头还是得让他少吃点奶。 宣尚书心里想着,嘴上含着点淡笑,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老皇帝先开了口。 “小臣看了,有点明白您为何疼爱皇太孙了,皇太孙这不愧于是龙子龙孙,小臣瞧着,这精气神就是与一般人家的不一样。” “你还知道看?” “小臣就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儿,一看,跟皇太孙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宣仲安心想这话应该传不到他家婉姬耳里去。 要知道那个护犊的,他这个当爹的捏一把儿子逗一逗,她都要瞪大眼睛盯着生怕他欺负了他,要是说她儿子不如别人了,哪怕那个人是皇太孙,也不知道又要怎么哄望康了。 明明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吃奶睡觉,什么事都不会干。 “嗯。”老皇帝脸上没显出什么,转过了头,又看向了皇太孙,嘴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你看他怎么样?” 宣仲安半天都没出声。 老皇帝也没有。 过了许久,宣仲安开了口,道:“我看皇太孙极好。” 老皇帝哼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显微高了一点点,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就是小了点。” 是啊,太小了。 所以宣仲安哪怕知道老皇帝把他叫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在逼着他表态,他也是想了一会,才说出了“极好”两字。 “还有,他母族一门,也没那么好铲除。”老皇帝淡淡道。 宣仲安这时心里已经是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来了,圣上这是想把霍家给除了,让皇太孙以后没有外戚干政? 那选他,圣上是什么意思? 圣上再怎么活,也活不到皇太孙成年罢? 不过他还没有想到,圣上这是根本不想要霍家。 看来,他想岔了,选他不是让他来扶助皇太孙的,而是让他干掉霍家的。 宣仲安笑了笑,果然啊,在皇帝下面讨条活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老三那,朕跟他说了,”老皇帝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跟他道:“朕跟他说,看在你这次帮朕找出这事来的功劳上,朕答应他了。” “啊?”宣尚书这次是真没跟上老皇帝。 “回头朕废了太子,他就是太子……”老皇帝像没听到他的错愣似的,接着道:“霍家他要是有本事,他的皇嫂也是他的。” “太子那个人啊……” 这时候,皇太孙醒了,老皇帝马上脸上就起了笑,笑得一张浮肿虚白的脸更为可怕了起来,他手伸向了皇太孙,皇太孙丝毫也没觉他可怕,露出了长了几粒小白牙的嘴,张着手朝他叫了起来:“祖父!祖父!” 他要他抱。 老皇帝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摇了好几下,还打起了舌头发起声响笑着逗了他好几下,等奶娘过来,这才把皇太孙放到了她怀里。 “小心点。”他道,脸又沉了下来。 “是,奴婢会小心的。”奶娘恭敬地道,抱了皇太孙下去。 “祖父?父父?”皇太孙路上还不解地回头看他。 “先去,皇祖父等会就过来抱你。”老皇帝又笑了起来。 等皇太孙走了,他脸上的笑又没了,他看向宣仲安,整个人又显得阴森了起来,“太子朕打算先把幽禁了起来,你要做的是,别让老三跟霍文卿在这几年里把他杀了,等皇太孙能记事时,再让他们相互残杀,让霍文卿把太子杀了是最好。” 宣仲安看着皇帝,面无表情。 老皇帝见状哼了一声,“无毒不丈夫,他不经点事,怎么能成的了大事?” 您这是打算让皇太孙记住他的母妃杀了他的父王,让太子和霍太子妃永无翻身之地,您这是在用一个再残忍不过的法子在绝后患呐。 皇太孙这还没记事,就要面临着他母妃跟亲叔叔在一起的情况,还要紧接着看到他母妃要杀他父王。 宣仲安也不知道皇太孙当这个已经被钦定了的小皇帝当得值不值。 “把老三哄好了,霍家吧,能先斩除就斩除,用不到留到那个时候。”老皇帝一句接一句把话抛了出来,“趁朕还在,把他们家解决了,这事朕倒是不用你出手,但你要在当中把好一个度,这个度你怎么拿,你心里有数罢?” 没数也得有数,宣尚书当下就点头,“小臣心里有数。” “哼……”老皇帝见他干脆,稍稍有些满意,又哼笑了一声道:“便宜你了。” 宣仲安笑了起来,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不觉得,连太子和太子妃都要铲除的老皇帝,日后会容得下他。 不过,现在老皇帝要用他,宣仲安再明白不过,机遇与危险同时并存,他,这次也还是得接着赌。 不赌也不成,老皇帝今天叫他进来,压根就没给他另外的活路。 ** 宣仲安这次回了侯府,一回去,就抱着胖儿子不放,打量了半晌与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儿子道:“胖点也好。” 难看点没关系。 宣仲安弹了弹他的脸,又道:“侯府吧,要是还能落到为父手里,这规矩就要改一改了,你日后不成器,就学你二叔公他们吧,去广海,广南随你选,更远的地方也行,到时候我多你备点银子,你出去了也当是为我侯府开枝散叶了。” 他一回来就抱着儿子说这些话,许双婉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在旁看了许久,在给他递茶的时候假装不在意地道:“怎么跟望康说起这些来了呢?” 宣仲安看向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跟她道:“婉婉,看来我们要多生几个才成。” 许双婉没听明白,等半夜听他在耳边说了老皇帝的打算,她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床边放着的小摇篮看去。 望康正在里面甜睡。 皇宫果然残忍,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她无话可说,畏缩着躲在了他的怀里。 “怕了?”宣仲安抚着她的后背。 许双婉鼻头酸楚,过了一会,她问道:“这世间事,真会如他所愿?” 他想如何,就真的会如何吗? “这世间事,大都皆是好的不成,坏的成……”宣仲安闭着眼轻拍着她,“这世上恩爱易逝,恨却最能历久弥坚,圣上拿这下了一盘让人去相互牵制的棋,一环扣着一环,不按他的来,他是不会让人得到解脱。” “唉,”许双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辛酸又无奈:“怎么又是你啊?” “心疼我了?” 许双婉在他胸口无声地流泪。 宣仲安却笑了起来,“所以啊,你要好好陪着我,我嘛,我也要好好对你,不能让你哪天也举起刀来对着我……” 许双婉打了他一下。 宣仲安握住了她的手,吻着她的额头不动,没再接着先前的话,另道:“这次,我也是他手里握的一枚重棋,但愿这一次,我还能走对了。” 他如今被圣上安排的身份,可真是太微秒了,一个走不好,还是粉身碎骨。 不过,算来,要比以前好太多了,不说别的,只说眼前的,圣上要是把式王当太子的这桩事的功劳强按到他身上,那他还真是能借着式王风光段时日了。 这厢又过了几天,太子被废了。 旨令一出,朝廷间没起什么波澜,倒是民间传了不少关此的风言风语,还有道那萧美人其实是太子的亲姑姑、姑侄相*奸的传闻来。 太子被关押了起来,但太子妃还住在东宫。 式王因此又上了归德侯府的门,他这次上门,是霍家来话说,说有些事,他们想几人都在场的时候谈一谈。 宣仲安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这厢,许双婉这次也接到了霍家的帖子,而这时,她也收到了别的消息。 一是她一个小时相交,后来随父流放外地的手帕之交要随父回京了;二是她在许家的姐姐许双娣与当今的二王爷观王偷*情被发现,观王妃在闻信后,当场暴毙身亡。 观王妃就是之前她借着名目给侯府递帖子的那家王妃,许双婉听说她们俩交情甚好,情同姐妹。 这事还不算了,没两天,就传出了许双娣有孕,孩子不是罗家的是观王的,已有京中名医说她丈夫罗杰康根本就不能生的话来。 这观王妃身前只留下了两个女儿,一个两岁,一个还不到半岁,膝下无子,所以话传到到许双婉这边,就是她曾经许家的这个姐姐,要借着肚子进观王府当王妃了。 第66章 礼、崩、乐、坏。 许双婉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里一直回旋着这四个字。 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终归,民不像民,国不将国,她家长公子跟她说的,她之前还听不太明白,在这一刻,她终于有点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姑娘,这……”采荷她们在一边听了也是傻了,这厢采荷开口轻声问:“真的吗?大姑娘要当王妃了?” 她没有什么不信这个消息。 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要是出了这等事,被人乱棍打死也不冤,可姑娘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命贵多了,不是能随意处置的。 就是要是当了王妃,这…… 大姑娘身份就比她们姑娘身份高了,大姑娘那时候头还不得翘起来? 采荷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许双婉没有意味地虚应了一声,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认。 采荷便不问了。 也没两天,许双娣就又差人送了信来,说她想来看她。 这信就言辞很是客气,说有大事想跟妹妹商量,请妹妹拨冗一见。 许双婉知道她的大事是什么,没见。 她知道她姐姐是想从她这边借势,许家还不足以让她进观王府,别说当王妃,就是她进去当个妾,都不可能。 她现在还能从罗家全身而退,一是因为罗家现在比许家好不到哪去,在清洗当中罗家也是伤筋动骨,大伤元气,不如以前了;二则,观王妃娘家现在没出来人管这事,观王妃娘家在兄弟死后继承她娘家家业的是她的堂兄弟,现在看起来没为她出头,就是不打算为她出头了。 她姐姐这是运气好,还能被罗家下了休书,回了许家。 许双婉听说她现在住在了母亲那。 也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想的。 这头,被许父安排进母亲院里安胎的许双娣收到了被拒的消息,归德侯府连个拒帖都没给她发,就是让捎信的人带回了句少夫人很忙,不得空的话。 她气得发抖,朝许曾氏冷笑:“你看我当了王妃,不撕了她的皮!” 到时候,许双婉就是跪在她面前求饶,也休想她放过她! 许曾氏冷眼看着她,眼睛瞥了她的肚子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母亲的冷淡更是让许双娣怒火中烧,她以为她有了观王的孩子,回了许家,许家这群见风使舵的人不巴着她才怪,哪想,家中的妹妹们见了她避之唯恐不及,连她母亲,她的亲娘,也非要她爹塞了她银子,才准她入她院里住下。 她都快被这群没有眼色,目光短浅的东西气疯了! 他们给她等着!还有她娘,她娘,以后也别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许双娣心里恨得了极点,但怕她母亲看出什么来,咬着牙的她飞快闭上了眼,摸着肚子不停地深吸气。 “儿子,儿子,不生气,娘没事啊,没事……”她摸着肚子不停地说。 不过,她闭不闭眼,许曾氏也知道她大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无所谓她怎么想。 她以前没从她大女儿那里得到好处,以后想得到?难喽。 像她像小女儿那样的人,她都没管她了,她也没从她那拿着什么好处来,一个个到最后都露出了狼心狗肺的样子,没一个靠的住的。 还是钱最可靠。 许曾氏现在只想手里捞更多的银子,想来日后跟着儿子过,身上也不松快。她儿子她知道,以前还有许家帮扶指点,他还能捞着些好处,现在许家没落了,他的肥缺也就不是肥缺了,从他来了两次信,两次都是跟她要钱就可以看出,他没捞着什么好处,以后他还得靠她。 她手里必须握着银子。 许曾氏下了狠心,对丈夫也没以往的心肠了,想来也是好笑,以前心心念的她都不念了,也不盼了,这日子反而好过了起来,许冲衡现在要她办事,不仅得塞银子,还得赔脸色。 以前她哪能得。 她见大女儿摸着肚子喃喃说个儿子不停,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儿子,儿子,最好是个儿子,如若不是,她父亲再疼爱她,许家也留不下她了。 ** 没两天,宣仲安带着许双婉去了霍家。 这次侯府出动了马车。 马车是长公子昨晚拉回来的,崭新崭新,长公子还拉了少夫人围着走了一圈,跟她炫耀:“婉姬,以后为夫也可以狗仗人势了!” 听得婉姬一脸纠结,不知道她夫君她这自称是自谦,还是又丧心病狂随口来了那么一句吓她。 但今日他们确实坐上了新马车,沿路纷纷有人不停地打量他们的马车,许双婉躲在她家长公子的怀里,偷偷地就着他撩起的那一点空隙打量外面。 她算是出门出的多的,但在路上都是坐在轿中,是不能轻易撩起帘子看外面的,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她。 她现在是沾她家不安份的夫君的光了。 她先前是不敢看,被他怂恿了两句,眼睛才往外溜,宣仲安很喜欢她这个样子,还鼓励她:“多看两眼,看看,他们多羡慕!” “以后再说起你的丈夫来,咱们的归德侯府来,”长公子说着笑了起来,“这些人不知道会说咱们家有多风光。” 霍家与归德侯府座落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归德侯府在东边,霍家在西边,以前东边才是离紫禁城最近,王公贵族莫不以在这落府自傲的地方,但几十年过去,风水轮流转,这边住的都是快落魄,或者已经落魄了的王公,显贵的就搬到西边去了。 西边风景好,有水有山,还有圣上大动干戈正在兴建当中的皇家园林,那是日后帝王散步游园的地方,以后再有王公想去那附近求一块地落府,就没那么容易了。 霍家眼光好,早早在那边福泽宝地择了一处落了府,现建的大宅也是住了快二十年了,再住两代人,这大宅也能成祖宅了。 这厢,马车路过一处时,有人在围着一处在看,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等马车近了他们才转过身打量起马车来。 这当中不知是谁,当着马车的面,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但被骑在马上的护卫拿长矛一指,那人又缩下了身,躲在了人群当中。 马车慢了,许双婉亲眼看着那人在人群的相护下,在后面溜走了。 宣长公子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跟外面的人说:“往前走,别耽误时间了。” “是。” 许双婉回头,抬头看向他。 她的美目比宣仲安在江南见过的清水还清,她长得太美了,美到他到最后,还是择娶了她。 也是因着娶了想娶的人,宣仲安对她的耐心绵长悠远,这时候也跟她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应该是有人冻死在路边了,他们在围着看。” “冻死了?”这不是三月了吗? “嗯,许是乞丐。” “现在天气不是暖和了?”许双婉小声地道。 冬天路有冻死骨她是知道的,但现在三月桃花都开了,天气暖和了,应该…… “应该是冬天就只剩一口气,这气断在了春天。”宣仲安淡淡道,嘴边含着点浅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道。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什么再雅不过的美事,听得许双婉直发愣。 “今年比去年冻死的人要多几百个罢,我令手下人去算了算,三四百有。”宣仲安放下了帘子,手摸着她的耳,闭着眼歇息着慢慢地道:“这还是京城入冬前把乞丐赶出城外的数目,要是没赶出去,这城里面的人少说一两千也有,现在京郊外的那些地方,随便走过去就能碰到一堆野狗在打野食,这些人死了,也能让野狗饱几顿肚子,呵呵……” 也不知道是命太贱了,还是死了还有点用处。 “吓坏了?”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没有什么光亮的马车内,宣仲安睁开了眼,又低下头看着安静趴伏在她身上的人。 “他们死了?没人帮他们入殓?”她轻声问,声音小得要宣仲安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还好他耳力向来不错。 “嗯,没有。”宣仲安不想跟她说太多残忍的,只是淡应了一声。 “是了,他们原本就是没有人管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帮他们入殓,死后不被野狗吞噬呢? 宣仲安听着她的话,笑了起来。 他笑了两声,笑声止了,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以往每一年都有,不过,以后会更多,你知道为何吧?” “为何?”许双婉又抬起头来看他,这个,她想知道。 半暗当中宣仲安的脸孔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是这马车里最暗沉幽深的,“你看,现在随便打点人,那些人拿来的动辄十万两银票以上,我一个两部尚书,敞开了手收,你说咱们家一个月能收多少?” 许双婉没说话。 “婉婉,你替我算算。” “几十,上百万两……”许双婉舔了舔嘴说,“有吧。” 至少是这个数。 “那这些从哪来呢?”宣仲安诱哄着她往下说。 许双婉垂下了眼。 宣仲安没逼她,替她答了:“民脂民膏,刮了一层又一层,刮到刮无可刮,就剩穷山恶水和刁民。” “这还只是我们,”宣仲安抱紧了她,又闭上了眼,靠着车壁面无表情道:“上面啊,还有更大更难填饱的大口,要有享受不尽的美人,用不完的美酒佳肴,看不完的如画美景,这欲壑啊,岂是这些无能的老百姓能填得满的。” 他活着一天,这大韦的每一个子民,都要为他活着的一天被狠狠扒下一层皮。 怀里的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良久才移开,“婉婉,去了霍家,你想如何就如何,想不给脸就不给脸,知道吗?” “知道了。” “不要怕。” 许双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有些事我是做不来,但摆架势这等事,我还是会的。” 她不可能跟人恶声恶语,但当个得势的侯府少夫人,尚书夫人,她还是当得来的。 “好聪明的姑娘。”宣仲安夸她。 许双婉矜持地笑了笑,她偶尔也觉得自己也挺聪明的,至少他叫他傻姑娘的次数少了不是? ** 这次许双婉随夫前来霍家,霍家的大门已开。 霍家有公子在门口相迎。 本来女眷是要跟着来迎人的女眷往侧门飞快进入的,但宣尚书拉着他戴着纱帽的夫人往正门走,霍家迎人的女眷,也就是霍五公子夫人在错愣过后,与迎人的丈夫眼神一交汇,就相继朝正门走了过来。 “可算把你给盼来了……”霍五公子夫人一开口就亲亲热热,“我昨天一听你今天要上门来做客,我就掰着手指数时间了,宣少夫人,最近可好?” “甚好,多谢五公子夫人。” “来,这边。”霍五公子夫人眼睛瞥过那宣仲安,朝许双婉伸了手。 许双婉朝他看去。 “你先进去,我跟霍家的爷先说说话。” “是。” 许双婉这才跟了霍五公子夫人进了门。 这时她们就站在大门边,再往侧门去就不好看了,霍五少夫人领了她往门里进,对这位侯府少夫人受丈夫宠爱的程度也是了然于心了。 难怪连见她婆婆的人都敢拦。 “今天呀,是我家五公子招待你家长公子,说起来,你们夫妻俩还没一起上我们霍府做过客吧?” “未曾。” “正好,今儿你们来了,我们霍府的桃花也开了,这花也是成了精,不正经,知道有美人光临,这花就一簇接一簇地开了。”霍五少夫人说着就笑了。 许双婉都被她逗趣的口气也说笑了,揭了纱帽一角,见路上没有男丁,便停下步子把帽子摘了下来给了虞娘,与霍五少夫人展开笑颜道:“多谢五少夫人美言,和贵府花仙盛情,我这就把脸露出来。” 霍五少夫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还道我这嘴巴会说话,敢情那是我不够见识,比我更会说话在这呢。” “我哪能比得上您,凑个趣,还望五少夫人不要嫌我轻浮。”许双婉微笑着走近了她,与她接着一道往前行去。 “今儿我们在花林子里摆了桌,就等你过去了,那边还有几个跟我要好的几个嫂子弟媳,都是顶顶好的人,你过去了就知道了……”说到这,霍五少夫人转过头来,一脸真诚地道:“至于前段时日,我们家上门给你添的麻烦,还请少夫人见谅一二,等会啊,我们几个就跟你自罚三杯,向你赔罪,你看如何?” 这霍五少夫人也真是会说话,这本来是霍家的不是,眼看就要被她云淡风轻地带过去了…… 这给侯府送恶妾的事,是几杯酒就能了的事? 第67章 说来,霍府给归德侯府送霍莹的事,确实做得很是不讲究。 但霍府那时也有霍府的考量,这个老太爷也是首肯了的。 霍莹要是送过去了,名为贵妾,算是半个奴,但霍莹那个丫头,是个有熊心豹子胆的,那时候她还有圣上的话加身,霍家要是暗中再帮点忙,钱也好人也好,笼络人心的手段诸如等等,霍家总能都拿的出手,去了侯府,谁知道以后侯府会不会是她说了算? 许家出的女儿,没了娘家,半路死了,谁会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宣仲想要跟霍家交好,这事只要他一点头,就成了。 到时候按归德侯府那点气数,宣仲安最后也就只能乖乖依附在霍府下面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不是霍家说了算。 霍家其实还存了点想用这个人的心,只是霍家打的这如意算盘落了空,到如今,竟然让归德侯府走在了他们的前面,霍五少夫人不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但她这心里有一点点莫名恼怒的。 她并不是不喜欢这个侯府少夫人,但那点喜欢,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还算聪明,这人要是身份一直低着她一些,这喜欢也就还能维持得下去,但要是有一天突然反过来,要让她去讨好这个人,那点子喜欢也就不剩什么了。 现在她就要讨好这个人,从她这里下手,一笑泯恩仇,她心中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以往眉目之间的那点张扬的时高高在上也收敛了起来,不得不更谦和些。 但这厢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许双婉自打一进门,就没打算把霍家的这个把柄从手里扔了——她是要拿着以后好跟霍家翻脸的。 “见谅归见谅,但你们家大夫人和四夫人的话,也是让人难忘。”不说辈份,光说年纪,许双婉要比那两位夫人也差一大截,她这话不好说得不客气,但该说的她也是要说的。 “是吗?”霍五少夫人被她的话惊得笑声都大了。 “比方说,哪天我要是找一个辱骂过霍家祖先,咒过你家五公子去死的人给你家五公子添作为妾,五少夫人,你说,你会不会把我这人牢牢记住?”许双婉跟她温言道。 “你这话说得……”说到了她头上,霍五少夫人就不太高兴了,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这一码事归一码事。” “您看,我光打个比方,您就不快了……”许双婉自嘲地笑笑,“您家当时那是逼着我要这个人啊。” 这来者不善,霍五少夫人的笑也是笑不下去了,她带着人往前走,不接话,也不说话,一路沉默了下去。 许双婉便也低了半首,看着路。 她发现她心眼也不大,以前不计较,就是没那个底气计较,因为清楚知道去计较比不计较的代价要大我了,现在她家长公子给她撑住了那股恶气,她发现不当个善解人意的人,其实还挺痛快。 至少,不用什么都要忍。 霍家今日出动了好几个家眷,霍五少夫人的弟媳,也就是霍家一代最为出色的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封为了守城将军的霍六霍溆的媳妇也在当中。 她的身份也不一般,霍五少夫人才是郡主的女儿,她就是郡主,她父王超王乃当今圣上的堂兄,以前也有从龙之功,哪怕至今也是领着朝廷一等王公的俸禄,很受圣上优待。 霍六以前没封将军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鲜衣怒马上的英武少年,超王本来不答应把她嫁给霍六,但女儿愿意,她又是他的老来女,便放纵了些,见她着实喜欢,就让她嫁给了霍六。 两人成亲也有一年了,霍家的这位六少夫人从王府换到了霍府过日子,说起来,衣食住行与在王府时未差许多,但这日子已经天差地别。 在王府,她只要讨她父王和母妃欢心就好了,在霍府,她要讨好的,看她不惯的,多不胜数。 日子不再单纯,她的一言一行都能被妯娌拿出来说道,挑刺,这让曾经王府天真无邪的小郡主好长一段时日经常半夜以泪洗面,也就这段时日,霍家突起风云,她的将军夫君也摔断了腿告假在家休养,她突然也觉得她应该为他们这个小家做点什么了。 今天这小宴,她是自告奋勇来的,本微笑带着丫鬟站在林口等人,但见到她五嫂一脸神色淡淡带着人过来了,她也看出了点什么,但笑容不变,先朝那位穿着一袭藕荷色的少妇望去,朝她笑道:“想来,这位想是归德侯府来的长少夫人了?” 大韦以长为尊,但富贵人家为长者最后能活下来的却不多,皆多都半路夭折了去,归德侯府却数代承侯府的都是长子,这在京城当中,也是不多见了。 “是,请问这位少夫人是?” “我夫君是霍溆,霍家的六公子。” 许双婉见了个笑脸的,便朝笑脸的去了,微笑道:“原来是六少夫人。” “里头坐,酒菜已经备好了。”霍六少夫人说着,还往路口那头看去,没看到她的夫君身影,心里也是有些失望。 林子里备了两处酒席,离得不远,听说他等会也是要过来作陪,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来。 现在是五哥已经去迎客了,他这作陪要是晚些到的话,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借口才成…… “这边。”见六弟媳迎着客还分神,差点把人都挤到路边的水渠里去了,同她们走在一处的霍五少夫人赶紧眼明手快地搭了许双婉一把,把人带了出来。 霍六少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朝许双婉笑了一下。 许双婉以前没见过这位郡主,不过其芳名还是听过一耳朵,这是真正的贵女,不是她这种不高不低的人家的女儿能比的,这下见人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也回了这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小贵女一个笑容。 她这一笑,霍六少夫人也是回过神来了,走近她就跟她轻声说:“我头一次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说说你喜欢什么呀?是吟诗作画,还是弹琴下棋?这些我都会一点,等会坐下来了,我们好好聊聊。” 她倒是极其天真烂漫,许双婉失笑,也轻声回她道:“我都不太会,懂的也只是点皮毛。” “怎么会?”霍六少夫人惊讶,“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会?那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呀?” 霍五少夫人听着这句话,嘴角不禁颤抖了一下,很想拦她,但被这六弟媳妇身后那婆子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只好强忍了下来。 六弟媳命好,身后有个给她撑腰的老超王府。 “算算帐本,过问一下府中采办等事。” “那不是……” “咳!”这时她背后的婆子重重地轻咳了一声。 霍六少夫人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马上把那句“那不是粗使婆子做的事”的话强咽了下去,改口若无其事地道:“你今儿穿的这个颜色真是好瞧,是哪个织染司供的布呀?” 许双婉失笑,“不是织染司出的,是京中布庄运来的江南那边的布,不是什么稀罕布帛。” “是吗?倒是好瞧。”霍六少夫人摸了摸,“就是不太柔,不像是丝绸的,你为何不用织染司……” “咳!” 那婆子咳得比她家长公子的声音难听多了,许双婉莞尔,与她道:“侯府用不到织染司出的贡布,我们府里一般都是像平民百姓一般,缺什么就着下人去采办什么。” “那你家里太可怜了,我都是织染司的送来给我挑的,我喜欢什么就给我送什么过来。”霍六少夫人同情地道,“我那里还有许多织染司没出的好多好布,等会你回去的时候,你尽管去我那挑,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我都给你。” 这就是那位英明神武、霍家最为出色的儿郎娶的夫人? 说来,这位也真是贵女了。 是有些天真过头了,不过,许双婉对她也没轻忽之心就是,她是见过像郡主一样的贵女,她们不懂的,她懂;但她们懂的,习以为常的,她未必懂,也未必有。 就像郡主背后的超王,她就是有许家当娘家站在她的身后,五个许家也比不上一个超王府,这位郡主有的,已是一般女儿家十辈子都赶不上的。 “多谢六少夫人。”许双婉笑了起来,这时,她回过了头去,看向那了咳声不断的婆子。 那婆子本来咳得脸都胀红了,被她冷不丁一看,这眼睛都瞪大了些。 “宣少夫人,这边来。”霍五少夫人已经见不得她们再说下去了,她这位六弟媳,得罪人而不自知,再让她说下去,今儿这话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现在霍家想跟归德侯府握手言和,归德侯府再可怜,轮得到在今天这种场面可怜它吧? 霍五少夫人头疼,心想不知道回头跟五公子说说,能不能让六弟把他这媳妇再关一阵子,等霍府度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要不然,他们三房好好的起势,就要被她搅坏了。 ** 接下来入了花林间的酒席,见到的是霍家大房和二房的三位夫人,这三位夫人就会说话多了,谈及的庶务也是许双婉懂的,这彼此寒暄几句,还是有话能说的。 不过这场面也有些不咸不淡,没有刀光剑影,但也没有多热情热络,许双婉看主要是霍少五夫人早前跟她们使过了眼色,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交流的,跟许双婉说起话来,说的都是京中新出了些什么杂耍玩意的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中间没有一句针锋相对,都是见好就收。 不过没一会,霍府的人来传过话后,这几位夫人明显热切了起来,尤其霍五少夫人也是侧身笑着跟许双婉道:“以后咱们两家,可是要多来往了。” “这是?”许双婉也靠近了她点,看到霍六夫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传话的人走了,满脸失望地跟她身后的婆子嘀咕了句话。 “式王的事,你家尚书大人说是这几天就能定下来了。” 许双婉摇摇头,“我还不知晓。” “我也是刚刚听我家那人过来给我传了一嘴,说是以后我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让我好好招呼你。” “是吗?” 霍五少夫人沉吟了一下,“霍莹的事,我今天就能给你个交待,你等我会……” 她欲要起身,许双婉拦了她的手,让她坐下,朝她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要跟你们要这个交待,而是这种事,我希望往后不会有了。” 霍五少夫人点头。 “那你们呢?”许双婉回问了她。 霍五少夫人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才道:“已经做好决定了,你日后就知道了,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 “你们家宣尚书这足智多谋的,每日吃的是什么?你跟我说说,回头我也依样给我家五公子照着来。” 许双婉浅浅一笑,还没回话,就见先前还满脸失望霍六夫人探过头来,有点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我能听一听吗?” 她这话一出,场面静了不少,接下来,许双婉也没跟霍五少夫人说话了,就听霍六少夫人说话去了。 宣仲安没在霍家留太久,就差人过来叫许双婉与他回去。 送走了她,霍六少夫人松了一大口气,与她五嫂道:“我看她长得还挺面善的,人也恭顺,就是为人俗气了些,什么都不懂,不像个大家闺秀,难怪是出自名声不好的许家,说来确实跟归德侯府也是不般配,难怪咱们家要把莹儿嫁给他们家了。” 对霍六少夫人来说,霍莹说是过去为妾,但说是嫁也不为过,毕竟身份在那嘛,这用在平民百姓身上的规矩,她们就用不到那么多了。 “以后再也莫要说这事了,”霍五夫人送走了那一句应承话也没留下的宣少夫人,对着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弟媳也是头疼不已,这时,她看向了大房和二房两房堂嫂那似笑非笑的脸,也是一脸莫可奈何,跟她这根本就看不懂人心的弟媳妇道:“她今日没说那事已经一笔勾销,也没说怎么解决,你以为她是不计较才不提的?你就等着瞧吧,以后霍府别想在她面前占到什么便宜了。” “她怎么能这样?”霍六少夫人见嫂子口气不耐烦,先是委屈地扁了扁嘴,又见嫂子干脆瞪她了,她又不以为然地道:“到时候叫我母妃跟她说几句话就是,我母妃说的话,还有人不听不成?” 霍五少夫人一听,这话是彻底说不下去了,迎着两个堂嫂嗤笑的脸,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 算了,哪怕是得罪小叔,她也要跟他说明白了,他媳妇还是暂且关起来,再好好教导一年半载的再出来吧。 ** 宣仲安很快带着少夫人出了霍家,上了马车,他问她:“羡慕吗?” “嗯?” “这霍府可比咱们像侯府多了,咱们沁园,还不如他们家一个赏花的小林子精致。”他给里头栽的都是柏树,那个还是他花了点小钱请一个兵营的兄弟带着人从山里挖回来的,一共也没花几个子。 “我不羡慕,你也不要羡慕……”许双婉还安慰他,“咱们家现在日子还能过,你不要跟他们攀比了。” “好,不攀比。”宣仲安笑了起来。 “马车也不要再打新的了。”家里有一辆旧的,再加上这辆新的,他们全家才几口人,够用了。 “我这还没耀武扬威够呢……” “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说。”许双婉回去的路上,头一直是往外看的,等路过那处之前有人围着的地方,那地方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等路过此处,她缩回了头,不再往回看了。 过了一会,她抬头问长公子:“你说,早上那个冻死的人,去哪了?” “现在应该堆在顺天府的后面,晚上会被扔到外面去吧,”宣仲安想想道:“外头有个比较大的乱葬岗,官府这几天白天收够了尸,晚上就会趁夜抬出去扔了。” 许双婉嗯了一声。 宣仲安低头,看她哭了,不禁笑着弹了下她的鼻子,“傻姑娘。” 这厢过了几天,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 式王会被立成太子的事之前已经传出了点风声,等到圣旨一下,朝臣们也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更有甚者,都记不起式王是谁。 而站在前面的大臣对此也是有话想说,但也无话可说。 死去的皇后就生了两子一女,现在旧太子被废,这长子不成了,嫡次子代之,没什么不对的。 但式王这个人…… 老臣们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个人有什么值得圣上看重的,且他这都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一跃而上了呢? 倒是内阁的那几个还知道点蹊跷的人甚是赞同圣上的这个决定,在朝廷没少称颂圣上为朝廷社稷的稳定所用的用心。 式王成了新太子的事尘埃落定,这头观王府也给归德侯府来了消息,想与归德侯府交好,归德侯府这边也很快跟他回了信,道忠臣不事二主,以后归德侯府会避免与观王府的一切来往,以免让人觉得有瓜田李下之嫌。 观王府一收到这封信,不禁皱起了眉。 这头,死去的观王妃娘家也是有所动作,开始造势要跟观王为他家嫁到观王府的女儿讨个公道。 而许双娣那边,也是让观王烦不胜烦,这也是明白了以前耳鬓斯磨时,她跟他说的她妹妹唯她命是从的话都是假的,王妃所说的她就是个投机倒巧的的人话才是真的,这时候他良心难得发现,应了王妃娘家那边的话,答应从他们家再娶个女儿进来,当女儿们的母亲,照顾她们。 许双娣知道观王要再次成亲,娶的人不是她后,现在观王根本不搭理她,连她出门去拦人都拦不到人。 以往她只要拐个角就能巧遇的人,现在就是她蹲守一天都见不到了。 这天她没见到人回来,哭着把许曾氏院子里的东西都砸了,许曾氏没拦住她,等许冲衡过来看情况,她扯住了要走的大老爷的手,冷冰冰地道:“你把她惯成了这个样子,如今还想一走了之,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许冲衡气急败坏地朝她吼:“是我教她偷人的吗?你没怪你管教不严就算了,你居然怪我,小心我收拾了你!” 说着,他扬起手,巴掌就往许曾氏脸上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68章 “你别以为我不敢!”许曾氏被打得一怔,随即,她朝许冲衡扑了过去,抓起了他的脸。 “你这泼妇,泼妇!”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许双娣也过来了,看他们打了起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等身边的丫鬟说夫人拉住老爷是想让老爷不走,给她撑腰的时候,许双娣当下就让丫鬟去栓院子的门。 可惜她这此举,还是没有拦住许冲衡,闻声赶来的许家仆人把大老爷救了出去,留下被他扇得头青脸肿的许曾氏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 人走后,许曾氏的院子静了下来,只余她们院里的那几个丫鬟婆子。 “娘。”一直站在旁边不太敢过来的许双娣,这时到底是过来了。 只是看到母亲红着的眼,她飞快别过了眼,不太敢看她。 “很惨是吧?”没想,刚才使尽了全力跟许冲衡厮打的许曾氏突然开了口。 许双娣没敢说话。 “很惨吗?”许曾氏回过头,问身边的老婆子。 “是,是,夫人。” “很惨不知道往外报啊……”许曾氏朝人喊着大吼了一句,又回过头看向许双娣,“我说,女儿,你是不是真傻?” 许双娣错愣。 “来人,给我派人往侯府去报,就说我快被大老爷打死了,让二姑娘快来救救我……”许曾氏说睚舔了舔嘴边的血迹,朝大女儿看去,“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许双娣当下就回过了神来了,摸着肚子颤抖道:“对对对,还有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我的孩子也差点被打没了,让妹妹来救我,来救我们……” 双婉心软,以前是他们对不起她,她才硬下了心肠,许曾氏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她的小女儿把一切看在眼里,算的也很清楚,可现在她们都这么惨了,她们一个是她亲生母亲,一个是她亲姐姐,她还真能不管不成? 她不管,逼着她也得让她管。 ** 许曾氏来报信的婆子砸了侯府的门,请也请不走,末了,还是被侯府的下人拖出去,交给了巡夜的公差。 “二姑娘,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那是你的亲娘啊,她都要被老爷打死了啊……”那婆子被拖走时哭喊道。 许双婉这厢已陪长公子在云轩堂那边用完膳回来了,望康睡着了,她正坐在廊边看着长公子练锻体术,这时听下人传回了婆子的话,她垂了眼,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伤心了啊?”长公子收了招,坐在了她身边。 “嗯?”许双婉转向他。 “休息会。” 是又想逗她罢?许双婉摇摇头,与他道:“没有伤心。” 说罢,怕他又要往下说,她又接了一句,“该了的早了了。” 她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心软,也怕母亲那个人找着机会就要钻空子,她就用多出嫁妆三四倍的银两,买断了她心软的机会。 不亏欠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想法了。 “嗯,好吧,那也不怕人说你?” “说吧,”许二姑娘微笑了起来,如水的眼睛瞧向了他,比春水还缠绵,“这样与您也更配些。” 宣仲安先是一呆,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当着下人的面就把她抱了个满怀,“配,极配,这下我们走在一块,就没人说我们不配了。” 这凶夫恶妻的,确实再配不过了。 而这时,许家已是强弩之末。 这次因为式王成了太子,式王在人面前更是说他与宣兄相交甚笃,肝胆相照,情同手足,搭上了新太子这股风,归德侯府这次算是真正的起势了,许冲衡在外没少说他是宣仲安的岳父,想借此再重新回到官场。 此前,他被吏部的新尚书清洗了出去。 有被许冲衡问到头上的,就托人问到宣仲安头上了,问他们两家是不是和好了。 宣仲安跟人说:“前几天还有许家的人骂我娘子狼心狗肺,这话在我侯府门前还没散呢。” 这话一出去,再仔细打听打听,这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朝廷这时候也是乱得很,朝廷大臣折损了近四十余位,外地官员纷纷被调进京来任职,在他们手下,各部官员更是惨遭了一轮血洗,各部现在都不太稳,人人都以自保为上,京中官员就更是如此了,他们已经安逸太久了,很怕在这轮上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 许家女与观王通奸那事就是明目张胆地公诸于世了,这时候也没几个人有心思去管,去理会,就当听了那么一耳朵,稀奇的只是在心里以为富贵人家比寻常人等更要脸面的平民百姓罢了。 这种偷情之事,在官员当中也不见得少了,朋友之妻不可戏那只是说出来的戏言,说起来也是调笑的,要知这真戏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这到底放不到台面上来罢了,所以他们就算表面上听到这等事会跟着义正词严批判几句,心底到底是一些不以为然的。 说起来也是怪事,京中官场这几年怪象颇生,出的荒唐事一桩胜过一桩,老百姓们口头上骂着这些贪官污吏贪得过多,生儿子都要没屁*眼,早晚会得报应,但又很艳羡他们家中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他们对读书人景仰万分,求的也不过是儿孙们也能像那样,风光无两,被人羡慕,至于被他们诅咒的报应,就被忘却了。 等观王还是娶了原观王妃家的女儿,众官员听到也没什么奇怪的——还真会娶一个通奸之女当正妻不成? 观王也是在酒宴上跟友人叹然,“不过是鱼水之欢,逢场作戏罢了,哪料那许氏娘子当真了,我看她纠缠我,也是喜好此道中人,却没想她心机颇深,有那麻雀升凤凰之想。。” 不过是玩玩,玩玩之余要是能得点好处,那是再好不过,得不到也没关系,他顶多也就是赔上点名声。 观王乃宫女所生,他生出来没几年母亲就死了,在宫中一向不好过,出宫立府得了王府,得了每月的王爷俸薪,这日子才好过起来,如此他向来在女人身上不花什么金银钱财之物,许家女贴上来,他也就送过几支银钗罢了,这还是下面人孝敬他的,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友人一听,也是无关痛痒地道了一句:“这许家也是不成气候了。” 倒是他们身边有个官员,平时以溜须拍马见长,人也好色,这时酒上了头,不免放浪了些,只见他听了他们的说话,色眯眯地道:“这许家出来的女儿,莫非那上功夫颇好?你们看,那宣尚书可宝贝着他家那位少夫人呢,嘿嘿,嘿嘿,听说为着她连霍家送的妾都不要,也不知道那个是个什么滋味啊?” 观王一听,眼睛溜了一圈,当下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那改日要是碰见了,得好好见识见识不可。” 这见识是为何物,在座的这几个风月场中的常客岂会不知,当下心照不宣,一个比一个笑得淫*浪了起来。 许双娣到底是败坏了许家女的名声,许家这段时日已经订婚但被退了婚的婚事就有三桩,几房本已日子难过,这下因家世败落,名声也毁就彻底败落了起来,这墙倒众人推,许家以往也没结过什么善缘,这等时候连扶他们一把的人都没有,几家聚于许伯克这个太老爷面前,让他给他们一个说法,许伯克被他这群不孝子孙也是气倒了,他这一倒就没起来过,人中风不能动了。 许冲衡这头又去跟许曾氏打了一架,怪许曾氏去侯府败坏他的名声,丢他的人,这次他下了死手,是带了仆从过去的,这次是真把许曾氏打得头都破了,血流了一地。 许双娣本来见父亲声势太大,躲了起来,但许冲衡在求官的人那得了侮辱,这心里邪火哪是那么容易好发泄的,他把他的求官不成归于许曾氏这母女身上,见许曾氏昏了过去,他把许双娣从她的小房间里拖了出来拳打脚踢了好一会,才算把心口的恶气出了一半出来,这才领着下人愤恨离去,留下了血流了一地的许曾氏和许双娣。 许双娣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两天后,这天晚上,她半夜提了刀去许冲衡的院子,想把她父亲杀了,但走近院子被守夜的下人发现,许冲衡怒不可遏,竟把她押进了祠堂,行族法把她关过鸡笼里,沉河淹死。 许家的人纷纷答应,骂她淫*妇,荡*妇,许家女眷更是恨不得她死,有那甚者,提了屎粪倒在了她的身上。 许双婉知道这事,还是她父亲着人来报给她听的。 许冲衡竟拿了这事来跟她示好,说她姐姐以往欺压她的恶,败坏他们许家女名声的仇,他这次做主替她们报了! 许双婉听到这说法,被气得发抖! 她就不信,许双娣偷情之事被闹得这到大背后没有许家的手笔! 许双婉这次也没有出面,这时候她也出不得面,许家不知会拿这个从她手里换多少好处才会松口。 但她还是想了法子,从许家家族那边入手,找了个族老带头,把许双娣救了出来。 许家也不是一个明白人都没有,族老几家那边几支比不上许家,但当中还是有几个人不像许伯克那般的为人处世,唯利是图,不分黑白,以往也因着跟许伯克行事不一样,跟许伯克这一支关系不密切。 这次许冲衡为了行私刑,找上了家族,这才有了他们的出面。 他们也不喜欢许双娣,他们就是关系远,他们也同是许家没出五服的亲戚,出了许双娣这么个人,他们家中闺女也是会受些影响。 就算影响不了她们真正能成的婚事,但被人说道起来,总要多几句闲言碎语。 但许双婉这边派来的人跟他们许了一些他们能用得到的好处,两相一权衡,几个族老商量了下,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过许双娣,给她留条命了。 许双娣被救出来也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救她的人是许双婉派来的,她抓着那人的手朝他嘶吼道:“告诉许双婉,我恨她,恨她这个婊*子,别以为她救了我我就会感激她?她早干什么去了?我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全是因为她,是她,是她,我至死都不会原谅她,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咒她不得好死,有朝一日下场比我还惨!” “她怎么不去死呢?”许双娣最后哭着道,困惑不解。 她明明才是许家的嫡长女,长得最好看,才情最好的那个啊。 她才是那个最讨男人喜欢的人啊。 救她的人听了没打算把她的话传给许双婉听,但他把少夫人让他给许双娣安家的银子扣了下来,没给许双娣安排去原本她该去的富庶的南边,而是把她放在了去往北边走商的马车上,给了带路的一点钱就走了。 许双娣走后,许曾氏朝侯府递了最后一次话,说她要去江南找许渝良,想临走前最后见许双婉一次。 许双婉想了想,应了。 许曾氏一见到许双婉,未语先泣,眼泪流个不停。 许双婉看着老了不少的母亲,头发也不像以前那般黑了,中间银发斑驳,竟跟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似的。 她朝她的母亲笑了笑,笑得浅淡又温柔。 “你怎么对我那么狠啊?”许曾氏看着她的样子,心跟被刀子割了一样地疼,她弯下了腰痛哭着,“明明对不起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爹啊,是你祖父他们啊,你怎么就不帮我一帮?你以前都是帮我的啊,我是你的娘啊,婉婉,婉婉,我是你的亲娘啊!” 她痛不欲生,无法理解,“你怎么连亲娘都不要啊!” 听着她的话,许双婉笑叹了口气,眼里泛起了泪。 这就是她的娘啊,她的母亲,她曾经以为在那个家里,至少是真心疼爱她的母亲。 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岁月啊,真是轻易就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那,您怎么连亲女儿都不要呢?”许双婉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手,眼睛含着泪笑问着她:“您怎么就不怕,您当初帮着他们推的那一把,我就魂飞魄散再也不会有命了呢?您,怎么就不怕,事到如今,您还到我面前来责问我,是在我心上的旧伤口上撒盐,再让我痛一次呢?在这一切过后,您怎么就还能喊得这到大声啊……”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了,人太昏沉了,早上六点醒来过一次,迷糊当中以为已经开工码字了,当时其实又睡了过去,哪想真正清醒过来已经9点了,当下真是从床上挺了起来一骨碌就码到现在,这才把这章写好,好险。 先更,错字等会检查。 第69章 许双婉也知道但凡她软弱一点,她母亲就能把她带到她母亲想要的那个点去了。 她没允许自己拿归德侯府去换她母亲的疼爱,与她没得到过的父亲的喜爱,她知道她永远都满足不了他们,就是换,换的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她母亲也应该多少知道,她拿来了换了以后,她在归德侯府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那种日子,她不也过过?为此,她甚至怨恨舅舅,恨舅舅一家是拖累,让她得不到婆家的喜欢,与丈夫的喜爱。 她自己明明就过过那样的日子啊。 换到她的女儿身上,她怎么就不会心疼一下呢? 她母亲都忍心她过不下去,她又何苦来哉,非要求他们身上原本就不给她的感情呢? 得不到,就得不到罢了。 “你有能力啊,没有能力,我就不求你了啊!”许曾氏也抓着她的手,再次哀求:“婉婉,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现在不跟以前一样了,你有儿子,你在这府里说话算话,这府里就你一个夫人……” “许夫人!”许双婉打断了她的话,眼睛刹那冷了下来,“我归德侯府的侯夫人还好好地在着呢,您要是不客气,就休怪我无情了。” 什么就她一个夫人! “好好好好,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掌我自己的嘴行吗?”许曾氏抽向了自己的脸。 许双婉没拦她,她站了起来,站着看着她的母亲,饶是如此,也还是不忘算计她的母亲,在这一刻,见到她母亲那刻隐含在心底的痛楚淡了。 她母亲还是学不会靠自己,总是忘不了把自己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以前是她父亲,现在,她成了她那根救命稻草…… 她静静地看着她的母亲,直到她停了手。 “何必呢?”何双婉开了口,回身坐在了她的对面,目光直视着她的母亲:“你伤害自己,什么时候你凭这个得到过你想要的?你在父亲那里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不要跟我提起他!”许曾氏朝她吼道,“他不是个人,是个畜牲。” “母亲,天色不早了,您该回了。”晴朗的上午,外面蓝天白云,沁园的树都长了绿叶,许双婉想等会她回去的时候往园子里走一走,静一静心。 她小时候尤为喜欢游园,看树看花草,路过小溪还要去找一找里头有没有小鱼,她曾天真烂漫过,甚至跟父母开口,希望他们有天得空,能两个人陪她一块儿去园子里走一走,看看她在园子里找到长得挺拔不弯曲的高树,和开得最美最长不凋谢的花…… 当时,她挑了个父母都在的时候跟他们说了,父亲当下就怒骂她小小年纪就心思不干净,去那不该是她这个姑娘家该去的园子,母亲也是叹气地看着她,像是她惹了不该惹的祸,替她添了天大的麻烦…… 他们都对她很失望。 许双婉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七八岁前,母亲对她其实也很失望的事来,觉得她不讨父亲喜欢,嘴笨人拙,哪怕母亲不高兴、哭泣的时候陪母亲的人,给母亲擦眼泪的人是她,不是姐姐,但母亲说起她来,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你怎么不及你姐姐的一半”…… 她后来经过努力,在母亲那里得到的多了,可惜啊,这年月太短太短了,短到她还没过双十,就已失去了。 她真是没什么亲人缘。 “婉婉?”许双婉镇定的话让许曾氏呆了,看着侯府本来在外面的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来请她出去,她慌了,“婉婉,不对,婉婉,娘又说错话了?” 她已年老,脸上还有着没褪去的伤痕,看起来,太可怜了。 许双婉没看她,她发现就算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忍心去看曾生养过她,也对她好过的老妇人。 “许夫人,前路漫漫,一路珍重,”她侧着身,半蹲下身,“双婉与您,就此别过。” 且后会无期。 福罢,她站了起来,转身而去。 许曾氏在背后凄厉地叫了她一声,“婉婉,女儿!” 她的女儿啊! 没多时,许曾氏被侯府的人送了出去,她出了门,见侯府的人转身要走,她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把那句不好意思说道出来的话说了:“你家少夫人,没东西给我啊?” 侯府的人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许曾氏站在侯府门口,良久,直到身边的下人小声的叫了她两句,她才闭上眼,凄凉地哼笑了一声。 女儿啊女儿。 女儿都是不可靠的。 难怪老人都说,人最后能靠的,都是儿子,只有儿子才是最好的,果然不就是如此? ** 许家不知道,这次许家能在清选当中逃过一劫,不是凭的圣上曾经的喜爱。 老皇帝一个连自己的太子都废得毫不手软,还能下得起杀手的人,不会在乎一个旧日的臣子。 许伯克当年凭的就是那见风使舵的功夫让他当了吏部尚书,老皇帝当时不过是想这么个人放在这个位置上,至少许伯克是不会认错这朝廷当中的任何一个官员。他要的就是一个能把官员名字来历都记住查清的吏部尚书,至于他有多能干,老皇帝还真没指望,他安排在吏部的侍郎把剩下的事做了就行,至于许伯克凭着这点去抠这些官员的老底要银子,只要许伯克咬得动,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总得给他点甜头,这人才会不遗余力帮他盯着这帮官员。 但许伯克老了,这几年家里富贵了,也没当年那股子利索劲了,呈上来的奏折一年比一年空乏,老皇帝也是看出来了,这人已经不会再动手去查新任官员的底细来历了,只要给银子就能先把事了了,这样下去,弊就远远大于利了。 这个人已经没用了,老皇帝是不介意腊月那场大变时,那位两部尚书趁乱报私仇,把这个在他有难时雪上添霜过的岳家收拾了,但那时候宣仲安没动,许家也就在他的睁只眼闭只眼下,逃过了一劫。 许家到底是他媳妇的娘家,宣仲安不动许家,到底还是怕把她架在流言里烤,她已经是娘家不要的女儿了,要是娘家在他手下被清洗了,那时候说她的话就更不轻省了。 许家沾了她的光不自知,就没个清醒知道的。 所以这厢等他忙完公务回府,听到送走许双娣的差人回报了许双娣走前的话,和他把人送到了西北走贩的马车上的事,他冷冷翘起了嘴角,看向那半边脸没了的差人道:“你做的很好。” 那差人,也就是送了妹妹施如兰去药王谷成了亲,就回京投靠了宣仲门下的施家长兄,不过他现在不再姓施,而是随了母姓,改了名,名为焦钟。 焦钟曾随母打理过族中田产铺子,宣仲安在用过他一段时日后,就把他放在了少夫人的下面,帮着少夫人打理她的私产,顺便帮她跑腿处理些不用她出面的事情,当了她下面的影子掌柜。 焦钟没把话告诉少夫人,但告诉了长公子。 得了长公子的话,他点了下头,“那我退下去了。” “等会。”宣仲安留了他一句,“一个字都不要跟少夫人提。” “属下知道,一个字都不会提。” “还有……”宣仲安看向他,“你给那车夫留了多少路费?” “十两送到那边的路钱,还有二两的伙食费。” “二两?” “是。” 宣仲安走到了他的面前,手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去罢。” 花完了这二两,那许双娣要是想再有口吃的,那就得她自己想办法了。 他也就不用再派人上去补人一刀了。 他家那少夫人是假恶,让她去真刀实剑地去伤害许家的人,她这个极会念旧情的人做不到,当初他不过随口一说,让父母亲把她从小园子里带出来,她就把那份情记到了现在,甚至把人都赔给了他。 但宣仲安却是真正的凶人,别人给他一刀,他能把人整个头囫囵地切下来抛着玩耍而面不改色,许双娣说了那番话还能从他这讨着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往后她的后辈子生不如死,那还好说。 一个女人,身无钱财,还有点美貌,为了口吃的,那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而往西北走商的走卒贩夫,那身份地位跟曾经的她,这已是天差地别…… 从云端掉到泥地里,这滋味,她就慢慢尝,慢慢品罢。 焦钟这个人,也真有意思。 宣仲安觉得把人派到他少夫人手下当事,看来他这决定下的不错。 等许曾氏也去了江南后,宣仲安才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怕许家时不时跳到他眼前来,就怕许曾氏带着她那个女儿老缠着他家婉姬不放,阴魂不散惹人不快,至于许冲衡他们这些人,宣仲安就没打算让他们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次许双婉暗中出手,根本就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也就没人想到许双娣是她救走的,许家族里那边,在两个中举多年没有谋到官位的族子在离京几百里外的两个小县里得了两个九品芝麻官的官位后,就没人出声了,有人问起,也是含糊地说被人带走了。 这时候许曾氏也离开了京城,许家那些亲戚们还以为是她带走了她。 许家这事,到底算是歇停了下来。 姜家那边这天姜张氏来侯府送吃的,跟许双婉提起了许冲衡要把大宅卖了的事,她一个来京的族兄想买,他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许家跟侯府的恩怨,就问到了姜家的头上,想托堂妹问一问,这宅子可能买。 许家急于脱手,这价出得相当低,这时候也是朝廷还在查大额剩下的那几十张万两官票之事,说不出来历的人不敢用手中的银子,这许家的宅子一连几天都没人买去,要不然早被人捡走了。京城当中这么大的宅子不多见,价格低到这个地步的更是不多见,这便宜是可遇不可求,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所以张氏那族兄也是想了又想,还是想要那宅子把家里老少都接过来,还是找了堂妹往侯府这里递了话。 这宅子买了,莫说族兄一家人能在京里落家立府,以后姜张氏自己的父母亲人来了京也有落脚之地,姜张氏便应了。 那张氏族兄这等慎重,自然也是怕得罪侯府,不想与侯府有丝毫交恶,姜张氏也是这个意思,与许双婉道:“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妥,就跟我直说就是,说来我那族兄也不是要帮许家什么忙,就是房子价钱都实在,也难得,在京里也是找不出第二处这样合适的了,但要是不行,我族兄说也不急,另找就是,毕竟咱们以后也算是亲戚,来往之间要是因这个起了闲隙,心里有了那疙瘩,那就不是我们张家的本意了。” 张家本就是个做事极讲章法的家族,经几代人一丝不苟地奉行家规,才有了张家如今这等光景,现在张家来京安府,过两个月,张家还有两个在外为官的族兄也要进京为京官,张家这也是更上一步台阶了,在这等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姜张氏也是赞同她许兄的想法的。 这面子,总得你给了人家,人家才会给你。 “没什么不妥的,”张氏买个宅子一家人住,还惦记着侯府她这里的这点面子,许双婉哪有说不妥的,便摇头道:“尽管买就是,那宅子我住过,大,且精致,许家也是花过不少心血在上面,极适合一家几房几代人住。” 如果这宅子只卖不到十万两的话,在这京里,已经是极低的价钱了。 但许双婉知道,如今这钱比以前要值钱了,以前户部的官票印了一套又一套出去,私自多印了好几倍,让钱都不像钱。 十万两看起来多得不像话,实际上在各大家族当中,这十万两算不了什么,现在这官票已经收了一大半回来了,而那落到民间的,就真正算是钱了,民间尚还不知道,他们手里就是握个千把两,已经比以前的一万两都还要值钱。 这也是许双婉没给她前去江南的母亲许曾氏再添点什么的原因。 她给她母亲许夫人的那十万两,是经过户部洗过后的十万两,哪怕许夫人这后辈子身上只有这十万两,她还是可以富贵一生无虞。 “那就好。”姜张氏一直看着她脸上,见她确实没有什么不快,这心也就放下来了。 “但现在的钱比以前要值钱了,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数。”许双婉提醒道。 “这个,我们家也是跟他提醒过了,他知道。” 许双婉见他们心里有数,就不再说了,留大表嫂在这里用过午膳,就送了她回去。 这天洵林也因学堂休沐回了家,看到小侄,他惊讶得很,看了又看,末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嫂子道:“我小侄怎么瘦了?胖嘟嘟呢?” 怎么脸上两边的肉坨坨都没了? “这是长开了,你看,小侄是不是跟你长得像?”许双婉指着儿子清秀了一丁点的脸问。 宣望康其实还是很胖,洵林看不出来,摸摸自己脸,将信将疑地道:“是吧?” 但看了一会,他就觉得像了,喜滋滋地道:“是长得像我跟长兄。” 洵林现在才是长开了,长得跟他大哥有半分像,尤其是鼻子和脸形,跟他大哥是一模一样,他大哥长得不太像他父亲,而是像了祖父,洵林因此也开心得很。 他出生时,祖父早已经仙去很多年了,对于父亲的父亲,外祖父跟他提起来也是敬仰得很,洵林对他满心仰慕,对于与他长得相似之事与有荣焉。 ** 这厢宣仲安也是到了公务最繁忙的时候,而朝廷上对他置疑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了。 有人觉得此时朝廷官员已经调当到位,他不应该再担当两部尚书了,说是他应该放下户部那头,专于刑部之事。 因此,他们没少参宣仲安很少去户部的事情,宣仲安不得不两头打转,这天晚上回来还没赶上晚膳,气得他一回来就倒在榻上呻*吟,放狠话:“我早晚要把他们一个两个都杀了!全杀了!一个都不留!你们给我等着瞧……” 长公子对着空中手舞足蹈,好像这样就算不能把人杀个干净,也能让他们掉一半血似的。 他又打打杀杀了起来,许双婉见端水的丫鬟站在门口颤颤抖抖,抖个不停,心道她想把采荷她们择人嫁了的事还是再等一等罢。 她们要是嫁了,她找几个不在长公子面前双腿发颤的丫鬟都不容易。 “进来。” 长公子是个开口就要杀人的,少夫人却是一直温婉可人,也从来不跟下人无故发脾气,这些新进侯府的丫鬟甚至都没见过她高声说过话,到底是少夫人可靠,她们还是端了水进来,就是一把水盆在少夫人面前水盆,就恭敬地退到了房角等着吩咐,再进一步就不敢了。 以往还会挤了巾帕过来,只等少夫人吩咐,就帮长公子擦脸。 少夫人干脆挥退了她们,也好跟他说话。 等她扬声问到外面今日跟着他的人是阿参后,有他守在外面她也放心了,动手挤了巾帕出来给他擦着脸,道:“他们也是闲的,你别理他们。” “哼,什么闲的,没见他们不忙过……”宣仲安把头抬到她腿上躺着,靠着温香软玉,这心里才好过些,“太子搬进东宫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式王府之前动静挺大的,这两天彻底没了声响,应该是都进去了。 “前太子妃没搬出东宫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跟她说过? “这太子和旧太子妃住在一个屋,现在就差没一个被窝了,你说那些人,能闲着?” 许双婉默然,仔细地给他擦好脸才轻声问:“太子妃为何不搬出去啊?” 毕竟新太子已经进来了。 “她怎么敢搬?她这一搬走,以后想见皇太孙就更难了,现在好歹跟太极殿离得不远,一搬走,不是僻苑就是冷宫,别说见不到皇太孙了,就是份例都是要差上大半截。” 许双婉彻底没话了,这搬不行,不搬看来是更不行,在这事上,她丝毫不占道理,住下去,这名声也是别想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不说话了?”宣仲安见她喂了他一口吃的,翘起了腿,很是大老爷地问。 “那式……”不是式王,是太子了,“那太子是怎么个说法?” “说他跟他皇嫂一人一个殿,中间还隔着不知道几堵墙,他自问问心无愧……”宣仲安说罢都笑了起来,“这瞎话他也真敢说得出口,不愧为当上了太子的人。” “没人请太子妃出去?” “请了啊,不过霍太子妃装病,那说法是她病得只要把她稍稍一抬她就能断气,轻易挪不得地方……”宣仲安稍稍抬了下头,张口喝了她喂到嘴边的粥,等咽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最近着实是忙坏了。 他头又往少夫人怀里挤了挤,接着道:“这兄嫂俩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有那名份,只要他皇兄没死就绝无可能,圣上也不会让废太子死,这事肯定要磨下去,到时候霍家少不得要找人给他们家那个太子妃留在东宫的事情壮声势,你肯定也在里头,到时候啊,也不知道霍家要给你什么好处讨好你……” 他舔了舔嘴,颇有些期待地道:“霍家雄立这么多年,家里好东西可不少啊,少夫人,你要不,提前想一想?” 第70章 “那我想想。”少夫人无声地笑了。 宣仲安在她腿上用了点吃食,说了会话,就睡了过去,许双婉也没挪动他,在陪了他一会后,才把他的头从腿上挪开,让他躺在榻椅这边睡,待她忙完夜间的事,又给望康喂了次奶,又把望康的摇床搬到了躺椅这边来,她则缩进了他的被窝里睡了。 途中宣仲安没有醒过来,睡的很香。 等他半夜醒来,准备起床上朝,他还不要脸地朝少夫人抱怨:“你怎么不叫醒我往床上去睡?我连口都没漱呢。”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那下次叫醒你。” 长公子撇了下嘴,不太高兴地道:“好罢。” 他就是那么一说,又不是真让她做。 不过等少夫人侍候他更完衣,长公子吃着热呼呼的早食,就又高兴了,就是望康朝他哇哇大叫,也不嫌弃儿子没有世家公子的风范了,而是朝他扬头,让他再叫一个。 “不早了,去吧。”许双婉见他用过早食,还要跟望康说话,忙抱着望康看着门道。 宣仲安收拾着官服,拂了拂袖子,假装不在意地道:“诶,这家里,也是没个留我的。” 说着,就往门外走。 许双婉也没追上去,长公子走到门口回过头朝她怒视了一眼,这才出了门。 等出了门,他就变了一张脸了,脸孔疏远冷淡,眼波无绪,这脸乍一看,十足十的活阎罗。 咬着肉饼,带着几个护卫长随在等着他的阿莫阿参一见,肉饼也吃不香了,一口咽下,吆喝着护卫赶紧牵马的去牵马,先走的先走,阿莫更是说完话就往前一步跟长公子谄媚地笑道:“公子,今儿早了一点啊,少夫人没留您呐?” 长公子斜眼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 阿莫望后看,道:“瞧,少夫人抱着小公子出来了。” 宣仲安转头一看,看到了她,冷肃的脸稍稍好了一些,嘴角也往上翘了一翘。 不过,就一眼他就转过了头,抬头看了眼天色,“走吧。” 家再好,也不是他想留下就能留下的。 ** 许双婉抱着望康目送了他远去,又回房休息了一会,等到辰时才去了婆母那边,跟她请安,随后留在了那边处理家事,没事的时候就跟着婆母绣绣花,说说话。 侯爷也是每早一早就要出去,宣姜氏送走了他,就是盼着儿媳妇过来。 儿媳妇对她极好,侍候的只比以前的下人更周全更用心,宣姜氏绣着她的花,时不时吃点零嘴,用点补膳,再听儿媳妇跟她讲的一些书里的事情,听她念上一段再跟她讲上一会,再抱抱孙子,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许双婉不留在听轩堂这边,她要回沁园准备丈夫回来的事宜,又要备一家人的晚膳,事情忙了点,要见的下人就多了些,有些还是府里的那些管事的,婆母惯来是不太喜欢见这些人的,她便把事情就留到沁园那边吩咐去了。 不过傍晚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长公子要是托人回来报晚膳不回来用,许双婉还是要回听轩堂陪公婆一道用晚膳。 归德侯现在还在忙建国学府的事,国学府留侯府不是太远,坐半个时辰的轿子就能回来了,外边到底是没家里舒坦,且他要是这一天不回来,也就抱不到孙子,孙儿的事长子那边也是跟他说了,晚上就不抱出来了,得放在他们那边屋里,省得夜里惊了神。 许双婉没请奶娘,但让虞娘带着两个她挑的忠厚,实心眼的丫鬟照顾着,望康被侍候得精细,但抵不住他是个皮实的小家伙,现在能发声了,冲谁都哇哇叫,手舞足蹈,谁也不知道是在喊什么叫什么,却把归德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父亲和小叔小时候,就从无他这般的壮实活泼。 侯府这边家里一切都好了起来,归德侯现在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以前那般远着了,到底是把这个儿媳妇当成了自家人,很多不便交到他夫人的事也交到了许双婉手里,就是他的那份银子,也是交给了她。 他跟她说的是:“我这些,不是给望康的,就是给洵林的,你是个厚道的,放在你手里我也放心,你拿着罢,去置田置产还是拿在手里都好,等我百年后,你就看着给望康和洵林分一分,到时候洵林好点,你就给望康多分一份,洵林要是差些,他这个弟弟就得仲安和你帮扶一把了。” 说罢之后,他沉默了一下,又朝儿媳妇道:“不是不留一份给你和仲安,仲安比我出息多了,有他给你挣命,你就不用担心那些了,他到底是比我强了去,我也放心他。” 归德侯现在手里银钱不多不少,每个月能有个三四百两,他又是个不爱喝花酒的,且现在都是人奉承巴结他的多,要他出银子的地方就少了,有时候还能拿点孝敬钱,这钱一算下来,每月就有这个数了。 这放在普通小富人家,也是能将将过一年去了。 许双婉是个识数的,她以前在许家,认识的人天生大富大贵的少,皆多还是那些来京新上任的,多是一般人家出身,她母亲带着她去跟这些人家做客,虽说是做客,其实也是受祖父和父亲之令去摸人家的底的,临走前还要带走一些,许双婉因为还遭到过那些小姐妹的唾骂,被她们骂过几次,也就知道一般人家跟富贵人家的区别了。 他们过一个月所花费的银钱,可能是人家一年两年才能花到的。 长公子跟她说起这些事来,也说这些人家下面,还有更穷的,有些真正的穷苦人家,终其一生都只有一条裤子穿,不像他们,每年四季都要换新的,穿厌了颜色,还要换一个再置一身才妥。 许双婉本来是个善当家的,也是怕侯府日后想用钱拿不出,她现在确实是只要手里有余钱,就拿去置产去了。 毕竟她家长公子也说了,以后家中怕是不能以收别人的银子为生,还是靠自己府里的产业为生来得长久些。 因为大批官员的清洗,现在脱手庄园田产铺子的人家也有很多,长公子也是在里头挑了些让她选,她在当中也是买了几个铺子,又接手了一些田产和地,京城的几个肆里也多了几个铺子。 现在公爹把他那份银钱给了她,许双婉心想着日后这些就留给洵林罢,至于望康和以后的孩儿的,她这头就跟他们爹多辛劳些,早早为他们备些就是,当下便应了公爹的话,也没说这些以后留给洵林的大话来,仅道:“儿媳晓得了。” 宣宏道见她不推托,也是欣慰。 如岳丈跟他所说,成一个家难,败一个家易,这家既然成了,那就好好守着,如此才能一代胜过一代。 宣宏道也是看着长子在外几次以身涉险,才夺了侯府现在的这点安虞,于是心底里的那些愤慨嫉世也就全然无踪了。 总不能当儿子的拼了命,他这个当爹的,却老是拖他的后腿,毕竟,儿子想把侯府救下来,再发扬光大,为的也是他,这也是想一生最大的想望,现在眼看这想望有成事之日,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更是谨小慎微了起来,以前他还四处游走跟人攀交,现在则是有人巴着他,他连在外吃酒的次数都少了。 这人心顺了,许双婉也是看的出来,侯府比她刚嫁入时安宁多了,气也是沉了下来。 她初嫁进侯府时,侯府的公婆,还是小叔子也好,都让她有种他们像那易碎的瓷瓶一般的感觉,连下人也是脸上透着一种绝望的麻木,让人胆颤心惊,她老觉着她要是一个失手,就会砸碎一地的碎片,遂她也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也成了一件被人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 现在,不管如何,哪怕侯府还在生死当中挣扎,但这个家已经有了活气,尤其是洵林,他从一个随时都会大吼大叫的小儿成为了一个活泼开朗的侯府小公子,这是许双婉嫁进这个家里面以来,最让她能会心一笑的事情。 夫君跟她的说法是,是这个家里里面有了日日都在主心骨,活在这里的人有所倚仗,不需要浮在半空当中无所依托了,这气当然就沉了下来。 许双婉没当他这是在夸赞她,因为天天吓唬下人,把下人吓得魂不附体的人是他,每次他一回来,下人们就得鸡飞狗跳,就差抽着签前来端茶送水了。 侯府家宁,许双婉倒也没想着再给侯府添下人,她把侯府一大半用不到的院子都封了,就用着这些调*教好了的下人就是,如此也是省了不少开支。 遂侯府也就沁园和听轩堂和云鹤堂是开着的,另外还需要日日打点的就是一大片园林,比起一府动辄就是十几院落,仆从如云的王公贵族的人家来,侯府的面子是小了些,要是这等人家来做客,看了心里也不免起嘀咕。 这要是清楚落在别人眼里,侯府还是寒酸了些,但好在也没人敢进府来丈量侯府,许双婉这时不大气的名声还没传出去。 这日霍家的五少夫人带了仆从过来拜访,也因许双婉是在以前侯府大殿当中的侧殿交待她的,霍五少夫人也没看出什么来,就是问起许双婉要不要在侯府办个花会,请些夫人和姑娘来家做客时,许双婉朝她摇头否了,道:“家中也没有栽什么好花,皆是树木,没什么好赏的,便从没想过。” “是吗?那我改日给你送几株来?你这般的美人,岂能无好花相伴?”霍五少夫人笑着道。 “来日再说罢。”也是熟了,霍五少夫人的话比之前亲近了不少,但话里行间更是让人不容拒绝。 “那好,来日再说。”这侯府少夫人这脾气也是硬,就是好意她也敢拒,霍五少夫人到此也是见识够了。 她这次来,不是来说事的,是先来攀交情的,只是这侯府少夫人太不好讨好了,看来是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 霍五少夫人能成为她们这一辈媳妇当中最为出挑的,那是因为她能面面俱到,软硬兼行,这下见强行凑好凑不过去,就干脆又另道:“对了,你知道现在京城里又出了桩奇事吗?” “什么奇事?” “就是有一家人要起新宅子,把旧屋子推倒了想在上面重起,哪想啊,在他们家地下挖出了十几具无头的尸体来,”霍五少夫人朝她道:“这吓人吧?” “吓人。” 霍五少夫人看着她的脸,见她脸上有些困惑,害怕倒不至于,眼波一转,道:“这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这家人忙着去报了官,等官差来了,这十几具尸体就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 “可不是突然不见了,可是当这官差一走……”霍五夫人突然凑近了许双婉,用激动惊骇至极的语气道:“他们又出现了!” 许双婉被她吓得身形就是一闪。 霍五少夫人跟没看见似的,还去拉她的手,紧张地道:“我听了的时候,也是吓得不轻,你听听,这事奇不奇?” 奇不奇不知道,但许双婉被她吓了一大跳是真的,她把手从霍五少夫人手里抽了出来…… “我吓着你了?”霍五少夫人有些讪讪地道。 许双婉点点头,朝她道:“这般引人害怕的事,五少夫人就别说了……” “我还以为……”以为是个胆大的,霍五少夫人都有些摸着不她的路数了。 这怎么就这么难交好? “那不说这个了,”霍五少夫人见她脸色不妙,就知道她这能吓得人往她身边躲的招术在宣少夫人面前不行,这猎奇之事哄不住这一位,不过想来也是,这位毕竟不是没出过闺阁的深闺少女,一点小招术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被捏在手心都不知道动弹,她还是有点轻视她了,遂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话道:“说件你知道的……” “您用些点心。”许双婉点点头道。 她也是明白了霍五少夫人为何能代霍家出面来侯府了。 光这一份什么话都手到擒来随便说的功夫,不少人都比不上她。 人太灵巧了,攻击人的能力也太强了,不好对付。 “诶。”霍五少夫人捏了一块绿豆糕,尝了一点又道:“跟你们外家姜家有关的。” 许双婉看向她。 见她终于有感兴趣的了,霍五少夫人便放下糕点笑道:“你知道你大舅母娘家有门恶亲罢?” 许双婉笑了笑,看着她。 “听说前段日子她娘家沈家那大哥,逼着她跟侯府求情来着是吧?你猜怎么着,他们家那女儿现在出什么事了?”霍五少夫人说到这,不往下说了,也是好奇地看着她,“这事你知不知情啊?” 许双婉摇头,道:“这外面的事,我很少有知道的。” 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但大舅母娘家沈家的事,她确实不知情,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也不知道霍五少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霍五少夫人这下也是叹气道:“想来姜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跟你说,那种事情,听了也太烂耳根子了。” “是出什么事了?”许双婉看向她。 霍五少夫人当下就起了身,坐到了她身边,跟她交头接耳了起来,“说是被人抛尸在了护城河里,这两天才被打捞起来,那捞起来时,身上一件衣裳也没有穿,赤着身呢,现在人都抬到顺天府去了,我家有儿郎在顺天府当差,回来说起这事,说人有还传这事是姜家差人干的……” 许双婉皱起了眉,霍五少夫人也连忙道:“不过也有人说,是有人半路劫了她,才把她推下水去的,反正现在查着呢……” 她说着就坐直了一点身,拉着许双婉的手亲亲近近地道:“你也别担心,回头我就让五公子跟我家那儿郎打个招呼,这麻烦,找不到姜家去。” 第71章 许双婉摇头,轻缓地道:“不至于,姜家的事,姜家自会解决,都麻烦不到侯府,哪能麻烦到您家上头。” 这是不打算接受霍家的示好了喽? 软硬不吃。 霍五少夫人这手顿了顿,慢慢地放了下来。 又跟许双婉闲扯了一会,她就告辞而去了。 等回到霍府,把她在侯府行的事说毕,她说起侯府的这位少夫人来,也是跟大房的大伯母和自家的婆母道:“也不知这侯府是怎么挑的儿媳妇,这人软硬皆不吃。” 她说起这话来都有点带火气,这宣许氏,也真是给脸不要脸,要换以往,霍家能让他侯府在京中孤立无援,出门就有人甩她一脸,让她四面都不讨好也没人理会,那才叫好瞧。 霍三夫人也是摇了摇头,道:“这下你是明白了为何你四婶,在她那也没落着什么好了罢?” 霍五少夫人叹气:“可不是,还以为是个好妹妹,是好人家出来的聪明绝顶的姑娘家,结果呢,冥顽不灵,也不知道宣家那长公子是看上她什么了。” 霍大夫人瞥了她一眼,朝她道:“已经小意过她一回了,她出身低,眼光低看不到长远的地方也是自然,但谁叫她就是被挑来掌这个侯府的,人家看中的就是她这份小家子气,守成而已,左右侯府是起来了,咱们暂时也是拿他们无法,不如还是把人劝到了咱们家这边来再说,至于以后的事,来日方长。” 等文卿成了皇后,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霍大夫人现在不忧虑侯府那个侯府少夫人,那个小姑娘对她来说是难缠了些,惹人不快,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她的嫡亲女儿。 现在女儿住在东宫身份尴尬无比。 她现在也是不能退出来,一退出来,再回去那是难上加难了,现在式王是没娶正妻,她住下去,下面的人早晚会知道式王对她有意,到时候会起波澜,那就要看式王的心意了,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议。但她一退出东宫,等于是退出了皇宫,远离了太极殿,到时要是式王再娶了别的女子为太子妃,这形式就又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自家的老太爷和得力的儿郎已经自避锋芒,自请回家了,已经跟圣上暗示他霍家跟以前一样唯圣命是从,太子被废了,他们家也不会有什么话说,现在就看圣上能不能领他们家这个情,把他们家的女儿留下了。 霍家这招以退为进,行不行得通,霍大夫人心里一点数也没有,现在就指着他们家在外面再帮一把,让女儿在东宫先耗下去,再从长讨议。 好在霍家根深枝茂,姻亲遍布京城王公豪贵,跟各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几家一通气,再加点人说一说,去圣上那边请命,看能不能看在皇太孙年幼还需母亲照顾的份上,从东宫辟出一个小殿来,让文卿住下去。 这是文卿所想,也是他们细思最可靠的法子。 归德侯府那边,说起来,也是因为现在圣上倚重那个两部尚书,没他夫人也在当中的话,这力道也是差着那么一些,所以就是折损了面子,也得把人拉过来才成。 霍家非归德侯府不可,也是里头太子妃给家里递了话,说现在在圣上面前最得眼的是就是宣仲安,现在圣上时不时就要差他进太极殿问话,见到皇太孙的次数比她还多,他们家必须要跟归德侯府交好。 这必须啊,让霍大夫人也是有点头疼,见三房的儿媳妇也是铩羽而归,她说罢,又顿了下,脸色好了不少,朝三房的儿媳妇又道:“你是你们这一辈当中心思最灵巧的,她我是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你都得跟她来往起来,能情同姐妹是最好。” 这要是之前,霍五少夫人还真能把这事揽到身上,这时她迟疑了一下,道:“您也听我说了,她确实是不好打交道,我说什么,她不是敢回绝,就是敢顶,大伯母,不瞒您说,我长这般大,就没见过这般不好说话的姑娘家。” “什么姑娘家,孩子都有了……”她婆母开口了,不以为然地与她道:“交给了你,你就去办就是。” 推推托托的,像什么话?现在六郎都要自残退避三舍了,霍家要是不再想点办法,等宫里头那个也退了出去,那霍家的势去了大半,往后会怎么样,就难说了。 霍三夫人想着自家大好的儿郎,大好的前程,千万不能受了家族牵累,这时候大房着急,她也更是心急,自是不会让自家的五儿媳在这事上跟她大伯母推托。 说着,她又道:“她身上不行,那她有孩子,还有亲戚,你刚才不是说,说到姜家,她耳朵就竖起来了?总有她动心的地方。这人呐,身上都人软骨,找不到那都是因为没找到根子,大嫂,你说是不是?” “是这个理。”霍大夫人这下脸色是真正好了起来,还朝这弟媳妇笑了笑。 她也不是不会做人,见这侯府少夫人确实是难对付,又必须拉拢,她回头就让人挑了一套贵重的首饰,着人送到了三房的儿媳妇那去了。 这首饰着实是再贵重不过了,是水份很足的一套翡翠头面,挂在衣前的吊坠足有婴儿小半个拳头那般大。霍五少夫人看了也是大吃了一惊,她身边的婢女娘子们也是纷纷惊叹出声,哄得霍五少夫人脸上笑容不断,爱不释手地摸着这套翡翠头面微笑道:“也是大伯母看重,蒋女哪会不依命行事。” ** 这三月一过,宣仲安的两部尚书被圣上力排众议保留了下来,这天散朝,宣尚书特意在殿外等了等,等到内阁那些大臣出来,他就上前跟各位大人抱拳,很是云淡风轻地道了句“宣某问候各位大人”,说罢,就转过身,甩袖闲云野鹤一般飘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有被他问出一身鸡皮疙瘩的人当下就恼怒了起来,“他想作甚?” 还想也动他们不成? “你这发什么脾气?不就是个小后生过来跟咱们见个礼?”有那脾气好的,见不得他的小题大作。 “有他这么见礼的吗?你没看他那张,张张……”说话的阁老家就有亲戚被这宣阎罗斩了头,最可气的还是这宣阎罗挑到菜市口斩的。 那亲戚大小也是个官,定了罪那也是个罪官,在官员行刑的午门斩头才衬得他的身份罢?可怜了他那一家老少,人死了不说了,死了还受侮辱,这阁老也是一想起这事,气不打一处来。 “他那张鬼脸!”这阁老也不好被人吓着了,挥袖怒道。 “是白了点啊?”白白胖胖的那个阁老还安慰他:“活阎罗嘛,都长这样,你放宽心,老夫不也被他问候了?死不了人,哪能被他问候一句就有事了,你放心就是。” 这阁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老夫这是怕他吗?他这是无礼!” “他这是过来见礼的。”另一个阁老大臣提醒他。 “跟你们说不通。”这阁老见他们不帮他说话就罢了,还跟他作对,也是一挥袖子,气轰轰地走了。 这个一点就跳的人走了,剩余的四五个内阁阁老站一块,顿了一下,有老狐狸先开了口,试探地道:“这是对我们也不满了?” 他们这段时日确实也是想让他把户部给挪出来,没少参他的不是,这明参暗贬的话没少话。 一个年轻人,占着两个实权大位,六部一共去了两头,这不像话嘛。 尤其这上面还只有一个右相大人能管得住他,再往上就是圣上,这段时日他可没少做事,又是改这改那,又是断这断那的,送到圣上案头直接让圣上定笃了,都没让他们内阁这些人有插手之地,太不像话了。 他们才是国之砥柱呀。 “还用猜啊,”白胖老头儿摸了摸他脸上那稀少的几根胡子,“看他阴恻恻的,呃……” 胖阁老还假装抖了两抖。 “徐老……”见他还不正经,先发话的阁老摇头道:“你也小心点,我看他就是个浑不吝,被他盯住了,不咬下一口肉我看他就不会认输。”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怎么说他坏话,我都是夸他来着,夸他长得像玉面阎罗,阎罗王当中长得最俊俏的,这还不好听啊?”胖阁老说着摇着头去了。 等回到家里,在书房里见了家中的儿子,这才长嘘短叹了起来:“你说他作甚?先是把官钱给洗去了一半,现在又说要减少赋税,我的天爷啊,这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圣上怎么答应了他呢?” 他儿子知道他不是在嫌弃,便道:“想来,他也是有他的法子。” 他父亲没那位宣尚书大胆,提的不过是不加赋税的事罢了,但圣上也没答应,更甚于三年前发布了徭役,征了十万民丁来修皇家园林,修到现在,人都是几千几千的死,死了一万多人了…… 圣上不在乎死的这些人,朝廷上下也都当那睁眼瞎,谁也不管谁也不提,跟着圣上酒肉池林,左拥右抱好不快哉。这上下一片乌烟障气,还没出大问题是因先皇帮大韦扫清了内外忧患才去,那些年他在位时也是尊无为之术让百姓休养生息,生出了金淮,水南,海东三州这样的富地来,这才有朝廷来之不尽的银钱宝贝和美人。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子?”胖阁老看儿子,“你知道吗?” 他儿子哭笑不得,“我身上连差事都没有,连宣尚书大人一面都未曾见过,儿子怎么可能知道他有什么法子?” “你不是在外有那什么清名么?” “儿子是有一些清名,”这家的大爷因着助养了一批学子,这些学子学有所成,不少人都进了太学府,国学府等地方,在书生当中有一定的清名,但他也只有着一点小名声的书院主持罢了,“但跟宣尚书的名声那是离之遥遥啊。” “也是,他是以杀人闻名天下的,他哪能跟你比。”胖阁老,也是当朝辅政大臣徐沫鸿对自己儿子的清名也是有些与有荣焉。 哪怕儿子是拿的他收的钱去做的好事,有时还嫌他往家里拿钱拿的少了,不够他败家的。 “败家儿,”徐沫鸿又问儿子,“你说他不是像咱家一样?” 他们家是他在朝廷两面三刀,护着他儿子做点好事,省得老徐家一屋子爷们都是身上烂得流脓之人,那宣小子,是不是也是以凶行事,借此做点别的勾当呀? “这恕儿子看不出来。”徐家大爷想了想,又道:“您再看一段时日,要是见他有那个意思,您也暗中帮着点。” “诶呀,不好帮啊,”徐沫鸿抹胡子,仰天长叹:“那是个见谁都往人脖子上瞧的,我一看到他瞧我,我全身就冷嗖嗖的,败家儿啊,你老父要是被当坏蛋处决了,你可要记得来救我啊……” 徐大爷也抬头看天,“父亲,天色不早了,咱们出去用膳罢。” ** 这段时日圣上忙着吃药养皇太孙,给皇太孙谋后路,宣仲安确实没少借此做事情。 户部和刑部都他说了算,本来他头上还有左相两相盯着,现在死了个左相还没填上去,右相那个人又是个相当怕死、非常喜爱明哲保身的,见圣上对他青睐有加,就差拍着他肩膀跟他称兄道弟了,遂为难他的事情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也是时有发生,有时他献上的公文奏折甚至瞧都不瞧一眼,让他去见圣上的时候直接面呈圣上就是。 宣公子自认是个很会狗仗人势的,见上峰卖好,他脸皮更是如那铜墙铁壁,趁着这段时日,很快把户部开春要下的一些决策放到了圣上的案头。 哪怕放到圣上案头上,等着圣上盖印的那些奏折让圣上盯着他看个不停,他也能面不改色,说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让皇太孙有朝一日能继承圣上的大好河山。 也不知道他哪句话取乐了圣上,圣上这段时日见着他是笑个不停,有时还跟他意味深长地道:“朕看错你了。” “朕也是看走眼了。” “没想到,宣家竟出了你这么个人,朕还以为你们归德侯要死在你这代了。” 宣仲安一连几日送奏折听到了这些话,听着也是不动声色,稳如磐石,甚至没跟圣上指出,他已经有后一代了。 不过,圣上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归德侯府要是完了,死确实只会死在他这一代,他不可能让他儿子也跟着死的。 等他户部关于今年从四月起减免各项赋税的旨令一传了出去,快马加鞭由官驿分发全天下后,朝廷的官员们竟不是头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朝臣们这时候要去找柱子自行寻死的人多了,这天上朝,宣仲安甚至被几个官员推到了地上被围着毒打了一阵。 众人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着法不责众,这时先对这胆大包天的小儿下了黑手再说…… 宣仲安被他们围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人手太多,他在脸上被猛踢了几脚后,他干脆抱了头,任由他们去了。 老帝皇坐在上面也是看了一阵戏,等有几个见不得的臣子急得去叫侍卫了,尤其他外祖姜太史都已老泪长流,哀求着跟他磕了不少头,磕得头都破了,眼看这人都要磕死在这金殿了,他才慢悠悠地叫了住手。 等到众人住手后,又是好一会了,宣仲安这厢倒在地上起不来。 他的脸先是被人脚踢了几下狠的,这下脸上血糊糊的,那张脸要比老皇帝的看起来要瘆人多了,连爬都爬不起来,还是后面的几个跟姜家有亲,跟宣仲安也有些交情的小文官硬着头皮,在众官员的虎视眈眈下前去扶了他。 这一扶,他们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这以后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辩解,也是被打成宣兄一派了。 宣兄脸白但皮粗,经得住搓磨,可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经不住啊,可这不扶吧,他们心里也是过不去,只能心里喊着罢了罢了去扶了。 老皇帝这看着人站都站不起了,这血肉模糊的也是破了相,心里也稍微舒服了些。 别以为他不知道宣仲安在打什么主意,把他当傻子耍,只让人打他一顿这是轻的。 不过,老皇帝也觉得这么个人,也是更有意思了起来。 这种人,居然还有为民请命的想法?这可太有意思了,归德侯府三代长子都没出过这种种了…… 尤其这种还出自宣宏道那个绣花枕头。 姜太史看着外孙这副惨样,当下这老泪是停都停不住,年过六旬的老头儿被朝廷上的学生扶着,呜呜地哭得就像个孩子。 老头儿这一哭,有些脸皮还有些薄的官员有一些讪讪然,但更多的皆是朝他冷眼怒视,还有那激动的更是朝他嚷嚷:“姜老头,管好你外孙,现在是打他一顿,以后要了他的命都是轻的。” 这减赋一下去,下面就不往朝廷送钱了,也不需要打点他们让他们网开一面了,这下面不往上面送礼,这叫他们怎么活? “是老夫不是,是老夫不是……”姜太史现在只想外孙留着命回去,这下朝这些人连连鞠躬。 “外祖,外祖。”宣仲安站起来用了好一会,眼睛才能看清楚东西,一能瞧清楚了,见他外祖在朝人鞠躬打揖,他稳了稳神,抿嘴叫了人两声。 随后他推开了扶着他的手,朝他走了过去,把人拦到了他的身后,嘴边扬起了一抹笑,朝那怒视着他们祖孙俩的官员道:“董大人是罢?您这当着圣上的面就踢打朝廷命官,下官请问,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圣上这个人了!” 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只是话罢,他猛地咳嗽了起来,这血也从嘴里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晚安。 第72章 “你们眼里还没有没王法了!”宣仲安嘴里流着血,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眼睛也迎上了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的圣上。 老皇帝面无表情。 群臣这时候齐齐趴了下来,“圣上恕罪,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已经商量好,法不责众,再则,这里头还有圣上最为心腹之人,还有圣上最为喜爱之人,更有圣上最为倚重之人。 圣上不可能一个个都重罚于他们。 那带头打人的董新就是圣上母族家中的表弟,十来年恩宠于一身,圣上偏袒于他家,就从没有人从董家讨着过好。 这厢,又有人出面,道:“臣有罪,但臣有话要说。” 此人慷慨激昂,把宣仲安一个四品官员操纵国之大计,蒙蔽圣上与朝廷大臣的罪列一一细数了下来,说到末了,宣仲安已经成了一个妄图一人操控朝廷的奸诈小辈了。 这话,老皇帝就不爱听了。 他对宣仲安的那点不满,在宣仲安的满头鲜血当中已经消逝了大半,这厢听臣子这么一诉,就好像他是傻的,宣仲安指什么便是什么,他一个皇帝成了人家手中的傀儡了…… 老皇帝扯起了嘴角,“按爱卿这么说,朕是宣尚书手中的牵线木偶,是他令朕盖的玉玺,下的旨令了?” “不……”那人一怔,又赶忙,“可是圣上,这不合规矩啊,减免赋税之事,是需三公六卿,辅佐大臣他们……” “行了行了,”老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道:“朕还没怪你们当着朕的面殴打朝廷命官,亵渎朝廷之罪,你们就先恶人告起状来了,朕看,朕这天下不是宣尚书的,是你们的才是,你们就别往他头上扣这大帽子了,把帽子往自个儿头上戴才是。” 说着,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往下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以后没了上贡的金银宝贝美人吗?可你们想想,你们都跟着朕过了好几年神仙日子了,现眼下,朕是不行了,你们还想着,朕也不怪你们……” 他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看着鼻青脸肿的宣仲安。 此人比他高半个头,老皇帝要稍稍抬着点头,才能看到这个人的脸。 这个年轻人啊,长得还有点像老归德侯,但比老归德侯要俊美多了…… 老皇帝有时看着他觉得这人挺赏心悦目的,有时候多看两眼,却恨不得把这人的脸皮给扒了。 这段时日,老皇帝老召见这人,好几次都想把此人的脸毁了,现在这脸终于毁了,老皇帝心中的高兴就不用提了,他心中舒畅至极。 怎么能有人比他年轻,还要比他好看万倍呢?凭什么他身为皇帝又老又丑,仰他鼻息而活的狗却光芒万丈?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天下,才是他的。 现在这条狗被打得就像条落水狗,老皇帝心里高兴,对此人也就格外开恩了些,“宣尚书想为这天下做点好事,你们就让他做了吧,之前,你们不是说民间对朕征徭役之事颇有些说法?就当这是补偿罢。” 说着,他走到了王公大臣前面,“朕还没老糊涂呢,今日之事,朕也不怪你们,但下不为例。” “下次你们要是犯错了,你,你,”他在董新面前站定,趋近身朝老表弟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董新身边的爱妃娘家保家点点头,又朝不远处的废太子的外家哼笑了一声,“还有你……” “都逃不过。” 老皇帝摇摇头,抬头看向了金銮殿的上空,“你们啊,是朕抬起来的,哪天朕想让你们滚下去,朕保证,你们不会比奉行翔好几分。” “这天下,是朕的,”他回身,朝龙位走去,“是朕的祖先传给朕的,你们没把它放在眼里,朕心里知道了,都回去吧,别说了。” 他坐了下来,顺了顺龙袍,听着满殿的鸦雀看着腿冷冷道:“再说下去,朕,就要杀人了。” 没人再敢说话。 “退朝吧。”老皇帝听着这一下就静了个彻底的大殿,不屑地哼笑了一声,起身去也,留下一群呆若木鸡,良久都没反应过来的大臣。 他们绝没有想到,圣上是这个反应。 圣上是,完全支持宣仲安,站在他那边的了? ** 宣仲安是被抬回去的,抬回去的路上,见老外祖要回姜家,还很失望,在吊椅上探头往老人家那边瞧:“您不跟我回侯府养伤啊?” “唉,唉!”姜太史被他伤透了心,“你又是何苦!” 日子过好一点,他千叮万嘱让他悠着点,要有耐心,可他是怎么办的? “是外孙鲁莽了。”宣仲安受教。 姜太史还是忍不住掉老泪,擦着眼睛被姜家的人接走了,宣仲安还非要自己这边的一个武力高强、牛高马大的一个护卫护送着他们回去,得信来的姜垠头疼不已,让护卫回去,还跟他道:“回去跟你们少夫人说,告诉她你们侯府就一个能当事的公子,让他自己保重点自己,别不该拼命的时候也拼命。” 长得高大,脑袋也空空的护卫讷讷着去了,回到长公子身边,跟长公子报:“垠公子说,让我回去跟少夫人告状!” 宣仲安头疼,按着头疼的脑袋虚弱地道:“别告,忍着。” 公子他这还不知道怎么在少夫人面前插科打诨把这事揭过去呢。 他生怕少夫人的眼泪把他淹死。 那个小夫人,平时不哭则已,一哭长公子怕护城河都装不下她的泪。 到时候,他该有多心疼啊? 外祖父一去,长公子回去的路上也没吱声,就是时不时被疼得倒抽口气,听的阿参阿莫他们胆颤心惊,愁眉苦脸。 这厢侯府,许双婉已经接到了府里护卫朝家里递来的消息,她是在听轩堂见客的外屋听护卫说的,听护卫说完,她点点头,问了一句:“伤得重不重?” “好似,”护卫小心翼翼地道:“稍稍有点重,但长公子人还清醒,着我回府里还说要我跟您说,他就是看着惨了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 “那姜家外祖父那头?” “老人家头破了!”护卫这次回答得很快。 “还有什么没说要跟我说的?” 护卫头摇得很快,“没没没了!” 他想走,想退下。 他不想跟少夫人再说下去了,哪怕她人长得很美,但现在少夫人的气势有点吓人,跟长公子想杀人不想说话的时候一个调调。 “嗯,那你原路回去接接长公子。”许双婉淡淡道。 “是。”护卫一溜烟地去了。 他一走,许双婉低头,眨了下眼,把眼里的泪抹干净了,又抬头朝身边带出来的采荷道:“拿我的钥匙,把上次单老人家送给我的补元丹着屠管家给外祖父送去。” “一瓶都拿吗?” “都拿。” “嗯。” “是。”姑娘说着,眼圈都红了,采荷也是心疼,眼圈儿一红,当下匆匆退下就去了。 采荷去了,许双婉站了起来,让小丫鬟去把留在婆母房里的虞娘叫来,她这边则出了门,叫来了守听轩堂大门外的门子,让他去把前段时日又回了药铺的老大夫请过来。 虞娘这边一来,许双婉已经让人去把府里的伤药都搬到沁园他们的大屋里,沁园那边的小厨房也让人赶紧起了大火烧水,人一到,她跟虞娘道:“长公子在朝廷上被人打伤了,我先去夫人那说一声回沁园有事,这事要先瞒着她的,我进去的时候,你把丫鬟都叮嘱一番,等会跟我一道回沁园。” “是,奴婢知道了。” 许双婉回了婆母房里说要回沁园办点事,宣姜氏有些讶异,“可是午膳还没用,下午也没到啊?” “等会夫君要回家一趟,有点事,我忙完了就过来。” “好,那你去罢。”宣姜氏见是长子有事,便不留她了,朝儿媳妇露了一个笑。 她最近过得甚是无忧无虑,还长胖了些,身子也比以前好了,这春天一来,她连咳嗽都少了,能绣花的时间也长了,现在更是醉心于此,连抱孙儿逗弄孙儿的时候也很少。 比起归德侯对望康的爱不释手,相形之下,宣姜氏这个连亲儿子都没怎么带过的祖母就对孙儿没那么热切了,她也喜爱望康,但望康太闹了,闹得她头疼,抱一会很费劲,所以他在儿媳妇怀里的时候稍稍逗逗他就行了,抱就算了。 婆母这边安排好,许双婉没抱望康回沁园,她听说他父亲伤的很重,怕望康回去闻到血腥味不好,就把人留了下来,宣姜氏一听望康不跟着她回去了,还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道:“我知道了,我会看好他的。” 她有些踌躇,孙儿的哭声太大了,哭起来要是见不到娘那哭声就绝不罢休,此前就发生过一次,闹得她很是心焦,不得不让丫鬟抱了他出去。 不过这时候,今天休值的福娘也被派去叫她的人叫过来了,福娘一到,有了这个极会哄孩子的老人在,宣姜氏心下松了口气,温柔地朝儿媳妇一笑,“那你去忙罢,放心,我会带好望康的。” 听轩堂这边许双婉已经快快安排好了,这时朝婆母一福身,就去了。 她没跟往常一样脸上带笑,人甚至是冰冷的,宣姜氏也没看出什么来,儿媳妇一往门边去,她就低头绣她的花去了。 ** 许双婉站在沁园的大门口迎的人,沁园的大门种了两排松柏,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一看媳妇站在大门口,就跟刚长出新叶的松柏一样翠挺高洁时,长公子也有了一种想挺直腰,跟她一块儿排排站的冲动。 可惜他连腰都挺不起来。 “往里走。”许双婉见到了人,只瞥了一眼,就侧过身让了路。 “是,少夫人。”护卫抬了人进去,长公子还想扭头往后看,只是头一扭,脖子带着胸骨那块一片刺骨地疼,疼得他更清醒了起来。 等一落地,胡大夫小跑着过来的时候,长公子都顾不上欣赏老大夫难得一见的急切,还是扭过了头,看少夫人又没有跟过来。 许双婉跟了过来,但站在门口没进来,听着老大夫在里头不断地说着一些关于伤情的话,听到老大夫唉声叹气地让他闭上眼睛别乱动,要不连眼睛都会瞎的话,她一直忍着没掉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公子,”老大夫见长公子不闭眼,也是无奈,“您就别乱动眼睛了,这要是出血瞎了,老朽也没那个医术救您呐。” “少夫人呢?” “不是跟您说了,门口站着呢。” “叫她过来吧。” 老大夫无奈地抬头,看向了门口。 许双婉闭闭眼,把眼泪都挤了出来,把脸擦干了,快步进来了:“胡老在给您治伤,我就想着别添乱了,就没过来。” 宣仲安等到看到她,微抬起的头又靠了回去,这才闭上有点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道:“婉婉我没事,就是身上有点疼,为夫聪明,他们打我的时候我抱着头了,没伤到要紧处,都是些,咳咳咳……” 他的胸口这时候有了他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手替他顺起了气来,宣仲安这才觉得他的头疼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身上更是,他连呼吸都觉得痛苦,连说话也是,他疼的眼泪都掉出来了,但他还是跟她道:“婉婉,我疼。” 他太疼了。 可他也没什么办法,他就是这么个人,有一点机会就会忍不住拿命去赌,去赌那一丝丝的可能性。 京城死的那几千上万的人算得了什么?外头死的那些才是多的,一个州就能冻死几万人去了。 这些消息,送到朝廷来的,一桩都没见。宣仲安也想等着百姓们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造反,把大韦掀了,光想想他都觉得痛快。 可他光想想这痛快也只是一时,在他们造反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去,难道这些人就让他们现在去白死吗? 就没个人能做点什么? 所以宣仲安在收到一封信,是他结交的一个旧友给他来的信,信中此人说他最好的一个朋友,一个天才一样的狂生,因为无钱添禾跟他县乡里数千被冻死的穷苦百姓一样冻死在了陋居之后,宣仲安就觉得他想做点什么了。 他想赌大点。 反正都是赌,反正他正好身居那么个要位,何不趁乱他也占点便宜? 圣上不能叫他干了所有的脏活累活,还不给他添点甜头吧?反正宣仲安心下一横,就把赏头自己赏给自己了。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减免了点赋税而已,他们不是说他这户部尚书当得不称职吗?那他称职个给他们看看! 只是,他在老皇帝身上赌对了,却没料到他那些朝廷同僚疯起来跟他一个样,都不是什么讲究人。 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还没让他们夸他干的好,他们还打他。 不要脸。 第73章 宣仲安嚷嚷着疼,上药时,他半路昏厥了过去,一盆盆血水从卧室倒了出去,等到把人安放到床上后,老大夫也是坐在椅上,气喘吁吁,便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胸骨还是伤到了,这段时日,最好是养着伤,哪都别去。”歇好气,老大夫跟少夫人道:“少夫人,咱侯府都熬到这份上了,就别去跟人争那一长二短了。” 这侯府,早晚是长公子的,哪怕侯位没实权,但归德侯府的归德侯总归是一品侯,就像因着侯爷跟圣上的恩怨这侯府在人心当中低了那么些,但一品侯就是一品侯,有些人家就是祖祖宗宗加一起算,也博不来这个位子。 许双婉眼睛早红通一片了,她看了眼床上的人,低头朝这位老家人回道:“侯府还没脱离险境,他也受不了侯府被人看不起,不争,就什么都没了。” 过得还不如普通人家来得安宁。 普通人家普普通通就能活下去,他们归德侯府,现在去往哪家,哪怕论起品级不如侯府的满京城皆是,但他们都还要缩着尾巴做人,她更是被人明着看不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气定神闲,这还是他有了实权之后,而以前呢?就是侯府想巴上去,都被人拒之门外。 归德侯府,真正的王公贵胄之家,已落魄到了如斯境地。 公爹也是被那口气憋得日夜不得安宁,现在这口气能顺过来了,唯夫君马首是瞻,即便是对着她这个媳妇也是好声好气有好脸色,对关于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往好里想,还不是因为她的夫君,还是不因为他带着侯府起来了一些? 她夫君要是不争,不当这个侯府的长公子去争,侯府这家小归小,但一被打回原形,散的只会更快,谁都会遭遇着那最不幸的下场。 哪容他不争啊。 老大夫闻言苦笑,自嘲道:“老朽啊,也是老了,这人老了,就会贪生怕死,到底是不如以前了。” 他看着她低头作揖,“请少夫人谅解个。” 许双婉黯然地摇摇头,低声道:“以往侯府先祖给侯府起的高楼倒了,夫君想把那楼按原样一层层地垒上去,好告先祖在天之灵,不是妾身不想拦他,实在是……” 实在是拦不住。 他就是凭的这口气在拼,在赌,在活着,她拦不住,也不忍心拦。 “罢,罢!”这话说的,让老侯爷的旧人拍着腿,长叹了两声,他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朝少夫人揖了半身,“您给老朽安排个住处,这两天,老朽就住在这边了。” 罢了,他一把老骨头了,再活也没几年了,何不去趁之前,帮着老侯爷再多看长孙公子两年,日后去了地底,也好有话跟老侯爷说,也好跟老侯爷有个交待。 “是,已安排好了。”许双婉叫了丫鬟进来,让人送他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闻着一室淡淡的血腥味,抬起头来痛苦地无声哭了起来。 她想拦啊,她也想让他好过点啊,可谁都可以来拦他,劝他不要再拼命了,可她不能。他只有她这一个知心人,他把她一个年方才十七的人当作救命稻草般地倾诉絮絮叨叨,会跟她喊疼,是因为这个家里,只有她有可能陪着他,心疼他,知道他的难处,也不会为难他,在他最难的时候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他忍受的已有许多,伤痕已不计其数,她无法辜负他。 ** 这夜,宣宏道归了家,守了长子到半夜才离去。 次日宣仲安醒了过来,在少夫人的侍候下漱好口,跟少夫人道:“可是跟望康一个样?” 许双婉轻扶着他坐起来,看了他的脸一眼,从他的脸上找了找,才找到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又道:“还要胖一点,眼睛也不如望康的大。” 宣长公子一听,伸出手要去摸眼睛,但手一慢慢伸出来,看手包得比脸可能还要大一些,便作罢,问少夫人道:“外面可有话传来?” “有,郭侍郎大人着人来问,看你什么时候去堂部,说有事要找您。” “你让阿莫去传话,说要死人的事就差人送到府里来,不用死人的,他们看着办。”刑部的事好说,刑部现在被他杀服了,哪怕里面妖魔鬼怪众多,但他才是里头最大的爷。 许双婉颔颔首,“还有于侍郎大人着人来请示,说户部的好些郎中有事跟您商量,来了不少,连回家荣休的那些老郎中也都来了,想见您,还请您尽快回户部坐镇公堂。” “嗯,”宣仲安稍显困难地喝了口里的粥,道:“你等会一起吩咐阿莫了,叫阿乔去户部走一趟,问问是哪些郎中大人如此迫不及待想跟我说话。” 阿乔是刑部的老行刑人,郐子手,手下斩过的头没有上千,但也有两三百人去了,这个名字是什么人,许双婉是知道的,听了也觉得应该要派此人去才好,以后要是狭路相逢,菜市口碰到,双方还能算是个熟人,到时候斩起头来还能问个好,就点头道:“甚好。” 甚好?宣仲安不由多看了媳妇一眼。 “张口。”许双婉又喂了他一勺粥。 宣仲安便没多想了,艰难地咽了一口粥,又问:“还有什么人找没有?” “姜家来消息了,说祖先没什么大碍,就是失了点血,休养几天就好了。” 宣仲安沉默了下来。 等一碗粥毕,少夫人拿了一碗药来,他才打起精神道:“一口喂了。” 许双婉点点头,他吃药向来都是一口咽,便把碗放到了他嘴边,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 这药比平时的苦多了,也不知道放了几把黄连,依长公子许多年来吃药的药感,这黄连绝对是放多了。 他强咽了下去,苦的舌头都麻了,张着嘴就等着婉姬给他喂蜜饯吃。 许双婉没喂,把碗放到了丫鬟端着的盘子里,慢慢地转过头来,还拿手帕拭了拭鼻子,拍了拍被子,看上面没有被药汁沾到,才抬头朝他看去。 “啊?”长公子还在张着嘴。 许双婉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脸,突然觉得她以往觉得他高不可攀的印象都是虚幻,是她凭空想出来的。 哪家的贵公子,是如此模样? “疼吗?”她开了口。 “呃?” “疼吗?”许双婉声音温柔,缓缓地又道了一句。 她这性子,倒不是后天才有的,她从小就如此,说话喜欢慢慢地说,吃饭也喜欢慢慢地吃,后来发现有时候做人行事慢着来,发现的要比别人多,知道的也要比别人多,她就更是没改了。 她觉得她小半生没被人逼急过,哪怕在要嫁给他那段时日,家中丑态百出,她也没被逼得慌不择路过,反而能冷静地想到一切所有坏的后果,也尽可能地顾全了她想顾全的一切,很是有耐性为着那长远的以后做种种准备。 但她现在觉得她有点被逼得狠了,她的丈夫先是逼出她的真心,现在,又把她的真心放在油锅里煎,她不怪他,是她甘愿给的,但许双婉心里不好过,也没打算光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份不好过。 他喊疼的时候有她,她喊疼的时候,也就只有他了。 “啊?”宣仲安稍有些没明白过来,探了一点头看采荷端着的盘里有放着一盘蜜饯,这看来是打算有给他吃的,只是,“疼?嗯,疼啊。” “这样呢?”许双婉伸向了他的鼻子。 “嗷!”宣仲安发出了如杀猪刀捅进猪肚子的声音:“疼疼疼!” “那下次别捏望康的鼻子了。”代子报好仇的许双婉松开了手,淡淡道。 “嗷嗷嗷……”那是他的儿子,凭什么不能捏? “要长记性。”她又道。 宣仲安喘了好几口气,这气才顺了一些下来,头上都出汗了,他喘着气看着媳妇儿,“少夫人,我这是得罪您了?” “您说呢?”少夫人淡淡,给他擦汗。 “这么怪我啊,我也不想受伤啊,是他们打的我!” “我也没法子去打他们,想打也打不到……”许双婉拿过采荷拿来的伤药,轻柔地涂在他脸上,仔细地看着他的伤口道:“要是能见到人,就是打不过,我也愿意当个泼妇,上去挠他们一脸的。” 宣仲安听着也是一愣,随便他着实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笑得他胸口一阵抽疼,猛咳不止。 许双婉无奈,只好放下伤药,又替他顺起气来。 等他咳好了,她轻顺着他的胸口,看着他的眼道:“您身子本来就不好,经不得糟蹋,下次遇到这种事要多想想,我不介意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哪怕把天捅破了呢,您想做就做罢,我跟着您就是,就是我希望下次您做这些事情之前想好后策,这天就算被您捅塌了,我也希望您找个好地方躲着藏着,砸死的人先是别人,而不是您,您知道吗?” “我知道了,听您的吩咐。”宣仲安也“您”了一句,就是手包得见不到手指,他还是用包着麻巾的手握住了她的,正色道:“这次确实是为夫的失策,我跟你发誓,下次绝没有此等事情了。” 许双婉点点头,转过脸又拿起了伤药给他上药。 她看起来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宣仲安不再开口逗她说话了,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心想他心把她抢过来,真是他此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他心悦的小姑娘,为他慢慢地张开了她的羽翼,亮出了她的爪子,她甘愿为他如此,人世间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 宣仲安一连几天都没有上朝,在府里养伤,跑归德侯府的人多了起来,有来听指示的,也有来看望宣尚书的。 归德侯休沐在家,这些人有一大半由他接待了去,有女客来,等儿媳妇那边传来了要照顾病夫,无暇□□的消息,就会替她婉拒了这些客人。 但许双婉也不是什么人都不见,霍家来的人她是不见的,刑部和户部那些跟她丈夫作对的人的家中人她也是不见的,见的都是长公子跟她发了话,可能见的那些。 但这些人也没几家,所以她也不是很忙,带着望康照顾着他,时不时给他念念邸报,这一天很快就过了。 但这天上午,她昔日回京的旧友给她递了要见的帖子,她想了想,跟她家长公子道:“我有一位昔日手帕之交,她父亲以前是从海东州调回京中任吏部侍郎的龚北隆龚尚书,他三年前冲撞了当时的董老国舅爷,连贬了数级,就被外放到长肃州当知县去了,不知你知不知道此人?” “就是调回吏部重新当侍郎的那个龚北隆?”宣仲安颔首,“是有人跟我提起过此人。” 许双婉点头,“他的小女儿跟我是好友。” “嗯?” 许双婉想了想,道:“她是在海东州出生的,从小依着海长大,性情嘛,也有几分飒爽……” “你很喜爱她?” “她是直来直往之人。”许双婉浅浅一笑,她不会主动说喜欢谁,讨厌谁,为此,那位比她还小一岁的龚小妹没少说她。 龚小妹是个有话就说的人,她不是不聪明,更不是看不破别人想什么,就是不屑跟人用心机,活得坦坦荡荡,风清云朗;而她罢,从来都是有话不直说,从不坦荡,心机她有,且深,但从来不轻用,作壁上观的时候多,看似是温柔体贴,实则对着谁都保持着三分距离。 她待人温柔,不为难人,也只是因为她天性如此,并不会特别把谁放在心上,不在乎也就无所谓别人是什么样的,但龚小妹说她这种性子太容易吃亏了,讨厌谁也不说出来,让人把她当傻子看,还以为她容易哄骗。 有一起玩的姑娘家甚至因此占她的便宜,托她办事更是狮子大张口,很是理所应当,龚小妹因此急的会帮她说话,没少被人骂她是许家二姑娘的走狗。 走狗被气哭过一次,抹着眼泪说走狗就走狗,反正她看不过去,她就要说…… 许双婉是真心喜爱她。 只是可惜龚侍郎大人在京当了不到一年的侍郎,就被贬到大韦的长肃州山狼县,那个荒凉贫瘠的州县去当知县去了。 “那就是喜爱了。”宣仲安现在很能从他媳妇儿的口气当中听出真意来。 “他们家现在在家里已经安住下来了,说明天要过来看看我。”许双婉道。 “你想见就见,不用问我。”只要见的是女客,他哪会管她见谁。 “嗯,”许双婉点了下头,“我就是跟你一说,要是他们家有意,我也想跟他们家个长久的来往……” “哦?”宣仲安挑眉,这就有意思了。 “丑。”许双婉把他的眉头按了下来,怕他把额头上的伤口挤坏了。 丑?玉面阎罗,从来只被人夸过长得丰神俊朗的宣长公子眉毛立马拢作了一坨。 许双婉按着他的眉心,把它压开,“我以前在龚家做客,还见过海东州来京的商人给他们府里送过小礼,皆是那边的百姓家里晒的小鱼干和干海带这些小物件,是当地人托来京的一些商人给龚大人送过来的。” 宣仲安咬了她的手心一口,玩耍着听着她说话。 “他们家还送了我们家一些,那小鱼干用油炸出来吃,挺香的。” “这个小鱼干东南西北的几个肆里有,咱们那个肆里也有,你想吃了,差下人去买就是。”宣仲安咬上了她的手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许双婉的手指头被他痒得有些发痒,轻笑了两声,道:“那时候龚大人调离海东都有一年了,现在几年过去,也不知道当地的百姓们还记不记得他。” 宣仲安把她的手咬出了一圈红痕,满意地舔了舔,方才饶过了她的手,道:“要是碰到了比他还好的好官,应该不会太想,要是碰到了个比他差劲的,那就得夜思日想了。” 许双婉微笑着道:“妾身也是这般想的。” 宣仲安扑过去,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咬着含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人以前我不认识,我先看看。” 此人要是能被他所用,他会用的。 “多谢少夫人。”咬完人的鼻子,宣尚书还道了谢。 许双婉微笑颔首:“应该的。” ** 许双婉这夜令采荷拿出了龚小妹放在她这的旧物,里头的东西说重要不重要,但要论起重要来,对龚小妹来说,却是这世上最无价的宝物。 那里头是她长兄的遗物,她的长兄十几岁的时候因救人而亡,留给了她很多他为她做的玩具,还有给她买的小头饰和书本诸如等等,收拾起来足有一个大箱子,她从海东带到了京城,但因为去长肃狼山县的路上山贼太多,整个龚家都是轻装上阵,举家都没带什么东西过去,她的箱子便不能带去,托付给了许双婉。 这当中还有一个龚家交给龚小妹,让她也放到了许双婉这里的小箱子。 许双婉在里面放了一些防虫的药包,偶尔整理家什时,也会打开来看看,仔细检查一番。 箱子保存的很好。 这日龚小妹来了侯府,见到许双婉,长得比许双婉还要高一个头的英姿少女看向那吟吟浅笑迎着她的美*少*妇,那温柔如昨的美人没有哭,她倒是先红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个不停…… 话还没说一句,人就先哭了。 许双婉也是莞尔,走了过去,看着三年没见,长得比她还高了的龚家妹妹,笑着问她:“怎么好几年没见,人长高了,也学会了哭了?” 第74章 “你,你怎么嫁人了呢?”龚小妹哭着道。 许双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梳着妇人髻的龚小妹跺了跺脚:“我是被人逼着嫁的!” 许双婉偏头想了一下,“我是有人娶我,我就嫁了。” 其实也是逼来着,不过许双婉素来喜给人留面子,尤其那个人是她夫君的话,她想她就更应该要留一点了。 龚小妹哭笑不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这厢破涕为笑道:“还用你说?” 没人娶,她嫁给谁去? 龚小妹没两句,就拉着许双婉去看她带来的提篮,里头有小儿的衣物,还有几粒看起来干瘪的果子。 “你快尝尝这个。”小妹说着,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自行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许双婉咬了一口,嘴顿了一下才接着慢慢咽嚼。 “略酸。”她道。 龚小妹咯咯笑了起来,一口把她手里那粒塞进了嘴里,咽下道:“说了要给你带我们那边的土产,这个就是了,这个叫木酸果,我们家在山狼县住的院子里种着好几棵,秋天结果,这几个还是放在地窖放了一个冬天了,里头没什么水份,尝起来也不甜。” 她兴致勃勃地看着许双婉:“秋天吃就好吃了,等秋天到了,有人要是给我们家捎过来,我就给你送。” “好。”许双婉看着依旧爽朗的她,嘴边的笑意深了点,“现在家中都安置妥当了?” “妥当了,妥当了才来找你……”龚小妹说到这,拍了下手掌,顿了一下跟许双婉道:“我本来一进京就想来跟你打个招呼,想来见你,就是……” 她迟疑了一下,许双婉点了下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懂。 龚小妹朝她释然一笑,“我跟阿大她们说,你怎么会变?你这种人,就是所有人都变了,你都不会变。” “她们可好?”阿大是她的贴身丫鬟。 “好,她也嫁人了,嫁给了我爹身边的长随,现在还在我身边当差,你也知道我家里去了山狼县,没带什么人,她平时一个顶两个人用,可忙了。” 说着她往后看采荷:“采荷姐姐,你呢?” 站在姑娘身后的采荷羞涩一笑,朝她摇了下头。 “也快了,是家中的一个护卫,我给她挑的,”许双婉接了话道:“现在正在挑日子……” “那我赶上了?” “日子定好了,你过来喝杯喜酒。” “得过来。”龚小妹点头。 许双婉让她挑着桌上的点心吃,又跟采荷道:“把箱子抬过来。” “是。” 等箱子到了,龚小妹放下手中的点心,朝许双婉狡黠一笑,挽起裙子,像少女时候一样,敏捷地往箱子跑过去了。 她摸着箱子看了又看,打开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些光洁的旧物,眼睛有些略红。 一会,她抱了里头的小箱子走了过来,坐下朝许双婉看去。 箱子只虚虚上了一把锁,还是很常见的那种小铜锁,小妹把箱子放到桌上,跟她轻声道:“当初离京,我娘心如死灰,我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乐天知命心无忧,道上天待他一直不薄,定给他留了后路让他再展抱负,这京他肯定会再回来的,没必要什么都卖了,所以我娘卖了我们家那处宅子,家中的那一百亩田我父亲作主留下了。” “这里头,就是那百亩田的田契,还有我娘硬塞在里头的一千两银……”她说着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讨人喜欢的小酒窝,凑近头跟许双婉道:“婉姐姐,不瞒你说,我爹那个穷大方,又擅自作主把我们在山狼县的所有家什送给城中的一些穷苦人家了,连块破布都送人了,还把我娘好不容易买的小宅子给卖了,换了粮送给了给当地挖湖的一些劳工吃,我娘一路被他气得,往日一顿要吃两个馍馍,都只能吃半个了。” 许双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留下的都给我吃了,没给我爹留。”龚小妹喜滋滋地道。 许双婉笑了起来。 这龚家人,可真是到哪,便是有苦难,也从不言苦,反会苦中作乐。 “那你们现在住的,是租赁的官舍?”许双婉问。 大韦每个州都在京设有州邸,其中就有给赴京任职的本州官员提供的住处,但这只能是住上三五几日,作过渡之说,要是久了,也有可长期住下去的官舍,但那个就要一点银钱了。 其实那几个钱也不多,就许双婉看来,人情才是大头。 且长肃州历来很穷,这州邸供官员住的官舍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不是租的官舍,是暂时住的我爹一个旧友的宅子……”龚小妹摇头,“我们州那个州邸,就是两间破土房,我爹一个朋友来看我们,见到土房子就哭嚎了一顿大的,把我爹哭到他家的一处宅子里头住去了。” “他可是帮了大忙了,我娘现在夸那个伯伯是当今世上最英明神武之人,连我爹都治得服!把那伯伯夸得可傲气了,这几天走路都是用鼻孔看地。”龚小妹说着扑扑地笑了起来,笑罢,她拍了拍箱子,跟婉姐姐道:“住是有得住了,但哪能一家吃喝都靠伯伯啊,我娘小气了点,但也不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这几天着急着呢,不过不怕了,有了这箱子,家中就能周转得过来了。” “是,至少家中这粮食有着落了。” 龚小妹闻言,不禁吐了下舌头。 “怎么?” “是呢。”龚小妹笑着点头。 她哪能跟她婉姐姐讲,这百亩田租出去的每一年的粮食,都是送到了以前她爹任过知州的海东州的州邸去了,给海东进京读书、赴考的穷书生学子当粮吃,她娘估计也没那个脸去跟穷学子抢粮吃,能用的,就是里头的一千两银了。 这银子,说起来是她娘离京时变卖她大半首饰才得的。 当初她娘也是怕她爹把家里的田一个大方都捐给州邸了,这才抢过了田契,和打算留下的银子装了一个盒子,和她商量着要不要埋地里头,后来她们母女俩想了想,还是放到婉姐姐这里来了。 龚家历来不富裕,也是得亏龚夫人会持家,龚家还能维持着一定的门面。只是经过贬为知县这一劫,狼山县又是个做什么营生也得不了几个子的地方,龚家坐吃山空还要周济四方,现眼下那是家底也所剩无几了。 但人穷志不穷,龚小妹随了父兄的心性,也没觉得家里穷哪不好了,她只要家里人每个人都在,这每一天都是和和美美的,遂一点也没有诉苦之情,她刚才言明这些,也只是想跟许双婉道明家中情况,省的日后来往,对她家的情况也没个底,落了尴尬去,这厢她又乐不可支地道:“反正我娘现在肯定是在家里盼着我回了,她现在见着我,可比见着我爹高兴多了……” “这么说来,你也是跟着夫郎与父母住了?”许双婉嘴角也起了点笑。 “一块住。”龚小妹点头,“我还没跟你讲他的来历呢,他是以前的狼山县的知县之子,只是后来他父亲,也就是我公爹没了,家中母亲也是早早就去了,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家中就他一人,他家祖籍是比长肃还偏西的那个沙州的,在那边也没几个亲人,就没回去了,一直住在长肃,他是个倔秀才,跟我爹那是不打不相识,反正这中间也是发生了好多事,去年他缠住了我非要娶我,我爹那个傻子被他忽悠傻了,就把我嫁给他了,他吧,没什么好的,但有一点好……” 她朝许双婉挤眉弄眼,让她猜。 “什么好的?”许双婉失笑摇头,“我猜不出来,你说给我听。” “诶呀!”龚小妹坐不住了,“猜,猜,你快猜!” 许双婉好久没见过她了,见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也是好笑,笑着点头,“行,那我猜。” 她想了想道:“学问很好?” “谁管他学问啊?”龚小妹笑着摇头,“再猜。” “是个体贴的?” “噗!”龚小妹豪爽一扬手:“我从来不指望他有这个。” “嗯……”许双婉沉吟了一下,隐隐猜到了,但她没说,笑着道:“那我猜不出来了!” “这都猜不出!”龚小妹一个拍掌,叹道:“他身上唯一的好处,我看来看去,挑来挑处,就找着了一处,那就是长得好啊!脸俊呀!是个俊俏郎啊!” 心里已经猜出来了的许双婉也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这小妹,以前就是这般了,私下最爱跟她戏谑道这个公子长得如何,那个公子长得如何了。 她说那些公子爷私下里对她们品头论足,她也得好好对他们说道说道几句才成,不能让他们光过嘴瘾。 她家长公子,也是被小妹夸过的。 “我也是为了那个俊模样,把自己赔上去了……”小妹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我娘说也不亏,至少半夜不会被身边人丑醒。” 她跟许双婉又说了句悄悄话:“她说老被我爹丑得半夜睡不着觉,当年嫁亏了。” 龚大人可不丑,仪表堂堂,走路有风,可是个再威武不过的男子了,许双婉认识那位豪迈爽朗的大人,他要是丑,那就说不过去了。 这是龚夫人又在借机埋汰视金钱如粪土的龚大人呢。 “改天有机会,让你也见见他。”小妹说到这,感叹地看着许双婉,“不过他长的再好,那也是不能与宣长公子比的呀。” 那可是个病美男子呀!再高贵美貌不过了! 龚小妹当年看到他,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真正面如白玉,气宇不凡的美男子。 许双婉这下嘴边笑意更深,她今儿也是不打算让龚妹妹见长公子了,要不龚家妹妹只要见一眼,就知道什么叫做梦碎京城,什么叫做丑得半夜睡不着觉了。 “他前两天出了点事,还在养病,今儿就不引见给你了。”她笑道。 “我听说了,下次等我们两家的都在,到时候见也不迟。”也不好见,她今儿只是来拜访婉姐姐的。 “那,我听说你已有孩儿了?” “有了,快半岁了,想看看吗?” “看!”小妹忙又打开篮子,“我娘这几天给他做了两身衣裳,你快看看,看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也好拿回去改。” 等到望康抱来,小妹看着小胖子感叹:“可真胖。” 长得真像个大馒头,一身奶味,还是个香馒头。 望康来了之后,小妹抱着望康就不放手了,一直到中午侯府快要用膳的时候才说要走。 许双婉留了她的饭,但她没应,说她娘在家里等着她呢,许双婉想想,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送了她到门口。 走时,小妹看着许双婉,带着英气的小脸一片欣喜,“她们都说你过的不好,被家里扔给了侯府当替命的,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我一个字都不信,没见你我就知道,你现在肯定过的很好。我爹跟我说过,你是个心里有根的人,能把最坏的坏日子过成好日子的人,在哪都会深深扎根过的很好,会跟那大树一样屹立不倒,他就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龚小妹也怕她们几年不见,她们会变很多,但是,等她坐在了昔日的许二姑娘的面前跟她叽叽喳喳说话时,她就明白了,她们谁也没变。 婉姐姐还是那个静坐看闲云飘荡舒卷的婉姐姐,她也还是那个无畏险阻心志坚定的龚小妹。 “替我谢过你父亲母亲。”等这家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许双婉这才发现,她就算身陷泥潭也能抬头仰望高空,是因为她深信这世上总有志洁行芳的人,身上没有污浊之气,如那晴云秋月,高洁明朗。 ** 龚小妹这一来,许双婉这忍不住笑出声的次数,比她几年来忍俊不禁的次数还多,更别论她嫁入侯府,皆是微笑浅笑,忍不住笑出来的时候少之又少。 她们相见的场面一传到了宣仲安的耳里,宣长公子听完神色不明,让来报信的小厮甚是站立不安。 等长公子挥手让他走,他如释重负,慌忙去也。 许双婉回来,还被他盯着嘴角看了好一会,末了听他自言自语:“龚北隆啊,行,我记住了。” 她被他弄得有点费解。 过了两天,宣仲安能下床了,人能走,但脸还是不能看,他这脸比刚打那天还要浮肿,还要青黑甚多,丑如鬼魅,像极了真正的鬼面阎罗,宣尚书在镜中打量了那个他不认识的镜中人半天,第二日半夜,他就爬起了床,弄醒了许双婉,面无表情地与她道:“给我穿官服,我要去大殿吓人。” 他们床头就点了一盏灯,灯火还不亮,许双婉看着暗火中的他愣了一下,才怔怔地颔首。 这模样,弄不好,是能吓死几个胆子小的。 第75章 宣仲安进皇宫第一道门,那守门的宫人看到他,那是一个惊喝,往后踉跄了两步,一个腿软倒在了地上。 宣仲安要进去,守在两边的护卫也是又惊又愣地看着他的身形,他那脸他们是不敢多看,只敢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和手中拿的笏板,见他穿的确是四品尚书的官服,拿的是也四品官员的笏板,确定了这位大人是谁后,当下就不忍卒睹地别过了眼,不想再看第二眼。 打的也是太惨了些,这脸是毁了? 有那胆小的公公,等他进去后,哭丧着脸问他师傅大公公,“师傅,我被他看到了,回去了,不会就死了吧?” 那公公抽了下他的头,斥道:“死什么死,大早上的,不知道说吉利话啊!” 说罢,那白脸也是一垮,“回去拿艾草煮点水,洗洗眼。” 他也怕出事。 宣仲安进殿的一路上,安静极了,遇到他的诸位大人先是倒抽一口气,往后就是看着他竟忘了走道了,宣仲安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也很是有仪态地朝他们一点头,“借过了。” 他这正面再对着他们一颔首,这站着的人一口气也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宣尚书就如此一路风光,大道敞亮地进了殿。 他在朝中是按尚书之位站的位,位置在左往后一点,与他外祖站的地方一边,但要比他外祖靠前一些。 宣仲安进去时殿内已有不少人了,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等着圣上上朝,他一进去,那往门边看过来的第一个人就是先行喝道了一声,跳了起来,“什么鬼?” 春天的天色亮的也不早,此时这天色还没完全亮透,金銮殿中还点着灯火,身着蟒服官袍的宣尚书这夜行踏来,就跟那索命的阎罗毫无二致。 那什么鬼这厢微微一笑,朝这位大人微笑看去,眼中里映着金殿当中那亮湛的火光,那光在他眼中熊熊跳起,那人被他一看,当下就往后又退了两步,竟摔在了地上。 “喝!”那些朝门口看来的人也是被吓的不轻,门边的那一拨小官有好几个都被吓得腿软,你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你身上,一下子就摔倒了一小片。 “什么鬼,光天化日,朗朗晴空,大雄宝殿,竟敢……”那喊话的人见他一喊,那鬼走到了面前,露出了獠牙,他“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这话是彻底喊不下去了。 他官服下的腿肚子都不自禁地抖了起来。 “吴翰林吴大人,是我啊,”这位吴大人是外祖的学生,要客气些,宣尚书便朝他矜贵一颔首:“户部,刑部两部尚书宣仲安。” 那吴大人当下一僵,随即一脸哭相道:“您您您怎么来了?” 这是想来吓死谁啊? “我来上朝。” “您怎么不在家好好养伤?” “我那户部的几个老大人,天天派人来传话说我玩忽职守,我怕他们趋我不在的时候参我,特来上朝看着点。”宣仲安又朝他矜持一笑,“不跟您多说了,我去前面找找我户部的那几位老大人,也不知道今儿他们有没有来……” “您去您去!”吴翰林摸着头上的汗,颤着腿肚子虚拿着笏板给他让路。 他这一让,他身后的人慌不择路往旁边闪,一眨眼功夫,愣是在不大的地方给宣尚书让出一片宽庄大道来。 宣尚书自任职以来,从没在朝廷受过此等礼遇。 遂,他通过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大道时,就朝两边的各位大人看过去,他走得极慢,慢慢地朝他们颔首致意,还抱以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致谢。 于是,两边的大人又硬是往后退了一步多,为他把路让得更宽敞了。 他这走远了几步,有那胆小的小文官哆嗦着脚双手握着满是尿意的腹下,欲哭无泪。 宣仲安慢步行去了前方,在人群当中找了又找,才走到他户部那一位在他养伤期间,没忘对他倚老卖老催他办公的老郎中大人面前。 这一位老大人已有七十多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他还个头矮,宣仲安走到他面前后,不得低下头,才能跟这位老大人脸对脸说话:“您这几天,有点急呀?” “你,”这被他从人堆里强行找出来的老大人被他吓得够呛,但他年老资历也老,哪怕这些年不当事了,在户部也是被供着的,这下就是被吓着了他也是不服输,梗着脖子道:“你这是何意?” “我就问问您,”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更是低头把他那张脸往这位老大人面前凑,近到他都能闻到这位老大人身上的那腐朽之气了才停住,把住他的肩就是不让他转头,“您是不是急啊?” 急着去死,去投胎啊,没几天好活了,所以才老催他赶回户部当职? “我急什么?”这老郎中也是急了,老脸都急得一片赤红,“你快放开老夫!” “不急,您催我作甚?”宣尚书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道:“您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我府里叫我回户部,我还以为您等着我。” “我没有!你快放开老夫!”这老郎中被这人青黑如黑面阎罗的脸吓着了,这人真真是长得跟民间画的那鬼面阎罗一模一样。 这人是冷的,手是冷的,气息是冷的,老郎中感觉被他握着的肩这时已被冻得不能动弹了。 他哆哆嗦嗦的,之前的那点装出来的趾高气昂顿时没了。 “没有就好。”宣尚书又拍了拍他的肩,暂时放过了他,又在人群当中找起了人。 这时,半夜醒过来就上朝的官员当中,当他是来索命的阎罗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户部的那几位老郎中,人越是老,越怕死,这下已是顾不得仪态,钻进了别人的身后猫着腰躲了起来。 等老皇帝从御道走进大雄宝殿的时候,满朝的人竟没几个看见他的,他阴沉着脸,身边的老公公见他脸色不妙,又尖起嗓子用最大的声音长喝道:“圣,上,驾,到!” 这些人怎么回事! 不过,等老皇帝上龙位,路过宣尚书时,他步子顿了下,看向了宣仲安。 “嗯?”他鼻哼了一声。 “户、刑两部尚书宣仲安见过圣上。” “原来是宣尚书啊。”老皇帝没走了,上下扫了两眼,“不是在家里养伤吗?” “养得差不多了,自一能下地,微臣心想着还是上朝来为您分忧的好。” “哦。”老皇帝看着他的脸,品味了一下,方道:“这脸是怎么了?” “毁了!”宣尚书干脆地道,清朗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飘散了开来,“被众大人打的。” 至于是哪几位大人,哪位带的头,圣上心里有数。 可惜圣上一点也没有为他作主的意思,欣赏地看了大殿当中无人欣赏的鬼脸一眼,“嗯”了一声就走向龙位去了。 那走上去的背影施施然不已,看的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老皇帝心情一好,这朝就散得早了一点,宣尚书见一散朝,他户部的那几位老郎中就往外面逃,当下也顾不上皇上还没迈出金殿,他就扬声道:“户部那几位老大人,都给本官等一等。” 他这扬声一叫,那几位老郎中无所遁形,先前被宣仲安逮住关照过的老郎中更是难掩窘态,他本来年岁已高,被吓了一大跳,又站了这一会,已是憋不住了,等宣仲安走过来,他狼狈地道:“你想如何就如何罢!” 他老了,不想当那出头鸟了。 “那……”宣仲安看着他。 “老夫想小解!” “那去罢。”宣仲安想再拍拍他,以示上峰的宽容,哪想,这老大人也是等不及了,他话一落,七十多岁,比他外祖还要老上几岁的老大人一溜烟地往外跑了,没给他落手的机会。。 “这身子骨可真好。”宣仲安朝户部和户部那几位帮他拦人的中年郎中一点头,朝那几位还没认死的老郎中看去,“这几位大人……” “宣尚书,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其中一位老郎中开了口,想跟他据理力争一把,哪想说到这,却被这宣尚书抬起了头来,朝旁边看过去的动作吓了一跳,莫名噤了声。 “这位大人是?”宣仲安这时候朝路过他们的一名眼生的中年官员看去。 那位天庭饱满,长相正气的中年官员爽朗一笑,伸手抱拳道:“下官龚北隆,在此见过户部与刑部尚书宣大人。” “龚大人多礼。”宣仲安扔下那几位老郎中,跟龚北隆攀谈了起来,“龚大人这是已经在吏部就任了?” “正是。” “咱们可是邻居啊。”户部跟吏部的公堂隔的不远。 “是,来日下官定登门拜见宣大人。”龚北隆笑道。 “肖大人……”宣仲安又叫住了个人。 肖宝络,当今的吏部尚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他外祖母是个公主,还是圣上的姑姑,身份再高贵不过,就是为人豪放了些,她在孀居几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女儿就是他的娘。 不过他的来历这朝廷当中没几个人知道,就圣上知道,还有宣仲安也算一个了。 当年他娘隐姓瞒名外嫁他州,归德侯府的老侯爷在当中帮了忙,他母亲死后,因母亲临终嘱托的缘故,他十来岁进京赶考的那年上了一趟归德侯府,为此两人算是认识了。 他以前不太喜欢归德侯府的这位贵公子,但这位贵公子被人合手毒打了一顿后,看着这张脸,他就有点喜欢了。 他其实也应该算是宣仲安的人,毕竟他跟圣上联系上,几年来一路高升,甚至来京当了这个尚书,就是来为宣仲安做事的。 但做事归做事,无碍于他不喜欢宣长公子此等冷肃、气势狂烈之辈,到今天竟然觉得还能看顺眼,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什么事?”肖大人是个不苟言笑的斯文书生,常年沉着一张脸,那脸也说不上好看,阴沉沉的不讨喜。 但他这张脸,跟老皇帝年轻的时候非常像,像到那些老臣子初初看到他,都吓了好大一跳,也像到这几个老狐狸,现在都把他当是流落在外头的皇子看。 “改明儿,带龚大人到我户部来串个门?” 肖宝络看了他的脸一眼,又慢腾腾地“哦”了一声。 “那龚大人,明天见了?”宣尚书又看了看那位调进京来的吏部侍郎。 龚北隆乃磊落之人,他年少为官,当官也有二十来年了,可说一生见过不少人,是个擅于看人的,但这朝廷他三年没回来,也是有点看不懂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了,尤其这位鼻青脸肿的年轻尚书,这脸毁得太彻底,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见上峰应了声,他也是举手作揖道:“下官从命。” “您客气。”宣仲安朝他点点头,定了时间见人就好,这时候也不是好寒暄的时候,遂他点完头,又去吓唬那几位老郎中了,“你们有话跟我说是吧?行,我现在要去刑部,咱们一路走一路说,你们慢慢说,我今日闲时多的很。” 说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见肖宝络跟在了他身边,他回头,看了人一眼。 “我也听听。”肖宝络阴着脸看了他一眼。 顺便多看几眼。 这脸好丑,回头要画下来,再给金淮城的友人送过去,再齐作些打趣逗乐的诗词,一同共赏。 ** 宣尚书一能上朝,就天天去了。 许双婉听他说他在朝中如鱼得水,没少听他跟她道那些同僚见着他,比以前要客气了的话。 说是他们现在看他,都是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的胸和脖子说话,一般不看脸。 许双婉每日早晚都给他上药,连上了近十天,这天晚上给他上药,听他又道给他让道的大人比昨日少了许多,她停了给他上药的手,低头问躺在她腿上的他:“那药少上一点?” 这样也好的慢一些。 “那少上一点,你下得了嘴吗?”宣长公子扬眉道。 许双婉低头,在他鼻尖上小小地碰了一下。 “还真是下得了嘴啊。”宣长公子微笑着道,眉眼轻扬了起来。 随后他又道:“还是上吧,我怕你半夜睡不着觉。” 睡不着,就老摸他的脸。 许双婉摸着他留有疤痕的脸,那些人打他打的是真狠,左颊骨那还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那疤痕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淡去。 但其实她很喜欢他现在的这张脸,这道疤痕扫去了他脸上的那几分斯文和疏冷,让他像足了一个有大担当的男人,器宇轩昂势不可挡,而不是一个高不可攀,远在天边,一不小心就要担心他远去的仙人。 “我半夜睡不着,是想摸摸你的脸疼不疼。”她不好道看着他的脸,她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欢喜,便择了它话道。 “不是告诉过你,早不疼了。” 许双婉笑着点头,“那我记下了。” 昨日也是这般说,但半夜又被她摸了两下,她当他不知道啊? “摸吧摸吧,”宣仲安怕她不摸不习惯,更睡不着,不在意地道:“想摸就摸,不想摸就算了。” 说着,还拉过她的手咬了一口。 宣仲安这段时日在朝廷上着实好过,老皇帝看他顺眼到了极点,连今年四月春闱的事都让他插了一手,朝廷的官员被他挨个恐吓了一番,这让老皇帝看了个热闹,也让这些朝廷命官对他的废话少了许多,很多人根本不想在朝廷上提起他,一看到他,他还没走近,他们就扭过头了。 他算是恶名与丑名并道远扬了。 就是这次事当中,太子没出什么力,在此其间他找过宣仲安两次,说是关怀宣仲安,实则都是问宣仲安他与他皇嫂以后的事。 新太子儿女情长得让宣仲安不知说什么才好,等这天新太子又来跟他说,他皇嫂想见一见他家婉姬时,宣仲安也是费解:“你一个太子,怎么给她当起了传话的来了?” 太子苦笑,“她不见我,见我就是说这些事,你当我能如何?” “她不顺着你,你就不能把她赶出去?” 太子听了沉默了下来,良久,他长叹了一声,“我敬她。” “我不明白,”宣仲安见他邀他再来东宫,说的还是这等废话,直指道:“你费劲当这太子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把她敬在东宫? “你不明白我对她的心意。” “好了,”宣仲安无暇听他说他对霍文卿的心意,霍文卿那个人是有些手段,把心悦于她的男人能玩弄于她股掌,他也不觉得意外,尤其这太子还心甘情愿,这就更没有他说话的份了,“说罢,见我家婉姬干什么?” “说是好久没见过宫外的人了,上两次她就跟你家婉姬一见如故,想跟她说说话,解解心中郁气。”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宣仲安看向他,“不答应会如何?” 太子一愣,随后苦笑道:“还不是随你。” “扶裕,”宣仲安叫了他的字,“你就说,我不答应了,接下来你们会如何?是不是打算走你皇兄的老路?” 跟他过河拆桥?说他不是他的人? “别告诉我,你真当我是你的人?” 太子迟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缓缓摇头,“不……” 宣仲安嘴角冷然翘起,看来脑袋还没全糊涂。 太子脑子这时也混乱得很,过了一会,他按住了想起身的宣仲安的肩,抬眼与他道:“我想问件事。” 又是问? 什么时候,他才能不问人。 宣仲安一笑,扯下他的手,点头道:“问。” “我这个太子,能当多久?” 这句话,问得宣仲安一怔。 太子一见,心里有数了,“一个月,还是一年?我父皇是不是想……” 他看着宣仲安,没再说下去,但他知道宣仲安知道他想说什么。 “自己想。”宣仲安还是站了起来。 “子目,”太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觉得我没用,但你想过没有,我才是那个最会受你影响的人,你只要,只要……” 宣仲安挑高眉,等着他说下去。 太子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只要控制住了霍家,控制住了文卿,我不就……” 不就是他的傀儡,他想如何就如何了? 宣仲安也是真不敢相信他就说出来了,他走到太子面前,万般费解地问他:“为一个把你玩弄于股掌的女人,值得吗?” “呵……”太子自嘲地轻笑了起来,他摸了把脸,道:“值得吧,至少在没得到她之前,我觉得值得,我现在想要她想的都快疯了。” 他抬起头来,狠狠地搓了把脸,围着方桌走着道:“以前隔着皇宫的墙,她在里头,我在外头,每次我都要费尽心思,给我皇兄跑腿才能见上她一次,有时没碰巧,还见不到,那时候啊,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我也不多想,但现在隔三差五能见着一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反而痒了,痒得受不了你知道吗?” 他狠狠地捶了下胸口,看着宣仲安咬着牙道:“你当我不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可我就是知道,我也上了她这个套,她不就是想利用你家婉姬跟你搭上关系,想让你帮着她见她儿子吗?她想见,好,我帮她,但你以为我只是这么简单想想简单帮帮吗?你以为我是这么想的吗?不,我是怕,怕她把她逼狠了,亲自想办法见你,或者……” 他说着,声音都哽咽了起来,“你知道她有多狠吗?她都差人打听我父皇现在喜欢的是什么香,爱传召的是什么妙龄的宫妃了……” 太子的眼里泛着水光,“她还问我,当年跟我一道暗中心悦她的人当中,有没有你,她当着我的面,就问出了口啊!” 说到这,他看着宣仲安,万般无奈道:“你说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她太狠了,太狠了。” 她拿着她自己来威胁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76章 宣仲安不轻视女人,尤其是贵族出生的女人,她们有些人,如他一样,一旦身上背负点什么,想要做点什么,他们就是士,就是卒,他们自己就是那把用来披荆斩棘,冲锋陷阵的武器。 但他轻视他眼前的太子。 “她狠,”他漠然地看着太子,“你不知道狠?” 他举手作了个揖,转身而去。 “你就不怕……”太子在他身后吼。 “哼,”宣仲安冰冷地哼笑了一声,脚步一步也未停,扬长而去,“她试试。” 想动他?有本事,她只管来就是。 “试试,试试……”太子立在原地,喃喃地念着这两字,念着念着,他抬头仰天,闭上了眼。 尤记当年,他被封王,接到圣旨那日,听着式王两字,他觉得这皇宫的光全都暗淡了下来。 他从不知道他的母后有没有喜爱过他,这不清晰,因为在她去时,他所能记住有关于她的,都是她对于他父皇的憎怨,别的一概也无。 那天他搬出皇宫,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前去太极殿问那个九五之君,他的父亲,为何赐他为式,这与死谐音,一连封的五个王,就他与死谐音。 他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不招他喜爱。 只是那一次,他试了,但还是没有被问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在太极殿外被拦了下来,而里面,他父皇正抱着新进的美人把酒戏嬉。 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身上已经试过一次,那一次,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等后来,他又再次了一次,这一次,他把他的所有都赌上了…… 这刻,太子痛哭流涕。 原来不是他当了太子,就能什么都有的。 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地位到手了,他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 “他拒绝了。”太子盘腿坐在蒲垫上,看着对面静坐着的素身女子道。 霍文卿身着素衣,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她长长黑发垂在后空,落在了地上,脸上毫无脂粉点缀,但还是美得让人心惊。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静坐在那里,哪怕手中在转动着佛珠,那姿态,也像是一块不动的岩石,就是有人齐手合力也推不动她一般。 太子自从进宫,再见她,她就是这个样子了——就像她身上的柔情已被掏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个没有感情的壳子,冷酷又坚锐。 但这样的她,也比以往更让太子窒息。 他无法拒绝她。 “是吗?”一阵静默后,默念完一段经术的霍文卿抬起了眼。 “是。”太子看着她的眼,眼睛往内紧缩了一下,但他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看着她的脸没动。 “我知道了。”霍文卿又闭上了眼。 她早知道了。 一个连她都对付不了的太子,怎么对付得了在圣上那个人面前都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的小侯爷。 “就……就如此?”太子舔了舔他有些干涩的嘴。 不就如此,还能如何? “他不听我的,”他干巴巴地接着道,“你也知道的,他一向不是个那么听话的人。” 以前不也如此? 他的解释太无力了,无力到霍文卿眨开了眼,冷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从他被立为太子的那天,她就开始想他被立为太子的原因,思来想去,她都觉得她眼前的路全是死路。 她的如此,霍家的也是如此。 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如此,但他的生死,霍文卿本不在乎,可她的生路现在却系在这个人的身上,她不得不与他周旋。 她知道他对她的贪婪,但她现在根本没那个意思让他得手,哪怕一点点赏头,她也不打算给——她已明白,男人对于得不到的女人,只会更趋之若鹜。 一旦得到了,满足了他们心中的欲*望,一切不再新鲜了,就乏善可陈了起来。 当然,这中间有个度,但现在还不到那个度的时候,他也没做些什么需要她献上自己,才能换取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太弱了。 弱到她要是不施手,他都走不下去的地步,而她暂时也找不到比他的身份更有利、更好控制的人,也只有与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会再想办法。”她淡道。 “那……”太子又舔了舔嘴,艰难地道:“你不会,你不会……” 这时候,他不敢再看她了,他看着桌子上的陶壶艰难地道:“不会去找他们罢?” 霍文卿看着被她牵制得寸步难行的太子,那静如死水的心突然有种诡异的快感。 男人真是贱。 “还不到那个时候。”她又闭上了眼。 “那……” “太子,”霍文卿打断了他,“你该走了。” 太子呆住了。 久久,见她闭着眼没有睁开的意思,太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 等他快要出门的时候,身后的她又张了口,太子欣喜若狂,猛然转头朝她看去,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霍文卿看着他的脸,脸色有些动容了起来,她看着因她的一个字就狂喜的太子,久久,她叹了一口气,口气也好了些,“没什么,回去吧,这春天已至,春光虽好,但早晚还是凉,记得添衣。” “诶,诶!”太子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片激荡,连连应了两声,才没让自己失态,“那我走了。” “去吧。”霍文卿垂下了眼。 等太子跟飘一样地走了,她抬起眼,她那张脸,冷酷漠然,就像刚才她脸上的动容从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一样。 她依旧是那块毫无感情的岩石。 ** 宣仲安没有一点跟他家婉姬提起东宫之事的意思,他跟她晚上老是闲言颇多,但说的都是那些他想让她听的。 他不想让她听到的,谁敢说,他就敢杀了谁。 遂等许双婉收到霍家说有要事跟她在庵堂相见,见面详谈的密信,这夜,等房里无人,外边也有人在守,她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宣仲安的脸顿时就冷了,完全没有了平时对着她耍无赖的戏谑之情。 他脸上的伤口现眼下已合愈,但未褪去的疤还映着他的脸上,一道一道,就跟刻在了他的脸上一样。 褪去了斯文俊秀的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一身的霸气已展露无遗,那冷下脸来的骇然气息,更是让人胆颤心惊。 许双婉双眼平静地看着他,像是丝毫没有发觉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一样,说话跟平时一般,“说是有要事当面谈,我想着那日我也得空,也是好久没有去慈心庵烧香了,也不知道以前认识的师太现在怎么样了,我想过去一趟,烧两柱香,见见师太。” “哦?” 他神色不愉,他在她面前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许双婉不难想象,他在外面如果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怕他的人,确实也情有可原。 “顺便也见见霍家的人,看她们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约我到庵堂见面不可。” “你也知道约到庵堂不平常?” 见他没有笑意地牵起了嘴角,冷得就像一块寒冰,这块冰虽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了,但脱去了那遥不可及的仙气,这近在眼前的冷凝气势也更吓人了。 “是啊。”她不傻。 许双婉伸出手,把他又往眉心聚拢的眉毛细细抹开,但他皱得太用力了,她见一只手不行,便两只手都用上了,她看着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们要作甚。”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你去,听到了没有?” “让我去吧,”许双婉一手一道眉毛抚着,强行把它们抹平,“我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她这个他身边的小兵,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 她入侯府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了,她身为他的妻子,经过这段不长但也说不上短的时日,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该知道她的也都知道了,她也就能出动了。 “是霍文卿要见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许双婉闻言一怔,随即她浅浅笑了起来,在他眉心一吻。 “贿赂我也没用,我不会让你去见。” “她能出宫?”许双婉问起了别的。 “他们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法子。” “很厉害。”许双婉点头,满意地看着被她强行抚平的眉毛,见他又要动,她干脆按着手就不动了,“我知道她很厉害,但因为她很厉害,不是她的对手,就怕,就不见的话,下次对上了,我怕更不是她的对手。” “她这次非要见我,是她要见,这应该是有求于咱们家吧?”她微笑问他。 “哼。”宣仲安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不快地冷哼了一声。 “这有求于咱们家,于我有利,就好谈多了。”许双婉见他哼上了,也是笑了起来,“比起换个立场见,要好上许多。” 不去碰一碰,她也无法知道霍太子妃到底有多厉害,这心里要是没数,日后要是对上这位霍家出身的贵人,就更束手无策了。 “你不是她的对手,”宣仲安还是否决了她,“婉婉,我不是说你没有她聪明,而是她现在也是个疯子,她现在的处境,比之前的你夫君我没好到哪去,现在只要是对她有用、有利的地方,她会不择手段去拼,去抢,去博,哪怕在此要用上她的身份、地位、乃至她的自尊,你明白吗?她的儿子现在在圣上手里,她只会比我更疯狂。” “你不是现在的她的对手。”他又重申。 他有点难说动,比以前要难说动多了。 许双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她道了一句:“我是不是……” 宣仲安看着她。 许双婉松开了手,摸向了他的心,看着他的眼道:“你是不是怕我受伤?” 他是不是,太把她放在心上了? “要不呢?”宣仲安瞪她。 许双婉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且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听在宣长公子的耳里,让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嘴角也忍不住随她的笑声翘了起来。 “让我去罢,”许双婉拦住了他欲要说话的嘴,她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眼道:“让人看看,你的软肋,也不是那般不堪一击。” 她从很早的时候,就不怎么躲在人的背后被人保护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周边所有的一切,保护自己,也保护母亲。 从那开始,她就学会了应对一切,而这,比躲在谁的背后都要坚固很多——在她身上的,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才是最无懈可击的。 宣仲安看着她脸上他从没有见过的笑容,看着她微笑的脸,看着她微微有光的眼,好一会后,他仰天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不说,就是默认了。 许双婉靠进了他的怀里。 她在他怀里道:“不要太担心了,好吗?” 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很是愤恨地搂上了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许双婉心想,这次看来不能输得太惨了。 输得太惨的话,下次怕是再难出去了。 ** 四月慈心庵的桃花还在开着,许双婉进庵堂后,只见一两个她不认识的小尼姑在扫着地,佛堂内,香火冒着烟气,但无人在里头跪拜,抑或念经。 一路上,她都没有见到她以前认识的师太。 “宣少夫人,里头请。”领路的人推开了一扇小院子的小门,躬身道。 许双婉走了进去,走到半路,她看到了桃花树下那身着素衣朝她望来的美人…… 她微一侧首,朝后看去,小门已关,她带来的虞娘和采荷她们没有跟上来。 她只一顿,就回过了首,提步珊珊往前而去。 “宣少夫人,”等她近了,那桃花树下的美人浅笑着朝她开了口,“好久不见。” 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话不假。 谁知道昔日那胆怯谨慎、步步小心、说句话都要再三斟酌的许氏女,见到她竟然也是不卑不亢了起来。 那经久不衰的望族出身的名门贵妇,也不过如此。 “让您久等了。”霍太子妃不再是太子妃,只是这个前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是王的正妃,而许双婉只是一个还没承爵位的长公子的妻,还是差着一些,她一走近,就朝霍文卿施了一礼。 “坐。”霍文卿也没避让,颔首朝她一点头,让她落坐。 许双婉笑了笑,在她对面跪坐了下来。 她其实已经发现了霍前太子妃是盘腿坐着的,姿势秀美当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豁然,甚是不合礼,也甚是好看。 但许双婉没学她。 她跟霍家出身的这位前太子妃身份完全不一样。 从出身到性格,没有一处相像的。 许双婉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从不低看自己,但也从来不高看。 像她姐姐许双娣,从小喜好拿自己跟真正的贵女比,学她们抬着眼睛看人,学她们高高在上,后来学她们一样无所顾忌地过日子,学到最后,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谁。 霍文卿看她顺从地跪坐了下来,嘴角的笑深了点,深到把她心中的嘲讽皆掩埋了下去。 这些个以夫唯天的可怜女子,可能一生到死都不明白,她们不过是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器具,说好听点,是个夫人,说难听了,不过就是一条为男人传宗接代的母猪罢了。 第77章 “这里景色不错,”霍文卿微笑着看她坐下,开了口:“听说你以前来过?” 许双婉颔首。 “我倒是没过来,也是很久没出宫了。” “这边庵小,很少有人来这边。” 什么人拜什么庙,霍家那等的人家,自有比这更大的庙让家中女眷去。 “倒不大,但景致确实不错,我也是从来不知道这里的桃花能开得如此之美,知道你喜欢这里,我有事想见你跟你聊几句话,就找出了这么个地方来了。” “您有心了。” 霍文卿略点了下头,“此处还算隐蔽,这里的师太通情达理,知道我想借宝地跟友人叙会话,就把地方让给我了。” 许双婉微笑不语,半垂着眼,礼貌地看着太子妃鼻子往下的半张脸,并未直视她。 “我找你的事,你家小侯爷是知情的罢?” “知情。”这次许双婉张了口。 霍文卿嘴噙着笑,看着这温驯的侯府少夫人,她知道这个少夫人在娘家不得宠,从小就走一步看三步,想让她主动跟自己说点什么,那是不可能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霍文卿给她倒了一杯清水,把杯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清澈的清水倒在翠色的杯子当中,煞是好看。 “不知。”许双婉眼睛从桌上水中抬起,看进了前太子妃的眼,“您说,妾身洗耳恭听。” “听说,你有一子?”霍文卿却不急,不紧不慢地又道了一句。 “是。” “多大了?” “快半岁了。” “长得像你家长公子罢?” “是。” “我也有一个儿子,大名叫泽敏,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福儿,我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儿,对了,说起来,你还吃过他的百日宴吧?” “是。” “都很久了。”霍文卿沉默了一下,才状似有些悲凉地道:“一转眼很久了。” 许双婉默而不语。 “你也是没想到,我会落到这个下场罢?”霍文卿定定地看着许双婉的脸,直到眼前的这个抬起了眼,与她直视。 许双婉朝她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其实是来求你的,”霍文卿看着她的脸没放,“我想了很久,想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慧的女子,想你与我同为母亲,想你定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许双婉还是沉默不说话。 霍文卿早知道她不变应万变的路线了,但她冒险从东宫出来,不是看宣许氏当哑巴的。 她不说话,那就想法子撬开她的嘴就是。 “当初,把霍莹送进你侯府的主意,”霍文卿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又开了口,很是突兀地道:“其实也有我的份。” 许双婉脸上的浅笑没了。 霍文卿看着眼前的桌子,脸上的笑也没了:“当初我也是想不择手段想为霍家拉拢你的夫君,就跟现在一样……” 她看着向了许双婉,嘴角一勾,笑得无比悲凉,“就跟现在的不择手段没什么两样,都是走投无路,也是山穷水尽。” 霍太子妃的示弱,让许双婉叹了口气。 叹气了就好,霍文卿接着苦笑了一声:“你呢?听了我说的这些,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是恨我阴险毒辣,还是觉得我这是罪有应得?” “都没有想。”许双婉开了口,她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把场面把控得牢牢的前太子妃,再次感觉到了霍家人骨子里的那种强硬,还有独断专行。 他们可能在上位太久了,久到骨子里的骄傲再怎么掩饰,也还是会不自觉地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带出来。 无论是霍大夫人,还是霍四夫人,还是霍五少夫人,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霍六少夫人,这些人打从骨子里,就把她们放在了高人一等的地方,不知道她们对着与她们真正同等地位的人如何,但面对许双婉的时候,她们就根本没有放低过,连求人,都是求的高高在上——那种骨子里的蔑视,可能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了,习惯到她们自己根本就发现不了。 “就如我从来没想过您不是太子妃了一样,”许双婉接着温和地道,“我向来不会任意猜忌别人。” 她的回答,让霍文卿轻笑了一声,她这时再次看向了许双婉,眼中有了泪,“那就是说,你不恨我?就是恨,也不是恨得那么彻底了?” 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像是不耻于自己的脆弱一样,她的眼泪一掉下来,她就别过了头,飞快地把脸上的泪擦干了,又转过头来与许双婉道:“是罢?” 她不等许双婉回答,自嘲一笑,无奈地嘘叹了一声:“啊……” 这样的前太子妃,让人嘘唏,也让人心痛。 许双婉看着她梨花带泪,让就是身为女子的她也感觉出几丝不舍的容颜,她一直没有明显变化的脸孔首次有了动容的神情。 霍文卿这时也是苦笑了一声,“是啊,是罪有应得,也是报应。” 说着,她支起了头,越发痛苦地闭上了眼道:“可是,就是报应,我宁可老天报应我少活几十年,报应我不得好死,报应我身边的这一个个男人不是想背叛我,就是想把我关在笼子里,我也不愿意老天爷帮着他们抢走我的孩子。” 她说到这,揪着心口,看着许双婉悲泣道:“宣少夫人,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你也是母亲,你难道不明白一个母亲被夺走孩子的心情?你也是女子,你也知道我们同为女子的悲哀无奈,那些男人,明明把这世最丑恶,最肮脏的事情都干尽了,干绝了也没事,可为什么最后受惩罚的人却是我们?当初送霍莹进你府,你以为我没拦太子吗?我拦了!我真的拦了!可我拦了有什么用?我一拦,那天太子就没进我的屋!许二姑娘,别人我不知道,可你是再知道不过那些男人要挟我们的手段的是吗?你父亲,不是也这样对你母亲干过吗?但凡有一点让他不满意了,一点不听他的话了,他就用宠幸别人,冷落我们来报复我们!让我们这些个原配一个个不像原配,不像妻子,不像是为他们生儿育女的另一半,而是像一条必须巴着他们,讨好他们的狗!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她看着许双婉的嘴紧紧抿了起来,人也绷得紧紧的,霍文卿知道她的话起用了,她当下一闭眼,更是泪如雨下,“我爱太子啊,可爱有什么用?我爱他,我的心悦为我带不来的他真心相待,我就是霍家千娇百宠的女儿又如何?我还不是为了他的一点点宠爱,就得放弃自尊去求他,任由他贱踏我的真心,我的骄傲,我甚至,甚至不如一个恩客无数的女伎,连个供人玩乐的肮脏之人还不如啊,许二姑娘!” 许双婉红着眼,看着声泪俱下的霍太子妃…… 她要收回她刚才的看法,就是骨子里高高在上,霍太子妃还是有的是让人感同身受的法子…… 她不愧为是前太子已经打进冷宫,她却还能住在东宫的前太子妃。 面对着在她眼前的这个前太子妃,有几个人能不动容呢? 她说的话,一环扣着一环循环渐进,许双婉听着,无法不去感慨。 是啊,做错事的明明是男人,可为什么承担后果的却是女人? 她的母亲在她面前丑态百出,可没有她的父亲在她后面死死逼着,想来,她也愿意当一个宠爱女儿,受女儿真心爱戴的母亲吧? 如果不是她的父亲那么吝啬给予母亲想要的感情与体面,母亲也就不会任由父亲那样予取予求,只为换来一丝温存与自尊吧? 太子妃的话,太直指人心了,至少,她的话说到了许双婉的心里。 “是啊。”她黯然道。 是啊,女人啊,多可怜,再会当家,再会委屈求全,末了,还是要仰人鼻息而活,男人再千错万错,先错的却定是她们。 何其不公。 “你也懂的,是吗?”见她伤心地叹气,又落下了一串泪,哭着笑道:“你懂的,我知道你懂的,你这般聪明灵慧的姑娘,怎么不懂?” 她含着泪,长长地、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悲凉万分地道:“这皇宫外面的人,夸我赞我羡我妒我诋毁我,万般种种,我都能忍,都能当作没听到,哪怕这宫里尽是空虚寒冷,我也扮着他们最想让我扮的样子,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人,直到……” 直到,霍文卿抬起头来,忍着眼里的泪,“直到有人抱走我的小福儿,我发现我做不到了,我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我再也不想过这种任他们予求予取,随意索要,随意糟蹋的日子了……” “我想要回我的孩子,”霍文卿忍着眼里的泪,看向了许双婉,“许二姑娘,帮帮我,我想要回我的孩子。” “我能帮你什么呢?”许双婉看着她轻轻地道。 “你这是答应我了?”霍文卿当下破涕为笑,随即探出半边身越过了桌子,抓住了许双婉的胳膊。 “您先说,我能帮您什么呢?”许双婉坐着没动,也没挣脱她的手,她眼睛有一点红,但人镇定至极。 “不用帮别的,真的,不用你多帮别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的小福儿现在过的好不好……”霍文卿马上收回了手,擦着眼泪,一脸劫后获生的庆幸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求求你家长公子,让他以后进太极殿,偶尔帮我送几件衣裳,告诉我我的小福儿在里头过的好不好。” 她又一脸的喜极而泣,“我知道他的难处,你的难处,你们家的难处,我让他帮的就是这一点点而已……” 说到这,她忽又顿了下来,在沉默过一会后,她叹气道:“至于要回孩子的事,我会再另想办法,不会把你们拖到这件事里去,许二姑娘,你帮我,我不会恩将仇报,也许我还有点更过份的要求,但顶多,顶多,我只是想跟你们家长公子再打听点事情,只是一点,我绝不越雷池,且他要是不想回答的,我绝不为难他,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可以现在就跟你发誓……” 霍文卿马上举起了手:“我跟你发誓,我霍文卿……” 此时,许双婉朝她摇了头,打断了她,“您不必如此。” “啊?”霍文卿停下了手,“这,你这是信得过我?” “不是,”许双婉又朝她摇了头,平静地看着她,“我不信您,自打我在您面前坐下,我就打定了主意,您所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信。” 霍文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双婉朝她点了下头。 是的,不信。 或许这里头的一些道理是真的,或许情到深处,这位前太子妃的眼泪感悟也是真的,可这些,许双婉在她的母亲身上早已见过很多次。 至于发誓,她更是知道,平民百姓或许还怕鬼神,但立在朝廷上的这些人却是没有几个是真的信的。 要是有天打雷劈,他们早死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连她家长公子都说,如果老天真有眼,早一个大雷,把大韦金銮殿当中站着、连带坐着的都劈死了,就是他都逃不了。 “不信?”霍文卿轻笑了一声,她说了这么多她还不信?她再次不敢置信地道了一句,随即,她朝许双婉很是不可思议地道:“你不信?你到底有没有长着心啊?”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看着许双婉不断摇头,“不,不,我不信,许婉姬,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 “我是不是……”霍文卿抹着脸上不断在流的泪水,“太为难你了?好,好,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提这种要求,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你当我没说过……” 许双婉又点了点头。 她没出声,但点了头,霍文卿的心,一下子就冷到了极点,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眼睛抬起,重新打量这个她看来还没有彻底了如指掌的许家女。 她料错了她? 还是说,她真的强硬到了软硬不吃,无懈可击了? 霍文卿是霍家长房长女,她身份尊贵,容貌出色,从小被家族当成了家族的传承人养育,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她从小跟家中的弟弟们一样听先生传道解惑,跟在祖父与父亲身边学习如何为家族尽力,一直以来,她跟她的弟弟们一样,很信奉一个先生教他们的话,那就是没有人身上没有软肋,没有弱点,如果你没找到,那不是对方藏的太深,那就是你提的条件还不够让人动心。 “真的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吗?只是帮我送几件衣物也不行?”霍文卿看清楚了许双婉眼里的冷静,再次出言。 “但您也知道,您要求的不会是衣物……” “如果只是衣物呢!”霍文卿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那,”许双婉看着她,微笑道:“那等我回去了,我见到我家夫君,我让他请示圣上一番,到时候……” 到时候再来回复您。 “啪”地一声,水杯猛落地的声音砸断了许双婉的话。 “许婉姬,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但你没有与你的才华美貌相匹配的脾性,在我眼前的你,身上没有一点血性,甚至连一点骨气都见不到……”紧接着茶杯被猛砸在地的声音,霍文卿冷冷地开了口,“明明有机会让这个世道的女子过的更好一点,明明有机会让像你母亲一样的女人过得不那么憋屈,你却为着讨好一个男人,不想让他厌弃,就选择放弃了。” 霍文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双婉,“许婉姬,帮我,我最后请求你一次,帮我,帮我得回孩子,帮我站在这个朝廷,凭什么这个世道都是女人不如男人?凭什么他们负尽天下所有女人,却得不得他们应有的惩罚?帮我,只要你帮我一次,给我一次机会,我就会让你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大韦,完全不一样的天下!” “到时候,”她走到许双婉面前,低下腰,双手紧紧地抓住许双婉的肩,眼睛犀利地看着她:“我许你斩尽你丈夫所有女人的权力,许你上朝施展才华的能力,别告诉我,你对这个世道没有想法,我看的出来,你有,你太有了,我知道,这个慈心庵里好几个受尽婆家虐待的尼姑就是你帮着她们,以一人之力把她们送了进来,逃过死劫才活下来的,婉姬,你帮了她们!婉姬!婉姬,你何不如用一点巴结你丈夫,讨好你丈夫的力气,来帮帮我,来帮帮这个世道里所有受尽不公的女人?婉姬,为她们,为我,为你的母亲,为你自己,做点什么罢!” 许双婉听着霍贵女极富煽动人心的话,她抬起头,安静地看着激动得连脸都红了的霍贵女,缓缓地开了口:“可,我不信你。” 前太子妃忘了,她说过,她不信她。 怎么还是这句话?霍文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牙,这才没伸手狠狠扇死这个许氏女…… 什么东西! 难怪被自己娘家的人人厌弃,一脚踢了出去,也真是活该,一点也不冤。 “你要怎么样才信我?”霍文卿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道。 “您确定,您要听我说吗?” “说!”霍文卿预感不好,但她死死地硬是从嘴里逼出了这个字来。 “何不如,从您搬出东宫开始?何不如,从您不心里一套,嘴里一套开始?何不如,从……”从松开死死掐住她肩膀的手开始。 但许双婉这句话没有说下去,因着前太子妃已经松开了握住她肩的手,并扬了起来,在这位前太子妃的手扬起来要落下的那一刻,许双婉飞快地闪到了一边。 霍文卿挥了个空,她因这时太过于震怒,这段时日也是因忧虑过度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此时她虚弱至极,身子因着这个挥空一个失衡,一头往前栽了过去。 第78章 她倒在了地上。 许双婉站在一边,看着她一时之间也没有动。 就她看来,霍贵女这个人的功利心,远胜过她想得回自己的儿子的心。 圣上为何不让她见皇太孙?她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她这样的人,肯定想的明白,她知道圣上现在在做什么打算,知道圣上为何忌讳她以及她背后的霍家。 她要是只要儿子,还想以后能见到儿子,她退出东宫,不去争,不代霍家去争,在圣上还在的时候暂避锋芒先老老实实地偏居一隅,用得了几年?她现在才什么年纪?就算三五年见不到他,难道三五十年都见不到?圣上还能狠到那时候去? 她就是挣不脱,舍不得。 且也没那个魄力。 不过,也许是她背后的霍家没那个魄力。京城世家林立,风骚各家每年领个几年,就是领头,明白人的心里都有点数,凡事也会留着一线,好日后相见,但一直独占鳌头的,也就霍家这一族了,一直风光无两。 这世家倒下容易,倒下再站起来就难了,霍家站了多少年,他们背后就站了多少被他们打压过的、欺凌过的人,他们是不倒则矣,一倒众人推,雪上加霜,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不知繁几,霍家一家就全塌了,也是倒不得。 许双婉明白前太子妃的处境,也就因为明白,霍贵女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连舍都不会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颗代天下女人讨一个公道的心? 这个公道,有那么容易好讨吗? 她也没听说过,这位太子妃曾为女子做过什么,帮过什么人,怎么突然就有了那颗帮人的心了? 霍贵女说的那些话,许双婉是字字都听进了耳里,听到最后,发现这些话都是这位贵女说给她听的。 这位前太子妃来找她之前,看来是把她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了才来找她的。 好大的一番功夫! 此时,许双婉静静地看着那倒下的人,霍文卿头倒在桃花树下的土地里,先是没动,过了一会,她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后,深吸了口气,朝许双婉漠然地看了过来,她道:“是我失态了,见谅。” 说罢,她拍打起身上的尘土来。 许双婉看她拉起了裙子,露出了里头洁白的衬裤,那膝盖处似是有一点血渍…… 非礼勿视,许双婉只瞥了一眼,就背过了身,道:“如若没什么事了,妾身就告辞了。” “等等,”霍文卿没再像之前那样悲恸不能自持,此时的她,冷漠到了近乎冷酷,连声音也如是,“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您说。” “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许双婉转过了身,发现前太子妃已经把她头上的那几根固发的金钗拔了下来,长长的黑发披在她的身后,被春风吹起,让这个华贵的女子多了几分清雅。 她很好看。 也,风情万种。 是她姐姐以前最为憧憬,最想当的那种贵女。 “我想问你,你凭什么不信我?”霍文卿看向她:“还是说,你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你本来一开始就不想帮我,你恨我,一直恨我们霍家给你丈夫送妾,一直要等着踩我脸面的这天,你帮的那几个庵里的尼姑,不过是你想在众人之间得个好名声……” 说着,她冷冷地翘起了嘴,“也好以后嫁个好人家,不过,看来,你是得逞了,当真是好心计,好心术。” 她看着脸色还是平静的许双婉,“你是成功了,婉姬,你今天是把脚踩到了我的脸上,我也等着你一飞冲天的那天,看看你是如何的志得意满,趾高气昂。” 说罢,她拂起了袖子上的尘,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你走时,还是跟这庵堂里的几个尼姑说清楚的好,她们可是把你当大好人,大菩萨供着呢。” 说到最后一句,她冷冷地朝许双婉看了过去。 许双婉听她几句话,就把她说成了另一个模样,算是明白了她家长公子为何担心她不会是这个前太子妃的对手了。 这一盆盆脏水泼的,洗都不好洗。 在前太子妃冷如寒剑的眼神当中,许双婉轻轻地颔了下首,算是示意她听到了,就朝她福了个身,转过了身。 “你要知道,你这一走,”霍文卿在她身后冷冷地道:“以后咱们俩可是真正的仇敌了。” 是仇敌不假,这也是侯府现在想要的。 许双婉步伐未停。 “许双婉,你以后最好别落到我手里来。”前太子妃又开了口。 许双婉已快走到了小园子的门口,伸手要拉门的时候,又听身后有离得很近的声音道:“不知道,你家长公子知不知道你这个假模假式的样子?” 许双婉回头,朝她微笑,“他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娶的她。 她拉开了门,走了出去,把前太子妃抛在了身后。 不远处,侯府的下人在等着她,还有此前不见了的住持师太。 师太年纪不是太大,四旬而已,她是前一代老主持的弟子。 许双婉小时得老主持喜欢,老主持夸她是个有慧根的人,许双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慧根,但她受过老主持不少教诲,也依老主持所言,人生在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人在有余力的时候就使点力,没有余力的时候就好好滋养自己,等那春暖花开又一春。 许双婉一直都是这般做的。 她确实也花过银钱,买了几条命,安置在了这个小庵堂里,每一个月从自己的月钱里扣出一点来,送到庵堂,给她们添点柴火粮食,这就是她在许府里所有的余力。后来入了侯府,她人没来过,但还是差采荷送了些钱和针线衣物来,给婆母找绣楼寄放她的绣品时,也一道给庵堂找了些针线活。 她们靠着这些,靠着自己,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等她走近主持师太清心时,看着清心师太低着不看她的脸,她也是好一会都没说话。 “姑娘,回去了。”采荷率先打破了这段短暂的安静。 “收了银子吗?”许双婉看了看天色,朝清心师太张了口,语气很温和。 “收了。”清心师太低头念了句佛号,道。 “多少?” “先是一百两,没答应,后来给了五百两,大家就都答应了。” “您呢?” “大家的意思,就是老尼的意思。”她没拦住她们,那就是她也收了。 “除了您,谁先答应的?” “清和。” 许双婉点了点头。 清和,刘三娘,她救下来送进来的人之一。 “打扰您清修了。”许双婉道。 清心师太算是她的师姐,只是她未曾正式拜过师,挂名也算不上,这师姐也不能叫,她送进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许双婉不知道,她也没跟她们见过几次,连话也没说过几句,成日面对她们的是照顾她们的清心师太。 “施主言重,天色不早,老尼送您出门。” “好。” 慈心庵不大,一会就等到了门口,一直低着头走路清心师太念了一句佛号,又垂着眼道:“您以后就莫要往这处来了,要是有那生人找上您家的门,您就让他们前来慈心庵就是,这里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嗯?”许双婉回身看她。 清心师太眼观鼻,鼻观嘴道:“她们本来就是老尼当年托您帮的忙,老尼受恩师坐化前的指点,一心想解救众生于苦海,这才有了收她们入庵堂之事,也是她们与我慈心庵之缘分,他们的家人要是想不开,只管来找老尼就是,老尼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嗯。”许双婉听着,她看着空中的一点,笑了起来。 看吧,只是单单只想做一点小小的事情,都是如此的不容易。 人心难测啊。 帮过的人,有一天,时候到了,时机到了,也会咬你一口。 只是帮几个人都是如此不简单,更何况帮全天下? 也不知道,想帮全天下女子的霍太子妃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不是为自身,就是为儿女……”清心师太低头又叫了一句佛号,才接道:“她们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女打算。” 那人不是什么好人,戾气太甚,清心看她把婉师妹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心惊不已,生怕这人拿婉师妹以前做过的事大做文章,就先行把事揽到她头上。 “知道了。”许双婉道了一句,上了抬过来的轿子。 采荷走时,看了静心师太一眼,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末了,朝师太福了一记,黯然跟着轿子走了。 她不知道姑娘伤不伤心,但她伤心了。 ** 许双婉回去把在庵堂的事告知宣仲安后,第二日,前太子妃私自出宫的事被揭露了出来。 告发的人是宫中的一个觉得前太子妃行踪可疑的宫人。 圣上大怒,要把前太子妃也关进冷宫,但被太子以一人之力顶压了下来,说前太子妃私自出宫之事是他授的意,是他见皇嫂身子不好,便叫了人带她出去散散心。 太子被仗鞭了五十仗,听说被打了个半死,抬进东宫的时候只剩半口气了。 此事算是了了一半,但隔了一天,老皇帝在内宫下了旨令,以后后宫中人谁要是敢私自出宫,但凡只要捉住,无须过问缘由就可当地立斩。 许双婉听后,这时也觉得太子代霍贵女受过之事,也不是太难以理解了。 毕竟,那确实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这天晚上两人说闲话的时候,她提及了此事:“你见过前太子妃的是吧?” “怎么了?”宣长公子代妻报了仇,这两天心情甚好,抬起她下巴逗着她道:“想冲到她面前,让她先看看跟你为仇敌的后果?” 许双婉强忍着笑,白了他一眼。 “你觉得她长得如何?” “咦?”宣尚书有点不明白地低下头,看着她,“她长得如何?” “您跟我说说。” 少夫人问得太正经了,太随意了,宣仲安想了想道:“听说是个美人。” “听说?” “是个美人。”见过前太子妃不少次的宣仲安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子会不会因此恨你?” “恨,可能会?”宣仲安点头,又道:“但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恨这个东西了,伤起人来也只能伤己,你不用担心他。” “那你下得了手?” “什么?” “下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因着她是个美人……” “婉姬啊,”宣仲安打断了她的话,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为夫我这辈子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你知道吏部那个肖宝络为何跟我不对付吗?” “为何?” “当年在金淮,他在他家里弄了个酒宴,叫来了他青楼的两个相好,听说还是两个楼里坐镇的花魁,不知为何,她们在我面前大打了一架,我当年看她们打起来挺有意思的,那时候为夫见识不多,还不知道女人打起来,尤其是花魁打起架来是什么样子,就一时忘神,看了一路……”宣仲安说到,轻咳了一声。 “结果呢?”许双婉催他。 “结果就是,”宣仲安又咳了几声,才压住笑意道:“为夫看得入神了,心道架还能这般个打法,都忘了拉架,这两人破了相不说,露出的不雅之姿也被赶来的众人看了个遍,肖大人从此少了两个红颜知己,那两个青楼的名声也受了些牵累,也是把他当瘟神看,肖大人自此少了两个好消谴的地方,打那天一开始,他见到我就没笑过。” 许双婉却没笑,想了想道:“她们为何在你面前打架啊?” 宣尚书这下脖子像被突然掐住了一般,梗住了。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打到自己的脚,他算是明白了。 “她们在你面前打起来,是为你在争风吃醋吗?”许双婉好奇地看着她上空的脸,“肖大人生你的气,不应该只是他的相好破了相,被人当瘟神看罢?” 宣仲安本来还用手撑着一点身子,这下干脆倒下,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许双婉险些被他压岔气。 见他脸躲在她脖子里乱吻,就是不说话了,她在喘好气后好脾气地顺了顺他的背,自言自语地道:“是挺不会怜香惜玉的,可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宣仲安顿时便觉得这天不能再好好地聊下去了,抬起头来就堵住了她的嘴。 第79章 霍家前太子妃的出事,宫内看似因太子的受罚平息了下去,但宫外,霍家却隐隐有点跟归德侯府对上的苗头。 但归德侯府现在势头猛起,在朝廷当中暂避锋芒的霍家却必须在这节骨眼上克制己身,这一来一去,作壁上观的人多了,但凡聪明的皆不站队,静候他们相斗的好戏。 就是本是依附于霍家的那些人,也跟霍家含糊其词来,不愿意在朝廷上与两部尚书作对——之前他们也是看到了,谁跟归德侯府那一位年轻的小侯爷有一点扛的意思,这一位就会挽起袖子来跟你正面扛,不把你扛倒,他不会罢休。 前太子不正在冷宫? 这人就是个疯子,还是个鬼。 霍家这时候还想让他们起哄,就有点不道义了。 现在朝廷风雨飘摇,个个都在夹紧尾巴做人,这外面的官员和那些等着当官的,都在伸长着脖子取而代之,他们这官已经做得很不容易了。 遂霍家想压制宣仲安的想法并没有得行,霍家却不能让事情轻易过去,这太扫霍家的威风,总得扳回一城才能算。 朝廷那里,眼看现在是拿宣仲安无法,且也不能真跟他撕破脸,在太子没有明言的情况下,归德侯府霍家勉强还能都算是太子门下的人。 霍家也来人质问过宣仲安,问他为何跟圣上进馋言,宣仲安也没跟他们废话,跟霍家的人直言道太子妃都已经放言要与他们归德侯府为敌了,他没先下手把她弄死是他无能,霍家就别来再找他的不痛快了。 霍家的人急怒而去,心想这点颜色必须回敬过去才成,要不在宣仲安那,他们霍府还真是无能了! 遂,他们一边在想对策要给宣仲安一个好看的时候,女眷那边也是经过了商议,也得到了宫里的人的准确回话后,霍家的人,但凡是有娘家的,都往娘家那边递了话,说归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小小年纪时就不安于室,到处乱走,被不少人看到过,说那什么地方什么街姓什么的人就曾看到过她在他们家门口走动过。 这话有鼻子有眼,连人名地点都有,霍家媳妇不少,传回娘家,这闲话也是被说起来了。 许双婉这段时日让焦钟替她盯着霍家点,霍家一有动静,她这里就知情了。 她等了一天,见霍家还真是派了不少人出去传话,没有收手的打算,也是摇了头。 霍家人这是打心眼里觉得她好欺负罢? 于是,她这边也动了起来,先是让人把前太子妃私通太子的事的口风传了出去,另一边,当初她救的那几个人的街坊邻居,也是知道了当初拿钱救走人的是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听说这些人还找到归德侯府要去要钱后,他们也是啧啧称奇。 他们以为这些人家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还能更不要脸。 霍家这一动起来,迎接的是坊间都知道前太子妃私通了小叔子之事。 霍家现在的反应如何,许双婉是不知情,但她是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也果不其然,又有传言说是这流言,还说是妒恨霍家太子妃的人派人传出来的——但这话也是站不住脚,毕竟前太子妃还住在东宫里,这两人是真是清清白白,岂有小叔子跟嫂子住在一块的道理? 他兄长前太子不都住在冷宫里,前太子妃要是个有德贤的,怎会不去陪夫君同甘共苦,反道跟着小叔子住在一个屋子里,这成何体统? 这话也是朝廷官员想问太子和圣上的,但问圣上他们眼下是不敢,只能等着太子上朝了,再问他一轮了。 但这时四月的春闱即近,再天大的闲言碎语在科举之前都算不了什么特别大的事情。 京城当中这时也是来了不少赴考的学子,这些人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来得多,各州抵达京城的学子已有近万人之多,这后面还有来的。 稀奇的是,还有一些已经中了举,但一直没来赴过一次考的各大学士,有些还是民间已颇有一些名声的名士,更多的还有一些已经有了些年纪,或者非常年轻的老少举子。 等学子来了大半了,这才知道,他们这次的路费都是从他们的官学书院里头领的,每人都能五十两的赶路费。 老皇帝这也才知道,他的好吏部尚书,给各地官员捎了句信,说但凡能把各地兴子撵来京城赴考的,来年进京,可以找他好好聊一聊,不用带银子,带画了押的举人册就行。 肖宝络因此就被老皇帝叫进了太极殿。 一进太极殿,他跟以往一样左顾右盼地看,一看到那个碍眼的也在,他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也在?”他很不高兴地道。 早他来了好一会的宣尚书没理会他,背着手等人。 “你来干什么的?” 宣尚书还是没言语。 “问你泥?”肖宝络阴着脸,此时,他头上的头发丝都透露出了他的不高兴。 “圣上驾到!” 这时,这话一喊,老皇帝就从帷后走了出来,朝他们一看,“都来了?” “见过圣上。” “见过圣上。” 两人一声接一声喊了出来,肖宝络喊在后面,眉头还皱了起来。 “朕听说,你们俩有点宿怨,以前还不太相信,现在一看,倒有点信了,宝络,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跟宣大人有嫌隙的呀?” “能不问吗?”肖宝络心里堵得慌,脸色更不好看了。 老皇帝也不介意他的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反而好声地道:“说说。” “不想说,您问点正事上的罢。”肖宝络说着还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看着他就烦。” “咦,前段时日,你不还是跟宣大人去他的刑部看过?朕还当你们和好了。” “那时候他脸不是没好吗?”肖宝络瞪大眼道:“您看看,这张脸,跟刚才他被打得像猪头那阵,像吗?您仔细点看看!” 肖宝络怕他看不仔细,还让开了点,急得不行。 老皇帝笑了起来,“行行行,是不一样,是朕老眼昏花。” “怎么就不干脆打死了拉倒?”肖大人还是有点费解。 宣仲安听着本没说话,听到这句,眼皮子也没抬,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道:“行了啊,肖大人,说几句就够了,别以为我怕了你。” “你怎么会怕我?”肖宝络冷哼了一声,“你有怕的人吗?太子你都敢搞,你说说,你搞几个太子了?是不是……” “圣上!”宣仲安突然大声说起了话来,打断了他,“不知您找微臣来是有何要事?” 老皇帝本脸上堆了点笑,在看着他们说话,这时候听宣仲安叫上了他,他脸上的那点笑没了,也沉了下来。 因此,跟肖宝络那张脸就又多有了两分相似了。 肖宝络打小性情不好,老皇帝更如是,他踏着尸体登上皇位,十来年随心所欲,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敢高声说过话。 “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啊?”他神色淡淡道,脸露不喜地看着宣仲安。 肖宝络瞧着,这不像是个得宠的,顿时便放心了,又左右看了起来,嘴里道:“圣上,赐个坐吧?有吃的没有?” “坐吧。”看着他,老皇帝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朝他道了一句。 “奴婢这就给您拿去。”这厢,他身边的老太监也赶紧道了一句,小跑着去了。 “挑点南边的新鲜果子,别尽拿些哽喉咙的点心,吃一块得堵我嗓子大半天。”肖宝络在他身后不高兴地道。 “是,是,宝络爷,您尽管放心,奴婢这就给您去挑新鲜果子。”老太监被他不快一叫,又回身朝他讨好地连连打揖。 “去罢。”肖宝络大方一挥手,坐在皇帝的下首看着站着的宣仲安,阴恻恻地抿了抿嘴,道:“你就站着。” 别人看他抿嘴,当他是不高兴,老皇帝却是看得明白,这孩子是满意了才有此举,不由朝他又问:“他到底作甚了?” “不想说。”肖宝络瘫在椅子里,嘴朝下弯下了,整个人显得阴沉得可怖。 “说说,跟朕说说,你跟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老皇帝却非要听不可。 “您怎么叫他,又把我叫上了呢?”肖宝络却不满,坐直了身跟他道:“我不是跟您说过,我不愿意跟他呆在一块吗?” 那还不是,朕以为你是装的?瞧瞧你做的事,像是朕的外甥做的事吗?老皇帝不好说他正怀疑他表外甥跟宣仲安是一伙的,这时候也是笑道:“赶巧了,本来朕是想跟他说过话让他走的,正好他走你就来了,哪想有事耽搁了,过来的晚了一些,让你们给碰上了。” “哦。”肖宝络沉着脸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也觉得只哦一声不好,便不太情愿地道:“他砸过我的家。” “是吗?” “我娘留给我的!” “是不应该。” “还抢了我的红粉知己!”见老皇帝一派洗耳恭听的样子,肖宝络愤愤地又道了一句,声音还提高了不少。 宣仲安却听不下去了,斜眼看过来,“肖大人,有话说话,至于那些编排本官的,您还是不要在圣上面前乱说的好。” “让你说话了吗?”肖宝络一听,不大的眼睛愣是让他瞪大了一半,“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宣仲安皱眉,看了圣上一眼,见圣上冷眼看着他,他马上收回眼,垂下了头,不再往这边看了。 肖宝络不屑地哼了一声,嘴里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狗腿子。” “他还干什么了?”老皇帝又问了起来,还道:“朕以前还以为你们是在金淮认识的,怎么也是个认识的朋友。” “是认识,”肖宝络这下没精打彩地道,“还不如不认识呢。” “这怎么说啊,这被抢了几个女人怎么了,宝络,朕可是知道,你不是个小气的呀。”还老给朋友送美人。 “抢无所谓,可她们自己贴上去,就不行了。”肖宝络皱起了眉,朝门边看:“怎么还没来啊?这宫里的人怎么办事的啊?” 原来不仅是被抢女人了,而且是被女人落了脸,是可气,老皇帝跟着他往门口看,“是慢了些,朕等会罚老桂子。” “太慢了……”肖宝络坐不住了,朝老皇帝道:“没事我先走了,我回家吃去。” 老皇帝对这位像他的外甥,尤其把他的混帐像了个十成十的外甥有种很不一般的纵容,他九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个外甥像他。 老皇帝自知道有他开始,这心里也是各种滋味都有。 肖宝络的母亲是他的表姐,也是他的第一个开*荤霸*占的女人,只是他那个表姐性子太倔了,为了摆脱他,还说要去他父皇面前告发他的狼子野心,老皇帝当时喜爱她,但也只是有点喜爱而已,那时候长公主年华已去,又一身的病,她在京中名声不好也被各方唾弃,他父皇更是对这位长公主妹妹心灰意冷从不多加过问,他姑姑也是苟延残喘着在活,他借此拿他姑姑的性命威胁他表姐让她闭了嘴。 他也曾对她拳打脚踢过,那时候他在父皇面前过得非常不好,比以前还是小孩的时候要更狼狈一些,他近乎在每个人面前都缩着头压着性子俯小做低,只为求保一条命,只有到了公主府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有时候压抑得过了脾气更是大了一些,手是下得重了点,尤其她还不答应他行房,他更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几次险些弄死她,遂长公主死了后,她逃离了京中,他想了几天,也就没再去找过。 其实当时,他姑姑长公主对他很好,他这个表姐,也是因为怜爱他在宫中过得不好,打小就格外关照他,她们是他人生当中,对他最好的两个女人。 他的表姐其实是他此生第一个喜欢过的女人。 尤其在知道肖宝络此人后,算一算他的年纪,正好对上了当年她离开京城的时间,老皇帝觉得他早被狗吃了的良心隐隐作疼了起来,生平第一次觉得,他亏欠这母子良多。 所以,就是肖宝络不愿,他还是把他调进了京里,把吏部给了他。 而肖宝络越是像他,这脾气越是古怪,他越是纵容。 这像是在弥补他们母子,也像是在弥补当年的自己。 且肖宝络在他前面毫不掩饰他自己,老皇帝不知道他母亲有没有跟他说过当年的事,但很显然的事,他这个外甥是不恨他的,想来他母亲也没有说过有关他的坏话,老皇帝也是自打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从没有训斥过他这个“外甥”的不敬来。 见肖宝络不耐烦了,他也是笑了起来,还安慰他道:“好了,别急,再等等。” 见肖宝络还是满面的阴沉,他又忙道:“朕不问你了。” 肖宝络闻言,撇了撇嘴,这屁股又落了座,不过还是挺不高兴地道了一句:“您下次要是叫了他,就别叫我了,这朝廷上还见的不够多的啊?” “朕这就跟他说话,说完就让他走。” 肖宝络一扬头,往门边看去,心不在焉了起来。 老皇帝见他没个正形,也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还是多活几年罢,这一个个的,都没安排好。 他两腿一蹬是走了,可一个小的,一个就没根本长成真正的男人,还不得被这满朝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生吞了啊? “宣爱卿啊……”老皇帝开了口。 “微臣在。” “今年这春闱,朕可是允你跟礼部尚书一同主持的,朕可是跟谢大人夸下了海口,说你定会明公正道,同他一同为我朝广纳贤才的。” “谢圣上看重,谢圣上恩典。” “可是朕又听说,”老皇帝淡淡道:“你以前认识的不少人都来京赴考来了?” “谁说的?”宣仲安吃了一惊。 “谁说的不要紧,你就跟朕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眯着眼,白胖的脸上有着让人看着就心惊胆寒的阴毒。 “霍家说的?”宣仲安皱眉道了一句。 “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拿起了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说罢。” 他这段时日,对宣仲安也是格外恩典了,这宣仲安要是拿乔,这朝廷也不是找不出人被他所用了。 他还不是最聪明的那个。 “回圣上,请您容微臣回去查明一番,再前来与您禀报。”宣仲安接了话,正色道:“微臣这几天都在两部忙着,偶尔还要去礼部那跟谢大人商量些贡院考试之事,往往皆是入夜才归府,并没有见到什么以前的相识之辈,至于府里,内子也没有跟微臣言明过有旧友来府拜见之事,您且容臣回去再细问问,明日上朝后,微臣再来给您答复,您看如何?” “我说,”肖宝络这时候不快地看着宣仲安:“你给我找不痛快那么麻利,怎么一个霍家你都对付不了?” “霍家是世家大族。”宣仲安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道。 “你侯府还是记载在史的一等侯府呢。”肖宝络嘲笑道。 宣仲安不说话了,那脸都快绿了。 “那退下罢。”老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宣仲安一眼,等人退下了,他朝肖宝络道:“你不喜欢霍家啊?” “谁又喜欢呢?”肖宝络又阴着斯文脸阴沉沉地道:“他们家那个霍溆,长得一看就让人讨厌,跟宣仲安一个德性。” “唉,宣仲安这个人,还得留着,”老皇帝说着沉吟了一下,“等霍家倒了,就好了,你再忍忍。” 肖宝络“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只顾着扭头往门边看。 “这老桂子,怎么还不来?”老皇帝也觉得时间久了,问他:“饿了?” “早饿了,上了一早的朝,站得我两条腿都没力气了……”肖宝络气得拍了下两条不争气的腿,“还有没有吃的?您说个准话,没吃的我回家去了。” “有,有!”老皇帝说着就冲柱子边站着的小太监喝道:“还不滚去拿!” 小太监躬着腰飞一般地去了,老皇帝这厢朝肖宝络道:“你说,朕让宣仲安跟谢尚礼主持春闱的事,是不是草率了一点?那时候朕也是糊涂,一时高兴忘了形。” 再想想,他就有点后悔了。 “您觉得草率,就夺了他的恩典就是,谁还能有话说?”肖宝络理所当然地道。 老皇帝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笑道:“算了,君无戏言,这次就便宜他了,对了,宝络,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让各地州员送银子给学子进京赶考的啊?” 肖宝络奇怪地看着他,“不是您说这个朝廷您没有几个可用的人了?没有可用的,找就是,这一大堆人,还找不出几个您想用的?” 皇帝被他的话真真是取悦得大笑了起来,他这天还留了肖宝络的午膳,抱了皇太孙过来让两人相处了一会。 宝络到底是身份上差着一些,也不好公之与众,但不要紧,等他皇侄当了皇帝,他就是摄政王了,到时候情同父子的叔侄俩共掌一国,他死了也算是安心了。 肖宝络在皇宫里用了午膳,慢悠悠地出了宫上了回府的轿子,等一入轿,他脸上的阴沉全然褪去,只剩漠然。 那老畜牲,根本就不是个人,难怪他母亲恨他恨得要死,宣仲安也恨不得他赶紧死去。 他不死,这天下都要陪他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80章 这天宣长公子压根就没问他家内子,有没有人上门拜访他之事。 他找的那些人,来之前就已经与他们说过了,就是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们是八拜之交,也让他们咬死了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就跟肖宝络一样。 不过肖大人那个人,宣仲安时常怀疑肖大人心里真的有许多跳起来就打烂他脸的想法,一看肖大人见着他就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宣尚书无法不如此作想。 这晚他回府也很晚,儿子没睡,正哇叽哇叽一个人在说话,宣仲安用膳时,把他的摇篮拖到身边,看他一个人叽里呱啦了半天。 许双婉给他布菜,见她丈夫盯着望康不放,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打算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等到膳罢,见他刚搁下筷就要去捏望康,许双婉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朝他温柔一笑,“要拭手了。” 宣仲安被她拉了起来往水盆那边走,回头看着儿子,“我还没捏到手!” “先洗手。” “我手干净!” “先洗。” 宣仲安不明白了,“你儿子重要,还是你夫君重要?” “我夫君。”婉姬面不改色道。 “嘁。”宣仲安不信,但还是按她所示地坐在了水盆边,让她洗完手,又把脚探进了热水里,这下整个人都舒畅了,还朝她道:“吃太饱了,你帮我揉揉肚子。” 许双婉依言帮他揉肚子,望康一个人在那边寂寞极了,哇哇大叫,她也是只朝不远处的丫鬟点了下头,让她过去带望康。 宣仲安一见,这心里是彻底舒坦了,摸着许双婉的小手捏了捏,朝她微微一笑。 作为贤妻,许双婉也回了他一个矜持的笑容。 长公子每天回来都要作妖,她也是摸索出应对的法子来了,至于望康,为着他好,他父亲在的时候,她就不多抱他了——一天的时间长着呢,他父亲在家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会,能惦记的也就这一会了。 睡觉的时候宣仲安跟许双婉还是问起了霍家的事,问她是不是要趁此东风出去走一走,毕竟他现在也是春闱的主考官之一,现在京中很难找出不给他脸的人来。 “不去了,”许双婉跟他道:“不过,有个事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说。” 许双婉朝外面抬了抬头,“观王给我送了几首诗过来,你明早出去的时候,记得拿去。” 宣仲安一听,当下就掀了被子往外走。 许双婉撑起身,看他又没穿鞋,喊了他一声,“鞋……” 没人理她。 宣仲安气冲冲地去了,没一会,只见外面桌椅被大力推动的声音。 在发脾气呢,她是不是说的早了一点?应该明早他去上朝之前再告诉他?可那时候也太晚了些,他要是带着火气上朝,在朝上就参观王的话,那就又好瞧了。 许双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说最为妥当。 她下床看了眼望康,望康也被声音弄醒了,正睁着好奇的眼往上看个不停…… 他现在极为喜欢热闹,哪动静大他就要往哪看。 “等你小叔回来,你就可以跟他玩了。”许双婉轻柔地点了点他的小脸,给他盖好了小被子。 “哇哇?”不带他去吗?看她起了身,望康瞪大眼睛,叫了两声。 “哇!”真的不带他!人影去了,没有抱他,望康失望又感叹地叫了一声。 观王给许双婉接连送了几封淫*词艳*诗过来,要是一次两次,许双婉也就能当没看见,但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五封了。 也不知道观王怎么想的。 可能觉得她不敢跟谁说罢。 历来调戏人的,比被调*戏的还要立得住。被调*戏的要是被人知道了,说起来,怪罪她水性扬花才招人调*戏的人,多过指责那恶意侮辱人的。 而被调*戏,也会被这些话说的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轻挑,怪罪自己不正经。 两年多前,许双婉就曾亲眼见过她父亲身边的一个师爷的女儿,因此投井死了——这小姑娘的父亲在知道她被人调*戏过后,觉得她不干净,不值钱了,要把她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妾。 小姑娘想不开,死了。 她死后,说她可惜了的人不少,跟之前对她指指点点耻笑她的人一样的多,甚至很多人还是同一个人,还是同为女子,同为小姐妹,甚至是她的亲戚,她曾叫过伯母婶母姐姐妹妹的人。 好像只有死,才能洗清点她身上的冤屈一样,得几句可惜。 许双婉不是个喜欢与人争高低的人,但不与人争高低,并不是说她喜欢任人宰割。 犯到她头上了,她也还是觉得要下手重点才好,在她有这个能力的时候。 她提了鞋袜走了出去,就看见他两只腿踩在椅子盘蜷着坐着,先前放信的桌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走了出来,宣仲安抿着嘴看了她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把手中看过的诗扔到了地上,又换了另一封在看。 他脸白,尤其晚上在灯火下,这脸一白,青筋就显得很突出,这绷紧脸的样子,看起来也着实可怖。 许双婉把鞋袜放下,去了旁边睡着丫鬟的小屋。 小丫鬟小木已经被吓醒了,正躲在被子里哭。 许双婉走过去拍了拍她,她吓得更是颤抖了起来…… “是我,少夫人,你起来,去找你大乔姐姐一道睡罢。”许双婉掀了开被子。 “少夫人,我自己来就行……”小木哆哆嗦嗦的,见许双婉要给她拿衣裳,伸出头来的她忙道。 “好。”这边没什么光,但许双婉也感觉出了她的害怕来,“你穿好就穿鞋,我带你出去。” 也不知道等会是不是又要砸桌子椅子,许双婉心想把丫鬟吓病了也不好,她挑的这几个守夜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以后要拿来重用的,只是到底是长公子太吓人了,她们被吓住了也着实是怪不了她们。 许双婉送了她出去,这厢宣仲安已经看完信了,问她:“什么时候开始送的?” 他都不知道,他的夫人,他的女人,已经可能任人随意上门侮辱来了。 “上个月中旬收到的第一封……”许双婉走近他,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把他的腿放到了腿上打算给他穿袜,“过了半个月没来,这个月连着来了四封了,喏,今儿来的这封还随他成亲的喜帖。” 他的脚太凉了,许双婉拿双手捂了捂,“先前我是想着,我在许家时的那位姐姐出的那事,难免会让人低看我几眼,这闲话是免不了要被人说几句的,就没放在心上,也就没想着拿着这事来烦你,省的你忙,心里还不痛快。” 宣仲安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双婉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是接着给他捂脚,“今天一看,看来观王这位王爷是不打算放我一马,就想着,还是跟你说说,让你帮我出个头。” “现在知道说了?”宣仲安睁开了眼,冷眼看着她。 “唉……”许双婉笑叹了一声,拿起袜子搓了搓,给他穿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呀,有时候也是难免天真,总想着这世上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一点。” “那你解决了吗?” 他说得很是冷酷,许双婉抬眼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却还是很强硬,纹风不动,冷眼看着她:“下次别了。” “知道了,”许双婉放软了身段,没顶上去,点点头,在他脚上拍了两下,“下次不了。” “他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宣仲安先没说话,过了一会,他看着放在她腿上的两只脚,沉着脸道:“他是个好色的,想来也是个惯犯。” 他朝她看去,“这事你别管,我会处理。” “诶。” 宣仲安把桌上最后还放着一张红色喜帖拿了过来,撕作了两半,扔在了地上,他垂眼看着一地的纸,过了好长一会,他才叫了她一声:“婉婉。” “诶。” “嫁给我,你后悔过没有?” “没有啊。” 宣仲安抬头看她,见她脸色温柔,连眼睛也如是…… 她常年都是这个样子,很安静很温柔,很少有特别高兴的时候,但是不高兴的时候也很少,连叹气都叹的很轻,要是想哭,那她就会躲着了。 宣仲安曾以为她很不幸,不幸生在了许家,不幸嫁给了他。 但,她身上的温柔都是真的,安宁也是,夫妻久了,他也才知道,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想努力的事没有去努力,想成为的人没有去成为,那于她才是最大的不幸——但她说她没有,她想努力的,想做到的,都已竭力而为,因此心中皆是坦然,也就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了。 “以前呢?”他又问,“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嫁给一个什么人?” “想过。” “什么人?” “嫁给一个知礼懂礼的人。” “就这样?” “就这样。” “是吗?” 许双婉见他不信,微笑不了起来,“这样已经就很不容易了,知礼就已立,知廉耻懂善恶,但说易行难,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就已是圣人了。 “不过,后来又变了。”她又道。 “哦?” “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能活下去的,稍微能懂点礼的人就好。”许双婉低头在他的脚背上碰了碰,直起身来欢喜地看着他,“后来嫁了人,就这般想了。” 宣仲安忍了又忍,才把嘴角的笑忍了下去,瞪她:“胡说!休要骗人!” 许双婉起身,拉他,笑着道:“回去睡了。” 宣仲安哼笑了一声,先是没动,后面还是起了身,拉着她回去了。 只是这一夜,他到底没有睡着。 ** 观王的事,许双婉交给了她家长公子后,她就暂时没过问了。 过了几天,她听说观王被传不能人事后,也是有点好笑。 但死去的观王妃娘家,还是把女儿嫁给了他。 许双婉知道后,也是笑了笑。 她不是第一个为家族牺牲的女子,而那位嫁给观王妃的姑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前太子妃的很多话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惜,她不是真的那么想的——许双婉很清楚,前太子妃本身就看不起像她这样的女子,觉得她们也不过是个东西。 这厢春闱已经开始要考了,许双婉也收到了很多家邀她去作客的帖子,她挑来挑去,挑了去龚家。 龚夫人知道她要来后,笑得合不拢嘴,跟龚小妹道:“你瞧瞧,还记着我呢。” 龚小妹见她喜上眉梢,连忙道:“那婉姐姐来那天,咱们家多添几个肉菜?” “几个哪够,”龚夫人白了她一眼,“我下单子,你等会跟你二嫂带人去买齐。” “您豪气!”龚小妹夸她娘。 龚夫人又白了她一眼,随后又道:“她知道我们家现在怎么个情况罢?” “知道,您就放心好了。” “我哪有不放心的?” 龚夫人说归是这般说,但等许双婉那天只带了几个仆从,带了几份小礼来后,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她怕人多,宅子装不下,也怕礼多,等会不好回。 龚家虽穷了,但也不是死皮白赖的人家,哪能一点体面都不讲? 许双婉来了之后,见龚家二嫂都下厨去了,叫采荷也过去帮忙。 龚家现在是有点难,尤其回京把该置办的都置办上后,这下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了,这还是吏部那位尚书见他家不易,给他家送上了半年的俸薪的结果,要不然,龚侍郎大人上朝进堂办公坐的轿子都没一顶。 龚家的下人倒是还有着不少,都是不肯离东家去的家中老人,也是有七八个,有些在龚家得不了几个钱的,还是走了。 以前龚家的两个护卫,生怕龚大人赶他们走,三大五粗的两个大汉勒紧了裤腰带,每天就只吃两个馍馍,这事被发现后,把龚大人臊得,连龚夫人借此连骂了他半个月,他都不敢嫌夫人噜嗦。 不过,这些人没走,给龚大人抬轿的人就都有了,省的还要去雇,去买,那花销可又要大了。 这厢许双婉一来,也是见龚家家中旧人有不少人都在,她居然都还认得上,也是回首就跟龚夫人道:“居然跟三年前来您家,一点变化也没有,人是旧人,情依旧是旧情。” 这把龚夫人哄得,拉着她的手就舍不得放,眼边满是风霜的妇人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小婉儿啊,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要来,我就盼着你来了,就盼着你来给我说几句贴心话,你都不知道小妹儿,成天的跟她爹一样,就说我小气,我一看见她,我眼睛就疼。” 第81章 龚夫人实则是个很风趣的人,面相也很和善,许双婉历来喜欢她,这时候也是微笑道:“哪是如此,上次小妹见我,道这个家是您亲手替他们操劳着,他们才能衣食无忧,皆是您的功劳。” “诶?”龚夫人往八仙桌那头看去,小妹正在那头煮茶,炉火里的炭有点潮,出来的气不好闻,她们人这才没坐过去。 这厢龚夫人看过小女儿,朝许双婉叹道:“她就没在我跟前说过这好话,成天见的说我小气,也不知道给她开个小灶多炒两个小菜,喂饱她这小馋猫!” “噗!”小馋猫在那边大笑,“娘,您别老说我,给我留点脸。” “你还知道害臊呀?”龚夫人白了她一眼,回首见许双婉笑意吟吟地来回看着她们说话,那脸孔上的欢喜是很是轻盈明快,她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叹了一声,道:“过的好罢?” “很好。”许双婉把另一只也搭了上去,仔细地看着龚夫人比之前多添了几许岁月的痕迹的脸。 长肃近沙漠,夏季炎热,冬季酷寒,龚夫人是比以前老了不少了,连两鬓都已发白,只眼睛,还跟过去一样豁达明亮。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夫人,也很了不起的母亲。 她两子一女,长子正好年华的时候去了,只余一儿一女相伴左右,她跟龚大人四处迁徙为官,嘴里说着嫌弃龚大人,但从没有真正离他而去过,无论富贵贫穷都跟随在了他的身边。 也因此,从不吃花酒的龚大人,在外也毫不避讳跟任何人提起“他此生已得一贤妻,早足矣”之话。 也有人因龚大人的话说些酸话,说他装样,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不过日子久了,龚大人还真是如此,这些人就改道说起龚夫人的酸话来了,说她长的丑,说她老相,说她怎么配? 那时候许家人的一些人,也不是没说过龚夫人。 但许双婉一向喜欢龚夫人,她喜欢龚夫人跟龚大人之间的那种相扶相持,荣辱与共,在她看来,夫妻夫妻,就是祸福同享才成夫妻。 “怎么,老了是吗?”龚夫人这时候笑道,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山狼县的风沙太大了,她也是年纪大了不如以前精细了,顾不上收拾那张脸,整日就忙着操劳日子去了,来了京里又当回了侍郎夫人,又得跟官眷们打些交道,这又才修饰起自己来。 “不是,”许双婉笑着摇头,“就是我看您的眼睛,还跟过去一样好看,明亮有神,一时之间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龚夫人“哎哟”了一声,握着她的手就更不想放了:“小婉儿,伯娘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能就这么着,什么事都不干,听你跟我说一天的话!” 许双婉笑着点头,“那我跟您说一天。” 龚小妹在那边带着丫鬟拿蒲扇扇着火,听着话就道:“我娘可算是等来了她的知音了,难怪人没来,头天就盼着了。” 龚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忙你的,没你说话的地儿。” 说着松开了许双婉的手,让许双婉喝茶。 许双婉这次没带什么大礼来,穿的也是寻常在家时候穿的,这上门来做客,这让主人不为难心里舒坦才是最要紧的,上次小妹话里的意思她也是听明白了,龚家可能因为前去长肃之事,家境这一两年都缓不过来。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的,这时候跟龚夫人也是问起了龚二哥的情况:“我上次听小妹说,龚二哥这次也要去进贡院考试?” 龚夫人点头,“还有我女婿,就是小妹的夫君,其实他早就能成事了,之前他也是能当官的,这不,就是承的他爹的县官,为此他还拿出了大半的家财打点了一番,哪想当时我们家一过去,他到手的县官就没了。” “没少跟我们家恶斗!”小妹又忍不住插嘴。 龚夫人朝她摇摇头,跟许双婉道,“不打不相识,当初哪想到,这两人最后成事了,还变成亲家了。” “他姓陈,耳东陈,就是脾气啊,稍微有点倔……” “不是一般倔,是条倔牛!”小妹抓紧时机补充。 “龚小妹,别以为今儿你婉姐姐来了我就不敢揍你,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说话,不要插嘴!”龚夫人火了! “您说,您说。”龚小妹跟她哈腰作揖。 龚夫人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跟许双婉道:“接着说啊?” “您说。” 龚夫人道:“你龚伯伯不是在吏部当差嘛,那吏部尚书就觉得小妹夫君是个好苗子,想把他调进吏部当差,说是去金部那边当个入库的正员,这是个好差事啊,吏部哪是人想进就能进的?可这心高气傲的,非觉得这是走的他岳父的后门才进的吏部,这不,好好的金部不去,非要再进考场。” “诶呀,娘,他想考就让他考呗。”小妹不以为然,又插嘴了。 “你懂什么?”龚夫人瞪她。 “又是这句话。”又是你懂什么?小妹嘟囔,不知道这句话她娘是不是打算说到她也当娘,当祖母的那天? 她敢发誓,她娘绝对能。 “我听来,这小妹夫郎是个有才的?”许双婉这时候道。 “是个有才的。”龚夫人顾不上说小妹,非常肯定地道,一点也不嫌弃女婿了。 许双婉笑了起来:“那您就放心罢,有才到哪都有路。” 她想了想,轻声道:“京中正是缺人之际,朝廷上也是有些被查办的还没填补上去……” 其中有一半,还是她夫郎杀的。 “那?”龚夫人忙靠近了她。 “这有了功名,可能到时候的余地就要更大点,您说是不是?” “我看是。”龚夫人若有所思。 小妹这时候也挥退了丫鬟出去,走过来了,坐在许双婉边上。 “我爹也是这个说法,”龚小妹这时候也道,“就是他也说今年春闱晚了,来京的多了很多来历不凡的人,还有好多是不用考都能当官的,我二哥和彬哥不一定能中。” “也不一定,你们应该知道,六部这次要在这些考员当中选人才是罢?” “听我爹说了。” “不止如此,”许双婉时这次声音放得很轻,“听说京城周边的三州,各地的县官都要换一茬,之前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帮着那位谋反,私自做点了不太见得了光的事,当时清算了一些下来,但有一些为着不伤根本就放下了,这一次,说是要换……” 龚夫人当即就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 外边不远处的厨房嘈杂得很,这边堂屋倒是清静,没什么人。 “娘,我让阿大刚才出去了。”龚小妹喊了她一声。 龚夫人点点头,回过了身。 家里太小就是这点不方便,老担心隔墙有耳。 她回来坐下,跟许双婉道:“你有心了。” 说着就不提这事了,这种事听了一耳朵就是好了,有个消息就行,回头等老龚回来了再跟他商量。 她现在底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婿,这要是进六部当个小官,但这一辈子再往上升也是有限,但要是从县官做起,就跟他们家老龚一样,有了政绩,从知县做到知州,再调到朝廷的话,那就是至少是侍郎这个位置起了。 侍郎再往上,只要不出意外,更好升,来日问鼎内阁大臣再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再则,她也是看的出来,儿子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想出去像他们爹一样做点事——他们不需要当个多好的清官,但有颗为百姓着想的心就够了,就跟他们爹一样,帮一处是一处。 尤其,于她自己而言,这京城边上的几州是儿子女婿最好的去处了,这样逢年过节的,大家只要想见了,赶赶路还能见得着。 这时她若无其事地道:“这饭菜也好了,我看这茶也不煮了,你随我去我们后院看看,我前几天正好跟人换了两株桃花树回来,也不知道养不得养活,你帮我去看看。” “好。”许双婉笑着点头,也跟着起了身。 她今儿来就是来送消息的,看来这消息送到了,也就行了。 ** 许双婉这天从龚家回来,在家呆了一天,就又去了姜家。 她一去,直接被领进了姜大夫人的上房。 姜大夫人见到她来,也是有些讶异,“这段时日不忙?” “还好。”许双婉与她道。 “来有什么事?”姜家却是忙疯了,就因这四月春闱这事,来了不少从没想过的亲朋戚友投奔,姜家大宅这边是住满了客人,姜家新添的两处新宅也都住满人了。 “是这样的……”许双婉跟大舅母道:“您还记得侯府去了广海州那边的族亲吗?” “宣容他们?”姜大夫人瞪大了眼,还站了起来。 “怎么?”姜大夫人的口气非常不好,“他们回来,找上门来了?” “不是这样的,”许双婉忙起身,扶了她坐下来,替她顺了顺胸,“您听我说。” “赶紧的。”姜大夫人急了。 这宣容这是见侯府好了,又要认祖归宗了?他把宣家的族人一大半,还有剩下的人都接二连三带走后,这都已经是分宗了,他还有脸找上侯府? “是那边有族人来京里赶考,有一个人来府里打了声招呼,代他们那宗的人跟侯府问了声好,当时人就走了,也没多说什么,长公子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就说随他们去,但父亲那边……”许双婉停了下来。 公爹那边,就接连几天都有些走神了,昨晚一同用膳,还迟疑地问她,是不是要照顾下过来赶考的那些人,尽点心意? 许双婉看的出来,公爹还是想的,很在乎那些人。 但长公子的意思就是不用去管,以后在他那里,遇到广海州的人,他也会公事公办。 父子俩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是想帮是吧?”姜大夫人冷笑,“这才几年啊,他当年因为宣容他们的分宗离去气得大半年下不了床,照顾他们夫妻俩的是谁啊?” 还不是他们姜家!不是宣家那些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姜大夫人朝外甥媳妇看去,“帮还是不帮?” “双婉是想,他们也不见得就想让我们帮了,要不然,也不会放下东西就走,连人也没见。” “哦?” “我也把这么个意思跟父亲说了,但父亲这几天提不起精神来,我心想着,是不是见一见人,这人没见到,一切都不好说,但见着了,就好说了,您说呢?” 姜大夫人呵呵笑了几声,“他啊……” 许双婉来姜家说这事,就是怕不跟姜家打招呼,伤了姜家的感情。 说起来,这些年要是没有姜家,归德侯府早没了,那分宗出去的宣家人再回京来,怕是想见都见不到归德侯府了。 “他就是想见了?”姜大夫人斜眼看她。 “是双婉在想,要不要见一次再说。”许双婉忙道,把这事揽到了身上。 公爹那样子,看来见不到人是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婆母也愁眉苦脸,这几天看着她也是一脸的哭意,望康还小,看不懂,也弄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祖母都不高兴了,祖父也不抱他抛高高了,他这两日也情绪低落得很,一去祖父母那就要缩脑袋,有时候委屈得狠了,还扁嘴。 许双婉看着孩儿,于心不忍,就想着把这事揪出来,解决了,家还是像以前的那个家才好。 “他要是非要帮,非要贴上去,你们就随着他了?”姜大夫人口气当中已经带着暴怒了,如果不是她知道不是眼前外甥媳妇的错,她火都要发出来了。 “我是觉着,人家也不见得……” “什么不见得?你知道你家仲安现在是什么风头吗?现在这京里,就没个不认识他的人,你敢说,你们家要是没出了他,那广海州的人会找上门来吗?”姜大夫人拍着桌子又坐了起来:“行了,我知道你不好说,我去跟你们父亲说!” 许双婉没想大舅母反应这般大,忙又去扶她,这下,她也着急了起来,声音也不禁快了,“是我想着要不要见一见的。正如您所说,现在这京城就没有不认识夫君的人,现在正在考试的最为紧要关头,还有一场没考完,这次春闱事多,推迟了两月不说,来的人又是前所未有的多,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已经够夫君头疼的了,我在想着这家里的小事,就由着我来解决,暂且不去烦他了。” “好,好……”姜大夫人连着深吸了两口气,才坐下来,道:“你说你是个什么想法罢?” “是这样的,我是想等着大后日那最后一场考完后,就差人去给那边的人送个信,就说父亲这边知道他们来了,就想请他们入府一叙,他们要是来,那……” “他们能不会来吗?”姜大夫人冷道。 “也不见得,”许双婉摇摇头,轻道:“我看来那天来送见礼的人也是挺傲气的,不一定……” “那他们不来,你们那父亲,岂不是得更不高兴了?” “那时候,”许双婉笑笑,道:“那时候父亲要是再不高兴,也无法了,毕竟是人不想来见他。” 姜大夫人听到这句话,冷静了下来,问她:“那要是来了呢?我看他们主动上门,不是没有不攀旧情的意思。” “来了,也好……”这也是许双婉来姜家把情况说清楚的原因,因为她也想过,广海那边的人,以往就没来过京城赴考?肯定是来过京的,以前没跟侯府打过招呼,这次来打了,还能是突然想起来了不成?她看着姜大夫人道:“该帮的就帮,不能帮的,夫君心里有数,他是什么人,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是吗?” 姜大夫人听到这,脸色才真正缓和了下来,并点了点头。 外甥是什么样的,姜家和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好了,他能得的,至少拿了一大半给了姜家,外甥媳妇哪怕是他从外面娶来的,对姜家也从无不恭敬之处。 这事来告知她,也是因敬着姜家。 终究是不能得寸进尺了,姜大夫人这满腔的怒火终是歇停了下来,口气也低了,朝外甥媳妇叹道:“你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也不是,”许双婉笑笑,“总有些东西,是舍不脱的。” 姜大夫人怅然,“舍不脱如何?当年宣容他们可是舍得脱,眼见兄长大祸临头,他们带着人分宗就走了,如果不是他们是同一个父亲,他们连宣家的祖宗都不想要。” 只为求自保。 只有他们姜家的老太爷,带着他们到处求人,就为着能把他的命从圣上手下抢回来,老父亲那时候进了宫跪了好几天,最后是人晕了过去被抬回来的。 这人走了就走了罢,要真是有骨气,又何必再回来? ** 三场大考一过,春闱也就结束了。 但审卷也马上开始,殿试就安排在五日十日,离着也没几天了。 这年的春闱,因朝廷大动和废太子等诸事,本来是要推迟到秋天,那时老皇帝也没觉得朝廷上少些人有什么不好,来的新的要是不听话,在朝廷说些不中听的,他反倒要多杀几个人了,费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他身体也有恙,暂时也腾不开心神去操控新进官员。 但那时候进京赶考的人已经来了一些了,路途远的也往京中这边赶了,这等大事要再推迟半年,于国无利,于准备了多时只待一考的学子更是无利,礼部尚书谢尚礼力挽狂澜,把这事从圣上嘴里周旋了下来,只往后推迟了一个半月,但也因此得罪了老皇帝,把该是他一人主持的春闱分给了宣仲安一半,凭白抢了他一半的功劳。 但谢尚礼也是没有想到,这事反倒是好意了肖宝络行事,没两天这位吏部尚书大笔一挥,在吏部一年一度发往各州通报的文书当中,让他们把州内只要能进考的人都送过来。 这也是运气,赶巧了。 广海州的那支宣家族人,其实也是早两个多月前就赶到京城了,一直也没上归德侯府,就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在考过第一场没把握后,就上了归德侯府的门,打了声招呼。 广海州的宣家说起来也是非同凡响,他们过去也不过十来年,早就富甲一方了。 这次族中子弟来京,他们这边一共能有三个人能过来赶考,有两个也是没有什么能考上功名的信心,因着他们之前的功名是暗中得来的,再来,家族也做好了替他们着重打点的打算,此次一行,南海珍珠都帮他们运来了三箱,但他们此前在京打点的官员已经落马,他们来了也没找到人,一路问来,这时候敢收他们好处的人还是有,但是,管不了事。 末了,还是有人没忍住,在考过一场毫无把握后,找上了归德侯府,顾不上此前来京时,家中人叮嘱的那些切莫可与归德侯府有所来往的话。 毕竟,宣容带着族人与归德侯府分家时,那些已是遗弃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82章 这厢许双婉跟公爹商量着,她想小宴那位上过门来的宣家族人的事,就是她也说道最近夫君忙,可能不能帮着招待客人,但宣宏道也是异常高兴,整个人都开怀了起来。 他一高兴,宣姜氏也喜气洋洋了起来,对儿媳妇越发的百依百顺。 这天宣仲安抽空回府,一家人用晚膳时,就发现了父亲的异常——这天的宣宏道比平时笑容多了,明显开朗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 宣姜氏更是一脸的笑没有停过,比平时还要喜欢跟侯爷说话,老夫老妻俩看起来也要比平时恩爱甜蜜多了。 宣仲安发现了也默不作声,带着妻儿回了泌园,抱着望康玩耍时,问了她一句:“怎么回事?” 他没指明,但许双婉也知道他在问什么,便把她打算要小宴宣家族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连着有五六日没归家了,也就不知道这事。 宣仲安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才朝她道:“过来。” 许双婉正在打理他明早穿的朝服,闻言走了过来。 宣仲安一脚把儿子的摇椅拖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把儿子塞了进去,改抱起了许双婉的腰,把头埋在了她的腹中。 许双婉不禁笑了起来,抱着他的头,轻柔顺着他的背。 她知道他在外头很艰难,她希望她能给予他力量。 “我都忘了。”一会后,宣仲安叹了口气。 “嗯?” “忘了爹……”望康在旁边哇哇大叫,宣仲安松开了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把儿子抱到膝上,见他往他娘腿上爬,便搂紧了他,“去广海的人,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想成事,一半是为了祖父,一半也是……” 也是想在人之前争口气罢? 现在气是争出来了,总得在人眼前显一显。 至于别的,帮忙与否,又得另说了。 这种话,不好言道出来,宣仲安本不是不会想不到这上去的人,只是朝廷的事已占去了他全部心神,家里的事,他下意识就忘了。 父母他也是很久没有过问了,他们想什么他以前还会管一管,现在连问都没想起要问一下了。 家里有她,他就完全忽略他们了。 “姜家外祖父家里,我已经去把事情说了,大舅母说让我们看着办……”许双婉朝他笑道:“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说开了,就没什么不高兴了,至于她夫君这,她是不怕的,他们夫妻俩是一体,她就是做错了,他也总会要包容着她些,但姜家不一样,两家再亲也是两个不同的家,起了闲隙,伤了人心,就不容易弥补了。 “你做的很好。”宣仲安抱着眼见哇哇大叫不成,就呱呱大叫起来了的儿子,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把人请进来就是,至于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知道怎么跟父亲说。” “诶。”许双婉笑着点头。 宣仲安轻咬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她嘴间碰了碰,笑了笑。 望康这时总算够得着他母亲了,劫后余生的他死死地紧抓着母亲的手臂,不想松手。 他要她抱,不要大坏蛋。 许双婉见他黑亮的眼里都有泪光闪烁了,抱了他过来,笑着问他:“想娘了?” 望康忙不迭地点头。 想了,太想了。 “你别老逗他,”许双婉跟还朝她皱眉,且还瞪了儿子一眼的长公子道:“再逗都不让你抱了?” “我还稀罕不成?”宣仲安扬眉。 夜间他压着她弄了两回,呼呼大睡了过去,许双婉却有些睡不着,就着床边浅淡的灯火摸着他的脸。 很久后,在闭着眼睛的他抓着她的手咬了两小口后,她才笑着靠近了他有脖颈,把头埋了进去,睡了过去。 ** 宣家族人那边果真应了信,说会按时按邀而来。 对方是小辈,许双婉准备的也是小宴,她把前院的一个待客的小暖阁收拾了出来,这厢春暖花开,小暖阁旁边的景致也极好,再把暖阁当中的纱帐一换,挂上几幅书画和花瓶,这暖阁顿时就清雅了起来。 这暖阁一布置好,宣宏道傍晚膳罢散步,还带着侯夫人过来瞧过,宣姜氏看了也甚是喜欢,说回头也要把听轩堂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以后也可以去当中绣花,也就不用成天闷在房中了。 许双婉在下人口中听到,第二天,就着下人去办了,不出一天,暖阁就收拾了起来,喜得宣姜氏当天就搬到了暖阁当中绣花,这时已是大晚上的了,宣宏道回来还得去暖阁找她,看她跟个小姑娘似的还恋恋不舍了,当真是开怀大笑。 许双婉看他们高兴,也是微笑不已。 约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那天的事情许双婉都交给了屠管家,她不出面。 她在后面的大殿带着望康在玩耍,听到广海那边的宣家人家衣冠楚楚来后,来的还是两人后,她点了点头。 来报的福娘又轻声道:“一人腰上栓的是裴玉带,头上的秀才帽也镶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裴玉,那鞋口,奴婢看着,是绣了一圈珍珠,另一人用的是黄玉,别的大体与前面那个差不多。” 今儿侯爷穿的是在家中穿的常服,朴素干净。 相形之下,就被完全比下去了,但他是长辈,朴素些也无伤大雅。 大家中人,穿到最后,都是返璞归真的多,且一件衣裳穿到最后,还是穿软了的旧衣裳穿了最舒服。 “侯爷呢?”许双婉听到这,示意采荷把望康抱到廊下去玩后,开了口。 “侯爷待小辈很是热情。” “依你看,场面如何?”福娘是个极细心的,细心到了什么程度呢?细心到这一天进出听轩堂的人只要是在她眼前出现过的,这站的是什么位置,说的是什么话,她都能记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遂许双婉在发现她这才能后,就把听轩堂和前院的事都交给了她。 虞娘则是跟着她,姜娘则跟着洵林读书去了。 “场面甚好,就是宾客……” “你说。” “回少夫人,就是宾客太张扬了些。” 许双婉笑了起来。 公爹可能是想着在旧族人面前露面,可旧族人可能想的也是如此,这场面一争锋相对了起来,再往后谈,就难了。 小辈跟长辈争锋,这广海的旧族人心气也是挺高。 许双婉之前也是打听到了,这些广海来的读书人挥金如土,为人阔气大方,很是受追捧,尤其宣家人在其中更是个中翘楚。 有钱总能买到几两风光。 “少夫人?”见她笑了,福娘看向她。 “没事了,你回前面去罢。”许双婉温和地道。 “是。” 福娘去了前院,这时宣宏道听着子侄辈的族人大谈特谈他们宣家人在广海的呼风唤雨,良田万亩,仆从如云…… 听说他弟弟宣容妻妾无数,别说儿子,就是孙子都有十来个了。 他们过得很好,非常之好。 宣宏道笑听着这两个子侄辈对家族与有荣焉的夸耀,笑容一直没变。 他也是见了人,才发现人跟人还是不能比的,他是他,宣容是宣容,如他父亲以前跟他所说,他不如宣容的,终其一生都赶不上,但宣容不如他的,是宣容自出生就定了的。 这就是命,谁都改不了。 “知道你们在好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听他们说罢,宣宏道这才感觉到他没有丝毫愤怒的地方,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愤恨罢?但侯府的境况不同了,他到底也是虚长了些年岁,这些年经过太多窘况,有时候窘迫得近乎是在苟且偷生,他的心性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听着这些也是感慨良多,但到底是没有羞愤之感了。 当初他心怀愧疚,亲人族人弃他而去,他就算愤怒于他们的舍弃,但他也是分了侯府一大半的祖产给他们,府里绝大半的金银是给了二弟宣容了,让他代他好好安置族人,而他给自己留下的就是一些祖先给他这个嫡长子的一些珍贵传家之物。 宣宏道知道自己性情软弱,软弱到近乎有罪。就像他握在圣上手里那件掐着归德侯府的咽喉,让侯府多年不能松口气的那件事一样,那时候就算还是小皇子的圣上只余一口气了,他也因为害怕别的皇子的报复,见死不救地跑了过去,还因为小皇子拖了他的脚一下,他还蹬了人两脚,让圣上记到如今都不能忘怀。 这些年,他也是曾因为他这个软弱,举棋不定的性子,给孩子拖过后腿,连累他到险些丧命,侯府也差点咽了最后一口气。 宣宏道之前还心想他侯府终于起来了,往日的族人要有他相帮的地方,他要是力所能及,就是仲安不喜,也还是要劝他一劝,帮一帮这些族人的。 现在见人过得比他好多了,他反倒坦然了起来。 他们不难,这些年过的不错,他身为归德侯府的继承人,当年能为他们做的也做了,当年要走的也是他们,他并没有亏欠他们什么。 宣宏道歇了相帮之心,人就显得越发平和了起来。 那来的两个宣家进考的,一人名为宣博丰,一人名为宣路桥,前者是话说的那个,后者就是不断说广海宣家在当时如何显赫的那一位。 前面那个,是宣宏道的弟弟宣容的儿子,后面那个,则是宣宏道堂弟的儿子。 后面那个,也是之前在侯府放下礼就走的那个。 当年他们离开京城时,都是觉得是被祖父的不公,和大伯的无能被逼出京城的,族人对宣宏道这任归德侯纷纷唾之,后来就是宣容这个族长下了禁口令,不许再提起此人,这些已经记事了的族中子弟还是对他有印象的。 多年后再来京,他们也是暗中喜过当年宣容带他们离开另外立族的英明,但这次来京,哪想风云突变,归德侯府竟然好了。 他们这次没有打点对人,思量再三,不想无功而返,他们私下里商量着,还是派出了一人过来探听情况。 那人也是不太有脸与侯府接触,毕竟他们宣家人也是来往京城很久了,京城还有家里暗中布下的产业,侯府这么些年越过越难的时候,他们也视而不见,这次求到侯府头上来,他们面子上也抹不开,生怕人说穿了脸没地搁,所以东西一放下就走了。 哪想,就一个小小的示好,归德侯府就来请他们了,这让他们志得意满了起来,心道这侯府毕竟也还是需要他们这些族人的,等人一过来,一看宣宏道那平常至极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富贵来,这心就更放下了,言谈举止之间也是难免夸耀自傲了一些。 归德侯府有势,但没钱,他们有钱,但少门路,两家其实还是不分伯仲的,他们不能自贬身份,省的低人一头。 现眼下,见归德侯这个大伯言语更是切切,诚恳谦逊,以为他真的是想与他们广海宣家再交好,便是先前沉默着不太说话的宣博丰也是开了口,朝宣宏道说:“伯父,我们前来之事,家中父亲还不晓,且容我们回去与父亲休书一封,言道伯父对我们的小辈的帮助,想来,父亲对您也是感激于胸的。” “也没帮什么,就是见你们上门打了个招呼,我心想着,不回请你们一次也不好……”宣宏道听着他那口气也只是笑笑,没搭他的茬,又转头跟屠申说:“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快点上菜,好让两位公子吃了饭再回。” 说着他就起了身,跟两位子侄道:“今日我儿仲安不在,家中也没有陪客的,我还有公事要先走一步,我留屠管家的招待你们,你们有什么要的,尽管吩咐他就是。” 说着他就走了,两位宣家子弟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愣然看着他去了。 一会后,宣宏道在后面不远的大殿下见到了儿媳妇。 “儿媳啊……”宣宏道走了过来,抱过了丫鬟手中朝着他哇哇叫着挥手的望康,朝许双婉走了过来。 “父亲。”许双婉朝他福身。 “要回去了吗?”宣宏道问她:“回听轩堂吧?” “是。” “一道走。” “是。” 走了几步,宣宏道开口与她道:“父亲在这里,多谢你的用心了。” 许双婉愣了一下。 “以前仲安不在家,回来了,回来了也是……”宣宏道说到这叹了口气,“到底是我让他不放心了。” “您言重了。”许双婉愣过后,追上了上来,轻声道了一句。 “知道自己总是错的,这滋味不好受……”宣宏道看着紧紧抓着他手臂不放,见祖父看向他就欢畅地歪着嘴笑了起来的望康,这心里比以前的不好受要好受多了,也平静多了,他老了,也服输了,他不为儿子想想,他也得为望康想想,不能总是因着自己的软弱去祸害他们的以后,不能别人过得好好的,锦食玉食,鲜衣怒马,挥手就金银无数,四处皆志得意满,他的儿孙却必须要受苦,要拿命去拼才有活头,“但现在为父也想通了,你们好,我才好,别人好不好,看不看得起我,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许双婉跟在他半步后,轻声回了他:“您的脸面,就是我们的脸面,我们的脸面,就是您的脸面。” 他们是一家人,分不开的。 “是啊,是啊……”宣宏道不知为何,被儿媳妇轻轻的一句话,说的眼睛都红了。 是啊,他的脸面,也是他们的脸面,他们的脸面,也是他的脸面。 他不能儿子好不容易给他挣了脸,他一个转头,就把它败光了。 宣宏道低头看着孙子,更是抱紧了他…… 他得好好替他的孙子,替这个家,把这脸面撑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追文追到这里的姑娘师太们,还有个别汉子们。 这个月的万字更要结束了,下个月开始,就要减少更新量了,每天只更新六千字左右。 这个月也是累伤了,累到什么程度呢?累到漱口都能呆着几分钟不动的程度,用脑太过度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只要放松下来,脑袋就是疼的。 想到下个月可以少更了,整个人都松了一大口气。 我有看留言,看到有不明白双婉这几章为何这么做的原因,其实简单点说就是家和万事兴,古人传下来的话,其实都是经过长时间考验留下来的箴言,就本文来说的话,因为这个文不是爽文,大部份都是模拟真实人性与感情写下来的,宣侯爷作为侯府的主人,他的感情如果不去排,而是堵的话,迟早会出大事。 不说他是侯府一个大家的主人,就是平时我们身边的老人,他们的感情如果只是堵,不疏导,不跟他们建立感情交流的话,他们迟早也会出大事,大部份的人类都是需要亲密关系,跟人建立精神传输,在儿女身上得不到的,他们会在别处去索取,去实现,到时候出了事,再说后悔,多数也是悔之晚矣——当然在现实当中,很多类似诸如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但在本文这个处境当中,双婉还是有那个环境和能力去改变,所以她就去做了,找出问题,解决问题,并且她也得到了很好的回应。 第83章 这天宣仲安回来,与父亲在书房呆了一会,他先行出来,留下了在书房里痛快大哭了一场的父亲。 等他回了沁园,在门外听婉姬在里面说话,只听她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在道:“望康,不要耍脾气了,你慢点,娘这就喂你如何?” “呱呱!”望康愤怒大叫。 “慢点?”只听她慢悠悠地道。 “呱。”望康的声音小了,就一下,又高兴地“哇哇”了起来。 宣仲安走了进去,见她正在喂望康蛋羹吃,瞧到他回来,她笑望过来:“回来了?” “嗯,”宣仲安走过去,“让丫鬟喂罢。” “就剩一点了。” 宣仲安知道她素喜亲自带望康,一般时候也不闹她,这时他坐了过去,摸了儿子的小脑袋一把,训斥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谁叫你冲你娘呱呱叫的。” 望康小胖手朝他的腿打了一下,生气了:“呱!” “别惹他了,”许双婉见父子俩又闹起来了,忙拦了大的那个的手,笑道:“刚才我说他吃太快了,让他慢点吃,觉得我说了他,就生气了。” “是个脾气大的。”宣仲安躺椅子上,拿着她那杯茶过来喝,点头道。 “呱!”望康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你才是个脾气大的! “不生气了。”许双婉低下头去,拿额头抵下了下小家伙的额头,见望康委屈地呜呜了起来,她小声道,“娘知道了。” 等会就替你收拾他。 望康忘性大,等他娘往他嘴里一塞吃的,就又忘记生气了,他爹抱了他去沐浴,浴盆里,他抱着他爹的脖子咯咯大笑,笑的宣仲安拍了好几下他的小肥屁股,都被他逗笑了。 望康活泼得,一个人就热闹得让他感觉他养了一堆儿子。 ** 四月一过,五月殿试之前,广海那边的人又再来了侯府,这次他们还等了人,只是归德侯没见。 没想他们还跑到他工部门口去堵这些日子在工部当差的归德侯,归德侯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再回来跟儿媳妇说起时,也是觉得这几个族子心性差了点,跟他们小时候一样,并不太像样。 他们小时候就有点欺负仲安,说起来也是家中母亲唆使的,但回头打不过仲安,反被仲安弄得狼狈不堪,他们还回去朝父母告状,从小就是个以小欺大的。 宣宏道再想起他这些子侄来,也是想起当年的事来了,那些他以为不太记得的往事也一一出现在了面前,那时候兄弟与族人已经与他离心了,看他与他的妻儿没一处顺眼的,暗地里没少使绊子,闲话也没少说。 他这是彻底冷了相帮之心,平时出门也是低调的很,带着几个护卫长随出去办了差事就回府,就是出去走走,见的也是姜家的舅兄和几个来往了几十年,身份普通的旧友。 这厢五月殿试之后,朝廷就出大事了。 大臣们又在金銮里大打起来了,事情是因为礼部尚书觉得批卷时有些人做了手脚,要重新批过,这可是得罪了内部那般主持批卷的大臣们,几派人马闹了起来,末了吵不通,就开始动手了。 宣仲安这次躲的及时,躲在了金柱后面没掺和,等到大殿关上,圣上把侍卫叫进来收拾他们的时候,他叫了他刑部和户部的人马把打得头破血流的谢尚书推到了他身边来。 谢尚书可真是个老迂腐啊。 宣仲安都闹不明白,他是怎么坐稳的礼部尚书之位,这刚正不阿的性子,居然还能活到如今,这不止是这满是浊流的朝廷里的一池清泉,而是一汪奇葩水呀。 “您这就是想跟随我的脚步,也不必如此罢?”宣仲安掏出他的随身药瓶子,倒出两粒,“吃两粒,止疼的。” 殿里暗了,谢尚礼看着他在淡光中那半张周正的脸,心道这宣尚书果真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这要是不说话光站那,就一身伟光正气,令人信服。 就是开口说话了,就不让人痛快了,他把药拿过吞了下去,这药还有点甘味,他咽了咽口水,才苦笑道:“宣大人就别调侃老夫了,那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他们家中的子弟,这次来了不少名人名士,哪个不及那几个文章都做不顺的?他们这也是太打眼了,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他们开的卷,您也总得给他们点润笔费吧?” “是这个给法吗?”谢尚书急了,“这要是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作假了!” “这天下又不是百姓的,他们长着嘴这算得了什么?圣上说的才算。”宣仲安见他鼻孔流血,给他指了指,“您,您收拾下?” 这命都要没了,还指着脸面呢? 谢尚书一个握鼻,重重地唉了一声,往四周看去,见不少人都被侍卫拉着捉押了起来,他也是愣了,“这是干什么?” 宣仲安接着他往里头躲了躲,“先看看。” 他们打算先看看,但也没逃多久,就被侍卫捉去了,皇帝把他们全捉了起来,押到了宫道上,遥遥对着礼庙,让他们跪到了夕阳西下,才让他们滚。 宣仲安招呼着他刑部和户部的大人过来围住了谢尚书,才没让谢尚书死在暗中的刀光剑影当中。 谢尚书的礼部那边,居然没一个人过来帮谢尚书。 宣仲安觉得自己做官挺失败的,但没想当了六七年礼部尚书的谢大人比他还失败,这个就是个进谗言阿谀奉承的都没养一个啊? 送谢大人回去的路上,宣仲安不免对他调侃两句,等他把谢大人送到他那在小巷弄中的家中门口后,宣长公子远远看着他家那小门小户的,压根就没打算上门,就是上下扫了谢大人两三眼,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尚礼被他“啧”得紫红的脸一片猪肝色,在门口默念了半晌道德经,才硬着头皮往半个多月已经没有回来过一次的家中走去。 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家中的母老虎是不是还跟之前他离家时一样,喜爱跟他河东狮吼。 ** 当天傍晚,肖宝络留在宫里暂时没走。 他进了太极殿,跟老皇帝道既然这任人唯亲,还不如唯自己的亲呢,这些个老臣子自己已经占着重位了,还打算把自家的子孙趁机也弄进来,这主意也打的太好了,不如用他的人罢。 他给了老皇帝一份名单。 老皇帝看了看,见里头跟宣仲安交好的一个也没有,反倒是给宣仲安在金淮传了不少恶名坏话的那一个个金淮风流名士皆写在了上面。 见老皇帝看着名单沉默不语,肖宝络也不急,张着嘴一直在吃着他的零嘴,那嘴就没停过。 这老不死的,在民间和朝廷当中都有着不少暗哨,即便是他家中跟宣仲安那边,也不少了他的眼线,这老不死的一直在怀疑他跟宣仲安的关系,有点防着他们,肖宝络觉得这个也难免,毕竟当初宣仲安一到金淮,就住进了他的家。 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太远,也没想到今日要扮仇敌,当时他们作为好兄弟,酒一起喝,诗一起作,女人也一同赏,他带着宣仲安出没了金淮所有纸醉金迷的地方,就为着给宣仲安找一点燕王谋逆的线索。 其实按他看,这天下给了燕王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宣白脸觉得这仗打起来,民不聊生会死太多人,这仗不能打。 当时肖宝络也是见过老皇帝了,知道老皇帝才不在乎百姓死不死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十万给他修园子的徭役都死光了死绝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再押十万来。 至于路有尸骨,百姓分子而食,他想来不会管,可能还会觉得有趣。 宣仲安甚至说,问他信不信哪天燕王打到沂京,皇帝会把老幼妇孺这些逃不了的人赶到城门口挡枪挡刀? 肖宝络想了想,就想了一下就信了。 到时候燕王是登基了,但免不了生灵涂炭,那个时候,就是改朝换代了,大韦还剩的这点底子也会被毁的干干净净。 还不如他们拼一把。 但肖宝络总觉得宣白脸那个人焉儿坏,打的有些主意就是他同为主谋也都有些不明白,这宣白脸把他的人手往他手下塞不算,隐隐还有点把他往火坑里推的打算,遂他对宣仲安的憎恨也是货真价实的,一点也不怕老皇帝看出什么来。 “这些都是你的友人?”老皇帝看了看人名,把人都跟他知道的对上后,跟肖宝络问。 “有两个,就是那头两个,戈玉瑾,林八笑,我们一起吃喝玩乐长大的,以前他们学问比我稍微好一点,就是后来他们没我运气好,两次都没上殿试。” “稍微好一点呀?”老皇帝笑道。 不止是好一点罢?这戈玉瑾,林八笑是江南四大才子的头两位,至于另两位才子,也没他外甥的名字在内。 “就好那么一点。”连诗词都不怎么会作,调侃宣仲安都要狐朋狗友帮着作诗作词的肖大人很是理直气壮地道。 “那你让他们上来干什么?”这几个人的文章皇帝其实是看过了,是好,是不错,但太锐利了,年轻人的那种张狂气从纸上就扑面而来,老皇帝不太喜欢他们。 要让他用,他喜欢用循规蹈矩一些的人,最好是出自大家族,牵一发动全身,他们出点错,就要陪上一大家子的命,这样也好掌控。 这几个年轻人,头两名就是普通人家的,头一个家境算不上坏,但家里人丁单薄,上面就一个是教书的儒生,第二个甚至是个孤儿,但从小就因为过目不忘被书院收留成才。 这第二个,老皇帝就算是坐在皇宫当中,也知道这当中那个林八笑的大名。 金淮城的好几次动乱,就是这人带的头,他上打知府,下带百姓冲击粮库,没少跟官府作对,偏偏他还占着理,在百姓那名望甚高。 用他,比用宣仲安还让老皇帝不舒服。 宣仲安就算是宣宏道的儿子,但至少行事手法跟他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很忍辱负重,但疯起来也不择手段,且也会装疯卖傻,卑躬屈膝像条狗一样地在他面前讨一条活路,老皇帝只要掐着归德侯府不放,他就得乖乖听命,而外甥推荐的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狂。 狂说明什么?狂说明了他们不在乎生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最棘手、最难处理控制的了。 “我让他们上来干什么?”肖宝络也是奇怪,“还能干什么,让你用啊?” “用他们啊……”老皇帝笑了笑,“年轻了点。” “我不也挺年轻?”他才二十,都六部尚书了,像宣仲安说的,再给他添点神迹,让他那些狐朋狗友作几篇文章给他吹嘘几句,他成为大韦举世无双的旷世奇官指日可待。 “他们不是你。”老皇帝不以为然。 肖宝络倒是“哦”了一声,“也对,不是谁都有个皇帝老子当舅舅的。” 老皇帝不禁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道:“容朕再想想。” “那您看着办罢。”肖宝络也不在乎,起身抱着盘子就朝他揖身,“那我回家去了,这吃的我带走了。” 老皇帝一身的事,这已是抽空见他了,就朝他挥了挥手,看他一路走着一路吃着去了,他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老桂子啊,你看,这位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许是寂寞了?”在内宫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内侍揣磨着道,“我听说前面宝络爷去花楼,还说这边花楼里的姑娘没南边长的细致,一个个糙的很。” “那他们也不是姑娘呀。”老皇帝淡道。 “诶呀,圣上,这些人不就是一起陪他喝花酒,胡天胡地的那班人嘛?”老内侍笑了起来,上前给他捏肩捶背道:“有他们陪着,这味就对了,姑娘不姑娘的,这进花楼的,哪边的姑娘都差不多。” “他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还能跟以前一样鬼混。”老皇帝闭着眼道。 “也是,您说的是。”老内侍知道他的话可以打止了。 圣上这可不是在真在问他的意见。 ** 朝廷很快把殿试三甲的榜放了出来,这次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出自各地大家族士族当中的子弟。 肖宝络递给老皇帝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个进了二甲,其余的都是三甲之列。 老皇帝因此叫了宝络进宫来,打算安慰他,哪想肖宝络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还道:“总算进了进士了,他们也有脸回去了,我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待了。” 他还叮嘱老皇帝:“我跟他们说是我给他们走的门道,您可在别人面前别说漏嘴了。” 老皇帝笑了起来,问他:“你还打算让他们回去啊?” “给他们弄几个进士就费我老鼻子劲了,这当官就算了,他们就看开点罢。”肖大人就很替他们看得开。 “你可是吏部尚书啊,你就不能给他们也走走门道?” “我倒是想,可宣仲安那白脸鬼在盯着我。上次我不过是去他那多领点银子花花,他就让我等着瞧,这不,我前几个想去他那边要几本籍本看看,他就假装他不在,也让他底下的人不给我找,我到今儿都没把花名册拿到手,我跟他斗着呢,也没心情管戈大林八他们了。” “你要谁的花名册?” “就是这次的三甲进士,我想先看看,免得他们哪天他们上任了,我还摸不清他们老底,您不是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不给你?” “不给!” “回头朕给他说说。” “我来就是这个意思。”肖宝络说着还哼了一声,“他还真能弄得过了我不成?” 老皇帝瞧着,这心里头是真高兴,末了,还是跟肖宝络说了,说翰林院那边正好缺人修书,他举荐的那几个人都有些才华,回头就让他们去翰林院那边。 肖宝络也就点点头,“那行吧。” 说着就往门口看,想走。 “走吧。”皇帝见他都想飞出去了,也是挥手道。 “好,那我走了。”肖宝络走到一半又回来了,“您倒是叫个人跟我去传旨啊,这旨不传,我花名册怎么跟白脸鬼要啊?”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叫小太监随他去传他的口旨。 ** 宣仲安这厢心情也是颇有些舒畅,这次春闱,礼部尚书算是被打惨了,但好意的都是他,得圣上看中和再三赞誉的状元,不巧是他的友人。 就是这个友人比他年长甚多,为人也很是谨慎,在外他们俩算是完全不认识,也没人知道他们有交情。 他们唯一查的出来的关系是,这位状元郎曾经带母去药王谷求过药,而那段时日,表面上宣仲安不在药王谷,当时他出现在燕王封地的主城苝城内,药王谷名声在外,这去药王谷求医的人多了去了,这查来查出,顶多查出他们以前同在燕地过这一件事来。 此人名为梅正公,是安州梅城梅花谷梅家的老爷。 他这头心情好,但肖大人一带着人找上了他,他脸就黑了,转身就走。 肖大人在吏部也是如鱼得水,狗腿子无数,他早做了准备带了人来,一看宣大人要逃,就叉着腰大喝了一声:“给本官拦住他!” 宣大人被他带来的大堆人马堵了个瓮中捉鳖,脸面全失。 肖大人终于要到了他想要的花名册,要走时,就听宣长公子在他身边说了一句:“上次您跟我说的让我家夫人为你做媒之事,不是真的罢?” 二十岁了都没讨成个媳妇的肖大人脸立马拉了下来,阴气沉沉。 回去的路上,他那步子被他踩得一声比一声重。 “您怎么找他家那夫人做媒呀?您想要什么样的人能不成?”小太监想不明白了,跟着他一路小跑着问,“他家夫人名声不好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肖大人羞恼成怒,吓的小太监缩回脑袋,不敢说话了。 这头老皇帝也是这才知道,他外甥因为之前克死了好几个未婚妻,运气比宣家那位长公子还霉,这次特地在寿和寺的老主持那卜了一卦,说是得归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做媒这婚姻大事才能成。 老皇帝也是奇怪了,叫来了老主持。 老主持不是头一次来皇宫,之次老皇帝病重,带着徒弟众僧生来给老皇帝念经消孽气的就是他,这次叫来,听老皇帝一问,就与他道:“那位是福德深厚之人,那西侯府进了她的气才有了生机,她本身就是化业障的,出自她口的亲事,想来十有八*九能成,老衲的卦面是这般显示的,便也如是跟肖大人说的,圣上明鉴。” 老皇帝想了想,也没什么不信的,毕竟之前也有过一例,当时单老头也是死活都要缠着她做媒,说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他也是算到了。 且宣仲安也是因为跟她成了亲,这才有了着落,看他短命鬼的相,头一年却抱了儿子。 老皇帝前段时日心短气虚,吃了单药王着人送过来的药,这身体又好了起来,再加上他前几天用的药,替他试药不再是宫里的人,而是宣仲安,看在这一位还懂的卖乖讨好的份上,老皇帝也不介意把这便宜再让他占了。 遂连双十年华都没有的许二姑娘这好好呆在家里,又要做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完,下个月见。 第84章 许双婉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托霍家在京亲戚多的原因,底下嘀咕她坏话的,比说她好话的要多多了,有那见解不同的为她争辩两句,还要遭奚落,遂这坏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广,这坏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说得最多的,就是说她忘本,说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身份低贱为人也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许家与归德侯府在朝上的决裂也没多久,也没什么人去说当时许家人对她的绝情了,就是说起许家人来,也是为了衬托出她的出身不好。 这要是换个计较这些的,也容易被气出个好歹,为此,姜家特地来人了来安慰她,但许双婉在府里过得还算悠闲,日子好过,人也精神,亭亭玉立站那儿,也看不出愁绪来,比忙得一塌糊涂还要抽空来看她的姜张氏脸色好多了,姜张氏一见,挥挥帕子走了。 得,人家心宽着呢,她们就别跟着急了。 许双婉也是真的心宽,这京城大多数的流言蜚语中,多数都有三分真,但这三分真里面,要看当事人是谁,有人会受流言影响,有人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前太子妃不也还好好地住在东宫里头? 她也好好地呆在她的侯府里。 有些人,活在别人嘴里的那个人往往都不是真的他们。 尤其老百姓,对上面的官员豪贵老有自己的想象,自己的以为,但他们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也真正影响不了什么,给他们看的,都是上面的人有意识要给他们看的,他们也是跟着人的嘴巴走,凑个热闹。 许双婉不在乎这些,是因为侯府到这个境地,真没什么好怕的了,至于她,侯府内府就几个主子,家也掌在她手里,想从侯府这得好的,上赶着交好还来不及,这时候再来得罪,那也是那家当家的主母脑袋扭不过来。 但许双婉也是发现她也是把人想得太聪明,有些上门来拜访她的,眼里的鄙视不屑都没掩干净,就上门来跟她打点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人把她想的太傻。 许双婉倒也不是眼不见为净,她自从去了龚家开始,就开始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了——望康这时候也能吃些蛋羹米粉肉糜了,她忙点,也饿不着他。 她没打算把自己困在侯府内,等着她夫君一个人给她拼来荣华富贵,所以没用他说,她也没跟他讲,她就已经开始做她自己能做的事了。 之前撇弃了不见无关的人,是那时候正在春闱,不好见,现在倒是可以见见了,不一定要做什么,光见见人,她知道的也就多了。 其实细究起来,官员的内眷根本影响不了朝廷上的形势,她们大多都是跟着势态走,但还是有那眼光精准,嗅觉灵敏的,可能就因着那点快人一步,也就成了上位的那个了——但内眷当中,该维持的面子情都会维持,像说侯府少夫人不是的这一面倒,也还是因着她没娘家,又太年轻,下意识地就看低了她。 这人要是看的太透,这日子也没法过,许双婉惯会装样,也是装看不懂,跟该见的就见,该说的也说,温温和和的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来跟她想攀交情的也攀不上,打点的也打点不上,讪讪离去,这背后说起坏话来,更是不遗余力了。 许双婉对她们的不敬不顺从,她们也总会找着法子回馈一二,说说也痛快。 这些人里,也有人来上门苦口婆心教许双婉做人的,但许双婉见着这种,说不了两句话就请人走,这人一被送出去,就差当着侯府门子的面吐唾沫了。 当然也有跟许双婉过的去的,但过得去的,都是些平时就少言少语,连争辩都不与人争辩的,当不了那传话的长舌妇。 遂许双婉在春闱之后见了几拔人,名声比以前还坏了,说她装样目无尊长的更多了,她自己都没料到这种情况,目瞪口呆之余也是好笑,还带着点心悸。 她自问做人和善周全了,也很会给人面子,哪怕那个人不值那个面子,她也还给人留着三分余地,但在这些人的嘴里,她恶毒得连她都想唾弃自己两口。 所以等有人传寿和院的老主持说她是个积累了数世功德的福德之人,连吏部尚书说媳妇都想请她说后,最不可思议不是京中平民百姓,而是那些跟许双婉来往了几番的大小官眷和许双婉自己。 而这厢,朝野之间已经隐隐有吏部尚书是圣上遗落在外的皇子的风声了。 也不知道这宣许氏走了什么运,但很多人把这归功到她嫁了个好男人身上,当她是白捡的,就想的通多了。 许双婉这头也是在头一次迈出步子,收获了诸多不顺,又被霍家压了个瓷实后,又撞到一个逆转形势的大运。 为此,她特地多照了一会镜子,还问虞娘:“我长的就像红娘吗?” 虞娘掩嘴轻咳了一声,才道:“奴婢瞧着,有点。” 许双婉又看了看自己绯红的脸,自嘲道:“也好。” 老天都帮她。 就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她又有点感觉不妙,又问虞娘:“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就成了那专给人撮合好事的了?” 也就是媒婆。 她觉得她别的运气不怎么够好,在这事上运气就很不错。 以前也是,没想嫁了人,也是。 “要是的话,奴婢觉得挺好。”虞娘现在已经不去听轩堂了,她跟着许双婉,家中的男人和儿子也是被安排着去少夫人的店面跟着掌柜的当学徒去了,学出来,也是侯府以后的外管事了,小女儿年初也说了门好亲事,只等着嫁了,家中没什么需要她烦心的,她现在就专心侍候着少夫人,心思也就全放在了这边,就是想事情,也只想着这头了。 “也是。”许双婉点点头。 不过,等她问起长公子,肖大人想找个什么样的后,宣仲安也是愣了。 他想了又想道:“你还没见过肖大人吧?” “没见过。”只听说过。 “那位大人啊……”宣仲安也不知道怎么说人好,过了一会道:“回头让你们见见。” “好。”许双婉点头。 “对了,他应该见过你。” “咦?” “他以前也来过京。” “哦。”许双婉点点头,模样有点憨。 “他跟我去看过你。”宣仲安摸了摸她的脸。 “哦……”许双婉这头点的慢了点,若有所思。 她未出嫁前,时不时老感觉有人暗中盯着她,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你们是在暗中看吗?”她问了一句。 宣尚书很淡定地,像没有什么稀奇地点了下头。 许双婉也就不以为意了,颔首道:“知道了。” 说罢,又补道:“我给肖大人相人的话,也会让他暗中看几眼,但是,就不带朋友了,好吗?” 宣仲安听着连咳了几声,咳到许双婉给他顺了好几下才停。 宣仲安一脸胀红,无奈道:“那时候是他非要跟我去的。” 许双婉点点头。 又道:“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见了他你再问他吧。”宣仲安无力地道:“我感觉只要是个姑娘,他都挺喜欢。” 宣仲安也不知道这位肖大人的口味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只记得,这位肖大人的金淮家中,最受他千娇百宠的是一个胖丫头,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人丫鬟,后来胖姐姐嫁人,他还大哭了一场,守在人洞房前不许人行房、欺负他胖姐姐,而他最喜欢的两个花楼里的姑娘,一个看着没胸,一个胸大得走路都抖…… 宣仲安见过这位肖大人许多的心爱姑娘,想一想,竟然无法想出这位肖大人最喜爱的是哪种。 好像哪种都有。 “那好。”见夫君也是一脸迷茫,婉姬很体贴地点了点头。 末了,问他:“那肖大人还在为难你吗?” “不为难,”宣仲安面无表情地道:“就是时不时管你夫君要点银子花,跟我户部是安在银矿上面一样,你回头朝他收媒人礼,少了绝对不要伸手接,知道吗?” 许双婉笑着点头。 宣仲安摸着她的嘴角,叹道了一句:“不过,不管他说什么,好好给他找就是,找个他喜欢的,找久点没关系。” 毕竟,找妥了,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她们是要见一辈子面的。 宣仲安也想过不让她找,但想来想去,还是让她找罢,一来经她眼的人跟她合得来的机率大一点;二来,以后宝络要是成事了,有她做的这桩媒,那一位正妻再如何,也得因为个给她几分薄面。 不过世事是算不过来的,人心更是难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这天要去见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肖宝络上完朝,还赶回府中要换衣裳。 借住他家,这日在家中的林八笑一听他回来了就冲了过来,围在他身边,跟他道:“带我去吗?” “不带不带,走走走。”肖宝络推他。 “听说丑的很。”林八笑不走,“你带我去罢,去了我再给你作几首打趣的。” 肖宝络阴着脸,“好啊,你作,把我媳妇作没了,我让你也跟着一起玩完。” “宝络,”林八笑跟他摇头,“我这两天真有点想不清楚,仲安惹你了,我们帮着你一起对付,说翻脸就翻脸,我敢说现在仲安都不知道哪得罪我了,我非得在金淮城里造谣说他脸毁得连小鬼见了他都要哭,你可不知道,这话可把金淮城里的小姑娘哭得哟,连金淮河的河水都没她们泪水多,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找他媳妇做媒这是几个意思?” “你以为我想啊?”肖宝络想哭,哭不出来。 连老秃头都帮他。 宣白脸诓起人来不要命。 肖宝络一想起那张死白脸淡淡跟他说,他是不是打算娶个老皇帝给他安排的才服贴,他就觉得找婉娘子做媒这事就高兴多了去了。 毕竟,这事也是他先提起的,可是那时候,他还没来京城,以为他成亲也是他三四十岁的时候了。 他还没把老皇帝弄死就娶亲,他怕他娘醒过来打他!他可是在他娘坟前发过誓的,不帮她报了仇,他绝不成家。 可惜,他怕他娘半夜找他谈心,他那个义兄宣阎罗不怕。 “你是不知道,”这时,挥着扇子的戈玉瑾走了进来,“当年仲安兄在金淮时,他们还没闹翻的时候,他醉酒时跟我们说了,以后他把仲安当兄弟,当长兄,当哥哥,以后哥哥娶了媳妇,那就是他长嫂……” “长嫂如母啊,”戈玉瑾拿扇子一敲手板,叹道:“这找媳妇不找她,找谁啊?” 肖宝络瞪他,“边儿去,你还知道我们闹翻了啊?” “知道啊,这不,还帮你传了几首歪诗么,咳……”戈玉瑾清清嗓子,就打算念诗了,就是这时他被肖宝络一件衣裳砸来蒙住了脸,打断了。 “宝络,你们真不能和好啊?”林八笑还是想不明白,“你看他现在都让着你,你蹬鼻子上脸的,他都没跟你生气。” “他敢吗?”肖宝络抬起头,拿阴沉的小眼睛刮他们,“老子是谁?” “别找了,你手上这件就行。”林八笑看他还翻箱倒柜,忙道,又朝外面看:“丫鬟呢?” “看着心烦。” “你这脾气可够大的啊?我说,你今儿是去相媳妇的还是去见嫂子的?”见宝络还拿着镶着白玉的蓝丝腰带往腰上系,戈玉瑾都要疯了,“你这不是真要去撬角吧?” “婉姬长的好看。”肖宝络闷闷地道,从一堆衣裳当中走到了屏风后系裤子,系好出来,对着两个兄弟又叉腰瞪大眼睛道:“是兄弟吗?” 戈玉瑾与林八笑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戈玉瑾先投降,“能不是吗?谣都给你造了一大堆了。” 林八笑不认命,“带我去就是兄弟,不带……” 他狠狠地撸了下鼻子,站起来腿踩在凳子上,“今儿这兄弟,咱就不当了!” 肖宝络瞪了他们一眼,就决定带他们上侯府了,还嫌林八笑穿得寒酸,非把他身上的旧儒衣扒了下来,给他换了身新的,还给各自身上撒了点他们金淮城才子身上才撒的香粉。 三人摇着扇子就进侯府的门了。 侯府的门子也是见多识广了,见到三个痞子一样的公子爷,走过来香风一阵接一阵,眼睛也是不禁抽了抽。 这身上香的,这要是眼神差的,不得以为花楼里来人了? ** 许双婉这厢在沁园的柏树林里摆了桌子,备了好酒好菜,她本是准备在他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带着望康假装路过,跟肖大人聊几句,哪想,等人到了,就有下人来跟她说,说长公子请她过去。 许双婉抱了望康就要过去,哪想,下人又补了一句,“长公子说,绝不能带小少公子去。” 望康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什么来了,愤怒地握着小拳手挥舞了起来,哇哇大叫。 什么意思?又不带他去。 他小脸都激动得红了,许双婉看了看他,狠了狠心,把他塞到了采荷手里。 “呜……”望康扁嘴,两瓣小红唇往外翻,委屈地要哭。 采荷赶紧抱着他往屋里走。 望康把脑袋埋采荷脖子里,呜咽着抽泣了起来。 又不带他。 许双婉快步离了长廊,回身看过去,没见到望康,也是叹了口气。 她以前也是狠不下心,时时要抱着望康才觉得安心,现在也不能了,她不能老惯着自己,惯着望康。 许双婉很快带着虞娘她们来了园子时摆放酒席的亭阁,这厢一片苍翠的柏树林中,来时嚣张的肖宝络三人这时都没吭声,一个显得比一个安静,拘谨。 侯府的气息于他们而言,尤其是这片柏树林,于他们还是太肃穆了。 尤其他们还传了仲安兄不少坏话,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想他们在金淮城传的那些仲安兄脸毁不算,下半身也不济,连媳妇都只敢娶一个的话,再对比下现眼前这正直高洁的仲安兄,他们都没吟诗的冲动了,只想朝他告罪。 肖宝络更是阴着脸抿着嘴,不高兴得很。 等许双婉来了,神色淡淡的宣长公子看着眼前的三位罪人,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她上亭中来。 许双婉拾阶而上,见着亭中的寂静,不禁朝那三个不吭一声的客人看去。 她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哪想,她这一看过去,这三个人眼睛皆闪闪发亮朝她看过来,那眼睛,是一下子就亮得就跟抹了油似地发着光,贼亮贼亮…… 还有往她胸部看的。 “咳!”这厢,宣仲长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三双眼,顿时“嗖”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又垂了下来,连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许双婉啼笑皆非。 “过来。” 许双婉走了过去。 “坐罢。” “是,夫君。” “叫嫂子。” “嫂子!”三人异口同声,脸又抬了起来,眼睛是没之前亮了,但还是亮的很。 “玉瑾兄,你年纪大,不应该是……”林八笑发话了。 “也是嫂子!”戈玉瑾激昂道。 “我是让宝络叫。”宣仲安看着肖宝络的两位黠友。 “宝络的嫂子,也就是我们的嫂子。”这次,戈玉瑾跟林八笑一同开口了,两人一个态度。 宣仲安摇摇头,朝肖宝络看去,“怎么带他们来了?” “非要来。”肖宝络眼睛偷偷摸摸地往嫂子看去,被她抓到,得了她一个笑,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也抿着嘴小笑了一下。 林八笑坐他身边,看得心里颤抖,哎哟哟这小眼神传的,这真的不是来挖仲安兄的墙脚罢? 说实话,他传点仲安兄的闲话他不怕,仲安也不是在乎这个的人,可帮着宝络挖墙脚,他这心里还是有点打咙咚的…… “宝络。”宣仲安叫了他一声。 “他们跟我一块长大的,从小就穿同一条裤子,我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反正有什么事你跟他们说去,我我我……”肖宝络结巴了,红着脸道:“我跟婉姬说会话。” 他那脸红得,嘴巴结巴得,像是来跟婉姬相亲似的。 婉姬这也是不明所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她夫君看去。 “那你先说。”宣仲安头疼,他就知道,这位肖大人不靠谱。 “能挑个地方吗?”肖宝络有些失望。 “不能。” “不能单独啊?” “不能!” “就这里说吧。”看仲安兄脸青得要斩人了,林八笑赶紧拉了下宝络的手臂。 肖宝络撇了撇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婉姬一眼。 不知为何,许双婉被他的小眼神看的笑了起来,温声跟他道:“您说罢。” “我,”肖宝络又瞥了她一眼,小声地道:“想找个跟您一样的,长的好看,胸大,还有腰细的……” “噗!”戈玉瑾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往林八笑道:“快握住他的嘴。” 他则站起来往宣仲安身边扑,“仲安兄,仲安兄,冷静冷静。” “我冷静个屁……”宣仲安推开他,朝许双婉看去。 许双婉也是愣了好一会,她看着脸色已经胀红,甚至耳朵都红了的肖大人,总算明白她夫君的登徒子样是怎么来的了。 看样子,他们其实感情还好的很。 “还有呢?”她出了声,声音还温柔了些,手上也握住了朝她伸来的大手,捏了捏他,让他放心。 “不,不嫌我……”肖大人的脸更红了。 “一口气说出来。”宣仲安皱了眉。 “不嫌我丑,不够威风的。”身材瘦弱的肖大人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是要找个中意他的意中人……”宣仲安回头,脸色和缓了许多,跟许双婉轻声道:“他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母亲走了,从小认的那个照顾他的姐姐也嫁人了,你就给他找个中意他,会心疼他,陪着他长长久久的就行。” 这人怕孤单寂寞还怕黑,宣仲安看着他有时候想想,从小就过的坎坷的宝络不比他好过几分。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但一直在做需要勇气的事。 听他说着,肖宝络有点难为情,但还是点头了。 戈玉瑾和林八笑也是松了一大口气,不是要撬墙角就行了。 第85章 “宝络没有恶意,”怕妻子误解,宣仲安又道了一句,“他只是小儿心性……” “谁是小儿了?”肖宝络冲他大声嚷嚷了一句,脸更红了,气的。 他这一嚷嚷,戈玉瑾和林八笑抬头看天的看天,低头望地的望地,就为挡住他们嘴边的笑。 许双婉也是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就像山谷当中春风拂过,花儿绽放,鸟儿清啼,优美隽秀,宝络本来还生气着呢,见着她的笑,又羞涩地低下了头,眼睛还情不自禁地偷偷地往她身上瞄…… 林八笑有点忍不住了,转过身,脸埋在戈玉瑾的背上狂笑不止。 戈玉瑾也是浑身发颤不停。 宝络却还在偷瞄美人,这厢美人笑问他:“是如此吗?” 他连点头不已。 宣仲安面无表情,本来今儿只想让这叔嫂两人简单说几句话的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抬头揉了揉额。 “这是你嫂子。”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 宝络抚着额头阴阴地瞪了他一眼,撇了下嘴,不舍地从婉姬的脸上扫过,这才收回眼睛,又一脸不高兴地垂下了头,嘴还有点歪斜。 “那我去了,不打扰你们喝酒聊天了。”许双婉见长公子脸都黑了,看起来好可怜,她笑着站了起来,朝他福了一记。 “回罢。” “要走啊?”宝络一见,也站起来了。 戈玉瑾跟林八笑跟兄弟同仇敌忾,同美人共赏,也是一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要走啊?” “都坐下。”宣仲安见他们实在不像话了,猛拍了下桌子。 三人往他看去,见他脸色铁青,目光似剑,这一下,三人“砰”地一下,屁股又落坐了。 宣仲安嫌弃地看了这三人一眼,这三个人分开了还好,凑一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以前可没少给他们擦屁股。 他还以为把这三个人分开了,没想,又凑一块了。 “心里有数了?”宣仲安站了起来,扶了她一把。 “有数了,”许双婉点头,说着稍动了下脑袋,朝那三个又齐刷刷往他看来的三位衣冠楚楚,香飘数里的“美公子”瞧去,含蓄一笑,“就是找的时间要稍长一点,宝络的媳妇,我想用心找找。” 实则是,有点难找,很不好找。 “嫂子,您慢慢找,我不着急。”肖宝络又痴痴地看着婉姬的笑脸,真好看。 “嫂子,您慢慢找,我们不着急。”戈玉瑾和林八笑又两个嘴,一个调说话了,异口同声,贱到让人想揍他们。 “关你们什么事?”肖宝络见本来他一个人好好的嫂子,却也成他们的了,这回过神来,不满了。 “你嫂子,不就是我们嫂子?” 宣仲安见他们又扛上了,扶了许双婉下去,等走到三丈外站着的下人处,他摸了她的头发,“就几个混帐,不要放在心上。” 许双婉微笑点头,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施施然而去。 她就说呢,好好的侯府一身清贵的长公子,怎么无赖起来,就那般,那般市井呢。 敢情,这是有样学样。 ** 被家中婉姬暗忖学坏了的宣长公子回了亭子,朝站在不远处的阿莫阿参他们一点头,让他们带着人退得更远了一点,他才收回眼,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三个人。 本来还嬉嬉笑笑打趣着的三个人一见,顿时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了起来。 “是你叫他们过来的?”宣仲安开口了,箭指肖宝络。 “我没有!”肖宝络气得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谁叫了谁是小狗。” 还小狗! 戈玉瑾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脑袋,这才正色朝宣仲安看去,“不是他叫的,你也知道,就他那个小脑瓜,瞒瞒一般人就算了,瞒我和八笑还差点,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撅个屁股我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粗俗!”肖宝络嫌他说话难听。 戈玉瑾没理他,他这正说着正事呢,“我们在金淮听说了你的事,我跟八笑商量了再商量,就觉得这京里我们得来一趟。宝络这个人,说实话,脑袋是我们三个人里最灵活的,如你所说,他有急智,是我们三个人里头的军师,但仲安兄,不止你跟宝络是兄弟,我们跟宝络也是兄弟,说起来我们这兄弟比你这个他母亲那边的兄弟还要亲一点,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受欺负了,有人一骂他,为他出头的是我们,我们缺吃短喝的了,带我们吃喝的是他,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要是享着荣华富贵,左拥右抱不亦乐乎,我们也就在金淮好好呆着了,但他不是,他跟着你在做玩命的事,我们没法坐视不管。” “你怎么越来越噜嗦了?”林八笑嫌弃他,推了他一把,自己上了,一抬脑袋就道:“仲安兄,其实很简单,宝络胆小,我们怕他坏事,也怕他坏事了,黄泉路上没哥哥们陪着,会哭,我们商量商量,把家里的事安排了下,就来了。” 肖宝络瞪了他们一眼,嫌弃他们变着法说他胆小,但还是一挺胸脯,朝宣仲安道:“你看,不是我说的,我嘴严的很!” 宣仲安都不想看他。 他朝戈玉瑾和林八笑道:“宝络做的事,有宝络的原因,他当初一个人离开金淮,怎么想的你们心里也有数。” 就是不想牵累他们而已。 “仲安兄,我问你个事,”林八笑这时候捏了粒花生米放嘴里嚼着,“我看小康城里的小八杰都来了一半了,他们都来了,我们不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和玉瑾?” 宣仲安没说话,倒是肖宝络搓了把脸,闷闷道:“这个是我的主意,以前我就跟他说了,我的事是我的事,不能把你们拖进来。” “你不把玉瑾拖进来我想得通,你不把我拖进来你是什么意思?”林八笑对他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开了,他干脆也把话说了出来,“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光棍一条,死了就死了,我什么时候怕过死过,你怎么想的呢?” 肖宝络的小眼睛在他身上刮了一眼,抿着嘴冷冷道:“我就是怕你不怕死,脑袋一热,就先献身了,还连累我。” “我我我……”林八笑伸手,“我抽你!” “行了。”宣仲安见他们还闹起来了,朝戈玉瑾看去,“八笑就不说了,你这上有老父,下有小儿的,怎么想的?” 戈玉瑾笑了一下,苦涩地道:“怎么想的?就这么想的呗,怎不能因着上有老下有小,连过命的兄弟都不要吧?他们两个从小跟着我,一个胆小,一个爱胡闹,没我管着带着,我怕他们出事。” “你们猜出多少来了?” “也不知道猜出多少,就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不过我们心里也有数,你之前查燕地的事都没用上我们几分,这次连宝络整个人都上京来了,这事只大不小,是吧?”戈玉瑾看他点头,接着道:“你砍了不少脑袋,减了赋税,宝络把读书人都叫进京来,下面的事,只更大,不小,是吧?” 见宣仲安又点了头,戈玉瑾叹道:“掉脑袋就掉脑袋罢,我爹知道了,也不会骂我不肖子。” 这天下其实迟早要大乱,到处苛捐杂税,徭役横行,而官员家中出来的老鼠,比路边挑着一家营生的挑担郎还要肥硕,百姓痛苦麻木不堪,金淮满城,笑贫不笑娼,太多小老百姓家刚十岁出头的小阿妹,就会被家里人卖进窑子,而娼又能好过到哪去?命贱不如蝼蚁,死了的还算是干净的,没死的,全身烂了还需接客,一文钱就能买到她们的笑,不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不会有人罢休,即便是他们这种以混世度日的混子,看着这浊世乱景,看的也是心惊。 他们在金淮到处乱窜,就算救,竭尽全力也只救得了三五几人,救不了这世道。 “我们不会坏事的,”林八笑也开口了,他朝宣仲安诚心道:“论起装疯卖傻不要脸,宝络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跟我们学的,他以前说句谎话都结巴,你看看他现在,跟我们学的都敢蒙我们了。” 肖宝络翻白眼,把桌子上装花生米的盘子抱到了怀里,一粒粒嚼了起来。 “给我们留点。”林八笑叮嘱了他一句,又朝皱着眉不语的宣仲安道:“有要我们做的,你尽管吩咐,没有的话,我们就守宝络身边,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什么。” “让我们跟你对着干,我们就对着干。”戈玉瑾接道。 “你们当上面那位是傻的?”宣仲安摇摇头,“他本来就盯着我和宝络了,之前宝络进京,他查过我们,还想着我把除了留下宝络,后来宝络来了跟我装不对付,这才勉强蒙混过关,你们一来,破绽就更多了。” “也没那么多。”林八笑嘀咕了一句。 宣仲安看向他,八笑兄咳了一声,没说话。 戈玉瑾身为三人当中的老大,硬着头皮道:“我们来之前,没少在金淮说你的坏话……” “哦?”宣仲安挑眉。 “过段时日,你应该就能听到点风声了。”戈玉瑾干笑。 林八笑也是硬着头皮为他撑胆,“这不,不能怪我们,我们跟宝络才是兄弟,他跟你不对付,就是我们跟你不对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宣长公子淡淡一笑,“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一下子就老实了,连说话声音都小了的三个人,“想来,你们又给宣某添惊喜了。” “呵呵,呵呵,”戈玉瑾作为老大,又干笑了几声,“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惊喜,您姑且一听,听了也不要多想,就当我们嘴巴闲,闲不住就是。” 宣仲安摇摇头,不想与他们扯皮,这时他朝肖宝络道:“你一直跟我说想见嫂子,今儿见着了,满意了罢?” 满意,肖宝络点头:“美!” 美就一个字。 宣仲安瞥了他一眼,又朝他道:“这事你嫂子会放在心上,时间长短不好说,你不要着急。” 肖宝络又点头。 “知道我为何把这事先揽过来罢?” “知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怕老畜牲给我塞媳妇。” “宝络?” “他就是老畜牲,”肖宝络不想跟他多说,问他的亲兄弟,“你们说,是老畜牲吗?” “是!”肯定是,宝络说是就是,戈玉瑾跟林八笑又异口同声。 太给面子了,果然兄弟就是兄弟,肖宝络嘴角往下一歪,高兴了,朝宣仲安看去,叮嘱他:“一定要找个像嫂子一样好看的,脸美,胸大,腰……” 他在宣仲安冷酷的眼神当中,终归是没把腰细两字都说出来。 “以后就别来了,”宣仲安拿他无法,跟他们道:“我请出老主持帮了我们这一次,是因着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宝络的婚事,我这头不想让他娶一个连句真话都不敢说的媳妇,那是他的第一个嫡妻,我不敢拿来赌,这才出了面,以后我们见着了,就不能跟今天一样了,知道吗?” “知道了,你放心,”林八笑狠狠一撸鼻子,“宝络以后要是让我咬你左腿,我绝不咬你右腿,你就等着瞧罢。” “咬腿干嘛?”肖宝络瞪他,“要打脸,打脸你知道吗?” 宝络放下盘子,伸出两手,“咻咻”几下在空气中打了好几下,就像是看到了宣白脸的白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了,他叹气,“就是这个打法,打肿了打残了打废了……” 他抬头,叹然了起来。 要是能打得脸都没了,婉姬不要他了多好? 嫂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未尽之意,在坐的有谁能听不明白?见宣仲安的脸又铁青了起来,戈玉瑾又扑了过去:“仲安兄,冷静冷静,你一定要冷静……” ** 等吏部尚书往归德侯府一走,就确定了他的媒要请侯府少夫人做的事了。 这天下朝,老皇帝又叫了宝络去太极殿,问宝络进侯府的情况。 “有什么好说的?”肖宝络不懂他为何他这个问法,还反问他,“您能帮我把他媳妇抢过来给我吗?” 老皇帝呆了呆。 肖宝络见他还愣了,撇嘴道:“那您问我作甚?”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你喜欢她呀?” “婉姬吗?”肖宝络看着他点头,“喜欢,以前跟宣大人一同去看过她。” 当时式王也在。 那时候他进京城,义兄因为一封他母亲给他祖父的信,里面可能有托付之意吧,对他很是照顾,当时义兄跟式王走在一块,几人之间没少一同出去过。 这是他跟义兄现在的硬伤,他们的感情之前非常好,说情如亲兄弟也不为过,而式王那个人,不好说,反正肖宝络不相信他不会拿此做些什么,例如跟老畜牲告告状什么的。 “还一同去看过?”老皇帝讶异。 “嗯,看过……”肖宝络点头,一脸的不高兴,“我当时就说了,我要娶媳妇,就要娶婉姬这样的。” 笑的美美的,整个人宁静安详极了,像娘。 婉姬跟娘像极了,宝络一生都没怎么见过他娘生气过,只除了有一次有人骂他狗杂种,他温婉美丽的娘气得找了棍子打了那小儿一顿,宝络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脸上的泪。 后来他耍无赖从母亲那再三逼问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慌了,他问他娘恨不恨他,他娘就抱着他笑,说宝络是娘的宝贝,这辈子唯一的最珍贵的宝贝,怎么可能会恨?爱都来不及。 宝络从小就是个在母亲的爱与笑容里长大的孩子,所以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死去后,他的天整个都塌了。 母亲走的时候,他想请母亲带他一起走,不要留他一个人,他怕黑,可母亲不许,要他答应她的事情还没做好,不能跟她一起走,宝络糊糊涂涂地送走了她,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怎么开心过。 要是婉姬嫁给了他,有多好。 可惜她成了嫂子,不过嫂子也行,多少也是他的嫂子,也有他的份…… 不过,嫂子终归不是自己的,不能天天放在家里看着她笑,肖大人想想心里还是疼得慌,整个人阴沉得就像欲要下大雨的阴天:“我都说了要娶她,宣白脸回头就把她娶进门了,不是兄弟!” 没有这样的兄弟! 老皇帝想笑,但看外甥确实是不高兴得想杀人了,他还是忍住了那点子笑意,假装淡然道:“这后来就翻脸了?” “您不翻吗?”肖宝络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小眼睛都红了,“那是媳妇儿。” 那是娘。 老皇帝也是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可把肖宝络气死了,当下连告退都没告退,跳起来一挥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宝络,宝络?”老皇帝这叫了他两声,但笑没法止住,还咳了两声。 老太监替他顺着背:“您就让他去罢,您没瞧见啊,宝络爷眼圈儿都红了,怪伤心的呢。” 老皇帝“嗯”了一声,等顺过气了,他点头道:“那就由着宣大人的夫人找着罢。” 这样也能多见几眼。 这有什么?等以后宝络跟他侄儿坐在这个王朝最高的位置上,有什么不是他的? ** 给肖大人做媒的事一传出去,以往碍于霍家,不想跟许双婉有什么来往的一些名门贵妇,也开始慢慢地着人来跟许双婉打听消息了。 只是归德侯府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现在想进门,也没什么容易,哪怕就是递句话也是如是,侯府的门子不收钱,没那么容易收买。 而霍家这时,也是起了跟肖宝络结亲的心思,主要是吏部尚书这个人,太受圣上宠爱了,即使是在朝上,朝臣也是能从圣上对这位大人的脸色语气当中看得出来,他对这一位的宠爱已经到放纵的地步了。 肖大人是个不喜言语的,圣上要是问到他不想答的,他都不会说话,圣上也不会怪罪他,更不会说他无礼。 这是太子都没有的恩宠。 而现在太子还被勒令在东宫面壁思过,上朝听政之日,遥遥无期。 霍文卿这边也从东宫里给了霍家他们想要的消息,霍家这边在商议过后,还是派出了跟许双婉打过几次交道的霍五少夫人前来与许双婉交涉。 但侯府这边,拒了霍五少夫人的相请。 霍五少夫人娘家姓焦,跟现任大理寺少卿的钟山强的夫人钟焦氏娘家焦家有点亲戚关系,但这亲戚关系也是出了五服了,说是亲戚,但如果不是什么大日子,也没有什么来往,霍五少夫人辗转拖她母亲找到了钟夫人,想请她出面说和。 钟夫人没怎么想,就把这事推了。 霍家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早耳闻了,这前几天恨不得戳烂人的脸,现在奔着好事又要讲和了,这天底下的冤结要有那么好解,这天下就没那么仇人了。 就像施家,这家的人要是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眼都不会眨一下。 但钟夫人不答应,焦家那边的人就三头两天的来她家当说客,把她扰得烦不胜烦,跟家里大人打了声招呼,说要去药王谷那边外甥女家住一段。 去之前,钟夫人来了侯府一趟。 许双婉知道她要去药王谷,就忙请她在家中多呆一会,她想托她带些礼物一同送去药王谷给单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没忘了她,还给她送了两次上等极好的补药,长公子那里也是给了不少,连泡汤的药材也是备了一大个箱子来。 许双婉这头先是吩咐了下人去准备她要给药王谷送的东西,好一会才去陪钟夫人。 钟夫人见她了个大包袱过来,里头全是襁褓和小儿的衣物,也是笑道:“这是好东西!是你们小公子用过的?” “是。”如兰姑娘有了孕事,老人家要当师祖了,许双婉在他来的信中已经知道了,她把望康小时候用过的刚才都收了起来。 “这可好极了,你看,我家大郎还没成亲,家里头也没这些,他们兄弟早些年的那些我都送人了,早不在家里头了。”钟夫人喜道。 她也是看外甥女有了身子,就想着过去帮衬点。 她在药王谷太忙了。 “您喜欢就好,希望如兰妹妹也能喜欢。” “她哪儿有不喜欢的?她没跟你来信?” “来了。”许双婉浅浅一笑,“妹妹在信中说一切都好,与我尽道喜,不说忧,不过老人家给我也来了信,说她贤惠能干,就是太能干了,成天不歇一歇,让我劝劝她……” “我也是为着这个才去的,”钟夫人拍拍她的手,“我那外甥女婿也是来了信,想让我劝劝她不要太累了,他是劝也劝不听,还好他是个心疼人的,还知道叫上我劝上一劝,我心想着这不见面,很多话不好说,就过去看一趟,看一看情况再说。” “您去了就好,您现在也是她的依靠。” “是啊。”钟夫人握着她的手就不想放,跟她道:“我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呀,前头苦着了,现在就想好好当个好媳妇,留在那个家里。” 许双婉点点头,这个她懂。 她也曾如是,也如此小心翼翼。 后来望康出生,这心才定了一些下来。 很多事,要经历才懂,她跟钟夫人道:“等孩儿生下来,想来她会踏实一些。” “嗯。”钟夫人点头,跟她又道:“对了,我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霍家的人找到我家来了,让我来帮他们讲和,我拒了,但你要小心点,他们家到底是家大业大,百来年都在这京中屹立着,你也知道,就是有人想动他们都不好动,要是真把他们惹怒了,横起来的话,也是不好对付……” 她说着顿了顿,看着许双婉道:“怎么办,我想你心里有数,但是吧,我要多嘴一句,你要以自己为重,这前朝的事,自有男人们自己去厮杀,你一个管着后面的,藏着点躲着点,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知道吗?” 第86章 “是,双婉知道。”许双婉浅笑点头。 钟夫人拍拍她的手,她其实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心里主意大着,但她就是喜欢她这个谦逊。 人以前对你谦逊,姑且还可以当她是在讨好你,当她是装的,现在她的身份比你高多了,还一如旧往,那除了尊重你,也别无他说了。 钟夫人膝下无女,也就格外偏疼着这个得了她眼缘和心意的姑娘,只可惜她是个外人,而如今侯府的境地,已不是她能帮得了,也插手得了的,但临走时,她握着相送的许双婉的手,轻声在她边耳语道:“你们只管行事就是,你钟大伯心里有着数,他会看着形势帮着你家那一位的。” 到时候,轮得到他们家出手了,他们也会帮忙的。 钟家不大,但身边还是站着几个人的,以小聚多,终成大河。 “谢您了。”许双婉一听,郑重地朝她浅福了一下腰。 她没想到,钟夫人能给她这句明话,在这时机完全不当的时候。 钟夫人扶了她,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彼此彼此罢了。”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双婉帮她的,钟家与她都记下了。 回头,这天晚上许双婉把这事说给了宣仲安听,宣仲安听后好一会才抚着她的耳朵道:“一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许双婉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但是,也是奔着结善缘去的。” 说是没目的,还是有目的性的。 “也并不是谁都是钟夫人,”许双婉琢磨着道:“像她这样的人,少。” 她示过好的人很多,帮过的人也有,但与她有来有往的就不多了。 这话怎么说呢,不是她示过好的,帮过的人都不知她的好,而是与她有缘走在一道,还能接着接触的人就少了。 其实许双婉是希望像钟夫人这样的人多一点,多一点,很多事情就可以慢慢改变了。 “少就好,”这厢宣仲安淡道:“要是多几个像她和她家钟大郎一样盯着你的人,为夫也消受不起。” 许双婉哭笑不得,怎么又说到钟家大郎大哥身上去了? “他家很好,”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脸:“钟梧桐也有点小才。” 许双婉更是啼笑皆非:“只是小才?” 钟家大哥师从关中隐世高人道山人,他从小就拜入了道山人门下,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来住上一段时日,其余皆在师门山中埋头苦习,也就去年钟家出了事,他谢师回家承家门,这才返回俗门。 许双婉可是见过他学问的,这次说是也中了进士,只等吏部拔箤考选后授予官职。 “哦,依你之见,那是大才了?”宣仲安挑眉。 许双婉忍俊不禁,别脸掩嘴,点头道:“还是听您的,只是小才。” 宣仲安也是好笑,抱了她的腰道:“回头有那场合,我会跟钟大人致意的。” “好,你看着办。” “想帮我啊?”宣仲安脸色柔和了下来,低头看她。 “嗯,”许双婉没否认,她点了点头,“想帮你,也想帮自己。” 宣仲安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你好过了,我才好过。” “就这样啊?” 许双婉笑。 宣大人挑眉,“不多说两句?” 许双婉拦他的眼睛,“您赶紧睡罢。” 宣仲安也有些困了,伸手拦住她的手不许她的手走,“就这样放着。” 他松开了挪了挪身体,躺得更舒服了一些,带着睡意道:“霍家想结这门亲,霍溆都上赶着来跟我套近乎来了,过两天,太子也会被他们拱上门来,你不要理会他们,霍家女咱们不要,要不起。” 说着他就睡了过去,许双婉侧头看着他深睡过去的脸,起身把床边的灯火拨小了一些,见摇篮里的望康香甜地睡着,她这才回了床。 她没有立马睡过去,而是靠着床头想了一会事。 对霍家,她一直以来都很强硬,这种强硬早就让霍家怒火中烧了,但好在侯府看着还是蒸蒸日上,势不可挡,她才算是没被霍家毁掉——霍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她要是没有她丈夫在朝廷得力的支撑抬着她的地位,她已被霍家施予的压力压死了。 不过,如果不是没有丈夫作为底气,她也不会这般行事就是。 其实她要是现在跟霍家握手言合,倒是可以与霍家相谈甚欢,甚至蜜里调油,她也可以借助霍家马上众星捧月,受人追捧欢迎,享一光景的春风得意。 她也怕霍家这般对她,把她架在面子上让她不好下来,所以一直也有点避着他家,除了也暗中做点手脚,还是很注意避免正面与霍家起冲突。 这后宅的险恶,尤其是家与家之间,敌对与敌对之间的关系,一个弄不好,也是不好说。 人都是死于安逸,毁于侥幸,她把耽溺于安逸和侥幸的时间拿去想怎么解决问题,那才是最事半功倍的法子。 霍家的事,她是一直想着别正面起冲突,但霍家要是非要对上来,她也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说来,她这边有点弱势了,明面上,侯府现在只有一个姜家能与侯府共进退,霍家那边光在京中称得王公贵戚,名门望族的姻亲就有十几家,他们家,那是真正的家大势大…… 这样的人家,就是圣上出手,也得一层一层地削,一层一层地剥。 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霍家现在是家大,但势弱,难得有空子、有破绽让人抓,狠一狠,也还是能与他们家周旋下去的。 ** 这天风和日丽,许双婉看天气不错,一早就给姜家送了信过去,说今日想随母亲过来走一走。 姜家那边一回信说好,她就与婆母说了。 宣姜氏一得知能回娘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自她母亲走后,就很少回娘家了,娘家那边嫂子们对她有点冷,她心里还是有点在乎难受,也就不过去自讨没趣。 但只要能过去,或是姜家那边请她过去,只要能回娘家,她就高兴欢喜得团团转,身上一点阴霾也找不着。 她就是个身上心里不装事的。 许双婉带了她过去,姜家那边也做好准备了,由着姜二夫人接待宣姜氏,带着小姑子让她看家中最近的变化,姜二夫人还跟宣姜氏说等会回房,让她指点下她最近绣的双面绣。 宣姜氏一听到指点两字,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姜二夫人很快带走了她,留下了许双婉坐在姜大夫人那里。 她一走,姜大夫人看着外甥媳妇,也是摇了下头,“你倒是把她侍候得不错,红光满面的。” “母亲身子最近是好了很多。”许双婉当作没怎么听懂。 她是过来跟外祖家维系感情和说重要事情的,但也是带婆母来散心的。 老让她呆在自家后院,虽说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很习以为常,但许双婉想着也不能一直如此,这人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她家公爹能把整个侯府都交给她,罔顾了婆母这头,是因为她一直是用一个儿媳妇的姿态在当这个家。 婆母再如何,那也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亲生母亲,儿子的祖母,现任侯府的侯夫人,姜家的舅母可以当她无能,也有那个立场去指摘她,但她身为儿媳妇,最好是连那个心都别存,她没那个资格,她也不敢那般高看抬举自己。 “随你罢。”姜大夫人也是摇了摇头。 她答应了让她们婆媳过来,就是做好了接待小姑子的准备,她高高兴兴的来,只要她不自己自讨没趣,没事找事,就会让她高高兴兴地走。 “我是想,”许双婉浅浅地笑着道:“母亲心善,谁有个什么她都会可怜心疼,这自家人说的话,她就更会放在心上了。” “是吗?”姜大夫人示意她喝茶,她拿过了自己那杯,嘴角翘起,“我怎么不知道?” “总能听进几句去。”许双婉淡笑道。 “你这也是还没服气?”还没见识够? 许双婉微笑不语。 姜大夫人见她笑,还是警告了她一句:“看住点,别小意了。” 许双婉没回话,转而道:“今儿来,也是有话想跟您透个气。” “说罢。”姜大夫人也没真当她是带人过来串门走亲戚的,她不在侯府,侯府就要关一天的大门,岂是能随随便便出来的。 “吏部肖大人让我做媒的事,您得信了罢?” “听说了。” “霍家那边,好像是有意这位肖大人。” “又上门来烦你了?” 许双婉失笑。 “别光笑,”姜大夫人没她那么轻松,她叹了口气,“你最近被他们家都说烂了,你不知道吗?” 她看着许双婉,“这名声烂了,是那么容易好捡回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要是想捡回来,还不是得靠他们家,靠他们家的那些嘴舌?” “霍家怕也是如此作想的罢?”许双婉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踩人的是他们,那人想上来,捧的人也只能是他们,他们家也不是头一次这个行事法了,你没见过他们家捧人,那乖嘴蜜舌也是会把人捧得飘飘然,依附在他们之下的那焦刘两族,也是他们打一棒子,给个蜜枣收服的。”姜大夫人看着她,“这个,仲安跟你说过了罢?” “说过了。” “你知道就好。” “我心里记着呢。”许双婉点点头,“不知道您跟霍家的夫人见过面没有?” 姜大夫人看着她。 许双婉也回望着她:“我见过几位,就是那位贵女,前段时日,不巧我也……” 姜大夫人嗯了一声。 许双婉接道:“我已经感觉出她们的巧舌了。” “都是能说会道的……”姜大夫人又是叹了口气,“霍家家底在那,就是现在在朝廷不得势,家中的金银财宝也能撑着他们在高位不落,沾着他家的好处,谁不拿人手短?” “现在也好多了,没人那么敢了。” “也只是没那么而已,”姜大夫人直直地瞪着她,“你别以为仲安做了点事,你就觉得这朝廷这变了个样了,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吗?他们现在潜伏起来,只是躲势,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你知道你们许家是靠的是什么起家的吗?” 是贪心!永远都不足的贪心! 只要当官的想荣华富贵,拿此收拢他们的豪门贵族,哪怕是那一位今上,只要给得起这些人想要的,把这些人收买了,谁都不会倒。 仲安逆势而为,那是反人欲,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袋上跟人在斗。 如果不是眼睛看着朝廷一日日大变,姜大夫人都想着儿子他们几兄弟做的最坏的打算都会发生。 至于现在,她也不乐观,只是姜家已经跟着仲安走了,那姜家咬着牙,也要跟着他。 姜大夫人的话很不好听,许双婉也是怔愣了起来。 “我是说的不好听,”姜大夫人也怕她这位聪明的外甥媳妇仗着聪明走错路,哪怕就是让她不喜,她也直言不讳,“但我说的不是你们许家,你们许家现在倒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想当许家的在等着,在排着位等一个位置,甚至是抢着夺着,哭着喊着费尽心计钱财也要得这么个位置,不说全大韦,就说京城,你说有几个读书人家不是在做着这个美梦?” “你斗得过他们吗?”姜大夫人问她,“你说你家夫君一个人,斗得过他们吗?啊?” 许双婉摇头。 “所以,你不要说他们没那么敢了,他们没那么敢,只是全藏起来了。” “我知道了。”许双婉颔首。 “不要轻视他们。” “诶。” 姜大夫人见她还笑了笑,也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没生气罢?” “没。”许双婉其实脸上有点火辣辣,到底面子还是薄了一点,有点端不住。 但她没有怪罪之意,毕竟,姜家外祖和舅舅表兄弟们把生死都系在了侯府的身上,她想要与把命都交待在侯府身上的姜家交好,就得正视侯府一直在依靠姜家行事的事实。 她哪天不想听大舅母的训斥,等侯府不欠姜家那天再说,等她的能力远大过于她的脾气、不靠人不求人那天再说。 “唉。”姜大夫人也是说完话,才觉得自己口气太冲了,隐约间,她也是把许家出身的这位姑娘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在训了,也怕她心里起了芥蒂,这时候也是忍不住跟人说了句软话,“我也是说狠了,我也不是没出错的时候,你要是觉得不对,替舅母担待点,不要见怪。” 许双婉朝她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见她明目皓齿,姜大夫人恍惚了一下,沉了沉心,方道:“你来是要说什么来着?” 许双婉更是笑了起来,与她坐得近了一点,轻声道:“我是来跟您通个气,我就是心里觉得霍家能说会道,帮他们的人家太多,一时之间,我也是不敢正面与他们起冲突……” 她怕再说一句只道半句的下去,这位大舅母又怕她鲁莽指正她了,她赶紧接道,“我想着与其等他们家再来给棍棒子来颗蜜枣的,还不如先让他们忙着顾不上我这头。” “怎么说?” “还是要从上面着手。” 姜大夫人点头,“你接着说。” “这不,东宫那一位贵人不是一直没出来吗?” “不是有那位护着吗?” “那一位啊……” “你说。” “这也是双婉想来跟您通个气的原因,我在想,这春光明媚,各家各户但凡家中有未婚儿女的,这厢都操心上了罢?”许双婉见大舅母朝她略挑眉看了起来,她浅浅一笑,又敛了笑淡道:“太子也年方二十了,没个太子妃,也是不成罢?” “这事?”姜大夫人握住了她的手臂,眼往门边看,眼里一片思索,“你打算由你们家提?还是说,由我们家提?” “都不是。” “都不是?”姜大夫人诧异,“那是谁?” “许是太子自己。” “太子自己?”姜大夫人失声,“他怎么会?” “他会罢?”许双婉垂下眼道:“霍家都想在别人身上借势了,他没有霍家,身后也没有谁替他撑着,他那外家早被打压得连腰都直不起,连长公子也都懒于见他,他不抓住点什么,这太子也只能有一天当一天了,连垫脚石都不是。” “他能有那般聪明?” 许双婉有点好笑地看着一脸讶异的大舅母。 姜大夫人有点讪然,拿帕子擦了下嘴角,若无其事地道:“我听人说过一嘴,说那是个心里只有美人,没有天下的。” “他会这么做?你确定?”她又问。 许双婉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你能说服他?” 许双婉缓缓地摇了头,“我不用去说服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姜大夫人急了。 “侯府与以前的式王府离的不远,我曾经听说过一点事,”许双婉没卖关子,轻声道:“太子也不是没人喜欢,就是太子心里有那一位,轻忽了人家罢了……” “你一口气说完行吗?”姜大夫人打断了她。 许双婉点点头,接着道:“那人是夫君上峰家的姑娘。” “什么?上峰?”姜大夫人腰都挺直了起来,“右相奉先承?” 许双婉轻颔了下首。 “这不可能!”姜大夫人想也不想地道:“没听说过两人有什么特别好的交情,就奉家那个大公子听说跟太子还有点关系罢了,但奉先承那个人从不跟人交恶,吹东风他就靠东风,吹西风他就靠西风,你们表哥可是跟我说了,仲安把他得罪惨了,他看着仲安还是一张笑脸,这朝廷里,站到最后不倒的人就是他,他怎么可能会倒在太子那边?” 许双婉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了?说啊。” 许双婉过了一会,在姜大夫人的眼神下,她道:“那位姑娘早不是处子之身了……” “他们好上了?还在好着?” 许双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是曾经有过,只是后来太子进了东宫,她被处理了。” “处理?”姜大夫人站了起来,“我听说了,奉家有位庶女说是进山去上香的时候,半路被人劫了人不见了,这事还惊动了顺天府,那姑娘还活着?” 她看向许双婉。 “活着,”许双婉朝她点头,“还有五六个月的肚子。” “奉家知道吗?” 许双婉摇头,“她亲笔与我写了一封信,说她想回奉家,让我帮她这个忙。” “怎么跟你送信了?” “她进山上香是因着她当时有了身子,想跟主持师太说几句话,当时因着这事,她也是施了点巧计,跟一个长的有点像她丫鬟调了身份去的,丫鬟走的明道,她走的暗道,所以后来遇害的那个人也不是她,她一直躲在慈心庵。说来巧极,慈心庵是上次霍家那位贵女约我相见的地方,里头的那位主持师太与我有点交情,那天这位姑娘认出了那位贵女和我,几天前,她托主持师太给我送了信过来,道我要是能把她送回到奉家她家嫡长兄奉景司手里,她日后必还我这个恩情。” “奉景司?奉景司?”姜大夫人喃喃着坐了下来,“那倒是个嫉恶如仇的,跟他老子截然相反。” “你看这事能成?”她直直看向许双婉,探进了她的眼底。 许双婉眼波如止水,浅浅颔首,“奉景司与太子交好,还与太子曾有恩过,您说,奉大公子要是知道庶妹曾被太子处理过,这事要如何收拾才好?” “帮,”姜大夫人当下就道:“这个忙,你一定要帮,行了,不用多说了,奉家那边,不用你递话,我知道怎么跟奉大公子说上话。” 说着她就朝门边走,打开门就朝院子里站着的贴身婆子喊:“二婆,去叫五郎过来,说伯母有事找他。” “是。” 姜大夫人回身,“人还在那庵堂?” 许双婉颔首。 “去找你二舅母和你嫂子们玩去罢,”姜大夫人打发她,“等会用膳的时候再叫你。” “是。” ** 没出两天,奉右相大人的嫡长子奉景司腰边别了长剑进了东宫。 太子伤已好了大半,见好友来东宫,没怎么让人等就让人进来了。 奉景司一进东宫就拔了手中的剑,剑指太子。 太子惊极,眼睛瞪大,“景司?” 奉景司无视拔刀向他而来的带刀侍卫,提着剑,步步朝他紧逼。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是不是只有那个女人的命在你眼里才是命?”奉景行提着剑逼进了站着不动的太子,目光如刀,“我奉景行的妹妹,在你眼里,就是那破烂东西,你说处置就能处置?” 东窗事发,太子险些倒下去,他闭上眼复又睁开,腮帮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又是宣仲安?” 又是他要搞死他了吗? 不如他的意,他就一个个都要弄死吗? 他竟已猖狂到了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第87章 “太子,太子……” 此时,伺机的侍卫一人抱住奉景司,另一人则把奉景司手中的剑夺了过去。 “扶裕,”奉景司被侍卫拖住了,他挣扎了几下无果,也就没动了,他愤怒万分地看着太子,“扶裕,我真看不起你。” “退下。”太子坐了下来,挥退了侍卫。 “太子!” “退下!” “是。”见太子发了火,带头的侍卫微皱了下眉头,带着兄弟们退了下去。 他一退出宫门,就朝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一得眼神,就快步往东宫西边的那边的宫殿去了。 那是前太子妃现在所住的地方。 这厢,太子不断地揉着头疼的脑袋,“是他吗?” 奉景司大步过来,掀袍在他对面坐下,“是不是他,重要吗?” “我想知道。”太子抬头。 “不,太子,他不重要,现在重要的那个人,是我……”奉景司不解地问他,“瑶儿有什么是对不起你的,你非得派人杀她?” “她心太大了。” “心大?” “她说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让我娶她。”太子吐了口气,“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好?” “你既然与她有了……” “不,”太子打断了他,“是她趁我醉酒爬上了我的床,她阴谋在先,还敢拿孩子要挟我,还想当太子妃,景司,你告诉我,这样的人我不处置了,难道还留着她?” “她不是贱女,她是我奉家的女儿!” “庶女罢了,”太子忍着头疼,勉强与眼前一身愤怒的奉公子说着话:“我知道你是个好兄长,但我们多年交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但凡她是个规矩的,我就不会……” 奉景司把桌子上的茶具扫到了地上,他看着太子,字字如锥,“扶裕,这祸你闯大了,我奉家的女儿,绝不是你能轻易打发的。” 他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你是什么打算?”太子抬起头,“还是说,你们奉家有什么打算?” “打算?”奉景司回头,好笑地道,“太子,那肚子里的是你的亲骨肉,亲骨肉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你的头一个孩子。” “就因为他是头一个,”太子淡淡,“所以他不能有个那样的母亲。” “是霍文卿生的,就是你想要的了?” “景司,你坐下,听我……” 奉景司不可思议地摇了下头,“扶裕,如果你不是太子,我真想一剑杀了你,宣仲安看不起你,他没看错人。” 亏他还站在他这边,把宣仲安当城府极深的伪君子。 “那你想如何?”太子也站了起来,道,“让我娶她,让她进东宫当太子妃?你觉得她配吗?” 奉景司深吸了口气,才把怒火压下,“是你想如何罢?” “我……”太子正要说话,门外边,响起了宫人通报的声音。 宫人在外头说不知道哪个娘娘的猫把东宫里的那几盆花扑倒了,问猫怎么处置。 太子听了皱眉,此时奉景司却讥俏地笑了起来,“哪个娘娘?废了的那个吧?太子,怎么还不走,赶紧去献媚?” 太子掉回头,走向他,“你知道,我不可能娶她为嫡妻,景司,你知道她的身份不符。” “哦?”奉景司嘲讽地挑高了眉,“我忘了你想娶的是……” “景司,”太子打断了他,“她的孩子我也不可能要,但你可以把她送进东宫来。” “让她再死一次吗?”奉景司讥嘲不已,他看着太子,“她哪里是你和废太子妃的对手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奉家出的太子妃看着她。”太子面色淡淡道。 “你,”奉景司眼睛紧缩,“想娶我奉家的女儿,奉家的嫡女?太子,你想得……” “你说,奉丞相会不会是宣仲安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太子平静地看着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行事,且你霍家从来没出过一个太子妃,是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家会把女儿嫁给你?” “凭你把我当朋友,凭我把你当兄弟,”太子深深地看着他,“你知道,比起那一位与我的利益来往,我们才是真正的金兰之交。” “不,扶裕,我不会把妹妹嫁给你,你给我听好了,瑶儿的事,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你不娶她是罢?好,我到圣上面前请他做主……”奉景司说着就拂袖而去。 这一次,太子没有再拦他,等人走了,他看着宫门好一会,才缓缓地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一会后,有人缓慢地迈着轻步走了进来。 “你来了?”太子依旧垂着眼揉着额头,淡道。 霍文卿走到了他的面前。 “见过太子爷。”她道。 “你听说了我想娶奉家女儿的事了?”太子说着慢慢睁开了眼,停了手,看向她:“嫂嫂,你看,我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宫殿的上空,“当了几个月的太子,我跟过了几年一样,太累了。” 霍文卿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扶裕……” 太子无动于衷,“上来了,就不好下去了,下去了命就要没有了,这里头其实本来没我的什么事,是我非要凑进来的。” 他垂下眼,眼里有泪,“嫂子,我曾经还以为,我为你连命都可以舍,但舍过一次后,我发现我还挺惜命的,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霍文卿呆住了,手无意识地就往前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太子看了抓着他的柔荑一眼,自嘲一笑,看向她,“加上上次为我上药,这次是你第二次碰我。” “扶裕,你冷静点。” “我看起来很不冷静吗?”太子微笑着。 这时的太子显得莫名悲伤,连说着话眼里都是泪,霍文卿却看得心中焦躁无比,她当机立断就甩掉了他的手,冷冷地问他,“你们男人,眼里心里就只有那点子事吗?是不是非得碰我,你才满意?你才满足?” 她走近他,逼近他,与他近到她的胸都贴上了他,她才停足,她抬头,看着他的唇,听着他加重了的喘息,依然冷冷地道:“可你用什么身份得到我?你是想坐实我们通奸的罪名害我万劫不复吗?扶裕,我已经够惨了,被丈夫辜负,好不容易生的儿子却不是我的,一个女人,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死皮赖脸赖在这东宫,只为着一点点你们可能施舍我的同情得回儿子,我任凭这宫里宫外的人背地里编排我,唾骂我是淫*妇,你觉得我很好过?” 这时,她抬了眼睛,看向他的眼,“你觉得我利用你,我心里就好过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疼?扶裕,我不喊疼,我不哭,我不说,不是我不痛苦,不是我没有眼泪,不是我没有感情,是因为它们都没用,在这宫里,它们管不了用啊……” 这时,她的眼里也有了泪,如水的美目因这份泪水显得更为动人,以及楚楚可人了起来。 太子笑了起来,眼里的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他看着霍文卿,叹然道:“嫂嫂,你真美。” 美的让他的心都碎了。 “你想要我是吗?”霍文卿也笑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眼里的泪也掉了出来,她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她的手一碰到前襟,太子狠狠地抱住了她。 “嫂嫂,我疼。”太子哭着道。 被他抱住后,霍文卿的眼当际就冷了下来,里头除了嘲讽,什么都没有。 是疼啊,下面硬得跟根铁棍子一样。 男人啊…… 她讥嘲地翘起了嘴。 “文卿,我疼啊……”太子大哭了起来。 霍文卿忍着恶心,忍着欲要呕吐的冲动,她抬起了手,慢慢地抱住了他,脸边又流下了一行泪。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真的。 而此时,太子泄了出来,也软了下去。 察觉到的霍文卿僵住了。 而太子这时候推开了她,他脸上全是泪,他看着她,流着泪悲伤地笑道:“可惜,我不能娶你,嫂子,你是我嫂子,我还以为我真的能娶你,可是连命都要没了,我娶你又能如何?” “你……”霍文卿咬住了牙,这才没狠狠扇他一巴掌,她忍了又忍方道:“扶裕,你到底想如何?” “回去罢,”太子抬起手,珍惜万分地摸着她的脸,“那里才是你的退路,这宫里,就留着我罢,你想要的,有朝一日,我会全都交到你手里。” 霍文卿这次是真的呆住了。 扶裕因她的呆愣真正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好几声,才道:“文卿,回去,回你的家去,霍家不会倒的,相信我。” “你?”霍文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会娶奉家女,霍家不能再出一个太子妃了,那是在害你,也是害霍家……”太子摸着她的唇,忍住了亲吻她的冲动,“我不一意孤行了,你也别了,好吗?” “你真可爱。”他又笑着道。 霍文卿看着笑着说她可爱的人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好了,回罢。”扶裕松开了她的脸,往后退了几步,微笑看着她,“我看着你走。” 等送走了她,他也要成魔了。 他不想再任人宰割,当一个连病鬼都敢看不起他的太子了。 霍文卿看着他欲言又止,终还是走了出去,等她迈出门的那一刻,她看着外面阳光灿烂的宫地,生平第一次,她在这宫里觉得无比的茫然,不知道前后左右她该往哪儿走。 哪里才是她的路?他的话是真的吗? 他,可信吗? 她知道不该相信男人嘴里的话,尤其是可以拥有无数女人的皇子的嘴,可这一刻,她却情不自禁地想相信了他起来。 ** 一夕之间,波云诡谲的朝廷又变化成了另一个样子。 先是前太子妃自请离宫,后是太子求娶奉家女。 奉家答应了太子的婚事,但前太子妃并没有离开皇宫,皇家没有休离之说,只有弃废,更绝无让她回娘家的可能。 废太子妃被送进了废太子那里,带着废太子的庶长子。 她躲了多时的命运,终于降临到了身上,霍文卿见到太子那张恨她入骨的脸,忍不住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啊,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扶裕,相信了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的鬼话,更天真的是,她把老畜牲答应放她出去的话当成是真的来听了。 “你来了,太好了……”废太子着迷地看着大笑中的妻子,嘴里喃喃着,“你终于也得报应了。” “是啊,报应。”霍文卿把怯怯懦懦的儿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笑意吟吟道:“不过,我怎么比得上你呢?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把我送到你面前来吗?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她靠近废太子的耳朵,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诉他:“他是让我来折磨你的。” 至于他折磨她? 不,他已经没有那个力量了。 这厢霍文卿进了冷宫,霍家也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安份了下来。 许双婉对霍家的悄然平静有些讶异,即便是霍家的那些亲戚家臣,也是如此,关紧了家中的大门,也不相互来往了。 隐约间,她感觉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她回头再听夫君一说,确定是圣上要对霍家出手了。 “圣上把事情都栽到了我头上,现在太子恨死我了。”宣仲安这夜与她说话的时候,全身放松得很,让她躺在他的手臂上,手抚顺她的黑发道。 “那我岂不是给他添了助力?”许双婉却眉头紧蹙。 宣仲安摇头,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还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她还微潮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太香了,这就是美人香啊。 还是个狠美人。 “你帮了为夫,”宣仲安不舍地抬起了头,头躺回了枕头,刚战过,一时之间他是没有力气了,“圣上也当奉瑶的事是我做的,奉家也如是。” “啊?”这怎么成帮了?许双婉不解,还很忐忑。她觉得她是弄巧成拙了,她只想把霍家与太子拆开,让霍家头,却没想,要为前太子妃拼一把的太子却松手得那般快。 “你帮我做了圣上一直想让我做的事……”宣仲安把话挑着跟她说了一些,“当初他让我跟着太子与霍家交好,图的就是这个。” 许双婉看着他。 “现在霍家跟太子都恨死我了,可把他高兴死了,这两天上朝对我说话都带着笑……” “之前他没强令废太子妃搬出东宫,就是想看霍家怎么动。”宣仲安见她紧张得很,脸上找不到一丝笑的踪迹,他挠了挠她的脖子,见还是不笑,又挠下了她的腋窝。 “夫君。”许双婉抓住他的手,与之交缠,叹气叫了他一声。 宣仲安便不作乱了,“我光顾着春闱这些事了,这段日子他看着我喜怒无常,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这几天,他这才是真正的痛快了,我也是才发觉……” 说着,他的脸冷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成为一个有什么作为的官,他只想让我把水搅乱,看着谁都不好过才好。” 他也这才发现,老皇帝对他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不耐烦极了。 这些不耐烦,现在都没了。 只有经过了圣上这两天的那种和颜悦色,宣仲安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得圣颜,得圣心了。 “所以,现在水乱了,他就高兴坏了?”所以,她才是那根真正的搅屎棍?许双婉若有所思,此时心中真真是万般滋味都有。 看来是高兴坏了,还叫了他去饮酒,送了美人,许双婉觉得她的脚真疼。 宣仲安见她还是没有一点笑意,咬了她的耳朵一下,“好了,你别不高兴了,为夫全交待在了你身上,那几个美人回头你赐给家里的那些护卫就好,他们还等着夫人赏呢。” “不会舍不得?”许双婉垂着眼,淡道。 宣仲安干脆拉过她的手,往他身下放,“你看,为夫像舍不得谁?” 许双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过了好一会,她方才讷讷道:“单老人家说,说……” “说要节欲,行房要有度,最好是三日行一次我才能多活几年是罢?”宣仲安看着她的红脸蛋道,“你也不怕三日只一次憋坏我了?来,你摸着我说,我是你那个只三日一次郎吗?” 许双婉垂着眼不说话了。 “你是怎么觉出我舍不得的?”宣仲安往她身上蹭,整个人都跟她贴在了一起,身下一挺,在她耳边道:“你看我舍不得的是谁?” 都拼着命,夜夜与她欢好了。 许双婉别过了脸,咬着嘴把头埋在了枕头里,不管他怎么问,怎么说,一直一句话都没回他。 “婉婉,”末了,喘息间,宣仲安趴在她身上,喘着气在她耳边道:“他也不想让我好过,想看我们家乱,等着我死,等着我们家给他陪葬。” 他咬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呢喃:“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了。” ** 次日许双婉对着府中皇宫赏来的美人,在仔细看过后,就安排到了西苑去住了,也没赏给护卫们。 西苑那边离后院主房远,偏近前院一些。 但美人对这安排并不是满意,有想留在房里侍候他们夫妻的,许双婉便把那两个想留下来侍候的送到了福娘子手里,由着福娘子去教她们了。 这厢没两天,奉家来了人感谢许双婉,太子那边更是来了人,说想请许双婉保他与奉家的这个媒,想请她当说媒人。 许双婉推辞了过去。 但第二天,太子又派人来了,礼物加重了好几倍,成箱成箱地抬进了侯府,还放下了许双婉不接他的媒,是不是看不起他的话来。 许双婉听传话的说过这句,拿过了礼单,看了一下,就点了头,“太子言重,既然如此,这令妾身就接了。” 太子收到回话,也是与坐在对面的奉景司道:“这夫妻俩,也是狗配狗,天生一对。” 天生的会咬人。 奉景司并不喜欢他话里的恶意,他皱眉看着太子,“你非要请她做这个媒,她接了,你又不喜,你这是何意?她可是我们两家的保媒人。” “你是不知道,她是连父母亲人都不认的人,”太子淡道,“如果瑶儿不是她家那位宣大人送回的奉家,成全了你我两边的好事,我岂会让她做这个媒?” 最主要的是,是他父皇乐见此事发生,所以他就算恨不得捅宣仲安一刀子,也还是得给他抬脸,假装他们还一如以前。 扶裕以前很不喜欢许双婉这种圆滑虚伪的小女子,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她就是个恶毒无耻的女人。 文卿差点被她害死了。 总有一天,他也会叫她不得好死,跟她丈夫一道千刀万剐受尽所有折磨而亡。 “许家根子就坏,”这点奉景司还是认同的,尤其在听到她把礼物全都收了,一样也没退回来后,更是对此妇有说不尽的厌恶之情,“他们家本来就是贪得无厌之辈,她能好到哪去?未嫁前就知道左右逢迎了,也不知道宣仲安看上了她什么,她本就是不懂礼德的庸俗女。” “正是如此。”太子颔首。 “还是换一个罢。”奉景司还是想把人换了。 “就她了。”太子叹了口气,“你父亲想来也是这般想的,表面上还是得与宣仲安把那面子情维持住罢?” 奉景司更是不快地皱起了眉。 可不就是如此,说是卖给了宣仲安这一大个面子,以后宣仲安要是对他们动手,那可是他先无义在先。 此举阴险了些,奉景司有些不喜,但也只能无奈接受,对付伪君子,就得用伪君子的办法。 ** 许双婉在收了太子的礼后,就开始准备去奉家提亲的事。 姜家派出了姜张氏来帮她。 许双婉也听到有人说她收了太子的重礼,不知道手轻手重的话,也听到了她贪财的名声。 这世间女子一被按上贪财的名声,就显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这是妇者名声里头最不好听的一种。 她听了有点不好过,但也坦然,还安慰气坏了的长公子:“太子不顾我侯府意愿,非要我当了这个说谋人,我收点说媒礼不为过,你回头就跟大家解释几句,说我还以为那是太子的赔礼,怕太子再上门,再拒就却之不恭了,这才收下的。” 但宣仲安还没说,肖宝络那边就动了。 他不行了,他气坏了,所以带着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找到说出这话的奉景司,当下肖大人一句废话都没说,“嗷”地一声,带着戈玉瑾和林八笑就扑了上去。 “让你说婉姬,让你说我婉姬……”戈玉瑾和林八笑手脚熟练地一个人压着奉景司的上半身,一个压着他的腿,而肖宝络大人则站着对人狠踢不已,阴沉着脸的肖大人这厢气得脸都白了,这越说越是生气,都吼了起来:“婉姬那等清清白白,仙子一样的美人,是你能说的吗?你们逼着她当媒人,去一次又一次的,给几样小礼就说她贪财了,东宫跟你们奉家都穷成这德行了,怎么不去当要饭的,当什么太子,当什么丞相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长公子,你不是三日一次郎,你是夜夜欢好郎。 感谢以下客官: LAN绯雪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露露扔了1个地雷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安歌扔了1个地雷 我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LAN绯雪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鲨鲨扔了1个地雷 21292285扔了1个地雷 明心精舍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山风习习扔了1个地雷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地雷 钱吉吉扔了1个地雷 王小鳯扔了1个地雷 王小鳯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手榴弹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手榴弹 女王陛下扔了1个地雷 洛丽塔扔了1个地雷 4691689扔了1个地雷 第88章 “这是怎么了?” “你谁啊?” “肖大人,肖大人?” “来人,大公子被打了!来人,快来人啊!” 肖八络找上人的时候,奉景司正在“清平楼”宴客。 “清平楼”是官伎院,背后的人就是奉先承,此楼算大半都归奉家所有,只是出面打点的人不是奉家人摆了,奉景司好好地在自家的地方宴客,被人打了,周围人先是懵了,再来就是叫人,有那人认出了肖八络,当下也顾不上是来做客的了,赶紧拦了上去。 “别打了别打了,他是肖大人,吏部尚书肖宝络!”有那还打算求肖八络的官人一推开前来帮奉景司的下人,跑到肖大人面前替他挡人,“你们胆敢伤害朝廷命官,岂有此理。” 肖宝络是个阴狠的,他从小瘦弱,没少被街坊邻居的小儿打,他打不过,但不服气,又怕找人找上门来给他娘添麻烦,那他打人就挑地方打,打得让人哑口无言。 三兄弟自在金淮城聚齐后,自此合作无间,他们连官府的粮库都敢合手分工搞走,别说只是揍个把人了。 他们早打过无数架,林八笑见宝络太激动,踢得都不到位了,朝他努嘴,让他再往下踢一点。 踢那胯上三分才狠,一两个月是甭想行房了,足以让人刻骨铭心了。 肖宝络便狠狠踢了一脚,还朝来帮忙的人问了一句:“你哪部的?” “下官礼部一介小主事,敝姓李,不才有个儿子,是今年的三甲进士。”那人赶紧道。 “成,回头领人来我吏部瞅一眼。”肖宝络说完又往挣扎不已,大吼大叫的奉景司脸上踩了一脚,脚跟还往这人的嘴里挤,那煞白的脸上此时的凶狠,比起朝中有名的宣阎罗来竟毫不逊色,“我让你骂婉姬,骂啊,骂啊,你给爷骂啊……” “肖大人,肖大人……”有跟奉家熟的人,当中官职最大的人欲哭无泪跑上来,“这是怎么了?” “我教训碎嘴的娘们,你过来作甚?”肖宝络朝这士大夫看去,冷笑,“怎么的,裘大人,您官大,今儿是还想压我一头啊?” 这恶人先告状,那裘士大夫郎“诶呀”了一声,“有话好好说啊!” “是打算好好说来着,可有些人要是不说人话,没人教,爷有那空,就出来教一教。”肖宝络才不怕得罪人。 “是,是,”那先前来帮忙的赶紧附和,于他,奉丞相与肖宝络一对比,他肯定选肖宝络,这次圣上就让他一人主持拔萃的选官,谁当官谁不能当,都他说了算,现在这大好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就得先弃奉相就这位圣上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了,“肖大人说的对,肯定是有些道理的,大家别忙别忙啊,听听肖大人是怎么说的。” 这时候清平楼的打手已经被掌柜的领来了,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戈玉瑾和林八笑那也都是从小横到大的,干起人来就是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说不撒手就不撒手,这等场面他们见过无数次了,这时候也是压着人不放,毫不怯场,就等宝络怎么说了。 肖宝络也是叉腰对着奉家那些拿棍提棒子的人,小眼睛一瞪,两腿一跨,狠狠地撸了下鼻子:“今儿就是奉先承来了,爷都不怕!” ** 肖宝络大闹清平楼,老皇帝很快得到了消息,听说奉家人拦着他不许他出来,老皇帝听了不喜的很,竟点了御林军的统领去领人。 御林军的统领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而这厢,宣仲安也进了宫。 看到他,肖宝络不屑至极,“有本事娶媳妇,没本事护着,废话,窝囊。” “横什么横啊?”宣仲安看了他一眼,肖大人比他更横,“有本事你也去把那奉家的碎嘴娘们也揍一顿?你有爷这个本事没?没有就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小心本官挖了它。” 他骂骂咧咧的,整个人都显得有点亢奋,对着皇帝也是比平时放肆多了:“您找我来作甚?我不是跟您说过了么,有他没我。” 老皇帝见他说话还喘着气,朝内侍使了个眼色,跟他和颜悦色至极,“朕没叫他,是他进宫来有事找朕,你先坐下喝口水,从外面走过来,也渴了罢?” “渴了。”肖宝络一听,见宫人端过了水,拿起一口气喝下,这下朝老皇帝说话也是好听了起来:“多谢您,您不说我还没发现,那我去坐下了?” “去吧。” “累得很,”肖宝络一坐下,小眼睛还有发光,“我今儿带我兄弟出去大干了一架,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自打来京城,我就没像今儿这般痛快过!” 老皇帝知道他在金淮从小就是个爱逞凶斗狠的,后来被他调到淮州的临州韵州当知府,都没少带着韵州的那帮人去跟淮州的官员对着干。 来了京城,是收着了点。 老皇帝自打他入京城,就没少说他,把人说得焉头耷脑的,只见他无精打采的时候多,很少见过他这般高兴过,这下都有些不忍心说他了。 这厢他也是温和与他道:“怎么去打人了?” “不就是奉先承家那儿子说婉姬了,这些碎嘴娘们,看不惯。”肖宝络拍了下桌子,“我娘多好一个人,从不为难人,也不知道拒绝人,给谁家都好脸,我们家那些邻居就仗着她人好,没少欺负她,说她的闲话,还骂她,我当然看不惯,打不过也要收拾了他们……” 老皇帝的脸淡了下来,“你娘以前不好过啊?” “好过什么?都骂她克夫不要脸,说我们家的钱财都是她偷来的,还骂我狗杂种……”肖宝络说着又是气得直喘气,胸脯起伏不停,“我娘不就是漂亮了点,有钱了点吗?那都是我爹留给我们的,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她?” 老皇帝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没了话。 想起以前,肖宝络这时候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拿袖子遮住了脸,“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您有事明天再叫我。” 说着拦着眼就往外冲,那没走的御林军统领身手极好,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撞上柱子。 在老皇帝的示意下,那郭统领带走了肖宝络。 他们走后,这厢,老皇帝看向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宣仲安。 “当年,送走他们的是你祖父罢?”老皇帝开了口。 “是。” “都二十年了。” “是。”宣仲安低低地附和了一句。 “钱是你祖父给的?”当时公主府也没什么了,有的都让他收起来了,就是怕她跑。 “是。” 皇帝很久都没说话,宣仲安低着头,也就没看到老皇帝眼中的泪。 他这一生啊,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那个最初最不会为难他,也不知道拒绝他的表姐了,她给了他想要的温柔,末了却被他侵害得遍体鳞伤,连一文钱都没带走…… “你啊,还好像了你祖父……”想起了以前,想着宣仲安到底还是用心赔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办的,老皇帝也就不太想太为难他了,道:“你之前说的事,朕准了,回头朕就跟太子说,让他再另找个说亲的。” “谢圣上恩典!”宣仲安掀袍,跪下,朝老皇帝磕了个头。 “起来罢。”老皇帝对宣家的那口气,此时才算是真正平歇了大半下来,剩下的那点,也仅仅只是对宣宏道那一个人纯粹的厌恶罢了。 “谢圣上。”宣仲安站了起来。 “回吧,朕也有事。”老皇帝站了起来,想去看看宝络。 “是。” 宣仲安先行退出了宫殿,回去的路上,他突然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地上,吓得赶车的阿参连忙收住了马。 “长公子?” 宣仲安收回了朝东边看的眼,在阿莫的相扶下,又上了马车。 这一次他没有进去,而是坐在斩的边沿,问赶路的阿参,“你说,你们公子我是不是没用了点?” “公子何出此言?”阿参的脸胀红一片,“小的就没见过比您更智勇双全之人。” “呵。”宣仲安轻笑了一眼,眼里一片冰冷。 智勇双全?什么智勇双全。 不过,他现在不能对奉家如何,但也可以慢慢来了。 ** 许双婉也是当天就从她家长公子那里,知道了肖宝络为她出气,把奉家那位大公子大揍一顿,还把右相大人也逼得不得不出门,末了连御林军都出去了的事。 奉家算不上头等勋贵出身,不是皇家亲戚,也无公侯之位可承,可“长位”都可不尊,奉家的长子长孙,也就只能称为大老爷大公子罢了。 奉家以前本只是一家士大夫家的家臣,算是那家士大夫家的家人亲戚,但士大夫上面有卿大夫,卿大夫上面有公侯王族,只是在大韦高祖那身份分明的勋贵身份慢慢削落了下来,到如今,只是士大夫家出身的奉家成了一国之相之后,也把以往的很多王侯勋贵踩在了脚下。 换以前,归德侯府这等人家,也不是奉家这等人家能随意说嘴的。 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许双婉知道说她的人是奉景司之后,听到宝络喊人为“碎嘴娘们”,也是笑了起来。 她听说金淮那边的风土人情都极为有趣新鲜,现如今一听,还真是有几分意思。 像京城,像宝络这样说话的也没几个。 见她还笑的出,宣仲安也是冷眼看她,“不生气?” 她没气,但他气坏了,许双婉想了想,便道:“他一个大家长孙,奚落起我一个内宅妇人,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便是小人心胸也要比他宽广些,奉家出了一个爱奚落妇人,诟病女子的公子都没生气,我气什么?” “真没生气?”他还是冷眼看她。 许双婉脸上的笑便一点一滴地淡去了,她看着眼如沉水在盯着她的丈夫,末了,她无奈叹了口气,道:“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但生气又有何用?” “介怀就好。”宣仲安握了她的手。 许双婉愣了一下,她像是有点明白了他话的意思,缓了一会,她道:“来日方长,总得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才好。” 等度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在许家的时候,她要嫁入归德侯府,许家所有的人都帮她觉得天都塌了,众人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二了,皆痛痛快快地把他们心中所思所想都表露了出来,连她养了小十年的丫鬟都顾不了作态,一转身就投奔前程去了,跑的比什么都快。他们终于不用顾忌脸面对着她装模作样了,也终于能表达出对她的不满了,谁能说他们是不痛快的? 她那给她长兄作妾的丫鬟甚至是扬眉吐气的,再见到她,身上的不恭那是藏都藏不住,好像从今往后,她才是那个享荣华富贵的人,昔日的主子才是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人。 是人都图那点畅快。 可这些,毕竟短浅,谁这一生没个起伏落难的时候呢?他们自己也未必逃得过。 许双婉从小就学会了冷眼看世情,看的多了,想的多了,在乎的、奇怪的也就少了。 奉家的事她确实只是有一点介怀,在她这里,侯府能长长久久地在着,才是她最在意、也最介怀的,任何一切与其相比,都不那么重要。 这并不是她宽容,而是她自己的好,才是好,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她要是没有了命,侯府没有了以后,她就是大吼大叫,到处痛诉别人对她的不公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又有谁是搭理她的? 她看的淡,是因她看的远,并不会因眼前的一点小波折就大起大伏,大喜大悲。 人这一生,要经的事可不止眼前的这一两件,活的好,活的久,才能经历更多更好的事情,不在乎的就少在乎点,也省点力气留给以后用罢。 痛快一时的,仅就一时。 许双婉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她所想的说了些出来,她看着长公子深沉的眼,道:“我是想,他于是我毕竟是无关紧要的人……” “嗯?” 许双婉矜持地笑了一下,“等来日您能毫不费力了再说。” 也不说不在乎,结冤结仇的事,结了,就有了的一天。为保证是自己去了的,还是自己的起势最重要。 站不稳,就别先打人了。 “你啊……”宣仲安靠过去,抵住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也是真狠。” “是吗?” “是,”宣仲安闭着眼磨蹭着她的脸,“他日他们跌入了尘土,你会上前去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的命吗?” 也就是说,去他们面前逞一下威风?再踩他们几脚?许双婉摇了头,笑了起来。 她不会。 “有什么是会让你忘乎所以的?” “有,”许双婉见他一回来就不痛快,这时候也就不吝啬言语了,她秋水一般轻波漾然的眼直直看着他,“你。” 她眨着眼,垂目看着他的唇叹然道:“不高兴的人才是你,哄你的又是我,夫君,我好辛苦呀。” 宣仲安不禁笑了起来。 ** 肖宝络大打奉右相之子的事在朝廷没掀起多大风浪,因为圣上禁言,奉家也不想再提起——毕竟,“碎嘴娘们”这四个字放在一个平日嫌恶如仇,好打抱不平的君子身上,显得太难听了。 奉景司因为在外看不惯很多人,也没少得罪人,奉先承之前当长子在外有正直的名声,跟他的左右逢源不一样,让人夸他一句教子有方也好,但现在这儿子眼前名声不保,连圣上那都要得罪了,他把人关押了起来。 奉景司不解他的苦心,道他是懦夫,把奉先承气得直发抖,这下更不想把人放出去了。 太子那边见不到奉景司,这头奉先承本来还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他,赌一把,这下也是熄了这个心了,他必须要为奉家的长远之计着想,这下就是后悔答应上了太子的贼船,也不想赌得太多了,反正人还没定,他就让奉家的另几房择出一人替上。 能当太子妃,还是不少人都想当这个皇亲国戚的,奉家的另几房得了这个消息,因为择人的事争执了起来,奉相夫人也没少埋怨奉先承。 奉先承当的这个右相,就是挤在千军万马当中踩在人的头上当上的,他在朝廷极好说话,跟谁都说的来,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很没架子,但在家中却是说一不二,夫人只抱怨了一句,就被他扇了两耳光,吓的好日子过久了的丞相夫人一下子就消停了下来,连答应长子偷偷放他出去的事都不敢,就怕奉先承休了她。 奉先承之前因着内宅不宁,就强行把她送回去过,右相夫人是好不容易才回的夫家。她这也是有七八年没惹事了,她不惹事,百依百顺,奉先承也好说话,一看她又要跳起来了,奉先承也懒得跟他这个原配夫人多说什么,训不服就打算把人送回她娘家去——他这夫人就是个碎嘴的,背后极喜欢说三道四,看不起人的多如过江之鲫,她回娘家走一趟,回来她能把娘家的人从老说到小,连家中的畜牲她都能说出个好歹来,就没一个得她喜欢让她顺眼的,奉先承见长子被人骂碎嘴娘们,也是恼羞成怒,心里也是真怕长子像了他母亲,他在家里是痛定思痛,想了好几天儿子是不是有这个毛病? 一想,心都凉了。 因为长子看不起、看不惯的人也太多了,他不是嫌这个人阴险,就是嫌那个人恶毒,不是道人沽名钓誉,就是觉得人为虎作倡,便就是他这个父亲,他也觉得他懦弱无能,在他眼里,也没几个让他看得起的人。 这个大儿子,看来是不成了,想及此,奉先承也是大叹了口气,长子都不成器,奉家本身的根基眼看就要不稳,他哪还有什么心思放在太子身上,这下慌忙在膝下儿子和族中子弟身上下功夫去了,想找出几个能顶家的人来。 奉家因此显得冷淡了下来,奉先承甚至在朝中有意对宣仲安跟肖宝络示好,他在朝廷上左右逢源四面讨好,奉家的人,尤其是年轻一辈却是有点不以为然,也是觉得他太阿谀奉承了一些,所以这奉相夫人都没放出来的奉景司,被他们联手放出来了。 这放出来不算,奉家兄弟叫上族人,打把回敬过去,为奉家出了这口恶气! 那人就是圣上的私生子又如何?他们大哥还是太子的好友,跟太子称兄道弟的人!以后的太子妃也是他们奉家的人,他们奉家比谁差哪去了? 奉家这些年在奉先承的一手扶持下,各方都有人,家族不算富贵滔天,但也是枝根茂盛,族中子弟无数,遂这些人一把伤养好了大半的奉景司救出来,那边一打听好肖宝络下朝回府的路,这些人就吆喝着几个族中公子,带着十几个打手,半路就把肖宝络劫了。 肖宝络失踪了。 消息很快传进了皇宫,归德侯府这边,许双婉到晚上才收到消息,长公子不回来,让人传话告诉她宝络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现在全城已戒严,官兵挨家挨户在搜查。 此时宫里,老皇帝因听到消息震怒不已,昏了过去,这时他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竟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这一次,他清楚地觉得自己来日无多了,可能还等不到药王谷的人来。 他大意了,他不应该把人放回去。 “宝……宝络?”等要时间商量办法的太医退下后,他张了口。 侍候他的老桂子抹着眼泪,道:“您放心,戚统领已经带军出去找了。” “奉,奉家?” “已经去围住了。” 老皇帝安心地闭了闭眼,好一会后,他道:“先叫宣仲安进来,一定要让他进来,你知道要怎么办吧?叫太医们做好准备。” “是,奴婢知道,您慢点说。” “还有,给朕换血之前,叫于春华,把皇太孙藏起来,还有太子关起来,”老皇帝小声地说着,他气息很弱,但每一个字他都逼着自己挤了出来,老桂子耳朵也必须贴着他的嘴,才能分辨出他在说什么,“还有萧后的余党,易后的娘家都看起来,那几个不老实的王爷,也一样,别让他们进宫,老规矩,这宫里有人说半个字的闲话,斩头不赦,一定要捂实了朕的事。” “圣上!” “去。” “是,圣上。”老挂子抹着眼泪,躬着身去了。 他走后,老皇帝发现自己的手还是不能动,太医说他是中风了。 中风了?是中风吗?不是,他是要死了,老皇帝心想他现在绝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宣仲安是个药人,换了他的血,他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抱歉今天被一点事耽搁了,更晚了。 还有谢谢下面的姑娘小伙: 方忖之间扔了1个地雷 小檬007扔了1个地雷 王小鳯扔了1个地雷 迷鹿不知返扔了1个地雷 迷鹿不知返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手榴弹 ayaoyaoyao扔了1个地雷 余梓陌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Wendynfling扔了1个地雷 阿普唑伦·王扔了1个地雷 zhcj扔了1个地雷 猫猫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微风扔了1个地雷 贰泠扔了1个地雷 tree扔了1个地雷 阿普唑伦·王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21592444扔了1个地雷 王小鳯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浅水炸弹 ayaoyaoyao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手榴弹 女王陛下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長河扔了1个地雷 annelijj扔了1个火箭炮 annelijj扔了1个地雷 annelijj扔了1个地雷 annelijj扔了1个地雷 不想名了扔了1个地雷 机械人扔了1个地雷 无病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Wendynfling扔了1个地雷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火箭炮 宓婕扔了1个地雷 捉妖啊扔了1个地雷 捉妖啊扔了1个地雷 第89章 这厢归德侯府内,宫里来人召见宣仲安,归德侯已回府,见了传旨的公公,等下人从儿媳妇那问了话来,就告知了来的公公,他家长子已带着刑部的人去帮忙找肖大人去了。 “人在哪,可是有数?”来的公公略有些着急。 “说是在追捕犯人,别的尚且不知。” “那咱家再去别处寻一寻罢。”找不到人,传旨的公公笑得很勉强,带着薄怒急急去了。 归德侯不明所以,叫来了儿媳妇,打算问个明白。 哪想,片刻儿媳妇过来后,却是满脸苍白,当下就挥退了里房间中的下人,与他道:“父亲,儿媳有一要事与您说。” “怎么了?” 许双婉苦笑道:“我们家已被御林军围住了。” “什,什么?” “双婉也不知出了何事,只知侯府外面有了不少御林军,在府中的细作和前几日送来的美人已往听轩堂和泌园来了,路上杀了我府不少人,云鹤堂的那些家卫现已围住了他们……”许双婉是一得信就把望康着人送了出去,也差了两人往姜家和长公子那送信,她这厢跑过来,也是作好了万不得已,就奋力一博的决定,“还望您与母亲做好准备。” 宣宏道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失声道:“圣上这是要清理我们家了?” “不管如何,还望父亲作好应对。” “我,快快,快派人去姜家报信,仲安呢?快叫他回来!”宣宏道慌了,“让他别找人了,我们家快大难临头了!” “父亲!”许双婉见他慌得快语无沦次了,大声坚定地叫了他一声,“莫慌!” “可……” “家中还有我!”许双婉本来是想请他出面作主的,这时候见他没个主章,当下当机立断就道,“我去守住大门,您在后面主持大局。” 说着,也顾不上再说话,她转身就出了门,大步往听轩堂的大门边走去。 这时,大门边已能听到干戈声,许双婉步子未停,跟在她身边的虞娘子和采荷必须小步跑着才能跟上她。 “少夫人?”她还未走到门边,有护卫传她跑来通报,一看清她就道:“回少夫人,已如您所令,格杀勿论,一个人也没留。” “大门那边如何?” “昌平爷带着人守着。” “好。” “您要过去?” “是。” 大门边上必须有人,堂堂侯府,岂能龟缩。 她现在只庆幸,洵林不在侯府,他们和姜家早做好了安排,给他们小辈们留了条后路。 许双婉从来没想到,刀子掉下来落在脖子上的这一天来的这般快,但来了,她却发现她没有她想的那般贪生怕死。 既然来了,她当了侯府这个少夫人,她就会像个少夫人。 她踩过听轩堂大门处的血迹,无视那几个倒下的美人细作大步往前,一步也未停,跟在她身后,是视死如归、满脸坚韧的虞娘,还有泪流满面、牙齿颤抖却还是一步未停跟在她们姑娘后的采荷还有乔木,雯儿她们。 ** 而这厢宣仲安已带着人找到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肖宝络,先寻人的御林军副统领戚方元一步。 他让手下背着宝络,想送他回府,没想半路上遇到了自家府里来寻他们的人。 宣仲安听完传话,脸色未变,就挥退了人,“去罢,按计划行事。” “是。”来人躬身,在黑暗当中悄无声息地退了。 “咦?”前面在人背上的肖宝络见后面没人跟上来,伸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往后面瞧,因着动作,嘴里还“嗖嗖”地抽着气。 太疼了。 “咦?”见人还不走,他又咦了一下,打了下背他的人的肩膀,让人等等。 咋不走啊? 难得碰个面,还有借口,回家喝两杯啊。 这厢,宣仲安听到了朝他们急步过来的行军声,看来是找宝络和找他的那些人来了…… 奉家的那些人,怕是吓惨了罢? 他提起手下人手中的灯笼,往宝络走去,走到人面前,提起灯笼看着宝络那张被揍得更是丑得不能见人的脸,问他,“我要进宫,你是回你家,还是……” 还是与我一道进去? 只是他的话还没问完,有人已经大叫了起来,“在那边!” 一堆人马的脚步声,伴随马蹄声朝这边跑来。 无数的火把出现在了仅有几盏灯火的小街当中,他们一下子就把整条小街都挤满了。 “戚大人,在这,肖大人在这,还有宣大人也在!”有人朝往大喊。 “带过来,把人带过来。” “是!”不等他们说话,这些人就把宣仲安和肖宝络强行往外推。 “干什么?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肖宝络被人一推,火了,大喊大叫了起来,这下身上更是疼得让他哎哟哟叫了起来。 他们很快不被推到了两台轿子上面,被抬进了宫里。 一进宫,肖宝络听说圣上要见他,也是不满,“我还要回家疗伤呢,大半夜的叫我作甚?” “太医在侯着呢,您放心。”老桂子的老徒弟甘三栓也是终于见到了这爷,心里那是放下了一大块石头。 “肖大人……”这时候,在后面的宣仲安突然叫了肖宝络一声。 “干啥啊?”肖宝络都快被他们折磨疯了,扭过头就问他,“你又要作甚了?” 宣仲安强行突破了围住他的几个御林军,朝肖宝络走了过来。 但他没走几步,还是被人强硬地拦住了,“宣大人,您还在后面,圣上现在还没叫您。” “干啥啊?”鼻青脸肿的肖宝络抬起头来,都快哭了,“还让不让人说两句话了?放他过来!是他救的爷,你们早干嘛去了?宝络爷差点被人打死了你们知不知道啊?小心我跟圣上告你们状啊。” 但宣仲安还是被人拦住了。 “戚,戚统领是罢?”肖宝络火大了,朝他们的头副统领看去。 这戚方元年方四十,是接了霍家的霍溆的位置任的副统领。 他与霍溆不一样,霍溆是闯五关过六将,先是一越成为武举人,后又在各家的比试当中把那副统领夺到手的,他则是老皇帝身边的老人,这副统领的位置本来就是他的,只是老皇帝当口开玩笑地道了一句当选有才之士,各家开始了争这副统领的大比试,后来霍溆一人争得头魁,把他的位置给抢了,不过,霍溆一退,副统领之位又到了他手里。 他是天子近臣,从年少时就跟在了老皇帝的身边。 他跟了老皇帝二十多年,自然,也是认识肖宝络的母亲的。 他的命按理说,不是老皇帝给他的,而是肖宝络的母亲给的。 遂这统领看了他惨不忍睹的脸一眼,别过脸,一挥手,让人过来了。 “要说啥啊?”肖宝络等人近了,抚着嘴抽着气道:“你赶紧说,本官还要去上药。” “肖大人,”宣仲安过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见他淡然道,“宣某是想跟您说一句,宣某救了您,您日后也要保重才好,往后做人说话,还是客气点好,要不您这次是命好,有人救,下次要是没这么好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肖宝络气得眼前一片发黑,当下就吼:“谁放他过来的!” 这厢肖宝络被人围住了往里走,肖宝络见他们围着他往太极殿里冲,他真真是火大了,“气死我了,太医呢?我快要死了,快给我上药啊!” 看他中气十足的,一时也死不了,太极殿里的太监抬着他就进了门。 而这边,宣仲安也被护卫带着去了偏殿太医们呆的地方。 ** 肖宝络一进寝宫,闻到满室的苦药味,当下就惊了,肿得一条缝的眼睛这下往内一缩,连眼睛缝都找不着了,只余一片青肿。 他当下就消停了,止了嘴里的话,人走过去的时候,安份极了。 “宝,宝络?”老皇帝听到他来了,嘴角动了。 “是,宝络爷来了。”老桂子抹眼泪,又叫宝络:“宝络爷,您快过来,圣上有话要跟您说。” “这是怎么了?”肖宝络当下就扑了过来,跪到了前面,“舅舅你怎么了?咋的了?别我还没死你就死了啊?” “宝络?”老皇帝抬了抬眼皮,看到了他的脸,但这时他也不觉得这脸如何了,人活着就是好的。 “是我啊,是我,舅舅你怎么了?”肖宝络全身都疼,这时候脑袋更是发懵,却不知为何,心里却有着无数说不出的高兴。 老畜牲终于要死了? 临死前还能见到他,肖宝络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他想在这个人身上扎两刀,把他的烂心烂肺扯出来去喂狗! 想想都觉得痛快! 肖宝络想着,都高兴得哭出来了,“舅舅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宝络爷,宝络爷,您冷静点……”见他大吼大叫,老桂子也是头疼,压着声音连劝了好几句,“您听圣上说,圣上有话跟您要说。” “哦,哦……”肖宝络伸出肿手去握这老不死的手,恨不得他这只手是去掐老畜牲的脖子的,“您说,我听着呢。” 老皇帝看着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不禁想笑,可惜他嘴皮动不了了,他只好朝老桂子看去。 “圣上无力了,就由奴婢跟您说罢,”老桂子这厢也在床头跪了下来,跟肖宝络轻道:“等会圣上就要换血治病了,这一次……” “换血?”肖宝络打断了他。 “是。” “换谁的血?” “这个,您就不需要知道了。” “宣白脸的?”肖宝络看着他道。 这时,他的小眼睛睁开了一点,老桂子看着他的惨样,当下就道:“就是他的,这次他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了,您高兴了罢?” 高兴了罢?肖宝络听着简直就想大笑,他太高兴了,高兴得现在就想把老畜牲杀了! 肖宝络气得连牙都颤抖了起来,他咬着抖牙嘿嘿笑的样子,阴险狡诡,越发显得跟老皇帝出奇的像。 不愧为圣上跟那一位的儿子,老桂子心里想着,脸上也是放松了些,接道:“但此事有风险,但您放心,圣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有那万一,您定也能安危无恙,就是宫中会混乱一段时日……” 肖宝络从牙关里挤出了话来,“如何个混乱法?” “就是……” “啊……啊……”肖宝络突然抬头,大叫了起来:“啊……” 他叫着叫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什么日后要保重,这叫他怎么保重? 他不能让他义兄前脚救了他出来,后脚就看着他去死啊! “宝络爷,宝络爷?”老桂子被他犹如困兽嘶叫的声音叫得慌了起来,这厢外面守着的护卫也都带着刀剑跑了进来。 这厢,肖宝络转头扑到了老皇帝身上,此时,他不仅牙是抖的,连手都是。 他防身的匕首在早前跟奉家那帮孙子打斗的时候丢了,要不然,要不然…… 宝络哭了起来,他凄惨地喊道:“舅舅,您不要死啊,您死了,那个跟奉家一腿的太子当了圣上,我就完了!” 老皇帝也是急得喊了两声,“莫怕,莫怕。” 随即眼睛忙朝老桂子看去。 老桂子忙道:“您莫怕,太子继不了位,现在圣上的大军已经往京城来了,圣上只要有个万一,他们就会帮着皇太孙和您上位,您放心,您到时候就是摄政王了……” “可是,霍,霍家?”肖宝络喃喃。 “唉,这就是最为至关紧要的,皇太孙太小了,往后啊,只能您帮着皇太孙与霍家虚与委蛇了,至于冷宫中的那两位,您也放心,不会让他们……”老桂子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肖宝络都惊了,“霍家不会反吗?” “他们敢!”老桂子冷酷无情地道,“他们不过只是有十万的调兵权罢了,能调不调得动也不一样,大不了,把他们一家也杀了,谁敢跟着他们干,杀无赦!” 那天下就都要反了。 他们疯了,老畜牲也疯了。 他真该死! “圣上……”这时,有人急急进了门来,“宣大人觑见,他说他有话要说。” “什么话?” “柳太医他们也来了。” 老桂子朝皇帝看了过去,见他眨了下眼,方道:“宣!” 这时,他见宝络失魂落魄地床前,半边身子都倒在床上,赶紧去扶了他,又叫人过来:“还不快过来帮忙!” 宝络被他们扶到了一边坐下,茫然地看着他义兄肃容着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圣上。”宣仲安一进来,就掀袍跪下。 这厢,太医抱了一只已经死去了的小狗进来,苦笑着磕头道:“回圣上,宣大人身上的血有毒。” 宣仲安这时也开了口,“回圣上,不是仲安不想献血,而是仲安身上寒毒本是以毒攻毒而为,体内本就有着两种毒才安然无恙活了下来,而这种血放在臣身上无碍,但要是换到……” “朕不信!”老皇帝咬着牙,挤出了三个字。 他声音很小,但因着这是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宣仲安还是听到了,当下他二话不说,就伸出了已被割了两三道的手腕,“您可以找屋内的人一试。” 老桂子朝老皇帝看去,见他眨了下眼,就当着众人的面,让宣仲安放了半碗血,当下他在屋内就找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让人把他拿下,就把那碗血放进了他的口里。 小太监喝下血没半刻,就倒了下去。 “不,朕不信,他妻儿……”他妻儿怎么是活的?他不成,那承了他血脉的儿子总该成了罢? “圣上,臣的血不成,但臣有另外的法子……”宣仲安开了口。 “什么,您有法子?”老桂子失声叫道。 “应该说,这不是臣的法子,是之前单药王教柳太医他们的针法,单药王走之前,还教了他们另一套救命的针法,这个,圣上您是不知道吗?”宣仲安沉声道。 “有,有那个法子吗?管用吗?”老太监咽了咽口水。 “圣上还没试过罢?可以一试再说。” 屋内静默了下来。 “试。”老皇帝突然叫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在静默的寝殿当中,却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是,遵旨!” 太医向前,宣仲安退到了一边。 他正好站在了与肖宝络相隔不远的一角。 肖宝络还在全身颤抖。 宣仲安向前走了两步,低声问他,“肖大人,还好罢?” “为什么?”肖宝络颤抖着牙,转过脸,问他。 为什么不让老畜牲去死了? 他脸上本已被打得开了花,这时候眼泪鼻涕流了满面,更是凄惨无比。 “您该上点药。”肖仲安抬了头,直直对上朝他看过来的老公公的眼,稍微扬高了声音道:“桂公公,本官可能去外面叫个太医进来给肖大人上点药?” “咱家派个人去叫就行了。” “好。”宣仲安朝肖大人点点头,又站到一边。 肖宝络不明以然,茫茫然地朝龙床看去。 他不明白,这老畜牲都要死了,他义兄怎么还要救他呢? ** 这一夜,太极殿的灯光亮了整夜,早间老皇帝在手能抬起后,沉沉睡了过去。 宣仲安这才离了皇宫。 等他回了归德侯府,见到了带队围着侯府的御林军领统郭井。 郭井看到他,挑了下眉,拱手道:“宣大人。” “郭大人。”宣仲安回了个礼。 “宣大人这是从哪来?” “宫中。” “哦?” “圣上病情已好转,我留在那也没什么用了,桂公公就让我回来了。” “没托您转告本官什么话?” 宣仲安摇摇头,朝他拱手,“没,忙了一夜,我先回去了,您忙。” 郭井没收到话,这门还是要守着的,便道:“好。” 但他也知道侯府这一劫应该是又过了,半夜他就没收到冲进侯府活抓侯府家小的命令,想来这位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又想办法把事情躲过去了。 宣仲安身边的阿莫叩响了侯府的门。 门内,只听人叫了一声,“谁?” “我,阿莫,长公子回来了。” “长公子?”门内的人一惊。 “是我,是昌平叔罢?” “真是长公子,快,快去跟少夫人回话。”里头的人大叫,门长长地“嗡”了一声,侯府的门开了。 宣仲安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就见侯府大门的前殿当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她面容素白,却华衣宝钗,那缓缓走来的样子,就像上古宝殿当中走来的华美贵妇,孤傲、冷静、自持,美得不可方物。 宣仲安抬头怔怔地看着她,许双婉近了,朝他施了一礼,“您回来了。” “嗯。”宣仲安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她的脸没放。 “累了吗?”她道。 宣仲安闭上了眼,笑了一下,才睁开眼与她道:“累了。” 太累了。 他在一夜之间,下了无数个决定,试图力挽狂澜,保住命,也保住以后…… 太难了。 还好,他做到了。 “那回去休息一会罢?” “好,回去休息。”宣仲安看向了前殿,见殿中没有走到别的人,他问:“就你在?” “父亲半夜还在,后来我看天色不早,就劝他回去歇息了。” “是吗?” “是。”许双婉不想在这时候与他说道太多,“我们回去罢。” 宣仲安一回到了沁园的卧室,他就倒在了床上,他闭着眼,由着她拿帕子擦她的脸,问她道:“孩儿呢?” “送出去了,应该正跟他小叔在一块。” 宣仲安很久都没出声,等她给他擦脚的时候他才道:“小五会照顾好他们的,先别忙着接他们回来。” “是。” “婉姬?” “诶。” 宣仲安睁开了眼,看着床顶道:“京中要起血腥了,你关好门。” “好。” 宣仲安又闭上了眼,等脚进了被子,他朝她伸手,“你过来一下。” 等她握着了他的手,宣仲安别过脸,把脸埋在了她的腹中,过了很长的一会,他呜呜哭着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这样,”许双婉抬起头,忍着眼里的泪,抚着他的头发道:“别哭,长公子,你哭我心里难受。” 她真是见不得他哭。 宣仲安没有说话,他在妻子的怀里睡了过去,许双婉等他睡了,也没怎么动,抱着他闭了会眼,听到虞娘过来叫她,这才把他放到了床上。 她走时,他突然睁开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许双婉低头,伸手合住他的眼睛,“家中还有事,我去处置一下。” 宣仲安没有动。 许双婉把手覆住了他的手上。 良久,他松开了手,疲倦万分地道:“去罢。” 是他对不住她。 一早,他就对不住了。 ** 婆母昨晚半夜啼哭不休,发了烧,许双婉一直坐在前堂等着随时可能会到的噩耗,也就没过去,就让前来的公爹回去了。 这厢婆母醒来闹着非要见她,许双婉只能过去一趟。 听轩堂前面的血腥已经洗干净了,明亮的阳光下,见不到丝毫昨夜凶恶博杀的痕迹。 她进了门,宣宏道见到她,如获大赦道:“你快进去安慰下你母亲,就说没事了,我们不会有事,你不会丢下她。” 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腰,进去后,就见她眼睛已哭肿的婆母朝她探出了手,哭道:“双婉,你总算来了?你怎么才来啊……” 许双婉走过去拍拍她的手,道:“有事去了,事情忙完了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跟你父亲了走了,吓死我了……”宣姜氏一见到她,这心才放下来,又是哭又是笑的,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等许双婉出去,宣宏道已经不在听轩堂了,他去了沁园。 长子在里头睡着,宣宏道没进去,在外面的小亭子里坐着,许双婉进去探过人后,端了茶水过来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递上来的茶,道。 许双婉浅浅一笑,看着园中茂盛的树木与草木,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与归德侯道:“父亲,我是自许家来,但我会死在宣家,陪着您的长子仲安一直走到我无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转过了头,抬头看着归德侯府绘着飞鸟走兽的屋檐,“这里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辈子,您看,行吗?” 第90章 宣宏道良久无声,好一会,他艰难地道:“她……你们母亲她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寒了心。” 许双婉轻轻一颔首。 她懂,是无心,所以没怎么介意,也不能介意。 只是该说的要说道清楚。 这一次是没有出事,但下一次,她不想她在前面拦着刀山火海,后面却有人在哭她为什么不管她。 那时候,饶是她就是身高十丈,以身替侯府撑起那张脸,侯府到死,连道身影都不能留下,又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让她怎么忍心面对为这个家已经费尽心机,殚精竭虑的丈夫。 儿媳妇掉头看着大门静默不语,宣宏道长叹了口气,问她:“他如何了?” “您随我去看一看罢?” “可能?” “您随我来。” 许双婉这厢回了屋,叫了下人去请胡大夫,方才坐到床上,拿起他那只伤口狰狞的手道:“刚才他睡下,我就去您和母亲那了,也没来得及帮他包扎。” “你怎么……”宣宏道责怪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们刚才催的有多急。 “儿媳已瞧过,上了点药,晚一点也无碍。”许双婉垂眼,这厢睡梦中的人感觉到动静,眼睛张了张,她伸手拦上,与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你接着睡。” 宣仲安又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他在外面出了何事,等他睡来再问罢,现眼下就怕他发烧……”许双婉拦着他的手没放开,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朝宣宏道轻言说:“父亲,他已尽力。” 他已经竭尽他所能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家里只能靠他们在家的这些人,不能让他在外面拼命厮杀着,家里的人却问他在哪。 谁能做到哪都在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躺在床上睡着的人也很安静,他躺在那静悄悄的,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虚弱到近乎软弱,而他的妻子低着头看着他,半佝楼着腰轻抚着他的头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柔水一样密布在他们当中,包围着他们。 他们那一幅静谧无声,彼此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得宣宏道鼻间酸楚,一时之间,竟不能再看他们,他别过脸,两道老泪无声无息地掉了出来。 他知道世事艰难,心道自己太苦,也知长子从小不容易,却不知,原来他已经艰难至此…… 等胡大夫来了,也是没出许双婉意料,胡大夫朝少夫人摇了摇头,“是有发烧的征兆,等长公子醒来再说罢,有些药得他醒来老朽才敢用。” “等他醒来再说不迟罢?” “不迟,他心里有数。” “诶。” 许双婉送走了公爹,陪他睡了一会,睡到一半,她被恶梦惊醒,坐起身来就找望康,但望康不在,她好一会才想起他不在,被她送走了。 这一刻,许双婉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的孩儿啊。 ** 朝廷休朝,但京中很不平静,连不知情的百姓也是莫名浮躁,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果然,四天后,凉州,洛州两地的三十六万大兵,抵达京郊。 凉州,洛州乃军卫州,坐位于沂京东西两边,抵达京城,从行军道过来步行至多三日光景。 三十六万雄兵大临城边,全京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连带文武百官。 他们知道他们的圣上这些年把凉、洛两州当成了军州,囤养了不少将士,却不知这两州已有了这等规模。 宣仲安身为户部尚书,这下也是明白了为何户部每一年的粮库都要空虚大半的原因了,拔粮至军州,原来养的是这一大群大兵。 凉州与洛州只设都督府坐镇,都督府上有大长官大都督一名,副职提督两位,下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及把总数百位,这一次,光领兵的有官衔者就来了上百位,他们穿着盔甲,骑着铁马铮铮入了京城朝拜圣上,这惊动了沿路看到者的心神,一晌之间,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 宣仲安在家只呆了两天,就去了衙门公部,朝廷不上朝,宫里他也进不去,他一直就呆在公部办差。 这里还离皇宫近一点。 这几天,连续有内阁阁老进出宫中,而肖宝络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来,宣仲安把那天他在宫中与宝络的接触、和说的话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他没有露出什么不可原谅的破绽来。 他们的成败,就全系在宝络一人身上了。 这厢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边的消息,也沉得住气,没有去找宣仲安,就是两人一直在商量着要想个办法进宫才好。 “我怕宝络吓得尿床。”这天说起非要进宫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为三人的老大,对宝络的胆子从来不敢过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宝络不是以前那个宝络了,他长大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三人在一块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难可以一块担一担,他们三人说起来是他和玉瑾帮着他,但实则是宝络一直在帮他们,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穷困,但没有宝络供他吃喝,带着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叹什么气?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头一下。 “有银子没有?” “打点啊?”戈玉瑾提着他领襟,“来来来,我给你银子,你去宫门前跟那些官爷打点打点,我看他们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个有他们一个半高,手里□□一刺过来,他们就一命呜呼了,还打点!见面了,磕头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开他的手,“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等宝络找我们,要不你还能把这皇宫当是金淮,想去哪家刨个狗洞就钻进去啊?” “嘁。”戈玉瑾甩开他,“那是我儿子干的事。” “那我问你,有狗洞你钻不钻?” “钻!”只要能进去,不钻就是龟孙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没有什么说笑的心情,就跟老大道:“好了,我们做好准备就是,要看形势的。” 而形势如何,肖宝络先前还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将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进宫来后,他顿时心凉得觉得屁股都是凉的。 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义兄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他再装下去了。 老皇帝宴请他们时,宝络看着这些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个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张的,还有口水从他嘴边流了下来。 凉州与洛州的两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离的很近,看着坐在老皇帝身边的私生子看他们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凉州的那位大都督还朝这位宝贝皇子敬了一杯酒。 肖宝络还不算太失态,回敬了他一杯,又昂着头,问着这位威武大将:“这位大将军,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 “呃?”因着这个皇子脸上的惊讶带着仰慕,甚至说来还有些崇拜之意在里头,人有六尺高的凉州大都督被人敬畏很平常,但被人崇拜,还是一个皇子崇拜那就不容易了,他着实不讨厌这个皇子,顿了一下便道:“大酒大肉。” “大酒大肉?小时候就吃酒了吗?” “是啊。”哪能啊,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当裤裆的大都督含糊地道。 “难怪我长不高,”肖宝络转身就朝半躺在软椅里的老皇帝抱怨,“我十岁那年过生辰,就沾了一滴滴酒,我娘就哭了,说我喝酒以后肯定长不大,不许我沾酒,我小时候就从没喝过。” 老皇帝今日是带着他来见人的,他人还没恢复,身上没力气,也有些犯懒,这厢见宝络抱怨上了,他朝他笑了笑,道:“你娘也是为你好。” “我要是长景将军那般高,我也可以行兵打仗去了,当什么吏部尚书啊……”肖宝络嘟囔着,“我还能被奉家打那般惨不成?我早带兵收拾他们去了。” “你不带兵不也收拾了吗?” “那是您为我出的头,我自己打回去,跟您帮我打回去,是一个理吗?”肖宝络满脸不高兴,“反正不舒坦,隔靴搔痒。” “还不高兴啊?” “算了。”肖宝络看着他皱了下眉,“您好好养病罢,别为我烦了。” 说着,他就朝凉州的景都督看去,“我明儿能带我兄弟跟您习武吗?我们身手也练过的!” 那大都督笑了起来。 肖宝络也没在酒宴上呆多久,没一会,他就让老皇帝叫着招待总兵以下的武官离去了,留下的就是两个大都督和四个提督。 “人你们也见过了,”又经此一劫,老皇帝现在的想法跟之前那样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他等不到皇太孙长大了,霍家那边太贼,这次要是不能把他们激出来,把兵权收回来,那就只能把宝络推出来了,但宝络身份太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得想办法把宝络的身份弄正过来,这当中,困难重重,这也是他之前没想过把宝络抬正的原因之一,但此时不是当日了,他时间急,他养不大皇太孙,与其有可能便宜霍家,还不如把江山放在他的宝络手里才好,好在兵权在自己手里,把这两方大军叫过来也不算是虚惊一场,此时趁着有他们带着大军震慑,他也好把宝络的位置坐正,这厢他也是很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这几个一手挑选栽培起来的大将道:“如何?” “肖……肖大人是赤子之怀啊。”凉州的大都督先开了口。 “正如是。”洛州的大督察也颔首,其余四位大提督也是点头不已。 圣上意思明显,他们也多说无异。 再则,于他们而言,扶持谁都是扶持,而扶持一个要靠他们才能起势的皇子,说起来要比扶持别的皇子要好多了。 至少,没那么多人跟他们抢功劳。 老皇帝见他们没反对之意,就知道今日酒宴要办的事也成了。 他笑了笑,道:“那你们就在京里多呆几天罢,好些时候没来了罢?缺什么要什么跟老桂子说,再不济就找老郭和老戚,他们会帮你们办。” “谢圣上!” 老皇帝没再跟他们多说,赏了他们一些美人,就回宫了。 回宫躺下时,他跟身边的老桂子道:“宣仲安那个人,你看朕用还是不用?” “奴婢觉着,他也不算是个没良心的……”老桂子小心地道。 “不是说他把他儿子送出去了?” 老桂子迟疑了好一会,才道:“那是他的独脉,他就一个儿子……” 这出事了,肯定是要想法设想送出去的,人之常情。 “也是啊。”老皇帝淡道。 老桂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管答话了,掀开被子给他盖上。 “用罢,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宝络现在确也是用得上他。”老皇帝再被他救了一次命,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宣仲安做的事也还算合符他心意,便也下了决定,“让他明天进宫来见我。” 再用他一次,除掉霍家这个隐患得派上他不可,要是后面有什么不对,大不了他进土的那天,把这个人带着走了,斩除后患。 “是,奴婢遵旨。” ** 两州大军在京郊的山里住下来了,时不时的还有军士进城来消谴,这下花街柳巷都热闹了起来,连茶馆小摊都多了很多人入坐,京中百姓在惊疑过后,见没出什么事,朝廷又安抚说这是圣上要巡兵,把人叫过来让百姓们一道与他见识下大伟百万雄兵风采的,老百姓们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几十万的兵爷们来了,继春闱之后,京城又热闹了起来,跟过年似的。 霍家能召的那十万兵驻扎在邯州,与凉州为邻,但要比凉州远,过来也是需要十到十五日的时间。 许双婉是在大军过来后,才从她家长公子嘴里知道的这个事,而且知道了这调过来的三十六万大兵不是全数,与邯州为领的凉州这次只过来了十万,还有二十万大兵留在凉州。 整个邯州的地方小凉州一大半不说,连兵也只到凉州的一半。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具体认识到了当今的圣上对这个朝廷,对这个天下的掌控。 那位今上,绝不是谁能轻易对付得了,在他手下能讨着好的人。 霍家这次真的是要大难临头了。 这厢霍家也是几天之间几起几伏,老皇帝封宫那夜,他们也是好不意思死了好几个人、牺牲了几个暗桩才收到宫里的消息,也是已经做好了扶持皇太孙上位的准备,霍家全族严阵以待,孰料,又让老皇帝逃过一劫,这下,霍家那提上来的气更是吊在了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不知道往后是个什么样的事态,他们也是没料到,几天后,近四十万大兵兵临京城。 在知道后面凉州还留有二十万大兵拦住邯州后,霍老将军连着两天彻底未眠,看着膝下儿孙,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邯州是他们的老巢,但这些年他们全家被押在京城住着,只要没领命去那边任职的,无论哪个霍家子弟过去,都要经过朝廷的重重盘查,无官者要是出现在军队当中,那是仗死之罪,一被查出,那就是与密谋谋反靠边了,所以驻军那边,他们只有不到十个的霍家子弟在那边任职,带领军队。 十万人呐,可不是个个都有霍家的管,只听霍家的令的,这天下,毕竟是写着“韦”字,带着“韦”字打大韦的老皇帝,谁真有那个胆子? 霍家的老将军霍棠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大军一驻扎,霍棠这个三朝元老,也就知道当今圣上在想什么了。 “归德侯府那个就是个祸害,早该一早就除了的。”这天,霍家祖孙三代的十几人坐在一块时,霍家的大老爷霍英道。 “宫里的意思,是要换外面那位了?”霍家的三老爷道。 他这话一出,屋子静秒了片刻,片刻后,有人道:“这名不正言不顺,谁会答应?” “这朝廷名不正,言不顺的多了去了,九弟,你要不要等过几天,等人闹出个名正言顺让你看看?” “我……” “好了!”心烦意乱的霍英打断了小辈的争吵,看向了父亲霍棠,“父亲,您的意思是?” 霍老将军叹了口气,“鸟尽弓藏这种事,以前也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了,这次,这是要斩我们的脑袋了啊,这些年霍家也是风头太大了。” 霍家人都没说什么,霍家这些年是风头大了一点,饶是看起来风头大,也是很多事他们早化为了无形,在当今的那位养的那群官员的相比下,他们家的那些事更是不起眼。 但摊开来说,霍家连皇宫的边边角角都渗透了,那一位心里是有数的。 文卿入宫后,霍家是把手伸长了点。 “早该把那归德侯府的连草带根除了的。”这次,连霍家的三老爷也如是道。 “那外面的那位的亲事,真的不能成?”霍老将军这厢开了口,看着大儿子道:“有我们霍家支持,想来于他也是有好处的罢?” “圣上不会答应了罢?”三老爷道。 “溆儿,你怎么看?”霍堂看向了站在跟前当中的孙子。 “孙儿觉得,归德侯府以前没应这桩事,现在更不会了。”霍溆抬手作揖,恭声道。 “那依你之见?” “祖父,”霍溆抬眼,目光犀利,“孙儿想,有人铁了心,我们霍家唯有独臂自救一途……” “你这……”与他一道站着的人中,有人不满。 “好了,别说了。”霍棠打断了他,他看了脸色各异的儿子和孙儿们一眼,与他们道:“让我再想想。” ** 没出几天,宫里突然传出了当今吏部尚书肖宝络乃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之事,说是当年他出生的时候,被宫里的奶娘突然抱走失踪的,圣上多年暗中寻找后,方才把他找回来。 肖宝络听了都目瞪口呆,跟老皇帝道:“我娘是你表姐,怎么成你的妃子了?” 老皇帝安抚他,肖宝络没听,气冲冲地走了,把他暂住的宫殿砸了个稀巴烂,冲着就要出门回府,被人拦了下来。 他又被带坏了太极殿,肖宝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道:“原来不要我娘的那个人是你,你怎么搞的嘛?” 他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衣袖都被他擦得脏兮兮的了,“他们骂我狗杂种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老皇帝被他哭的这心都揪成了一团。 宝络实在是太像他了,但他有个好娘,他比他当年的他心思单纯多了,人也赤诚多了。不像他,在没当上皇帝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住在阴沟里的老鼠,而他当上了皇帝后,他也没好上太多,那些潜藏在他心的阴暗狠毒更是见不得光,他唯有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坐拥天下,醉卧美人膝,嘲笑地看着他的臣子们一个比一个贪婪不要脸,他这心里才好过一点。 人性本恶,凭什么他一个皇子,一个皇帝活得那般卑屈,他们却还能比他好过? 可这些年,老皇帝戏弄着他的那些臣子,看尽了他们的丑态,用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这他心里说不痛快,那不可能,可那些痛快过后,他也没觉得有多满足。 只有看着宝络,看着他,老皇帝才觉得他当年要是有选择,他其实也能跟宝络一样,活得简单一点的。 但宝络也太像他了,他有娘,还是要被人辱骂,这让老皇帝心如刀割,就被像骂的那个人是他一样,那种屈辱感让他似曾相识,更是让他愤怒。 他也被人骂过狗杂种,他被萧后的人逼着钻*胯辱骂,气得全身发抖,无力地趴在地上被人抽打的时候,他当时心中烧着的那把火,差点把他生生焚毁了,那种难受,老皇帝体会过一次,此生不想再体会一次。 而这一次,他又想回到了过去一样,宝络的话让他痛不欲生,心中怒火四起,他看着宝络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朕,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骂你了,等你坐到了朕的这个位置上,等你像朕了,以后只有他们像狗一样趴伏在你的面前,请求你的宽恕,让你饶恕他们!” “可我不想当你啊!”肖宝络冲他大吼,这一次,他是真正地痛哭了起来。 他不想当狗皇帝,不想当老畜牲一样的人,他已经长得像他了,为什么他还要当皇帝? 他只想杀了这个辱骂殴打他娘,把他娘打得一到冬天就走不动路的的老畜牲,回金淮去,当他娘的宝络啊。 第91章 “宝络……” “我才不是被偷走的!” “那是对外之词。” “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肖宝络冲他大吼大叫,“你跟我说,有吗?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我娘,不要我了?” 老皇帝被他叫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是,是朕不对……” 肖宝络又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后他对着大脚拳打脚踢,哭倒在了柱子下。 老桂子出来看到,抹着眼泪回了宫,跟急得喘着气的老皇帝道:“圣上,宝络爷难受啊。” “朕知道,知道啊。”就是怕他难受,所以他都想过不要让宝络知道的太早,他更怕的是,宝络知道当年他娘走的真相,恨他。 皇帝不想,他十个皇子,只有宝络一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想要的那个什么都想给他的儿子。 就是能让他心口一松的皇太孙,那也是不能与他比的。 ** 宣仲安再次进了宫,老皇帝看着冷峻矜贵的宣家人从大殿当中大步而来,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极了他的祖宗,第一任归德侯宣伏。 宣伏也是出身不凡,年轻的时候受了家中兄弟排挤,自请出门,后来江山大乱,他跟了当时的太*祖出谋划策,辅佐太*祖终成大业。 他的画像,之前还挂在皇庙偏殿当中的一角,常年受香火供祭,只是皇帝上位后逐一清算,把这人的画像从皇庙当中扯了下来,抛进了火盆当中。 老皇帝以为归德侯府就这样完了。 但它还是活到了如今。 老皇帝有时候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放任了归德侯府活到了今天,肯定不是因为姜太史一个人的原因,老姜太史再对他有恩,他也不是个只记恩不记仇的,但看着宣仲安走进来,他有点意会过来了。 这些年归德侯府屡次的逃脱,化险为夷,是这个人的手笔。 老皇帝对宣仲安心里充满着警惕,但更多,还有力不从心,与无可奈何。 他已经让这个人在朝廷当中立威成势了,对上霍家,收拾奉家,他都得用上他。 霍家与奉家一个是满朝姻亲,一个是看似只是左右逢源但与众多人都有利益牵扯,没有人真心想与他们相对,哪怕受命,也不会像宣仲安那样迫切想踩着这些人上来。 他得让宣仲安活着,在他没有把挟制宝络的这些人收拾干净之前。 这个人,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了,凭着他的能力,凭着的他的疯劲与凶狠。 老皇帝此前赏识宣仲安的那股子疯狂,就像当年的他那样不择手段,但等这个人真站起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五味杂陈。 不知道当年他父皇死前,知道他的皇位只能交给他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复杂? “微臣见过圣上。”宣仲安大步进来,朝他掀袍跪下,举手作揖,一派动作由他做来,如行云流水,安适自在,只见恭敬,不见卑屈。 老皇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了一句:“来了。” “是。” “起来罢。” “谢圣上。” “朕听说,朕送给你的几个美人死了?” “回圣上,她们不安于室,在我府中勾引府中家丁,被家丁怒而揭发,她们还不知悔过,不知从哪拿的刀伤我府中人,在我府中护卫与她们的抵抗当中,死了。”宣仲安说罢,低了下头。 “是吗?” “是,还请圣上明察。” 又是一个说谎不眨眼的,但老皇帝也不是跟他计较死几个探子的事的,见他打算把事情咽下了,他也是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 太沉得住气了,是个能担当大梁的人,要是留着,不知是福,还是祸。 不,不能留着,老皇帝想,宝络是笼不住这等人的,这个人太聪明,太擅于蛰伏伺机而动了,宝络不是他的对手。 一定要带走,老皇帝心里想着,面上丝毫未显,与宣仲安道:“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什么事罢?” “回圣上,臣不知。” “不知?” “真不知。”宣仲安抬头,望着他,坦言道:“因微臣想不出这天下还有什么不在您掌控当中的。” 宣仲安的话让老皇帝笑了笑。 “奉家的事,只是死几个人,这事你说朕是不是办得太草率了点?”老皇帝淡道:“宝络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劫杀皇子这等大罪,莫说祸及九族,那个太严重了,三族你看,是不是妥当?” “这个,按我韦朝律法来说,犯圣者诛三族,但对犯皇子之威者没有此明律。” “那朕要是现在加上这么一条呢?” “臣无话。” “是吗?” “是。” 老皇帝笑了起来,“你这是给奉家说情啊?奉家知道吗?” “臣身为刑部尚书,只是说了我朝律法规定罢了。” 宣仲安说到这,门口响起了声音。 “宝络爷到。” 随即,肖宝络走了进来,他首先看到了宣仲安,瞪大了眼睛就大:“你怎么又来了?” 宣仲安笑笑,退到一步。 “他又怎么来了?”肖宝络冲皇帝喊,有点不太客气。 “过来了,坐罢。”皇帝却对他很客气。 “见过您。”肖宝络不甘不愿地朝他行了个礼,站到一边,“我有事,我要回去,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我部里还有事呢,我要回去办。” “朕正跟宣大人说点事,你不是对奉家不满吗?朕想着他去办奉家,哪想,宣大人说朕办的不对。”老皇帝开了口。 “是吗?”宣宝络眯起了眼睛,眯眯眼阴险地看着宣仲安,“宣大人,你觉得哪儿有不对的?你跟本官说说!” “圣上说,要诛奉家三族,我朝三族乃父族,母族,妻族,这一来一去,几百条上千条人命就在里头了,这等大罪,历来只有犯圣者才有此法。” “你是说,本官的命不值这个数?” “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大人。” “那你是什么意思?宣大人!” “捉您的那几个人已经就法了,肖大人。” “那就这样算了?如果本官当时也死了的话,是他们几条人命能陪得起的吗?他们胆敢犯事,就得想好了下场是什么!” “当时您还不是皇子殿下,他们也不知情。”宣仲安冷冷地道。 肖宝络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冷笑着,大步气愤地围着宣仲安转圈圈,“宣大人,宣大人,我不知道如何说你才好,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如此心慈手软之辈了,你敢说,你这不是与本官作对?” “回肖大人,您还是我从奉家人手里找回来的,”宣仲安眼睛直视前方,冷道:“我要是与您作对,我就不会去找您了。” “你那是奉承,你那是……那是……”肖宝络恨恨一挥袖,“那是你身为刑部尚书之职,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肖大人,你自重。” “我自重你个屁,我早对你看不顺眼了。”肖宝络一听,朝他就扑了上去抽他的头,他手法极为熟练,轻车熟路地一手摁住宣仲安的脑袋,一手就抽他的脸,把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朝旁边的人吼:“快过来帮我摁住他,让爷打!” 他吼得脖子都红了,青筋直爆,殿内的太监侍卫面面相觑,在肖宝络被宣仲安扯开的时候,他们还是冲了上去。 宣仲安头发都被肖宝络扯开了,肖宝络见他被人拉住,手脚齐上,打了他的脸好几下,又狠狠踹了他几脚,直到宣仲安一口气吐出了一大口血来,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这才停手。 这厢,他眼睛也睁大了,先看向地上的血,又看向了半跪倒在地上的宣仲安,喃喃道:“不会吧,就这样死了?” 他咽了咽口水,朝坐在上位纹血不动的老皇帝心虚地道:“您看到了吧?我都没怎么用力,绝对不是我弄死的。” 说着他就往老皇帝那边挪,直到挪到老皇帝身后才舒了口气。 老皇帝往后拍了拍他的手。 老桂子“哎哟”了一声,装作才看到,忙去扶宣仲安,“宣大人,你没事吧?” 宣仲安站了起来,把他的手拉下后,朝皇帝父子俩看去。 他的眼睛和他的脸都很平静,也因为太平静了,显得他嘴角挂着的血越发地渗人。 “回圣上,没什么事了的话,臣告退。” 老皇帝开了口:“不想要个交待?” “您能让臣也打肖大人一顿吗?” “拿你父母妻族的命来抵就行。” “那臣不敢。” “滚。” “是。” 宣仲安退了下去,老皇帝拉了有点胆怯的宝络一把,让他去坐下后,跟他道:“你看到了没有,他就是这么一个能忍的人,你相信他事成后,这朝廷里全是他的党羽后,会不会把你当他的君主忠心于你,不跟你对着干?” 肖宝络直摇头,连话都来不及说。 “他会报仇的,你信不信?” 这次,肖宝络点头不已。 “你还敢不敢让他妻子给你说媒了?” 肖宝络怔了一下,这一次,他缓缓地摇了头。 “知道就好。”老皇帝忍不住站起来,颤颤危危地走向了他,摸了摸他的头,“你的亲事,朕会好好给你找,至于他,我们还有用他的地方,他也不得不听我的行事,暂且让他还活一段时日,等你立起来了,在这朝廷站稳了,朕走的那天,会帮你把他带走的,相信朕,宝络,这朝廷是你的,这天下是你的,谁也不可能关住你,压住你,朕也不可能把那居心叵测的人留在你的身边。” 肖宝络抬头,看向他:“宣仲安,他是不是很危险?” “是的!”老皇帝重重地拍了他的肩一下。 不管以前宝络跟这个人的交情如何,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宝络不能信他,宝络如果想当好一个皇帝的话,也不能信他。 老皇帝很满意他今日看到的这一切,不枉他安排了这一场。 这厢,宣仲安出宫就倒在了地上,被等候在外的阿莫他们抬了回去。 而这头,肖宝络回了他暂住的宫殿。 夜半时分,他坐了起来,在黑暗当中看着自己的手,在心里跟他的母亲轻轻地道:娘,我跟他真像。 太像了,像得他都害怕。 像得他都不知道义兄会不会再相信他。 第92章 这一夜的半夜,宣仲安也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倚着床头,垂着眼看着他的妻子婉姬。 “怎么没睡?”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力。 许双婉伸手拿过温在旁边桌上的铜壶,倒了半杯,放到嘴边探了探温度,见适宜,便放到了他嘴边。 宣仲安太渴,一口气喝了下去,又抬眼看她。 “想看看你。”她轻声道,给他掖紧被子。 宣仲安嘴角翘起,微笑了起来:“还没看够?” “看不够。” “哪天才看够?” “很长的以后罢。” 宣仲安嘴边笑意加深,过了一会,笑意又慢慢地淡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陪着我死。”他把头移到她的腿上,感受着她的温暖怡人的体温,道。 “是啊。”许双婉也觉得是。 嫁给他的这两年多,经的事,比她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此生怎么可能会平安无忧到老死? 她已不再作如此打算了。 “不后悔?” “不悔,”许双婉低头轻抚着他的脸,“再问一百遍,也是不悔,此生不悔。” “下辈子呢?” 许双婉微笑了起来,还要下辈子啊?这也太贪心了。 “下辈子,要是再碰上你,再说。”她笑道,要是还那般命运多舛,按她的性子,左右无法了,还是会认的,但那也是无法之后。 “哼。”宣仲安听出了她的狡猾,哼笑了一声。 “不要恨宝络。”他的头挨着她的小腹,又道。 他进家吃了药就睡到现在,现在才跟她说起这件事来。 “为何?” “他得让人信他。” 许双婉拉着因他的动弹又乱了的被子,给他盖好,“那我信他。” 宣仲安不禁抬起了眼。 “他上次见我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欢喜得就跟孩子一样,他有双好眼睛。”许双婉与他道。 宣仲安这下心中怪不是滋味了,“那是眯眯眼,瞪大了都找不着眼珠子在哪,哪好看了?” 许双婉失笑,“我是说,他就像个孩子。” “他比你大。” 许双婉菀尔,“是。” “胡大夫说你伤情没有外露的那般严重,”她又道,“我想了想,那日见面,你对他的爱护之情作不得假,我心想这当中可能另有内情,便没有恨他。”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不喜有人伤你,夫君,你总是受伤,双婉内心再坚固,也并不一定能受的住。” 她伸手拦着他的眼,道:“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她生在许家,又并不真是认命的性子,夹缝当中渴求甚多的她要走出一条路来,也是磕磕碰碰不知撞破了多少次头才学会了不去伤心,她是比很多人能承受得起更多,也比同年纪的女子能承担的更多,但这并不是说,她承受的起,她就不会受伤了。 宣仲安听着,闭着眼长嘘了一口气。 “下次咱们要小心些。”许双婉与他道。 “嗯。”宣仲安探出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等他顺过了这口气,他坐了起来,让她进了他的被子,夫妻俩相依偎着挤在一起后,他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脸颊,过了一会,他道:“宝络性情柔软,但并不软弱,他真正像了的是是他的母亲明娘。他是明娘的心头宝,明娘当年带他出京,孤儿寡母在金淮过的并不容易,我听他说,当年他母亲生病躺在床上双腿不能走动,在床上听说有邻居指使家中孩儿欺负他,她拿了宝剑让人背着出来,硬是逼得让人那家人写字画押赔了罪,宝络说她是平时从不高声说话之人,但只要他受欺负的时候,他母亲都会护在他的前面,从不曾伤过他的心。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只知宝络说起他母亲时的不舍和伤心是真的,外祖也与我说过,当年明娘离京,他与祖父都不知她怀有身孕,被那位欺霸之事……” 宣仲安说到这,沉默了一会才接道:“当时都当她想隐姓瞒名嫁到外地过安稳日子,两位祖父都未听到她一字的冤屈。” “宝络自生下来,过的很好?”许双婉看着他,轻声地问。 “过的很好,”宣仲安点了头,“宝络说,他母亲给他取名为宝络,就是说他是经由一条络子系在她心上,挂在腰上的宝贝,时时都离不得身,就是他有一天离得远了,他也会经由络子回到她的身边,让她宝贝着他,痛了累了的时候他也可以经由络子回到母亲的身边,让母亲安慰他。” 宣仲安见她听得都怔忡了,伸手摸向她的脸,“宝络很喜欢跟人讲他的母亲,我在金淮那几年,听的最多的,就是他说他娘如何如何,他的母亲于他千般万般皆是好,明娘过去很多年了,他还像她昨日刚刚离去时那般惦记着他,婉婉,宝络是他的母亲护在掌心当中长大的孩子,我相信他此生会辜负任何一个人,但他都不会辜负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要他能跟喜爱他的人一起活到老,活到死……” “宝络尊我为兄,”宣仲安抚摸着她的脸,与她细说道:“从他十五岁那年赴京找到我认我为兄那天开始,他就把我当成是他的兄长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别人对他千刀万剐,他未必会当回事,但他喜爱看重的人要是怀疑他一点点,他怕是会受不住。”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与妻子道:“许还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许双婉见他说着还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他也喜爱你。” 许双婉眉毛不自禁地往上翘了翘,是吗? 见她眼里都有笑意了,宣仲安也是好笑,更觉舒适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方道:“他头次见你的时候,你知道他喊你什么吗?” “是什么?” “喊你娘。” 许双婉愣住了。 要按他说的话,他们以前就见过她,这时候再往早里算,那时候她也还未出嫁,这怎么跟娘搭上的边? “说你笑起来跟他娘很像。” 许双婉若有所思了起来,她想着点了点头,“难怪他那般看我。” 眼神欢喜又带着一点点讨好,那种讨好,又不像是男子看女子般的讨好,而是一种想跟她亲近,想让她喜欢他的讨好,没有丝毫男女情思在里头。 “嗯,要不,我岂能容他们放肆。” “我很明娘很像?”许双婉问了一句。 “我没见过明娘,想来很像,回头得空,你再问问他。” “好。” “婉婉。” “诶。” “把他当成我的亲兄弟,把他当成洵林也可,他不会辜负你,就像不会去辜负他的母亲一样,懂吗?” “懂。”许双婉说到这,抬头看着他的眼道:“这就是你想让我为他做媒的原因?” 宣仲安颔首,“也是他想的。” 夫妻俩这厢还不知道老皇帝已经不想许双婉为肖宝络做这个媒,他才不会让归德侯府接了这份恩典,让宝络跟归德侯府牵扯不清。 这过了两天,奉家那边也是知道了宣仲安在宫里拒绝诛三族的事情,被责令反省的奉先承没去找宣仲安道谢,而是找来了他在朝中几个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弟子,让他们这段时日就跟着宣大人的脚步动。 奉先承这时也是有点心灰意冷,等着圣上清算,但同时他也冷眼在看着这朝中的动向,这时候的他比之前要冷静多了,这朝中风向一天一个变化,谁知道明天怎么变,而这位年轻的宣尚书一路闯到了今天这步还没死,不管他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奉先承也还是想在他这边押一块宝,许可能他这步棋,会是步走到后面的活棋。 奉先承说是认命,也并不认命,他走到右相这一头,他的成功并不是来源于他的步步经营,几次的高升都是纯粹靠的他神来一笔的运气,这一次,他希望他能再次迎来转机。 而宣仲安告病在家没几天,皇帝开始上朝,开朝那天就是废太子,告太子荒*淫无道,要开宗庙废太子。 朝廷官员一听这个消息,也是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哪是什么只废太子,早不废晚不废,偏偏这时候废,这是要开宗庙,把那所谓找回来的皇子的名牒请入族谱吧? 老皇帝这道圣旨,也是把满朝的官员当木偶傀儡摆布了,眼看礼部尚书谢尚礼又要跑出来,他身后的礼部侍郎硬着头皮,伸手扯了扯上峰的后背。 如若不是受人所托,他真想让他这上峰去送死才好,省得挡他的路。 老皇帝见他颁完这道旨,没人说道什么,殿中鸦雀无声,他又下了另一道旨,着令礼部即日就择日祭宗庙之事。 这朝开的让百官有嘴不敢言,哪想,这朝刚散不久,这些人还没走出皇宫,就听后宫传来消息,说圣上下令,赐前太子妃白绫三丈,毒酒一杯,令其择一奔赴黄泉赎罪。 今日开朝,霍老将军来上了朝,一听到这个消息,老将军当下就朝太极殿的方向五体投地,老泪纵横道:“圣上开恩啊!” 第93章 这京里,这大韦,但凡让皇帝觉得嚣张的,都已经死了。 霍老将军当下请求面圣,见圣面后,他请求圣上宽恕他霍家女,承认这是他霍家教女无方,随即他痛哭流涕交出霍家兵权,告老还乡,还请圣上饶他霍家女一命,允他带她回家再行教养惩戒,待教好了来日再来圣上面前告罪。 圣上面色淡淡,霍老将军匍匐在地头都磕破了,他才道了一个“准”字。 霍家交出兵权,把与人苟合的霍家前太子妃带回了家,这消息一出,不说朝野,就是霍家上下也是心思各异。 而前太子妃霍文卿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迎接她的,是兵败势倒的霍家各房人马对她的各怀心思,而家中女眷当中,唯一接她入家门的人是她的母亲。 霍大夫人站在了家中小门处迎了女儿。 霍文卿只看到了母亲一人带着下仆站在那,心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上了前去,扶住了先她流出眼泪的母亲。 “回来了就好,”文卿是她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霍大夫人从小把她当成心口的心尖尖,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明白不过,这时候她也无法安慰她这个骄傲的女儿更多,流着泪道:“儿,你只要回来了就好,娘不盼更多了。” 霍文卿替她母亲擦干了眼泪,她的眼泪怕是在宫里都流干了,看着母亲的眼泪她心如刀绞,却一滴泪都流不出,“不,母亲,你会有更多的。” 你可以盼更多。 我霍文卿只要没死,就绝不认输。 ** 礼部那边被圣上逼着在十五日内择出一个吉日开庙废太子。 礼部尚书苦不堪言,废太子您让我择个吉日? 谢尚礼觉得他无颜面对礼部案着敬着的那几部礼典。 肖宝络则在宫中迎来了他的两位好兄弟戈玉瑾与林八笑。 两兄弟走进来,看着宫地宫殿一路张着嘴道了好几声“这也好大”,“那也好大”,“快看,那个更大”,进了肖宝络的寝宫,两兄弟摸着床,林八笑还下嘴啃了啃床角,结果很失望:“不是金子。” 是木头。 坐在床上的肖宝络狠狠抽了他的脑袋一下。 戈玉瑾看着地上,也是有点失望,“地上没金子捡。” 说着还抬头看,摸着头喃喃自语:“也没见砸我头上啊。” 两兄弟当下就朝肖宝络一前一后扑上去,挠阴着脸的宝络的痒,“这宫里没金子捡,你干嘛不回去啊?” “我的娘,宝络,宝络,你怎么成皇子了啊?我是不是有大官做了?” 前面说话的是戈玉瑾,后头的话是林八笑说的。 “滚滚滚滚滚!”肖宝络被他们压得憋着笑,滚字都带着笑意。 见他终于有个笑了,旁边站着的太监宫女还都急了,看样子是上向前来拉他们,戈玉瑾和林八笑不得不放开了他。 肖宝络坐起后,挥退了宫人。 “少没规没矩的,”人一走,肖宝络就道:“叫你们进来是侍候我的,侍候懂不懂?” 林八笑二话没说,当下就扒衣裳。 肖宝络气得捞起玉枕就砸他。 林八笑接过玉枕,眼睛一亮,细细打量玉枕,“这个值钱呀!” 说着就硬在往怀里塞:“宝络哥,谢赏了啊。” 这厢戈玉瑾已经与肖宝络交换了几个眼神和他们兄弟之间才懂的小动作,知道这宫里说话不安全,这厢也是跟着起哄:“宝络哥,我的呢?” “滚。”肖宝络瞪了他一眼。 “诶,宝络啊,”林八笑又窜了过去,坐在床边,跟他道:“叫我们哥俩进来陪吃陪喝啊?这行啊,老规矩,酒呢?美人呢?” 肖宝络又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酒,还美人,你们赏我啊?” “说真的,宝络,你这是不打算回去了住这了?”戈玉瑾也走了过来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要是不回去了,干脆把你那宅子赐给你两位穷哥哥住算了,那宅子大,我就是把我一家老小接回来也够住。” “你还要不要脸了?”肖宝络鄙视他,“那是我的宅子,我真金白银买的!” “你都皇子你还跟兄弟计较这个?”林八笑这时候朝肖宝络的手写字,道仲安兄那边给他们传话了,说他放心,尽管做他想做的就是。 肖宝络有些着急,他的字刚落完,就着急问林八笑他有没有生气,在林八笑手里飞快写了“气否”两字。 林八笑因此笑了起来,他看着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宝络,朝他摇头,又在他手心跟他讲:我们宝络人见人爱,不会有人生你的气,你义兄就更是了。 “说个话啊,宝络,”戈玉瑾站他们面前还在说,“能不能赏哥哥们了?” “不赏,没门。”肖抠门想也不想气急败坏地道,在林八笑手里飞快写:我是问婉姬,我管那劳什子的宣白脸。 “宝络啊,这评书里可不是这样写的,都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这都当上皇子,连个宅子都不给哥哥们住,这回去了你要怎么面对咱们金淮的父老乡亲啊?”戈玉瑾很不满地道。 这厢林八笑弹了下他的脑门,写道:都没生气,仲安兄说你嫂嫂等你来日再去侯府,她还想下厨做两个拿手菜给你吃。 宝络当下就喜滋滋了起来,小眼睛都弯了,“我就没打算回去,不用面对。” 戈玉瑾语塞,这话让他怎么接?他不由瞪了宝络一眼。 宝络快要有婉姬的拿手菜能吃了,这小日子有了盼头,格外神清气爽,小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就别想那些没影的事了,好好想想怎么让宝络爷高兴吧,爷高兴了,兴许还赏你们几个歪瓜劣枣尝尝。” 他太得意了,这下就是帮着掩饰的戈玉瑾都忍不住抽了下他的头,笑骂道:“没良心的家伙,连穿同一条裤裆的兄弟也能忘。” “边,边边儿去,都是你们抢我裤子穿……”肖宝络推开他下床,“行了,爷饿了,赏你们顿吃的,跟爷走。” 肖宝络有好几顿都没用膳了,饿狠了,这好酒好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了起来,这下侍候他的宫人是当真松了口气。 这络皇子再不用膳,圣上都要砍他们的头了。 老皇帝知道宝络的狐朋狗友来了后,一会人就眉开眼笑用膳了,也是不禁摇了摇头。 宝络不笨,就是还是被他母亲养得太松散了,心思也是,太随心所欲了,按他的聪明这要是当一个闲散王爷不成问题,当一个皇帝还是差着了些。 老皇帝这厢也是缓过气来了,不由更盼着药王谷的单老头赶紧到。 他还是想多活几年。 ** 太元十五年七月盛夏,东南柳州被暴雨连袭数日,柳州过半被洪水淹埋,良田被毁,百生伤亡不计其数,柳州危情八百里急报在三日后送到了圣上案头,但老皇帝看过后就扔到了一边,细心挑选起为宝络加冕当日要戴的宝冠来。 朝廷知道这事,已是数日后了。 柳州这时已毁,洪水退去了,土埂破瓦太阳暴晒当中,恶臭的尸首无数,柳州的邻州昭州因此爆发了严重的疫情,但凡传染者人,不到两日,就会因高烧呼吸不顺而亡,百姓闻声色变,不日这消息就传到了京里,京中才知柳州在暴雨洪水中已毁,幸存者寥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而宣仲安这厢也收到了单药王给他的信。 老药王给他的信皱皱巴巴,一张纸只写了他到的时日,说了句让他扫塌相迎的话,但字都蕴开了,宣仲安鬼使神差把信放到了鼻边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带着药味的苦涩咸味。 那是眼泪的味道。 医者父母心,宣仲安料想按单老药王那慈悲的性子,怕是已知柳州的覆灭,昭州的疫情了。 那是个不相干的病人死了,都要长嘘短叹的老头。 宣仲安把信随手扔到了一边,没去管这件事,圣上着令他清点这些年霍家身为军将领的一干刀枪铁械等物,霍老将军为元帅的这三十多年所领的所有刀枪铁械都要收归清点入库,一件都不能少,这是件大事,颇费时间与心力。 光是翻详细记载的案牒,就要从太府和礼部那边调,有些还要往兵部那边查,宣仲安清点的很仔细,哪部都没少跑,他打发去的人要不到牒牍,他就亲自前去,就是坐着一日不动,也要把牒牍要到手不可。 兵部尚书现在恨死了宣仲安,宣仲安找他从来找不到人,哪怕在朝廷上狭路相逢,兵部尚书都是抬着下巴从他身边过去的。 兵部尚书是霍老将军的女婿。 倒是内阁那边,有位姓徐的胖阁老,这几天时不时来户部跟宣仲安打哈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皇宫中喜气洋洋,说是宰了上百条牲畜用于祭庙,朝野间却不见这喜气,这日徐阁老这走着走着又走岔了道,走到户部这边来了,又是很不巧地路过了宣尚书办公务的案堂,一拍脑袋骂了自己一声老糊涂,就打着哈哈上门来跟宣尚书谈天说地来了。 这是他连着五日,三次不巧经过户部堂部了。 内阁办公的衙门,离户部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的。 宣仲安这些日子都在查霍家这些年的底细,查出了不少,徐阁老这日来的很巧,他正巧查出了霍家家中族子前些年在鲥县练兵,把一个村子的村民近百人杀光了练手的事情,这是记载在牒的,但牒案上写的是“有民扰兵,被诛”六字,具体的事,还是宣仲安从刑部的部下那问出来的。 他把牒案递给徐阁老,笑着问了他一句,“您还记得当时朝上是怎么说这件事的吗?” 徐阁老看着那一行小小的字,默然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早。 第94章 朝上没人把这当回事,死百来个百姓而已。 命跟命是不一样的,百姓的命,焉能跟贵族比? 说来还是高祖觉得百姓人命可贵,下令不可轻贱性命,让百姓繁衍生息,大韦这才有了后来的光景,有了生生不息的子民。 “这里也有近百个。”宣仲安又抽出了一份案牍放到了徐阁老面前,笑着与他道:“说起来,霍家也不愧为军武世族,杀人如麻来,宣某愧不敢当。” “这还是能查出来的……”下面的人奉上了茶来,宣仲安让徐阁老喝茶,拿起他那杯也道:“查不出的想来不少,徐阁老,您说呢?” 徐阁老呵呵笑了两声。 是不少。 “你说,这些百姓们,经得住我们杀几年?”宣仲安放下茶杯,伸了伸胳膊,半赖在椅背上遥想以后,“把他们都杀光了,说来我觉得这也不错,到时候就光剩我们了,宣某这个人,跟大家喜好以民取乐不一样,我深喜斩同等同位之人的脑袋,这比宰猪狗一样的百姓快意多了,徐阁老,您觉得宣某这喜好如何?” 不如何,徐阁老扯了扯嘴角,又干笑了两声。 宣仲安却不笑了,冷漠地看着他,“徐阁老,你到底找我是为何事?” 徐阁老徐沫鸿被他看得胖肚子往内缩了缩。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得了,一身气势已经能让人心畏了。 不过还好这样的人不多,这种人,怕就是那种天生能成事者。 徐沫鸿这厢都有些明白眼前这个人前段时日的装疯卖傻来了,他要是不疯傻点,谁都想在最初把这么个令人忌惮的人一巴掌摁死了,绝不能让他活到明天留着当祸害。 但还是让他逃过来了。 徐沫鸿作为内阁阁老,天子近臣,这些年可真没少收银子,他唯一能比身边的人清白一点的是,他手上没什么人命,也从不草菅人命,但饶是如此,对着宣仲安此等眼神,他还是背生冷汗。 明明这个人比他杀的人多了去了。 “就是不巧路过来,进来看看。”徐沫鸿还是打哈哈。 “那现在看过了,您打算走了没?” 徐沫鸿被他的话噎住了。 他没动,宣仲安也不是真赶他,摇摇头,又开始拿起了笔。 户部的那位侍郎又走了过来给上峰打下手。 徐沫鸿看了那位先皇时期的状元郎侍郎一眼,转头看了宣仲安一眼,“户部是你的了吧?”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宣仲安誊写着手中的案牍,道。 “我是说……” “已是大人的了,”户部那位左侍郎朝徐沫鸿看去,笑道:“至于右侍郎闻道中大人,他去太史监给大人找载册去了。” 只有那位不是。 徐沫鸿看着专心默字,此时一言不发的宣尚书,又看向左侍郎,“那刑部呢?” 左侍郎含蓄道:“也是有几位不是大人的人。” “几位?只有几位?” “只有。” 徐沫鸿摸了摸胖肚子,一会后,他朝门边看了看。 “徐大人有话但说无妨,隔墙无耳。”左侍郎把上峰要的文书放在一起,拿带束起,道。 “我们那啊,呵呵,呵呵……”徐沫鸿摸了摸他嘴上那稀松的几根胡子,道:“不瞒你们说,我们有良心的人,很多啊。” 宣仲安这厢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沫鸿一眼。 徐沫鸿被他老脸一红。 “不管如何,宣尚书应该明白,想要成事,单靠个人是不成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徐阁老轻咳了一声,道。 这心存异见之人,岂是能杀得光的?还不如大家好好坐下来谈一谈,把异见变成同样的意见,这不就成了? 要不是眼见圣上都疯了,连霍家奉家都收拾,那他们呢?如果收拾他们是早晚的事,他们也不愿意坐着等死。 圣上为一己之私胡作非为,他们可不是牲畜能任人斩割。 宣仲安还是笑而不语,徐沫鸿被他看得老脸都辣成一片火海了,当下就道:“宣尚书,说句话吧,老夫这老脸都拉下来了。” 宣仲安放下了笔,舒展着手腕,抬眼看着徐阁老,“说起口腹蜜剑,口是心非来,众阁老那才是元老翘楚中人,小子从来不是你们对手。” “不过,我有点比你们强,”宣仲安朝他冷冷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很不喜欢思前想后,宣某衷爱刀起刀落,也从未在人前掩饰这些,各位大人找宣某之前,可是想清楚了,宣某可并不一定比谁手软。” 跟着他一道行事了,他们还想接着一手遮天的话,那简直就是妄想,他宁肯多费些功夫,多挨几刀,多吐几口血,也要杀光他们。 徐沫鸿被他冷酷的眼盯得脚底发寒,话也是梗住了,“你这人……” 怎么就这般不好说话呢? ** 单药王在十日后到达了京城,进了皇宫,他一入皇宫就给老皇帝施了半下午的针,老皇帝一觉醒来,身上轻了泰半,如若不是老药王拦着,他高兴得差点叫美人过来宣泄这心中的痛快之情。 老药王跟他也是毫不客气,“之前给您存的药又用上了,要想再有,没个七八年你是莫要作想了。” 老皇帝看着鹤发童颜的药王哈哈大笑不已,与他道:“朕信你。” 老药王哼哼,“您就想着罢。” 药王一到,第二日就是开宗庙,祭天地拜先帝的盛典,老皇帝这日带着重归膝下的儿子肖宝络上了天坛,没用太监宣读,他自己就上了最高处,朗声跟天地与列祖列宗告予了废太子与新立太子之事。 肖宝络这刚当上皇子,就成了太子。 这日之间,晴空万里,烈阳顶罩,而祭坛下方,跪拜在倒的文武百官却无不遍体生寒,身上冷汗凛凛。 不远处,凉州与洛州两位大都督带着数万兵卒持抢顶立,他们威风凛凛,也杀气腾腾,没有人对圣上的这一番告天地之辞,告天下之旨有半字异议。 肖宝络就在这无人出一声的境地当中,站在高高的天坛上面,在太元十五年这年,被册封成为了“韦”朝的第十三位太子。 韦朝一共六代皇帝,十三位太子,最后由太子当成皇帝的,只有四位。 朗朗晴空之下,无人对他这个凭空跳出来的太子提出一字异言,不远处,手持刀剑长抢的兵卒护卫林立,肖宝络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如蚂蚁一般的身躯,心想皇权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么多人疯了都想要它。 肖宝络凭空成了太子后,这上朝的官员一日比一日少,不少人都托病在家,不想上朝。 去衙门办公的官员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朝廷跟衙门几夕之间空了一大半,成了日后韦朝史书上写的“太元空殿”事件。 老皇帝怒不可遏,但也按捺了下来,还颁布了要在众世家当中选太子妃的旨意来,可这旨意一下,没有他料想的众人的攀附讨好,而是无人应答。 老皇帝气得当日就倒了下去,这天晚上他醒过来,拉着宝络的手一字一句阴狠地道:“他们想找死,给朕等着,朕一个一个收拾了他们。” 宝络按捺着,笑着道:“好。” 他亲手喂了老皇帝的药,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喂着,时不时还哈哈情不自禁地傻笑两声,看起来是乐傻了。 看着他高兴到不知所以然的样子,老皇帝的心这才好过了起来,心里宽慰不已。 不管他养了一帮什么臣子,但这辈子,他最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他不冤!这天下的生灵都任宰割,他睥睨天下,高高在上,没有人敢说他过得不好,他的天下是他的,将来是他的儿子的,谁也夺不起,谁也休想夺走! 宝络喂好老皇帝的药,就去找没走的凉州和洛州的两位大都督喝酒去了,两位大都督见到他又亲自前来,心下还是有些讶异,但还是迎了他。 这位新太子说来甚合他们脾胃,这位太子爷看着瘦小,但却分外豪爽,眼睛虽说小了点,目光如豆,但胸怀却毫不小,这几天他们时不时高谈阔论几番,他们对这位不拘小节的太子还是颇有些好感。 这厢朝廷空了大半,无人上朝理朝务,朝廷形同虚设,宣仲安却在这几天把霍家这些年封赏得的兵器以及人马,还有粮草等等都查了出来,这些一送到了老皇帝手里,老皇帝看到霍家家产富可敌国,兵器成库后,气得当下冷笑了数声,当下就把御林军两位统领带了过来,让他们带着所有御林军前去搬霍家的家。 怕霍家结同姻亲抵抗,他还下令让凉州的都督带兵前去压阵。 他们领命走后,老皇帝又倒在了床上,他头疼不已,让人去叫老药王过来给他施针。 老药王过来给他施针时,苦笑道了一句:“您这是在找死啊。” “哼,”老皇帝闭着眼冷笑了一声,“不是朕找死,是那些狗奴自己在找死。” 老药王摇摇头,施完针收手要走时,他朝兴奋等候在一旁的肖宝络看了好几眼。 “您就快走罢。”见他不走,肖宝络还朝他挥手,催了他一句。 “不如……”不如让老头我来罢,老药王看着朝他猛摇头的肖宝络,话到底还是没有说下去。 “怎么能让你来?”他走后,肖宝络看着不远处的龙床,全身兴奋得直哆嗦,“我都等了像快一辈子了,近乎我的一生,近乎我娘的一生。” 他还记得,他跟他娘说,他会帮她报仇他娘哭泣的脸,他娘说宝络你别报,娘只想你好好活着,可宝络却跟她说,不报我会活不下去。 不报,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娘被病魔纠缠痛不堪生的那些日日夜夜,忘不了他娘拼命活着只为多陪他一天的痛楚,而这个人,在他母亲受尽因他而起的苦难的时候,坐拥天下,夜夜笙歌,他怎么就能比他温柔美丽的母亲过得好那么多呢? 不报,他不服啊。 肖宝络笑得牙齿都打颤了,他差点乐得笑出声来,赶紧慌张捂住了嘴。 这时,眼泪也从他的狭长的细眼当中流了出来——他的母亲啊,温柔美丽,明眸亮齿,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样,可她死的时候,瘦得就剩一把骨头,腿里生的蛆虫,从她的骨头里爬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95章 肖宝络端着药碗往前,苦涩的药味与清香的药油味交杂的寝宫当中,此时除了他与龙床上的老皇帝,别无他人。 随时隐在暗处等候吩咐的带刀侍卫与太监们也不在。 “吃药了。”宝络把盘子放下后,坐在龙床上,欢快地下龙床上的人道。 施过针,身上舒适了不少的老皇帝闻言睁开眼,嘴边有了点笑意。 “又是你侍候朕啊,宝络。”他道。 宝络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一般,他笑了一声接一笑,笑得肩膀都抖了,他才猛地收住了笑,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喉咙,道:“可不是嘛。” 宝络这几天比平时高兴多了,老皇帝心道他早知道封他为太子能让他如此高兴,他早该作此打算的。 还好,不晚。 “来,张嘴。”宝络拿起了勺子。 老皇帝张开了嘴,宝络喂了两勺,问他:“老桂子公公哪去了,我怎么进来就没见他?” “嗯?”老皇帝咽了药,皱了下眉,头往门边看了看,顿了一会又咽了几口药才道:“你出去让人去找找。” “你也不知道啊?”宝络又喂了他一勺。 老皇帝摇摇头。 “我知道啊,你问我啊。” 老皇帝本来正在含着药,听到这句话,心下莫名一凛,抬头看向了正笑眯着眼看着他的宝络。 只一眼,就像拔开了围在身边的那堵已凌化成了墙的重重迷雾一样,老皇帝突然觉得以往堵在他面前不明所以的一切都明了一样。 宝络就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从睁着往内缩,缩成了一条线。 他也就不再喂药了。 “来……来……”老皇帝偏过头,想叫人,却发现他身上动弹不得,连张口说话,声音都像是有一大半堵在了喉咙当中,发不出太大的声响来。 宝络笑嘻嘻地凑过了头去,闻了闻他身上的味,嗅了好几下,他起身扇鼻子边上的风,“你太臭了,跟死了几十年一样。” 老皇帝含在嘴里的药,此时从嘴边缓缓地流了下来。 宝络看到,乐不可支,缩着肩膀笑了好几下,才抖抖嗦嗦地跟说悄悄话一样地跟老皇帝道:“晚了,不吃也晚了。” “你是不知道,你本来还可以多活两年,可我等不及了,大家都等不及了,都盼着你死……”宝络拍拍他的肩,笑望着他,“怎么样,被我亲手喂着毒*药,等死的感觉如何?” 老皇帝闭上了眼,声音细如蚊吟:“宝络。” 他叫得很轻,轻到就像是在叹息,里头藏着无尽的感慨与嘘唏,让人听着心都跟着酸了。 “诶,”肖宝络却无动于衷地应了他一声,还欢喜地道,“老畜牲,你终于要死在我手里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地高兴?” “宝络,你是我的孩子。”老皇帝抬起了眼,眼里全是红丝。 “是啊,我是你的孩子,您的孩子……”肖宝络点点头,说着,他脸上的笑没了,他冷冷地看着老皇帝,“我多希望我不是。” “为……为何?”老皇帝颤颤危危地挤出话来。 “为何?”肖宝络奇怪地看着他,“为何,你心里没数?” “你是来报……仇的。”皇帝终于承认了这个一直隐隐含在他的心里却不愿意去相信,哪怕只相信丝毫的事实,说罢,他惨淡地笑了起来,那浮肿虚胖的白脸因这抹惨笑,像是一脸的白色肉虫在爬动一般渗人。 “是啊,我是来报仇的。”肖宝络说着,又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从袖中抽出了一块布来,缓缓地卷在了手上,眼睛看着老皇帝微笑道:“我要看着你,亲自在我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老皇帝的脸与脖子都抖动了起来。 肖宝络挪了挪身体,坐得离他更近了,看着他悠悠地道:“本来呢,是一碗药里掺点毒*药就能做到的事,但我想,让你亲儿子送你上西天,这才是你的归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娘……” “别提我娘!”肖宝络打断了他,冷冷道:“你不配提她。” “可是,朕,朕……” “啪”地一声,肖宝络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他弯下腰,朝人低吼,“我跟你说了,别跟我提她,你不配,老畜牲,你给我听明白了,你,不,配。” 老皇帝被这一掌打得整个人都懵了,他怔怔地看着他的儿子,他死前想把天下交给他的儿子,也想起了他的娘…… “她,让你来的吗?”老皇帝的牙也哆嗦了起来,她恨他? “不,我自己要来的。”肖宝络扯了扯手中的长布,重重地拉了好几下,把布从老皇帝的头下塞了进去,从另一端扯了出来,随后他两手往前一拉,把布拉到了老皇帝鼻嘴处的脑后。 这时,他与老皇帝近到不到一臂之远。 皇帝不敢置信,头挣扎着往床边的柱子后面瞧。 “别看了,”老畜牲的死期近在眼前,肖宝络深吸了一口气,才让砰砰直跳到让他焦灼的心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朝老皇帝笑,“都不在,该杀的杀了,该关的关了,你自认为天下无敌,这皇宫更是在你一手掌握当中,连吃个药都要找十个不同的人喂,你就当你能活到一百岁了?” “你都不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恨你,你知道每天给你穿衣的张才人,每次回去要洗手多少遍吗?”肖宝络朝他轻声笑道:“她说一百遍都不够,她恨不得把她的手给斩了,你太脏了,父皇陛下,你脏得让人连手都不愿意要。” “宝……宝络,”这厢老皇帝喘着气,胸脯不断起伏,他已经感觉到死亡就近在眼前了,可他不想死,这时他睁大了眼,“不,宝络,你还需要朕。” “不需要了,”宝络扯着布,往他前面拉,他微笑着,也流着泪,“我已经不能再忍了,你让我觉得太恶心了。” 他怕再让老畜牲活下去,他会先恶心得活不下去。 “朕是你的父皇!你这是弑父!”看着眼前的布,皇帝眼睛大睁了起来,惊恐至极,连声音都大了。 不,他不想死! “要不是弑父,你当我愿意来啊?”宝络笑得鼻涕都出来了,眼睛发光,“你以为我是真的来认亲的啊?老畜牲,你是不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着要怎么杀你才痛快了……” “我本来是要把你千刀万融剁成肉泥喂狗的,”肖宝络扯着布,双手交岔,把布蒙在了老皇帝的鼻嘴上,眼睛看着老皇帝惊恐到了胀红的脸,他吸了吸鼻子,脸边流过一道泪,还是笑着道:“可你命太好了,得留你个全尸下葬,不过不要紧,回头把你,我就悄悄地把你挖出来,把你的手啊脚啊各斩一头,扔到东南西北的地方喂狗去,让你死无全尸,连魂魄都不全,下辈子还想做人啊?” 他凑近老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是别想了。” 宝络说罢,手上的手劲猛地一大,裹住了老皇帝的脑袋提了起来,又在他嘴鼻上蒙了一圈布。 “呜,呜!”老皇帝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宝络的眼睛冷酷了起来,他放下布巾,看着躺在枕头上蝼蚁一样挣扎的老皇帝,手上的劲一点一滴地加大了。 “呜……”老皇帝痛哭了起来,他哀求地看向了宝络。 宝络,他不想死啊。 “你该死了……”宝络以为到了这一刻,他会把他娘这一辈子,他这一辈所经受过的痛苦全部说出来,再报到老畜牲身上,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只有一个想法,让他赶紧去死。 “呜!”老皇帝拼命地张着嘴,说着话,“宝络,我还有一句话,一句话,求求你,宝络,一句话……” 肖宝络听清楚了,他摇了头,“不。” “求你,求你。” “求我没用,”肖宝络扯着布巾,看着他胀红得快要发紫了的脸,“当年我娘求你别打她,求你给我外祖母用点好药,求着你给她留点自尊的时候,你觉得求你有用了吗?” 他手上的劲太大了,老皇帝这时候眼睛都发白了。 宝络挨他挨得更近了,他看着神智已不清醒了的老皇帝,轻声跟他道:“没有用,你还是不断地毒打她,你不断地打她,一顿接一顿,你打死了她好几个孩子,老畜牲,你怎么就不觉得我是抬胎转世来报仇的呢?” 老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连喘息声都弱了。 肖宝络没有松手,力气反而更大了。 “你该死,”肖宝络拉布的手也紫了,脸也胀红了起来,只是他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连着鼻涕水一直掉在了老皇帝的脸上,“老畜牲,你真的该死。” 宝络脸上的泪水太多了,糊了他的一脸,这时候,他松开了一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没想,他这一擦,越擦越多了,他低下头,又提起了布巾,跟老皇帝说:“老畜牲,你能不能还我娘啊?你把我娘还给我好不好?” 老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已无喘息,他的双眼惊恐地张大着,眼白眼珠,此时格外清楚分明…… “娘。”宝络把布巾扯了出来,他笑着流着泪,嘴里不断地叫着他娘,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他。 他看着床上毫无动静了的老皇帝,拿着布巾的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了,也擦干了脸上的笑。 这时,他回头,看到了一个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 他看着那人道:“义兄,我娘没回来。” 宣仲安走向了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宝络抱着他的腰,号啕大哭了起来:“她没有回来,她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96章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头,抬头闭眼,忍着了眼中的泪,“宝络,你娘在信中托我归德侯府往后可否照顾你一二,问我祖父,可否让你做我的兄弟,我祖父已去,当年我看到信,心道有一兄弟也可,宝络,你是我的兄弟,你还有我,还有……” 戈玉瑾在后面擦着泪,勉强笑道:“宝络,你不能有了个白脸义兄,就不要我这个大哥了。” 肖宝络闻声看向他,张了张嘴,好一会,他才哑着声音问戈玉瑾,“瑾哥,我报了仇了,你说,你说我娘会不会为我高兴啊?” 戈玉瑾走过来,拉着他站起来,把床上的布条拿起塞进了衣裳里,他扶着宝络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了一口气止了眼泪,道:“宝络啊,高兴的。” “我……我……”肖宝络看着他,细小的眼里却是惶恐与害怕。 戈玉瑾知道他在想什么,宝络不想当皇帝,可现在,不是他想不想当的事了,而是,到了这份上,他必须得当了。 “义兄。”宝络回了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宣仲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的双眼充斥着血丝,一片血红,但眼睛却无比地平静,“宝络,柳州十万百姓,还等着你替他们收尸。” 肖宝络回头,看着没有了人气的老皇帝,他看着那张肿胀泛着青气的脸,他喃喃着:“可我不想当他啊。” “那就不当他,当你,当那个是你娘的宝络,你这些年怎么当的宝络,你就当那个宝络就行。”殿外已经起了声响,宣仲安伸手整了整宝络的衣襟,“去罢。” 这厢,戚统领大步进了太极殿,一进来就与肖宝络跪下,“回太子,后宫已肃。” ** 太元十五年八月五日,皇帝秦秀暴病崩,后宫的消息一传来,大韦朝廷顿时一片混乱,只要在京荣养没有封地的王爷都涌进了宫里,秦、易等外戚在知道消息后,几家放出了十几二十个跑腿传消息的。 但紧接着,朝廷以内阁为首,右相党、尚书派,监察御史台、太史监、翰林院等各处官员纷纷传出了拥立新太子上位的消息。 被皇族抬出来的老皇叔超王怒不可遏,在宫里大发雷霆,说简直岂有此理,哪有突然冒出来的民间私生子突然一跃成了大韦朝皇帝的可能? 但超王之话,此时已作不了主,先帝死之前,已留下了传位圣旨。 但这里头也不是没有文章可作,先赶进宫来的几个王爷就受到了阻挠,等进了宫来,连圣上的近侍老桂子都没看到,这当中肯定有些蹊跷。 这当中,很快就起了新太子有假的谣言,但传位圣旨确凿,之前皇帝大费周章废太子,立新太子的事情也没过去几天,这谣言力量太小,但很快,又有新的话传遍了朝野上下,说圣上过逝时,连太医都不在,也没召见大臣嘱咐遗言,这当中肯定有诈。 但这厢,药王谷进宫救圣架的老医王却出来道,圣上死前,他就在圣上的身边,其后,也有太极殿侍候圣上起居的张才人出言道,圣上仙去时,她也在。 霍家却极为不满,连夜去信给凉、洛两州的大都督,信中义正言词让两位大都督可莫要眼睛被人蒙蔽了。 这厢霍家埋在宫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投于宝络的戚统领连夜带着人,在宫中揪出了不少人来。 一连三夜,宫殿白幡遍布,肖宝络却无一夜能眠,只是等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看着两鬓已有了灰丝的义兄宣仲安,他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内阁不少见过新太子的人,却没从新太子那里得来他们想要的承诺,便是能不能再当大臣的保证也没得一句,这让本来先前答应站在新太子这边的他们态度又模棱两可了起来。 徐阁老不得不找上宣仲安。 而宣仲安也不得不找上宝络,让他再召见阁老们一次,把话说清楚。 宝络闻言冷笑,“他们之前的意思是,我这皇位得有他们,我才能登得上,全靠的他们!他们想得美。” 宣仲安这几日一直在宫里替宝络处理宫中各项事宜,这宫中一大半的人已经归顺于宝络,可事情到底要怎么办,宝络身边得有人替他打点。 “你就说原来的位置还给他们留着就是。” “你觉得他们会满足?” 宣仲安看向他,“会。” 他又道:“我已跟徐阁老说了,要么抄家,要么还坐着原位,他们看着办。” 肖宝络本来还打算跟他据理力争,绝不给那几个意图想控制他的阁老丝毫机会,听到他义兄淡定的话,他语塞了一下,随后没精打采地道,“不能现在就抄了他们吗?” 宣仲安看着他。 怎么可能?皇位都没登上。 登上了,也还有一大堆待办的事情要解决,此时朝廷不能大乱,这外面还有十几,几十万的百姓等着有人给他们指条路。 朝廷现在很不稳,修建皇家园林的徭役那边也很不稳,之前已有人带头闹事,这两天已闹的有些凶了,再加上这朝廷不满的有心人的煽风点火,宝络能不能顺利登上皇位,还不是最终能确定的事。 现在必须先上位。 宣仲安看他,肖宝络也回看着他,见状又撇了下嘴,“那好罢,我跟他们说。” “回头就让你收拾,你亲自收拾。” “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宣仲安揉了揉发疼的眼睛,与他道,“这天下是你的,宝络,你走了这条路,你就是皇帝,君臣之别,你我以后肯定是会有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 他揉好眼,看着宝络,“宝络,为兄只能做为兄能做到的,你也要去做你能尽的最大的努力,就跟我们以前一样,行吗?” 肖宝络撇过头,不说话。 “宝络?” 肖宝络还是没有答他。 “肖宝络!” “你还知道我是肖宝络,”肖宝络转过头,狭长的眼红得就像一条带勾的血丝,“我姓肖,不姓秦!”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可是那时候我……” “宝络,你的勇气呢?当年你娘为了你保全你,从京城逃到金淮,你为了替她报仇,又从金淮走回了京城,你从一个连黑路都不敢走的小子,变成了一个面对文武百官也敢喝斥暴打的吏部尚书,你还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宣白脸,骂我活阎罗,打我的脸,宝络爷,你的这些勇气呢?” 肖宝络被他说得目瞪口呆,良久后,他喃喃:“你还记仇!” 这时候的他脸色已好了很多,他走过去,扶了宣仲安站了起来,往软榻走,“我知道了,我这就召见他们。” 宣仲安被他扶了过去,躺下的时候见宝络要给他盖被,他拦住了,与他道:“我打算叫你嫂子进宫几天。” 宝络眼睛顿时一亮,且整张脸都亮了,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灰暗与沮丧、阴沉。 “先说好了,她只是嫂子。”宣仲安看着他。 “是娘。” “好,是娘,那只是娘?”宣尚书从善如流,盯着他亮起的脸。 宝络一推他的肩,把被子胡乱一扯就扯到他身上,转头就叫人:“张姐姐,张姐姐,我嫂嫂要来了,你快给她收拾个宫殿来,要漂亮的,要好看的,要……” 宣大人闭眼,长叹了一声,拉过被子盖到了头上,打算睡一会起来再说。 ** 皇帝暴毙四天后,许双婉收到了传她进宫的消息,宫中有旨传她进去帮着后宫贵妃打理太子的登基大典。 许双婉把姜家的大舅母请到了家中,这才准备进宫。 姜家来了很多人,姜大夫人知道一些内情,难免喜气洋洋,饶是她是个冷面苛刻人,对着许双婉也是道了一句:“你们总算是苦过来了。” 许双婉回了她一个浅笑。 是苦过来了,以后未必事少,但是,至少他们家可以稍稍地喘一口气了。 许双婉进了宫,见到丈夫的那一刻,人还是怔住了。 宣仲安从查霍家的事起,就不怎么着家了,回去也是半夜回去在她腿上睡一会,这一来两夫妻也是有大半个月没有白天见了。 阳光之下,许姬温婉怡静如昨,而她的丈夫却苍白单薄如最浅淡的阳光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在人的眼睛里淡去。 “来了……”见她不过来,宣仲安下了石阶去迎她。 “来了。”许双婉搭上了他的手,在碰到那一抹冰冷后,忍不住握紧了,眼睛看着他的脸不放,“我还要去陈太妃娘娘那。” 陈太妃是这次准备新帝登基所穿的冕服的后妃娘娘。 “我跟你走几步。” “你用膳了吗?” “用了。” “单老人家在宫里吗?” “在着。” “你见着他了?” “天天见,这几天宝络跟我的身体都是他调理着。” “那你几日没睡了?” 宣仲安回头,看着她长叹了口气,“婉婉,事多,回去了,为夫全听你的。” 许双婉垂下眼,却不等她多说,有小太监匆匆跑来,焦灼地道:“宣大人,宣大人,你快过去,超王带着观王他们在太极殿跟太子闹起来了!” 宣仲安当下闭眼甩袖,又回头朝人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大步离去了。 “少夫人,这边请。”那边刚才知趣往后退了几步的女官这厢又上了前来,跟许双婉道了一句。 陈太妃是个话不多的后妃娘娘,但人看起来很面善,人长得不是很美但气质温和,让人容易心生好感,两人一来一往说了几句话,皆是相互笑了好几次。 许双婉来之前听说陈妃娘娘是先帝登基时第一批纳进宫里的后妃,在皇宫里也呆了十几年了,就是她膝下现在无子,也是后宫当中唯一的一个没有儿子还拥有妃位的妃子。 这想来也是她当即被请封为了太妃,请出来暂代处理后宫事宜的原因了。 许双婉在她那没呆一会,就被太子宫殿的女官请走了,说是她家的长公子有事让她过去一趟。 许双婉被请到了太子现在所住的栖花殿,她一进去,就见到了两双齐嗖嗖向她看来的眼睛。 这当中有一双是太子的,有一双是太子的好兄弟林八笑的。 林八笑按着仲安兄先前嘱咐他的话拉拢游说翰林院那帮人,这几天以来就今天刚刚进宫,一进宫就见到了嫂子,看着眼前如春风般怡人的美嫂子,他猛地站起来,搓着手极不好意思地跟嫂子道:“我也没做什么特别大的事,就是说服了几个大人站到我们这边而已,这这这,也用不着嫂子当面来夸我罢?” 肖宝络一听,推开他,还瞪他:“什么来夸你的?明摆着,来看我的!” 说着他就朝许双婉小跑着了过去,站她面前,喜不自胜地道:“婉姬,我快当皇帝了。” 婉姬看着眼青鼻肿,即将欲要登基的新皇,眼里起了讶异:“脸怎么了?” “这啊?没什么。”肖宝络摸了摸有点疼的脸,“我刚跟老超王和观王那几个臭不要脸的打了一架,他们六个打我一个,打得可凶了,可我不怕,我没怕,我一个人打他们六个,我跟你说啊……” 肖宝络给她比划着:“我一手抓着老超王的头发,把他脑袋往地上撞,这一脚还踹了他老腰几脚,现在这老龟孙下辈子是甭想有什么指望了!不信,你就在我这等着听信就是!” 第97章 宝络不是没有心思的人,他这种出身的人,再单纯又能单纯到哪去?但他就是愿意在婉姬面前吹嘘,就像小时候跟瑾哥他们打架回来,无论胜败,他都会在他母亲面前叉着腰得意洋洋把他的丰功伟绩胡吹一遍。 当时他母亲会听的认真,随后还会因他的话笑起来。 现下也如此,婉姬听的也的很认真,也因他的话笑了起来。 “那我要等一等。”听了才走,许双婉笑道。 肖宝络笑得眼睛又只剩一条缝了,当皇帝,不是件让他高兴的事,但眼前人笑了,他却一下子就高兴得脑袋都发热。 他知道,人生这等时候可遇不可求,谁又能无时无刻都在欢喜开怀?即便是母亲真的在的时候,也并不是总是如此,总有些烦忧之事不得不去面对。 但宝络这下对留在宫里当皇帝也没之前那般厌恶了,兴许是义兄跟他所说的话,兴许还有他的兄弟留在身边给他鼓劲,兴许是之许打了一架出了恶气,于是在眼前人温柔的笑容下,他这才对自己走上那个人的帝位的事情真正地释怀了下来。 他不当皇帝,总会有人当。 可那时候,谁又能帮得了义兄?她的笑容还能不能留得住?还有他瑾哥和八笑的雄心壮志,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兴许都不行,但宝络知道,只要他当了这个皇帝,这些都行。 他没有急需迫切要去做的事情了,但他有小聪明,他也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更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他的欢喜快活,都系在这些人身上。 母亲走了,可他们还在。 他们还需要宝络呢。 “傻笑什么?”林八笑见他笑个不停,就是不说话,赶紧推开他,挥袖殷勤地朝嫂子道:“嫂子,你快里边请。” 许双婉微笑朝他颔首致意,又看向了笑傻了的宝络。 “嫂嫂,里头走起。”宝络这傻笑着回头带路去了。 许双婉莞尔,跟在了他身后。 这厢栖花宫里的女官和宫女,但凡有点心思的也没见过她的,也是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把这宣侯府的少夫人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栖花殿有些小,就是一个小殿的样子,一眼望去就能看明白左边是寝房,右边是耳房书室的地方了。 能闲坐的殿中也不大,靠窗那处是炕,前面摆了一张八仙桌,放了几条长凳和椅子。 这种小殿,即便是归德侯府也有几处,一般都是家中儿孙要是多的话,长大了,就分这个有大门的小住处住着,直到成婚成家,再另择院落。 这种地方不大,但也精致,不过于宝络现在的身份来说,是小了点,许双婉被他们请着坐下后,打量了两眼,问宝络:“可住的舒服?” “舒服。” “被子可够?” “够。”宝络又咧开了嘴。 “那就好。”许双婉也笑了起来,又细看了下他的脸,“脸可上了药了?” “还没,叫单药王去了,义兄说这阵子就由他给我们看病,药也得出自他手里手行,省得我这皇帝还没当上,也得跟着躺棺材去了。”肖宝络咧着嘴道。 “是这样的,嫂子,这宫里事多,宝络的事暂时管不了太多,先小心为上,这吃的喝的都尽量简单点,听说这里头没少出吃岔了就一命呜乎的事。”林八笑也开口了,还怪同情宝络的,“你看他都瘦了?” 宝络赶紧把他的手摆上桌,露出手腕现给人看。 “是瘦了。”许双婉看了一眼,抬头朝他们点点头。 “是吧?”林八笑也把手摆上来了,“嫂子,我也忙,瘦,缺个媳妇。” “一边去!”宝络一听,推开他,“我的还没找着呢。” “就不能顺带?” “你一个穷翰林,一个月拿那二三两银,打酒喝都不够,还娶媳妇呢?”宝络极其不屑地瞥他一眼,看向他嫂子,“嫂子,我都要当皇帝了,先紧着我来,啊?” 林八笑不想跟他争,只是朝嫂子不停打眼色,让她打的时候顺便带带他,他也是缺媳妇的人。 以前他还不想这事,现在得想想了。他没打算回江南,江南那边,肯定是老大回去的,老大家在那,祖籍在那,而事情一平,他想去柳州,柳州现在这种情况,他估计五年八年的也回不来,还是娶个媳妇再走。 林八笑是个被捡回去的,捡着他的老夫子死后,他就是在书院里的那些夫子们家中吃百家饭长大,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有夫子家中的女儿看中他,末了也还是没娶成,人家家里不答应。当时他也没有什么娶妻的念头不说,另一个最重要的是他是孤儿,是无根的人,有点家底的人都不想把女儿托付给他这一个成天找事的意气书生,哪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几个家中的师母,平时对他也和气,但说起来他的以后来,也是叹气居多。 他现在回去,倒是能找着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就从京中找一个吧,用不着多好,但有了宣家嫂子这个做媒人,以后还有妻子的娘家可以回,再老点就可以回京落家,兄弟俩不是住在一处,也还是落在同一个地方。 三兄弟当中,说起来林八笑跟肖宝络的感情要更深一点,戈玉瑾有父有家小,林八笑与肖宝络则没,两人这几年间来往也多,林八笑跟着宝络替宝络做了不少事,他对宝络信到了宝络就是让他去死,他也不会问为什么的地步。 但两人平时说话都不怎么正经,这厢跟许双婉说起来,也是作怪不已,许双婉花了一会,才明白他们俩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着急?”许双婉在弄明白后,问宝络。 “急,”肖宝络这也是好不容易才跟她见的面,先是把阁老安抚好了,他义兄才叫义嫂进宫,又是好不容易没带着侍卫把那群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弄死,他才真亲眼见着了嫂子,他义兄真是不当户部尚书可惜了,人太贼了,“你再不给我找,那些大臣们连三岁的小孙女都要塞给我了,三岁能作甚,我抱着她去玩泥巴吗?” 是了,太子登基,身边没人,这后位打主意的就多了,尤其现在他根基不稳,想要后位的人这心中盘算肯定也不小,这皇后也是真不好找。 许双婉心里想着,若有所思地朝宝络点了点头,朝他温言道:“那还是让嫂子给你找?” “嫂子给我找,”肖宝络当下就点头,“你帮我过眼,嫂子知道我要找怎么样的吧?” 许双婉不禁微笑。 宝络还有点羞涩,“就是长得漂亮就好。” 林八笑看他还脸红,“别脸红了,宝络爷,这脸再红就没法看了。” 他顺带赶紧把他的要求说了出来:“嫂子,给我找个家里实在的就行,不用长的多好瞧,主要是能当家就好。” 许双婉点点头,“还有吗?” “有,”林八笑点头,“我替宝络补一句,我觉得当他媳妇的,也不用太漂亮,他其实分不出什么美丑来,谁对他好,就是漂亮,谁对他不好,那就是丑,他从小到大就是这般分人的,真的,他眼睛就长这样,还没我一半好……” “别踩我脚!”桌下一个大动静,林八笑被踩得脚都跳出来了,脸都绿了,但还是不畏生死跟许双婉道:“你记得替他找的时候一定要带过来给他看,他眼睛可毒了,谁好谁坏,谁丑谁美,他一眼就看的出来。” “我嫂子找的能不好吗?”肖宝络恨他拆台,又踩了他几脚。 “别装样了,宝络,你都要当皇上的人了。”林八笑被他眼睛横得连凳子都坐不下了,跳起脚来跟许双婉道:“嫂子,这才是他的真实面貌,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可是打过仲安兄的人啊,还下了毒手,那吐出来的可是真血……” 肖宝络气得跳出来就去追他,“你他娘别给我跑,看我今儿不把你的皮扒了。” 林八笑跑了出去,肖宝络也出去了,没一会,肖宝络被几个等候在外的侍卫架住,拖去见大臣去了,连回头跟自家嫂子道个别的空都没有。 他这要去见的就是那群要给他塞家中女儿当皇后的大臣。 太子要登基了,可皇后还没有——诸大臣已经遥想到了自家女儿把持后宫,自己则能左右毫无根基的圣上,还有朝政的美好愿景了。 ** 许双婉这夜歇在了勋和园。 勋和园不在后宫,是位于皇宫最前偏南的几处给与圣上彻底商谈要事,暂时无法归家去的大臣住的当中一个住处。 宣仲安这几日都住在此处,勋和园只住了他和他的人,他妻子侯府的少夫人来了以后,他的人撤出了勋和园,搬到了隔壁的湖林院。 宣仲安这几日主要是在勋和园,白日在太极殿居多,勋和园的人撤出,许双婉住进去后到半夜,他才从位于皇宫中间的太极殿回到了勋和园。 许双婉睡的本来就浅,他回来就扑到了她身上,她就醒过来了,没一会,她连句话都没开口,就听到了他打鼾声。 这日一早没到天明,就有人敲门叫人了。 许双婉又被惊醒了过来,只见脸边也有人哼哼了起来,“婉婉,我头疼。” “我看看。”许双婉当下就抬起了手,先是摸向了他的额头,见不烫,就摸到了他额边的穴道,给他按了起来。 “公子,公子,是我,徐大人他们已经起来了,让小的来请你……”阿莫在门边小声地喊着,声音焦虑不已。 宣仲安还闭着眼,当下往床边一探,果然在桌边摸到了一个杯子,一摸到,眼睛都没睁抬起手就把杯子往门边砸,随着杯子落地的声音,他头往许双婉脸边拱,又道:“婉婉,我想睡觉。” 第98章 “好。”许双婉给他揉着头。 门外的阿莫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只盼着屋里的少夫人能把长公子侍候起来。 要说平时,长公子也没这毛病,来请也就起来了,连句话也不会多说,也就让人不敢看他的冷脸罢了。 但只要是睡在少夫人身边,这毛病就来了,动不动就发脾气,砸杯子砸椅子的,脾气大得不得了,让人害怕。 这厢许双婉替他揉了一会就起了床。 “去哪啊?”床上的人问。 “我去门边吩咐两句话。” “快点回来。” “诶。” 许双婉穿了衣裳,走到门边叫了虞娘一句,“虞娘?” “在。”虞娘起了声响,挥手让阿莫他们走。 阿莫他们赶紧退下,连带也把廊下几个值岗的侍卫叫走了。 少夫人要侍候长公子更衣了,家丁退散。 “少夫人,热水好了。”人走得差不多,采荷也各处看了看,朝虞娘一点头,站在门边等候吩咐的虞娘便道。 门“吱呀”一声,许双婉从里头拉开了门,朝她们道:“饭菜可好了?” “这就好,福娘盯着,等会就抬过来。” “嗯。”许双婉往屋里走。 她带了人手进宫,昨天傍晚一进勋和园,就跟勋和园的小厨房那边打好招呼了。 这边的小厨房也就烧点热水,热点饭菜,吃食实则是从御膳房那边的大厨房送过来,并不做饭,但许双婉的人一过去,把守小厨房的两个小太监很热情,还跑了一趟大厨房,得了可以在这边开火做饭的令,还拿了一些米粮鲜果蔬菜过来。 管着御膳房事务的公公耳目很灵敏,知道进来的这位一等侯府的少夫人是既然登基的太子爷叫嫂子的人,很是献了一番殷勤,送的东西很是不少,连柴禾都担了十担好烧的来。 许双婉领了这份殷勤,也给人打赏了点银子过去。 这厢热水一端进来,许双婉拿了帕子上床给他擦脸擦手,连脚也擦洗了一遍,给他穿了干净的袜子。 她带进宫来的东西也不少,一早就叫了阿参把东西送到这头来了,先前在家里公婆也不太明白宫里什么都有,她为何还要带,但许双婉还是把家里的带过来了。 她夫君这个人其实很认旧物,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只是公婆不太明白,许双婉便也不多说了。 把他身上打点好了,许双婉爬下床,坐在床边,拿着给他润手的药膏过来替他搓着手活络筋骨,嘴上也好声好气地跟他道:“今日是穿官服还是穿常服啊?” “官服好重。”想穿常服。 许双婉便回头跟虞娘点了下头,“把长公子的官服拿过来。” 官服有三身,只留了一身在家里,还好她带过来了,昨晚她过来,在屋中看到了一身换下的,衣裳汗臭味有点重,许双婉心道等会要找阿莫问问,看能不能把官服送回侯府去洗浆好,省的要换的时候来不及。 想来阿莫他们也是忙,要不作为长随,他们也该把长公子穿脏了的官服送回来才是,不过许双婉对他们也没责怪之意,打算等会说话的时候和婉点,不要让也跟着他们长公子忙不休的家人寒心。 毕竟现眼下,也是太忙了。 许双婉吩咐完,宣仲安也是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点,还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跟她抱怨:“我累死了。” “等忙完回家好好歇几天,我给你做补汤。” “嗯。”宣仲安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汲了鞋站起身来穿衣裳。 他这衣裳一穿好,饭食也送进来了,简单的白粥小菜馒头,但宣仲安还是把一锅钵的粥喝完了,也把水煮的小白菜吃了,就着半小盘酱萝卜头还吃了两个馒头,一碗蛋花汤。 他用完才知道他把他家婉姬的那一份也吃完了。 宣长公子放下筷子才知,这厢也是摸着饱足的肚子,面有愧色地看着婉姬。 许双婉眼里满是笑,问他:“饱了?” “饱了。” “那忙去吧。” 宣仲安看着桌子上的空杯空碗。 “我等会让虞娘他们给我端就是。” 宣仲安点点头,在她快送他出了门的时候,他不想跨出这道门去,又回头问她:“望康接回来了?” “跟小叔一道回来了。”许双婉微笑着点头。 “洵林怎么样?” “很……”许双婉想了想道:“很了不起。他回来时,把望康背在了背上,姜娘跟我说,洵林跟他们道如果要是万一没有法子了,让望康先走,他在前面替他挡着。” 宣仲安听了,神色莫名。 “小叔很了不起,望康长大了,也会像你,随他。”许双婉见他站着不动,拍了拍他的手,笑着与他道:“去罢。” 宣仲安在她的催促下跨出了门,又回头看着她:“你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许双婉朝他笑着点头。 是的,她会等他回来。 夫妻,夫妻,不就是如此,你给我一个家,我就给你一处你可以安歇的地方。天地会变,儿女会长大,父母会老去,只有夫妻俩,才会一个被窝相伴到死,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拥有彼此的时间最长久的人。 她不仅会等他,也会对他好一辈子,与他相依为命一辈子。 ** 归德侯府的长少夫人给太子选妃的事不出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太子这是有始有终,也让人无话可说,遂那些在太子身上打主意不成的,就打到许双婉这头来了。 许双婉也是作好了准备,陪着她见各家来人的陈太妃见她游刃有余,说话温和有条理,不得罪人,但也不是能任人随意搓扁,再厉害的人到她这变着法兜圈,末了圈子也还是要兜回到她嘴里头,对许双婉也是不由多客气了两分。 想来也是了,能把她挑出来暂代宫中内务的,就不是个一般的脑子,这找人当以后的皇后的事,岂是轻易就让人找的? 陈太妃心里有了数,对许双婉客气,宫人就更如是了,对她皆毕恭毕敬,许双婉这是头一次在宫里行走,受此礼遇,也是有点拔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一朝天变,就都变了。 也难怪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等待着盼望着翻身的契机,这翻过来再做人,就算面前是同样一幅景致,看到的光景也不一样了。 许双婉有所感慨,但也是不敢放松,这来的人只要是陈太妃说能见的,她就都见。 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少,尤其是真正的名门贵族之后就更少了,她以往在许家知道的、见到的那些是不能与之相比的,她不能简单地在她以往认识的那一拔人里去挑妃子——宝络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她就要给宝络找一个真正的能陪着他长长久久的人,而不是一个在后宫里生存不了太久的人。 找一个有那见识胆识撑得起后宫,也担当起这个命运的女子太难找了,在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家里头找就更不可能了,但陈太妃在宫里呆了十来年,她也是贵族之后,只是家中后来落魄了不成势罢了,但认识的人家要比许双婉对其知根知底多了,这被她一筛选,再能进宫来的人家也还是过的去的。 再说能和陈太妃说说话,就只是听她多说几句,许双婉也受益非浅,进这趟宫,这算来也是她的福运。 人都是要见的多,听的多了,才能从中有所收获,闭门造车,最易捉襟见肘。 许双婉这头也是在宫中见了不少人,但更多的也是帮着陈太妃准备宝络登基的事情。 这厢宫中也是热闹非凡,八月十五日这天,凉州与洛州两位大都督放话,先帝就是预感来日无多,立的新太子继承他的大统,这是圣上亲口与他们所说的话,绝无虚假,他们要拥新太子登基。 两州都督三十六万大军还在京城外,他们这话一出,朝廷那些站在霍家和几个王爷身后的家族官员至少有一半闭了嘴。 霍家见势不妙,想松口,哪想朝廷根本没管他们怎么想的,礼部那些一算好日子,太子那边在八月十八日就准备登基,日子一确定,宫中都没个人去霍家报信。 这时朝廷至少有一大半是归顺于新太子之下了。 肖宝络这天晚上叫了两位大都督喝酒,喝到半夜才散,作为陪客的戈玉瑾扶了他回去,回了栖花殿,宝络大吐不已,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清醒极了,还双手捧着戈玉瑾的手就道:“娘啊,瑾哥啊,这两尊大煞神,以后可怎么收拾啊?” 现在是笼络过来了,可他们不好惹啊。 “你问仲安兄去。” “问了。” “怎么说的?” 肖宝络胆颤心惊地道:“让我跟他们称兄道弟,最好是好得跟我和你们一样,跟他们穿同一条裤裆。他说,我要是敢在十年之内让他们起兵乱,他就打肿我的脸!” “那你听他的。” “我是听他的,可你没看到?我只有他们腰高,以后带这样的兄弟出去见姑娘,我面子往哪搁?” 戈玉瑾一听他胡说八道,就知道他醉狠了,拉着他就往炕上扔,“行了啊,别说了,这时候你想他们作甚?想想你媳妇吧,我听说你嫂子给你相了个好的。” “谁啊?”宝络醉眼惺忪。 “说是个绝世佳人……”戈玉瑾一把他拖到床上,打了个哈欠,“你明天问她去。” 说着他就把宝络交给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她们,捶着肩就去小殿那边的耳房去了。 “到底是谁啊?”宝络这下睡不着了,捶着床大叫道。 侍候他的女官赶紧过来,与他道:“是齐将军府的大姑娘……” “美吗?”宝络看着女官,眨了眨小眼睛。 女官笑着摇摇头,再要说话,却发现太子已经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99章 这日肖宝络去了陈太妃的殿里去试做好的冕服,叔嫂俩这又碰上了。 陈太妃被请出来主持宫务,宫殿也换了个大的,比肖宝络住的栖花殿要大数倍,肖宝络请了人出来,也对人恭敬,太妃有什么事,他都是请自前来,对其尊敬有加,陈太妃与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笑容比之前要真挚多了。 许双婉看在眼里,说来这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些欣慰。 宝络于她,说起来还是隔着点什么,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也短,但她只要一想宝络对她的热忱孺慕,她也难免像个长嫂一般,希望他顺畅一些,喜欢他的人要多一些才好——她也不想辜负他对她的这一片善意。 宝络一来,陈太妃的飞燕宫就热闹了起来,宝络先是挤在陈太妃身边,跟陈太妃抱怨了一下那些皇亲国戚的没名堂,嘴里把人提出来一个个地数落,陈太妃爱听极了,但尚服局的人已经把冕服送过来了,陈太妃要出面先去察看一二,不得不随宫女的提醒,先去见人,这厢,宝络又挤到了嫂子身边,也不避讳他们身边一大堆人,朝她挤眉弄眼,“嫂嫂,找着了?” “诶?”许双婉没听明白。 “媳妇儿。”宝络提醒,“绝世佳人那个。” 许双婉被他一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昨儿是见了个绝世佳人,但只是见见,人还没定。 “听说了?”她笑道。 “听人胡咧咧了一嘴。” “还没定呢,不着急啊。”许双婉没打算现在就给他定,反正事情已经推到了她身上,那些想为难宝络的,先踩过她家长公子的人,再冲到她面前来咆哮吧。 想急忙忙地给宝络安个皇后与他一同登基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不过为了安抚这些人,许双婉见人也见的勤快,也不算是推诿。 “我不着急。”宝络急得绕了她半圈,从左边走到她右边:“那美不美啊?长什么样的?多大了啊?那什么,什么大不大啊?” 许双婉本来是跟在陈太妃后面,也想去看一眼冕服,这下路也不走了,停下与他道:“要好好说话。” “哦。”宝络立马把腰杆挺直了,怕她责怪,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许双婉笑着摇摇头,与他温言道:“是个好姑娘,我再看几眼,回头要是合适了,也让你看看。” 齐姑娘说来是经由陈太妃进的宫,她年纪其实还比许双婉要大半岁,已快十九岁了,她一直没嫁,是因为齐大将军卧病在床,她是家中的大姑娘,底下三个弟弟皆已早夭而亡,只有一个还年幼的庶弟,她就留在了家里侍疾。 是齐大将军求的陈太妃,让人带的齐大姑娘进的宫让她看两眼。 说起来,许双婉在宫里这几天见了不少人,带姑娘来让她看的无一人,更别说是姑娘自己亲自前来的。 齐姑娘是长得很美,人怎么说呢,就是人看起来面相稍稍有点冷淡。但她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说话也如是,最重要的是,许双婉喜欢她的一点是齐大姑娘的为人做事很合她的脾胃,当时她们是在陈太妃的宫里见的她,因着登基之日没两天了,陈太妃宫里事多,人进进出出,但凡有人来禀告有事,这位姑娘就会及时把嘴里的话停下,等到陈太妃把话说完了,喝茶歇好气,她会在很恰当的时机把之前的话再接起来说。 说起来,陈太妃反倒不太喜欢她,因着这点不喜欢,太妃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但齐大姑娘都很得体地化解过去了,没有驳太妃娘娘的脸,但也没有让自己过于卑躬屈膝。 于许双婉来说,这位齐大姑娘待人接物都很老辣,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见过人,经过事的。 但陈太妃觉得人年纪偏大了一点,人也冷淡硬气了些,跟许双婉说起来,也是说当年齐大将军帮过她的一点小忙,她这次也是碍于旧情难却,不得不得答应人家的相求。 齐将军府现已式微,齐大将军也是将门世家,但到他这代,他只代国出过一次征,尔后大韦没有什么战事让他出战,其中他也与霍家争邯州的官职落败,加之又大病了一场,此后就一蹶不振,自此闲赋在家了。 许双婉犹豫这位齐大姑娘,不是因着人年纪大,也不是因着人冷淡硬气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人年纪再大,也没大过宝络去,她不年纪大,多经几年事,她能有现今这番本事?说她冷淡硬气吧,也不见得,陈太妃那些话里行间的不喜她也是熟视无睹,更没有对太妃娘娘有一点不恭敬的地方,再则,她也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淡,有话还是必答,说话也很主动。 且,许双婉送这位大姑娘出去的时候,她朝人家笑了一下,这位姑娘也朝她回笑了一下,笑容很美,就像深冬在雪花里绽放的梅花一样,晶莹剔透。 许双婉寻思着,齐大姑娘不是不会笑,只是没收到善意,她不知道笑还是不笑好。 许双婉是知道的,她就是个经常面带微笑的,这看在喜欢她的人眼里,这笑就讨人喜欢,看在不喜欢的人眼里,这笑就是谄媚阿谀了。 不见得面相和善,脸带笑容,就让谁都能喜欢了,但凡只要是心里对你存着想法的,就是你是颗鸡蛋他们也能从里头挑出根骨头来。 做人哪可能面面俱到,许双婉是真不讨厌这位齐大姑娘的面相,再说了,这事要是成了,她是当皇后娘娘的,一个皇后娘娘用不着对着谁都笑,她能对着皇上笑就行了。 许双婉觉得,宝络会喜欢这位齐大姑娘的笑容的。 就是她不知道齐将军府内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齐大将军攀上旧情来把女儿送进宫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且她与齐大姑娘只是见了个面,有点好感,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事情她不弄清楚了,她不会跟宝络说准话。 她这里把问题缩小点,到了宝络那里,他以后就可以少头疼一些了。 她心里是这般想的,说的也是老实话,肖宝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真意,当下也是笑得眼睛又成缝了,道:“我听嫂嫂的。” 许双婉微笑了起来。 宝络见了也是笑个不停,回头见了义兄,他就跟宣仲安喜道:“我就知道找嫂子帮我找媳妇没错。” 宣仲安忙得即便是把人接进来了,也就晚上的时候能挨着人睡一会,见他还能去看嫂子,当下就冷冷地瞥了宝络一眼。 宝络见着,阴险的小眼睛一闪,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只一会,就被戈玉瑾从背后揪了出来。 戈玉瑾没好气地与他道:“快收拾下去见一下御史台和翰林院那群人,八笑带着他们在御花园等着见你!” “我又不是花姑娘!”肖宝络愤慨。 “你就是个花姑娘,谁点你的号,你就得给我出去!”戈玉瑾这是昨晚刚陪完酒,一早就又过来被仲安兄提过来到处跑腿,跑得腿都软了,心里一团火气,见宝络还不去接客,拉着他的手就去找侍卫,让人把他押过去。 宝络不满,路上还阴着脸回头冲人吼:“我要回吏部。” 宣仲安朝他冷冷地扯了扯嘴皮。 “你们等着,”宝络被人捧着推着上了龙辇,一被人抬起来,他朝下面的人冷笑了起来:“看我当了皇帝,不把你们的皮都给扒了。” 戈玉瑾朝他作了个揖:“您走好。” 扒了也好,用不着为这个爷劳心劳肺了。 ** 八月十八日这天,太子秦络登基。 太子登基这天,除了皇族的几个王爷和有病在身的官员没去,朝中官员大都都去了,而这天主持登基大典的是一位三朝元老还有礼部尚书。 带头作乱的老超王和几个王爷被软禁在了冷苑,没把他们放出来。 太子登基,内宫并不平静,许双婉半夜在见过宝络后,就被送出了宫,回了侯府。 她走后,后宫就被御林军包围,所有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许走动,但凡出屋者,当场诛斩。 这日后宫暗处,死了不少人,一次拔掉了不少隐藏在宫中的钉子。 新皇登基后,势态也还是不太平,徭役那边有人带头揭竿而起,但很快,这些人被捉拿归宴,正当京城百姓人心慌慌,以为城中将雨血腥风不止后,这些人并没有被诛杀,而是被流放去了柳州。 押送他们去柳州的是洛州都督下面的一个将军,随之而去的还有太医院的一行人和震灾的粮草药材无数。 单药王也在其列。 他即将奔赴柳州,在前去之时,他来了归德侯府。 许双婉在宫里并没有见到单老人家,他给长公子熬的药,都是长公子自己去太医院那边喝的。 许双婉听说他很忙,一直在忙着整理药库的药材,有些不够的,还要从民间调——说是调,其实也是买,户部出钱,但城中各大药铺也没涨价,还降了一些,有些还是搭本把药材让了出来,据说原因之一是老人家亲自每家每户都上门去打了招呼,让人匀一些药材给他用。 新皇登基乱了头几天,过后的这几天反而平静了下来,大家说的都是流放的人去柳州和朝廷要去那边救人的消息,这话说的人一多了,人心就稳了。 老百姓只要有人管,再慌张,也觉得这日子有盼头,那些不太好的事,反而都不去想了,一心一意只想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京中这几年大部份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并不好,这有名的贪官污吏去了大半,那位圣上死了,他们没感觉到什么哀凄之意,反是太子上位做的这些事,让他们隐隐有了些盼头。 上一位不好,他们盼着这一位是明君。 这厢老药王见到许双婉,上下看了她一眼,也是叹了一句:“瘦了。” 见许双婉微笑,他又道:“但愈发挺拔了。” 许双婉颔首。 老药王上次见她时,她正在孕期,身上可是有不少肉。 “你家小子呢?”老药王又问她。 老药王来的不巧,他是临时上门的,许双婉并不知道他要来,所以望康就让他小叔背着去姜家玩去了。 望康这段时日,就是洵林带的。 叔侄俩这些日子成天在一块,洵林有些舍不下他,许双婉今天正好有事要处置,就由着他带着望康去姜家了。 “跟他小叔去外太*祖家中去了。” “我这是来得不巧?” “我这就叫他回来。” “不用了。”老药王笑着摇头,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给她道:“里头放着的是一些安神的草药,我在里头放了一块玉,是给他的周岁礼。” “劳您记得。”许双婉双手接了过来。 “还要一个来月两个月才满罢?” “是呢,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您家的呢?” “四个月不到,不过这日子很快的,明年春天就出来了,”老药王笑得有点得意:“老夫也是有孙子的人了。” 许双婉笑着点头,“是让您给盼着了。” 老药王朝她伸手,“来,老夫给你把把脉。” “诶。”许双婉没拒他的好意。 “这些日子身上可有不利索的地方?” “很少有。” “觉睡的多吗?” “也还好。” “不多罢?” 许双婉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跟仲安一样,劳碌命。”老药王听着脉,过了一会才道:“不过比我想的要好多了,你比你家那位劳碌命的身子要好。” “他是小时就亏着了。” “唉。”老药王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跟她道:“我想来想去,想来有些事,也还是只能跟你说了。” “您说。” “我以前觉得他活短点,未尝不是件坏事……”他看了看许双婉的脸,见她神色没变,接道:“女娃娃,人一老,很可怕的,尤其身在高位的,你道为什么极易纵情声色,罔顾他人生死?” 许双婉看着他。 “人心这个东西,是不知道满足的,得到的越多,越不会满足,昨日只是想要个美人,明日就想长生不死,等后天又觉得一切碍他的眼,就会杀光他眼前看到的一切……”老药王跟她苦笑道:“但凡有权之人,居于上位久了,但凡他们少些克制,那就是生灵涂炭,他们这种人,能耐越大,做错事的影响也就越大,老夫曾想这些人,要是死在了他们年景最好的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可世事哪是由人控制的,你说是不是?”老药王与她道。 许双婉点点头。 是不由人控制。 “他哪天要是变了,难免……”老药王话说到这,有点说不下去了。 许双婉温和地看着他,也没说话。 她懂他的意思。 “你怎么想的?”看着恬静淡定得不像只是个小女子的许双婉,老药王的脸色也柔和了一些下来。 “我的话……”说到这,许双婉沉默了一下,才道:“老人家,我的话,由我来说,就是他想做的事都没完成呢,就让他好好做着吧。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但我会在我在的时候,跟着他,跟着他的初心走下去,愚顺也好,愚忠也好,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心上人,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不信他,但我信他,这是我择的道。” 说罢,她也不知道接着说什么才好,笑了笑又道了一句:“哪那么多以后会如何,当前能过好了,就是我全部所想。” 她当然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说着,她又道:“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单药王不禁笑了起来,抚了抚胡须。 许双婉从他身上看到了多日未睡的疲惫,也知道这个老人家临走前还来他们侯府一趟,绝不是来给她找不痛快来的,她微笑着看着他,“依双婉看,比起双婉,您对他的希翼看起来要更多一些。” 老药王抚着胡须呵呵直笑,“爱之深,责之切啊。” 说着,他正了脸色,道:“他的身子比你要差多了,他要是身上没事,在家中好生养着,还能活过四旬,就像你们父母亲一样,不要太过于操劳,亏损过度,总归是能多活二三十年的。” “现在呢?” “现在他再这样下去,活不过四旬啊。” 许双婉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女娃娃啊,”老药王跟她说,“你还要多看着他一点,老夫此次前来,是给你下重任来的,你得看住他啊,管着他啊,老夫深信,你是有这个能耐的……” 老药王没把话说透,他其实更怕的是这个根基不稳的朝廷再生什么变化。 新皇在他看来,其实也很危险,这个人是完全不想当皇帝,心也很小。老药王在他身边呆了一阵,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也完全不管后果的人,他的心中没有天下,只有他眼前的那几个人,老药王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人,是当不成好皇帝的,但有一点他也看的出来,新皇很容易被人带着走,而那个人,就是宣仲安。 老药王甚至觉得这位新皇,与其说是把宣仲安当成了兄长,还不如是说当成了父亲,但凡只要他这位兄长父亲要求他去完成的事,他再不喜也会去做,只要把他带入正途了,他也是能当好一个皇帝的。 一个没有野心但会去做事的皇帝,远比一个有野心却不管他死后洪水滔天的皇帝要好太多了。 如许双婉所说,老药王现在对宣仲安有着很多的希翼,他从宣仲安开户部金库让他买药材的铁腕当中,看出了这个人对天下的执行力。 这是一个说到就能做到的当权者,也是一个在最短的时间里能改善天下的治理家…… 老药王很希望他在没变之前,能多活几年。 但这个人的身子骨确实是太差了。 “他不听,你就哭给他看,知道吗?实在不行啊,就抱着你家小子一道哭给他看……”老药王看她笑了起来,无奈道:“别光笑,你一笑,他就更有持无恐了,你看他归不归家?” “最近也是太忙了。” “忙了也要叫他回来,就是忙才叫他回来。”老药王跟她讲道理,“你看你去宫里,他气色就好,药也一天两顿来老夫那用,你这一走,老夫又看不见他影子了,你得把他管到眼前,知道吧?” “再说了,”老药王朝她挤眉开眼,“把人管到眼前了,那个,啊,不就都是你的了?哪有什么别人搔首弄姿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许双婉别过脸,笑了起来。 他不在她跟前,也没有什么别人搔首弄姿的机会,他要是有那闲情逸致,少吃几剂药也应该。 “我说真的呢。” “我知道了,”许双婉别过脸来,点头,“今晚就叫他回来。” “不回来就哭,我就是这样教我家如兰的,如兰现在都学会了,一哭一个准,我徒弟再忙也得准时回家给我带徒孙配药材!”老药王言之凿凿道。 许双婉不由失笑。 不过,她还是叫来了胡大夫,听着两位老大夫说了一下午,把这段时日丈夫能用到的药都商量了出来。 恰好下午快近傍晚的时候,洵林背着望康回来了。 望康已有十个月大了,牙也长出来了,小孩儿最喜欢笑,见到人就露出牙齿来,他又是个极爱说话的,别人不说他都能自个儿说上一大堆,老药王抱着他爱不释手,听他给他讲了好一会话,这才离去。 许双婉第二日从丈夫那里听说,老药王一早就跟着头一批送药材的人去昭州和柳州了…… 许双婉心想,老人家大可不必怀疑她丈夫以后会变。 他都七十多了,不也还在为这天下奔忙? 有他这样的人在前,总会有后人在后面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 修建园林的徭役闹事之后,没出半月,有五万徭役很快就被放回归籍,且按年份,每个人可按每一年领五两银子的份额归家,有那年份久的,能领到二十两去了。 朝廷开放官道,许这些人结群搭伙归家,回家之后,这些人可按户部给他们发的服徭令,按徭役年份,一年徭役可依次再行减免家中所有田地税银五年。 五万徭役归家,还带了点银子归家,欢天喜地的自然是他们家中的家人,而朝廷却因这个大闹了起来,这次大闹是由内阁带的头,他们道新皇这道完全没跟他们商量的旨意是在胡下,不顾国情,道他治国无方。 新皇太年轻,又太任性妄为,内阁拥他上位的大臣见他一而再,再而三不受他们牵制,这下本来想在朝廷当中重新占据半壁江山的内阁党打算重新制衡新皇。 就在进行内阁大朝罢朝不上朝之时,许双婉也收到了各方的施压,内阁的几位阁老家也纷纷朝她送来了帖子,甚至有当家的老夫人亲自杀到了归德侯府府里来了。 第100章 这朝廷重臣家的老夫人杀到归德侯府,那就不是一般寻常来唠家常的人,这能亲自出马来的,那本身就不是个善茬,这过来的棠阁老老夫人,那叫一个刁钻又古怪,她在气势上见没压倒许双婉,就干脆坐在归德侯府不走了,非要跟许双婉要一个说法。 她问许双婉到底许意的哪门大家闺秀,许双婉说还没有定,她就置若罔闻,当没听到,掉头问的还是她那个意思,要许双婉给她个说法。 末了,还跟许双婉道,她要是没那个本事替圣上选后,早点推辞了此事,省得耽误了圣上与国家的大事。 这棠阁老老夫人可真是杀气腾腾而来,她从上午过来,午膳在侯府用了,闹将了三个时辰还不走,非得从许双婉嘴里逼出一句话来。 许双婉也是看明白了,这棠阁老不仅是为了自家来的,怕也是几家商量好了,非得从她这里得句话了。 她敢说,她要是不如这些人的人意,从他们几家选,他们就敢闹出事来。 这都逼到家里来了,许双婉心道看来日后她跟这群老阁老府中也是打不好交道了。 棠阁老夫人不走,眼看天色不早,许双婉看丈夫也要回来了,她回头就跟虞娘道:“天色不早了,看来棠老夫人是不想走了,你去给她收拾个屋子来,好生侍候着。” 棠老夫人已跟她耗大半天了,得了这么句话,当下就冷笑了起来:“既然宣少夫人留客,老身不敢不从。” 这老夫人说话是着实厉害,字字都是要压着许双婉这个小辈走,不过许双婉这一大半天都没软下来,这下也更不可能软了,她抬眼脸色淡淡朝老夫人望去,“您要回,我这就派人送您随您的家人回,您不回,也不能让您干坐着过夜不是?侯府没有这个待客的礼数,您不想走,就好生住着罢,我们侯府还不缺您老人家这一口饭。” “好一个待客的礼数!”棠老夫人一敲拐仗,怒道:“老身不是过就是来问句准话,你连答都不答,这就是你侯府待客的礼数?” 棠老夫人就是这般胡搅蛮缠大半天了,许双婉这是好话软话说了个遍,这下也是笑了起来,与她道:“我已是与您答了,圣上的婚事,圣上早与妾身下了旨,容妾身慢慢挑选,他不急,我是不知您为何为这般着急……” “全天下都在等着,岂是你不急就能不急的!”棠老夫人大敲着拐仗怒道,“我看你是根本没把圣上看在眼里!” 又是这句话,许双婉这是这天第三次听到她说了。 棠老夫人车轱辘来车轱辘去,嘴里就是这些压人的话,她不让这位老夫人满意,就是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全天下。 许双婉这下那泥菩萨性子也是难得的起了些火气来了,她这个人,不生气则矣,一生气这心就狠了。 “棠老夫人不想走,就去给她准备房间吧。”既然不想走,那就留着,许双婉吩咐完虞娘,又叫了侯在一边的屠管家,“老管家,你去找一下长公子,看他是不是在半路了,碰上他的话,让他差人去宫里报一声,把府里的事跟他说一下。” “你以为老身怕你?”棠老夫人见她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就传话,冷笑道。 “您当然不怕,您都欺到我侯府头上来了。”许双婉朝她抬了下首,淡道:“您既然咄咄逼人结仇而来,不由住下,我们两家好好说道说道。” “你,大胆!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棠老夫人站了起来,身子不停地倒,摸着胸口就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许双婉没动,由着她身后的家人大喝小叫扶她,只是冷眼看着她道:“你敢在我家晕倒,只要是敢出一点事给我侯府招晦气,我明日就上门把你棠府给砸了,您信不信?” 棠老夫人一愣,随即大“啊”了一声,拍着腿坐下哭道:“先帝爷啊,老爷啊,你们要帮我做主啊,我……” “来人,去棠府,告诉他们,棠老夫人在我侯府哭起来了,他们要是不打算接回去,那我侯府就当成她哭的是我侯府的人了。”到时候这人是死是活,棠府可别来找她要人。 “是,少夫人。” “叫你家侯夫人来跟我说话,去叫她,你这个不要脸的宣家媳妇,你没资格跟老身说话,滚,叫你家真正的夫人来!”棠老夫人见这根硬骨头比她大半辈子咬过的还要硬,这下也是气糊涂了,更是口不择言了起来。 许双婉已经站了起来,这时候福娘已经得了她的吩咐,带了家里不少力大的管事娘子和仆妇与丫鬟过来了。 少夫人一抬首,她们就朝棠老夫人拥了过去,推开了棠老夫人带来的人,强行把棠老夫人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别碰老身!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杀人了,杀人了……” “送回客房,没我的吩咐,就让棠老夫人好生呆在客房,”看棠老夫人大吼大叫,许双婉不为所动地看着她道,“再给棠府送两句话,今日天色晚了,他们就不要来了,让他们明日来我府赎人。” “什么,赎人?宣少夫人……”棠老夫人身边的棠家管事娘子听着话不对劲,赶紧出了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请走。”许双婉瞥了她一眼,朝门口抬了一下头,侯府的人一看少夫人的话完了,这下就簇拥着棠老夫人去了,连带也把棠老夫人带来的人也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他们走后,侯府今日用来招待客人的前殿总算安静了下来,许双婉跟着走了出去,看到了洵林在拐角处偷偷往这边瞧。 她朝他招了招手。 洵林朝她不好意思一笑,探出了身子。 许双婉一看,他背上还背着个小娃娃,可不就是他小侄,她的望康呢。 “习完功课了?”洵林一过来,许双婉扯他身前的襟带。 洵林点头,乔木上前,把小公子背后的小长公子抱了下来,送到了许双婉手里。 望康正眯着眼睡呢,这下醒了,看到他娘,“咿呀”了一声,两腿一蹬,朝他娘露出了个带着小白牙的笑来。 “碗,碗……”他拍着小手,朝他娘叫着。 许双婉朝他摇摇头,与他道:“可不能这般叫娘,莫要让你爹听到了。” 听到了,免不了一顿呲牙咧嘴吓唬他。 许双婉一手抱着他,另一手牵了洵林的手,低首与他道:“与嫂嫂去迎兄长如何?” “嗯!”洵林点头。 走了两步,洵林问她:“那个老夫人,是来欺负你的吗?” “嗯……”许双婉沉吟了一下,与他道:“说不上欺负,就是站在不同立场与位置的两个人在过招。” “她不讲道理,嫂嫂说的她都不听,她还说嫂嫂和我侯府不对,岂有此理!”洵林愤愤。 “你都听到了?” 洵林羞涩地别过了眼。 他是偷听了不少,他也不想这样的,就是大人都把他当小孩看,可他不小了,他连小侄都有了。 “她不讲道理,是因着咱们都讲道理,一群人都要面子的话,顾忌着面子,都会息事宁人,如此她也就能得偿所愿了。”许双婉不会随便跟人说这些,但洵林的长兄不愿意洵林活得糊涂,已经让他开始接触世事的残忍与残酷了,她这边也会略尽些长嫂之能教导他,“她这招往往很好用,一般人与她纠缠不过来,左右也会避着她些,省的被她缠上,有些人为了摆脱她,更是愿意退让几分。” “她这是胡搅蛮缠。” “是啊,但很好用,是不是?” 洵林不高兴,“嫂嫂,你怎么还夸她?” “不是夸她,”许双婉朝他摇头,“你看嫂子让他占便宜了吗?” “我不知道,”洵林摇摇头,不解地看着她,“把她留下来好吗?她要是不走了呢?” “不走了啊,棠府要是丢得起这个人,不走也罢。”这厢他们也走到了大门前的小亭子处了,许双婉牵了他上亭,看他坐在了石凳上,方才抱了望康坐下道:“但嫂子能把她留下,等着棠家低头道歉,而不是怕事,你道是为何?” “为,为何?”洵林隐隐觉得他有点懂,但好像又不完全明白。 “是因侯府现在不怕事,要换以往,侯府只能躲着,避着,让她得逞。”许双婉朝洵林轻声道:“洵林,胡搅蛮缠不是正道,那是宵小之法,但是,很多人吃这套,是因为这世上怕事的人,远远多过于不怕事的人。而人为何怕事?多数皆是因身弱家虚,身有负累,禁不起折腾,自然都是能避则避了……” “只有强大,才能不被欺负,才让能让人俯首低头,是吗?大哥现在得势了,我们家起来了,他们才怕我们,是吗?”洵林认真地看着他的嫂子。 “是如此,但又不止是如此,”许双婉看了眼在她怀中又呼呼大睡了起来的望康,她看了眼睡得安心的孩儿,又看向洵林,与他道:“你今日能让他人俯身低头,明日他人就能让你俯首低头,你不能如此去作想,太理所当然了,你要想古往今来多少家族式微,由盛及衰,到底是为何?” “我不懂。”洵林摇头。 “是因一代人积的势,族中子弟以及后世子孙恨不得吃个世世代代。”许双婉看着洵林呆呆的小脸微笑道:“洵林,之前你在外有人欺你,是侯府已到了微势了,侯府只能退让才能存活,现今侯府起势,是你兄长多年谋划而来,你想他谋出来的势,如若他不再进取,府中只靠着他起来的势一味索取的话,这势又经得住几次强来呢?” 就如棠阁老家积的势,又经得住老夫人几次这般胡搅蛮缠呢? 可能都用不着再经几次了,到侯府这,棠家就要吃顿硬仗了。 “嫂子?” “洵林,宵小之法,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强取之势也是如此,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这些法子,总会有人踩过你的头压过你去,一山永比一山高。”许双婉见小公子若有所思,不由弯腰腾出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有自己一直进取,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兄长如此,你以后也是如此,知道吗?” 她可不愿意见洵林因她与棠老夫人那不入流的斗法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君子胸襟,不当只立于堂室之内。 一个人的成就,最初往往都是立于他的胸襟,他看的远,看的高,去往的地方就会远而高。 她是走不了太远了,她也只能但愿她的丈夫,她的小叔子,还有她的孩儿能走得又远又高,且长。 如此,她这一生,想必也能因他们走得能远一点,高一点,人生这一路看到的风景许也会不同一些。 ** 宣仲安这段时日被家中婉姬写信催回家,京中拢共就那点大,他家婉姬在信中写道君在央中北,妾在僻北东,遥隔万重城,日日不见君,夜夜泪思君…… 宣大人回来的时候,看着紫禁城的高门在心中量了量,觉得这堵墙里的门远远不够万道,高也不够万丈,被婉姬写得就跟有千重山万重水似的,这也着实是太被婉姬青睐看重了。 不过,他看在“日日夜思君”这五个字上,还是不顾身后一堆事回府了。 回府就是吃药,小叔子这段时间没去上学,住在府里,婉姬身边还跟着一个嘴里不停叫着“嫂嫂”的小叔子,把他一塞到床上就不搭理了,夜晚才能在床上摸得着她的温热软躯,实在看不出她的什么思念之情。 宣大人回来的第一晚隔日要走的时候,威胁家中婉姬,道如果他回来了只是被她塞被窝里一个人躺着的话,就别给他写情诗了,他不会看的。 许双婉便颔首,“那我再想想另外的法子。” 宣大人朝她瞪眼而去,这日到了傍晚,还是老实乖乖回来了,因为送来的情诗他还是看了,诗前面几句没变,就是“日日不见君,夜夜泪思君”变成了“盼君不见归,夜夜懒思君”…… 这都懒得思君了,不回去不成,这日已是朝廷重臣的左相宣大人就又回去了,回来的半路知道家里来了贵客,他一知道棠阁老家的那位老夫人住在他家不走了,他不怕事大,还停下了轿子拦下了跟他同着路的部下的轿子,跟他们说道了此事。 他这还没回家,就让不少人知道棠阁老家的老夫人去他家耍威风去了。 路过回家的那些大人也停下轿子,听他说了一嘴,个个脸上那也是各种颜色都有。 宣相在朝廷当中是个出了名会吓唬人的,他今天上朝还明眼使眼色让御史台那群人告阁老们的状,跟阁老们就差撕破脸了。 现在倒好,内阁党家中的人还去侯府找茬了,这事是想善了都善不不了了。 这些跟着宣相不怎么离的下官们,其中只有一个是宣仲安的旧友,另外几个不是新为官的,就是刚刚升上来的贤才,为人做事跟他们这位新上峰隔阂颇深,至少他们都是生性谨慎之人,绝不是个升了官就四处得罪人的性子,见直属上峰这都出衙门了还跟他们说道内阁阁老家的不是,旁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这心里叫苦不迭,回去了也是唉声叹气,跟住的近的同僚嚼起了棠阁老家的牙根,说道起了这些阁老们家的跋扈。 他们这也是没办法,上了宣相这条贼船,上峰要带着他们跟老大臣们扛上,他们也不得不干。 这要是干倒了,少了些人对他们指手划脚,这岂不是美事一桩?遂宣相这些六部的下官表面上非常不情愿,内心实则非常欢畅地去执行上峰令了。 宣相今日跟内阁扛上,就是想把他们六部的官衔往上升一升,意欲让六部的官衔依次往上升到四品到正二品不等,这可把那群一、二品的大臣激怒得说话脖子都是往上梗的,喉咙粗得能把金銮殿的金顶翻了。 上峰着实是不怕事啊。 不怕事好啊,他们能升官啊,四品升到二品,俸禄高的岂止是一丁半点不说,二品大员就足以让他们光耀门楣了——他们干了,掉脑袋都要干! 宣仲安很会用利益收拢人心,这在朝中的日子看起来水深火热,实则不过几天,他身后已经站了不少人,无论是以前朝中的那些旧党旧派,还是因今年春闱出世的清流派和贤才派,有一半已站在了他的身后,现在也就只余那些没倒、还想在这混乱的最初徒手大捞一把的旧世家仗着余势在跟他和圣上作对了。 这些大世族大旧党要是不归顺,是很麻烦,他们要是从中作梗的话,能把好好的一干政令拖延到无药可救。毕竟地方上有很多人都是出自他们的门府,这就是他们现在手里的势,也是他们还能威胁到皇帝的地方,这也是他们还在僵持的原因,谁都无法大压对方一头,只能步步紧逼,再循序渐进。 宣仲安这正头疼着跟内阁怎么闹呢,内阁那边就派出人马来了,回家了他对着婉姬就道:“多留几天,不要怕,圣上那个,比他们更下得了脸。” “哦?”许双婉还不太懂。 但第二日她就懂了,当今圣上真是个喜欢出人意料的,他给侯府下了口旨送东西来了,送了几担米粮,说宣相夫人帮他招待为他着急的重臣夫人辛苦了,让她帮他好好招待着,回头出事了,把人抬到他那去就行,他找太医帮她看,找地帮她埋。 这天上朝,棠阁老就被圣上的言语气得差点吐血,新圣上也是不解问他:“你家的老夫人都不顾脸面,寻死觅活操心着朕的婚事,朕管她的后事,还是朕无礼了?” “国岂能一日无后……” “得了,没君朕还想得通,没皇后怎么了?”肖宝络是真不知道这些臣子们怎么想的了,“你们连国家民不聊生都不操心,操心朕后宫家里的那点子小事,你们到底知道你们是来干嘛的?你们是帮着朕来治理这国家,这天下的,成天惦记着分朕的后宫,分朕的子孙那一亩三分田,你们也不想想,这国家都快亡了,你们争这明天就没了的东西干什么?各地现在都乱了,你们真当朕傻啊,还有霍家,霍老将军……” 肖宝络看着站在前面,这几天那是天天都不缺朝的老将军道:“都斩了你们家的手臂,割了你们家的兵权了,还不老实,你当朕不知道你指使老超王给封地的那三位封王揭老子的竿啊?” 霍棠要说话,肖宝络打断了他:“朕知道朕没什么证据,朕要是有证据,现在就抄了你九族,还让你站朝廷上碍朕的眼,你做梦吧?” “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肖宝络也想由着性子来,但他当吏部尚书那会都没敢胡来,现在也不敢,这天下比吏部大多了,真是让人丧气,“就是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没有证据,也不敢随便动你们,你们看看,老超王都要反朕了,朕也就关了他几天,连要他的命都不敢,你们想啊,要是朕父皇还在,你们这些个人存着这些心思,他能饶你们吗?你们觉得朕还不够好啊?你们天天跟朕唱反调,朕的后宫之事你们都敢指手划脚,你看你们出了事没有?” “没有,一个人都没死。”肖宝络这腰都弯下去了,他弯着腰,探身看着底下的这一个人臣子,不解地问他们:“是不是要像朕父皇在的时候,杀你们几个,你们才服朕啊?” 众人都没说话,那群旧天子近臣也如是。 圣上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他们当他纨绔,以为他当了圣上也是上不得台,多少也能由着他们凭势行事,但也就几天,他们突然发现,他这根本不是侥幸上位,他也没有他们想的那般无能。 “这朝廷里的旧臣不多了,尤其是大臣,天子近臣,为何留着你们,你们心里也有数,朕留着你们是安这天下的,但你们哪天要是安不了了,反倒成了那反贼反臣,”肖宝络朝站在首排的那几个人阴阴地笑了笑,“朕这天下要是没有了,朕头一个斩的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头,朕还真怕了你们不成?” “圣上,老臣有话要说……”又有内阁大臣往前踩了一步,要上前说话。 “行了,别倚老卖老了,”出来说话的就是真正的内阁之首陶靖,这人被传为圣儒,桃李满天下,认识的人不计其数,底下更是有着几位在民间呼声很高的弟子,他是被前面那位狗皇帝请出山当内阁阁首的,但肖宝络知道这个人厉害得很,本来被安抚得好好的内阁大臣这几天又开始作乱了,就是这个人从中搞的鬼,之前徭役动乱的事,也有他的手笔在内,老超王他们不想让他当皇帝,是嫌他名不正言不顺、血缘不正统,这位阁首,那可是一直在打着夺天下篡之的打算,私下里没少做美梦,他登基那天宫中那场宫变,也是他跟霍家联的手,义兄为了对付此人,那是连奉家都收买了,不得不动用奉家的人,现在还欠着奉家那边的人情,要说最想把持他后宫的人就是这个伪圣人,肖宝络阴着脸冷眼看着这位喜好狎弄幼女、私下门客无数,家中美人如云的圣儒人,“你有什么话好说的?这整个天下,整个京城,就你家中的人多,朕这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没你家的门客多,朕都没收拾你,你还要朕怎么仁慈?” 他们收拢的人现在只够勉强行事,朝廷也经不住大动,真大动起来了,这本来就要散了的天下在他手里也很快就会四分五裂,这皇帝要比肖宝络最初想的要难当多了,狗皇帝造的那些孽,捅的那些窟窿,都得他来还,他来补,如果不是一口气撑着不想当个亡国之君,肖宝络都想由着他们去杀去抢了。 看着这前面几排透着迂腐死气的朝中大臣,国之栋梁,肖宝络还是忍不住觉得他义兄的想法太天真了——这烂到了根子里的大韦,自己早已把自己蛀死了,早该倒了,岂是三五几人能救得活的? 陶靖平时不太出言,他想说的话,一般都是经别人的口说出来,就是在先帝手下,他也从不赘言。而先帝在民间能文善武、尤善书画的名声就是他帮着先帝传颂出去的,他能帮皇帝做的事太多了,皇帝也需要他才能在这天下得个美名,他是圣儒人,先帝的忠臣密友,弟子遍天下,这是全天下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他注定是史册上流芳百世之人,他之前也没出面对这个新皇表态,但他的善意他还是经由人在新皇面前表足了的,但他不知道,新皇对他的态度是如此的不耐烦。 这厢陶靖见此,也是笑笑,拱手退了下去,还是一派温和与世无争的圣人模样。 肖宝络冷眼看着他退了下去,随之勾下了下嘴角,毫不意外他的相让。 这朝中的有些人,心早就被养大了,养野了,即使是皇帝,他们也敢把皇帝当成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相待。 作者有话要说:  ** 棠老夫人在归德侯府没呆两天,亲自登上门来赔罪的棠阁老大人带着儿孙过来接人了。 归德侯带着长子迎了这他们。 前面传来了让人过去的消息,许双婉就带着侯府的人走去了一边坐着,由着棠家的人带着绝食了两天的棠老夫人出来。 她没有去送人。 就是棠老夫人在路过她时,朝她这边狠狠吐了两口唾沫。 许双婉目送了她远去,这日刚把棠老夫人送走,趁着这都知道他们侯府跟棠家结了世仇的当机,她下午就给齐将军府递了拜访的帖子。 齐府那边在几个时辰后就回了帖子,道她无论何时都可上门。 许双婉要去齐将军府的话,宫里的陈太妃也是得信了,这天晚上宝络前来跟她请安,她按捺了一会,在宝络要走的时候还是把话问出来了:“你可知晓宣少夫人中意齐家大姑娘的事?” “齐家那位绝世佳人?”肖宝络一听,起势就顿了,又坐了下来与点头的陈太妃眯着眼睛道:“那一位啊,听说过。” “你可知道她颇有些年纪了?”陈太妃小心地探问道。 “得看朕嫂子怎么选了,”肖宝络手挨向了桌子,探手拿了个桔子剥了起来,“不瞒您说,在朕这,她说年纪大好,朕就觉得年纪大好,她觉得年纪小好,朕就觉得年纪小好,这让她做媒之事,朕是诚心的。朕这人,信人也会看人,谁对朕是好是坏,是有私心还是没有私心……” 肖宝络看着脸上笑容迟滞的太妃娘娘,深深地笑了起来,“朕心里一清二楚。” 第101章 这厢许双婉第二日就去了齐将军府。 她这一趟出去,这婚事不管成不成,齐将军府都要面对很大压力,尤其这婚事要是不成,外人对其府的白眼奚落想来也不会少。 许双婉挑了这时候去,一是亲自去了多少能知道一点齐将军府现在的情况,二是也要看将军有没有那个心,有没有那个承受力。 要是没,大可用不着去看了。 许双婉这是头天下了帖子,第二日就去了,齐将军府这是自收到帖子,大将军下了令后就忙和了起来,将军府跟过年一样上下打扫了一遍,焕然一新。 齐大将军现在膝下只有一女一儿,女儿是嫡女,儿子却是庶子。 他早年宠爱小妾们,对原配嫡妻有点冷落,也不亲近,后来在争权当中落败,又被暗害在床,双腿都动弹不得了,他成了一个废人,下半身那也废了,小妾们也不可能全天侯在他这,再则小妾们年轻貌美,很难安份,很快有两个他最深爱的小妾陆续被发现与人有苟且,更是让他大受打击。 他这时也与发妻早形同陌路,因早年他对发妻无心,连带对她生的儿子也不太喜欢,早年带他们在兵营练武时,她生的两个儿子莫名一个接一个地死了,原配当他是帮着他的那些小妾害她的儿子,自此与他分房,夫妻俩近十年没同过屋了。 齐大将军清醒过来,就把妾室散了,把还小的庶子养到了发妻膝下,但这时齐将军府也因打击接踵而来,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齐大将军祖籍在西北昌州,齐家本身就是养马出身的,是西北的养马大户,后来他父亲在战场上骁勇奋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加上齐家马场的打点,齐老将军很快就在京中和朝廷上占得了一席之位。 只是到齐大将军手里,他还是没有他父亲那份聪明,没在霍家手下讨着好,在朝廷的争权夺利当中,成了没落被打压下去的那个。 齐府已不如以前,尤其前些年齐家马场遭受了一场马瘟,齐家六个大马场里的近五万匹马,居然只有几千匹养在山谷里吃草的马逃过一劫,齐家族里的叔伯来京里跟齐大将军讨主意,齐大将军把大半家财送到了叔伯手中,让他们重新再来,这时,齐家就已经完全不能与过去比了,家中吃穿用度,都需精打细算了。 这下,齐将军府的人散了大半,没两个月下来,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将军府冷清了下来,齐大将军身边也就发妻带着女儿还留在他身边,替他操持着一家了。 齐家马场这些年也是进去的银子多,出来的银子少,养的马还没肥,卖不出什么钱,加上齐家的马几乎都是卖给军州的人,齐大将军倒下后,军衙买齐家马的价格一降再降,都挣不了几个钱了,这几年的新马出来,连本都没收回来,马场是一年接一年地亏,军衙买马赊欠他们的银两也不还,马场眼看就又要倒了,齐家要散了。 齐大将军知道本家是受了他的牵累,他找上陈太妃,用旧情逼她给他谋个面子,也实在是被逼无奈了。 庶子还小,而他根本也上不了战场去拼功劳,也没那个机会,思来想去,他居然只有靠女儿这一途了。 其女齐留蕴一直留在家中,也早做好了一生不嫁之心,她父亲的心思她也明白了,略思索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她是在马场长大的,她是家中长女,因为她父亲的头一个女儿,而不是儿子,母亲在家中过的并不好,带了她回昌州老家住了几年。 她在老家过的很好,她昌州的伯公叔公还有伯伯叔叔这些人很疼爱她,亲戚们待她可亲,族中的兄弟妹们对她也很好,后来她回了京城,反倒是时不时想起她在老家的日子。 老家现在是不行了,族里的兄弟来京说起荒凉的马场,十几二十来岁马上最飒爽豪气的男儿眼睛里都有泪,齐家马场原本的六个马场现在只剩两个了,本家的很多亲戚没了养马的活,不知道以后要过什么日子,这次过年老家来的兄弟当中就有人跟她说族中的一些叔伯们打算去西边养些羊讨生活,不留在家里了。 家里太多人了,没活干,养不起。 家里的大伯因为从军衙那讨不到钱,给家里人发不出钱来买粮买盐,说是病了。 齐留蕴听说那个在她印象当中威武高大的大伯为了讨银子,都跟人下跪了,可银子还是没讨到手。 所以过年那时,父亲把家里还留着的那一万两银子送回了本家,齐留蕴还劝了难受的母亲几句。 他们尚还可以过下去,本家的几百个人却已经过不下去,揭不开锅了。 当年祖父能在京中站稳脚跟,也是本家源源不断地给他送钱才站稳的,人不能忘恩负义。 说起来,对于父亲还记着老家这点,对其父感情并不深的齐留蕴对他反而多了几许感情,她从小就以为她父亲只是个重美色不重家的人,一连几年也不回老家一趟,只顾着在京中天天喝花酒,天天混迹于花街柳巷,她当年都想过,要不是她父亲是祖父的长子,被家族拱了出来承了祖父的位,按她父亲的能耐,哪能当得了什么大将军。 但好在他还有几分担当,齐留蕴不怕穷,怕就怕家里的人没担当。 她也不是个没担当的,所以知道宫里要选妃,选了还是当皇后的,她父亲给她谋了条路,她就去了。 哪怕只可能有一点希望,她也是去了。 不过她也没寄托什么就是,回来母亲问她成不成,她也很自觉地朝母亲摇了头。 怕是不成,那个太妃娘娘不喜欢她。 而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齐留蕴也猜不出什么特别的来,那位少夫人看着年纪小,但齐留蕴看着那位少夫人,就跟看着一座屹立了千百年不倒的山一样,她稳得让人觉得推不动她,更别说从她那张带着含蓄淡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了。 那是一个很贵族模样的高贵妇人,再小,那从容不迫的形态言语间比起陈太妃来也毫无逊色之处,甚至还要多几分淡定,齐留蕴这些日子得知她已是左相夫人后也毫不意外,有些人,就是站在那个高位的。 但是,这位左相夫人说来要拜访齐府,倒是出了她的意料。 齐府上下都动了起来,母亲甚至出面主持家务,让她歇着养颜,夜晚甚至过来为她挑选衣裳。 太大张旗鼓了。 这日上午人就要门来了,齐留蕴被母亲按在妆凳前梳妆,看给她拿胭脂的奶娘的手都在发抖,她笑着朝奶娘道了一句:“相夫人只是来拜访做做客,你莫要太过于紧张了,她是个和善人。” 亲自为她梳头的齐母轻拍下了她的额头,道:“你莫要嫌家中隆重,贵客降临,再隆重也不为过。” “我没嫌。” “蕴儿没嫌。”她奶娘为她说话,“就是怕我紧张了,夫人,我是真紧张,你说,我要是能见到大姑娘出嫁的那天,那该有多好?” 齐留蕴望了她一眼。 齐母低头,看了娇俏的女儿一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儿不嫁,也是有她纵着的原因,她就一个亲生女儿,留蕴不想嫁,她也就由着她了,左右这家里还养得起她,以后他们不在了,她老了回老家,看在将军府和她对本家的一片心意上,想来本家的人也会供着她这个姑奶奶,不会缺她那点用的。 这些年里,她对本家的相帮之心,本家的那些人受了她的好,也是知道的。 “不嫁奶娘也要陪着我。”家里人觉得人专程来府相她,她的婚事很有希望,都欣喜得很,齐留蕴要说没有不高兴那是假的,但她也怕万一人只是过来看看的,事后空欢喜一场,她就比他们冷静多了。 “陪,怎么不陪?你在哪我都陪。”齐留蕴的奶娘其实没奶过齐留蕴,她比齐母还要大上十来岁,以前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后来入了齐府,被齐夫人带到了身边照顾大姑娘。这十来二十年下来了,她也老了,她自己没嫁过人,却是希望大姑娘能嫁人,她对于大姑娘进宫的事忧虑不已,但又一想能不能进宫又说不定,再说要是万一进了,以后他们齐家要怎么应对?这些事,齐奶娘已经开始想了,昨晚她更是彻夜未眠,这下那相夫人都要到了,她更是紧张了起来。 齐留蕴朝奶娘笑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等会对着那位侯府来的左相夫人,你也要这般笑,知道吗?”齐奶娘又说了起来。 “对了,奶娘,”齐母叫奶娘,“是一等侯的品级高,还是一品丞相的品级高?” “夫人,论品级,当然是一等侯高,但论官级,就是一品丞相高了,侯爵王公很少有能进朝议政的。” “那站一块比身份的时候呢?” “回夫人,是一等侯。” “那左相夫人可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还是一等侯夫人。 “等会您不要跟那位左相夫人说侯府。”齐奶娘提醒她,归德侯府这些年没落了,也就这两年才重新风光起来,就不要提起人的旧事了。 “我晓得。”齐母出身不低,该知道的都知道。 “蕴儿啊……”奶娘拿出姻脂让她抿时,与她道:“等会要少说话,不要抢贵客的话头啊。” “诶。”齐留蕴应了一声,水灵灵的双眼平静地看着奶娘。 看得出来,奶娘是紧张了,把这些她十二三岁那时才会叮嘱她的话都拿出来说了。 ** 许双婉到的时候,齐将军府的大门已开,齐夫人在门边迎了她,进去没多久,齐家的大姑娘也过来了。 许双婉在大堂落坐后,发现椅子杯子这些都是新的,看来齐府为了迎她这个客人,把新家具都搬出来了。 许双婉沿路看了几眼,齐将军府看来如外面所说,也是日落西山之势了——家中府门看起来还尚可,但里头的几座房屋瓦檐已是有些陈旧了。 不过不注意看也看不出来,但许双婉掌管侯府,侯府的很多陈旧的院落小殿她都一一亲自去看过,房子是陈腐老旧还是翻新过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她知道翻新一遍房子,有多费银子和功夫。 但她进去的大堂崭新明亮,墙上挂着诸多书画,摆着几盆文竹,看起来颇为雅致。 她一落坐,齐夫人就朝她笑道:“我家将军本来也是想跟你打声招呼来的,就是他腿脚有些不便,还请宣相夫人不要见怪。” 许双婉微笑道:“能得您和您家大姑娘来迎我,已是我的福气,齐夫人莫要太过于客气了,妾身不敢当。” “您才是客气了。”她客气,齐夫人就更客气了。 齐夫人是个五官有几分秀丽的夫人,齐大姑娘就是像了她,不过比起母亲,她的五官更多了几分精巧,因这份精巧,人比其面相就显得有点冷淡的母亲也就更冷漠了些,许双婉知道齐夫人年纪不太大,还不到四旬,她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秀丽,但眉眼之间有些显老态了,头发间也有些银丝,可见她在齐府的这日子过得并不轻省。 许双婉从陈太妃那里得知,齐夫人的性子有点“懦弱”,说是个管不住家里的,但如今亲眼一见,许双婉没从齐夫人神色当中看出“懦弱”来,倒是从这个夫人的身上看出了几分疏而有礼来。 想来她性子不是懦弱,可能就是个不喜欢争的,抢的,跟人闹的。 这母女俩,说起来像,但也不像。 齐大姑娘的性子看起来要比她母亲周全多了。 许双婉还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朝门边站着的丫鬟颔首点头,像在吩咐事,果然她一进来坐下,就见丫鬟把茶奉上来了。 “我是那天见着您家大姑娘,觉得投了我的眼缘,心想着一定要上门拜访一趟,见见她,也过来见见您,给您问个好,所以这打了声招呼就过来了,有打搅之处,还请齐夫人见谅。”许双婉浅浅一笑,朝齐夫人道,又朝齐大姑娘微笑了一下。 她姿态不高,人很和善,且明眸亮齿秀美温婉,说话也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很易让人心生好感,齐夫人没想真的是个和善人,看着她说话也舒服,那紧绷的心头也舒展开了一些来,“得你看重,是我家留蕴的运气,也是她的福运……” 齐夫人朝坐在旁边的女儿道:“你过来坐近点,陪娘跟宣相夫人说说话。” 既然是来相人的,就把人叫到跟前,让她好好看看。 “是,娘,宣相夫人。”齐留蕴起身过来了,朝她们这边施了一礼。 “大姑娘有礼了。”许双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位齐大姑娘说是年纪大了点,但样貌真的是一等一等的好,宝络说要人美这点,她可是有了。 齐府这头也不藏着掖着,许双婉这头还没问什么话,齐夫人就把这几年为何耽误了女儿的婚事的事说了出来:“这些年间,老家那边出了点事,家里境况不太好,她父亲又卧病在床,我早些年也落了身病,一直在将养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留蕴一个人身上了,便把她耽误了下来。” 说罢,又叫奶娘把女儿的女红拿了起来给许双婉看,“针线活会一些,是我在她小时候一针一线教会她的,你看看,这是她前些日子里头绣好的。” 许双婉拿过一方枕巾,见上面的粉梅栩栩如生,不如笑道:“很是粉巧鲜活,就跟真的一样。” “她院里就有几株梅,对着绣的,这两年家里让她忙的事多,绣的少了,也没以前灵活了,要不以前还要更好些。”齐夫人笑道,说着又把女儿画的梅花图拿了过来,“宣相夫人,你也看看这个,这也是我家留蕴画的,说来,也是她身上俗务多了,画功比她以前退步多了,画的不好,你别见笑。” 齐留蕴的脸红了起来,不复她初进宫时那般镇定——她是真不知道,她母亲把她屋里头的杰作都拿出来了,拿的还是她这些年间绣的画最好的那些,还说不好,这也是…… 她不知道,她母亲夸起来她来,还能这般夸耀。 这厢许双婉对齐夫人又改观了,这位夫人还是挺会说话的,不是个糊涂人。 而齐家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得让长公子帮着她去打听打听了。 许双婉上午来的,没到中午就走了,就坐了大半个时辰就提出了告辞,齐夫人挽留了几句不成,就送了她出去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宣家的轿子一走,站在门口的齐奶娘有些黯然地与齐夫人道:“走的太快了,怕是不成。” “也……不见得罢?”齐夫人犹豫道,她觉得那位宣相夫人对她们很客气,对留蕴也很偏爱喜欢的样子。 “他们,”齐奶娘顿了顿,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哪是肉眼能看的明白的。” 心思太深了。 “也是,”齐夫人也早吃过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苦,她也是个不信人的,听了便点头道:“那就由她罢。” 尽人事,听天命。 这厢齐留蕴扶了母亲进去,又叫奶娘进来,看她们眉眼都有些轻愁,齐大姑娘轻声安慰她们起来了:“宣相夫人来了,就已是高看我一眼了,这说明她心里还是觉得我合适,要不她也不会来我们府里一趟,我看她就不是那种会随意走动的人。” 齐夫人一听,侧头就对奶娘道:“没听说她还要往别家去吧?” “这个倒没听说。” “去打听打听。” “诶,夫人,知道了。”奶娘匆匆去了。 齐夫人见女儿满脸无奈,拍了下女儿扶着她的手,与她道:“找个一般的人家,也是在红尘当中打滚,不见得好到哪去,你要去就往那高处去,就算有人压在你头上,能踩在你头上的人也少,你也有反击之力,比默默忍着要强。” 齐留蕴低头,扶着她往前走。 她明白母亲的心思,她倒是没有如此作想。 她如果当了皇后,想来,齐家马场的马钱就能讨回来了,到时候一家沾着她的名也能好过起来。 她沾了这个名,让齐家得了好,她就会当好一个皇后的,这是她欠皇帝的。 ** 许双婉去了齐将军府过了两天,又去了另外一家姜家给她所说的一家家世颇为清白,家中世代书香的人家做客。 但家世清白这家的家中姑娘,还是让许双婉觉得稍微差着点,这家姑娘容貌才情都很出色,但却不是那种能与宝络相配的人。 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悄悄去看她的母亲,说完还要看一眼,看她母亲朝她点了头,她才舒心。 许双婉一见这个,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回头姜家大舅母来一问,她还是摇了头。 这时朝中不少人官员的夫人都给她送了帖子来,这九月正好可以赏枫叶,许双婉又去了两家,见了两位她心里有点中意的姑娘。 回头再一相比,她这心里也是有数了。 此时朝中有点闹得不可开交,为着给停棺在宫里的先帝要进的皇陵的规格和给先帝殡礼的事闹将了起来。 宝络这天也叫了他嫂子随他义兄进宫,主要是他觉得他最好是在百日内把立后之事办了,要不这事得三年后了。他不着急这三年,可现在朝廷里的那些人可替他着急了,再说这一立后,就可以说没钱了,回头什么皇陵要加规格,要给先帝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都可以用没钱推了。 主要是他们着实也没钱了。 他们这刚减了税收,今年收不到什么税钱,又给徭役发了银子,还有柳州那头也还是个问题…… 宝络把之前狗皇帝抄家的那些银子和宫里大半的库银都填进了户部,如果不是少府的老大人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他都要把宫里的银子都填给户部了,可户部就是个无底洞,这边把军饷一发出去,那头今年官员的俸禄也该发了,各大公衙每月的支出也是很大的一笔,户部就是堆着金山银山,没几天也可以用完。 宝络穷得都想把金子打的龙椅卖了,就他这皇帝都穷成这鸟样了,底下的人还天天哭着嚎着要给狗皇帝大行操办殡葬大礼,宝络都想把狗皇帝抬到那些说话不腰痛的官员家里,让他们掏着家底风风光光把人埋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师太师爷公子中午好。 第102章 宝络这日子过得恼火,天天脸阴得能滴水,看到婉姬这才放松了点下来,心中也不乏委屈,看到她就扁嘴叫:“嫂嫂……” 嫂嫂,他们都欺负我。 他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的,又板着一张脸,这神色阴沉沉的,模样怎么说来都不是好瞧的那种,但他这委屈一叫,还真让他叫出了委屈之意来。 许双婉这是全盘悉数感觉到了,错愣了一下也是失笑。 她还是不太懂宝络对她这般的亲昵亲近是为何而来,可能说来真是把她母亲了也说不定,许双婉心中好笑,但也对宝络更真心诚意了起来。 这世上,什么都可盘算而来,今日没有的,明日大可博来挣来,唯独真心这个东西,可能是最初的一眼就注定的东西,最最难得。 许双婉是个得点真心,就会对人以心相待的。也因着她的这份心,她也在茫茫浊世当中,也得了些可贵的真意。 她对宝络,现在也是如此,因着宝络的真心,她心里也亲近了些起来。 她进来宝络就让她坐下了,这时她笑望了身边家中长公子一眼,见他嘴角含了点冷淡的嘲笑,也没说话,便朝对面的宝络看去,道:“怎么了?” 宝络精神一振,“他们欺负我!” 可算让他逮到机会告状了。 许双婉失笑摇了摇头。 “真的,他们欺负我,别不信,不信你问宣……宣相。” 宣相抬了抬眼皮,朝他看了一眼,嘴角一扯,讥俏一笑。 “你什么意思?”宝络拍桌子。 “他昨天下午去了吴阁老家,中午在他家用的膳,晚上还用了一顿,抱了吴阁老家的两个花瓶回来……”宣相朝宣相夫人淡道:“说那两花瓶是陪吴阁老用膳的陪饭费。” 宣相讥嘲地一翘嘴,“丢死个人了。” 这下,皇帝要被气死了,拍着桌子就吼:“有本事,你跟他们要钱去?我给你捞钱你还看不起我,有本事你来当这个皇帝,你能耐,你倒是给我弄点钱来啊!” 宝络气得朕都不称了。 宝络小眼睛都气红了,许双婉看他是真生气,忙收了脸上的笑,道:“我听说了,你们现在手头紧。” “是,手头紧呢。”宝络看着她,他可爱听她说话了,屁股往她这边挪了挪,道:“嫂嫂你不知道,八笑要去柳州当知府,我想给他带点银子粮食走,现在这银子和粮都没凑出来,愁死我了,朝里那群蛀虫还天天变着法要花我的钱给老……老……” 宝络生生把“老畜牲”咽下,改了个说法,“给那个死人大葬,我哪来的钱乱花?现在这时机也不能把他们杀光了,我就只能变着法在他们身上掏银子了。” 宝络说到这,乐了起来,跟许双婉道:“他们以为拖着我,不给我干正事,我就会跟他们求饶,他们想得美,他们觉得拖好啊?行,我如他们的意,我跟他们慢慢磨,我不把他们心肝都磨碎了,我就不是肖宝络。” 许双婉见他自说自话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看着他的眼里更是多了几分笑意。 这位新皇,其实很聪明,他跟她抱怨,也不过是图那两分亲近罢。 他不见得比谁弱。 与她家的长公子一样,不见得比谁弱,不见得真解决不了问题,不见得受不了那个苦,有时候跟她耍两句无赖,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跟他是一起的。 人承担的越多,也就越孤单。 “嫂嫂,你说我厉不厉害啊?”宝络凑过头来,红眼睛里闪着亮光。 许双婉当下就点了头,“厉害,很厉害。” 宝络笑了起来,还朝他义兄得意一颔首。 看吧,这天下没他不行,他义兄想干出点事,还不得靠他? 宝络胡来,这皇帝让他当得不太像个皇帝,宣仲安也没法管他太多,也就他过份的时候斥他两句,宝络不听,他也就只能如此了,说到底,宝络不按正统来,也是为了他想行的事,想及此,宣仲安就更不好说他什么了,无奈地摇摇头,侧头跟婉姬道:“他已够胡来的了,你身为他嫂子,有管教他之责,不要让他由着他性子来,更不能纵着。” “我……” 许双婉朝宝络摇了下头,也偏头回了丈夫一句:“宝络心里有主张呢,他不是胡来的人。” 宝络一听,咧开了嘴笑。 说过闲话,宝络就朝许双婉问:“嫂嫂,我听义兄说,你最近为了我媳妇儿的事忙坏了,人可看好了?” 许双婉点点头,“有了。” “谁啊?” “镇北大将军齐广汉齐将军之长女。” “那个绝世佳人?”宝络说着就往他义兄看,“义兄你看过人了没有?可是绝世?” 宣仲安朝他摇头。 “没看过啊?”宝络失望地朝许双婉看去,“嫂嫂,义兄没替我掌眼?” 许双婉微笑:“除了我,他不敢多看别的女子。” 宝络瞪大了小眼睛,一会,他撇过头,偷偷地大笑了两声,头都扬起来了,肩膀抖个不停。 呀,原来是个怕嫂子的,也不知道平时在他面前横个什么劲。 “我替你看了,是个很秀美的姑娘。”许双婉见他侧着身,笑得快要前仰后翻,笑瞥了哭笑不得的长公子一眼,又道。 “好好好,嫂嫂替我看好了就好。”宝络抖着肩笑道。 “你自己也要看一眼。” “嗯?” “十月十二日那天是齐老将军的祭日,齐大姑娘每年都会在那天上山去祭拜她祖父,那边离猎山不远,你那天要是得闲,不妨出去散散心,你看如何?”许双婉朝他温声道。 “原来嫂嫂都替我想好了?”宝络笑了起来。 许双婉点头,“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嫂子也觉得不错,但排在她之后,你先看,如若不中意,再往下看就是。” 至于是哪两个,她就不说了,一个一个来罢。 “好,我听嫂子的。” 许双婉看他没什么不满意,这心也就放下了。 午膳她是与丈夫一道和宝络用的,膳后她要回,宣仲安没让,让她去宫里找陈太妃坐坐,等他跟宝络说完事,就与她一道回。 她去后,宝络问他义兄,“太妃娘娘不喜欢镇北大将军之女的事,嫂嫂知道吗?” “她知道。” 宝络点头,知道就好。 “你也知道了?” 宝络没了在他义嫂面前的狡黠讨喜,这时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脸也沉着,看不出喜怒,“一看就能看明白的事情。” 一句话就能听明白。 “不要小瞧你嫂子,无论什么事她心里都有数,她觉得齐家女好,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去看就是。” “也不需特地去瞧,她定了就好。” “还是去看一眼吧,你看过了,我也才放心。你嫂子在家里也跟我说过了,只有你点了头的,才是她想为你定的,以前我让她揽把你的婚事揽了也是这个意思,你身边多个你中意的人陪着你,就跟你嫂子陪着我一样,有个暖着心的,咱们这日子也容易点。”宣仲安淡然道。 宝络脸色好了许多,他抬眼看了兄长一眼,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运气。” 他也想有,一个人熬着,太苦也太寂寞了。他经常半夜醒来看着无边黑暗,总觉得那里头藏着一只能把他的魂魄啃噬掉的恶鬼,一只会把他变成一个像老畜牲一样的人的恶鬼。 他睡在一个人的龙床上,有些明白为何老畜牲美酒美人不离手了。 不喝多了,手里不抱着个人,那漫无边境的空虚能把人淹埋掉,至于真心不真心?到了那时候谁又在乎,醉得了一时就是一时,管他日后如何。 宝络真怕他日后也成了那样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有。”宣仲安这时朝他点了下头,道:“你一直有。” 宝络嘴角往下撇,有点高兴。 也是,他是有。 他有瑾哥他们,还有义兄,后来还多了个与义兄一样强悍的义嫂,他们都在为他打算,也在为他尽心。 “你喝口茶,”宝络想着,这是真高兴起来了,搬着凳子干脆挪到了他义兄身边坐着,挨着他道:“你别愁没银子的事了,我给你想办法,他们想跟我磨,磨呗,说的好像就他们敢不要脸一样,他们不要脸,那我学他们,总不能他们不要脸,还要我要脸吧?” 宣仲安忍不住抽了他的头一下,“你是皇帝。” “迂腐!”宝络不屑,“就是你们这种人,老自视甚高,什么君子风范,海纳百川,容天下难容之事,这些话说来好听,但能给你要来银子吗?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给你办事吗?能让他们把兜里贪的那些掏出来给被他们占便宜的人用吗?没用!反是他们拿这些个尽骗人的话搜刮你,挟制你,别说要夺他们的权了,就是从他们嘴里贪的那些掏几个子出来他们都不肯。治世要是喊几句大话就能办得成,那我天天说这些个没用的话,天天给你从早念到晚,你给我来个太平盛世如何?” 宣仲安笑看着他,宝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没好气地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宣仲安却点了头,拍拍他的背,“就是不容易,路才长,能跟我们一道的人也少,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对手也太多了,连我们自己都是自己最大的对手,要很坚持才能支撑得下去,你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想找个人陪你一块受着都不容易。是得你替我、替那些可能一辈子都跟你道不了一个谢字、也不可能知道有你这么个为他们着想过的皇帝的人受委屈了。” 宝络没料他这么说,不好意思了起来,他别扭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你也知道我也不是为那些人,他们不知道我,也没对我好过,我怎么可能是为他们?我,我就是还挺喜欢跟这些人斗的,我心眼也不比他们少几个,就当是在跟他们玩呗。” 说罢,他瞄了瞄他义兄,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只要你们不跟我离心就好。” 只要他们陪着他,还把他当成是他们的宝络,他就会坐稳这个帝位,谁都别想把他赶下去,在他手里讨着什么好。 他要的,仅此而已,天下、百姓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们没给过他想要的平安喜乐,没有在他困境的时候朝他伸过手。 ** 许双婉这日在陈太妃那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前宫来了话,她跟陈太妃还在就着些小事在说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她窝在丈夫的怀里睡了,落轿起了动静才醒过来。 走回沁园的路上,宣仲安捏了捏牵着的小手,问她:“在宫里呆的不舒服?” 许双婉笑而不语。 宣仲安又握了握她的手。 许双婉抬首,朝他望去,微笑道:“也不是,就是我跟太妃娘娘都是喜好拐着弯说话的人,她说话伤脑子,我说话也伤脑子。” 陈太妃是个喜欢带话的,话中有话,老是装作不在意问起事,说这个姑娘不错,那个姑娘不错,许双婉哪敢都承认,这承认了,就是成她喜欢了,这喜欢了,要是不做点什么,给点好处,或是塞到宝络的后宫,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许双婉自然不能当个口说无凭的人,她只能道这个不认识,那个都没听话过,好几次跟太妃娘娘的话都僵持了下来,末了都是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话头,这才把话聊了下来。 “她如何?” “嗯……”许双婉想了想,道:“比第一次见,心大了不小。” 身后的下人离他们远,府中现在的人也是精挑细想筛选过了几遍的,许双婉在府中还是敢小声说实话的,这厢也是小声与丈夫道:“新后进宫后,怕是跟她有得磨。” “呵。”宣仲安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 她算得了什么,又不是宝络的亲母。 请她出来主持宫务,也没少她的好处,但她在新后出来后还想把持这后宫,那她也是想得太好了。 许双婉听出了他笑声中的冷意,走了几步又低声道:“我看她是个有耐性的,很会进退,她能在后宫也呆了十来个年头了,能走到今天这步,不是个没成算的。” 像今天,她看进不得,就马上退了下来,很干脆地认输,等到对她不防备的时候,她就又马上在话中给她设陷阱了。 这种毫不懂得气馁,也不会仗着性子跟你撕破脸,又非敌非友的人来,就许双婉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看中的那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吗?”宣仲安问。 许双婉笑了起来。 宣仲安瞪了但笑不语的她一眼。 许双婉无奈道:“这个怎么敢说准话?” “好好说就是。” “我觉得能,我就是按着这个挑人的,我看宝络就是个喜欢有主见的姑娘家的人……”许双婉说到这,轻蹙了下眉,道:“但谁知道呢?有些人也不是几眼就能看穿的。” “别担心了,让宝络自己看一眼罢。” “嗯。”许双婉点头。 只能如此了,她尽了力,但更多的,得看命运的安排了。 ** 十月十五日,齐将军府接到了当今圣上召府中长女齐留蕴为后的圣旨,成亲之日就订在了下个月的十一月初一,只留给了齐将军府半个月准备嫁女为帝后大事的时间。 齐将军府接到这道圣旨后,齐大将军抖着手抹了把脸,派了家中最忠心的家兵迅速前往昌州报信。 齐夫人接到圣旨后彻夜未睡,把家中的家底都翻了出来,也没翻出什么像样的陪嫁,现在只指着昌州老家的人速速过来添力了。 而第二日,上门跟齐将军府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以前从没来往过的人家都来齐将军府道喜来了,把齐将军府挤得满满当当,到了晚上都不走。 齐夫人力不从心,这头齐奶娘死守着不让大姑娘出去见人,但齐将军府得力的人太少了,来往的宾客已经耗去了齐夫人的心神,齐大将军躺在床上都要见客,这时候与齐家不太相干的人都跳出来攀亲,知道齐将军府困窘,还说要给将军府给女儿添妆的事来。 这添妆也不是白添,是要让齐留蕴当义女,当半个女儿。 那人提出了给齐留蕴添十里红妆,那价值可抵得上半个城池了,齐留蕴得知父亲有些意动后,让母亲出面去了父亲那里一趟,把此事拒了。 齐留蕴心中很清楚,她现在就是收了别人一文钱的好意,以后也是要十倍百倍还的,别说能抵半个城池的财富了,以后一座城池也未必能还得起。 齐大将军见过齐夫人,听了她带着绝裂意味的相拒后,长叹了一声,点了头,“如你之意。” 他老了也就她带着儿子与他过了,且女儿的心也是在她母亲那边的,他不敢违逆她们母女的意思。 这头昌州得知家中女儿为后的消息后,先是派了族中最精壮,马上功夫最好的儿郎把家中最后的那点家底带着快马前往京城,这时候的齐家老家也是有了心思了,这头批前往京城的人都兵分为三路。 其后,齐家现在的族长,齐留蕴的大堂伯带着族老和前往帮忙的女眷快马走在了第二批。 全家族出动,他们尽了最快的速度,在十月底二十五前后,陆续赶到了京城。他们赶到时,饶是齐将军府上下一条心齐力抵抗外力,齐将军府也乱成了一锅粥。 齐府为女儿采办的几样珍贵之物,一样未到手,且齐府锁着家财的库房还走了一次水,等到火灭尽后,齐府的库房被烧了大半,丝绸布帛等物已焚尽,珍贵的字画宝器等物也有一大半是不成了。 且齐府这次走水,也被人传道是不祥之兆,民间也隐约传出了齐家女不适为一国之后的消息。 齐家这小半个月,每天都是如被人架在火上烤,等本家的人到了后,多日不得安眠的齐夫人才收合上眼,等本家最厉害彪悍的大嫂子也赶到后,她这才敢掉泪。 齐家堂伯的大夫人见她还敢哭,气得捶了她好几下,“一辈子就知道哭些没用的,哭哭哭有用吗?你说你哭来了什么?我们没办法了也没见掉几滴泪,你这还有办法你哭什么?” 齐大夫人骂过堂弟媳妇,当下就吆喝着带来的两个媳妇,带着银子就去了京中最大的银楼,也不管他们不卖他们最好的头面,也把银子在银楼花完了——差一点的他们也买,不吝于让人知道他们举全族之力嫁后。 出去了,说是齐家全族抬着银子来给家里的皇后娘娘添妆来了,不管添了多少,都知道他们齐家嫁女的心意。 齐家的人一到就忙和了起来,来的人不管大小老少,都为着这桩大喜事团团转了起来,出去采办酒席的人也是有了,近处缺货买不到酒肉?没事,他们就跑远点,再远点要是没有,他们就再远点,打听哪有他们就往哪去,这些不过是多跑些腿的事,他们人多,不怕这点麻烦,且他们一路带着喜糖喜糕到处撒,但凡他们碰着的人,不管是富贵人也好,还是穷老百姓也好,都能得他们手抓的一把喜糖。 这下全京城都知道齐将军府的动静了,不知道皇后是齐将军府的京郊百姓都知道齐将军府出皇后了,这喜宴上喝的米酒都买到他们家里头来了。 齐将军府的这桩大好的婚事此前还有点颓败之意,被人干熬着,却因着这点小动静,热闹喜庆了起来。 有些被人打过招呼要冷着齐将军府的,看势头不对,本来犹豫的他们一回头,就又站到齐将军府那边去了,在至关紧要的关头,他们还是没跟齐将军府作对,齐府办喜事要的一些东西,那些店铺不敢推着说没有了,自行送上门不说,还有送礼的也多了许多人。 齐将军府这喜事算是大行操办了起来,没出差错。 ** 这十一月初一半夜,许双婉就起了床,替那父子俩穿戴好,这才轮到自己。 她早已封了诰命,是随着她家长公子得了左相那天一道下旨赐封的,她这诰命服是一品夫人所能得的百鸟服,里衬为红,外袍为黑,上头绣着百种鸟雀,长袍庄重繁丽,许双婉择了一套金冠戴于发上,压住了身上的这身富贵,为免脸上失色,她这日嘴上抿了大红的胭脂,因着这份隆重的打扮,原本内秀的她突然变得气势大张了起来。 宣仲安穿着繁重的官袍,抱着眉心点了朱色的儿子正在取笑小儿像个小姑娘,她一从妆镜前站起,抬步向他走来时,抬眼看向她的人的眼睛往内急缩了好几下,一直望着她走到了他跟前。 “夫君,我已好了,可去父亲母亲处了。”许双婉朝他浅福了一下身。 宣仲安咽了咽口水,过了一会,才“哦哦”了两声,抱着儿子起身往她身边走。 他走反了,门在他的手另一边,与她站的方向截然相反。 这时在他怀里的望康咬着手指,眼睛也是不停地往他娘脸上看,看美人还朝他笑了起来,望康害羞地在他爹怀里躲了躲,眼睛还不停地往她脸上瞧。 “望康让我抱吧?”许双婉看孩儿还脸红看她,好笑得很,朝他伸出了手。 望康忙不迭伸出手来,都不想睡觉了,想马上投入美人的怀抱,他爹却揽紧了他,抬头把他的大脑袋往胸前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美人道:“不用了,为夫抱着就好。” 出门的时候,他还等了她两步,等她先出门,嘴里还异常殷切她道:“夫人,您小心点门槛。” 夫人哑然,回头看他。 这时半夜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照亮了她的脸,宣仲安抱着儿子站在门内,看着她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等他们到了听轩堂,早在母亲处穿戴好了的洵林就站在半夜寒冷的风中等兄嫂,望康见到他,挥舞着小手朝小叔哇哇大叫。 小叔,快看,美人!望康一看到他小叔,就朝小叔叫着小手往他小叔伸,小脸还朝美人看去,朝她露出了个羞涩至极的笑容。 许双婉见着儿子生涩的羞笑,觉得她孩儿可能没认出她是谁来。 洵林见到嫂子,等嫂子走到他身边,摸了下他的头,他才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嫂嫂?” 许双婉朝摸了下他的脖子,应了一声,笑道:“洵林在等兄嫂?” 洵林抬眼看着她,小脸上一片惊叹:“嫂嫂!” 真是他嫂嫂。 “嫂嫂!”望康也是不由看向了美人,学着他小叔,口齿清晰赞叹地叫出了这两个字来。 美人啊,美人原来名叫嫂嫂。 他这口齿清楚地一叫,整个听轩堂的前廊都静下来了,静到都可听到那吹过前廊的风声…… 宣仲安眯着眼,绷着脸,看向了叫爹叫娘都没叫“嫂嫂”两字清晰的混帐儿子。 第103章 洵林一见兄长眼色不对,当下顾不得陪嫂子,抱着小侄一溜烟地跑了。 宣长兄那脸色更差了。 许双婉拉了下他的手,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比起两年前,洵林高了,力气也大了,之前他五岁的时候,看起来瘦瘦小小就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现在这模样,才叫活泼精怪。 他长大的可不止是一点两点。 “夫君?” “进去罢。”半夜风太大,宣仲安扶了她进去。 归德侯夫妇也已准备好了,两夫妇见到儿媳也是愣了一下,许双婉给他们前安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宣仲安轻咳了一声,宣宏道这才反应过来,忙叫儿媳起来。 归德侯府今日两辆马车都用上了,许双婉跟婆母坐在同一辆车里,宣姜氏就着车内的一点灯火小心地看了儿媳几次,末了被儿媳侧头看到了她在偷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母亲。”许双婉叫了她一声。 宣姜氏“诶”了一声,她等了一会,见儿媳只是叫叫,并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不由自己开了口:“婉婉,你今日甚是好看。” “多谢母亲。” 儿媳很客气,看样子也没打算跟她说话,宣姜氏讷讷地看了她一眼。 许双婉朝她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闭目养神,没有与婆母说话。 宝络大婚,等会她进宫里,还要坐镇今日帝后洞房的荣凤宫。 皇宫为归德侯府备了门,让他们半夜进入皇宫。 归德侯夫妇本来是归德侯和宣仲安先行出门去皇庙那边,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以及家中行了冠礼的长子要跟随圣上去皇庙祭拜,而许双婉这头要坐镇荣凤宫,也是要半夜进宫,但府中这时只留了归德侯夫人一人在家,许双婉在思索过后,很快做出了婆母随她半夜进宫,而那厢让姜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还和大少夫人与她一同进宫的决定。 她这头朝宝络也禀明了姜家三位大小夫人随她一同进宫的意思,宝络那边很快就送了应允的话过来。 许双婉让姜家大舅母陪着婆母,而二舅母和大表嫂则与她一同坐镇荣凤宫。 姜家就两房,姜垠的媳妇姜张氏出自大房且是长媳,以后姜家大房的家中就是她挑大梁,许双婉带着她行事,姜大夫人再满意不过,而二夫人也能跟许双婉一同出面帮衬着帝后成婚大事,不说别的,就是在族史当中也能记上一笔,姜家这碗水,许双婉端得很平。 也不过两年多,许双婉用她自己的脚,一丈一丈地丈量出了她的地位来,她每一桩陪归德侯府共同进退的事,每一次担在她身上的责任,都奠定了她如今能决定大小事宜的权力,宣姜两府,也已默认她才是归德侯府那个主事的当家夫人。 外头,也都知道归德侯府府内的事,是由她当着了。 侯府到了给他们开着门的小东门站前,姜家的三位夫人早到了。 小东门是给朝臣开的别门,侯府的两位夫人和姜家的夫人也随归德侯父子俩进去,姜家的两位夫人知道也是沾着侯府父子的光了,进去的时候也不敢随意打量,低着头径直走路。 来迎他们的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内侍刘忠,刘忠在圣上爷面前当职不久,但对许双婉却已熟悉无比了,跟归德侯请完安,就过来扶许双婉了。 许双婉笑着朝他略摇了下头,刘忠一个飞眼,看到了她身边的归德侯夫人,忙去扶了她:“侯夫人,夜露深,您走慢些。” 宫里的白幡在这天都撤了,挂上了红绸锦锻,宫灯也都换了全新的红灯笼,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宣姜氏被内侍虚托着,脸上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道:“多谢这位公公。” 她难得出府一趟,见此盛景,觉得四处都新奇有趣得很,一看到有公公来扶她,赶紧问他道:“那边屋上是什么,怎么还发着光啊?” 这厢姜大夫人上前一步,朝许双婉看了一眼,替换了外甥媳妇的位置,站到了小姑子的身边。 宣姜氏一见她,笑容收敛了些,也不敢随意说话了,就是想说话,那话也要在脑子里打个转,生怕娘家大嫂挑出什么错来。 刘忠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见侯夫人指的是正宫宫殿,还是皇宫里最为重要的重地藏书阁,侯夫人指的那两处光是镇守宝殿的上古之兽的两只夜明珠眼睛,那可不是任意能放在嘴里说道的,他便笑笑没说话。 许双婉朝他看了一眼,得了刘公公的一个笑。 还好他是宝络的人,许双婉在嘴里无声地轻叹了口气。 她叫姜家舅母们来,确实也是想让姜家舅母们帮忙看着婆母,而姜家因此也能受益,算是两全了。 要不然,欠姜家的只会越欠越多。好在,侯府已经起来,也能帮着姜家一些了。 而这等日子,来的哪个人都不是小人物,谁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不多想想后果就随心意说话的话,被人生吞了也只能认。 这头宣仲安也听到了母亲的话,回头看了眼他母亲,见他母亲朝他露了个高兴的笑,他扯了下嘴角当是笑了过去,又看向了她们身后的妻子。 许双婉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没事。 她做了准备。 ** 许双婉他们一到荣凤宫,宝络还在,但他也要走了。他这是在迎亲之前要先去皇庙跟列祖列宗说一下他要成婚的事,宝络这不想去都不行,这是规矩,当皇帝的都要走这一趟。 时辰捏得很准,宝络也无暇跟嫂子说什么,让张才人都听他嫂子的,就带上归德侯父子住皇庙那边走了。 “等会戚统领下面的两个校尉会过来见你,今日由他们卫守荣凤宫,听到了?”宣仲安走时,朝妻子说了一句。 “听到了。” “嗯。”宣仲安抬手摸了摸她鬓边的发,抬步匆匆跟了上去。 外头一片熙攘之声,卫兵大行踏步的声音清晰可闻。 父兄走后,望康就由小叔抱着了,这时候他打着盹,在他小叔怀里睡的很香,洵林则跟着嫂子不离,与嫂子道:“嫂嫂,兄长说了,让我带着望康先跟着你,等他回来,他就带我们去前面。” “好。”许双婉低头朝他笑了下。 “我不会轻易说话的。”洵林跟她保证。 许双婉朝他笑着点点头,这厢她也没空多久,张才人已经带着她下面的女官和宫人朝她匆匆过来了,跟她见礼。 今日但凡要留在宫中侍候的人,都要在宣相夫人面前过一遍眼。 许双婉一坐下就忙了起来,她这也真不是来装样的,宝络早前已跟她打好招呼,这荣凤宫的人说是已经筛选,但都可信也未必,很多人还是陈太妃送过来的。 许双婉亲自执笔,带着张才人,一个个认人,让她们出声,对认过她们的籍贯,来历,进宫缘由等等。 这些宫人的花名册早到她手里了,她每一个人都看过,现在对上相貌和她们说话的口音,她心里也有了个大数了。 这些人本就是按原籍家中有人挑的,这些人但凡在宫中出了错,祸及父母家人是轻的,有时还祸及全族,她们出不得错,但不排除里头有人做手脚冒名顶替的。 荣凤宫包括张才人在内,一共有四十二位宫人,每个人都对过,哪怕张才人,许双婉也细细问了一遍。 她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每认一个人,她就把她对认过的笔录记在了空册上,回头打算交给皇后娘娘。 这一把人对好,荣凤宫就忙开了,许双婉这厢带着姜二夫人和姜大少夫人过目陆续入荣凤宫的大小物件,途中望康醒了过来,闹着非要下地不可,许双婉拘了他,把还知道往小叔长袍下躲的小滑贼捉了出来,送到了姜大夫人那边。 这厢也天明了,宣姜氏见孙子来了后老往门边走,也是不好意思朝姜大夫人道:“要不我带望康去门边走走?” “呆会再说罢。”姜大夫人淡然婉拒了她。 这时洵林管宫女要的米糊来了,洵林把小侄一把抱起放在了炕上,给他喂起了米糊,望康有了吃的也不跑了,专心吃起了饭,吃着还把小叔送过来的勺子往小叔嘴边拨,让小叔也吃一口。 洵林哄他,作势吃了一大口,把望康逗得咯咯大笑了起来。 姜大夫人看着,嘴边也有了点笑,眉眼也柔和了起来,又朝小姑子望去,道:“望康听话,不会闹,外面人多,就不出去了,省得被人碰了踩了,在今天这喜日子里出事也不好,你说呢?” 宣姜氏忙点头不已,“是呢。” 姜大夫人见她应着话,却完全没有上去帮着洵林喂望康的意思,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一脸冷漠地别过了脸。 还好洵林是在姜家的学堂读书,跟着姜家的儿郎长大,学会了大气,学会了体贴人照顾人。 他对望康这般好,望康大了,岂能不尊他敬他?他的嫂子怎么可能不会怜爱他,真心待他? 人都是有来才有往,只顾着一味地索取和要的,从来不想着还的,谁还会一直有真心给她?谁又供得起。 ** 帝后午时三刻在皇庙大婚,荣凤宫这头要先进来皇后的陪嫁,齐家送嫁的人只许进来三个,许双婉见了齐家来送亲的三位齐家夫人。 进来的齐家夫人有一个是齐家家族的族长夫人,另两个一个年纪大的是皇后的叔奶奶,一个是二伯母。 齐家这是家里的女长辈都来了。 齐家的这三位夫人样子着实是说不上好,面容苍老,满面皱纹,皮肤发黑,两颊边的高原红就像结了痂块似的嵌在脸上,她们进来时,荣凤宫的宫女们看着她们都愣了,行礼都缓了一会。 许双婉在门口迎了她们,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等她们一进门来,就迎了上去,朝她们施了一礼,“见过三位夫人。” 等认清了三位夫人的辈份,她扶了最老的那位叔奶奶,请她们上座。 今日太忙,许双婉便笑着跟她们说:“今日是我越逾当荣凤宫的值,这大喜的日子着实是太忙了,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几位夫人见谅个。” 说着忙招手让宫女把回喜礼送了过来,这只要送嫁的,都有回喜礼,但今日荣凤宫所能允许进出的人有度,许双婉便把每份礼加重了,每人都是大三小三六个匣子叠在一块,把一家送嫁人的回喜礼都装在了里头,人进来的少,但礼没减。 这匣子一搬上,份量不轻,许双婉见齐家的三位夫人也不说话,光冲她乐,几个人是真的欢天喜地冲她笑个不停,要怎么说喜日子就是喜日子呢,许双婉被她们笑得这心中也是打不住的喜意,便朝她们多说了几句:“今日帝后大婚,这荣凤宫以后就是帝后的寝居处了,能进来的人少,还请几位夫人不要见怪。” “不见怪,哪能见怪介个……”回话的是齐家的族长夫人,一出口就是一嘴大西北昌州口音的味,“恁个道理我们是懂得的。” 京城外地人不少,当官的也是各地人都有,许双婉平时说官话,但能听懂的各地话不少,也就不会说而已,但谈话还是无碍的,跟这几位夫人说话也没什么不便之处,她这厢细细跟人说了一下现在宫里的情况。 她这头只是主持荣凤宫的大小事宜,更大的其实在陈太妃那里。 今晚帝后大婚的大宴,就是由陈太妃主持,宫宴在哪个殿举行,朝廷官员哪些夫人要来,还有皇后母族的人该怎么上宴的事,许双婉经她的嘴,跟她们说了一遍。 她知道这些齐家来京来得匆忙,这些本来礼部已经派人去教齐家了,但许双婉这头也听说因为宫中的一些不便,陈太妃改动了两处进客的门——只是很小的改动,从西门改到了北门罢了。 后宫很大,这一改动,就要多走一趟路,要是晚点,赶不上开宴,这就不妥了。 许双婉说罢,也不知道齐家人知道了她的话中之意没有,这时候她也是没心思跟齐家人说太多了,召来了张才人,让张才人到了点,亲自带着齐家人上宴。 她这已经是有二舅母跟大表嫂替她办着这进出的事情和置放嫁妆的事了,这才还能坐着招待客人。 “嗯,”许双婉吩咐完,沉吟了一下,又朝张才人道:“你先去太妃娘娘那头问一下,就说皇后母族的人已进荣凤宫了,我想跟她问一下等会晚宴该朝哪个门进,我好到时送她们过去。” 这话一出,其实是许双婉有点跟太妃娘娘对上了,但许双婉管不了那么多了,做人哪可能哪面都讨巧,她要帮宝络跟他的皇后,注定得与他们对立的人为敌。 齐家的三位夫人看着木拙,但那是被日子磨砺出来的,她们在马场一要操持一家老小,二还要打理马场,男人们出门放马,她们则是日夜在家中忙个不休,哪像京中真正的夫人们洗衣做饭端茶送水等事都有下仆忙着,但她们没好样貌,人却不笨,这厢听着许双婉的话也不插嘴,把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记了下来。 不懂就少说点,看人家怎么行事的,她们来之前也是听说了,这位出自归德侯府的宣相夫人可是她们家的大恩人。 等许双婉吩咐完,张才人领命而去,许双婉一朝她们看过去,这几个人又冲许双婉笑了起来,还双手朝她作揖,叠手拱了又拱,连道了好几声谢。 她们样子不美,但笑容很美,笑容灿烂又真诚,许双婉从里头看出了她们的善意来,便朝她们笑道:“不碍事,这是我敢做的。” “是你费心了。”齐家那边的一位夫人朝她半躬了个身,许双婉扶了她,没受。 这头又有人过来问,说是太妃娘娘来人问荣凤宫这头可还有什么缺的,荣凤宫这头确实还缺着两尊熏笼,早前姜大少夫人已经着人去请了,但还没送过来了,许双婉这边得了话,便让人又再去回了一次。 这熏笼本来是不缺的,但寝殿那边太大,暖殿有些偏冷,地龙火力看来有点小,这事姜家的大少夫人发现后,就来跟表弟媳来说了。 张才人也是有点讶异,因为昨晚圣上就是在这边睡的,暖阁的火力是够的。 这头许双婉让刘忠差人去看火道火门那边的事,也另作了准备,多备两个熏笼放着。 等她吩咐完,也没让齐家的这三位夫人先走,而是让她们多坐了一会,等刘忠那头空下来了,再让他带了她们去安置齐家送亲人的宫殿,让刘忠看着他们。 齐家得的这门婚事,暗中不喜的人多,帝后大婚来贺喜的人太多,宝络也大打开了宫门迎四方贺礼,这么多人,不可能不出事,但许双婉只想着不要在他们这头出大事就好。 这头许双婉直忙到皇后被送入了荣凤宫,这心上的石头才落了一半。 皇后这头一进宫不久,许双婉这是要去前面陈太妃主持的大宴了,她把张才人交到皇后手里,转身就带着帮忙的二舅母和大表嫂赶紧去了宫宴。 这头姜大夫人已带着小姑子早去了,许双婉一到,落坐时发现婆母和大舅母奇异地安静,婆母看起来也是绷着脸,看起来跟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 “之前属意的那两家过来说话,在你母亲前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你母亲跟她们争辩了几句,”许双婉是小辈,落坐在了大舅母下方,她一在身边坐下,姜大夫人就凑过头来,嘴唇微启:“争了两句,这不,生着气呢。” “郭家和西肃易家?” “嗯。”就这两家了,他们姜家帮忙说的那家,怎么都不可能来说。 这两家当中,西肃易家家中的姑娘其实是许双婉心中比较属意的一个人选,西肃易家也是个老将门世家,到这代已经是四代了,而且与戚统领有姻亲,信还是信得过,他家的二姑娘许双婉以前就见过,是个性子很爽朗的姑娘家,之所以没定易家,是因为易家表现得很淡漠,许双婉说要上门拜访易家,易家也是过了七八日才给她回信,她过去后,易二姑娘没说几句话就被长辈打发走了,许双婉也知道易家是想得句准话才会让她仔细相人,但这事哪是她一句就能定的,所以易家那头,她就没作想了。 没想,易家回头上来呛人了。 许双婉看了婆母一眼。 宣姜氏正好回头看她,朝她勉强笑了笑。 许双婉越过大舅母,在桌底下拍了拍婆母的手臂,朝她微笑道:“母亲饿了吧?等会多吃点。” 宣姜氏马上就高兴了起来,点头应道:“诶,知道了,你也是,忙一天也饿坏了罢?”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收回了手。 姜大夫人看了她一眼。 许双婉这时朝对面侧下面坐着的易家看去,易家今日来的夫人见到她就飞快别过了脸,有点不太敢看她。 “我给人回过去了,”姜大夫人朝她又低语了一句,“这怕是都知道你母亲性子善,我一回头跟人说两句话,就围上她了,你母亲她……” 这回去了,不会说她罢? “母亲自然是护着我的。” 那就是无事了? 姜大夫人朝她点头,看不少眼睛都往她们这处看来,又轻声道:“这事已成定局,你就不用管她们了。” 没什么不好得罪的。 ** 这夜荣凤宫帝后的寝殿内的龙凤花烛一夜未熄,宝络早早起来,就趴在床头写字,皇后被他闹了醒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此厢脸上有墨水印迹的皇帝。 床上暖和,宝络舍不得起床,见皇后醒了,宝络看了她一眼,猛地凑上去,在她嘴上“叭”了一口。 皇后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宝络看了她两眼,又低头往被子下面看,苦着脸摸了摸起来了的小弟弟,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趴倒在了皇后的身边。 “八笑要走,柳州昭州那边得用上他,要不昭州得反了,他这头看朕成婚了就要过去了,”宝络跟皇后碎碎念了起来,完全不把皇后当生人,“朕等会就要过去跟他商量下那边的事。” 他转了个身,躺平了,又提起被子往里头瞧了瞧,朝里头啐了句:“不争气的,没见过美人啊?” “媳妇啊,”宝络拿过手边刚写的信,给她看:“快写好了,你看看还缺点啥?” 齐留蕴眼还是有点木,她从来不知道,皇帝是这个样子的,等她看到信,从头到尾把信看了两遍,更是哑然。 皇帝在写信帮她齐家讨卖马的马钱。 “朕义兄说,你们齐家马场快要倒了,朕也没什么银子,昨天收了点,今天也要给朕那八笑哥哥送过去,让他拿去从南边那买粮买药材,不过听说西北那边也出药材啊,你们家有没有门路啊?便宜点呗?” 皇后听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觉得皇帝的话她字字都听得明白,但听完不知道是怎么意思。 有皇帝会跟人说话,说你们家有没有买药材的门路,便宜点的话吗? 她应该是听岔了。 信肯定也是看岔了。 可能她是在做梦,她这睡着还没醒过来呢。 遂皇后闭上了眼,接着睡。 宝络看皇后闭上了眼,偏头看了她几眼,又低头看着死都不肯低下头的小弟弟,犹豫了好几下,还是跟小弟弟打了句商量,“算了,人家累坏了,改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说着也没用,还是没下去,宝络又跟他小兄弟好言相劝,“改天不行啊,那晚上吧,你等会,别着急啊,正事要紧。” 说着宝络撸了两下,又翻过身写起了信来,写罢小声念了一遍,盖好了小章,把信放到皇后头边,小声跟皇后道:“我要去办事去了,怕是晚上才能回,你在家好好的啊,给你娘家讨钱的信我放你边上了,回头我回来了你想要点什么跟我说啊。” 宝络起身,悄悄地下了地。 刘忠过来扶他,在他耳边道了一句话,说的是替两个封地王爷贺帝后大婚之喜的差使夜宿在了陶靖家的事。 “他娘的,孙子!”宝络骂了一句,踮着脚往外边去,“赶紧给朕更衣。” “圣上,你的玉章……” “朕去拿。”宝络又赤着脚跑了回来,把玉章拿回手,朝站在一旁的宫女点了点搁置在床边小桌上的笔墨纸砚,让她们撤走。 他走后,宫女小声地撤走了床边的东西,过了一会,齐留蕴睁开了眼,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好一会,才偏过了头,看到了放置在头边的信。 第104章 皇后娘娘看了信好一会,才拿起来靠在床头看了好几遍,想起昨天宣相夫人走时跟她悄声说的话。 她说以后宫里,就您和圣上相依为命了,你们以后要好好的。 许留蕴当时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眼下有点明白了。 遂等到晚上宝络疲惫回来,皇后娘娘就跟他道:“我知道便宜的药材怎么收。” “嗯?”宝络呆愣看她。 皇后娘娘解释:“我老家住在昌州的长连山下,山中常出宝物和药材,我听人说过一些,略懂一二。” 宝络精神一振,摸向美人的手就道:“媳妇儿,你说。” 娘娘缩了缩手,有点不太敢看他发光的眼,脸朝旁略侧了下,道:“那住在山中和山脚下的人家,家家户户都会进山采点时下有的药材卖到药铺,朝他们收就好,比从药铺买要便宜,他们皆是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的,也会炮制药材,药铺都是从他们手里拿着直接去卖,不过这晒干了炮制好的药材,要比湿的刚挖出来的略贵一两文……” 她说到此,也是说不下去了,见他盯着她看个不停,也不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往下道:“我老家族人多,要是您想要,我就跟长辈们说说,让他们平日得闲的时候帮您收着点,您到时候派人去拿就是,您看如何?” 她实在是怕说错话,这等话说出来也太小家子气了,许留蕴这说着话,心里也直打鼓,很是忐忑不安。 “我看啊,”宝络忘自称了,咳了一声,“朕看啊……” 他拉着皇后的手就往嘴边凑,逮着人家的手连亲了两口,精神焕发道:“朕看好得很,回头朕就跟八笑和他的那几个人马商量个章程来,看看这怎么弄。” 皇后还是有点回不过神,僵硬地笑了一下,“这,这就好。” 宝络看着她的笑脸,哪怕皇后娘娘笑得很尴尬呢,在他眼里也是美出一朵花来了,他痴痴看着娘娘,道:“皇后,你真美。” 皇后茫然不知所以然,等他晚上又扑到她身上龙腾虎跃时,她恍恍然地觉得,他说她美,可能真的是真话。 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兴奋了罢。 宣相夫人说圣上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只要与他好好过,这日子便会好…… 这话,竟真不是说来安慰她的。 ** 林八笑从翰林院那连哄带骗,撬走了翰林院几个翰林学士,跟他一道去柳州,即日就要起程了。 听说他要走,许双婉哭笑不得,连忙让丈夫把人请过来,问他:“上次,你与我所说的事可还算数?” 林八笑这段时日忙昏头了,他那时也是赶上了宝络求娶之事,他心血来潮也想娶一个,但这段时日他被朝中诸事缠得分*身乏术,都把这事忘了,直到仲安兄说嫂子找他有事,他这才想起来。 这厢他也是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算,算数。” 许双婉确是给他找好了,且人家也对他有意,是徐阁老家的嫡孙女。 林八笑一听是徐阁老家的孙女,嘴都张大了,有点不敢置信,“不能吧?” 他哪有这福气。 “徐阁老已经点头了,托我问问你的意思,人我也看过了,很……”许双婉也不知要确切怎么说才好,但她莫名觉得林八笑肯定会喜欢那个姑娘,“很旺夫旺子的长相,你今日要是得空,就多呆一会,等会徐家姑娘正好要跟她母亲过来府里与我说说话。” 林八笑这坐立难安了,起身就往身上瞧,朝仲安大嫂讪笑道:“嫂子,你看我,我听你说叫我来,这自家人见面,我也没怎么收拾……” 他穿着他平时穿的旧衣就来了。 他现在也有一些锦衣绸袍,但林八笑是个随性的性子,他小时不因困境而沮丧,这富贵了也不因权利狂喜,他跟同僚好友见面,穿的也都是旧裳,偶尔想起来或是被人提醒,这才穿身好的。 他随性,但并不是不知礼,也觉得自己穿着旧衣跟人见面欠妥了,这下也着急起来了。 “无碍的,徐阁老不是早见过你了?”徐阁老说,他这穷酸书生的样,看起来还格外地赏心悦目呢。 林八笑一听,猛然想起,前几次见到徐阁老,他都是穿得很寒酸,有时帮着宝络跟那些阁才们打嘴仗,他还穿了件打了补丁的袍子。 那袍子本来还有几成新,宝络赏给他穿的,就是前几个在外头出了点事,被扯破了,他回去补了补,就又穿上了。 宝络的袍子就是好,穿着就是暖和,林八笑那阵子可是天天都穿着,见了不少大官,直到脏了才脱下换了另一件。 林八笑抬起双手掩了脸,眼睛从手指逢里挤着看仲安嫂子,瓮声瓮气地道:“就我这样的,徐阁老家也看得上?” 许双婉见他没听明白,干脆道:“徐姑娘也相过你了,就等你相她了。” 林八笑眼睛徒地瞪大,放下手就道:“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徐阁老带着她看了你一眼。” “什么地方?” 许双婉微笑着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八笑又掩面,长叹:“千万莫要是我在外跟同僚喝酒的时候见的。” “嗯?” 林八笑站了起来,脚抬起碰着他刚刚坐着的椅子,又撸起了袖子,拿着茶杯仰头一口气把茶喝尽,又猛地把杯子扣到了桌子上,伸出手就唱道了起来:“宝一对,一心敬,哥俩好,三三元,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巧七个,八仙到,九长久,满堂彩……” 林八笑放下腿,摸了把脸,看向已经垂眼拿手挡笑的仲安嫂子,又看了看她身边抖着肩忍着笑的一大串仆妇下人,无奈地问她:“您看我,这又寒酸又泼皮的,这徐家姑娘是真看上我了?” 不是徐阁老想讨好宝络,讨好他们几兄弟逼的吧? 许双婉用了好一会才忍住笑,含蓄道:“还好,我看徐家姑娘也没有不情愿,这样吧,事情现在也不好说,等你看过了再跟你说如何?” 林八笑自然没什么不情愿的,这时,先前去书房办事的宣仲安也回来了,见一屋子的人都忍着笑,不解问婉姬:“怎么了?” 林八笑踮起脚,就往门边溜。 “站住,”宣仲安看到扣在桌子上的茶杯了,扭过头就道:“过来。” 林八笑僵住,退了回来。 宣仲安抽出他插在腰带里的扇子,狠狠敲了他脑袋两下,“没规矩。” 说着,把扇子一扔,他掀袍在许双婉身边坐了下来,“说说,怎么回事?” 等听完林八笑刚才所干的事,他皱眉看了林八笑一眼,林八笑讪笑道:“我就是给嫂子比划一下,没什么别的意思。” 宣仲安冷哼了一声,“乌烟瘴气。” 说罢回头看许双婉,“什么时候来?” “快差不多了。”许双婉看了看时辰。 果然她说完没多久,他们坐着小聊了一会,外面就有人报,说徐家夫人带着姑娘来串门来了。 ** 宣仲安这天特地呆在家里,徐家的人来后,他又回了书房,过了一会,他这一幅字还没写到半,门外就传来了大肆奔跑的声音。 这个家里,还没人敢这般走路,不用想也知道来者是何人,宣仲安眼也没抬,未停下手中游龙走凤的笔。 这厢林八笑已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一进来手压着书桌顾不上喘气就道:“仲安兄,这婚事定在什么时候?能明天就成亲吗?” 宣仲安写着他的写,没出声。 “仲安兄,仲安兄!” “嘘!”见他大叫了起来,站在墙角等着侍候的阿莫竖起手,示意他莫要打扰他们家长公子左相大人。 “都火烧眉毛的事了,仲安兄,你行行好,改明儿再写这字罢……”林八笑急得嚷嚷了起来,话还没嚷完,就被宣仲安抬起的眼睛盯得背后一寒,噤声了。 这字也是写不下去了,宣仲安把笔慢慢搁到一边,抬起了手,伸进眼色极好的阿莫端来的银盘里洗了洗,接过布擦了擦,与他道:“你不是急着去柳州?” “就是这才急啊。” “看上了?” “呵,哥……”林八笑这才喘上气,连喘了几口才笑着道:“嫂子给我挑的人!” “哼,”宣仲安哼笑了一声,走出书桌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接过了阿参拿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不是她挑的,人家自己找上来的,她只是过了遍眼而已。” 林八笑的笑收敛了点,在他身边坐下,接过阿参端来的茶放到一边,他已无心喝茶了,看着宣仲安就道:“你是说……” “也未必只是那个意思,”宣仲安淡道:“应该是看上你了,你要是看上了,没必要想那般多,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座能靠的山,比娶个普通家的强,这普通家的能看中你,也未必不是看中你的身份,择了徐家,就是没有宝络,你也不算是单打独斗,或许还能帮着宝络一些。” 林八笑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那一腔一见钟情的狂烈心跳这才慢慢地稍稍平息了一点下来,过了一会,他点头道:“但人家姑娘能看上我吗?” 宣仲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林八笑逮住他不停地问,“能吗?” 宣仲安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都过来让你相了,你说呢?” “那是能了?” 宣仲安往门外看天色,“行了,该出去了。” 他可不想陪着这脑袋里只有女人的林大人在屋子里耗下去了。 “仲安兄!”林八笑站了起来拦住他,朝他连连作揖打拱,“我不问了我不问了,我就问问,这日子怎么定啊?这聘怎么下?这日子来得及吗?还是说,您跟我仲安大嫂会好人做到底,帮我把章程也拟了?” “你有银子吗?”宣仲安惮了惮衣袖,漫不经心地问。 “啊?” “没有就让你嫂子帮你定吧,聘礼这些,就不想了,由宝络那头先替你出着。”宣仲安站了起来,朝阿参道:“去跟少夫人说,就说成了。” “是。” 阿参去后,宣仲安朝站着有点局促起来了的八笑道:“你也是宝络的义兄,比我差着点年纪,也是我的义弟,你父母双亡,家中也没个做主的,既然宝络的婚事他嫂子帮了忙,你的也由着你们嫂子来罢,莫要想太多了,等你们各家起来了,以后对你们嫂子尊敬些,莫忘了她今日为你们操持之心就行。” “不敢忘,自然不敢忘。”林八笑躬身作揖,一揖到底。 “和我去园中走走。” 林八笑跟在了他的身后。 出了门,宣仲安问他:“看得中意?” 林八笑这才不好意思了起来,道:“中意。” “这般好?”看他都神魂颠倒,失魂落魄了一样。 “好,肉肉的。”林八笑说着笑了起来,“嫂子说她旺夫旺子,我还想是什么样子,见了才知道,还有这等的美人。” “美?” “美。”很讨人喜欢的美,肉肉的甜甜的。 “那喜欢就娶了。” “嗯。”林八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又道:“仲安兄,徐家祖上是个什么来历,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宣仲安带他出来走动,就是存了跟他细说徐家的心的,这头见他问起,便开口跟他说道了起来。 “徐家祖籍青州辽海,乃当地……” ** 许双婉这头很快得了阿参送来的消息,见徐家的夫人姑娘往他身上悄悄地瞧,阿参回话的时候声音还故意大了点:“林大人高兴得跳起来了,语无伦次地说想问您这事要怎么个订法才好。” 他这话一出,徐家长房的三姑娘闹了大红脸,脸一下就从脖子红到耳根,被她娘看到,好笑又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真是女大不中留。 许双婉也是失笑不已,这厢她又多留了徐家夫人坐了一会,轻声跟徐家夫人商量起这婚事来了。 徐家毕竟是名门大户,婚事仓促不得,徐家嫁姑娘都是按礼法章程来的,遂六礼都不能少,但林八笑差不多过几天就要走了,现在可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做了,等日子一定,只待林八笑择期迎亲了。 这迎亲之事不可能就几天定下来,再早也要一两个月,要是家中有多想留女儿几日的,也得半年一年去了。 不像许双婉,成亲成得仓促,那时候许家已是想让她赶紧嫁了与侯府断了瓜葛,外人说起来,也都知道她不得许家的看重。 徐夫人也是觉得林八笑不能在京为官,或是再过半年成了亲再上任可惜,但还是同意了许双婉的提议,说回家后就禀明家中的老夫人,等着她过来纳采提亲。 林八笑的婚事算是定了,他在京多留了两天,但两天后,他还是快马赶上了先行前行的人马,去了昭州。 昭州的温疫止了,但也死了很多人,昭州与柳州存活下来的百姓民心不平,昭州另一边是五贤王的封地,嘉贤王是高祖帝第二个皇后的儿子,后来高祖逝世,先帝继位,他就得了昭州旁边靠西南的嘉州那块地方。 嘉州地小,但却是各族夷蛮集居之地,野性难驯,一言不合就举刀相向,自来不服朝廷官府的管教,五贤王得了这块地方,说是封地,其实跟流放也差不多。 但这次柳州出事,昭州生变,老五贤王也是派了不少人前来昭州走动煽动人心,眼看昭间民间怨声载道,也已有不少人结集成匪到处抢杀掳虐,新皇一登基不久,就派了洛州军营的人过去杀匪了,但军兵一出现,昭州现在更是大乱,昭州知府无能,把朝廷派兵剿匪之事弄得像是朝廷派兵屠杀他们一样,眼看昭州要成兵民相抗之地了,几人一商量,生怕这成了那燎原之火的那点星星之火,本来就想去柳州的林八笑这下也是坐不住了,请令前去柳州为知府,顺带平昭州之乱。 林八笑非常擅于跟人、尤其是跟平民百姓打交道,他以前就没少带着金淮的百姓给官府添过乱,现在他身为官府,但戈玉瑾和宝络还是认为他能解决百姓的问题——看看八笑带吃的带用的过去就知道了,他跟以前一样知道平民百姓心中最在乎的什么。 且局势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可以说道清楚的,前去昭州和柳州的人,宝络也只能相信他这个八笑哥哥了,派谁去,他都怕人把事情给他搞砸了,回头昭州的人百姓就杀过来,要取他的小命。 宝络每次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一照,镜子里的那个人就一脸的亡国之君之相,惨不忍睹。 太丑,也太衰了。 还好皇后不嫌弃他,宝络在南方长大,脸嫩,一到北方的冬天这脸就爆开了,还裂口子,皇后娘娘就每天不辞辛劳地给他涂雪肌膏,雪肌膏香香的,皇后娘娘也香香的,只要没出荣凤宫,宝络的脸就是笑着的,基本找不到眼珠子在哪,皇后娘娘得细瞧,才能从他的眼睛缝儿晨找到那对闪着光的眼招子。 皇后娘娘对宝络很好,宝络回头就喜滋滋地跟宣相道:“叫嫂嫂进来陪我家皇后玩嘛。” 宣相点点头,回头就把整理好的各地乱象的折子堆到了他面前。 皇帝看了两本折子之后,阴着脸看着宣相道:“我欠你的啊?” 让他多高兴一会都不行吗? 宣仲安也不与他多说,这冬月一过就是腊月了,一年很快就要到头了,但他们最难的日子还没有来,等明年户部拿不出银子,那才是他们最难的时候。 他们缺银子,这银子不可能再从百姓那拿,这些年的苛捐杂税早把百姓口袋里的那点余钱余粮掏干净了,再要也只能要他们的命了,那跟助他们为匪没区别,等他们休养生息再起来,那也是三五年后了,这三五年怎么过,就得他们扛着想办法了。 宝络在宣相这里受了罪,回头看着大臣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干脆把他们的俸禄都罚了。 大臣们不在乎这点俸禄,能当上大臣的,到这地位,口袋早已满了,几个俸禄不在他们的眼里,只要官位在就好。 但过了一阵,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朝廷一大半家中尚可的臣子都领不到俸禄了,除了那些靠俸禄过日子的官员,但凡有点家底的,都是一年两三年的没俸禄可领了。 这段时日以来,阁老大臣的权力被淡化,朝廷大部份的事情都握在了左相宣仲安和六部手里,而六部很明显全是他一人的六部,由他说了算。再有一些事情,也握在了朝廷新进朝的青年官员手中,这些人全出自宣仲安主持和礼部尚书的那次春闱,他们算是礼部尚书下面的弟子,这些人骨头一个比一个硬,还不好拉拢,朝中的老臣们也是拿这些人没办法,因手中权力的丢失,他们也因此焦虑了起来。 他们在其位,但没其权的时候,背后带不来荣华富贵,带不来人人逢迎,他们当这大官有何用? 这厢便是阁首陶靖家,上其门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少了,这不是陶靖不再大开大门迎各方宾客,而是自己上门的人少了。 这头即便是御史台的人都是宣仲安那个左相的,一上朝就挑个大臣弹劾,哪天哪个大臣跟宣相说话的声音大了,隔天他们就奏这个大人的本,弄到最后,都没人想拿左相大人说事了。 逮他一口,他背后就冲过来一堆咬你的,不把你咬下一口肉来不罢休,太难对付了。 等十一月过去,进入腊月,许双婉忙着过年过节的事,这头她还不知道,她远在江南的母亲许曾氏带着长媳和长媳在南方生的孙女悄悄地进了京,住在了陶靖为他们安排的京中的一处大宅当中。 而吏部的新尚书席宁浩也收到了侍郎交给他的一份官员的请奏书,是盐运司的一个官员,请求休沐回家探亲的奏请。 “这个盐运司提举姓许,京城人士,大人,您再看看这,”吏部侍郎把这个提举的花册册子放到席宁浩面前,“京城许家,其父许冲衡,其祖许……” 许伯克。 席宁浩熟读官员名册,自然知道这许冲衡,许伯克乃何许人也,他点点头,“正好我有事要去左相那一趟,你把东西带上,跟我走。” 宣仲安看到了奏折,挑了下眉,道:“这上任还不到三年吧?这期满了?” “不到三年,没期满。” “你们按规章办事就是。”宣仲安道。 “是。”按规章,那就是不允了。 宣仲安回去后跟许双婉说道了此事,许双婉听说沉默了好一会,问他:“你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如何?” 宣仲安看她神色不明,伸过手摸着她的颈后磨挲了一会,道:“漕运跟盐运司是圣上与我下一步要下的重棋,他要是安份,他以后就还能在那位置上呆着,要是不安份,再给他挪个让他呆的位置就是。” 左右他是沾了她的光,不会断了他的活路就是。 许双婉点点头,她其实问的不是兄长之事,而是母亲。 她与兄长,在她代他行过,嫁到侯府的那天开始,到底是情断义绝了,她还惦念着一点的其实是母亲。 她与她的母亲已经是母不母,女不女了,饶是如此,许双婉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安顺的晚年。 许双婉清楚,在母亲的心里,她安顺的晚年,是肯定有她的儿子在的,她已经没有丈夫了,她肯定舍不下她的儿子。 这时许双婉还不知道,为了长子顺利归京,许曾氏进京后回了一趟许家,与许冲衡见了面。 许冲衡已不是以前那个许冲衡了,他借住在弟弟家中,日日以酒消愁,许曾氏这次秘密来见他,不仅带来了银子,还给他带来了再一步登天的消息,得已报大仇的机会。 因此,他没有怎么犹豫,就走向了奉送着中风不能起来的许家老太爷,他父亲的院子。 第105章 不日,许双婉在侯府收到了许家祖父许伯克重病而逝的消息。 这要是换平时,许双婉也不作多想,但有了许渝良请休的奏折在前,再听到这消息,她心中所想的就多了。 她这位娘家兄长差不多是三年前的腊月到的江南,那时候也是过年了,不能算是已经上任就位,这上任就位的时间是在正月开朝后算的。 三年期满,他要是没接到调令,就会在原位继续呆下去。 但祖父逝世,他就可丁忧回家了。 许家打发了人来知会她,许双婉也就当是知道了,没有回去的意思。 一般嫁出去的女儿,尤其是婆家门第高或是家规森严的,没有婆家首肯,即便是父母过逝也回不去,更何肯她是孙女,还是被许家断了关系的孙女。 现在许双婉在外的大名因着归德侯府的权重也被人晦测莫深了起来,没人敢像以前那般说道她了,自然她与许家的关系,也没什么人再愿意提起了,该说她的那个时候已经说过了,也都知道许家对她是个什么样。 许家家族与许双婉关系倒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疏远,许双婉这两年没跟许家有任何来往,她也没有对许家刻意相帮,但当年许家成全了她一事,侯府这边还记着,她丈夫在官场上也还算赏识许家的有学之士。 许家这几年还是出了几个人出来,现在看着官位不大,但也要比以前的处境要好多了,以前许家出了许伯克这个大官,族中人不以他马首是瞻的话,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即便是能得一点,银子也要花不少,比不得现在。 许家大族那边的人心里也清楚,他们跟归德侯府的那位当朝左相夫人也没什么亲,她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族里见过她的人都少,这中间哪有什么情份,但他们也知道,这没什么情份也不要紧,只要跟她沾点名,搭点关系,比没名没关系的要强,左右官场里的那些上顾忌着这点名,还是会对他们谨慎些的。 因为谁也不敢肯定,要是排挤许家出来的人,许家的官员会不会告到这左相家面前去,且要是左相门下之人,更会因着要避讳上峰,对有关于上峰的事更要谨慎得多了。 就因着这些人的这点子谨慎,许家为官之人不要太怕左右上下排挤陷害,上升之路就要比一般官员远远顺利多了。 许家大族那边心里门儿清,家族上下还想沾着归德侯府这棵大树避着点,遂只要心里知道有许二姑娘这个人的人,对她还是有些敬着的。 自然,等他们去奔丧,听许家这支的人对那位恨之入骨,他们也是不以为然。 这家的人,先是把女儿当赔罪送了过去,这就罢了,随即又翻脸不认人,等人起来了,又巴上去,现在没得什么好处,就把许家的败落推到了她一人身上,这岂止是可耻,是连廉耻都不知了。 殊不知,他们家要是没那个女儿,早被抄家了,这得了好不知,还反怪回去,也难怪那一位不跟家里有任何来往了。 这哪是亲人,而是祸害。 许家几支因着态度不同,也因还是同枝,尤其人家家里这还办着丧事,这也不可能跟人吵,但也因此前去奔丧的人少了,去帮忙的人也少了,隐隐地许家这几支的隔阂就更远了,有点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 许伯克这支的许家人,可说是从云端跌到泥地,以前人人阿谀奉承,现在连个平民百姓都不多看他们一眼。许家子弟以往的嚣张跋扈也没人再迁就,他们这两年所受的冷落,和与以前完全不能相比的穷日子更是让他们怒不可遏,脾气比以前还要差劲,谁不待见他们,就骂人狗眼看人低,他们跟以前一样随意辱骂人,但骂的人又不是他们家中奴仆,自会还嘴反抗,有被他们的话气得狠了的,三三五五围起来就是对其一顿痛揍,遂许家这支的子弟在外受了气,回来更是对许双婉恨之入骨。 他们家里人,尤其母亲媳妇与他们更是同仇乱忾,埋怨许双婉那是轻的,恨的深的,歪门邪道都用上了,还有专门去鬼庙上香,找野和尚野道士下毒咒咒许双婉死的。 所以许双婉的不回家奔丧,那是她没脸上门,更有甚者,说家中老太爷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的。 这话落在那稀稀落落奔丧的客人耳里,就是他们是图热闹进许家的门,也觉得这话过头了——人家好好地呆在侯府当她的相夫人、小侯爷夫人,跟你们家许家差的也不是一里十里地,怎么成人家气死你家老太爷了的? 这要是气死的,怎么早前没死?这年岁高了,病入膏肓走了,这不挺正常的吗? 许家的人嘴里没把门的,前来奔丧的就是想来看看许家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听到这话也就走了。 陶靖知道许家人是怎么办的丧事,也是哂然,“烂泥扶不上墙。” 如若不是霍家那边说这家人有用,他也不至于帮着把主意打到这家人身上。 陶靖自诩他门下一介扫院的小童,也要比许家人聪明有风骨多了。 ** 这头许双婉心下想的事多,她也不藏着掖着,悉数说给了丈夫听。 “我就怕,这中间有什么……”许双婉与他道:“我老觉着这前后的时间有点跷蹊。” “你是说,你兄长想回京,一事不成,起了另一事?”宣仲安知道他这婉姬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这性子岂止是生性谨慎,那思前想后的功夫,竟不比这朝中老辣的官员差上几许,任何事情只要给她个蛛丝马迹,她都能推出个前后左右来。 “嗯。” “要是如此的话,”宣仲安想了想道,“那就是有计划的,他想回京。但要是这么说,前面他就不用请休,直接丁忧岂不是更好?” 更不用打草惊蛇。 “不是,”许双婉朝他摇头,坦言道:“夫君,我兄长做事经常不想后果,有时也不听人劝告,甚至目下无尘。” 就像他之前敢出手伤洵林一样,他想做什么,才不管什么后果,按着心意做了才是最为紧要的,他看不起的人也多。许双婉也不知为何兄妹几个相差怎么这么大,像她长兄,就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就是她代他行过,那也是她应该做的,她要是不喜,反倒是令人不快了,是她的不是了。 “这个我知道,”宣仲安对许渝良还是知道一点的,“他这个人,怕是没什么人能放在他眼里吧?” 许双婉点点头。 说来也是他从小干什么都有人替他周全,他也就想什么就干什么了。 她没有替她周全,也就思前想后的时候多,许双婉这时候也对她曾在许家的一切坦然了,没有过去的轻忽,就没有现在的她,要是她从小就受宠爱,兴许,她跟现在就截然不同了。 老天在没给她当时在乎的那些东西的时候,给了她点别的。 看着许家人,她也就越发地知道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他们的前车之鉴,她会用尽她所有的努力不去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他背后有人。”宣仲安直接道。 许双婉又点头。 “你觉得是冲着我们来的?” 许双婉又点了下头,垂眼道:“说起来,许家现在也是不成行了,但有个人,您也知道,即便是恩断义绝,也不是我不想认就能不认的。” “你母亲。”宣仲安看着她垂着眼的小脸,不禁摇了下头。 许双婉轻“嗯”了一声,轻声道:“而在母亲那里,我兄长的前程是她最为关心的罢。” 许双婉知道为了兄长,她母亲可以不顾一切。 在母亲那里,她兄长从小就什么都好,即便是他做的事大错特错,许双婉也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兄长一个字的不是,要不,她再讨母亲喜欢,母亲也会不快,觉得她对兄长不敬。 “她想把他弄来,替他谋前程?” 许双婉想了想,道:“应该是我兄长会带她回来罢。” 母亲应该也不想再回京城,但要是她儿子劝她,磨一磨她还是能答应他的。 “你派人查查他们的动静,最好是盯着他们,”许双婉看着他,“我怕是有人想拿他们做点什么了。” 宣仲安点点头,靠近她吻了吻她的发,低头看她,“心里疼吗?” 许双婉摇摇头,“不疼。” 说着,她沉默了一会,又道:“时间太久了。” 时间久了,就不疼了,太久,就连回忆都开始模糊。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她的母亲了,如果不是丈夫回家来提起兄长的事,她都想不起,她曾经有一个她想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母亲。 那是她此生最初的勇气,她为了一个人,自此披甲戴盔,为她劈荆斩棘,却没曾想到过,多年后,她都开始遗忘她了。 斩断骨头还连着筋骨的关系,一片血肉模糊,拼不出原样,当初谁又能想到。 “婉婉,你还有我。”这厢,宣仲安在她头上叹着气,说了一句。 许双婉抬头看向他,眼睛里有一点点笑意。 她点头,朝他微笑道:“知道了。” 她也正在为他披甲戴盔,勇往无前。 但许双婉也知道,以后他会如何,那是不可知的,但她可知的是,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她爱他,就如她深深爱过的、依赖过的母亲一样,她会为他们付出她所有的努力,但日子没有侥幸,她也会在他们身上收获坚强。 到此,许双婉也终于领悟到,她其实早就长大了,长大到可以承担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地步了——原来走过来的路,已经在她身上烙下了痕迹,那些属于她,被她拥有了的坚强勇敢,已有了如今这等的力量。 第106章 这年很快就要到了,许双婉在小年过后这一天,在皇后主持宫宴前先行进了趟宫,皇后一见到她,当下就笑了。 就如外头绽放的粉梅一样,晶莹明亮。 许双婉见她光彩照人,整个人就跟突然豁然明亮了一样,这心中自是欣喜不已。 说起来,她已做过三桩媒了,每一桩现在看来双方都是皆大欢喜。 年前她还收到了药王谷给侯府和她送来的大礼,老药王给她另送了一份不说,即使是单久夫妻俩也是给她备了份大的回礼,如兰妹妹还随信送了几套她亲手为望康做的衣裳来,那心意许双婉收到,心里暖心。 许双婉一来,皇后就与她围着圆桌坐了,没分上下,而是把许双婉当成了嫂子相待。 “您可来了,圣上跟我说了您这几日会进宫来看看我们,我一直在等着。”皇后敬着许双婉三分。 许双婉见她太过于客气,也当不起,便笑道:“您客气。” 说罢她也失笑,道:“你我实在无必要客气,都是自家人。” “是。”皇后应了声,眉眼间的笑意没有褪去,说罢,她朝身边的奶娘看了一眼,等她带着宫人退下后,她拉过许双婉的手,道:“嫂子请勿见怪。” 她把许双婉的手拉到了她的肚子前。 许双婉惊讶,刹那就领意了过来。 “有了?”她小声道。 皇后脸有点红,点了点头。 “圣上可是知道了?” “知道了,也让他信着的太医把过脉了,日子还有点浅,最多也就一个月出头。”皇后也低声与她道:“他说宫中还不太平,还有些人没揪出来,先帝还没出殡,这事先不让人知道为好,等稳了,他也有了应对之策再说。” 许双婉这是明白为何宝络这几天老让他义兄让她进宫了。 宝络婚后,她一直没进过宫,宝络让他义兄跟她提起几次,她也没答应。 帝后这桩婚事是她凑和的,但要是过了,也就过犹不及了,于她而言,她觉得隔着些方才长久,遂她一直都没有回应宝络的相请,直到这次她家长公子朝她点了头,她这才进宫来。 “你听他的,他心中有划算。”许双婉当下便道。 “是。”齐留蕴这厢脸上的笑也淡了,她跟许双婉依旧小声道:“我跟太妃娘娘最近因一些宫务意见有点相左……”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许双婉,许双婉便道:“相左就相左罢,您是皇后娘娘。” 她才是掌凤印的后宫之主。 许双婉握向了她的手,与她轻声道:“她之前本只是先帝诸多后妃当中的一个妃子,是圣上挑了她,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之前挑她,也只是让她在您未进宫之前暂代管理一下宫务,您进来了,自然是您的意见为首,她只是代了两个来月而已,不是两年,也不是二十年……” 她有什么能跟皇后娘娘对着干的? 但许双婉也知道,皇后要是弱了,她强了,她掌权的时间一久,对皇后更不利,这日复一日的,她对宫中的撑控也就越深。 她地位固然有不如皇后的地方,但权力这个东西,是掌握在活生生的人手里的,古来都有能当傀儡的皇帝了,傀儡皇后更不是没有,不管是性格还是能力不如人的,很容易就被地位远远不如他们的人操控在手中动弹不得。 但齐大姑娘不是这等性子,这也是许双婉觉得她适合宝络最重要的原因。 许双婉的言下之意皇后是听懂了,她轻声回了一句:“不瞒嫂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太妃说如何就如何,她这个皇后的话反而当不得数,久了,宫里的人都觉得只有太妃娘娘的话才是懿旨,那她这皇后岂不成了摆设? 太妃又不是太后。 遂齐留蕴也没跟陈太妃妥协,太妃娘娘说的话,只要不是出自她的意思,那就是不成,没她的懿旨,这宫里不能动的事情就不能动。 皇后进宫也有快两个月的时间了,她先前还敬着太妃几分,这个月来,她跟太妃就有点针锋相对了,但陈太妃娘娘也着实不好惹,很多事情皇后也让她拿着长辈的身份压着一头,好在,圣上是护着她的,但齐留蕴也知道这后宫之时老让圣上为她出头是不成的,她娶来就是管着这片后宫的,末了反倒让他为着她出头,那就本末倒置了,长期下去,那太妃娘娘就更有话说了,怕是前朝都会对此有话要说。 齐留蕴想的就是在事情没出格之前,把太妃彻底压下来,她也不是压不下,现在她最怕的就是陈太妃告状告到圣上的嫂子面前来。 齐留蕴之前听说陈太妃跟圣上的这位嫂子颇有些交情。 但现在听嫂子这口气,这哪有什么交情,看起来,圣上的嫂子是完全站在他们这对的,对陈太妃也是不以为然。 “你心里有数就好。”见她有主见,许双婉也就不多说了,说罢她看了看皇后的肚子,又道:“小心为上。” 这宫里,其实已经宫变过好几次了,好在这几场宫变在苗头之初就被压了下去,前朝也给后宫施加了不少压力,这宫里头,可是关着两个前太子,一个皇太孙,在这当口,这些人杀不得也不能放,稍微一出点差池,这天就变了。 现眼下许双婉知道了这件事,表面上笑着,心里也有点沉重了起来。 圣上还没出殡,这在百日之内圣上是可以成亲,但在这段时日内皇后有了身孕,那些旧臣也不知道要拿此怎么说宝络与她了。 这事还是先瞒着,等这些旧臣子差不多形不成气候再说。 “多谢嫂子,留蕴知道的。”皇后对此比谁都谨慎都多,如若不是圣上说嫂子可信,她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可以跟她商量,再加上她的婚事本就是圣上的这位嫂子一手而为,她绝对不可能把此事透露给许双婉听。 这头她知道了许双婉的态度,也安心很多了,许多事她也敢下手去做了。 许双婉回了侯府已天黑,洵林正和望康在炕上打滚嬉戏,看到她回来,两人都站了起来,一个笑着叫嫂嫂,一个伸着小手就叫娘。 望康一岁多了,他周岁的时候他爹忙着呢,没给他做什么席,也就那天抱着他去上了一天的衙门,回来的时候就忙不迭地把他扔到了她手中,还说这种儿子,一辈子生一个就行了…… 望康太活泼,太喜欢热闹了,他一岁前,许双婉都要带着好几个丫鬟娘子带着他才能带得过来,现在还好有了他小叔陪他玩,要不然许双婉可能也得赞同他爹所说的话了。 这种只要睁开眼就满地跑,一不小心就不知道他跑哪去了的儿子,生一个就有点看不住了,再来一个,她怕是也得学他爹,手里执着棍子在后面追了。 “娘,娘,来。”见到母亲,看她还不过来,望康就朝她招手,一等到人过来,他就往她身前倒,知道她不可能不抱他,等到母亲把他抱起,他就双手捧着母亲的脸蛋,咯咯笑起来,“娘,娘。” 说着,还拿自己的小脸蛋去碰她的脸蛋,又两手抱住了她的脑袋,咯咯大笑着道:“回家家了。” 他娘回来了。 许双婉笑了起来,把他送回炕上,望康又把他的拔浪鼓往她手里塞:“娘,玩,好玩。” 见他娘不动,他拿起拔浪鼓就玩了起来,还嘟着嘴“啾啾啾”了起来,眉开笑眼地哄他娘玩。 洵林在旁忍着笑,抱着他往炕角拖,“跟小叔玩,娘要做事。” 许双婉回来就来看他们了,姜娘她们都还等在外面打算跟她说事,这厢她也没立刻出去,而是上了暖炕,把望康抱在了怀里,跟洵林道:“嫂嫂陪你们坐会,跟嫂嫂说说,你今日带着小侄作甚了?” 洵林连忙爬去炕角,“我今日默了一遍汉语三章,洵林陪我念了好一会书,可乖了,嫂嫂我把默的字给你看,你看看我有没有错字。” “好,你慢着些,慢慢,诶?洵林,莫要磕着了……”许双婉看他爬得急,眼睛跟着他道。 “知道啦。”洵林坐到了小桌边,从他的书本字画当中挑起了下午才默的字。 “娘?”许双婉一回头,拘在她怀里的望康就朝扭过小脑袋,哇哇拍起了手来,“小叔,小叔,玩。” “你啊,说话可要轻些,”许双婉低头笑着跟他道:“要不回头你爹又不认你了。” 他爹可从来不是个高声说话的人,许双婉还记得他爹小时候,可已是个最高贵矜持不过的小公子了,别说高声说话,就是让他显得急切都很难。 望康却毛毛躁躁的,喜欢大声说话大声欢笑,也不知道像了谁。 “爹?”望康听不懂母亲所说的话,但“爹”这个字却是听懂了,一听到爹,他就扁起了嘴来,小手大力往前挥,“打爹,坏。” 他爹老打他的屁股蛋,望康的屁股蛋好疼。 “不打你爹啊,你爹对咱们可好了呢。”洵林拿了功课过来,忙哄他。 “打!”望康不服气。 “不打,不打等会小叔就背你去大殿里看柱子……” “喔喔。”望康眼皮子浅,马上被看柱子吸引住了,流着口水就摇头道:“不打了。” 说着就不要母亲了,往小叔那边爬。 许双婉看他哧溜两下就爬到了小叔的脚边,小身子一个转身一摆,就坐在了他小叔怀里,哪想他一个没坐好小身子就倒在了一边,没等身边侍候的丫鬟们跑过来,还有母亲去抱他,他却自己飞快爬起来坐着咯咯大笑了起来,自个儿就把自个儿逗乐了。 许双婉先是一惊,这厢也是好笑又好气,被这老是大笑个不停的小孩儿逗得笑出了声。 不过,等她一出门,收到了福娘交给她的慈心庵主持师太给她的信,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而净。 主持师太,她的清心师姐在信中道,霍家那位贵女在庵里借住了些时日,庵里的一些居士成了她的信徒,那位贵女说她对她有些误解,那些居士当中有人要帮她们劝和,问到了她那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7章 “大过年的。”看罢信,许双婉摇了摇头。 慈心庵那边,自她与霍家那位贵女见过面后,那些以往被她搭救过一二的家人还真找到了侯府后,她就不再过问。 升米恩斗米仇,她也不是个真的活菩萨,举手之劳她自是愿意帮,但过了头,她也不会任由人摆弄就是。 许双婉把信交给了身边的姜娘她们,让她们也看看。 姜娘和福娘都看过后,福娘先开了口:“您是打算?” “她们没那个脸。”许双婉笑了笑道。 朝廷官员夫人都未必有那个能给她说和的本事,昔日她搭救过的平民百姓就有那个脸了?她们在自个儿的家里都未曾有人把她们当回事,说话算句话过,她们如何觉得她们在她面前能?她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却枉想掌控他人的? 大约是觉得她好心,好说话? 这人呐,活得太糊涂,未必是好事。 “少夫人,我看这事,那一位有针对您的意思?”姜娘轻声开了口。 “嗯。”许双婉点了点头,没否认。如若那霍贵女恨她,这没有什么意外的,她也不奇怪,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她有点熟悉这个人了,她对这位前太子妃没有了先前的敬意了。 不是她现在觉得这位前太子妃没手段,而是那手段,是许双婉以前最忌诲莫深的那种——这位前太子妃要是真是有一位胸有大志,胸有丘壑的女子,许双婉还是会敬她几分。 有野心是件好事,但如果她的野心是以蒙骗诱惑别人成全她个人的私欲,这种野心,就显得可怕了。 “那您打算?” “她现在是住在庙里不走了。”许双婉看向问话的姜娘,轻声问她,“你知为何?” 姜娘犹豫了一下道:“许是去忏悔的?” 许双婉摇摇头,平静地道:“庙里大多数的人是怎么去当的尼僧,她就是怎么进的庙。” 想来她也是霍家过不下去了,才去庙里暂避锋芒的。 要不好好的家里不住,去那单调简陋的庵堂?她都未必睡的下寺庙里那单薄孤冷的床,受得了深入骨子的寒冷。 她就是霍家的长孙女,但霍家不是她一个人的,霍家那么多的人和人心,看在很多人的眼里,她就是霍家用兵权换回来的霍家嫁出去了的女儿,还是一个失败没有给家族带来荣华的女儿,霍家的人有几个能清明到不责怪她? 她回霍家的日子注定是不好过的,而且许双婉也明白,这位前太子妃的高傲是刻在骨子里的,让她低声下气在霍家过下去,她宁肯住到庵堂暂避霍家家中的风头。 这只能说是暂避她霍家家中的风头,而不是避世,从这位霍家女选择暂住的庙和她这段时日来干的事情,许双婉就知道这位霍贵女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许双婉的话姜娘还没听明白,但福娘听明白了,她朝少夫人也启了嘴唇,小声道:“她在霍家过不下去了,也许霍家里头的人能治她?” 许双婉朝她摇摇头,她的手哪能伸到霍家去。 “见机行事罢,”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兵来将来,水来土淹,以前侯府颓势一面倒他们家都过来了,没有理由现在情况好了,他们还想不出办法来,“先看看。” 慈心庵那边还有静心师太,她那位挂名师姐会替她看着点。 不过,许双婉到底是不敢小觑霍文卿,回头就把这事说给了丈夫听。 宣仲安听后奇怪道:“她还有了不少信徒?” “嗯。”许双婉点头,另道:“我觉得往后会更多。” 宣仲安看着她。 “这位前太子妃很会说话,也很会看人心,”许双婉怕他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很直接道:“前去上香的香客,都是有所求的人,她只要与她们搭上话,她自然有办法让她们相信她,久而久之,她的信客会越来越多,声名也会传出来,到时候她想翻个身,也不是很难的事。” 她怕丈夫因前太子妃是女子就小看了她。 许双婉亲眼见过那位前太子妃盅惑人心的本事,即便是她很清楚那位前太子妃所说的话都只是拿来骗她的,她也动容不已。 她要是心志不坚,都想信了她。 “呵。”宣仲安笑出了声,“又一个陶靖?” 许双婉没料他这般说,愣了一下,尔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她没想他拿她与陶阁首相比。 “好,我心里有数了。”宣仲安看向她,见她看着他笑了下,他沉默了一下,问她:“最近累吗?” 许双婉摇了摇头,只是他的眼睛太温柔了,许双婉轻叹了口气,捏紧了他那只握着她的手,“比不得你累。” 宣仲安把她揽在了怀里,“如若跟我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苦不苦?” 许双婉靠着他的胸,有美人美如玉,她家的长公子何尝不是一块美在其内的瑜玉,她心悦他的,不止是他对她的好,而是他的志向不在高山不在流水,而是在于这汹涌污杂的朝廷,在于那穷困缠身的民野。 他是个伟男子,她爱的是他的人,又何尝不是爱的是他的心胸。 “不苦。”她在沉默良久后,道,“如若如您所说,这天下繁荣昌盛,即便是人生来为蝼蚁,也能在一个足以让他们找到活路的世景当中凭着他们的双手双脚生存,丰衣足食,我就觉得不苦。” 她没有他那般大的本事,但她愿意为他,为他想做的事,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去看看那未来可能有的盛世美景。 哪怕看不到,但只要有那么一天,她也无怨无悔。 身而为人,她也愿意为人尽她一份薄力。 她说罢,宣仲安也是久久无声,此时他的眼里有泪,怕妻子看到,他揽紧了她,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脑袋上,不许她抬头看他。 许双婉挣扎了两下,见他拘着她不许动,她也就不动了。 她心道,他也是会伤心难过的,也有虚弱不堪承受的时候,她要是不陪着他,没人懂他,没人会在他难受的时候守着他不走,到时候他多可怜啊。 她心悦他,光想想就受不了了,又哪真舍得。 ** 这年分外寒冷,大年三十那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好在过年的喜庆冲淡了几分寒意…… 归德侯府从初一开始,就陆续有人上门拜年,来的大多是刚升晋为官员不久的青年才俊。 去年左相大人出手,京城各大衙门中众多的位置都被他们填满了,他们这些人,皆多是空有一身才华,却无银钱打点出门路的寒门书生,更有甚者,是羞于打点的青年才俊,但左相不拘一格录人才,根据他们所长,让他们坐在了此前需大笔银子打点才能坐到官位上,这些人对这位左相大人无以为报,平时也见不到,但过年了,知道归德侯府开门迎客,他们三三两两约着上侯府来给宣相大人拜年来了。 京中其实现在没好过多少,甚至因为各地相降而起的纷乱,前往北方的商客少了许多,京中比往年要冷清两分,但奇怪地,百姓的心比以往每一年都要平,他们不再对着京中豪门贵族的奢耻铺张如数家珍,而是说起了圣上对昭州的安抚,对柳州的补救,说起了圣上减免税收,连给先帝殡葬的钱都省下去治天下,他一天一顿饭只六个菜,为免养妃子太费钱只娶一个皇后为其操持家事传宗接代的事来…… 知道圣上也跟他们一样,也得节拘着精打细算过日子,以往艳羡京中诸多豪门权贵滔天富贵的老百姓们心里踏实多了。 这一个圣上,他上来没有搜刮民脂民膏,而是把该放的都放了,该给百姓减轻的负担也减轻了,京中百姓就是这日子没比以前好过,但怨言却少了,有那埋怨的,被人听到了,也会被人说两句眼里没天下,没国家。 大韦现在就在难的时候,他们天子脚下的百姓,已经比各地的百姓要过得好多了,这点难处都不体谅下圣上,体谅下大韦,也太不应该了。 百姓是最好安抚的,有点希望,他们就能觉得这日子能过下,能忍的都忍了,不该他们体谅的也都体谅了下来。 而大韦京中的官员,新上来的官员也很难得的同心同德,宣仲安别具一格录人才,这些人也很感恩左相大人对他们的重用厚待,手脚极为干净,做事也很能干耐心,对百姓也比以往那些官员和善多了,可以说,京中百姓对圣上的尊敬崇拜,对朝廷天下的支持与理解,大多皆来自于这些小官员们对他们的态度和办事的手法。 以往要花银子花很久的时间才有办妥的事,到尽职尽忠的小官员们手中,不需花费什么银两,事情会尽快地办下来,这从没有出现过的事,让老百姓啧啧称奇,更是异常高兴和兴奋——他们一生,就没见过几个把老百姓当人看的官员,哪怕他们的官再小,做的是人事,在他们心里也是跟最大的大官无异了。 京中在他们的手里,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这些,在上位的大臣们是感觉不到的,即便是感觉到了一点的,也不以为然,这个国家从来不是百姓的,是他们的,百姓如果不是百姓,不当顺民,有的是办法子处绝了他们,他们没把这些在他们眼里如蝼蚁猪狗无异的百姓放在心上当一回事。 但宣仲安是知道的,最明显的是,他的轿子要是路过百姓居处,会有人跟他的长随侍卫打招呼,朝轿中的他问候,原因是那些新进的官员尊称他为老师,新进的官员把他当恩师,在外也如此宣称,老百姓人云亦去,也就把他当青天大老爷了。 他以往玉面阎罗的名声,到现在也没人愿意说起了,即便说起,也说他杀的是贪官…… 这种改变,即便宣仲安这种从小大起大落数回了的人,也觉得命运真是个玄妙的事情,他当两部尚书的时候,以为自己从此踏进的是无边炼狱,从没想到他连头都没回,有人就已让他立地成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反过来说,水能覆舟,也能载舟。 遂这些新进的官都叫他老师了,他们上门来拜年,宣仲安也见了见他们。 宣仲安这个人,就算上有父有母,外还有外祖姜家相帮,但他少年时过的也是颠沛流离,辗转去过很多的地方,这见的多了,不可避免的见多了太多人的运气,这心里想的也不再仅仅只是他个人的命运了,所以在先帝手中,他就是自身难保,也因过往所见到的事,他就是装疯卖傻,也想在那个皇帝手中争一争,争得一时是一时。 活到一定份上,站到了一定的高位,这人就不仅仅就是自己的了,宣仲安就如是,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苟且偷生的侯府长公子,但他承担的,所要承受的,其实并不比以往的要轻省,反而因为地位的晋升,责任更大了。 责任一大,平衡的也就更多,更不敢轻易动弹,人是怎么一样一步步被束缚的,宣仲安现在最明白不过。 但见过这些新进的官员,宣仲安发现,这些青年才俊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更脚踏实地,他选中他们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是贫寒子弟出身,知道世道的艰难,就是当官了,对着与他们父母无二的百姓也会有恻隐之心,但他没想到,这些人比他更知道这个国家的弊端在哪,他们对改变这个国家有诸多的想法,也知道现在圣上与他这派官员的不容易,他们甚至说愿意减少俸禄,与圣上和天下同甘共苦同进出…… 小官员的俸禄本就不高,宣仲安没附应他们的满腔热忱,这些出身不好的官员,有着比官宦子弟更易满足的胃口,有着比他们对这个国家更为赤诚的忠诚,但热忱是过不了日子的,他们就是为了热情甘于清贫,他们的父母妻儿未必就受得了。 宣仲安从小经事,他知道事情一旦沦为高谈阔论,那就离塌倒不远了,事情从来不是靠热忱和想法能解决得了的,这些官员活着并不是仅他们自己个人在活着,他们身后还有人,这些人要是日子过不好,足以影响他们的为官之路,这不是他们的想当然就能解决的。 他跟这些人开始深谈,谈起了圣上与他对这个国家的展望,谈起了他对他们这些新进官员的指望。 “你们这些父母官日子过得都不安足,何以带着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自己的家都安不好,我也不会相信你们会对百姓尽力。” 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宣仲安对那些崇拜他的才俊们如是说:“你们远比我想的要为这天下着想了,我要做的,就是带着你们这些对这国家一腔热切的同僚,为这天下尽出自己的那份力,只要尽力了,你们就是我大韦最好的朝廷官员,大韦最夯实的基石,我们尽力了,就会为后人铺好路,为后人表率已是功德无量,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宣相又道:“你们甘于默默无名,以天下为己任,已是我大韦福运,宣某在此谢过诸位,朝廷不会减你们的俸禄,等朝廷与百姓度过了这难关,年景好了,还会给你们加俸禄,宣某只愿各位安稳生活,与宣某一道为这天下献出己身一生之力。” 宣仲安与这些人说的话,很快就在这一拨新晋官员当中传遍了,这正月朝还没上,宣相的美名就传遍了京城上下。 玉面阎罗成了玉面仁相。 宫中宝络闻到此名,有些吃味地跟皇后娘娘讲:“怎么谁都喜欢他?” 皇后娘娘扭过头,忍笑不已。 宝络也只是有些吃味而已,他其实在民间名声也不差,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现在民间都叫他宝络皇。 宝络皇,现在落在皇家祖谱上为秦络的宝络很喜欢他这个民间的名字,如若天下百姓都叫他宝络皇,他还真的愿意当他们一辈子的宝络皇,哪怕再难当,他也愿意为这个名字死死霸着这个位置不动弹,哪怕想推他下去的人无时无刻在黑暗中紧盯着他,不放过他。 人心是最难控的,如之前被宝络推出来的陈太妃主掌过后宫,尝过权力的滋味不想轻易退下,谁曾想她曾小心翼翼在后宫呆了十几年只为生存的胆怯与谨慎;如张才人手下的一个被先帝折辱过的女官想当后妃,在与宝络更衣时对其挑逗勾引,不复之前的恭敬谦卑,宝络冷眼看着这些人,心里清楚他只要当这皇帝一天,他身边只要围着人,这种人就会不断地出现,事情会不断地发生,他此生难以过上真正清静没有别有用心的日子。 他很清楚,也就亦发对皇后掏心掏肺了起来,他跟皇后娘娘道:“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来多谢你愿意进宫来陪我一辈子。” 宝络皇说来是个不擅言词的,而皇后娘娘恰恰是那个被他简单的几言几语就能打动的女子,皇帝只说了两句话,皇后娘娘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末了因为哭得太□□,有些不好意思,几天都不敢直视皇帝的小眼睛。 这厢正月一过,朝廷也上朝了,许双婉也得知她许家的那位兄长已经丁忧回到京城了,这时候她也才得知,她母亲早早就回来了。 没出几天,她母亲病重的消息传到了侯府来,她的嫂子亲自到了侯府,说母亲病重当中甚是想她,想见她一眼。 侯府不放她进去,许秦氏甚至跪到了侯府的面前,侯府的人当下就把她扶起,好言相劝了回去。 许秦氏当下就回去了,但第二日又来了,又是苦苦哀求,还磕头不止。 在她第二日也来了后,许双婉知道现眼下处理这事只有一个最为稳妥的办法,那就是暂时离开侯府,或者离开侯府避一避;不过还有一个就是如他们所愿,去见她不知道是否病重的母亲。 许双婉哪方都没选,而是叫来了姜家大舅母。 姜大夫人进了侯府,不知道许家那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这天许秦氏没有来,她没来,姜大夫人也没走,在许家住了下来。 娘家大娘又来了,宣姜氏是又担心又高兴,担心的是自己会做出什么让大嫂不喜欢的事来,高兴的是有人陪她,可以一同与她说说话了。 现在儿媳妇事多了,而且还要带孙儿,孙儿现在大了闹得慌,儿媳妇为免扰她的清静,就不像以前那样带着望康来守着她了,侯爷不在家的时候,没人陪的宣姜氏也觉得有点孤单,现在能天天见着大嫂,自是高兴不已。 宣姜两家一直守望相助,以前是姜家护着宣家,现在宣家起来了,姜家更是不差,姜大夫人的三个儿子一人已为机要内臣,一人二月就要离京远赴他州为重县县令,一人只等来年春闱高中,再被择选入朝,族中子弟现在也各有各的出路,姜家儿郎前程远大,姜家家族比之以前更为和睦相守,姜大夫人身为姜老太爷的长媳,姜家的当家夫人,在族中备受尊重,姜大夫人受了好,自也是愿意帮着侯府解决点小事情,这住下了就住下了,怕外甥媳妇为难,就算对小姑子还是看不上,但看在她也是女主子的份上,也还是与她尽力平心静气地相处着,一时也没打算回去。 许双婉请回了一个能帮着她处理许家问题的人,这头,她也收到了清心师太要带着弟子云游四海的消息。 清心师太说是云游四海,实则是带着庵中愿意跟她离开的弟子远去他乡,找一处能容下她们清修的安身之地。 许双婉因此去宝寺诚心请回了一尊观音像,放在了檀盒里,另外,她备了一百两的碎银和五百两的银票。 一百两是让师太们在路上能用些粗茶淡饭,五百两,重建寺庙的时候或许会用得着。 她也不能给多了,多了,师太就不会受了。 许双婉在京郊处相送她们,清心师太只拿了她一百两的碎银,分给了身边的人依作她们傍身之用,至于许双婉所说的重建庙宇的银钱,她没收。 “已从霍施主那得了不少银两,慈心庵因她而落,有一朝一日,普心庵也会因她舍的银两而起,一落一起,我等与她的因缘已断,”清心师太喊了一句佛号,垂眼看着手中念珠道:“往后那慈心庵已非慈心庵,师祖师傅等金身我们已经请在了身边带走,许师妹已无需顾念旧情。” 许双婉因她的话怔忡了下来。 清心抬眼,看到她的双眼流出了泪,她念了一声佛号,与对面那难掩悲伤的秀美女子微笑道:“众生皆苦,你匍匐而行,也不知哪日才是你解脱之日,师姐此行前去,也许你我此生难以再见,但还请师妹知晓,无论慈心庵,还是普心庵,你与道,与师傅都将伴随清心此生。” 她会到死都记得她曾有过这一个师妹的。 “阿弥陀佛。”说罢,清心双手合掌,朝她躬下了身。 就此别去。 “阿弥陀佛……”她身后,跟随她的弟子也躬身跟着念道了起来。 许双婉双手合掌弯下腰,泪流满面。 “阿弥陀佛。”她道。 大道难寻,路上被妥协牺牲的,不知几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替换晚了,很是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108章 许双婉站在凉亭,目送了身着僧袍的寻道者们离去。 无论她们此生活在何处,再见与否,吾道不孤。 而她,从来没有被老天爷,被命运,被人舍弃过…… 等人走远再也看不到了,许双婉抬起头,流着泪笑了起来。 总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就算无人知晓,也在为心中的道竭尽全力。 他们从来就不孤单。 他们只是各在各的天涯。 ** 许双婉回家,这晚她沉沉睡了一觉,她睡得太沉,早上连望康坐在她身边大叫着娘都没有叫醒她。 “娘?”娘不醒,望康扭过小脑袋,看向倚在床头坐着的父亲。 宣仲安弹了下他的脑袋,笑了起来。 “娘?”望康叫不醒娘,也不在乎他爹欺负他了,又疑惑地叫了一声母亲。 娘怎么了? “你娘太累了。”宣仲安朝他道,垂头,神色不明地看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还在沉睡着的妻子。 他探过了,她没病,没发烧,气息也很沉稳,只是睡得太沉了。 她是太累了,遂宣仲安早上起朝的时候没叫醒她,他自行穿好了官服,只是刚走出了沁园,他就走不动路了,顿了好一会,他还是派人去了宫中告假,他则回身回了他们的屋子,脱下官袍,躺坐在了她的身边,轻轻摸着她的脸,看着她,陪着她。 无数个他痛苦不堪的日子,都是她陪他过来的,如今也该轮到他,陪着她静静地坐一会了。 宣仲安看着她沉睡的半张脸,一个早上,心中涌现出了许多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温柔——他从来不知道,他会连半张脸都会看得如此饶有兴致,津津有味,连眼睛都舍不得挪不开一下。 直到儿子过来,宣仲安才挪开眼睛,看儿子都叫不动她,他笑了,还取笑儿子道;“我都叫不醒,你能叫醒?” 敢情他这当儿子的,还能胜过他这老子不成? 望康没听明白他的话,但意思是听明白了,生气地朝他伸出了手,“爹,不好。” 老惹望□□气。 “哼。”是宣仲安见他板起了小脸,把他抱了过来到腿上坐下,“好了,别大呼小叫了,陪你娘会。” “哇!” “嘘。” 望康明白了,这是让他小声点,他不高兴,委屈地扁了嘴,但不再发声了,他又扭过头看向了母亲,见她睡着没动,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就要朝她爬去。 但父亲不动,望康扭头看他,“望康,乖。” 他乖,不闹。 宣仲安看他说着话还重重地点了下头,手松开了点,只见儿子从他腿上爬了下去,就飞快爬到了母亲的脸边去亲她。 望康小心地亲了母亲两口,小红嘴嘟着,“娘乖,睡觉觉。” 他伸出手,就像母亲安抚他睡觉时地那样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了拍。 “觉觉。”望康说着,把脸蛋搁在了母亲的脸边,嘟着小红嘴闭起了眼,打算陪母亲一起睡觉觉。 宣仲安看着他们母子没动,过了一会,他掀开妻子的被子,抱着儿子钻了进去。 父子俩紧紧靠着她温热的身体,没一会,俩人都睡了过去。 许双婉醒过来时,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张神似的睡脸,她看着父子俩,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 宣仲安第二日上朝后,被宝络叫进了太极殿。 老皇帝的皇陵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宝络打算把老皇帝送进去,但不准备大葬,但也可以预见,那些旧臣旧党会拿此大作文章。 皇后有孕的事,宝络是打算徐徐图之,让皇后尽量悄无声息地把孩子生下来,如此,到时候就算那些臣子们就是想发作也晚了。 要是他们现在就知道的话,免不了把皇后架在火上烤,宝络可舍不得,夜夜缠着皇后的是他,想让皇后给他生孩子的也是他,不能一到出事了,承担朝臣恶言恶语的人却是她。 尤其她现在有孕,后宫已让她够劳费心神的了,宝络不想她还因前朝之事分神。 宝络因此也有些焦虑了起来,尤其昨天他一天还没见到他义兄,来通报的人说是家中有点事要在家里呆一天,具体什么事也不说,宝络不好再找人问,这隔天一等到义兄来上朝,朝一散,他就把人叫到面前了。 宣仲安跟往常一样,不紧不慢背手进了太极殿,等走到他面前才朝他拱手,宝络在他脸上看了一会,见他脸色极好,这心中也稳了一大半,也吁了口气,嘴里不由问道:“昨儿家中出什么事了?” “陪你嫂子睡了一会。” 宝络哽住,随即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他担心了一天,结果是这白脸兄陪嫂子睡觉去了? “你嫂子这些日子过于操劳,太累了,我昨儿便陪了她一天,”宣相淡淡道:“怎么,就许你疼媳妇?” 宝络阴阴地看了他一眼,冷道:“算了,看在朕嫂子的份上。” 要不他准得收拾了这白脸兄,让他看看谁才是皇帝。 “嫂子如何?”宝络又道。 “已休息好。” “兄长,许家那边你意欲何为?这事你就不能先了了?” 宣仲安笑了笑。 “宣大人!” 宣仲安看他有点冒火了,便道:“这事就由你嫂子办罢。” “那是她亲生母亲,嫂子她……” “就是因那是她的母亲,”宣仲安看着他,冷静道:“我出手,非死即伤,还是再缓缓罢。” “可就看着他们算计她?” 宣仲安摇摇头,“她……” “有话快说。” “她说她有她的法子,给她点时间。” “既然你也不能动,朕动行吗?”既然他们都不好动手,宝络不介意由他来。 “圣上,”因他的话,宣仲安脸色温和地看向他,“侯府的很多事,即便是我,也是要听从你嫂子的,先听她的安排,等她安排到我们出面了,到时候我们再听她的。” 宝络皱眉。 “由着她罢。”宣仲安又道。 宝络却烦躁不已:“为何,我当了皇帝,你都当了丞相了,我们还是活得憋屈不已,连一件顺心顺意的事都找不到?” “一件都找不到?”宣仲安挑眉。 宝络瞪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不是他们,因为我们不想有一个由他们控制的朝廷和天下,便不能跟他们一样地为所欲为……”宣仲安看着宝络,就像一块亘古不变,任由风吹雨打他也自巍然不动的磐石。 宝络看着他不动如山的义兄,那焦虑的心又再次在他平静的神色下安稳了下来。 末了,他朝宣仲安苦笑道:“兄长,朕怕。” 比以前孤身一人的时候怕多了。 那时候他死了,他还可以去找母亲,可他现在有了皇后,有了他的孩子,宝络只要想到有人会伤害到他们,他的心就发抖。 那是他的妻和子,他的家。 “莫怕,”宣仲安走上前,按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莫怕。” 他按着宝络的肩膀没动,久久,宝络平静了下来,他抬起了眼,直视着前方道:“趁着咱们势起,一只一只爪牙地拔吧,兄长,朕没有不能做的,不瞒你说,朕觉得朕真的不愧为老畜牲的亲儿子,天生心就狠,只是谁要狗皇帝的权力,狗皇帝就要谁死,朕是谁要朕的家人的命,朕就让谁死。” 他其实当不成什么好皇帝,逼急了,他不只是会咬人,还会杀人。 ** 如宝络所料,二月朝廷把他所提议的漕改搁置在了一边,而是不断地跟他提起给老皇帝大殡的事情来了。 这□□上,礼部和少府确定了出殡的规格,圣旨一下,一群喊“大大不妥”的老臣们就都冒了出来,宝络本来心中就藏着一股火,见内阁的那些大臣带着那些老学士磕着头让他百事孝为先,让他不能对先人不敬,他们头是磕着,就是不去死,宝络当下就半途退了朝,让他们对着空气磕头去。 而正当宝络打算趁此开始挑人收拾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有孕的事传了出去,且说的人这话是出自归德侯府那位长公子左相夫人的嘴,此话再真不过。 这事听到众多人的耳朵里,各人反应不一,有些想的多的,也想到了先帝刚逝世的事上去了。 可这事刚传出来,许双婉才得知此事不久,等着在宫里的丈夫回家与他商量此事,宫里就来了人,匆匆把她接进了宫里。 许双婉进了荣凤宫,见到了脸色一片死白,握着肚子的齐留蕴。 齐留蕴一见到她,眼泪就流了出来。 已经闻到殿里药味的许双婉当下腿就一软,如若不是身后的虞娘扶着,她就此倒了下去。 “嫂子。”齐留蕴见她如此惨状,连忙擦了眼泪叫了她一声。 许双婉昏昏然地被扶着近了床。 “嫂子……” 许双婉闭了闭眼,看向了齐留蕴,她张了口,声音低哑:“娘娘,不是我传出去的。” 她从来不是多嘴舌的人。 说着,她看着皇后娘娘的肚子,心下一片惨然。 齐留蕴见她脸上现出了惨笑,慌忙抓紧了她的手,朝她奶娘看过去。 齐奶娘很快把殿中的人,连带归德侯府的人都带了出去。 “嫂子?” 许双婉看着她的肚子,一时之间,竟不敢问她是不是出事了。 “嫂子,我没事,”齐留蕴见她面无血色,赶紧拉着她的手放到了肚子上,只是脸上还是眼泪不停,“是张才人对我下了手,我奶娘发觉得及时,救了我一命。” “张,张才人?” “是,”齐留蕴擦着眼泪,说起来还是心悸不已,“圣上跟左相大人正在亲自审她。” “孩子没事?” “没事。” 许双婉看着她的肚子,渐渐地镇定了下来…… “张才人?”许双婉拿出了手帕,给泪流不止,一看就是惊慌未定的皇后细细地擦着她脸上的眼泪,问她:“何时出的事?” “啊?” “她什么时候动的手?” “一,一个多时辰前。” “当时左相在宫里?” “和圣上在太极殿那边。” “你们叫我来,为何?”许双婉把她的鼻涕擦了干净,冷静地看着她。 她这模样,与之前跟随圣上来的左相像极了,看着她冷静的脸孔,齐留蕴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镇定了一点,至少肩膀不再那般剧烈地抖动了,“张才人说是你指使的。” “我们都不信,”齐留蕴抓住了她的手,又长长地吸了口气,才喘过气来道:“圣上不信,我也不信,我们都知道他们是在离间我们,嫂子,你要相信,我跟宝络是一条心,真的,真……” “我知道。”许双婉握紧了她的手,“好了,不要担心了,您的心我都知道了,您现在躺一会,我叫您奶娘进来问她点事,可行?” 皇后点头不已。 等到她老奶娘进了门来,她也松了口气。 齐奶娘就站在门口,听到宣相夫人的传话就走了进来,朝许双婉福了一记,“相夫人。” “您多礼。”许双婉却未跟她多礼,开门见山,“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说。” 她扶着皇后躺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皇后朝她摇头,许双婉也坚定地朝她摇了下头,“您躺着听我们说,现在您身子最为重要。” “不要哭了,”见皇后娘娘眼边还是有泪,许双婉用手替她擦掉,口气难得地强硬无比,“现在闭上眼,给我睡觉。” 她口气太强硬,也太冷硬了,她话还没落,皇后娘娘就闭上了眼。 许双婉抚了抚她紊乱的发,转过头看向了齐奶娘。 “张才人先是从我给皇后娘娘炖的鸡汤了下毒,她不知道我之前与娘娘说过,即便是我亲手端来给她的吃食,也要试过才能入嘴,之前娘娘与我也商量好了,这事她做归做,但不要让人知道……”齐奶娘抿了抿嘴,森严道:“我只是防着一手,免得有人借我之手害娘娘,没成想,还真被那贱人用上了。” 还有呢? 许双婉看着她,眼睛冰冷无波,不仅仅是下毒吧? 仅是下毒未遂,不能把皇后吓成这个样子吧? 她挑的人,她岂能不知,这是个在西北齐家马场马背上长大的将军女儿,胆子可不是一般闺阁女儿家能比的。 饶是齐奶娘年近五旬,经过的风浪不少,也还是不敢直视她冷酷的脸,低下头接道:“她见一计不成,当下趁我等没反应过来时,就持刀向娘娘扑来,娘娘躲了过去,正要叫人时,她拿住了我这没用的老婆子,娘娘过来救我时,肚子差点被她一刀捅穿,所幸我们身边有个小丫鬟是与娘娘从小一同长大的,她冲过来替娘娘挡了这一刀……” “言儿死了,”闭着眼睛躺着的皇后娘娘这时候喃喃地道了一句,“她救了我,但她死了。” 齐留蕴手按着肚子,难以自持,失声痛哭。 齐奶娘腥红的眼里也有了泪,“后来人被我们连手制伏了,我们家娘娘没丢圣上的人,她没要那贱人的命,而把人绑了起来等圣上和左相大人过来审,我们都没有相信她说的话,还请左相夫人明察,您对我们家娘娘和圣上的心意,娘娘与我都知道,从来没有怀疑过您,娘娘知道在这宫里宫外,只有左相跟您对她和圣上是最真心的。” “您过誉了。”不管相不相信,许双婉也领了她这翻话的情,她回头朝还在哭的皇后摇了摇头,再道:“流泪伤身。” “是。” 唉…… 许双婉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皇后冰冷的脸。 她们不算太熟,算起来,她顶多是做了皇后的媒,她甚至于为了避嫌,刻意与她疏远着,皇后能对她有这翻信任,已是很难得了。 “好好休息着,洚夫人?” “在。”齐奶娘弯腰。 “好好侍候着皇后。” “是。” 许双婉出了寝殿,与站在殿外带她进宫的刘忠道:“麻烦公公替我与圣上通报一声,说我想见见张才人。” “您稍等,奴婢去去就来。”刘忠朝她福了一记,迅速离开了宫殿。 许双婉也随着他出了殿堂,站在了殿廊之下,看着荣凤宫前头那一块空迹的宫地。 此时大风袭来,风吹乱了她身上那袭暗红的襟裙,也吹乱了她的发,却未吹冷了许双婉那腔熊熊燃烧起来了的怒火。 ** 刘忠很快就过来带了许双婉去了上前殿,一路上领着路的刘忠回了好几次头,等快要上殿的时候,他看了一脸冷漠的左相夫人,想说话,又欲言又止,末了他躬下身,道:“您上去吧,圣上跟左相大人都在上面。” 许双婉朝他点点头,拾阶而上。 “相夫人?” 许双婉回头。 “没有人怀疑您。”刘忠朝她揖了一身。 许双婉又朝他点了点头,一步步上了上前殿。 走到一步,她看到了抬步出来的丈夫。 许双婉看着他步子未停,朝他走了过去。 “来了。”只差几步时,宣仲安下来扶了她。 许双婉朝他点点头。 “进去吧,宝络在里面。” “人死了没有?”许双婉开了口。 “还有几口气。” “为何?” 宣仲安没说话,直到她转过头来看他,他才道:“又一个贪心不足的。” 许双婉收回了眼神,他们进去时,宝络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握着带血的刀,看着那趴伏在他面前血肉模糊的张才人,他白净的脸上此时毫无表情,连平时的阴沉也都找不着两分了,人分外清朗了两分。 “不说是罢?”宝络正说着话,见许双婉进来了,很快把刀放到了一边,迅速爬了起来,朝她蠕了蠕嘴,末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许双婉动了动被丈夫握住的手,没挣脱,就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摇了摇头,等他松开手,许双婉朝宝络走过去,朝他福了一记,“让嫂子来问吧?” “诶。”宝络讷讷地应了一声,往后移了两步。 许双婉已转过了头蹲下身,看向了正好抬头朝她看来的张才人。 “为何?”许双婉看着她的脸,道。 张才人听着这两个字,嘴角翘了起来,她看着左相夫人,也问了她一句:“为何?” 为何她为了宝络做尽了一切,她连个侍床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被老皇帝糟蹋过吗? “为何?”张才人也不懂,她问给宝络做媒的宣相夫人,“为何我的真心你们谁都看不到?” “你的真心?” 张才人看着一脸冷静的宣相夫人又嗤嗤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何你端着装着一脸的假正经,他们个个把你当宝?许二姑娘,你到底有什么狐媚之术,也传我两招好不好?” 如此,宝络也不会嫌弃她了罢? “她朝皇后嚷嚷,”宣仲安这厢走到了她身边,冷然道:“说宝络心里的人是你……” 他这话说得宝络阴阴地横了他一眼。 娘是娘,心上人是心上人,这是能比的吗? 宣仲安没理会他,他踩着张才人的脚,朝站起身来的婉姬道:“是杀是剐,你说呢?” 许双婉朝他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她看着一脸痛苦的张才人道:“你为何不先问问霍废妃?” 闭着眼痛苦呻*吟的张才人紧闭的眼睑一缩。 她只缩了一下,许双婉就又蹲下了身,不顾张才人一脸的血腥,伸手抬起了她的脸,看着张开了眼的人道:“你们既然如此把我当回事,看来我也不好让你们失望了。” 第109章 不等人反应,许双婉缩回手,站起身,拿出帕子擦着手,转头朝宣仲安看了一眼,尔后,她掉头,跟宝络道:“圣上,多留她活片刻,可好?” 她朝宝络施了一礼。 宝络不明所以,但点了头。 许双婉朝他又福了一礼,这才朝长公子望去,与他道:“夫君,妾身想与你说几句话……” 宣仲安看向她,见她神色平静,嗯了一声,朝宝络道:“我跟你嫂子出去说几句。” “你们就在这殿里说吧,”宝络挥了下手,让御林军的年轻副统领带人把张才人拖下去,“我回荣风宫一趟。” 说着他就朝外面走去,走到半路,他回头,朝正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婉姬道:“嫂嫂,长嫂如母,你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许双婉回过头,看向他,宝络朝她一笑,随即大步摆着手去了。 他或许不是个什么好人,时常胆小,忧思过度也难以担当大丈夫,但他心地还算磊落正直,这是他的母亲明娘用她的整整一生言传身教授予他的品质,也是他觉得他身上最可以让自己自傲的地方。 他想,他的兄嫂会懂他的。 不过,宝络如此作想,他一出殿,宣仲安就跟还看着殿门的婉姬道:“回头我会收拾他一顿。” “嗯?”收拾圣上?许双婉扭过头。 “他心智不全,得狠狠收拾一顿才成,”宣仲安挽着她的手,扶她到地上没有血腥的另一边,“他毕竟是要当父皇的人了。” 许双婉顿了一下,没劝他。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道。 许双婉抬头看着他的脸,“我想借大太子和式太子几日。” 宣仲安看向她。 “你说,把他们三个人关在一起几日,再放一个武力高超,对霍废妃忠心耿耿的护卫进去如何?”许双婉说着,低了点头,看着他的胸口,“也不是一般的护卫,他是霍废妃的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 许双婉点点头。 “哪得来的消息?” 许双婉抬眼,双眼清澈地看着他,与他道:“我知道有几天了,是那天随清心师姐走的一个女弟子告诉我的。” 她听是听到了,但一直没有打算用这个法子去治前太子妃。 许双婉并不想当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不过,她不想当,并不是说她不会。 “婉婉?” “我想,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霍废妃既然连内宫都能插手了,何不如让这宫里的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后又成了太子妃,随后又与小叔子纠缠不清,床上还另有入幕之宾,这还是被人所知的,被人不所知的,还不知几何,许双婉心道等揭破了脸的几方人马聚在一块,不知该是何等景象,“您说呢?” “想好了?”宣仲安低首,鼻尖已触碰到她的鼻子。 “嗯。” “那如你所愿,为夫再给你添把火……”宣仲安侧头,在她耳边道:“想知道当初先帝为何要放她一马,让她出宫吗?” 许双婉看向他。 “先帝放她出面,固然是为了成全霍家的脸面,再一个,也是当时圣上答应了她,在她的床上答应了她放她出宫回霍家,你知道让她回霍家的主意是谁出的?是式太子。”宣仲安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婉,这宫里,最脏的不是地,是人和他们胸口的心。” 许双婉笑了起来。 只是她笑得太难看,也太勉强了,甚至有几份凄然,宣仲安伸手,把她的头按到胸口,与她道:“你出的主意不错,把他们关一个牢子,让大伙看看,这内宫都淫*乱成什么样了。” 到时,宝络就是不想纳妃,这些人也该闭嘴了。 ** 许双婉这天没有离宫,而是递了信回府,让福娘带着采荷把侯府的大门关紧。 这厢,皇后娘娘小产的消息莫名在外面传开了,有人说这是宣相夫人干的。 宣相夫人与圣上有染,嫉恨怀孕在身的皇后娘娘,就买通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对其下手。 这消息到第二日,因这晚许双婉被召进宫没回府就甚嚣尘上,愈传愈烈了。 许双婉这夜宿在了前宫,这厢皇宫前后皆已各门紧闭,不许进,也不许出,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直到御林军带进一女子,紧闭了多时的皇宫这才开了一道小门。 霍文卿是被人绑了手脚和眼睛拖了进来。 许双婉在前宫的议事宫堂见了她。 御林军的年轻侍卫头领和归德侯府派出马的阿莫把人拖进来扔下,朝许双婉施了一礼就退到了门边。 许双婉坐在了虞娘和宫女搬在霍文卿前面的椅子上。 皇后的奶娘齐奶娘也站在了一处角落,她是许双婉特意让人请过来的。 “解开。”许双婉坐下后,开了口。 虞娘上前,把霍文卿脸上的布巾从头顶拉了出来。 霍文卿的头发散了一地。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许双婉。 霍文卿的手脚被绑住了,她侧躺在地上,站不起,这已是她能有的最好的姿势,若是趴伏和仰躺,都只会让她的姿势更难看难堪。 她看过来,许双婉也迎上了她的眼。 霍文卿在看到她后,嘴巴一动,咯咯地发出了几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只笑了几声,许是她也知道自己笑得太难听了,她闭上了嘴。 许双婉也没开口,就只是看着倒在地上也还是有几分国色天香这姿的前太子妃。 “你到底想干什么?”末了,还是霍文卿开的口,她冷冷地看着许双婉,口气丝毫没有受她眼前的劣势虚弱几分,“许二,你叫人绑我前来,私设公堂,你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丈夫得了点脸,你就敢连朝廷律法都不顾了?” “你……”虞娘气愤地上前了一步,被他们家少夫人朝她摇了下头,她就只好又退了下去。 “顾不顾的,你到时就知道了。”跪着都不服输的人,许双婉也没打算跟她解释什么,她在把人放过狼堆之前见这位废太子妃也不是来当什么善人的,她见霍家这位贵女,是想亲自跟人说明白,她这种人出手是个什么样子的,她垂眼看着霍文卿,“等会等你把人都见齐了,要尽量记得全身而退,就是退不了,也要像现在如此才好。” 这样,也许能体面点。 “霍家应该不会派人来给你收尸了,”许双婉抬眼,看着殿外炽烈的太阳,道:“也许你不觉得你欠我,但你欠我的……” 她收回眼,看向霍文卿,“终归要还的。” 不把别人当回事,太把自己当回事,是需要还的。 “带走。”她说罢,转头朝虞娘点头。 “许、双、婉!”霍文卿见穿着奋甲的御林军大步踏了进来,这才回味过来她在哪,她朝许双婉大叫了起来。 许双婉端坐着巍然不动,双眼冷静地看着霍文卿。 她曾经在这位废太子妃前面小心翼翼过,当时她人轻言微,也就没觉得有什么难堪的,现在,废太子妃在她面前狼狈不堪,她也没觉得有何痛快之处。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不让这个人活出宫去。 “许双婉,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我,来人,来人,放开我……”霍文卿被人如拉死狗一般拖着往外走的时候,她恐慌了起来,回头朝许双婉喊了起来,“宣少夫人!你快放开本宫,你淫*乱后宫,莫要以为没人知道你就敢……” “砰”地一声,霍文卿的头撞上了槛,紧接着,她的头一过去,身子也让人重重一拉,从门槛上拉了过去。 拉着她的人,是归德侯府的长随阿莫。 破了头,头上冒出了血的霍文卿昏了过去。 ** 霍文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她睁了好一会的眼,才看清眼前的景致像极了她之前呆的冷宫。 “她醒了……”废大太子说着时,一脸的似笑非笑看向了他的好弟弟,“怎么,不去怜香惜玉了?” 废式太子平静地看着他,“阿兄,你这又是何必?” “我是何必?”废大太子仰头大笑了起来。 是啊,他这又是何必? 可是,他的太子妃,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被弟弟用过,还被他的皇帝老子也用过,这真是让他…… 让他心疼得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算了。 霍文卿呐,她说她嫁错了他,他何尝又不是娶错了她? “我是何必?”废大太子疯狂大笑过后,擦掉了眼边的眼泪,不屑于再看他那弟弟一眼,转头朝那带刀的周姓侍卫看去,“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跟她好上的?” 那带刀侍卫哑然开了口,他涩然道:“我跟你们不一样。” 他是真心爱慕她的。 只是,他不知道她的真心有几分而已,或许说,她没有真心,只是她心痛寂寞时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的人。 “我是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她好上的?”废大太子很不耐烦地道:“是在跟我的时候,还是在跟式王的时候?” 他看着前方撑着地爬了起来的霍文卿,恶劣地翘起嘴角,“还是说,在她小时候,你就破了这□□的身了?” 周侍卫听着,手猛然按上了他腰间的刀柄,他朝废大太子低吼道:“她是真心爱慕您,那个时候,她心里只有您,哪怕嫁给你的那几年间,您有了别的人,她心中也都只有您一个人,您难道看不出来吗?辜负她的是您,不是她!您怎么敢这般说她?她后来,后来……” 周侍卫低头黯然道:“她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她也得活啊,没有人帮她,她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废大太子却无尽嘲讽地看着激动得连脖子都红了的周侍卫,“这么说来,看来你连情夫都不是,是个东西,是她的玩物了?” 越过他,废大太子朝他身后拖着腿按着头走过来的人冷然道:“看看,是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出了点事,昨天实在是赶不回来也没精力在外开电脑写文,没来得及替换更新,跟大家致歉。这章是五点爬起来写的,这几天失眠没怎么睡过,等会发完我打算还爬回去休息会,错字回头再改,第二章替换应该是在下午三四点左右去了。 以及,各位,早上好。 第110章 霍文卿脑袋剧烈地发疼,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你们……” 他们怎么都在这里? 那周姓侍卫回过头看到她,看她一袭素白的衣裳脏乱无比,身上还带着血腥,他蠕了蠕嘴,末了一字未语,退到了她的身边。 这里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他也不能去扶她。 “来了啊,”此时,废大太子表情漠然地看着他不复以往华贵美艳的前太子妃,“看看还有什么人没来?” 霍文卿下意识挺直了腰,下巴也抬了起来,努力站自己站得更坚定一点,“谁叫你们来的?” “你说呢?”废大太子朝她嘲讽地翘起嘴,“我的好太子妃。” 霍文卿眼角瞄到了坐在廊椅上的式太子,但她眼睛一点也没离大太子的脸,她冷冷道:“他们终于要动我们了。” 大太子一听,先是哑然,尔后又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都直不起腰,扶着廊柱在胞弟式太子的身边坐下,乐不可支地跟他道:“你看看,她说终于要动我们了……” “我的好弟弟,”大太子欺近式王的脸,“不知,你愿不愿意为她死啊?” 式太子撩起了眼皮,看了眼他,别过头,看向了霍文卿。 只看了一眼,他就又回过了头来,看向了大太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与她行苟且之事。” 大太子听了一愣,随即又大笑了起来,他笑着撑着椅面站了起来,站到胞弟面前笑了好几声,随即,他伸出了手,狠狠地掴了胞弟一巴掌。 “没有?”清廋的大太子此时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他拉着没有血色阴沉的脸,低下身,看着式太子一字一句地道:“你骗鬼呢。” 他说罢,转身就朝霍文卿走去,走近了就算一身狼藉,也不忘把头抬得高高的高傲女子。 这时的她,哪怕满脸鲜血,也还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但这已经对大太子没用了,在知道她连那个畜牲的床都敢爬后,他对这个人,只有无止境的恨意和厌恶。 他真是没看错她。 “你在我们父子三人的被里翻滚,怎么不爬上那狗杂种的床,对你好一点?”大太子翘起嘴,没有笑意地冷视着眼前因他的话脸孔急剧抽动的霍文卿,淡淡道:“哦,这次没爬上?我都不知道,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狗杂种都勾引不上了,文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还要以为你至少要比勾栏院的姑娘要强一点。” 霍文卿当下就把头抬得更高,想让人看不到她眼里突然涌现出来的泪水。 她真是太天真了,以为扶铱负尽她后,她心中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扶铱,”霍文卿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声音冷酷:“你莫不是关傻了,脑子都糊涂了?” “没糊涂,”大太子动了动嘴角,伸出了手,霍文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哪想,大太子的手轻轻地落地了她的脸上,给她拭起了脸上的血来,他的眼睛更是看着她的脸没错眼:“你说你,既然如此喜欢放荡,当初就怎么不跟我说明白呢?你只要帮我把玉娘接进宫来,我有什么不依你的?你想红杏出墙就红可出墙,想养几个就养几个,哪怕你想把马房的马夫接到帐中,我有什么不依你的?” 霍文卿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她颤抖着嘴笑了起来,牙齿都在发颤,“扶铱,就为一个玉娘,你是不是要为她恨我一辈子?” “唉……”看她哭着,大太子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一辈子哪够啊?” 一辈子真的不够,不够他的玉娘的命,更不够他听到她连老畜牲的床都上了那一刻的心如刀绞。 霍文卿哈哈笑了两下,她流着泪笑道:“那好,两辈子。” 她笑着抬手擦着眼边的泪,“我都不知道,你下辈子还愿意跟我纠缠。” “你是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大太子也不知道,原来当他知道她人尽可夫之后,他会如此地憎恨她,憎恨每一个摸过她身体的人。 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接进宫里,以后与他一同登基,母仪天下的皇后! 哪怕他再喜爱玉娘,哪怕想把她捧在手心呵护保护她一辈子,他都从没想过,她能与他的妻子相比。 可她呢?她说他对不起他,一个男人的床接一个男人的床地上着,她怎么就不去死呢? “你真的是不知道……”大太子又伸手摸向了她的脸。 这一次,霍文卿没躲,任由他摸着他的伤口,她垂着眼疲惫道:“好,我是不知道,算了,扶铱,你怎么想的,我也不在乎了,可是……” 她看向他,“儿呢?我们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那是我们的儿子啊,你可以当我轻贱,但我就是轻贱,哪怕不择手段,我也要救回你,可你……” “是吗?”这时,伴随着大太子道话的声音,他两手往霍文卿的胸口一扒,两手把她胸前的衣襟撕了开来。 霍文卿上半身的衣裳顿时大开,露出了半边肩和脖子,随即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周侍卫随即大叫着跑了过来,扶起了大姑娘,迅速把她纳入了胸前,背过身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厢,霍文卿“吃吃”地笑了起来,连眼泪都忘流了,她当下就探出头去,看向了急喘着气的大太子。 “扶铱,”她吃吃地笑着看着大太子,“你说的对,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嫁给你的时候,没找马房里的马夫让他按着我干*一场……” “贱人!”大太子大吼了起来,想也不想就急步过来了。 周姓侍卫乃霍家从小培养起来的武丁,他武艺高超,很快就抱着霍文卿跳到了廊下的地方。 “贱人,贱人,贱人!”大太子接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呵呵呵呵,”被人抱着退到了廊下宫地上的霍文卿大笑了起来,她看着脸孔因暴怒已经胀红了起来的大太子,此时她心中有着无比的畅悦,她不知道,她这辈子还能这么开心,她娇笑着抱上了周侍卫的脖子,头还依着他的脖子,故意把胸往他身上挤了挤,娇俏地朝跑过来的大太子笑道:“扶铱,你满足不了我,可他们能,你啊,就只能满足得了像你的玉娘那种就是条狗都能满足得了的女人……” 她紧紧地抱着周施的脖子,看着大太子,把她的脸靠上了周施的脸,很是缠绵悱恻地磨了磨。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要杀了你!”大太子这时候跑出来,又回头快跑了回去,跑到廊椅上放着几把剑的地方,当下拿了一把就抽出了剑来,朝这奸*夫淫*妇跑了过去。 他要杀了他们! “来啊,来啊,我还怕了你不成……”霍文卿觉得她快疯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要让扶铱这个废人痛不欲生,哪怕就是让她现在张开腿野合,她也乐意。 凭什么他毁了她,他还胆敢伤害她! 霍文卿绝没有想到,扶铱还在乎她跟别的人有没有苟且之事…… 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 不过,这事真是让她开心。 大太子扑了过来,周施不得已抱着她又跑了几步,他一心想让她逃离伤害,可霍文卿这时候眼里没有他,只有那个被刺激得疯了的废大太子扶铱。 她不断地笑着,甚至还直起了身,把她只扯开了一小半的胸口拉开了点,露出了胸,然后双腿夹紧了周施的腰,头朝周施靠了过去,吻向了他的嘴。 周施愣了。 而这时他们身后的废太子大叫了起来,“我要杀了你们!住手,住手,霍文卿,你给我住手!” 扶铱这时候心痛得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剑“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即,他因腿软,“扑通”一声,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只一下,他又飞快抬起了头来,赤红着眼,看着不远处那勾着别的男人放荡不堪的霍文卿,因为暴怒,他的牙被他咬得嘎嘣作响,红得充血的脸上刹那大汗淋漓。 冷宫的门廊下,看着这一切的式太子眼睛冰冷,他轻笑了两声,朝大太子走了过来,扶起了他,与他一同看着那一对野鸳鸯。 他的嫂子,他心悦的女子,这时候死死地抱着人的脑袋,咬着他的嘴,不许他躲…… 着实让人火辣啊。 他都不知道,她还有这等面目。当初他死死地守着那根线,不越雷池唐突她,那时候等着她多看他一眼的他,满心的欢喜,觉得自己真像个男人。 现在看来,他还真是傻。 他都没尝过这味道。 式太子看了几眼,侧过头,朝他兄长淡道:“你应该知道,她现在也在玩弄你。” 大太子咬着看着前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式太子不以为然,回过头朝前方看去,嘴里道:“她知道了你在意她的事情,她不介意用她自己来报复你,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是不是?从小到大,她都知道怎么把我们绑在她的身边,现在也如此,皇兄,太多年了,我们兄弟俩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你知道有什么办法报复过去吗?让她也痛不欲生,让她彻底明白,这些年我们对她到底有多好……”他又道。 这时,前面的霍文卿的手摸向了那侍卫的前胸,当着他们的面,她故意往下坐了一点,坐在了那侍卫那个东西所在的地方…… 当着他的脸,她胆敢! 大太子缓缓地转过了头来,看向了式太子:“是什么法子?” 第11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BUG,就是我把大太子扶铱的名字跟式太子扶裕的名字弄混了,把大太子的名字打成了扶裕,其实扶裕是式王。 式太子看了他一眼,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周施已欲*火中烧,他挣脱不成,但理智尚存,眼睛一瞥到式太子走了过来,当下一急,把霍文卿强自放了下来,把她拦在了身后。 霍文卿欲要探头说话,他回头,朝她吼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 周施浓眉星眼,模样甚是英武,这也是霍文卿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愿意与他厮磨打发时间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忠心耿耿。 这厢被他带着关心急切地一吼,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让她怔愣了一下,脸上那带着疯狂气息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她缩回了脑袋。 周施喘着气张开了大手,拦住了他身后的人。 他被叫来后已经查过了门,冷宫前后大门紧闭,听着动静,外面还有人…… 周施这时也往冷宫不远处的摘星楼看去,他五感比一般人要强,老觉得那楼上有人在盯着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御林军里的那些弓箭手。 周施知道这次出去不容易,但眼前最关键的不是出去,而是眼前的两个太子。 “式太子!”前式太子一近,周施喘着气道:“您也知道他们把我们弄在一起,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您何不如冷静冷静,不管是什么事,您是怎么想的,等出去了再说,行吗?” “你是什么东西?”式太子冷冷地看着他,“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别过来!”见他往前走,周施咬了下牙,也往前走了一步,手按向了腰间的刀。 “呵。”式太子轻笑了一声,步履未停。 大太子也走了过来。 他已经知道他弟弟是个什么意思了。 霍文卿既然放荡,那何不成全她?大太子心口疼得难以呼吸,一想起光天化日折辱她,他胸口突然涌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快感。 是的,既然她人尽可夫,谁都可以操弄她,他们兄弟俩怎么就不成了? “周施,”大太子提了剑过来,瞥了周施手中的刀一眼,他眼睛赤红,脸上也是满脸诡秘的笑,“放下你的刀吧。” 他先于胞弟一步走到了周施的面前,与拔出了刀的周许相对,“搞我们皇家的女人感觉如何?” 他凑过头,“很痛快吧?想不想有更痛快的?” 周施被他的口气恶心得呼吸一滞,他眼也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不惜言语折辱他们家高贵的大姑娘的大太子,“她是您的妻啊。” 大太子“嗤嗤”地笑了起来,问他:“你还知道她是我的妻啊?” 他看着周施的刀,嘴角笑意更深,“搞她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施被堵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太子,冷静点,摘星楼上有人!” 大太子何不在乎地道:“上面什么时候没有人过了?” 他伸手推周施。 周施没动,他咬着牙道:“太子,您别逼我动手。” “你有这个本事,你就动个。”大太子笑着看他,“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可是周施,我就是个废太子,你杀了我也是要受诛连的,你妻儿知道你爬上了你主子的床吗?” 周施咬着牙,绷紧了脸。 “知道啊?”太子哼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霍文卿的本事我算是知道了,你还真是她养的那条最忠心耿耿的狗。” 他越过了周施。 周施喘着粗气,又越到了他的面前,横刀挡住了他。 只是,他横着刀的手是颤抖的。 他记起了家中一看到他就默默哭泣的妻子。 他是有负于她的。 她为他生儿育女,可是在她临盆生产的时候,他都是守在了大姑娘的身边,没有回去过…… 上次回去,她抱着稚子朝他跪下,求他不要抛弃他们,求他为他们想一想…… 周施也想过不要再在歧途上越走越远了,可是,大姑娘要他,他就是不想,也无法抗拒大姑娘的命令和她的身体。 “文卿,”大太子还是无视于他手中的刀,朝他身后站得直直的霍文卿看去,“你养了条好狗。” 他偏头,与周施道:“你想动手就动手,你既然说摘星楼有人,我倒想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周施拦着他,还是不动。 式太子也走了过来,干脆越过了他,朝霍文卿走去。 “别逼我!”周施还是挡住了他,刀横向了式子的脖子,他咬着牙说话,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跳了起来。 “行了……”站在他身后的霍文卿突然张了口,她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个男人,“周施,别拦了。” 拦有什么用? “您先走吧。”周施已拔出双手,一手的刀压着式太子的脖子,另一手对着手中提剑的大太子,哑着声音道了一句。 “走,走去哪?”霍文卿却朝他们走了过来,“周施,我已无处可逃了。” 她离得不远,也就几步,说着话她就已站到了他们的中间。 “大姑娘。”周施眼中含着泪,看向了她。 霍文卿很奇怪地看着他,莫名问了一句:“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你的大姑娘?” “大姑娘!” “呵。”霍文卿轻笑了一声,眼睛却看着冷冰冰看着她的式太子,嘴里道:“周施,你太奇怪了,不过,谢谢了。” “大姑娘!”周施又低低地喊了她一句,在看到她的手往已经半裸的胸口往下褪衣时,他的眼泪流了出来,“别……” 不要这样。 但他阻止不了霍文卿,他一直都只是霍文卿的消谴。她也喜欢看周施为了她不顾一切,连妻儿亲人都不顾的忠心,她在意周施的,是她对周施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喜欢周施对她的痴迷,但也仅在于这些了,周施是个什么人,能不能帮她什么,霍文卿心里有数。 他现在就是帮她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霍文卿也知道她难逃此劫。 反倒是这两个人活着,对她的帮助反而更大。 至于这两兄弟想干什么,她也无所谓了,只要她能在他们身上得到她想要的就好了,且谁折辱谁,还说不定呢。 看看她的丈夫和小叔子现在这个样,霍文卿真不觉得,这对废物兄弟能比她好过到哪里去。 寒风阵阵中,霍文卿褪下了身上的衣裳,朝那对看着她已经挪不开眼了的兄弟,再看看他们那连冬日的衣袍都掩饰不住的下半身,不禁微笑了起来。 男人啊,真是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 摘星楼上几扇半开的窗,此时突然都掩上了,只余了对着几张脸孔的小半扇,那小半扇对着的屋内,坐着当今的圣上,霍家闭上眼睛老泪纵横的老将军,还有垂眼不语的内阁阁首陶靖与礼部尚书,还有少府和内府的两位府监。 只余不大的缝隙的窗内,众人皆无声。 这厢,另一间房里,坐在铺着毛皮的椅上的当朝皇后把脸埋在了毛里,就算窗子掩上了,她也不敢再往窗子的方向望去。 许双婉则看着关上了的窗子,过了一会,她打破了挂着灯火的小屋子里的静默,张口道:“去圣上那边问问长公子,皇孙能不能不要放进去了。” 不是她仁慈,而是,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霍废妃比她想的更要豁得出去。 “是。”虞娘退了出去。 许双婉转头,越过皇后,看向了皇后另一边的陈太妃,与陈太妃道:“太妃娘娘,您说,张才人现在会不会后悔她听信的谗言?” 陈太妃略有些僵硬地掉过了头,看向她,“宣少夫人,你的意思是,张才人是受了霍废妃的馋言?” “难不成太妃娘娘也认为她是受了我的差使?”许双婉看着她淡淡道。 陈太妃急促地笑了一下。 “不是我。”许双婉把人叫来,也是想把事情都了了。 这后宫一日不平,她都会受牵累。 现在时机正好,她就把事情都做了吧。 “太妃娘娘不信,等会随我去问问张才人就是……”许双婉等会也要见人,不介意带着太妃娘娘也见一见。 陈太妃又扯了扯嘴角。 “不瞒您说,我现在最为疑惑的是,这宫里被肃清好几回了,每次都是圣上下的令,这外面的人是怎么让宫里的为她做事的……”一直端坐着的许双婉垂了点腰,往椅臂上压了点身子,拿起了桌上已经冷却了的茶小喝了一口,又接着慢言慢语:“张才人的心突然大了,总得有个来龙去脉,您说呢?” 陈太妃没说话。 许双婉看着她,眼睛没动。 埋着头的皇后也慢慢地转过了头来,随着她的眼睛,看向了陈太妃。 陈太妃的嘴抿了起来,她看着许双婉,冷道:“宣少夫人这是在怀疑本宫?” “嗯。”许双婉颔了下首。 陈太妃“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尖锐了起来,“说话无凭,宣少夫人可莫要血口喷人的好。” “这宫里,也就您还能给人带话了。”许双婉看着她,神色也有些冰冷。 “你就不能了?”陈太妃面若冰霜,看着她冷笑道:“你可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左相夫人,皇后是你做的媒,圣上还要敬称你一声嫂子,我看这宫里,你可比皇后和我有权力得多了。” 陈太妃脑子一热,把话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好像过头了一点。 她这话确实是过头了一些,许双婉这厢看向了皇后,与她道:“你可知道了为何我不愿意进宫来陪你?” 皇后朝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 许双婉与她道:“人言可畏,宝络把我长嫂,当母亲,即便我们没有血缘也是亲人,总归要比平常人亲近些,这在人的眼里,就如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一般,龌龊的人,想的自是龌龊的想法,不明就里的人越多,这里头就大有文章可作,我与你们隔着些,对您对我都好,以后我要是不常进宫,您也无需太过于挂念。” 皇后默默地朝她又点了下头。 她有点敬畏现在这个在她眼前不紧不慢说着话的宣相夫人。 “呵……”见皇后乖巧地听她说话,陈太妃冷笑了一声,道:“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宣相果然权倾朝野,连我们娘娘都不得不听你的训话,宣相夫人,你……” 陈太妃还要说下去,但这时候许双婉突然站了起来,盯着她的陈太妃心中蓦地一噔,心竟然一下就提到了嗓子口,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许双婉越过皇后,朝她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陈太妃下意识往后看,但没看到侍候她的随侍和宫人,这才记起,她上楼之前,她的人都留在了楼下。 只有皇后和归德侯府的宣许氏带了人上来。 “我不常在宫中行走,即使是圣上疼爱皇后,想请我这个嫂子来陪陪他的皇后,我也没答应,防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话……”许双婉站在陈太妃面前看着她,“要不,谁好好的亲人不当,非得疏着远着呢。” “圣上当年十来岁来京,头一个找的人就是我们家的长公子,那时候他们兄弟俩就相扶相持,守望相助到今天,如今他们各自成了家,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再坚固,也禁不住我们这些他们身后的妻子的心思的几番折腾,这天底下,只要有心,没有拆不散的关系,到时候兄不兄,弟不弟,夫妻也因此起了闲隙,谁都是孤家寡人……”皇后示意让人给她搬来椅子,等椅子一搬过来,许双婉朝皇后颔了下首,在陈太妃的对面坐了下来,接道:“你们呢,从当中也能各自得偿所愿吧?像您,到时候圣上跟他衷情的皇后起了闲隙,这后宫的权再落到您手里,也不是什么难的事吧?” “宣相夫人可千万不要血口喷人,把……” “您一个先帝后妃,膝下无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放出宫去,于庵堂中伴随青灯长眠于地下,差一点的,就是三尺绫布上梁垂尸冷宫,您觉得您现在的处境还不够好吗?”许双婉望着她,“你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内宫当成是您的地方,把我这朝廷重臣家的一品大员夫人耍得团团转,您觉得圣上给您的还不够?” “左相夫人!”陈太妃拍椅欲起,但被她身后突然出现的齐奶娘带着人压了下来。 “血口喷人?”许双婉摇摇头,“皇后与我,都是不会强压于人的性子,可太妃娘娘,她能当成皇后,我能立于归德侯府,可不是您耍点小手段就能打压得下的。” “皇后娘娘,”陈太妃见她的话于她越来越不利,转头看向了皇后,急切道:“她本来就不存好心,有些话您觉得可能是我们别有用心,可那都是有道理的,无风不起浪啊……” “您还是别说话了。”一脸苍白的齐留蕴摸了摸肚子,朝太妃娘娘平静道:“圣上就几个兄弟,现在就左相大人这个他视为长兄的大哥还陪在这朝廷与他一同当着这根基不稳的天下,你们让我跟宣相夫人闹,这跟让我和圣上闹有何区别?” “您真是心大,以后可莫要……”陈太妃冷笑。 “您知道宣相夫人为何选了我当皇后娘娘吗?”皇后打断了她,她还看着陈太妃笑了笑,“我在娘家十几岁的时候,就杀过人。” “那年我在老家昌州那边,那边每年到了年头,就有土匪结伙成群出来打秋风,那一年打到我们齐家马场,那一次他们来了很多人,多少人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年为了护着我身后的弟弟妹妹,我拿起了家中的菜刀,守在一个口子手刃了十几号人,且都是比我高大猛壮的男人……”齐留蕴这厢看向了许双婉,与她道:“你当时来我家考我,问了我一句,你说以后生活蹉跎,我可还会坚持初心,我记得当时点了头,你就朝我笑了起来,想来那时你对我满意得很吧?” 许双婉嗯了一声。 “我当时其实没明白你跟我说的话,这话是这几天我才想起来的,我想你当时想问的是,我以后要是遇到了事情,可还有最初敢拿起刀来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挚爱的勇气?”齐留蕴苍白着脸,问她:“你当时就知道了我在老家的事吧?” “嗯。”许双婉又点了下头。 选宝络终身相伴之人,她当然慎重。 “那我现在仔细答你一句,我能。”齐留蕴朝她浅浅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了陈太妃,语气平淡无波,“像您这样脸面都是圣上与我给才有的人,您就是横死在了后宫,又有什么人能说道什么?您要知道,我们给您脸,您才有那个脸,不给,您就什么都不是。” 面对着当然浑身起了肃杀之气的皇后娘娘,陈太妃的脸顿失血色,她很想道皇后娘娘这是目无尊长,可这时候她想起,她无子无可靠的娘家,更不是圣上的母亲,也未曾养育过圣上一日,即便是现在攀上了的陶靖和霍家这些人,那也是不能拿出来说的,按现在这势态,他们可能还正自身难保,能保全她的只有她自己,她便把话强咽了下来。 想罢,她当下心一横,立马起身朝皇后跪了下来,泪道:“皇后娘娘,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望您看在我为圣上尽过心的份上,饶我这老东西一命罢。” 许双婉看了一眼强硬了起来的皇后,垂下了眼。 如此便好,皇后比她想的要果敢多了。 不枉她强出了这次头。 ** 皇后很快就被圣上来的人请走了,陈太妃也被带走了。 许双婉这夜依然没有出宫,呆在了前殿。 事情的结果与她预料的差不多,但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没想到,那四个人有三个人活了下来,她以为会死无全尸的人,全身而退。 霍废妃带着大太子和式太子这对兄弟反而把那们侍卫杀了,三人狂欢到最后,穿上了衣裳,打开了冷宫,说要见皇帝。 许双婉不知道他们这次相见事情谈得如何了,她在前殿等到了半夜,了无睡意地坐在椅子当中靠着椅背,等着她家长公子过来。 在等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她在想那位侍卫死前在想什么?他可知道他是为何死的? 她又想,这个侍卫的妻儿以后要如何自处?他们往后可有活路? 但她转念一想,这世上千疮百孔的人其多,总有人会找到路活下来的,哪怕苟且偷生也是活。 她想往后的朝廷是不是能平静一点? 她还想了要怎么教望康的事,她心道以后他摔倒了她不要老是去扶了,他自己都能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她又何必把她的担心强加到他身上?他以后要长成一个正直勇敢的谦谦君子,心性必定要坚强,她还是莫要成为他的负累才好。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去想那三个人的结局,连去猜她都懒得去猜。 宣仲安半夜回了前宫,以为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挥退了跟在后面和屋中的下人,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端起了她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 许双婉睁开了眼,看向了他。 “没睡?” 她摇了头。 “等我?” 许双婉颔首。 宣仲安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连着她身上盖着的毛披把她抱了起来往床上走,与她道:“那两位自愿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他把她放在了床上,低头与她道:“带着霍文卿一起。” “然后呢?”许双婉看着他的脸。 “霍文卿受了重伤,大概熬不过今晚了,萧玉娘生的那个皇子当时跟在了圣上身边,他身上藏了一把细刀,他把那把刀子捅进了霍文卿的肚中。”宣仲安说到这,伸手拦了她过于黑沉的眼,沉声道:“还要不要听?” “听。” “不听了罢?”宣仲安叹气。 “要听。”她开了个头,而结尾是必不可少的。 “后面,大太子杀了他的长子,用那个孩子手中的细刀捅进了那孩子的脖子,一刀毙命,其后,式太子又跟圣上说,他要是亲手了结了霍文卿,圣上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宣仲安躺在了她的身边,身着官袍的大韦左丞相蜷缩着身体把头靠在了她的脸庞,闭着眼轻声道:“扶裕也求了我,说我们十年交情,能不能看在这个的份上,让他出宫,过一点正常的平民百姓的日子,他说他累了,他再也不愿意当皇子,当王爷,当太子了。” 许双婉睁开了眼,抱了他的头。 宣仲安沉默了很久,抬头看向她:“结果你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吗?” 许双婉看着他缓缓摇头。 “大太子反手把刀捅进了他自己的腹中,求圣上饶霍文卿一命……”宣仲安说着,冷冷地翘起了嘴角,“说我们要是不放过她,他作鬼都饶不了我们。” 第112章 许双婉看着他,脸色未变。 她不关心这些人作鬼会不会饶过谁,她也不怕。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恶鬼了。 她也不觉得她的丈夫,还有宝络皇会怕。 他们本一直就在恶鬼当中行走。 宣仲安拨了拨她鬓边的发,看着冷静至极的妻子,道:“霍文卿定在了明早上朝时行刑。” 大太子的话,只能是个笑话。 偌大一个皇宫,他当了十来年的太子,却未做一件能让他的话值话的事情,他未对这天下有情,未对皇宫诸人有恩,即便是死了,也只能得想从他身上得利的人的那几句可惜,且可惜的不是他的死去,而是随他死去逝去的权利。 “霍家呢?”许双婉开了口。 “他们将迁出京城,前往砾西,那边是封涉的地方。”封涉是他的人,能看住霍家了。 “答应了?” “哼,不答应,让他们身败名裂世世代代在京中苟活?”这不是霍家人的性子,他们也忍不了这个辱,负得了那个重。 “可会卷土重来?”许双婉又问。 宣仲安低头,亲了下她的嘴,眼睛越发地冷酷了起来:“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让他们去封涉所在的砾西,他就已打好主意了。 “陶阁首他们呢?”这一次,不仅仅只是杀鸡儆猴,许双婉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割一些人的头。 “他党羽众多,这次会削弱他那边的影响,他的人有一些也会见机与他疏远……”更多的也不好与她说,宣仲安便道:“放心吧,他活不了太久。” 许双婉听到这,挣扎着起了身,欲要下床人他脱衣。 宣仲安没拦住,就由着她了。 夫妻俩又躺在床上后,宣仲安一会就睡了,许双婉抱着他的头,看着屋角的灯火,一直没闭眼睛。 ** 霍贵女在冷宫被行刑时,许双婉与她隔的不远,她在偏殿当中见还剩几口气的张才人。 张才人昨天也在冷宫,被藏于能看到一切的一角。 许双婉在听说那边人已经死后,转头与坐在她身边的张才人道:“你在想什么?” 张才人瑟瑟发抖,脸孔不复以往的清秀,只剩惊恐与绝望。 “喂她喝口水。”许双婉吩咐。 “不,不,不……”人过来了,张才人挣扎着。 不,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但她已经两日滴水未沾了,连口吃的也没有用过,她全身没有力气,等人压着她,水一沾上她的口,她的嘴就不由自主张开,贪婪地喝了起来。 张才人哭了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她会落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毒*药,哪怕她不想死,身体却替她自行做了主张…… 水喝了下去,张才人的身体慢慢地暖了些,她颤抖着,哭泣着,但一会儿后,她发现她没有死。 她惊愣地朝许双婉看去。 “只是水。”许双婉别过脸,看着大打开的门,感觉着外头吹来的冷风,风吹乱了她鬓边的发,却未曾吹乱她如清水一样清澈的眼。 “宣,宣相夫人……”张才人舔了舔嘴,她突然看到了生机,突然明白,归德侯府的这位少夫人,是位真正的大善人,刚才让人扶她坐起来,现在给她喝水,都不是要吓她,要她死,只是让她好过一点,“你想问什么,我都说,你说。” 许双婉看向了她。 “霍废妃死了,就在刚刚,”她开了口,“你现在在想什么?” 张才人脸上突然涌现的生机,一下就又褪了下去,她又缩回了肩膀和脑袋。 小殿又静默了下来。 许双婉没有逼问,任由她沉默。 风吹得有点冷,她朝虞娘点了下头,让她去关了点门。 她也拢了拢身上的毛裘,让自己暖和点。 她两个晚上没怎么睡了,只打了几个盹,却不怎么困倦。 “宣,宣相夫人……” “嗯?” 张才人见她温和地应了一声,心中莫名一烫,她终于开了口,道:“是我受了她的盅惑,她说皇后是你的傀儡,是你放在宫中的耳目,只有把她除了,揭破了你,圣上才会看清真相……” 才会看到她,看到她的真心。 “你信她?”许双婉看着她,温和地问她:“以前你们很熟?” 张才人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在她的柔和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下头。 “我们算是认识吧?”许双婉朝她笑了笑,“也算是共事过。” 宝络成亲那天,她们一同担事,把荣凤宫守得滴水不漏,许双婉清楚记得,她很欣赏这位手脚利落、办事有节有度的张才人,也不吝于表达出了对这位女官大人的欣赏与敬意。 她以为,张才人多少会知道点她的为人,知道她对宝络的态度。 张才人还是没明白她的话,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你不信我,不信圣上,不信你朝夕相处的皇后娘娘,却信一个你明知对这内宫对圣上有图谋的人,你说你是受了她的盅惑,何不如说你是受了你的心魔的盅惑?”许双婉问她:“你其实就是想当圣上的后妃,只是她给了你一个借口是不是?” 张才人被她看得脚底发寒,飞快转过了脸。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你们为何都信她,我以前当她太厉害,结果发现也不完全是,她只是找对了人,另一个,”许双婉叹了口气,“她这种主动出击的性子,就如瞎猫也能碰到死老鼠一样,总会让她碰到别有用心的,更何况,人的心啊,是最禁不得挑衅的,人想要的太多,得不到的总会有,不用人煽动就已经蠢蠢欲动了,有了借口,怎么还会甘于事实呢?你说是不是?” 张才人流着泪摇头,不敢看她。 张才人不说话,许双婉又沉默了一会,才接道:“我家长公子之前跟我说,一定不要相信那些没有尝过权力味道的人嘴里说的那些藐视权力的话,就如一定不要相信那些没有经历过富贵的人对金钱的鄙视,意思就是说,不要相信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嘴里说的那些什么都不在乎的话,没有得到过,就不知道得到的可贵,至少是要得到过,才有资格说看开与放下,但很多人是看不开放不下的,在当中只会越来越贪婪,用不了多久,就会与过去的想法截然相反……” 许双婉顿了一下,看向了张才人,淡道:“我之前不是很认同他所说的话,我一直觉得,经历过磨难的人,心志总要比寻常人坚韧几分,就如我之前觉得你能成为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子一样。” “我来见你,”许双婉朝别着头不看她的张才人道:“是因之前圣上问我,你可担当大任,我与他道,可。” “我……”许双婉站了起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拢紧了身上的毛裘,想让自己寒冷的身子好受一点,“还是看错人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 她丈夫说她看似容忍世俗,骨子里却总有着几分天真,总觉得每个人都会把持住自己,看清自己,不受自己的欲*望驱使…… 但事实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 她家长公子说的其实也并不全对,许双婉实则没那么天真,她实际上是对女子总保持着几分善意,总认为有些女子,会择到一条最适合自己活下去的路。 就如张才人,她以为靠张才人自己处理宫务的能力,靠着她曾帮过宝络的力量,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和有地位的女官,而不是靠着她得不到的圣宠,靠着那些不可能属于她的感情去得到荣华富贵。 那是一条最不可靠,最危险也最容易失败的路,她以为经历过宫中复杂、血腥、起落的张才人能看的明白。 但结果,她错了。 “宣……”许双婉往前走了两步,张才人转过了头来,看向了许双婉,她嘴唇发抖,但却说不出话来。 许双婉踏出了门。 “宣相夫人。”张才人在后面哭喊。 许双婉回过了头,黯然地看着倒在了地上的张才人。 不可否认,她喜欢张才人,像张才人这样聪明有能力、还懂得隐容和见机行事的女子,本身就很可贵了。 就是这样的女子,她还是败在了半路,败在了最不值得去争取的那条路上。 ** 许双婉在离宫之前,去了皇后那。 路上她听说霍废妃临死前想见她一面,她听了想了想,进了荣凤宫后,问过皇后之后,她叫了当时行刑的公公来。 执事公公犹豫了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皇后温言让他如实说话后,他方才禀道:“那位废妃说,请您照顾她的孩儿一二。” 许双婉听了笑了笑,与皇后道:“您看,她们心里未必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利字当头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死活于她们,也是最无关紧要的,但有用了,就又记起我来了。” 皇后看她笑得疲惫,心中莫名酸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叫了她一声:“嫂子。” 许双婉拍了拍她的手臂,等执事公公退下后,她与皇后道:“稚子说起来是无辜,但这事我就不求你们了,我不求你们,是因为在我这里,他与你们不能相比,为着那点可怜同情来为难你们,给你们留下后患,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嫂子。”皇后抓着她的手不放。 “皇后,”许以婉是来跟她道别的,往后她更是不会轻易进宫了,这次离去再见也是半年一年的才能见次面了,以后见了也未必像这次能把话说开,遂她也没有藏留,把她斟酌了半晌的话说道了出来,“这次是我们占了天时地利,也是运道所致,才把他们压了下去。圣上仁慈,民心站在了我们这边,也就是时运站在我们这边,可以说是国运也站在了我们这边,这才有了这次大变的结果,而此之前,这也跟圣上的治国和朝廷诸多为天下尽心的官员是分不开的,也与您跟圣上的相扶相持分不开,有了您帮着他在后宫分忧,他才能义无反顾地在前朝为着天下,为着您和您以后的孩子奋力拼杀,有了他的尽力用心,才有了为他死而后已的官员、子民,如此等等,这才成就了今时今刻我们的时运,大韦的时运,圣上与您的时运,它并不是虚无缥缈,也不是人随意徒手就能得的,这是千千万万上上下下的人努力才有的。” 皇后听着,鼻孔酸涩。 “霍废妃那样的人,说来,”许双婉又笑了笑,方道:“不一小心,就让他们得逞了。不要小看了他们这等人的力量,虽说邪不压正,正道才是正途,但邪气一入侵,就是生灵涂炭,他们这等人,一个人活着,就得牺牲成千上万的人供养着他们,这种人多几个,国不成国,民也不成民了……” 就如之前的先帝和朝廷,他当位十几年,就把数代才积累成的盛世悉数败坏而亡,到现在,落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子到了宝络手里。 “可,人人都想当他们,哪怕是我……” “嫂子!” 许双婉笑笑,还是接道:“太妃,张才人,哪怕是我,都很容易走上这条道,谁不想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富贵荣华集于一身?权力的滋味,尝过了,就很难戒,您说是不是?” 在她的注视下,齐留蕴缓缓地点了下头。 “但我们不行,”许双婉要说的,就在这了,“我们如若不克俭己身,圣上与我家长公子和跟随他们的人的路就难走了,大韦千疮百孔需他们全心全意修补,我们没有一个能让我们随意败坏的江山,何不如,我们帮着他们把这江山修补起来,兴许,也许千百年后,这史上也会有我们的一笔,您说,是不是?” 哪怕没有,但只要去做过,努力过,她想,还是会留下痕迹的。 “嫂子,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后深吸了口气,紧握着她的手与她道:“我明白。” 许双婉朝她微笑了起来。 她知道皇后是个非常聪颖的女子,生性坚强,人也果敢有担当,她希望这皇宫没有吓退她的勇气,不会带岔她的路。 这天下,有一个坚韧杰出的国母,方才是这天下女子之福,她的影响力才是无限的。 ** 许双婉回府后,过了两天,朝中很快派出了很多新选拔*出来的官员到地方走马上任,这换的人数之多,引起了京城的震动。 很快,春闱也要开始了。 已经到京的书生秀才们磨拳擦掌,很想大有作为。 天气也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 二月下旬,京中陆续来了不少客商,使京城热闹了不少。 霍家在这段时间,也悄无声息地搬离了京城。 三月初,春闱在际,许双婉又有了身子,宣仲安知道消息的这天晚上,看了她的肚子一夜,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又一下。 好在,宣相夫人这刚有了身子就嗜睡不已,没被他戳醒过来。 宝络知道他嫂子有孕后,跟宣相道:“让嫂子生个女儿,以后当我儿子的媳妇,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教好我家太子,他必定随他老子我,一辈子就一个皇后,给皇后娘娘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宣相听着,连眼皮都没撩一下,根本没那个把女儿嫁给宝络儿子当媳妇的打算。 宝络回头又跟皇后娘娘告状,“他前几个狠狠抽了我一顿不算,现在还生朕的气,还不跟朕订娃娃亲,他哪来的脸?就因为他脸比朕还白一点吗?” 皇后哭笑不得,宣相也就抽了他两记,他记得一清二楚,连着两天没上朝,在荣凤宫里耍了两天的赖这才上朝,刚消停,又到宣相面前去犯浑,宣相理会他才怪。 不过,因着宣相的一顿训,宝络也别别扭扭地承认他有点太把嫂子当母亲后,皇后心里仅有的那点芥蒂也没有了。 她先前也不是不相信圣上,更不是不相信归德侯府的那位夫人——她见过这位夫人看她丈夫宣相的脸,她朝她丈夫望去的脸上的那种神情,皇后只看过一眼,就被她眉眼当中对其藏着的温柔心悸不已。 她甚至觉得,那位在她丈夫口中被称为婉姬的女子,是用她的整个生命在深爱着她的丈夫…… 皇后也就一点不奇怪宣相这等男子,为何身边只有一个她了。 没有人会舍得辜负那等深情。 皇后有芥蒂,不过也是她太在乎宝络了,她有些嫉妒宝络对他那位嫂子的孺慕之情,她不得不承认,那位嫂子的顾忌是对的,远着也是对的。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也最易受感情驱使去做一些明知是错的事情,皇后承认她当时听到张才人的话的时候,心中狠狠地抽疼了一记,当下差点被击溃。 她想要的,就是与宝络好一辈子,在他心上的人永远只有她——在宝络给过她这个承诺后,她每一日都在盼着这会是事实。 皇后也是在那位夫人与宣相大人相继的进宫、与对宝络的训斥后,她也才明白,他们夫妻俩其实也是做给她看的。 他们用行动表明,她才是宝络最重要的那个人,皇后领了这份情,心中没有了芥蒂,再看宝络的无赖,也是好笑的时候居多,宝络有赤子之心,这时候她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而这厢许双婉有了身孕,她家宣相大人不用她派人催也准时回府了,这次怀孕,许双婉异常困倦,丈夫回来的时候她大多在睡着,宣仲安想了想,就让人抬了张大桌进卧房,把带回来的公务在这桌上办。 卧房再大,也不是书房,他要是有用得上的书和公文,也不好及时找出来,再说望康也是个闹的,父亲一回来肯定不安份,不会陪她睡觉要去闹父亲,许双婉劝了他两次,他没听,她也就不劝了,随他一边办公务一边与拉着他的手邀请他玩的儿子斗智斗勇。 在父子俩时不时压着声音说话的动静当中,她睡的也挺香的。 许双婉一般都是下午和晚上睡的多,早上她起得早,先是侍候丈夫去上朝,再则就是要带望康去跟公婆请安,上午处理府中的庶务,中午还要陪婆婆用膳,这一天的事才算是做了个七七八八,等到下午就有些累了,一般情况也闹不醒她。 这天上午,许双婉在园林当中带着望康散着步,听福娘跟她道府中庶务时,就听门人着人来报,说门口她的母亲被人扶着来了,道是病得很重,想最后看她一眼。 许双婉听罢,站了好一会都没动,直到望康不解地朝她看来,嘴里叫着娘,噔噔噔地跑过来的时候,她才动了动头,朝下人道:“请到前堂罢。” “是。” 下人退了下去,许双婉拉着小望康的手往沁园走,低头与他道:“等会望康想不想看看外祖母?” “外祖母?”望康好奇地抬起小脑袋。 “是娘的娘,她曾像娘生下你一般,生下了我。”许双婉与他道。 望康点头,“要看。” 说罢爱笑的小长公子咯咯笑了两声,迈着小短腿欢快地道:“谢谢。” 谢谢外祖母,生下望康的娘,望康要给外祖母拿糖去,等会给她吃。 看着高兴不已的孩儿,许双婉笑了笑。 如若可行,她想让她的母亲看看望康,让母亲知道,她也有了需要依靠她长大的孩子。 这厢,被仆妇扶着进了归德侯府的许曾氏抬起了头,她抿了抿嘴,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头上那根大半根都隐藏在发间的发钗。 这根发钗的根头是一长截一戳即毙的尖头。 她有点怕,但想到儿子的前程,想到那一位阁首许诺给儿子的东西,她就没那么怕了。 儿子是有点不成器,不过两年间,就用光了她的钱,也没给她留下什么,但渝良再不好,也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儿,她要是不为他着想,不为他打算,谁帮他着想,谁帮他打算?靠他那铁石心肠的妹妹吗?不,那个自私绝情,像了她父亲的二女儿,是绝对不会帮她哥哥的。 她把亲姐姐都害死了,听说她亲姐姐被她送到了西北,路上就死了,多狠心无情的人啊,连亲兄姐都不顾的畜牲,许曾氏想,这人既然是她生的,那就由她来了结了吧。 第113章 许双婉回沁园换了身衣裳,梳头时,福娘着人从前面来报,说已请许夫人入坐了,茶水也已送上。 “你先带望康玩着,等会我让人来传,你带他过来。”许双婉跟采荷道。 “是。” 许双婉往外走,望康跟了下来,还扯着她的裙面,许双婉笑着回头,“娘先去,给望康看好路,等会望康再与荷姨过来,可好?” “好。”望康点着小脑袋,咯咯笑着点头,他对母亲无所不应,但小手不放母亲的裙子,还是跟着她走。 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汉子。 “儿?”许双婉又回头。 “跟娘走。”望康长大了不少,却比周岁不懂事那会儿更粘母亲了。 “等等娘好不好?” “好。” “那让荷姨抱?” 望康犹豫了。 但采荷笑着抱了他起来,他还是乖乖地叫了她一声,“荷姨。” 等母亲走到看不见了,望康望着她离去的路,指着路的尽头与采荷道:“娘!” 那是娘走过的路。 采荷要抱他走,望康摇头,“看看。” 要再看看。 他看了一会,见娘没回来,采荷又好言哄了他几句,他这才点头道:“好,屋里等。” 这厢许双婉去了前殿,她是走着路去的,用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到殿后,殿中弥漫着刚出笼的点心的香气,许双婉朝长八仙桌下首坐着的母亲望去,与满头银发的母亲对视了一眼。 她比以前更显得苍老了些。 “少夫人。” 殿堂中站了不少下人,请安的声音甚大,许双婉朝他们点点头,落坐在了八仙桌的侧首。 这时许曾氏板着脸,笑不出来,此时心中什么滋味都有。 她只是带了两个人过来,而女儿见她一面,迎她的是大殿,和大殿当中站着的二三十号人去了。 这脸扇在了许曾氏的脸上,让许曾氏更是悲愤辛酸。 她这个二女儿,过得如此风光,却一点好处也不愿意给娘家,帮衬着娘家一点,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近来可好?”许双婉落了坐,看向她,温和地开了口。 “呵……”许曾氏勉强一笑,朝她道:“最近身子不利索,想过来看看你。” 她沉默了一下,又苦笑道:“许是我此生最后见你的一眼了,还好你愿意见我。” 许双婉点点头。 不是愿意见,而是人已经上门,许双婉也想看一看,她与她的母亲最后会走到哪一步才算告终。 她点了头,再坦然磊落不过,许曾氏堵了一下,方才看了看四周道:“我想跟你说点事,是有关于你哥哥的小女儿的,你哥哥生了个小女儿,长得很像你,你还不知道吧?” 许双婉笑了笑。 她知道。 生的是个女儿,快满周岁了,不过,长不长得像她,这就不一定了。 “可能让下人……”许曾氏犹豫地看着她。 “都是家里人,寻常都是跟着我左右办事的……”许双婉笑笑道:“您有话只管说就是。” 这里头的人,有替她管家的大小娘子,还有得力的丫鬟,还有几个是她家长公子特地挑出来给她护身的,除了进宫许双婉不能带着她们,一般而言,无论见什么人,她都要带上一半。 这次殿里的人是多了点,府里近一半的下人都来了,可能是大管家屠管家和女管家福娘的意思,她有了身子,丈夫也找了府里的人去说过话,他们自然要小心些。 而许双婉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务,但很多事也放手给大管家他们了,他们如何行事自由他们自己的主张去了,她这当主子的,大多数情况下赏罚分明就好。 “这……” 许曾氏犹豫,但殿中未有人答腔,这殿堂就沉默了下来。 许双婉未语,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的母亲。 许曾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这么多人,她坐得又这般远,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许曾氏看向了坐在侧首的二女儿,她发现她就算扑过去,也扑不到人的面前,当下,她紧促地笑了笑,道:“我也是忘了,把小婉儿抱来给你看,她叫银婉,你大哥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就让侄女儿也沾沾你的福气,用你的一个字给她起了名。” 许曾氏说到这,面露凄色,“都生出来快一年了,她都没见过你,说来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对了,望康呢?双婉,娘想见见望康,可好?” 她说着,低下头,擦了把眼泪,“娘想最后见他一眼,看看我的外孙,请你不要,不要……” 许曾氏说到这,掩面哭了起来。 许双婉之前想过,在快要送走她的时候,把望康抱出来,与他的外祖母见个礼…… 但不是此时。 她朝福娘看去。 福娘把备好的药材从丫鬟手中端了过来,放到了许曾氏的面前。 “这里头有根长参,还有一些能调理身子的补神丸,您拿去吃吃,兴许有用。” “我……”许曾氏抬头,嘴唇微蠕,“我不是来要东西的,我是来看你们的……” “东西也拿着罢,多谢您了。” “双婉,我是你的娘啊!我,我……”许曾氏说着就往后看。 后头跟她来的仆妇忙道:“回二姑娘,夫人给您准备了不少小公子穿的衣裳,一针一线都是由着她……” 那仆妇还要高声说话,被归德侯府的下人皱眉看了一眼噤了声,归德侯府的下人拿过包袱,许曾氏见状要去拿,却被侯府的人把包袱拿到了一边。 “原来是许家夫人的一处好心,少夫人,我看看……”福娘笑着道,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确实有几件衣裳,福娘仔细看了看,拿着放到了许双婉的手边抹了抹衣面,跟少夫人笑道:“是好料子,许家夫人有心了。” 许双婉点点头,福娘便把衣物都拿了下去。 “多谢您,东西您就更应该拿着了,虞娘……”许双婉侧首。 “在。” “着人去布房裁几段好布过来。” “是。” 许双婉微笑着朝她母亲看去,却见许曾氏紧紧抿住了嘴,她嘴边的笑也渐渐地淡了下来。 “你确实翅膀硬了,”再开口,许曾氏的声音满是嘘唏感叹,“心也硬了,想想,也是我的错。” 她看向二女儿,“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来求你的,我也不瞒你了,我快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不是你兄长,而是银婉,那是我的嫡亲长孙女,我想为着她求你句话,希望我走了后,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后能照拂她一二……” 许曾氏说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一动,归德侯府几个站在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没想,许曾氏却是按着桌子,朝许双婉弯下了腰,“就当是老身求你,拜托你了。” 许双婉没说话。 许曾氏流下了老泪,“双婉,看在……” “您还是请坐罢,”福娘走了过去,扶着她坐下,安抚道,“有话坐下好好说。” 许曾氏不得不又坐了下来,刚刚往前迈进一步的脚又被人扶到了原位。 “您言重了,”许双婉一直在看着她的神色,她的眼神,她的动作,越看,她的心就越冷,此时口气也淡了下来,不复之前的温和,“她自有自己的父母亲人照顾,哪轮得到我这个外人……” “你就是不想管!”许曾氏心中藏着一团火,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二女儿,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让她太生气了,她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抽死她! 如她兄嫂所说,她就不是个东西! “就是我们对不起你,”许曾氏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抬头看向女儿,老夫人的脸孔也冰冷僵硬了起来,“你也别忘了,你是托我们的福才嫁进的归德侯府,是我们给你找的这门婚事,你才有如今的福享,我们到底是你的父母亲人,你再恨我们,现在许家已经落魄了,还不够吗?你到底,到底……” 许曾氏泪流满面,“你到底要你的娘家落到何等境界,你才会满意,你的心才会软啊?双婉,双婉啊,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曾说过,要保护娘一辈子的啊……” “您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在她的哭声当中,许双婉叹了口气,“直说了罢。” “我说了,是,咳咳咳……”许曾氏说着咳嗽了起来,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加之她脸上的泪水,她越发显得狼狈不堪,“是为了你的小……” “不,您不是。”许双婉摇了摇头。 “您慢点说。”归德侯府的下人抚着许曾氏的后背。 “你这是想逼死娘啊,想把我逼死在你的面前,死在你侯府啊……”许曾氏被归德侯府的下人守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这下连脸带脖子都红了,她朝二女儿怒目看去,“就一句话,你都不给吗?” 许双婉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您,不是这个意思……” 许双婉想相信她母亲是个会为孙女出头的好祖母,要是如此,许双婉都要觉得老天开眼了。 但不是。 她兄长入京后,长公子派了人日夜监视着她们,他们常听到夜半小儿啼哭无人管,也听说她母亲根本没抱过孙女,她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先回京,是因她的好儿子在南方那边纳了两个美妾,他进京后,就把这两个小妾带了回来,这些日子兄嫂日夜争吵,而她的母亲则说出了谁给她生出孙子,她就帮着谁的话。 她母亲不应该拿她根本不看重的孙女儿来说事。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相信我?”许曾氏走投无路,掐着自己的喉哽着脖子道:“是不是真得让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答应帮一帮你的小……” “他们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许双婉打断了她。 福娘和虞娘已经仔细观看了许曾氏半晌,这时她们皆已走到了许曾氏的身后,在少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们敏捷地把住了她的手…… 此时,她们身后有个准备已久的大丫鬟迅速出手,拔掉了许曾氏头上插着的的几根钗子。 “杀人了!”许曾氏惊恐地叫了起来。 大丫鬟把□□的钗子最长的那根小心地放到银盘上,送到了少夫人身边。 许双婉看了一眼,看着那尖得能戳破胸口、胜过寒刀的尖钗,就掉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她还未走到门边,就听后面的人在大吼:“女儿啊,你这是在逼我死……” 许双婉回过头,看向她的母亲,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她站到了许曾氏的面前。 许曾氏看到了一双满是沧桑疲惫的眼,这双眼嵌在了一张美丽温柔的脸上,无端地让许曾氏的脑子一空,心中突然涌现出了无尽的悲凉。 可许曾氏不想认输,她看着女儿不断地摇头…… 不,不,女儿伤心又如何?没用的,女儿帮不了她,就应该去死,她的命都是她给的,她凭什么不听她的? “母亲,”许双婉望着她,轻声叫了她一声,无奈地道:“到此为止吧。” 许双婉笑了一声,忍住了泪,她抬手,想摸一摸她母亲的脸,末了,她还是放了下来。 放下吧,到此为止。 “可是,你这是在逼我死啊,我回去了,也是死,”到此,许曾氏也知道她的那些手段已经不可能打动她二女儿什么了,她看着二女儿的脸,想从她脸上寻到一些心软,哪怕一丝怜悯也好,“他们逼着我,我要是在你这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他们就要我的命,要你兄长的命……” 许曾氏求她:“双婉,帮帮我们吧,求你了,你去死吧,你去死好不好,你死了,娘就能活着了,你兄长也能活着了,你还会有小侄替我们许家继承香火,他们以后会记着你的,双婉……” 她看着女儿脸上不断掉出的泪,许曾氏笑了起来:“你看看你,还是心疼我们的,娘说的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是我的骨肉,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伸手要去摸女儿的脸,但她的双手被侯府的下人制伏着,不能动弹。 “送许夫人出去。”许双婉笑着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 这次她没有回头,哪怕那位许夫人在她背后大吼:“许双婉,你这忘祖背宗、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会不得好死的。” 许双婉听着,心想,她就是还没死,就已不得好死了。 一个人,被自己的母亲如此憎恶,恨不得她去死,这已是不得好死了。 她怎么可能好过。 许双婉回了泌园,望康看到她,不断地往后看,他没看到他想看到的人,问他母亲道:“外祖母呢?” “没有外祖母了,”许双婉蹲下身来,摸着他的小脸,问他:“望康会不会不高兴啊?” 望康伸出小手,摸着母亲的脸,着急了起来:“怎么了?怎么要掉泪。” 许双婉任由他着急地擦着她的脸,她朝孩儿笑道:“娘没有母亲了。” 望康伤心地抱着她的头,道:“莫哭了,我不要外祖母了,娘,莫哭,莫哭……” 他让母亲不哭,自己却伤心地哭了起来。 没有母亲了,多可怕啊。 ** 这夜,许双婉梦中她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她母亲在屋里哭泣,她推开门去,喊着娘,想安慰她,她母亲却朝她喊:你走,我不要你了。 许双婉哭着醒了过来。 宣仲安抱着她,抚着她的头,许双婉哭了一会,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宣仲安一夜未眠,第二日又在府中陪了妻子一天,这一天望康也显得特别地乖巧,还给母亲端茶送水。 宣仲安在家中陪了妻子一天,第二日上完朝,带着一干人马去了太极殿,等到中午兄弟俩用膳的时候,宣仲安跟宝络道:“陶靖这个人,就由我来动手罢。” 宝络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道:“他门客门徒众多,其中不乏愚忠之人,要是由你动手,于你不利。” 到时候他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这时局于我何时有利过?”宣仲安与他淡道:“为兄不都过来了?” “为何?”之前不是商量好了,陶靖由他动手吗? “陶靖操纵许家动我,”宣仲安扯了下嘴角,“我要是不回敬一二,阁首老人家都要当我是懦夫了。” “是何事?”说起正事,宝络就显得认真了。 “昨天你嫂子的生母来府里要杀你嫂子……” “啊?” “你嫂子谨慎,没出什么事,”宣仲安看着宝络:“但陶靖这是明着挑衅我了。” “许家愚蠢至此?” “呵。”宣仲安莞尔,眼中却无笑意,“不过,我跟您商量此手由我出手,此前的计划就要变一变了。” “你说。” 宣仲安翘了下嘴角,“为兄把陶府抄了给你充户部的金库如何?” 宝络当下就点头,“好啊。” 如此甚好。 他之前也觉得宣相大人对内阁循循善诱显得过于温吞了些。 这头宣仲安刚把事情揽了过来,陶靖就给宣仲安下了帖子,约宣左相大人上门喝酒。 自从为官,宣仲安很少应同僚的邀请,他往常都是盘旋于朝廷与衙门公部和府中三地,此次陶阁首当面请他,他也没完全推拒,他没答应上陶家的门,但邀了陶靖上归德侯府做客。 陶靖没料邀人不成反被邀,一愣之后,答应了。 不过他也说要带几个仰慕宣相大人的大小弟子上门拜访他,宣仲安也笑着点了头。 这两人的一番对话,很快就被周遭知晓,连带宝络也很快知情,一见到宣仲安就着急地问:“你怎么把老狐狸往你府上请啊?” “让你嫂子看看他。” “什么意思?” “你上位之后出的事,皆有他的手笔,你嫂子还未曾见过他这个人,我带她看一看。” “你还让嫂嫂见他?”宝络怪叫:“那我嫂嫂的眼睛得如何洗才能洗得干净?” 陶阁首其实仪表堂堂,即便是已年及六旬,但也目光炯炯、精神健旺,白须白发颇有几分仙风骨道,在民间很得推崇。 动他并不容易,这也是宣仲安想对其徐徐图之,让他在朝中渐渐消逝的原因,而不是大动干戈,再给这不稳的天下添乱。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从来不是人能一厢情愿的。 而宣仲安的相请,让陶靖觉得有几分有趣。 哪怕新皇跟宣仲安这些后生小辈极会笼络人心,但陶靖确实还没觉得自己已兵败山倒,宣仲安笼络的那些新官当中,有不少是他的人,有几个得宣仲安极为看重的,更是他暗中放进去的暗卒,宣相那个人也就看着清明而已,早晚有一天,他也会败在他的自作聪明之下。 但现在还不到动那些人的份上,且那些人根基也不稳,尚还不能架空宣相,陶靖也就先从别的方面入手,动一动归德侯府。 他之前还看不上许家那几个人的作用,但现在宣相因此出击,他倒是觉得与霍家连手当中,霍家给他找的这几个人还有点用了。 要不就是让他们死了,归德侯府要是不在意,堵都添不了几分。 不过,就是没几分,陶靖之前还真是想让许曾氏死了,这个老妇一死,至少也能让归德侯府那位当家的少夫人吃点苦头,他再在其中操纵一番,要是能让归德侯府换个当家的夫人那是最好。 那一位少夫人看着可真不像个许家人,治家滴水不漏,任何可疑之人第二日就会送出府来,且侯府的重地根本不容一般下人觑知,陶靖往归德侯府塞了好几次,一个都没有塞进去,藏的最深的那个也是只多过了两天就被送了出来,让陶靖管此事的儿子怒不可遏,让许曾氏把她女儿给杀了就是因此下的主意。 但许曾氏出马,人是见到了,可人还是没有杀掉,跟过去的刺客都说她一进门就被看管了起来,连个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她可真是给她丈夫添了不少助力。 宣仲安又不是个贪酒好色的,他身边带着的那几个亲信那也是让人无缝可钻,尤其他现在还有圣上罩在他头顶上,从他那边下不了手,陶靖就想着从他的府里动手。 女人这种玩物,一生身经百女的陶靖再明白不过,再聪明的女人瓦解起来,也只要让她感情受挫就成,她们很容易为男女之情昏头昏脑,神智不清,受人摆布。 霍家那个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的女儿,道宣许氏的软肋在于她的母亲,陶靖压根没信,只是姑且一试,果然不见什么效果,想来,还是得他亲自出手才成。 遂陶靖一得请,回家就下令,让全府各美都聚于了大堂,他要亲自挑选那天带去归德侯府的美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各位: 安歌扔了1个地雷 燕燕一息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女王陛下扔了1个地雷 20571423扔了1个地雷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火箭炮 贰泠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火箭炮 洛丽塔扔了1个地雷 女王陛下扔了1个地雷 无病扔了1个地雷 追月婉樱扔了1个地雷 Loretta1231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吃肉的小肥羊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手榴弹 雪枫斋主人扔了1个地雷 雪枫斋主人扔了1个地雷 雪枫斋主人扔了1个地雷 雪枫斋主人扔了1个地雷 雪枫斋主人扔了1个地雷 ally扔了1个地雷 ally扔了1个地雷 晞晞扔了1个地雷 入坑一枚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深水鱼雷 第114章 陶靖要来侯府,宣仲安告知了婉姬一声,又差人去了姜府,叫舅母前来接母亲过去住两天。 姜大夫人带着儿媳来请,宣姜氏高高兴兴地去了。 宣仲安又找了屠管家,和妻子得力的管事娘子和丫鬟去说了话,家中宴客诸事皆由他安排了去。 许双婉再问起府中琐事,都是已经安排妥当。 这晚她还没问他,只是看了他一会,正在琢磨着要怎么问他才好,宣长公子就朝她道:“此前我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你太多,现眼下比往日闲了些,就由着我为夫人分点忧,也好报答夫人为我生儿育女之情。” 因他的话和他说话间的柔情蜜意,许双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半夜她醒来,他的头抵在她脖颈间睡得很沉,许双婉又合上了眼,感觉她透着丝丝凉风的心又严丝合缝了起来,坚不可催。 又有人把她的心修补了起来。 “夫君。”许双婉低低声地轻叫了他一声,声音里藏着只有她知道的庆幸。 她庆幸一路上总有人,把她护在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地方放着,珍惜着。 她也将因为他们,活得更坚强更好。 ** 三月二十三日,阳光明媚。 归德侯府上上下下一早就忙碌了起来,许双婉半卧在床上未起,听着望康坐在床头给她背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望康摸着小短腿,给他母亲念着昨晚他爹教他的四句,念罢嘟着小嘴跟母亲道:“望康嘴疼疼。” 说太多字啦。 许双婉也知道他念归会念,可不懂当中意思,字说多了还觉得辛苦,当下就笑着点头道:“可念得太好了。” “嗯!”望康得了夸赞,也就不觉得嘴疼了,小身板往前一扑,就往母亲怀里钻。 许双婉抱着他,由着他的小身子不断地往她怀里拱。 “娘,望康要再念个。”望康高兴起来了,又要给母亲念诗。 “好。” “但使……”望康从会咿咿呀呀说话时就被父亲拢在怀里识字读书,会的诗还真是不少,连说话都要比与他同龄的小孩儿清楚。 “嫂嫂?”此时,洵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也有下人在外头道“小公子来了”的话。 望康顿时扭头,朝外头快活地大叫:“小叔,小叔……” 小叔在外头蹬蹬地跑了过来,叫道:“望康,康儿?” 他欣喜无比。 洵林在姜家学堂念书,早上才跟随姜家的表哥们回来,一回来他就过来找嫂嫂和小侄了。 “小公子,您等会,少夫人还没起呢。” “是了,我不进去。”洵林到了门口作揖,高声朝门里的人请安,“嫂嫂,洵林读书回来了。” “回来了?”许双婉提高了点声音。 “是。” “嫂嫂这就起。” “诶。” 许双婉把望康交到了乔木手中,乔木抱着小长公子,在侯府吃了两年养起来的胖脸蛋上顿时满是笑意,朝她们姑娘道:“少夫人,我先抱过去给小公子,等会过来给小长公子拿鞋。” “去吧。” “是。” 许双婉这才起了身,在雯儿的侍候下着了衣,穿了一袭蓝绸红花面的曲裾深衣。 她最近养胎,做的事少了许多,但为丈夫和孩儿备衣裳等小事还是由着她一手打理。 出去了一会的长公子今日身上穿的就是净面的丝面蓝绸,衣裳是去年做的,并不是全新,但那蓝丝绸衣穿在长公子那等人身上,那种沉淀过后才会有的流光溢彩与归德侯府这幢老宅来说,可说是相得益彰。 许双婉身上穿的是同色的绸衣,就是上面绣了不少红花,人也就多了几分活色暖香。 衣裳一穿好,雯儿刚为她们姑娘梳了一会头,采荷姐姐就到了。 采荷本在前面忙着,得了下人的传报,小跑着急步回来给她们姑娘梳妆,她走得快,一柱香的脚程用了半柱香就到了。 她在外头给正在玩耍的小公子和小长公子请了安,就急步进了门来。 “姑娘,我来了。”采荷一过来就福了腰,接过了雯儿手中的梳子,站在了她们姑娘身后,喘了两口气方道:“前面都快准备妥当了,长公子说,等会都备齐了,让您过去过一遍眼。” “嗯。” “舅爷和表公子他们刚到,长公子说他和侯爷先陪他们去喝点早茶,等会您过去的时候,就去见一见他们。” “好。” “侯爷和舅老爷们都在着。” “少夫人,”采荷说着话,外面传来了虞娘下面的大丫鬟云儿的声音,“长公子着虞娘子来给您通报一声,虞娘子现下在大殿不得空,让我过来给您传个话,长公子说,下午夫人她们回来的时候,舅夫人她们也要过来用顿便饭,家中今日上午宴请男客,下午宴请女客,问您可还有要请的夫人,要有就差下人去请。” “知道了,先去罢。”采荷看她们姑娘点了下头,便高声回道。 “诺。” 等人走了,采荷跟她们姑娘道:“夫人这是下午就回?” 许双婉点了下头。 她这几天不太想事,都由着丈夫去操办今日宴客的事宜了。 不过她不想,本能还在,不用细想就能大概明了他的意思。 先让婆母去姜家做客,是有点避着点的意思。侯府的人不多,她身边的人今日都调去为宴客之事忙碌去了,他们一忙着,侯府后府就空虚了,虽说到时未必会出事,但把人送去避个一天才是最为妥当的。 这本来也用不着过于郑重其事,但陶阁首那边又差人来说今日要带一些对她丈夫慕名已久的弟子来拜访她公爹与丈夫,人数看来不少,她丈夫这边,则干脆多请了六部几个他得力的下属过来做客,也把公爹的几个多年老友请了过来做客,这场面一大,来的客人比侯府上下的人还多,不得不防。 这婆母下午就回的事,应该是长公子的临时起意。 许双婉心道看来丈夫是打算把人在中午就送走了…… 采荷她们听不出长公子的意思来,还当长公子下午就要把夫人接回来,有些犹豫地道:“下午客人要是没走的话……” 这要是没走,夫人就回来,要是不巧一碰上了,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到时候男客们应也散得差不多了,”许双婉看着镜中面容秀美端庄的小妇人道:“下午请的是女客。” 她想了想道:“你等会让焦钟亲自去龚家一趟传个话,让小妹得空的话,下午未时过来侯府一趟,就说我邀了几个自家人在自家园子里踏青喝茶,西城余家那,你也让焦钟走一趟,叫余夫人要是有空,带着明渠姑娘来一趟,就说我侯府今日宴请亲友,我想念明渠妹妹,想请她过来说几句话。” 明渠婚事不顺,前年冬月有人给她说了门亲事,这亲事还没定,这人就病死了,被人说她有“克夫”之命,好好的一个姑娘因着这点子事这一年说亲都不顺,老被人就着这个挑刺,过年那会余家上门拜访余夫人跟她说了此事,许双婉心里就记上了,她喜欢明渠妹妹,正好姜家五表弟最近正在择亲,许双婉就想邀人过来一叙。 这事能不能成,就靠两家各自的意思了,许双婉也就是正好得了个时机,给个机会。 明渠是个好姑娘,而姜家五郎和二舅母都是豁达开明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姜家不在乎这个。 二舅母就是之前未婚夫没了之后,再嫁到姜家的,姜家外祖父对儿媳妇和儿孙媳妇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心性端正。 此一条,余家的明渠妹妹再合适不过了。 “诶。”采荷有点不太明白这种大宴之事怎么可能是半天就能了得了的,但她现在也不作多想,轻脆地应了一声。 许双婉梳好头,就让采荷忙她的去了。 侯府的下人其实够用,但要是宴客场面太大的话,就显得人手不足,没个闲的人。 人手要多的话,侯府现在也养得起,但许双婉与丈夫商量过,侯府的下人就用这个数了,多出来的银钱,就多养几个读书学字习武的家臣。 这些人以后是要帮着她丈夫与儿女做事的,许双婉想着以后,也就不觉得眼前的人手银钱不够用了。 许双婉一打扮好,就到了外屋,洵林看到她就眼睛发亮,大声叫着“嫂嫂”就抱着望康过来了。 “今日你也要跟着父兄招待宾客,嫂嫂也给你备了衣裳,现在去穿可好?”许双婉摸了摸他的头。 “极好。”洵林点头笑道。 他在沁园的住处比之前住的屋子大,连书房也有了,里头是他长兄为他寻来的诸多书籍。 洵林在听轩堂父母亲的旁边也有住处,是一个带着小殿的小园子,名为成林园,他要是邀请朋友来府做客,去的都是成林园那边,自己住和用的话,则都是呆在沁园。 许双婉给他备的用物,多数也是放在他在沁园这边的往处。 洵林跟着嫂子回了他的住处,换上了一袭跟小侄一样的衣裳,出来的时候,正在母亲腿上吃着点心的望康看到小叔,又低头看看自己,咯咯大笑了起来。 “一样的。”洵林又过去抱他,笑着在小侄头发上亲了亲。 “小叔,吃。”望康把点心往小叔嘴里塞,一被小叔背到背上,他的小手就缠上了小叔的脖子,还夸他小叔,“小叔,壮。” “让他走。”许双婉见洵林又把他小侄要宠到天上去了,不由笑道。 “我背一会,好几天都没背了。” “要背,”望康嘟着嘴跟母亲道,“望康要跟小叔亲。” “好吧。”他母亲笑着点头。 许双婉把叔侄俩带去了丈夫和公爹他们正在喝早茶的松涛院,跟长辈们见完礼,她就出了门来,宣仲安也跟在了她的身后,等下人退下,他跟她笑道:“今日我们要迎一天的贵客,为夫得劳夫人帮忙了。” “那上午来的贵客午膳后就走?”许双婉抬头笑着问他。 “午膳后。” “好。”午膳后就午膳后。 “快要开大门了,你去前面看一看,等会你就有得忙了。” “是。” 宣仲安低头,在她发边闻了一下她身上的香味,在她耳边轻笑道:“等会少夫人可莫要看花了眼。” 许双婉抬眼看他,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但还是点了头。 ** 朝廷这日休沐,有不人官员后知后觉得知不少同僚被归德侯府邀请去做客了。 同是六部得重的官员,有些被请了去,有些没有,这些没被请去的,要是不是宣相的人也就罢了,有些还是对宣相最为忠心崇敬的忠党,听到自己的同僚被人请了去,自己没份,心里酸溜溜的,大上午的就喝起了酒,在家里做起了被忽视被冷落的酸词酸诗来。 而能去的,宣相跟他们说侯府辰时开门迎客,他们寅时就起了,穿上家中最好看的常服,还有出身名门的公子还打了香粉,卯时就到了侯府的门口,看侯府的门没打开,也不好意思上去叫门,显得过于太急不可耐有失斯文,有的就蹲在角落等门开,有几个钱的就去隔街的大酒楼叫上一壶茶等着。 不巧,地方不大,他们三三两两地碰上了,追随左相大人的这群青年才俊先还有几分尴尬,后破罐子破摔,聚在一块讨论起了手头上的公事来。 六部太大,他们平时也没这么容易碰着。 这些人一聚着一说话,发现他们经手的事情,正好是宣相吩咐下来让他们做的的同一件事,那就是大修淮京运河、南水北调的事。 吏部、户部、工部三部被宣相大人挑中主管此事的主事们一谈上话,心里就有数了。 等辰时侯府的门一开,这各自前来的几行人就在侯府门口扎堆成群了,吓得侯府开门的门子眼睛就是一鼓,还以为御林军这个归德侯府的老伙计又来侯府门口吓人了…… 还好穿的不像,这些大人们身上还有香味,门子心想这当中应该没皇帝吧? 上次皇帝来,身上的香味香了大门一天。 六部被宣仲安叫来的人早早就入了府,归德侯府备好了茶水点心,就是没酒,但侯府的大气威严和井然有序的下人还是让大家纷纷为之侧目,这群以宣相马首是瞻的人马在主人家还没出现前,就对他们的宣相大人大夸特夸,从他家的大殿夸到他家的下人,连大殿石砖上陈旧的裂痕都被他们夸出了悠远历史的厚重感…… 众人纷纷饮茶做诗,乐不可言。 但等外面传来了陶阁首到的声音后,大殿一时就静了下来。 开河调水之事,反对得最凶的人就是以陶阁首为首的一群人…… 之前因为吏部把漕运上的官员换了一大半,几部经手此事的官员私下受到了恐吓不算,家人也受了牵累。 吏部有一个新上任的主事,因此差点被人灭了满门,他妻女虽说是活了下来,但他的老母亲为儿媳和孙女儿挡贼人的刀子死了。 这事最后定案为窃贼行凶,但几部的新官员在上任几月后,心中明白,恐吓阻拦他们的是这个阁首,和阁首带领的一群旧官员。 朝廷新旧官员的对仗愈发激烈,前来的人心中也明白,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直接对上,但这日真的来了,身在归德侯府的他们也没之前的那般忧虑慎思了——这是在宣相大人自己家的地盘上。 这些人在听到陶靖来了之后,有年纪轻一点的,已经走向了门口。 有了带头的,后面的也跟上来了。 陶靖的大群人马一被带进侯府大殿,就迎上了一群气势磅礴的青壮官员。 两方人马目光一对上,气氛更是不好了起来。 陶靖带来了不少脂粉颜色,站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即便其中那位男子,也是俊秀天下之颜,那女子,更是倾国倾貌之貌。 他身后还有好几个男女,都是俊秀美貌之人,皆是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色。 “庸脂俗粉,也好意思带着来?”六部来的官员当中,有人用鼻子哼了一声,道。 谁都知道陶府中有几位美绝天下的美人,都称陶阁首为义父,但这义父义女是怎么个关系,这京城当中也只有糊涂人不知道了。 这人声音不大,但众人都听见了,不过这些人也不太敢直视陶靖后面站着的一群美色——色不迷人人自迷,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他们看了就觉得心神激荡,有神志不清之感。 “诸位大人,你们也来了?”陶靖跟没听到似的,朝这些对他不恭敬的官员也熟视无睹,他摸着胡子就笑了起来,道。 这些个人,自从以为得了个好主子,现在是一天比一天对他不客气了。 陶靖之前还想由着他们这些人找死,早晚收拾了他们,但现在不说是他的儿子和手下人受不了了,他也有点等不得了。 “阁首大人,您也来了。”工部一个老成稳重的中年官员举起了手,朝他拱手笑道。 他是个老京官,见的不少,比起新晋的这些官员来,见多识广的老大人就要定力好多了。 “你们到的可比老夫早啊,”陶靖见门口被这些来的不少的人堵住了,也不急着进去,又摸着胡子笑道:“我还以为左相大人请的只有老夫一行人,没想诸位也来了。” “对了,左相大人呢?”陶靖左右转了下头,道。 “还没到开宴,左相大人怎么会出现?现在才辰时,巳时才开宴,陶大人,您急了。” “哦?这么说来,老夫来早了。”陶靖挑眉,说着不在意地一回首,朝他带来的人道,“来,给各位大人请个安,你们可要看好了,今儿我们大韦朝廷的中流砥柱可都是来了一半了,你说是不是,郝大人?” 他问的是站在对面最前面的一位三旬左右的官员。 那位郝大人举手,微笑不语,眼睛扫过了陶大人带来的十几俊秀靓丽的男男女女。 天下诸美皆陶府,岂名真不是浪得虚名。 “陶大人,”不等郝大人出口说话,吏部一个年轻官员冲上来就拱手道,“请问陶大人请来侯府做客,怎么带着一群上不得正堂的莺莺燕燕来了?” 陶靖一听,眼睛一厉,朝他扫了过去,“上不得正堂?你是谁?” “连川,平州昆山人士,祖父连伯安乃儒士先生昆山真人……”大殿左边,传来了当朝左相大人那惯来的有点微微低沉,不紧不慢的声音。 连川一听,闹了个大红脸,朝说话的声音望去。 他只是吏部的一个主笔郎中,虽说他是二甲进士,但连家有二十来年没入官场了,他没想到,左相大人还知道他祖父是谁。 “诸位大人……”宣仲安拱手而来。 “见过左相大人。”站在殿内的众人齐喝。 “各位有礼。”宣仲安站到了陶靖的面前,而迎他的,是陶靖身后那名国色天香、风情尽现的女子对他的微微一笑。 有美人一笑能倾城,再笑能倾国,宣仲安知道陶阁首府里就有几名这样的女子,没想,他今日见到了最漂亮的那一位——怡美人。 怡美人美的不止人,歌喉与舞姿也是天下无双,她是陶府当中最得陶靖看重宠爱的义女。 也不知道婉姬见到她会作何想法,不过,他的那位枕边人就算生气,大概也只是皱眉坐在一角不言语罢?宣仲安扫过她,嘴角笑意加深,朝陶靖看去。 陶靖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不禁抚须笑道了起来。 怡儿是他的爱女,小时候就入了他的房,他千疼万宠,替她找了诸多名师调*教,才有现在的风情,她现在年纪大了点,已年过十八了,不是他偏爱的年纪,但要他放她出门,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要是放她入归德侯府,只要往后这位左相大人与他能相安无事,他也不介意把人让给左相用一用。 第115章 自古权色一体,先帝在时,大韦朝廷上下纸醉金迷,皆不掩饰对美色的享受,民间坊井还有以生女养到七八岁,卖入大门大户中靠此谋利的民风,当朝圣上一登位,一改先帝以往的行事,这有人叫好,自然也有自身利益受到损害的不满者。 但朝廷动荡不稳,此等小事在当中反倒显得影响不大,像陶阁首这样把府中豢养的美色带到台前来的,这段时日,还真是只有陶阁首一人敢有此作为。 陶靖也不愧为陶靖,宣仲安一进朝廷就被称为了玉面阎罗,手下死伤不计其数,从行事来看,又是克己守心之人,也就陶靖敢带着大班人马而来,逆鳞而为了。 “这就是陶大人的门徒?”宣仲安微笑,朝陶靖道:“宣某愧不敢当。” 他哪当得起陶靖这些“门徒,弟子”的慕名。 “怡儿见过左相大人……” 宣仲安置若罔闻,跟抚须不语的陶靖道:“陶大人,请。” 陶靖也笑了一声,跟宣仲安道:“宣大人请老夫上门,看样子也是嫌老夫麻烦了?早知如此,老夫就请宣大人上老夫家的门了。” “请。”宣仲安朝他扬了下手,率先进了门去。 陶靖见状,迟疑了一步,但也跟了上去。 门都上了,不进也就显得怕了。 不过,他这一进,他身后的人就被拦了下来。 “大人?”他带来的男女有人叫出了声。 陶靖回头,看到侯府不知从哪出来的家丁和婆子拦住了他带来的人。 他马上朝宣仲安道:“宣大人?” 宣仲安在一群人当中回首,淡道:“卖弄声色之辈,还是莫入我侯府招待贵客的殿堂了。” 宣仲安抬头,朝大殿头上挂着匾额看去。 只见殿堂上方,漆黑的匾额上,赤笔书写了四字——公正严明。 此匾自归德侯府立府而来,就挂在上方。 “宣大人此话严重了,怡儿他们是我义子义女,怎么成声色之辈了?”陶靖负手而立,神色淡淡:“你可能还不知道,怡儿此前还得了先帝的青眼,先帝在世时,还夸赞过她德貌双全……” “怎么,”陶靖斜眼看他,“先帝都夸赞之人,到了左相大人这里,左相大人就看不上了?” 陶靖说着侧头,对长随道:“看来左相大人是不欢迎我们来啊,算了,你去吩咐下,我们回罢。” 说着他就举起了手来,朝宣仲安道:“既然如此,老夫告退。” “且慢。” 陶靖回头。 “陶大人,”宣仲安摸着手,朝他走了过来,“你这是当真要走?” “怎么不当真了?”陶靖好笑,归德侯府出的这个假正经,这几年没少装疯卖傻,自己是条狗,一得势被人夸了几句,就真当自己是圣仁之人,以为自己真高深莫测了。 他也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得了好处罢了。 陶靖这几年如若不是沉迷于修道成仙,平时只管炼丹修术,与他的童男童女共进仙境,又一心轻看了这后生,要不岂会由他得势。 他到底是看不起宣仲安的,来侯府也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花最少的功夫把此人笼络到麾下,见宣仲安给脸不要脸,这气也是上来了,说着就要走。 他门徒弟子无数,即便是当朝重臣,也有的是来他面前跪下给他磕头行礼的…… 不过陶靖也只是看着生气,他也知道这朝廷中人,各个都是表里不一,他把人带来了给人过了眼,事后他们底下他们是人是狗,谁又知道呢? 在美人裙下,干出丑陋不堪之事的朝廷大员那可是不少。有那在公堂最为正直清明的,在家儿孙皆有,看着最是正人君子不过,但他又假正经了几时?末了还不是为博美人一笑,都钻到罗裙底学狗叫过,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不荒唐的?踩在人上来成为人上人,不都是为的能任意地声色犬马? 也就一些没尝过甜,经历过声色好处的小年轻、寒酸之辈,才敢假正经。 归德侯府也真是落魄太多年了,好好的一个一品侯子孙,守着一个据说只是清秀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家碧玉,把那两分颜色当成了十分,把那小气抠索的持家手法当成了持家有道…… 这侯府的所谓会当家的少夫人,连给夫君买几个侍候的人都不愿意,就她这侍候丈夫的手法,陶靖都觉得如果不是宣仲安碍了他的路,想把此人尽快控制在手或是铲除,她迟早也会被她丈夫所厌弃。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贪鲜的男人。 等尝过滋味,这些个人,早晚会求到他身上来的。 “那陶大人走好。”陶靖一脸不以为然,宣仲安也笑着抽袖,请他出门。 陶靖忍不住皱了下眉。 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大门那边突然扬起了声音:“当朝大学士徐阁老、杨阁老到。” 内阁又来了两个人。 陶靖讶异,这时哪怕归德侯府的人把他的人从大门口请到了一边,他了无暇多看,朝内阁里最狡猾,最不跟他一条心的两个阁老看去。 他之前跟霍家连手的时候,这两条老狐狸就不答应跟他上同一条船。 之前他们虽没与他一道,但皆凡遇到大事,这两个人还是会跟他站在一边的,也没少收他的好处,但新帝上位之后,这两条老狐狸就成天见地躲着他,就没一次松口帮他一起做事,给他行个方便的,再则,这朝廷上下,那些还在着的老臣多少有些把柄在他手里,就这两天成天跟人插科打诨的老滑头没有。 不过之前他也没把这两个当成是投奔宣仲安了,因着这两人的地位绝对在宣仲安之上,他们就是帮着宣仲安扶新帝上位了,那也是因他们本是见利使舵之人,只要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就会帮着人做事。 现在看来,这两根墙头草,未必就是墙头草了,他们这是已经选了边站着了? 陶靖预感不对,扭头飞快朝宣仲安看去,却见年轻的宣相一脸闲适的微笑,看不出他的想法来。 “陶大人!”走在最前面,胖呼呼的徐阁老一见到陶靖,就踩着步子,手拿着手绢擦着头上的汗小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哎呀,您早到了啊?哎哟,哎哟……” 说到这,他停住了脚,看向了殿堂廊下侧首站着的陶府皆美,他眼睛都瞪圆了:“您的各位夫人也都来了啊?” 陶靖那张仙风骨道的脸,顿时就黑了。 杨阁老也过来了,大老远的这位跟徐阁老是“一丘之貉”的阁老大人就朝不远处的怡美人笑眯眯地道:“陶大人,怡夫人你都带来了?果然宣相大人的面子就是大,我们阁首大人连夫人都带来了。” 众人无声。 陶靖更是脸色铁青一片。 谁都知道,他真正的夫人绝不是什么怡夫人,众人皆知他夫人早已名存实亡,根本不与他往在一道。 她早已年老体衰,陶靖都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见过她了,他不过因他几个儿子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她生儿有功,陶家这才还有着她的名份,让她沾着他陶靖的身份地位的光,在老家那尚还有一席之地…… 至于怡儿她们,是帮着他打理点府中庶务,但这也是他厚爱她们,就是有人知道内情,也绝不会捅穿,这是杨僠他们之前就已默认的事…… 这说出来,就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陶靖也不可能拿豢养的女宠当夫人…… “杨大人,”人一近,陶靖也是开了口,只见他笑道:“这才一日不见,你这口无遮拦的嘴舌还没被人拔掉啊?” 杨大人笑呵呵地道:“什么啊,您也知道,我心直口快而已,陶大人,莫要见怪啊?” “是吗?”陶靖负手微笑,“我看杨大人精神矍矍,不知杨公子近来可好?” 杨公子就是杨姓阁老杨僠此前的软肋。 陶靖口中的杨公子是杨僠的长子,多年来是陶靖的府上客,他这些年跟着陶靖沉迷声色,眼里只认陶靖…… 杨僠要是帮着陶靖,他那个长子就认他这个爹,不帮着…… 不帮着,他就等于没有了这个儿子。 杨僠这些年也受够了长子的拖累,对于长子,他也早已心死了,他虽偏疼他那个长子,但杨家到底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众多的儿孙得照顾。 陶靖此时提起长子,杨僠心中一阵悲愤,当下也笑道:“之前听说怡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见人,老夫还当陶大人要老来得子了,说来老夫还没恭喜过陶大人……” “杨憣!” “陶大人!”陶靖喊得凌厉,杨僠也不甘示弱,举手高声叫了一声。 他这次来,就已是下了狠心了。 宣仲安这个后后说要把陶靖连根拔起,让他今日就死在归德侯府出不去,杨僠被鼓动,这来了,他就不打算退。 尤其听陶靖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拿他儿子要胁他,哪怕只为着争一口气,杨僠今日都要从陶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原来怡美人是陶大人的夫人,早说,”就在两位阁老剑拔弩张之际,宣仲安突然开了口,与陶靖微笑道:“我就请怡夫人进去了。” 他说着,就朝身后的长随道:“去请示下少夫人,就说陶阁老家的夫人到了,问问她要在哪招待贵客。” “是。” 长随小跑着去了,宣仲安笑着看向了陶靖。 而陶靖冷笑了起来。 他这时候再不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他也是老糊涂了。 怡儿虽说是他的爱宠,但早已千人骑,万人斩,不过是个玩物,却被这些人抬起来当了夫人,尤其杨僠还跟他怼上了,看来是时候给他点厉害看看了。 “陶大人,既然徐大人和杨大人也来了,您不如坐一会再走?请……” 陶靖没理会宣仲安的相请,而是靠近了杨僠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依老夫看,杨大人今日这面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相啊……” 杨僠惨笑,回头看他,“陶大人,杨某的儿子,不知死了多少年了。” 在他受陶靖盅惑,纵□□声不思进取的那天,他的长子就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的替换要晚上去了,劳烦诸位久等下。 第116章 “杨大人不愧是为严父,老夫失敬,失敬。”陶靖左右观看了一眼,就没了去势,他今日本是来给宣仲安下套的,但没想成,他反被下了套。 “多谢宣大人。”陶靖拱手,先行走了进去。 他现在可不能走,丢不起那人了。 他先行走了进去,宣仲安微微一笑,朝两位阁老扬手,“徐大人,杨大人,请……” “请。” “请。” 一行人随了他们进去,前来做客的官员们也如是,有一个年轻的,在离开门前,偷偷地往那殿旁看去,被同僚鄙夷地看了一眼。 此后生便摸头,讪笑自嘲道:“色不迷人人自迷,龚某肤浅。” 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那么多壮志满酬的前辈进士,到后来当了官,一个个面目全非,再也忆不起当年那腔为国为民尽职尽忠的情思。 实乃有些以往连想都没想过的,居然看似唾手可得了起来,这叫人如何拒绝? 果然,官途崎岖啊,一不小心走岔了道,就是万劫不复,到末了,可能还是为他人作嫁衣。 ** 许双婉听说长公子把“陶夫人”交给了她招待,她想了想,就让下人把人请进了漱芳殿。 至于跟随在身的那些男客,听说姜家大表哥已经前行去招待了,来报的下人还说来的一位公子,还跟府里的人问起了她,说是以前认识她…… 此人名叫李清。 李清在外颇有一些名声,听说几家的老太太甚是喜欢他,把他当孙辈。 而许双婉还真是认识他,他们小时候见过几次,李家当时也搭上了许府,想要考绩,两家来往了一阵,但后来李家败落,李家举家回了老家,但有几个李家人没有走,留在了京城,但李清当时是走了的,但没一年,他也回了京城,说是过不到乡下的清闲日子,想进京读书赴考,不过李家那时候没钱供他读书了,李清到处跟旧相识借钱,许双婉那时还小,不过十岁,看李清差人借到了她的头上,她给过半两银子。 后来几年里,许双婉也没听到他什么消息了,再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的风言风语了。 不过,那时候他已认了陶阁首为义父,身份早已水涨船高,有人说起他的闲话来,不屑的有之,嫉恨他的人也有不少。 但许双婉那时就把这人忘得差不多了,再被人提起这位李家的二郎哥哥,也只把他当了陌生人,听到闲话也只姑且一听,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陶阁老跟她丈夫现在对上了,她居然也能从下人的嘴里,听到昔日李家认识的那个旧人说他认识她。 许双婉这些年都没见过此真人,听说此人是个美男子,这与她印象当中的李家二郎哥哥有点不一样。 在许双婉的印象当中,李清这位李家二公子,是位清秀斯文又有几分细心的小公子。 他比许双婉大四岁,但许双婉听说他还没成亲,但膝下有一个儿子。 “那位李公子说,没想能在侯府里还能见到昔日认识的旧人,想让我跟少夫人说一声,说您如若不嫌弃,可否能让他跟怡夫人过来,一道拜见您?” “拜见?”虞娘有点疑惑。 “是拜见,就是这口气。”侯府的家丁回道。 如若不是这恭敬的口气,他才不传话呢。 “少夫人?”虞娘看向她。 “那就一道罢。”许双婉略思索了一下,点了头,但这头一点完,她又后知后觉,慌忙道:“虞娘,你差人去跟长公子说一声,就把刚才三丁的话给他说一遍。” “是。”虞娘笑着福身,去吩咐人去了。 许双婉这厢先去了漱芳殿,到时也没有先进去,而是坐在了殿外的亭子当中,等听到人声,她站了起来,走出了亭子,站在半道上迎了那前来的一行人。 陶怡儿走在了最前面,等她越过高槛,踏入门,看到了一位迎风亭亭而立、再是秀美动人不过的女子,她愣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她身后那些跟随她的少女和婢女也是不自禁朝那位秀美贵气的少妇看去。 看着她,一行子步履竟有些踌躇了起来,一时之间,一个接一个忘了迈步。 “请问,这位可是请来我府做客的怡姑娘?”许双婉刚才那晌思来想去,还是把人称为了怡姑娘。 怡夫人,说来看似“尊贵”,可她才十八岁,那位陶阁老的年纪可是当她祖父都绰绰有余了,许双婉便没那般称呼她了。 这厢许双婉微笑着开了口,陶怡儿愣了一下也回过神来了,很快就福了身,轻脆地叫道:“陶府陶怡儿,见过宣相夫人。” “见过宣相夫人!” “不必多礼。”一群如黄鹂百灵鸟的姑娘们一声接一声轻脆地请着安,许双婉嘴边的微笑不禁更深了起来。 她是个喜欢美人的,这一次一来就是有七八位,难怪她家长公子劝她莫要看花眼。 “见过宣相夫人。”这时,站在众女后面,因身材显得颀长人也就格外突出的李清突然开了口。 许双婉朝他望去,微笑道:“二郎哥。” 李清一愣,等众女回头朝他看来,他才回过神,朝许双婉又行了一揖,失笑道:“多谢未见,许二小姑娘可别来无恙?” “甚好。”许双婉朝他微笑颔首,又朝一群美人儿抬了下手,道:“快往殿中坐,我已让人备好茶水点心了。” 她很是亲切,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好听,就跟太阳底下徐徐吹来的春风一样沁人心脾,等她回头转过身领着路往殿中走时,陶怡儿朝她身边的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点了下头,让她带着后面的人走在了前面,而她则不动声色慢走了几步,等到了后面的人。 “你跟她熟?”她轻声开了口。 “小时候见过几次。”李清看着前方,嘴巴也动了动。 这时,有人回过了头,看向了他们。 李清朝人灿然一笑。 那人抿了抿嘴,回过了头去。 陶怡儿看到,在心里冷嘲了一声。 那死老头,真是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不忘派人盯住他们。 “听说她有点小家子气。” “你这是嫉妒人家吧?” “我嫉妒又如何?” “不如何。” 陶怡儿侧头,看向他:“他人鲜花锦簇时,你也曾恨得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挖了。” 李清微笑不语。 “李清,你跟着来是作甚的?是邀功,还是来沾旧人的光的?”陶怡儿脸上神情冰冷,美得不可方物,嘴里却极尽所能地讽刺李清,“你这是任何一个机会都不放过,逮住了就敢不要脸罢?” 李清还是笑着不说话,轻迈着小步,跟在了人群后面,也没有快走避开陶怡儿。 “你不去哄那些死老太婆,来哄她?”陶怡儿往前抬了抬下巴,嘴边的嘲笑都快掩饰不住了,“你刚才也见过那位宣相了,你有什么比得上人的?一个是住在天上的丹鸟凤凰,一个是活在臭水沟里的鸭子,你居然也敢到人前来现,李清,我看你是一年比一年更不要脸了。” “上次你还说我没脸呢。” “你还是去死吧!”陶怡儿冷笑了起来。 李清这时脸上的笑淡了一点,“我去死不要紧,但侬儿要活着。” 这厢陶怡儿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眼皮也垂了下来,任谁都看不到她眼里突然泛起来的红丝。 侬儿是一个小时候照顾过她几分的姐姐生的女儿,陶怡儿在心里把她当亲姐姐,在她这个姐姐死去后,陶怡儿把她生的女人当亲外甥女,当成了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看待。 侬儿现在五岁了。 再过一两年,陶怡儿不知道她跟李清还会不会护得住她。 “你信她吗?”到此,陶怡儿不再跟他斗了,问出了她自知道李清非要跟来就想问的话。 “信一点,”李清不敢说他能把他唯一的亲生骨肉的安危寄托到他小时候认识过的人身上,哪怕她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姑娘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她在我最走投无路,没人信我的时候,给过我点银子……” “一点银子是多少?李清,我没想你是如此记恩的人,我姐姐连命都为你丢了,我可没看见你时时刻刻记得她!” 这不是跟陶怡儿吵架的时候,眼看就要进殿了,李清回首,跟她道:“怡儿,趁此机会,姐夫要博一把,你纷姐姐死前我答应了她,要代她照顾你和侬儿,这次我想好好为她完全一件她想让我做好的事情。” 他不敢说,但他还是想尽一次力,赌一次,哪怕可能因此要赔上他的性命。 侬儿等不了太久了。 “你……”陶怡儿冷笑,压根不信。 如果不是他虚荣肤浅,她纷姐姐何至于为保他的命而去死? 但李清这时打断了她,现在人都进去了,就剩他俩了,他目光格外平静地看着这个比他遭遇更为悲惨的小女子,“怡儿,照顾好侬儿,照顾好你自己。” 第117章 说着,李清就走了进去。 留陶怡儿在后抬起头,强把眼泪忍了回去。 随即,她低头,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又成了那个淡然美绝天下的怡美人。 这厢许双婉已经进了殿堂当中,坐在了上位,看着虞娘招呼跟随进来的客人入座。 等后面的两个人进了门来,见李清朝她又作了一揖,她笑了笑,点了下头。 李清见她并没有装作跟他不认识,再见面,态度还算和善,他这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有。 人的命运和境遇,李清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分人相待的,但他眼前的这一位,是他难得的见到的好人得了好报的人。 此时的她秀美高贵典雅,李清从她的温和雅静的笑容里才能看出她小时那时的痕迹来。 她变得更好了,李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如他,他早被岁月打败,一身污脏,身陷囹圄脱不开身。 当初他走的一步错着,成了步步皆错,李清也曾愤恨老天不公过,但在纷娘死后,只有他护着女儿后,他的愤世嫉俗也成了那过往的云烟,再也找不到踪迹,他日日所能想的就是怎么护着女儿活下去,哪怕因此他的头要低得比以往的还要低…… 李清早已不是不经世事的公子哥,也知道这一路来这位嫁入归德侯府的许家二姑娘所经历的,也知道她是行过刀山火海踏过血途才有了如今的光景,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看到她笑容如春风般迷人深遂又温和,他比他想的见到她时该有的心情要平静、冷静多了。 “这位公子,这边请。”虞娘过来,把李清和陶怡儿带到了少夫人的下首。 “多谢这位娘婶。”李清朝虞娘举手笑道。 他是翩翩佳公子,又是个惯会讨上了年纪的夫人喜欢的,一言一举都有着说不出的好看,又极易让人感觉他容易亲近,虞娘对着他的笑,下意识地就是一笑,笑罢才知道她此举逾矩了。 她是府中的大管事娘子,是替少夫人出面的管家娘,平时最好是不苟言笑才好,且她也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向来稳重,这是她得少夫人看重的原因。 受到了陶家来的这位公子的盅惑,虞娘不禁收起了笑,轻拢了下眉,等李清坐下后,她朝少夫人福了下腰。 许双婉朝她点点头,与已经落坐了的客人道:“你们是头次来我府做客罢?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她太客气,落坐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是什么身份,不管大人怎么说的,他们心里是清楚的,以往去了别人家,往往是见不到当家什么夫人的,就是见到了,也都是那家人的鄙夷。 尤其,越是达官贵人家,越是看不起他们这些玩物,哪怕在他们胯*下称臣的,偷了一晌欢,但心里到底是看不起他们的。 这几个人奉命而来,没想当家的少夫人没给他们下马威不说,还亲自出来接待他们,说话也客气,这时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人在心里想她是不是傻,看不穿?但抬头瞥一眼她,又看不出一点愚笨的样子来,这下心中更是颇有几分尴尬。 陶家来的这几个都是在陶府极为出色的人,无论容貌才情还是脑子,说起来,他们也只是命贱,人却多少还有着二三分品性。有人看不起他们,他们反而会把头仰得高高的,不管受不受伤,也都要装作不在乎,但眼下看这位归德侯府的小侯爷夫人,当朝的左相夫人待他们客客气气的,这言语神态当中看不出丝毫睥睨与厌恶来,他们反倒拘谨了起来。 他们毕竟是玩物,这下真被主家夫人当客人待了,说是有点受宠若惊也不为过。 因此,漱芳殿一下就静默了下来。 许双婉见众人不说话,便微笑道:“请喝茶。” “您客气了,多谢您。”此时下方,有位十几岁看起来再是清秀不过的少女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许双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端起了茶,先行喝了一口。 见她喝了,诸人这才动了起来。 许双婉无论是在许家,还是在侯府都是个当事的。这当事多年,她见到什么人都不怯场,招待什么客人,也自有她的招待之法,不过她见人最重要的一点、万变不离其宗的一点就是无论见着什么人,只要不是仇人,都带着一点真心才好。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活了点年头的,都不是傻子,你看不看得起他们,他们心里有数,就是傻子,你讨厌还是不讨厌他,他就是脑子不清楚,身体也能感觉得出。 老师太曾说她有佛根,自生下来身上就带着善因,但许双婉受了老师傅很多教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不看重老师太当初对她的批语——其实这是她行的道,她择了一条力所能及尽量和善一点的路去走,初时看着是艰难了点,是傻了点,但她所求的,最后还是给她带来了平静。总归是她要做人一辈子,去行善还是为恶,结果是好是坏,自己做着,自己担着,这不是在她眼中众生皆平等,而是她此生做人的为人之道。 “宣少夫人,不知我们叫您宣少夫人好,还是左相夫人好?”陶家来的人当中有人开了口,这一有人开了口,再开口也就不难了,这时另一个外表看着美艳,神情却天真懵懂的少女问。 “叫我宣少夫人就好。”许双婉温和地回了她一句。 “宣少夫人,”这少女偏着头,端着一张美艳到凌厉的脸孔天真无邪地道:“你长得好美啊,我来的时候,我还听说您只是个小家碧玉样子的,心里还想我们怎么就比不上你了呢。” 她这话一出,陶府的人呼吸一窒,有那对宣侯府这位少夫人心生好感的,忍不拿对此女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这陶洁,还真是会说话!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 不过这陶洁是陶靖的爱宠,现在在陶府里还特别受陶二爷的恩宠,坐座的陶府人也没有几个真敢明着得罪她的,但没有几个不敢得罪她的不代表没有,陶怡儿就在她话落音后就是一笑,朝陶洁看去,淡道:“洁儿,你这是出门的时候磕着头了?怎么拿自己跟宣少夫人比了?” 陶洁嘟嘴:“什么嘛?” 她朝许双婉望去,眼神天真,神情委屈:“宣少夫人,奴家是见您人好才跟您说实话的,您是人美嘛,我是比不上您嘛,您说是不是?” 许双婉微笑看向她。 陶洁在她如水一样的眸光当中,硬着头皮道了一句:“您要是不喜欢奴家这般说,那奴家就不说了。”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觉得这个宣少夫人真不好对付。 可是她不甘心,她刚才见过宣相了,她想给宣相当奴,当妾,她什么都能为宣相大人做,只要他带她离开陶府。 陶洁心道当夫人的算得了什么?等会她找个时机,让宣相大人要了她,这个少夫人就是在家里权力大过天去,还能大过宣相大人去不成? “虞娘,殿里小,你带客人去园子里走走……”许双婉朝虞娘开了口,“让丫鬟们也抬几张桌子去摆着,放些瓜果点心让客人们尝尝。” “是。”虞娘很快就动了身,板着一张脸,带着丫鬟们就去请人,“几位客人,园中春光正好,你们请随我来。” 漱芳殿里站了不少丫鬟,虞娘一带头,几个丫鬟就站于了客人面前,带他们出门。 许双婉偏头,朝李清道:“李家的二郎哥哥……” 李清低头,“不敢。” “你我多年未见,还请你暂时留下,我想与你说两句话。”许双婉微笑道。 “不敢。”李清低着头。 许双婉便当他答应了,这时候陶府的那几位客人被侯府训练有素的下人半强迫边请地请出去了,她笑着朝门口看了一眼,见那位美艳的少女回头朝她看来,她掠过了这位少女的眼睛,朝大门扫了一眼,就又收了回来。 一回来,就看到了起了身,并没有走的陶怡儿。 “宣少夫人,我有话想跟您说,我能不能也留下?” “这位姑娘,还请您先出去,我们少夫人等会就来。”站在许双婉身边的雯儿客气地道。 “怡儿是我妹子,不知您能不能也让她留下来?”李清这时抬起了头。 许双婉微讶。 她还能以为,要找她说话的只是李清。 在李清的注视下,许双婉点了头。 这时候她才细看此人,发现旧日相识的清秀兄长变成了坚毅俊美的男人…… “坐。”人都出去了,殿里留的都是她的丫鬟娘子,许双婉便朝那两人笑了一下。 “多谢宣少夫人。”李清又作了一揖,朝许双婉下意识就要露出他练过的笑容来,但刚要笑出来他就收了回来,干脆朝许双婉一揖到底。 陶怡儿在旁也朝许双婉福了一记。 她是初见这位宣少夫人时就有点不喜此人,但那种不喜,就像嫉恨她摸不着只能仰望的高山流水一样,姿态太好看也太遥远,她不甘于这位贵少夫人美貌不逊于她不说,其尊贵的地位还远远不是她所能触及的…… 凭什么她卑贱如污泥,有人却什么都有? 但这种不甘,也因她们相差的太多,太遥远了,陶怡儿咽了下去,也就不再作多想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李清想干什么。 “我还没问候二郎哥,这些年可好?”许双婉先开了口。 她留男客说话,虽说殿里有不少仆人,但还是说几句就散的好。 她也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长公子那里就是不多心,他也还是会有些不高兴,他心眼小。 “回许家妹妹,”李清又低了半头,道:“不太好。” “你说。”许双婉温和地接了话。 “我在外的名声,您应也有所闻了罢?”李清再抬头,带笑的眼睛不再有笑意,那写在他眼里的风流写意此时褪了个干干净净,他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因此他的英俊的脸孔显得冷酷了起来。 他此时的脸不仅是冷酷,还带着几分似是烙在他骨子里的悲意。 “听过几句,”许双婉点头,“但并不多。” 她会在听到难堪的话后,刻意躲着点。 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她记得曾经的李家二郎公子,是个温和细心,对谁家妹妹都很慷慨大方相让的公子。 见她脸色温柔,李清的鼻子莫名一阵酸痛,他掩饰了过去,接着没什么表情地道:“您也应该知道,不是什么好名声,我就是一个讨上了点年纪的夫人欢心的男宠,不是戏子,却不比他们干净到哪去。” 他看着许双婉,“我就是陶阁首大人送出去讨好那些老夫人的玩意儿,当不起你一声二郎哥……” 许双婉沉默了下来。 这厢,陶怡儿开了口,她相貌看起来精巧秀丽,不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模样,但她一开口,她的话就与她的长相截然相反,“我也是个玩意儿,我来之前,我们家大人就说了,不管我用什么手段,只要我在侯府留下来,他就赏我黄金千两,仙丹十瓶,还把我姐姐生的女儿送到我手里让我抚养……” “她有个姐姐,叫纷娘,”李清看了她一眼,接了她的话,与许双婉道:“是我的妻子,她替我生了个女儿叫侬儿,现在五岁了……” “女儿?”许双婉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儿子吗? “那个,”李清沉默了一下,道:“那个外面知道的养在我膝下的不是我的亲儿子,是府里一个已经死了的旧友的,我亲生女儿她……” “她没有姓,就叫侬儿,”陶怡儿接了他的话,“她从出生那天开始就被抱去了春丽院,您知道陶府的春丽院吗?我就是那院子里被养大的……” 她看宣少夫人脸上没有了笑意,她反倒笑了笑,道:“后来我们给老大人做成了几件事,把她从春丽院赎了回来,养在了我的小院里。” “但她大了,五岁了,前几日又被人接去了春丽院……”陶怡儿面无表情地道:“她长得很像她父母,她娘以前也是春丽院出来的,加之她父亲的样子,她长得极为出挑。” 她略扬了下眉,朝宣少夫人道:“您知道我是几岁侍候陶大人的吗?” “怡儿?”李清打断了她。 陶怡儿没理会他,语速极快地道:“我六岁侍候的他,我纷姐姐是七岁,院里的那些小女孩没有能干净到十岁的……” “怡儿!”李清见侯府的下人神色都不对了,大声叫了她一声。 陶怡儿却极其冷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她朝许双婉跪了下来,抬头与许双婉道:“之前清哥骗了两个达官贵人家的当家夫人,哄得她们给陶靖行了不少方便,我则被人玩了几次,险些丧命,这才把侬儿弄到我院里,可她呆不了两年了,清哥说你是个好人,说实话,我不信他,但我想赌一次……” 她朝许双婉磕了一个头,又挺直了腰杆与许双婉道:“只要你答应送走清哥和我外甥女,我就答应你把陶靖收买童男童女的买卖告诉你,我还可能告诉你,陶靖这十几年炼丹所杀害过的童女的尸骸扔在哪里,我还可以帮你杀了他,只要你……” 李清又打断了她,他已流出了泪,“怡儿,这不是你要做的事。”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陶怡儿看向他,神情木然,“你想去死?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苟活到现在,早就不想活了。 如果不是还有侬儿,她早就跟随她纷姐姐去了。 她之前活着,不过是人世间还有纷姐姐在意她疼不疼,在意她冷不冷的人在。 “我能带你们去陶靖埋葬童男的地方,”李清咬牙一掀袍,也朝许双婉跪了下来,“这个地方极其隐蔽,但是这是一个极好给陶靖定罪的办法,那些小孩子就埋在他僻于一角的丹室下,据我所知,这些年在他手中死去的童男没有一千,也有五六百了,他每三个月都要从各地收三十名童男童女入京,其中童男必有二十名,就是给他割童子血炼丹所用,您若不信,过几天新一批童男童女就要入京了,您大可跟宣相大人一报,看此事是真还是假……” 李清抬头,与许双婉凄然道:“你我多年不见,我也知道你也不可能轻信于我,但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陶靖的一切现在都告诉你,回头我就去行刺他……” 他朝许双婉俯下身,趴伏于地,“我愿以性命作保,此事是真,只愿许家妹妹信我一次。” “你近得了陶靖的身?”陶怡儿好笑了,冷眼看着他趴伏下去的背,“得了吧。” 她朝许双婉看去,“我来,我知道那老东西的软肋,由我近他的身,还能伤他一伤,只是,我死后,你们也扳倒陶靖后,您能不能把我清哥跟我外甥女送出京城?” “怡儿!” “都这时候了,别喊了,”陶怡儿看向起身瞧他望来的李清,神情冰冷,眼睛却因泪意腥红一片,“我活够了,就让我随我姐姐去罢。” 许双婉看着他们,别过了头。 雯儿很快就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了她们姑娘耳边,等得了吩咐,她赶紧朝站在一个黑暗角落的人走去。 李清察觉到那角落有人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个匆匆离开的矫健背影,连人的正面都没看到。 等护卫去了,许双婉朝他们温和道:“我知道了,起来吧,我们去院里走一走。” 李清他们被侯府的下人请了起来。 许双婉等了他们一下,就抬脚往外走…… 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她朝李清他们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们也不必着急,我让人去问我家夫君的意思了,他等会就会让人过来送消息。” 许双婉所说不假,还没到中午,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家长公子就着人给她送来了话。 许双婉得了信,隔开了众人,就与李清和陶怡儿道:“你们不必取信于我了,我们家长公子信你们了,他说,回去了,你们该如何就如何,像往常一样,这几天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好,这几天这件事应该就会了,你们记得护好孩子,回头等事一定,他会差人送你们出去。” 李清跟陶怡儿都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怎么?”许双婉看着他们,“有不妥的地方吗?” “就这样?”李清不敢置信。 “嗯?”许双婉没明白。 “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应该不需要了……”许双婉略思索了一下,道:“他没有别的吩咐,应该就是不需要了。” “不需要我带他们去……”李清迷茫道。 “他没说,应该是不需要了,他会有别的办法吧。”许双婉也不好跟他们多说她丈夫那个人的心思,陶靖这一来年间没少在他这里安暗桩,但他何其不是?陶靖在他这里的那几个重要的暗桩早就是他的人了,只是陶靖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和丑事,有些人还在望风当着墙头草,他也不好一时逼急了拢不好人,只能慢慢来,但现在他下了狠心,许双婉也就知道,她丈夫是铁了心要拔掉这颗毒钉了。 “你们没得好处,”不说李清,就是陶怡儿都不信,她警惕地看着许双婉,“你们会帮我们吗?” “会的,他答应了就会。”许双婉朝他们笑了笑,见他们还是不信,她先行带人离开了。 他们不信,她也不怪。 黑暗当中行走走了,突见光明,人都是眯着眼的,不会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就如她之前也不相信,她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 这厢陶靖在大殿已经是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了。 这是什么大宴?酒没有不说,还说以茶代酒会好,装到这个地步,真是笑死个人了。 可他身边还坐着两条老狐狸在跟他打哈哈,话里话外都是在跟他对着干,陶靖不想示弱,只能冷然干坐着陪他们耗。 而这头宣仲安正坐在户部的金部主事面前,跟他道:“你给我算算,陶大人府上这些年攒的家财几何?” 户部主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沉思了一下道:“数十万贯家财罢?” 宣仲安颔了下首,又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之前你每年冬天都要从你家北边那边的庄子给他送一车好羊肉过来,你是十二月送,阎大人是三月送,还有几个大人也是每隔三个月一个季度就要给他送一趟你们在各地搜寻来的好东西,你是每年送的羊肉,羊肉这个东西,补啊,是好东西,你去年的送完了是吧?” 他看着他的户部主事,道:“那阎大人的是这几天送?” 户部主事面无血色,手迅速垂了下来,在袖子下颤抖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陶靖毕竟是内阁之首,不好把此人写得太弱和太流于表面,所以有关于他的篇幅长了点,得明天才能把他的内容写完。 这几天更新晚了点,原因是病了,身体和精力都不太好,这两天吃药睡的太沉,醒过来又要缓好一会才能进入状态,所以写完更新都晚上了,还请等更新的诸位见谅个。 第118章 在朝当官的,只要是去过陶府,对陶大人有所求,自是要办陶大人办点事,给他行方便是轻,有的还得帮着他做事,说是助纣为虐也不为过。 陶大人操纵人心也有一手,帮着他坏事做多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然而然地,谁也不会去想背叛陶大人的事情,并且还会因为怕牵累到自己,帮着掩饰。 陶靖也因此就算这几年醉心于得道成仙疏于朝廷中事,他也自信这朝廷还在他掌握当中。 当皇帝算得了什么?让百官乖乖听话,被他所用才是实权。陶靖到现在也都不怎么把新帝和新相看在眼里,就他看来,这两个人嘴上的毛都没长齐,尚还有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硬气,这事本来等过几年他们身上的硬气没了就好了,但宣仲安现在天天带着那个新帝跟他作对,暗中不断铲除他的羽翼,这就令他很不快了。 从来只有他玩弄人于鼓掌的份,哪有他被人按着打的时候?宣仲安这是在逼他出手收拾他。 户部这个金部主事是宣仲安指定的,他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儿子,为笼络御史台那群高官,宣仲安从御史台高官家中的那几个儿子当中挑了几个出来为官,加上进了御史台的那群新晋的官员,御史台自然是为他所用,这小半年,御史台帮着圣上清肃了许多不法不伦之事,这全是宣仲安在宝络上任后就迅速把御史台掌控在手的功劳。 安排几个人到各部为官,宣仲安这点权力是有的,不过他安排是安排了,用意也不少,这段时日,他也没少跟这些人说话聊天,也不避讳让他们知道,他多少是知道他们背后的那点子事。 只是这事情大小,他尚还不知深浅罢了,这几个人也跟他打哈哈,有的也说是弃暗投明了,但彼此都不信,彼此一直在虚与委蛇。 陶靖的人太多了,这是宣仲安在朝为官,尤其为相后最深的感触。 他能扳得动霍家,但这个陶阁首,他一直就不敢怎么动弹,跟宝络商量了又商量,才有了后面徐徐图之的决策。 宣仲安也不是无所不能,陶靖搜集童男童女这种邪魔歪道的事,他事先也想过一点有关于此的猜测,但那些猜测都只涉及到了点皮毛,他先前疑惑的只是陶府春丽院的那些童女是哪来的——陶府自然说是买来的,但据宣仲安所知,陶府活着的童女跟死了的那些加一块,对不上陶府这些年买的那些个人,他之前算的,前者要多出十几个人来了。 婉姬那边传来了话,加上这段时日他着人查的各项事情,从种种蜘丝马迹当中他把重重线索联系起来,他才恍然大悟。 他虽说有所悟,但很多事也不确定,不过,一看他试探何元,何元的表现,这事也就确凿无疑了。 他这发现也是让人脚底生寒,死的原来不是那十几个,而是成百上千。 这种事传出来了,民间都要大乱。 户部主事何元面无血色,宣相大人更是一脸苍白,脸色漠然冷酷。 他垂眼,瞥向何元:“之前我与你所说的话是真,何大人再细想想,你是真的弃暗投明,还是要接着再左右逢源?” 话罢,他又道:“你有个好父亲。” 如果不是何元父亲御史大夫何止是他外祖父多年好友,如果不是他父亲带着御史台帮着圣上清肃朝廷,何元在他手下,未必能保住命。 只可惜何老大人那等一生严以律己之人,生了个道貌岸然的儿子,居然会帮着陶靖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何元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勉强笑了笑。 他只想了一会,就道:“我帮你,站你这边。” 他年纪大了,才知他父亲以前对他的那些苛责和鞭笞都是指望着他成才。只是他年轻的时候不屑他父亲的那一套,自认为凭他自己,无需刻苦去读那些没用的书,更不用端正己身才会受人尊重,他觉得凭他聪明灵活的脑袋就能站在万人之上,那时候他跟了陶靖,酒色随手可得,那可是他父亲一辈子都没得到过的享受,好酒美人都如此,他飘飘然不已,只是好景不长,他享受的是要代价的,陶靖给了他甜头,当然不会没有所求,如此一步错,步步错,等他成了陶靖的帮凶,他更是脱不开身了。 好在他父母亲帮了他一把,拿妻子儿女把他绑了回来,他这几年也渐渐拉开了与陶靖的距离,也不再去陶府了,只是陶靖吩咐他的事他不得不去做,但他也不蠢,他毕竟是何止的儿子,还是有所顾忌,所以有些事他知道归知道,但不会亲手去做,他也只是给陶靖找童男童女,但不亵玩,也不以屠杀他们取乐。 这事瞒得很深,知道的没几个人,何元心道真相一被揭露,老父亲知情后怕是要被他气出个好歹来,但何元也知道他也只能帮宣仲安一把,算是将功赎罪,才有脸面去那个为他操心了一辈子的老父老母那请罪。 儿大才知父母恩,何元悔不当初,但也追悔莫及。 “嗯。”宣仲安策反成功,但心中毫无波动,他扯了扯嘴角,端起了茶杯往阁老座席那边去了。 陶靖用酒色渗透了朝廷上下,即使高祖那会留下了不少能臣,但就是能臣能躲过酒色财气的侵袭,他们的后辈也被他收买了,这些老臣子不管是为儿子还是为孙辈,都不得不受陶靖掣肘,先帝又是荒*淫无道之辈,于是先帝在位的十来年,没有一个老能臣敢出面为国为民出声,高祖留下的太平盛世,就被败了个彻底。 这是谁之罪?受掣肘的臣子脱不了干系,但罪魁祸首是先帝跟他重用的那几个跟他是一丘之貉的臣子。 陶靖得死。 宣仲安知道,他现在就是不动陶靖,陶靖也要动他了。 他把陶靖逼得太紧了。 “阁首大人……”宣仲安端了茶杯过来,朝陶靖淡然一笑,“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陶大人见谅一二。” 陶靖刚和何阁老何沫鸿在嘴上过完招,被何沫鸿这个跟滑泥鳅一样狡猾的老东西堵了一肚子的气,看到宣仲安过来说话,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还以为归德侯府这几年起来了点,侯府能富贵如昨,没想清贫如旧,侯府家风着实让老夫不得不敬仰啊。” 连杯酒都没有,陶靖在心里轻嘲,归顺宣仲安的臣子是新臣子居多,多数都是没尝过富贵奢侈,美人在怀的畅快,等他们当官当的久了,知道了当官的好处,岂可能还会跟着宣仲安走? 如此也好,陶靖对把宣仲安踩下的信心又大了点,但嘴里还是不饶人。 “陶大人过赞了,”宣仲安笑道:“我侯府当然比不得陶府,岂能与陶阁首府里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相比?即便是圣上,也不敢说住的比您好。” 陶靖脸上的笑没了,他抬着眼,看着宣仲安是淡道:“宣大人这话说来就诛老夫的心了,老夫的家再富贵,能富贵过圣上去?宣大人莫要对老夫有所成见,就把这要老夫命的高帽子往老夫头上戴。” “陶大人言重了,本官没有这个意思。” 还本官?陶靖瞥了他一眼,“宣大人既然没有诚意招待客人,不知待客之道,何不如让老夫带来的人为宣大人和在坐的各位献舞一曲?” 他又看向了在坐的诸位年轻小官,微笑和沐道:“各位应听过我府艳绝天下的怡美人歌舞一绝,改日不如撞日,老夫既然带了她们来侯府开眼界,何不如让她们给各位献上歌舞,也好为各位助个兴?” 宣仲安的那帮年轻官员们面面相觑,但无人出声,皆往宣种安看去。 他们当中也只有心如磐石,看得透的人绝没有此意,有几个见过那些美人们的,还是有些意动的。 宣仲安见看向他的青年才俊们有几个颇有期待,但笑着点了头,“陶大人既然有此雅兴,要把府里怡夫人请出来给各位献上歌舞助兴,那本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陶靖呵呵一笑,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嘲意,若无其事道:“那老夫就叫她们过来助兴了。” 只要领略过她们的美,尝过她们的好,陶靖就不信宣仲安看重的这帮人马最后不会落入他的手里。 这厢许双婉坐在殿堂当中听着前来的采荷跟她说前面大殿当中的情况,就听丈夫身边的阿莫过来请人了,说是陶大人有请他府里的人去为今日侯府的来客献歌舞。 虞娘也很快进殿来听令,许双婉朝她道:“那就你送这些客人们过去,你出去跟客人们道我就不送他们了,等他们下次来了,我再好好招待他们。” “是。” 虞娘一走,采荷轻声问她们姑娘,“姑娘,这岂不会乱了人心?” 那可都是些绝美之人啊。 “该乱的,迟早会乱……”许双婉微微侧了下头,与她道:“不如一道看清,事后也好再做安排。” “刚才在前面,我看那些美人当中,有那么一两个人看姑爷的眼睛不对劲……”采荷犹豫着,没敢把话说得太清楚。 那岂止是不对劲,是又痴又缠又贪,那眼睛简直就是粘在了姑爷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一更来了。 非常感谢这几章帮我捉虫的姑娘,谢谢你。 还有,我看有评论说很幸运能生活在现代社会,其实文里所写的东西,在现代社会都是不断在发生着的,无论国内国外,不说远的,就是最近的许多新闻都可在其中见其端倪,地位高的特权人士,总有办法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也总有人为他们服务,社会再文明,法律再健全,只要人性不变,这种事情就根绝不了。 第119章 采荷的话让许双婉笑了起来。 长公子也是个招人的,府里新进的丫鬟一度看着他挪不动脚,后来也是他喜怒无常,让人骇怕,她们吓着了,也不敢近他的身。 但怕归怕,若说她们完全断了那心思,那也未必。 这种事情,只要她家长公子起了心思,她拦是拦不住的,许双婉也就看得很开。 她丈夫把她当唯一,她自然会把他当她的命,给他她能有的所有,他三心二意的话,她确实会伤心,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她也会找到一条让自己好过的路。 她与她的母亲不一样,她再深爱一个人,也不会把生死喜怒哀乐都寄托于一人身上,也许情网易陷,爬出来很难,但许双婉知道她不会看不开。 前车之鉴尚还在眼前,她岂容自己再走她母亲她们的老路。 “姑娘?”她家姑娘还笑,采荷着急了起来。 许双婉看向采荷,目光柔和,“姑爷心里有数,你就莫要操心了。” 她伸摸了摸采荷的手,采荷说是她的丫鬟,不如说是一个陪她长大的小姐妹,身份上采荷是差着了点,但她们的感情上没有,许双婉出面给她订了门好亲事,把她嫁给了现在侯府云鹤堂的堂主的小儿子…… 那小儿子喜爱采荷,对采荷也好。 采荷过的好,也就越发对她用心了起来。 许双婉知道采荷把她当成了依靠,遂能安抚她这个从小跟随她长大,还随她来了侯府的丫鬟的时候,她也会出言两句,这厢她说罢又笑道:“你要相信姑爷。” 采荷脸有些红,她是跟着她们姑娘长大的,但无论她怎么学她们姑娘,就是不如她们姑娘大气,也不如她们姑娘沉得住气,一听姑娘搬出了姑爷,她红着脸赶忙道:“没有不信,奴婢自是信姑爷的。” 要是被姑爷知道她背后又在她们姑娘面前不相信他来了,回头姑爷都要上下多看她两眼,叫她一声采荷姑娘,绝对会把她臊得挖地三尺埋了自个儿不可。 这头陶府的美人在前殿歌舞齐上后,陶靖看着那些欣赏美人看得如痴如醉的来客,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宣仲安,却见宣仲安在对面与工部的一个主事蹙眉谈事时,他在心里轻嗤了一声,道了声假正经,又微笑着朝那些眼睛在美人身上挪不开的官员看去,一一把他们记在了心里,等回头再派人送帖子到他们府上,邀他们到陶府把酒言欢。 到时候,这些人也就成他的人了。 至于宣仲安,他绝想不到,此时正襟危坐与他相谈的工部主事其实是他陶靖的人…… 陶靖带人前来,没迷惑住那伪君子,没想却迷惑住了宣仲安的爪牙,尽管他的来意落空了,但现眼下,岂不有了更好的办法? 他的爪牙一被拔掉,他无人可用,看他去哪逞威风去,到时候,他与那个新帝,还不得求到他头上来? 陶靖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些掩饰不住心中色*欲的年轻官员,脸色也就越发地和善可亲了起来,与他们谈笑风生不已。 这晌,他也是不知道,宣仲安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工部那位陶靖的人商量着几日之后捉陶靖一个现行的事…… 那工部主事现在府里只有一个陶靖送的爱妾当家,他妻亡子死女上吊,最为可笑的是,他是被人提醒,才知道他那心爱的美妾为其生的儿子居然不是他的亲生子…… 自知道真相后,这位主事的妻子儿女夜夜在他梦中问他为何要伤他们至此,他们问得他狼狈不堪,这位工部的褚姓主事自此连坐在家都愧疚不安,自问无颜面对褚家列祖列宗,更对不起被他逼死的妻子儿女。 比起宣仲安,他现在更恨不得陶靖去死。 他为陶靖作恶多年,在陶靖手里的把柄也是最多的,陶靖绝想不到他会叛变,这褚姓主事看他在陶阁首的斜对面跟宣相谈捉拿他之事,阁首大人却跟他左右的官员们谈笑风生,还不忘落下他跟他打招呼,他神色没动,但心中怆然无比。 他蒙蔽自己的双眼太久了,他也知道陶府的诸多不对劲,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明,只为明哲保身,等到疮口揭破,躲无可躲,他更是无话可说。 他糜烂腐烂到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恶臭味了,难怪老天要罚他断子绝孙。 ** 陶府的歌舞乐伎献了一场,侯府的午宴就开了。 侯府宴会无酒,但佳肴却极其美味,这宴一开,菜一尝,众人就大快朵颐了起来,即使是陶靖这个很注重口舌之欲却不随意在外面用膳的,在犹豫之下,也多挟了几筷子。 许双婉也令人在大殿后面的长廊当中摆了几席,分散了开来,让陶府来的那些人和跟随客人而来的家人吃了一桌,席面摆得也很不错。 侯府的少夫人温良大方,这也得了那些家人的不少好话,陶府的人当中那个朝宣相大人抛媚眼没被收到的陶洁含酸地说了她几句不好的,但被与她同一个桌的陶怡儿堵了回去:“把你当人看,你还跳起来了?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怡儿姐姐,你这是偏心都偏到外人那去了吧?你等着,看我回去跟大人怎么说你。”陶洁哼了一声。 “呵。”陶怡儿冷笑了一声,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陶洁是献媚不成,她回去了,她还可以说她跟李清哄了那个少夫人一道,让她怜惜上了他们…… 陶洁这种没脑子的,也就在怕她的人面前逞逞能了。 侯府的午宴一尽,众人这还意犹未意着,宣仲安就起身要送客了,众人措手不及,但宣仲安说侯府中院里还有他老父的贵客需他招待,下午还有一些府上的亲朋戚友要来府里做客,就恕他不能全天招待他们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也不好强留下来,陶靖也乐得如此,等一出门,他就邀上了对他陶府美人眼慕不已的几位青年才俊上他陶府接着做客…… 这几个被他开口邀请的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陶靖在他们答应后,这才跟那几个看着再正经不过的官员开口邀请,这几人当中,自然有人一口就拒绝了,也有人在已经答应要去的同僚的相劝下,犹豫了几下也答应去了。 遂宣仲安才把人送出去不久,陶靖就带着不少他六部亲自挑选出来的朝廷股肱回了他的陶府…… 宣仲安在府里得情,轻笑了一声。 人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还好,不是谁人都如此。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谁都能活着,谁都能活下去,才是众望所归。 这中午的人一走,下午宣姜氏就带着姜家的亲戚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满脸笑容,高兴不已,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一路跟着姜家的外甥媳妇们叽叽喳喳说道个不停。 婆母无忧无虑,大舅母她们被她缠上说话,虽说回应有些勉强,但还是与她有所应对,宣姜氏是个得点好就会凑上去的,姜府的亲人碍于宣仲安这小夫妻的脸面不得不回应她,宣姜氏却当这是娘家嫂子和外甥媳妇们对她又好了起来,自是乐意跟她们说话不休,想把她在侯府过的日子都告诉给她们,许双婉看舅母她们脸上有些疲惫,便坐到了婆母身边,与她微笑着说道了起来。 她婆母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许双婉曾也疑惑姜家外祖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婆母这般忘性大自顾自活的女儿,但与婆母相处了两年,她也是知道了,她婆母是本性如此。 她只看得见她愿意看到的,只愿意当她想当的那个人,就是得了血的教训,哪怕替她顶天的人被塌下的天砸出了一身血,她转眼也能忘,不记得当初——人到中年,所遭灭顶之灾无数还是无所改变,许双婉也只能道她婆母只想如此轻松过一生罢。 姜家的人来了不久,余家和龚家的人也来了。 余家夫人带着闺女来,见到姜家夫人,几人含蓄地对视了几眼攀谈了起来,一会余家夫人就把余明渠从她许二姐姐那叫了过来,跟姜家夫人说起了话来。 许双婉也是没成想,她自以为做得很不明显的一件事,就被老道的两家夫人们识破了…… 龚小妹见她垂眼微笑不已,也看明白了的她凑到许双婉耳边道:“婉姐姐啊,往后我是不是得叫你红娘姐姐了?” 许双婉捏了她的脸蛋一下,“你叫个试试看?” 龚小妹低头偷笑不已。 这厢侯府下午都是自家请的亲友了,宣宏道那边也是因为大行在家中宴请了几个老友一次,还有自己的两位舅爷作陪,下午长子也带着洵林和望康陪了他一下午,这心里也是高兴,还喝了点酒。 等到送走客人,宣仲安回来扶老父回听轩堂,坐在椅子上等他回来的宣宏道突然握住了来扶他的长子的手,双眼发红道:“苦了你了。” 真是苦了他了。 宣仲安闻言就是一怔,随后,他拍了拍父亲的背,道:“有我,您就好好地与母亲过日子罢。” 他对他们所求的也仅是于此了。 ** 三日后。 一万御林军把陶府包了个严严实实,京中百姓不知陶府出了何事,不管顺天府的官兵怎么阻拦,都纷纷强往陶府挤,非要看这个热闹。 眼看只半日,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在府里的宣仲安得报,不由问了来报的御林军校尉一声,“怎么回事?” “禀左相大人,末将听说是百姓听闻我们要抄陶府的家,想看看陶府到底能搬出多少金眼来……” “就如此?” “就如此。” “没有帮着陶府说话的?” 校尉摇头,“回左相大人,没有。” “陶大人门徒遍天下,看来,也不是那般得人心啊?” 校尉冷然道:“您也不看看他的那些门徒对各地百姓的剥盘,大人,公道自在人心,百姓心中有杆秤,他们不傻。” 他们只是弱了点,就想讨个公道也没有门能为他们打开。 “禀……”他们说话间,有将士拱手急奔而来,到了宣仲安面前就半跪而下禀道:“启禀左相大人,罪臣陶靖的魔窟现已打开!” 他抬头,脸与他头戴的铜盔一个颜色,他脸色如土,道:“还请左相大人留步,那边恶臭气熏天,臭不可当……” 宣仲安点点头,扶了他起来,“我过去看看。” 他走了过去,还没近那处藏在密道当中的院落,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跟随宣仲安的人都掩住了鼻。 宣仲安拔开阿莫递给他的帕子,他在怀中抽出了婉姬给他备的掩住了鼻,往前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恶臭的味道更浓,它全然充斥在空气当中,一行人不少人都呕吐了起来。 等宣仲安走到了挖出了土的壕沟,他只看了壕沟当中那乌黑恶臭的尸骨一眼,就迅速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120章 这恶臭薰天,就是前来的仵作也在旁呕吐不休。 宣仲安站了一会就头昏目眩,阿莫扶了他,被恶心得肠子在肚中翻滚的他也是一脸惨绿道:“公子,咱们走吧。” 宣仲安摇摇头,朝仵作看去,见他胸前衣裳都被呕物遍布,人还在干呕着,他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那些在黑色污泥当中露出来的细小骨头良久无声。 仅是露出来的都已够让人侧目了,不知底下埋的究竟是几何。 这能不能让天下知道?敢不敢让天下知道? 这千疮百孔的大韦,落到宝络手里,他都不知道是宝络的幸,还是宝络的不幸。 “公子?”阿莫的声音都带着哭声了,他说罢,实在无法忍住,偏头就在旁边吐了个天翻地覆。 实在是太臭了,阿莫都觉得那臭味已经钻入了他的肚腹,快要焚烧掉他的肚皮而出了…… 宣仲安回头,急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当中,除了他,也只有随他们而进的江姓校尉没有吐出来。 “接着挖,多叫些人过来,每挖半个时辰换人挖,直到把这个地方挖到底为止,于蚕……”宣仲安回头,见他的师爷蹲在地上干呕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即便是蹲着也是奄奄一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又看向了他另一个师爷,见他那个上了年纪的师爷比年轻师爷更是没好到哪去,他已倒下被阿参扶住了。 “江风,叫个人去扶下老于,阿参,你过来,去趟顺天府,叫冯府尹把府里的仵作和打下手的都派过来,人不够,让他去临县调。” “是,属下这就过去。”阿参等人接了手,他就匆匆去了。 “江风?” “在!” “陪我去陶大人那走一趟。” “是。” “你是郭大人的女婿?娶的他哪个女儿?”路上,宣仲安问了一句。 他走得极快,江风和他的手下还跟得上他,跟在他身后的师爷和跟班们没几下就被他们甩开了一大截。 “回左相大人,末将娶的是岳母大人膝下的小女儿。” “嗯,有儿女了?” “回大人,有了,一儿一女。” “儿女双全,好福气。” “多谢大人。” 他们嘴里说着话,人却走得极快,很快就到了郭统领带队羁押陶靖等人的地方。 “左相大人来了。”前方有人看到他们,很快朝里面去报了一句。 一会,御林军的大统领郭井就出来了,“见过左相大人。” “郭大人。” 郭井是老皇帝的人,先前宫变他被副统领戚方元压制得动弹不得,让戚方元带着御林军与两个军州的都督扶持了新帝上位,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大势已去,但宝络皇陆陆续续地在用他,左相也用他,郭井也一直无可无不可地当着他这大统领,直到今日,看见了陶府之况,他这才把那捍卫旧主的心思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郭井出身贫寒,他是从军伍当中爬上来的,脑子跟他的身手一样的厉害,就是当了老皇帝杀人的左臂右膀,他也只隐身黑暗,不喜出现在人的面前,更不喜出没在纵情声色的这等影响神智清明的场合,他是老皇帝的郐子手,为人忠诚死心眼又不爱出声,当着御林军的统领,认识他的人却没几个,皇帝喜欢的就是他这点。 只是郭井再对老皇帝忠诚,人再冷酷无情,他终归也是人,握刀的手也是肉长的,他就是不贪生怕死,不怕报应,但他怕报应到他后代儿女子孙身上去——活到他这个岁数,膝下儿孙成群的时候,这命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命了,他的命运也如是,不过他虽说想得明白,但先前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旧主死得不明不白,可看到陶府里白骨无数后,一生杀人无数一身冷森的他背后都发凉不已,他这才也才明白,旧主的朝代还是过去的好。 要不,要死多少人才够啊? “您要进去?” “嗯,里面情况如何?” 郭井沉默了一会,才道:“回大人,陶靖已被制伏。” 宣仲安看他神色不对,停下了脚步,看向他。 “我刚带队进去时,陶大人他正在生饮童子血……”郭井偏头,朝宣仲安拱了拱手,“不才进去的时候,那小童的心口已被挖了出来,已无可救。” “呼……”宣仲安长吐了口气,揉了揉被恶臭味薰得头疼的脑袋,“郭大人,你说这些罪人可饶恕,还是不可饶恕?” 郭井不语。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朝廷上下,哪怕现在为左相大人做事的不少大人,称过陶靖为老师的人不知几何…… 要是凡是沾上关系都要清算,这朝廷上下,除了那些新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官员,有哪个是干净的? “进去吧。” 宣仲安率先大步往里面走去。 “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 宣仲安进去后,略过这些请安,扫了被绑在椅子上的陶靖一眼。 陶靖身穿白色道服,正闭眼躺在椅背上。 宣仲安看过去时,他睁开了眼,但宣仲安只扫了他一眼,就朝那地上被遮了一张禁卫军披风的突起走去。 他掀开了披风,看了那被放了血,挖出了心口,赤身裸*体的小儿一眼。 那小儿小小巧巧的脸孔一片死白,不看脸,不看那没有了心的胸口,除了太过于死白,他那小身体圆圆润润的,就跟他家刚从沐浴的水桶里捞出来的望康一样。 只是他没有望康那样活蹦乱跳,往后也再也不能活蹦乱跳了。 宣仲安闭上眼,盖上了披风,起身抱起了这个小儿,放到了郭井手里。 郭井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左相大人哑着嗓子道:“送去顺天府的殓房,回头与那密屋处的孩子一并安葬。” “大……大人……”郭井也是长吐了一口气,回身掠过过来接手的下属的手,把人抱了出去。 宣仲安回头,走到了陶靖身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了陶靖的对面。 陶靖已睁开了眼,红韵细腻得不像个老人的脸上有着一抹笑,他看着宣仲安先开了口,“仲安啊,老夫倚老卖老,叫你一声仲安,不知可行?” 宣仲安略弯了点腰,两手在膝上交岔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这充满攻击性的姿态,陶靖脸上的笑更深了,“年轻人啊。” 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做事急轰轰的容易不带脑子。 “等你到了我这个地位,这个年纪……”陶靖说着摇了摇头,甩了甩因吃了仙丹妙药有些飘飘然的脑袋,笑着道:“不,说错了,你已经有了这个地位了,不用过几十年你到老夫这个年纪,过几年你就会发现这天下,这人间算得了什么?我们这种人,追求的岂是人生短短数十载?那些凡夫俗子,岂是能与我们相比的?他们就是蝼蚁,就是贱民,就跟那些尘土一样,风一吹就会消掉的玩意东西,岂可与我们这些天人相比?” “你要知道,这可是我连跟先帝都没说过的话,今天说给你听啊……” “说给我听,”宣仲安打断了他,“是想让我放了你?” “哈哈哈哈哈……”陶靖大笑了起来,他看着宣仲安,就跟看着可怜虫一样,“你懂什么?老夫的境界岂是你这种无知小儿能懂的?不过……” 他兴味盎然地道:“你要是跟随了老夫,当了老夫的门徒,这更里面的事情,老夫也不介意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呵,是吗?”宣仲安微笑,他伸出了手,握住了陶靖一只被绑在椅臂旁的手。 陶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咔嚓”一声响,他痛声大叫了起来。 “你还不如听我说说,我之前是怎么当的刑部尚书……”宣仲安笑着朝陶阁首挤了挤眼,很是轻松惬意。 同时,他朝外伸了伸手,跟着他的阿莫浑身就是一抖。 宣仲安斜眼看向笨仆,“手帕。” 阿莫一激灵,抽出帕子就扑了上去,“来了,来了。” 他们长公子往往只要露出这等模样,他就会被吓得不轻,全身就跟大冬天泡在冰水里一样冷。 宣仲安拿过手帕擦了擦手,跟陶靖微笑道:“陶大人,来,我们接着聊,刚才聊到哪了?” 陶靖咬着牙,头上冷汗淋淋,他红着眼盯着宣仲安,见到宣仲安嘴边的笑,他也冷笑了起来,松开牙关道:“宣仲安,你尚还不知道……” “嗯?”宣大人鼻孔轻吟了一声,分外迷人。 “你尚还不知道后果!” “后果?”宣仲安没听懂,他站了起来,朝陶靖身后站的人道:“来,把砍刀借我一用?”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解下腰间大刀,前行三步,躬身双手奉上。 “你敢!”陶靖看宣仲安拿着大刀过来,他大叫了起来,没有了之前的自以为是的神神叨叨,淡定从容。 “陶大人,你是天人,本官……”宣仲安举了举刀,往前挥了挥,试了试手感与力度,然后他走到了陶靖的面前,对着陶靖的腿又试了试方向,抬目就是朝陶靖一笑,“自叹不如。” “如”字一落,他拿着刀背就向陶靖的腿砸去。 “啊……”陶靖疯狂大叫了起来,骨头破碎的声音也在大堂当中轻脆地响了起来,随着绑着陶靖的椅子擦着地板发出的尖锐的声音,陶靖这时呜咽了起来,他痛得连牙齿都被他咬得崩出了血来。 第121章 宣仲安持刀而立,他脸上的笑带着噬人吞骨的冰冷,冷冽至极,“陶大人,原来你这天人还知道疼啊。” 宣仲安恨到了极点,他从小尝遍了各种滋味,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恨一个人恨到了如此境地,他弯腰低头,看着陶靖,“你要不要尝一尝,本官把你的心挖出来的滋味!” “啊哈哈哈哈哈……”陶靖痛叫着哭叫了出来,他想让手去够腿,却够不着,那快把他淹没了的疼痛让他呜呼不已。 “倒盆冰水来。” “大人……”御林军那边有人犹豫着出了声,他不知道到哪去找冰水。 “倒盆冰水来!”宣仲安的声音越发地凌厉了起来。 “是!”阿莫在旁挺直了背,道,“小的这就去给您拿。” 阿莫冲了出去,这时候可不是跟他们长公子推辞的时候。 江风瞪了那先前胆敢私自出声的小军一眼,上前几步,在那绑着的人痛苦的呻*吟声当中与左相道:“您事毕,再往后瞧几眼,那里头也羁押着不少人,郭大人说等您去了才能再做处置。” “嗯。”这个,宣仲安知道。 那天跟陶靖上陶府的,有那心动想醉卧美人膝的,也有受了他的意,假装混进陶府的,他今天能带着御林军攻入陶府捉了个现行,那几个人功不可没…… 但眼前不是处理此事的时候。 宣仲安现在就只想让陶大人也浅浅领略一下,那些被他剜心割脉的小儿的感觉。 陶靖觉得凡人命贱如尘土不是?那他就让领略一下贱如尘土的凡人疼痛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阿莫很快把冰水端了过来。 陶靖也在疼痛当中回过了神,正提起力气怒视宣仲安的时候,宣仲安道了一个“泼”字,阿莫手中的那盆还未融化的冰水就泼到了陶靖的脸上。 紧随着,宣仲安把陶靖的另一支手掰折了…… 陶靖忍过了初时的那阵痛,他这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宣仲安,宣大人,你看你不如是?你跟老夫是一道人啊,你不也正享受着……” 他说到这句,因疼痛咳嗽了起来。 他未说全的话是,这位伪君子的左相大人,不也享受着折磨人的乐趣?他肯定跟他是一道的人,喜欢剜人的心,割人的肉,看着那些弱小又卑贱的小命在手里消逝的快感。 他们是同一类人啊…… 陶靖因这种感觉,狂喜了起来,他看着宣仲安,想要跟他道,他们才是同一个境界的人…… 末料,这时候的宣仲安又提起了手中的刀,打碎了陶靖的另一条腿。 在“砰”地一声,紧接着骨碎的声响当中,宣仲安面无表情地看着痛得尖刻地“嗷”地一声大叫一声就昏厥过了去的陶靖,他回过头,对阿莫道:“打两桶冰水来。” “是。”自知自家长公子手段的阿莫领命飞快而去。 宣仲安则在他的椅子上又坐了下来,他持刀而坐,整个人绷得就如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充满着张力与迫力…… “江风。”他道。 “在!” “你知道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末将听过这句话。” “听过?”宣仲安微微回头,“嗯,好,听过就好……” 他回过头,“本官今儿就让他们亲眼见见,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看着陶靖,神情一片冷酷。 等阿莫的冰水端来,一桶水从头洒到了陶靖身上,陶靖醒了过来,他看着宣仲安,全身瑟瑟发抖,饶是如此,心中士气未减的陶阁首从嘴里挤出了话:“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宣仲安抓住他的脑袋摇了摇,冰冷地扬起嘴,“我信不信什么?陶大人,你要是想问我信不信报应,不巧,陶大人,我跟你一样,不信这个东西。如若你要问的是你信不信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会疯狂报复于我……” 他低头,拿刀背压住了陶靖的脖子,仰头冷冷道:“抱歉了,陶大人,你那群徒子徒孙,躲避本官还来不及,想让他们为你出头……” 他低下头,看着快要断气了,脸孔被一片紫红憋成了鼓胀的陶靖,“你下辈子都等不到。” 说着,他松开了刀背,看陶靖疯狂可怜地呼着气挽回着他那一条老命,他走到陶靖椅子后面,把椅子踹到了地上,看着陶靖连人带椅头栽到了地上,还不忘拼命地吸着气偷生,他冷冷地翘起了嘴角,“陶大人,你放心,落到了本官手里,你要尝的还多着,你就是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将军。” “末将在!”江风铿锵出声。 “令你的人把他押到刑部,告诉刑部的刑大人,我会与他一同共审此人!” “是!”江风大吼。 宣仲安在临走之前,踩了就像跟一只真正的蝼蚁一样贪婪地吸着气的陶靖的头一脚。 “陶大人,”他踩着陶靖的头蹂了蹂,“要知道什么叫做命贱如蝼蚁,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一个贪生怕死的宵小,靠着那张嘴欺骗世人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天人了! ** 宣仲安去了羁押陶靖儿子和他的门徒门阁的地方。 今日是陶靖大举宴客的日子,他得了报,带着早武装好了的御林军分了三批人马,从探到潜,再到入,才把陶府满府人马一举拿下。 他是捉了个现行,可看到捉的现行当中那些朝廷当中的中流砥柱。 有一个甚至是三朝元老,在天下都是至功至伟中人、早已写入了大韦史书当中的传奇人物衣裳不整,卧倒在美人膝中不起,看到他来也是只瞥了一眼闭目不语时,宣仲安怔立了一会,对着那群脸色各不一的大人们掀袍跪了下来。 “先皇先帝、先祖先列在天之灵,”他朝天举手,闭目:“如有目共睹,恕弟子不尊之罪。” “宣大人啊……”见他出了此言,有老好人的大人自认在朝廷上还说的上两句话,出来打哈哈了。 宣仲安这时候去站了起来,朝跟在他身后的郭井道:“你外面站着多少人?” “三百。” “够了,”这群早被酒色和所谓仙丹掏空了的朝廷诸臣,用不到三百人就可以把他们押去了,“你带人把他们押去密屋。” 郭井默然。 宣仲安回头看他。 郭井无奈拱手,“是。” 他往后一挥手,厉声道:“你没听到左相大人的话吗?” 他属下一领他的命,当下就跟风一般冲了出去叫人去了。 前来的御林军在震惊过后,这时也是个个都激愤异常,他们不管置信,他们日日为着斗米拼命的时候,有人能如此疯狂到如斯境地——他们围住这群寻欢作乐的人时,他们拿金锭子在砸人,那砸破头了还在捡钱的人在笑,那些砸钱的人也在疯狂大笑,在堂厅的每一个人,都不像是正常人。 那种疯狂的状况,看一眼,就跟此景不像在人间似的,让首先冲进来包围的御林军恍然不已。 大堆御林军涌入,有那在朝廷“得离望重”的,被人扶起,还虚晃着手指,跟吃醉了酒一样地指着宣仲安,与他道:“宣……宣大人,别忘了,我可是支持你的……” 他被人扶出去了,嘴里还不忘警示人,“对本官客气点,我可是士大夫易大人,我家……” 他出去了,紧接着,一个一个的人都被扶了出去,除了宣仲安那几个做内应的属下留了下来。 那几个被阿莫找出来的属下看到宣仲安就要跪下,被宣仲安扶了起来。 “受苦了。”宣仲安扶了他们起来道。 那几个人当中最先站起的那个,与宣仲安苦笑道:“不瞒左相大人,今日那陶老贼给我们发放了他终于炼出来了的仙丹,吾等逼不得已,我便把蒋生朱生的都抢了过来咽了下去,那丹药入肚子中一刻,下官的感觉可称是下官此生当中最为美妙的一时……” 他抬起血红的眼,摇晃着身体与宣仲安道:“但我此时心跳得,心跳得……” 他抚住胸口,眼珠往上翻,口吐白沫,“大人,我怕是不行了。” 说着,他就昏了过去,在场的众人一片惊呼声,手忙脚乱扶住了他,“曹大人!” 尤其被他尝了仙丹的两位同僚更是着急揪心地拽住了他。 “来人!” “来了,公子,莫急,小的这就去把太医们带过来。”还好他们长公子英明,还把太医备上了。 阿莫带过来的不仅是太医,还有悄悄乔装,尾随而来的宝络。 肖宝络已经在陶府走了半圈了,他随太医们而来,见到脸无血色的义兄,他阴沉的娃娃脸上也是一片比他义兄毫不逊色的苍白,他蠕了蠕嘴,好一会才跟揉着头,低头不语的义兄道:“朕,怕是大半年都要咽不下饭了。” 宣仲安抬起头,听闻抢救的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见他那位下属曹孔又喘上了气,他才回头,跟宝络道:“那您还跟我去密屋,看一看那些个人的脸吗?” “去,怎么不去?”宝络看着那些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衣裳半裸,脚上还戴着镣铐,身上有着毒打痕迹的少男少女,甚至,当中还有看着不过只有五六岁的小孩,还有那满地带着铁刺的鞭子,烧在炭炉里的烙印都让宝络不敢细看,他偏过头,忍不住问他义兄:“他们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宝络真的不解,因此眼睛都腥红了起来。 他以为江南糜烂衰景已是人间炼狱,却未料,炼狱之下还有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22章 宣仲安站着半晌无声,过了一会,他侧头,看着宝络:“许是因一切皆唾手可得,繁花美景在前,放纵自己容易,克制己身太难。” “义兄。” 宣仲安走到宝络面前,搭着他的肩往前走,“宝络。” “诶。”宝络低低地应了一声。 出了门,宣仲安看着他们在太阳底下被拉长的身影,他吐了口长气,与宝络道:“别人如何,义兄管不得,但你与我,这生定要携手共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才好。” 他低头,侧首看着宝络,嘴角勾起,露出了微笑:“你我身为男儿,何不试一试有没有扭转乾坤之能?这件事比起你娶皇后生个儿子要难多了,要不,试一试?” 宝络推了他一把:“敢情朕现在是在陪你玩呢?” “走……”宣仲安看他脸上的阴沉褪去了些,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往密屋走去。 “义兄,朕老觉得你比以前又可怕多了。” “嗯?” “你以前只白着一张脸,偶尔笑笑还挺好看的,朕觉得你那时候还像点样子,现在都不笑了,有点难看,你觉得呢?” “脸白就行。” “你就不能笑笑?” “笑笑?回头您又好叫您的那两个兄弟给为兄作诗?” “朕说你怎么当大官了,这心眼比以前还小了?” “还行。” 一路上兄弟俩说着闲话,等近了密屋,宝络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没了,他身边的内侍拦着他不许他进,但有宣相带头,他们这是拦也拦不住。 宝络进去没两步,就忍不住掩住口鼻干呕了起来。 宣仲安也听到了一片肆意大骂和呕吐交杂的声音,他朝那些人扫了一些,带了宝络去了能看到全貌的亭院当中。 宝络只看了那黑色污池一眼,回过头就大吐了起来,没一会,他把肚中的黄色胆汁都吐了出来。 “宣相大人……”也是吐个不休的内侍跪到了宣仲安面前,眼泪鼻涕齐下,按着胃与宣相求饶道:“您就让圣上回去罢。” 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好了,回吧。”宣仲安也只是带宝络来看一眼那些纵情声色,富贵滔天的背后,究竟埋葬着多少污黑与白骨。 宝络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他咽了一口水,却因恶心又反胃吐了出来,等到吐罢,他才勉强朝宣仲安道:“不,我要去看看他们。”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些被押到此次的朝廷官员皆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闭着眼干呕不止,他们的身上,甚至是头上都是他们呕吐出来的残渍。 就是在奇恶的空气当中,宝络都能闻到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的酸臭味。 他们走到这些人跟前时,这些朝廷元老、大臣都没有发现他们,他们奄奄一息,有一半甚至因此而薰晕了过去,连大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告诉他们,他们得把骨头洗干净了,才出得了此处,若不,就在这呆一辈子罢。”宝络冷冷道。 “是!”拿巾布蒙了耳鼻的禁卫军沉声应道。 等到他们出来,远了那处密屋密林,宝络还是觉得他鼻子间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扶着柱子又吐了半天,吐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宣仲安在旁拍了拍他的背。 宝络好过一点后,抬头问他:“义兄,你是怎么忍住不吐的?” 宣仲安替他拍着背,没有回答他。 怎么忍住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看到那一幕后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那种沉重和愤怒,让他的脑袋疼痛不已…… 除此,他吐不出来。 那些骨头之下代表的一条条小命,那些小命之下代表的荒唐与荒谬也让他吐不出来。 他知道,只要陶靖这样的人再继续存活下去,等朝廷里都是他这样的人了,那离整个大韦的百姓也变成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远…… 到时候,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隶,整个大韦都是炼狱,这个朝代也就真的要屈辱地灭亡了。 “圣上。” “诶?” 不止是宝络,就是宝络身边跟着内侍和禁卫军,还有跟着宣仲安的师爷和六部下属,此时都尖起了耳朵。 “臣早上没用早膳。” “诶?”宝络眼巴巴看着他,盼着他多说两句。 “就是没用早膳,没有可吐的。” 宝络耷拉下了脑袋。 “臣心思重,吐不出来,一想到外面的百姓知道陶府里藏着一群吃人的恶魔的反应,臣就吐不出来。” 宣仲安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往陶府高高的墙门看去。 这里离墙门很远,饶是如此,他们都能听到外面百姓高声大喊的声音。 “瞒得住吗?”宝络喃喃自语。 “回去跟徐大人他们商量下,怎么安抚民心的事罢……”宣仲安回了他一句。 “你呢?” “这几日,我要坐镇刑部。”宣仲安抬头仰天,“圣上,圣人与恶魔,臣想,这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远,往往一念之岔就会越过那条线,从人变成魔,但臣不介意手上的血腥再重点,如果这能慰那些在天之灵的话。” “不能让他们白白死了,”宣仲安跟皇帝,与皇帝身边的人,还有御林军统领,校尉道:“人要是轻易枉死,无人申冤,无人看重,他们的命只会更贱,更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回事。圣高祖开辟我大韦时,自觉人力可贵,以身作则废了天祭殉葬等需搭上人命的旧习旧规,圣高祖视百姓如子民,我们这辈却视百姓如牲畜,我身为朝廷监管此事的重臣,不替他们喊两句冤,百姓去哪喊冤去?”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百姓憋着这口气。 自古,官逼民反。 大韦摇摇欲坠,宣仲安之前还道免了这天下大乱之灾,于国于民都有利,可他行至此步,等大韦这座腐朽的朝廷压在头上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走的每一步还是深陷在深渊当中,以至于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所求的还是会成为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世上的事,轻易不如人意而行。 宣仲安说的道理,在场的人都懂,可听左相大人说出来,这当中一半的人心下的某个角落就是一松。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天生贵胄?就是天生贵胄的,大半也是废在了这天生贵胄上,历代给皇帝做实事干累活,打下手的多数也是从天生贵胄下面爬上来的,谁不想自己的主子是真的能把人命当命?这要是哪天轮到了自己的头上,也不至于白白枉死,更不至于白白为国为君劳碌一生。 宣相能真的去做,他们也想看一看,切莫像先帝一样,一边说着爱民如子,一边随意玩弄子民的性命,视他们如刍狗。 ** 宣仲安这下午回了侯府去换衣裳,刚抱着捏着鼻子喊臭臭的望康从浴桶里出来,就见婉姬推门进来道:“您得去陶府一趟,阿参在外面等着您。” 身无一物的父子俩赤条条地看着她,两双骨碌碌的眼睛一刹那就定在了她的身上不动了。 婉姬反手关上门,见大的抱着小的那个看着她就是不动,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也不管,出来的时候肯定连拭一下都未曾,阿莫他们还说他们长公子以前在外都是自行更衣,很少用到他们,可自她嫁过来,他是一次远比一次懒了,连出沐更衣头发都懒得擦一下,她摇摇头,朝榻面那边昂了昂首:“去坐着。” “臭臭爹,捏望康屁蛋蛋,还捏望康小脸蛋,”望康小手指着他的小脸蛋跟母亲告状,“望康不要。” “那把你丢了。”宣仲安把他丢到榻上,朝婉姬走去。 婉姬拦住他,眼睛往下看,“您坐好,我给您先穿上内衣。” 宣相不无失望,“我走过来不妥?” 不妥。 许双婉看着地上拿着衣裳过来,先拿大披风裹住了在榻上哈哈大笑翻滚起来了的小赤汉,拿了内衣过来为他穿,眼睛看着他胸口不动道:“说是京里有上千近万人的百姓把陶府围住了,御林军挡不住他们,圣上那边着兵部刑部顺天府这三门又去了一万的官兵,现在闹将了起来,圣上让您过去挡一挡。” “唉。”宣相抬手抬头,叹了口气,“我才刚回来。” 许双婉给他系上裤子上的腰带,没出声,等他低下头拿凉手在她脸上拨了拨,她才抬头看向他:“你手下就没几个能担当大任的?” “有。”宣仲安无奈道:“但年头不够,身份不够,聪明也管不了用,压不住阵。” 不是个个都像他前有归德侯府下任一品侯顶在头上,后有当朝左相实位,且他是新帝义兄,民间人称仁相美名,名头跟权力皆有,唬得住人。 “您也早些带着他们帮您做事罢。” “你也不怕他们夺了为夫的风头。” “您在外少点风头也无碍。” “别您了。” 许双婉给他系好衣带,朝爬到了他们跟前的望康一眼,叹了口气与他道:“你坐着,我帮你擦头发,我叫福娘她们去弄饭菜去了,简单弄两样,一会就好,你出去吃两口再走……” 她自行坐了下来,望康迅速爬到了她的腿上,在母亲的腿上他的宝座上坐了下来,宣仲安要抱他,望康推着他的手摇头,“你莫要跟我争喽,你好多岁了。” “坐你爹腿上。”宣仲安强行把他抱了起来,放腿上坐着,又捏了儿子温热软乎的脸蛋一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娘肚子里现在有了妹妹,你不能老赖在她怀里。” “我是她儿,为何不能?” “什么为何?我还是她丈夫,比你跟她亲多了,我不也没坐。” 望康埋头苦想,忘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足以把他爹斥得面红脸胀,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便又往母亲看去。 许双婉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没教他怎么回他父亲的话了。 当爹的已经不正经了,当儿子的就别了。 宣相趁着发头干的时候逗弄了一会儿子,许双婉在他用膳的时候给他束好了发,等他碗筷一放下,就只见他摸了摸她的脸,转眼就出了门上了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望康跟她送人回来,自己爬到了椅子上站着,拿起勺羹勺着饭往嘴里送,大吃了一口又盛了满满一大勺羹的饭,还用小手捡了块肉放到里面,伸出手来把勺羹送到他母亲嘴边,哄他母亲道:“他靠不住的,你靠我的好。” 望康才是那个最靠的住的,天天在家陪着娘。 ** 陶府掏出来的尸骨有上千架,等到坑全都挖出来,陶府左右也都臭了,就是这片难以忍受的臭气当中,百姓群情激愤,把陶府门口守门的石狮子都用锄头铁锤砸了。 有那读了圣贤书的,见此也是摇头不已,道:“刁民不可救也。” 他自认这话说得漂亮,就是官老爷听了都要深觉他有见地,正暗自窃喜不已,没料被听到的百姓三三两两围住,痛揍了一顿。 书生不服,找上压阵的军爷告状,以为军爷会替他出气,却被军爷挥手撵走,书生悲愤,见人就道官府朝廷腐朽,是可反也,这下百姓没揍他,但他的话恰好被顺天府心力交瘁的府尹听到,顺手把这根搅屎棍关到牢房里去了。 宣仲安傍晚出面,跟百姓供手道陶靖已被他关押至了刑部大牢,他不避讳百姓,当着百姓的面就道:“刑部刑通是我的人,到时候我跟他一同审讯陶靖,陈列他的罪状,尔等那天要是得闲,可来刑部旁听审讯,刑部堂大,每日可容两百人进衙门,想去的,去那边找刑部的郎中张层记名即可。” 宣仲安一指向已经带着人摆好了桌子的张郎中,站在他前面的百姓一回过神,确定了两句此话是真后,就一窝蜂地涌向了张郎中等人。 等后面的人也明白了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与他们说话的左相大人的话后,也都挤了过去,人山人海从陶府的大门开始转向了刑部郎中的位置。 刑部的年轻郎中本还暗喜得上峰看重,被上峰特意从刑部诸郎中当中挑选了出来跟随他来安抚民众,但等到被人层层包围住连喘口气都难后,欲哭无泪的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宣仲安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把人潮安抚着散开了,再后来的人听到官府中的官兵好声好气劝他们回去,说了回头一定给他们个明审公正的话后,再听听路上百姓同样的劝词,总算不再纠缠离去了。 如果不是赌着一口气,觉得这些达官贵人太过于残忍残暴,终有一天也会伤到他们头上,这地方他们也不想呆,他们也觉得晦气可怕。 宣仲安进了陶府,郭井上来跟他道喜:“还是左相大人能耐。” 宣仲安笑了笑,“郭大人,树威难,立威更难,本官用以往攒的那点名望劝得了百姓一次,劝不了一世……” “哪天,”他指了指门,跟郭井和郭井身边的诸人道:“我要是也做对不起他们的事,他们手中的锤子锄头向着我时,会比敲在你们身上的更狠。” 郭井语塞,不知宣相之意这是信百姓,还是不信百姓;还是说,他其实不信的是他自己,不信他自己能一直为民请命? 郭井再聪明,毕竟也只是武将,不懂治国之道,不明为政最险的一条路,就是每一步都走在那变化不断,人心不可控的实地上。 宣仲安说罢,见他们面面相觑,也不像是听懂了他所说的话,他也没有多说,大步往陶府的库房方向走了过去,亲自去清点陶府的银两去了。 等户部尚书一来,就见他的上峰坐在金山银上,揉着眼睛拿着一叠帐本跟他道:“蔡大人,咱们有救了。” 户部尚书接过帐本,没去看,他就看了看周围堆得失去了光彩的金山银山,人转了几圈,他跟左相大人道:“下官还不知道,我大韦竟如此富有。” 他当了几个月的户部尚书,穷得连地上掉下来的银屑银灰都扫到了一块,用筛子筛选了出来。 自从当了户部尚书,以前一顿饭三个肉菜还要挑挑拣拣的他,现在一顿两块肉一小撮咸菜就能就一碗饭了,他老娘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他会步他父亲的后尘,成为他们老蔡家又一个败家子了。 “一个国库。”宣仲安道了一句。 “岂止,就下官眼下所见,”蔡尚书已经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用这些钱了,“就已是下官接手的户部的十个倍。” 已是十个国库。 户部在先帝那时本来就没什么银子,被众人瓜分得差不多了,真正富的是先帝爷自己的少府,后来宣大人一当户部尚书,户部就更穷了,等新帝上位,户部的银子更是成月成月地往外哗哗地流,与他老师一道著了《算经》此书,而闻名天下的蔡伦知道自己被任命户部尚书的那天,捧着他那把蔡家败完了的老爹的牌位喃喃自语了半天这是不是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子没遭的报应,最终报应到了亲儿子身上…… “那够用了?” “够您修运河了。”蔡伦从一个打开的箱子里拿了一锭有些发黑了的银锭掂了掂,“都是实钱,大人,咱们运气不错。” 要是以前那些虚高的官票,就得自己吃下了,没什么用。 “也有官票,”宣仲安把身边半掩着的一个箱子掀开,朝那扬了下头,“你看看。” 蔡伦走了过去,低头用手一探,方才知一箱官票大半都发霉了,下面的那些甚至腐烂了泰半了。 他哑然,“这……”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蔡大人您呢?” “下官只算过,在笔下见过。” “我都不知道户部能开这么多官票出来,这不是钱,是水罢?” 蔡伦拿出一张官票,对着灯火处眯眼看了看,道:“您之前的那位户部尚书,死得一点也不冤。” 这官票要是都流了出去,就是活得最好的京城和江南金淮等地的百姓,也要没活路了,他们家中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通过这些不值钱的官票落到人的手里。 宣仲安扶着身下坐着的箱子站了起来,与蔡伦道:“蔡大人,您身上担子重得很啊。” 蔡伦比他这个上峰年纪大了二十年有余,但每每面对上峰的那声敬称,他就觉得背后发凉,老有一种自己被他这个上峰卖了还在为他数钱的感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是被他老师拿着棍子从家里赶出来当这个户部尚书的,宣大人最会讨好那些个老先生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个本事,蔡伦怕他撂担子不干回去了会被逐出师门,遂一直也只能勉强附和着他这上峰与他一同共事,现眼下又听他到那句“您”,他浑身冷嗖嗖的,干笑着道:“哪里哪里。” 他很想道他没那个本事把穷得要卖头上瓦片的户部起死回生,但他又扫了扫这库房的金银,犹豫了一下,避开库房里那些在清点数目的郎中的耳朵,凑到上峰面前跟上峰小声道:“要不,咱们回去再算算,再抄几家?” 要是那几家有陶府这存银,蔡伦觉得他户部那把官椅子他还是能勉强坐得下去的。 ** 京城这几天本是春闱放榜最为热闹的一阵,但陶府的被抄风波的事情完全盖过了放榜的风头,刑部那边也是天天人满为患。 就在宣仲安守在刑部,当着百姓的面审讯陶靖的关头,归德侯府突然收到了姜府急急传来的消息。 姜老爷子,姜太史大病昏了过去,已一日一夜未醒了。 许双婉知道姜府不是那等兴师动众的人家,不是大事绝不可能跟侯府送信,一听到姜府送来的消息脑袋就是一懵,当时就请人去跟在外的公爹和丈夫报信,她这头带着婆母和望康就上了去姜府的马车。 宣姜氏上了马车还有些茫茫然,不太懂她这前不久才回娘家住了两天,怎么又可以回娘家去了,等到儿媳妇路上告诉了她老父生病了的消息,就一下子,宣姜氏突然就觉得她的天要塌了。 许双婉见她双目呆愣,像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不忍心多说什么,但想到姜家此时应该怕是乱成了一团,老太爷在姜家可是姜家的主心骨、顶梁柱,是他撑起了姜府一门,姜氏满族,他的病重对整个姜家氏族来都是难以承受的事情,她就是不忍心也是轻声跟婆母叮嘱了一句:“到了,我就跟着您,您有什么事儿媳妇都陪着您,您莫要慌心。” 宣姜氏这时只觉耳朵失聪,浑然不知儿媳妇在说什么,这厢她未语泪先流,眼泪从她纯真不谙世事的眼里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2016的最后一天了,归德侯府写到现在,虽说订阅一直都在掉,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一方面文太长乏味的结果,但实际上也有很多人一直在订阅没停,不瞒各位说,我其实还挺高兴的,不仅仅是高兴还有人在订阅我的文,承认我的劳动成果,更重要的是,像我这种没有太多风花雪月的文也有市场,大家也能严肃地听我正襟危坐地讲述一个很漫长的人生故事,这让我觉得踏实,也让我觉得前路有光,能继续按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这旧的一年即将过去,在此,杀猪刀感谢每一位订阅我的文的读者给我衣食,给我能量,给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们新的一年见。 第123章 侯府的马车一从正门进了姜府,姜府的下人就迅速围了过来。 许双婉先把望康塞到了福娘手里,她扶了婆母下车,见迎他们的是姜府的冬伯,连忙跟老人家道:“您在正好。” 她叫虞娘和采荷把车上带着的药物拿上,与冬伯道:“您叫个人,先带她们过去,这里头都是单药王给侯府的救命药,里头都各自写了药性,赶紧送过去。” 冬伯一听,与许双婉连连作揖,连请安都来不及跟表少夫人请,嘶声叫来了亲信,“快带姑奶奶府里的人去送药!” “是!” 虞娘跟采荷不用少夫人吩咐,一手提着药盒,一手提着裙子,小跑着跟在了慌慌张张带路的姜府下人身后。 许双婉见他们去了,回过头,看到了满脸泪水的婆母。 宣姜氏看着自家的门,看到儿媳妇就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无措地哭道:“婉婉,我要怎么办?” 她父亲怎么病了? 宣姜氏突然想起了母亲过逝时那段感觉无依无靠,仿如灭顶之灾的日子。 “母亲,先去看看。”许双婉擦掉她脸的泪,坚定地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她走得太快,宣姜氏跟不上她,但这一次她没有叫儿媳妇等等她,而是抹干了眼泪快快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们到时,一脸憔悴的姜家长孙媳妇姜张氏在门口迎了她们,姜张氏一见到她们朝宣姜氏福了福身,随即就朝许双婉看去,“表弟媳妇。” “大嫂。” 姜张氏握了她的手,“你跟姑姑赶紧进来。” “药到了?” “到了,”姜张氏抹到眼边的泪,勉强笑道:“苏大夫正在分辨。” “莫急,莫急,”许双婉实则是有些心急了,现在她也是强作镇定,“我朝夫君递了话,叫他赶紧往宫里递消息,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还是你想的周到。”姜张氏哭出了声,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就剩她们一屋子女人,发现老太爷有事的时候还都是下午了,之前她们都当他是累了,想让他多睡会,等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一府的女人,包括婆母都是差点昏厥了过去。 姜家和沐,她身为姜家孙儿这辈的长媳,老太爷自来对她看重无比,有时还待她如真正的亲孙女儿一样亲手教导她世情与学问,在这家中,她最是敬爱祖父不过,现在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太害怕了。 姜张氏泣不成声,宣姜氏腿一软,眼睛一闭,许双婉迅速扶住了她,声音稍微用力了点:“母亲!” 宣姜氏茫然睁开了眼。 “雯儿,你跟乔木扶夫人进去歇一会。”许双婉把她在府里用得最称手的人都带了过来,这厢有人可用,她一吩咐,知她心意的雯儿跟乔木就迅速扶住了夫人。 “这边来。”姜张氏也不敢哭了,忙道。 等进去安置好婆母,宣姜氏见儿媳妇要走,拉住了她的手,眼里全是泪。 许以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儿媳进去看一看,得信就出来告诉您。” 她不敢与婆母说外祖父不会有事情这种话,哪怕婆母想听。 “姑姑,表弟媳送来了药,有些药得她去认,我带她进去,很快就让她出来……” 姜张氏开了口,宣姜氏这才松开手了手,哭着与儿媳妇道:“你一定要救你们的外祖父,他是仲安最亲的人啊。” 许双婉点点头,快步随姜张氏进了门去。 望康被福娘抱着跟在祖母的身边,这时候他见祖母哭太伤心了,望康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拍了拍福娘的肩。 “福婆婆。”他喊了她一声,示意要下去。 福婆细心,带他也是几个娘子当中带他带得最多的那一个,最明白他的心意不过,便放了他下来。 望康便朝祖母走去,走到她的膝前,掏出了母亲给他备的小手帕,踮着脚尖去擦祖母脸上的泪。 “祖母乖乖,不哭。”他哄她道。 惊慌失措的宣姜氏忍耐不住,弯下腰抱住了小孙儿痛哭了起来。 守在床边的姜大夫人见到她来,肿着双眼与她轻声道:“来了?” 许双婉朝她福了一身,“来了。” 她看着床上静静躺着,就像睡着了的老人一眼,眼蓦地就红了。 许双婉还记得她初来姜府,这位老人对她的亲切…… 这是一个好长辈,是他把两家的心拢作了一块,一同对敌,一同进退,一同生死与共…… 他要没了,她不知道她的长公子会是何等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他不能有事。 许双婉与大舅母又福了一记,红着眼睛退到了正在桌子边看检查药性的名医身边。 那名医孙耀与姜家是世交,与姜太史更是忘年至交,自是知道忘年之交的这位外孙媳妇,见到她就起身与她拱手苦笑道:“鄙人医术有限,行医时日不长,单老药王的灵药我只听过其名,未曾有幸用过,不知药效,实在不知怎么下手。” 这要是下错了药,让老朋友有个好歹,孙耀不敢往下想。 许双婉坐下,“有些我们侯府已经用过,药效我知道一二,容我跟您细细道来。” “请。”孙耀飞快道。 许双婉说到一半,安静的外边突然传来了大叫声,“回大老爷夫人,宫里的苏太医来了……” 姜大夫人重重地掐了一把软得没力气的腿站了起来,擦着眼边的泪就道:“快请!” 她丈夫作为钦差大臣秘密去了江南处理漕运之事,小叔子又去了长肃那边监察军队剿匪之事,姜垠他们兄弟几个更是正在此生官途最为重要的时刻,家中的每一个男人身上都担着大任,她要是这时候因自己的粗心让老太爷去了,她这辈子都无颜见人了…… 姜大夫人比谁都怕,但她知道就是她该千刀万刮也是事后的事,一直都自持镇定,孙大夫说不敢下药她也强忍着没有急躁,这下见宫里来了太医,没有了办法的她也是一时之间把希望寄托在了前来的太医身上。 好在那苏姓太医一到,很快确定了姜老太爷的脉相有点像中了蛛毒,他这下也是急了,朝着姜大夫人就吼:“怎么才叫人过来?再晚点,找不出是哪种蛛毒和相应的解药,你们就得给你们家老爷子送葬了!” 姜大夫人一听,当下就软了下去,还好她儿媳妇站在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娘,您不能有事,你先听太医是怎么说,是再晚点,是再晚点,现在还来得及,是不是?是不是?”姜张氏跟她身后在院里帮忙的弟媳妇都哭了起来,姜张氏说话的嘴唇都抖得不成形了。 她满是希翼地看向了太医,她的婆母和弟媳妇也如是。 “还好,还有一息可救,这时候也不用查哪种蛛毒了,现在这点时间不容再去查了,这蛛毒有十几种,谁知道是哪种?除非现在就有人把解药送给你们,不过我是有一种保妥的法子,但救回来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跟我一样,听天由命吧。”这苏姓大夫跟是单药王推荐给宝络皇的,身上本领了得,就是脾气直,说话难听,以前在民间就是因着这性子没少挨病人亲属的打,这进了太医院服侍宝络皇,脾气也没改,不过他本事比脾气要大,这话一出,他当着众人的面就扯开了姜老太爷胸前的衣裳,手上的针就扎进了胸口的两个主要穴道。 “先堵一阵……”说着他就回头往他的药箱走去,还没打开药箱,他看到了桌上摆出的药瓶,看到其中一瓶他“咦”了一声,然后抬起了头,他看到了许双婉。 “你的?”他道。 许双婉朝他点头,不用他问就道:“我是归德侯府的儿媳妇宣许氏,是老太孙的外孙媳妇,这桌上的药都是单药王送与我侯府的。” “这个有用。”苏太医摇了摇手上的青色药瓶。 “一切您皆可以随意取用。” 苏太医看了这痛快不磨叽的美少*妇一眼,嗯了一声,转过身就往床边走去,“倒一碗清水过来。” 清水很快就过去了,苏太医拔到了针,化了一颗药喂进了姜老太爷的嘴,喂完一碗,他想了想,又喂了一碗。 喂罢,他抬头,迎上了众人急切看向他的目光,苏太医这才后知后觉病人家人还在等他的消息,他摇摇头,道:“不用看老夫,看老夫也没用,一个时辰后他能醒,那他就还有救,两三个时辰左右间要是醒不过来,老夫再扎针下猛药,不过之后就是救过来,脑子是不是清醒的老夫不敢保证,只敢保证人还是有口气的。” 这厢刑部的陶靖看到严刑逼供他的宣仲安满脸铁青进来,他仔细地看了看宣仲安的神色,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天助我也!” 宣仲安敢搞他,他就让他的亲人不得好死。 他不是没什么怕的吗?那他陶靖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怕! 他陶靖什么时候被人玩弄于股掌过?从来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 “宣大人啊宣大人,哈哈哈哈哈……”陶靖被逼供后的嗓子沙哑无比,但他还是笑得无比痛快,“没想到,天都不帮你啊。” 他不过一时意起打算弄死姜老头让这两家以守孝之名滚下去,不过只是稍稍做了一番布置,没想就成事了。 老天都站在他这边,他陶靖才是天地正统,受天道庇佑的天道之子。 被他这一阵说,宣仲安不知道他话中之意都难了,当下他一脚就朝陶靖的脚踩去,把陶靖的脚踩进了列排的钉子当中。 “你,干,的?” 陶靖大声痛叫了起来。 “宣……宣仲安,解药在我手里!”陶靖咬破了牙,嘶吼着道。 他发誓,等他出去了,他必要把宣仲安亲手用刀片肉,一片一片地片下来,喂给他的儿子吃下,再生食他儿子的血,把他的儿子的心挖出来,抛尸到尸穴镇压住他,让他世世代代都不得轮回,灵魂饱受万世之苦。 “你干的?”宣仲安低下头,看着被压在刑具当中的陶靖。 不知不觉当中,他向来黑亮幽深的眼睛被一层水雾挡住了…… 陶靖痛苦呻*吟,又怪笑道:“你斗不过我的。” 他睁开眼,“放了老夫,给老夫磕头赔罪,老夫就给你解药。” 宣仲安笑叹了一声,一行清泪从他的眼眶当中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 陶靖见此,急了,厉声道:“你竟然连你助你成就丰功伟绩的外祖父都不要?” 宣仲安张了张嘴,努力地吸了口气。 执鞭在旁的阿莫在旁看着他们长公子,他揉了把眼睛,哑声道:“长公子,就,就……” 就放了他罢。 外老太爷才是最重要的啊。 “鞭子。”宣仲安伸出了手。 “长公子。” “鞭子!” 阿莫哭着上前,把鞭子双手奉到了他的眼前。 宣仲安拿过软鞭,在手上缠了两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睛血红得连眼珠子都像是红了,他看着陶靖面无表情地道:“让你还有力气说话,是本官的不是。” 他甩出了鞭子,狠狠地往陶靖身上抽去。 “你这个畜牲,连恩人,至亲,外祖父都不认的畜牲……”陶靖叫着,声音越来越小,痛苦的呻*吟声一声叫得比一声尖刻短促。 行道难,行道难。 难于山险,难于水阻。 难于大道恩亲两难全。 宣仲安一鞭一鞭一抽着,那些鞭子就跟抽在了他的身上心坎上一样,让他痛得脑袋一片空白。 “长公子!” 阿莫的大叫声中,宣仲安脚下一个踉跄,他扑倒在了地上。 宣仲安推开了阿莫扶他的手,他把脸覆在冰冷带着血迹的地上,疲倦地道:“让我歇一会。” 让他歇一会,就歇一会,等他站起来,他就还是朝廷的左相,归德侯府的长公子。 ** “娘,醒了!祖爷醒了!苏大夫,苏大夫……”姜张氏是第一个看到祖父眼睛眨开的人,她喜极而泣,叫完了人就回头赶紧小心地握住了老人的手,“祖父,祖父。” 她喜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姜大夫人这时候也扑了过来,回头就朝丫鬟声嘶力歇地喊,“快去禀二夫人,就说醒了!” 饶是她在姜府经历了众多风雨早已对许多事波澜不惊,这时候她也是扑到了姜老太爷的面前,痛哭喊道:“爹!” 太好了,他没有出事。 许双婉这时见姜府的人围上了上去,她迟疑了一下,只一下她就转过了头,去了外屋。 姜宣氏一见到她就站了起来,她红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婉婉,我没哭了,我不乱说话,我就看着,就站在旁边看看,能不能让娘进去?” 她说得许双婉心里一酸,“您进去吧,外祖父无事了。” “啊……”姜宣氏眼泪流了出来,当下就跑进了里头。 许双婉走过去,抱起了小手乖乖放在腿上,坐在大椅上的望康。 今天的望康乖极了,自入曾外祖父家,他就没有闹过一声,这时被母亲抱入了怀,他摸着母亲含泪的眼,怜惜地吹了吹,与她小声道:“娘的眼睛不疼,不要哭,望康吹吹,不疼了。” 许双婉笑着掉出了泪,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孩儿。 抱了一下,她擦掉了眼泪,正要出门,就碰到了正要进里面的福娘。 福娘看到她,眼睛一红,与她福了下腰,“少夫人,长公子来了。” 许双婉看着她明显有异的神情怔了一下。 “小长公子我来抱,您出去吧。” 福娘来抱的时候,望康软软地说了一句,“望康也想见爹。” “等会啊。”福娘勉强笑着道。 许双婉这时已心神不宁了起来,等到她摸了下望康的脑袋出门,她的腿一迈出高槛,她的身子就定住了。 她看到了一身血渍,整个人就像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丈夫,他尤如地狱修罗地站在院子当中,当她看向他时,他死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也看向了她。 许双婉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在走到他面前后,她伸出了手。 一直动不也动看着她动的人突然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许双婉想也没想就扑进了他的怀,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她问。 宣仲安闭上了眼,直到此时,直到被她紧紧抱住,他才觉得冰冷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他这才觉得,原来他还活着。 “婉婉?”他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他的声音,小,又细,细得不像是他,也脆弱得不像是那个在外头顶天立地,撑起归德侯府的长公子。 “诶,夫君。”许双婉抱紧了他,她抬起头来,忍不住哭出了声,“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宣仲安低下头,他的脑袋疲惫地抵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婉,路太难,太险了。” “再难,再险,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儿子,你有婉姬,有望康啊……”许双婉双手往上摸向了他的脑袋,她栓住了他的头,紧紧地抱着,“我们至死都陪着你啊,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年见! 第124章 宣仲安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 许双婉忍住眼泪,“好了,我在呢,夫君,我在着。” 有她在,就是刀山火海,她也会陪他一起闯。 “我们进去,换身衣裳,去看看外祖父,他刚醒,表舅表兄他们不在家,你先去看看他。” 宣仲安一听,眼睛飞快睁开,抬起头看向她。 “外祖父?”他哑着声道。 “嗯?”许双婉没听明白。 这厢,却见他松开她,飞快往里跑去,许双婉不明所以,在原地站了一会,就见刚跑进去的人又飞快跑到了她面前。 “婉婉,我要换衣裳,还要洗头。”他道。 许双婉看着他又亮起来了的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看着他她深爱的眼,她微笑了起来。 她笑着点头,抹着他脸上的污垢,“这就去。” ** 在捉拿陶靖之前,为免陶党反扑,宝络把所有可信任的人都派往了几处很重要的地方——朝廷尚还有他和他义兄坐镇出不了乱子,可地方上的那些陶党就不好控了,尤其陶靖还有几个很厉害的儿子的徒弟坐任地方早成一方势力了,遂姜家的老爷和公子身负圣旨,在事发之前去往了地方控制陶党。 姜家可以说是在为圣上、为自家卖命,但他们说是为侯府、为宣仲安在卖命也不为过,遂宣仲安披散着一头半湿的头发跪到外祖父面前时,他先给外祖父磕了个头。 姜老太爷刚醒,尚不知外面之事,这时候他也只是醒,没力气和精神,手朝外孙的方向动了动。 宣仲安跪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老太爷用力地握了握外孙的手,眼神慈爱地看向了他。 随即,他朝大儿媳妇看去。 姜大夫人犹豫了一下,末了在嘴里叹了口气,朝在场的人道:“好了,让老太爷和表公子呆一会。” 一行人退了出来,许双婉也跟了出来。 姜大夫人看向她:“你……” 不呆在里面? “我带母亲去歇一会。”许双婉朝她欠了欠身。 她没说的是,父亲那边人还没来,她是派了家中护卫去叫的人,这都快两个时辰都入夜了,怕是出事了。 但姜家这时忙又乱,她丈夫那边才将将洗干净去了外祖父那边,她这头得先问清情况,好等他出来的时候能告知他的情况多一点。 “好,去罢。”姜大夫人也没多说,老太爷怎么出的事,二弟媳还没查出来,她得帮着一块查,另外她还得守着老太爷,这几天她是不敢离开了。 许双婉去了被虞娘扶着的婆母处,见婆母一脸憔悴的泪容,她顿了一下,还是没把公爹可能出事的猜测告知她,而是使了眼神让虞娘先行扶了她出去。 等她一走,许双婉就朝采荷道:“叫阿莫过来。” “是。” 许双婉没离开门,姜张氏见她在此地等下人过来,便叫了姜家守护的下离得远了点,阿莫很快就过来了,嘴里还塞着一嘴的馒头没咽下。 “少夫人。”他含着吃的含糊道。 “你手边有人没有?” 阿莫一愣,赶紧强行把嘴里的馒头干咽下,嚼也没嚼,“有!” “我未时来的姜府,来之前就派了两路人马,一路往刑部,一路往工部,现在长公子来了,但侯爷还没过来,也没人报到姜府来……” 现在都酉时了,阿莫一算时辰,当下就作揖道:“我现在就带人去工部。” “分三路,一路去工部,一路去侯府,一路在工部与姜府的路上打听着点……” “是。”阿莫一揖,转头就去了。 许双婉吩咐完,走前看了看门,这才带着人去了婆母在姜府的歇息处。 她一过去,就听虞娘说夫人吃过补神的丸子睡下来了,许双婉见她睡下了,心道也好。 能睡就好。 这时候,许双婉都觉得婆母这心上不喜欢担事的性子也有她的好处来了。 她这又准备回老太爷的院子,没成想,还没走歇息的院落,福娘就过来叫住了她,道:“小长公子在炕上自个儿玩了一会,刚才听到您来了,就要穿鞋往地上走,我看他是要寻您。” “没睡?” 福娘摇头。 许双婉又回过了身,回了望康呆的屋子。 望康正伸着脚让乔木婶婶帮他穿鞋,见到母亲来,他露了个大笑脸。 许双婉也回了他一个笑,过去接过了鞋子帮他接着穿,一穿好就抱起了他,与他笑道:“望康今儿没捣乱,就觉都不睡了?” 望康把脸躲在她的肩膀里,呱呱地笑。 见到母亲,见到母亲脸上又有了笑,她不哭了,望康也就不觉得心里堵堵的了,他又快活了起来。 许双婉抱了他出去,“我们去找爹。” 望康点头,抱着母亲的脖子不放。 他的手缠得比以前的紧了点,许双婉心想,她的孩儿怕是吓着了。 “爹在曾外祖父那呢,等会见了曾外祖,望康给曾外祖作个揖,请个安好不好?” 望康点头,“好呢,望康会着呢。” 他会作揖,要好好给曾外祖做。 许双婉抱了他过去,屋里还在说着话,她也没让人请示,就抱着望康坐在外屋等人出来。 望康中午是要午睡的,这日他没睡,但入了母亲的怀,他坐了一会就打起了瞌睡,没一会就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虞娘要过来抱他,许双婉朝她轻声道:“我再抱会。” 她在外等了半柱香的时辰,才等到了人出来。 许双婉抱着望康迎了他,宣仲安想也没想,张开大手,把母子俩抱入了怀里,在她发间落下了一吻。 他身后跟着的苏太医和孙大夫这两个人,这两人一看小夫妻俩抱上了,很识趣地快步退了出去。 下人们也很快识趣地退出了门。 许双婉抱着孩儿靠着他的肩靠了一会,见他抱着他们就是不放,她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他。 “再抱会。”宣仲安把她的头按了下去,按到了肩头。 “手酸。”宣少夫人带着笑意,在他肩头含糊道。 宣仲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她,把她手中睡着的孩儿抱了过来,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骂道:“讨债鬼。” 他又忍不住掐了掐儿子的鼻子。 见儿子吧唧了下嘴,扭了扭头,又香香地睡了过去,他哭笑不得,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许双婉顺了顺他的黑发,微笑与他道:“你的发带我带在身上,去坐下,我帮你束发。” 宣仲安连忙抱着孩子去找了个没有靠背的椅背坐下了,等婉姬一在他身后站定,他就把他的上半身朝她的腿腹间靠了过去。 他抱着儿子靠着她,舒畅地长吐了一口。 谁说女子不如男儿?在家里,他的婉姬就是他的天,帮他顶着所有灾难与痛苦,给他倚仗,托着他,帮他撑着他的家。 见他靠在她身上不动了,许双婉哑笑不已,稍微推了下他的肩膀把他的长发提了出来,又让他靠了下去。 她用手梳着他的头,温声与他道:“要是没什么事,我打算让母亲在这边住两天,我就不住下了,不过咱们两府近,我打算就带望康过来坐一坐,下午再回去,等外祖父身体好点再说。” “可是太奔忙了?”宣仲安抬头看他。 “不忙,”许双婉朝他浅浅一笑,“你忙,我想替你跟望康给外祖父尽尽孝,未必帮得上忙,就是想表表心意。” 姜家舅母与表嫂表弟媳都能干,没她什么事,但她过来坐坐,多问候老人家两句,这就是心意了。 要是有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那就正好。 她这边没什么太大的能耐,但在姜府舅爷和表兄弟们都不在家的情况下,她这个能用侯府人手的侯府少夫人,非常时刻,就显得有点用了。 宣仲安忍不住强蚝偏过头,把脸埋在她腹间,过了一会,他才闷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许双婉微笑道。 确实不辛苦,就是有点辛苦,那点辛苦在他的反应之下也荡然无踪了。 这本是她当侯府儿媳妇该做之事,无人称好也得做,但她做了,得了好,也得了他的真心一片,那点子辛苦便不是辛苦了。 人呐,就是这样,身体上的疲惫算得了什么,只要是为着家人,为着心爱之人在拼,在尽力,那些辛劳便都可以略过不提了,心中只余甘甜回味。 “好了……”见他还不动,许双婉不得不把他的头扭了过去。 他这姿势再坐久点,望康都要不舒服了。 宣仲安不得不又坐直了身,许双婉帮他束好发,才告诉他公爹的事情,宣仲安听她说把阿莫他们派出去了后点了下头,沉声道:“应该没什么大事,父亲那边我早派了人马守着,可能出了点意外,再等等看。” 外祖无事,宣仲安的理智便恢复了过来,只是,脑袋管用了,事情却不少,这轻松一会过后,后面还有无数的仗等着他带头打,现眼前父亲那现在没人报过来,也没什么消息,时间还短,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但也并不一定,宣仲安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把孩子放到了婉姬手里,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娇美的脸道:“外祖父睡了,现在是二舅母在里头守着他,你先抱着望康去歇息一会,父亲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现在就去办。” 许双婉点点头,抱着孩儿跟在了他的身后。 宣仲安走了几步,见身后还有人,扭头看她。 许双婉眼睛弯了弯,“就送几步。” “走吧,去歇息,你累了。”宣仲安看着她笑眼弯弯的脸,心里又是甜又是酸楚,伸手摸着她的脸磨了好几下才道。 ** 许双婉过去婆母那抱着望康小寐了一会,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侯爷回侯府了,但因他在路上因受了京中陶党中人的行刺受了伤,就不方便过来了。 许双婉松了一大口气,便去了婆母那,把公爹的事情告知给了她,宣姜氏一听丈夫受了伤,忍不住捶胸哭道:“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怎么这罚我?” 许双婉被她说得愣了一下。 外祖无事,公爹也只是受了伤,但性命无忧,他们皆死里逃生,已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为何要哭?为何要说这等话? 要知一个家出了事,尤其在事情不断,还未事了时最不宜说丧气话了,这不会让事情好起来,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让身边的人心情更沉重,于事完全无补。 现在最好的就是回家去探望公爹,让他受惊的心好过点。 “母亲,父亲无事,我们只需回去好好照顾他就好,”好在许双婉心境素来平和,愣了一下之后心道婆母性情如此,实在不必挂在心上,便轻声劝她道:“等您回去了,看到您,得知外祖父无碍,父亲想必也会好过很多。” “对,对,对,对……”宣姜氏连声应着,当下就掀被要下床,跟婆子丫鬟急急道:“快过来给我梳妆,我要回去。” 婆子丫鬟涌了过去,许双婉目随着她,看她精神还不错,便收回了她。 她无所感慨,但她身边的虞娘和福娘皆长长地吐了口气。 夫人啊,夫人…… 她数十年如一日不变,归德侯府没有垮掉,真是侯府列祖列宗保佑,只是可怜了长公子和少夫人。 宣仲安先收到了消息,但这时他没有赶回去,他从侯府里调了一队人马过来守住姜府——姜府毕竟只是一般官宦人家,不像归德侯府是开国一品大侯,家中可豢养的持抢披甲的护卫可达一百二十人的上限,还有护院等人,而一般官宦人家,哪怕护院超过五十,都要纳入囤养私兵之罪。 侯府那边的人刚过来,宣仲安亲自带着人跟大舅母商量着护卫看护之地,就听侯府下人来报,说夫人和少夫人要回去了。 宣仲安想了想,没开口让她们等,而是转身吩咐了阿莫,让他带人先送他们回去。 许双婉听到他那边开了口,便带着心急如焚的婆母回去了,但她让福娘带着望康留了下来,遂等宣仲安准备要回去的时候,就抱到了福娘送来的孩儿。 望康睡了一阵此时恰好已睡,他入了父亲的怀,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道了一句:“爹,望康饿了。” 听着孩儿还带着睡意的软语,全身紧绷的宣仲安松下了他肩,他带着望康上了轿子,拍着他的背道:“再睡一会,到了家,就让你娘给你喂肉吃。” “还有大米饭,大馒头。”望康大声道。 宣仲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捏着他的小胖肚子,叹道:“小馋鬼。” “你才是,你是大馋鬼。”望康被他捏得发痒,咯咯大笑了起来。 ** 宣德侯背部被砍了一刀,有点深,但好在没伤到骨头,就是疼得直不起腰,人也只能趴着睡觉。 望康见祖父可怜了,坐在床上给他祖父吹了好半个时辰的背,还小心地给祖父捏了捏脚,很是孝顺。 宣宏道有惊无险,也是跟长子道,这阵子直到事罢之前,他都不去工部坐位,当那个监察侯了。 省的出点什么事,连累家里。 第二日宣仲安早早就出去了,宣宏道要去姜府看望岳父,宣姜氏在父亲与丈夫之间摇摆了一会,小声地劝了丈夫几句:“要不等你好点再去?我爹已经没事了,知道你受伤去看他,他心里也不好过。” “不是这个说法,昨天没去,已是不孝了,今儿再不去,就纯粹是我的不是了。”宣宏道也知道夫人是为他着想,但这点上他是不能跟夫人一块的,岳父为了他们归德侯府,半生劳碌奔波,连命都赌上过好几次,这次他又因侯府受了牵累,哪怕就是只剩半条命了,他就是让人扶着也得扶过去。 宣姜氏并不是个太有主意的人,更是对丈夫百依百顺,见他开口说了这话,便点了头,又道:“我跟你去。” 宣宏道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纯真如昨的眼,他这心里有着半分欣慰,也有着半分难受。 要是一家人都好过,她一直不谙世事,以他为天是好,但这个有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有他跟她,还有那时没有长大的仲安的那个家了。后来洵林出生了,仲安长大担事成家了有了望康,等洵林长大成家娶妻生子,望康也长大后,这个家就更大了…… 家大了,事情就多了,她身上要是不出事还好,出事了,牵累的就是儿孙们的以后和侯府的壮大传承了…… 不知道跟她再说说,她懂不懂。 实在教不懂,宣宏道也想好了,等再过几年,他就让位,就带着她找个外人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去。 宣宏道带着妻子上午去了姜府,许双婉见公爹他们去了,这天就没过去了,第二日她过去的时候,见到了来看望姜老太爷的余夫人。 余家明渠姑娘没来,但给老太爷送来了心意,送了本昨晚抄了一夜的经书。 许双婉要走的时候,余夫人跟在了她的身后,两个人站在姜府的一角说了会话。 余夫人对着许双婉也未过多矜持,与她道:“婉姑娘,那天在你们家见了姜大夫人他们,我家那个没用的自打见了五公子……” “诶。”许双婉浅浅一笑,应了一声。 “说了不怕你替我们家害臊,那天明渠见了他,这都害相思病了……”余夫人苦笑一声之后又欣慰道:“姜家这等人家,确实是好人家,不怕你说,不止是她中意,我也中意,尤其她那个爹知道了这事,天天赶着我要让我上门来找你说这个事,我之前都在想,这事你给我们牵线搭桥就是你看得起明渠了,哪能姜家都没张口,我就寻上门又麻烦你来,我就想等着姜家给我个准信了,到时候再告知你一声。” “这是有准信了?”所以来跟她说了?许双婉看着她,嘴角微扬。 余夫人也想笑,但她还是生生忍住了,不好在姜家这等满府草木皆兵的地方肆意笑出来,这可是女儿未来的婆家,她要替她的明渠端住了,她点了点头,道:“有了,二夫人跟我说了,这事一等家里五公子回来,就让他带着媒人提雁上门。” “恭喜恭喜,这是大喜事。” “是啊……”余夫人见她眼里都笑开了,整个人明媚如春花,知道她是真心替他们欢喜,她也忍不住心中的喜气,心里更是向着姜府和归德侯府了,这时她也不免想与婉姑娘多说两句,表一表她的感激,她靠近了许双婉,轻声跟许双婉道:“我们家那个老爷也是个没什么能耐的,这些年在外交的狐朋狗友多不胜数,我听他说过,他那些酒肉朋友当中有一个老家伙还是给陶府用暗帐的,听他说,那府里的主子手里有本暗帐,记的都是这些年间各地给他上贡的事,什么人什么时候上贡的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我替我家老爷招待过几次,也见过他指点过家中儿孙的学问,不瞒你说,我看着啊,像是个有那个本事的人。” 所以她这话,还是有四五分真的。 不过,余夫人也不敢把话说死了,便与她接道:“我就是知道这么个人,跟你这么一说,是真是假,也得你们去看了。” 许双婉没料能从她听到些消息,当下就朝她点头,“婶娘放心,双婉心里自有分寸。” 她做人历来周全,余夫人就是放心她才敢开口的,当下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人与人之间都是有来有往才能走得下去的,余夫人也不是个能白受别人的情的性子,这时候见也能还点过去,她也希望这事是真的,能帮到婉姑娘才好。 送走了余夫人,许双婉也没等回去,又折身回了姜府,把事情写下,让护卫把信往还在刑部办事的长公子送去。 陶靖受审,这事情是越查越让人胆颤心寒,陶靖在外地,竟拥有两座金矿,这金矿的所在地只有他和他在金矿的两个儿子知道,现在朝廷能推算出来的只是这两个金矿的大概范围,但具体在哪一无所知,只能从陶靖口里掏出来。 但现在有了这个暗帐的师爷,许双婉心想要是真有其人,也许能帮到的忙就更大了。 许双婉写好信,又去了老太爷那跟他说了此事。 “不管是真是假,这是条线索,值得一查。”姜老太爷当下就点头道,又朝守着他的二儿媳笑道:“倒是让你找了个聪明的亲家。” 二夫人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一天就相对眼了,我问五郎,五郎还红脸,一看就是心悦,他是点了头的,今儿余夫人又有心带着礼物来看您,上等的红参,最适合您吃不过了,我就想这么好的姑娘家,这么好的家教,先定了再说,省得被人抢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新年快乐。 同时感谢以下诸位的打赏,还有给我扔了非常之多深水鱼雷的木偶波儿,非常感谢: 安歌扔了1个手榴弹 jxs0202扔了1个手榴弹 子悦545571280@j70扔了1个地雷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王小鳯扔了1个地雷 16000574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火箭炮 女王陛下扔了1个手榴弹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汀汀愈久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Wendynfling扔了1个地雷 鱼尾纱ゅ扔了1个地雷 鱼尾纱ゅ扔了1个地雷 猫猫扔了1个地雷 山风习习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21506597扔了1个地雷 追月婉樱扔了1个地雷 行玉山扔了1个地雷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888406扔了1个地雷 王小鳯扔了1个地雷 21790457扔了1个地雷 穗心所域扔了1个手榴弹 紫藤花下的华丽扔了1个手榴弹 安歌扔了1个火箭炮 小琳扔了1个手榴弹 ally扔了1个地雷 迷鹿不知返扔了1个手榴弹 困惑貓扔了1个地雷 Kai、布丁扔了1个地雷 安安扔了1个地雷 陈果扔了1个地雷 888406扔了1个地雷 我的高跟鞋扔了1个火箭炮 土土懒扔了1个地雷 李慢慢来报道扔了1个地雷 毛哥的大闺女扔了1个地雷 微风扔了1个地雷 天空未蓝ac扔了1个地雷 安歌扔了1个地雷 魔魔扔了1个火箭炮 明心精舍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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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是真淘。”姜大夫人也是笑了,与她笑道:“你也别生气,他聪明,心里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好,跟他是最亲的。我家老太爷说这孩子脑子活络,性子外向,以后跟小五一样,那可是个能担外面的大事的。” “承您吉言,但愿如此。”这妇人虽说如此感慨,但眉开眼笑了起来,看得坐得她下首的姜家族中的另几个想来帮忙的族中夫人也是好笑又无奈。 风头都让她抢了,没她们什么事了。 “我还听家里人提起,族中要重新起的学堂,归德侯府也出了力?”这妇人又道。 “是啊,出了一半的力,”外甥和外甥媳妇对姜府之心姜大夫人看在眼里,遂为他们说的话也都是往好里说的,带着真心实意,“侯府看着风光,但上下看着盯着,又要以身作则,除了自家的那点家底,没什么进项,算起来不好过,但洵林在我们族学里念学,他们想着我们一族的好,就是难也挤出来些银子要尽这份心,我那外甥媳妇也跟我们说了,没有几个钱,但也是个态度,她说侯府一直知道我们族里人对洵林的关爱与用心,这要是不说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记着,侯府也得跟咱们表表态。” 做人不外乎如此,你对人宽和是你本性如此,但别人能知道你的好,念着记着,这心里还是舒坦的。 这妇人,跟姜家来的姜家几个女眷听到姜大夫人的这一番话,对那位侯府的少夫人也就更有了好感起来。 遂她们回去后,她们教育膝下儿孙时,也是又另外嘱咐儿孙,要对那一位寄在他们学堂念书的宣府小公子,要更好一些——她们所说的那好也不是仅仅是皮毛的好,这些夫人们让他们带着洵林回家,带着洵林出去玩,带着洵林去她们的娘家,她们的兄弟家,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地待,用最宽容的心,给予他最好的相待。 这些,仅因为这些妇人们觉得归德侯府是一个会知道感恩回报的人家,知道他们家当事的主子夫人是个清白明白人。 而仅仅是姜家一些妇人们极为宽厚的想法,但这确极大的扩张了洵林小时候的视野,这些宝贵的成长经历,最终成就了他以后帮着大韦成就大韦盛世的最大功臣的伟绩。 而这时的许双婉根本不知道二三十年后,和她死去后的事情,不过她从姜府离开后,遇到很多陌生的、从未见过的人带着善意温声相互请安见好的她嘴边是带着笑的。 她很喜爱来姜府。 姜府这样的人家,给予人温情与力量的人家,是她以往在许家最欠缺的,她每来一次姜家,都能学到与感悟更多,只是,她是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她的归宿在归德侯府,没有事情的时候,她是不能与姜府来往太多的。 但也是因产有姜家在,有她知道的一些人家在——例如龚家,许双婉呆在归德侯府的时候,也就更安定了一些。 她也想,有一天她也能成为安抚人心的所在,成为光,成为力量,甚至说,成为榜样,被不知前路的人看到,成为他们的依托,成为他们想努力成为的人——这只要让他们能好过一点,这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了。 哪怕她一生默默无名,也无妨。 她以前,和现在,和未来,也都是汲取这些默默无名的力量而前进的,她如此,她也希望后人也能在这当中感知她替前人传递下去的力量。 ** 宣仲安这夜没有回侯府。 许双婉便把望康又抱到了床上与他一起睡,睡之前摸着他的小手与他道:“爹爹昨晚教的,可还记得?” 只要丈夫回来,他就是太累,许双婉都让他教孩儿一句诗,哪怕诗不成,一个很重要的字也是可行的。 望康说是老是告父亲的状,可要是两天没见到父亲了,他就哭闹着要父亲,问她他怎么不回来了…… 孩子天性,父亲与母亲,缺一不可。 但她的长公子不可能每天都能回来,他是朝廷重臣,是江山社稷当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人,他能一月回来二十数日,没事的时候就是半夜都要回来,许双婉就已知这是他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她从不跟丈夫抱怨他不往家回,顶多也就在他身体熬不住的时候,写点小情诗小情词诱惑着、吸引着他回,让他回家歇息一回,他不回,她便也不多说;她也从不跟他们的孩儿抱怨他为何不回,也不在他不懂的年龄跟他解释太多,而是每日跟他提起,父亲对他的种种慈爱关心。 她的望康,有她的精心呵护,但也会从他的父亲那里得到他最智慧精心的养育。 许双婉之前也觉得自己是个太拿得清轻重却不重情的人,她以往这种认知,在她的父母亲那里就是冷酷无情的依据,她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因私下听父亲与姐姐说她的冷漠冷酷骨子无情的话而慌张惶恐过,但现在她却不了,她甚至想,哪怕哪天长公子不深爱她了,不把她当依托、不把他最深最重最温柔的感情都交托给她了,她都不会让望康远离他的父亲,只要他的父亲能教导他更多的,给予他最好的扶持,她都不会纵容自己片面的情绪,让望康远离他对他引导最好的父亲。 她就是死,她都不会让自己最不好的东西,去影响她的孩儿——无论是望康,还是她肚中的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儿。 许双婉也是活到了这份上,才懂得,当母亲的,原来有这么坚强、果决。 她也才知道,她从来不是感情太清楚分明了,而是,她心里啊,喜爱的、珍重的都太深了。 这厢望康快活点头道:“记得!” 他给母亲念了父亲半晚回来闹醒他,给他说的一首诗。 望康还没满两周岁,他清楚的谈吐,灵敏的反应,都是他父亲这样闹起来的。 学不会,会被父亲咬屁蛋蛋的,太可怕了。 望康念完,许双婉笑道:“那他今不回来了,你可能跟娘好好睡一觉了。” 望康咯咯大笑,小手板拍起来了,“可不回来了!” 可好了,坏爹,不回来了! 但半夜他还是被闹醒了起来,被他爹冷眼瞪着:“今日的诗你娘可没教你吧?” 望康扭过屁股蛋,嘟嘴不说话。 噩梦回来啦。 “起来,学着。”宣仲安打了个哈欠,把儿子捞到腹上坐着,“爹一句,你一句。” 等到望康睡着了,宣仲安看他躺在他们旁边睡,朝放纵孩儿的婉姬委屈道:“就不能让他去他的小床睡?” “他早上醒得早,你一醒了他就要醒,见不到你会找你。” 宣仲安便无可奈何了,吃过了她手中喂她的羹,漱过口,眼巴巴等着她上床了,这才抱着她滚到床角落,道:“金矿还是没问来。” “早晚会问出来的。” “我想现在就把陶靖让百姓片肉。” “不可。” “婉婉。”宣长公子愤怒了。 “百姓渲泄只是一时,”许双婉抱着他的腰,闭着眼,睡意昏沉,“陶党因我方过于赶尽杀绝反扑,不投不降,才是后果。” 他们因为朝廷对陶靖的残暴,跟朝廷死扛到底,最终受大伤的不是高于重位的圣上,他们归德侯府,而是迟迟不能得到真正公正的百姓。 这朝廷也不是只有黑白两色,眼里只有黑白的百姓岂能知晓?而这能怪罪他们吗?朝廷与天下让他们知道的,让他们懂的,让他们接受的,只有这黑白两色,他们不懂,能怪罪怪他们吗? 不能。 那么,自食其果,自己造的因,自己咽。 他们就是想让陶靖千万人片肉,也只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去,然后,安抚陶党,再让一切回归太平,让各方不得已的利益与当朝做出最有利的妥协,让全天下实行新政,才是说起来最残冷,也最现实的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在紧急码第二更中,码完再说。 第126章 宣仲安知道,他家婉姬所求的,其实是天下最不可能奉行去为的,这跟大多数人的所求所愿相背。 宣仲安很懂得,哪怕让她短吃少穿,她也会为她那展望当中的老有所依、少有所托的愿景兢己持身的一生都会无怨无悔。 但她能,别人能吗? 达官贵人能吗?不能。 平民百姓能吗?也不能。 皆不能。 哪怕少那些高门贵族当中的一个子,他们都会愤怒不堪,屈辱不已。 那些平民百姓拼了命往上爬的,要的都是万人之上的那位高高在上,贪图的就是那份想对人如何就如何的权利,他们就是想天生高人一等,一辈子无非图的都是当人上人,让他们一连几辈的努力爬上去了却还跟以往一样没区别?他们甘心吗? 不可能甘心的。 她想要的,都是高看人性了。 大部分百姓出身的高官,和那些从一开始就高官厚禄的天生贵胄一样最后都一个样:那就是,他们与己身、与身后的人就是再无能,再不堪人造,也要不屈就于人下。 贫寒的,富贵的人们只要拼出来站到一定高位了,他们,及他们的后辈都会真心诚意地觉得那是他们该得的,哪怕他们碌碌无为、仅靠祖身所为,他们也觉得这是他们投了个好胎,这就是他们的本事。 至于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所说的话,说这不是什么与他们己身而来的天赋的那些话,他们是不可能承认的,因为事实上他们自一开始的起点,比起平民百姓来,他们从生下的那一刻就已比那些不如他们的人高千百倍了——那些贱民一生追求的,还不如他们少儿时所拥有的。 哪怕让他们承认这不是什么天赋,哪怕他们出生的时候升的有多快、死的时候有会有多惨淡,他们一生的功名利禄,都不是他们自身所为,而是他们先祖光辉所为,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只会承认他们那一生当中他们认为的,别人根本不在乎的闪光点。 但他们不承认,不代表他们的上代会如此觉得,不代表他们的下辈会如此觉得,有时候甚至于,他们自己这辈己身,死的那天都不敢说他们自己此生已看明道破他们此生。 宣仲安在盛名之下长大,再知这盛名当下的感觉不过,他小时候也曾自负自傲自满过,但碰到捏死归德侯就如捏句一只蚂蚁的先帝,从无数的担惊受惊,以命相赌的一次次经历当中,他这才放下了自己。 也是从放下自己的那刻,他才真正地成长了起来,真正地学会了如何与老皇帝应对,也才从老皇帝的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婉婉跟他说那此话的时候,他没有说话,闭上眼就睡去了,只是半夜的时候,他在他的梦中醒来,跟他的婉姬痛苦无奈道:“我懂,婉婉,可是他们,无论是众官还是诸苍生,他们想要的太多了。” 他没有彻底醒过来,但在他的妻子怀抱当中,他痛苦不堪,在越过高山又爬些一座高山后,他还是有众多不解。 许双婉却相当清醒地抱着他,心想,她真愿意他真是一个再冷酷不过的人。 如此,她兴许还真能给他一个天堂,一个没有太多人心叵测、没有太多大是大非的天堂。 但她也明白,也就是一个还能感觉诸多痛苦的他,才是活生生的他。 知道世间百态、坚守己心的他都不能替那些懵懵懂懂的人间各愿去想他们所求的愿景,斟酌着他们所想愿的可能,这世上就又要少一个能脚踏实地做事的人了。 那些糊糊涂涂随波逐流的人兴许一生都不能有明确的喜怒哀乐,抑或更多的一切,但有个能带着他们前所的上官,也许他们就能得到多一点——因为他们光活下来、就已活尽了时他们的一生,就已耗尽他们一生的力气了,有个人能清楚终途的人领着他们,不管他们对他有着多少的看法,他们多少会活得好一点,不会太困苦无依,也不会看不到前面的指路灯。 许双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她在沉默了一阵后喃喃道:“可你一直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夫君,你何不如,在他们能走的途中,择出一条你想要的道来。” 她不知道她有话有道理与否,但发现他在她的话后,安稳地沉睡了下来,她便搂紧了他的睡,睡了过去。 她说的话,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天堂与地狱,她与他同行。 她不怕苦。 甚至不怕身边没有他。 只要她偶尔瞥一眼,能看到他的光与影,哪怕天再长、地再长,她都能坚持下去。 她心如磐石,哪怕坚持万万年,她就是觉得时间久远、漫长,但也时时赏鉴想着那漫长的以后那头,不是她看不到的她想看到的那个尽头。 许双婉这夜睡得和太晚太沉,第二日辰时才醒。 宣相早已走了。 她一醒,下床就看到了宣相给她画的几笔字画,字写的是望康睡的憨态的样子,那画的却是她半脸沉于枕巾的半颜。 那半颜,是许婉姬最绝美的半颜。 在没看到画像之前,她都不知道她能这么美。 看着这幅画像,她笑了起来,摸着那美人的脸,心静如水。 原来,在长公子的心里,她竟长这副模样。 她想,他应该也是把她深深烙在心中温柔以待的吧?要不然,她为何会感觉那画像当中的温柔都要从纸张当中溢满出来了呢? 等望康看到画像,眉开眼笑叫了一声娘,她才真觉,她在丈夫儿子心中,真是如此绝美丽人——不管是安慰还是麻醉,她都觉得,她的一切隐忍,都已有了所得。 ** 陶靖的事,在朝廷的插手下,民间的声音再大,也渐渐平歇了下来。 尤其朝廷在刑部尚书主持的几场严法严典的宣判下,朝廷与民间的心声达到了心领神会,一时之间,朝民一心。 刑部尚书因此笑得合不拢嘴,此番事来,在他眼里,最得处利者,莫过于左相大人先前主持过的刑部了。 就是大理寺,也被众人遗忘,找不到大理寺在这些事当中起的重要作用,之前审问陶靖的都是大理寺卿主持,到了刑部手里后,就都成刑部的功劳了,大理寺卿也莫无奈何——大理寺的最官长官在也在这段时日歇尽他所能了,但民间皆不知他在当中所出的力量,但好在他是左相的人,左相知道他在当中起的能耐,左相也还是倚重他,大理寺现在在各方面的得利与权力也不减反增,尤其还把律法交给了他大理寺重审,他想着大理寺因职能所在,也不在民间显赫,他这才放下心思来,不计较刑部在民间的名声胜过于他大理寺了。 而这厢,仅仅一个月多几日的近四十天后,不再是新上任的皇帝也得到了两上金矿的地点、产量,甚至于两个兵州到达两地后的反应…… 宝络后看到摊满他御桌的奏折后,跟召来的义兄苦笑道:“朕得走这一遭。” 他不去,根本压不住夺地的两州官兵。 宣仲安无言。 宝络更是苦不堪言。 他心爱的皇后肚中,是他此生最期昐的骨血,是他肖宝络此生的第一个儿女。 “你说朕去不去啊?”宝络苦不堪言,还是忍不住有奢望,跟他义兄道了一句。 他尽管当了皇帝,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当他的义兄是指引他前路的那个兄长。 哪想义兄早已摆脱了这个负累,还瞪他:“你说呢?” 宝络一听他这口气,心里火了:“朕都不知道朕能不能看到朕此生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宝络皇心下不平,他所经所历比以往多了,但他还是以往的心怀,要不,他不会在当了皇帝的至今还想他着至亲义兄、他至亲的金淮兄弟,为他们呆在这各人各怀各心思的宫中,宣仲安向来舍不得说他,这时候听他火气大冒,也知宝络是真的火了。 如他,谁拿他父母,可以说,谁敢拿他的父母亲和他的婉姬,和他的望康说及他的种种不是,不管当中的是恶是毒还是善是好意,只要这些人提起的他这些软肋,他心怀的心思都好不到哪去。 那不是他不允许别人拿出来说道的挚亲挚爱,他从骨子里打心眼里就根本就不允许人提。 “宝络。”看宝络火冒三丈,宣仲安有些不忍地叫了他一声。 也就他带着几分真意的一叫,宝络皇当下就惨笑了一声,笑了好几下他才道:“谁叫朕上了你的贼船、和朕心心念想踏的船呢。” 他从小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长大了,自然也没那本事、没那能耐,只管为自己活。 “哥哥,”宝络皇末末了看着他的义兄无奈道:“朕这一趟是不得不走的,这钱咱们还得拿着安国是不是?” 宣仲安无声。 宝络从他的至圣至尊的皇帝宝位起了身,走了下来,站到宣仲安的面前,他眼无惧色,甚至面孔都是平淡从容的,“我不得不走,只求兄长在我没回来之后,护我妻儿一生……” 宣仲安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还没说什么,做什么,他人还未笑,眼却又红了起来。 他这生首先对不起就是他的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弟他们,再来,就是他最为心疼心爱的婉姬,再后来,成了宝络…… 到现在,竟就成了宝络的妻儿了。 宣仲安当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抱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宝络,道:“你去,这天下就是崩了,天下都亡了,你兄长也敢跟你保证,你妻儿无忧。” 他拿一切拼尽,也要让宝络妻儿此生无忧。 ** 许双婉知道宝络秘密离京后的的几天内,整个人都没有面露丝毫笑容。 一个国、一个天下,要需要最高最尊位者也都要拼一博的时候,实乃是这个国家最分崩离析的那个当口。 有的君位,是不得不为,而宝络,远远没到那个时候,他还是去了。 他从没有高高在上,享受过为帝为君的任意刻妄为,随心所欲后,他还是带着自己的性命去了。 所以等知道她的母亲,即将要远离京城,奔赴他乡的时候,许双婉哪怕还知道她与她母亲,当面不当心的时候,她还是去了。 没有什么太多感慨,也没什么舍不得,仅仅是因为许双婉想跟她的母亲道最后几句离别的话。 她最终握着她母亲苍老憔悴的手,与她的母亲许曾氏平静地道:“过了那时候,我不能再把我的心剜出来告诉您,我曾如何深爱过您,但如今,您再恨不能我死,我还是希望您往后的一生平安喜乐。” 她与她的母亲磕了一个头,与她道:“往后过不下去的时候,想想您也曾所获真心,想想,我还是您的女儿,就是双婉此生所盼。” 她的丈夫给了他们最后一条生路,而许双婉也希望母亲在她的儿子、在她的孙儿在她死前都没如让她的愿让她所愿的死前,想及她曾有个小女儿也与她相依为命为过,在走之前,也能走得安心点。 她这生最后能为她的母亲所能做的,也仅于此了。 她平平淡淡地说出此话后,就起身而去了。 许曾氏在她走后,痛苦不堪地掩着面:“我到底过了怎样的一生啊。” 第127章 陶靖的两个儿子在金矿的地方已自立为王,让军州的人去攻打他们,等金矿拿下,这两个提督很难说他们没有异心,而金矿朝廷势在必得,宝络此行前去,也是利用他的身份与军州两位提督以往的那点小交情制衡当中的关系。 这件事,哪怕是宣仲安想替代也不能,军州的那两个老大,只认宝络。 宝络此行前去,未知的凶险无数,遂他走前,把朝廷交给了宣仲安,把他的皇后交给了许双婉。 宝络走时,皇后的肚子有六个月大了,许双婉进了趟宫,见皇后笑意吟吟,一点愁绪也未见着,见了她还笑道:“圣上说是去要钱,回来等要到钱了,他就偷偷多赏我黄金百两,晚上他陪我数着玩。” 许双婉听了差点笑出来。 这还真像是宝络说的话。 “嫂子,我没事。”皇后性子刚柔齐济,在宝络面前,她凡事皆顺从他,他说他义嫂会照顾好她,皇后也当听不出他那话后的意思,笑着点头,但到了许双婉面前,她却把她性子里刚烈坚韧的一面表露了出来,“这宫里人少,清静,我自入宫就一直过得很好,我也能好好地坐在这个宫里,等他回来。” “诶。”许双婉看着坚定明朗的皇后,嘴角扬了起来,朝她点了点头。 她想宝络是知道他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多余的叮嘱,到底是因为不放心。 而温暖明亮的皇后怀着他的孩子,坐在皇宫里等他回来,想来宝络也不可能不舍得回来罢? 许双婉在宫里呆了一阵就打算走,走时,她跟皇后道:“有什么事你就传我,宝络给了我进宫的牌子,只要有事,无论日夜我都能进来陪你。” 皇后见她说不到几句就要走,也是有点惆怅。 但她也知道这位义嫂对她与宝络的矜持分明,她也想过,是要隔着这三分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才安心,她也才会对这位义嫂继续保持着尊重。 这个界限是必须有的,有着,她们方才能保证最清醒的头脑,这关系也才能长长久久下去。 “好。” 许双婉被她送了几步,就劝了她离步,回了侯府。 没几天,六月一到,天气炎热了起来,许双婉的妊娠反应因着炎热的天气愈发严重了起来,吃什么吐什么,愁得望康天天背着小手去厨房,踮着脚尖看灶火上他娘的吃食,老让厨娘多煮点备着,好让他娘吐完了还有口吃的。 皇帝带了朝廷几个大臣前去金矿反贼之地主持大局,带走的还是朝廷里那几个最死不认输的老大臣,大了他们要是闹事就把他们斩杀在异地不带回来了之势,新帝那可是个真横的,臣子们有点怕着他,他把人一带走,朝廷差不多就是宣党的人了,宣党中人见圣上一点也不怕宣相鸠占鹊巢,还帮着圣上监瞥宣相大人,还时不时提醒宣相大人,到了时候,就该催皇帝回来了。 宣相看他们还挺忠君,看着人笑眯眯的,回头就把事情摊到了那些多嘴的人身上,把人忙得十天半月的回不了家,身上臭得、头发油得让同僚捏鼻子不已。 宝络一走,宣仲安也是两三天才回一趟家,因着他不常回家,小长公子又操心起了府中事,他地位有些不保,每每回去,都要被小长子吊着小嗓子问:“您哪位啊?” 宣仲安这是被儿子气得头都发昏,但他一回来,他着实帮不上什么,还得他家婉姬围着他团团转,一打理好身上吃饱喝足,他就补觉去了,第二日一早,又匆匆地去了他的相堂主持朝廷大局。 趁着宝络走的这段时日,他不仅要把各地不少多时未有处决的奏折处理掉,还要从牢里放出一些以前被先帝关进去的栋才——把他人放出来不算,还人请他们为朝廷做事,这一桩桩的都是需要他亲历亲为去解决的难事。 遂他回来也只是休整,一有了点力,就又冲回朝廷厮杀去了,望康每次早上醒来见他爹就不在,他就叹气。 这天早上他一醒来,就又没找到他爹,就跟他娘道:“以后妹妹出来了,你别给他了,给我。” 给他,他带。 许双婉被他逗得失笑不已。 不过等宣仲安又多过了几天不回来,这天早上望康在母亲身边醒过来后就扭头,还是没看到他的父亲,他便嘟着嘴问她:“他啥时候回来嘛?” “这两天怕是就要回了。”许双婉估算着外头那头野着的长公子,顶多今明两天就回了,他要是不回,心里藏着的那些要跟她嘀咕的话都要把他憋着了。他的那群下属臣子,现在也是长能耐了,可能也是熟了性子里的那些倔强也敢表现出来了,还敢跟他顶嘴,往往能把他气得够呛,他杀也杀不得,打也打不得,不回来跟她说几句,按他所说的,这日子就是没法过了。 “快回罢。”头两天望康还嫌弃他父亲是头不归家的野狼,等野狼都快四五天不着家了,小野狼想得慌,都装不出嫌弃来了,说着话的时候还委屈不已。 许双婉看他想得慌,也是好笑又心酸。 这父子俩感情是真好,望康在她面前还要摆出小大人的面子,说要看住她,管着她,到了他的父亲面前,他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肆无忌惮。 果如许双婉所料,宣仲安这一天晚上回来了,一回来人在浴涌里就打着瞌睡,饭都是许双婉给他喂进去的。 望康在旁边端茶送水,等父亲到了床上,他还给他父亲脱鞋,可惜他难得孝顺奋力帮他爹拔*出了一只鞋子,他爹已经昏死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望康在父亲走的时候愣是醒了过来,宣仲安抱着汲着小鞋过来看他的小儿子,看着他身穿小小的白衬白褂揉着眼睛喊他爹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就抱了他起来。 “天还没亮,你怎么不多睡会?”宣仲安声音放得很轻。 望康嘟嘟嘴,抱着他的脖子,小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宣仲安抱了他一会,想要把他放下到他娘身边再接着睡的时候,却见肩膀上一直不说话的儿子抬起了头,“你带我去罢。” 宣仲安看向他。 “我也做事。”望康摸着父亲的瘦脸道:“你要多吃饭,知不知道?” 宣仲安笑了起来,咬了下他的小指头。 他还是把儿子放了下去。 望康又一骨碌爬了起来,盘腿坐在母亲的身前,抬起小脑袋,看着怔怔回看着他们母子俩的父亲…… 就这么一眼,望康不说话了,他委屈地嘟着嘴,垂下了小脑袋。 外面又起了催促声,宣仲安最终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了眼柔和看着他们的婉姬,他转过身,一步都不敢停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怕再不走,他就不想走了。 ** 九月时,盛热的天气总算凉快了一些,许双婉的孕吐也越发地严重了起来,这几日她在府中好好休息了一阵后,带上了虞娘跟福娘进了宫。 皇后生产在际。 而宝络那边,已经传来了好消息,拖着金子回来的御林军回来了两批了,两次都是十余辆马车进京,说是后面还有更多的。 宣相很快着令户部铸锭,又下了特令,让京城和天下但凡手中有银子,皆可按十两银子况一两金子来跟朝廷兑钱。 百姓们先是不敢置信,后来听说这事是真,又看有人真兑成了,也皆拿着银子来兑官锭了。 民间也是十两银子兑一两金子,可那兑法当中,是要扣除五贯钱的,而朝廷的是不仅兑走一两银子,且那是官锭,十足十的真金,一点假都不带掺。 尤其百姓们听说这金子是圣上带着兵,跟据地为王的陶堂手中夺回来的,兑成的银子不仅是要给京城修道,还要建运河,工钱都是从这些银子里出,这时即便是手里没银子的几家都要凑十两银子,去兑个金锞子也好,宣相说了,把银子拿出来跟朝廷兑,这可是为国出力的荣耀。 宣相这个主意打得贼,这些刻着官印的金锭百姓拿回去了,没几个舍得花的,多是留在家里供着,平时要吃要喝要用上钱了,宁肯去多干点活,省着抠着也要把这兑下来的官锭留着。 朝廷兑的钱他们不花,朝廷兑进去来的钱却是一直哗哗地流了出去,官府请人修道建运河都要出工钱,给的工钱比以前的工钱费便宜一半了,但抵不住干活的人,出去的钱也多…… 百姓的钱最终还是落到了百姓手里,但他们拿到手的那份钱,却要比以往多做两部的活才能拿到手。 老百姓也不知道算,只知道多卖力气就能多吃两饭,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卖力。 这去做活的人多了,京城都没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了,京城现下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等一天放工回来的傍晚时候,这时候挑担卖吃食的,开小摊的,还有小酒肆大酒楼,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京城一片生气勃勃。 许双婉这段时日因为身子不更一直呆在侯府内,这天傍晚去皇宫的时候,她特地让人绕了一小段路,穿过了一小段闹市,她没有掀帘往外看,仅听着那些行人与脚夫络绎不绝的吆喝声的讨价还价声,她嘴边的笑就没有断过。 进了皇宫,请完安的许双婉看着肚子甚大、整个人圆圆润润的皇后娘娘,她眨了眨眼睛,都不敢认人了。 齐留蕴被她看得有几分羞涩。 她让自己吃得太好了,这段时日为了补奶水奶孩子,她是她奶娘给她递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奶娘甚至还去归德侯府去问过单药王给义嫂开的补奶水的方子,遂她成天吃啊喝啊,一不小心,脸就跟肚子一样,有点又圆又大了…… 皇后也是美人,她与许双婉皆是同为秀美之人,只是她的秀美与宣相夫人那种温良淑雅不同,许她是西北人,她的美当中带着潇洒磊落之气。 现在她身上的潇洒磊落被胖脸蛋都冲淡了,明亮秀美的皇后,变成了一个一看就是日子过得不错的富态贵妇。 皇后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她看着身姿跟以往差不多,脸孔甚至因为清减几分变得更是清新脱俗了宣相夫人,她咽了咽口水,强忍住了让她奶娘再给她端碗汤面来的冲动,觉得她得在圣上回来之前,至少也得把脸上的肉掉去一半的才好。 许双婉见她只打了量了两眼,皇后脸蛋红了,眼睛连眨个不停,她不禁摇了摇头。 “嫂子,你坐。”皇后讪笑。 许双婉都不知道这才三个来月,皇后是怎么在这段时间内把自己喂得这般胖的。 之前她只有六个月的时候,明明还正常来着。 “相夫人,娘娘其实也是想圣上想的,她一想就想吃东西,一想就想吃……” “奶娘!”皇后的脸更红了。 齐奶娘不说话了,退到了一步。 “太医可是说,于生产无碍?” “无碍无碍。”皇后连连摇头,不过她顿了一下,又不太好意思地道:“就是说我这几天稍微收着点,等发动的时候,再好好补也不迟。” 许双婉提前半个月左右进宫,就是想着进来替她补一补的,她还以为皇后在圣上走后会胃口不好…… 现在发现皇后是个想着人,还能多吃两口的。 是个福气人。 许双婉这厢回过了神来,也是道:“那听太医的。” “正是。”齐留蕴说起来比眼前的人还大半岁,但宝络看着有点对他这个嫂子又敬又畏,说是把她当娘,连带齐留蕴都有点怂着她,尤其见她神色淡淡看不出明显的喜怒来,她这心里也有点提着了。 “嗯……”许双婉摸了摸她的手,见她的手温热,温和与她道:“下次听诊是哪天?” “明天,明天上午。” “那我明天再细问问太医。” “诶。” “对了,”许双婉说到这,脸色也温柔了起来,“圣上跟他义兄说,他想让您请您母亲入宫来陪您几日,您怎么一直没答应?” 齐留蕴脸上的笑收了些起来,她摇头道:“朝廷一片繁忙,圣上又在外这为天下殚精竭虑,我叫母亲进宫来说是事小,但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她沉默了一下,抬眼与许双婉道:“这宫里是圣上帮着我清了大半年才清干净的,这外头来两个人,要是把清干净的水搅乱了,我怕我这出点事,就又要给圣上拖后腿了,我娘那边也知道我的意思,她也是说圣上不在我就更要谨慎些,我想左右不过是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孩子下地了,再让她进来也不迟。” “想她了罢?”许双婉轻声问了一句。 齐留蕴眼睛红了红。 想怎么不想? 一入深宫深似海,隔着一堵皇墙,就跟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她在里头过日子,她母亲在外头过日子,一年到头,见的还不如一个叫不出来名字的陌生宫女见她见的多。 “要是只接她一人进来,不带侍候的,可是会委屈了她?”许双婉小声地跟她提议了一句。 皇后看着她。 “圣上让他义兄跟我传话,说这等大日子,他不能陪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他希望他岳母能代他守你几天,等他回来。”许双婉轻声道。 本来一脸喜气笑呵呵的皇后听到这句话,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哭着擦着眼泪都不好意思看许双婉:“我都跟他说了,我一个人好好的,他回来我肯定白白胖胖的什么事都没有……” 虽归这般说,但齐留蕴的眼泪还是越流越多。 她从来不知道相思如此缠人、磨人,哪怕是听他经由人传的一句话,她都能泪流满面。 “莫哭。”许双婉替她擦着眼泪。 “诶。”齐留蕴低着头,掉眼泪不止,过了一会,她强行把眼泪擦了,抬起头与许双婉道:“不瞒你说,我老家那边大伯母也来了,说是我的头一个孩子,想过来见见。” 但怕出意外,齐留蕴硬下了心肠硬是没见。 母亲还好,齐留蕴最怕就是老家的那些亲人当她当了皇后,就变了,连亲人都不认了,嫌弃了。 可她是想见,却不敢见。 宝络不在,她走哪步都怕,她有事不要紧,可宝络的孩子要是出了事,让她有什么脸面去见宝络? “那您也想见她?” 齐留蕴点了点头。 “那就让您母亲和您大伯母都来?” 齐留蕴看着她。 许双婉点头道:“那我去请她们……” 由她开了口,出事了就由她担着。 “不是,我……” “嗯,这段时日我也没怎么照看您,圣上跟您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就由着我照顾您一回罢……”许双婉说是对皇后有“知遇之恩”,但她到底是跟皇后隔着一层,她不是皇后的母亲,也不是她的亲人,她的陪伴对皇后来说,是胜不过生她的母亲,陪伴她长大的亲人的。 许双婉在进宫后的第二天,就让她丈夫那边出口说了宝络的话,让众人知道请皇后娘娘的母亲和大伯母进宫是圣上的旨意。 皇后说来是一国之后,在这事上,确实比不上由外臣开口的好,她要是随意开口让娘家的人进宫,轻则会让人觉得她在圣上不在的时候,任意亲近娘家,更有甚者,她这段时日要是出点事,连带整个齐家都脱不了干系。 齐留蕴是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做牵一发动一身,她已不是随便能动弹的人了。 齐家那边一得旨意,隔天一早就早早的侯在了宫门外,等着进宫。 她们一早就到宫门前了,但被人领到皇后娘娘面前时,都已是中午了,等她们看到圆圆润润的齐留蕰,齐夫人与大伯母过来就是红了眼。 亲人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亲人眼里,总会看到孩子最不容易最让他们心酸的那个点。 许双婉看她们见着,便退了出来,站在了宫廊下,让她们说会话。 没想,她站了一会,齐家的族母齐大夫人走了出来,看到她,苍老沧桑的齐氏牧马一族的族母擦了把脸上的泪,随即豪爽地笑了起来,用她高亢嘹亮的大嗓子跟她道:“让她们母女唠两句,我出来走走。” 许双婉朝她微笑点头。 “我听说,你也有孩子了?”齐大夫人看向了她被衣裳掩在下面,只有一点显怀的肚子。 “是,六个多月了。” “你瘦,你要多吃点。” 许双婉笑着点头。 齐大夫人走近了她,看着她的笑脸,在她脸上看了一会,琢磨了下才道:“你可厉害了。” “诶?”许双婉没听明白。 “现在你们京城当中的女人也可以给朝廷干活,挖路挖渠道也可以领跟男人一样的工钱,听说这事是你帮着她们说了话的?”齐大夫人问道。 许双婉稍稍愣了一下,尔后摇了下头,道:“也不是我说了话,而是民为生计所迫,有那家中无男人劳作的,上有老下有小要供养,这次朝廷修路挖河用人甚多,也有能用到她们的地方,朝廷思虑再三,也想着人尽其用,且天下男女都为子民,没有不用的道理。” “是吧?你们的这些个道理我都听不懂……”齐大夫人用她那腔大西北的嗓音哈哈笑了几声,“不过我去工地看过了,还帮她们挖了半天锄头,那些女人,可不是我吹,一个女人能顶两个男人用,不会偷懒耍滑不说,那些男人们收工了,她们还都要多挖几锄头,我跟工头聊起来,都听他说同样一块地方,她们挖的可快多了。” “您还去看过了?” “可不,来京城呆了几天,家里也没什么事做,我一做点什么吧家里的那些个下人就被我吓得半死,但我天天打理马场,一天不做事就闲得慌,全身不舒坦,这不,我听说外面女人挖道还能挣钱,嘿嘿,我就出去看了看,我也没真做,就是搭了把手,也不敢让人知道,丢我大侄女的脸。”齐大夫人说罢,觉得又点不对劲,左右看了看,见宫女和那些侍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下去了,她摸摸被头巾包着的头发,朝许双婉笑道:“你也是家里人,我跟你也不见外,就都说了,在外我可是一个字都不说的。” “她们很勤快?”许双婉也是第一次听说,那些劳作的女子的情况。 当初事情的发生其实是因为有个膝下有幼儿幼女要养的寡妇穿了男人的衣裳,扮作了男人去做工被人发现了,被一群人绑到了官府报案…… 许双婉本来是不知道这事,是龚家的小妹知情后找上了她,说那寡妇在公堂上喊她不一偷二不抢,凭她的双手给儿女挣点口粮,凭什么说她不对,凭什么要把她送官? 可她的话没人听,听说那些男人还觉得她扮作他们晦气给他们找事,几十个人堵在官府的门口,连名让提审官把这个女人仗死。 小妹知情后气愤不已,觉得这些男人太可恶了,女子凭什么不能干挣钱的事了?家里要干活让她们下地的时候,给人家洗衣裳当奴婢做工的时候他们怎么就不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了?他们还敢连名打死那个寡妇,仅仅因为他们觉得她晦气,完全不顾她身后还有儿有女要养…… 她夫君就是那个顺天府的提审官,她在得情后的第二天就跑到了归德侯府,让许双婉帮着出个主意。 第128章 许双婉当时也没推辞,在长公子回来之前,她想了一个可行的,可以能把此事化为无形解决,并且还能对寡妇,和类似寡妇的妇人有益的办法。 既然那些干活的大老爷们在乎男女有别,那就划出一道能让女子可做事的地方来,隔得远远的,谁也不见谁。 至于说要仗死那位寡妇的事,那也是说话的人想多了。他们连名让谁死谁就死,仅因为他们觉得她污了他们的眼,让他们沾了晦气,那回头谁想让他们死,找个借口连个名上表,岂不可成? 她也不信,都是要靠劳作才能活的人家,他们的母亲姐妹妻女一辈子一生都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做事情了。 许双婉也没想着为寡妇出头收拾那几个绑她上官府的人,这对她来说,治标不治本,让寡妇能有机会继续靠自己的双手养育儿女,才可说是解决了问题。 遂许双婉跟她家长公子把事情简略一提,长公子稍稍想了想,就下了令下去,这令一出,头几天将信将疑的人不少,等后头,去的人就多了。 多数百姓家里,无论男女,只要能维持生计,在肚子面前,没那么多废话。 那寡妇的事也是迎刃而解了,自然没她什么事。 这事发生也有一个来月了,许双婉前段时间听说去给官府做工的妇人女子,已有上千人了…… 她在府里养胎,也没出去过,偶尔听几耳朵,也是亲朋好友来跟她说的,不过她也知道外面晓得了她为她们说过话的事情,这事是小妹说出去的,小妹来看她的时候,也说了,别人问起她,她就说了一嘴,没想就传出去了。 许双婉的名利之心向来很淡,她心思不在此,她看重名声,但也不是被名声所累、绑住的人,所以这外头传她的风言风语的时候,她能镇定应对,这传她好话的时候,她也没觉得需要有多欢喜,算是老成持重,荣辱不惊吧。 她历来是徐徐图之,缓缓前行之人。 “勤快,很是勤快,这不,监工的都没得话说。” 许双婉微笑点点头。 看着她带着淡笑的脸,齐大夫人也是满脸笑意,她其实跟这位宣相夫人有点搭不上话来,说出来的话都是硬挤着挤出来的,她们是两类人,根本不搭边,但看着这位娇美矜贵的小妇人,齐大夫人心里想着,人跟人真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总能吸引人往她身边凑,哪怕你心里知道她不好接近,你也想她挨得近一点。 “听说,是你们夫妻俩请我们进来的?”她又道。 “我们夫妻只是个引子,是娘娘想你们。”许双婉轻道了一句。 齐大夫人听着,“唉”了一声,见她别过了脸去看空荡的宫地,她也学她往那宽阔的宫地望去——然后什么也没看到。 她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丞相夫人在看什么,没人没马没牛的,连条猎狗都没有,但人都看着,那她也看着吧,“老身知道,原本还想着等皇子落地了,看能不能等到洗三那天见一眼,没想,先进来了。” 进来不容易,比前面送亲那趟费的时辰还长。 “多陪娘娘几天,我看你们一来,她心里很是高兴。”许双婉温和道。 齐大夫人点点头,又侧过头去看她,见她眼神平静地远眺着远方,她不由问了一句:“小夫人,你在看什么?” 许双婉闻言,偏头看她,浅笑道:“看风,看云,看尘埃……” 还有看天下。 人站在苍穹底下,太渺小了。 不过有的灰尘在落地之前,被风一吹,被手一扬,它还是会不甘下落地再往上飞一飞。 那飞起来的样子,很美。 齐大夫人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听她说的很美很诗意的样子,也不好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且她一把年纪了,更不好违心赞扬,便干笑了两数,不敢再说话了,怕这位小夫人又说她听不懂又接不上的话来。 ** 一连几天,平静了许久的凤栖宫比以往要热闹了几分,皇后娘娘果然不愧为将门世家出身的女子,身体笨重也无碍于她健步如飞带着母亲与大伯母在凤栖宫里转悠,许双婉这几天都陪在她身边,这才看出了皇后娘娘那与她孤傲的外表完全相对应的性情来了。 皇后娘娘的性子要比她想的更开朗,更有韧性些,有几次她对宫务镇定的反应,都让许双婉有种“你休与我废话”的强硬与冷酷。 皇宫是天下事最多的地方,人多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宫里的事哪怕不正面涉及到主子们,事情也多着,当主子的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蚕食压住,且奴婢的忠心这个东西,那都是靠主子们对其的赏识与恩重,甚至是恐惧得来的,是人都有私心,这世上,没有莫名其妙来的忠心耿耿,誓死不叛。 齐留蕴不介意在她的亲人和圣上面前,露出她最笨拙的一面,但面对宫务,她就刀起刀落,下手比许双婉处事果决利落多了。 齐留蕴这几天处理宫务都没避着许双婉,这位嫂子说要陪她,那就是一早早就来了,齐留蕴一般都是上午听各宫掌事跟她说各宫宫务,每一次许双婉说要退下,她还是让人留了下来。 她处理宫务的时候,也不看许双婉的反应,在这个时候,她就不像是那个在许双婉有点拘着双脚的皇后娘娘了。 许双婉对她的感觉,也就更细致起来,也才发现,之前她看中皇后娘娘身上的那些特质一样没缺,甚至因为时间过去了一点,皇后娘娘更老练沉稳了一些。 齐留蕴的气质与性子乍看起来,与许双婉有点像,但也只是乍一眼感觉如此,其实两个人哪怕看起来是一类的人,但只要稍稍一细察,两人截然不同。 许双婉就像水,水静无声;而皇后娘娘就像火,霸气凛然。 前者容易被人无神当中忽视,后者让人心存忌惮。 许双婉跟了皇后几天也发现,她与皇后之间的那些她刻意维持的疏离淡化了许多。 皇后在有意靠近她,不介意让她知道她更多的面目,淡化她们之间的那些因陌生而堆起来的隔阂。 她有意接近,许双婉便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下来。 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下次她再有时机进宫,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去了。 这夜入夜,许双婉告退去了她往的“德馨院”,等宫人来报左相夫人已回了德馨院,在灯火下看书时,陪着齐留蕴的齐夫人与女儿小声道:“要不你跟宣相夫人下个旨,让她把孩子接进来几天?” 这当母亲的,几天不见儿子,怕是想得慌吧? 齐夫人见她白日一块坐时手中绣的衣裳也不是襁褓,看样子,就是给两三岁小儿穿的单衣。 齐留蕴听了,跟母亲摇了下头。 齐夫人低下了头去。 齐留蕴不忍心,跟她解释了两句:“我提了,她也不会答应的,孩子一进来,她分神的势必就多了……” 她顿了顿,跟母亲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她进来是坐镇大局的,到时候我……” “少胡说!”齐夫人遮住了她的嘴。 齐留蕴点点头,“要是到时候宫里出了什么乱子我又顾不上,得她联着外面一起压着里外的,圣上临走前与我说了,归德侯府会在他回来之前,帮他撑着这个朝廷。” 齐夫人点了下头,不好就这话多说,过了一会,她斟酌道:“她也不是个爱说话的。” 以前还不觉得,只觉得这位归德侯府淑良淑德的少夫人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呆在一起久了,才发现她并没有她们以为的多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安静极了,静得就不像是一位当朝权相的当家夫人。 “不说话,不说明她就没看到,您是没发现,她就是低着头绣着花,”齐留蕴知道她母亲的意思,她知道母亲对那位对他们齐府有恩的嫂夫人是感激的,但她还是不希望母亲因她的外相轻视了她,“也是把一切看在了眼里,她跟左相一样,是个眼里看事心里藏事,但嘴上不说事的,不要以为她眼睛没看到,心里就不清楚。” “我知道,”齐夫人忍住了叹气声,但难掩黯然与女儿道:“这里头,哪怕是个侍候你的,也都个个有着好几个别人看不懂的玲珑心窍,存着好几套心思,我就是担心你……” “娘,不要担心我,”齐留蕴把母亲抱到了怀里,拍着她的背,迎上了不远处正在缝襁褓的大伯母朝她露出的微笑,她抱着她年老白发苍苍的母亲,道:“哪儿不是一样的呢?正如您当初与我所说,都一样,站的高反而要好一点。” 不站得高一点,她又怎么遇上一个会逗她笑,她不理他就会急得团团转的人。 这世上的事,难有十全十美,有所得,必有所失。 ** 许双婉离七天后,被宣相带着衙门办公的宣长公子就被他儿子嫌弃了。 宣小公长子这天早上在他父亲衙门的冷炕上醒来,就嘟着小红唇与他父亲道:“衣裳都不知道穿,要你有何用。” 把他父亲气得,一个翻身就露出他的小屁股蛋,在上面狠狠咬了两口,逗得小公子哈哈大笑不已。 父子俩在长公子马虎的着装下上了饭桌,宣仲安在衙门吃的跟下属一样,这饭食说不上太粗茶淡饭,但也与家里根本不能相比,早膳有时不是粥配咸菜馒头,就是粥配几块肉饼…… 望康没带照顾他的福娘来,衣食吃住都是跟着父亲来,宣仲安顾着小的,往往都会把能吃的那些多留给他一点,等他叫罢再吃他剩下的,望康是个聪明的,没两天看懂了,用膳的时候就快了,也不用喂更不需要人哄,自己就快快吃饱,再把碗推到父亲面前,让他父亲有口热饭吃。 一般这个时候,宣仲安翘起的嘴角要翘老半天,直到看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属下给他干的那些糟心的事,他这脸才会飞快从笑脸拉成阎王脸。 闹心的公事,足以抚平可怜的宣大人在他家身上得到的一切快活欢喜。 而望康也不是不想母亲,而是母亲在去陪宝络婶婶之前跟他约定好了,他每日在她给他的薄上写一页单字,写上十五页,母亲就能回来了…… 望康也不是没有因为母亲作过弊,他在头三天的时候就把那十五页写妥了,拿去跟他爹讨娘要,结果就是他屁股又挨了他爹一顿揍,小屁股蛋和小手板都被他爹揍肿了。 往后的日子,血的教训让他不敢再造次。 这厢宣氏父子俩在衙门粗茶淡饭,父子间斗智斗勇相依为命着,那厢宫里,皇后临盆的日子就到了。 皇后的生产有些不顺,她肚子发动的时候痛了好一阵孩子在她子里又不动了,吓得齐夫人和齐大夫人面无血色,生怕孩子不出来。 这时候,镇定的皇后跟宣相夫人跟太医一商量,皇后从床上被扶了下来,在殿堂当中不停地走动,想催孩子下来。皇后是个能忍痛的,就是痛得全身大汗淋漓,没感觉到那个点上,她就是不停脚上床。 如此,等孩子再有了动静,皇后生产的时候,她力气也没了大半,孩子落地的那刻,她声音都喊不出来,无声嘶吼着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惊。 这时候,陪着她的齐大夫人尚还有力气帮着产婆抱孩子,齐夫人却是被女儿吓得手软脚软,站都站不起。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女……”产婆一探清孩子性别,就喜气洋洋地报了喜。 哪想,刚刚回过一点力气站了起来的齐夫人听到这句话后,又倒在了椅子当中。 娃娃在产婆的怀中哇哇大哭了起来,齐大夫人很快拿襁褓包住了小皇女,往眼巴巴看着她的侄女身边抱。 “伯娘,皇女好,圣上说了,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的头一个孩子,他都是我们的宝贝。”满头是汗的齐留蕴看了眼孩子,满脸愉悦的笑容笑着道。 “你娘头一个生的就是你,我们家好几个都是先生的女儿,后生的儿子,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我们老齐家就是这点好,儿女双全的都是女儿先出来,女儿懂事啊。”齐大夫人早想过了这要是生女儿要怎么应对,这话说来的时候,她整张脸都笑开来了,再喜兴不过。 这时在外面的许双婉得报知道皇后生的第一个孩子是皇女了,等来报的齐奶娘说完,她点了下头,道:“皇后娘娘身子如何?” “回左相夫人,娘娘尚好,现在人还是醒着的……”齐奶娘有些小心地看着宣相夫人的脸色,见她脸上只看得出关切,看不出别的来,她就垂下了眼。 她心里到底是有些忐忑的。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你先进去侍候着娘娘,娘娘要是有什么事吩咐我的,就说我在外头侯着。” “是。” 许双婉等人离去,一直站着的她方才坐了下来,摸着肚子如释重负地轻吐了一口气。 对她来说,人没事就好。 生儿生女不是至关紧要的,重要的人在,人没事。 与宝络结发到老的,是皇后这个人。 他们夫妻俩答应宝络的,也是把她好好地交到宝络的手里。 许双婉知道皇后生的是长女,而不是长孙,各方的人心里琢磨的事就要多了。但这算不了什么事,在现在的朝廷局势下,才刚刚登基的宝络远远不到立太子的时候,皇后有的是时间,完全不需要现在就要生皇子。 她相信,皇后是看得明白这点的。 ** 许双婉在孩子洗三之后回了归德侯府,她一回侯府就睡了两天,等醒来,陪她的只有儿子,不见丈夫。 守着母亲的望康心疼地摸着她的脸,与她道:“你可醒来了,等惨我了。” “爹呢?”许双婉起身靠在床上,往外看了看。 在屋内的采荷飞快端了水过来,道:“圣上回来了,长公子刚刚才出门进宫去了。” “才不是呢,走好久了。”望康又背着他爹说他爹坏话了。 许双婉接过温水漱了下口,道:“圣上回宫了,大好事。” 算算日子,也是这几天的事。 她笑着低头,看着嘟嘴不放的孩儿,“都这么大了,还嘟嘴呀?” “小叔说,好看,不丑,可以嘟。” 许双婉笑了起来,望康被她笑得躲进她的怀里,还伸手拦自个儿的眼睛,“莫笑,莫笑。” 他嘴里说着莫笑,自个儿却咯咯笑了起来,开心快活得很。 许双婉也是好一些日子没跟他亲近了,抱着对她跟之前一样亲热的孩儿,眼睛与脸都柔和了下来。 采荷见着脸上也是掩不住笑,“您要起吗?用点膳罢?” “好。” 许双婉起来用了点膳,又去了婆母那边,宣姜氏这段日子在府里过得格外冷清,见到儿媳妇过来喜出外望,又道:“怎地才着家?我天天都盼着你回,娘可想你了。” “谢谢母亲。”许双婉笑着跟她欠了欠身。 宣姜氏连连点头不已,等许双婉坐下,她眼睛看着儿媳妇的肚子看个不休,好一会才抬头喜滋滋地跟许双婉道:“我这个孙儿,肯定也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才好,我生的都是男孩儿,你肯定像我。”宣姜氏理所当然地道。 她也只喜欢男孩儿。 因她的话,许双婉嘴边的笑淡了下去。 这厢皇宫里,宝络抱着女儿,跟他义兄和被他强行带回来的景都督献宝道:“这可是朕的头一个孩子,皇长女!别人想看都看不到,漂亮吧?” 宣仲安看了眼那脸上胖呼呼,鼻子眼睛都陷在肉里的小皇女一眼,女孩儿一出生就胖成这个样子的不多,跟她小义兄出生的时候大体差不多,他便点头,“是漂亮得很。” 坐他身边,也看到了一个胖丫头的景都督闻言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宣相不敢置信——他们文官,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不是天生的? “景叔,你说呢?”强行跟景都督攀亲戚,把景都督先行去了钌北金矿藏起来的金子刨回来的宝络喜滋滋地跟景都督道。 被皇帝吞了军费的景都督皮笑肉不笑,“您说是就是罢。” 景都督话里的怨气都要化为有形了。 “瞧你,这都好几个月了,还跟朕生气啊?”宝络爱不释手地抱着他的孩子,都舍不得把人交给奶娘,他干脆在景都督的下首坐了,抱着女儿就办政务来了:“朕也不是不给你军费,你看,你就是不想要,看不上朕给的那点,朕都不是拉着你来京城帮你谋这个军费了嘛?这事户部跟兵部肯定都是全力支持你的,你不信,你就问宣大人,这两部现在都归宣大人管,宣大人,你说是不是?” 宣仲安看着喜不自胜,当着他的面就给他撂担子的宝络皇,也是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 那些什么兄弟情深,还是算了吧,他现在就有点想把皇帝重新扔到那条离京的路上了。 这要钱的事就是磨工夫,磨来磨去最后就是一场空,景都督再明白不过。 他之前跟着先帝干,先是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后也是因为先帝给粮晌痛快,让他能养得起更多的兵,到了新帝手里,他便宜没怎么占着,带着人攻下的金山一小半都没捞着,这时候他怒火朝天得很,他不想跟狡猾阴险,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新帝说话,而是直冲了宣仲安过去,只见他虎目凶恶地朝宣仲安看去:“宣大人,你听见圣上所说的了,这次你们要是不给景某一个说得过去的交道,让景某回去怎么面对数十万饿着肚子保家卫国的军兵?” 宣仲安听着也有点火了。 去年他们仅拉了宝络一把,就把户部捞空了,带着上百车的粮晌而去,还不到一年,他们就又饿上肚子了? 他们都要是饿着了,全天下的百姓都要饿死喽。 第129章 两个军州可说因先帝对他们多年的着重倾斜,本就被养得马肥人壮,两个都督说是当州的土霸王也不为过,这朝廷就是新帝对着他们,也得陪着笑脸。 他们能穷到哪去? 不过是在他们虎口夺了点食出来接挤天下,他们就不满了? 没有民,哪来的军? 不过宣仲安也知道,跟这些当兵的强对强是不行的,他横他们更横得起,军州现在不能动摇,还得靠着他们帮着坐镇天下。 再来,宣仲安走到这步,也不单单是靠的强横,他能把人都拉到他这边来帮他做事,不说学识,胸襟总要比一般人大点。 他也明白,没有这两个军州最高长官的帮忙,宝络不可能这么轻易压下权势遍布京城的霍家取得天下,当时宝络能登上皇位,这两个都督在当中的功劳功不可没、也是宝络能成事最至关重要的那点。 遂他这时候也是带着火气道了一句,“景将军,如若不是您心里还有着这江山天下圣上,您信不信,咱今儿就坐不到这一块?” 景亮是带着五万的精兵过来讨粮晌的,走之前圣上让他点兵,跟他说,你也别怕朕会对你如何,你要是觉得朕要卸磨杀驴,你就带着你那些只听你的令的兵跟朕走一趟。朕对你没那个心思,你对朕也没有那个反的心思,既然如此,现在谈不好的谈不妥的,回京了好好谈,谈出个规章出来了,以后你好朕也好,左右我们也要当一辈子的君臣。 景亮觉得圣上是在给他挖坑,但圣上说的话听起来好听,也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一个当兵的,当了近十年的土霸王,但也只是土霸王,他没有反的心,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年不管是他的洛州也好,还是楚平原的凉州也好,他们一直看似能稳重都督宝座,其实这位置坐的也辛苦,底下的人其实并不都是一直服气的,先帝在他们手下也是安插了许多钉子制衡他们,还是先帝一走,他们扶持新帝暂且把人压了下去,但新帝要是动他们,他们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总有些不安份的,想攀着高峰把他们踩在脚底下,再说,军州也不安宁,他们没有朝廷圣上的看重,很多事做起来也没那么称手。 圣上要拿他们的军兵镇天下,他们何其不是要仗着圣上的势统领将士,景亮与楚平原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州大都督还能稳坐将位不倒,这脑子里装的也不是糨糊,见宣大人似假似真地道了一句,他也怒火冲天道:“宣左相大人,您信不信,如若不是本将心里还有着圣上,我今儿就要拿我手中的刀子跟你问清楚,我洛州的兵就不是圣上的子民了?” “您这话说的好,”宣仲安靠近他,问他,“那您一路行过去,您是看您的兵肥,还是百姓的身子瘦?” 景亮被他哽住了。 “您都哭穷了,替您的兵将喊苦,那您说,叫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朝谁哭去?” “不还有您嘛?”景亮讥俏地道。 “前些年,朝廷亏待了谁,都没亏待您跟楚都督,圣上登上来了,库里没钱,感激着你们帮他一把,把户部掏空让你们带着走了,生怕你们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是先紧着你们来……”宣仲安说到这,叹了口气,“可这钱,总得有个来源啊,羊毛出在羊身上,百姓没钱,国库就空,国库一空,你们这些军爷靠什么保家卫国?” “这不是……”景亮不承认,“这不是你们文官的事吗?要不要你们有何用?” 景大都督这口气,就跟宣仲安他儿子埋怨他没用一模一样。 “是,可您刚才是在说你们过得不好,朝廷与圣上薄待你们了,可景都督,这些年里,过得的最好的就是你们了,朝廷当中这两年死了多少人,倒了多少世家您知道吗?可您还站得稳稳的,倒谁都倒不到您身上,您觉得,朝廷对您不好吗?圣上对您不好吗?” 景亮脸黑了,“听你这么一说,敢情我跟他们是一丘之貉,还欠着你了?” “也不是这个说法,”宣相忽略了他的一半话意,道,“而是现在就在天下大兴之时,景都督,你能不能就为百姓想着点,让他们先走一步?” 他看着景亮。 景亮气得不轻,他是来要粮晌的! 他算是知道他是真钻进圣上的坑了! 难怪要把他骗到京城来。 “反正这事不可能这么算,”景亮站起来了,声亮如洪钟,“圣上,老臣乏了,就此告退。” 身边没师爷指点,简直跟这宣相没法谈,他得回去对好词再说。 景亮高大威猛,声音一响亮起来,整个大殿都响起了他声音的回音了,这厢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看他们唇枪舌剑的宝络闻言扬起了个笑脸,抱着小皇女就起身走到景亮面前,“也是,跟朕跑了好几天,辛苦你了,来,再给你看一眼我女儿……” 圣上喜滋滋地,景亮不得不趁势看了一眼,这时候小皇女睁开了眼来,露出了两只纯洁无垢的眼睛。 那眼睛,清静明亮,哪怕只一眼她就又闭上眼睡去了,景亮也是心中一软,再回头时,脸上的凶神恶煞都收起来了。 “圣上,老臣这也没备什么,回头来给您请安的时候,再给公主补上。”景亮的口气好了很多。 “诶,去吧,对了,景叔啊……” 景亮的背又躬起来,肩又耸起来了,神情又谨戒了起来。 他就跟上阵杀敌一样。 “咳,”宝络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才道:“既然你的将士都来京城了,这关在山里也不透气,何不如……” 景都督当下一点英雄气概也无地道:“山里透气。” 透气得很。 但来不及了,这时候只听圣上道:“可这外面更透气嘛,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如帮着百姓们挖挖河,军民同乐一番,也让百姓们在无战事的时候见识见识一下我朝将士的勇猛,这机会可难得了,你说是不是?” 最重要的是,将士们不要钱啊,这能给户部省不少银子。 景亮神情僵硬,不想说话。 “好了,等会我就叫兵部和兵部的大人过去跟你商量这事,你先回去休息,别累着了啊。”圣上阴沉的小脸上堆满了笑,小眼睛小鼻子的笑起来,让他这个人显得更小里小气了。 景亮不走,站在原地。 “来人啊,送景都督!” “是,景都督,这边请,奴婢给您领路……” “诶,不是……”景亮很想再说几句,可是晚了,这时候圣上招呼着宣相大人往宫里头走,两人几个滑步,从侧门不知道走哪去了。 景亮被一群宫人围着,回过头不断地瞧,心想这叫什么皇帝? ** 宝络抱着女儿几个箭步就从太极殿的侧门溜了出来,这时候他全身才放松了点,面露困倦,宫人要过来抱皇女,他摇了摇头,道:“朕等会抱回去给皇后。” 到时候再和女儿在皇后身边躺一会。 “不是要后天才回?”宣仲安开了口,看他步子慢了,他也放慢了点。 “赶了点时间。”宝络道,眼眉之间没有有了刚才在太极殿的笑意,整个人像老成了近十岁似的。 “心急了?” “嗨。”宝络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能不着急吗?岂止是着急,而且是焦虑了。 等身不由己了,他现在才知道他以前想的一定要先对得起家人亲人,再对得起什么天下百姓和无关人等的想法有多天真。 不走到这步,就不懂得裹挟的力量。 可宝络也不想认输,他还是肖宝络,是那个从小就想着一定要把母亲妻子儿女放在至关重要的那点上的肖宝络,他不会把天下放在他们之前。 他就是当皇帝,也只当一个像肖宝络的皇帝。 “义兄。”他叫了他一声。 “嗯?” “等朕把两个军州的事也捊清了,朕能不能歇两年?”肖宝络说到这,沉默了一下,顿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宣仲安,“就两年。” “为何?” “能不说吗?” “我总得知道您在想什么。” “我想陪皇后女儿过两年,”肖宝络说到这,轻嘲地笑了一声,“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跟我家丫头姐姐说,等我大了,我一定要对我的妻子如珍似宝,把我的儿女抱在怀里片刻都不离手……” “我从小没有爹,从小最羡慕的,就是家里有爹的人。”肖宝络挡着风,抱着女儿挺直地站着,如一棵青柏一样挺且直,他已长大成人,他说着话,再谈往昔还带着笑,“我羡慕人家有爹到哪个程度呢?我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刚认识玉瑾那一会,跟着玉瑾回他家,看他叫爹,我心里那个馋啊,太馋了了,嘴巴就不听话了,我记得我当时也跟着大声喊了一声爹……” “当时玉瑾爹都傻了,”肖宝络笑着,眼中有泪,“我也哭了,我知道那不是我亲爹,那种喊完就知道自己没爹的感觉太深刻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忆犹新。” 宣仲安垂头,摸了摸被包得密不透风的小皇女。 “我后来就想,我要是有了孩子,我就不可能让他没爹,我想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一直在他们身边,不能让他们像我一样想要爹的时候找不着,也不能让他们的母亲像我娘一样,被自己的孩子追问着他们的爹哪去了,心里苦也只能默默地咽偷偷地哭……”宝络说到这,感叹地道了一句,“我以前还道人生无非是这样了,现在想想,要做的事情要保护的人太多了。” 有了孩子,有了生命的延续,他才真觉得,他能为自己,也想为自己活了。 第130章 “义兄,我们轮流来吧。”宝络说了这一句。 宣仲安抬起了头。 “你干两年,朕干两年。”宝络说着又笑了起来,“许是到了朕到手里,他们就想及你的好了,等到了你手里……” 到了他手里,他们就得想起宝络皇的好来了。 宣仲安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想拍宝络,但手到中间又想起了宝络如今的身份,手顿了下来。 但宝络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的手还是落了下来,他轻轻地拍宝络的背颈,搭上他的肩,送他回后宫,“好。” “我们得比他们更强硬,”宝络走着,摇着头道:“才能镇得住他们,也才能当一个还像自己的人,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义兄,你以前跟我说的这句话,我现在懂了。” “我的原意没有让您不想干了,就甩手不干了的意思。”宣仲安带着他往前走,“我还曾告诉您身为男儿,得顶天立地有所当头才成。” “这话你跟那些新晋的官员们去说。” “也不新了。”宣仲安感慨,进朝最新的,也有半年了。 “怎么?”有变化? “没什么。”宣仲安偏头,温和地看着他,“我们以身作则,身为表率,这些歪风邪气总会要压住一些,至于压不住的,也是难免的。” 千百年来当官就代表出人头地,代表发财,纵然有人能为国身先士卒,但也不是说他们对升官发财没想法了。 但这些人里,也总有以民为先,真正心怀天下的。 至于心思不单纯的,只要整个风气都是正的,那他们总会收着一点,不敢太肆无忌惮。 人心难测,一人一个心,都隔着肚子,谁也不知道谁心里所想,宣仲安这段时日也是察觉到了一些心思,但他也没生气,在仔细考虑过后,他也做了相对应的策略。 他打算还要从御史台那边还要分一个监察院出来,但目前只是个想法,还不打算弄大,不能在大家热火朝天为国为民的时候,又弄出一批人来监视他们。 但这事日后难免,宣仲安已经着谋划了,现在是跟宝络通个气,等他们商量好了,这事就要无声无息地开始了,等他们发现,有心思的人发现他们要是从中谋取大利的时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难想出再过个几年,现在敬仰他的这批年轻官员,有一些会对他谈虎色变。 宝络经过他的解释后,冷笑着摇了下头。 人心总是不足的。 这时后宫也到了,宣仲安止了步,他也停了下来,跟他义兄道:“嫂子呢?你守得住清廉,她能吗?” “也不至于清廉,侯府也这两年也经营了些营生,你嫂子手里也握着些田产铺子。”还没到那个份上,水清则无鱼,宣仲安也没打算对自己苛刻,同样,他也不至于让朝廷官员两袖清风为国尽力,要不,百姓都过得比官员好,没有功名利实禄,那谁还寒窗苦读。 “你们心里有数,朕就不多说了。”宝络抱着女儿就要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斜眼看着宣白脸,“反正朕是要给朕皇后和女儿多藏几箱子金银宝贝的。” 宣仲安扬手,让他快走。 宝络皇笑了起来,那脚一踮一踮地往前去了。 跟着他的宫人心都提起了来了,“圣上,您慢着点。” ** 这九月的天气再好不过,枫叶也红了,许双婉在府里养了两天,也有闲情逸致去园中走一走。 洵林学堂休沐回来,从母亲那请安完,就溜到了嫂子这边来,许双婉带着捡了一篮子的枫叶,听洵林跟她背了几首枫叶的诗,回来让他吃点小食填肚子的时候,听福娘亲自跟过来跟她耳语婆母那边跟公爹道洵林老往她这边跑后,她想了想,就让洵林带着望康过去了。 有疼洵林的公爹在,婆母就是觉得被望康闹得脑袋疼,也还是会忍着的,再来也有洵林这个疼爱小侄,把小侄当责任的小叔叔在,许双婉也放心。 公爹最近闲赋在家,许双婉也就中午那段带望康过去与公婆俩用膳,让爷孙俩呆一会,等到望康要睡午觉了,再抱他回来,晚上那段也是如此。 公爹在,许双婉就不好一直呆在听轩堂,但要让她把望康一个人放在那边太久了,她也不放心,还是怕望康太调皮吵着闹着他们了,不过望康午晚两段时辰都要与祖父呆到两个时辰去了,归德侯不累,望康也跟祖父呆得开心,祖孙俩对这个安排都极其满意。 等小公子带着小长公子去了,虞娘跟揉着肚子看册子的少夫人道:“也不知道夫人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福娘的话她也是听到了。 “洵林难得回来。”许双婉垂眼看着案册,淡道。 “她要是真想,也不会小公子哪天回来都不清楚。” “时间不定,她也难得记清。”许双婉见虞娘还要往下说,朝她摇了下头,制止住了她。 虞娘闭了嘴,苦笑了一声。 什么记不清?侯府在公衙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回来,公衙是怎么个休沐法,哪几日休沐,她就记得清清楚楚,侯爷没按点回来,她就知道叫人催,怎么换到小公子身上她就没一点记性了? 许双婉知道虞娘的意思,但这不是虞娘能说的,不管这话会不会落到婆母耳里,终归不好。 她还想让虞娘这个对侯府两个公子皆忠心耿耿,看着他们长大也心疼他们的人呆在她身边。 这事更不是虞娘说几句埋怨的话就有什么改变的。 按许双婉的看法,她婆母其实很知道怎么在侯府保持着她的身份,只要公爹还怜爱她,只要她让人知道这归德侯府能耐的长公子,和讨父亲喜欢的小公子都是从她的肚子所出,她在侯府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 她抓住了最重要的两点,就抓住了侯府最重要的三个男人,她是不当事,但许双婉很清楚,在侯府地位最坚固的女人不是当事的她,而是不当事的婆婆。 她只要敢让婆婆不称心,不管她为侯府为这个做了多少,第一个为婆婆出头举刀向她的就是公爹…… 母亲不喜,父亲怒了,到时候她就是长在长公子的心头肉里,又能长多久呢? 恩爱这种东西,积累成情份太难,日经月累的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与心血,但消败下去,几次争吵就够了。 许双婉看的够多,不在这些无谓的事情去争长短了,且她嫁进归德侯府的这几年,婆母这性子已经是让她好过得很了,她已经占了便宜,再去计较那些细微末节的话,那就是太贪心了,到时候,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不会有人能把便宜占全的,求全的人,最后只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洵林不经常回来,母亲岂能心中不想?只是洵林跟望康亲,家里也只有他们叔侄俩年龄相近,他回来了自然就是想找小侄了。”许双婉说了句给虞娘,也给自己半打圆场的话,就低下头看册子去了。 焦钟把她交给他的事办得太好,好到许双婉都想这个人在她手下做事,有点屈就其人了。 她想心思这么慎密的人,也许交给丈夫才是他的好归宿。 ** 许双婉到十月,月份就差不到快足了,她因为之前忙心里事多,头几个月身子也不舒服,瘦了不少,但这时候她肚子不大,肚中的孩子这时候也极其乖巧不闹腾了,她这睡的足,精神也好,之前因忙累而起的憔悴也不见了。 胡大夫跟宫中派来的太医都来给她把过好几次脉了,这时候是男是女他们也敢说了,孩子是女孩儿。 许双婉也没瞒着,把口风漏了出去。 宣长公子早盼着得个女儿了,这听大夫一说,这心也落了下来,指着肚子跟望康笑道:“知道吧?你娘肚子里的这个妹妹,那才是我的心肝,你吧,你不淘不气我的时候还过得去,这要是淘起来……” 望康咧着小白牙就朝他冲了过去,抱着他的腿抬起小脑袋就气轰轰地吼:“才不是呢,妹妹是我心肝。” 宣仲安始料末及,错愣不已,反应过来就咬着牙把小调皮抱起来捏着他的小屁蛋:“什么时候我闺女成你心肝了?” “是我天天看着她,护着她,养着她,不是我的,难不成还是你的?”望康十月刚满两周岁,没想到,妹妹在他生辰后就要来了,他就当妹妹是他娘给他的,还试图跟他父亲也说明白这个事情,“我就是这个月生的,妹妹下个月生的话,那就是我的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望康的道理呀。” “谁教的?”宣仲安眯起了眼。 望康摸着屁股蛋,嘟着嘴不说话了。 宣仲安改捏他的小脸蛋,“这是你自创的歪理罢?” 望康朝他吐舌头。 宣仲安老跟他闹,他不怕父亲,果然他不正经的父亲把他一放到他母亲的身边躺着就去挠他的痒痒,逗得望康蹬着脚哈哈大笑,在父亲的五爪功下笑得都快呛气了:“是……是了,是望康自创的……” 父子俩闹过,宣仲安背着孩儿去书房教他功课的时候,父子俩亲密无间,望康还跟他父亲道:“我跟娘说,你现在给我穿衣裳,等你老了,我就给你穿,我还要把好吃的都藏起来给你吃,等你吃饱了我再吃。” 不过说完大话,望康还不忘叮嘱他父亲一句,“你要记得给我留点啊,不要都吃光了。” 宣仲安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孩儿的小心眼跟谁学的。 有妹妹,望康是再欢喜不过,但这天中午许双婉留他在听轩堂陪祖父,她有事先回了沁园一步没多久,就见哇哇大哭着的望康被焦急万分的福娘抱回来了。 福娘额头还流着血。 看到她,福娘抱着望康从门外就冲了进来,眼中泪光闪闪,“少夫人,少夫人……” “娘!”看到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望康手拼命地朝他母亲伸去,没等他母亲过来抱到他,他的身子就已经探出大半了。 许双婉顿时眼前一黑,手茫然地往前伸去,抱到了望康她才在身后丫鬟的搀扶下站定了脚步。 “怎么了?”她问,问完,发现自己压根没出声,声音全都哑在了她的喉间。 “娘,不要,不要……”望康坐到她腿上后拼命地站起来,要去抱她的脖子。 “是夫人,”福娘看着哭得伤心至极的望康,眼泪猛掉,“是夫人跟望康说是女儿就不要,要扔到河里去,望康,望康顶了句嘴,夫人推了他一把,说不听她的就不是她的好孙子,望康吓着了,哭着要回来找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晚安。 第131章 许双婉刚把望康抱起来放在腿上站着,抱着她的脖子,归德侯身边的长随顺叔慌忙跑了进来,他眼睛只扫了头破血流的福娘一样,就着急地朝许双婉道:“少夫人,小长公子没事罢?” 望康听到声音,抽泣着看到人,委屈地扁了下,又回过头抱着母亲大哭了起来。 “莫哭,莫哭,望康不哭了,娘在呢。”许双婉自持冷静,只是说着这句话到末了,声音也不自禁哽咽了一下。 她其实不伤心,只是有一点为她的孩子伤心。 “少夫人,侯爷让我,让我过来看看小长公子,夫人刚才没想事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倒了。”吴顺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好着急地看着长少夫人,希望她能接上话,把场子圆过去。 只是许双婉被望康哭得心雷耳鼓,差些情难自禁,暂时已无力顾全她公婆那边的脸面了。 这厢宣宏道看着抽泣不休的夫人,他愤怒地在堂内走了两道,又走回来,低头苦笑问她:“不是跟你说好了,儿女双全在谁家都是大喜事,仲安身弱,她进门三年就抱俩,你还想如何啊?” 宣姜氏抬起满是泪水的眼,哭着道:“我只是想要个孙子,给宣家多留个后,爹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的了,要……要……” 她哭着打起了嗝来,分外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宣宏道气得一挥袖,“可我不是跟你说好了吗?还有以后啊,以后她还是会给你生第二个孙子,第三个孙子啊……” 宣姜氏抓着他的手,更是哭道:“侯爷,我也不知道为何,鬼迷了心窍一般,看望康老提起他要有个妹妹了,我就跟他玩笑了一句,哪想他,他……” 她委屈地大哭了起来,“哪想他顶我的嘴,他跟他爹不一样,他爹小时候就从来不惹我生气,不像现在,不像现在……” 现在,儿子都不太跟她说话了,不仅如此,自打媳妇进门,他就不怎么来看她了,跟她说话也没个笑脸,根本没有以前的轻声细语,但转过脸,对他媳妇说话的时候,他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明明以前对她最好,跟他爹一样疼爱护着她的啊,怎么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呢? 如此也就罢了,儿媳妇确实也能干,得他的心,那她把委屈咽下去就是,可为何连孙儿都不听她的话,还敢跟她顶嘴? 宣姜氏委屈不已,抱着丈夫的手号啕大哭,“仲安对我不像以前那般亲了,连孙儿也不亲近我,侯爷,你可不能也跟他们一样不要我了啊,我只有你了。” 宣宏道心中苦涩不已,他无奈地转身抱住了她的头,“夫人啊,你自小善良心软,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可为何要跟望康说那般残忍的话?她就是女孩,那也是我宣家的骨肉,流着我宣家的血啊。” “可,可……”被丈夫抱住了,宣姜氏的心也稳了,她不是个脑子想事的,对着丈夫更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时候也是轻声道:“可她要是生下来,也像了她娘怎么办?” “什么意思?”宣宏道顺着她背,安抚着她的手僵了,不敢置信他所听到的。 宣姜氏听出了丈夫声音里的严厉,刚停了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惶恐地看着宣宏道,脑子一片空白,“你看,她没生下来,你们都……” 你们眼里都只有她了。 坐在榻上的宣姜氏别过头,扑在榻上,伤心欲绝地大哭了起来。 丈夫儿子都当她傻,连媳妇也是,可她只不想计较,容易心软不喜欢为难谁罢了,可为何她不为难他们,凡事皆顺着他们,他们却要为难她,让她不好过? 为何他们就不能真正地顺她一次? 她也不是光为的自己,她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老侯爷死前的遗愿啊。 宣姜氏伤心大哭,宣宏道却僵在原地,随后,他酸涩地哭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老天爷啊,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夫人其实是不喜欢他们那个晨昏定醒,唯恐照顾她不当的儿媳妇的。 ** 望康哭过后,许双婉给他洗了脸,他就睡过去了。 等他睡了,给他的小被子上还盖着他父亲的老披风压着点,许双婉这才提起了精神,跟顺叔那边说了话。 她让他回去,告诉侯爷望康没事了,已经睡下了,等睡醒了她就带他过来给祖母请罪。 吴顺不知为何,有些讪讪然地离去了。 侯夫人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性子,几十年没变过,她是个柔性子,从来不会生气,对谁都好,对下人也是,但有时候她做事不过脑子,当时可能也是没反应过来,就推了顶嘴的小长公子一把,这本是就是小长公子的不是,而她人柔体弱,也没摔疼小长公子,可侯爷在问了几句话就郑重其事地大吼着让他过来看情况,他也就着急地来了,原本他还想等着小长公子不哭了,他把事情一说,少夫人会跟着他过去给夫人陪不是,没想她回了一句话,让他走了。 吴顺心里犯起了嘀咕,心道当媳妇的当权久了,眼里果然就没长辈来了。 他走后,许双婉又打起精神,见了先前让她去处理伤口的福娘。 “头是怎么伤的?”她轻声问。 福娘踌躇了一会,才小声回道:“杯子砸的。” “谁砸的?” 福娘不说话了。 因着少夫人的吩咐,只要望康在听轩堂,她都要带人眼盯着望康,一步都不能走开,省得闹了夫人的安宁,侯爷那时候有事去了书房,她就守着望康,没想望康才跟夫人说了几句话,夫人突然就伸手推了他,她当时就急了,冲过去就想抱望康起来,哪想一冲过去还没抱到人,夫人就拿起了手边的杯子砸向了她。 还好杯子是空的,砸到她头上落了地也没碰到望康,她看望康这时候更是哭了起来了,哪还管得了太多,在望康一声声喊娘的大叫当中,心急如焚的她就抱着人跑回来了。 她头是破了,但望康没事就好了。 福娘是个小心人,说话也要比虞娘她们谨慎小心些。 但就是因为她不说,知道她的许双婉就知道砸的人是谁了。 “怎么会?”她摸着抽痛了起来的肚子,安抚地揉着,摇了下头道。 “也不是一时的了,”福娘看房里只有她和虞娘还有采荷在,斟酌了一下道:“之前小公子几次回来老往这边跑,就已经……” 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之所以一直没出事,是因为夫人一说这个事,少夫人不是让小公子在听轩堂呆着,就是让小公子去听轩堂旁边的小院过夜,不让他老呆在沁园。 小公子回来也就呆两天就要回学堂那边,顺从了夫人那边,也就出不了什么事。 可只要这心里有了想法,早晚是要闹出来的。 “少夫人,”福娘说到这,看了脸色铁青的虞娘一眼,她还是跟少夫人说了真心话,“您别与夫人争这口气,争不过来的,她回头睡一觉,什么事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她还是那个温柔贤德,与世无争的夫人,可您要是跟她争过了,侯爷怎么想您?长公子怎么想您?小公子怎么想您?这府里的下人怎么想您?” 福娘说到这,勉强地笑道:“我跟虞娘她们跟了她这么多年,就是看着她这么过来的,就是您现在争了这口气,就是侯爷也觉得理在您这头,可过了几天,偏疼偏爱夫人的那个人也是他,他们是夫妇,最后不是的,不是夫人,是……” 是您,还有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当年她们受着老夫人的令,想帮着夫人立起来,帮着侯府应对府与府之间来往的事,那时候她们不是没有努力过。 只是,末了立不起来就罢了,就是侯爷觉得当时她们觉得对,事后过了一段时日,她们发现在侯爷那里,她们已没有以前那般得他的信任了,久而久之,她们不被重用,就成了寻常的杂役奴仆了,直到少夫人进门来,而夫人跟他,依旧恩爱如初,他还是她的天她的地,她还是那个让他宠爱着的夫人。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而所谓外人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争。”我也争不过,许双婉抬眼,平静地道。 她是个没有依靠的人,且还有儿女要顾,她争不过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争过。 “对了,去请一下产婆……”许双婉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接着平静地道,“我要生了。” “少夫人……”虞娘看到椅子一大滩带着血丝的水渍,失声大叫了起来。 采荷这时候慌张过去搀扶住了她,“姑娘?姑娘?” “没事,扶我进产房。” 还好,产房早备好了,许双婉心想还好她未雨绸缪过的这些年,让她早习惯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没有人让她依靠,那她就让自己依靠自己。 ** 许双婉这胎生得比望康顺多了,两个时辰后,她的第二个孩儿就落了地,是个很娇小的小女孩,许双婉抱着她的时候极为小心。 妹妹要比哥哥轻多了,但许双婉看着她贪婪大力地吸着奶的小嘴,那隐藏在脑子里的担忧又抛开了。 她的小孩儿,力气很大呢,可有劲了。 许双婉被她含得发疼,却笑了出来,到时候,她方才真正地放下心下,眼泪也随之流了出来。 在门口一堆婆娘丫鬟中硬挤进来的宣仲安一踏进门,就看到了此景。 许双婉这厢也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微笑看向他。 宣仲安看着她满是温柔带着泪的笑脸,他转过了头,这才放任眼泪流下来。 第132章 “回来了?”许双婉看着他一步步走了过来,她动了动身,却被他拦住了。 宣仲安倾过头,在小女儿的头上亲吻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摸着她的脸和眼,“疼吗?” 许双婉没想他盯着她,问了这么一句,她哑笑摇了摇头。 “累吗?” “不累,”许双婉这次开了口,她低头看着她的小孩儿,“看到她就不累了。” 她的孩儿啊…… 许双婉爱怜地看着她,心道她总算等到她来了,她来得比她以为的要早了一点,但没事,她会尽她所能保护好她的。 宣仲安挨近她,亲了她的脸一下。 被他这一碰,许双婉嘴角细不可察地掀起,从嘴间轻吁了口气。 屋子里还有着淡淡的血腥气,她身上也有,他大可不必进来的。 但他还是进来了。 “望康呢?”她别过了脸,看向他,又朝不远处站着等候吩咐的采荷她们轻颔了下首,让她们不用管长公子了。 “阿莫抱着,”宣仲安听她说起了望康,直起身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柔和,转身起了身,找了一会,才从丫鬟手中找到了银盆挤了条热帕子过来给她拭脸,“他想进来我没让他进来,等会你回了屋只管睡你的,晚上我带他睡。” “你知道了?”许双婉温柔地看着他。 “知道了,”宣仲安小心地给她擦着脸,“我替他给母亲陪不是了。” 许双婉眼睛一眨,抬眼就是看向他。 宣仲安摸了摸她没有血色,一片苍白又瘦削的脸,“你这几天不用管事,父母那边我会处置好。” “她……” “婉婉,听我的。” 最终许双婉轻叹了口气,这时,怀中的小女儿的嘴松开了点,她低头,看着小女儿睡着的小脸,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他:“要不要抱一下她?” “要。”宣仲安点头。 他轻柔小心地抱起了小女儿,与她道:“你喝点汤就睡罢,我抱着她在房里走两步。” 许双婉看着他们,这才喝起了虞娘端到嘴边的汤水。 不过她实在是太累了,喝了半碗汤,这眼皮就沉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坐到了她身边的父女,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宣仲安出去的时候,阿莫抱着小长公子就飞快过来了,望康不用他说,就朝父亲张开了小手。 等父亲抱住了他,他就把埋进了父亲的脖子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宣仲安在妻子生产的时候,给他母亲跪下,给她磕了个头,跟她说了,是他教养不当,望康顶撞了她,是他的不是,孰料他母亲当下就哭得一口血喷出来,昏厥了过去,也吓着了他身后被阿莫抱着的儿子。 妻子刚生完女儿,里头有血腥气,宣仲安便没带他进去,这厢见望康死死抱住他,他犹豫了一下,跟他道:“就带你进去看一眼,只一眼,你乖乖的,好不好?” 望康在他脖子里拼命点头,还是不说话。 等到看到睡着的母亲和妹妹了,望康这才开口,他抹着眼泪跟父亲道:“不要扔妹妹,望康疼。” 不要扔妹妹,望康心里不舒服。 宣仲安抱了他出去,拍着他的背在外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一直没有离开,等到采荷来了,他才把望康交到了他手里。 采荷抱过望康,跟他道了一句:“长公子,刚才少夫人醒了一下……” “嗯?” “又睡过去了,就是问了奴婢一句,您回来更衣吃饭了没有。” 宣仲安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官服,哂然,“你们姑娘回头要是再醒再问,就说听她的话,我稍后就去。” 采荷笑了笑,抱过望康就要走。 “爹,你去哪?”望康回头。 “爹就来,你去屋里更衣,你小叔就要回来了。” “哦。” 望康被抱走了,回了他们的大屋,宣仲安转身去了听轩堂那边。 到了听轩堂,宣仲安先去听轩堂的大堂见了闻讯来了的大舅母。 “见过大舅母。” 姜大夫人见到他,半晌才张口道:“我想在你们府上多住两天,你看……” 宣仲安点了点头,“麻烦大舅母了。” 姜大夫人漠然地道:“这事是瞒不了你外祖父的,我也不打算瞒。” 她居然有些庆幸她死去的女儿没嫁进这个家。 “嗯。”宣仲安也没打算,他见大舅母无意说话,起身跟她道:“那我传话下去,让屠管家给您收拾您常住的小院,我这边还要去父亲屋里一会,等会就不过来了。” 等他去了,姜大夫人支着头,无奈疲惫地叹了口气。 “大夫人?”她身边的婆子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好好刚立起来的一个家,要是搅散了,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姜大夫人看着地上的一点,也不知她的话是说给婆子听的,还是自己听的,“这心要是离了,救都救不回来,哪家不是这样败的?她是好过了,叫一家子给她陪葬,她又比那一位好到哪去?可惜了……” 姜大夫人哼笑了一声,“这些话,她是听不懂的。” 她就是听着,也只会柔弱茫然地看着你。 ** 宣仲安进了父母亲的屋子,他没进到里面去,而是坐在了外屋。 没一会,他父亲走了出来。 宣宏道在他身边坐下,父子俩沉默了许久,宣仲安也没有先开口,只是不断地在按着手… 听说他最近在跟刑部和大理寺在重填律法,日夜翻典阅籍无数,想来这手写的册案也是不少。 之前,他在家中夜宴洛州都督景亮,也不知道他怎么跟人谈的,没过几日,景亮就上朝发出了军州拥戴圣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心,道洛州愿意自立更生十年,把省下来的粮响交给圣上治理国家朝廷,给百姓挖河修道。此后不久,凉州也尾随其后,凉州的楚平原亲自来京也交了同样的军立状,此事因是他儿所为,这次事件在外也被人称为“明公殿之夜”…… 他归德侯府的明公大殿,在几十近百年的时间过后,又出现在了人的口中,还将记载在史薄上。 归德侯府是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他父亲在世时所求的,居然让他亲眼等到了这一刻。 想及这些,宣宏道心中的纠结无奈化为了一声长叹,他先开了口,“你又何必气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就是这个性子,你从小她就看重你,怎么受得了你这里的委屈?” 宣仲安一直在想着要怎么跟他父亲开这个口,没想,他父亲先把话提了出来。 “她从小看重我,看重的是我是她的长子,你们的长子的身份……”宣仲安朝他父亲看去,见他父亲脸色大变,皱眉不悦,他笑了一下,接着道:“既然您说看重,那您看我从小到大,她照顾过我几何?” “你不是不知道,她身子向来不好……” “照顾过洵林几何?”宣仲安打断了他,“她是身体不好,有容易头疼心悸的毛病,受不得吵闹,要静养,可我跟洵林,是她的亲儿子,我还好,祖父带着我长大,等我知事了才去,可惜洵林了,母亲不管,又有个人面兽心的奶娘,小小年纪就遭了大罪才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了一条命,您说,这事是当时许渝良那蠢货干的没天良的事,但您能说,这与母亲脱得了干系吗?” “这个府,当时没有姜家替我们撑着,早完了,我知道,您心里也觉得对姜家有愧是吗?”宣仲安看着他父亲,“所以这些年里,您看在外祖的份上,看在死去的外祖母份上,看在姜氏一族的份上,对母亲也就格外放纵了些,不是吗?” 宣宏道皱眉看着他,低斥了他一声:“仲安……” 话不能说到这个份上,太无情了。 “你母亲当年为了生你们,也是九死一生,但她从来没有对此埋怨过一句,她为了给我们宣家添丁,明知身体不适,你的几个弟弟在她肚子里没了她也拼死生下了洵林,”宣宏道又道了一句,“她只是有些做不到的事,确实做不到,做不好罢了。” 宣仲安听着这话,悲哀又无力地笑了一声。 他父母感情好,彼此体贴体恤对方,这本是一府的幸事,怎么到了他们归德侯府,怎么就让他感觉这么荒唐又无力呢? “当年有姜家,现在有我,”宣仲安身子往后一压,他靠着椅背闭着眼淡淡地道:“侯府的日子要比以前好过了。不过往后这侯府里,等我的妻子无所谓我们好坏,不打算再为这个凉她心的侯府尽力了,这家的夫人说不要孙女就不要孙女,说推孙儿就推孙儿,说晕倒就晕倒,家里又像是块破布一样就等着别人随意拉扯的时候,我这个替你们挡着的,又能好到哪去?等他们都死了,我也离死不远了,到时候外祖父也没了,姜家跟侯府的情份也淡了后,您说,您的归德侯府靠谁呢?” “仲安,够了!”过头了! 宣仲安睁开了眼,疲惫的他眼睛里一片血丝,他平静且漠然地看着他的父亲,“您告诉我,到时候,你们打算靠谁呢?” “这个家,本来是我歇息喘口气的地方,”宣仲安坐直了身,弯腰揉了把脸,疲惫万分地道:“我好不容易把它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可我没想到,这里跟朝廷居然一样险恶,一个错眼,我可能就会前功尽弃,往昔一切的努力皆灰飞烟灭,而这……” “仲安!” “既然侯府注定要倒在她的眼泪下,我们这些年所做的这一些,又是何必?”宣仲安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看向他一身愤怒与羞愧交杂的父亲,“爹,您已经有了白头偕老的人,就不能给我留一个跟我并肩作战,在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能给我撑起一块地方让我歇一会的妻子?别让我在这个家里,什么都得不到。” 说着,他转过了身。 “你去哪?”宣宏道莫名心慌,站起来就叫了他一声。 “回沁园。”宣仲安回过了头。 “仲安,”宣宏道知道不能让他就这么走,这一走,恐怕他们以后父子情份都要留不住几分了,“你娘她真的是……” “父亲。” 那句“无心之过”,宣宏道是不能再说下去了,他扶着桌子深吸了口气,“我会管好她的。” “这话您早说过了。”也是因为父亲说过了,且这毕竟是他的父母亲,所以他母亲给府里添的一些事,他也就没多过问,该婉姬能忍的他也就让她忍去了,他总以为有父亲管着,母亲再过份也过份不到哪去,可他还是估错了,宣仲安知道,如果这次不追究母亲那句把孙女扔到河里去的事,双婉那里,她会变的。 他知道她有多心疼心爱他们的那个小女儿,她不会允许她的小女儿,成为第二个她。 她会说,那不是她活着的意义。 第133章 “仲安。”宣宏道叫着长子的口气里带着哀求。 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大的恳求。 宣仲安木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会不会知道,他站在朝廷当中与整个天下斡旋的时候,他背后是需要有人给他支撑,给他力量的。他是人,不是金刚之躯。 而他们不能,他的妻子能。 他们从来不给的,也给不起的,她给了。 是她在为他生儿育女,生死与共。 是她陪着他在走这条泥泞之道,方才有他们在侯府的尊荣富贵,安怡平静。 宣仲安已无话可说,他看了他父亲一眼,转身而去。 “仲安!” 宣仲安出了听轩堂,对外面站着的被他叫来的焦钟道:“可守得住?” “您放心。”焦钟偏着头,露出他完整的那半张脸道。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了沁园,屋子里妻子还没有搬回来,望康也不在,他朝走过来的雯儿挥了挥手,让她站到一边,问:“望康呢?” “去姑娘那边了,采荷姐姐让我等在这为您更衣。” “不用了,出去。” 雯儿犹豫不决。 “出去!” 雯儿跟她身后的丫鬟顿时飞快小跑了出去。 宣仲安站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屋子里到处是他家婉姬的痕迹,但她人不在,他不免显得焦虑了起来。 阿参在门边探望了一眼,见长公子绷着脸,就又缩回了脑袋。 宣仲安自行把官袍脱了,披了件长袍就往产房那边去了。 虞娘看到他,略有些惊讶,但来不及说什么,却见长公子长嘘了口气,在少夫人和小姑娘的身边蜷缩了下去。 等她慌忙叫人拿了被子过去,他已睡下。 ** 侯府这夜平静得很,姜大夫人一大早就醒来梳妆好了,端坐在了她住的院子里的堂内。 她桌上有侯府下来送来的热茶,还有温热甜糯的小点心,下人说好等会就给她送来汤面热肚,此时,小堂的门外几个下人轻声走动着,还有小声询问她的婆子的声音,问要不要给她端来一盆热炭暖脚。 这侯府当事的主子就是没醒,下人们已经训练有素地动了。 以前,可没有这光景,姜大夫人记得她婆婆过逝前大病的那几天,因婆婆在病梦中忧虑痛楚地喊了小姑子一夜的名字,她一早就早早地来了侯府,想请小姑子回去安慰婆婆,那一早,她等在侯府冰冷的大堂当中,直到辰时才等来了一盏冷茶,等到日上三竿,才等到小姑子醒来的消息。 侯府曾式微萧条到何种地步,一个侯府连个平常的没头没脸的小富之家都不如,不过几年,老姑爷跟小姑子怕是都忘了。 “大舅爷夫人,”不多时,听轩堂的下人来了,见到她跟见到菩萨似的,“夫人醒了,她一听您说想见她,她就马上叫奴婢过来请您了。” “醒的挺早。”姜大夫人放下了碗,接过了丫鬟递的茶清了清口。 “是。”听轩堂的人陪着笑脸,见到屋内有少夫人的得力人在,她也不多说了。 这个府里少夫人当家,他们听轩堂的人都在听她调谴,所以她们就是有心帮着夫人,也不敢与少夫人太明着作对了。 但她们和老爷身边的人一样,也觉得这个府里,少夫人的人的权力也太大了,他们这些侍候侯爷和侯夫人的,还不如府里的一些个打杂的来得说话算话,也真是气人。 不过有长公子站在少夫人那边,连侯爷都没话说,但姜家不一样,姜家在侯府的份量可是一直很大的,夫人有姜家撑腰,这事怎么了,还真不一定。 所以知道夫人心思的侍候人过来请姜大夫人,路上恭敬有礼,殷切得很。 姜大夫人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等进了听轩堂,宣姜氏一看到娘家大嫂,眼泪就下来了,她委屈地叫了姜大夫人一声,“大嫂。” 她又哽咽了一句:“我可盼到你来了。” 姜大夫人看着她把她当救星一样的模样,可笑至极。 她是真不知道她这小姑子是怎么想的,不会以为她们最近对她脸色好了许多,她就又把自己当那个姜家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要说姜大夫人想的也没错,宣姜氏确也是如此想的,换以前,她只敢等到兄长来了,才敢小心与他们说道心中的一些委屈,但这段时日,嫂子们也好,还是侄媳妇们也好,都对她客气有礼非常照顾,还会陪她一块玩耍,甚至接她回娘家回去个几次,她就又当她回到了她母亲在时,在姜家无忧无虑,什么都能得偿所愿的日子了。 她当嫂子们总算又喜欢上她了。 她不知道姜家妇人们对她的这些脸面,都是她儿媳妇通过一件件事情在姜家那里攒起来的情份所致,姜家的人看在那些情份上,看在她儿媳妇为她周旋的份上,不得不给她那个脸。 这不是她自己得来的,但宣姜氏在心里当她对谁都没有恶意,谁也都是喜欢她的,尤其是她娘家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护着她,为她出头?遂她这时候见姜大夫人过来,也无心在意姜大夫人一句话都没说,自顾自地说道着心中的委屈不堪:“大嫂,我没想到,我孙儿被教得不亲我就罢了,连仲安他,他……” 她拿帕拭泪,伤心欲绝,“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等样子了,儿媳妇进门的那一天,我就是知道她是那个伤我洵林的人的妹妹,我也不忍心把她兄长的错责怪到她身上,是把她当亲女儿待的啊,她怎么能把望康教得如此不敬祖母……” 姜大夫人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宣姜氏如获救星一般去握她的手,带着泪意问她:“是不是没养在我膝下,就是跟我不亲?” “说得跟你想把他养在膝下过似的,你连亲儿子都没养过,还养孙儿?”姜大夫人冰冷地开了口,“你骗谁?” 宣姜氏哭到一半,哽住了,她瞪大了她带着泪水的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姜大夫人。 姜大夫人却不吃她这套了。 她曾也吃过这一套,她为小姑子可怜过,也心软过,更是为她奔波过,但时日长了,姜大夫人也不敢再吃这一套了,生怕把自己一家都折进去了,这一个人,还会睁着无辜可怜的眼睛看着你深陷泥沼,也不会有丝毫悔己之意。 错的都是别人,是辜负她对不住她的人。 姜大夫人无动于衷地推开了她的手,“你误会了,我来见你,不是来为你撑腰的,你也不用想着这事你那两个哥哥会为你出头,你的事情,我昨天就让人回去告诉老太爷了,用不了多久,等再过一两个时辰,你就能见到老太爷了。” “爹?大哥……”宣姜氏被她吓坏了,她突然觉得这事不对劲了,她下意识地就往门边看,看不到保护她的人,她带着哭音叫起了丈夫来:“侯爷,侯爷……” “别叫了,我让他出去了,不等到我们说完话,他不会进来。” “不会的,”宣姜氏摇着头,“你别骗我,嫂子,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你又这般对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见她大嫂冰冷无情地看着她,宣姜氏慌了。 “侯爷!”她大声喊着,还催促身边侍候的人,“快去请侯爷回来!” 快去,嫂子又对她不喜了! 她不知道哪里又讨她大嫂的不喜欢了。 侍候她的人惊慌地看了姜大夫人一眼,见姜大夫人半昂着头,一脸冰冷的样子,她试探地探出了一只脚,见姜大夫人没说话,她就跟兔子一样地跑了出去,去请人去了。 姜大夫人差点被逗笑了。 她这小姑子,和小姑子身边的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遇强则怂,等找回了靠山,又会摆出一副清明无辜的样子来。 可这次,她们是找不到什么靠山了。 “请回你家侯爷如何呢?吃了我?还是杀了我?还是把我也扔到河里,一把淹死!”姜大夫人靠近了她。 宣姜氏被她吓得往枕头后躲,绝望地哭了起来。 “只有那卑贱下贱的乡村愚妇才会做出淹死家中女孩儿的事,你……” “我只是玩笑话!我没淹!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宣姜氏哭了,她受不了她大嫂这般说她。 她才不卑贱下贱! 姜大夫人笑了起来,被她气的。 “那你淹了没事,你淹不淹?”对付小姑子,姜大夫人也有她的办法。 “不淹。”宣姜氏也不是真傻。 “这个家是你说了算,你说淹就淹,你淹不淹?” 宣姜氏被她逼得无法,推着逼近她脸前的姜大夫人哭着道:“谁家愿意生女孩子?我们侯府是世袭的一品侯府,府里要的是能承血脉的男孩,生个女儿作甚?没把她一脚踩死,淹死她都是轻的。” “那是一条命。” “那不是命!”宣姜氏推她,“你走开点,走开点……” 宣姜氏双手推着她,泪流满面,“你别逼我,那不是命,我们归德侯府只要男孩儿,这是老侯爷说的,你要觉得不对,你找老侯爷去,别找我,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听我公爹的话,你要理论,你去地底下找他理论去。” 她说罢,内卧的圆门边,珠子一响,站在帘后的归德侯脚下一软,扶住了门边立着的桌子上,整个人这才没倒下去。 而内卧里,宣姜氏还在喊着他:“侯爷,你快来,快回来……” 归德侯颓然地闭上了眼,热泪滚烫而下。 第134章 他父亲何从是说这种话的人,不过是当年她生有仲安的时候,他曾高兴地与楚娘道过多子多福的话。 她说会为侯府开枝散叶,为他生更多的儿子,因此他父亲赞她贤良淑德,乃宣家贤媳,是宣家的福气。 他父亲岂会说归德侯府只要男孩儿的话,他当年胞妹不幸早早夭折,父亲都为她写过悼词,一份烧给了妹妹,一份放在母亲的遗物当中。 宣宏道不知为何他的夫人,他的楚娘要说这是父亲所说的话,但事到如今,他竟提不起脚前去问个清楚。 “你这辈子,不是靠这个,就是靠那个,不是靠吸父母的血而活,就是吸丈夫儿子的,”内卧里,姜大夫人却还是半昂着头,冷冷地看着她的小姑子,“你有堂堂正正靠自己活过一天吗?” “你这个恶妇,”宣姜氏受不了了,她含着泪朝姜大夫人怒吼:“你这种无情冷酷没有心肝的女人,我大哥没有休了你,是我们姜家宅心仁厚,才容你在我姜家有方寸栖息之地,你莫要得寸进尺欺负我,等我大哥来了,我这就叫他休了你!” 说到此,她抱着身上盖的被子,痛哭失声了起来。 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姜大夫人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可怜虫,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她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允许自己活得如此糊涂。 姜家差一点被她拖累死啊,就是如此,她还叫嚣着要让她大哥休了她…… 姜大夫人心中悲戚万分,为死都挂着女儿的婆母悲,为见着女儿就黯然无语的老爷子戚,更是为了赎罪,曾把自家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侯府身上的姜府满门。 ** 许双婉早上醒来后,才知姜老太爷要来,这消息是虞娘悄悄告诉她的,并道:“看长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您安心坐月子,不想让您知道。” 许双婉摇摇头,与她道:“你和福娘盯着点,莫要怠慢了。” “岂敢。” 许双婉轻叹了口气。 “少夫人,这……”这是好事,无需叹气呀。 许双婉打断了她,“不管老太爷是为何而来,你们这些老人,一句话都不要多说,知道了吗?” 虞娘欠身称是。 没多时,在外起了洵林的声音,说要进来看她,许双婉知道他早上就过来转过一圈了,这时候她醒了,连忙让人叫了他进来。 洵林背着望康进来了。 望康在他背上咯咯大笑,看到她,欢快地叫道:“娘,看,小叔背我。” 许双婉不禁笑了起来。 洵林却紧张地看着她床上的襁褓,他拍了下小侄的小腿,轻声道:“妹妹在睡呢。” 望康赶紧伸出小手捂住了嘴。 许双婉看着,眉眼舒展了开来。 洵林背着望康轻步走近,一近看着嫂子就道:“小侄女可是睡着了?我可能看看她?” 他稳稳地背着望康,压着声音,低着头的说话的样子小心又温柔,许双婉看着他,伸不住探手摸了摸他的头。 “能呢。”她微笑道,把拦着小女儿脸蛋的襁褓弄开了点。 洵林和望康立马紧张地朝他们宣家的小姑娘望去。 他们看着小姑娘,许双婉看着头都伸得一致的叔侄俩,这下连一直微微凉着的心都柔了下来。 她想,只要有人在勇敢,有人在努力,有人能撑起那一片天,哪怕只有小小的一块天呢,那些本该茁壮成长的人都会茁壮成长,长成他们原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被惊骇恐惧担忧占去了他们的生命,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洵林长大了,许双婉现在在小小年纪的他身上看到了自信,看到了沉稳,甚至看到了很难得在小公子身上出现的风采气质,他已有了担当,知道保护谦让幼小,再也找不到几年前的孱弱,和他身上的惊疑不安。 这才是他本来该长成的样子。 她的小女儿以后也会长成她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因为得不到本该有的爱,而被惶恐吞噬得惊惧不安,卑微小心。 “她可起名字了?”洵林看着安然睡着的小侄女,看着她睡得红通通的小脸,他吁了口长气。 还好,小侄女没事。 “起了,不过还没定呢,这几天就定,洵林等会可以问问长兄,让他跟你说一说。” “可以吗?” “当然了。” “那我等会见着了长兄就问。” “望康也要。”望康兴奋地大叫,叫出声来发现妹妹动了动脑袋,手“嗖”地一下就又捂住了嘴,在小叔的背上紧张地看着妹妹,见妹妹动了动小脑袋又睡了过去,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松了口气。 “望康……”洵林转过头,看着他。 “下次不了。”望康摇头小声与他道。 “乖了。”洵林的眼柔了。 “诶。”望康高兴地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在父母亲之后,他最喜欢的就是小叔了,就是祖父他都没那么喜欢,就是要陪他的时候,陪他一块玩,毕竟那是祖父,望康要孝顺听话。 洵林他们在许双婉这里没留多久就被叫走了,因为姜家的老太爷进门了,洵林要带着望康过去请安。 许双婉看着他们去了,她半躺在床上看着刚吃过奶,睡得香甜的小女儿,没有出言。 这一次,她打算静观其变。 她也知道这次事,很可能是绝对站在她这边的,这不仅仅是因为长公子帮着她,而是侯府如果连个女儿都容不下,那这要置喜获皇长女,如获至宝的宝络皇于何地? 这事发现在别的府上,也许可以轻易揭过,但发现在与宝络皇同进出的归德侯府身上,就未必了。 许双婉不知道她的公婆能不能看得到这一点,但她深信,当了一辈子官的姜府老太爷,绝对要比谁都知道这一点后面带来的麻烦。 如许双婉所想,被抬到归德侯府的姜老太爷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而他想的,不止是这一点,而是更漫长的以后。 他要是走了,他女儿还是这个样的话,老太爷也知道到最后她可能就是死了,都没个人为她哭。 连洵林都知道,母亲不是真正挂怀于他。 见到父亲,宣姜氏是骇怕的,她父亲是她心中的大山,一直用他的大名保护着她,也是因父亲的名声在外,她才进了归德侯府,成了侯夫人,此后更是因着父亲,她在侯府数十年如一日被丈夫敬爱娇宠,她知道她有个好父母,但比起母亲,她其实更害怕这个只要见到她就会斥责她的父亲。 这些年,她都不太敢见父亲,见了也是小心说话,她喜欢见的是她那两个会好好跟她说话的兄长。 遂她无可奈何,被侯爷叫着一走到父亲面前,整个人都怯怯了起来。 “爹。” “你们出去吧,我跟楚娘说几句。” “哥哥?”见大哥,二哥也要走,宣姜氏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叫了他们一声。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看了她一眼,苦笑着出了门去。 “仲安?” “侯爷?” 他们一个个都出去了,宣姜氏惶惶然地朝她父亲看去,“爹……” 她跪了下来,“女儿知错了。” “你知错了什么?”姜老太爷闭上了眼,把这些年里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了眼里,“你哪一次都说知错了,可你改过没有?” 她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知书达理,温柔敦厚,遂归德侯府的老友替儿子求娶她,小儿女们也互相生了情愫,他就满心欢喜答应了下来,只是好景不长,等她进了侯府,一切都变了。 她养在深闺当中看不出的那些问题,也都露出了水面,老妻愧于没管教好她,腆着老脸来侯府教她管家,可她在侯府的时候还好,女儿万事听她的,可她转脚一走,他们女儿就偏听偏信,刀子捅到自家人身上来了,她也能为着别人两句好话而觉得不是别人的错。 别人夸她至善至美要她帮忙,她就真当自己如是,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帮得上;归德侯府出事了,别人对她冷眼相待,她害怕人看不起她,不喜欢她,就躲在府里不出去了。 错了二十几年,她老母亲惶惶然地死去了,她还在说她知错了。 “我是知错了。”宣姜氏努力掩下对父亲的害怕,虚心道。 她知道这次逃不过,一定要让父亲对她满意才行。 “好,你知错了,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宣姜氏害怕不已,红得发肿的眼里又有了泪水,两行泪又流了下来。 但她面前的姜老太爷没有动静,她抬起头来,见老父的眼睛是闭着的,她更慌张了起来。 她父亲比她死去的公爹难讨好多了…… “爹,你别这样,刚才夫君看我的眼睛就够让我害怕的了,”宣姜氏从刚才不安到现在,到这时,她已经绷不住了,一股脑地把脑子里的话说道了出来,“你们不是觉得我说淹死那小孩子的话错了吗?可我没错啊,她生出来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能为侯府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这有什么用?我是为了婉婉好啊,你看,我们姜府,母亲生了大哥二哥,才得了您一生对她的尊重独喜,像我,我也是生了仲安和洵林,侯爷才与我恩爱有加啊,我是为她好啊,爹,你们喜欢的都是能继承衣钵的儿孙啊,不是吗?生女儿有什么用,这话不只是我这般认为的,外面的那些……” “你难道不是女子吗?你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姜老太爷睁开眼,脸孔因悲愤一片涨红,“我们当初也没有淹死你啊?” “她能跟我比吗?”宣姜氏想也不想,话冲口而出。 姜老太爷举起了手。 宣姜氏骇怕得当下就闭起了眼,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哭喊道:“爹,我是为侯府,为死去的老侯爷,为我夫君着想啊,为了他们,就是你打死我,女儿也不要背叛他们。我是为了整个侯府,我何错之有?” 宣姜氏真不觉得她有错,她哪来的错?她完全是为了他们着想啊,他们想要儿子,只要有了儿子,他们的香火才能继承,有了儿子才有以后,像她,有了仲安,侯府不就撑起来了吗?是她生的仲安啊…… 他们怎么就不能明白她呢? 怎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白她呢? 她是为他们好啊。 第135章 姜老太爷的手,颓然地垂了下去。 “是我错了。”姜老太爷摇摇头,终归是他错了,他不该把女儿嫁进归德侯府,当一门宗妇。 她担不起宗妇这个身份。 见耳光没有落到脸上,宣姜氏悄悄睁开了眼,见老父沮丧地垂着头,她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又隐隐地高兴了起来。 她是没错的,她就知道,只要是她真心为着他们着想,他们就会怜惜她,宠爱她。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所做的,都是以他们为天,他们又如何能不喜欢她? 宣姜氏这厢柔弱顺从地道:“爹,您没错,是女儿错了,您要怪就责怪女儿罢。” 姜老太爷看着她恭顺柔弱的姿态,惨笑了起来。 他以前还想他跟老妻从小珍爱女儿,只教她温良恭俭让,却未教她太多人间险恶,让她过于柔弱是不是错了,想想,他身为她的亲父,还是料错她了,怎么好好地存活下去,她早已无师自通了,只是通的不是他们想要教她的那条道。 他也罢,她的兄长也罢,还是死去的老侯爷,她现在的丈夫,她都有应对他们的一套办法,也许可以说这不是她想出来的办法,而是她的本能…… 这要是换到了一般人家,谁不想要这么个为着家里着想的儿媳妇呢?一般的人家,哪怕许多的宗门世族,也是毫不避讳让人知道他们都以生子为喜,只是不像她一样愚蠢,把话说出来当作人的把柄,做的这般难看,他们就是不喜欢,也会把人生下来养着。 她蠢就蠢在,在归德侯府无所顾忌地把这话说出来了。而归德侯府这样的人家,连个女儿都容不下,说出去,就是所有的人心里都觉得她的话对,也会耻笑一品侯府,连个女儿都养不起;一品侯府,意指生了女儿的皇后生了个没用的东西。 她更蠢的就是蠢在,她这话,是针对替她把侯府撑起来的儿媳妇说的。 她身为宗妇,做出了这等事来,这是把归德侯府架在火上烤,姜老太爷知道女儿是想不清楚的,就是跟她道明了,她也不会懂。 她是聪明啊,可惜,聪明的太有限了,也聪明得太自以为是了。 “不,你没错。”错的是他们老夫妻,把她嫁了出来。 “爹。”宣姜氏忍不住欢喜地笑了出来。 “儿啊,”姜老太爷看着她欢喜的笑,老脸一片惨然,“为父只能护着你走到这一程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爹?”宣姜氏不明白,她又慌张了起来,“爹,爹,你不是已经病好了?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大儿,二儿,进来!”姜老太爷敲了敲拐仗。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听从父令走了进来。 “爹!” 姜老太爷没再看她,他在儿子们的扶持下走了出去,碰到了门边惨淡的女婿,他停下了脚,跟他道:“为了侯府的以后,为了你的儿孙们,关起来罢。” “是。”宣宏道恭身拱手,热泪在眼中翻滚而下。 “你们以后,就当没了这个妹妹,”姜老太爷说到这,整个背都驼了下来,他躬着腰,难掩心中那如被刀子搅的揪痛,老泪纵横,“就是往后我不在了,她走的时候,送她一程罢,别让她走得太孤单了。” 是他们老夫妻俩对不住她,带着她来到了这个人世间,却没有好好教导她走上正道。 “爹!”姜大老爷紧紧地扶住他,“不至于……” “不,你们不能再帮着她了。”姜老太爷勉强地站起了身,他侧过了身,看向女婿,头又往后看,看到了身后流着泪,极其惶恐无助看着他的女儿,他叹道:“姜楚啊,你四十岁了,该轮到你自己承担自己的命运了,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了。” “大哥,二哥?”宣姜氏快步向他们走来,“侯爷?” 只是她走了几步,就被一个面如鬼魅的人带人拦了下来。 “啊……”宣姜氏尖叫,她侧过身,朝父兄丈夫拼命地跑去。 可惜她还是被拦了下来。 “侯爷,夫君……”宣宏道离开听轩堂的门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心爱的妻子在后头尖叫着大哭喊他的声音。 他捂住眼,站在门边久久没有动弹。 在岳父,妻舅们的视线当中,他躬下身,朝他们道:“请岳父和舅兄放心,我陪着她。” “宏道?”姜老太爷怔愣。 “这是这么多年,我欠姜家的,我欠她的……”宣宏道红着眼,但却敛了泪,“也是我欠仲安他们的。” 有他陪着,她会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如此,”姜老太爷扭过了头,看向了不远处负手站着的外孙,“也好。” 如此也好,只是,“莫要再犯了,朝廷凶险,圣上那里一旦与归德侯府离心,你府离崩塌也就不远了。你们前面现在是康庄大道,可转过背就是万丈深渊,仲安刀口舐血才换了你们一家的性命,莫要辜负了他。” 姜老太爷黯然道:“宏道啊,我也快没几日好活了,这可能是老夫此生最后一次来你归德侯府,我比你爹多活了十几年,替他多管了你十几年,也不得不走了……” 宣宏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叫道;“爹!” “你是对不住仲安啊,”姜老太爷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他倒在长子的怀里,与女婿近乎哀鸣地道:“你想想,你爹死后,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该你扛的责任,该你挨的刀,都挨到他身上去了啊,你是他的父亲,你要知道可怜他啊,不要,不要……” 姜老太爷说着,倒了下去。 “爹!”震天的大喊声当中,不远处等着他过去的的宣仲安朝这边疯狂地大跑了过来,“外祖父!” 姜老太爷昏厥,好在胡大夫就在府中,一翻急救过后,他醒了过来,跟守在身边的外孙道:“让我见见外孙媳妇。” 许双婉没上抬轿,而是让人扶着她走了过来。 姜老太爷看到她,见到她朝他笑了,他欣慰地朝她点了点头。 “外祖父,我带着您的小曾外孙女来看您。”许双婉坐到他的身边,抱过虞娘手中的小女儿。 姜老太爷看到了虞娘,朝她笑了笑,“虞娘子啊,你这些年好不好?” “好。”冰冷坚硬的虞娘脸上流下了两行泪。 她前半生颠沛流离,被当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所救日子才安稳了下来,本来以为能在姜家呆一辈子,可后来进了侯府,人生又成了另一番模样。 人的境遇谁说得清呢,她以为她要在侯府郁郁而终,一偿当年恩人夫妇救命之恩,可现在她儿孙过上了她以前未曾想过的日子,她日日有事忙不休,这日子怎么可能不是好? 恩人夫妇还是给她虞娘子这个人安放了一个最好的归宿,她当年看不明的用意,现在在她眼前渐渐分明了起来。 “姜娘子和福娘子她们都好。”虞娘抹去脸上的泪,赶紧道。 “都好就好。”姜老太爷欣慰地点头,他转过头,看向了小曾外孙女,他看了一眼,抬眼朝外孙媳妇道:“要好好教导她。” “是。” “要用心。” “是。” “婉婉啊,外祖的书还给你留着呢,也给我的小曾外孙女留了一些……” “外祖……”许双婉哭出了声。 姜老太爷却很平静,“我等会就要回家了,回家了……”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却又清醒至极,“不对,等一会,我还要进趟宫,我会跟圣上说明白,不需要你们为我守丧,你们不要太伤心了,好好做自己的事……” 跪在一边的宣仲安,头撞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叮咚”声。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拿袖遮面,大哭不休。 “不要哭,”姜老太爷歉意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外孙媳妇,“苦命的孩子,是我们两家亏待你了。” “外祖,您莫要这么说,双婉不觉得苦。” “孩子啊,我对你有愧啊。” “外祖父……” “你听我说,外祖想拜托你件事,”姜老太爷也知道自己就是这几天之间的事了,他能活到这天,都是为子孙熬的,好在,他等到了儿孙们归巢,等到了苦命的外孙有了妻儿相伴才走,这已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了,老天待他姜某人可真是不薄,“我走了,得麻烦你……” “外祖,求您别说了,”宣仲安拖着双腿前行,把头埋到了他祖父苍老的手边,“别说了,她懂,双婉懂得的。” 许双婉一手抱着孩子,忍不住伸出一手,抱住了他的头。 不过只一会,他的泪渗透了她的衣裙,流进了她的心底。 “我懂,祖父,我会陪他到老的,”许双婉抬着眼,看着眼前怜惜看着丈夫的老人,她道:“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 姜老太爷抬起眼,眼皮颤抖:“孩子,对不住了。” 终归是他们这些没用的男人太没用了,需要靠着她们的操劳与牺牲,才能把一个家维持下去,明知对不住,还是要对不住了。 “外祖,没有什么对不住,”怀中的孩子轻声地啼哭起来了,她轻轻弱弱地抽泣着,许双婉看虞娘接过了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收住了泪水,与老人镇定地道:“双婉会守着他的,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说不出太多漂亮的话来,但有人给了她归宿,给了她相对应的尊重与爱护,她就是粉身碎骨,她也会以一己之力去守着护着的。 她从来不怕什么苦累,什么得已不得己,她最怕的是,她做尽了一切,却没有一个人能懂。 可是,一路都有人陪她,哪怕走到半途他们必须分散,连外祖父这样的人都懂得她,哪怕就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她也还是会义无反顾。 她一直都是一个飞蛾扑火的人,哪怕只为一点点可能,她都会竭尽全力。 所以,不用跟她说什么对不住,他们已经给了她所想要的。 姜老太爷看她听明白了,伸出老手,摸住了外孙的头。 宣仲安抬起了头,抱住了他的手,请求他道:“您别走,行不行?” 姜老太爷还是走了,他先是离开了归德侯府,进了皇宫,又离开了皇宫回了姜府,三天后,他死于儿孙的围绕之下。 姜府遵他临终嘱托,丧事从简,在家停棺三日就抬入祖坟,与妻子同葬一墓,儿孙不必为其守孝,一切从旧。 第136章 姜老太爷的过逝,让宣仲安变得异发地沉默寡言了起来,许是知道父亲伤心,望康这段时日只要父亲一回来,就主动去牵他的手。 许双婉没再天天去听轩堂,偶尔去一次,宣姜氏欣喜若狂,但她再欢喜,再待许双婉如以往一样亲近,横在她们之间的天堑已不是说她忘却了就能填平的,许双婉对她恭敬如初,只是那恭敬里,少了丝缕亲人之间的温情。 头两次宣姜氏当是没感觉到,缠着许双婉说话的样子,就跟她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许双婉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她有求必应、温言婉语,少了的东西无法再有,宣姜氏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宣仲安也没有去看过她,他像是忘记了他还有个母亲。 许双婉也没有劝他,也未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婆母支字片语,那个已仙逝的老人对她丈夫的爱护与重要不言而喻,许双婉心想他最为责怪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自己,但她也知道,一切他心里有数,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去接受,慢慢去消磨,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伴。 小姑娘的名也起了,是老曾外祖临终前赐予她的,名为钰君。 皇长女百日宴那天,宝络给钰君赐了一块宝玉下来,整块玉有钰君整张小脸大,望康纠结地替妹妹比划了半天,与她道:“还是等你大了,哥哥再给你戴到身上罢。” 而钰君百日那天,恰逢新的一年的正月,宣府没有办百日宴,只有姜府的亲人和宣仲安的几个心腹下属,还有许双婉的好姐妹龚小妹一家来了。 姜老太爷请了圣命,允儿孙不丁忧守孝,而是为国为民君尽力,但归德侯府还是守了半孝,宣仲安官服里都是穿着麻衣的,许双婉也是日日一袭钗荆裙布。 宴到半途,宝络带着皇后和女儿来了,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他们一来就是大半天不走,宝络喝到最后都喝醉了,四处找皇后,找到皇后就让皇后带着女儿跟他走,回江南。 皇后哭笑不得,还没回过神来,宝络却大哭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江南,我要带媳妇闺女回去看我娘。” “娘,我娶亲了,我有闺女了,我要带她们回去看你。”喝醉了的宝络大吼大叫,急得皇后都不敢在归德侯府留了,赶紧把醉汉带回了家。 宝络在回家的路上喃喃了一路的“媳妇,回家”,引得皇后情不自禁地叹气。 又一年过去了,这小半年,宝络为了清理先帝留下来的种种隐患,什么滋味都尝过,有时气得狠了,半夜爬起来抓着剑就往外跑,说要杀了那群狗杂碎去陪先帝爷,他气冲冲地冲了出去,没半会,又垂头丧气地回来,问她为何皇帝如此难当,他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皇帝,而是个受气包。 可皇后知道他就是受气,也不是真任性而为的人,他不是先帝,他气得狠了,也只是出去疯走一圈,哪怕过不了多时他就会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回来,第二日他还是会挺直着腰,去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朝廷政事。 宝络不轻易杀人,施的又是仁政,遂他登基一年多来,在天下已经有了很大的名望,民间也因他肃正了起来,一扭太元年间那些年的歪风邪气,民间现在说不上比之前好过了多少,但到处都有了兴旺的苗头,即便是民间那些坑蒙拐骗的事,也要比以前少了甚多了。 民风自正,旧派朝臣看着他们的这个新帝,也是不得不奈何,屈从在了这股风气当中,现在虽说不至于为新帝添砖加瓦,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发动自己的那些势力,拖着事不办,悄悄给新帝添堵。 宝络最难的日子其实已经过去了,遂宣仲安过了几日在太极殿跟宝络说事的间隙,跟宝络道:“你的那两年,就从下个月初一那天开始罢。” 下个月是二月,赶到江南正好遇上江南的春天。 “啊?”宝络冷不丁地听到这句,微愣。 “你下个月动身,到了江南,正好逢春,你还可以带着皇后和皇长女给明娘扫墓,还可以见一见玉瑾兄,带你媳妇和闺女拜访下旧人。”宣仲安淡道。 宝络看着冷峻削瘦的义兄,他咽了咽口水,意图拒绝道:“不用了罢,要不,那两年由着你……” 由着你先开始罢。 但宝络看着义兄了然于胸的眼神,推拒的话说不下去了。 他做梦都想回江南。 末了,宝络沮丧地抹了把脸,“朕就不该发那酒疯。” 这下可好,把心里话全嚷嚷出来了。 “想回就回,说来你确实也该回一趟了。”宣仲安看他双手掩住了面,嘴边有了点淡笑,“也该带你的皇后去看看你娘,见见你丫头姐姐了。” 宝络闻言,伸手不断地揉脖子,眼睛由下往下看他义兄:“你可没跟我嫂子说我那丫头姐姐的事罢?” “说什么?” “你知道的……”宝络瞪他。 宣仲安想了想,“说你在你丫头姐姐洞房前,拦着你姐夫不许他入洞房的事?” “宣大人!”宝络大声叫道了起来。 “说了。”宣大人点点头,还补道:“没少说,还有那些你看见金淮艳女胸口挪不动眼睛的事……” “宣相大人!”宝络急了,扑向他,抓着他的手,“我嫂子可没跟皇后乱说罢?” “这个,”宣相大人慢条斯理地推开他的手,“为兄就不知道了。” “宣白脸大人,”宝络被他气得小眼睛鼓大,他坐正,意图显示他君王的威严来,“朕告诉你,你要是坏了朕的好事,朕饶不了你!” “嗯?”宣仲安略顿,“怎么个不饶法?革我的职?” “想得美。”宝络白了他一眼。 宣仲安脸色一缓,没有再与他玩笑,道:“还有几天,准备准备就去罢,啊?到了你母亲前,替我告个罪,就说,就是……” 说至此,他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叹道:“就说她所托,宣府后人没有做的太好,还请她见谅一二。” 这一路走来,谁又容易呢?宝络知道他自己难,他这个义兄更难,他心里涩然不已,勉强笑道:“我娘大人大量,不会怪你的,你只管放心好了,她在下面,不会跟义祖和……” 说到这,他看义兄的脸暗淡了下来,他黯然道:“她不会跟他们告你的状的,你放心好了。” “唉。”宣仲安笑叹了一声,“罢,对了,你要走,是打算怎么个走法,趁着今日事不多,我们先商量下?” 宝络见他别过话,打起了精神,跟他商道了起来。 商量到最后,还是打算大张旗鼓地走,正好走水道,巡查一下两岸运河的事——其实宝络要是直入江南去扫墓的话,这时间来不及,一路下去各地都停留不了,也巡查不出什么来,但如果不说前去之意,各地以为皇帝来查他们的底细来了,光自己安份都能安份不少,各地肯定得把州内之事办得平平稳稳等着他路过,官府这个时候往往是最有作为的时候,吓他们一吓也是好。 遂宝络跟宣相大人商量到最后都兴奋起来了,他现在都跟那些文武百官熟了,太熟了,他们熟他,他也熟他们,他们防着他跟防贼似的,他则是骂他们都骂不出新花样来了,还不如去吓吓那些没怎么见过面的地方官,还能有点新意思。 遂宝络第二天就在朝上颁布了他要大巡江南的圣旨,这圣旨一出,朝廷各臣都摸不清他的意思,都没几个敢出来反对的。 等他们听到这圣旨已经经过官驿邸报传到了官道和运河沿路的各州府,他们就回过味了,这当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被宝络皇削了好几层皮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的旧臣,至于那些朝廷新派们,隔日则是在朝廷中大嚎着要圣上莫走,留在京城坐镇天下才是江山社稷最为重要之事。 不过,宝络皇跟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官员一说,江南钱多,这些见钱眼开的新派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随后一拿袖子擦了擦嘴边喷出来的口水,若无其事地又退到了原位,当刚才差点哭出来求圣上留下来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新派的官员们在宣相的带领下,个个打得一手好算盘。 朝廷现在还是太缺钱了,去年各地只收了两成税上来,出去的银子却一文都少不了,现在朝廷又大举兴农,有几个入地方为官的同僚上书朝廷哭穷,要钱修渠道给百姓引水灌溉田地,还有个狮子大开口的,一要就是每年跟朝廷要十万两去修储水湖,那湖说是要修十几近二十年…… 户部尚书蔡伦觉得朝廷任命了一批做梦都在想着要银子的官员,好几次跟左相大人递辞呈,不想干了,想回老家务农。 一个国家穷得叮当响,当皇帝的是最明白不过了,所以这晚宝络就叮嘱皇后娘娘,“要把宫里咱们自己的金子藏好了,莫要回来就不见了。” 皇后娘娘见他半夜都睡不着,跟她说这些玩笑话,忍不住笑道:“就这般想回江南啊?” 宝络嘿嘿笑,自从确定他能回江南,他时不时就要嘿嘿两声,有时候坐在宝座上听朝臣跟他长篇大论,他都能走神嘿嘿笑两声,瘆得他那群臣子们这几天更不敢直视他的脸了。 皇后听着倒是不怕,情人眼里出俊郎君,她看着他傻笑的样子还觉得他怪好看了,“您跟我说说,江南有什么好?” “哪都好。”宝络傻笑道。 “美人好吗?”皇后很不经心似地问了一句。 宝络马上收了笑,板着脸正经道:“这个朕可一点也不知道。” “那哪好?” 宝络敛眉,肃目道:“就是钱多,朕是要去要钱的。” “是了,这才是正事。”皇后娘娘从善如流,又很不在意地道了一句:“也不知道您那位丫头姐姐,见了我会不会满意。” “肯定满意!”宝络严肃回道,“她不是给你送了心意来了?肯定是喜欢你才给你送的。” “听说……”皇后又道。 宝络一听这个“听说”就觉得身体发毛,顿时他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假装疲惫道:“夜深了,朕似是乏了,留蕴妹妹,朕要睡觉了。” 说着他就闭上了眼,过了一会,他的小呼噜就打起来了。 被他闹醒来聊天的皇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第137章 宝络二月要起程,把郭井的女婿江风带上了,还让江风带上媳妇跟他一块去。 郭井身为御林军统领,对皇帝怂恿他女婿之事严词拒绝了,但皇帝起程后,他才知道女儿还是偷偷跟着女婿跑了,还把两个外孙扔给了他。 郭井找上宣相,跟宣相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末了,坐下来跟宣相喝起了茶。 宣相问他:“御林军是不是要扩充点人数了?” “粮饷呢?哪来?”郭井淡道。 不过比起之前他的凡事都不吭声,只依命行事来,如今的郭统领总算是能多蹦出几句话来了。 “从地州兵营当中选些,你看如何?” 郭井眯眼瞧他。 “您别这么看我,不让您去,我让戚统领去。” “戚方元能答应?” “答应。” “哦?” “圣上跟我商量好了,说以后要是等你退了,你的位置就是他的……” 郭井冷笑。 “他的位置嘛,只要江风跟圣上跟得牢,就是他的了。” 郭井的冷笑慢慢消褪了下去,过了一会,他道:“你们是想让江风跟着圣上做事?” “嗯。” “圣上也如是说的?” “他的主意。” 郭井又冷笑,不信。 要说圣上,他现在也是有所了解了的,他就是有十个心肝,也比不上宣相一个的灵巧。 “江风像你,但有点不像,郭大人别介怀,我觉得,他比你要正气一些,不过也能理解,他年轻嘛,但说起来,我还有点疑惑,他这人看起来是正气,但这心思也不浅啊……”宣仲安看向他。 郭井便知道,这是来跟他问话来了,事情还不一定是定了。 但他只要一张口说话,那就表示他其实是接受宣想这交换条件的。 他在沉默了一会后,开了口,“他是孤儿,父亲以前是我同乡,跟我一起出来从军的,后来他回了我们家乡,我来了京城,他父母早亡,拿着他父亲的信物找到我的时候,从家乡走到京城,走了整整两年,宣大人,他找到我的时候,才八岁,一个人,赤着脚,脚底都磨穿了,找到我说想当兵,想出人头地。” “你把女儿嫁给他是……” “他是有野心,”郭井笑了笑,“但想娶我郭家女儿的武夫,谁没有野心?我就一儿一女,都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知道我的,都他们两个是我的心头肉。” 许是报应,他一堆儿女,就只活了两个下来长大成人,儿子更是身子不好,虽说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但郭井也知道,他儿子会走在他的前面。 孙儿们没长大,他是需要一个继承者,替郭家把持门楣,要不郭家这样的人家,在他倒下后,誓必会被旧日仇家生吞活剥。 他们这样的人,要么是彻底远走他乡,在京城消声匿迹,若是不然,就只能一直站在郐子手的队伍里,把这条路走到底,绝不能一下子就倒下去。 “但你还是选了他。” “嗯,宣大人,我们打过几次交道了,你也知道郭某人这个人,”郭井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袖子,冰冷得看不出丝毫人性的眼睛犀利地看着他,“刀起刀落间,下刀从来不带片刻拖延。” “郭大人威名,我很早前就耳闻过了。”先帝用得最好最顺手的一把尖刀。 “他亦如此,”郭井冷道:“宣大人,想来你对江风有所欣赏,既然欣赏,你就明白,他这样的人心里藏着条猛兽,他正气归正气,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他要是那般愚蠢,他小时候就活不到走到京城找上我的那天,而这一点,他也从来没有避讳我,他往上爬的这一路,他所做的努力也对得起他心里藏着的那条猛兽,宣大人,他是真亲手打了条猛虎来跟我求娶我的女儿,而不是像那些跟在父亲屁股后面扭捏得像个娘们的花架子,见到本将连句话都说不通。” 更不用说,跟他对一眼了。 他们心里把他当杀人恶魔,还肖想着来娶他的女儿,沾他的势。就好像他这个武夫就跟没长脑子似的,靠着把刀,当着一条他们眼中以为的狗才坐到御林军统领这个位置。 尤其那些士大夫们,他们一边畏惧他的杀人如麻,打心底看不起他的出身,一边却来跟他这个他们看不起的人献媚求娶他的女儿,郭井现在见到这些人,都懒得冷笑了。 “哦?” “他连我的心思都琢磨得明白,一个孤儿,只给了他个机会,他在军中爬得比谁都快,他心思能浅到哪去?”郭井淡道:“浅了,我能让一个连我女儿都护不住的人娶我的女儿?就如您,浅了,您能站到这个位置?” 宣仲安跟没听到似的,把他怀中那杯冷掉了的茶泼掉,重新给他倒了一杯,复又问,“那郭统领是相信你这个女婿的了?” 郭井没有回答他,而是把他重新倒的那杯茶拿起,不管它热不热,一口喝了下去,把杯子撂到桌子上道:“让戚副统领去吧,京城由我坐镇。” 宣仲安等的就是这句话了,他点点头,给郭井又倒了一杯,“郭大人果然是爽快人。” 郭井哼笑了一声。 他是爽快,比起这个全身都长满了心眼的宣大人来说,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门路知道他想退的事了。 ** 遂宝络还没走出两百里,戚方元就带着人赶上来了。 宝络见到他,欣喜无比,扶着跪安的他起来,“方元叔,你这是答应了朕,跟朕一块去江南抬银子?” 一脸方正的戚方元摇头,“杀人还好,抬银子的话,您要是缺人,我挑几个力气大的跟您去?” 宝络很是失望,“那算了,江风那边已经挑了几个大力士带上了。” 他请戚方元入屋,边走边跟他道:“你要是帮朕抬,朕答应你,二八分帐啊……” 戚方元问他:“蔡大人不查帐?” 宝络呆了呆,“呃,把这个人忘了。” 把死要钱,不要命的户部尚书给忘了。 等入了屋,宝络也就正经了起来,跟他道:“是朕那义兄把你支过来保护朕的罢?” “也不主要是,主要是我去江南选兵的事,”戚方远老实道:“宣大人说您在,正好帮着我过过眼,选几个有钱人家的子弟,多从他们家拉点银子,正好把扯队伍要的粮饷备个三五七年的,也省得蔡大人天天跟他哭穷,要回老家种田。” 宝络皱眉,“那朕得好好想想。” “您慢慢想。”戚方元笑笑道。 等见到皇后,戚方元刚正的脸就柔和了很多。 皇后得他扶助众多,见他还施了半礼,戚方元不敢受,又还了大礼,宝络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还问戚方元:“以前你见我娘是不是这个样?” 戚方元见他没事人一般地问,苦笑不已。 在先帝与明娘子的事之间当中,他是个罪人。他受了明娘子的恩,却为了性命与前程无视她的屈辱与痛苦,任由她一个弱女子自己挣扎逃命,他不值得新帝如今的尊敬。 就是宝络跟他谈过心,跟他说那时候他也没什么办法,戚方元也不敢真的忘乎所以,他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就是那时候他判断着先帝的势已去,这才把宝押到了宝络身上,帮了宝络。 但宝络从小市井长大,想法也很市井,这一晚他们上了船,君臣两人围着炉子烫酒喝谈心的时候,他就这点就跟戚方元道:“方元叔,你说你贪生怕死,谁不贪生怕死呢?朕也怕,朕现在的怕跟朕以前是市井小混混的时候的怕一样,没区别。咱们都是人,谁没事不想着活?我也就想为我娘出口气,这才提起了勇气上京城,你都不知道,我路上尖叫过多少次,抹过多少次泪,都是怕招的……” 怕黑招的,一到晚上他就老担心黑暗中会扑出个东西会吓死他,会有狼来吃了他,归根到底,就是怕死。 “你怕也正常,你怕不是说你没良心,我娘还说她走之前,你还给她塞了银子呢,说是好大的一笔,我娘事后打开都吓了好大一跳,说起这个,朕有件事问你啊……” “你说。”戚方元给他夹花生米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你们当侍卫的,这么来钱啊?朕怎么当这个皇帝,老感觉自己可穷了。”宝络不耻下问。 戚方元看着他亮晶晶带着笑意的小眼睛,哭笑不得。 “都有家要养,都有自己来钱的小门道,您这是想问我,这中间缠绕的枝枝蔓蔓,要怎么修要怎么剪是吧?”戚方元也知道内宫出那么多妖蛾子,跟御林军当中的一些人脱不了干系。 能每天进出皇宫的人,就是他们这群御林军了,连内府外府的采办都没有他们方便。 但不管是他们,还是内外两府,都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是人就想有钱,是人就想耍点威风,是人就贪心,可银子怎么来?光靠那点俸禄月钱怎么可能支撑得起?这里头,自然有门道的人就要靠着职务之便给那些出得起钱的人办事了。 要说,郭大统领跟他役下的御林军算是好的了,之前霍溆在的那一会,那一群年轻人,那才是荤素不忌,什么银子都敢要,霍溆也是拿银子拉拢人,把原本治军严明的御林军带得很是骄奢了起来,如果不是郭井在背后主持着大局,御林军的手都要握不起真正的长*枪大刀了,要成各路痞子流氓聚齐的地方了。 戚方元跟郭井同是先帝的人,两人之间当着先帝没什么交情,私下也不来往,但多年相处下来他们两个人还能相安无事,其实在心里,他们也认同对方是自己最好的对手,最合适不过的同袍。 而这之间的门门道道,不是三言几语就能说道明白的,但皇帝要问,戚方元也愿意跟他说。 他口气好,宝络自是听得出的,便笑眯眯地问:“那能修,能剪吗?” 说罢他也实话实说,“郭统领那,对着朕,那眼睛就跟死的似的,朕怂他,有话也不敢话,他还是留给宣相大人对付去罢,朕也就只能从你这里下手了。” 新帝这个人,老是让人接不住,戚方元被他叫着方元叔,都有点真把自己当叔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稳了稳心神,沉吟了一下与宝络皇道:“能,都能,但要怎么修,怎么剪,要有个章程,但这些事也不简单,不过我们现在问题不大了,等回头我跟江校尉聊一聊,到了江南,我再跟您详说。” 宝络琢磨着,“宣相把你派过来,跟江大人一块呆着,打的莫不是这个主意罢?” 戚方元这次大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宣相召他过去,头一句话就是说,事成了,你收拾下就带着人过去吧,跟江大人也熟悉熟悉,毕竟是以后要天天打交道的人。 宝络脸上也起了笑,“诶”了一声,道:“郭大人还真能答应啊?不过我看他也不像那种能激流勇退的人啊。” “他身上有暗伤,看着还好,”戚方元把烫好的酒从火上拿了下来,脸上的笑慢慢没了,“但其实过几年他也是握不动刀了,这事知道的人没几个,我说了,您也就哪只听了一耳朵。” 这世上哪有几件真能顺其自然的事,宝络皇也真是运气好,才在先帝一切皆式微的情况下上了位,要不然,就是有宣相那种人替他谋划,他也坐不稳的。 “这事,朕那义兄可知道?” “他应该是猜的,”戚方元叹了口气,“这事郭大人藏得深,就是药王谷那位药王出名,他都没请他诊断过,都是自己秘密出京去找的外地大夫,但上次他找了个年轻的行脚大夫,怕是在那露了马脚出来了。” “嗯?”宝络没听明白。 “年轻又医术好的大夫,能是平常人吗?我这边后来查出来,说那年轻的小神仙说是药王谷出来的……” “那可遭殃了,”宝络同情地道:“药王谷那堆人,无论是老的还是少的,男的还是女的,都以宣白脸大人马首是瞻。” “唉。”戚方元叹了口气,“来,喝酒,老臣给您倒。” “好,倒满倒满……” “回去了,娘娘不说您呢?” “说啊,这不到时候醉了,不就听不到了嘛?” “您呐……” 君臣俩说了几句闲的,又扯起了正篇,这一夜,直到半夜他们这酒也没喝完。 有宫女见圣上没回来,催靠着床的皇后娘娘躺下睡觉。 齐留蕴笑着摇摇头,“再等会罢。” “要不奴婢替您去请一下圣上爷?” “不用了,再等等。”齐留蕴摇了摇床边的小摇床,见女儿睡的安然,朝宫人摇了下手,“你先退下去罢。” 半夜过后,齐留蕴才等到了被扶着回来的宝络,宝络哼哼叽叽地喊头疼,等喝过解酒汤了,他头缩在枕头上,睁着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后娘娘:“戚大人可不好哄了。” “他算来也是三朝元老了。”能活到今天的人,有几个好哄的? “不过,他对朕不错。”宝络又满意了,“跟朕还是愿意说实话的,朕没看错他。” 皇后娘娘笑了起来。 宝络皇看着她的眼睛刹那就眯成一条缝了,色眯眯的样子,着实让皇后娘娘啼笑皆非,无奈至极。 这个人,他的脸长得跟他的心可真是一点也不像。 不管戚统领是什么人,面对着他带着真心的话,他岂能不真心以对?不管是出于什么身份,是臣子,还是世叔,他都对得起宝络这份真心,才能在宝络身边呆下去。 ** 宝络上船去了江南,归德侯府内,许双婉的日子过得跟以往一样纷杂又平常。 不多时,她收到了钟家的喜帖,钟家的大郎钟梧桐终于要娶亲了。 许双婉把喜帖递给了当天回来的宣仲安看,宣相拿着帖子皱着眉看完,抬头就跟她道:“不许你去帮忙。” “是。”许双婉点点头。 宣仲安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没那个意思,这才把帖子放下。 他进屋去睡了,睡到一会也没人叫来,拍了好几下床,才拍到了望康进来拉他的手,“吃饭了。” “你娘呢?”宣仲安把他拉到了床上。 “去厨房了。” “作甚?” 望康嘟嘴,不满,“说是要给家里的大宝宝亲手做碗面。” 望康戳父亲的脸,“我才是家里的大宝宝。” 宣仲安嘴边有了点笑,他跟望康道:“偶尔也让着你爹点。” 望康刮脸,羞完他,又点头,“那不能太多,那今晚的字能不能少写一张呀?” “不能。”宣相板了脸,又当成了严父。 “小气鬼,来,看书罢,”望康拉过了那本曾外祖留给他的带图画的书,“你给我念。” 宣仲安抱着儿子念了一会书,小女儿就醒了,等小女儿也放到了床上跟他们一块躺着时,他身体里的疲倦消失了大半。 这夜他睡的很沉,沉到半夜自己大叫着他祖父和外祖父的名字,把许双婉和外面守夜的下人都惊醒了后,他也没醒过来。 他没醒,许双婉却睡不着了,她抱着他的头放在怀里,自己半躺在床头,想了半夜的心事。 第二日丈夫去了衙门,她在上午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去了听轩堂。 她婆母这段时日病了,病了没几天,公爹也病了。婆母生病那几日,许双婉去的不勤,一天也就去一趟,看看情况,后来公爹病了,她早晚都要去一趟,大夫来了,也要跟着去问问,所以她最近也因为公婆的事操劳不休,累极了的时候也只是闭闭眼,忍着再接着忙,长公子因此也是烦躁不已,脾气要比以前大了。 许双婉也知道他脾气大是因他去看过公婆,婆婆在他面前大哭哀求所致,另外,也是公爹那边,不过几个月,他就跟以往的那个归德侯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公爹就是年及中年了,但也风度翩翩,容貌俊雅,出去了说他是三旬之人也不为过,现眼下,他神如枯木,不苟言笑,整个人就跟老了二三十岁似的。 许双婉昨晚想了半夜,她突然想,这日子不能再这样被蹉跎下去了,要不然,侯府还是会被蹉跎死的。 现在公爹与婆母不住在同一个屋里,许双婉过去侍候过公爹喝过药后,正打算开口,却听公爹很是失望地跟她道:“望康今儿没来啊?” 许双婉看着他的满脸失望,愣了一下,方才摇头。 “是了,忙罢?一会会,他都是要念书习字的年纪了。”他也是老了,孙儿也不像以前那样爱跟他亲近了,归德侯难掩黯然神伤,但还是强撑起了笑颜,为孙子开脱道。 “不是,是我今儿有事想跟您说,没带他来,等下午了,就让他来找祖父玩,他还说要把画本带过来,让您跟他讲故事呢。” “是吧?”归德侯一听,高兴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带过来就是,我给他念,你莫要拦着他。” “是。”许双婉笑了一下。 归德侯看着她的笑,犹豫了一下,问:“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您能跟我去母亲那一趟吗?我这话是想跟您二老说的,想跟您二老当面说。”许双婉起了身去扶他。 归德侯顿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不忍违逆儿媳妇的意思。 他们一过去,宣姜氏高兴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怎么一块来了?路上碰到了?” 归德侯前些日子借着他生病,从她的房间内搬了出去。 他搬出去,不是为的养病,而是想多跟望康呆一会,能看一眼孙女。 望康见到祖母就低头不爱说话,宣姜氏见到他也是当没看见他似的,说她她就哭,归德侯受不了,望康是在他手里长大的,他忍不了他的孙儿受那个委屈,又着实舍不得不见孙儿,就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喝了一肚子的凉水,借病搬出去了。 他都没想到,他跟楚娘恩爱大半生,最终让他们分离的不是什么大事,连岳父死的事,都没让他搬出他们的屋子,最后他却因为她无视孙子的这一件比之下来再小不过的小事,让他逃离开了她,分了房。 “我刚才喂父亲喝了汤药,扶了他过来。”许双婉扶了公爹在婆母的床前不远处坐下,与婆母道。 “哦,那仲安呢?”宣姜氏的眼睛往外瞧。 “夫君上朝去了。” “又上朝去了啊?”宣姜氏不无失望,看向儿媳妇,怯怯道:“那你有没有跟他说,我想让他过来看一看我啊?” 许双婉顿了顿,道:“没说。” “啊?”宣姜氏瞪大眼,“什么?” “两天没说了。” “这,”宣姜氏着急了,“你为什么不说呀?” “因为说了,他回去了就吃不下饭……” “那你倒是劝劝他啊,”宣姜氏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怎么当的他媳妇啊?” 第138章 许双婉双眼沉默地看着她。 她自嫁进归德侯府,就一直安守着当儿媳妇的本份,从未对公婆有任何越逾之处。 她很明白,她是被许府嫁到侯府陪罪、抵债的,她更明白的是,她一个连父母都不珍爱她不珍惜她的人,被他们当为弃子扔到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家中,这家人再知礼和善,也不是把她娶进来供着的,她行差踏错半步,她就要连同许府的罪孽一同背负在身。许家欠的那些都是要还的,就是这个家是她当着,是她操持着,许双婉也从来没有去指摘过这侯府主人的是非,她没有那个资格。 这侯府不是她的,她也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但…… 但如果能让这个家再走下去,她愿意再往前多走一步,至于结果是好是坏,后果由她来背负。 “你怎么不说话了?”宣姜被她看得,声音虚弱了许多,她还咳嗽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可怜。 但也只是看起来可怜罢了,即便是宣宏道,也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眼波不动。 “你们出去罢。”许双婉开了口。 “是。”听轩堂的下人又换过一茬,这一茬用的都是福娘手下的人,比起之前那些刻意挑选的那些心思不大的老实人来说,她们要会察言观色多了。 “婉婉?”宣姜氏又是错愣,随后见人都出去了,她神情更是柔弱了下来,“娘不是说你,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侍候她的人也出去了,许双婉拉了拉之前她们搬到她身后的椅子,离床更近了点,这才坐下。 宣姜氏的身子不由往床内缩了缩。 许双婉温和又淡然地看着她的作态…… “母亲……”她喊了婆母一声。 宣姜氏这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许双婉的话。 许双婉止了话,平静地等着她的咳嗽停下来。 屋子里只有宣姜氏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过了一会,宣姜氏停了下来,朝丈夫救助地看了过去。 这时,归德侯垂着眼,看着地上,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要说什么?”宣姜氏回过了头,见儿媳妇还是看着她看个不休,就是不放,她勉强笑了笑道:“我也乏了,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 许双婉朝她笑了一下。 宣姜氏被她笑得莫名有些羞臊,止了话,讷讷地看着儿媳妇。 “外祖死了……”许双婉开了口,“上次钰君的小百日宴,姜府的舅舅们他们来了一次。” “是吗?我都不知道,”宣姜氏说着话,叹了口气,“还是后来知道的,我听说是你不许她们告诉我的。” “是啊,还有五郎前段时日也娶亲了。” “什么?” “没有大办,就吃了顿酒,舅母们说亏欠五郎媳妇的,日后再补。” 宣姜氏又朝丈夫看去,这时宣宏道没再看着地上了,而是看着门口,那露出来的半边颈颊,更是不容人猜测他心中所想。 “这事你也没知会我一声。”宣姜氏垂下了头。 “知会您也没有用,姜府不希望您去。” “你……” 许双婉对上了她抬起来的眼。 “你说这话诛不诛心?”宣姜氏气得嘴唇发抖,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子,洁白的手上青筋突起,“我是五郎的小姑姑,他成亲,姜家……” “因为他们恨死您了。”许双婉打断了她,声音拔高,“恨您拖累死了他们的父亲,祖父,您却还在侯府装病折磨您的丈夫和儿子。” 宣姜氏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朝许双婉大叫,“我不是装病!” “您不是装病,您怎么比父亲和仲安还活得好呢?您不是装病,您为何一口药一口吃的,都要我到了您面前,您才喝一口吃一口?您不是要亲手折磨我,心里好过一点这才吃得下喝得下吗?” “你,你……”宣姜氏手指颤抖指着她,哭了起来:“你欺人太甚?我这……咳咳咳……” 她大咳了起来,悲痛欲绝,“我这是连病都病不得,病不起了吗?” “您说错了,这个家,就您病得起,你的长子病不起,他就是只有一口气了,就是用爬的他也要爬到朝廷去,因他知道,他不爬着去,这个家就完了,我也病不起,我病了,外面的人打进来,连个守的人都不会有,您呐,到时候不是怕,就是开门把人迎进来……”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呀?”宣姜氏哭着,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像完全变了张脸孔的儿媳妇,“你怎么能跟变了个人似的?” “母亲,外祖已死,看着他一生为您操劳的份上,您就给您的丈夫和儿子一条活路吧。” “我怎么不给他们活路了?”宣姜氏肝肠寸断,她的腰垂了下来,手抓着被子哭得死去活来,“你告诉我,我怎么不给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许家的二姑娘……” 许双婉抬眼,笑了笑。 儿媳妇啊儿媳妇,自古以来,当媳妇的有几个不难的?等熬成婆,又有几个不被折磨催毁得心性大变的? 谁能面对着恶意,纯良到底。 又有谁敢啊?那是一条没有活路的路。 她也不敢了。 “您怎么给了?外祖死了,姜府之后就不上门了,钰君百日小宴,他们来了一次。而您 ,您当作不知也罢,您在听轩堂装病,下人来请我,您儿子听到,知道您要给您不喜欢的孙女找不痛快的心思,他支字不语,但当日滴酒沾不得的他喝了个大醉,当夜起了高烧,而您呢,第二日跟没事人一样告诉我,您只是稍感不适,想让大夫过来看一眼,这才着人请的我,母亲,您是真傻呢,还是真当我们傻,不明白您的心思?”许双婉说着,已泪流满面,她倾过身,俯视着那抱着被子抽泣不已的婆母,“您真当我们不知道啊?我们不是不知道啊,只是拿您没办法啊,您知不知道,您快把这府里的人一个一个逼死了!您不知道吗?连您丈夫想看他孙子一样,他都只能托病搬出去,躲在屋子里偷偷摸摸地看他的孙子,跟他说一句话!您把一府的主子,归德侯府的侯爷逼得像个宵小贼人一样,连看一眼孙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看!他是您的丈夫啊,爱您护您了一辈子,为了您,他连听轩堂一步都不出啊,您身为妻子,您怎么舍得如此对一个对您用情至此的人呢?” 宣姜氏哭得倒在了枕头上,背过了身…… 许双婉直起了身,笑叹了口气,她擦了眼边的泪,“关着您,您心里不是不知道的吧?您啊,恨我是罢?恨我什么呢?恨我抢走了您的儿子是罢?可您的儿子啊……” 她别过脸,忍了好一会,才把欲倾盆而下的眼泪忍了回去,“可您的儿子啊,从一开始,您没管过他们的死活,他们不得不把他们从您身上得不到的,从我这里要,您恨我什么呢?您怎么不恨我把您不想要的,不想承担的责任扛在了身上?您怎么不恨我你在装病的时候,我却要为着这个家忍受着您的搓磨呢?” 许双婉大哭了起来,她问着那床上背着她的人,“你把我逼死了,你让你的儿孙去哪找他们的妻子母亲?” 这厢,宣姜氏回过了头,她冲许双婉也哭叫了起来:“我没逼你,是你逼我,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人,你怎么不想想,不是我,你怎么能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你怎么可能会当家?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让给你的,可你看一看……” 她朝宣宏道看去,揪着心口哭道:“侯爷啊,你看一看,我们这个儿媳妇是怎么逼我的,她这是想逼我死啊,我心口好疼啊,好疼……” 宣姜氏说着,眼睛翻白了起来。 许双婉这时候站了起来,她坐到了床边,拦住了宣姜氏的眼,她闭了闭眼,压住了哭音,道:“您想好了,您这一晕,我会让您彻底醒不过来,您想也别想再睁眼。” 宣姜氏的身子一抖。 许双婉松开了手,看到了一双没有合拢又僵硬的眼。 这荒诞得让许双婉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您既然舍不得死,”许双婉拿出了怀中的帕子,擦着她满是污脏的脸,“那就好好活着,也让我们好好活着,知道吗?” 宣姜氏还是转头,朝丈夫坐着的地方看去。 但不知何时,归德侯已经不在那张椅子上了。 宣姜氏被逼得没有办法,她害怕得连牙都颤抖了起来,她瑟抖道:“我不是装的,我,我……” 许双婉等着她。 “我……”宣姜氏又哭了起来,只是这次,她抽泣得很小心,相当地小心。 许双婉朝她笑了笑,宣姜氏却不敢再直视她,飞快地扭过了头。 这一次,许双婉没有再管她,她站起了身,朝外走了出去,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归德侯。 “您搬出来罢。”许双婉站到他身边,看着前方良久,直到听不出什么动静后,她张了口,“洵林还没长大,望康尚小,夫君在朝廷没个十几二十年是退不下来的,这个家里还需要您,您就帮帮他们罢。” “能帮的,不多……” “您就是只要在他们眼前在着,帮的就已经多了。”许双婉转过脸,看着她公爹,“夫君已无外祖,您再陪他走一程吧,您陪母亲走了很久,就分点时间陪他们走走罢。” 他不能在没有了母亲之后,连父亲都没有。 许双婉心想,不能让她丈夫跟她一样的可怜,父母还活着,却跟死了一样。 宣宏道抚着眼,叹了口气。 “父亲。”许双婉叫了他一声,见他不答,她转过了头,又看向了前方,“侯府家底现在还是虚羸薄弱,这不是单靠夫君一个人能走出来的,洵林上次还跟我说,他说嫂嫂,我想快快长大,助兄长一臂之力,不能让他一人在朝廷上与千军万马孤军奋战……” 宣宏道苦笑了起来,他低头揉了好一会的眼,才道:“我知道了,搬我就不搬出去了,等她走了以后再说,另僻个院子罢,仲安那,我会去说的,他今天回来吗?” “回。” “回了,你叫我一声,我去找他。” 许双婉侧了头,看着鬓发生白的公爹,“多谢公爹。” 宣宏道又苦笑了一声,他朝儿媳妇摆摆手,转身慢慢去了。 他走后,许双婉扶着廊柱往前摸了一下,这才在廊椅上坐了下来。 不远处等着听侯命令的下人跑了过来,采荷跑得比虞娘还快,气喘吁吁的跑近了闭眼吸气的姑娘面前。 “姑娘?姑娘?”采荷担忧地跪蹲了下来。 许双婉摸住了她来抚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她才睁开眼,与流出了泪的丫鬟道:“又一天了。” 又一天过去了。 第139章 当晚宣仲安与父亲夜谈过归屋,灯光下,妻子半倚在椅子上眼睛半闭,他望了她一眼,她睁开了眼来,朝他笑了一下。 灯光中她的笑靥,绝美清丽。 宣仲安挥退了下人,见她拿开身上的针线欲起,他往前走了两步,在她膝前蹲下,把头埋在了她有膝盖里。 许双婉怔了一下,随后她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住了他的头。 她拆解着早间她为他梳的发,温言道:“今天累吗?” 宣仲安在她膝上摇了摇头。 许双婉松开了他的头发,拿手梳了梳,“起来了啊,换身衣裳,你到床上来,我给你梳梳头。” “夜间不能梳发。”宣仲安闷声道。 “那不梳了。” 宣仲安又摇了摇头,被她拉了起来,张开手看着她的脸,“你怎么不信?” 许双婉眼睛带笑,微笑看着他。 “你这个人……” “单老人家说了,每夜替你梳梳头,疏络一下你头上的经脉,晚上你也能睡的好点。” “你还知道啊?” 许双婉先是坐月子,又是带钰君,府中也一直有事要处置,对他是没以前那般天天上心了。 她心里知道,但他没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也就想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罢。 但想想,还是不能,现在听他这口气,看样子他心里不是不介怀的。 她微笑着看着他,宣仲安被她看得瞪了她一眼,“你还觉得你有理了?” 许双婉笑了起来,见丫鬟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热水退了下去,她拉了他过去洗漱,“对不住了。” 宣仲安在盆架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从她的脸看到她的盈盈细腰,眼睛又回到了她的手上,等她过来站到他的面前,他在蒙住他脸的热帕当中说了一句,“你瘦了好多。” “诶。”许双婉擦着他的脸,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可还美?” 宣长公子点了头。 “可是真心呀?” 宣仲安抬头,把她的手往胸口拉。 许双婉笑了起来,“听着还可以。” 宣仲安嘴角也含笑,“只是可以?” 许双婉感觉着在她手底下那砰砰鼓动着的心跳声,她的眉眼温柔得就像一汪春水,“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终于愿意正眼看我一眼了。” 许双婉轻拍了下他的肩,“不许胡说。” 宣仲安摇了头,“没有胡说。” “唉……”许双婉看着他的脸,怔仲了一下,过了一会,她与伸手搂着了她的腰就不放了的丈夫道:“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不嫌。” “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嗯。” 平时能言会道的夫妻俩这时候却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就这样相抱了好一会,谁也没有出声。 这一夜宣仲安睡的很沉,第二日早上他起来,先是兴高采烈地看着许双婉奶孩子,接着就把跑进来的望康抱起,说要带他出去跟他一块练锻体术,被他烦了一个早上的许双婉见他出去了,那口气还未松,就见他背着咯咯大笑的望康又进来了,跑到她面前低着脑袋跟她说:“对了,忘了跟你说了……” “嗯?”许双婉把含着奶,转着脸就看向父亲的钰君的小脑袋转了过来。 “你笑笑?” 许双婉百忙当中抽了个空,给他露了一个笑。 宣长公子很是满意,道:“父亲跟我说了,由我来请好先生,他则会跟着先生带着望康,一道给望康启蒙。” 他跟妻子道:“我太忙了,望康跟我学不稳,还是得有先生带着手把手教着才是,你说是不是?” 许双婉笑着点头。 “我知道两个能带望康启蒙,就是人不好请,我这几天琢磨下,回头把人请来,你等我晚上回来再跟你商量这事……” 看他眼睛看着她,话说完了也不走,许双婉莞尔,“好。” 看她笑着道好,宣仲安这才跟一直扯着他头发的儿子斥道:“把我头发弄散了,又得你娘梳。” “好烦呀,”望康嘟嘴,“要走了,莫要烦娘了。” “你知道什么叫烦你娘?就是你……”宣仲安背着他往外走,斥到一半又跟他道:“跟你娘说一声。” “娘,走了。”望康回头大声道。 “诶,早点回。”许双婉笑着他回了一句。 “就是你没事就跟我顶嘴,这才叫烦你娘,你可知道?”宣仲安背着儿子责备着他远去了,就是他们走得远了,隐约间还能听到他教训望康的声音。 等听不到父兄的声音了,钰君“呀”了一声,松开了嘴间的奶,回头往门边看去。 许双婉见她看个不休,不愿意吃了,含笑把她放到了来接手的虞娘手里。 虞娘疼惜地把小姑娘接了过去,跟许双婉道:“少夫人,我看长公子高兴起来了。” 许双婉点了点头,这才放任自己露出了点松倦之意,“他高兴了就好。” 虞娘轻应了一声,又看了少夫人一眼,见少夫人没有多说之意,她便收住了口中的话。 她其实感觉长公子跟少夫人之间起了点变化,感觉上好像是更亲近了些,两个人之间好像更好了……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看样子少夫人也不想多说,虞娘便把话吞了下来。 他们家这位少夫人,跟夫人不一样,万事她心里都有事,更无需下人故意说什么好话来讨她欢心。 她看着是温婉贤淑,但也只是表象,侯府如今井井有条,规矩分明,那不仅仅是温婉就能治得下的。 就如长公子的心,那不是只是温婉就能得到的。 ** 等到二月一过,这年的春闱就结束了,四月的殿试依旧如期举行,但殿试主持则由左右丞相和如今的内阁阁首徐沫鸿主持。 奉先承还是当朝的右相,就是宝络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奉相只要在朝廷上一开口,就要对上圣上嘲讽的小眼睛,久而久之,他都不愿意在朝廷上说话了。 现在圣上走了都快一个月了,奉相又左右逢源了起来,跟朝廷新晋们走动频好,喝酒斗诗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在衙门里不巧遇到左相,最近很是春风得意的奉相一见到左相的影子,还没等人走过来,扭头就走。 “右相大人……” 奉先承这还没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住了脚,端着一张笑脸就回头,看着一脸狐狸相的左相大人挂着一脸的似笑非笑走了过来,拱手道:“左相大人!” “右相大人,最近很忙?” 奉先承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小狐狸,但他是靠着小狐狸才逃过一劫的,不得不卖他面子:“也没忙什么,左相也知道,老夫手头上也没几件正经事,就是老夫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这不最近看京中青年才俊荟萃一堂,见才心喜,不免……” 奉先承当宣仲安是来警告他的,心里叫苦不已。 他就是个傀儡摆设,他也是一国之相啊,这有人给他面子请他赴宴,他还能老龟缩在家中不成?他现在已经唯圣上和左相大人马首是瞻了,这两位总得给他点活路吧? “不免如何?”宣仲安挥袖,“奉相大人不忙就好,与我走走罢。” 奉先承无可奈何跟着他走,“不免就多赴了几场宴罢了,都是清宴,以茶代酒的清宴。” 这风气,还是宣相带来的,现在那些青年才俊学着宣相大人说话那个似笑非笑,一开口就堵得人难受的调调不说,连他那派作态都学去了,宴会上不喝酒不说,大春天了,天气都暖和了,还要往身上披件不知道从哪个旧衣铺子里刨出来的旧裘衣,也不怕捂出一身痱子来。 “奉大人这几天东奔西跑的,就为的赴宴?” “那我还能为何?”奉先承有些心虚,但心想他还没为他奉家的那些不成器的谋什么位置呢,连个口都没开,宣仲安就是抓他把柄也抓不到,但理直气壮地道:“难不成宣大人还觉得老夫另有心思不成?” 他现在连个鸡毛蒜皮的事都不管了,一国之相当得像他这样只占个名的,古往今来,呃,古往今来,还真是有几个。 奉先承沉默了下来,心里也有些憋屈,但想着,他还是把奉家扛下来了,他便又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我还以为,奉大人这是在为圣上挑选考察贤才,”宣仲安说着话头一转,与奉先承道:“奉大人有没有看中眼的?” 他口气太温和了,这段时日看了他不少冷脸冷笑的奉先承先是一愣,在心中琢磨琢磨了一下他的口气,方才接话道:“也没有什么看中眼之说,我这天都是去凑热闹,就是想看看现在的这些国之栋梁都在玩什么。” “还有说什么罢?” 奉先承瞥了他一眼。 “奉相曾也是轰动一时,逢人皆贺的状元郎啊。” “都过去的事了。” “哪有过去,”宣仲安摇摇头,“就是现在,您也是这十来二十多年的状元郎当中,做的最为出色者的一个。” 奉先承停下了脚步,“宣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个什么意思,就跟老夫说道明白罢,这猜来猜去的,也伤感情。” 宣仲安颔了下首,“奉大人,我把这次殿试的主持交给你,点选三甲的事也交给你,你看如何?” 奉先承顿时错愣不已,随后他笑了出来,“宣大人,你信我?” 他不敢置信地失笑摇头。 “嗯。” “你不怕我趁机收拢党羽?” “那正好,”宣仲安朝他侧头微笑,“我就不用拦着圣上收拾你了。” 奉先承哈哈干笑了两声,又抬起了脚,跟在了宣大人的身边。 “如何?”走了两步,宣仲安道:“奉大人在朝为官,既然占着个位置,总得为天下为百姓谋点福祉才好,你说是不是?” “老夫没你那般清明,”奉先承道,“不过,这事老夫答应了。”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算是将功赎罪,给我奉家后人谋条路罢。” “嗯。”宣仲安闻言,颔首点头,跟奉先承又走了一会聊了几句,这才告辞,带着身后的大堆人马去了。 他走后,奉先承身边的师爷上前跟主子道:“宣相大人这是?” “未必好心,但也未必坏心,他这个人,”奉先承说着也是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敢用。” 敢赌,敢拼,敢博,敢用…… 他这样的人不出头,也难。 宣仲安把殿试点甲的这个烫手山竽扔出去了,这天下午忙完公务,他着人去府里通报一句他会晚点回去,让少夫人给他留饭的话,他出了衙门就去了徐家。 他到徐家的时候,徐家的阁首大人徐沫鸿徐老太爷还没回府,徐府的大爷倒是在,听到通报就出来欢迎宣相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140章 宣相出行,身后都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师爷幕僚有几个,但皆多都是护卫,他的这些个护卫也不是一般人手,个个皆一身肃杀之气,俨然只要换身盔甲,就可跳上战场带众杀敌了…… 宣相以往的玉面阎罗的名声,也不是凭白得来的。 这徐府中有人久仰他大名,但从未见过其人,此时他来徐府,背地里偷偷看一眼,人没看着,他带来的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倒是看了个遍,末了连脸都来不及羞红,脚一退就跑了。 这群人看着太凶了,可怕。 徐府人丁兴旺,四代同堂,家中可说是热闹至极,宣仲安一路跟着管家去了大堂,路上就碰到了不少在屋外的徐家人,也算是见识到了徐家的人丁之旺,等见到徐家大爷,就拿此跟徐大爷客套道:“徐府欣欣之景,人丁之旺,着实令人心羡。” 这客气话他是说得信手拈来,笑容又亲切,徐家大爷再见到眼前气质如兰,口吻生花的当朝左相大人,脸上满是笑容,嘴里回道:“左相大人客气,客气了。” 他虚应着。 他之前有次去了衙门找他父亲有正事,正巧看到宣相大发雷霆的样子,那等景况徐家大爷见过一次,终身难忘。 现在见到宣相大人此等谦谦君子的模样,徐大爷就是死都不敢真拿他当君子招待,只盼着他老父赶紧回来,替他壮胆,同他一块应酬宣相大人。 徐大爷头一次应酬宣相大人,有点紧张,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打着哈哈,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哼哼叽叽找不到正题,宣仲安跟他说了几句,跟徐家这位不在朝为官,但官腔打得极为利索的大爷道:“徐大爷,本官有句话想跟你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还是别讲的好,徐大爷在心里默默道,嘴里却笑容满面,“您说,您说。” “您在学堂讲学,也是今天待我这般,十句话里找不到半句能听的?”宣相嘴刀一出,概不虚发。 “岂是,岂是,学生在学堂讲课时,讲的都是圣人学问,例如三书当中的……”徐大爷可是徐老太爷的嫡亲儿子,也算是半个家主了,他跟着他父亲打滚了这么些年,装浑很是有一手,这厢他一张口就把他教的那些书细细碎碎地说了出来,说了小半柱香有余才停。 这停还是他口干不已,喝茶才停下的。 宣仲安先前还有些不耐烦,他身后的师爷他们都被徐大爷气笑了,但他一听师爷们冷笑出声,反倒冷静了,坐着不动,不听着徐大爷满嘴溜乌龟。 徐大爷一喝好茶,就犹豫地看着宣仲安,“学生教的就是以上几本书,更多的,您看,您还想了解吗?” “了解,”宣仲安一沉吟,紧接着点点头,敲敲桌子,“是,再了解了解,徐大爷,不如你再跟本官说说你现在的林立书院的由来和现在书院的院况?” “好,左相大人不愧为我朝仁相,对我们这些学生的情况也很关心啊……”徐大爷感慨,又滔滔不绝了起来。 宣相坐了大半个时辰,算是把徐大爷现在教学的林立学院了解了个大貌,连林立学院之前早上扫院子的老长工的名字都记住了,那老长工叫三伯,就是不幸,三个月前死了,现在顶替他扫院子的是他的孙子,叫小三子。 徐阁老一回来,跟他客套没两句坐下,就听宣相大人感慨地跟他道:“您长子记性真不错,没进礼部当典客,可惜了。” 徐阁老被他一句话,梗得圆圆胖胖的脸就红了。 礼部当典客?那可不就是仰着脖子唱和的? 徐大爷说得口干舌燥,正在喝茶,听到这句话,这茶想喷又不好喷出来,只好强往嘴里咽,一咽就咽了个岔气,猛地咳嗽了起来。 听到动静,宣仲安瞥了徐大爷一眼,又朝徐大爷的老父亲放刀子:“不过也屈才了,就你家这位大爷打哈哈的本事,我看把他放到御史台去,御史台那边就要少招人恨些了。” 是少招人眼些了,但御史台那群嘴毒心狠的会把他这个碎嘴皮子拆了吃了。徐阁首憋着脸,瞪了长子一眼。 徐大爷老神在在,跟左相兜圈子,比左相把他卖了他还帮左相数钱来得好。 宣仲安在朝廷官员和那些官员的家属眼中,那是浑身长满了心眼,连头发丝上都挂着几双,所以等到他开口,说想请林立书院的一位老师,也就是徐大爷的至亲好友去给他儿子当启蒙恩师的时候,徐阁老那眼刀子就直往长子身上刮,把徐大爷直看得坐立不安。 人家只是来请个老师,你至于口沫横飞,说得要连喝三盏茶吗? 徐大爷被他父亲看得懊恼得一揉脸,硬着头皮朝微笑着看着他的宣相看去,“仅是如此?” “那你以为如何?” 徐大爷又揉了把额头。 宣仲安转头跟徐阁首道:“宣某算是明白您家是怎么在群狼环伺之下,还活得跟如鱼得水一样了。” 这说废话的本事,把人都能说晕头。 徐沫鸿是好想把他撵出去,此时装聋子,左顾而言他,“不知宣相是怎么看中此子的?” 宣仲安看中的人是徐大爷的好书,但也只是一介穷书生,日子过得清贫,名声也不显,徐沫鸿都不知此人是怎么入了宣相的眼的。 “此人是我外祖临终前为我提议之人,我外祖与他有过几面之次,道这位大人读书万卷,也行过万里路,是难得的言行合一之人,”宣仲安笑了笑,看向徐沫鸿,“我听说这位施之省施先生称您为恩师?” 徐沫鸿朝他拱拱手,“哪担当得起,老夫只是在之省困窘之时伸过一援手,之省感念我这滴水之恩,非认我这老朽当师者不可,当时老夫也是见才心喜,就受了他这个情,记下他这名弟子了。” 其实徐沫鸿认下此人,是想收留他在京中书院教书育才,不想再让他东奔西跑,把他认为了弟子,施以援手的时候也就有了名目,徐府也能庇护他一二。 “那徐老之意呢?”宣仲安道。 施之省此人重情重义,但也因此被昔日的友人背叛重伤过,因此被害得家破人亡,后来徐家救他于水火,把徐沫鸿当了恩师,也就是半个父亲,徐沫鸿自是也要为他着想一二,而宣仲安一开口,徐沫鸿就已经把这事定了,给宣相长子启蒙之事,于施之省来说有益无害,这时候见宣仲安还问,他摇头道:“想给你长子当启蒙老师的,老夫敢说,这京中不论是大儒还是名师,都在等着你上门去请吧?” “我这不就上门来请了?” 徐沫鸿笑了起来。 “那就请徐大人帮宣某向施先生提起此事了?”这是他把几个人放在妻子面前,跟妻子商讨了几天,才得了妻子点头首肯的人,宣仲安当然得把人带回去。 “自然。” “那有劳了。” “哪里的事。” “不早了,家里人还在等我吃饭,宣某先告辞了。”宣仲安听了近一个时辰的废话,起身时掏了掏耳朵,看了徐家大爷一眼,“徐大爷,你要不想想入朝为官,与你父亲同堂之事?” 徐大爷挂着笑脸,“您慢走。” 等父子俩送走了这宣瘟神,徐沫鸿瞪儿子,“你这跟如临大敌一般是为何?他能吃了你啊?” 徐大爷大声喊冤:“不是您说,只要他打咱们家主意,一句准话都不要跟他说吗?儿子只是遵……” “遵遵遵什么?”徐沫鸿甩袖,背手唉声叹气,“这下可好,他可是一点也不会信老夫了。” 前两天,他还跟宣大人说,他们家老大生性严谨,是书院为人师表当中最刚正不阿之人,这话瞎得,现在骗鬼鬼都要不信了。 他本来还想帮着长子在吏部挂个职,这下可好,别想了,还是想想礼部那边的关系罢…… 也许,当个典客是不错?大小也是个官啊。有点愧对先祖的徐沫鸿汗颜地想。 ** 宣仲安只是去请个人给儿子当老师,就呆在徐家听徐大爷念了近一个傍晚的经,回家了他不免跟婉姬抱怨了几句,道徐家那两父子,简直就是两条官场当中已经得道成仙的老滑贼,嘴里别说一句准话,连句实话都没有。 他这一念到膳后还在念,说的都是徐阁首为首的内阁阁老,这段时日给他添的堵,说到他间隙停嘴喝茶的时候,许双婉便与他道:“徐阁老父子那般对你是不妥。” 宣仲安点头不已。 婉姬又道:“没看您一会就学会了,依样画葫芦,一样地对我。” 宣仲安被她气得连书房都不去了,等望康过来牵他去书房,自诩清贵英明,能下手杀人就绝会不多噜嗦一句的宣长公子悲愤地跟他长子望康道:“你娘气煞个人了!” 望康拉他的手,“多大的人了,别撒娇,快走,祖父在书房等我们呢。” 宣仲安顿时面无表情,神如鬼魅一般被儿子拖了起来。 临走前,他还幽幽地看了妻子一眼。 许双婉歪着头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宣仲安立刻无情地扭过了头,满脸冷漠,只是等到要出门的时候,他又幽幽地来了一句:“那夫人,小娘子,为夫走了。” “诶。” 望康在旁叹气,“爹,您能快点吗?” 话一落,就被他爹毫不留情地敲了个板栗。 见他们出了门,总算走了,许双婉忍住了笑,这才叫了人过来吩咐事。 虞娘看她嘴边带着笑,便与她道:“长公子今晚多用了一碗饭,稍会是不是要煮点消食汤送过去?” “不用了,等一会我过去接他们,路过园子我想坐一会,让他们在园中多耍两招体术,你让厨房多准备两桶热水。” “那园子小亭那边,多挂两盏灯?” “使得。” 虞娘笑着道:“那我现在就去吩吩下面的人。” 许双婉颔了下首,笑着看着她转身,正要抬头跟采荷说话的时候,抬头的她突然眼前一黑,又看不见东西来了…… 她伸出了手,“采荷?” 第141章 “姑娘?” 许双婉握住了采荷的手,直视了前方片刻,才看到了采荷担忧的眼。 “姑娘,您有什么事要跟奴婢吩咐的?”采荷在她膝前蹲跪下来。 许双婉微笑着朝她点点头,与屋内的下人道:“我有事要跟采荷说,你们先出去。” “是。” 待屋里站着的几个管事娘子和丫鬟都退下去了,许双婉拉了采荷起来,寻思了一会,道:“长公子的食谱也该换了。” “是差不多了,有十几个日子了,呃,奴婢算算,快足十五个日子了,是该换了。”采荷顺着她们姑娘的话意,算了算道。 长公子的食谱历来都是半个月一换。 “你等会叫胡大夫过来,就说我找他过来问问长公子的食谱的事。”许双婉道。 “诶,奴婢知道了。” 许双婉看了应声的采荷一眼,笑了笑,没多说话。 这是她第二次看不见东西了,上次是在听轩堂,她以为是憋气伤神伤的,也就没怎么在意,但今天这是第二次了…… 许双婉转头,看了看脚边摇篮里沉睡着的钰君,不由低头探手碰了碰她的小脸。 女儿长得跟她很像,尤其是眼睛,她父亲很喜爱她,只要她醒着,就要抱着她到膝上逗她说半会话。 但她父亲还是太忙了,家国天下都在他的肩上,注定他顾全不了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家里,而女儿也还是太小了,她连话都不会说,许双婉知道自己要是有个什么事,在这个家里,不会有比她更尽心的人护着她的小儿。 她不能有事,尤其是在这当口有事,哪怕是丈夫,他这时候也需要她支撑着,侯府刚松下的半口气,不能因为她又提上去。 许双婉没准备打算把这事告知她丈夫,她连胡老大夫来了都没想着把详情告知给他,她在问过长公子这段时节节气能吃的食谱后,便与老大夫道:“您既然来了,也替我把一下脉。” “好。”见采荷拿了脉枕来,胡老大夫看少夫人的柔荑搭上了脉枕,便伸出了手,“老朽看看。” 胡老大夫把他在外面的医馆传给了儿子,现在就留在了侯府住着。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等胡大夫替她诊完脉,说道出了平常的那些她有些忧思神伤,要多多休息少思虑的话来,她便若无其事地道:“胡大夫,有一事我想问一下,若是有人偶尔有一两次眼前看不到东西,只是一会,这一会就过去了,您看这是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气血不旺?” “这……”胡大夫沉思了一下,“这得看人。” “那问题不大罢?” “可大可小,还是得看人,看是什么年纪,什么情况……”胡大夫有所疑惑地看向许双婉,“少夫人是替哪位亲朋问的?” “就是随口问一句。” 少夫人嘴严,胡大夫便没有多问,只道:“有那血亏气衰者,在久蹲多时不动起身之时,会有头脑发胀眼前发黑的情况,这种的,多为女子体弱者,一般多补补血气将养着就会好,还有一种是……” 胡大夫细细地把可能的情况都跟少夫人说道了一遍,许双婉听罢,便笑着点头,叫采荷送了他走。 她没事人一般,还真只是随口问问一样,谁也没看出什么来,采荷就是感觉到不对,但在她们姑娘若无其事的神情当中说不出什么来。 许双婉接着去了书房接那对父子俩,她在书房见到了归德侯,归德侯这段时间可能是想通了,病好了,人看着也比之前开阔了许多,等望康把他给他做的小马献宝一样献给她看时,他在旁也是笑了。 “祖父说等我大了,还要给我做一匹大马,自己能动的那种机关马,机关马你知不知道啊,娘?” “不知道呢。” “那以后祖父给我做了,我给你看。” “那可太好了,你可要记着。” “妥妥的!”望康拍着小胸膛,“一切有我!” 许双婉笑了起来,临走前,她给公爹福了一礼,道:“望康把您给他做的东西皆纳入了他的百宝箱,平时爱惜得很。” 宣宏道欣慰颔首,“是你教的好。” “哪里。” 夫妻俩带着望康送了他一程,等到他回了听轩堂,三人就往沁园回,路过亭子的时候,望康指着灯说灯好看,许双婉便让丈夫在多挂了几盏灯火的亭中,给她和望康打了完整的一段锻体术,他行走到半途时,望康加了进去,有模有样地学着父亲舞动身姿,看起来也是灵巧至极。 许双婉站在亭下,看着亭中光芒万丈的父子俩,心下便有了主意。 这事就算她兴师动众罢。 她太怕死了,怕死了,见不到她的小女儿;怕死了,看不到这对眩目夺彩的父子。 许双婉在第二日丈夫去衙门务公时,给药王谷写了一封信,信中详细写明了她的情况,与她对自己病情的描述,还有她根据胡大夫所说的对自己的猜测。 信她让府中的信使送了过去,她与药王谷通信颇多,时不时要问一下单老人家有关于长公子身体的事,长公子也如是,有些事还要托药王谷给他办,所以来往频繁的两家,她写封信过去也是很正常的事,送信的速度也快。 信一走,许双婉就慢慢地开始改变她的食宿起居了,她的食谱也换了,衣裳也换了新的,床铺桌椅这些也开始都换新的,她这也不是一天之间都改了,而是循序渐进,宣仲安因此也没感觉出什么来,以为只是妻子想把家中的东西换一换,让小儿女和他呆得更舒适些。 直到望康的启蒙恩师施之省开始给望康上课,而单久牵着马进了京城,入了侯府后,宣仲安还不知道妻子的事情。 此时已过去一个半月了,这一个半月当中发生了诸多事情,先是主持殿试的奉相点了个负心郎当状元,被天下书生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宝络皇把江南洗劫了一空,此时正带着皇后娘娘和银子在回京的路上…… 奉相自己点的状元,后果他自己担,宝络能干,不仅是把江南扫荡清楚了,还洗劫了一空,宣相在衙门内躲了个风平浪静,哪个烫手山竽都没烫着他,除了他那几个身上长着反骨的属下能气着他外,这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悠哉不已。 直到单久给许双婉把过脉,跟他说他妻子疑似中了一种叫“霜毒”的毒*药后,宣仲安就跟大晴天被雷劈了一样,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单久道:“小久,莫要开为兄的玩笑。” 单久见他神情还算平静,当他能撑得住,便道:“仲安兄,不是小弟开玩笑,而是嫂子确是中毒,而非生病。这种霜毒,本来是一种叫霜叶的叶子上附着的一层类似白蛛丝的丝絮状的东西,这种棉絮本身毒性不强,但把它烤干后磨成粉末,就成了一种巨毒,这毒物有个特点就是,中毒之人先是双目失明,只要眼睛一看不到后,中毒者的人皮肤就会在短短一个月内缩干成一块皱皮,尔后其头发眉毛会白过胜霜,只要到了这种情况,中毒的人往往拖不了一年就会七窍流血而亡,这种毒还有个别名,这个别名仲安兄你可能听说过,叫红颜骷髅……” 单久说到这,宣仲安轻“呵”了一声,“红颜骷髅?好名字啊。” “那这毒性你是定了?”宣仲安笑了笑,原本端正坐着他的斜靠在了椅臂上,经常握笔握剑的那只手掌不断地张张合合地伸缩着。 就简单的一个动作,单久就被他身上突然张发出的威摄力震得呼吸都滞了滞,他深吸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话:“我来找你说明此事,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嫂子原本是要亲口来跟您说的,只是我放了她两碗血做引子辨毒,此时她失血过多,我让侍候她的人喂了她一粒安魂丸睡下了,想着此事还是由我跟您告明的好。” “之前也是她让你瞒着我?”宣仲安淡道。 单久沉默。 “那现在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了吗?是怎么下的毒?”宣仲安又道。 单久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这事我不知道,之前我问了嫂子,嫂子也没跟我说。” “那此毒可有解?” 单久见他问出了这句话,长吐了口气,拱手道:“有解,还好嫂子一中毒后就心生警惕,这后头药性也没有再增加,这毒还没有完全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这毒最好解的一点就是在前期中毒不深的时候最好解了,只要清毒,假如时日这毒就能从身上排解出去……” “你确定?” “我确定。” “确定啊,确定就好。” “就是,”单久看着他,在他寒气逼人的视线里还是张口道明了他想跟仲安兄最想说明的事,“这事要是发现得晚了,等嫂子眼睛失明看不见了,那就是中毒已深了,毒已侵入她的脏腑四肢,那时候就是我师傅加上我,我们也无力回天,嫂子也会因霜毒萎靡而死,这事,你还是查明清楚是谁干的罢,这手段,我看不只是针对你来的,更多的是针对嫂子这个人来的。” 红颜变成了枯骨,从病发到死亡有一年来的时间,从先前的秀美绝丽到到最后的颜色全无,男人若是看着心爱的女子在眼前这般死去,最后会记着的是她走了的悲恸,还是她死前那摄人惊魂的身形容貌? 怕最铭心刻骨的,是她死前的惨状罢。 单久都怀疑,这怕是某一位嫉妒仲安嫂子的女人所为。 “你说,她中毒的时日不久,这不久,是多久?这毒从下毒到发作是几天?”宣仲安两手相握死按着自己手,把手捏疼了,才强忍住了摔东西的冲动。 “第一次发作是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大概五个月到六个月之间就会失明,我看嫂子的毒性,就在三个月之间……” “三个月啊,”单久还要再说,宣仲安打断了他的话,抬头想了想,“三个月之前,正好是圣上离开京城后不久,我挺忙的,一般都要晚上才归家。” “这毒男人吃了如何?”宣仲安问他。 “一样。” “也就是说,这毒对我也有用了,要是府里有人想害我,这下毒倒也简单……”宣仲安冷冷地道:“但只给她一人下了这种让红颜变枯骨的慢性毒,那就是想看着她一天天地变得一无所有了?” “正是。”单久也是皱眉不已,“这种折磨人的法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这种毒,也不好弄啊……” 他看向了宣仲安。 这种毒,以前其实在京中出现过,出现的地方不在民间,而在后宫。 毕竟,这种耗时颇长,纯粹以折磨人为乐的毒*药风险也极大,很少有人冒险用。 第142章 宣仲安一回来被单久叫住了,说完话他进了卧室,发现望康正安静地坐在床边,安静地玩着前几天他祖父给他做的木马。 看到父亲进来,望康把手指放在嘴间,“嘘”了一声。 宣仲安走进,听望康凑过来小声跟他道:“娘在睡觉觉呢。” 说罢又道:“我陪她。” 他还摇头,“我不闹她。” 宣仲安在床头坐了下来,把望康抱到了腿上,低头去看妻子。 她的脸有些发白,看在宣仲安眼里,更是奇异地白,他看了两眼,伸手摸了摸她温温热的脸,还是有些害怕,低头拿嘴抵住她的额,在上面吻到了温度不算,又亲了亲她带着温热的唇,那颗不知何时因害怕纠紧得发疼的心才缓过了一口气来。 望康看了看父亲神色苛刻的侧脸,也低下头去,学着父亲那样摸了摸母亲,这才直回了小身子,也松了口气。 “睡着呢,”他喃喃自语,“等会就醒了。” 宣仲安抱着他,闭着眼摸着她的头在床头靠了一会,过了一会他睁开眼,低头看望康:“你是陪娘,还是跟爹去做事?” 望康左右为难,等了一会,他摇头道:“我要陪娘。” 他说着撇了嘴,很委屈地道:“妹妹被虞婆婆抱去侧堂了,娘说妹妹在这里不好呆,妹妹不在,我在着嘛。” 左右也要有个陪娘的,要不娘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宣仲安低头亲了他的头顶一下,“那你在着,替爹和妹妹守着?” “是了,”望康点着小脑袋,声音小小,“要守着的。” 等父亲去了,望康抱起了小木马,见雯姨过来给母亲盖被子,他朝她摇摇小手,“我给娘盖。” 说着他就爬到了母亲身边给她拉被子,一拉好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头边,学着父亲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又拍了拍她身前的被子,“你好好睡,睡饱了起来吃饭啊,莫怕,望康壮壮,望康陪着你。” 母亲总说他是父亲的小火炉,小福星,多陪陪父亲,父亲的身子就会好,望康也就当自己无所不能了,之前陪父亲,现在他就要陪生病的娘了。 雯儿见此退到了一边,没多时,就见采荷红着眼睛走了进来,示意她带着她身边的侍候的人出去:“去秋冬堂,姑爷有话要问。” “是。”见采荷姐姐说罢就去了床边,来不及多问,雯儿吞下了要问的话,带着她这一轮伺候的人出了门去。 出了门,有云鹤堂的人就站在门廊下,等着带她们过去。 ** 沁园侍候的人,宣仲安都见过一轮,府中起居点卯的册子他都看过一遍,也才发现,在一个半月前,妻子已经分外谨慎,谨慎到但凡口重一点的酱菜等菜肴皆已不上桌。 等问过采荷,才知她这段时日连茶都不再喝,给他喝的茶,都是她亲手泡过喝了才递到他身上的。 宣仲安在外自有阿莫他们等人为他操持膳食之事,到了家里,就是由她作主了。他向来把他的后背全然向她敞开,没有提防之心,明明在公务上是明察秋毫之人,到了家中种种蛛丝马迹尽露眼前,他也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之处,居然就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瞒了他一个曾主掌过刑部的人一个多月的日子。 她也是好本事。 宣仲安对她又怒又恼,但存在他心里最多的,是惊骇。 她要是真被算计进去了,那于他,就是灭顶之灾。 宣仲安问过人一轮,又把虞娘和福娘两人召了过来,问她们:“少夫人这段时间把沁园的人都过了一遍,你们就没发现什么?” 虞娘跟福娘相相面觑了一眼,其后,还是福娘先开了口,她朝宣仲安欠了一身,回道:“禀长公子,我们是看出点少夫人的用意来了,但未曾想到是……” 她顿了一下,接道:“我们还当是少夫人想送几个不老实的人出去。” 府里的下人算起来在富贵人家里头算是少的了,尤其是沁园侍候的,加上园中扫洒的粗仆上下也不到三十人,其中还有八个人是侍候小长公子那边起居的,小钰君出生,少夫人身边用的还是以前的人,没有再调人到身边来,但就是因着如此,身边的人都算是老人了,这时间一久,又有人起了别样的心思,这园子看着小,但里头的事情多着呢,她们两个管事婆子压也只能压着那些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们一层皮,管不到她们心里去,虞娘跟福娘都以为是少夫人想借机敲打下她们,并没有多想别的。 侍候的下人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那几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丫鬟最近都老实了,花花肠子都收拢了起来,没有在小长公子面前刻意卖乖讨好,也不敢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装样,等回府的长公子路过。 “有不老实的了?”宣仲安揉了下额,一层一层地剥皮。 “有,有那两三个先前挺机灵的小丫鬟,长大了两岁,想的就多了……”虞娘接了福娘的话,抿了抿嘴道:“心也大了。” 还有仿效少夫人说话打扮的,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怪模怪样的让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哪几个?叫什么名字?” 虞娘把名字道了出来。 宣仲安有点印象,叫阿参,“把这几个带去云鹤堂审。” “是。” 阿参去了,虞娘跟福娘见长公子如此雷厉风行,心里也有点慌了,但长公子亲自审她们,而不是把她们丢给云鹤堂,她们也不敢有什么瞒着的,但凡他要问的,都细细地说道了出来。 宣仲安这才知道婉姬已经又查过了听轩堂的那群下人的底细了。 他听后,才发现他对这个家并没有他以为的了如指掌。 之前他父亲身边的那个吴顺,是屠管家的外甥女婿,其子在外面打着归德侯府的名声敛财,被焦钟知情后通报给了他妻子,吴顺被屠管家的叫去教顺了一顿,可能因此对他妻子怀恨在心,在他母亲面前说了不少她的坏话,最为可笑的是,他母亲被关起来后,频频见他,被妻子拦着说了重话这才罢休,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父亲才把吴顺谴走,之前吴子犯事,他父亲因为觉得祸小尚可谅解,让吴顺回去好生教管儿子,回头就朝他管事的儿媳妇道了一句:“此事就饶过他罢,有了这次教训,他下次肯定不敢再犯了” “您当时正在查办陶府之事,日夜操劳忙得不可开交,连家都很少回,当时侯爷传话来说此事就揭过,少夫人那焦先生那边盯紧着点,这事便搁了下来,直到夫人的事起,再查,才查出吴顺背地里不停中伤少夫人,夫人那边的人心浮动,也是他带动起来的……”虞娘看了长公子那张阴沉的脸一眼,又低下头,道:“这些都是吴顺私下干的,侯爷并不知情,说开后,他也让少夫人把他身边的人清扫过一遍了。” 宣仲安半晌无言。 刹那,无人开口的屋子静得渗人。 “听轩堂那边没查出什么大事情,”静寂下,福娘硬着头皮开口了,“少夫人之前清过人手后,现在那边也安静了。” 她算算,时间上,也并不怎么对得上。 “没查出什么大事情?”宣仲安奇怪了,看向她,“当下人的,背地里中伤主子,这在你们嘴里,什么时候成了不是事情了?” 福娘闭嘴,躬身弯着腰不敢再言语。 “那什么才算得上事情?她死了才算得上吗!”宣仲安怒不可遏,深藏在心底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吓得虞娘跟福娘这两个府里的老人当下趴伏在地,脸紧贴着地面,不敢言语。 站在门边的护卫也按紧了手中的刀。 ** 许双婉醒来时,脑袋有些昏沉,采荷一见她醒,如见救命稻草,不等她发问,就一股脑把她睡着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采荷说到后面,一脸的汗,急得舌头也捋不直,话也结巴了起来:“乔木跟雯儿都被召去云鹤堂了,也不知道是哪不对,姑姑娘,哪不对啊?” 她哭了起来。 “莫急,”许双婉一醒来脑袋就听了一堆事,听闻是长公子在审过两轮人后把乔木和雯儿召进云鹤堂的,他又从来不是个无事生非之人,便与采荷道:“许是有什么是她们知情的叫去问问。” “单先生呢?”她又问。 采荷忙道:“我这就叫人去请。” “钰君呢?” “奶娘带着。” “哭了吗?” “哭……哭了。” “抱过来罢。” 采荷犹豫,但被她们姑娘看了一眼,又慌忙去了。 这厢,在母亲身边睡着的望康也醒过来了,他揉着眼睛跟母亲道:“要抱妹妹吗?” “诶,你抱吗?” “抱。” 许双婉摸了摸他的脸,朝他笑了一下。 母亲的微笑让望康也展开了笑颜,而等宣钰君一过来,眼泪汪汪的小女娃一入母亲的怀,她就往母亲怀里挤了好几下,小脸紧紧地粘在了母亲的胸前,不愿意再动弹。 许双婉带着凉气的心一下回了温,她抱着钰君,朝小心怯懦的奶娘浅笑着点了点头。 之前生下钰君,她忙不过来,不能时时奶她,奶水也很少,就为钰君找了个奶娘,那时候她只当自己亏待了小女儿,现在想想,却是无比的庆幸。 单小药王感慨她的警惕救了她一命,她想的却是还好,她的小女儿最近几个月都没有吃她太多的奶…… 许双婉已穿戴好坐在了外屋,单久来的时候,是跟她回来的丈夫一道来的,见长公子一进门就冷冰冰地看着她,许双婉顿了一下,推了望康一下,“把爹领过来。” 他爹没用他领,自行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只是许双婉朝孩他爹笑的时候,他漠然地转过了头,看向了显然大哭过的钰君。 “小君儿怎么了?” “我想让单先生给她看一下……” 她话罢,单久就伸出了手,“嫂子,交给我罢。” “多谢。” 单久低头把侯府的小姑娘小心地抱到了手里,见她翘起了小红唇不满地瞪着他,脑袋直往她母亲那边看,他便打了两下舌头,吸引她的注意。 “唔……”但小钰君不理会他,离开母亲怀抱的她又哭了起来。 单久趁此看了看她的舌鼻,与许双婉道:“嫂子,你是想问我你身上的毒对她有没有影响是罢?” 许双婉颔首。 单久沉吟了一下道:“小弟暂且看不出什么来,我看小君儿也是康健,你不要太过于担心了,我最近会住在侯府,还请嫂子多给我几天日子好好看看,到时候再给你个准话,你看可成?” 许双婉连忙点头,朝他张开了手。 “抱过来给我罢。”宣仲安这时候开了口。 哭着的钰君入了父亲的怀本还在哭着,但看到父亲身边的母亲后,她眨了眨泪眼,朝母亲露出了一个羞怯的笑,在父亲安抚的拍打中扁扁嘴就不哭了。 “给你嫂子再看看。”安抚着女儿的宣仲安这时候头也不抬地道。 “是,嫂子,唐突了,我现在要给你把脉开药了。” 单久这一把脉开药用了小半个时辰去了,其中许双婉又被他放了半碗血。 等到单久把药开了,他也把之前喝过她血的白虫拿了出来给他们看,“这下可已完全确定是霜毒无疑了,你们看,白虫缩成了一团,身上的皮已经萎了,这种虫子从出生到死去能活一个月,它们的一个月就是我们活一生的时间,它们从喝下嫂子的血到现在差不已两个时辰,按人的时间来算,就是三到四个月左右……” 单久看了看那几条缩成了一团,被死皮紧紧裹着已经无法蠕动的虫子,“它们熬不过今晚了。” 单久说的很是平常,但站在外屋的采荷和一干下人等,有人已经忍不住干呕了起来,连站在母亲身边不肯离去的望康都拦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 “当年高宗在世时,宫里有一个很得他宠的妃子就死得很离奇,先是双目失明,后来身上起了皱皮,一个国色天香的少女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一介老妪,听闻当时皇宫还贴出了皇榜遍寻天下名医。”宣仲安腾出一手,拿茶杯反手把那几只在茶盘里一动不动的丑陋虫子置在了下面,朝许双婉道。 “正是,那时候我师祖正好赶上了,他也听说了此事,来了趟京城,这种毒*药也正好写在了我们药王谷的医书上……”单久说到这,顿了一下,“也是赶巧了,来之前师傅跟我商量的时候,还说到了这个毒。” 因为他们所知道的许婉姬从来不是一个兴师动众劳烦他人的人,更别论开口向人救助了,但凡她想好了开口的事,那就绝非一般,遂她这信一到,他们师徒俩也郑重其事,没把她所说的小事当小事来看,各种可能都讨论了一翻,这才由他带着备的整齐的药箱,连夜赶往京城。 好在,中毒不深,他们药王谷还能施手。 宫中?许双婉看了看茶杯,转头看向丈夫。 宣仲安朝她眯了眯眼,“你这一个多月这暗中探查,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许双婉在他这口气里可是听出了不少怒气来了,她心道果然如此。 不过再来一次,她还是瞒的。 这一个来月,他难得轻松,要是那时候他刚松下一口气,她就把自己的事又告知给他,那事赶事的,他这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身体哪能好? 她摇了摇头,也不跟他硬气,轻声道了一句:“是我错了。” “你错哪了?你有什么可错的?”宣长公子冷冷道。 前面还有单小药王,屋里还有一堆下人,知道他是怒上心头了这才当着众人的面说她,许双婉也不和他争,柔顺地垂下了眼。 这看得宣仲安更是皱起了眉,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听外面阿莫沉声道:“长公子,审出来了。” “快进来!”宣仲安当下就站起了身。 他身上气势徒然大张,吓得他怀里的钰君大哭了起来,许双婉赶紧也起身,把钰君接到了怀里。 阿莫进来,看到少夫人也在,看向长公子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随我去书房。”宣仲安一看,就要往外走。 “慢着。”许双婉张了口,见他回头看她,她朝他笑了一下,“就在这说罢。” 见他皱眉,许双婉抱着女儿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也想听听。” 一看这事情就与她有干系,且这干系不少。 宣仲安没看她,而是看向了阿莫。 阿莫朝他摇摇头,人看着他,头却朝采荷那边轻轻地扬了一下。 这意思就是跟被带过去的乔木和雯儿有关了,那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忠心丫鬟,可以说是她身边最后的几个旧人了…… 宣仲安当下想也没想,脚就往外走。 “去书房。”他道。 “夫君!”许双婉抱着人就跟在了他身后。 “回去,里面呆着。”宣仲安斥了她一句。 许双婉跟在他身后又走了两步。 宣仲安转头,火大了起来,“听不懂话了啊?说你回去听到了没有?” 许双婉被他大声吼得人还没怎么着,眼睛里的泪花就情不自禁地泛起了。 “回去,”宣仲安被她的泪花堵得嗓子一哑,再开口,口气就好多了,“回头告诉你,你先带钰君去歇着。” “我歇过了。” “你那叫歇吗?”宣仲安火气又渐浓了。 “夫君,能让我听听吗?”许双婉说着,眼睛往阿莫那边看,“是我的身边人出问题了是吗?是乔木还是雯儿?” 阿莫默然,不敢直视她,头猛地垂下。 这一下,不用多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许双婉翘起嘴角,无奈道:“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自己人。” 不喜欢自己的那些,都查个底朝天了,个个可疑,又个个都没那个可能,因为她本来就防他们防得紧,根本没给他们可乘之机。 她是个小心人,做事又向来滴水不漏,尤其衣食这两样,她管得最严,罚得最重,凡是经手的人都是她再三想过利害关系才安排其位的,听轩堂那边的下人就是对她有所不满,手也伸不到她的地方来,能算计到她的,也就身边的人了。 她有想过,但从来没有怀疑到她带来的丫鬟身上过。 这几个人,于她不仅仅是下人,也是陪伴她的亲人。 “是乔木,还是雯儿?”她把钰君往丈夫怀里送,这时候她也难掩心中的无力,小声跟他道:“你抱一抱孩儿,我抱不动了。” 宣仲安一接过孩子,就搂住了她的腰。 “长公子,少夫人……”虞娘她们忙上前,扶人的扶人,接过钰君的就接钰君,可小姑娘一到她们手里就哭,还是跟在父母亲脚边的望康爬上了椅子,让她们把妹妹给他抱,这才止住了钰君的哭声。 这头阿莫见主子们坐定了,上前一步,在长公子的眼神示意下沉声道:“是雯儿那丫头,她在外面有个相好的,姓郑,名钩,这郑钩说是京城人士,是西山营里的一个校尉,采荷,你可认识这个人?” 站在一角,已六神无主的采荷茫然地摇了摇头。 “当真不认识?” “不认识,”采荷木然道:“从未听说过。” 她从来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姐妹,想要给她们命的姑娘的命。 “是吗?”阿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转头就对向了少夫人疲惫的眼,“少夫人,那郑钩,应该是霍家的人,他给雯儿的定情信物上,有霍家人的印迹在上……”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银锁,把银锁底部送到了主子眼前,“这里写了一个文字,而这银锁明显是宫内的东西,但凡御制品皆有印迹,长公子,少夫人请看,这银锁的上头这里里边有一个圆,里头印着两个字,是御赐两字……” 看主子们都看到了,阿莫收回了此物,接着禀道:“这雯儿当这东西是她那情郎特意打给她的,两个文字差着一头,她还道是首饰匠不识字,打错了,哼,哄她的话也信。” 说到这,阿莫神情也是冷肃不已,“她说那人说等交给她的事办完了,就会明媒正娶了她回去,带她远走高飞……” “那她就答应了?就这么答应了?”有人粗着嗓子,带着哭音开了口。 说话的人是站在一边的采荷,阿莫朝她点头,“答应了,她不止是答应了,在刚刚,我们还在她的怀里找到了一根带毒的针,还找到了一瓶价值数百两的毒*药,那种毒*药半滴就能毙命,那根针一扎进去,试毒的家禽片刻就在我手里断了气,采荷娘子,你说她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为什么啊?她为了什么啊?”采荷哭了出来。 阿莫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回头看少夫人的头倒在了长公子的肩上,他顿了一下,看向了长公子。 “接着说。”宣仲安冷冷道,既然开始听了,他就没打算把事情只听到一半。 “她说是采荷娘子唆使她的,说采荷娘子是他们许家老夫人的人,见不得少夫人那般对待她的亲生母亲,就跟她们密谋,要杀了少夫人给他们原来的主子出气……”阿莫说到这,见长公子的肩头处往下不停地滴水,他有点不太敢往下说了,又犹豫地看向了他们家长公子。 宣仲安把她拉进了怀里,拿大袖盖住了她的头,冷酷地道:“接着说。” “还说,”阿莫没再说了,而是上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在他们长公子的另一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声道:“毒*药是皇后娘娘上次来府里给采荷娘子的。” 第143章 阿莫的声音很轻,细如蚊吟,宣仲安听到后,低头在妻子耳边重复了一次。 许双婉深吸了口气,摇了下头。 不可能有皇后的份。 她是不太会看人,但也可能只是不太会看身边人罢。 帕子不够用,许双婉迟滞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他的袖子擦了擦鼻子,露出了脸看来,看向了恭敬站在前的阿莫。 “人还在着?”她开了口。 “在。” “看住了。” “是。” “采荷……” 听到许双婉的呼声,瑟瑟抖抖的采荷弯着腰跄踉着过来了,她一过来就扑到在了许以婉的脚前,“姑娘。” “不可能有你的份,没你,我早死了。”许双婉弯腰,扶着她的手,“你起来,你跟了我都出十个年头了,不能遇点事就慌。” “姑娘……”采荷的心,一下就定了,她抽泣着站了起来,朝他们姑娘感激一笑。 这厢,宣仲安朝阿莫一颔首,“还有何话?” “就审到这,公子,手下先回云鹤堂……” “去。” “是。” 阿莫退下,宣仲安扫了眼屋里噤若寒蝉的下人们,这才朝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妻子道:“她们身上没事,你大可以用。” 他已经过了一遍眼了。 许双婉点了点头。 宣仲安没呆多久,就又出去了,许双婉把福娘找来,把钰君交到了她手里,“虞娘得在我身边听侯命令,钰君这几天就交给你了,你亲手帮我带着,莫要让她离了你的眼。” “您放心。” 这夜许双婉用过药,睡到半夜醒来,身边没人,她看着另一半的枕头半晌,也没叫下人,又在昏沉当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阿参过来说今日长公子不去衙门,呆在府里,他现在在云鹤堂有事,让少夫人有事就差人去叫他。 “让他办完事就回来歇会。”许双婉说了句话,让他去了。 沁园出了事,宣宏道是直到昨夜才得了屠管家的报,那时候已晚了,儿子那头说是要紧事,他也不好把人召过来问,这厢等到早上一过,就是听下人报长公子还在云鹤堂有事,他也先过来看儿媳妇了。 看到儿媳妇,见她只是神色苍白了些,神情还是端庄温婉如旧,他一晌之间也是不知该从何安慰起,末了,挤出了一句:“你只管放心养病。” 许双婉听了一怔,想了想道:“父亲,儿媳无大碍,只要听大夫的吩咐,静心养着病就能好。” 宣宏道看她言辞之间颇为小心,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向了一旁的望康。 望康正安安静静地在看着他们说话,见到祖父看他,望康忙挺起小胸,道:“祖父,望康昨晚有念书,你可要听?” 说着就下了椅子,双手背着,笑嘻嘻地朝他蹦跳着走了过去。 望康从小就是大张大放的性子,是个带着虎气精神分外抖擞的小儿子,宣宏道见他活蹦乱跳地过来,眉眼不禁放松了下来,那藏在眉眼当中的隐忧也淡了下去。 他顿了一下,抱起了望康,朝儿媳妇道:“我带望康去找他爹,我正好有两句话要跟他说。” 许双婉微笑颔首,看他们去了,等他们一走,虞娘担心地问她:“少夫人,你说那会是什么话?” 许双婉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去猜。 虞娘见她神情疲惫,扶着她往里走,“您接着去睡罢。” 许双婉躺回了床上,虞娘给她盖好被子要走的时候,半闭着眼假寐的她睁开了眼,与虞娘道:“长公子那边一有消息,就是我睡着,也要叫我。” 虞娘“诶”了一声。 许双婉又合上了眼,“等会采荷要是过来了,你让她带着人守着我,你去忙你的,听到了没有?” 虞娘呆了一下,才诺了一声。 这个关口,少夫人这是……要跟这府里的人表明,她是信采荷的? 是了,如此才是真的信她不假。 采荷也是跟了个好主子,要不是看在少夫人的份上,依他们长公子的性子,可能宁肯错杀,也绝不可能放过。 要是换个一般家的主母,只要是稍稍怕事一点的,哪怕明知是栽赃陷害,再信任也不可能毫无芥蒂,马上就让人出现在眼前…… 虞娘出了圆门,发现雯儿这一招,当真是狠毒。 她就是栽赃不成,也离间了人心,而采荷一得了少夫人的不喜,久而久之,她在侯府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罢?遇着这等晦气的事,少夫人也不可能再对她带过来的人信任如初,那时候,她能信的人又有几个呢? 等时间久了,她也会变得高高在上,谁也不信,谁也触碰不到的高贵夫人了罢?侯府到那时候,可还有这等温和平静的气息?等少夫人不再是那个少夫人了,长公子在这个家里,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得不到的话,他可能连家都不愿意回罢。 虞娘越想越觉得可怕,她冷硬的脸孔绷得越发地紧了起来。 那个平时看着胆小如鼠的丫鬟,居然有这等心思,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虞娘子?” 虞娘子在外屋的门前站了一会,被侯在她前面忐忑不安的丫鬟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她一回过神来,嘴边扬起了一抹冷笑:“好一个连环毒计,这等深谙人心的计谋绝不是一个下等丫鬟能想得出来的,她没那个脑子,这府里肯定有她的内应教她怎么行事说话!” ** 宣宏道进了云鹤堂,在等着下人通报的时候,他抱着孙儿在云鹤堂的客堂当中坐了下来,望康一路都很安静,直到坐下也如是,宣宏道低头看向了今日异常安静的孙儿,问他道:“是不是害怕?” 望康抬起小脸看他,他抿着小嘴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怕的。” 他又挺了挺小胸,“我是小长公子,是爹爹的小长公子,是祖父的长孙,也是侯府的长公子呢。” 爹说,他是嫡长子长孙,以后侯府的一府之主,可不能怕事。 说罢,他又觉得这样说很不对,他拉着祖父的手指,纠结地道:“不能怕啊,望康怕了,那娘咋办?妹妹咋办?” 他又挺起了胸来,重复道:“不怕的。” 望康还小,这番自言自语的话在人看来再天真无邪不过,但却让他的祖父心中很是难受,他摸了摸孙儿的头,“苦了你了。” 也苦了他的儿子了,这么些年来,侯府都让他一个去扛了。 “不苦。”望康摇头,握着祖父的手摇头。 他其实是怕的,昨晚被母亲搂着睡觉的时候还悄悄掉金豆子了,就怕娘真的死了,跟曾外祖父一样地睡过去,就不醒了。 祖孙俩坐了好一会,才看到他们等的人出来。 宣仲安昨晚呆在府里,却未回过沁园片刻,无人禀事的时候,他就坐在以前老书房的那张陈旧的大椅上合眼假寐。 他时常在衙门内这般睡,也不觉得难受,就是夜深人静,呆在老院子的老椅子里,他难免也想起了旧日过去了的光景,他以前一直留恋他祖父坐在这张椅子里的旧景,那时候他还小,有可以依赖的人,只管想今日,不用想明天。 不过等他再坐回这张椅子,他发现他记忆当中所怀念的日子,他其实早不再留恋了——原来在那些尽是磨难与忍耐的日子里,他早已把他祖父所希翼他扛起来的责任扛了起来,成为了一个他祖父希望他成为的人。 等你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就会知道过去是最不值得怀念追忆的。一个只怀念过去,不追逐肯定以后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真正的男人。 只有以后,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无论是他的女人,还是他对天下的野望,他都得让这一切掌握在他的手中,杜绝一切变数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宣仲安走出了审堂,进了客堂看到他父亲与儿子的时候,他嘴边扬起点笑。 这笑看在望康的眼里,却是再温柔不过,他朝他父亲大声叫了起来,“爹!” 但看在宣宏道眼里,儿子这抹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笑,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 “父亲,”宣仲安走了过来,抱起了朝他张开了双手的望康,“找我什么事?” “哦,哦……”宣宏道晃过神来,看他坐下看向他,他咳了咳喉咙,“也没什么事。” 宣仲安笑了起来。 宣宏道被他笑得神情又恍惚了起来,他愣了好一会,再回头,看向了抱着望康,神情倦怠半靠在椅背上的长子,他怔然道:“你……你现在还恨你娘吗?” “还?”宣仲安抱着望康,拍了拍他的背,见望康小手扒着他的衣襟不放,脸伏在他的胸前,他朝小儿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他父亲,平静地道:“未曾恨过,但曾怨过。” 没有恨过,恨这个东西,带着绝望,而他对于他的母亲,他曾有的都是怜惜,他曾想的就是保护她,让她高兴,让她不必忧愁,但他怨过,怨她为何不能在他想喘一口气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呆着…… 在婉姬与母亲之间,宣仲安发现他对母亲要宽容多了,他不忍心苛责母亲承担的,他却理所当然地觉得婉姬理应承担忍受,甚至不能有任何怨言,这仅仅就是因为他中意她,他娶了她…… 他欢喜她,她就得替他咽下他都不能咽下的苦,代他受过,这何其残忍。 但他还是做了。 母亲啊,这个生恩,可不好还…… “是,是吗?” “嗯。”宣仲安见望康闭上了眼,又偏过头,看着他爹,“您说想来跟我说,昨天下午有人从听轩堂出来的事吗?” 宣宏道脸皮抖地一动,看向了望康。 宣仲安拍了拍望康的背,望康在父亲的怀里眨了眨眼皮,睡了过去。 宣仲安朝后抬了下脑袋,“把披风拿过来。” 说罢,他也没再接着说话,等手下护卫把披风拿过来,他盖在了望康的身上,才接着开口:“母亲那里,还藏着些什么,您知道吗?” 雯儿那个小丫鬟,跟她同住的还有几个丫鬟,她房里藏不住东西,采荷嫁了人,给她分了两间房住,可她嫁的是他的护卫,他的护卫都是追随他的死士,他的人他清楚,替他去死,铲除他的仇敌这是他们做的事,让人在他们这些死士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他和他的夫人?那绝无可能。 而这府里内院规矩森严,还有虞娘和福娘这两个厉害的管事娘子看着,只要动静稍微大点,逃过她们的耳目也是极为困难的事。 这府里还是严的,他那婉姬这几年管家的手段,不是摆给人看的。只是她也有一叶障目的时候,她还是太相信她自己的人了。 还有,这侯府还是有她伸手管不到的地方。 “我没去问,没去。”宣宏道缩了缩颤抖不已的老手,缩回了宽袖内,“我是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儿媳妇来说吴顺的事,吴顺走前跟我说的话。” “说什么了?” 儿子越是平静,宣宏道的心越是发凉,“说天道好轮回,早晚有一天,有些人会得到她应有的报应的。” 宣宏道说到这,口干不已,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却不得不逼着自己道:“这府里的进出,都在你媳妇手里,就是你娘那边也是,只有我,我跟你这里……” 只有他跟长子这里的人,她管不到,做点什么事,他们两边的人带个什么人带点什么东西进来,也不是很难的事。 “吴顺那,我听人说过,外面有人找过他,还带进过府来,就是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宣宏道脸色难看至极,“还道是有人找门道攀关系,找到我身边的人来了。” 宣仲安点了点头。 “仲安?” “嗯?”抱着儿子半合着眼的宣仲安回过神来,听过了昨晚的审讯的话,他已波澜不惊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个带进过来的人就是一个叫郑钩的人,他在御林军当职,是霍家养的死士之一,放在御林军和宫里的一颗暗棋,毒*药就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对了,父亲……” 宣宏道被他这声“对了”叫得背后发寒。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长子与他道:“我想过会去看看母亲,您看可行?” 宣宏道的鼻翼一下就猛张了起来,他看着长子,神情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可是,在长子异常平静的神情当中,他最终垂下了肩,低下了头,“你去罢。” 去罢,他也拦不住了。 “多谢父亲。”宣仲安的眼又回到了在他怀中安睡的望康,神色淡淡:“还有要告诉您一件事……” “那个人没走,还在侯府,不过,他不在前府,也不在沁园和内府别的地方,”宣仲安看着呆若木鸡的父亲,“现在,就只有听轩堂儿子没有挖地三尺了,等会儿子要是查出点什么来,您别见怪。” 宣仲安说罢,抱着儿子站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他听到了老父低沉痛苦的呜咽声,宣仲安的脚步未停,抱着儿子迈出了脚步…… 屋外,云鹤堂的梅花开了,宣仲安踩在那些凋落在地上的花瓣上走出了云鹤堂,他身后,被碾碎的花瓣狼藉一片,再也找不到它们昔日挂在枝头上的绝美花容。 ** 这一日的侯府安静又恐怖至极,只有沁园尚还有行走的下人,全府所有的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许迈出屋门一步。 直到傍晚,在一阵刀剑相博的干戈声过后,被勒令呆在屋里的下人才被告知可以出门各司其职。 下人们出门后,晚霞已至,五彩十色的霞光让侯府的下人们情不自禁抬头,见周围景色没有变化,身边的人还是以往的那些人,才把提在喉咙里的那颗心松了下来。 而这厢,许双婉也从来跟她禀事的阿参嘴里知道从听轩堂里搜出了一个不是这个府里的人来,这人本是一个在听轩堂扫了一辈子院子的扫洒,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潜进府里的暗谍杀了假扮了他。 “长公子说,您要是精神尚可,就去一趟听轩堂听一听来龙去脉,他在那边等您。”阿参把他们这一日所查的事朝少夫人禀明后又道。 听轩堂啊?许双婉沉默了下来。 “少夫人?” “好。”又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许双婉还是点了头。 许双婉到后,没想到,她在听轩堂的大堂里,首先见到的人是雯儿。 披头散发的雯儿身上被裹了一层遮挡身体的麻布,听到是那个人来了,遮着她的麻布动了起来,在下面的雯儿用她还尚存的手掌擦着地,她飞快抬起头来,朝人呜呜地叫了起来:“姑娘,姑娘……” 她的舌头因酷刑被剪掉了,“姑娘”被她叫出来,只有含糊不清的几声呜呜声,伴随着她嘴里的血而出。 “少夫人。”虞娘用她的身子拦住了那麻布的一边。 但许双婉转过了头,对上了雯儿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脸,还有她那双带着深深哀求的眼…… 对上那双眼后,她就别过了脸。 “呜。”用尽最后所有力气抬起头来的雯儿在心里嘶叫了起来,贱人,死贱人,死的为什么不是她? 长公子,您难道没看到,这才是许贱人的真实脸孔啊!您喜欢的只是个虚有其表的贱人啊。 雯儿倒在了地上,她想去看长公子一眼,想亲口告诉他,深受他重用宠爱的所谓爱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她没有力气了,雯儿绝望地哭了起来,可在深深的绝望与害怕当中,她又狂喜了起来。 长公子从来不正眼看她一眼,没事,她有郑郎,郑郎爱她,喜她,为了她,郑郎宁肯死,也要帮她报复那个就因为运气好,就得到了她梦寐所求的一切的许贱人,她还是有人喜爱的,而且她死了,死得也不冤,郑郎说了,她死了,但她做的那些正确的事,正确的话,绝对会让这些人最后不得好死的,她们姑娘就是没死在她手里,她最后也会死在世上最清俊华贵无双的长公子的手里…… 死在长公子的手里,看她还怎么嚣张,雯儿想着,高兴得哭了起来…… 雯儿就像一块烂肉在麻布里抖动着,这时候的听轩堂大堂,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只有她身边,先前与她一道遭受严刑逼问过来的乔木恐惧地看着她那张恐怖扭曲的血脸。 雯儿疯了,她想。 要是没疯,她怎么不去恨毫不留情就下令斩她手指,割她舌头的长公子?却在长公子下令后疯狂大肆辱骂姑娘,诅咒姑娘不得好死?哪怕到现在,她眼里藏着的都是对姑娘的恨意…… 至于她眼里的狂喜,那种疯狂的迷恋眼神,乔木瞥到后,恶心得快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了,她飞快地扭过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怕再看一眼,她都要疯了。 她从来不知道,那个对着长公子一句话都说不整齐,胆小如鼠的雯儿,原来她本来的样子,是这般的让人胆寒。 而这厢,许双婉走到了丈夫的面前,看向了丈夫身边不远处的那张椅子里,此时扭着头不看她的婆母。 “来了,坐。”宣仲安嗓子沙哑,他清了清喉咙,朝她伸出了手。 许双婉在他身边坐下。 “这是从母亲床头的暗箱里搜出来的,给你看看……”宣仲安从搁在桌子上盘子里拿出一个穿着衣裙的女木偶,“这脸看着熟不熟?” 女木偶身上擦着一根又一根细细的绣花针,细针密密麻麻,从头顶到脸还有脚,无一不满…… 许双婉看不出细针下的脸,但却看出了女木偶身上穿的那袭华贵端庄的衣裙,与她的诰命服一样…… 那是她丈夫封相后,为她得来的诰命服,她曾穿着它,在荣凤宫主持过皇后的婚事,也曾过穿看它,参加过两次皇后主持的宫宴。 这袭诰服很是衬她,就像与生俱来就该穿在她身上一样,去年过年她要参加皇后主持的宫宴,在穿上这袭诰服后,长公子如是对她说。 这一袭她要穿到老,甚至要穿到坟墓里去的诰命服,许双婉想认不出都难。 “是我。”许双婉怔怔地看着女木偶,遍体生寒的她整个脑袋一片发白,一时之间她恍然不已,认不清她这是在哪,是在人间,还是在炼狱。 “这是郑钩,霍家的死士,他说我们夫妻俩最后会被天下唾弃,千刀万剐,死后烹油……”宣仲安朝妻子道:“我叫你来是想让他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许双婉伸出手,摸住了他冰凉的手握了握。 她朝被押跪在地上的郑钩看去,神情不再迷茫,慢慢地变得清明了起来。 片刻后,她看着满脸血渍,满眼恨意死盯着她的郑钩,缓缓清晰地开了口:“你到了地下,替我告诉霍文卿一句……” 第144章 “她这辈子得不到的,做不到的,就在地底下自个儿好好想,死人就要有个死人的样子,至于你……” 许双婉回头,看向丈夫,“他可有妻儿?” “有,不过,跟霍家的人走了。” “会如何处置?” 宣仲安牵了牵嘴角,“格杀勿论。” 许双婉低了腰,眼睛定定地看着下方的郑钩,“你们就在地底下多等我们夫妻几十年,等我们下来了,再来告诉你们我们夫妻俩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她牵起了嘴唇,她的眼睛微弯,眼神却冰冷无比,“你死之前,有件事你一定要记着别忘了,你妻儿亲人,都是因你而死,霍家更是因你此举而亡,让霍文卿好好地背着这债孽等着霍家人去找她算帐罢。” 霍家避出京城,本还有活路。 霍文卿以为她算计了她,给她埋下后患,她死了就能干净了? 她想得也太容易了。 不过许双婉也不意外就是,这就是那位霍前太子妃的作风,她的聪明才智从来只有被她的感情、她的爱恨操纵奴役的份。 “什么东西,”许双婉垂着眼,冷然地看着双目大鼓愤恨死盯着她的疯汉,“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回你们的坟墓好好呆着。你们最好是求阎王爷让我们夫妻俩多活几年,要不然,等着我们夫妻俩下去,我们会再杀你们一次,用不着你们诈尸跳到地上来看,到时候我们夫妻就让你们亲眼看着,从你们自己身上懂得什么叫做死后烹油……” 她眼神清明,更是趋近郑钩,“听清楚了?” 郑钩呼吸急促了起来,同时,他朝许双婉大声地嘶叫了起来,就像在诅咒她,许双婉直起了腰,她冷漠地看着郑钩,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朗无比,“但愿你死不瞑目,死后不得安宁。” 既然如此愤恨,那就恨着去死,这种人,不配死得安宁。 这一刻,郑钩的眼睛瞪大得就像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他呆了。 在听轩堂的侯府半数的下人们,也呆了。 即使是坐在角落不言语的归德侯,也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儿媳妇。 宣姜氏的身体也僵了。 宣长公子却面色不变,在妻子的话后,他扬起了嘴角,垂眼看着底下的郑钩,“听明白了?记清楚了,好好把话传给你主子。” “拿下。”他话风一变,声音突然凌厉了起来。 “是!”护卫们威武应声,把郑钩拖了下去。 在他们走向雯儿的时候,许双婉开了口,“等一等。” 她起了身,往雯儿走的时候,她眼角看到了婆母畏缩摆动的身影,许双婉看了她一眼,脚步末停,走到了雯儿面前。 许双婉扫了只稍有些狼狈,并无大碍的乔木一眼,她看向了已经像一团死肉的雯儿。 此时,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往事如同被卷起回来的烟云在她眼前飘荡了一遍,但也因为忆起了她跟她的丫鬟们这些年走过来的风风雨雨,许双婉突然也就觉得与雯儿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一个人,她如果要背叛你,再多的道理,再多的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许双婉也过了那个还要问“为什么”的年纪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为什么,到头来,只有自己想做与不想做的事。 雯儿背叛她,那就是说,她想背叛她,想来背叛她比追随她要简单多了。 既然这是雯儿自己选择的路,那就由着她去罢。 她这也算是为自己做了一次主了。 这个主对不对,谁知道呢? 她看来是没得逞,但要是得逞了呢? 许双婉想,雯儿是用不着她可怜的,谁需要一个想杀了的人的可怜呢?想让她真的死了都来不及,毕竟,那是个她拼着一死也要杀了的人。 “带走罢。”许双婉转过了身,朝看着她的长公子走了过去。 走到椅子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许双婉头一次发现,她的手比他的还冷。 她觉得,前太子妃有些事还是算得对的,事情只要是发生了,她就不可能不受这些事情的影响。 她会变得冷硬?变得更不相信人?到最后,过去的她和以后的她,将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罢? 这将无法避免? 也许。 但也不一定。 许双婉是个信命的人,她跟霍家那位总想跟命运奋力一博的霍贵女完全不一样,而那位前太子妃,可能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没有真正看懂过她——她信命,是因为她无法控制命运,就如同她无法控制别人,控制别人想的跟她一样,那都是些她掌控不了的事情。而她信命,不是说,她自己就会借着命运之词屈从,把自己的命交给命运。 她信命,但从来不认命,她只要活着的一天,哪怕人生低到最低谷,就是人微如尘埃,她也会跟命运周旋到底,让自己活得更好。 她靠此从许家走了出来,走到了今天,也将同样按着她的步伐走下去。 她从不把她的命运,交给绝望处置。 许双婉扶着那只以前比她还冷,现在却能让她感觉到温度的手坐了下来,她垂了头,朝他道了一句,“他们想如何?期待我们反目成仇?” “嗯。”宣仲安捏了捏她的手。 许双婉没看他,而是转过头,看向了她身边。 她刚才,选择了他的左边坐下,而这边,正好是婆母坐着的椅子的方向。 “呜。”宣姜氏背对着她,但她抖动的肩和细微的哭声,表漏出了她此时的心情。 “夫君?”许双婉这厢侧过头,看着丈夫的腿,“就由我来了了这事罢。” 宣仲安握了握她的手,过了一会,他道:“好。” “你们都退下去。”许双婉朝虞娘他们开了口。 “是。” 看着下人们都退出去了,许双婉看了眼角落里坐着的公爹,朝他垂了半首以示敬意,回头又看向了整个身子都缩在了椅子里的婆母。 “母亲,布偶是您做的吗?”许双婉拿起了木偶。 宣姜氏抖得不成人形,她不敢说话,她太害怕这个如恶魔一般的儿媳妇,她根本就不是人。 “我看针线,不像是出自您的手,倒有点像是雯儿走的针线。” 宣姜氏听到这话,像是醍醐灌顶疯狂地点起了头来,“是是是。” 不是她做的。 “您也不想的是罢?” 宣姜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想的。” 许双婉起身过去与她坐在了一道,起先她扶宣姜氏的时候,宣姜氏还害怕得直躲不已,但等许双婉轻柔地顺着她的身体,低声喊她“母亲别怕”后,她也渐渐地被安抚了起来,就是害怕,她也在许双婉的扶持下坐了起来。 “是她们教您唆的,是吗?”这厢,许双婉又问了一句。 宣姜氏又是点头不已。 此时,许双婉已全然看到了她那张苍白不复往日光彩的脸,她怔忡了一下,问婆婆,也问自己,“以前不好吗?” 以前她专等着丈夫儿子回来,等着儿媳妇用心侍候的时候不好吗? 此时陷在害怕侥幸等情绪当中的宣姜氏没听明白她的话,等到儿媳妇又道了一句“以前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时候不好吗”的话,她带着劫后的庆幸渲泄地大哭出声,脑袋不停地往下点,“好,好,婉婉,我再也不会嫌你了,我以后只听你的话,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我不会再咒你去死了,呜……” “但我要是死了,你还是会很高兴是不是?” “高……高……”点头的宣姜氏,头僵了。 “针也是您自己想插的,是不是?” 宣姜氏情不自禁地往儿子看去,但此时的宣仲安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侯爷?”宣姜氏绝望地朝丈夫坐着的椅子看去。 “母亲,别慌,别哭,”许双婉这时候退回了原位,她坐在丈夫的身边,看着婆母:“我不会拿您如何,这次您也不会有事。” 宣姜氏抖得不成人形,她扶着桌子想站起来,想离开她这个让她胆都碎了的儿媳妇。 “是真的,母亲不会有事。”许双婉这次是看着她公爹说的话,她说着,到底是意难平,以为自己足够想得明白的她的眼泪也还是流了下来,她伸手擦掉了眼泪,道:“这个家,但凡我跟夫君有一丝松动,在这几年的风波当中也就散了,我们撑到这天,我不容易,他更不容易,我一想着他不容易罢,我就能忍的再多一点……” 许双婉笑了起来,“我不退,谁退呢?我不为他退,谁为他退呢?” 她看着坐着不动了的婆母,也是没成想,眼泪越擦越多,“您会为他退吗?您一生都没有为谁退过,会为他退吗?” 许双婉眼睛含着泪,笑看着她:“您不管是不是会逼死谁,您只管自己痛快了,可我不成,我还想他活着呢,不过,您要知道,我为了他什么事都能做,哪天要是真管不住您了,担不起您托不起您了,我也不介意亲手……” “婉婉。”宣仲安叫住了她,位住了她的手。 “杀了你,”许双婉却不管不顾地朝宣姜氏哭吼了起来,“你听着,你再做错任何一件事,我都要亲手杀了你!” “婉婉!”宣仲安抱住了她。 许双婉倒在了他的怀里,崩溃地哭了出来。 她不想倒,可他们快要逼死她了。 她是人,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啊,她也知道疼的啊。 “婉婉。”宣仲安抱着她,把她的头埋到了胸口。 “你啊,你啊……”你为什么不放弃我,这样,我就能放弃你了。许双婉喃喃着,她此时最好的运气,也带给了她永无止境的忍耐。 他要是能松手,也许她终生都要失去那些有关于他的欢喜,但也许她也会同时好过一点,轻松一点。 “婉婉。” 他滚烫的泪烫伤了许双婉的脸,许双婉艰难地伸出手,抱着了他的腰,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路啊,太长了,但她还是要跟他走下去。 她说的都是真的,就是陪着他会被千刀万剐,她也会走下去。 她义无反顾,也会掩住汩汩流着血的伤口勇往直前。她想她此生,是学不会什么叫做放弃了。 ** 一夜之间,侯府里有了一座由小殿改造出来的小佛堂。 洵林归了府,宣仲安跟弟弟道明了要把母亲送进去安养天年的决定,洵林听后双眼含泪,与兄长道:“就由我送她进去罢。” “我们兄弟俩一道送。”宣仲安道。 洵林点头,低头擦泪不休。 宣仲安揉了下他的头,没再说话。 洵林止住泪,跟兄长去了听轩堂,他看到形如枯木的母亲,他都有些记不起他母亲以前的样子了…… 这一次宣姜氏没有哭闹,而是很平静地跟他们去了小佛堂,只是在进佛堂前,她回过头,朝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她就好了,就算我们全家人都死了,也好过如今这分崩离析家不成家的样子,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娶了她,是我的错。” 是她的错,她太相信她的父亲和儿子了,她不应该什么事都听他们的,终归还是害了自己。 “请。”宣仲安却跟没听到一样,朝她微微低下了头,让她往前走。 宣姜氏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对着她的眼神,再次伸手,“请。” “你们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宣姜氏闭上了眼,举步进了殿堂。 她走后,洵林半晌都没动,等兄长拍拍他的肩,让他跟他走时,洵林颤抖着嘴问他:“她有没有想过,我们不想死。” 宣仲安带着他离开,到了沁园,他让洵林去找带着望康的父亲,他则回了内卧。 “少夫人还没醒。”他进去后,守着床的采荷轻声道了一句。 宣仲安看了她一眼,“嗯。” 他坐到了床边,看着他妻子苍白削瘦的容颜。 “那奴婢带人退下了。” “她是不是跟我长得越来越像了?”在采荷带着下人要走的时候,听长公子突然道了这一句话。 采荷回头,茫然地看向了她们姑娘。 像吗?采荷看着她们姑娘秀美的脸孔想,哪里像? 宣仲安回头,看她茫然不知所以然,他弯了弯嘴角,道:“下去罢。” 说着他就转回了头。 “是。” 等采荷走了,宣仲安伸手摸着她的脸,“怎么不像了?” 屋里没有人,他垂下腰,把头搭在她的肩头,过了好一会,他道:“你快些醒来罢。” 快些醒来,对他笑一笑,让他知道,他明天出家门回来,还有笑脸等着他,他需要一个有她的家。 这夜许双婉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身边人那突然加重了的呼吸声…… 那一刻,他没说话,她也没有,他们彼此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直到她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匀称了下来,她才转过头,看着他入睡了的脸。 “睡罢,我歇好了,”她在他耳边轻轻道,“等你醒来了,我就又陪着你了。” 别担心,他从未离开,她也就不走。 ** 洵林在家住了几日,这天他要回姜氏学堂前,来了许双婉房里,跟长嫂道:“施先生考校过我的功课,他说他可以同时教望康与我,我在学堂学的学问也差不多了,想回来跟着施先生念两年。” “可跟你兄长说了?” “说了,他跟施先生也谈过了,就是他得去姜家的族学那边,跟我那边的先生们说明此事,先生们点了头才能算。” 洵林就跟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似的,许双婉看着他沉稳的神情,也就不把他当以前的小儿待了,与他颔首道:“那我知道了,你现在也大了,住处也该换个大一点的了,府中你可有心喜之处?” “我想与父亲一道住在听轩堂,”洵林朝嫂子微笑道:“父亲那边的藏书颇多,书房也大,他说能把书房让给我和望康一道念书习字。” “那好。” “我也想住在听轩堂,能陪陪父亲。” “那我回头就着福娘带人过去把你的屋子收拾过来,你想要添置什么,就跟嫂子说。” “知道了。”洵林说罢事,就跟之前去学堂之前与她告辞一样,“那我去学堂了。” “好。”许双婉莞尔,起身道:“那嫂子送送你。” 她也就送他到府里的中门罢了,姜娘早带了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地拿着在中门等着主子们,她们手中拿着的,是侯府送去给姜家那边这段时日照顾了洵林的那些人家的谢礼。 一切看似跟以前一样,但许双婉也知道,其实这个家还是有一些不一样了。这就跟春天过去,夏天来了一样,侯府走到了另一个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时候,这是好是坏,尚且不一定,但它确实变了。 “早些归家。”到了中门,她道。 洵林点点头,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道那句“那我走了”,而是朝嫂子躬身揖礼,“那还请兄嫂和侄儿女们等我归家回来。” 许双婉愣然,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在她的笑颜下,洵林带着大堆人马离了家。 许双婉不知道,出了门的洵林回头看着“归德侯府”的四个字,看了好一会,才举步离开。 ** 归德侯府这次的事情,不声不响地过去了,姜府那边听到了宣姜氏住进了府里的小佛堂的事,就是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也没有过问原因。 六月宝络皇归京,许双婉获召进了宫,见到了喜气洋洋的皇后。 皇后又有了身孕。 许双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把之前的事情亲口告知她,而是转头跟长公子商量,看能不能就由他们的手了了陈太妃的事,这件事,就不让皇后沾手了。 之前皇后跟着皇帝去了江南,内宫由皇后指定的三妃每月轮值,里头没有陈太妃,但皇后离开了三个月,除了陈太妃所出的事情外,后宫也出了些事情,皇后的事也多着。 遂宝络回京没几天,就知道了归德侯府之前发生的事情,听罢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半天才道了一句:“那你跟嫂子,现在如何了?” “什么如何?” “就是,就是……”宝络有点着急,“还跟以前一样恩爱吗?” 宣仲安想了想。 见他不答,宝络真急了,“你们别一家人都欺负她。” 宣仲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什么话?” “不是吗?”宝络也横了他一眼,“你们家的儿媳妇好当吗?你的媳妇是那么好做的吗?朕一见着朕嫂子那八面玲珑的样,就替她累得慌。” 宣仲安皱眉看他。 宝络见他皱眉,也哼了一声。 但他到底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心里还是跟他义兄义嫂亲着,这厢也是叹了口气,跟他道:“她要是心里起了芥蒂,你也别跟她生气,我看她为你……” “我有说不恩爱?”宣仲安打断了他,又轻描淡写:“我与你嫂子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倒是您,您不要喜过头了,你们这一次离宫,后宫出了乱子,前朝指不定又要拿您后宫空虚的事做文章了,您想好了怎么应对没有?” 宝络的脸阴沉了下来。 后宫的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不小,就是后宫无主,几个妃子阴私不断弄出了人命来。郭井跟他义兄帮他把事情都压了下来,但难免也被有心之人透漏了风声出去,最重要的是,这几个乱事的妃子都是皇后走前指定的人,要是敞开了说,就是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也难逃干系,末了还是会被朝臣拿出来说道。 这是宝络最不喜的事情。 “他们这穷凶极恶的,不就是想往朕的后宫塞几个人吗?”宝络说着,阴阴地勾起了嘴角,“他们也不怕人进来了,活不了几天。” “您跟皇后提个醒,选秀的事,您不提,她不提,到时候会有人帮她提,切忌千万莫要走到天下人一起逼您选秀纳妃那步……”宣仲安替宝络扛了几个月,这厢知道皇后有孕的事一出,选秀的事是势在必行了,那些想往宫里塞人的大小臣子们这下是止都止不住他们的心思了,“你们夫妻俩还是想好对策罢。” 见宝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宣仲安跟他道:“这次得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您嫂子罢,也帮不上你们什么了,我都没跟她说这些个事,您也知道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就让她在府里好生把这毒解了再说,您看呢?” 宝络苦笑了起来,不由伸手挠起了脑袋。 第145章 几天后,许双婉也知道了要选秀的事,这事也是姜府那边来跟她说的,姜府本身只有一个小女儿,早定了人家了,是不可能送进宫里的,但是姜家族里有族老想送女进宫,找上了姜府讨主意。 来归德侯府问话的是姜家的大儿媳妇姜张氏,许双婉斟酌了一下,与大表嫂道:“你待我与长公子问过后,再给你准话。” 姜张氏应了声,在归德侯府用了顿千里膳,逗弄了下钰君,又见过洵林和望康,还拜见了归德侯,下午才回去。 等见到她家婆母,她与姜大夫人道:“我看府里好好的,表弟媳的气色也不错,不过……” 姜大夫人忙看她。 “洵林进了云鹤堂了。” “哦?”姜大夫人略有些诧异。 云鹤堂是归德侯府的重地,但她们这些妇道人间心里也有数,那是个沾血腥的地方,洵林现在这年纪,小了点罢? “我听洵林的话,是他自己跟他兄长请命进去的,说是想进云鹤堂习武防身。” “唉,”姜大夫人愣了一下后道:“如此也好。” 以后侯府也多了一个人站在仲安之后了,他转手递个什么,也能有个帮他接手的。 “那双婉有没有说什么?”姜大夫人问。 “说了,”姜张氏去侯府也不单单只是去问句话的,姜家就是再不想见那份姑奶奶,但只要有着大表弟大表弟媳妇在,两家的关系就断不了,侯府的安好,姜府也还是挂心着,她婆母更是不可能放心下,“说大表弟也说要慢慢带,我看她话里的意思是……” “你倒是说啊。” 姜张氏不好意思笑了笑,声音小了,“我看她的意思,是也想着把洵林往另一个当家的养,这次我一见洵林,看他身边的人手已不少了,看着可不是寻常使唤的杂役,表弟媳妇还跟我问起了我们族里那几个跟洵林玩得好的友人的品性,我看她有点要替洵林寻人的意思。” 这是要给洵林养自己人了。 这一旦有这个意思,那可不是小事。 姜张氏还以为侯府要有此举动,那都是发生在归德侯府的嫡长孙望康身上,没想,望康还没长大,洵林倒是被他兄嫂如此用心当接班人般栽培起来了。 那对夫妻还真是让姜张氏心中五味杂陈,更是有些服气。 这气度,真真是真正的侯门之家才能有的。 “可真?” “我只是一猜,但我看也是八*九不离十,娘,这事问问爹和夫君他们就知道了。” “我回头问问。” 姜大夫人回头就问了,姜大老爷也跟她点了头,“这事没有明言过,不过我看仲安的意思,是想着手把手带着洵林立起来。” “那……” “这事仲安心里有决断,你只管好好看着就是,莫要担心了。”姜大老爷安抚她。 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头儿子的事,姜大夫人也不好多说,只好道:“他们夫妻齐心就好。” 双婉不会因此多心就好。 姜大夫人这也是有所不知,关于洵林的事,许双婉这个长嫂,要比其兄要用心得多了。 宣长公子要忙于公务,对于洵林也没有多少时间关心,偶尔隔三差五的才跟洵林说说话,许双婉看着洵林想找他兄长问点事也找不到人,干脆只要丈夫一回来,让他歇一会喘好气,就找洵林过来。 遂宣仲安往往抱着女儿逗弄不了两句话,弟弟就带着他儿子过来讨嫌了。 望康跟着小叔久了,先对只抱妹妹的父亲极为鄙夷,还朝父亲吼“你抱抱我怎么了?”,到现在他都不屑于他父亲抱了,还很大气地朝他父亲挥手,“你只管抱你的小女儿,小心肝去。” 不过,回头他省不了要找小叔说他父亲的坏话就是。 这天洵林在听轩堂带着小侄默字,就听长嫂房里的人来请他过去,说他兄长回来了,让他过去一趟。 洵林忙写完手中的字,匆忙搁下笔,朝先生施之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施之省对于小学生这个芝兰玉树的叔叔那是十分的喜欢,因此本是严厉的教学先生对侯府的这个小公子素来也是难得的和蔼,“去罢。” “我也要去,”望康的字还没写完,他一只小手拿着笔停了字没写了,另一手忙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小叔带我。” “先生,我们等会就过来接着默,您放心,洵林会督促好望康的,绝不会让他偷懒。” 望康睁着黑溜溜的眼,嚼着点心鼓着腮帮子看着他先生,小小公子玉秀清雅,又纯真无邪,施之省看着心里也是叹了口气,遂挥了挥手,等那小叔叔背着小侄儿走了,他朝一旁笑着的归德侯叹道:“老生有严师之名,才被贵公子接到府里来教书育人,眼看老生这严师之名就要名不符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 归德侯失笑摇头,正要说话,又听门外洵林的仆妇姜娘禀道:“启禀老侯爷,少夫人道今日小暑,厨房备了些小酒小菜,在观月亭那里摆了一桌,等会酉时您要是得空,想请您和施先生过去,今日一家人一道用顿晚膳。” 先前儿媳妇身体不好的时候,宣宏道都是在听轩堂自己用自己的晚膳,有时候孙儿会陪他一块,说起来,他也知道那也是儿媳妇让孙儿陪他的,等洵林住回来了,施先生也搬进了侯府,与宣宏道一道用膳的人就多了,但儿媳妇那边也会隔个几日,不是请他过去,就是让长子过来陪他一道用次膳,先前宣宏道不愿意过去,那就是长子自己过来,次数一多,宣宏道也过意不去,就很少推拒儿媳妇那边的意思了。 再来,一家人一块用膳,洵林也好,望康也罢,都是极为高兴,就是为着儿孙们,宣宏道心里也宽慰,也不再像起先那样思虑过多了,这时他也回了姜娘的话,道:“得空,到时就过去。” “是,那奴婢就去回话了。” “去罢。” 施之省这时也是板正了身,道:“那也快到了,老生去换身衣裳。” “你啊……”宣宏道笑了起来,“那也去罢。” 这施先生,也真是个老书生,见着了他孙儿那是铁面青脸,见到了他那个儿媳妇,就拘谨恭敬得很,连去跟她说个话,都要严整衣冠一番。 这厢洵林背了小侄一路小跑到了沁园,快要进院门的时候,他反手把望康从背上抱到了胸前,把望康放下,又帮小侄的小袍子拉得衬体了些,随即,小叔轻咳了一声,拉起了小侄的手,带着大摇大摆毫不知羞的小侄进了门去。 宣仲安看着他们一进门,眼睛就往儿子身上溜,一看儿子,他嘴角就翘了起来,嘲讽地道:“你小叔忘把你的里衬拉平了啊?没看都要拱到你嘴巴上了?” 望康马上低头,洵林想也不想就把小侄的脑袋捞了起来,冲着他兄长笑:“长兄,您回来了?” “哼。”宣仲安冷笑了一声,“说了让你别背他,听不到是罢?” “没背!”望康作贼心虚,一听就虚张声势地喊,小嗓子被他扯得特别大声,里头透着无穷无尽的心虚。 他人小,可是不知道他这一小嗓子,就已然坐实了事实,许双婉可怜儿子,忙清咳了一声,朝叔侄俩道:“快坐下罢,厨房刚才做了点莲子羹,你们吃吃垫垫肚,今晚我们要在观月亭观月用膳,饭用的要晚一点。” “嫂嫂,今晚赏月啊?” “是呢,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我问过你兄长了,他说今晚月亮还是可以一赏的,我便……”许双婉说到这,见小钰君从父亲的腿上要往地上去,她便止了话,低下头问她:“孩儿,要去哪呢?” 钰君马上回头,朝她扮鬼脸的兄长咯咯笑了起来。 宣仲安手捞着她不许她下去,把小女儿往怀里揣,“爹爹抱你。” 小钰君抬头,冲他笑,宣仲安被她那甜美的笑靥笑得心里一软,叹气道:“好罢,就跟他玩一会,等会要回来啊,爹爹抱你。” 望康听着话,就冲过来抱妹妹了,他双手抱着妹妹得意地朝父亲道:“我就跟你说了,妹妹是我的。” 宣仲安冷哼了一声,等他抱着钰君爬回椅子上坐了,他朝洵林道:“今日的功课都习完了?” “还没有,等会我还要带望康过去。” “功课不可荒废。”这学业精于勤荒于嬉,他以前就是出了京城,行在路上不得空,每日也是要挤出一两个时辰来看书写字,从末拉下过。 “是。” 这厢下人上了甜羹,等他们接了碗,许双婉见钰君那边有采荷带着人侍候了,她便朝丈夫道:“今日大表嫂来了府里,想替族里的人问一下宫里选秀的事。” 洵林听着话,忙看向了兄嫂。 许双婉对洵林也不像之前那般说话要避着些了,她这头的事,无论是外面的还是府里的,都不太瞒着洵林。 她的想法是洵林对这个家、对外面了解得多了,出去了才好行事。 这时,宣仲安喝了口满是莲子的甜羹,等咽了下去,才道:“他们族里有意?这个意思是能听得进劝,还是听不进?” 许双婉想了一下,道:“听不听得进去,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姜氏族里既然来了人问姜府的意思,姜府还是要好好表态的。 “嫂嫂,意思是这宫还是不进的好,是吗?”洵林听出了,但没问他长兄,而是问起了他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应是不进的好,”许双婉看了眼丈夫,见他垂眼吃着羹汤不语,与洵林温言道:“圣上选秀有他自己主张,他要是没开口点明哪家的人,要是家里没份,还是不要上前去的好。” 点明了进宫也未必是好事,宝络那个人,跟她家这位长公子一样,都是骨子里带着狠劲的男人,他们也只是看着仁慈罢了,但血雨腥风当中趟过来的人能仁慈到哪去?不管谁想摆布算计他们,都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许双婉一听大表嫂来说是圣上答应了朝臣让他选秀的事,她就觉得这事有些不妙——那天她见到宝络跟皇后的形情,她一看就觉得那对小夫妻真真是正在最甜蜜的时候,宝络这个样子,是起不了选秀的心思的,他被逼着答应了下来,那些逼他的人,怕是得不了好。 不过许双婉也很明白那些连手逼圣上选秀纳妃的人的心思,自古有了江山的君王谁不爱美人?这再狠的君王,只要对美人起了心思,就是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到时候他们家中的女儿要是再生下个皇子,这一家,又就是皇亲国戚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都削尖了脑袋往名利场钻,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对名利的野心,和其身后带来的无穷好处。 第146章 洵林若有所思,许双婉知道他跟姜家族里的几个儿郎很要好,笑了一下就回头朝丈夫道:“那还是劝一劝。” “嗯。” 许双婉起了身,“我带望康和钰君去园中走一走。” “不带我去?” 许双婉莞尔,抱了钰君,看望康了下地,便带着儿女出去了,留下了兄弟俩说话。 他们一走,洵林便坐到了兄长身边,“我看嫂子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久哥医术真是高明。” 宣仲安看了他一眼。 洵林被他看得颇为羞涩,但还是把来意说了,“我有一个好友母亲有顽疾在身,一直吃着药也不见起色,上午我出门会友见到了他,他知道我们府里住着位小药王,就托了我此事。” “上午出去的,下午就回了?” “他们下午还要去玩,我没去,就回了。” “哪些朋友?” “就是姜家和姜家的那些亲戚家的,但今天来了还有几个外姓的,”洵林想了想道:“也不尽称得上是朋友,有些还是头一次见。” 嫂子说好朋友既然来请,那就去看看,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回来,洵林不傻,见到人他就知道这次里头的生人是为结交他而来,他见人太多,吹捧他的话又太过火,这里头怕是有事不清静,他琢磨了一下,还是回来了。 “我觉得有好几个应该是受了家里的授意来见我的,让我出去的山原也跟我说了,他也是不得已要卖他们几个人的面子,没法才来请我的,我看情况不对,就托词先回了,不过我那个好友确实是有事,才跟着山原过来找的我。”洵林便跟兄长解释起了他那位好友之事。 他那位好友也是姜氏学堂里的学子,比他年长三岁,在洵林看来,他是个体贴人,对他们这些年纪小一点的学子一直照顾谦让有加,不过他不是姜氏本族人,是姜氏族人的外孙。 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他母亲本是以前京中一个六品官员的正室,只是后来他父亲宠妾灭妻,随即家道败落,他父亲也在之前的大清洗当中丢掉了乌纱帽,但他父亲官职一失,回到家来反怪罪是他母亲的错,道是他母亲招来的灾祸,他母亲差点被逼死,好在姜家宗族出面,把他母亲救了出来,后来他被家中庶母毒打跑到了姜门,姜门也出面把他留在了他母亲身边,母子俩这算是逃离了苦海,但他母亲身体一年比一年要坏,眼看大夫都说可以准备后事了,他便求到他身上来了。 洵林把事情说罢,宣仲安问了他一句:“你想好了?” 洵林严阵以待,双手放在膝前端坐着道:“想好了。” “那你明天随我一道出门,我让人带你去太医院,你久哥这几天都呆在太医院那,你去请他就是,他会答应你的。” “呃?那,就由我去请就行了?”准备好了各种说辞的洵林始料末及,错愣不已。 “那,你还想如何?” “不多问几句?” “多问几句啊?”宣仲安抬头想了想,还真给他想出句话来了,“你是觉得你那位好友是可用之才?他叫什么来着?” 洵林这才觉得对了,准备好的说法也有地方可说了,当下精神一振,拍掌就道:“正是如此,我这位好友姓何名振光,他乃……” 宣仲安看着弟弟滔滔不绝,好笑地微挑了下眉,由着他说去了。 洵林比他想的要用心得多了,无论是对功课,还是这人情往来,不过这些里头的学问大得很,先由着他自己去摸爬滚打了,他在旁看着点,必要的时候指点一二就是。 这晚一家人一道赏月用饭,到了快亥时才有散的意思,钰君早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要回沁园的时候,望康就爬到了小叔的背上要跟小叔回听轩堂,等他都快要被背出园子了,他回头嘟着嘴就朝他父母喊:“你们也不留留我,什么人嘛。” 洵林笑得脚颤,手一松,差点把他掉了下去。 许双婉看儿子委屈得嘴嘟得可挂油罐子了,连忙走过去把他抱了过来,笑着跟爱与父亲赌气的儿子道:“还是跟我们回去罢,你明日再跟祖父他们一道玩可好?” “不是玩,是念书。”望康被母亲抱回来了,还是不满。 “父亲,那我们回去了。”许双婉抱着他朝归德侯欠身。 宣宏道看着儿媳妇的笑颜,再往抱着站在月光下,抱着孙女儿悠然不已,嘴角含笑的长子看去,他朝与他微笑的长子也笑着点了点首,朝他们道:“回罢,不用送了,等我们回了歇下了,会着人来跟你们报。” “是,父亲走好。”许双婉朝他又半垂了下首。 “诶。” 许双婉走到丈夫身边再回头,看他们已走远了,便与站着等她的长公子道:“回房了。” 宣仲安“嗯”了一声,走到她前面,“把咱们家那个小淘气放我背上。” 小淘气呲溜一下就到了他背上,抱着父亲的脖子又喊起来了,“爹,你还是稀罕我的对不对?” 许双婉摸着孩儿那冒着热气的小背脊,别过头,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望康这性子,可不知是随了谁。 “我可不想稀罕你……”宣仲安抱着女儿背着儿子往前走,悠悠道:“见天儿的气我,有何好稀罕的。” 还是乖乖巧巧,见他就冲他甜笑的小闺女才是他的心肝。 ** 七月,宝络皇就下旨选秀,这次选秀的范围不大,仅在官宦人家当中纳选,且是官位品级必须在五品以上家的女儿才能入纳为秀女。 不过,圣上也说了,这次选秀只是给皇后娘娘找几个侍候的,皆看各家的意思,如若有不想把家中女儿送进宫里的,他也体察臣民爱女之心,不强求入宫。 宝络皇这话说得极为体恤爱民,朝臣纷纷赞扬不已,转头就把家中族里只要是有点颜色的女儿都找到了面前过眼。 什么不送进宫去?他们没这想法,入选秀女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遂宝络把条件提得甚高,但各地方选上来的秀女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位了,宝络都不知道他这朝廷五品以上大员家中有如此多的闺女,多的人家能送上五六个人来,最少的也有两个,夜间他跟皇后说起此事,与她道:“如若朕说他们要是给个假冒的上来,朕抄了他们的家,斩他们的三族,他们会领回去些吗?” 皇后见他嘴里说着笑,但脸阴沉得眼睛眯得只剩缝了,也只能宽慰他:“您莫要上火了,到时候让谁进来,也是您与我说的算。” 假冒的未必敢,这些位置刚刚坐稳一些的朝臣想着与他拉近关系都来不及,不至于在这当口还胆敢犯圣颜。 “你倒是看得开。”见皇后无比沉得住气,宝络酸溜溜地道。 皇后娘娘也是无奈,她不是看得开,而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就是比他更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跟他一样,拿朝廷与天下无法。 她不愿又如何?不过是让他更为难罢了,到时候,反倒把他推远了。 齐留蕴心里是酸楚的,但看着宝络这个样子,她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 说来人也是贪心的,她之前进宫前想得很清楚,要当一个好贤后,现在一想宝络以后也会跟另外一名女子你侬我侬,交颈而睡,她这心就跟被刀子割一样疼。 但齐留蕴不想让他知道这些,遂宝络不知道的是,这几天在他睡后的夜晚,他的皇后总是悄悄地睁过来,在黑暗当中看着他的脸,在心中一遍一遍描绘着他的模样。 她想过要是以后他不再把她当心上人,手中宝了,那她就是千方百计也要在这个宫中呆到老,呆到他死的那天。她要看着他一辈子,哪怕以后她要隔着重重人海,才能再看到他一眼。 皇后显得淡定,宝络其实也是在她面前故作不满。他这双眼,是在坊间的恶意、江南的迷景当中练出来的,皇后就算再显得沉稳,但她心里想什么,他也是有点数的。但这种事,他就是再保证再三,承诺天长地久,也都是没有人信的虚话。 百姓不信,朝臣不信,这宫里的人就更不信了,天下皆当皇帝就是应该左拥右抱的,连他丫头姐姐在与他告别时,都忍不住劝他以后就是有了新人,也莫要辜负她。 宝络无意跟人说些谁都不会信的话,他之前已经用独宠皇后一人说过了,但没人把这信在心里,不过都是在与他周旋罢了。 选秀之事要怎么弄,宝络已想得明白,但也免不了苦闷,这天下午当他义兄带着一身盛夏的热气进了太极殿,他看着穿着官服,就是被官服捂得出了一脸薄汗,也要比他华贵俊雅得多,比他还像个皇帝的宣相一进来,他就开始鸡蛋里挑骨头,打发起他的苦闷来了,“朕听说你衙门里的冰盆,堆得比太极殿的还要多,你怎么不让蔡伦把户部搬你侯府去啊?” 宣相给他请安,“见过圣上。” “坐吧。”宝络冷眼瞪他。 等他坐下了,他也是忍不住问:“就没有人给你送过美妾小妾啊?” “嗯?有啊。”宣仲安掀袍坐下,淡道:“不过我都是在外头解决了,弄死一个算一个,省得去碍你嫂子的眼。” “朕怎么就没听说你弄死人了?” “哦,”宣相轻描淡写道:“弄死几个女人算什么,让送人的人进不了这个朝廷,才是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初衷……” 他抬眼,看了眉眼之间的焦躁藏都藏不住的宝络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至于您,您这才刚开始呢。” 第147章 “岂有此理。”宝络忍不住拍椅臂,拍完又呲牙咧嘴甩手,太疼。 真是什么都跟他过不去,宝络不禁大逆不道,讥俏起了祖宗前辈起来,“一个个没用的东西,安前朝还得讨好臣子们家中的女人来。” 对于宝络负气的话,宣仲安不予置评。 这古往今来的纳妃之事,固然有安前朝的意思,何尝不是因当皇帝的皆多想有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子嗣。 宝络不想,仅是他自己不想而已,甚至这个天下,他现在也只是不得不背在身上而已。 不过,这样的他,也许就是大韦能枯木逢春的生机。换一个太像皇帝的皇帝,这天下就是他宣仲安带着他宣氏满门以身堵口,也延长不了多时。 遂宣相也不想把宝络逼得太死了,省得他过不去,就让全天下跟着他一道过不去,再说话声音也放低了点,显得很是柔和,“您坚定初心就是,这天下没谁越得过你去。” 宝络阴阴地看了他一眼。 “您不是说,要当一个像肖宝络一样的皇帝?” 宝络呵呵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拍两句马屁,朕就会老老实实地让那群人好看了?” “您自己决定就好,要杀要剐,皆随您意,臣没有什么话要说,也不会说您……”宣仲安碰了碰杯子,见茶还热着,就端起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又道:“我帮着您都来不及,我这里没什么帮外人不帮兄弟的道理。” 宝络又哼哼冷笑了两声,他面露不屑,但口气却好多了,“朕真是烦死他们了,今年各地才好一点,他们就又给朕找事,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一个萝卜一个坑,帮着朕治理这天下?” 宣相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安份,现在朝廷困苦,当官的来钱的路不多,这与过去集天下之财富荣耀富贵享受于一身的大臣们来说,这日子天天都是煎熬,想让他们习惯,三年五载可断不了他们的心思。 既然这些事情是出在宝络身上,他们自然要从宝络身上解决了。 他们想的是让宝络松口,却都不去想这个天下禁得住他们几番搜刮。 可他们却是站在这个天下最顶端的那一拨人,霍家陶氏已灭,下面那些依附他们的人,能去的地方不多,就投靠了这些人的门下,要是把他们都弄倒了,一盘散沙的天下就更不好治理了,宣仲安还需要安着他们有个安定的天下徐徐图之,只能让他们活着。 他也不可能与他们作对,必要的时候,还要出来为他们说几句话,至于宝络拿他们当眼中钉,宣仲安觉得这事也好,总不能让他们君臣俩都哄着这帮人罢?有个人吓唬着他们也好,方能显得他这个还能帮他们说几句话的人可贵不是? “您尽管当您想当的皇帝就是。”他又道了一句。 “您少唬朕了,到时候走进来让朕别杀他们的人也是你。”宝络不傻。 “还不到他们死的时候,自然就得留着用一用,要不也白白浪费了在他们身上花的心思了。” “花言巧语。”宝络横了他一眼,说罢,他自个儿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了几句,他这心里也好过一些了。 他一路走来经过的困境无数,这些事说来是事,但转过眼再来看,其实都不是什么事,对他来说,这世上最难的从来不是麻烦和问题,而是他身边没有人跟他一道,也没有听他说心里的话。 只要有,他知道他比谁都能坚持得下去,他不会是最先放弃的那个人。 “唉,义兄,”宝络也不端着了,松懈了下来,闲话家常道:“那些人给你送人,嫂子知道吗?” “没问过。”宣仲安想了想道:“不过她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她有她的耳目,听到消息的办法渠道。 “就没跟你闹过?” “嗯。” “皇后也不闹,你说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大度罢。” “你信?”宝络斜眼看他。 “您就当是。”宣仲安淡道:“也让别人当她们是如此,这才是护着她们的法子,不过……” 他教宝络道:“不管如何,莫要冷了她们的心,皇后是你嫂子选的,想来性子也与她有相似之处,她们这种人,外柔内刚,像你嫂子……” 宣仲安说到这,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才道:“你嫂子是个别人滴水之恩,她必涌泉相报之人,我只对她好一点,她替我挨满身的刀子也不会喊疼。可我不能当她是傻,她都能这样对我了,哪天我要是心里没了她,也不懂得她为我受的那些苦了,她会比别人捅她满身的刀还疼,宝络,有些事情我们是不得不为之,但有一件事,我们是一定不能做的,那就是亲手把刀子捅进她们的心里,到了那一步,家就完了,属于我们的心,碎了也就没了。你要知道,我们会老,会死,能与我们相濡沫到那天的人,除了那个与我们誓约白头偕老的发妻,还能有谁?对陪我们终老的人好一点,不要让她们过得比我们不得不容忍的仇敌,不相干的生人还不如,知道吗?” 宝络被他说得好一会都没张口,宣仲安也不急,把茶吹凉了喝了半杯解了渴,叹道:“还是在家好,你嫂子不让我喝冷茶,但热茶上来了,定要搁温了才放我手上。” 哪像在皇宫里,还得自己吹半天才能解口渴。 宝络正在深思,闻言拿小眼睛白了他一眼,“有给你一口喝的,你就喝吧。” 别人末必有。 “以前我避走金淮,路上奔波,哪管得了这个,路边的河水溪水不也照样喝?饿极了,烙牙的冷馍馍也能十天半月地嚼。有人对你细致,是因为她心里有你,心疼你……”宣仲安把茶杯搁下,跟宝络接道:“不要等哪天没了,再去悔恨。” “知道了。”宝络召他来是发火的,结果却被他说教了起来,想想也是郁闷。 他也是不学乖,每次都从他这义兄手里讨不着什么好,却每次心里一有事,就是想找他过来说说话。 “好了,没事了?没事我就走了。” “你有事啊?没事再坐会。”宝络见他起身,又见他摇头,便道。 宣仲安又坐了下来,宝络这次也不再谈私事了,而是谈起了朝事,宣仲安这一坐,便又坐到了傍晚去了。 宣相告辞回家,刚出宫门,就听侯在外面的阿莫笑着说:“少夫人派人去衙门那边给您送消暑的羹汤,没碰巧,您进宫了……” 宣仲安冷眼看他。 阿莫摸头打哈哈,“小的看食盒里的冰都要化了,怕这天气汤水也放不久……” “你就不忍心,替我喝了?” 阿莫干笑不已,他的手下们跟在后面也忍着笑,不敢当着老大的面笑出声来。 宣仲安抽了躬身不已的阿莫一记,“回头跟你们少夫人谢恩去。” “是,是是是是,回府了小的跑着就磕头去。” ** 因圣上选秀之事,上归德侯府找许双婉探听消息,想从她这边打点的人也陆续上了门,许双婉也是委婉拒了。 姜家那边,她早送了信过去,姜氏家族那边倒是听劝,听姜大夫人道此事不宜强求,儿孙们还是放在眼前看着枝根茂盛的好,姜氏族里的人一商量,就把想送女进宫的苗头压了下来,那提起此事的两个为官的族中子弟见宗族有了决断,也不敢再提。 姜氏一门向来族风端正,以往他们姜氏一族从不推诿责任,对族人公正相护,此时他们不贪功冒进,族人更是不会说什么。 姜家是一个很得周边各氏家族羡慕的一个家族,姜氏中人也很爱惜自身的羽毛,就是族中想借着圣上看重姜府的这股东风高升,觉得族风过于迂腐不开化,老陈守旧,不知道顺势而为,也不得不奈何。 姜氏一族能压下浮躁求进的族中子弟,但别的家族就未必有那个决断了。 宣仲安的得力下属,也就是刑部的侍郎家中就因着此事家宅不宁。他本没有把亲生女儿送进宫的意思,但家中的老太太带着儿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送,侍郎应是应了,但折子却被他半路拦了下来,现在家中人已经知道了秀女册上没有他们家的女儿,因此家中鸡飞狗跳了起来,侍郎大人一回家就被家中女人哭缠,连两个亲生女儿都哭到面前问他是不是她们无德无貌才被父亲如此唾弃,在公堂铁面无私的侍郎大人被家中人逼得无法,住在公衙的下榻处就不回了,连住了数天,连宣相大人都知道他有家不能归,这天叫了他和另外一个侍郎,还有尚书来他府里用膳。 侯府在明公殿设了小宴,刑部的几位大员一来,发现明公殿还有两位阁老和户部的几位大人,这几个大人都是和善、正直之人,尤其户部尚书蔡伦蔡大人,听说教子之严都严到每月只给其子每个月三个铜板花的地步了,这一群人在明公殿里见了面,说了说话,这夜刑部侍郎归了家,回去之后跟其母夜谈了一宿,再其后,侍郎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定给了阁首家的小外孙,一个定给了户部侍郎的孙儿,这家的风波算是平息了下来。 这厢宣仲安也是费了心思在化解他这一门人马因选秀之事而起的各种风波,而另一边,因选秀起的风波却接连不断,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京中先是出了有入选秀女与情郎私逃之事,随即,又发生了入选秀女与人暗度陈仓珠胎暗结被活捉之事,宝络皇的秀女还没进宫,头上绿帽子那是戴了一顶又一顶。 等八月地方上的秀女都进京要进宫了,听闻路上还有秀女宁愿自戕也不要进宫,宝络皇这天一上朝,压根没上宝座,就站在金殿的当中,跟着他们的臣子们挖心掏肺地讲:“真的,哪天朕把你们当柴一个个劈了,老百姓都舍不得怪朕。瞧瞧你们能干得,真的真的,朕在这个天下找不出比你们更能干,更会拖朕后腿的人了,你们这不是在给朕分忧啊,你们这是在朝事上弄不死朕,就打算让你们女儿给朕戴绿帽子戴死朕吧?看看,咻,又一顶……” 宝络皇指指自己的皇冠,小眼睛怒瞪着,咬牙切齿:“压死朕了,你们就好过了是吧?啊?” 第148章 皇帝在朝廷大发雷霆,众朝臣也是无言以对,这家中女儿没出事的还好,出了事的,都被人盯成筛筐了。 宝络在朝廷发完火,回了后宫,在荣凤宫的龙床上笑得打滚,皇后娘娘也是默然地看着这个旷世奇才,无言以对。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男人戴绿帽子戴得还这般开心的。 但她确实是从里到外,都重重地松了口气,一直悬挂着心也落到了实处,夜晚睡觉也能安稳入睡了,不再恶梦连连。 她睡的好了,宝络也就放心了。 选秀之事,皇后从未说过一个“不”字,连一个难看的脸色都没有露出过,他有时候忍不住,还会挑动她几句,不想让她忍,但那天跟义兄谈过话他豁然开朗。 解铃还需系铃人,皇后的心结因他而起,能解开的也就他而已,他都能为了朝廷的平衡大费周张与众臣虚与委蛇了,让为他生儿育女的皇后安个心,这事有何不能的? 义兄说的对,他尚且对讨厌得要死的人都要和颜悦色,对自己喜爱的人好一点,又怎么了? 还有人敢吃了他不成? 宝络一想好,就让江风帮着他去处理这些个事了。 他是不介意给自己戴绿帽子,反正他也没想着坐拥众美。 这美色,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坐拥的,他的心向来很小,小得装一个妻子,装几个儿女就已经满满当当了。 ** 宝络所做之事没告知他义兄,宣相不知情,但宣相了解他颇深,冷眼观之后心里也有了数。 不仅是他,跟皇帝很近的那群臣子,心里也不是没想法。就是宝络皇干的事太惊天地动了,太不像是没能都要逞有的男人能干的事了,所以他们就是怀疑,也就只是想想,没敢想这些事情的背后有圣上的手笔。 不像宣相,只略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再结合了一下御林军那群人马出动的次数,就已经把这事安在宝络身上了。 到了八月,圣上与皇后只选了十个秀女进宫,这选秀之事风声大雨点小,也没有人说什么了——有两个大臣因为女儿的丑事这时候已被圣上骂得都无颜上朝了,如果不是实在舍不得脱了身上那袭官袍,他们都想告老还乡,不想上朝再看到圣上那张一对着他们就阴得滴水的怒颜了。 九月的时候,许双婉进了次宫。 皇后诊出了双胎的脉像,宝络很是忐忑不安,是央求着他义兄让嫂子进宫的。 许双婉进宫见到皇后,发现宝络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皇后的肚子很大,现在五个月的身子,就已经有她怀钰君九个月的时候那般大了,且皇后现在是吃什么就吐什么,整个人除了肚子,身上就没见什么肉,不看肚子的话都看不出是个孕妇来。 但皇后人瘦却神采奕奕,许双婉这坐了还没一柱香,就看她吐了两次了,但每次吐完皇后抬起脸来就笑,看不出什么难过来。 单久在上月已经离京了,许双婉在心里算了算,小药王带着大批药材沿路行善,按计划是他回药王谷的路上,每路过州府镇县,都要停下来给当地百姓讲解日常应对的方子,教他们自己寻药配药的话,每个地方至少要停留五到六天,这个过程是很慢的,估计他现在顶多只过了一个州,现在派人找他回来的话,传话加上回程,也就十天左右他就能再进京了。 但找了他回来,就耽误了他回药王谷的行程,更耽误了他这次出药王谷想为天下做的事…… 药王师徒之心,在民不在朝,他们已为他们归德侯府所做颇多,不能老是占他们的便宜了。遂许双婉在心里沉思过后,与皇后娘娘道:“圣上敬我为长嫂,又当您和我年龄相当,且我也生过两个孩子了,能开慰您一二,我想照顾您我未必有您的身边有妥贴,但与您说说话,我觉得我还是能胜任的,我想这段日子,隔个五六天的,我就进宫来给您请安,陪您说说话,您看,这……” 她话末完,皇后娘娘就点头不已,“可行,可行,有劳嫂子了。” 许双婉见她点头点得甚快,看来一点抵触也没有,这心算是落了。 她其实是有些怕的。 她跟皇后能维持着现在我恭你谦的相处,说来很不容易。这中间已经揭露出来的那些挑拔她们关系的阴谋已经有两大桩了,那些没成功的夭折的更是不知繁几,许双婉都有些怕她跟皇后走得太近了,这中间发生的事再多几件,她跟皇后就是想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关系都不成。 但事情要比许双婉想的要明朗得多,应该说,她当初看中皇后的大气磊落一直都在皇后身上没有变,她还是当初那个坚韧内秀的齐家姑娘,并没有被狭窄崎岖的深宫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她对许双婉落落大方,直率真诚,这很出乎许双婉的意料。 许双婉回去跟长公子说起这事来,也感言皇后与圣上,比她当初以为的还要相配。 宣长公子关心圣上,但不怎么关心皇后,听了一耳朵,也没多问,不过回头跟宝络说起他那皇后的时候,他就把婉姬的话转告给了宝络。 宝络得意不已,回头就说给了皇后听。 皇后见到许双婉,也说笑般地跟她说圣上听她夸他们是天作之合,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许双婉见她说着都藏不住笑意,掩着嘴边笑边说,看她娇俏美丽的样子,她温柔地看着因情而分外动的皇后,嘴边的笑也一直没有断。 她没有说,她其实想说的这就是好的感情能带给人的好的日子。宝络对皇后的呵护,让他的皇后能保持着她最好的品性,她不用去为博宠爱而费尽心机,也不用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她的手干净,她的心也是干净的,她被人珍惜宠着着,又如何不光彩夺目,让人目眩神移? 同样的,许双婉很喜欢这样的皇后,幸福的人和幸福的事情能让人心生愉悦。 这一年过去,开春皇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时候春回大地,大韦四处皆已开始农作播种,商贩们开始走上了出去讨生计的行程,而上京赴考的书生们带来了各地官员们为他们所在的家乡所做的一些好消息,整个朝廷喜气洋洋,就是那些去年没捞到什么钱的世族大员们看着这气氛,都不得不露出个好脸来。 西北齐家那边为给皇后娘娘贺喜,赶了八百八十八条上等马过来送礼,近千条骏马在京城中奔过,惹得京城百姓皆心痒痒,家中小儿更是撒泼打滚跟父母要一匹马儿…… 齐家马场这两年已起死回生,不仅如此,齐家的族人也带着他们当地的人做起了药材买卖,西北那边的人不用朝廷下令,就自行迁了很大的一批人去了柳州,在山清水秀的柳州落地生根了。 林八笑来奏折说,再给他十年,他能把柳州变成中原的另一个金淮。 熬过了最艰难的头两年,很多的喜事在皇后的龙凤胎后纷纷传到了京城,皇后也因此贤名传遍了天下。 这一年的春闱是宣仲安主持的,宣相因此多了一批学生。 朝廷眼看着是好起来了,但他的事情也更多了,这中间他因过于劳碌在上朝当中昏厥了过去,被抬回了归德侯府,因此朝廷大乱了起来,宣党与非宣党因他昏倒之事针锋相对,朝上朝下都恨不得吃了对方。 说来旧派人马跟宣相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但这时候他们也希望宣仲安能暴毙而亡,宣左相的凝心力太过于可怕了,仅仅几年,听他号召命令的人越来越多,即便是他们自己的人手,很多人已在不知不觉当中投入了宣相的门下,越过了他们供其差谴。 而宣党的人以新晋官员居多,但他们也是各存心思,人心也不一致。宣相在的时候,再桀骜不驯的,也会老实受他谴用,但他一不在,这是山中无大王,这林子里的鸟就都不听使唤了,且因凡是持才者皆傲物,本事不小的脾气也不小,谁都不服谁,遂宣相在家休养没几天,就听说朝廷诸事已经乱如麻,上上朝就是吵架。 等这天宝络上朝都是带着大堆带刀侍卫上的朝后,宣左相更是无语,眼睛巴巴地看着冷眉肃眼的左相夫人,瘦削的俊脸看起来煞是可怜。 只是左相夫人不为所动,没打算放人,倒是侯府的小钰君可怜父亲,摸着他的下巴道:“你听话,娘就不训你了。” 宣相把她抱到怀里,又朝孩她娘望去。 他抬回来那天,许双婉的手抖了一天,连只杯子都握不住,如果不是眼前有人要她照顾,她都要倒下了。 这时候别说丈夫只用眼神求她了,就是他把刀子放她脖子上,想出去他也只有抹了她脖子一途。 侯府已全然由许双婉当家,府中早已唯她令是从,现在即便是归德侯这个老侯爷在府里宴个客,也是先让人问过儿媳妇这边的意思,宣相想从病床上站到朝廷上,还真得她点头才能出得去,要不然,他这家一离,可别想轻易就能回。 “嗯,你听钰君的。”见他还看她,许双婉摸了他的眼睛一下,神色淡淡,“你要是去了再抬回来,我看我到时候得跟您一块躺着,等着儿女给我们端药送水了。” 宣仲安顿时就不张口了。 等宝络在朝廷拿刀砍人的事一传到他耳里,他也是被逼无奈,把洵林撵上了朝廷。 洵林今年才中举,连进士都不是,他上朝就是去代兄长站位的,打的都是来替兄告罪不能上朝的旗号,他一个小少年本来就有些羞涩紧张,等到了朝廷,在众人的唇枪舌剑当中顿时就结巴不已,连句通顺的话都说不出来,朝还没散他就满脸爆红,等朝一散,他羞愧得连侯府都不敢回。 宝络带了他回太极殿,见小弟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他拍了拍洵林的肩,道:“不怪你,这群妖魔鬼怪,朕也是每天一早要深吸一口气,扛着刀提着斧才敢去上朝。” 现在新晋的不怕事的官员太多,旧派的大员也都是舍得一身刮的气势,没了宣相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话鬼话都不说的他就直接操刀的“仁相”在,这群人就有点镇不住了…… “这,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洵林还是结结巴巴。 “呵……”宝络听着笑了起来,“什么不一样?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今年跟去年比,已经好多了。 去年三个月半年都办不成的事情,现在吵个十天半月的就成了。别看朝廷现在吵得凶,那也是因为今年颁下的新令让旧派火冒三丈,积的怨存在了心里,这不左相一倒下,撑腰的不在,他们就要倒新派的台了,偏偏新派的吏部跟户部谁也不服谁,都想压对方一头成为六部之首,没有看着他们的,也是趁势窝里斗了起来。 洵林就是听他兄长分析过形势,但这外面看着,跟插脚进来,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形势了,这说跟做,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看洵林今天这傻眼的模样,宝络也知道他这是吓坏了。 第149章 洵林尚小,这等阵仗即便宝络一想心里火气也大,怪不得这个小公子。 不过宝络也觉得他义兄把洵林扔进狼群也是对的,洵林毕竟是归德侯府的小公子,可不能与那些坐吃等死的勋贵后代去比,早把他扔进来多被咬几口,以后他就是这当中的一员了,胜过无数连朝廷的边都摸不到的所谓名师大儒所教的纸上谈兵的东西。 这书本上的学问,可教不了人怎么当官,尤其是当一个厉精图治的人,这当中每一天的博奕,与在战场上厮杀无异。 “我……”洵林羞愧难当,神情更是沮丧,“长兄是白教洵林了。” 更重要的是,他这是败光他兄长的威名了。 “多来两次,你习惯了就好,不要操之过急。” “长兄的名声,算是让我,让我……” 宝络嘴角一翘,笑了起来:“你长兄的威名,可不是你能一个小儿能折损得了的,你长兄明天就是被抬着进朝廷,今日朝你吼的那群人,十个有九个都得在他面前当哑巴。” “你长兄威名足得很,你就不用担心你丢了他的人,就不会有人怂他了。”宝络又道。 “圣上……”丢了人的洵林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欲哭无泪。 宝络琢磨了一下,“算了,朕也不会安慰人,你回头自己想去。” 这事是不能怪洵林这个小公子,但确实挺丢人的。 宝络自认自己是个怂包,一旦天黑了出去走个路,都得亦步亦趋地拉着皇后娘娘的袖子不撒手,但他不管是当官,还是当皇帝,他在朝廷官场上对着那些草包他就没怂过,从来只有他骂得人哑口无言的时候,可没有人能把他逼得不敢张口的时候。 他只有洵林那般大的时候,就已经敢带着一群人掀金淮官员的老底了,那时候他可只是个小童生,还是个没爹的小书生。 洵林这胆子,是得练练。 “圣上哥哥……”洵林更想哭了。 宝络被他叫得心里一软,拉着他坐下就道:“这朝廷,朕老大,你长兄老二……” 老二?宝络说着噗噗笑了两声,接道:“你连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人都不怕,你怕他们作甚?” 洵林沉默了下来,随即他道:“他们说话太快了。” “声音大,说话快,那就是说明他们什么事都没底,做决定的人不是他们,他们才要吵,才能闹个结果来,懂吗?” “可我不是长兄。”做决定的不是他,他们不怕他。 “是啊,你不是,但你长兄也不是天生就是被他们敬畏尊重的,他也有过装疯卖傻的时候,甚至于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朝廷里连知道他是归德侯府的长公子的人都没几个,”宝络拍了下小少年的肩,“你已经比你长兄好多了,他替你走出了一条路来,你是站在他的身上才站到这个点上的,洵林,你现在觉得委屈,被人吼的这个位置,是有些人倾家荡产求都求不到的,更是平民百姓几世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地位,你莫要辜负了你长兄的一片苦心。” 洵林脸依旧红着,但气息平稳了很多下来,“洵林知道了。” 看他好了些,宝络问:“你长兄如何了?” “呃……”洵林纠结地想了下才道:“好,但也不是很好。” “怎么说?” “胡爷爷说,兄长身体需要静养,嫂子就不许他起床,早上我来去请安的时候,他就朝嫂子喊着要起来,还把隔壁的侄女儿都闹醒了,还抢我侄女儿的羊奶喝,一点也不像个病人……”洵林说着都笑了起来。 宝络听着不知为何,牙痒痒的,“他倒是过的好。” 洵林点头,“我走时,他又睡下了,嫂子说他就是忙惯了,闲不住,非要闹闹心里才舒坦。” 洵林说到这,看向了宝络。 “你说,朕听着。”宝络点头。 “嫂子说,我要是见到了您,她想让我代她跟您说几句话……” “说罢,一家人,客气什么。”宝络连脸色都温和了下来。 他登基也快三年了,见到那位嫂嫂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因避嫌无事从也不见他,她平时为人做事也从不张扬,归德侯府的宣相名扬天下,她则像个影子一样隐在其后,很少能听到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他是个当皇帝的,都是他有事要求她了才找她,从来没有她找他的时候,看起来他们之间是生疏得很,但在宝络心里,她坚忍无声,是他有事相托的时候才会想起来的人,也就越发地像个母亲来了。 那是个他愿意尊重一生的人。 “她说她要关着长兄养一阵子,等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他出来,这段时日,还请您多多费心些,”洵林说到这,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才接道:“还说不许我们背着她偷偷地暗渡陈仓,把事情呈到长兄面前去,也请我们不要理会长兄的无理请求,不要把他要的公文等弄到他的眼前去。” 宝络讪笑,“自然,朕哪是那等人,你也不是,是不是?” 他说得好像把洵林叫来,就没有想通过洵林,把事情递到宣相面前的打算一样。 宝络坦然得很,洵林却是尴尬无比,道:“是,所以长兄临走前拖我递给给您的信,我交给嫂子了……” 宝络搓手,诶了一声,“是罢?哎呀,交的好交的好,是该好好听嫂子,是不是?” 洵林点头,伸手把厚厚一把奏折从胸口拿了出来,红着小脸道:“嫂子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宝络尴尬起来了,伸手拿过奏折,笑着轻咳了一声,打开那奏折看了两眼,见里头都是他义兄关于朝事和应对他手下的法子,他看了几眼就合了奏折,打算回头再细看,嘴里则与洵林装模作样地道:“是,下不为例,还是嫂子英明啊。” 宝络与他义兄是兵分两路在治理这朝廷,尤其这一年多近两年,那可把许多大事要事都押在了他义兄身上,他心思一半都放在皇后和女儿身去了,很少过问他义兄手里的事情,所以现在他义兄不一上朝,很多事他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现在主意被送到他手上了,他撑个一时半会不让事情乱套还是可行的。 宝络只看了奏折一眼,心里就叫苦不迭,知道接下来他的事情必然少不了,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他这义兄要是真的倒下了,那到时候,他的皇帝之路,那才叫艰难…… 宝络的心,自从当皇帝之后就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话罢,他又道了一句:“跟嫂子说,朕心里有数,她就好好管着长兄罢,你回去也跟你长兄说清楚了,叫他少找朕说话,朕这次是站在长嫂这边的,朕绝不纵容他养病期间插手朝廷之事。” 宝络皇义正言辞地说完,对上了洵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的纠结眼神,义兄义弟默默地对视了一会,随即纷纷心虚地扭过了头。 他们知道,他们其实都没那么坚定。 那一位兄长大人,可不是他们想拦就拦得下的,这个,还是得看嫂子了。 ** 洵林没回,侯府就知道洵林在朝廷出的事了。 归德侯府自从宣长公子在朝廷为两部尚书那天开始,一直横扫朝廷,没落的侯府冉冉再升到了最初的高位,到现在可说是风光无两,侯府小公子代兄上朝陈情,却被人说得哑口无言,大惊失色,听在谁耳里,都是败威风的事。 许双婉听到,沉默了下来,报信的阿莫看少夫人不言语,便小心地朝长公子看去,哪想躺在软榻里的长公子抱着侯府的君姑娘在假寐,此时那一只半睁开的眼睛也是偷偷地在瞧少夫人的脸色…… 这厢,许双婉沉思了一下,张了口:“也没什么事,洵林头次上朝,见着那么多大人难免有拘谨的地方,多几次就好了。” 说着,她就转过了头。 长公子迅速闭上了眼。 他怀里的小女儿则探出小脑袋,和母亲道:“爹爹有睁小眼睛偷偷瞧。” 许双婉朝她颔首,“娘知道了。” 钰君咯咯笑着躺回了父亲的怀,被她父亲捏了下小屁股,骂了一句:“小叛徒。” 小叛徒笑着扭着小脸往他怀里钻,躲到了他的怀里。 她喜欢爹爹天天在家,天天抱她。 “不是什么大事,”许双婉又看向了阿莫和虞娘他们,温言道:“等洵林回来,你们也不要多说什么,就跟平常一样就好。” “他怕是不敢回罢?”宣仲安开口了,“是挺丢人的。” “哪儿丢了?”许双婉微笑着,温婉地道:“他小小年纪能代您上朝,就已是我侯府的好儿郎了。” “慈母多败儿。”宣相不以为然。 许双婉微笑不语,很大度地没有揭穿是他支使洵林去给他跑腿,给他当箭耙子的真相。 等洵林回来,府中跟平时无异,就是洵林脸上一直残留着淡淡的红,等他出了兄嫂的住处要回听轩堂的时候,他兄长意有所指的一声冷哼声,让他冷却了大半下来的脸一下子就又爆红了起来。 洵林不敢回头,有些狼狈地逃回了听轩堂,等见到对他面露慈爱的父亲,才敢露出一脸的沮丧来。 不管是圣上哥哥的安慰,还是嫂子无言的温柔都不能抹去他在朝廷上所受的挫败,他是有愧于长兄平时对他的教导,今天长兄没有斥责他,想来也是嫂子维护他的结果,正是因为如此,洵林更是有愧,长兄对他委以重用,长嫂的悉心爱护,他自认已能替侯府承担一二,没想仅是上朝说几句话,他就被人的下马威扫得脸面无光。 他长兄的脸和侯府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归德侯见幼子闷闷不乐,也是叹然不已,这夜他陪了幼子入睡,跟幼子谈起了当年他所做的种种错事来。 这个年纪这个时候再谈起以往,宣宏道比以前看得清自己多了,再说起以前也心平气和了很多,也能正视起自己的眼高手低,与自命不凡实则目光短浅来。 等到洵林在他的宽慰下疲惫而睡,宣宏道也闭上了眼,心道还好他没有因为只图着争自己的那口气,把两个儿子以后的路都堵死了,他让了一步,就给儿孙们让出一条宽敞大道来,如此也好…… 他能陪着洵林成才,能等着望康长大,在他绿碌无为多年后,老天已是待他不薄了。 ** 洵林毕竟无官位在身,不可能天天上朝,不过这次之后,宣仲安对着幼弟就要比以前严苛多了,甚至连个笑脸都没了,兄弟之间那点温情荡然无存,让洵林一见到他兄长后背就不由自主地发凉直挺,这就跟宣相底下的人见到宣相,就如耗子见到了猫一样。 许双婉看在眼里,本来想劝,但想想便作罢。 与其洵林在外见着了严厉凶煞者不能动弹,还不如他在家里多看他兄长的几个脸色,出去了,他也就不用怕别人了。 宣仲安本来还以为妻子会说他对洵林太苛刻了,没想几天过后,她一句话都没有,难免也就奇怪问了她,等他知道妻子把他当成是洵林的试金石,拦路虎后,宣相的脸色一整天都相当地难看,难看到小钰君摸着她爹爹的脸,说她爹爹的脸臭臭的。 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后,宣相感觉他跟他家婉姬的日子过得有点艰难了起来,这天在吃过苦药还被她叫起来去大殿打拳的时候,他就跟婉姬嘀咕:“我以前只要累了你就让我睡,我现在病了,在家只多躺了几天,想多睡一会你就让我起来,是不是天天看着我,你就看我不顺眼了?就不中意我了?” 许双婉牵着一跳一跳走着路的小钰君,催他:“快走几步,莫要比君儿走得还要慢。” “是的,是的。”小钰君点头不已,还伸出小胖手朝父亲招手,“爹爹快些。” 宣相唉声叹气,快走了两步,走到了母女面前把小女儿抱了起来,跟妻子道:“早晚有一天,你还是会像以前那般对我好的。” 许双婉笑着点头。 是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过了几天,白天教望康念书的宣仲安发现送药的不是妻子,而是下人后,等了两天,确定妻子真的不打算天天出现在他眼前后,宣相晚上跟妻子作揖:“请夫人还是天天多看我几眼的好。” 许双婉摸摸他的头,“等我再找找感觉。” 宣相叫苦不迭,连连求饶不已,逗得在旁的望康跟钰君咯咯大笑不已。 等一个来月过去,他身子好了点,脸上有了点血气,许双婉也不再跟以前那般看得他严了,也让他的下属进府,让他见一见人。 “等你精力再好点,就让你回公衙。”这晚许双婉拦了想去书房的丈夫,跟他道,“这在家的几天,夜晚你就莫烦神了,多歇一会养养神。” 宣仲安本来有急事要去跟人吩咐,听了这话止了步,回头抱着她:“怎么舍得放我出去了?” “拦不住啊。”许双婉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道。 “怎么拦不住了?” “拦得住你的人,拦不住你的心啊。”许双婉说着顿了一下,又道:“那里才是你要呆的地方,我也不想拦。” 就算操劳会折寿,折寿就折寿罢,他不痛快,多活几年又如何? 他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也不想用她的小心翼翼,寸光鼠目去束缚他。 她说得很平静温柔,但宣仲安听出了她话下那些藏在止水下面的深情。 “我要是有一天突然走了,离开了你,长眠于地下,你会如何?”静然的气氛当中,宣仲安突然想问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看时间,你要是走得急,望康他们还没长大,那我要多等几年,把他们安排好了再去找你,你要是能多陪我几年,那我的日子就要好过了,你活到哪天,我就陪你到哪天……”她丈夫所问的,是许双婉这段时间天天都在想的,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人也就淡定了下来,再说起生离死别,她也就平静了,“不过不管如何,不管你在哪,你都在我的心里。” 宣仲安被她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年纪尚小的时候,以为自己冰冷缺失温情的心终其一生都暖和不起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他连生死都无畏,也就不怕过得孤冷些。 但现在,他还是变了。 她填补好了他所缺失的温情,也抚平了他身上最冰冷尖锐的一角。现在这个站在朝廷上能周旋前后上下的左丞相,比起当初那个心中藏着无数戾气的两部尚书要真正地温和多了,他不再被轻易激怒,也不再被狂怒左右,他很有耐性地做解决着每一件棘手又得罪人的事情,哪怕最后的功劳算不到他头上,哪怕最后还是会失败,他都不再去为那些结果忧心。 他知道,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承认他的成就,肯定他对于世道的努力与探索,但她能,且还会陪着他。 “我还是多活几年罢。”末了,宣仲安道,又急步上了床,把被子拉着盖到了头上,拦住了他泛红的眼。 许双婉转头笑看着他的身影。 ** 建元六年,大年初五白雪纷飞,天还没亮,京城一大早的鞭炮声就接连不断,归德侯府的门前洒扫仆人一出来把侯府前面的路清扫干净,天刚亮不久,他们正要归府,就听见马蹄声朝侯府这边过来,几个仆人连忙小跑着到了路边,给来者之人让路。 前来之人是凉州都督景亮之子景甘,侯府这几天前来拜年的人太多,不是谁都能放进门去,门子都是由着云鹤堂的人在守着,一见景甘就是不认识,也认出了他和他身后之人身上的气势来,便朝景甘一抱手道:“请尊客奉上大名。” 景甘抱手一回:“洛州都督府景甘奉家父之令,前来与左相大人拜年。” 原来是洛州景都督的儿子来了,门子当下就道:“还请贵客前堂大殿入坐,我等即刻就前去通报主子。” “有劳。” 景甘入了地龙烧得正旺的“明公殿”,一身寒气没一会就褪了下去,正谢过侯府管家带人奉上的茶,就听有人在门口“呀”了一声,一道清朗的儿童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听说有个大将军来了呢。” 说着,门口有只小儿的腿迈了进来,景甘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见这身着湛新锦袍的小儿回过了头,与他身后的人招手道:“你快一些,哥哥牵你。” “哥哥快。” “是你慢了。”宣望康牵到了提着裙角跑过来的妹妹,叮嘱她道:“是大将军呢,” 景甘闻言微赧。 他乃洛州都督嫡次子,大韦十来年没有过什么大战事了,他没上过一次战场,他是托父亲高位之福才在军中当了要职,这大将军之名说来有名无实,他平时还不觉得被人称为将军如何,但被这小儿带着景仰的口气一叫,颇有些尴尬。 宣望康带了粉雕玉琢的妹妹一进大殿,两个通身贵气的小儿一入明公殿,只要是明眼人就能一眼看出他们的身份来,景甘一对上那好奇看着他的侯府小长公子的眼,他就起了身,朝他们抱拳道:“可是侯府望康小公子与郡公主?” 侯府之女宣钰君两年前被圣上皇后收为了义女,加封为了郡公主,可见眼前这个小贵女所受的宠爱之深,景甘不敢对她有所怠慢。 “正是。”望康见人给他行礼,忙松了妹妹的手给他回礼,小儿郎有模有样地拱手躬身,“归德侯府望康,携妹妹钰君,见过景大将军。” “见过大将军。”钰君提着裙,微弯了下腰,她好奇地抬着头,看向了身上穿着薄甲的景甘,因看到闪亮的银甲,小女孩眼睛一亮,“哇”地一声感叹了出来。 “哥哥。”战服!钰君侧头就看向兄长。 望康也看到了,他脸上一片喜悦,忙牵了妹妹,朝景甘走去,“景大将军,您坐呀,我爹他正在园子里给我娘摘梅花呢,他磨磨蹭蹭的得选半天,我看我们还是说着话等他来的好。” 景甘愣了一下,见小长公子还朝他摆手让他就座,便失笑坐了下来。 望康先是抱着妹妹坐到了椅子上,随后才在妹妹身边落坐,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小公子老成地跟景甘道:“大将军一路来辛苦了罢?路上可冷?” “还好。”见不过七八岁的小长公子像个小主人一般老成地招待他,景甘又是一愣。 “东叔?今儿是你当差啊?”望康看向了门边朝他笑着作揖的仆人,道:“你带景大将军的随将去旁边小殿歇一会,搬个火盆去让他们烤烤脚,端点热食让他们先将就着吃点暖暖肚。” 望康吩咐完,转头对景甘身后站着的几个随将送了个大大的笑容,又扬着笑脸对景甘道:“大冷天的,您家真是有心派您来给我们家拜年,望康在此谢过了。” 景甘身为将门之子,他的嘴在家中可以说是很会说话了,所以才被他父亲派来京城给宣相拜年,这厢他见到了侯府小长孙,这一打照面可算是明白了,虎父无犬子,这宣相能生出这等孩子出来,也难怪他父亲对他心悦臣服,任其差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过年了,希望姑娘小伙儿事事皆如意。 第150章 望康对景家是极为熟悉的,可以说,归德侯府是站在洛州和凉州两个军州背后的人。 宣仲安虽说是文官之首,但他从未有重文抑武之意。 洛州和凉州本是先帝养在后花园的郐子手,那时候的臣子们心里都有数,那不是先帝养着打外面人的,他们是先帝拿来镇压威摄百官百姓的尖刀长*枪,等到了宝络皇手里,这两个军州靠着要扶帝上位保持住了原本他们军州的地位,但文官也是没想到,宣仲安作为文官之首,这几年是不仅没有打压洛、凉州的兵权,削弱他们对圣上的威胁,而是更加让洛、凉两州兵权向外地扩张,现在这两个军州的人手因着宣相的重用,势力已经开始扩张到周边几个州府去了,西南与西北,华北与中北四地都归于了他们的麾下管豁。 朝廷有人对此恼怒不已,但朝廷上要事不断,军权在其后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他们也没法手上的事都没做好,却去挑起武官的怒火,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官的地位和权力比过去还要有所上升,甚至快与他们不分伯仲了。 朝廷这几年纷争不断,一年从头斗到尾,各派人马也是心力交瘁,但不可否认的是,国家蒸蒸日上,不过几年,百姓的日子要比以前好过多了,京城现在的繁荣,甚至可与高宗在位末年时候的盛景相之媲美。 那些朝廷上还残留下来了的三朝元老见此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过他们还能在朝廷上站到如今,那都是因着他们皆有着雄厚的真才实力和绝对的识时务,虽说食肉者鄙,他们拥有的富贵荣华让他们迈不开脚,眼睛也早已看不到以后,只想顾着眼皮子前的那些利益,今朝有酒今朝欢,但他们被朝廷新势力裹挟着往前,到这时候了,他们也只能在大势所趋当中俯首称臣,对宣派妥协,要不,他们就赶不上抢功劳分羹了。 而宣仲安就是在这种形势当中,反而加大了两个军州的军权,把几个要地都分给了两州都督统管。 景、楚两位都督最初被他都弄得有些不敢置信,但回过神来,不管是为着“死为知己者死”,还是为着“为国为民为君”,他们治军要比以前更严谨了起来,也怕大好的时机在他们手中错过,同时手上也放了一部份的权给圣上的人马插入。 这种君臣都很好说话的契机促成了大韦西南、西北与华北、中北的一条统一的大防线,也造就了两府都督对宣相的亲近。 不过,这是景府第一年,在正月的头几天就派了嫡亲子过来与侯府拜年。景甘是大年三天那天晚上在家里吃过团圆饭,父亲一下令,他就带着等候的人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了京城。 赶着这时间,也是一片心意。 能说会道的侯府小长公子让景甘这个年长他要长十几岁的大人颇有些惊异,同时也让他态度端正了起来,不敢把他当个小儿看。 而望康对景家还有凉州那边的楚家这两个将门世家却是极为仰慕钦佩,因着他父亲时常给他讲解大防线对大韦以后的影响,以及武将们对国家与朝廷的重要性,他觉得保家卫国,舍身忘死,威风凛凛的战士才是儿郎所为,如果他不是侯府的小长孙,他都要去当大将军。 小长公子仰慕,小妹妹那也是随着兄长来了,对兄长尊崇的武将们那也都是景仰好奇的…… 这厢望康在招待着客人,他很是好奇景大将军和景大都督他们平日是怎么练兵对阵的,但他也知道这话说来太过于不客气了,等点心都上了,他们这边也上了茶水,他还带着妹妹给景甘敬了杯茶,跟他说起这几天京城的热闹景象来。 “初八皇庙要开门为天下众生祈福,这次祈福大家都去呢,大将军要是那天还在,也可以去看一看,这几天百姓给皇庙敬的灯油都有上万盏了,诚心烁烁,闪闪发光,不可不看啊……” 望康这头带着妹妹,跟洛州来的客人没完没了吹嘘着京城这几天里会发生的盛景,那头宣相总算给他家相夫人摘到了一枝无论是枝形还是花形都极具神*韵*美*貌的梅花,小心地握着梅花回了屋子。 这几天拜年的人多,许双婉起的也早,往往她一起来,枕边人也要跟着起,他一起来,两个住在旁边的小的一听到声响就要跑过来,一家人往往天还没亮就都醒了。 醒了就都是她的事,但她早起是要吩咐打点一家的事务的,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府的人都在等着听她的令行事,许双婉没功夫理会他们,就只能找点事先把他们打发出去了再说。 这早她让人去摘梅,去了三个,回来了一个大的,她起身接过花枝,放到了让采荷拿来的花瓶当中,握着他的手往椅边走,问他:“孩儿们呢?” “洛州景府来人过来拜年,望康带着人先过去了。” “都督府?” “嗯。” “那你喝口茶就过去罢。” “望康在着呢,让他们小的们先聊着。” 许双婉摇摇头,把热在小炉上的银丝豆腐汤拿下尝了一口,见味道是对的,便喂了他两口:“望康还小。” “不小了。”宣仲安不承认,咽了嘴里鲜咸的豆腐汤,又张着嘴等着喂。 “你这是拔苗助长。”许双婉吹了吹汤勺,送了一口到他嘴里。 宣仲安含过,拿过她的勺,也勺了一口,反送到她嘴里,咽了嘴里的嫩豆腐后道:“那你得看是我拔他的苗,还是他自个儿乐意着,你没看他嘴里话多得你都兜不住了吗?” 许双婉想起她那个只要跟在她身边,就有无数的事跟她滔滔不绝的儿子,有些想笑,但为了给儿子面子,她还是忍了下来。 说起来也是怪,见着他爹,望康有无数个问题要跟他问,连秋天的叶为什么会掉,冬天的树为何会秃,他都能变着无数个花样去问他爹,但到了他面前,他就能洋洋洒洒地把为什么都说给她来听,等她夸他一句,他能乐得打滚。 很容易就快活的小长公子很讨母亲的欢心,但在他父亲那,就有点讨人嫌了,恨不得儿子快长大两岁,搬出他的沁园去。 沁园住着他跟妻子和女儿就够了。 “望康活泼。”她笑道,拿过了他的勺。 “你也别让他老带着钰君跑,别学坏了。” “君儿爱跟着他,望康也愿意带她,就让他们兄妹俩呆着罢,等过几年望康要跟着你和洵林做事了,他们兄妹相处的就要少了。”许双婉说到这,也是顿了一下,有点唏嘘。 时间流逝得太快了,她也是没成想,不过眨眼间,儿女们就都大了,也许等到他们各自成家离开她,也是不远的事。 “他慢点,晚个几年也行,我也没有非逼着他的意思。” 宣仲安过去两年很忙,到了今年,就不是他忙了,是宝络忙的时候了。他们君臣俩是一个一个两年两年轮着来,过去两年他担了朝廷大部分的事,让宝络闲闲懒懒地过了两年,从今年开始就轮到他了,且洵林也经了些事,比过去要担得起事多了,宣仲安也就没打算像过去两年那样事必躬亲,他打算多放些功夫到自个儿身上,养养身子,陪陪妻子和儿女。 至于望康,宣仲安心里有数,儿子跟着他和洵林见识得多了,现在年龄也大了,这小长公子的心,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往外去,他母亲是留不住他几年了的,不过宽慰妻子的话还是要说的。 他安慰的话,许双婉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一笑,把碗里的那点汤都送进了他的嘴里,让他喝了口温水漱了下口,拿手帕擦了擦他的嘴,道:“也不早了,你过去吧,这可是个早客。” “嗯。” “对了,客人可会住下?” “不会,洛州在京有州邸,这都来了,少不得要住过去。” 是了,洛州州邸可是有不少人,大过年的,州府都督的公子来了,不住过去跟老乡旧亲们见见面,也说不过去。 许双婉点了头,“那等会我看完礼单,把回礼送到前殿?” “嗯,也不急,他走前还会来侯府一趟的,到时候你再给回就是。”用不着那么赶。 到了门口,宣仲安见外面雪又下了起来,风呼呼地刮,他拦了她,“别出去了,我就去前面转一圈,等会就回。” “等会龚家的小妹要过来给我拜年,我让她进我们园子里见我。” “那我咋办?” 许双婉接过采荷拿来的大麾,摸了摸,沉思了一下跟采荷道:“今日风大,换那件黑狐毛的。” “是。” 采荷去了,许双婉回头接过先前的话讲:“你去见见父亲,今日他也有老友上门来给他拜年,你帮他陪陪客。” 宣长公子哼笑了一声。 不过,等他见过洛州的人,去了听轩堂,看到老父的笑脸,陪他坐着给他煮了壶茶,一年到头也没歇息过几天的宣仲安也在这间隙,吐出了心里头最后的那几口浊气。 这个曾摇摇欲坠的侯府撑到了现在,哪怕里头也不是尽善尽美,但它还是有着几分样子,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足够他满足,也足够他为了“归德侯府”这四个字不择手段为其挡风遮雨。 长子来先是为了他煮了茶,等到老友来了,见到长子也是惊喜,宣宏道听其陪着友人温和地谈国事论学问,这笑脸也一直没褪,等到洵林带着望康钰君他们过来了,听轩堂也就愈发地热闹了起来。 这厢沁园里头,许双婉也见到了来上门来的龚家小妹。 龚小妹带了儿女来,许双婉这边也着了人去请望康跟钰君,跟小妹微笑道:“等见到那两个顽皮鬼,你就莫要再夸他们了,上次望康跟我顶嘴,还跟我道连龚小姨都喜欢他,就我不喜欢他,很是要不得。” 龚小妹是身边带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她这正看着在软椅上坐着很是紧张的小女儿,闻言她忍着笑回过头,道:“还跟你顶嘴啊?” “顶,让他不要顽皮,早睡一会,他就有很多的大道理要跟我讲。” “他可是个小才子。”龚小妹上次来的时候,就听宣家的小长公子眉飞色舞跟她讲解了许多有关于他们侯府花草树木和大小殿舍的典故,那可是个心里藏着不少故事的小公子,龚小妹相信就是让他每天讲一个,他一年都能不带重样。 “看看。”许双婉失笑摇头。 龚小妹这下见闺女坐稳了,小呆子红着脸还不敢抬头,她也懒得管了,把手中还不到一岁的儿子往许双婉怀里塞:“婉姐姐,你帮我抱一抱,沾点灵气,大的那个小呆子走的时候再抱,我跟你说,急坏我了,我这生的两个,大的像爹,小的也像爹,就一副又呆又拙的样子,我可宁可他们淘气的,也好过家里一屋子的呆人。” 许双婉依言抱过了那个睁着一双天真又好奇的眼看着她的小儿郎,笑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小妹。 跟她家那位夫君一样?这不挺好的。 且那一位现在升至主刑官了,短短几年就能从顺天府的提审官升到刑部的主刑官,这岂是呆能得的? 不过他一路高升,小妹过的也烦扰。她夫君做的都是出面的事,审案得罪了不少人,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寻常百姓,在他手里吃过苦头的,对他不乏怨言,还有闹到他们家里去的,现在她夫君当了主刑官,主审的还是那些地方送上来的贪赃污法的官员,看着远离了百姓是高升不少了,但事情也要比以前棘手多了。 小妹这以后的日子,比之前怕要是要更惊心动魄了。 “长大了就好了,你不要现在就挂心了。”许双婉安慰她。 “我怎么不挂心?我就怕他们又呆又笨的,出个门就被拐走了……”小妹也没多说,没跟她婉姐姐说她女儿前几天除夕夜就差点被盯着他们家的一个赖汉拐走报复的事。这厢她也只是笑嘻嘻地道了一句,听在许双婉耳里,当她是在说笑。 等望康带着钰君回来了,屋里就热闹了。 钰君比哥哥文雅些,但也是个爱笑爱玩的甜姐儿,等母亲一吩咐让她好好招待小姐姐,她就拉着小姐姐的手上了炕,跟小姐姐摆弄她的糖果盒去了。 她受父亲和祖父溺爱,她祖父更是亲手打了一个三层,有二十多个小格子的糖果盒给她,还把里头都装满了,等只要空了,她跟父亲和祖父说一声,隔天盒子就又能满了。 过年钰君的糖果盒子更是满满的,她找来了虞婆要了几张包点心的黄纸,拿起勺子来,让小姐姐一样一样地尝,哪样她觉得好吃,她就盛满满的一勺放到纸上,说要打包好,送给小姐姐。 龚小妹家的小姐姐因此口水不断地流,口水掉在了身上穿的新衣裳上,跟着她的下人帮她擦口水,她眼睛都舍不得离开那些各式各样的糖果点心,头凑过下人的手,眼巴巴地看着。 小妹在不远处看到,捂着眼睛跟许双婉道:“你看呆不呆?” 许双婉摇头失笑。 望康在旁边扯了扯龚小姨的手,跟小姨摇头道:“妹妹不呆,你看呢,她还给君君分糖吃呢……” 这厢小姐姐吃到了很是好吃的,连忙拿了一颗往小妹妹嘴里塞,朝着小妹妹就是笑。 钰君尝到,点头“嗯”了一声,“好吃的呢,多谢小姐姐。” 两小姐妹玩得很开心,望康背手看了一会,又摸了摸小弟弟的脸一下,跟龚小姨道:“小姨,没有什么事,我就往我祖父那边去了,那边也有客,我去看看。” “去罢。” “诶。” 望康扭头,“那,宣相夫人?” 许双婉笑瞥了他一眼,拉他过来替他理了一下衣裳,放了这调皮蛋出去了。 他一走,小妹就道:“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他平时是怎么跟你顶嘴的了。”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 “宣相大人也不说他?” “也说,有时候也由着他去了,不过在家里还容着他点,外面就不许他放肆了。”许双婉笑道。 她也不好跟小妹说,其实这父子俩的性子还是很像的,只是她那位长公子幼年就被祖父带在了身边教养,少年时候就扛起了一门生死,哪可能像望康一样能活得百无禁忌。父子俩平时看似也是谁都看谁都没个特别顺眼的一天,但心里亲着呢,有时候两人嬉闹起来,她都插不进去。 不过,许双婉自己对此也是有些放纵的,丈夫也好,望康也好,她都希望他们在家中能过得恣意些,出去了,再披盔带甲也不迟。 “也是你们教的好。” “咱们就不说这客气话了,今儿怎么就你来了,你家夫郎怎么没来?” “抹不开脸呗,怕人说他抱宣相大人的大腿……”小妹说着也是没好气,“当初他一个落魄书生死缠着我爹要娶我,怎么就没见他觉得他是抱我爹的大腿了?” “哪能一样。”许双婉听着她口气,总觉得小妹好像是家里不稳当,心里有所不快似的,但大过年的,她也不好问人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遂她说话就越发地温和了起来,“他把你和你们家当是亲人,而我家长公子是他的上峰,这中间总要隔着些。” 小妹点点头,“我知道。” 说罢,她自嘲一笑,“反正他不来,我来。” 许双婉温柔地看着她,小妹被她看得沉默了下来,心中的那些隐忧这下是藏也藏不住了:“婉姐姐,不瞒你说,世上都当升官好,我却在里面看到了料到料不到,猜都猜不着的恶意祸端。” 许双婉点了下头。 “婉姐姐,你是怎么过来的?” “往前看,就过来了。” 能走到今天,许双婉发现在这些年里头,她不见得有多聪明,也不是她运气好,但这当中有一点她觉得她做的比较好的就是,她一直在往前看。 就像你只看着黑暗,光明也就远离了你;你对世事偏执到底,那豁然必然与你无关;你只走崎岖小道,到头来迎接你的就只可能是死路;你若是软弱,那也不会有人替你坚强;你要是老想着事情太难了解决不了,那问题在你没解决它之前,它就已经先解决了你…… 但你要是往前看,总有一天你就会发现,困住你的已经过去了。 往前看就好。 许双婉跟小妹挑了些她这些年的一些事情说了,说罢,她轻声加了一句:“大多数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好,但不努力,不往前看,那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且回过头再看,首先打败咱们的,不是那些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而是我们对它们恐惧的心,是咱们自己,你说咱们还帮着那些会为难自己的事再来为难自己,值不值呀?多坏呀?” 小妹先是被她说得眼红,现在又是笑了起来,还白了她一眼,“我看望康才是像你。” 许双婉笑了一下,拍了拍小妹的手,“你只是还没习惯,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那些于别人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事,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一桩需要去解决的事而已。” “我怕是做不到你一样的,”小妹诚实地摇摇了头,深吸了口气,“不过,我没那么担心了。” 既然世事不会因她的担忧惊惧有所改变,还不如她拿着这些担惊受怕的力气去勇敢面对。 “嗯。”许双婉看她似是好过了点,捏了捏她的手,朝她微笑了起来。 不要怕,还有她在一边看着她呢。 ** 这一天侯府的客人能进来的不多,下午姜府来了人送了些鲜果过来,说是南边来了亲戚带过来的,挑了些送过来让他们尝尝鲜。 北方一到冬天就万物凋零,即便是宫里,也就那两三样常见的贡果,多了的也没有,姜家亲戚送过来的果子很是新奇,还有一样是以前见都没见过的。 果子不多,给听轩堂的两位主子送了一半过去,另一半因着钰君喜欢吃,许双婉便把她的那份给她留着了。 夜晚,出门了一会的宣仲安冒着风雪归来,掏出了一大个又黄又大的橙果来,塞到了她手里:“给你。” “哪来的?” “洵林输我的。” 他的她肯定也要留给钰君,他就去洵林那边想主意了。 “怎么输的?” “输了盘棋。” “你又去欺负他了。”许双婉打了他的肩一下。 “呀,疼,我帮你剥。”宣仲安拿过了她手中的橙果,替她剥了起来,许双婉这下是想说他都不好说了。 等到第二日,一家人要进宫去跟圣上一家用膳,洵林一早先过来跟他们夫妻俩问安时,许双婉就朝他招了招手。 第151章 “你哥哥昨天又欺负你了?”许双婉笑着问。 洵林好笑得很,又不好意思,低声道:“是洵林学艺不精。” 宣仲安在旁听了,轻哼了一声。 算他还识相。 “下次咱们就不中他的招了,不跟他比。”许双婉跟他说着,那厢虞娘带着人有事问她,见此也侯在一边,没上前。 “诶。” “听到了没有?不惯他。”许双婉又叮嘱。 “听到了。”洵林笑着点头。 “好了,去坐着,等会就动身了。”许双婉这头也有事,他们一家可能要到下午偏晚一点才归家,府里的一些事她在走前还是要再吩咐下。 过年敲门的多,侯府不是什么人都放进来,但来者之人不进门也是客,侯府位高权重,更忌仗势欺人,这中间接人待物的度也是需要主子们过问着,眼睛看着,这下面的人才不敢懈怠。 许双婉持家严谨,上下皆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侯府也就平静安然得很。 洵林也是只要归家,不管外头纷扰几何,等到了家,他的心就安了。 于他来说,治家的嫂子等于就是家,等嫂子走去跟身边人说话去了,他也没去坐,而是凑到了正抱着小侄女的兄长身边,“长兄。” 他伸手,钰君也张开了小手扑向他,甜姐儿咯咯笑着叫他:“小叔。” 洵林抱了小侄女,紧紧地搂了她一下,又亲近地拿脸碰了下她的小脸蛋,随即又板着脸跟她道:“等到了外头,可不能让人随便抱,小手小脸可不能让人碰,可记住了?” 钰君点着小脑袋,“只给爹和小叔抱,呃,还有哥哥,那个……” “嗯?” “宝爹呢?” 洵林犹豫了一下,“稍稍一下吧,抱一会你就下来。” “嗯。”钰君重重地点了下小头颅。 “过两年,你是大姑娘了,就是小叔也不能让他抱,知道了?”宣仲安在旁淡淡道。 钰君躲进了小叔的怀里。 洵林抱着她朝兄长讪笑,“这不君君还没大吗?” 宣仲安瞥他一眼,“你自个儿也注意着点自己的婚姻大事,别什么事都等着你嫂子操持。” 洵林顿时苦下了脸。 望康小公子这厢正从外头大摇大摆进来,一看他小叔苦着脸,就知道他又在父亲手下吃败仗了,小长公子恨铁不成钢看了他小叔一眼,就为小叔操刀向前了:“爹,你别大过年的都埋汰我小叔,我小叔好好的一个少年才俊,看看都被你埋汰成什么样了?” “宣望康啊……”宣相开口了。 “怎么地?” “大过年的,你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望康理直气壮,“你当然不会揍我了,要不这年过来有何用?” 过年当然不能打儿子了。 宣仲安一听,顿时就朝妻子看去,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儿子!” 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没大没小,才养出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儿子来,许双婉自己吧,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这厢她也跟以往一样,笑看了他们一眼,就朝虞娘她们颔首:“好了,府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 许双婉又朝洵林那边的姜娘望去,“姜娘。” 姜娘本来在笑着看着主子们说话,这时忙带了身边的娘子丫鬟过去了,“是,少夫人。” 许双婉这头把洵林那边的事过问好交待完毕,一过去男人们那边,他们也就知道要动身了,皆停了斗嘴看向她。 “好了,都披上大麾,夫君,你抱着君儿,我给她戴一下耳帽。” 宣仲安把坐在哥哥身上的女儿抱了过来。 一家人用了一会穿戴好,那头下人也飞快来报,说老侯爷已经往外出去了,许双婉怕公爹等候,便道:“咱们快走几步罢。” “嗯。”宣仲安抱了女儿出门,沁园门边紧接着起了鞭炮声。 大年过年,主子出门和贵客来临,都是要响两声炮竹声的,宣钰君躲在父亲怀里往鞭炮声望去,途中看到了母亲笑着朝她望来的眼,她便看着母亲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母亲因她的笑莞尔不已,温柔的妇人笑靥如花,如春风拂脸一般怡人。 许多年后,宣钰君再想起此景,每次回想,每一次都忍不住肝肠寸断——那是一个在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以为一纵即逝的片刻,在失去母亲后,每一幕都成了永恒。 ** 初六这天招待侯府一家人,是宝络前年开始定的,定了两年,这都成了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了,今年这一年内务府没先问,就把这一天先挪了出来。 宫里在年前就做好了准备,遂侯府的人一到,从一到门口就进宫,到进太极殿,花的时辰比去年还要短。 比之去年,今年宫里的很多规矩在侯府面前又略去了一些,不再繁杂。 今年过年下了雪,一进太极殿,宣仲安和父亲带着家人给帝后请完安,就跟宝络道:“今年京城这雪下得有点大,钦天监那边给您送话了没有?” “没。” “也不知道西北和东北那边如何了。” “那叫监正过来一趟?” “问问罢。”宣仲安看了看洵林,“让洵林去请罢。” 给洵林解大麾的宫人便退到了一步,洵林也忙朝宝络皇看去。 “嫂子?”宝络朝正跟皇后说话的宣家嫂子看去,“宣相大人又使唤洵林做事了。” 许双婉望过来,“是何事?” “叫个人进宫问点事,跑腿的活。”宝络兴致勃勃给人上眼药,“外面怪冷的。” 许双婉知道他没事就要他那义兄添点堵,便朝洵林看去。 一边是圣上,一边是亲兄长,哪个都不好得罪,洵林朝着嫂子笑而不语。 许双婉见洵林没什么不悦,就笑着道:“你哥哥又折腾你了,你就去罢。” “你也不说说他?”宝络不满了。 皇后看着唯恐天下不知的皇帝,笑瞥了他一眼。 宝络叹了口气,“算了,朕不说了。” 洵林要去请人,望康也悄悄地跟着他去了,宣仲安也当作没看到,随他们一道出了门。 望康心野得很,与其拘着他,还不如让他跟着他们到处多跑,有他们看着还好点。 这厢宝络抱着他的小太子,带了老侯爷和义兄去了正殿,钰君这个郡公主一手一个牵了皇后的两个公主,去看她从家里给小姐妹们带来的布偶去了。 皇后看宫人紧跟着她们,又叫了身边的女官过去,跟许双婉道:“有谢才人看着,嫂子就放心罢,坐。” 钰君身边跟着采荷,许双婉也放心,便在皇后身边坐了下来。 两家要比以前亲近多了,皇后跟她也如是,她进皇宫也不像以前那般拘谨,跟皇后也稍稍随意了些。 不过,比之宣家这位嫂子对她还有的多礼,齐留蕴这个皇后待她就要随和得多了,她从来不在许双婉面前摆皇后的架子,算来是真心把许双婉当嫂子待。 这头不等许双婉说话,她又接道:“安怡跟安宁从前两天就开始盼着钰君来了,好不容易等到钰君来,嫂子你就让她们小姐妹们多玩一会。” “钰君昨日也是摆弄了她的小私什半天。”许双婉说着,站在她身后的身边人也是低头笑了起来。 许双婉也是笑着跟皇后道:“还把我的几块她看着好瞧的帕子也收了起来,说要带来给安怡姐姐和安宁妹妹挑,等会您要是见着了几块旧帕子,也别揭穿,由着她们去,您看如何?” 齐留蕴哑然失笑,道:“这是个大方性子。” 许双婉笑着点了下头。 比起平日跟着先生念书的望康,钰君算是由她全天带着的,许双婉念她年纪还小,平时除了教她进退得体的礼仪,很多事情也没开始起步,先由着女儿按天性长。而钰君这一长就长得有点随心了,只要是她喜欢的,连块叶子她都当宝贝,之前还因着她秋天收的一片叶子腐烂了,她还大哭了一场…… 她很是天真无邪,而许双婉爱惜她,因此也不会忽视她的伤心难过,借着叶子的消逝也会教钰君一些道理,由此,钰君反倒受教了起来,之前还打算以后再教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教了起来。 像昨天她想要几块帕子,还特地来请示可不可能请母亲割爱,还道她回头能拿好针了,就会给母亲绣两块补上。 许双婉便答应了,打算回头亲手教钰君绣上两块帕子,把她承诺的补上——正好借此教会女儿要尊重自己说出的承诺,说话要算话的道理。 钰君现在待人大方,气度也还算不错,就是人还是皮了点,这也是跟她父亲和兄长学的,许双婉也是看她看得紧了点,也有点怕她不小心出事,遂跟皇后说着话,她眼睛也是往女儿那边瞧。 齐留蕴见此,道:“嫂子,现在钰君也还是你成天带在身边?” 许双婉看向她,点了下头,这时她见皇后若有所思,便道:“怎么?” 齐留蕴摸了摸肚子,想了一下道:“我也想把安怡和安宁留在身边多呆两年。” 许双婉看向了她的肚子,眼角一挑,略有讶色。 有了? 齐留蕴朝她点了下头,没有就此多说,而是轻声问起了她,“嫂子,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从何谈起?”许双婉这次是真的讶异了。 “后宫就我一个人在生,圣上也一直只入荣凤宫,”齐留蕴说到,沉默了一下才接道:“你说老天会不会嫉妒我啊?” “谁说的?”许双婉看了皇后身边的人一眼,又回头看眼福娘。 福娘这边得了主子的眼色,往后退了几步,皇后那边的人见此,也往后退了几步。 宫人下人都走得远了,许双婉低头,看着皇后的搁在腿上的手,“谁与您说您的闲话了?” 齐留蕴沉默,过了一会,道:“有人递了话到我耳里,说做人要知足……” “哪家的人?”谁家的胆? 齐留蕴摇摇头,“这事我心里有数,就是……” 就是她确实也有些惶恐,怕太贪心了,老天也妒她。 “我看,是有些人太闲了。”许双婉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宫里的有些人闲不住起心思了,因着宝络要用人,这宫里几个女人因着娘家起了势,说话行事都与以往不太一样了,按皇后的行事,顾忌着圣上那边,也不能太不给这些人面子了,所以这也难免束手束脚,但宫里的事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指手划脚的,遂许双婉也只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句:“您是皇后。” 她是皇后,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有的是人想坐这个位置,也多的是人嫉恨她,甚至可以说,只要是挨近她的,有几个不妒恨她的?哪怕她得的不是独宠,会恨她的人也不会因此放过她。 齐留蕴闻言,“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了偏厅中玩耍的女儿,嘴里道:“嫂子,我其实已经心里想明白了,跟你开口说出来,就是不想给自己留路。” 她转回头,朝许双婉嫣然一笑,“我就是少生两胎,那也不是她们的孩子,我生的儿女就是我的,就该养在我的膝下,她们得不到,可以争可以抢,让我让出我的女儿,牺牲我的女儿让她们闭嘴,那她们还是做梦的好。” 许双婉握着她的手臂,点了下头,跟她道:“圣上看重儿女,有些人想靠此获宠,您莫要顾此失彼。” 皇后要是为了平衡后宫,把公主们分出去让人闭嘴的话,到时候,圣上怎么想? “嗯,嫂子,我知道了。”说出来,齐留蕴也好过多了。 至少,还是有人站在她这边的。 齐留蕴没跟她这个宣家义嫂说的是,来劝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也知道,她母亲是为她好,想让她好过一点,不要成为前朝后宫的众矢之的,要知足感恩,让后宫雨露均沾,让圣上多子多孙,方才有她贤后之名。 可皇后还是贪心了,她要的跟以前的不一样了。且她也是伤心的,她伤心的是,她的母亲没有站在她这边,但母亲又跟过去一样没有变,她母亲所说的也是真心为她好,这让她觉得难受又悲哀。 她母亲说:“孩子,今日你拦着他贪鲜的话,就是来日他用新欢打你脸的理由,你拦着你的夫君享乐,等到他不需要妥协了,也不再偏爱你的那天,你必会遭到他的重重报复,你所拦着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的小肚鸡肠,你要知道,只有等到他一无是处了,他才会肯认着你,可圣上有那么一天吗?他不会的,留蕴,你不要图着眼前的那点小恩小情,给他留下厌弃你的把柄……” 这是她母亲用半生在她父亲身上明白的道理,她是真心地认为,圣上哪天要是不想宠她了,她今日拦着圣上不许他雨露均施的话,就是哪天她遭圣上报复的仇,她母亲苦口婆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哀求她求圣上雨露均施,字字都像是捅在她的心里。 母亲的话就母亲而言没什么不对的,而不可能按照她的话办的皇后无奈又悲哀,她就是跟她母亲说明白了宝络要是听到她这般劝,才会真正寒心的道理,她说宝络不是她父亲,也不是一般的男人,但她母亲也不信,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说她傻,看不透。 母亲早已被父亲伤透了心,她的绝望让她只认她自己的道理,齐留蕴无法说服她,末了她只能收起话来,安慰了母亲半天,才让她放心离开。 齐夫人是初三进的宫,皇后盼她盼了大半年,却盼来了母亲声泪俱下的苦苦劝告,她想了好几天,才把事情想明白。 但也因想明白了,她也知道以后再见到母亲,无法按母亲心意去行的事她也不可能让母亲满意了,两人之间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齐留蕴发现她的心又冷了点,硬了点。 原来人就是这样变的,不管得已,还是不得已,命运和时光总是会推着她往前走。 齐留蕴无意跟人痛诉什么,她跟义嫂宣许氏提起这事来,也只是想从她身上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哪怕只得到半句类似肯定的话也是好的,而这厢许双婉也给予了她想的反应,她的心便踏实了下来。 此时她再清楚不过,她有自己的道要走。 她再开口,都是儿女跟圣上之间的玩笑事,许双婉见她略过,也顺着她的话意聊了下去,俩人之间也相谈甚欢,等宫人来说要开午宴了,两人还有点意犹末尽,也是不禁相视一笑。 活着的人身上都有痛点,还是说说琐事,谈谈风月,多讲讲无关痛痒的话来的好。 ** 这夜侯府一家到傍晚才归家,到了晚上还有人上门来拜年,许双婉听着宣仲安让人去叫洵林见客,她忍了又忍,把他轰出门去了。 宣相气得在门口叫嚣要去睡书房,这夜他见完客还真是去了书房,许双婉去请他,他还斜眼看她,问她:“你的骨气呢?” 许双婉可没他那般有骨气,便道:“一遇见你,就没了。” 宣仲安忍俊不禁笑出来,一看他的气势笑没了,又板着脸把笑憋了回去,冷道:“我说不回就不回。” 许双婉为着他的面子,便同他睡在了书房。 书房简陋,宣仲安压根就从来不睡在这边,床榻哪有自家寝卧的舒服,遂宣相睡到半夜,就背着夫人往回撤,下人们被他折腾都起了,一路提着灯火照着路,就怕摇摇晃晃背着少夫人的公子爷出事。 这事闹得听轩堂那边都知道动静了,洵林被长随叫醒听说了此事,拍着床铺叹道:“我这哥哥,折磨我不够,折磨起嫂子来了。” 望康半夜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等父亲背了母亲回来,小长公子板着脸背着手,对着父亲痛心疾首就是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 “你等着,我明天收拾你。”宣仲安困得很,打了个哈欠进门去了。 这一通闹,夫妻俩睡到将将辰时才起,这还是宣仲安先醒过来的,他一醒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发现他家婉姬还没醒。 她都是比他早醒的,宣仲安摸着她的头叫醒了她,才发现她有点发热。 这一大早,沁园就鸡飞狗跳,好在下午少夫人精神尚可,头也不热了,沁园的下人才松了口气。 但也因着此,初八皇庙的祈福日宣仲安没去,而是让洵林带着望康跟钰君去姜家,跟姜家的人一道去了。 姜家那边知道是许双婉身体欠妥,忙着了人来问。 许双婉这两年也是发现她的身子没以前那般好了,她以前很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但现在稍不注意,就很容易生病。 她也很注意她这身子,也是怕她有个什么事,家里乱不说,且她丈夫在她生病的时日里脾气还特别大,天天火冒三丈,逮着谁就骂谁,让谁都不好过。但她再注意,也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这次算是她家长公子自己闹的,也就难得他这次没生下人的气,不过倒是生起了自己的闷气来,更是冷着脸不说话,知夫莫若妻,许双婉知道他这性子,所以就算这次其实也没怎么病,身体还算好,他说不出去了她也没出去,就跟着他窝在床上陪他睡了半天,又跟他看了半天的书。 宣仲安到晚上见她精神不错,风寒看来不会发作,才算是放了心,等儿女们回来这才有了个笑脸。 见他总算知道笑了,望康跟钰君也都是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小,也就不懂得他们父亲心里对他们母亲的愧疚。 因着许双婉这一小病,宣仲安好几天都腻在沁园不出去,等到十二日要上朝了,这天半夜许双婉给他穿好官服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可算是能上朝了。” 宣相一时半会都没听明白,愣然道:“这上朝还能改日子?” “嗯,不能改,不能改的好。” 宣仲安这次算是听明白了,拂袖而去,不过他出了门一会,许双婉又见他大步进了门来,就见他朝她微笑,略抬了点下巴,很是矜持高贵地与她道:“让夫人惦记了,为夫今年身上公务不多,就是夫人不愿意,我在家的时日也是颇多的。” 说着走到门口,朝她呲牙,“烦我也没用。” 许双婉被他逗得掩嘴笑,出了门去,又听他在前面大声道:“莫要跟上来了,风大。” 但他走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她站在廊下,朝他微笑起来。 昏黄的灯笼下,她的面容她的眼睛温柔似水。 宣仲安看了她好几眼,才肯抬手与她挥别,“进去,我晚些就回来。” 许双婉颔首,欠身朝他微微一福,含着笑看他出了门。 光阴似洪流,寒尽又一年。 她不言岁月短,只待良人归。 作者有话要说:  都没人看了,文章的节奏是不是太温吞了? 不过,就是太温吞了,我也决定这么写了,我发现冬天写这种温吞的节奏还挺有意韵的——打算破罐子破摔的作者如是安慰自己道。 第152章 这再上朝,宣相每日回来得比以往就要早了,就是事情还是会追到府里来,宣仲安不堪其扰,在衙门狠狠把下属训斥了一顿,末了道让他们有事找圣上去,这些大人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宫去太极殿。 他们虽说跟圣上也熟,但说老实话,宣相身为他们的上峰,跟圣上身为皇帝,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们有事,上峰会帮他们兜着,有麻烦还帮着解决,可圣上呢?一有不对,圣上就会毫不客气地跟他们讲:你们还是去死的好。 圣上就算不骂他们,那双阴沉的眼睛多瞄他们几眼,他们那是吃饭不香觉也睡不好,老琢磨着他的心思,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做事岂能不碍手碍脚? 他们也难免拿此跟宣相抱怨,可惜宣相不发火的时候看着挺好商量的,但他一冷笑起来,众人就怂他了,所以有人身先卒卒在他那挨了两顿批,后面敢英勇献身的就少了,至于那实在无法要救助他的,那也是只能拐弯抹角,走侯府小公子宣洵林那边的道试一试,不过结果也是好坏参半,有走通了的,也有因此更惨了的。 朝廷事多,宣仲安也根本不可能完全不管事,这朝也得上着,衙门也得去着,公务也得忙着,就是不带到府里来了罢了,前两年他休息时,还因为朝廷根基不稳,他担的事多一点,现在稳了些,他就放手了些,说不管的就真不管,宝络因此心力交瘁,也不敢相信宣相说放手就放手,潇潇洒洒站一边看他受天下荼毒。 宝络也跟宣相推心置腹地谈过,但宣相还是无动于衷,只要眼见着太阳落山他就要归家了,气得宝络皇跟他放话让他等着瞧,等到这两年过后,看他有样学样,当个甩手掌柜。 宣仲安笑笑不语。 宝络这两年,带儿女带得起劲,如果不是捉着他勤政,他很容易就把政事荒废了,哪可能像现在一样接得如此顺手。 宣仲安是下了狠心要养身体,顺便也养养他家婉姬的——他忙,她就跟着他忙,不可能闲下。操心的事多,怎么养身体?遂宣仲安想想她,就不为所动了。 他还想和她多活几年。 宣相本性是个捉狭性子,跟他那个他带出来的儿子一模一样,这一闲下来,怕夫人烦他,就时不时给她找点乐子,说点外面给她听逗逗趣。 他这一闲下两个月,许双婉就听了不少他属下的事了,对此她也是叹为观止,再见到那些大人上门来,她这想法都没法像以前那样单纯了。 宣相的那群属下,可都不简单,好几个人心里打的小九九,拿出来都够当贪心不足的典例。 还有一个那是全家出动帮着作戏,就为了把女儿送给她家长公子当小妾的,她家长公子对此人的评价是:才谋过人,贪心不足。 此人因为他当年剿匪出计有功,还是被留了下来,他也是难得的将功补过还能留下来的,宣仲安平时对着此人,可是颇为戏谑,这次也就拿出来说给夫人当乐子听了。 侯府只有望康一个小长公子,外面现在有不少人都打着给宣相送人,再生个儿子下来绑住宣相的好事来。 想攀上宣相的,不比攀上侯府的少。 这里头的事,许双婉也不可能不知情,以往上门来旁敲侧击的不少,有些甚至想送女儿给她当丫鬟差使的,只求有个侍候“宣相大人”的机会。 荒唐的事她没少当面听人说过,但从丈夫嘴里听到,她这才知道她这夫君这在外也是过得也颇为“水深火热”。 这事她不好多说,只好笑笑。 侯府一直以来只有她这个少夫人,长公子身为一国之相,连个侍妾都没有,这在外头来说,确是难以置信之事,毕竟大韦京城这个地界,就是连个普通商贾人家,也要养一两个妾充面子摆个谱,但侯府一直没有,许双婉也从来不接这些话的茬,倒不全然是她妒心所至,而是夫妻俩这些年下来,男女之事的那些心思都花在对方心上了、她丈夫的那点精气神绝大部份花在了公事上,所剩的那点花在了她身上,不够他花心的。 再则,这个家要是多几个人,那就不简单是几个人的事了,妻妾一多,儿孙一多,这个家还是要变一变的。这一点,许双婉自己也很坦然跟她丈夫坦陈过,家里多几个人的话,她顾虑的就要多了,到时候他们夫妻分房是必然,有可能还要分园过,侯府的支出这些,也得跟着大变,她的儿女那,肯定也得跟着走,也要变一变,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简单地一家人过在一块。 更不可避免的是,他们夫妻越过越生疏,这是肯定的,毕竟,要把前情了了忘却,悉数放下,夫妻之间才能像两个陌生得体的人一样相敬如宾,谁也不在乎谁心里想什么,才能不争不吵地过下去。 要是还尚存情愫,怎可能不怨不恨,还甘心砥刀舔血相陪?也怎么可能还能清明公正无私地当着一个家? 许双婉太了解这个侯府这个家要的是什么,她所说的,也是事情在变化后,这个家会逐步所发生的事情。至于到时候当中她的真心要怎么忘却,她要怎么疗伤才能假装以前忘乎所以、性命都可不要的感情没存在过,这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所以当时她说完,他问她如果如此,她以后要怎么跟他过的时候,她就道了一句:“照样过。” “那我呢?” “你也一样,跟新的心爱的人。” “那你呢?” “那时候,我就不是你的事了。” 许双婉记得当时她说完,他一把摔了床边的杯子,气得眼都红了,后来他胡闹了一阵,咬牙切齿跟她道了一句你休想。 说得好像就像她就很想一样。 但事情说明白了,许双婉也从未有什么侥幸心思,感情与眼缘的事无关身份的尊卑高低,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喜欢了,就是一个新进门的美貌丫鬟,一个坊间卖笑的青楼女子,也能赢过陪同生死荣辱几十年的发妻,这种事,达官贵人中间,发生的还少了? 她觉得这些事难以避免,而最最可怜的是,这些人的原配妻子,要是家中没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末了不管是为了那个家也好,为了儿女也好,为了那点旧情也好,还得出来替他们打点。 许双婉就被这样的夫人求过,看着她们最后被推出来托起一门生死,她就觉得她以后要是走到了这步,她一定要有一点跟她们不一样,那就是要把她们那些长在了她们脸皮骨髓的怨气和忿恨,也就是悲惨抹掉——她就算拼,也要为自己拼,而不是为负心人。 许双婉过于清醒,宣仲安私下也没少因这个跟她闹过,但他一生气,赔不是的是她,等着他归家的是她,他有事了陪着他身边的也是她,遂宣相的忿忿不平在冷静下来后也没了,他比她早明白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很多夫妻过到最后,过的就是她所说的那种日子,而那种日子还是好的,一般的都是恨怨纠葛,在没死之前,就恨不得对方死了。 你对不起我,我又哪来的必要对得起你?官场当中有一部份的人,就是因此没死在对手手里,最终死在了自家的家人手中。 他的生气,也只因为她亲口把他们有要可能的以后说得太过于残忍——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她从容明了的口气下所藏的血和泪。她一字未语伤痛,他却从那句“我就不是你的事了”里面听出了鲜血淋漓。 是什么样的决断,能让一个把性命和感情都交托给他的女人,说出那句“我就不是你的事了”的话来? 官场上有很多人怂宣相,宣相在家中,却是有点怂宣相夫人,有时候还要刻意讨好她一番,生怕她哪天翻脸无情,说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他了,他也是相当害怕的。 不过,那番深谈后,宣仲安也不再像过去一样,老瞒着他在外面的那些事情了。也怕瞒得多了,她哪天在别人那听岔了,心里起了想法就不好了,还不如他先交待,让夫人心里有个数,到时候也好明察秋毫。 更重要的是,宣仲安也怕她心里存着郁气,有损寿元。 他这一生死里逃生无数回,现在最怕的不是自己命不久矣,而是怕她因他耗损是太多,走在他面前。 算起来,天下不是他的,侯府终归不是他而是宣家后世子孙的,只有她的人和她的心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宣相在家里给宣相夫人说官场奇谈逗乐解乏,现在官拜户部郎中的宣洵林每天回来看兄长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从其脸上找不出丝毫病容来,心里也是哑然无比。 这天傍晚他早归了一点,见长兄带小侄念书还没有归,他便跟长嫂道:“嫂嫂,哥哥真要在家这个呆法啊?” 他也呆得下去? “怎么?”许双婉笑看着一脸愁容的洵林。 “他中午就回了,他一回来,去户部拦我的人多得蔡大人都火了,这不,他见着我就心烦,把我赶回来了。”洵林跟嫂子抱怨。 “那回头,让你哥哥找蔡大人说说?” “嫂嫂。”洵林哀求。 许双婉笑看着他,洵林被她看得脸红。 “让你哥哥好好歇一歇,”忙的时候,许双婉除了担心他身体,也不怎么催他回来,他现在想呆在家里了,许双婉自年前,就已经开始想他呆在家里,他们夫妻俩要怎么相处的事了。她因此还提前拿了他惯常看的书看,还问了他呆在家里最想做的事,听他说是想把外祖父这些年收集的一些古籍做一个拓宽送到国子监和各地官府书院去,她先是订了一批纸装订成册,尔后还跟人学了怎么打开古籍和保护古籍的学问,她都是他想要做什么就随着他,一路夫唱妇随,这时候自也是站在他这边的,“做做他闲时想做的事,以后时间还长得很呢,你说是不是?” 洵林点头,道:“我就是被他们缠得烦了,还有就是他们连手来堵我,我躲都没法躲,跟他们生气罢,也不至于到那步,不过……” 说着他也笑了起来,“我也有治他们的法子。” 他笑眯眯的,有点像宝络皇笑起来的样子。 “嫂嫂,”洵林又说:“你让哥哥上朝务公时,少笑点,最近他一眼看过去潇潇洒洒,悠悠闲闲的,莫说朝臣了,就是圣上看着他心里也觉得堵得慌。” 他长兄过得太春风得意了。 “那我回头说说?”许双婉好笑道。 “嗯,嫂嫂,我哥他老找你的事,你不烦他呀?” “说起来,是不烦,”许双婉点点头,“就是有时候也要说烦他,要不他也得寸进尺。” “真不烦啊?他在家你不在跟前,一天能找你十几趟。”洵林乍舌,他亲哥他知道,喝个水都要找他嫂子要,下人端来的他瞄都不瞄一眼,跟给他下了毒了似的。 “也没有。”许双婉快要笑出来了,“他逗我玩呢,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一停下想起我就叫一声,我看他是怕把我忘了。” 洵林佩服不已,“您才是那个宠他的。” 许双婉微笑了起来。 也不是宠不宠,只是他们夫妻俩相濡以沫,也相依为命,既然不能时时把对方揣在怀里,那就时时挂在心上罢。 ** 洵林在朝廷初露锋芒,但已是众人目光所向了,他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义兄是皇帝,长兄是一国之相,他的婚事早两年就有人在许双婉面前提起了,连姜府那边也是接连不断地收到了别人的打听,姜家族里那边也是很想族中有女儿能嫁到侯府。 可说,整个京城只要是有点门楣,家中有个适嫁女儿的,都在盯着归德侯府这个小公子…… 哪怕普通人家的女儿,都知道只要是嫁了他,一辈子都吃喝不愁,能享尽荣华富贵了。 洵林年方十六,这亲事要说定也能定了,哪怕成亲,这年纪也不算早,等他兄长在朝廷的时间少了,找他的人多了之后,这打起他主意的人就更多了,姜边那边都来了几趟,许双婉也难免因此跟丈夫商量了此事起来。 “再过两年再说,”宣仲安跟她道:“等洵林可以出去立府了,到时候你再帮他准备婚事。” “立府?”许双婉听了有些傻眼。 “嗯,立府,他成亲,立府,再外放几年回来,他就能当他的宣府主子了,我没打算把他一生都放在我的羽翼之下,让他自己出去闯吧,博出来的功劳也是他自个儿的,”宣仲安跟她道,“他我有些担心,靠着我他走得太慢了,望康我反而放心些。” 望康才是那个像极了他的人。 “怎么说?”许双婉没怎么听明白。 “洵林重情,说起来是个好品性,”宣仲安看着微敛起了眉头的妻子,笑了一下,“但说起来,这也是有点优柔寡断。” 洵林性子随了点父亲。 但这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他小时候也有点,哪怕现在,他还是也有点,但那个影响不了他,他的那点子优柔寡断早在早年被侯府的生死难测磨光了,一路的杀伐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感情是受他的人支控的,怎么用得他说了算,可洵林不是他,侯府也不是当年的侯府,洵林难以在现在的情况下成为一个狠心的人。 “他这性子,也没有太不好的地方,等放出去磨两年,再回来也就差不多了,”宣仲安沉吟了一下,接道:“到时候这京里的人再变一变,他回来的立场也就公正多了,且……” 宣仲安看着她,眼也不眨地道:“到时候望康也长大了。” 许双婉蹙眉看着他,不语。 “望康像极了我,也像极了你,”宣仲安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方道:“我放心他,但他也是我最操心的那个。” 许双婉这次点了头。 “他这一两年在学着我们做事了,”许双婉说到这,叹了口气,“一模一样。” 他举手投足之间那些刀起刀落的干脆,她藏在温言软语下面那些果决,望康是想也没想就已经像他们了。 洵林跟望康,很不一样。 洵林不是没心思的人,但他的心思是后天教他学到的,而望康,他纯属就是没教就已经不知不觉当中学会了。 他小叔需要去磨才能磨出来的狠劲和分寸感,他是已经有了。 “你没被他哄了去?”宣仲安倒是笑了。 “没,”许双婉摇头,看着他,“他哄我的时候,跟你哄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说到这,她神情柔和了下来,“他跟你一样,老想讨我欢心。” “他在意你。” 许双婉笑了起来。 “就跟我在意你一样。”宣仲安把她拉过来双手束紧抱在怀里,“我现在在家还能多带带他,等他长大了,他就不可能听我们的管了。” 许双婉听着他这句话,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长的一会,她才轻叹道:“时候到了,就放他出去罢。” 小鹰长了翅膀,就是要飞的。 ** 建远八年,宣仲安开始又忙了起来。 这一年洵林说了亲,说的是洛州楚都督家的六姑娘楚琥珀,此女是洵林自己要娶的,许双婉听说这个姑娘比洵林还大一岁,是个从小打遍洛州无敌手的将军悍女之后,也是一宿都没睡,她对此踌躇不前,但在兄弟俩的点头之下,她还是依了他们。 望康却对他小叔所举赞叹不已,已经跟母亲说好了,年底迎亲,一定要让他也去。 许双婉看着对此欢呼不已的望康,心道还好他父亲已经做好了决定要放他出去历练了,要不在把他也放出去立府之前,她的日子决不好过。 洵林娶楚家之女,他说是喜欢,许双婉却是明白,这是楚家在跟宣家结盟,从此两家的命运绑在了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家握着军权,宣家就是他跟圣上之间的平衡木,洵林这是把自己置于了斡旋的旋涡,往后一生,他都不得平静。 但这是洵林亲自选的,许双婉不得不奈何,更让她觉得头疼的是,望康已经在兴致勃勃地盯着洛州了。 这一年底十一月,洵林娶回了楚家的琥珀。 妯娌之间还没说上什么话,洵林就被一道圣旨立出了府去,立府刚过一个月,他先接到的不是外放为州官的圣旨,而是被指派成为了督军,前去了塞北打仗。 此时,与大韦塞北相邻的胡国二十万大军,在大韦全国上下都在过年的时候疯狂大攻来袭,不到十日就侵占攻破了大韦防线严密的西北线,而洛州大都督府景都督之长子彪骑大将军景威在此大战当中,已身先士卒,为国捐躯,景亮因此挂帅上阵,已带大兵前往河西州迎战来袭的胡国军队。 消息传到朝廷后没一天,许双婉当天晚上发现望康不在府中了。 丈夫不在府中,许双婉当机立断就派了府中死士前去塞北的要道拦人,这夜她彻底末眠,也没等到人回来。 半个月后,人也没回来。 建元九年,胡兵大举来犯,仅仅两个月,西北军就已死伤十万人有余,这才把胡军逼回了他们的草原。 全国人都在等着朝廷下令,大攻胡国,血洗胡军进犯之仇。 而此时的朝廷也吵了起来,主张大攻与谈和还有中立的人三分朝廷,宣仲安也是数夜带着他的人马留在宫中,与宝络彻底商量此事最终的结果。 末了,圣上出面,主张谈和。 许双婉是第一批听到朝廷要谈和消息的人,她听后眼皮眨个不停,心跳不休,恶心得脑袋直发昏,望康走的那天她都没有如此惊心过,当下她就让府里的护卫下了死令,让他们马上把相爷带回来。 宣仲安脱不开身,但许双婉给护卫下了死令,他急促回来后,只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却并无大妥的妻子。 婉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明所以,但刚进府里没半柱香,刚刚安慰了她几句,还没闭眼休息一会,就听下面的人来报,他刚刚离开不久的议事厅,炸了,没离开的几个议事的大人,还有两个阁老三伤一亡,好在的是,本来去议事厅找他的圣上在半路上听到他回府去了,就又回身回了宫。 许双婉一听到,一直惊魂不定的她这才咽下了提在嗓子口的心,晕了过去。 第153章 沁园下人一通手忙脚乱,年迈的胡大夫被家丁背了过来一探,片刻就是捏了一大把汗,少夫人又有了身子,却因心神不稳有滑胎的迹象,不得已,他把少夫人逼醒了过来服了安胎的药,药一入口,许双婉又昏了过去。 一度之间,许双婉虚弱得气息浅淡,宣仲安在厅堂召见属下的半途回了内卧,跟胡大夫和他的徒弟道:“无论何时何境地,但凡要有取舍,留母去子。” 说罢他又匆步出了门去,床上的人一眼也未看。 他怕看了,这门他就迈不出去了。 许双婉第二日才清醒过来,她醒过来时,丈夫已不在府中,他进宫去了。 孩子暂时保了下来,许双婉见过胡大夫,知道这孩子不稳,还是有滑胎的可能,她便没有下床走动。 还好,侯府这几年是她亲手打理的,下人各司其职,她不过问几天,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日半夜,宣相回了侯府,许双婉在他回来后就醒了过来,见到盯着她不放的丈夫,她让下人拿着备的热水和药汤侍候他。 宣仲安泡脚的时候,就坐在床边,看着她道:“吃下不,想吐。” “累疲了,没胃口,不勉强你,你喝两口就上来睡。”许双婉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松。 她面容也是一片倦色,口气也要比以往孱弱多了,但神情却很平静从容,宣仲安在她的示意下把一碗药汤都喝了,在她身边睡了一个晚上,他清早就又去了宫中。 相衙议事厅的主谋是六部中人,也是以前旧党留下的余孽,且有通敌的可疑之处,这事涉及太大,皇帝已是日夜不眠,宣仲安更是无法置身事外。 他走前,许双婉跟他道:“累了就回来。” 宣仲安又去了宫里,同时还带着一个少夫人派在身边的胡大夫徒弟。 数天后,朝廷公布了朝廷当中藏着通敌叛国的奸细,谁也没想到,通敌叛国的人居然是大韦的老王爷超王。 超王之女乃霍家霍溆之妻,流放在外的霍家已一年不如一年,老超王痛恨宝络皇这个皇家孽种的名不正言不顺,更是恨极了宝络皇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个老皇叔公,在霍家的怂恿下,用了霍家最后藏在朝廷与宫中的几枚棋子,想把宝络皇与宣相一派的人一网击破…… 哪料他们谋划多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让皇帝与宣仲安逃过了此劫。 这事一查不久,就查出了一个以兵法计谋闻名于天下和朝廷的阁老夫人是霍家的人,她还主使了其在兵部当主事的儿孙帮她做了几件事,这藤牵着瓜查到末了,朝廷许多官员在不知情当中都牵涉到了此案,帮着敌人刺探了军情,把西北防线的防线图送到了敌人手中。 宝络气得连着几天都在宫中大吼大叫,再上朝,嗓子哑得都不能言语了。 好在因两个军州的军府有一半是放在军州上面的,兵部能刺探得到的,只是朝廷这边一块,而洛州在西北的有些部署是兵部这边没有全数皆知,这才让洛州那边在大敌突袭之事能迅速调齐大兵赶往应战,这才有了把胡军逼出大韦的结果。 如果全防线图都落到了胡敌手里,结局可想而知。 刑部跟大理寺联手一把真相审出,知情的朝廷官员个个背后都出了一身泠汗——倘若这几年要是没有放权军州驻守防管西北防线,按以前驻守的旧营地的兵力,在对方知己知彼的情况下,他们可能在数日之间,就要被胡军一挥而下,兵临京城。 这种可能,让吵得乌烟瘴气的朝廷在一夜之间失了声,没人再敢在圣上面前谈大战之事,对于圣上的决策,他们也暂时丧失了上奏的胆气。 这一次,这几年因族中子弟在朝为官,底气回来了不少的奉左相奉先承奉府,因其长子奉景司也参与到了谋杀君王与公侯大臣的事当中,是他用其父的人把硝药送进了左右两相办公的相衙,买通了相衙里面的两个人,奉家一门也被押入了天牢。 奉景司出事,在御林军前来捉拿奉家之人之前,他被入府的族中兄弟算帐,在奉家人的怒火冲天当中,其妻替夫挡刀死在了乱斗当中,她刚闭眼不久,奉景司大乱当中躲不过族中对他怒火滔天的兄弟子侄,下意识拿了眼前哭着帮他的儿子挡刀,在他被御林军拿下之前,他嫡妻嫡子皆亡,奉景司因此在大牢当中看到宣仲安,咒宣仲安和归德侯府宣氏一门不得好死,咒他的妻儿跟他妻儿的下场一样。 宣仲安先是没杀他,在刑部和大理寺审问过他后,他拿了刀,清楚地看着奉景司的眼,一刀捅进了奉景司的心口,断了他的命,这才在数日后,回了侯府。 他一回府,就与许双婉道:“就是有人咒我们不得好死,我也要让他们死在我之前。” 他垂眼看着她的肚子,道:“孩子没有,也罢。” 他又张开眼,“但你得活着。” 许双婉点点头,未与他争辩,也没有与他多说,仅道:“好。” 这夜,数日在皇宫和衙门之间来回奔波的宣仲安在府中起了高烧,他再醒过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有力气下地立足。 短短半月之间,他鬓边已有了白发,大韦矜贵高雅的侯府公子身上凭添沧桑,宣宏道再见到与他颔首请安的长子,怔然半晌,不知所言。 归德侯府存活至今,算来当真是无丝毫侥幸。 宣相再上朝,其壮年白发惊遍了朝廷上下,有人因此更敬畏他,对他更是尊崇佩服,但也有那心底不服他、妒恨他,甚至想不清楚他为何不死的人在心里幸灾乐祸,嘴里也会酸溜溜地说几句宣相寿福不浅的话来。 下朝后,宝络在太极殿等到了他被召来的义兄,看着义兄鬓边的灰白,宝络半天都张不开嘴。 他沉默不语,宣仲安等了一会没等到话,先开了口,嘴边带着点笑,“你这也是吓着了?” 宝络没出声,顿了一下才道:“你说我们这是何苦?” 他们再如何力挽狂澜,也还是会被人不断地拉入无底悬崖,根本就没有歇停的一天。 宝络都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所谓盛景,到底有没有实现的一天,他们要是做不到呢? 就是做到了,又如何?他们就是拿命博来了那一天,后人一天几年就能把他们一世的努力化为灰烬,这,值得吗? “在其位,谋其政。”宣仲安看他脸阴色沉沉的,眼圈青黑,但眼神锐利清明无比,宝络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这副冷肃无情的样子,真像一个帝王,“您就是不是圣上,我不是丞相,也未必能比如今好过。” “可那至少,能活得痛快。”宝络淡淡道。 他用不着为了左右平衡,一个帝王,活得爱恨皆不由自己。 宣仲安笑了笑。 “值得吗?”宝络又问。 “值得。”宣仲安也知道宝络累了,宝络的处境比他更难,也比他更痛苦,因他的志向本来就不在皇宫天下,但这个皇宫和天下,大韦,比需要他更需要宝络,他嘴角微翘,“至少,您能让您的儿子过得跟您不一样,您能让您的儿子继承的天下,跟您继承的天下不一样,您觉得这般,还不够值得吗?” 见他还笑得出,宝络眼睛都瞪大了,拍着桌子道:“你倒是想得开!” “您嫂子前几天跟我说,在她那里,我只要能在她眼前好好活着就好,我比她更贪心点,那就是笑着活到最后才好,要是被气死或是被纠缠死,那才冤枉。”宣仲安眼底带着笑意,朝宝络微微一笑,“您想想,今天早上跪拜在您面前的百官无声,个个跟拔了舌头一样,您走了都没影了都不敢站起来,这种盛景,几朝能见?” 宝络嘲讽道:“老畜牲在位的时候,金殿当中多站几个带把的带刀侍卫,这群见风使舵的,也没几个敢吭声的。” “您可没带几个带刀侍卫。” 宝络瞥了他一眼,再说话,口气好了点,“嫂子没事罢?” “没事,孩子也保下来了。” “难怪你笑得出。”宝络这几年内敛深沉了许多,但在宣相面前,还是保留着以前在其面前的那几分阴阳怪气,“朕看要是他们有点什么事,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就因为他们没出事,就跟您的小太子小公子和皇后没出事您也不会有什么事一样,我们这位子坐稳一天,就能让他们安心一天。”宣仲安见宝络又沉默了下来,他也顿了顿才道:“圣上,所谓为国为家,到底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家国天下。” 肖宝络闻言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走到了这步,他不是无路可退,而是他不能退。 这个天下,有他的心血在里头啊。 他自从应了要当皇帝那天,就像芸芸之中他的命数定了一样,就像如他所说的他要当一个像他肖宝络的皇帝一样,他迈开了那一步,就得走得底。 尤其在这几天里,他发现他的义兄就是突然没了,他只要还活着一天,他都要把这个天下撑下去。 这个天下是他的,是他的责任,是他的担当,他义兄已不再是他支撑的理由,宝络不知道他的义兄能不能知道他的这种感觉? 也许,他是知道的罢?这时,宝络皇看着他面前对他微笑的宣相,他想这个世上,应该不会有比他这位义兄更希望他强大的人了。 宝络此时对这几日里心中那些翻涌纷杂的感情也渐渐释怀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完成了他母亲生前对归德侯府的所托,以兄代父之责,带着他一路走过来,扶助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第154章 圣上主和, 朝廷已没有反对之声。 主张攻打的人也是为了图出一口气,这在民间, 也是深得百姓心思。但对于皇帝与宣仲安这些主和的人来说,建元以来, 大韦欣欣向荣,是因朝廷一直在硬挺着, 他们是想先让百姓兴旺起来,再徐徐图之, 振兴大韦,为此,他们一直在与旧党与守旧派斡旋,其中之艰难,岂是一言几语能道明的, 眼前百姓兴盛之际,要是这仗打到胡国去,胡国跷勇善战, 岂是那般好灭, 岂是三年五载就能了的事?这一打,说起来痛快是痛快了,但打仗要钱要粮要人,大韦这九来年精励图治的国运也会因长久的战事大损大伤。 这大仗打下去,归根到底,不过是百姓痛国家恨,仇者快罢了。 这次主张攻打的文臣比武将还要多几个,因文臣受到了底下的收买与煽动,等把叛国贼揪出来,这些人根本不再开口。 有些文臣虽说嘴里说是为国为君,也是怕着这顶头的天子。但敬畏起天子来,也只有他们生死受迫的那一刻。 无关生死时,他们颇为自命不凡,自认是朝廷栋梁,圣上还要靠着他们些,且心里也觉得如果圣上不是圣上,只是一介草芥的话,兴许还比不上他们的足智多谋,而存着这种心思的人在文武百官当中不多,但也不少,这些人,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现在查出来了,要杀光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但凡存有异心异见的人都要杀,这朝廷也留不下几个人来。 不过,宝络自一开始当皇帝,当过地方官与吏部尚书的他很是明白他的臣子们都是些什么人,以前也没少讥讽他们,嘲讽他们久了,见这些个人换过一波了还是那个鸟样,他都懒得笑话他们了。 这日上朝,他看着底下都哑巴了的臣子道:“知道你们还能活着不容易就好,朕以前是不得不忍你们,不过,爱卿们,九年了,宣相跟谢尚书他们这些年主持春闱,手上能当官的人没有上万,也有两三千,不瞒你们说,朕现在手上有的是人,就等着抄你们的家,灭你们的门,给他们腾坑挪地方!” 宝络说得杀气腾腾,话皆就是挥手叫内侍念旨,夺职降官罚禄。 圣上的剑还是落到了犯事的朝臣身上,以为他这次还是会忍着的臣子们在朝廷上痛哭流涕求饶不已,磕破头的人接连不断。 等这朝一散,即便是未被牵累之人,也是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圣上,这是,不打算忍了啊。 ** 圣上虽主和,但没打算放过胡国,大兵也将还在防线驻守,并且,圣上还下令还另调了十万的西南军过去替防,力图让胡国主动先率先向大韦求饶。 朝廷又换了一拔臣子上去,这次换的人是宣仲安历年来握在手中的能人才俊,他把这些人交到了宝络的手里,让他们帮着圣上处理这次与胡国谈判之事,他则只务半天公,下午必回侯府。 宝络知道义嫂肚中的孩儿保了下来,但看起来他义兄对此不是很放心,还差谴了人去药王谷请人,他看他义兄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心里也不敢小视,便睁只眼闭只眼,给了宣相半日闲。 皇后倒是想,这兄弟俩能在君臣近十后,还无丝毫芥蒂,可说跟宣相的不恋专权分不开,他有什么人什么事,都敢往宝络的手里放,就冲着这份心与信任,宝络都不可能辜负他。 也幸许,就是他的不离不弃,才有如今冷静坚韧、不疑不惧的宝络皇罢。 她与宝络也说起了此意,宝络闻言也是一愣,沉默了片刻后他道:“朕倒是没想这个。” 毕竟这么些来,他们兄弟俩就是如此相携相扶着走过来的,他义兄没有他,就不是大韦的宣相,他没有义兄,也就不是他想当的宝络皇。天下这般大,玉瑾八笑他们跟他也是交命的兄弟,但隔得远了,感情还在,但人远了鞭长莫及,只有他这个当成长兄的人,与他不离不弃。 他又道:“朕就怕嫂子出事。” 他跟皇后道:“就像朕累了倦了,你都陪着朕一样,侯府嫂子那,就是朕那义兄的归巢处,巢要是坏了破了,他又能活得了几天?他这命,也是朕嫂子帮着他收捡着,现在朕就希望她能活长点。” “我去看看她罢。”皇后也是惊心不已。 “她在静养,咱们就不大张旗鼓地去了,再等等。” 齐留蘊点了点头。 是,她去了,只会让人费心神迎接她与她说话,这不是她去的好时候。 太医院的人已经去过了,说她心脉有点虚,气血不足,说白了,就是耗神耗的,齐留蕴想想现在侯府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也是在心里不断叹气。 皇宫事多,但她也有跟宣家这位义嫂讨主意的时候,但她从来没听过宣家嫂子向她,或者向谁求救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人能帮她,她那个娘家给她的也是负累,这些年里不再出没有动静,都已经是帮忙了。 皇后也没听过她抱怨过。 她就像一块遇神杀神,遇魔灭魔的顽石一样,把一切干戈困难化为了灰烟,寻常人便是探都探不着什么踪迹。 可她终归是人,挨了多少刀,就要掉多少血,哪有什么人历经风霜还能丝毫不损的,皆是得到了什么,就付出了什么。皇后黯然地想,好人怎么可能有好报,但凡妥贴体量他人的,都是耗损自己,去填补他人罢了。 这厢归德侯府,许双婉见到丈夫在朝廷繁忙之际还天天提前归家,先是诧异了两天,然后也见怪不怪了。 她大概也能明白他现在在想什么。 现在肚中的这个孩子说起来是她强保保下来的,她在床上躺了近十天,确定孩子安然了后才下地走一走,现在为了安胎,也是躺的时候多,下地的时候少。 她想的是她这情况,好好养着,再看天意,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就让孩子没了。但她家长公子的心思怕是跟她相反。 许双婉看的出来,他看着她肚子的眼神往往都是审视的,那里头没有他为人父的欣喜,有时候他看着她的神情就像是在试探要怎么跟她谈判。 许双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他不说,她也不提起此事,一切等到久公子来了再说。 她与他夫妻多年,说是与他一直生死与共也不为过,在这个家中,但凡有事,她皆是与他并肩而立、风雨同行,许双婉这时候再是庆幸不过这些年她没有躲过事了,也因为这个家中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家长公子宣相大人也是知道她的性子,他只要没有把握,没弄出时机来一举把她拿下,他是不会轻易跟她开口。 许双婉被他的心思弄得有点心惊,但心惊之余,她也安心。 毕竟,知道她在他心里才是那个不可或缺的,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以安抚魂魄。 宣仲安见她明知道他的意思,她也若无其事不提,且她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这让他更是不能把话说出来。 看过的太医和胡老他们的意思都是孩子下来的早,对她身子的损伤也最小,但时日一长,就指不定了,尤其要是孩子大了到时候现出问题,一旦血崩,就要出事了。 但她现在竭力安胎,他要是说出不要孩子的话来,她肯定不会当回事。 只有等单久来了,再好好劝她了。 好在药王谷过来赶急一点,也就半个月的事,他还能等一等。 这段时日,他话少了点,许双婉怕她太顺着他,他就敢把她不想听的话说来,便也与他很少说话,说的最多的,都是让他用膳吃药的事,就是让他陪着她歇息,她也是能不说就不说,拍拍床铺让他上来。 夫妻俩你来我往打起了无声的哑巴仗来,即便是侍候他们多年的虞娘和采荷她们,也是没看明白这当中的内蕴,且是看的还有些纳闷,侯府的下人也是被他们之间安静但诡秘的气氛弄得有些战战兢兢,此时也没人敢在府里做投机取巧,偷奸耍滑之事,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直到单久带着来看望钟家姨母的夫人施如兰和儿女进了侯府,替她看过,说调养后问题不大,许双婉这才是松了口气。 见看过后,长公子还有跟单久长谈的打算,她便温声跟单久道:“小久叔,麻烦你跟你宣兄长好好说说,我觉得孩子无碍。” 宣仲安在旁听着,看了她一眼,得了她一个笑,他没出声,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带着给她探过病的单久去了。 单久一进府,沐浴更衣就带着夫人过来了,他一走,施如兰这才有机会跟许双婉好好说话。 施如兰目前了丈夫离去,一回头就见到了朝她微笑的许双婉,她先是笑了起来。 十年已过,施如兰已经跟以前那个小心甚至有点怯懦的小姑娘不一样了,许双婉见着她爽朗地笑着叫她“婉姐姐”,她也不禁笑了起来。 施如兰探手,摸向了她有些微凉的手,笑着跟她道:“您就放心,没事的。” “嗯?”许双婉见她这次也来了,沉思了一下道:“你这次来,也是帮我来的?” 施如兰在心里还是惊讶她的敏慧,笑着回道,“我这些年也正好学了些给女子看病的医术,也算半个医者,师傅让我帮着夫君,直到您产后再回药王谷,这段时间我们就留在京城……” 怕许双婉客气,她忙又道:“也不止是只忙您的事,我来也是想带着儿女们陪陪我姨母,长长见识,还有我夫君也要去太医院与人切磋进学,没您的事,我们也是要来一趟住段时日的。” 说起来,施如兰的医术在外不显,但在药王谷里,她的医术仅在老药王和她夫君之下。这些年药王谷的门徒要比以往的多了,等他们出师,到了时候按老师傅的心意往天下散去坐堂开店替万民看病,也免不了还需要宣相一手安排,不说宣相,仅说她眼前的这个许氏婉姬,对她也有再造之恩,施如兰一直呆在药王谷脱不开身,这次能出来报恩,她自当竭尽全力。 第155章 许双婉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施如兰迟疑了一下,又道:“您也放宽心。” 许双婉微笑颔首。 她会放宽心的, 她这阵子都没让自己怎么去想望康到哪了,洵林现在如何这些事情。 望康是她的亲生儿子, 洵林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两个是她的心头肉, 也都是势单力薄的侯府不能失去的人,再则, 她家长公子不会比她少看重他们几分。 她现在只希望他们无碍,不要让她丈夫再承受更多。 这些是不能与人道的,许双婉知道这次她必须要比她家长公子更坚定,她怀里的这个孩子才可能留下来。 当然她也不能出事。 那厢宣仲安与单久谈过后,回了房。 钰君安然香甜地睡在母亲的身边, 他坐下摸了下女儿睡得红通通的脸,许双婉在旁轻轻道:“让她多睡会,她这几天睡的不安宁。” “她担心你。”宣仲安给她提了提被子, 抬眼与她道。 他们的闺女都在担心她。 “你也担心我。”许双婉去拉他的手。 “你知道我不仅仅是此意。”宣仲安看着她白净如玉的手, 口气肃冷的他心里突地一疼,不忍对她再苛刻半句:“孩子我们有两个了,有望康,有钰君,予我而言,足够了。” 她才是他的命。 他话语藏着痛楚,许双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紧紧抓着他手不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宣仲安无奈至极,抬眼叹道:“婉姬啊……” 他从年少时就已是亡命之徒,他还以为他此时都会刀起刀落,不会再有犹豫之时,但面对她,他进退都难,怕她伤心,怕她难过,更怕他要是不忍她伤心难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他而去。 “您再信我一次。”靠着床的许双婉直起了身,她看着他,直看到他抬下头来与她对视,她展颜一笑,“再难也难不过我们以前。” 说来,他们成亲的头几年才是最难的,那时候侯府生死不明,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先帝与朝廷之上,她一个从与侯府有仇的许家出来的出嫁女在侯府的日子那才叫举步唯艰,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您看我们以前都过来了,且,只要您还陪着我,就没有我迈过不去的坎。”许双婉性本坚韧,可以说,她是骨子里遇强则强的人,以前那般难她都过来了,没道理各方面都好了,反而更患得患失了起来,说着她也笑了起来,“不过知道您如此担心我,我心里很是好受。” 看着她的笑颜,宣仲安怔忡了下来。 “我想陪您到老的,您放心好了。”许双婉紧紧缠着他的手不放,眼睛带笑,神情笃定。 宣仲安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她,闭眼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他宣某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稳他的心。 ** 单久夫妻进京没两天,洵林的妻子楚琥珀来了侯府,朝许双婉跪下,朝这位长嫂跪求她带人前去河西,与胡国作战。 许双婉讶异得很,又听闻她这位妯娌立口与她曾与随楚老都督和她的兄弟们出过兵,她也感叹了一句虎父无弱女。 但她还是拒了楚琥珀,国家这时候不是无人可用,且西北是景家的地方,此时正是景家部下为国血战,建功立业的时候,没有圣上下令调动,琥珀不能带着楚家给她的五十精卫前去西北。 许双婉与她道明了个中厉害,楚琥珀黯然离去,第二日,她又来了侯府,说她只带身边五六人前去河西,还望长嫂成全。 许双婉还是拒了她。 第三日她又来了。 宣仲安知情后,暴怒不已,下令不许她进门,但还是被许双婉拦下了。 楚家琥珀是将门之女,生性异常正直固执,她连前去河西之事都要得侯府一句准话才敢动身,洵林长兄要是把她拦在侯府门外,明天她就会跪在侯府面前一动不动。 许双婉拿这个性子有点不同凡响的妯娌有些头疼,但也有些喜欢。 “她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不做擅自主张的事,只恳求家人成全她,这等性子,以前我还担心洵林过于轻率,现在想想,这是洵林的福气。”她如是跟对弟媳不喜的长公子道。 宣仲安一脸冷漠,“你嘴里,有谁不好?” 许双婉被他说得一怔,随即唬着脸道:“那我嘴里,您还是最好的那个呢。” 宣仲安不为所动,与她道:“莫要让她天天上门来烦你。” 他厌恶那个在妻子身体有恙时,还来给她找事的弟媳。 楚家琥珀甚是敬重她,自嫁过来,哪怕洵林不在京城,这位弟媳也对她这个长嫂很是恭敬,过三天就必过来与她请安,来了也会带着钰君玩耍,她说话也是洗耳恭听,许双婉自知自己这个性子这个地位很难再与别的人交心,但与洵林的媳妇,她可以说她们完全可以做一对一辈子都相安无事,不起纷争的妯娌。 她们都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洵林自个儿挑的这个媳妇挑的相当的好。 许双婉想了想,再劝他,话也说得深了,“您说我嘴里没谁不好,我都能觉得别人都好了,为何不能觉得洵林为自己的挑的媳妇儿是好的?您当年娶我的时候,又有几个看好的?外祖和家里人不也应了您迎我进了门?进了门,您看重的人,不都是对我好着?这好着好着,我的心这才系在在了您身上,系在了侯府身上……” 人心都是肉做的,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只要不是过于愚笨的,心里都有几分数,许双婉看很多大家族当中妯娌当中生龌龊的,不过都是有一方心存恶意,另一方退无可退之时只能愤起反击了。 这日子不安宁,多数都是人过坏的。 宣仲安也不是不爱护洵林,不过听到这,他还是脸色难看地道了一句:“也忒不懂事了一点。” 在风雨不断的这时候,不老实呆在家里为洵林打点家事,天天上门来烦扰身子有恙的长嫂,去战事交锋紧张的战场添乱,也不知道脑子里是不是装的水。 大韦不是人都死光了,需要她一个妇道人家冲上战场。 要说,楚琥珀确实是不懂她这个大伯这个人,她所知的宣相,也都是从她父亲和兄弟嘴里知道的那个人,而她对他敬畏有余,真正所知的却浅,尤其不知他的行事手法与他看人待物的准则。 她嫁进京城不久,洵林就奔赴了西北,而她确不是只有凶名毫无贤良之人,要不然,她也入不了她父亲的眼,在嫡姐妹三个,庶姐妹十几个的情况下成了他眼中最受宠爱的闺女,且受洵林青睐上门求娶。洵林把一个门府交到了她手里,她不敢疏忽府中琐事,是等府中事都安排妥当,无需烦扰到侯府她这才上门请求长嫂帮忙的。 她先前也只是一门心思想前去助洵林一臂之力,洵林对她有相救之恩,琥珀现在对他即便无过多夫妻之情,也愿意与他生死相随,性命以赴。 她也未曾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也跟长嫂道明了她为何要前去西北相助洵林的心思,但一日一日下来,她也开始从长嫂嘴里明白这个京城真正的样子。 她这才惊觉,这是京城,能人俊杰辈出,不是那个她父亲说了算,想在他面前出头必须施命相奔才能博得一席之位的凉州,她的以命全赴在这里能掀起的水花,就是众人对她的指责。 这天她上门时,大伯正在家里,她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了长嫂的接见,耳聪目明的她也从别处得知了大伯对她的不喜,这厢她想了一会,还是坐在厅堂没动,等着长嫂见她。 许双婉这头把夫君打发去了书房,听采荷说人还没走,她摇了下头,笑道:“这也是个倔孩子。” 爱屋及乌,比起别人来,许双婉对这个弟媳妇还是有多一些偏爱。 她这头等着弟媳妇过来,那厢施如兰就受了宣相的人的传唤,也过来了,还比楚琥珀先一步到达了沁园。 三月沁园的桃花树全开了,满园桃花当中,沁园的厅堂也摆放了几枝鲜花,许双婉身上也褪去了冬日厚厚的袄衣,身上着了一袭淡黄与月白的锦裳罗裙,等施如兰过来,看到阳光铺洒的厅堂当中低着头安然绣着花的秀美*少*妇,不觉惊艳了双眼。 “来了?”此时,许双婉抬起了眼。 “是,婉姐姐。” “快过来坐。” 施如兰过去坐下,打量了下许双婉放到她眼前的绣框,道:“您的绣功还是跟以前一样了得。” “这几年摸的少了,也有点手生了。” “昨儿我进宫,皇后娘娘她……”施如兰说到这,门口传来了声响,洵林的妻子,宣家的二少夫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年了,祝各位姑娘小伙们新的一年顺顺利利,万事吉祥如意。 还有抱歉更晚了,这几天太忙了,即便是晚上也很少有空,连睡觉也是逮个时间睡一两个小时作数,这几天我尽量抽空出来保持日更,如若不能的话,还见大家见谅过。 再次祝大家鸡年顺利。 第156章 楚琥珀到时, 正看大嫂在跟一个妇人说话,她过去请了安, 得知此人是药王的妻子施氏,就与她见了礼。 施如兰来是受了宣相的授意来的, 闲谈起来,语带着把让许双婉这段时日少操一些心的话说了出来。 “您心情不宜起伏, 这段时日还是安心静养着,绣花精细, 您要打发时辰,听听书也是好的,耗神的事,等精神再好点再说。”等说起养神的事来,施如兰如是说道。 许双婉一听就明了了。 她家长公子这几天从书房找出了些闲书, 还让采荷带着人给她一天念两页。 她平时倒是喜爱看书,但都是看些史记之类的,姜外祖所著者她都看过了, 只是读史比绣花更耗神, 他们房里的史书已经被他收拾到他的书房去了。 这厢,许双婉好笑,心中也动容不已。 他也有为她精打细算,细心呵护着怕有些闪失的一天。她以往在他身上的用心,今日如数被他馈还了回来。 如此大丈夫。 不过,如兰今日在琥珀面前说的这般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琥珀听的,她丈夫这是在隔山打牛呢,也不知道琥珠能不能听懂。 许双婉琥珀看了过去,同时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琥珀一门心思在洵林身上,这本是极好,可惜她却不知得罪了她的大伯。 许双婉是不在意琥珀的这点子打扰的。于她来说,当年接下教养洵林的事,她就有了抚养洵林之责,洵林有了媳妇,她这个长嫂也愿意耐心地带他媳妇一程,更何况,他们一成亲就被分出去立府了,她能为小夫妻做的也不多,对琥珀宽容些,更不在话下。 但她如此作想,她也不能拂了丈夫的好意,在许双婉心里,到底是她的长公子要更重要些,她不可能再在他面前为他不喜的琥珀说话了,省得伤了他对她的心意。 他的心意,总是要比别人可贵几分的。 而洵林是个尊重兄长的,而长公子不仅是归德侯府的天,更是一朝之相,琥珀这厢得罪了大伯,想以前让他对她改观怕是极困难的事。 这日子,还在后头,琥珀这个新媳妇还是太轻率了。 也不知道她以后会如何。 做人呐,也是难以两全其美,很难顾全所有,琥珀心思放在洵林身上的多了,放在别处的就少了,可这世道上不是只有她和洵林活着的,而她不顾全的那些却是最致命的,最终也还是会影响他们小夫妻俩…… 当初进归德侯府,就是归德侯府交给了她管,她也是步步为营,不敢以小托大,这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才有了跟她丈夫鸾凤和鸣的今日。 琥珀以后也是只能靠自己让她大伯对她改观了,但现在看样子,她没个一两年怕是醒不过来。 不过当新媳妇的,也难免,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一些,心思也只在丈夫和自己的小家身上,很多新媳妇都是这般过来的。许双婉心里有数,但她还是希望琥珀能更聪慧点,少走点弯路,不要等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再收拾,那时候只怕是她有心想挽回,也无力回天,形势不会由着她心思走的,末了怕是只能破罐子破摔下去了。 长公子不喜她,她以后进归德侯府的门都难,久而久之,洵林对也是会对她有想法,到时候对她的小家影响就大了。 家和万事兴,说起容易,做起来难,许双婉这厢对琥珀有所爱护,怕她听不出来,便对琥珀道:“说来最近也有点乏,连捏针捏一小会眼睛都花。” “嫂嫂要好生养着,不要耗神了。” “是了。”许双婉温和地看着她道:“你也是,这段时日担心坏了罢?最近就在府里好好歇一会,安心等着洵林回来罢。” 楚琥珀到底是大家出身,如何不能明白她们话里的机锋,她来叨扰嫂子,其实也不是不懂大伯对她的讨厌,只是洵林在所有的一切之前,她不在乎大伯的看法,但嫂子身子不好她还来强求,还是有愧的,想及此,她当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我都听嫂子的。” “那就好,放心罢,洵林是监军,是在敌后,不会有碍的。”比不得冲在最前面为大韦厮杀的将士危险。 许双婉也明了为何丈夫对琥珀不喜,原因就出在这,琥珀是将门之女,她应该明白大战当前,为国冲锋陷阵的将士才是最危险,随时性命不保的人。洵林作为监军,固然有职责所在,但他的功劳比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也是最无需用性命去博的,就是如此,她还要带人去前线,这是要置洵林于何地?更置没有人保全他们的将士们于何地? 朝局不是那般简单、想当然耳的事情,里头不是只存在着洵林一个人。 她一腔情思说起来重要,但简直就是逆了把家国天下装在心里的长公子的鳞。 他没明言,但许双婉懂得琥珀这番儿女情长,对他来说是侮辱了出自侯府的洵林了…… 归德侯府,到他和洵林这代,他是不想再有出自温柔乡的儿郎了。 连望康私自逃到了西北,他骂了一句后又道:“去就去了,让他亲眼看看这江山是怎么铺就,回来了他就老实了,比我和他老师捉着他在桌前念一万本书强。” 连望康都如此,被他寄予厚望,指望他开府以后替宣家再立宗的洵林,他的要求只会更严格。 “是。”楚琥珀柔顺地应了一声。 她们说了几句,去跟女先生学字的钰君来了,钰君要领婶婶去看她在院中栽的小树,跟母亲请示过后,就与婶婶去了。 她们走后,许双婉先收回了眼,看如兰还看着门口,她便笑看向她。 施如兰微低下了首。 许双婉叫了屋里的下人下去,与她道:“你看我这个弟媳妇如何?” “凉州楚都督府之女,一品将门世家的女儿,再好不过的出身。”那可是手握军权大权的权臣之家。 许双婉菀尔。 施如兰接道:“出身确实是好。” 许双婉轻颔了下首,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施如兰笑了笑,“我也不瞒您,不想跟您说那些没用的话,您问,我就说。我看相爷不喜她也应当,您这身子不好还要为她耗着神,她对二公子有心,要是来求一两次的还说好,老来,我看也有点看您是个贤德的,不忍说她的意思。” 不就是仗着人不忍心,不说她,就过头了。 依施如兰来看,楚家出来的这位女儿还是很聪明的,就是这点聪明,损人不利己。 也可以说,她没看清形势。 这里是京城,是归德侯府。 “新媳妇,难免。”许双婉突然翘起了嘴角,“我家长公子派了谁给你当的说客?” 施如兰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是福娘过来跟我说的,不过,我也是这般想的,也没教我怎么说,就是说让我劝劝您,把心思放在养身子上,让您别的一概就不管了。” 就是都听他的这个意思,许双婉懂,不禁笑叹了口气。 “宣相是真担心您。”施如兰神情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这些年忙忙碌碌的,治家学医忙个不休,就是个为了日子团团转的寻常妇人,很少人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什么了,来了京才重温了富贵温柔的美。 眼前的这个人,最美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身上那种平顺温和的气息罢,即便是施如兰,在她身边坐着,也能从她不急不徐的话语当中感觉出一种静然的安宁来。 忙的人,都想有个这般的人在家里守着,等着他归罢。 施如兰如今成了药王谷的当家主母,也成了治病救人的女医,她有她的家要治,有她的病人要救,也因为如此,她也就不羡慕她这位婉姐姐如今过的日子——只有当过家了,才懂得风光霁月只是表象,不定要怎么煎熬,才能求出一片安然来。 “嗯。”许双婉嫣然一笑。 施如兰从这抹当中,看出了一片绚丽来,不禁闪了一下神。 “对了,皇后娘娘她?”许双婉这厢问起了弟媳妇没来之前的事。 “昨儿我进宫,她问起了我您的身子,我道,您安心养着无碍,她松了一口气,还给我赐下了许多给您进补的补品,我都带回来了。”施如兰是上午刚进的门,昨晚她呆在宫中和她家神医给帝后两人分别诊断身子。 “我看了看,都是好物,等会我再归置一下,就把它们都送过来,就是目前这些您还用不上,您先搁到库里存着,得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可有你能用的?你要是用得上的,都拿去,府里用的,这些年老师傅跟你们给我们送了不少,用那些就够了。” “有,”施如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能用得上的长参和露液,“等回头制成了药,给您送一半过来。” “好。”许双婉没拒绝。 这些年侯府也为药王谷寻过药,以此换来了药王谷对他们夫妻俩的尽心尽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还有,”施如兰看了看屋子,没看到人,又看向了门,等转回头看许双婉跟她点了头,示意她放心说,她这才压低声音悄声道:“宫里有位贵人有了身子,但查来查去,没有可疑之人,娘娘也是任何蛛丝马迹都查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圣上气坏了,因着那段时日他不是在太极殿,就是在荣凤宫,这个两殿的起居官和宫人也证实圣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贵人……” 施如兰凑到许双婉耳边,说了那位贵人的名字。 许双婉听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157章 那贵人说起来, 与归德侯府算是有亲,是广海宣家的人。 建元四年, 广海宣家在广海州知州的带领下给朝廷上贡了一份海图,拉了无数金银珠宝进京, 说是在海上遇难的褐国人船上所得,不敢私吞, 特地知会了广海知州,上贡朝廷。 说来, 广海宣州是在归德侯府这边颇受冷遇,广海宣州明显有求官之事,归德侯府却冷冷淡淡,本以为广海宣家会就此收手,退回广海, 但没料他们以海图和金银打了个翻身仗,宝络皇也论功行赏,末了, 讨赏的广海宣州要送女儿进宫, 说是要女儿代广海宣家侍候圣上,以尽忠君之本份,因此,后宫就又多了一个宣姓嫔妃。 广海宣家与归德侯府前些年是没有任何来往的,后来广海宣有人有进京入住立府,即便是逢年过节,两家也不会用走亲戚的方式打交道。 那广海宣家也就是随大流论官职拜会侯府,在侯府开门迎客的时候随人送份薄礼,要是侯府那日不收郎中以下的人的礼,他们家也不会派人前来,从中也可看出这广海宣家的一些傲骨来——他们家在亲近侯府过后没如意,便也不会死巴着侯府不撒手,但要尽的礼数他们家也会如数尽上,不怕人说。 要说广海宣家,当中也是有能人很有几分本事,他们从广海来京立府的人就是带了宣家族人去广海立宗的宣家叔父宣容的二儿子,在京城,人称宣二爷。他在工部为郎中,专司工部海事之职,且他为人能耐,对海上之事了如指掌,因他出谋划策之故,朝廷这些年没少从海上得益,所得之利充盈了户部国库,功劳不小。 这广海宣家以能力在朝廷立足,许双婉也知道她家长公子虽不亲近广海宣家,对广海宣家也是冷眼待之,但自宣家以能上位,他也从未打压过上贡朝廷、为国出力的广海宣家,与他一惯对待能臣的态度无甚区别,该用则用,该罚则罚。 而进宫的那一位广海宣家的女儿,是以前侯府三叔宣洱的小女儿,此女许双婉在每年过年之前的宫宴上见过几眼,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面相看起来也挺讨人喜欢,很是温婉可人。 “怎会?”许双婉怔愣之事,有些想不清楚。 广海那门宣家这些年做的都是聪明事,尤其京城是那位睿智刚正,说起来还颇得她家长公子重用的宣二爷把守,进宫的那一位宣家女看起来也是聪明伶俐之人,怎会出这等荒唐事? “娘娘说,这事也是实在出奇。”施如兰在她身边细语道,“说她倒不是没有容人之心,就是掘地三尺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圣上那边大怒,要处决这位贵人,但是那边那门宣府那,不好交待,尤其海司还握在那边那位大人手里,到时候闹将起来,有伤国事。” “嗯。”许双婉沉吟。 “娘娘说她想留着人,再慢慢查,总得查出个水落石出,才好把这事带过,就是圣上那边她劝不住……”施如兰说到这,顿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昨晚圣上跟娘娘在一起,我看圣上都不太理会娘娘。” “娘娘的意思,”许双婉看向她,略有些迟疑,“是想让我这边劝劝圣上?” 施如兰点了头,轻声道:“娘娘拖我给您带句话,还请您帮着跟宣相说说,让宣相劝劝圣上,说再给她点时日,她定会把这事查个清楚的,到时候会给圣上个交待。” “他们……”许双婉握着她手捏了捏,“你看,吵得凶吗?” 施如兰含糊回了一句:“我昨夜在圣上面前都不敢说话,连圣颜都不敢正眼唐突一眼。” 圣上气势太甚。 那就是凶了,许双婉不禁轻叹了口气。 “好,我会跟长公子说的。”许双婉应了下来。 “娘娘说,劳你费心了。”施如兰说罢,道:“就是这些了。” “辛苦你了。”许双婉想帝后之间定是让皇后感到棘手了,这才找上了她来,这事皇后已带了话,不帮也得帮,但她帮忙,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 这段时日的长公子很不好说话。 ** 当晚宣仲安回来,许双婉与他问了此事,果不其然,宣相当场就有些怒了,“你怎么如此婆妈?说了让你别管事,你怎么什么事都管?别人的话你字字听得进去,我的话你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了?” 许双婉心想这几日怕不是什么夫妻和睦的黄道吉日,等明天起来,她得好好看看日子。 她静默不语,宣仲安更是怒火中烧,挥袖去了书房,他本来要在书房过夜,又见采荷过来说少夫人看着书等他回去睡觉,他瞪了采荷一眼,过了半盏茶的时辰,他还是回了主屋。 许双婉等到他回来,也不敢出声,只敢拿眼睛瞅他,晚上依着他睡觉也不动,等到早上醒来,发现他的手抱住了她的头,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是不敢提起此事了,宣仲安见她老老实实的,走前蹲在她身前摸了下她的肚子,抬头与她道:“不要管什么得已不得已,现在你身子最重要,你夫君再无能,几个月还是护得住你的。” 许双婉忙不迭地点头,连点了好几下,等送了他出门,回屋又睡了两个时辰才醒。 这厢朝后,宣仲安进了太极殿,宝络这几天心情不佳,侍候的人也是绷紧了皮,外面春光烂漫,一扫冬日的秋败,太极殿却跟隆冬一样,人人自危,气氛很是不好。 “你来得正好,等会朕就要去御书房议事,你也过去,中午就在宝光阁用膳了,你从那边回。”宝光阁通前宫广武门,一会就到北门出皇宫了。 “是。” “先坐。” 宣仲安点点头,坐了下去。 宝络皇神色不佳,宣相气色也不好,一个阴冷,一个冰寒,站在殿内侍候的宫人就是端茶过来,脚步踩得也是轻了又轻,一放下茶,就躬着半身飞快退了下去,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 “等会过去,朕打算让景亮再攻五百里。这个你看看……”宝络把五百里急报的奏折给了宣相,“南府那边蛮夷趁我们调兵之际闹事,死伤近千人了,你看派哪边的人过去扫尾的好?” 宣仲安接过急报,看罢,道:“南府州本来是镇南将军沈丰威镇守,他之前是攻打藿松草原西南方的主力,现在有景都督和兵部二营之力足以应敌,不如让三虎营回防与他调营,让他回西南收场。” 本来西南府就是沈丰威镇压的地方,挡压夷族的也是在他手下当了四年兵的人,谁去都是抢他的功劳。 宝络听言,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想的是让他的突击军三虎营过去,他的突击军才练了几年的兵,正好去野蛮著称的西南那边走一圈,再沾点血腥也好。 宝络这几年与他义兄的政见不再像过去一样一致,但半数情况下,宣相所考虑的就是与他想的不一样,他也还是能把宣相的话听进耳里。 这次也一样。沈丰威是宝络派去西南的,这几年他也是兢兢业业替宝络镇守南府,有功无过,还是让这位将军回西南的老地盘罢…… “也好,本来朕还打算事后把他调回京来……” “等明年罢,五年驻军一满,有他去的地方。”宣仲安与宝络道:“等咱们的人都能独挡一面了,洛州凉州两边,也是需要他们去守几年的。” “正是。”宝络这才露出了笑颜,这也是他所想。 他们议了一会事,御书房那边人都到齐了,内侍来请,宣仲安随了宝络出门,路上宣相还是跟宝络提起了昨天婉姬跟他所说的事,“前朝就够您忙的了,后宫之事,您就交给皇后处置罢,都这些年了,她也用不着您护着了。” 宝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走了几步才道:“后宫前朝,说是两个地方,但能分得清?这些年,朕退一步,他们敢进三步。你家那个分宗现在当家作主的那几个,可没比你当年差,你别跟朕说,你看不出他们的用意来。” 广海宣家不愧为出自归德侯府同脉之人,这几年他们趁国势空虚而入,于国来说,他们所做所为当得上是立了大功,宝络就是想办他们,也过不了他为君的那条道,现在就是他没弄清他们的用意,但他敢说,他一不小心,就得着道。 宣仲安闻言顿足,宝络也跟着停了下来,看向了他这个义兄。 想起这些年的上位之程,他头几年在先帝手里就是在博,每一次都跟亡命之徒一样有今朝没明天,可说是每日早上出了侯府那个门,他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 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皆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宣仲安想至此,偏头与宝络道:“您看着办罢,我按您的令行事。” 宝络脸色微缓,接着往前走:“朕看你这些年对你家那个分宗挺看中的,这是还是惦念着那点同脉之情?” “毕竟也是宣家之后。”宣仲安背手走在他身边,淡道:“不过,有朝一日需同室操戈的话,我必然也不会落于人后。” 他手上沾的血不少了,再多沾几个,下了炼狱,也不过是多挨几刀。 宝络“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来。 他就喜欢他义兄这无耻的劲。 第158章 世事皆是我弱你强, 此消彼长,不进则退, 绝无幸免。 宣仲安就是死,也绝不会放下他手中的刀, 于他而言,这世上绝没有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之事。 昨日他踩着鲜血上位,它朝有人想踩着他的尸首上来, 只要有人有那个能耐,当然即可。 宣相的仁相之名,是老百姓叫的,人却不是那么仁,一国之相, 岂是仁慈能掌的。 宝络得了他的话,笑道:“那分宗试探了你几年,怕是当你还顾念着点旧情。” 要不, 也不会容忍他们在朝为官, 还让他们一桩接一桩地立功,毫不削薄。 为官之道,因人而异,大韦要更进一步,需唯才善用,国家才能蒸蒸日上,没容人之量,国家如何进步?宣仲安自问他当朝为相,还是有那么一点容人之量的。 只要大韦能往前走,他也不在乎多几个人想踩着他的头上位,争夺和忧患能逼人进取,不会懈怠。 他从不忌讳广海宣家,当然从不是因看着那点同宗同脉之情才上宣家上位的,谁要有那位广海宣家宣岳普等人之能,也能得他的重用。 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世人皆误会,好像他重用他姓之人的事从无一桩一般。 此厢,宣仲安看宝络笑了起来,也笑了笑。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不说旁人,他甚至比宝络以为的,还要更绝情些——而他对婉姬的夫妻之情,是因她是与他同生共死之人,是因她是他偏爱之人,他仅有的那些私心,都用到她身上去了,可没多余的分给别人。 世人因此当他是重情之人,那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误会也是美事,宣相自来喜爱别人估错他几分。 “呵呵。”因此,宝络的话,让宣相笑而不语。 就让人来试,来猜罢。 “你的话,朕听进去了。”宝络走快了几步后,又道。 宣仲安颔首。 “嫂子最近如何?” “还行。” “还行是如何?”宝络侧头,“是好些了,还是老样子?” 最近事多,宝络一口气都不能歇,还是想让他义兄能坐一天的堂的好,有些急需商量又不能跟内阁大臣说的事,他得找这位义兄说说。 宝络年长,比以前更热衷政事了,宣仲安可说是盼着才盼到了这一天,在此等宝络完全独当一面的情况下,他要做的是退,而不是进。 君是君,臣是臣,还是分清楚的好。 他们兄弟俩还是走到了这一天,宣仲安淡漠的脸柔和了下来,他望着宝络道:“老样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方才长又久。 人都是死于贪心,就如广海宣府有朝一日也会死于他们的贪心,最终会一败涂地一样。 “那也无需天天回罢?隔天不成?”宝络还在劝。 “不成,偶尔一次还行,多了,她就不会听了,侯府是她当家,我不在府里坐着,下人就敢帮着她欺瞒我。” “嫂子贤良,怎会……” “胆大包天得很,”宣仲安打断了他,哼笑了一声,“知道我不会拿她如何,时不时要气我一回。” 宝络咋舌,斜眼看他:“此等国家危难之时,你日日在家跟夫人如胶似漆,心中可安?” “安。”宣相淡然颔首。 宝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数声。 宣相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微微一笑,“您走快些罢,各位大人要等急了。” 宝络迈了快步,等快至御书房时,他转头,叫了宣仲安一声:“兄长。” 他兄长宣仲安看向了他,等他的话,哪想宝络似是仅仅只想叫他一声而已,说罢,他抬了大步,进了御书房。 迎接他的,是御书房里一声声恭敬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请安声。 走在他之后的宣相在房内的请安声歇下之后,怔忡住了的他这才微笑着抬步进屋。 这一次,他的笑容要比之前的真挚了许多。 ** 宣仲安中午就打道回府,还借言推托了圣上邀他共进午膳之请。 临走之前他还进言了几句,让宝络皇跟大臣们也一道用次膳,看看臣子们跟他用膳时的如坐针毡,食不下咽,想来胃口也能好一些。 圣上听完,大笑着点头称好,就放了他出宫。 宣仲安是想赶着回去跟妻子一起用午膳,但不巧路上又碰上了几个一伙拦轿请教的官员,他下去跟人说了会话,再回去时,已错过午膳了,家中夫人就剩了半盅红枣茶留给他。 婉姬让他带着女儿去听轩堂那边用午膳,宣仲安瞥她一眼,带着钰君去了。 路上他听管事的报,说他父亲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每日用的饭少,他听了没作声,又听钰君在他耳朵说悄悄话:“祖父想哥哥,钰君哄不好。” 祖父喜爱哥哥多一声,哥哥不在了,他笑的也少了。 “你想吗?”宣仲安抱着她,随口道。 “想。” “那他归你们想了,”宣仲安嗯了一声,“爹就不想了。” “呀?”为何?钰君惊讶地伸出了小手握住了小嘴。 “爹只想在爹眼前的乖崽儿,”宣仲安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不听话的那个,懒得去想。” 钰君咯咯笑了起来,又觉得这样不好,她忍住了笑,小脸都憋红了,在父亲的怀里欢快地荡了荡小脚。 闺女笑了,宣仲安看着她的小脸,嘴角翘了起来。 祖父喜不喜欢她,无关紧要,她有她父亲的宠爱就好了。 看到长子前来,下人一摆好饭,宣宏道便也陪长子多用了一碗饭。 膳后,宣仲安也没走,而是跟宣宏道说起了广海宣家的事。 他给他父亲多年的两个好友家的儿子安排了路,他父亲的那两个好友说来也是名门之后,后来家道中落,不像侯府还能起势,家道一直在往下沉。这两个世叔是敦厚无争的性子,以前还因家里有点底,日子还算过得去,他们衣食无忧,但他们的儿子却不敢像他们那般安然无虞,两家都怕祖产花光了的那一天,在他手下当职,那是从来不敢松懈,不用他多说,也是一直帮着他让他们的父亲好好与他父亲来往。 宣仲安靠此半拢住了他父亲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之前有望康在,更是让他父亲把心思都系在了府里,这日子还算平静。 但望康长大了,飞出去了,他父亲因此消沉了下来,宣仲安也不意外。 他父亲本身就是容易消沉的人。 好在,洵林和望康,被教出来了。 宣仲安跟他父亲说广海宣家的事,说到那边打算踩着他上位的可能,宣宏道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们胆敢!” “没什么不敢的,当年二叔带走了所有能走的族人,他们的儿孙承他们的老路再来一次,也算不了什么。” 宣宏道那因愤怒胀红了的脸因此铁青了下来,心如油煎,他稳了稳神,道:“他们现在在你手底下当职,怎么胆敢跟你对着干?如若他们真起了这心思,仲安……” 他看向长子,“你可是有所防范了?” “自然。”宣仲安颔首,道:“宫中出了这事,一时半会不会平,也不是简单能平得下去的,父亲,你有些年头没见到二叔三叔他们了罢?” 宣宏道绷紧了脸,双眼都红了起来,气息也乱了,过了一会,他道:“是好多年没见了。” “可能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他们的其中一个了。”生死关头,这当家作主的,总会有来一个上京打点。 “是,是吗?”宣宏道闻言,嘴唇有些哆嗦。 他不知道这是因能见到弃他而去,多年未见的兄弟而激动,还是因他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而激动,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脑袋也混乱不已,没多想话已出口:“仲安,不能再给他们脸。” 话落,宣宏道这才发觉,他一点也没有看开,他心里还是在愤恨着他的那两个背他而去的兄弟。 “嗯,”宣仲安搂了搂怀里因祖父激动的口气有些躲闪的小闺女,应了一声后道:“我心里有数,这段时日,你好好休养,等着人进京罢。” 宣宏道看向长子,见长子垂眼哄拍着孙女儿的手臂,万般柔和慈爱,没看到他以为的那双犀利了然的眼,他紧绷的心松了下来。 他现在也不想作多想了,他只想这阵子好好调养一番,风风光光地等着昔日的兄弟进京上门。 ** 处理好了父亲的事,宣仲安牵了要自己走路的钰君回沁园,钰君走到半路揉了揉眼睛,拉了拉父亲的手,就朝父亲张开了小手。 宣仲安抱了她起来,看她打了个小哈欠,可爱无比,他把身后的披风扯到了面前包住了她,“乖了,睡罢。” 钰君巴了巴小嘴,揪着父亲胸前的衣裳就睡了过去。 得了下人报的许双婉坐在外屋的避风处等他们归,一见他们走近了,她就站了起来,朝父女俩笑看了过去。 宣仲安把钰君给了来接手采荷,扶住了走到眼前的她,拂了拂她额前被春风吹乱了的发,看着她的眼道:“为夫如何?” 许双婉笑得眼都弯了起来。 第159章 宣许夫人本意只是想让丈夫去陪陪公爹, 她家长公子年少立事,不在父母膝下长大, 不是那种会在父母身边晨昏定省之人,但也不是说父母在他心里不重要, 让他过去一趟,他还是会去的。 她没料到的是, 他这一去,把她担着心的事解决了泰半。 宣仲安摸上了她的笑眼, 见她美如春风中迎风温柔招展的花,不以为然地道:“你要知道,这天下就没有你夫君做不到的事。” 许双婉笑得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宣仲安心中一片熨帖,“信我就好。” 许双婉在他怀里近乎笑叹出声。 他是她一生中从命运那里,得到的最好的恩典。 ** 朝廷繁忙, 宣相说是只务半天公,但回了府,还是会被不断来府相请的人请得烦不胜烦, 有些事说来也非他不可, 遂算下来,他一天能呆在家的时辰也不多,比起以前全天都在衙门,这来往奔波的,反而要辛苦些。 许双婉寻思着想劝他,但见他游刃有余,身体也不像有些疲累的样子,单久也说他脉像沉稳,要比之前好多了,她心道他现在把大事都交到了宝络手里,手上经手的都是些给人剔除繁文缛节的章程之事,末了还是要交到圣上那里让圣上定笃,也只是过个手,没以往那般上下都要周全来得耗神,他睡的反而要比以前要好了,便放下了半心,也没张口劝什么。 这厢等西北那个边陲梁镇那边来了消息,知道府里的死士已尽数到达了望康和洵林身边后,她这心算是彻底安了下来。 她是大松了一口气,因此还遭到了她丈夫的嘲笑,道她表面一套,心里一套,说信他的话都是骗他的,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 望康性命无忧就行,许双婉许他颠倒黑白,一字也不与他争,宣长公子看她也不辩一句,一个人也吵不下去,哼哼两声,就且饶过她了。 这头也是凑巧了,许双婉养了一阵,收到信后胎儿也是确定完全坐稳了,只要小心着,不会再有滑胎的危险,也不用像之前天天都要吃药推拿了,这时即便是虞娘采荷这些老人,也都当她是得了小长公子的消息,才因此安的心。 这也是正常,哪有小儿在外为母不牵肠挂肚的?也只有宣相堂而皇之因此吃味了。 许双婉胎像一稳,严苛凌厉的宣相在府里脸色也和缓了些,全府上下的奴仆总算没那般战战兢兢了。 长公子从来不是一个好侍候的主子,除了沁园的几个老仆,府里的奴仆对侯府这位为一国之相的长公子无不噤若寒蝉,怕他怕得厉害。 小长公子安危无恙的消息一来,府里那无形中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息也随之松懈了下来,不提侯府下人的日子好过了起来,就是之前因母亲之事沉默了不少的钰君也欢快了许多,府里又响起了甜姐儿欢快的笑声。 对小女儿,许双婉心疼不已,之前丈夫心情不好,府里谁都不敢高兴,而担忧他们的钰君哪可能笑得出来。 许双婉小的时候就知道那种大人不高兴,小孩子即便是开心也不敢高兴的感觉。她为人母之后,就曾想过不会让她的孩子因他们大人担惊受怕,只是她想的还是太好了,事情不是她一人之力能控制得了的。 施如兰从来京后,除了进宫那两天就一直呆在侯府哪都没去,就在许双婉身边为她安胎,现眼下许双婉这胎稳了下来,就让施如兰回单府去住。 单府安在东边,是圣上赐下的宅子,拿轿夫的脚程来算,与侯府半个时辰就能有一个来返了,就是有急事需要她,到时请过来也不算晚。 她的孩子住在单府那边,这段时日母亲不在身边,怕是想她得很。 施如兰听她一提,想了一下还是摇了头,“再等几天,等您再稳几天,我看看再说。” “也好,不过你要是有事要走,让下人过来通报一声就好,不需要亲自过来了,这段时日,我们也是时不时要见的,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我听您的。” 施如兰这一句有了点以往大家闺秀的温婉来,许双婉眼睛一闪,带笑看向了她。 京城变化太大了,昔日有多少旧日豪门贵族湮灭了下去,就有多少新贵冉冉升起,随之开化的不仅仅是朝局,现在京城当中的姑娘,要比她们这些出自旧日官宦当中的姑娘要过得好多了,尤其皇后娘娘这些年发过两次懿旨,旨意当中皆道了一句女子德才兼备是为贤,现在很多门府对女儿如珠似宝,尽心教养,因此养出了一些朝气蓬勃,与她们气息不一样的小姑娘来。 她们这些年纪要大一些的,说来,是温婉柔顺些,但其实是比她们活得胆怯多了。 “您笑什么?”施如兰见她只笑不语,便问。 “不知不觉当中,你我孩子都大了。”许双婉没多说,只挑了当中的一句道。 如兰现在跟她说话带着敬语,这是因她们身份有别,要让她们像过去一样说话相处,说来,很难。 她不是以前许家的那个许二姑娘,如兰现也是名震天下的新药王夫人,她们身上担的责太重,那在红尘中打滚出来的心思又深又沉,又因隔着身份,就是她们是一边的人,那当中也是隔着天堑,轻易跨不到对方的心里。 “老了。”闻言,施如兰失笑。 “不是,是年纪渐长。” “是,是年纪渐长。”施如兰更是失笑不已。 “等过两天,我这边再稳两天,你回去好好陪陪孩子和单小叔,要不,我心里也过意不过去。” “诶,知道了。”施如兰知道她不是客气,就应了一声。 她这个婉姐姐,在外都道她除了运气福气好,嫁对了人,一切皆乏善可陈,坊间还有言她克父克母,是个没有亲缘的人,那些名门当中也会流出些说她小肚鸡肠,是个连婆母都容不下假贤良之辈,欺世盗名之徒的闲言碎语来。 而这些年侯府与药王谷来往,许双婉对药王谷也是有求必应,体贴周到不已,没有拿过一次架子,不太像是个名门贵妇,施如兰再跟她见面,头几天甚至还为她担忧,怕她太过于柔弱易折,遂也是对她言行当中再恭敬不过,也是不想在许双婉这个有恩于她的人面前有丝毫不敬之处,轻慢了她…… 施如兰在药王谷见惯了生死,心冷如铁,但对待她这个就是身居高位也还是藏着些善心的恩人,她的心思就不由柔软了两分,替药王谷撑起了半边天的铁娘子在许双婉面前甘愿俯小做低,这也是许双婉不知道的,但她想的也没错,她当是施如兰顾念着身份和旧情对她恭敬顺从,确也是如此。 施如兰在侯府呆了两天,就离了侯府回单府了,宣仲安知道还是他妻子劝的人离去的,对她摇头不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想说她了。 过了几天,这天半夜,宫里来了人,把宣相叫进了宫里。 来报的内侍临走前见了许双婉,小声跟她禀道:“禀相夫人,是那件事出来了。” 他是皇后身边的宫人,年纪不大,但做事稳重可靠,很得皇后的重用,许双婉跟他也相熟,闻言看向了他。 不等她问话,皇后身边的这位任姓公公瞥了房里的下人一眼,见她们在相夫人身边的人眼神示意下知趣飞快退了下去,他又等了一阵,等脚步声静了,他又看了眼相夫人身边的老人虞婆和荷娘一眼,才道:“娘娘让我告知您一声,人查到了,此人是珍妃身边的一个假扮成宫女的男子,此人一脸女相,瞒天过海易容进了宫,还重施故技瞒过了内务府的搜身,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此事还是让娘娘查了个水落石出。” 许双婉来不及惊讶,门边就起了宣相身边的人来请他的声音,他就急急出去了。 宣相看到他从后面赶上来,上轿之前冷眼瞥了这太监一眼,任宫宫欠着身连连鞠躬不停,等相爷的轿子起了,这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上了小轿,跟在了其后。 ** 宝络先让御林军把工部的宣岳普捉进了宫中,请宣相是在后,毕竟宣相跟广海宣家也曾是同宗之人,就是枝脉不和,宣岳普也算是宣相的堂弟,怎么处决他,也得过问下宣相。 宣仲安一进太极殿,迎上跪在太极殿当中还有着几分冷静的宣岳普的眼。 宣岳普看起来还有点名门贵子的风范,即便是这个时候了身上还是带着几分不卑不亢,他一副自问问心无愧的样子,宣仲安见此,摇了摇头。 “义兄,来了,坐。”宝络看起来不像盛怒的样子,脸色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有多差,宣仲安还没请安,他就语气平静地先道了一句。 “见过圣上。” “嗯,喜宝,给相爷搬椅子。” “是。” “谢圣上。”内侍搬来椅子,宣仲安掀袍坐下,抬头拉了拉官服衣襟的领子。 宝络见状,道了一句:“来得匆忙罢?” “嗯。”是匆忙了点,没让婉姬下床,官服都是下人帮着穿的,没她的手顺,这内衫别紧了些,有点拘了他的脖子。 “打搅你们了?” “你嫂子觉浅。” “那就是怪朕了?”宝络挑眉。 “您以后还是尽量挑个好时候传为臣的好,我看白日就不错。”宣相接过茶,淡道。 “哼哼。”宝络哼笑了两声。 君臣俩这厢自地地闲话家常,那厢跪着的宣岳普眼睛本来看着君臣坐着的那处地上,这时,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他那位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堂兄来。 第160章 闲话毕, 宣仲安瞥了宣岳普一眼,与宝络道:“您问得如何了?” 宝络冷眼看向宣岳普。 但凡换个人, 他就把人扔到大理寺,让人有去无回。 但这宣岳普着实有功, 人也能干,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姓宣。 哪怕这宣姓是归德侯府分出去的分宗, 但这宣家与侯府还是不能彻底分开的,他一个处置不当, 他义兄的归德侯府就要受诟病了,一个处置不当,到时候朝臣少不得会拿这个当筏子要挟他义兄。 人,杀不得;族,灭不了。当初老畜牲不得不用义兄, 没法杀之除之后快想必也是如此处境罢? “你问。”宝络抬首。 宣仲安又看向宣岳普,这厢,宣岳普抬首, 挺直腰杆, “臣,无辜。” “说说。”宣仲安温和地道。 听他口气,宣岳普心里更有底了,就算两家不和,他们也同是宣家之后,他们有同一个祖宗。且是宣相身为一国之相,宣岳普跟他共事多时,也是知道他这个堂兄当的这个丞相,是有真材实学的,这种人,可怕,但又不是那般可怕,至少,只要有理有据,在他手下就不用担心会出草菅人命的事来,“启禀圣上,丞相大人,舍妹之事,吾等确实一点也不知情,要知我宣家对君上忠诚之心日月可鉴,上下……” 宣岳普表了一通忠心,他说完,过了一会,宣仲安不紧不慢地道:“这要是有你说的你们全族上下都对圣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那你妹妹通奸之事是怎么来的?人是你们广海宣家送进来的不假罢?” 宣岳普语塞,但随即又坦然道:“是我家中管教不当,臣失责。” 宣家男儿长得都不错,这宣岳普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之人,这挺直腰背说的这一番话,不论他话中意思几何,人倒是正气凛然得很。 长得好,气势好,换到前朝的金殿当中,很讨人喜欢。 就是宝络皇这人长得不如何,即便是宣相哪天站他面前多笑两下都戳他的眼,爱美之心只限于女者,见宣岳普还摆着他天之骄子的架式,一点罪臣的样子也没有,他也是笑了,跟宣相笑道:“也不愧是你们归德侯府出去的种。” 硬得够可以的。 宝络皇这话不好听,跟宣相之前闲话家常的和睦气氛顿时就没了。 他这喜怒不定的,说来,真是像极了死在地上,连陪葬品也没几个的先帝——值钱的那几样,被不怕列祖列宗半夜来找他谈心的宝络暗道又运回皇宫了。 这些年来,宝络皇在朝事上也没少跟宣相吵,两人同伙,但时不时也针锋相对,这也让很多觉得可以拆散这对君臣的人有可乘之机,往往也会在其中动手脚,但末了,反而把宣相推到了百官当中那唯一的那个一国之相的位置,让圣上废除了左右两相的位置,只设一相为万人之上,一下之人,成了内阁之首的相臣。 但君臣俩往后在朝廷上也并没有好太多,政见相左时,两个人脸色铁青对着干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他们这种相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很不好分辨,就是在建元开始就站在朝廷上的老臣都是雾里看花,看不出他们当中的真意和心思来。对宣岳普这种进朝没几年,在金銮殿一年到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几次的工部郎中来说,他更是看不懂了,这时见圣上出口带着怒气,他不由皱了下眉,低下了头。 他这主宗的堂兄,看起来,跟圣上关系也不是那般的好罢? 也是,听说洛、凉两州两个军府的揽权,早已让这君臣俩离心了。 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事当中脱开身去?饶是宣岳普也是经过风浪的人,这时面对着阴恻难测的圣上,心中也难免焦虑了起来。 “您言重了。”这厢宣仲安接了话,神色从容平静,“您都说了是出去了的种,与我归德府关系不大。” “还不是同宗之人,”宝络皱眉,“怎么算你们侯府也在三族之内,还是主宗,我要是抄家,你跑得了吗?” 宣仲安顺了顺膝上的官袍,心平气和,“您让我先听听,是怎么个事?” 打断他的宝络闭嘴,皱眉,满脸不快。 在自己的皇宫被戴绿帽子,确实不是值得高兴的事,要谅解,遂宣相大肚别过了头,朝宣岳普道:“我刚来,就在路上听了一耳,也不知道个中内情,你简言跟我道明即可。” 宣相是个不喜欢听废话的,朝廷上下都知道,宣岳普也知,他看了圣上一眼,见圣上没有反对之意,他快快出语道出了他这边能说的话。 原来那假扮女身入宫之人,他也不是不知晓,此人是昔日他妹妹珍妃奶娘的亲生儿子,两人一同青梅竹马长大,但这个人早些年就脱了奴籍,离了宣家,不知所踪,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进了宫来。 “岳普发誓,送珍妃入宫之前,两人绝没有苟且之事,只恨吾等失察,没有早知这人的狼子野心……” “郎中大人,”宣仲安这厢打断了他,嘴角带着点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有人带逼珍妃种下的孽种?在这后宫全是皇上的人的地方?” 这是在笑话谁呢? 宣岳普身体一僵,垂下了头去。 到此,宣仲安内心主意也定了,这大半夜的过来,眼看也要上朝了,他也无心逗弄宣岳普,他转脸,对沉着脸的宝络道:“依臣之见,这不是里应外合也出不了这事,宣府是逃脱不了干系的,您着人专审此事,看宣府罪责如何,按律法行事罢?至于宣郎中大人……” 宣仲安看向宣岳普,这人手中握着只起草了一半的海图,还大有可用。宣相不喜欢他,但喜欢他身后带来的金银珠宝,无尽财富,这些财富能带着天下富足,这些能让他再忍一忍这位郎中大人…… “先带下去,查明了再说,您看如何?” 宝络阴着脸点了下头,其后,带刀侍卫很快出现,欲把宣岳普拖出去。 他们动作粗鲁,宣岳普因此急急朝宣仲安叫了一声,“族兄!” 哪想,他一开口,就被带人的带刀侍卫狠刮了一巴掌,快快退了出去,没让他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先帝死得还不够久,宝络也好,宣仲安也罢,都没有忘了他们俩人是怎么起的势,自然有些脸面,他们是不怎么在乎的。 “您怕是又有得忙了,”人一出去,宣相转头就对宝络道:“您得抽调些人手去广海接手罢?” 之前为了奖赏广海宣家,以及宣家拢络起来的广海当地世族,他们用了广海州那边的人为知州掌管广海,现眼下有这个大好的机会,正好能把广海夺回来,至于当地的名门望族怎么“安抚”,那就要看戴罪立功的宣家如何作为了。 他这一说,宝络就笑了,露出了小酒窝,“宣相大人,你还真是没什么私欲啊?” 这大好的削广海宣家的机会,他怎么就不利用一二? “怎么没私欲了?宣家经此一事,以后在广海也难做人了……”宣仲安笑了一下,道:“想再起来,也得看有没有人信他们了。” 这种打压,比杀了他二叔三叔管用。 “哈哈哈哈哈哈。”宝络高兴极了,大笑着拍打着大腿,俨然他头上顶罩的绿云已离他而去了,“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珍妃了?” 没她拖广海宣家的后腿,他哪来的此等妙机? “好了,要上朝了,您去准备罢,”宣相见他开怀了,身子往椅子里压了点,靠着椅背闭眼道:“我打个盹。” 宝络兴冲冲地起身,走了两步,他回头,“一起去?” 宣相眼没睁,颔首:“一起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宣相想,能让大韦焕然一新,百姓来往有礼,身上荣辱皆具,他不介意让局势曲折漫长点。 恩怨分明固然可贵,但那改变不了什么。 他无法肯定后人会当如何,也就只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宝络离开后,宣仲安睁开了眼,冷眼无波地直视着空中上方的一点,他想着这朝野以后的走向,再想到他出去的弟弟和儿子,等想到拼命为他孕育孩子的妻子,他轻哼出了一口气,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他从来没想过他能走到这步,而今走到了,竟也没有什么离奇之处可说的,不过也是时也命也罢了。 总归有一天,他会烟飞云散。 他只但愿,在那天来临之前,无需让他的女人替他承担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万字更,这是第一更。 错字随后再改。 第161章 这厢后宫, 得了圣上那边的报,皇后这边也把人压下了, 押回了小殿着人看守。 珍妃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没动。 珍妃宣真本哭得昏厥了过去,等被关到了小殿, 她缓缓清醒了过来,她逃过一劫, 一时之间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她只是……忍不住罢了。 这皇宫太苦,太清冷了。 珍妃摸着肚子, 想着家中偏爱她的母亲,不知道普哥会不会看在偏疼她的母亲的份上,救她出苦海。 这时,没被夺命,反被好好关押起来了的宣真心里有数, 知道有她娘家在,皇后娘娘也是不敢轻易动手了。 宣真出生长大皆在广海,广海坐于正南靠北, 与位于正北的京城隔着数千里, 她是宣家长得最漂亮的女儿,起初进京,她也以为用不了多久,她在皇宫的日子也会过得像跟家里一样备受宠爱,不用张口,也会有人把最好的东西奉于她之前,讨她欢心。 她以为,得到圣上的宠爱是很简单的事。但进了宫,一切与她以为的不一样,她一年到头挖空心思争宠,争到尾,也见不到圣上一眼。 她想见家人,求到皇后那,却得了皇后让她面壁思过三月的懿旨。 宣真在皇宫处处碰壁,什么法子都使了,却还是头破血流,无人知道她的孤苦,她是想为家族尽心,但她也是人啊,所以小郎不畏生死进宫来寻她,让她如何不感动? 现在小郎已死,宣真伤心过后,这时候也知道自己太愚蠢,也太托大了,就是他再能假装也不该信他,由着他呆在身边。 宣真悔恨也是来不及了,这时候只望家中看在亲缘一场的份上,不让她死于这冰冷的宫中。 皇后那边是查了个明明白白才发动的。珍妃与奸夫通奸之事,现是铁板钉钉确凿无疑,那奸夫杀了他在珍妃身边侍候的亲妹妹,代替了她的人,这事除了他与珍妃所知外,珍妃宫里侍候她的人一个也不知情,她这是每一个人都没放过,盘查了十几遍后才从蛛丝马迹当中查出来的人,为此,她还朝圣上借用了刑部当中两位断案能手。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事终是水落石出,这夜半夜皇后一得消息,目送了圣上去了太极殿后,怒不可遏的她坐着沉思了许久,把个中利害想道了清楚,等怒气散去了这才去了正殿,见被羁押过来的珍妃。 所以等太极殿那边传来了圣上的意思,她冷冷地看着昏厥了过去的珍妃被抬走,暂且留了珍妃一条狗命。 这事,她忍得了,她身边的心腹女官却有些忍不了这口气,珍妃走后,她俯身,在娘娘耳边道:“您为了这事日夜不眠了二十来个日子,就这般便宜了她吗?” “等圣上发话罢。”皇后站了起来,见她还要说话,就看了她一眼。 女官诺诺,不再出声。 等圣上扬着手大步回宫,很是神采飞扬,皇后冰冷的俏脸上也展开了笑容,迎上他为他更衣,“圣上可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可能说出来也让妾身听一听?” “没什么,”宝络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是今儿他们一个屁都不敢放,老子今儿就是那天王老子。” 宝络左右看看,看小太子不在宫里,这话更是敢说了,“这皇帝,就是这般当才叫痛快。” “啊,今儿大人们可是知趣,没跟您作对了?”皇后心里欢喜,这语气也是不由雀跃了几分。 “没,”宝络很是坦然,“也不知道谁嘴碎,都知道朕又戴绿帽子喽。” 皇后给他拿帕子擦手的玉手僵了。 “皇后,”宝络还伸手去拿,跟她道,“你觉着,这是不是宣相给说出去的?要是他,朕回头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皇后与他夫妻多年,对他和宣相都很了解,这事不太像是看似诡谲,实则为人做事都很正人君子的宣相所为,反倒像…… 皇后娘娘嘴角抽搐,看了不仅栽赃,还要倒打一耙的皇帝,语气迟疑,“应该……不是罢?” 是您自己罢? “这事,朕事后再跟他算帐。”宝络也就是说说而已,这厢他拉着皇后的手坐下,与她道:“朕的两个公主呢?” “正在书房习字。” “这个好,最近朕忙,你替朕多关心关心她们,朕听说钰君都会读史了。” 皇后哑然。 说到侯府,她顿了顿,问:“义兄那边,是怎么个意思?” “跟朕一个心思,把广海那边的毛薅光了再说。”宝络说到这,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道:“他心里,国家至上。” “您不就是敬佩他这一点?” “嗯。”宝络也不多说,与她道:“这事说来还得谢谢珍妃了。” 皇后又是一愣,她沉了沉神,琢磨了下才开口,“这从何说起?” “没她的自以为是,哪有朕收拾广海的契机?” 这事确是珍妃的愚蠢,还有外面的人的推动所为。那奸夫进宫,可是过了宣家人的手的,只是这事看来宣家当主子的那边是不知情,但这不知情,也于事无补,宣家这次不脱层皮就想蒙混过关,那是妄想。 圣上精图励治,因此不得不受朝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掣肘牵制。尤其广海是姓族的天下,靠海的半州皆被当地各姓氏宗族把控,而几家以广海宣家为首,在宣家代他们登上朝廷,成了那根他们与圣上牵线的绳后,宣家在广海的能耐可说是能支手遮天了,圣上几次派人过去都是束手无措,两年来被人架在那当摆设。 皇后也是受够了皇帝这几年在前朝受的气,她一听宝络是这个意思,便淡道:“人算不如天算。” 有时候,老天也会看不过眼。 宣家心思太多,想靠着女儿攀上圣上这条大船,岂料搬起石头砸到脚,他们送进来的那千娇百媚的女儿,先把自家的大船砸了。 那珍妃,是再美不过。皇后之前就是知道圣上一心扑在国事与儿女身上,没有二心,也还是拦了珍妃的不少路,找了人严防死守,没让珍妃冒到圣上眼前去。 饶是如此,还是让珍妃在她的盯视下怀上了孩子,皇后当天知情后,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心口冰冷无比。 她当时真怕这事是真的。 美人计不是谁都能逃得脱的,尤其宣家还是那般能耐,皇后有时候也想要是宝络因此半推半就收了珍妃,她也无话可说。 宝络看皇后神色淡淡,之前的高兴样子是一点也不见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则道:“他们这次死得不冤。” 皇后点头,又有了点笑模样,“这事宣相也是站在您这边的就好,我也放心了。” 不枉她就是恨不得现在就把珍妃杀了,以除后患,也还是强忍着让她暂且活着。 “等广海那边的人进京罢,到时候有得是热闹看了。”宝络说到这,沉吟了一下,忽又道,“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牵累到嫂子。” 广海要是来了能当家作主的,到时候求到侯府身上,婉姬身为宗妇,要全然避开,那是不可能的,广海那边的人肯定也有准备要从她这边着手,皇后看宝络担心的样子,便温声道:“不是说身子已经安稳了下来了吗?一点小事,依嫂子周旋的能力也是无碍。” 宝络点点头,叹道:“朕也是被宣相那派把她当瓷人待的样子吓着了,回头等嫂子诞下麟儿,朕一定要到她面前去说几句宣相的不是。” 他说得轻率,皇后却是上了心,回头就派了人去给许双婉递消息,隐约间跟她提醒了一下圣上这边的意思。 遂许双婉还没从宣相那听出什么来,就又从皇后那知道了君臣俩要准备大动广海的事情来。 她这也算得神通广大了,宣仲安得知他特意瞒着不告诉她的事情她还是又很快知晓了,很是不快,与她道:“不是跟你说了,不管是府里还是府外,这几月用不着你操心?” 许双婉只能笑道:“哪是能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就如云随风动,蝶随花舞,也是身不由己。” 她当了这些年的家,不是她说不当事就能不当事的。 她当了他的妻子,做了侯府的长公子夫人,她能彻底撒手不管事的那天,除了侯府有了另一个当家作主的夫人,就只有她与世长辞的那一天了。 有些位置,上来了就下不去。 “没有那般多的不由己,我说行就行。”在笑得温温婉婉的妻子面前,宣相有些恼羞成怒。 “好。”许双婉又应了,挽着他的手往外走,“去迎迎咱们郡公主。” 她也该从小学堂归园了。 宣仲安一路都没说话,等看到活蹦乱跳的闺女朝他们奔来时,他偏头看她,问她:“可有那么一刻,你曾怨过我?” “没有,”许双婉挽紧了他的手臂,笑看着朝他们跑过来的钰君,“一路皆是妾身心甘情愿。” 她从不相信没有付出的所得,这一路走来,也就走的心甘情愿——她从来不仅仅是因心悦他才心甘情愿,她的良人不知道的是,她从一开始就是在为自己而活,为自己在博,她的心里,没有怨恨生长的地方。 第162章 宝络皇不介意让朝臣知道又有妃子给他戴了绿帽子, 这是男人都忍不了的事,他不委屈, 百姓替他委屈,他不愤慨, 百姓替他愤慨。 自知道给圣上戴绿帽子的人是出自广海宣家之后,广海宣家的门府就被不明来历的各路人马泼血泼粪, 有那路过宣府的,隔得远远的都要往地上“呸”一声, 狠狠吐一口唾沫。 一夕之间,宣家人人喊打,以往再多的功劳在众怒之下被削薄得不见了踪影。更何况,只有朝廷官员能明确明了广海宣家对朝廷天下的功劳,百姓可没那般清楚, 即使有跟他们说道清楚的,但在宣家女给圣上戴绿帽子的事上,宣家再多的功, 在他们那里也抵不过宣家人的过。 也不过两天, 京城广海宣家如丧家之犬,宣家在京的子弟连出去都不敢,只能躲在家里暂避风头。 这次连归德侯府都受了牵累,京城当中的百姓不明白为何侯府不管好这从侯府分宗出去的族人,让他们把侯府的脸面都丢光了。 民野议论纷纷,朝中诸臣看着舍得拿自己一身刮的圣上,也是莫可奈何,就是与广海宣家交好的,也轻易不敢出来为宣家说话。 但宣普岳人缘着实不错,在他手下当职的两个小郎中地大朝会当中,顶着百官的眼睛为他求了情。 宝络和善地革了这两个郎中的职,并劝他们以后要是家中夫人给他们戴了绿帽子,他们到时务必要多多体谅,不要多加责怪的好。 这次朝会,百官又齐齐噤了一次声,心思各异。 等到散朝,不等内阁的人围上去,六部的大人就把宣相团团围住了,苦恼地跟宣相讨教,圣上心情什么时候才能好。 圣上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了着实瘆人。 这满朝文武,至少有一半是经宣相的手提拔上来的,不说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这表面上都是跟宣相同一条心,尤其是他下属的六部,宣仲安天天与他们见面,他即是他们的上峰,也是那个护着他们的人,这厢也是与他们笑道:“待他满意的一天。” 六部当中的户部尚书蔡伦当下就拍了下脑袋:“那有得磨了。” 接着他探过头来:“要磨几天啊,您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蔡老啊,”宣仲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向来得圣宠,就放心罢,进了太极殿,没人撵你。” 蔡伦扭捏:“也不尽然,上次圣上就让我滚。” 他不过劝了圣上一句不要老去户部数银子吓唬人,圣上就让他滚。 也不看看他一个老人家,一把老骨头了怎么滚得动,骂他一句他回去了得喝三盏茶才能平复好心情,止住嘴里的叹气声。 “这次不骂了,放心去。” “您说的?” “我说的。” 散朝前受了圣上传召的蔡大人得了话,迈着轻巧的快步就去了,他身影灵动,看不出什么老迈的样子来。 六部围过来的几个尚书一脸鄙夷地看着蔡尚书去了,这蔡老,明知道圣上这又是有肥差交给他了,还非要在宣相面前讨个乖,也是够不要脸的。 蔡伦一走,工部的尚书就愁眉苦脸的瞅着他的上峰,眼睛里还有泪光,就差夺眶而出了。 “前阵子我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跟着宣郎中的那两个大才子,可是学会了点东西?”宣相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 宣相是个笑与不笑都让人感觉不太好的人,谁都能与他说得上的话,但谁也都怕他。工部尚书这些年跟着他干两年,又跟着圣上干两年,大韦这几年大兴土木,挖河修路建驿站立衙门,哪一桩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他手里握着的权力大了,很多时候他手里头的事也无需经过宣相就可直接与圣上直禀,遂他也没以前那般忌讳宣相了。 可到了非常时刻,宣相还是宣相,他却是那个能越过宣相,能与圣上直接进言的工部尚书了。 就像现在。 工部尚书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个走向,他是从宣岳普那得了好的,要是圣上在宣岳普的身上细查,追究下来的话,他怕查到他头上来。 这厢宣相说话温和,他头皮却发麻,“回大人,这事下官前两天正好过问过,他们已学会了如何在海上辨别方向,以及计算涨潮退潮等学识了。” “学得不错,等会你把人叫去议事厅,我褒奖他们几句。” “诶?是,是,下官等会就叫人去传他们。”工部尚书这是背后一寒,不敢再在上峰面前作样,赶紧退到一步,给同僚让路,一退出来就着急找人使眼色,想让人提前去跟那两个人通气。 宣仲安扫了一眼他,就与挤了过来的刑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说话去了。 等他见过工部的那两个人,又进宫去了太极殿走了一趟,此时正值晌午,说了一上午话的宝络口干舌燥地在喝水,等到宣相过来,给了他一份文书,宝络看完文书半晌也没出声。 良久,他苦笑出声,“朕也是高看他了。” 才几年啊,天下离富足还远得很,当年两袖清风上来的清官就成了条大蛀虫了。 工部尚书田平福当了六年的工部尚书,从之前进京需同僚资助银钱才能在京中立足的司工大人,成了坐拥大宅,怀抱三妻四妾的工部尚书,这说出去,得成那些指望着当官发财的书生们的指路明灯。 田平福祖上出身不错,其祖也位列过工部尚书,就是他父亲后来得罪了先帝,一家被贬到了穷乡僻壤,田平福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才进的朝,宣仲安记得,田平福还是他当年为两部尚书头一次主持春闱放进来的良才。 尽管田平福是宝络自己调进京城来当自己人培养的,但田平福这一路来的节节高升也有他的手笔在,也是他看走了眼,宣相手敲了敲桌子,跟宝络道:“人还是颇有几分能耐,他家学渊博,这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胜任工部尚书此职的人来,您也不算是看错了他……” 就是急了点,这两年就收了两个美妾,这有美妾的父母亲人要打点,小舅子要安置为官,田平福官职还担得起这份福份,可他那点俸禄,就担不起了。 宣岳普送对了美人,也送对了钱,在工部如鱼得水,也是该他应得的。 “呵。”宝络冷笑了一声。 “办还是不办?” 宝络摇头,诚如丞相所言,田平福这工部尚书坐的位置不虚:“正好一并收拾一通,往后也能老实几年罢?” 要是再不老实,再有才,也只能杀了。 “丞相,你这几天就辛苦点,提个人出来,”宝络眯着小眼睛道:“跟着田平福,朕有办法让田平福把他的那身本事交到他手里。” 宣仲安点了点头。 这眼看,事情一桩接一桩,又多起来了。 就如婉姬之前所言,到了那个份上,他们皆身不由己,只能往下不停追逐,随波逐浪,去失去与获得。 ** 宣相还是会时不时就提前归家,只是回来了跟她打一声招呼,就钻进了侯府最后面的云鹤堂,要到深夜才回沁园。 他公务繁忙起了就是这样,许双婉也不去打扰他。 这日傍晚,下面的人来报广海宣家刚进京城的宣家人就差人跟侯府送了拜帖,许双婉让管家去见了客,这边也随即派人知会了在云鹤堂务公处理事情的丈夫。 她细细算来,从珍妃的事情揭发到今天,也就半月多一点,十八天而已。 从广海赶到京城,就是日行两百里,也要近二十天。 也不知道宣家人是怎么从京城事发,从闻讯到过来只花了十八天的,这本事,说来也是不小了。 也难怪当年他们要与侯府分宗,另辟新径。 这一次宣家来的是宣岳普的叔父,珍妃的亲生父母宣洱夫妇俩。不比归德侯府只要侯爷尚在,宣仲安这个长公子只能被称为长公子,广海宣家那边,已为祖辈的宣容宣洱两兄弟都成了老爷,宣普岳来了京城,也是被府里人称为二爷,这厢宣洱的老妻这位老夫人一进京中,等前方下人一去送帖,因路途奔波奄奄一息的老夫人就握着丫鬟的手,连喘了好几口气,道:“去,去归德侯府。” “老夫人,您还是回咱们府里歇两天再去罢,求您了。”一脸憔悴的丫鬟着急地顺着她的胸口,小心地一口一口给老夫人喂着续命的参汤水。 “不,就是要,要现在就去!”她一个将死的老太婆千里奔波而来,自家的门府都没回就去求侄媳妇帮帮忙,只在那侄媳妇想顾全归德侯府那一品侯府的面子,就拒不得她这个长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完,明天不出意外,也是三更万字左右。 另外,本文是快要完结了,写完这个大情节,以最后的那个大情节结尾。不过字数也不少,大概是在六万到八万字这样子,具体也不好说,但文章不会太长了。 谢谢大家,等身体好点,状态好点我再跟大家好好说说为何要用这个角度写这个文章的构思情况。 最后,晚安,明天见。 第163章 那老夫人的马车往侯府这边驶来, 马车未至,许双婉这头就收到了侯府下人的报。 附近能前往侯府的几处要道, 都有侯府派守人马蹲点,路上的几处店铺和茶馆面摊, 都是侯府的人经营的,遂有个什么风吹草动, 侯府这边都能得到消息,能先于人一步。 许双婉听说广海进京城的马车有一辆往侯府这边的方向来了, 心里正琢磨着的时候,下人又来报,原来侯府的人在路上已试探出马车上的人是谁来了。 是珍妃生母。 先前许双婉还当是那边的宣家先派人马过来送礼,人还是要休整一二才会上门拜访,这厢听说是人来了, 她在见与不见当中寻思了片刻,选择了前者。 人大老远而来,她避而不见, 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 且有损侯府和她的脸面,使不得。 她这头吩咐下去见客,又叫了人去单府请单娘子夫人,宣仲安回来踏进门时,就听她在吩咐下人:“安道口往里走的那几道路,每隔一两处拦上一拦,拖一拖他们的脚程。” 宣仲安走进去,朝她扬了下眉。 许双婉见他进来,就微笑了起来,连带她如水一般的柔眼也微微微地亮了起来,“您回来了?” “回了。”宣仲安搓了搓手,待暖和了点,执起她的手往椅子走,“怎么要拖人的脚程?” “我寻思着,他们不远千里而来,路上舟车劳顿也是有所疲惫,身子难免有不舒适的地方,我刚才让人去请如兰了,她过来要得了一会,我想着他们要是前后脚进屋,我也放心些。”许双婉让他牵着去了夫妻俩天天都要坐一会的宽椅处,云淡风轻地道。 有医者在,且还是女医,到时候有个什么不妥的,也好救治。 不过,这位庶老爷夫人来的也是太唐突,她刚进京就来侯府,这位老夫人可当她自己是救女心切,但要是在侯府出了什么事,这个关头,别人只当她是给侯府添了晦气,给侯府惹了麻烦。 至于她这是不是来与归德侯府来见礼的,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初他们身为庶子带走族人,分宗分得那么决绝,后来两家没有见面就眼红相斗,已是侯府大度。 这位庶老夫人,最好是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莫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的好。 就刚才那一会,许双婉对这位庶老夫人来之事就想好了几条应对之策了。 许双婉这些年当家,人情来往之间,没什么大把柄好让人拿捏。 这面子是做不全的,但明面上她还是会让大家过得去,比起别的门府因来往情面引起的无数纠葛恩怨,侯府的这些事就相对要少很多,找上门的麻烦也是一年比一年少,近几年是几乎没有了。 她是个厉害人,只是厉害在暗处,不与人相道,更无跟人夸耀之心,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能瞒的还要瞒着一些,免得被外人探究个中内情,她嘴太严,于是她嫁进归德侯府十来年,也当了十来年的家了,她在外人嘴里的面目也是模糊不堪,外面那些传的说的那个宣长公子夫人,与她本人并没有相似之处。 但她的厉害,她丈夫是知道的,宣仲安闻言也是连连笑了好几声,随后,因眉目舒展神色清朗明俊的宣相笑道:“为夫刚刚还急走了几步,就是想着快快来为夫人助阵的好。” 许双婉没有回应他的调侃,她松开了他的手,端过丫鬟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浅尝了两口,送到他嘴边与他道:“你尝尝,新出的春茶,里头加了点老人家为你煎的药茶……” “嗯,有点花香味,”宣相尝出了味来,觉得喜欢,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两口,抬眼道:“好喝。” “喜欢吗?” “喜欢。” “那多喝两天。”许双婉端过茶,自己又喝了一口,也觉得这茶不错。 她把茶搁在了桌上,转头与他接着先前的话道:“无需您见她。” 用不到他出面。 那边无论于情份,还是于身份,都没到那个份上。 “可是我说了,这几个月……” “你就让我做点事罢,都闲了好长一段了,骨头都要生绣了。”许双婉靠向了他的肩,依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暖着他的两手,“等会我带着虞娘和福娘她们一道去,也会叫上小武娘她们,你就放心罢。” 小武娘她们都是他过了次眼,挑中放到她身边的,她的安危宣仲安有些放心,但也道:“你在哪见她?” “漱芳阁。”明公殿右边见女客的中殿。 “嗯,那我在屋里坐一会,”那边离他们的园子不算远,但离云鹤堂就远了,宣仲安抽出一手搂住了她的腰,拿她暖热了的右手上下轻抚着她的腹,“你有什么事,让人过来与我说就是。” “好。” ** 宣洱是老归德侯的三儿子,年轻的时候,他跟他的二哥宣容对死去的老归德侯可说是孺慕与恨意皆有,那时候他们年轻,对他们父亲的恨要比孺慕要深,因他们想不明白,为何他们父亲要把侯府交到一个明明会死在他手里的人手中。 等他们去了广海扎根立宗,老侯爷作为父亲对他们的用心和栽培的好处,因他们在广海快速的得势显得明显了起来。 他们当年恨他们父亲迂腐,不顾侯府的生死也要把侯府传给他们兄长,就是这位长兄万般不如他们,只因他沾了个嫡字,侯府就是他的,侯位就是他的,宣容两兄弟那时候太恨他们的父亲老归德侯,恨意蒙蔽了他们的神智,很多事一时之间看不清楚,直到多年后,他们发现他们父亲其实也给了他们另一条路后,一年一年地,恨意淡得不足一提之后,他们父亲生前对他们教诲的恩德就显得重如泰山了起来。 他们当年身为庶子,因他们的天赋异禀,他们父亲请了名师大儒悉心栽培他们,在家族当中,也放手了很多事情让他们掌管,其后才有了他们顺理其章带着大批族人走的事情发生。 先人已去,他们也老了,经的事见的事多了,知道了他们父亲对他们的心意,也知道了这世上难得双全法,他们也想过跟归德侯府和好过。 但还没等他们定下主意,归德侯府就起势了,然后,他们与侯府就成了如今的局势。 要说宣洱宣容两兄弟完全放下了过去,也不尽然,侯府要是一直没落下去,他们可能在侯府落难的时候帮一把,但侯府起势了,两兄弟心中也不是滋味了起来。 到底,他们还是想踩他们那位嫡长兄一头的,他们两兄弟都想百年之后到了地底下见到了他们父亲,跟他们父亲说:看,他就是不如我们兄弟,我们兄弟当中的哪个都不如。 但宣宏道掌管的归德侯府就是起势了。 这无疑是隔着空气狠狠掴了两兄弟一巴掌,打得他们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其后,就有了宣家大举进京,不择手段也要在朝廷站到一席的事情来。 两兄弟为争一口气,想着一定要在死前把归德侯府踩到脚底下,他们不畏风险冒险而进,几乎动用了广海宣氏一族大半的财富和人力,压下了族中众多的反对之声,费尽心机与广海几门大族斡旋,才博得了宣岳普在朝中的优势。 而现今,用尽全族之力才博来的优势,毁在了一个小女儿的手里。 宣洱一路上与老妻都未发一语,听到老妻的马车朝侯府奔去后,他也是一声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而宣洱原配夫人在马车快近归德侯府时,她强行吞咽了几颗醒神丸,喘着粗气让丫鬟扶她坐了起来,让丫鬟给她梳头。 她带来的丫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对她再忠心耿耿不过,见老夫人强行吞那会害人命的醒神丸,她给老夫人梳着头的时候,眼泪也流了出来。 “哭什么?”宣老夫人被她哭得头疼,这时她刚才吞的药的药性也显出来了,她气顺了很多,骂人也有力气了,“我还没死。” “老夫人,您不为自己着想,您也要为三爷,四爷他们想想啊,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让他们如何安心……”丫鬟心疼她,泣不成声。 宣洱这位原配夫人极其厉害,当年宣氏一族之人涌入广海,受到了当地人疯狂的排挤与扎压,当时他们处境差到就是用十倍的银子都从当地买不到米粮,她的大嫂是个说话如蚊吟的大家闺秀,让她坐在家里听听下人的报还行,让她出去跟那些她觉得是粗野下贱之妇的当地妇人打交道那是绝不可能之事,当时是这位三老爷夫人带着族中的几个夫人与当地人周旋,方才使得当地的妇人愿意与她们交易,救了当时宣氏一族的燃眉之急。 这些年间,这位宣老夫人风风雨雨过来,在广海宣家除了两位老爷和数位族老外,她的地位是宣家最高的。 可她的地位,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这一次,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一手宠爱长大的女儿惹出的祸,她要是不收拾好了,恐怕都要累及她的亲儿孙他们。 “我不想着他们,你当我现在是在作甚?”想及自家那位绝情狠辣的老爷,归德侯府出来的这位三老爷夫人闭着眼,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还能当我是为着那畜生不成?” 宣老夫人说得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她气势太凛洌,丫鬟被她吓得打了个嗝。 这一次,她不敢再说话了,连哭都不敢哭了,再恭敬不过地跪在其后为老夫人梳头装扮。 遂等许双婉在漱芳阁等到进来的宣老夫人时,就见到了一个穿着庄重的蓝黑绵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抿着嘴,神情执拗的老夫人来。 到了许双婉这个年纪,她差不多只要一眼一语就能看出对方是什么人来,她一见宣老夫人,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一次,事情可能不是轻易休得了的。 这位老夫人,是个很强硬的人。她这外露的气势已凌厉无比,想必内心,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人罢。 许双婉这一时想了甚多,但面上不显,此时已站起来的她朝这位老夫人浅浅一笑,“老夫人远道而来,妾身有失远迎,还请您能见谅一二,请坐。” 她轻缓扬手,请人入坐。 许双婉会相人,久经沙场的宣老夫人的眼光更不会比这位少夫人差。宣老夫人见宣许氏从见到她那刻开始,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神情也丝毫不变,一看就这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就不是个好拿捏的,一时之间,她心中起了一丝焦虑,眉头收敛得更深,往下陷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来,这也让她的一身气势显得愈发地阴鸷了起来,甚是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失言了,写了一天,就写了这点字数。 明天继续努力,明天见。 第164章 漱芳阁一时静默无声。 宣老夫人身后的仆人抬眼打量, 眼睛对上了归德侯府少夫人身后的一个脸色冷肃,目光似含着沉怒的妇仆, 此人未出言,全身却似在指责她们的无礼, 当下她们下意识就低下了头,心中一惊。 宣老夫人此次进京, 带的都是身边顶顶能干的人,这些人在广海宣府里都是有头有脸的, 即便是主子也要给她们几分面子,进了侯府,一时也没理清这个中关系,还像在广海一样,举止之间稍有些托大。 宣老夫人气势甚是迫人, 许双婉眼睛一带,从宣老夫人身后的人看到宣老夫人的身上,又请了巍然不定的老夫人一次, “老夫人, 请。” 这一次,宣老夫人听出点味来了。 不是叫婶娘,而是叫老夫人,就跟叫别人家的老夫人一样,别无二样。 “大堂侄媳妇,老身这厢有礼了。”宣老夫人心一横,弯下了腰,鞠了半身,跟许双婉见礼。 许双婉哑然。 这还真是个放得下的。 “您多礼了。”许双婉急步往前,欲要扶她。 福婆快了她一步,已经笑着去扶了宣老夫人起身,朝宣老夫人道:“您老人家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 许双婉走到半路,虚扶了一下,脸带诚恳:“是使不得,您请入座,有话好好说。” 她也不示弱,看似诚恳,但一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老练沉着,不漏口风,宣老夫人被她憋得胸口难受至极,喉间提起的那口气险些没上来。 路上的日夜奔波到底是折损了宣老夫人的半条老命,这时她气息一滞,身上无力,再也绷不起之前的气势来,近乎有些被动地被侯府的人扶到了椅子上。 既然已经做出了求人的样子来,片刻之间,宣老夫人颓然入座后,更是放任了身上的虚弱,朝许双婉那边的方向低下了头,“谢长公子夫人赐座。” 这姿态,放得够低了。 这厢,不仅是她带来的奴仆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在族中说一不二的老夫人如此谦卑,就是许双婉,眉头也是不由自主地轻敛了一下。 她不怕人强,也不怕人横,就怕人太有礼。 要知道为人无礼,哪怕争了一时之快,结果未必于他有利,但面对之人要是多礼客气,就难对付多了。 说出去,外人都道这老夫人身为长者,是个老人,都来府里苦苦哀求了,她要是不给点回应,就是她心狠了。 民众都是同情可怜弱者的。 “您客气了,”许双婉这厢温和道:“妾身刚才得知,您是刚进的京,不知您一进京就朝我府而来,不知是所为何事?” 许双婉打算速战速决,打开天窗说亮话。 “长公子夫人一看就是聪明之人,老身所来是为何事,想来您心中也是知道一点的,”宣老夫人声音哀凄,摆足了哀兵之态:“老身也是求救无门,离京时日太久,不知京中局势,还请长公子夫人能给老身指出一条明道来,即使是您只指点老身几句,老身也是不甚感激。” 宣老夫人知道她这番姿态回去肯定要得老爷的怒斥,指责她丢了他们这枝分宗的威风,但宣老夫人这时顾不得这个了。 威风不威风,那是他宣洱的威风,她要是不丢这威风,他能把家产交给她的儿孙吗?他能的心会正到她谢氏这个正房的的儿孙上,而不是偏到他的爱妾爱子身上去吗? 她不自救,她的亲儿子亲孙子怎么活?他这个偏心眼偏得没边的父亲,只会拿这事罚她这个正房,趁机削弱她正房这一房的活路。 休得理他,宣老夫人横了心,誓要在这满地都不熟了的京城刨出一条于她有利的道来。 她在宣氏一族当中立足,历来凭的都是她的真本事,这次她能把事情了了,宣洱就是厌她恨她,也只能跟以往的每次一样,只能忍她,休想亏待她半分。 这厢许双婉因她的话略有些讶异。 京中不缺谦卑之人,但要像这位老夫人放得下身架子的老妇人,那就不多了。 要知大韦长辈为尊,就是长公子的属下的母亲有求于侯府,在她面前,也还是要端着几分老人的架子。 但讶异过后,她也没松口,也是客气回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提的事,我是知道一点,但恕妾身这个后宅夫人无能,外面的事,我是一概不过问的,也没有什么能指点您的,还请您见谅一二。” 她回复得客气,但太绝情,宣老夫人心中一凛,抬头朝这宣许氏看去,正好对上了她温婉客气的脸。 而她的眼,无波无绪。 她不为所动。 宣老夫人当下扶着拐仗的手往下一松,朝许双婉扑着跪去,痛哭流涕,“长公子夫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看在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份上,您给老妇指条能走的路来罢,孽女该死,她水性扬花罪有应得,怎么死都不为过,但我家岳普,真真是与此事无关啊,要说都是我教女无方,驭下不严才惹的祸,要罚要惩,就惩罚我这老糊涂罢!” 宣老夫人绝不打算放过许双婉,她知道即便是皇后,也要敬这宣许氏七分。 珍妃的事,严格说起来,是与宣岳普无关,要说有关,与珍妃同一个母亲的亲姐姐有关系,这人是珍妃的亲姐姐跟珍妃搭的桥。 而宣老夫人说与她有关,说她老糊涂,那宣老夫人与此还真是脱不离关系。 据广海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宣老夫人偏心珍妃那个幼女,而陷害珍妃的姐姐姿色平平,从小就不得她重视,此女被母亲说给了当地一家名门望族当中的老者为继妻,此人比她年长四十多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嫁过去没两年成了寡妇不说,还被逼着上吊殉葬,给族里添一块贞节牌坊,这个姐姐不想死,向娘家求救,遭到了宣家,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宣老夫人的拒绝,还被劝说让她遵守妇道妇德,后来此女无法,只能求救于官府,但广海官府也是广海各望族把持,就是大韦有明律严禁人命陪葬,他们也视之不管,听说此女彪悍无比,族里妇人联手也没逼死她,就是绝她的食,也不知为何十天之后不吃不喝也没死,听说是有人暗中帮了她,后来她被活埋于了地下,也是当晚就出了坟墓,跑回了宣家,还说要上京告御状,几番折腾下来,宣家人也查不出是什么人暗中帮她,怕再生事端,她这才在娘家得了个小院子,每月得些银两米粮,被人指指点点,监守着活了下来。 但她现在已经死了,几个月前她半夜在宣府的大门上吊而亡,也就是那奸夫进宫后的两个月后,现在宣氏满门对其三缄其口,不敢提起她的事来。 宣老夫人这番哭诉,也没提起她来。 许双婉料她也不敢提。 皇帝都不兴人命殡葬,百姓焉能?当地宗族之法大过于,大于皇法国律,想让人陪葬就让人陪葬,这事要是捅开了来清算,不是死几条人命就能算的清的事。 广海宣氏那边的族人多,出的事情也多,这仅仅只是其中算不得大的一桩,许双婉只听说了那边的宣氏一族出的几件事,就觉得归德侯府的那点事在他们面前,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于许双婉来说,珍妃出的事,固然是珍妃姐姐对广海宣氏一族的报复,但她一个弱女子,能掀起多大风浪来?那些暗中帮她,也帮成了她的人,才是最恨宣家的。 宣家这些年来在广海成事立足,亏心事可没少做,杀人无数,也灭了好几家人的门,家里仆人死的也是不少,这次事发,看起来是珍妃通奸才出的事,但背后何其不是宣家做的种种,让仇恨的溪流之水汇聚成了大河,掀起了轩然大波。 现在圣上的人是查出了暗中帮着送人进来的人是哪些,但宣家还没有,宣家只知道是自己人帮的忙,具体是哪几个不清楚,所以宣家现在的处理方式是凡是与珍妃之事有关的,一个也不放过,在京中的那些有关于此的宣家人,现在一个都见不到了,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可见宣家人的手段。 这一些,许双婉要是不知情,可能还会被宣老夫人打动,可她知情,哪敢动恻隐之心。 “老夫人,妾身当真是无能为力,”许双婉不松口,人走到一侧欠身虚扶她,“您快快请起,莫要折煞妾身了。” “长公子夫人,”宣老夫人哭嚎,侧过身,要朝她磕头,“求您了……” 她这头没磕下去,福婆已带人去扶她。 宣老夫人老眼婆娑,朝宣许氏望去,见她还是一脸淡然,当真是冷血无比,她眼一闭,晕了过去。 “老夫人……”这厢,她带来的奴仆哭喊着上前,凄声大叫:“您怎么了?” 许双婉见她的先见之明还真有用武之地,不由摇了下头,听着身后的虞婆镇定地叫丫鬟去请单娘子。 不过,宣老夫人这晕的好。 她一晕,侯府这边准备的说辞就用得上了,她要是不在府里晕过去,而是晕到外头让大家看到了,侯府才有点难做。 ** 施如兰过来,把人弄清醒了,侯府这边就把人抬上了侯府的马车,往广海宣府行去。 路上,不少人都知道了宣老夫人千里迢迢而来,没回他们广海的宣府,而是晕到了侯府去的事来。 一个老人家到了京城不去自己的家里,而是去了被他们背宗离祖的归德侯府,这千里赶路本来就是容易猝死的事情,这广海宣家的人这是倚老卖老,以死逼人啊,好大的心计!好毒的心! 宣老夫人一走,这夜幕也降临了,这夜许双婉跟随丈夫带着女儿去了听轩堂与公爹一道用膳。 膳罢,宣宏道留了一家三口说话,朝许双婉问起了今日的事来。 许双婉便把宣老夫人说的话都说了。 宣宏道听完,看了长子一样,犹豫了一下朝儿媳特地和善地道:“你做的很好,但……” “父亲请说。” “但……”宣宏道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是觉得儿媳妇说话太过于冷酷没有人情味了,但她的推托之词客气有礼,也挑不出什么大错了,他迟疑了一下,方道:“但口气可以好点,就是不帮,虚应着就是。” 说完,他也觉得他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忙又补了一句:“为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咱们身为名门正宗,没有容人之量的话,外面的人难免会嚼牙根。” 许双婉恭敬谦逊颔首,“是。” 外面的人是会嚼牙根,但嚼的不是侯府的,而是那边的。 但这事,公爹说出来的意思就是他心里想的意思,她辩驳多说无用。 就像公爹现今漠视了婆母,心里也不再有婆母,而他的小孙女钰君再可爱,再特意挖空心思讨他的欢心,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觉得钰君晦气,就是假装喜爱孙女也只会在人多的时候披层皮对钰君好,私底下却让小孙女离他远远的,少来点听轩堂一样,她们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他心里真正的心意。 儿媳妇恭敬,宣宏道讪讪了起来,又称赞道:“你做的很好。” 他也不好多说儿媳妇的不是,即便是觉得儿媳妇做得过头了,这时的他不好说些过于诛心的话来。 毕竟,儿媳妇自来对他孝顺有加,面面俱到,听轩堂里该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她也当作不知情,说她没人情味,这话也不该是他说的。 宣宏道这头因前几天在妾室身上逞勇险些不能起身之故,还在吃着儿媳妇那边送到听轩堂的补药,这身上心里都还虚着,道了两句,又迎上长子似笑非笑的脸,当下不好再多说,就是想单独留儿子问问他三叔进京的事,这下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就又笑着又道:“好了,夜黑了,你们赶紧回去,路上小心点。” 等儿子儿媳他们走了,宣宏道没问到想问的事有些懊悔,也嫌自己说儿媳的话有点多嘴了。 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长子要怎么对远道而来的他三叔的事情。 ** 广海宣家也是好本事,宣洱来了没两天,内阁当中就有与宣仲安交好的老臣子凑到了宣相面前,苦着脸连连给宣相作揖,为宣岳普说起了好话来了。 这老臣还是宣仲安外祖,死去的姜太史的好友,曾经助过姜太史和宣相一臂之力。 “贤侄啊,叔爷腆着老脸来跟你求个人情,实乃也是无奈啊,”这阁老说着话的时候也是胀红了脸,汗颜不已,“还请贤侄卖我这张老脸一次。” 宣相也是没想到是他来说情,愣了一下,才斟酌着问道:“请问郁叔公,为何如此?” 这郁阁老讪讪着不说话。 等他走后,宣仲安着人去查,才查明白,他那三叔当真是好本事,进京的第二天,就送了一个与郁阁老早年死去的原配夫人一模一样的女子进府。郁阁老的第一个嫡妻是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在为他生他的头一个儿子的时候死在了产房,郁阁老还因此替她守了三年的孝,之后又三年才续娶,当年在京也是一桩美谈。 这事也过去很多年了,现在能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没想,被宣家用上了。 郁阁老这人情,还真不好不给。 他可是当年暗地里帮过他们上位的功臣,帮了也没讨赏,比杨阁老这样得了赏讨了名头的阁老们可是要低调了许多,也帮他们省了许多事。 宝络知情后,也是气笑了,道:“这宣家也是好本事。” 连他们这边的人也能收买到手,难怪宣岳普就是被抓到了他面前,也敢有持无恐。 “您看呢?”宣仲安问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呢?”宝络不答反问。 宣仲安沉默了下来。 他这一沉默,宝络就有点明白了。 这人情,不能不卖。 郁老这都快要进土的人了,腆着老脸来求这个没有脸的情,于他平时诺诺不言语求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且他这阁老也不是白当,这些年大韦府县扩建官学书院的事交在了他手里,他可是没出过什么差错,没给他什么钱,他也跟杨阁老那边一起帮着朝廷立了不下百家的官学出来…… “先……”宣仲安说了个先字,笑了起来,顿了一下才道:“先卖罢,说起来,这离咱们先前的意思也没多远,就是这次卖了郁老的面子,您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在这事里做点文章,别让后面的也跟着蹬鼻子上脸。” 宝络皱眉。 “至于宣家那边,那层皮还是要刮,”宣相敲了下桌子,“那边的刘、张、陈三家与他们分着广海,我的意思是择陈家上来,您看如何?” 宝络咋舌,陈家是广海本地的大家,与宣家看似是同盟,但与宣家也是有生死大仇在里头。 这事他们原本不清楚,也是查珍妃的事里头带出来的。 珍妃这事,宝络这绿帽子戴的不冤,这往下查下去,一线牵一线,一环接一环,原本广海密不透风的那张网,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各家面和心不和的真实面孔也绽露了出来。 “朕看,”宝络轻咳了一声,才接道:“好得很。” 丞相都不介意对宣家下杀手,他就更不介意了。 就是这一个决定下去,广海就要掀起腥风血雨了,也不知道宣家这般冒进,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激怒宣丞相后果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上午好。 第165章 原本宣相也没想对宣家下此杀手, 毕竟,扶另一家起来, 问题也不会少,对于宣家, 有把柄在手中,也好控制, 但此一时彼一时,宣仲安也不介意再改个主意就是。 这要是换个君主, 他这朝令夕改,是为大忌,但好在这宝络与他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看宝络按捺住高兴,假装正经地点头, 道爱卿说得极是,宣相笑着摇了下头。 “咳,”宝络又咳嗽了一声, 声音也放低了, 像说悄悄话般地道:“朕还以为,你怎么也会给你家祖宗点面子。” 他义兄这人,骨子里还是很尊祖奉宗,很正人君子的,不像他,亲爹的坟都敢挖,他亲爹也是,他们皇家一脉可说是天下最喜最会窝里斗的人家。 宝络皇现在对先帝私下的称呼也是一口一个老畜牲,他是叫得欢天喜地,但他义兄家祖宗可跟他们家祖宗不一样,归德侯府的历代祖宗对嫡长这一脉,那可是从来没有对不起过。 “祖宗在上,给还是要给的,”宣相淡道:“命还是会给他们家留几条,断不了他们那一支的根。” 就是还想接着荣华富贵下去,那就难了。 但这是他们自己找的,想踩到他头上来,那他们肯定也做了好他会反击的准备。 宣相到底是不如外人以为的那般公正无私。 他这些年克守己身,也不中饱私囊,侯府的那位少夫人也安安份份从不插手朝廷各家相斗相争之事,以至于百官都以为宣相就跟归德侯府明公殿牌匾所示的家训一样,明净公正。 广海宣家出手,向君臣两人展现了他们的了得手段,偏偏,君臣两人都是表里不一、最恨被胁迫之人,宣家人原本以为郁阁老出面,皇宫会有好消息出来,哪想,过了两天,却听到交到了大理寺手里的宣岳普被移交到了内务府手里的消息。 宣家人心惊,忙又找上了郁阁老,郁阁老又捂着老脸进了趟宫,得了皇上的一句准话,灰溜溜地回去给宣家人报了信,给宣家那边的人送了个准话,内务府把人要去只是要走一个过程,珍妃之事有涉及到这位宣二爷府里的人,内务府需把口供做齐了,须待一些时日,才能把人放出来。 郁阁老的一世英名毁了,老阁老自认无颜见圣上和丞相大人,托病请辞在家,不再上朝,从此对宣家之人也闭门不迎。 而宣家人这边得了准话,宣洱也算是彻底放心了,郁阁老不再见他们也无事,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再说,人是他们宣家人送过去的,郁阁老收了人,想彻底摆脱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堂侄那边有了准信,宣洱来京不到十日,就化险为夷,即便是他城府颇深,也难免有些满意了起来,这头他思量再三,还是给侯府递了帖子,要上门拜访嫡兄。 至于这厢病得连床都起不了,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的宣老夫人,他连做态都没想做一次,连过去瞧她一眼都未曾去过。 这老婆娘非要跟来,以为还能像以前那般争出一个子丑寅卯,争得他都要在她面前认输,那他就让她看看,她能争出个什么来。 这次她有来无回,死都死不了在家里,少了这个老丑的悍妇碍他的眼,宣洱难得舒心,但想及就是她教养的好女儿败了宣家下的大棋,顿时又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恶心,这也就让宣家的下人根本不敢在二老爷面前提起二老爷夫人的事来,宣老夫人原本没想能从他那边得他一句好话,他们夫妻早年就已经形同陌路了,她没存那个他会顾念旧情的痴心妄想,但她病了几天,发现她这边的人去支钱买补药,请大夫的事都被府里的人推托,甚至避而不见后,宣家这位老夫人就知道她家那位老爷是想让她死在这里的心思了。 下人都帮着他,看来,大伯和族里也是这个意思,宣家是打算让她去死了,也不管她为宣家做了多少,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 宣老夫人身边的人因老爷的绝情绝望不已,宣谢氏早年早在宣洱那里伤够了心了,这时候除了对整个宣家滔天的恨,她对宣洱什么感觉都没有。 而她是从不认输之人,这些年她不择手段在宣家争得了一席之地,绝不是那般好打发的,当下就喝止了身边人那些没用的伤心指责,痛骂了他们一顿,随即又指挥起了他们暗地里替她跑腿做事,意图就是死,也要拉着宣洱去死。 宣家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 ** 这厢归德侯府,许双婉收到了宣洱的拜帖,紧接着,她又收到了一封看不清样貌身型的怪人送到侯府中人手里的信。 此信中详细揭了广海宣家的短,说宣家举全族之力进京,就是为的踩下宣相,羞辱归德侯府,以报当年死去的老侯爷偏长轻庶之仇,这信中很清楚地写了很多关于宣家想压归德侯府的计谋,甚至还写出了宣家要等珍妃诞下龙子,然后扶龙子上位,要把归德侯府的侯位夺到手的话来。 这封信里头写的事情太疯狂了,许双婉连看了数遍,等下人来报,说追查到那送信的人来自宣府后,可能还是宣老夫人身边的人后,她也是有些不敢置信。 等她把信交到了丈夫手里,宣仲安读罢,不禁嗤笑出声,“这一家人各行其是,离心离德至此,居然没有自危之感。” 耳塞目聋到这个地步,也是奇态。 “这……”许双婉犹豫看向他,“是那位老夫人所写?” “不是出自她手,也是出自她意,那边的宣家家里与她不和的人多,都在等着她死,我看她要是死在了京城,广海那边的坟她都入不了。”宝络那边派了人马日夜紧盯宣府,宣府那边的事情宣仲安所知甚详,也就知道跟宣二老爷历来不和的宣二老夫人可能没几天日子了。 闻言,许双婉沉默了下来。 宣仲安摸了摸她的耳朵,“怎么?” 许双婉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说夫妻当到这个地步,你恨不得我死,我恨不得你亡,哪怕把族人儿孙的命拖下水也要报复对方,无感情可觑,无理智可言,实在可悲? 而这全然是宣老夫人的不是吗?许双婉也不敢说是,她这边听到的消息称那位广海宣府的二老爷疼爱的是他的二夫人。一个妾被他扶到了与原配正妻差不多的地位,被人尊称二夫人,这对原配来说,是多大的羞辱?他无情在先,对为家族尽心尽力的原配毫无尊重之意,又怎么能叫原配不恨他? 他宠妾灭妻,广海宣府和宣氏一族居然没把这股风压下,任由他扶了人当了二夫人。 宣老夫人这些年所做的那些嫁女讨好别的宗族,设计杀了家族当中拦着她小女儿进宫的女儿等事,是在内外结了众多的仇,拉了许多的恨——但假如,她的丈夫一开始就没把她逼得那般狠,对她仁慈一些,也许她不会为了稳固地位维持自尊做这般多的错事? 但这是假如,没发生的事情就是没发生,发生了的,也就只能让人唏嘘感叹了。 “怎么?”她不说,宣仲安又问,不摸耳朵了,改捏鼻子。 他不小心捏重了,又凑过头来,吹了吹。 许双婉笑了起来,沉重的心情一挥而散,“没有什么。” “说说,为夫想听。”不哄着她说,她就又憋心里了。 憋多了,伤身,宣仲安还想着与她白头偕老,他搂了她的腰,让她靠着他的肩,轻拍了下她的腹,“你只管说,说什么我都爱听。” “家大了,不好管。”末了,她只道了这句。 “那咱们家不大。” “嗯。”许双婉笑弯了眼。 见她高兴了起来,宣仲安亲了亲她的发,喟叹了口气,“我懂,所以等你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了,咱们就不生了,好好养着这三个就行了。” 许双婉点了头。 “你对那个宣二老爷夫人心软了?”宣仲安懂她,她对为女者总有种奇怪的宽容体谅,她不说,他便一句一句地问。 “没有,不是为她,就是觉得怨怨相报只会越报越深,没有休得了的一天。”许双婉在他怀里轻摇了下首,“还有也觉得死在外人的手里,还能当自己不如人强,毁在自家人手里,就显得有些伤心了。” 她就是如此,别人的千刀万刀砍在身上,忍忍也能过去,亲人的刀砍在身上,梦里都在喊疼。 珍妃那位姐姐就是死都要拖上妹妹,是因妹妹当年在她夫家逼着她死,逃回娘家躲着的时候妹妹揭发了她的藏身之处,让夫家的人又把她带了回去。 宣老夫人揭发广海宣家的心思,是因宣家的人恨不得她死,可能连家族的坟地都不让她入。 这些内里的龌龊,能说得清谁错谁对吗?广海宣家这要是没落了,绝不是死在不如人强身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亲人手里。 “自作孽,不可活。”宣仲安说到这,顿了一下,道:“有他们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要步他们的后尘就是。” 当年他要是没立起来,洵林要是没教养好,等外祖父死后,在他父亲母亲下的归德侯府会变成什么样?宣相这时候也不太敢深思。 他们归德侯府一代不如一代,说来,也是有根源的。 就是他的父亲走到了今天这步,经历了众多风雨,就是在他的严加掌管之下,宣仲安也不敢说,他父亲绝不会再做糊涂之事。 “嗯。”许双婉颔了首,看向脸上没了笑容的他,与他轻声道:“父亲那边,你多点耐性,他是性情中人,有时候会因冲动说出些无心的话来,也不是有意,你不要多想。” “呵。”宣仲安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 宣洱要来侯府拜见,宣宏道这几天都在养精蓄锐,而宣洱那边在来之前也是做足了势,派了仆人在京城各处置办礼品,还把他们从广海带来特地要给侯府送去的奇珍异宝说了出去,有了他们的张扬,这是全京城上下都知道在外富贵了的归德侯府的庶老爷要上门了。 百姓们还听说珍妃的事是遭人陷害,不是宣家人所为。 听说珍妃的肚子根本就没有大。 这一话接一话传的,也没听说皇宫里传来什么不对的消息,加之还有官员默认了宣家人所说的话,宣家人这一通洗地,就变得无辜了起来。 宣洱见他们所造的势没遭反压,还道是郁阁老的这步棋走得极好,看来圣上是默认了要替宣家脱罪之事,因此,他又给各重要的大臣府中,还有给圣上那里都献上了大礼。 而给侯府的那一份,他也备得充足丰厚,这一是有讨好那宣相的意思,另一个,他心存了在那位嫡兄炫耀之心,可说是两全其美。 宣洱准备的充分,宣宏道则在知道宣岳普能不能放出来,最终还需他长子的点头后也稳如磐石,静候他这庶弟的前来。 五月十日的这天,宣洱就坐着轿子,带着大堆人马手捧了贺礼前来。宣家仆人来了近五十位,排成了两排跟在了他的轿子之后,他们浩浩荡荡前来,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围了个里一层夹一层再外一层,纷纷感叹广海宣家的富可敌国,言语之间对其艳羡不已。 宣洱这一通上门拜访,出足了风头,他坐在轿子,因心中舒畅,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点笑意。 侯府就是出了个为相的儿子,也不过如此,总有一天,他们两兄弟总会把他们父子踩在脚底下,让这父子俩仰他们兄弟俩的鼻息而活。 直到轿子近侯府的道,两边变得没有声音了后,宣洱脸上的笑就没了,等走了一段,也不见停轿后,他没出声,等过了一会,不见轿停,他开了口,“还没到吗?” “回二老爷,还没有。” 宣洱沉下了脸。 两边没有声音,那就是说,这不是百姓能来的地方。 他都不知道,侯府周围能如此安静了,这是有人封了路吧?这是侯府给他的下马威? 不等宣洱多想,这时前面有了喝停声,宣洱只听外面的老仆恭敬地道:“二老爷,到了,我这就去跟侯府的人打声招呼,您请稍侯。” 而这厢,归德侯府的二管家站在门口,迎了宣洱等人。 侯府这些年的规矩,收礼都要在大门前打开,符合规格的,收下,不适合侯府收的,婉拒。 宣二老爷来了,也是照着这规矩走。 少夫人就下了一条照老规矩的令,下人们不敢懈怠,按着规矩一样一样地来,遂宣洱在轿子坐了一柱香的时辰,侯府那边都只验了十分礼,其中八份被退到了一边。 下人报了一次又一次,礼物是拒了一道又一道,就是没人请他先进去,侯府这下马威给得真真是了得,宣洱都被气笑了。 宣洱带的礼多,侯府排查的时辰也就长,宣洱这边不出去说话,侯府那边也没人过来跟他说话,直到礼物都看过一遍了,侯府的二管家才走到轿前,请宣洱下轿入府。 侯府管家客气有礼,但这时候他再恭敬,也否不了侯府让带着重礼上门的宗亲在侯府的大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的事实。 天子门口,都没这么大的架式! 宣洱在轿中已想好了他回去之后,要唆使朝中官员就此参一笔侯府的事,但面上一点情绪也未露,下轿后还朝侯府的家人拱了下手,带着笑亲和道:“多谢这位家人。” 侯府的二管家是位年纪不大的三旬男子,宣洱之前打听过,这人是侯府的家奴,家中有两子一女,但他没想到的是,迎他的是个二管家,不是大管家屠申。 宣洱见到人,不怒而笑,他朝身边的下人看了一眼,下人见状,连忙双手奉上了一个绣着“福”字的金色小袋。 “区区小心意,还请这位家人莫要嫌弃。”宣洱开了尊口,口气更是随和。 “我府没有这般的规矩,宣二老爷,请。”二管家侧身低头,笑着请人入大门。 侯府今日是开了大门的,大门两边也跟往常一样,站着两个带刀的守门护卫,要说侯府大门跟平常有不一样之处,就是门边堆积了两道高高的被婉拒不收的礼物箱子和盒子。 “多谢。”宣洱只扫了那些不收的东西一眼,笑着入了府。 他这一入府,就直接进了明公殿,宣宏道穿着常服在大殿的门阶上看着庶弟轻步上来,他这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等到人近了,看清了面容苍老,连华服都掩饰不了老态的庶弟,就是穿着常服也是通身贵气的宣宏道展颜一笑,抬首朗声朝宣洱道:“洱弟,你来了。” 宣洱乍见到他,神情有些漠然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才动了嘴皮,弯身向前拱手,“广海宣洱,见过长兄。” 宣宏道背手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扶了他,笑道:“贤弟多礼,快快请起,殿中坐,为兄等候你多时了。” 宣洱当他在外面等的那近一个时辰没等一样,脸上也笑着随他进了正气浩然的明公殿。 明公殿早几年经过大修,早已焕然一新,里头的桌椅也是皇帝让人从皇宫里抬到侯府摆上的,宣洱看着与他印象当中截然不同的明公殿,转头看向了跟他以为的完全相反的长兄,状似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大哥,大嫂呢?” 宣宏道早已料到,回道:“你大嫂这些年一心向佛,早不见客了。” 宣洱“啊”了一声,张大了眼,看着他极为惊讶地道,“这怎么跟我听说的不一样?我怎么听说的是大嫂疯了,被你儿媳妇关起来了?” 宣宏道脸上的笑顿时就淡了下来。 见此,宣洱眼中带着恶意笑了起来。 他这长兄,不会以为,他宣洱是来给他拍马屁,奉承他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完,大家晚安。 错字等会拿手机随时改。 第166章 宣宏道看出了宣洱毫无掩饰的恶意,他扬手,“坐着说话。” 侯府的下人陆续奉上了茶。 宣洱看了他这嫡兄一眼。 多年没见,他这兄长比他想的要过得好多了。 宣宏道那张没见什么老态的脸, 在宣洱初见他的那一瞬间怒不可遏——这个人无德无能, 堪称蠢材, 但他为何不费吹灰之力, 就能得到他们这些拼尽一切才能得到的东西? 他凭什么? 就凭他命好, 生而为嫡吗? 宣洱真是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下, 狠狠扇他几耳光,让他跪地求饶。 此时, 宣宏道的避而不谈只让他感觉到他这个长兄的懦弱, 这个他得叫大哥的人,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生性懦弱,从来没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归德侯府居然没毁在他的手里, 真是老天不公。 “大哥,传说可是真?”下人奉上茶后,宣洱也没喝,把茶杯搁在桌上, 语气放缓了些问。 他的口气,没有了之前的攻击性,听着好多了。 宣宏道便道:“洱弟应该有所知,这外面传的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哪有事是真的。” “是吗?”宣洱一笑,“那我轻易听信了馋言,等会我去拜见大嫂,得好好跟她告个罪才行。” “自然。”宣宏道看着来者不善的兄弟,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弟弟也老了,但他还是能轻易从他的眼里,看出当年藏在里头的蔑视来。 他发现他想在他的兄弟面前扬眉吐气,他的兄弟,何尝不是如此想的? “对了……”宣宏道迟疑了一下,朝宣洱温声道:“洱弟,容弟现今如何了?” “大哥,哦,不是,是二哥……”宣洱故意叫错了人,这时候状似补道:“大哥,一时失口,我大哥,就是容哥去了广海后,我们兄弟俩立了广海宣门这一宗开始,我就叫他大哥了,还请您侯府不要见怪。” 宣宏道颔首,抚了抚下巴的美须,道:“能明白,当年你们走的时候也跟我说清楚了,没什么见怪的。” “您不见怪就好。”见归德侯还跟以前那样,连得罪他们兄弟都不敢,宣洱胸口那被堵在大门口近一个时辰的那股瘀气可算是散开了点,他这厢朝宣宏道拱手致歉道:“宣洱之前口气有些不恭,还请大哥侯府见谅。” 宣洱进来没几句话,就把侯府跟广海言语道分明了,宣宏道就知道就是退一步,想兄友弟恭,他弟弟也未必会领这个情。 不是他想当个大哥,他弟弟们就能把他大哥的。 这跟以前,没有什么分别。 “谈不上什么见谅,”宣宏道等了好几天,心底那点想在与兄弟和解之后把酒言欢的火花熄灭了,这时候,他也知道他要是再虚言下去,侯府的脸都要被这来者不善,想踩他一头的兄弟扫光了,他又抚了抚须,接着先前的话意道:“你大哥现在身子好罢?” “好得很,”宣洱朗笑,“大哥膝下儿孙成群,现在光能给我宣家开枝散叶的孙子就有六个,对了,长兄,您的长孙呢?” “出去玩去了……” “哦?是吗?”宣洱打断了他。 “是啊。”宣宏道笑了起来,到这时,他的火气也是上来了,“洱弟且听我说,我问起容弟,也是想着你来了,他没来,我这甚是想念,就是不知道稍后你们广海陈家族长来京,他会不会也会一并上京来?到时候要是来了,你可得跟他说一声,让他也来看看我,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好多年没聚了。” 宣洱顿时惊看他,直到他的话毕,他张大的瞳孔也未收回原位。 他想说话,蠕了蠕嘴,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宣洱皱眉,语气似有不解:“我听长兄的意思,是陈宝三要来京?” “那陈家族长叫陈宝三?”宣宏道像头次听到,恍然大悟,道:“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叫什么,就听我儿说过一句,说圣上叫他进京,好把广海的事情给他交待一下,让他带好头,不要……” 宣宏道朝宣洱看去,语带微博的责怪,“虽说我们两家分宗了,这些年也是各过各的,没甚关系,但为兄身为正宗之主,有句话也还是要跟你说一句,你们家怎么就能做出那等荒唐的事,养出那等水性扬花的女儿来呢?” 宣洱当下拍桌而起。 “侯爷?”明公殿门值日的带刀护卫冲了进来。 “没事没事,你们站一边就好。”宣宏道朝他们挥手,朝气得脸孔胀红,眼袋猛跳的宣洱道:“洱弟,请坐,有话好好坐着说。” 带刀护卫带着血腥的眼往宣洱身上冷冰冰地一扫,腰间刀一拔,朝宣宏道拱手弯腰,“是,侯爷。” 这两个护卫绝非寻常之辈,腰间的刀也绝非是用来摆看的,宣洱被他们如案板上的肉那般盯了一身,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突然之间他猛地发现,他好像是进了一个套,一个在他还没进京后就已经给他们宣家设好的了局。 他们想踩他们这嫡长兄一头,而他们这嫡长兄…… 宣洱一想到他们遭到了侯府的设计陷害,不禁冷笑了起来,脸上含怒朝宣宏道看去,“长兄,您这心里,可是对我们广海兄弟俩藏着不少怒气罢?” 是藏着一些,但不大,宣宏道最想做的无非就是在弃他而去的这兄弟俩面前扬眉吐气,好百年之后无愧去见他那个对他有着殷殷期盼的父亲而已,也好跟他的父亲道一句他没有辜负父恩。 就为着能对父亲有个交待,宣宏道也会当他好那个长兄,不会对他的两兄弟有何迫害,他就是恨这两兄弟当年对他的鄙弃,他这几年也还是为长子对广海出头的那个堂弟的重用而欣慰。 儿媳妇对宣家的人不和顺,语气太硬,他还有些生气,觉得她待客之礼不足。 但现在的宣宏道心灰意冷,“不,是你们兄弟对我藏着不少怒气。” 宣宏道也冷笑了起来,“你们当年道我把侯府的路走死了,挡死了,如今你们何尝不是如此?宣洱,你一进门就对我冷讥热嘲,恶言恶语,这是你一个分宗对主宗宗主的态度?你这带着大堆人马招摇过市来我侯府,你这是图的什么,你当天下的眼睛是瞎的,我的眼睛是瞎的不成!” “谁都知道你宣洱是来我侯府打我这宗主的脸的,”宣宏道扬起了声,笑道:“如何,可是打得痛快?” 宣宏道主动撕破了脸,宣洱始料末及,这厢他冷冷道:“长兄好气魄,小弟领教了。” “我能说你,你只得受领……”宣宏道也冷然,目光含冰,“不过,宣洱,之前本侯还有说教你之心,是因本侯还把你当兄弟,你一进门就对本侯含沙射影,讥讽我归德侯府,我作为宗门嫡主,也忍你让你,孰料你非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也只得成全你了。不过你不仁,我没你那般不义,陈家的事我也是事先告知了你了,回去罢,以后别上门了,你在京城做的那一套,也别用到我身上,你自行好自为之。” 说罢,他扬声,道:“来人,送客!” 宣仲安慢步上了明公殿时,正好遇上了出门的宣洱。 宣洱出来的太快,这让宣相挑了下眉。 宣洱也看到了他,急步往下走的他停下了脚步,对了从左边阶梯上来的宣仲安。 “广海宣洱?”宣仲安背手走了过来,说了一句。 宣相年幼的时候,宣洱见过他,那时候,还是小长公子的宣仲安日日面如寒冰,矜贵寡言,很不讨人喜欢,宣洱也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侄子,很是厌恶这个被他们父亲带在身边,当龙子龙孙一样捧着教着的侄子。 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侄子没以前那样冰冷高贵不可接近了,但云淡风轻的他,一句广海宣洱,却让宣洱心寒,透心凉地寒,连脚板都寒透了。 宣仲安走近,看着眼前干瘦阴鸷的宣洱,“急着回去?” 宣洱呼吸顿时就粗了,他想斥宣仲安无礼,但之前他对宣宏道也不见到有多恭敬,说话之间也把两家的干系拉得太开,且…… 说不定还有求他的时候,宣洱身为与宣容在广海立宗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年在广海争势的时候他也没少受过窝囊气,这一时之气要是强忍,他还是能忍得下的,这下只见他挤出了一抹笑,道:“宣丞相,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叔否?” 宣洱这放得下的本事,还真是个干大事的。不像他父亲,一生从未拉下脸,出事了,也只会坐在家里,从不出面。 “还有点印象,”宣仲安现身,也是特地来见宣洱的,宣洱一进京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往后就不见得有他说话的机会了,他现在不见见,以后也没什么地方能见到他了,“当年也没想到,您还会回京。” “到了时机,自是会回。”宣洱逼着自己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下,勉强与宣仲安道:“不瞒贤侄,我就是来处理你堂弟岳普之事的。之前处理他的事情去了,今天才来得及上门拜访你父亲,刚才我也是无知自大,在你父亲面前有托大的地方,愧于见人,这不正要回家反省,没想在出门之前还能见到贤侄,也是有缘。” 宣洱本事不下宣容,广海宣氏一门如今在广海的势力可说是他们兄弟俩连手打下的,他巧舌如簧,见人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现在一看势变,硬是压下了心头的那口气,口风急转。 他甚懂来日方长,现今能脱险保势才是上策,当下也不顾之前来时的趾高气扬,这下咬碎了牙和血吐,把头低到尘埃里,只待来日,再把这屈辱还回去,把这父子俩挫骨扬灰,死无尸首。 “既然您要归家,那我就不拦着了。”宣仲安朝他颔了下首,也不多话,错过了他,往殿里走去。 宣洱看着他信步而去的背影,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线。 这该死的,居然敢在他面前高傲至此? 第167章 宣洱被侯府的二管家客气迎来,客气送走。 二管家送完了人,就去了沁园,等他把他招待宣老爷的事说罢, 末了跟少夫人说道:“小人看宣二老爷的在袖下的手捏得甚紧, 走得不甘。” “嗯。”许双婉应了一声, 示意知道了。 往后这不甘, 只怕更甚。 长公子要收拾他们了。 许双婉对广海这家宣家出的事唏嘘不已, 但也只是拿此当覆车之戒, 警惕自己不要走上那样的道路,但要说因此对宣家同情怜悯, 却是没有。 这有人种花栽树, 来年眼前花开树成荫;这有人栽种的是恶因,来日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也是避免不了。 “那小下告退去忙事了。” “去罢。” “是。” 主子不多说,下人们也有自己揣测他们心思的脉落和法子, 二管家退出了外殿,心道这广海宣家也是难逃一劫。 但凡少夫人漫不经心听的事,这事十有九成就是长公子已有定论了,少夫人这头, 就只会照着长公子走。 这厢宣宏道把事透露给了宣洱,这是提前透了,陈家已在路上,只要他们没进京见到圣上,这当中就有无数定数,陈家那边就危险了。 宣宏道在知道宣洱在朝中上下又活动了起来,又被前来看望他的老友提醒,知道在路上的陈家也有危险后,急忙找来了儿子,问道了此事。 宣仲安一回来就被少夫人撵到听轩堂来尽孝,听完归德侯的话,他看了他担心自行做错了事的父亲两眼,方道:“陈家若是折在了半路,那就是他们家与龙头无缘,有何可惜的?” “这……”宣宏道哑然。 这不因这是长子下的大棋,他怕他的一时之气坏了他的大计么。 “我告诉您,就是让您说的,您不必有什么担忧。”宣仲安没明道他敢与他父亲说的,就已不担心他会说出去,但他这意思也差不多了,“正好,圣上与我也能看看陈家的应对之力。” 他们扶陈代宣,扶的又不是傀儡。陈家取而代之,想来当地必有反对之人。仇视陈家的,嫉恨陈家的,绝不会少,陈家要没那个能耐,到时候还是要朝廷出手帮他们坐镇,朝廷一出手,这事情不是简单的当地氏族更叠的事情了,到时候一大斗,广海原本的优势就会放缓,当地人只会更加仇视朝廷,广海也就不是朝廷那个想相争的地方了。 他们想收下广海,又不大动干戈,势必剑走偏锋。 宣宏道生在豪贵之家,从小也是受是老归德侯亲手栽培,无奈,他的头脑泛泛,看事情也只能看到表面的一层,更多的,是人点醒一层他就明白一层,姜老太史在世时,对他这对毫无朝局敏感,也不知道举一反三的女婿也无可奈何。 宣宏道要是腹有经纶,归德侯府也就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当初他也不会做出那种明显得罪先帝的事情来,只是几十年过去,他都经了不少事了,宣仲安看着还是想不通这其中门门道道,不懂朝局治国之道的父亲,在心中轻叹了口气,无奈至极。 他以为,他做的很明显了。 “啊?”宣宏道这下回味过来了,其后,他喃喃道:“为父还以为,还以为……” “我也不是利用您,”宣仲安见他还是没明白,直言道:“在给您出口气与磨一磨陈家之间,先有您出气之事,才有了顺带磨一磨陈家的之事发生,没有,等他们进了京,儿子也还是会让宣家跟他们对上,只是有个时间早晚而已。” 这中间,是藏了他的私心,只是毫不影响正事罢了。 宣仲安的话毕,宣宏道沉默了下来。 他刚才就是那般想的,他以为他受长子利用了。 但不是这样吧?或者说,不仅仅是这样罢,他们做事,都是有着别人猜也猜不着的用意罢?反正,宣宏道就从来没有猜对过他们的心思。 先帝的,他岳父的,他都没有。 就如当年他都不怎么明白,为何他岳父一个写史的太史,是怎么能从想杀了他的先帝手里救下侯府的。 岳父也是难以说清,含糊其辞,他那时就当是侯府祖先的余荫庇护,让先帝手下留了情。 后来他是从大舅子那的支字片语当中猜出当年岳父对先帝有相救相护之恩,这才可能是侯府活下来的主要原因。 岳父嘴里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对先帝有恩的事来,大舅子就是说,说的也是语焉不详,宣宏道后来跟儿媳妇谈起这事,儿媳妇那边在斟酌半天后跟他说了几句,他这才明白,有些人的恩,别人不提起,他可能会报,但若是提起了,挟恩相报,那恩就不是恩,而是仇了。 儿媳妇一点醒,他就恍然大悟,先帝就是那样的人啊。 想想,他是真是不适合朝廷。 当年他父亲与他这般说的时候,他觉得屈辱难受,弟弟们拿此鄙夷他的时候,他更是愤怒不堪,如今看着与他截然相反的长子,宣宏道心中这感触纷乱,末了,想及到底是长子托起了这个侯府,没有辜负他祖父对他的重托,他有些惭愧地把那些对儿子的妒恨压了下去,与他点头道:“为父明白了。” 宣宏道自以为自己口气尚可,却不明白他的脸色神情在他长子眼里再是分明不过,但宣仲安明白归明白,也不放在心上。 来日他父亲能伸腰扬眉时,就会忘了这些。 婉姬总当他还是个需要父亲的人,他是需要,但与她想的不一样——他把他没有在他的祖父身上尽到的孝心,回之在了他的父亲身上。 想到在父亲那里,再是孺慕尊重祖父不过,父亲的种种,宣仲安在了然于胸之余,也就闭一只眼睁一只眼,从不去计较。 宣仲安能说的都说了,他回了沁园,跟许双婉说了父亲找他的事。 许双婉听后笑了笑。 “看,”回来泡着脚的宣相摇了下头,“你都不问的事,他就是不明白。” 非要言道清楚。 就是言道清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想岔。 好在,他父亲是个软性子,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也不是这个说法,你们的想法,也不是人人都能料得着。”许双婉没说的是,若是有人料得着,他们就又变了。 这君臣俩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宝络也好他也好,做件事情从来就不仅仅只是单独做年事那么简单,有几个人能追得上? 波云诡谲的朝廷与朝局,这身在局中的人,人人一天都能变几百个样子,人多就更复杂,脑子不灵活的,是猜不出当中的意思来。 “你就能料得着。”宣相很不以为然。 “我没有,”被他高看的婉姬不好意思一笑,“之前我也有很多事看不懂,就是我惯会不懂装懂,装过去了,等事后再看看想想才能跟的上,等后来知道的多了,想的多了,才稍微懂的多一点。” 她哪有那么聪明。 宣仲安瞥了她一眼。 等更衣洗手上了膳桌,他跟被母亲牵着上桌的钰君道:“闺女,你知道扮猪吃老虎的人,最后成了什么样吗?” 钰君坐上凳子,黑亮的眼看着父亲,甜姐儿带笑声音清亮道:“知道,成了大老虎!” “哈哈哈哈哈哈。”宣相毫无气度地大笑了起来,逗得甜姐儿也跟着父亲咯咯笑个不停。 大老虎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开怀大笑的父女俩,无奈至极。 ** 宣洱又找上了郁阁老。 郁阁老避而不见,然后,宣家的人找上了他们送给郁阁老的那个女子。 不日,郁阁老浑身是血进了宫,一介七旬老者在皇帝面前哭得就像一个小儿,喃喃道那个女子不是他的发妻表妹,不是他心中爱的那个女子,她跟她,完全不像。 郁阁老还没完全老糊涂,他来皇宫一通哭诉,求了皇帝一句保证会宽待他儿的话,回去之后,自刎于了刀下。 郁家的人,当天就带着族人,打上了广海宣府的门。 京城因这事,是又惊又诧。世人知道了广海宣家利用与郁阁老发妻相似之人,胁迫郁阁老帮他们向圣上求情,并大肆收买朝廷官员为他们走动说情的事后,他们对广海宣家的这种手段震惊不已。 要知先帝过逝已有快十年了,京城早已没有了这种吞噬正气的歪风邪气。 广海宣府的人让京城有点年纪的人重温了旧时恶梦,百姓们的反应就大了,太平盛世之下,他们很是痛恶这种让他们想起当年人不如刍狗的不正之风来,也就一夕,广海宣府就变得人人喊打了起来。 何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才叫翻云覆雨。 之前没接宣家抛来的诱惑的几位大臣,这时皆纷纷抚须笑而不语。 广海宣家也是离京城太久了,再进京城,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天子脚下卖弄手段,不收拾不是他们走运,不过是时机未到,或是火候未到而已。 一夕大变,宣洱顾不上之前宣宏道与他说的话,一路急奔向了侯府,连着求了几次都被拒予进门后,宣洱心一横,想去侯府面前跪下相求,以血缘之情相行胁迫,但他此举被家中几个师爷强行拦了下来,未果。 “您这时候是做多错多,二老爷,侯府不是咱们威胁得起的啊,您看,他们看似什么都没做,咱们就走投无路了,您要是再去逼一逼,咱们怕是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连周旋的余地都找不到了。”看明白了的师爷那头都磕破了,为不辜负东家赏识之恩,在东家怒不可遏,理智全无之时冒死进言。 “这,这京城,”不过一天,被逼得从高空中掉到地上的宣洱喉咙破得就像破膛的鼓,“还能是他一个人说的算的吗?” “圣上跟他是一条心啊,二老爷。” “哼哼,一条心,”宣洱冷笑,“说着哄人的吧。” 他不信,说是一条心,那是没刀把他们连着的心劈开罢了。 两个不同的人,怎么可能一直一条心。 宣洱不服,他不服输,也不认输,他宣洱一生不是没经过像此等险恶万分的时候,他之前历经万险也闯过来了,这次一样。 宣洱当下拍桌欲要站起,但与他当年风华正茂的时候不一样的是,他没有拍桌就一跃而起了的身体。 他依旧满腔激昂,但拍桌之后,他是扶着桌子,忍着钻心一般的头痛,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身边的随从冲过来扶他,宣洱当下想也不想就挥开了随从的手,朝贴身随从吼道:“滚!” 他看样子,是需要人扶的吗? 宣洱不甘,眼前发黑。 第168章 宣洱气愤不已,差点昏厥,但他不是意气用事之人,等冷静下来他细细思索了一会, 叫来了下人, 给他备布衣荆条。 他打算去侯府负荆请罪。 现下时机已与广海宣府不利, 若说那当朝天子对他们广海不满, 宣洱还能在其中操纵一二, 但现下满城豪贵无人敢接他广海的事, 宣洱回头再想,也知道自己行事太狂——只是那时候他是忍耐不住, 在外经营二十多年, 他头次回京,怎么忍得住不灭嫡兄的威风。 人活在世上,活的不就是一股气? 只是他究竟是小看了他那个堂侄。 宣洱毫无悔意,但同时他也很快调整了手段与身段, 他带来的几个智囊一听二老爷准备负荆请罪,这态度与之前的强势截然不同,虽说同为向侯府“求情”,但这哀兵之态比起盛气凌人之姿是两件不同的事, 他们这提在嗓子眼的担忧稍稍松解了些,又速速给二老爷出谋划策,与他商量前去的应对之策。 广海宣府与归德侯府就是分宗了,那也是同一个祖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归德侯府那位小侯爷,都得给老祖宗一点面子。 打铁趁热,遂宣洱在半日后,天色快入黑之前身着布衣,背着荆条一路步行去了归德侯府,不用一会,沿路之人都知道他去侯府请罪去了。 一个老者如此作为,路人有嘲笑他的,同情可怜他的也不在少数。 ** 宣洱前来侯府之事,许双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今日着实不巧,往常这个时间已经归家了的长公子今日未归,之前他那边的人已回府与她报了话,说他今日得歇在公衙了。 天下不止一个广海宣府,天下事多,长公子身为一国之相,哪可能天天盯着这一门的事情,许双婉沉吟了下,让下人去知会了丈夫一声,但不是说他归家来,而是让下人告知他让他忙他的,家里的事有她看着。 吩咐了送去长公子那边的话,许双婉起身去了听轩堂。 宣宏道这边也知道了宣洱负荆前来之事,百感交集,听到儿媳妇到了听轩堂外求见,他不禁长叹了口气。 庶弟此举为时已晚,这个家不是他说的算,长子是个铁血无情的,而长媳许氏外表柔弱心思狠辣,随了她夫,那个就是她的天,长子不点头的事,就是一只蚂蚁她也会拦在门外…… “侯爷,是不是请少夫人进来?”长随见老侯府叹气不语,便道。 “快请。”宣宏道回过神来,终还是掩下了心中的那点不忍。 许双婉见到公爹跟他请了安,依言落了座,就朝他浅浅笑道:“父亲,广海宣府那边的老爷前来之事,您知道了吧?” “刚才下人与我报了,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事的罢?”宣宏道和颜悦色地道。 “是,”许双婉略低着头,恭敬道,“夫君今日留在宫里与圣上商讨国家大事未归,儿媳妇这儿没个商量的,就想前来与父亲讨讨主意。” 宣宏道抚须颔首,“甚好。” “依父亲的意思是?”许双婉微抬了抬头。 “岂能如他所愿,”宣宏道斟酌一二,他是知道长子长媳对那边的态度的,便顺了他们的心意说了起来,“他今日在我侯府求了情,讨了好,来日过河拆桥,又是毁我侯府。” “是,”许双婉轻轻颔首,道:“那边来者不善,心存歹意,如若夫君如了他们所愿,我侯府就艰难了。” 宣宏道顿时语塞,一会才勉强道:“他们岂是仲安的对手?” 许双婉缓缓摇了下头,“百足之虫死则不僵,他们与夫君同根同脉,之前夫君就说了,那位宣大人才华能耐不在他之下,只不过恰好时机在夫君这头,圣上与他是年少异姓兄弟,宣府那头想压他一头,只能先压过这天与地才能再说,但……” 许双婉抬首,嘴边带着淡笑,温婉地看着眼前的老公爹道:“依之前广海来京的汹汹浩荡之势,就跟他们是来掀翻这天与地一般,您说,可是?” 宣宏道这想退一步为庶弟说情的心刹那就没了,当下点头道:“正是如此。” 圣上与这满京的勋贵都对广海宣府不喜,他这时候宽宏大量,兴许能得庶弟一时的感激,可是也会被骂一声老糊涂罢? 宣宏道不敢多起心思,与儿媳妇道:“他要是到了门口,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就由你替为父婉拒了。” 许双婉要的其实不是这句话,她是想让公爹出面拒人。公爹出面要比她这个当人儿媳身为其小辈的人出面来得好,但公爹说出了这句话来,许双婉也认下了。 公爹自来就有点喜欢躲事,再则由他出面,到时候他要是由着性子来,她也怕到时候还得由丈夫再收拾一次。 等许双婉温声问了公爹的起居和饮食,就起了身告辞而去,打算去前府准备宣洱前来之事。 等她一走,宣宏道怔坐了半会,又长叹了口气。 这个儿媳妇啊,为人周到是周到,就是太周到了,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让人畏惧。 侯府人单势薄,他的夫人有跟没有一样,儿媳妇一直当着这个家,侯府也一直被她掌控在手心,长子又忙于公事,侯府可说是她的一言堂也不为过,她当惯了这个只有她一人说了算的侯府少夫人,怎么可能会与广海那边交好,多出几个能管教说教她的长辈压到她头上来? 许双婉一走,宣宏道想的甚多,但末了都化为一声叹息,被他咽在了心底。 罢了,看在她为侯府生了望康,肚子里还有着的一个的份上,他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罢。 ** 这厢许双婉心里已寻思好婉拒劝告的说辞,就待那广海宣洱上门,哪想她在这边大殿坐下刚闭眼假寐了一会,就听下人来报,说宣洱被巡捕以扰乱居安之名被押到顺天府问罪去了。 许双婉当下哑然,等回到后院,听人回来报,长公子那边说让她老实点养着胎,别什么人都见,她也是失笑不已。 如此也好,省了她出头被人诟病了。 许双婉这些年做事还算和婉和善,但抵不住侯府只有她一个掌事的女主子,凡事都要她出面,当恶人的时候也不少,加之她嫁进侯府那几年闹出的动静,她的名声在风风雨雨当中早就坏了。她身上唯有贤淑恭顺这一条还被人称赞不已,说来这一条还被人提起是因她嫁了个好丈夫,她这个品性才显得可贵了起来,很多人家拿此当教条教导女儿,好像只要贤淑恭顺了,就能嫁一个好丈夫似的。 殊不知,女子恭顺容易,良人不负心不负情才是难得。 这第二日上午,姜家的大少夫来了侯府,跟表弟媳说了广海那边的人找到了他们家的事。 “我看他们是昏了头了,敢找到我们家来?”姜张氏跟许双婉说道,“我娘最最恨他们不过了,他们还上赶着来,我娘差点叫人打他们一顿。” “让你们受累了,”许双婉跟她道:“我们这边这几条道昨晚顺天府派了官兵巡逻,这看的紧,一般人过不来,许是因着这个,他们就跑到舅舅家了。” “那这事,这几天能了吗?”姜张氏今日来主要是打听这个的。 “我也不知道。”许双婉摇头,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是想边塞那边的战事什么时候才能休。” 姜张氏想起洵林和望康,脸色一凝沉重了起来,怅然道:“是啊,表弟在京城呕心沥血撑着侯府不都是为着他们?他们要是……” 她摸着表弟媳现在这天气还有点冷的手,怜惜道:“就是苦了你了。” 侯府事情不断,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没长大,说离开就离开了,之前望康可是她膝下唯一的儿子啊。 望康心大得把娘都忘了。 “有甚好苦的?”许双婉见表嫂说着怜惜上她了,不禁微笑了起来,“咱们家里,这还是事少的。” “倒是。”她这么一说,姜张氏也觉得没什么了。 不说那些人多的家族,即使是她娘家张家因为上京来住的人多了,就是家里的人个个还算是通情达理,你谦我让,但人一多住在一起难免有起疙瘩的事情,一旦忍不下了还是会吵架,个个心里一肚子的怨气,且谁都有理。 “你身上的事不比我少,我这你只管放宽心,也请大舅母与二舅母不要为我担心,我有夫君护着,府里府外都不用我操心……”姜府那边担心着他们,但此时不同往日,许双婉不到非常时刻就不会让姜家为他们多费心,反倒她还要趁这几年为姜家多做点,也好往后在她顾不上的时候,姜家看在这些情份上,能帮着她一点,“我现只担心洵林和望康那对叔侄,安危我倒不担心了,就是牵挂着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好我们家的那几个浑小子们跑不动,”姜张氏叹气,“不过回头望康回来了,你得好好说说他,可不能让这坏小子把头带坏了。” “诶……”许双婉笑着颔首。 这日晚上宣仲安归府,跟许双婉说了广海陈家大概十日后到京的事,许双婉听了问了一句:“那到时候,广海宣家那边的事也要定了?” 宣仲安点头,摸着她的发道:“狗急了会跳墙,等过几天,我要送你到宫中去避一避。”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现在才更。停更很久了,怕大家都忘了,这几天会有时间就写一点,要是更新稳定且长的话,要到本月的20号去了。 第169章 宣相扶陈家,就是要对广海宣家下手,虽说广海宣家跟归德侯府已无过多情份,但究竟是同宗同脉, 许双婉犹豫着没回话, 心里到底是担心她的丈夫。 世人都道他是大公无私的仁相, 她身为他的妻子, 却担心他盛名之下所要背负的阻力, 他罔顾宗法族情, 到底是要被人所忌惮的。 许双婉无意为广海说情,但她顿了顿后还是小声出声, 劝道:“你大可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 还是有圣上在的, 宝络早已独挡一面,长公子无需像过去一样万事揽在身。 “呵。”妻子的柔言让宣仲安轻笑出声,他低头看着温婉柔美的婉姬,调笑道:“怎地不劝我切莫下手过狠?” 许双婉摇头, “劝不听。” “劝不听就不劝了?” 许双婉不禁好笑,眼睛微微弯起,眼眸带笑瞥了他一眼。 劝不听怎么劝?劝得多了,他不会欢喜, 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跟他一条心,他还有话说了。 宣相也是调笑,见她笑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灵动轻快至极,他心中也熨帖不已,不禁含着笑,微微笑着看着她。 外面风大雨大,有他,她担着她的那份就好,过多的就无需她劳心了。 ** 陈家快要到京的前两日,许双婉就被皇后相邀至了宫中作陪,提前去了宫中避事——她走之前连夜把佛堂的人送去了外面的庄子,在佛堂过日的婆母不愿走,说要让她离开,必须许双婉前去见她一面,许双婉去了被掴了两掌,把人送走后未在家停留,就来了皇宫。 昨夜送人丈夫未回府,许双婉这一通走得急,也有点避着他的意思在,想着再过两日与他相见,脸上的掌痕消了,就是再谈起,也能显得若无其事些。 婆母是亲人,与她之事计较来计较去还是会以无解告终,中间快意的都是不在乎的人,在乎的总要受些折磨,这在意要的想要好过点,还是少计较的好。 皇后见到许双婉吃了一惊,许双婉跟她说了凌晨时送人的事,末了还道了一句:“我这是扰了母亲的清净。” 皇后笑笑不语。 这些年老侯夫人被养在后院,但也没少弄出事来,有几次她故意生病不吃汤药,往往就看要咽了最后一口气了,她偏生又活了过来。 嫂夫人这两年也不太往那边去了,皇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这趟就去了?” 许双婉眼睑半垂,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她年纪也大了。” 皇后皱眉。 许双婉抬眼,眼波平静地看向她,“能顺心的时候也没几时了。” “那你也不用把自己送过去让她顺心啊?”皇后摸向了她的手臂,有些心疼。 “她终究是我夫君的母亲,”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许双婉这些年对关在后面的婆母还是尽着心,不仅仅是要维持婆母身为归德侯侯夫人的尊严,且也另是无论怎么说她都是丈夫的母亲,她人生当中最后的一点时间了,能让她好过一点就好过一点罢,“有些孝还是该敬的。” 这倒是,世上眼中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皇后叹然,不好多说,便略过了此话,谈起了其它。 许双婉没与皇后言道的是她婆母走前,满头银发的老妇满脸泪水,求她这个儿媳请公爹来送她一程,许双婉当时什么也没说,年迈体衰的婆母便朝她冲了过来,用尽了全身力气狠掴了她两掌就倒在了地上,那样子,可怜至极。 许双婉从婆母的所为和哭声当中听出了伤心欲绝,她不知道是谁跟婆母说的公爹有了新欢,而她不去请,是因她知道她公爹不会来,临走前哭到昏厥的婆母想来也明白,他不会来,遂她把愤恨都扑到了儿媳妇的身上,许双婉不怜惜她,但那时候看着惨绝的婆母的她却忍不住还是有些难过。 她的长公子与她费尽心力,还是没维持住一个能侍候父母百年的家,归德侯府走到这步,老祖宗如若地下有灵看在眼里,会如何言道他们这些不肖子孙的的所作所为? 她就是想活给人看做给人看,也是身不由己。 这夜许双婉带着钰君在荣凤殿的偏殿歇下,次日一早,她刚起抱着钰君在床上说话,宫人就来道圣上与宣相都来了,许双婉放开钰君,让虞娘带丫鬟侍候钰君更衣洗漱,她则起身先去了镜前。 镜中人脸色有些苍白。 许双婉昨晚没有睡好,想了半夜的事,拂晓时分才将将入睡,这下起来的也早,脸色不免白了两分。 打量了镜中人几眼,她对站在身边等候吩咐的采荷道,“替我上些胭脂。” 采荷诺了一声。 许双婉在府中也常略施薄脂,这来了宫中住要正装在身,施些粉脂盛装打扮是正常之事,不过她素来淡雅,这一盛装,对比之前就多了几许艳色来,钰君被牵到母亲前望着装扮好的母亲,老骨碌碌打望不休的黑眼睛看呆了,刹时就不动了,许双婉被女儿的痴望逗得笑开了颜,牵着她去了主殿。 主殿那头君后两人和宣相在等着她过去,许双婉一近门口,就见门口皇后身边的内侍任公公朝她躬身笑道:“相夫人和郡公主来了,快快请进,圣上和娘娘,还有丞相大人在里头等着您俩呢。” “谢过公公。”钰君抬起小手,握着小拳头朝他拱了拱,许双婉朝内侍微笑一颔首,牵了钰君进去。 殿内,宣仲安见到母女俩轻步过来,握茶的手往桌上一顿,搁下了茶杯,拿起盘中温帕擦了下手,眼睛看着妻女没动。 钰君见到父亲眼睛就是一亮,小步子踩得不由轻快了两分,一时超过了母亲,还回头仰头朝母亲不停地看,催促她再快点。 宝络在上座已笑了起来,跟身边坐着的长女笑道:“大公主,怎地不去迎迎妹妹?” 大公主已被封为霞公主,她是她父皇抱在手中长大,与宝络皇亲厚不已,这时她抿紧一笑,扶着她父皇的腿就下了座,朝他一福身,“女儿这就去。” 大公主身为宝络捧在手心的嫡长女,性子被宝络养得活活泼泼,如若不是皇后拘着她一点,她调皮得要上梁揭瓦了,而钰君看起来文静,却是个她兄长如若打架她就在旁给兄找棍子使的,是个极其会助纣为虐的能耐人,她与大公主素是玩得好,俩人见面总是会做出一些事来,有时还瞒得甚好,连身边人都瞒了过去。 许双婉不常进宫,大公主与这位伯母的感情不如皇后娘家那边的亲戚来得深,但她是喜爱这位神色温柔的伯母的,这下一走过去就朝许双婉一福身,道:“伯娘,妹妹就交给霞儿牵罢?” 许双婉把钰君的手递了过去,低头朝霞公主笑了一下。 霞公主牵着钰君就往她父皇母后那边跑,钰君却是朝她父亲那边走,两人中间岔开了道,钰君便回头急道:“霞姐姐,我爹在那边。” 霞公主也回了头,看向了微笑看向她们的丞相伯父,见他笑得甚是好瞧,大公主一跺脚就道:“好罢。” 那她不去她父皇那边坐了,还是去如玉君子的伯父身边坐着罢,许是靠的近一点,能沾点他身上的仙气,她的眼睛也好长得不那般小。 霞公主愈大愈像她的父皇,小眼睛已成她每日睁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心中不可言说的痛。 两个小孩牵着手欢快地跑去了宣相那边,还在皇后腿上的小公主芽公主急了,使劲儿要下去,皇后拦了她,宝络在一旁吃味道:“平日见着父皇,怎地不见你们有这般着急?” 小公主听言,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太子在一旁不禁抬手,顺了顺他父皇后的胸口,皇后憋着笑把小女儿送到了皇帝怀里站起了身,扶住了朝他们走过来欲要行礼的许双婉,温声道:“嫂子不必这么多礼,过去坐就是。” 说罢就朝身边的宫人道:“上膳罢。” “是。” 等宫人退下,许双婉朝虚扶着她的皇后行了半礼,又朝皇帝看去,宝络见到,抱着女儿的他朝她摇头,“快去长兄那边坐罢,一早就说要过来陪朕用膳,朕看他哪是要陪朕,找你才是他的要紧事。” 许双婉菀尔,朝他一福身,便朝丈夫那边走去,宣仲安见她过来,也不出声,等她近了就朝她伸出了手,旁边侍候的宫人很懂他的眼色,丞相夫人一过来就悄无声息地搬了一张椅子放到了宣相身边,让宣相夫人落坐在了宣相身边,而不是坐去了隔了一张桌子的主坐。 她一落坐,宣仲安就看向了她的脸,许双婉朝他笑了两下,得了他嘴角一扯的一抹看不出喜怒的笑容来。 这顿早膳因着孩子在,皇后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许双婉在旁也照顾着和钰君坐在一块的两个公主,无心跟丈夫多言,等一顿膳罢,夫妻两个人也没说几句话,而宣仲安这时要跟皇帝去前宫勤政了。 去御书房的路上,宝络跟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义兄道:“你让朕带你过去,就为的看一眼?” 这一早散完大朝,跟满朝文武斗完心眼不嫌累,拐弯抹角地让他去皇后那用膳就为的看一眼? 宝络还以为至少能看到嫂子红个眼睛。 夫妻俩都太平静了,想看宣相为着婉姬怒发冲冠的宝络皇颇为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晚上会有个五六千字左右的第二更。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每天会双更或者三更至完结。 第170章 宣仲安瞥了宝络一眼。 就是只瞧一眼也好,婉姬自是懂他的心思,她一贯珍重他,对她的一点点情意也会束在心中细细体味, 自古舍不得辜负他。 夫妻多年, 一路走来他们相依为命, 他爱惜她, 她何尝不是满腔心思都放在他心上, 爱他护他。 因她作陪, 她与他携手走来的这一路他从未感到孤单过,宣仲安想与她结发到白头, 但她承担的历来不轻, 好在她从不在乎那些细微末节,一介小女子,心怀可说当得上伟丈夫,有时还会反过来劝慰他无需计较过去, 莫问前因,只管后路就是。 “朕是看不懂你们,”宝络眼见御书房就在眼前,一干臣子等在里头等着他们议事, 一想那些头疼的事情,他干脆停了步,专心逼问起兄长与嫂夫人的事来,“你们难道就从来不吵架?” 宣仲安往前走了几步,见皇帝不跟来,就朝他招了招手,皇帝不听,愣是不走,他无奈停步,回了一句:“吵。” 宝络顿时眉开眼笑,往前迈了两步追了上来,“如何个吵法?” 宣仲安见他过来了,又往前带了两步,眼见御书房更近,书房外还有逆臣探头探脑往这边瞧,宝络皇心中恼怒,喝止他道:“快点与朕说。” “王大人……”宣相这时抬起了手,遥遥朝那往他们这边瞧来的大臣拱手朗声相道。 那一头,王大人也揖了手,往这边大声道:“微臣见过圣上,宣大人……” 宣相急步往他走,宝络瞪了他一眼,挥袖走在了前面。 宣仲安被他瞪得摸了摸鼻子,他总不好跟宝络说,在他们家沁园里头,时时与少夫人置气的那个人是他罢? 少夫人好性子,是从不与他生气的,气的狠了也只是狠狠瞪他几眼,倒是他会时常生点闷气,憋着不与她说话,等着她给他服软。 ** 许双婉进宫来,说来是她家长公子不放心她。 广海宣府动作再大,但归德侯府是她治的家,广海闹到府里来她总归是有对策的,只是动静太大还是会扰了清静就是,到底还是会烦心,为着肚中的孩子着想,暂时避开一段也好。 但她这一进来,身后的事也不少,公婆两边现下是处理好了,婆婆送走,公爹那边有姜家帮着看着,洵林府上琥珀那边她派了福婆带了人过去坐镇,但愿不会出什么事来。 说来她是避事,这手上也放下了也还有这么多事要忧心,这要在是府中事儿找到头上避不开的话,确实有耗心神。 施如兰进宫来看皇后与许双婉看脉,见不过几日没见许双婉又瘦了些,她劝告的话含在嘴里,结果在许双婉带笑的柔眸的注视下,到底是没说出来。 许二姐姐是明白人,哪用得着她的劝。 不过到她这个地位,有丈夫真心爱护着,这日子都是这般的过法,果真世人各自有各自的苦。高处更不胜寒,高高在上的天君仙人看起来高不可攀,惹人艳羡,可谁知他们身边凌厉寒冷的疾风也不是一般人经受得住的。 广海宣家那边也是狗急跳墙,宣洱进不了归德侯府,无所不用其极,还动用了他们为归德侯府埋的几颗棋子,这几颗棋子埋在了归许双婉所有的几个铺子当中,其中冒出头来的一个人还是虞娘女儿嫁的夫家家中的姑爷,此事一出,这家人带着虞娘女儿的小姑子找到了虞娘的亲家来,小姑子又是跪拜又是哭地托虞娘的女儿说情,虞娘这边一知情,当下就让女儿回侯府小住避嫌,她女儿当天就带着夫郎和儿女回了侯府。 虞娘这反应可说是极快,隔天长公子就要让少夫人进宫,少夫人点了她的名要她随着进宫,虞娘可是听长公子身边的人说长公子在知道少夫人进宫的人选后,顿了会才点头。 虞娘事后想想也是后怕,长公子行事历来刀起刀落,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少夫人还会看在主仆情谊上不会轻看她,但长公子可不会顾忌太多,她这要是从少夫人身边丢了位置,那她一家这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说了。 她沾着得主子看重的脸,这才把儿女从侯府里送了出去,眼看到孙子那辈有了良籍,这几年他们跟在小主子的身边当个玩伴,等他们再大点,书念好了可跟随小主子当个长随文书,时日一久,有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一家子能走多远还得看她,她失了看重,他们一家子就又要跌到泥地了。 虞娘成家晚,得来的家不易,她极为看重她那个家,要是因着外面的事断送了她的家儿女孙辈的前程,她把人撕碎了生吃的心都有。 这下虞娘从长公子派来的人知道了广海那边那个二老夫人死去的消息,她抿嘴点头,朝那捎信的侯府护卫道:“长公子可还有吩咐?” “有,长公子说了,这事少夫人知道就好,不管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少夫人那,没得他的吩咐,少夫人不可擅自出宫。” “知晓了。” “小的话已传到,先行一步。” “慢走。” 虞娘这回了偏殿一传话,皇后那边也得了皇帝派的内侍传来的话,听闻广海来的那位老爷硬闯姜府找到了宣老侯爷的面前,皇后也是吃了一惊:“如何让他进去了?” “从后面翻的墙,听说还药死了姜府的几条护院的狗……”来禀的刘公公刘忠朝皇后凑近了一些,轻语道:“姜府府里说是出了内应,奴婢来的时候还听了一嘴,说是姜家那边的亲家亲戚给的消息,这姜府看来也是不消停了。” 刘忠看了皇后一眼,见皇后敛了眉,他抿了抿嘴,接着小声道:“您看,姜家的事,那位夫人要是知道了管不管?” 皇后摇了摇头。 管,怎么可能不管?更何况这是姜府为帮侯府才出的事。 刘忠看出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这就得您劝着了,圣上那边让奴婢来也是这个意思,丞相不让她出宫,这当中事的事不想瞒着她,又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过于忧心,圣上的意思是让您把人劝住了,让她这些日子就在宫中好好安胎。” 皇后笑了一下。 她是母仪天下,但在宣长公子夫人这个助她为后的人面前她从来没拿过架子,也从末起过这个心思,可以说她从末跟许双婉红过脸,这位嫂夫人进宫避事,连圣上都要避着她些,别说荣凤宫,就是他在荣凤宫前面当做书房用的心德宫都不踏入了,夜夜歇在前宫理事的太极殿,连圣上都要让出几分圣颜的人,她如何使出手腕应对?皇后听着刘公公的口气心中有些为难,不过面上不显,当下就应下了。 这厢,许双婉从虞娘那知道广海宣家的老爷闯进姜府,请求侯府开恩让他的夫人叶落归根葬到侯府祖坟的旁边的事,随后她又细细问了几句,却从虞娘那问不出更多的来,也不知道这千防万防的怎么就让人求到在姜府做客的公爹面前去了,她这边便行到了皇后主殿,想请皇后这边的人替她传个话,请长公子那边派个知情的身边人来让她问几句话。 皇后那已得了嘱咐,思忖了一下道:“嫂嫂,你看丞相那边之前说过话,让你只管在宫中安心养胎就是,外边的事让你一概不管……” 许双婉微笑着看着她。 皇后被她看得有些羞赧,这也是她之前有些为难的原因,这位嫂夫人,无论是为人做事当真是有几分长嫂如母的气势,在她面前很难说些敷衍虚应的假话,也很难在她面前使心眼。 “您得了话了?”皇后顿住了话,许双婉便猜出一些事来了,她笑看着皇后道:“圣上也叫您瞒着我是罢?” 皇后垂眼。 “我这是听一半没一半的,心里不踏实……” 许双婉说到这,外面就有宫人来禀,说外头圣上的一位姑母,敏仪公主求见。 皇后听到传报,错愣了下来,看向了身边的奶娘。 齐奶娘也是奇怪,凑近了娘娘身边,低语道:“这位公主连您主持的大宴都没有如数来过,这次来……” “传。”这是难得还活着的与先帝同辈的皇室中人,且这些年也算是站在圣上这边,她来求见,皇后就是心知来者不妙,但不好慢怠,便道了话,又朝许双婉看过去。 许双婉已起身,朝她福了一记。 “不再坐坐了?”皇后忙问。 “不了,您先忙,我先回去歇歇,等会您得闲了,派人来传我一句就好。”许双婉不与皇后过从甚密,也从不干涉皇室中事,也无好奇之心,这是她多年以来与皇族宗室相安无事最要紧的原因,这下有老公主求见,她理当避嫌。 她一走,孰料,那位敏仪公主却是冲着她来的。 敏仪公主一见到皇后,等相互请过安,这位不常进宫的老公主就与皇后开门见山地道:“不瞒皇后娘娘说,老身前来为的事与宣丞相夫人有关,不知娘娘可知广海宣府?那宣府老爷宣洱之妻容氏以前在老身小时候进宫陪老身住过一阵,是老身幼时的玩伴,她这次以年迈之身跋山涉水进京,一为家族儿女求情,二来也是想落叶归根,也是舍不得京城,想百年之后葬在祖坟当中,这牵涉朝政之事,您也是知道的,老身从来不管,但我这位童年玩伴死前只想归于祖坟,死前书信与我一封,老身却不得不腆着老脸来为着她说个情,想请侯府的少夫人网开一面……” 老公主说着,探手从袖中拿出了所得之信,双手奉于了皇后面前。 这厢齐奶娘从皇后身边冒出,恭恭敬敬地接过了信,皇后心里觉得这位姑母公主说话太直,但此时脸上神色未变,温言与她道:“姑母这话,留蕴有些听不懂,这事怎么得来问宣家嫂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更这点了,本来想多更一点的,但好久没写文了,速度有些慢,怕是要恢复一两天才能让手速跟思维同步,还请等更的诸位见谅。 那么,晚安,明天见。 PS:忘了跟问候我的姑娘说了,我的背部经过治疗好了一些,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会量力而为,再次谢谢你们,也祝大家健康。 第171章 谁不知道归德侯府是那位长公子夫人做主?皇后装傻,敏仪公主当下就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冷:“娘娘,这京城当中谁人不知归德侯府是谁在当家?” 皇后也笑了起来, “侯府是由宣家嫂子当家, 但入祖坟这等大事, 怎地求到她头上来了?这不是侯府侯爷和长公子的事么?” 老公主老脸拉了下来。 皇后直视着她, 她这时脸上还带着点笑, 但眼神冰冷。 自从圣上登基, 这皇宫可从没让谁进来倚老卖老过,就是超王那等老王叔公圣上也没看在他们的老脸上给过脸, 一直识时务的老公主这次是要强出头了? 皇后的冷眼让敏仪公主当下往后一缩, 脸也不敢拉了。 敏仪老公主现眼下是有曾孙的人了,她以前在皇宫也不得宠,能活到这个年纪,是她会审时度势不惹事不招事的结果。她胆子自来不大, 只是她能熬到这个岁数,熬死了众多皇亲国戚,因着一个“老”字,她到哪都要受几份敬重, 比起年轻时候的默默无闻不起眼,她现在的辈份连皇帝都要敬着她几分,反而扬眉吐气了起来,她一生当中当属这几年最为风光,万般的尊荣让她忘却了之前的小心翼翼,这下一碰到皇后的冷脸,老公主心中立马一缩,她本想拿着架子再说几句,但圣上是个浑的不怕事的,他连老王叔公都敢收拾,老公主还想过几年好日子,这下勉强笑道:“这不,是侯府的老侯爷说这事得儿媳妇作主,得那位少夫人点了头才行,老身才进宫来面见您的。” 皇后一听,差点闭眼叹气。 那位老侯爷…… 他这是把儿媳妇往坑里推啊! 谁家入祖坟这等大事是由儿媳妇作主的?他这话一出,这是在活生生剥儿媳妇的皮啊,这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怎生这等糊涂! 难怪圣上叮嘱她说不能让嫂夫人什么事都知道,那位嫂夫人要是知道她恭敬精心侍候着的老公爹往她身上泼了一桶她洗也洗不干净的污水,这胎怎么能养得安心? 就是皇后这个外人听着这话,都觉得心寒背后发凉不已。 “这事哪是她能作主的?”皇后笑得也很勉强,“姑母找错人了,不过您要是着急,我倒是可以托圣上去问问宣相大人,您看可行?” 去问那位玉面阎罗?敏仪公主这下顾不上作态了,慌道:“这个就不必了。” 她是见识过那位的厉害的,且她孙子还在这一位手下当差,要是因着这事让那位心思深沉的丞相有所不喜,误了孙子的前程,那就不妥了。 老公主来皇宫,是想着自己的身份连皇后都能压着一头,更别说是一位侯府的少夫人了,总得给她几分老脸,但这事要是对上掌着大权的丞相和圣上,她就不愿意了,她对那位童年玩伴没什么感情,如果不是找到她头上来,她都记不起还有这个人,她之所以出面,不过是看对方送的礼重,看在银钱的份上才走的这趟,一等皇后抬出人,她说完话就起了身,匆匆跟皇后告辞而去。 她一走,齐奶娘跟皇后叹道:“何苦来哉。” 既然怕事,何必来走这一趟,徒然扰人不高兴? 皇后淡笑了一下,这事说不定的,她要是弱势点,老公主也会见势压到她头上来,多的是人见弱就欺,见强就怂。 “唉,”皇后也叹了口气,回首与奶娘道:“这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这事怎么不传到嫂夫人的耳里。” 齐奶娘犹豫着道:“这……” 这怎么可能?那一位可是耳聪目明,就是她当个睁眼瞎,那也是她在知情后愿意当才当的瞎子,心里可是什么事都有数,若要瞒她,这可不是件易事。 不过,这是后宫,要是皇后不许,还是能瞒得了一时的。 “瞒一天算一天罢。”想到老侯爷说的话,齐留蕴又叹了口气,招来了内侍吩咐他去前宫跟圣了禀敏仪公主来之事,说罢又对奶娘道:“怕就怕她不愿意,放不下。” ** 许双婉自是放不下,她躲一事,就说明她丈夫要多一事。要是她跟她家长公子只是寻常夫妻,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不会担多余的事,但那是她心坎上的人,就是让她为他豁出命去,她也无所怨悔。 自己喜爱的人,总得自己疼着一点,护着一点。 她这头没问出人是怎么进的姜府,但也知道姜府事是不会少了。 这夜晚上她在皇后的主殿与皇后一道用了晚膳,见皇后只说些宽解她的话,许双婉便识趣不再多问。 回了偏殿,许双婉半拢着钰君哄她入睡,女儿半途抬起小头来,与她道:“娘,我明天让霞姐姐带我去找皇叔父玩。” “嗯?”想着事的许双婉一时没听明白女儿的话。 钰君又道:“娘想知道什么,钰君找到父亲身边的人就去问他们,他们对钰君可好了。” 他们肯定她想问什么,都会告诉她,就是不想说,她也会有办法恳求他们说的。 许双婉笑了起来,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额头。 她的钰君很聪明,比她小的时候还要聪慧灵敏。 “不用,”许双婉小的时候她娘会让她去做一些不便亲自去打探或让下人去打听的事,但许双婉无需女儿帮她这样的忙,她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但大人的事,大人自己做便可,“娘想知道的事,娘有自己的法子,你只管睡觉就好。” “你在担心爹吗?”钰君听话地点了头,若有所思地又问。 “不担心,”许双婉安抚地拍拍她,低头笑看着娇女,“就是没看到他回来我身边跟我胡闹,怪想的。” 钰君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爹听到又要生气了,可不能让他听到,你可莫说了。” 许双婉微笑颔首,在她的安抚下,钰君很快睡了过去,她跟着假寐了半会,守夜的采荷带着下人过来为她灭灯,刚走到桌前,就听她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就让它亮着罢。” 采荷朝她看过去,“少夫人……” 许双婉看了眼前的灯火,紧了紧睡在胸前的女儿身上的被子,复又疲惫地合了眼,“让它亮着罢。” 陪着她想会事。 等到第二日,许双婉见到了来为她把脉的施如兰,施如兰临走,许双婉与她笑道:“宣相大人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怪念着他的,他来看看我,我兴许能多吃两碗饭。” 施如兰听着好笑又尴尬,回头跟单久说了,单久去宣仲安那边摸着鼻子传完话,见宣兄失笑摇头,他也不由笑了起来。 隔天小朝一毕,宣仲安又跟着宝络皇来后宫用早膳了,小太子被伯父抱着一路过来,小手抓着伯父的官服不松手,不让皇帝抱他。 小太子肖似其父,听信长姐的馋言,认为被伯父抱的久一点,他的眼睛就能大一点。 许双婉早早坐在皇后殿中等着他们了,宣仲安一随宝络进了殿,许双婉身边站着侍候的宫人就往外退散开了,等请过安,宣仲安扶着许双婉坐下,人还没落坐坐实,就听她在他耳边轻轻道:“那位二老爷夫人可是死得蹊跷?” 宣仲安眼皮不眨地扶了她坐下,跟着坐了下来,替她顺了顺腿上的裙面,轻描淡写道:“这不是让你管的事。” 许双婉好笑,不禁笑了一声。 宣相被她笑得有点恼火,抬眼瞪了她一眼,但这一抬眼,对上了她笑意吟吟的双眼,斥责她的话他就说不出口了。 “那就是死得蹊跷了,”许双婉搭上了他放在腿上的手,把手轻轻地叠在了他微凉的手上,夫妻俩这般久,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胜过当年,这是一桩事经一桩事养出来的,他心疼她,她便体谅他,只要是能双方都能承担的事,哪有放任对方独自去承受的道理,要知道相牵的手不牵紧了,一旦松开下来两个人很快就会离远了,“广海那边是想以入祖坟,同属一族之事逼我们家就范?” “谁跟你说的闲话?” “就听了你让人告诉我的那点,多的都是我猜的,”许双婉哄着他道:“你莫要气,你知道我惯会猜你的心思。” 宣仲安冷眼看着她。 “那二老爷夫人,是枉死还是……” “我说了,不是让你管的事。”宣相开了口,他本不想多说,但看着她清亮的眼里自己自己有些憔悴的倒影,感觉着覆在他手背上的她那只不愿意离开的小手的温度,宣仲安这一刻突然又不想逞强了,他道:“父亲病了,被我气病了。” “出什么事了?”许双婉没觉得奇怪,就是看着他漠然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有点隐隐作疼。 “他说那老夫人入侯府主坟的事要是我们答应了,他就答应,我给拒了……”宣仲安淡淡道:“他回了侯府就倒下了,我叫了单久过去给他看过病,昨晚我让人把咱们侯府的大门封了,下令这段时日侯府不许有人进出,你就是想回,你也回不得。” “是罢?嗯,那有人说你吗?” “有。” “有人参了你?” “今儿有人参了。” “这样啊……”许双婉握着他的手带进了她的袖中缩着,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脸上依旧带着点笑,“父亲说你什么了?” 这时,宣仲安像没听到一样,看向了朝他们看来的帝后的脸。 他父亲说,莫要像他媳妇一样把好好的亲人弄得恩断义绝,身在好好的一个大家族最后把自己弄的像个孤家寡人,万事留点余地,不要等以后出事了,连个靠的人帮的人都没有。 宣仲安早知他父亲是个什么人,但听到这话,还是寒透了心。 第172章 看帝后朝他们看了过来, 许双婉朝他们一笑,不再与他窃窃私语,先行站起来,等着丈夫起了身, 随他去了膳桌。 膳后君臣俩人要走, 许双婉跟着皇后送了他们到门口, 他们欲走之际, 她拉了他的袖子, 看他低下头来看她, 与他轻声细语道:“父亲有父亲的魔障破不了,如同我破不了你的魔障, 无论你是好是坏, 是在我身边还是不在都不由自主牵挂一样,有些结一旦结下,就解不开了。” 更何况,公爹已活到这个年纪了早就定性了, 心里认定的道理早就认定了,轻易改变不了。 亦如婆母,也是如此。 他们未必不知他们自己所作所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但在后果和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中, 他们选择了后者, 选择了成全自己。 丈夫不说,但许双婉大抵能明白公爹为何又出尔反尔——她都知道的事,广海宣府的老爷与他是亲兄弟, 一道长大,又是个聪明人,只要他放得下身段认了公爹为长兄,为归德侯府名符其实的归德侯,公爹想来也会拿起侯爷的架子,端起大家长的气魄来,为他出这个头。 除此之外,许双婉想不出在他们夫妻俩的循循劝告下,公爹为何还会逆势相帮起那广海宣家的事来。 这厢许双婉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没中的那点是宣宏道是真以为他此举是为了儿孙们着想,他当年吃过没有族人想帮的苦,现在广海宣家立誓带着族人回归宗族,供他们归德侯府差谴,这是何等喜事?再则,儿孙们以后有了有血缘的族人相助,族人在他有生之年也回归了侯府,他以后也有颜面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了。 宣洱在他面前俯小做低,发誓广海宣家以后以侯府马首是瞻,宣宏道在其面前险些按捺不住欣喜,等见到长子,他与长子道出个中利害,劝他不要纠着过去不放赶尽杀绝,现在广海宣家已经认输,岂不比那生在广海长在广海的陈家要来得好控制? 只是他没劝住长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打动长子,末了他怒不可遏,反把自己气倒了。 妻子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的,她也明白他们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宣仲安看着妻子了然的眼,摇了下首,抬手轻触了下她的脸。 他那两位分宗的叔父当年说的没错,他父亲当不起归德侯府这个重责,父亲的脑袋和他的眼界心胸都让他当不起归德侯这个身份,当年侯府在父亲手里,如若没有姜家当时死死支持着侯府,光靠父亲自己的话,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活不到能撑起侯府为侯府谋生的时候。 “不用管他了。”他道了一句,不想让她再为他去委屈求全。 “我不管他,我只管你,”许双婉说到这,想了一下,补道:“皆是因着你。” 她的话让宣仲安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些,这时宣相淡漠的脸孔因笑意沾了点烟火气,不再冷得让见者之人心生寒冰,“好了,知道了,进去罢。” “是。” 许双婉扶着他的手臂,朝他福了下腰,看着他与圣上一前一后而去,等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她朝等着她的皇后娘娘笑了一下。 齐留蕴朝她伸手,等到她过来,她牵了嫂夫人的手与她往殿内走,嘴里道:“我刚才可是没看错,走的时候,丞相大人笑了?” 许双婉微微一笑。 “霞儿芽儿和陵儿他们几个甚喜黏着他们这个伯父,”皇后说着,自嘲地笑了笑道:“反是我见着丞相,有时候还有点怕。” 怕是有,更多的是忌惮吧?不过皇后能跟她说这话,许双婉就就着她的话往下说了下去:“莫说您,就是府里那几个老人,心里也是怕着府里这位爷。” 皇后笑着摇头不已,许双婉没让她接着说下去,而是跟皇后说起了她等会想带霞公主和芽公主和钰君一起去御花园走走之事,皇后听她提起便问起时辰,听到时辰与她等会见过后妃闲下来的时辰对得上,便开口道等她一等,一道去御花园散步赏花。 许双婉在宫中又呆了几日,这几日间她没再见着前来看她的丈夫,圣上也没再进过后宫,皇后与她不说前朝事,她便也不问,如兰进宫来看她也三缄其口,许双婉见她把人吓着了,就不提他事了。 她在后宫早起早睡,好生养了几天,就是猜到丈夫身上事情不休也不怎么着急,皇后看在眼里,知情的她是又是欣慰又是着急,有时这位嫂夫人不开口问,她还盼着嫂夫人能问两句。 没几天,皇后这边被宝络皇叫了过去,焦头烂额的宝络见到皇后就道:“蕴娘,你可有法子多留嫂子几日?” 许双婉进宫快十日了,广海陈家上位,广海宣府之事快盖棺定论,说来她要是离宫这时候也可以离开了,但听宝络皇帝这么一说,皇后觉得不对劲,便问:“圣上何出此言?” “广海那边有宣家的供奉的一位刺客进了京,听说此人武功盖世,有与龙神一敌之力,朕与义兄的人马查了几天都没查出此人的行踪来……”宝络敲了敲桌子,“这等危险之际,不能放嫂子出去。” 皇后便道:“那臣妾多留嫂子几日就是,圣上放心。” “唉……”宝络头疼。 这多留几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日子留得久了,后宫前朝就都要起风言风语了,他是不计较这个,皇后也容得下,但嫂夫人此人就不好说了。 她本来就避忌着皇宫内苑,这次她进来,如若不是为着孩子和不想违逆那位活阎罗义兄,想来就是由他这个圣上出面请她她都不会进来。 “您放心。”见宝络叹气,皇后上前站到他的身后抬手帮他揉起了额头。 “哪能放心,朕是想留啊,就不知道能不能把人留住,这陈家的事说是定了,但后面一堆烂摊子,嫂子回去还得侍候着府里的那个老糊涂侯爷,这个别说义兄不忍心,就是朕想想都不忍心。” “那就把人留着。” “说是这般说……”宝络无奈地合上眼睛,“蕴娘啊,朕怎么越活越窝囊了呢?想当初,朕连江山都……” “圣上。”皇后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 宝络沉下胸长长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这皇帝之位,真是只有当久了,方能明白个中滋味。 当年啊,他何其稚嫩,不知天高地厚,但又何其勇猛,万事万物在他眼里也不如他的兄弟们的一喜一怒。 这岁月何止是催人老,它也催人心残,能折英雄腰啊。 ** 许双婉算了算时间,在这日早膳后与皇后提起了辞别回府之事,皇后昨日和圣上刚谈腰要留下她,这厢见她提起就笑道:“我这还想让你帮我修完那本孤本再放你走。” 许双婉善修古籍孤本,说来这还是为的想帮她家长公子多做点事才学的门道,没想学出了师有了自己的心得,在修书这一块略有所成,她进宫来这几日闲暇时帮着皇后修了点前朝皇后留下来的宫语,就修了几页,要是修完的话一年半载也修不好,遂许双婉回道:“这修本之事,娘娘若是放心,我带着回去帮您修也是一样。” “你留在宫里岂不更好?查起书来也有我帮你去拿,也方便些。” “如此耗时也太长,没个一年两年,我也不敢说能予您修好,”许双婉笑望着她,“您且容我回府慢慢与您修补,如有查缺补漏之需,我那边着实不知道的,到时再列个单子递给您,您请身边的女官帮我抄誊下来就好。” 她不紧不慢细细说来,皇后寻思不出更能说服她的,当下直言道:“嫂嫂,我想多留你陪我几日,不想放你走。” “不妥。” “圣上也是这个意思。” “不妥。”那就更不妥了。 许双婉轻碰了下皇后的手,道:“我也来了一段日子了,该回自己的家了。” “皇宫不好吗?” 许双婉失笑,这般留她,皇后娘娘对她也是有心。 “好,但我要归家了。”不是她想回与否,而是她要归家了。 事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来,“我家夫君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丞相这时候也不想让你回。” “但我要回了,”许双婉拍了拍皇后的手,跟这个她当成了半个小辈半个妹妹看待的皇后道:“哪有持家的人不回自己家的,家得乱成什么样了?就跟这皇宫也不能没了您一样,您要是离皇宫几天,您想您得多不放心啊?” 皇后哪能轻易离得了宫,不过,就是她能离开她确实也不敢离开,这后宫当中塞了多少朝廷的钉子,还有的是想等着取代她与圣上凤凰于飞的妃子。 “你就不能多陪我几日吗?”皇后是当真不舍她。 许双婉摇头,握着她手轻声道:“不能,娘娘,嫂嫂这还等着您帮我去跟圣上说,让我归家呢。” “嫂嫂……” 许双婉温柔地看着她,“让我回吧,娘娘,时日不等人呐,我家那位长公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归呢。” 齐留蕴被她看得鼻孔莫名酸楚,她“诶”了一声,别过头藏了眼中的泪,嘴里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只有两更,不知三更雄起之日会在何时,大家且容我先缓几天找找节奏,今天的更新完,姑娘们明天见,晚安。 第173章 皇后那边派了人去皇帝那边通报, 晌午来了人知会,圣上那边答应了。 许双婉派了采荷先回去准备她回去的事宜,第二日她早早起来,带着钰君回了归德侯府, 彼时京城刀光剑影, 把守京城的九门和顺天府的巡捕全员出动, 街上行人寥寥, 有不明所以的百姓出了门了, 很快被官兵惊斥回了屋。 许双婉一路平安回了侯府, 采荷带着人在门边迎了她,等主子入了沁园就与她禀报了府内外之事。 府里侯爷重病, 不肯吃药;府外姜家亲家闹上了姜家要带女儿回家, 闹得不可开交…… 许双婉唤来了管事婆子,过问了一下近日府上的诸事安排,稍作了休息,用了点粥食小菜, 把钰君交给了在府上的如兰,就去了听轩堂。 虞娘先带了人去听轩堂侯着,许双婉带了采荷过去后听轩堂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侍候等候吩咐的都是沁园那边的老人。 许双婉过去进了屋, 卧在床头的宣宏道本闭目不语, 一听到她“儿媳给父亲请安”的声音,他睁开眼夺过了床边小桌上的小茶壶朝她砸了过去。 茶壶落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宣宏道重病无力, 茶壶扔得不远,离许双婉还有两步之遥。 许双婉垂眼看了眼破碎的壶片,抬头朝虞娘颔了下首,等虞娘吩咐了身边丫鬟把碎片收拾好了,她朝红着眼睛气喘吁吁的公爹走了过去。 丫鬟搬来了椅子,放在了离床半丈之处,许双婉扶着腰朝公爹福了下,告了下不敬之罪,在椅上坐了下来。 她一落坐,身边人端了药碗走了进来,叫了她一声,“少夫人。”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了许双婉的鼻间,这种味道,她初嫁进归德侯府的头阵子她还有点闻不惯,时日一久就习惯了,且还能从这些苦涩的味道当中闻出每一副药的不同来,有些常吃的,她不用看方子,光闻着药味都能言道出每副方子的每一味药来。 她在侯府当了十来年的家,每一天皆不是虚度,侯府的重压每一日都实实在在压在她的肩上,而这府里的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为了当好这个家,她竭尽了心神。 而付出,不是没有所得,她脚踏实地走的每一步,得来的就是这个府里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尽在她掌握,这府里的人只能听、也必须听她的令。 “你怎么,怎么……”儿媳妇人还没过来,却把他屋里的人都轰走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让宣宏道气到头疼欲裂,他哆嗦着手臂指着她,嘴唇发颤:“我归德侯府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滚,滚……” 他指着门,脸孔发白,眼睛腥红。 “父亲,儿媳回来了,过来给您请安了。”许双婉看了他一眼,随后半垂下眼。 “滚!”宣宏道嘶吼。 他声音嘶哑,语气颤抖,就如老迈的死死被困在原地无力挣扎的野兽。 许双婉无动于衷,她看着腿上的裙面,脑袋一动不动,“您该用药了。” “许,许氏……”宣宏道被她气得气喘吁吁,进出的气都弱了,虚弱得就像只差断了最后的一口气。 “您看,您过和过去一样的日子,您看行吗?”许双婉偏过头,看着打开的窗户那边射进来的阳光,“您过去是怎么过的,现在就怎么过,可行?” “你走,我们,我们侯府没有你这样的……”宣宏道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被孽媳气得脑袋发黑,眼前昏胀,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 “父亲,”许双婉此时站了起来,她自嘲一笑,朝床上睁不开眼的老人道:“吃药吧,您看,您在府里连儿媳都拗不过,您又如何自信能压得住那外头能翻江倒海的蛇?您信,您被咬一口不要紧,可疼的人是您的儿子,他半生费尽力气才博来了如今这个局面,您说让他听您的他就听您的?您就不怕您再败坏侯府一次?这次您要是连您长子都害死了,您说,到时候又有谁来救您呢?您可知道,外祖已经死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姜太史来救他了。 “你休得胡言,休得……”宣宏道眼睛翻白,眼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脸边流了下来。 “您好好歇着,等望康回来了,儿媳让他过来为您请安。”许双婉朝他微福了一身,扶着腰慢步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正好,她一出去,金光正面迎在了她的脸上,许双婉轻闭上眼,让初夏带着暖意的阳光弥漫全身。 她可能生来没有父母缘吧。 亲生父母如此,丈夫的父母亦如此。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她已得到了她能得的。 ** 这夜许双婉入睡的早,半夜被动静弄醒时缓了一会就睁开了眼,没有前几日初初醒过来时的疲惫感。 床铺和被窝都是熟悉的,这让她倍感安宁,等别过头看到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时,她不禁扬起了嘴唇。 “闹醒你了?”宣仲安走了过来,眉头是皱的。 许双婉看他身上穿的是在家里穿的常服,就是衣襟腰带处有些凌乱,看来是刚刚才换的衣裳,她撑着床面,在他的相扶下坐了起来,探出手给他系腰带,“可是净手了?” “洗了。” “人抓到了?” “抓到了。” “看来也不过如此。” “哼。”宣仲安冷哂了一记,摸向了口出轻狂的嘴,“谁给你报的信?” “您身边的人,不也是我的人么?”再来,圣上身边有个对他们夫妻俩都好的公公也乐于跟她说点外边的事情。 “你哪来的胆?” “妾身自来不怕事,您不是知道?”许双婉浅浅一笑。 事情只要存在就逃不了躲不的,就算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想要尽快解决掉,正面迎上是不二法门。 “狗胆。”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脸,凑近她吻了她的嘴,过了一会,他轻喘着气抬起脸来,把头搁在了她的肩上,闭眼道:“我饿了。” “你让我起来。”许双婉推了下他。 宣仲安犹豫,听她道了一句“我睡好了”,方才起身,扶了她下来。 这夜半夜用膳,宣仲安吃完粥食又皱眉看少夫人,他这几日进食不多,双颊凹陷了进去,脸孔显得异常冷峻凌厉,少夫人被他看得摇头不已,道:“夜半食肉不妥,待明日再说。” 宣相冷笑,口也不净,进了内卧衣也不解鞋也不脱,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许双婉慢了他几步进房,走到床边就听到了他轻轻打鼾的声音,她摸着他的手与他五指交缠着,待听了一阵,她长长地轻吁出了一口长气。 如此就好。 ** 宣仲安第二日没上早朝,等日上三竿,他方才慢腾腾地用完早膳,去了皇宫。 紫禁城的守卫们这日早上见到宣相脸色温和,路过他们时还朝他们点了点头,皆受宠若惊地挺直了背,站得更直了,神情分外肃穆。 任公公带着人抬轿来迎他时,宣相已走到半道了,见到他就挥了下袖:“不坐了,你过来陪我走走。” 任公公弯腰“诶”了一声,走到了他身后。 “走近点,咱俩说说话。” “是。” “任公公,你在宫里当了几年差了?” “回相爷,奴婢在宫里当了十八年的差了。” “今年多大了?”宣仲安看了他一眼。 “回相爷,奴婢今年三十有二。” 宣仲安定了半脚,又看了他一眼。 任公公身长体瘦,吊梢眉三角眼,肤色黑黄,人看起来满身恶意,尖刻阴毒得很,圣上派他出去传旨,见到他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他是靠揭发宫内霍党在圣上那上的位,这种上位不光彩,宝络皇却尤喜用他,曾跟任公公不和的另一个大内总管言道任公公是他用得最放心的那个人,因他长得最凶恶,宫里宫外的眼睛都帮他防着他,他最不怕的就是任公公对他做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 任公公长了一张让人下意识就提防的脸,面相很是显老,说他五十有二也有人信,宣仲安之前以为他年过四旬了,听罢淡道:“任公公这是而立之年。” “相爷金口。” 宣仲安微微一笑。 等到快近太极殿,拾阶而上之前,宣仲安侧头,看着站于身后一步的内侍道:“圣上知道你跟我夫人通风报信吗?” “回相爷,知道。” “如此,”宣相背手抬步上阶,“哪日宫里这值不当了,来我府里,替我夫人管管下人。” 任公公弯腰,等到宣相都走到半台了,躬着腰没动的老太监方才“诺”了一声。 宣仲安入了殿,宝络正在大桌前批折子,见到他不等他请安就道:“等等朕,朕随你一道去刑部。” 说着他手上的笔游龙走凤急挥而走,待手上的字毕,他忙又抬头,与宣相道:“这陈昌平把人说得恁个邪乎,怎么就抓得这般轻易?” 宣仲安在他的颔意示意下在他的下座掀袍落座,“许是广海地大是地大,但没见过几个能人。” 也就就是条蛇也当成条龙看了,很是让他们兴师动众了一番。 第174章 宝络闻言, 但笑不语。 也就他朝宣相能说这话。 他这义兄外表温文尔雅犹如谪仙,手段向来铁血无情,就是他仁相之名口口皆传,但玉面阎罗这名号还是会时不时被人提起, 可见他被人忌惮之深。 宝络很快把手中的奏折批完,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道:“走。” 他想见见, 陈昌平口中能力敌千钧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待出了殿门, 宝络开口道:“我看嫂嫂也是被你带坏了。” 那胆气, 那决绝,哪像个女子妇人, 就是皇后也常有躲在他背后的时候, 她不怕事不说,还敢拿自己当诱饵,这份胆色勇气,看来是让她亲自上阵杀敌也不惧色。 婉姬在宝络心里柔美良善, 是最最可亲又招人怜爱的女子,就他看来,他这义嫂是近墨者黑,被他这黑心黑肺的义兄染坏了。 宣相闻言, 轻笑了一声。 “你还不认?” “她与你我无异。”宣仲安走在他半步之后, 道。 宝络偏头看他,顿了一下,然后他额了下首。 是无异。 这就是世族宗妇应有的样子吧, 她们能与男人同撑一片天,即便天塌了下来男人不在,也能面不改色抬头迎上捍卫家族,这种女人她们是家族的魂,她们比父亲更能影响后代,会带着她们的后世子孙走更远的路。 风骨和勇气,最耐得住岁月的侵袭。 宝络敬重这样的女子。 当年他的母亲就是用这样的勇敢果决带着他下了江南,给了他新的生命,她用己身教会了他担当,让他就是生性胆小乖张,终也长成了一介男人,成了一个不像他生父的丈夫和父亲。 他像足了他的父亲,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他都像了先帝,但他没有重复他生父的宿命,完全得益于他母亲对他的教诲与爱意。 女人从来就能改变这个天下,她们从来不是躲在男人背后的弱者。 宝络因义兄的话从义嫂身上又想及到了他的母亲,想到了母亲,这时,多年积威深重面相深不可测的宝络神色柔和了下来,只见他背着手,脚步动动摇晃着身体温声笑道:“是没有不同,想当初朕一看到她,就觉得她像了朕的娘。” 他不是凭白这般觉得的,原来她们从骨子里都是一样勇敢无畏的女子。 宝络对妻子是有所偏爱,但那份偏爱一直都是因着他的母亲,宣仲安明白,但看宝络这时都不忘提及他自己的亲娘,宣相不由摇了摇头。 明娘在地下想来是含着笑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久经风雨不再年轻的孩子一说到她,手舞足蹈得就像一介赤子。 ** 宝络随宣相去了刑部,那被广海陈家家主称道抬高的刺客果真是有些本事,就是被挑断了筋骨重伤在身,他嘶吼的声音也能震得梁上灰尘扬下。 等宝络皇见识过这位,刑部侍郎看了宣相一眼,随即下令把这位的手筋挑了,等宝络出堂走了一段路,耳边都还响着刺客被拔舌时那惊天动地的哀嚎声。 这世上还真是有异常人,天生神力的人。 “陈昌平也没乱说,”宝络回了皇宫,跟皇后道,“那奇人果真力大无穷,光是嘶吼声都能威震四方。” “那丞相是怎么抓到的?”皇后忍不住有些好奇。 宝络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此人嗜肉。” 皇后疑惑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是在肉里下……” 下药了? 宝络颔首。 可不就是如此。 宣相外面君子内里小人,他的那些个得力属下跟他一个样,只要管用法子无所不用其极。 “这么说来,陈昌平也没有说错,”皇后叹道,“那广海宣家是有些本事,能收揽到这等奇士。” 宝络笑着点了下头。 是有些本事,不过到头了。 “他们这是托大了。”皇后想了想,又道。 想来是在广海独霸久了,家中有些能人,家族子弟又成器,就高看了自己两分罢。 广海宣府到底只是归德侯府分出去的一个分支,早与京城无关,他以侯贵之姿蛮横霸道闯进京城来,是当京城无人了。但这般托大,实在不是一个受过家族熏陶的侯门之后所为,皇后也是猜不出那广海来处理后手的二老爷是怎么想的,宣府怎么就派出了这般的一个人?那宣岳普身为其侄,自入京到现在被押,也没见有这等猖狂呀? 但皇后转念一想,这是出了珍妃的广海宣家,又不觉得奇怪了。 这一点,二老爷身为珍妃的父亲,父女俩其行事的胆大还真是如出一辙。 “那宣府,根子早就烂了,说倒不过片刻之事,”宝络搂住了皇后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耳语道:“但他们若是成事了,一飞冲天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朝廷的博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看谁下手狠快准,谁就能站在高位不动,他们这次不是败在了他们的托大上,而是败在了他们宗族的嫡子丞相手里,丞相比他们强,丞相活着,丞相比他们弱……” 皇后耳朵颤抖。 宝络含着她的耳,最后轻言了一句:“丞相死。” 历朝历代的功过成败从来与善恶正义无关,就看当时谁活着站在台子上,权掌在谁手里,笔握在谁手里。 ** 这日长公子大上午才出去,许双婉陪他用完早膳歇息了会就去眯了一觉,等醒过来,晌午已过。 听轩堂那边来报,说侯爷吃药了。 许双婉昨天自从听轩堂出来,就撤走了自己的人,随后放了小妾进去,就连公爹身边的老人她也没允人进去侍候。 这等时候,老人还是别出现的好,省得公爹脸上挂不住。 许双婉给公爹留了颜面,又有小意柔顺的小妾安慰,她倒也不怕公爹再跟丈夫置气不吃药,活活把自己气死。 说来,公爹跟婆母还是很相似,他们差不多一样的性子,不愿意担事之余又有些躲事,这性子有不好的地方,也有极为好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易于宽恕自己,身上一身轻,日子当然要比常人要过得容易点。 这是享福命。 公爹那边愿意吃药了,想来等过了一段时间,等时光消磨了这段难堪,往后日子还是能接着过。 归德侯府因长公子下令戒严而起的人心惶惶在长公子夫人回府后,府里就全然平静了下来,管事的有了能作主的主心骨也是长吁了口气,不像之前草木皆兵,就怕手上出了篓子在长公子手里性命不保。 定府里的人心很容易,毕竟这是她掌家的侯府,但姜家那边就不太好把握了,许双婉回来两天了还在斟酌去姜家的说辞,姜大夫人就着人来传话,说她听说许双婉身子不太好,想过来看看她。 许双婉当下释然,派了采荷过去接她。 姜府跟侯府的情份还是很不一样,这次是侯府拖累了姜家,但这些年里头侯府也是感恩姜家的,这几年两家有来有往,长公子对其的帮扶也不小,大舅母一家知道长公子和她的为人,想来也不会为难他们。 姜大夫人一见到许双婉就摇头道:“瘦了点。” “长在肚子上了。”许双婉摸着肚子笑道。 “舅婆婆,喝茶。”钰君这时双手端了茶来奉。 “诶,小心烫,我的儿。”顾不上让贴身丫鬟去接茶,姜大夫人慌忙弯腰就接了过来放到丫鬟手上,抱起了钰君往椅子上一落坐就把钰君放到了腿上坐着,与在身边相继坐下的许双婉道:“你可没让她再过去了罢?” 许双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轻摇了下首。 没让钰君过去给她祖父请安了,倒不是她不想让钰君去做那点面子情,而是她祖父那边不想看到她。 “别让她过去了。”当着钰君的面,姜大夫人不想多说,叮嘱了一句就低头问钰君,“舅婆婆的好外孙,在娘亲身边可有好好用饭?” “有,”钰君扳手指跟她数,“有吃馍馍,有吃粥,还有肉羹,蛋蛋羹,辣辣的姜水也有喝……” “是么?可乖了。” 姜大夫人抱着钰君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下人抱走了钰君留她跟许双婉说话,她这话就放开说了:“家里的事已经解决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可是伤了和气?”许双婉问道。 姜大夫人不以为然道:“什么和气?贪心不足而已。” 儿媳妇是个好的,就是亲家以前也是好的,但人心易变,想往姜家这棵大树上多采摘几颗果子的亲戚们这心思不消停,这以前两家来往当中的分寸就没了。 “就是没这件事,也会经由另一件事起头,”姜大夫人看得很明白,“他们就是想从我们府上多沾点,拦不住早晚得收拾一顿才知道分寸。” “家大了。”许双婉道。 家大了就是如此,人一多,心思就多了,谁都想得到最好最要紧的,怎么可能不生出事端来? “听轩堂那边,消停了?”姜大夫人又淡道。 许双婉点了下头。 “消停了就好,”姜大夫人说着怪异地笑了起来,“一把岁数了,一个快要进土的大老爷们,居然以死逼儿子去死,呵呵……” 说起来她真想看看,这老糊涂要是真死了,去了地底下,要怎么跟他们那个为了归德侯府的生机穷尽半生斡旋的老父亲交待? 第175章 姜大夫人在侯府用了午膳才走, 她在侯府逗着钰君,时不时笑几声,也不提起洵林望康什么时候回来,但一等坐到回去的轿中, 姜大夫人不由叹了口气。 侯府人丁单薄, 眼看有盛旺之态, 可两个老的临到老了要死了还不忘拖累儿女子孙, 一个家族里有这样的长辈, 不衰败也难, 外甥和外甥媳妇撑着侯府,无异于跟扭转乾坤一样艰难。 外甥媳妇大着肚子也不得安宁, 可她要是不挺住了, 这个家怎么挺起来?仲安没长着三头六臂,他总有顾不全的地方。 只能他们夫妻俩相依为命了。 那老糊涂啊,姜大夫人是宁肯他死了,可惜他现下死不得, 他这一死,外甥和外甥媳妇这辈子都要背着一个气死老父的名声…… 这世上,怎生有这等糊涂的人? 归德侯府要是没出了仲安这等子孙,这侯府不消亡也难。 ** 姜大夫人一走, 许双婉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与姜家离心。 傍晚, 许双婉往听轩堂送了一支宫里带回来的百年老参去,参是好参,举国都有名的老参, 是太行山里老农采来的人形巨参进贡进了朝廷,一共三支,皇后那只有一支,她那支分了一半给齐家手上只有半只了,她这只是圣上赏赐给她的。 她这一送去就是示弱,宣宏道收到名参,心里那口憋着的气也顺了一点,面子又上来了,这夜饭都用了半碗,菜也用了一些。 许双婉听到下人传报,点点头没有言语。 她对老公爹也难以像过去一样精心关照着了,但人她还是会好好供着,在洵林没回来之前,公爹不能出事,不能让他们兄弟之间因着这个父亲起什么芥蒂。 宣仲安晚上一归家,在府中荣养着不太管事了的老管家屠申那边派了他的小儿子过来跟长公子报了这事。 屠申之前因做错了事,被长公子责令放下了手中的管事之权退了下去,自从之后他没了二心,是一心一意只顾着长公子这边了,即便是少夫人他也没有如此忠心。 宣仲安一听妻子把参送人了,先是神色不变,等到净身就寝,他枕在药枕上闭眼道:“听轩堂用不了那么好的参,我明天把它要回来,你不要再送了。” 宝络把参赐给她,是让她拿来救自己的命的。 要回来?许双婉听了哭笑不得。 这要回来,她岂不是白回来了?这下公爹没气死也要被气死了。 “圣上赐的是黄参,如兰看过了,道是活血养精之物,不适合我吃,要不我岂会送到父亲那去?不信你问单小叔。” 宣仲安闭着眼,神情更是漠然,不置一词。 他已懒于多说。 许双婉偏头看着他,手摸上了他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父子俩走到陌路,如今也没剩什么父子情了,从以前的在乎到现在的不在乎,这当中的一路在他心中留下了什么痕迹,她就是猜也猜不出太多吧? 但许双婉知道那当中一定很疼,就是现在他不在乎了,想来伤口还在渗着血。 “给了他,是给他服软低头,我们得为洵林和望康着想,洵林与你不一样,父亲和母亲对他一直都好,还有望康,父亲对望康也是一片真心……”许双婉的手从他的脸颊摸到嘴唇,行至下颔处时,她探过头,把脑袋枕到了他的肩头,仰躺着看着上方虚空的一点道:“你我这辈子是没法活得痛快了,好在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们一直在一起相互陪伴,相互为对方着想,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宣仲安没说话,等到婉姬的气息在他肩头变得轻浅了起来,他开了口,道:“对不住。” 对不住了,她是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不对住的人。 许双婉听到了这句话,她掀了掀眼皮,最终她没有睁开眼,而是无声地笑了一下,安然地睡了过去。 有什么对不住的。 他有心,于她就足够。 她在皇宫里住的那近十个日子,是她这一年一过的最安心的几天,人生当中的风刀霜剑对她来说早已是常事,她在许家当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在跟命运交手了,她不恐惧这些,他的心意才是最珍贵。 ** 过了几日,老侯爷身体安健了不少,庄子那边婆母养了个刚半岁的小幼童,那小子是庄子里奴仆的儿子,被老夫人抱去了身边养,一家人欣喜若狂,侯府这边的管事知情了心里却犯嘀咕,觉得老夫人这是在打少夫人和小长公子的脸…… 小长公子出生时,她都没带到身边养过。 但少夫人当这事没有一样,侯府的这些个得力的下人也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这孩子养着就养吧,在少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养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主子不在乎,下人不管闲事,宣姜氏那边想着儿媳妇这边不痛快心里就痛快了一些,养着抱来的小儿也养出了些生趣,这日子要比被拘在侯府佛堂里好过多了,觉得这抱来养的小儿子才是她的福星,也就真把这人当成了孙子养了起来,还跟侯府这边多要了用度。 这厢许双婉也不在乎婆母多要的那一点,但也没按她所要的如数给,就增加了一成的月例,按他们这等侯门世家孝敬老人家的份例给足,她不会亏了婆母,但也不会按婆母的意思,把个奴仆的儿子当成了世家公子给月例养,那是婆母的痴心妄想,她这般想着要是能好过一点,就由她想着去。 许双婉回来了几日,外边关于宣相夫妇把归德侯差点气死的传言渐渐平了,因归德侯的老友进府探望过老侯爷,给老侯爷和他的爱妾作了诗,诗中小妾美貌温驯,早晚跪地侍候老侯爷晨起晚歇,还哀叹自己为何不早生三十年,与君一道白头。这诗一出,很是艳煞了外面一干老百姓等,羡慕归德侯这五六旬的老人还有得此良妾。 就归德侯这福气,众人很难再去说他被儿子气死的事来,宣丞相如若不孝顺,怎么可能让老父亲的晚年过得如此之美?再说丞相对父不孝敬,那太诛心了。 半月之后,陈家的大批人马离开京城,这一场风波算是最终定了,而宣洱无声无息死于了死牢当中,宣岳普被送回到了广海反而没被处决。 宣仲安放了宣岳普一条生路,并在其走之前去见了他,与他这堂弟道:“你若是能在广海再辟出一道路走到这京城来,我就让人再用你。” 宣岳普腥红着眼冷静地看着他,朝这堂兄拱手躬腰,行了个大礼。 宣仲安没等他礼毕就转身走了,回头许双婉问起他来,宣相道:“宣家有人,但谁能走到最后,看天,看命。” 如他一样。 许双婉是觉得他还是期盼宣岳普这个堂弟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但许双婉却并不看好…… 普岳普的父亲和叔父把他的路挖绝了,广海宣府在广海这些年结仇不少,结的多是仇怨,善缘却没几桩,他能不能在换了个天地的广海那边再闯出来,那就难了。 宣岳普的命数只比他的堂兄的还坏。 这厢广海的事于广海是惊天动地,但于京城朝廷来说,只是诸多大事当中的一件,此时大军已挥进胡国大举而胜,朝廷上下举国欢庆,归德侯府头上的那一点乌云也因这个好消息顿时云开雾散。 许双婉收到了府中护卫押着望康回来已在路上的消息,听道是押着回的,她不禁跟虞娘采荷她们笑道了长子一句:“看来我们家这小公子是连家都不打算要了,回头回来了,我还生怕他走错门,不知道家里住哪个方向呢。” 钰君在旁听着,小手捂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望康也不过十三岁,回到家的时候满面风尘,衣裳褴褛,脸上身上的污垢里里外外加起来至少有三四层,身上还散发着恶臭味,尤如行走江湖多年未行沐浴过一次的乞儿,府里死卫在外提着他后脖子让他穿戴好,穿上锦衣戴上玉冠再回府他宁死不干,非要一身污糟回府惹他娘心疼怜惜,他打的一手如意算盘,以为母亲见了他凄惨的模样会扑过来抱着他喊心肝儿,不会怪罪他擅自离家之罪,哪想他一进府,娘没见着,头一个见的人就是他父亲长公子,长公子一见到小长公子,二话没说抄起桌子上的戒尺就抽了他一顿,把小长公子打得嗷嗷叫,可惜他从头到尾叫得甚是凶残,也没见把他亲娘给唤来。 早得了信的他亲娘此时大着肚子在床上抱着小女儿,怜爱地跟小女儿道:“还是钰君好,长的好看,身上也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只有一更。晚安。 第176章 望康回来, 许双婉自然欣喜,但该训的要训,该罚的要罚,不会因欣喜而忘却一分, 但钰君作为妹妹, 看到兄长的凄惨模样, 瞠目结舌之余更是心疼万分, 母亲还未见兄长, 她就歇在兄长的院里不肯走了。 许双婉没让奴仆带走她, 让他们兄妹俩歇在了一院。 比起大家世族当中兄妹到了一定年纪的泾渭分明,她是希望这兄妹俩能更亲近点。 许双婉这厢身怀六月, 就是单久夫妇也觉得她怀胎到现在没起什么大碍也是难得, 许双婉没有过于欣喜,只盼胎儿能安健产下来。 她这点也觉得自己是迷了心窍,明明丈夫不那般盼着多子多孙,她这头却昏头昏脑地想为他多生一个儿女, 她这一为的当然是肚中儿女,另一则也是想让世人皆知归德侯府宣仲安宣长公子一生,妻贤家顺,儿女双全, 多子多孙…… 她所要的还是有些苛求了, 遂许双婉对多来的事也持了平常心——总不能她苛求世事如她人意,却让世事对她一直恭谦有礼,要知就是她亲生父母也不会对她如此温和。 许双婉要的多, 但细究起来比起世人对起天地神佛和命运要的就不算多了,就算日子于别人来说是滔天风浪未有平时,于现在经久风浪的她来说是无风也无雨,没有太多值得能让她夜不能寐的。 普通人的惊涛骇浪,于久经世事站到了一定高位的人来说不过是寻常生活,不过如此,更无必要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哪天就是她身消魂散,许双婉也知道自己会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她这一生,所得已足够。 望康虽年幼,但父母祖先不是平常人,他对命定的责任在没有人教的时候就有了一定的悟觉,在外人面前从不使小性子,只是等到母亲过了两天才愿意见他,见到他还不把他搂到怀里,从小被母亲娇养着长大的小长公子委屈不已,扁着嘴站到一角不跟母亲说话,尤自跟母亲生着闷气。 许双婉先是不理会他,等长子跟她较真,一连站了一个多时辰赌气不愿意离开,眼看脸上挂不住要愤而离去兀自生气之时,她朝长子招了招手,“小混帐,过来与娘亲说说话。” 小混帐眼睛瞪大,生气地看向她走来,气愤道:“我如何是混帐了?” 许双婉笑着搂住了他,道:“你怎么不是混帐了?” 母亲一抱,便是不是混帐也是混帐,宣望康才不在这等时候跟亲娘亲计较这等小事,额外大方地道:“你怎生说,就怎生是了。” 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计妇人过。 许双婉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母子俩感情自来亲近,她如何会生望康的气?望康这性情,要是细究起来,一是承了他父亲的根骨,二是她养育的结果。 她与他父亲都是因父母的不到位人生才走得分外艰难,欠缺没得的那些,如若能行她也但愿能弥补到儿女身上。 她对望康所求不多,也就不存在失望与否,她搂着在她怀里充男子汉大丈夫的小儿郎怜爱道:“是了,多谢我儿体谅我。” 望康没想到此景,被母亲逗得闷笑不已,这下两双紧搂着她的腰,叫娘叫个不休。 他是去了外面遭了一世,才明了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何人。 只有他的母亲在他做错事的时候不舍得责怪他的过错,还会心甘情愿俯下身来宽慰他。 他任自撒娇不已,许双婉抱着娇儿也是好笑得很,如若不是洵林的信中道侄儿像其父一般果敢狠猛,她都不敢相信那信中的人是她眼前这个撒娇不休的儿子。 望康回来,这心也是野了,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偶尔还带着钰君出去,许双婉找过女儿谈过,钰君说想跟随哥哥,许双婉便与丈夫商讨了几天,在女儿身边放了几个人,便由钰君跟兄长时不时出去一趟。 她愿女儿见多识广,在这辽阔的世间当中找到自己的路。 宣仲安不愿自己千金贵女出去抛头露面,但与他说话的是婉姬,他对她格外宽容、容忍,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钰君出去了,且婉姬是个没事也要自省己身者,宣仲安也知至少到他的女儿这代,有此贤母教导指引着,且钰君心里有母亲听她的话,他的钰君是过的差不了的。 望康回来两月,洵林才回,直到洵林回来的几天前,许双婉才让福娘回府,弟媳妇那边本来有姜娘帮忙,福娘过去也是搭把手,哪想姜娘前些个日子病倒,亲自来了许双婉这边告罪,请福娘再帮衬着洵林那边一点,许双婉便答应了。 洵林一回来,福娘自请回侯府,姜娘是私心想福娘留在洵林的府上,但小主母不太在意,福娘又想回,姜娘留不住人,就依依不舍让福娘回了。 福娘再细心周到不过,性情绵软柔顺,但细究起来有些婆妈了,楚家琥珀乃将门之女,生性洒脱,不太喜欢福娘这等柔糯之人,再则,莫说她不喜,就是她喜欢福娘,福娘也不会一直呆在洵林的府上,她乃少夫人的人,家也在侯府,万万没有因为姜娘的私心去洵林府上的道理。 洵林回来,许双婉让小夫妻俩待到闲了来侯府一家人用顿饭,洵林第二日就来了,他带了妻子与长嫂见过,等进了长兄的书房,他与兄长道:“辛苦嫂子了。” 洵林还没回京就从他的人的口中知道了京中的诸多事端,也知琥珀在长嫂身体不便时三番两次的上门,他怜惜妻子嫁他不多时就守了空房,不忍对妻子说得过多。 且他原本就是要去地方为官的,这次大韦大战他得了奇功,更是要去地方走一遭才有益于他和家族,他想着等带着妻子在身边多些时日,等她知晓了他们侯府兄弟之间的感情,到时候再教她当中分寸也来得及。 洵林被兄嫂爱护长大,品性方端,兄嫂多年琴瑟和鸣他都看在眼里,他奉他们为榜样,即便对妻子无过多男女情爱,但对她却有着十足的夫妻之间的呵护包容之心,但他也知道兄长心中所想,又接道:“等来日我离京,我与琥珀会好好言道的,长兄且放心就是。” 宣仲安对此不置可否,宣相权倾朝野还是带着他那门那派独来独往,没泯然于中庸就是他行的就不是此道,但洵林性情温和,倒适合中庸之道,他无意让洵林从他的那条道,也就不要求洵林按照他的行事来。 “大哥?”见兄长不回应,洵林叫了一声。 “这个不要紧,她是你的妻子,你怎么管教是你的事,你嫂子只要你们夫妻过的好就成,我跟她一个心思。”宣仲安不喜楚家女,但他不会在弟弟面前表露出来,以免洵林多想,此时他另道:“无事你就去父亲那一趟。” 洵林沉默了一会,去了听轩堂。 等从听轩堂回来,他挥退下人,在沁园的松柏林里走了一阵,在不知不觉当中他想起了十年前他从姜氏学堂当中沐休回来,兄嫂在膳后带着他在园中散步聊天的岁月。 这些年间,到底是谁养育了他成人,洵林心里有数,就是因着如此,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愿父母老来无依,曾想过等到兄嫂对他放心了,把母亲接到他府上去住的事,但父母到这岁数了还是不管他们兄弟,活得比他们兄弟俩轻快畅意不知几何,此时他心间的悲愤更不知要与谁言说才好。 父亲这边还在侯府,他不能不见,母亲那边他却是不想去了。 当年他都是奴仆在屋里侍候着长大,现在母亲把一介奴仆之子放在身边睡着如珍似宝,这把她的亲生儿孙们置于了何地? 洵林愤恨,他去过听轩堂听了父亲一堆对嫂子意有所指的埋怨与责怪,这厢他难掩伤心在松柏林里通走了一通,出了一身大汗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心绪平静了下来,这才去了兄嫂的主屋去接妻子归府。 楚琥珀终于待到他归,这两日她欣喜无比,根本没有察觉到丈夫的欲言又止,洵林见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欢喜的楚琥珀便因此错过了与丈夫头一个交心的时机。 这年九月十八,许双婉生下第二个儿子,因着此子在她肚中安静乖巧,从不折腾她这个为娘的,她一直当是女儿,等到出来是儿子,她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 这样也好,她这身子此生看来是不能再为丈夫产下一子了,长公子也不可能让她再生,她一生独得一个钰君也好,好好教养着不用再分心,至于儿子,就交给他们父亲了,她只管在旁当个慈母便是。 相比妻子得了儿子释怀之后的欢喜,宣仲安对这个二子却是审视多过于为人父的喜悦,他一看望康对这个弟弟喜爱不已,这日他当着婉姬的面,指着二子就跟来看母亲和弟弟的望康道:“以后你弟弟归你养。” 望康没他老狐狸父亲那般没良心,没听出当中的意来,当下小心地托着弟弟的小脑袋抱着他笑嘻嘻地道:“归我养就归我,我娘给我生的,我乐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一更,晚安。 第177章 宣仲安冷然挑了下眉, 当晚就让望康带着弟弟睡。 侯府的小公子睡到半夜哇哇大叫,奶娘喂饱了奶,尿布换了干净的也不见他消停,见得兄长小长公子团团转, 后一跺脚, 抱着弟弟来找母亲了。 许双婉睡的浅, 虽说长公子为让她睡个好觉, 连小儿子都扔了不要, 但她当母亲的哪可能放得下心, 望康一拍外门的房门她就惊醒了,等到小儿子到了手里没一会儿就不哭了, 她不禁笑了起来。 宣相在一旁, 冷笑又冷笑。 望康这时看出点味来了,站在父亲旁边拍了下他的肩,老成地道:“您这是想独占我娘罢?” 真是想得太美了。 望康这时才明了,他十岁那年他父亲说他已成长大成人, 把他撵出沁园独住一院的说法又是哄他的。 “不是归你养吗?”宣相扭头,不屑地看着头天晚上就败北的长子,“生你有何用?” 要强的小长公子急得抓耳挠腮,当着父亲的面又不好跟母亲撒娇要她帮忙, 当下挺起胸膛强自道:“我, 我是不熟,弟弟跟我还不熟,等我们玩好了就好了, 不信你等着强。” 抱着小儿子的婉姬哭笑不得,笑瞥了丈夫一眼。 长公子却不为所动,仍自欺负着自己儿子,一脸冷漠:“那我等着。” “你等着!”望康气死了,强撑着一股气走到母亲身边,“娘,弟弟睡好了没?” “刚睡过去,娘再抱抱。”婉姬温声道,朝他颔首,“脱了外袍上来,到娘身边陪娘一会儿。” 望康性子刚烈,跟他不能说重话,他父亲知他性情,把他拿捏得准准的,许双婉作为母亲,不比他父亲深知他的少,也是个会拿住儿子的,这厢她这一柔声发话,望康扭捏了两下,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冷哼了一声,这下本来还顾忌着自个儿长公子脸面的小长公子一被激,当下就脱了外袍爬上了床,还故意挨他娘挨得紧,紧着母亲躺了下来。 他一躺,全身紧绷着等着回击父亲的冷言冷语,哪想母亲让父亲出去吩咐下人拿床被子过来,他一个闪神就睡过去了。 小长公子带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弟弟也是紧张了半宿,这下一放松很快就睡过去了,宣仲安回来的时候见大儿子抽着小鼻子睡得香甜,不禁摇了摇头,朝妻子伸出了手抱过了小儿子。 他哪是去拿被子,也是去拿外屋小儿子的睡床的。 妻子一朝他笑,他就知道她什么意思。 把小儿子放好,宣相扶了妻子下来,两夫妻睡在了比床要小一点的卧榻上,一躺下来婉姬整个人都要在他的怀里,宣仲安便道:“就让我好好抱一晚罢。” 许双婉还想挪开点让他睡的好一点,一听就没动了,嘴里带着笑轻声道:“明早不嫌胳膊疼就好。” 宣相搂着她的腰的双手紧了紧,警告她道:“休得看轻你夫。” 许双婉枕着他的肩轻笑了数声,嘴角带着笑睡了过去。 宣仲安听了她的鼻息一阵,心里安宁轻松,不一会儿也跟着睡了过去。 他此前真是怕没了她。 她早已长在他的骨血当中,剥不得剔不得不能除。 ** 望康在父母的房里睡得甚是香甜,第二日挠着屁股蛋醒来的时候还吧唧了几下嘴,觉得这空里都是甜滋滋的。 等到清醒过来,他一看是父母的房,又看了看床边的更漏,全身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翻了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跑向外屋就吼:“娘,娘,娘,你在哪?” 快来救他,他爹打死他了! 望康近午才醒,他之前敢睡得到辰时他爹就敢把他屁股打得开花,宣长公子在儿子那积威深重,以至于养出了一个睡点懒觉就哆嗦的小长公子。 “小长公子,您醒了?” “福婆,我娘呢?” “靠阳的窗边呢。” 外屋分着大耳房和小耳房两间,靠阳的是大耳房,望康“嗖”的一下就往那边跑,她身后的采荷被小丫鬟叫了过来,在他身后喊:“小长公子,你慢点儿。” 许双婉一听着房间城的动静就往圆门边看去,见长子风一般窜了进来就爬到了坑上,正在挑捡着小儿子衣物的长公子夫人笑问儿子:“可是睡饱了?” 望康朝她挤眉弄眼,“我爹呢?我那傻爹呢?” “上朝去了。”许双婉笑着道,“你可别上了,等会儿你叔叔一家和舅婆婆一家都要过来,你爹回之前你得替他招呼着。” “哟,可是来看你和弟弟的?这可是大事啊。”小长公子“啧”了一下,下人拿了鞋袜来,他手一挥,“放着我来。” 丫鬟看向少夫人,见少夫人点头就放下了鞋袜,退出了门。 小儿洗三那天许双婉身体不太好下不了床,这下养了小半个月好了点,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就打算叫姜家的人过来聚一聚。 她这次生子,宫里赐了不少好东西,府里用不上的多,这次姜家一来带走些,也省的放坏了。 “我爹走前怎么没打我?”小长公子穿着袜子还在问着他爹。 “舍不得呗。” “他岂会?” “怎么不会了?就是嘴笨,不爱说呗,跟你一个样。” 小长公子听了嘿嘿笑。 父亲对他严厉,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他懂,所以平时跟父亲斗嘴归斗嘴,他对父亲心里还是心悦诚服的。 母亲说他像父亲,望康最高兴了。 “他没怪我罢?”他又问。 “怪啥?” “没带好弟弟呗。” “让你带是磨你的性子,你啊就是耐不下性子沉不住气,你爹就希望你能更有担当点,才让你管弟弟,不过也不用什么都依他……”许双婉见采荷端来了水放到了桌上,朝采荷道,“把巾帕给他就是。” “姨,你给我就是。”望康朝采荷伸出了手。 因着他父亲年少走南闯北过多年,自力更生的时候多,望康身上也没有太多世家公子的习气,何况经过塞北战争跟人行伍一洗,他的娇气也就止于跟母亲撒撒娇发发脾气了。 许双婉是慈母,但也是严母,归德侯府到望康这一代,望康想要背着归德侯府立足朝廷天下也只能靠自己,虽说有着他父亲相帮他要比他父亲当年容易些,但此时非彼时,每一代有每一代的问题要面对,许双婉不觉得丈夫到时候能把儿子的事都帮了,望康要立足,要当好他这一代的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和以后的归德侯,就得他自己先立稳了。 为着他以后少吃些苦头,许双婉也不让自己对他有太多舍不得。 要知她今日的舍不得,放不下,就是明日儿子的软弱和无能。 “娘,”望康漱好口洁好面,接过采荷姨端来的水杯问她:“妹妹呢?” “跟虞婆一道去姜府请你们舅婆婆去了。” “就我闲着呀?”小长公子这下坐不住了,往下穿鞋,“那我去找管家问一问,府里可有什么没备妥的。” “你等会,吃点再去。” “不用了,娘,我正好要去厨房跑一趟,我在那边用点就是了。”小长公子伸手让丫鬟给他穿上外袍,不等人来给他系,他自个儿系着腰带就往外跑:“晌午不用等我了,你用你自个儿的,有事你叫人叫我一声就行,儿子跑着来。” 说着他又跟风一般地跑出去了,路上还听到他叫人去把他的小厮随从叫来的声音,甚是热闹至极。 他走了没多久,摇篮里睡着的小公子蹬着小腿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个兄长,太吵了。 ** 建元十一年冬天时,归德侯侯夫人死于了侯府别苑。 她回侯府停棺了六天就下葬了。 因侯夫人死之前非要逼宣洵林认下她养的小儿当儿子,养在洵林夫人膝下当嫡子待,此番她一死,这世上最眷念她母恩的小儿子末了也掉不出什么泪来,木然地送走了母亲,此后洵林在他的儿孙前也没怎么道过她的存在。 祖母死了,望康也没太多感觉,次年祖父也不行了,他去看望祖父还有些伤心,守在身边侍候了一阵。 宣宏道也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人将其死,以前的时间便变得美好了起来,他想起了以前与妻子的诸多美妙的时光,这天听闻儿媳妇那边身体也不太好之后,脑袋有些糊涂的他跟在身前的侍疾的长孙道:“你母亲随了我们去也好,往后这个侯府就安宁了,你就没什么拖累了。” 望康听了,差点没把手中的碗捏碎。 等见到父亲,与父亲没什么不可说的、父子之间亲密无间的的望康忍不住把祖父的话告诉了他,宣相对此早已漠然了,与望康道:“只要你知道你母亲是个什么样,她没了的时候你会哭就成。” 别的人,与她何干。 望康听了怔忡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双眼含泪,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一更,1点左右有第二更。 第178章 宣老侯爷的话也传到了许双婉的耳里, 这府里没什么是能瞒得过她的耳目,到了她这个份上,即便她不想听,这府里的琐琐碎碎最后也会落到她耳里。 她听了失笑了一声, 没去计较, 更谈不及伤心。 她这些年操心过度, 心肺早不如当年了, 尚年轻时还不觉得, 年纪一大毛病就来了, 她现在能不放在心上的就不放在心上,只为着多活几年, 能多陪丈夫几年。 宣宏道建元十二年三月过的逝, 这次侯府大殡由宣望康主持,因着宣相的名声,老侯爷这一死,上门来为其哀悼的人络绎不绝, 而宣相伤心过度卧病在床,鲜少起来招待宾客。 他不出面,许双婉跟着他借着他的名声便也能躲不少事下来。 三月还冷,她之前入冬的咳嗽一直没断根, 她如今这身子也禁不住大操大劳, 便依着丈夫的算盘去了。 宣宏道在家停了一月的棺,四月中旬才入的墓,他风光大葬, 被外人传道成了有名的教子有方的大贤之人。 成了归德侯的宣相身上戴孝,便请辞在家,不再去上朝。 宝络皇拿他无法,便把望康招了进去跟太子作伴,时不时说望康在宫里出事了,让宣相进去赎人,这才得已把宣相招进宫里,跟他说些个事。 宝络现在年富力强,正是他一生当中最为精猛的时候,宣仲安已有意放手让宝络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去了听宝络说话给他分析情况的时候多,多则他就不言语了,宝络因此更爱招他进宫,闹得宣侯爷把长子逮回了家里,让他回家带弟弟,不去当那个伴读了。 他这一通脾气一发,宝络哈哈大笑,反倒允了。 这年戈玉瑾林三笑他们三月来京送老归德侯一程,在京中住了两个月,他们与宝络住在前宫前门殿中,兄弟三人把酒言欢了好一阵,待到六月他们又行归去,早各成一方大员的戈玉瑾和林三笑此次一去身上肩负着宝络的重托倒也激昂,离别之情不深,盼着来年述职能再见皇帝兄弟,再一道慷慨激昂指点江山。 这次戈玉瑾他们回来,宣仲安只去了宫中几次与他们见面,多数还是宝络使计让他去的。 许是年轻时候满腔心思都放在朝廷上,自身命运也是颇为点颠簸,宣仲安见识够了朝野之间的波云诡谲,他见够了人心,掌握过太多他人的命运,他的雄心壮志早已抒发了个淋漓尽致,这一次借着守孝的名义彻底放手一阵,他觉得难得清静,是不怎么恋栈权力的味道。 但这也跟他还是在权力的中心,没有远离权力有关,他要是与朝廷彻底断离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归德侯府还立在京城,他的儿孙还要把归德侯府继承下去,他就是死也未必与大韦这个天下脱离得了干系,所以宝络要拖着他一道再行,宣仲安还是按其心意行事。 这年冬天,宝络请了三次,才把他请进宫中,他不提重病在床的婉姬之事,而是问起了望康的事来:“亲事可是寻摸好了?” “他娘跟他舅舅他们一家帮他寻摸着。”宝络亲自烧水煮茶给他喝,宣仲安看着他往炉火里塞炭,便把铜壶提起了点,让他方便塞炭进去。 “这早点成亲也好,你说是不是?”宝络塞好炭拍了拍手,接过了内侍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 “到时候看吧,他娘的说法是有点早,还不急。” “我看望康倒有点想,昨个我还问我玉瑾家的姑娘好不好。” “呵?”宣仲安怔愣,“玉瑾兄家的大姑娘不是说人了?” “是二姑娘。” “二姑娘?” “八岁的那个。” “他要是敢,他娘打断他的腿。” “嫂嫂可从不打人。” “会支使我打。” 宝络大笑,“嫂嫂向来物尽其能,极好,极好。”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她,宝络看着跳着红光的炉火,抬眼看向他义兄:“嫂嫂缓过来了?” “缓过来了。” “大夫怎么说啊?” “还是那些说烂了的说法,心肺不好。” “单久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心肺都不好,吃药也不管用了,少吃些反而好,只能汤汤水水将养着,不能着凉生病,要不一旦染上就难断根了。 “朕听好生养着还是能好的,你也别太忧心了。” “我不忧心,”宣仲安提起旁边烧开了的壶洗杯子,“这次你嫂子生病是我把她气的,我守两天她气消了就好了。” “你作甚了?” “这个,圣上就不要管了。” 宝络摇首,抱怨道:“你现在可是尽给朕藏话,什么都不跟朕说透了。” “那有您这样老爱打听臣子家家事的圣上吗?” “朕跟你还不是一家?” 宣仲安笑了笑。 等喝过茶,聊过朝中事已近下午,时辰还早但天色近黑,宝络看一过未时他眼睛就不停地抹更漏,就开口放他走了。 晚上他归了栖凤宫,等皇后问起了义嫂的身子,宝络吐了口气道:“朕看还行,义兄的脸色尚可。” 要是铁青着脸来的,那就吓人了。 “到底是差在哪了?”皇后也是有点忧心,这次还好说只是咳得厉害身上没力气,上次义嫂昏睡过去三天没醒,她就是在宫里也是坐立不安。 宝络也不知道说才好,这宫里的太医,药王谷的名医皆去过了,都说心肺间出了点问题易生病,这元寿是长是短要看命数,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连药都不敢开,是药三分毒,猛药更如是了,因着之前药吃得太多,反而病的更厉害。 这一年冬天过去,许双婉身子却好了不少,之前她一连病了两年,时常发烧身上没力气,等到开春她咳嗽没犯,精神也好了不少,宣仲安看她着实好了不少,也会按着她所言,带着儿子们出去跟人走动走动。 许双婉这年把名下的一些钱财分了几份,送到了天下流落在各处间的那些师姐妹、师侄手中,供她们一些衣食裹腹。 她也开始教钰君这些个事情,钰君出嫁还早,但她已把钰君的那份嫁妆已划了不少到女儿那边让她自个儿打点,铺子也分了几家让她带着人管,跟她言道是挣是赔都不要紧,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就是。 望康跟钰君长大了,他们身上又担了不少事,能成天呆在许双婉的时候少,小儿子由着父亲带着经常侯在母亲身边,跟母亲亲得很,他爹带他出去的久了,他扭过背就要往外走,说要归家去找娘。 宣小公子大名宣施宁,小名宁宁,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他兄长带他带的也多,他跟着他兄长旁的没学会,把他兄长的固执气学了个十足,跟人拗起来连他爹都拿他没办法,就是吓唬他他也不怕,捏起拳头来就敢反着威胁人,亲爹他也敢威胁,往往把宣侯爷气得去夫人面前告状,说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他不要了。 许双婉看他跟小儿子闹起来闹得比跟望康还凶,头疼得很,只好放任望康多点施宁,哪想长子多点一会,施宁的反筋就要长得更扎实一点,全家也就她能管住他了。 宁宁恋家恋母,最不喜出门,出去一会他长兄要是不管他,他自个儿就能摸着回来,他不用人教他就知道自个儿家在哪,他又最爱母亲,许双婉生病,最难受的就是他,他经常守在她床前就不动,晚上也不走,非要趴在母亲身边睡不可,就是母亲身上满是药味,他还哈哈笑着跟母亲说母亲身上香香的。 为着宁宁,许双婉的心气儿也不敢散,这下即便是大夫对她的身体也不敢说准话,她也成天打起精神来过日子,也是心气儿一直挺着,挺过了那阵,她这身子好了不少。 宣侯爷心计深沉,宣施宁恋家恋母是经他一手促成,为着让妻子放不下宁宁,他连当年他不想要宁宁,是她拼死也要生下宁宁的话他也敢跟小儿子说,这弄得宣施宁跟他闹过好一阵子的别扭,大半年的不跟他说话,直到今年在他母亲的要求下他才原谅他这个父亲,愿意叫他一声爹。 家里大的小的都不省事,许双婉这没精神也需打起精神来,这年下半年单久夫妇来京看望她再行为她探查身子,也奇怪她这断了药不吃,这身子比去年重病的时候还要好点了。 许双婉大抵能明了自己的身子,她好是没有好透底的,她现在还是时常觉得心口隐隐作疼无法喘气,但这情况比去年要好多了,不会让她觉得就此窒息过去醒不过来,现下她咬牙挺挺还是能顺过来的。说来,人有时候活着就凭一股气,气撑住了,好就好了,撑不住那就只能认输任自沉沦了。 她牵挂太多,只要给她点火,她就能在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生起熊熊大火来,她有这韧性,而她丈夫更是知道她有这个韧性。 他不想放开她,她就不认输就是。 第179章 母亲身子一好, 望康就不着急成亲了,不再饥不择食,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就是人家闺女不过八九岁也不放过。 长子的心思,许双婉知晓, 笑而不语, 望康这年纪一长, 身经百战的他脸皮是比他叔叔还要厚上几分, 颇有乃父之风, 就是对面被人拆穿谎言他且能脸不改色, 更不用说母亲只是带笑调侃看他两眼。 不过,望康的婚事他自己不急了, 许双婉也不急, 姜家那边让姜垠过来跟宣仲安说,能先说定了就定个人,也好提前准备婚事。 望康虚岁十六,这年纪也该成亲了。 宣仲安也有这个意思, 他想的倒不是长子该成亲了,而是想着儿子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媳妇,他到时候也好把宣施宁给扔过去,他也不用成天地见一个跟他咋咋呼呼的小儿子。 许双婉见他跟小儿子老过不去, 就把他撵去了朝廷上朝, 宣侯爷不愿,在家里闹了好一阵,差点把妻子气病, 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望康对父亲这毛病极为不屑,这天在父母房里等到前呼后拥的父亲去上朝后,他极为痛心疾首地跟母亲道:“他这毛病,都你惯的。” 让他去上个朝,不闹出大动静来,不她哄着,圣上不三番五次地着人来请,他就不去,弄得跟国家没他就不行了一样,没他朝廷就跟死水了一样,毛病! 儿子不屑,许双婉也两面三刀,哄跟他父亲一个毛病的长子道:“大人物都这样,你不管了啊。” 排扬大的都这样,通常是这个看不惯那一个,哪怕是亲父子,也不能阻止他们相互之间的看不惯,哪怕他们是—丘之貉,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 他们家长公子现在出门,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的?他屁股后面的狐朋狗友跟了一堆,小太子还为跟不了他屁股在宫里气得双眼含泪,上次小半个月背了两本书只为求的出来跟他宣家义兄去猎山打个猎,玩个好玩的,而这小子对其极为得意,明知会有谏臣参他和侯府,道他教唆小太子,他也敢放话说谁敢拿他说他父亲,他回头也得上门去管管人家大人家的家事不可,如此还跟御史台的一位老大人闹过一次,闹得满城风雨,被京城百姓议论纷纷。 许双婉见他轻狂,也不说他,父子俩在外显示不和,实则一个胜过一个有心计。眼看洵林在地方有功被调回了京中接任大理寺卿,他要成为过问天下冤屈的执法之人,从此要在京中大臣侯贵当中占得一席之位不说,开罪他们的时候也不少,肯定有人会阻他上位,侯府暂把风头吸引过来让他顺利上任也好。 侯府久战百战,也没几个人想跟宣相扛上,侯府的长公子铁皮一块着实不好惹,再经点风波也经得起。 许双婉把丈夫劝去上朝也是为的这个原因,在朝廷屹立不倒的宣相上一朝,颇能镇得住场子,吓住几个胆小的不在话下。 许双婉身为长嫂,哪怕洵林已成家立业,膝下儿女双全,就是这几年隔的远了点,对其爱护之心也不比当年的弱。 说来,望康被他父亲养得甚是彪悍,往后所做之事要是比他父亲一生所为更为惊天,许双婉也不奇怪,归德侯府到他手里,许还能接着扶持他叔父这一枝一点。 “我哪管得了他……”这厢,望康一脸的“他才懒得管”,手掌还作漫不经心拍拍腿上袍子上的灰状,“他谁啊?一品贵侯,当朝宰相,谁敢惹他?也不怕他把人吃了!” 许双婉听了一怔,随即好奇地道:“他哪又招你了?” 望康听着,眼珠子翻到顶,翻没了,“他哪招我,我招他了!” 说着语气间的怒意,眼看要冲破屋顶云霄。 “怎么了?” “你问他去。” 父子俩看来是又对上了,怪不得外面认为他们父子不和。 “那我回头问问去。”许双婉笑道。 施宁在一边本来咯咯笑着听着长兄埋怨父亲,反正只要长兄说父亲的不是他就开心高兴,现在一看长兄对母亲口气不好,他觉得凶里凶气恶声恶气的他不喜欢,小脸便拉了下来,虎着脸跟长兄道:“你不要凶我娘。” 说着,小拳头都捏起来了。 望康伸出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我不是凶娘,我是凶咱们那个没名堂的爹。” 施宁一听,颇为赞同地点头:“没名堂,把我闹醒。” 去上个朝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把他娘叫醒来送么?改日他去上朝,他就不闹他娘,他就比没名堂的乖多了! 宣相上个朝,是长兄幼子都闹醒过来了,宝贝女儿没过来,是因她这几日不在家,替母亲去庵堂守望回京的师伯坐化去了。 两个儿子都跟他们父亲对着干,但这确是他们父亲纵容的结果,宣侯爷吃够了他胆大妄为的甜头,对驯养儿女不感兴趣,女儿他都没指着她百依百顺,儿子顽劣些对他来说,反倒像他一些。 当父亲的尽职尽责,许双婉在儿女身上花的也就是些细碎的功夫,也不怎么劳心,这也是她不需要看着望康在她有生之年成亲的原因。 看着他娶妻生子,无非是希望他过的好,但她已知凭着他自己他就已能在这世间立足,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不需非要看着他成亲。 于她这个当娘的,他能过的好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必因那成全那不是她的心意的心意而仓促成亲。 遂等宣相上朝回来,问到父子俩之间闹起来是因为宣相逼着长子成亲的事闹起来的,许双婉有些无奈,与他道:“我们不是说道好了,此事顺其自然?” “那是让你顺其自然,”宣相理直气壮地与她道,“你可以随意,他我可没许。” 长子那可没那个顺其自然的权力。 许双婉哭笑不得,“可就是他成亲,选媳妇定媳妇也是我的事啊?” “你别管,让他自己相,当年他老子我不也是自己相的?”宣仲安哼了一声。 这父子俩斗还斗出乐趣来了,每天不来上一回来,就跟儿子白生了似的,许双婉乐于他跟儿女们这般亲近,但也拿他这养儿女的手段有些头疼。 真是难怪外头觉得望康不好惹,他从小就跟他父亲斗到大,能好惹么? “可当年你相中我,也不是到了时机才娶的吗?”先前本来是没打算娶的,看正好有时机娶她过来才下的手。 “谁说的?”宣相皱起了眉。 “你说的。”之前耳鬓厮磨时候说的。 “你听岔了!”宣相恼羞成怒,声音铿锵落地,反口反得很是干脆。 许双婉不逼他,转而笑道:“那好,让他自个儿相就自个儿相吧,但也不必让他非要在这几天挑一个人出来,让他慢慢找吧。”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去了?” “找到他中意的那个人的时候。” 妻子慢悠悠地说着,本来没打算给长子那个时间的宣仲安听着她的口气,这心思也慢慢地沉淀了下来,末了,他搂着妻子跟妻子温声道:“望康随我,但愿他有我那个运气罢,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望康心里也有数,你且放宽心就是。” 许双婉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但也想如若他像你多好,如果媳妇儿是他自己好好挑选的,多了些心甘情意,想必他的路会走得更稳些罢?” 为了心爱的妻子儿女,他的路会走得稳且长罢? 就像他的父亲为了他们一家的安稳一样。 “但愿罢。”宣仲安抱着她,轻叹了一句。 没有也没事。 情海壮观,但也苦咸,爱生忧忧生惧,宣仲安宁愿他的三个儿女情缘薄点,心绪淡点,这一点他们不必像了他。 ** 没两天,去送清心师太一程的钰君归了府。 钰君说道起清心师太坐化的那天早上还跟庵里的老居士一道挖土种菜的事,她跟母亲说:“师伯走得很安详,面容看起来很是欢喜慈祥,就跟活菩萨一样,次日起来诵完经做完早课,主持师太留我们吃了一顿斋饭,我们就都回了。” 主持师太神色淡淡没有悲苦,来送的人也都平平静静神色如常,如若这些大师不是从天南地北赶过来的,钰君还道她们只是顺道来庙里寄住几日,碰巧与师伯打个照面罢了。 清心师太回京回到慈心庵坐化,因她是她母亲在此院为她而亡,恩师在此院收留了她,她早已渡化了执念,后来却又了悟到尘归尘,土归土才是随心欢喜之道,便也不再强自看破尘世,做了回京到母亲与师傅走时之地坐化之举。 她在与许双婉的信中道,她自从做了回慈心庵的决定,无一日不是心生欢喜,就像每日盼着回母亲的怀抱一样。 钰君还小,懵懵懂懂的不太懂大师们面对生死的如常,说罢顿了顿与母亲道:“大家看起来都不悲伤,不见难过,我也……” 钰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在那情那景,她觉得伤心难过是很突兀的事情,于是便是心里悲伤也没有流下泪来。 “你无需难过,”许双婉见女儿不懂笑了起来,摸着闺女的头温声道:“你师伯走的欢喜,你便欢喜地送她,人死了不是非得难过,你想,你此番送她,没有眼泪悲伤,你回来了心里是不是要好过一点?” “有一点。”钰君有些羞涩,有点羞于承认她心里悲伤师伯的离开,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的事实。 “不给还活着的人留下伤心和泪水,这是你师伯所愿,来送她的大师莫不是她的知己好友,她们如常地生活下去才是你师伯所愿,她们又如何不会如她所愿呢?”许双婉微笑与女儿道。 钰君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许双婉与女儿所说乃她真心所想,但当夜想起她师姐求道以弱身救济苍生的一生,年轻时候与她结缘,现在早已不年轻了的许家二姑娘闭上眼睛,默默地流下了一行泪。 她的师姐与师傅,她们终归会被岁月掩埋在滚滚的红尘当中,但这一刻,她记得她们。 她们存在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80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经人提醒,施安的名字是忌了宣相的名的,避其父的讳他不能取“安”字为名,这事我完全忘了,现在改正,把施安改为施宁。 这是第二更,今天的第三更在晚上10半左右。 洵林夫妻归京, 三个儿女也随着他回了京,这几年间,楚琥珀为他生下了一子二女,最小的女儿刚刚满月, 就随着父母回了京城。 再见弟媳, 许双婉也发现这个弟媳人圆润了些, 待人接物也要比以前圆润多了, 谈吐之间少了矜持冷淡, 就是她本不是性子热络之人, 但跟人说话多了些真诚体贴,已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当家主母。 许双婉不免欣喜, 但宣侯爷对弟媳的成见难也改变, 对妻子的欢喜不以为然,许双婉心道还好琥珀嫁的是洵林,洵林必然懂她。 能让一个有着倔强性情的女人变得柔软,不是为了孩子, 就是为了丈夫,琥珀作为一个将门之,时至今日能为洵林生儿育女又有了自己接人待物的周章,短短几年里她就从一介初嫁为妇的少女做到此步, 足可见她对洵林的用心。 至于丈夫所不喜弟媳妇的那些, 许双婉无力改变,且他不是个多嘴的,且他绝不会作为对女子指指点点的事来, 不影响洵林夫妻俩什么,再来日子是洵林与弟媳妇在过,他们夫妻俩相处的好才是好——许双婉跟洵林说过夫妻之道,与他道夫妻之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感受,莫要以外人的喜恶来影响夫妻之间的日子,毕竟,与他过一辈子的不是那些外人,而是与他结了白首盟誓的妻子。 两个人都是有心的人,也不怕他们把日子过坏了。 多了比他还小的弟弟妹妹,宣施宁很是兴奋了一阵,追着阿姐带他去叔父府里看望比他还小的弟弟妹妹,但这兴头也就维持了两三天,再后来他也不去了,许双婉问他为何,小施宁一脸忧郁叹气道:“总比不得家里自在。” 许双婉去问钰君,钰君憋着笑告知母亲:“大玉堂妹识的字比施宁多,他是害羞了,您不见他这日总缠着您识字?” 许双婉哑然。 丈夫上朝后,小儿子在她身边的时候多,他兄姐都有事在身也不能陪他,许双婉便想给他请启蒙老师,她这话一开口没两天,宣仲安便把小儿子的老师找好了,找的还是一个参过他的御史。 这位御史大人乃书香门第出身,其祖父是盛世大儒,到他这一代他也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当时出名的神童,但神童从小有个喜欢直言不讳的毛病,不得家里看重,等考出来了进入官场也得罪了不少人,他连皇帝的义兄宣相也直参不误,就是御史台也没几个他这样的愣头青,但他胜在为人确有几分本事,可能心性直白心思单纯,就是他快近而立之年也还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宣仲安使了些计谋把人招成了小儿子的老师,也是把人招到身边给长子认人的。 这位小御史当了五年的御史官了,全朝廷没有他不认识的官员,为人是可气了些,但用好了也是一介能人。 且有这么个不知道弯腰低头的迂腐之辈跟小儿子对着干,小家伙在他手里绝计讨不了乖。 宣相等把小儿子送去人家府上进学,见小儿子是大儿子背着回来,累得在其长兄背上呼呼大睡的后,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忍不住内心的欢喜,当下就抚掌微笑了起来。 总算没人跟他夫人闹了,他又收拾了一个。 ** 建元十五年春,宣望康为自己择了一门亲事,母亲因上跟妹妹一道为他选聘媒之礼,宣长公子还理直气壮地去了妹妹的库房给自己未过门的媳妇选了好几匹珍视布匹,连头面都耍赖抢来了一套。 往日他母亲总要说上他几句,但现在她已不太说话了,微笑看着他胡闹,妹妹也无心跟他假装争闹,他们在温柔注视着他们的母亲面前无所遁形,难掩悲伤。 许双婉撑了两年,这一年冬天她大病了一场,再醒过来无法行走如常,只能起身稍微坐一坐,偶尔走几步了,若不然多走一会气喘如牛,顺不过气来。 她缠绵病榻,儿女们比往日还要爱闹她,想来也是从他们父亲那里学坏了,认为只要她不放心他们就舍不得走。 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要说她不放心,确实有不放心的地方,施宁还小,而她的丈夫去年冬天也跟着她清瘦了下来,许双婉也不知道她走了之后,他会不会保重自己。 她也想再多拖两年,但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她用精神撑着也撑不了太久了,但能撑一日便算一日罢。 这日中午宣相就上朝回来了,回来他跟他的婉姬道:“帝后明日要出宫来看你。” “呃?”许双婉靠在床头等他归家,等来了这一句话,想了下便道:“那明日你带着望康和钰君施宁在家迎他们,等会着人去知会望康他们一句。” “他们是便衣常服出来看你这个嫂子,用不着人迎,望康他们就不用知会了,”宣仲安在她眼睛里换好衣裳,走近床榻把她扶下去躺着,他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握住了她的手,道:“明日他们还要跟你说说望康的婚事,还有他成亲以后的打算,有几个地方让他去,户部和吏部各有一个差,还有……” “你和你儿子拿主意就好。”等了他一会,许双婉有些疲惫,她眨了眨眼看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小。 “你也听听,现眼前还有一个好差事,不过得你儿子去给人打下手,是跟着钦差出去代圣上巡天之事……”宣仲安说到这止了话,他偏过头看着闭上眼睛已睡过去了的妻子,凑过去拿脸颊蹭了蹭她微凉没有什么热气的脸,又吻了下她的嘴,道:“你先睡,我明日再跟你说。” 睡罢,明日醒来,他还等着她呢。 ** 许双婉一天当中上午会精神好点,帝后便是在她精神最好的那个时辰来见她的,帝后来的悄悄,到了门口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来,如若许双婉不是早从丈夫那得知他们来的时辰,还以为是家里人在寻常行走。 宝络跟他的皇后身着素净来的,褪去了锦衣华袍应衬的光芒和距离,许双婉这次清楚看清楚了他们脸上的神情。 她看着宝络和皇后脸上的笑,不禁也露出了笑来,他们作为普通夫妻携手而来,她便把他们当普通夫妻待,没与他们客气,与他们道:“过来坐,与我说说话。” “诶,嫂嫂。”宝络说着就大步过来了,他声音放得很小,但口气里带着埋怨:“我早些日子就要来看你,义兄拦着不让,他就不愿意让我见你,说我近些气脾气大会气着你?可我生气那是跟臣子生,我会跟你生吗?我何时跟你生过气?” 他说着就坐了下来,对上了义嫂脸上温柔的笑,他不禁顿了一下。 她脸色苍白消瘦,脸上略施了胭脂也难掩其病容,但她的笑容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眼神还是跟以前一样闪闪有光,宝络没从她身上看到悲忧。 这也许是义兄现在尚还平静的原因罢? “你忙。”许双婉笑着回了他一句,朝丈夫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就不怪怪他呀?”宝络很不脾气地道了一句。 许双婉笑着不说话,跟站在宝络身边的皇后道:“你也坐。” 皇后坐了下来,探手握住了她的手。 许双婉回握了她一下就松开了,与皇后娘娘道:“这两年也没进宫了,很久没看到你了,你好罢?” 皇后微笑:“好。” “这就好。”许双婉看向宝络,“孩子们可好?” “好着呢,最小的那个,就是前年你还抱过的那个老幺,比施宁还皮,成天想着要上梁揭瓦,我这还忍着,迟早有天扒了他的皮……”宝络一脸没好气地道。 “孩子皮实点也无碍。”许双婉不禁笑道。 此时宣仲安见屋里的人把茶水点心一一奉上都退下了,就走了过来坐到了妻子身边,接过了她的话跟宝络道:“找他找个严厉点的太傅,一天三顿板子吃着就老实了。” 他说的是他对付儿子的法子,许双婉听着抚了抚胸口顺了顺气,与宝络摇头,“莫学你义兄。” “施宁今日也去原府了?”宝络忍着笑道。 原御史还真是一天三顿抽着归德侯府的小公子,把小家伙打得怒火冲天想跟其父算帐,找他这个圣上叔叔告状都告过好几次了,都不知道他义兄是怎么舍得把儿子送到原御史家去受罪的。 “去了,今日他老师休沐,要小考他。”说起小儿子,许双婉笑了起来。 小儿子脾气跟他长兄一样大,但念书比起兄长来就要显得笨拙一些,对识字念书这些事情又不太专心,还好是找了严厉的原御史大人为师管教着,这两年才算是念进去了些书来。 第181章 “望康这日子是定好了?”宝络又问。 “还在挑呢, 想往前一点挑个好日子。”许双婉笑着道。 她的侯爷是打算往后挑日子,但她想尽量往前着一些。 他有他的意思,但她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望康的媳妇是自己挑的,他想让她这个当娘的为他主持婚事, 她便不想有个万一, 尽量往前一点就不会出意外。 她这傻侯爷还不认输呢, 许双婉有些悲伤, 但这次她着实是不太敢与他许诺他们还能地久天长了, 她不想骗他。 “这六七月前没什么好日子了, 八月往后倒有。”宣仲安这时在旁边淡淡道了一句。 “八月啊……”宝络在舌间念了一句,他看了微微笑着的嫂子一眼, 没把话道出来。 皇后在一边垂下了眼, 看向义嫂刚才握着她的那只手,她的手雪白如玉,白得近乎透明,也就能清楚看到她手上那几根青黑的血管狰狞无比, 像是意图从她的手背上自行跳出来一般。 不用什么太医大夫来告知,皇后也知道她的来日无多了。 她等不到什么八月了。 皇后懂宣相这位义兄想强留妻子的心,但…… “我看六月有个日子不错,”皇后这时开了口, 笑着跟侯夫人道:“是个宜嫁宜娶的好日子。” 被留的人太辛苦了, 她辛苦了一辈子了,也为侯爷,为这个侯府和这个家多撑了几年了, 就让她走的安心一点罢。 “是六月十八这个日子罢?”皇后出言,许双婉精神一振,眼睛更是亮了两分。 “正是,嫂嫂也看中这个日子了?” “咱俩看到一块去了。”许双婉颔首,又转头跟丈夫道:“咱们就定这个日子罢?” “得看女方家怎么个意思。”宣侯爷神色冷淡,漠然地道。 他还是不愿,许双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忍说他。 她如何舍得说他? “那再往后看看……” “朕看六月十八就不错,”许双婉的话一落,宝络就接了口,他神情严肃地看向了义兄,“朕觉得六月十八是个吉日,这日子朕之前就着钦天监看过,本来还想选来祭天的。” “您不是没选这日子吗?”宣仲安打断了他。 “朕没定这个日子,是因朕把巡察之事从七月推到了十月,丞相不知?”宝络盯着他。 他不知吗?他不知道为何要把巡察之事从七月推到十月吗?就是因为他不想干了,想把他的年轻弟子推上来接手他的丞相之位,现在这事把朝廷闹得满朝风雨,成了朝廷当头之重,他那内阁现在都吵翻天了。 宝络不想说他,义兄正在一生当中最为艰难的时刻,宝络也不忍说他,但朝廷再多风雨他也能替他抹平了,可嫂子这…… 她现在就如耗尽了油的枯灯,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最后的那点光,他何苦再强留她为他挣扎呢?她苦苦撑着,难受的是她啊。 “我看十月有个好日子,我也找钦天监的景大人问过了,他说道……”宣仲安脸色未变,淡漠开口道。 “六月十八不错,就定这个罢。”这次,宝络打断了他。 “六月早了点,八月罢……” “六月。” “圣上,”宝络的斩钉截铁让宣相的眼神变得冷厉了起来,“臣本来说的是十月……” 订在八月,他已是一退再退了。 “六月罢,就六月……”宝络站了起来,他掠过脸色铁青的义兄,朝义嫂微笑道:“嫂子,我找兄长出去出去说两句兄弟之间的话,马上回来。” 许双婉笑着看了他一眼,回头又微笑看向了丈夫。 宣仲安看着她,松开了她那只自他坐下就拢在他袖中的手,朝她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耳尖一下,“就回。” “不吵架,不凶宝络?”他温柔无比,许双婉不由笑着问了他一句。 宣仲安不禁莞尔,轻摇了下首。 等他站起面向宝络时,他带笑的脸比刚刚不知要好上多少,宝络看着他潇洒俊逸的脸,悲从中来,险些掉出泪来。 他能懂他义兄的舍不得,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舍得让一个总是能让自己笑的女人离开自己呢? ** 他们兄弟离开屋子后,许双婉看向了皇后。 皇后见她目光闪亮,以为她眼中有泪,定睛一看,却发现原来是因她笑而起的光。 “你累吗?”皇后离她坐的近了一点,她坐到了义嫂的身边,给她扶了扶她身后靠着的软枕,“歇会罢?” “不用,这会儿正是我一天精神最好的时候……”许双婉半坐躺着,没让自己松懈着倒下去,“趁他们不在,咱俩也说两句?” “诶。” “我家钰君,以后指不定……” “你只管放心就是,她也是我的女儿。”皇后打断了她,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出来,“你还能跟我计较这个?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以后我替她撑着腰,你来不及为她做的那些,我会代你去行其责的。” 皇后扭过头,眼泪直流,已无法说的更多。 许双婉扯过帕子去拉她的手,想为她拭泪,皇后回过头安抚住了她的手,接过帕子擦了泪,抬首勉强与她笑道:“宝络来之前叮嘱了我好几次来了只能跟你笑,不能哭,你是个喜欢我们笑着的,你看我,我这还没说几句呢就哭上了……” “我知道。”不是真情流露,皇后岂会流泪?这些年在宫里皇后过的也是风刀霜剑的日子,早就不哭了,许双婉这些年对皇后疏远,疏远的只是皇后手中的权力,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从来未曾疏远,在许双婉心里皇后是她亲自挑选的弟媳妇,对其她一直都持有几分关怀之情,这些年间没少有人在她们中间挑拔离间,但都无济于事,皇后对她没有猜忌之心,对她的敬重之意却倒日渐明显。 许双婉心里想过,依皇后的性子,之前是不得不跟她维持着距离,后来地位稳固了,就是朝廷大臣与异见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她有了底气与权力,也敢明着表露自己的心迹与想法来了。 皇后的性子自来与她有些相似,她们都是没有把握底气就不会亮出自身爪牙来的人,但皇后要比她好,皇后有后宫前朝厮杀,而她在归德侯府里的年月一久,为着她心爱的人,她把她的爪牙心甘情意地收起来,只为着他的日子过得更安顺平稳一些。 但她从无后悔之意。 “多谢你。”许双婉探出手,擦了她脸边的泪。 “嫂嫂……”皇后垂着眼哽咽不已,她有许多的话想与许双婉说,但到这时候了,却不知从哪说起好。 这些年里这位选她为后的义嫂教过她很多事情,跟她默默献过策,皇后现在母仪天下受天下苍生爱戴的几项义举背后都有她的痕迹,但不用等别人探知,嫂子这边就把自己的痕迹抹去了。 如若不是龚小妹在为她做着事,还有小妹记着她在背后的功劳,这世人都不知道大韦允许女者为立为户,可承家产能拥田产,与男丁同有开荒之功起初全是出自她这位义嫂之意。 但世人不知她所为,世人知道的,是她为归德侯府长公子夫人和侯夫人的一生。 “不哭了……”许双婉无力去拥抱她,只得放下手去握她的手臂,温声与她道:“没事,没事啊。” 不要伤心了,真的不要再伤心了。 她虽然也难过,但她这一生,过得何其幸运,她努力的一切,都给予了她极其慷慨的回报。 ** 此厢门檐下,听着屋内皇后隐约传来的哭声,出来一直与宣仲安僵持着的宝络开了口,他满眼黯然看向义兄:“你这又是何苦?就不能让嫂嫂……” 就不能让她走的安心点?何必都这时候了,还要让她担心他。 “不能,”宣仲安则摇头,“也不行。” 他回视了宝络一眼,又调回了头看向了院园。 此时三月的沁园所有的树木已逢春吐露出了绿芽,高高的松柏更是昂然挺立,在阳光的照射下,树梢挂着的雨露晶莹明亮,轻风一吹,带来了松木的清香味,让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宣仲安喜欢松柏,妻子便偏爱于它,满园满侯府都种满了松柏之树,甚少看得见花草,友人弟子来了侯府都为侯府内松柏的挺拔之姿啧啧称奇,宣仲安虽没跟人明道过,但心里向来不乏得意,因满府的松柏遍布着妻子对他的爱意。 只要他喜欢的,她都会放在心上让他如愿,他这大半辈子都是被她这般珍视珍藏着过来的,哪一天,这个人要是不在了,宣仲安不觉得这世上还会有另一个人会对他如此真心,就像恨不能把他捧在手上珍爱,让他能得到这世上最好最宝贵的一切。 她要是走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了。 第182章 “兄长。” “进去罢, ”宣仲安搭住宝络的背,带着他往里走,“好好与她说说话。” 说到这,宣仲安脚步顿了一下, 面容平静地看向宝络, “答应她, 以后你会好好看住我。” 宝络伸手拦眼, 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宣仲安待他平静了一些, 带了他进去, 迈进门槛时,宝络道了一句:“兄长, 你会听朕的, 是罢?” 宣仲安一笑,这一次他脚步未作停缓,轻步进了门去。 他的步子,许双婉听过千百遍, 步子放得是轻是重她都能听出是他来,一听到他回来了,她朝圆门边望去,眼神追随着他看着他回到了身边。 “丞相。”皇后起身, 回了原位。 宣仲安在另一边坐下来, 跟许双婉道:“这日子我们再看看,也听听望康的意思,再商量两天。” 许双婉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笑着点了点头。 依他一会儿罢,只要他心里能好过点。 他们没说上两句话,不多时,管家来请侯爷有事请示,宣仲安出去了,留了帝后与许双婉呆在内屋,他走后,许双婉眨了眨眼,宝络一对上她的视线,脸上就扬起了笑。 “多谢你们来看我,”可能是她这一生最后见这对夫妻了,许双婉看着宝络想起往昔,眼眸温柔,“宝络,多谢你这些年对你义兄的一腔真心,没你护着,你义兄走的也不会如此顺坦……” 宝络勉强笑道:“哪儿的话,是义兄帮我才是。” 许双婉摇摇头,“是你怀着赤子之心爱护,才有你们兄弟的今日。” 要不凭她丈夫那脾性和心思,换任何一个君主对他皆是猜忌多过重任。 宝络捂了下眼睛缓了一下,这厢他笑不出来了,难掩内心悲伤:“嫂子啊,我不是想劝你啊,可是你们以前那么难都过来了,不能这好日子才开个头……” 宝络知说下去也是为难她,他低头捂住眼睛,拿手心拦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皇帝的呜咽声一起,许双婉闭上了眼。 她也想啊。 但,只能如此了。 “弟媳,给圣上顺顺背……”许双婉张眼带笑说了一句,等到宝络直起了身,她咳嗽了数声,宝络跟皇后连忙坐过来扶她给她顺气,等到顺过气来,在宝络的手离她的手臂而去时,许双婉笑望了他一眼。 “嫂嫂。”宝络叫了她一声。 “宝络,你兄长以后就要拜托你了……”许双婉笑看着他道,此时,她的眼睛里有泪。 “诶。”宝络背过头,不敢直视她。 “麻烦你帮我看住他,替我照顾他一二,我,我……”许双婉说到这里,神情恍惚了起来。 今天她说了太多话了,有些疲了。 她想道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伤心过度,不要让他老想着她…… 可这些话,她想说却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不想呢?就是连她这清醒的时候不多的人,睡梦中过的也都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他们倾心相待,相濡以沫,她说过要跟他同生共死,白头偕老,却要先把他舍下了。 是她对不住他啊。 “嫂嫂,累了?你歇着罢。”皇后见她眼神迷离,神情疲惫,伸手扶了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 夫妻俩之前没有叫外面守着的下人,此时他们也并没有离去,皇后爱怜地一直握着被子里义嫂的手不放,等到她的手把嫂子的手握暖了,时间也过去一会儿了,她偏头,跟怔怔地看着屋子一角的宝络道:“丞相一直在外头罢?” 宝络回头,哑着嗓子道:“在罢?” 他不知道。 宝络指着内卧一角墙壁上挂的画,画中柔美女子浅笑吟吟,秀雅地端坐在椅子上,她身后站着的男子一手扶在她肩上,一手背于背后,脸上同样含着一抹浅笑,“蕴娘,你看,要是一直都是那时候,多好。” 皇后看着那画上天作之合的那对壁人,垂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 宣仲安在外面等了帝后出来,他没有再进去。 宝络跟皇后要走,宣仲安要送他们,他扶了廊柱在拦沿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方才起身,神色如常跟他们道:“圣上,娘娘,请。” “望康呢?”走了几步,宝络问。 “出门去了,这两天不在家。” “又是请人去了?” “嗯。” “钰君呢?” “施粥去了,下午回,”宣仲安说着侧头看他:“圣上,他们是我跟婉姬的孩子,他们会自行照顾好自己,至于其它,我已安排好后手,你……” “行了,你就送到这罢。”宝络打断了他,他让皇后带着人先走一步,等她走开,宝络深吸了几口气,强把怒气压下后道,“朕知道你现在伤心着,朕也不与你多说,你且不用多想,等望康成亲后我们再详说罢。” 现在劝他,他未必听得进去。 宝络说罢,挥袖而去。 宣仲安朝他的背影躬了半身。 等到下午,属下来报,说圣上不属意他的弟子和心腹当朝吏部尚书余中兴为相之事,宣相听着也只笑了笑——他能帮弟子的仅止于此了,他送他送到了这步,这丞相他要是当不了,那换个能当得上的当也成。 许双婉到晚上才醒来,这次她睡的比往常久了点,一醒来就见他坐在床边,灯火当中他的面若如昔,只是头发灰白斑驳,如若不是乍眼看去,她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这些年她心疼他得紧,养发的方子给他寻了无数个,其中有好几个好使的他用了都有用,她这一年病的太厉害了,没以前那般看他看的紧,这一恍眼,他的白发就又多了。 “醒了?”她一睁开眼,宣仲安抱起了她的头,让采荷在后面塞了个枕头,放下她后拿起了勺给她喂参水。 许双婉张开嘴,眼睛在他的脸和头发之间游移,等到半碗水下去,她有了点力气,嘴角微扬与他轻声道:“孩儿们呢?” “望康没归,不知道野到哪去了,钰君带着施宁睡去了,等会她过来,你吃点东西她就过来了。”宣仲安接着给她喂参水。 “不是又去药王谷找老药王了罢?”都让他找好几次了,老药王来过两次实在没法子,现下想必只想躲着她宣家的男人走了罢? 难为老人家了。 “谁知道,随他。”宣仲安帮她颊边的发拨到耳后,道。 “诶。”许双婉抓住了他的袖子,等一碗参水下去,粥喝到一半,钰君回来了,接过了父亲手中的碗,许双婉便朝他望去,见不用她说,他也拿起一碗粥在旁吃起了饭菜来,她不由笑了。 “想吃我的?”宣仲安见她老看着他,故意逗她道。 许双婉咽了口中的粥,回了一句:“我的香一点。” 她的声音很小,但宣仲安特地离她坐的很近,听的清清楚楚。 这不知何时就休的时间里,宣仲安只想每时每刻都挨得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厢他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凑过头去拿女儿手中的碗,“那我得尝一口。” 钰君笑了起来,把碗给他。 “是香一点……”宣仲安尝了一口,把碗还了回去,跟他的婉姬笑道:“我的也香,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要,许双婉点头。 宣仲安拿自己的粥喂了她两口,许双婉咽了两口后,忍不住道:“你多吃点。” “知道。”宣仲安摸了她的嘴角一下,不以为然地道。 没她看着,丈夫就不太用饭,她一病得重他就更是无心饭食,饿极了也只是草草吃几口,许双婉就是为着他捱过了好几年难捱的时间,时至今日,她怜惜爱子娇女,更是怜惜他,不知要如何宽慰他,宽慰自己,她才能走得安心一点。 这一夜钰君等到了父母歇下才走,她去了小弟的房间,她轻轻进门,不等照顾施宁的怡娘出声,里头施宁就道了一句:“姐姐来了?” 钰君没回话,他又紧接着道了一句:“娘可睡了?” “睡了。”钰君掀帘进了内卧。 这时施宁已下地爬到了凳子上,把床角灯柱上的油灯吹亮了,姐姐一进屋,他飞快爬了下来去牵了她的手往床边走:“她可问我了?” “问了。” “说我什么了?”施宁拉着姐姐上了床,把被子盖到她的腿上,“你告诉她没有,我要到明天下午才去看她。” “说了。” “她怎么说的?” “她说好。” 施宁听着,眼睛扑闪扑闪着就红了起来,他擦着眼睛:“你没告诉娘,我下午把头跌破了罢?” “没。”钰君抱着他,“但娘有说,是不是宁宁又闯祸不来看她?许是又把自己弄伤了罢。” 宣施宁躲进姐姐的怀里,他抱着姐姐的腰,忍着眼泪不哭,道:“我早上有去看她,还亲了她一口,她知道吗?” 钰君拍着他的背,红着眼点了点头,“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只有一更,本文大概在五章内结束,晚安。 第183章 望康给归德侯夫妇找的儿媳妇是京城没落孙姓家族当中的一个女儿, 这个家族以前在先帝在的时候就已分崩离析,到宝络皇上位,家族渐渐有了点起色,但因家主身弱多病, 带着满腹才华死于了而立之年, 其夫人以一介寡妇之身拉拔大了一子一女, 望康看中的就是他家的长女。 孙家追溯到以前, 其祖上跟归德侯府建府的老祖宗一样是开国功勋, 随立国的先帝爷为大韦立下个汗马功劳, 也是贵族之后,就是没落的年头有些久了, 和与日中天的归德侯一比, 俨然云泥之别。 与归德侯府的婚事,孙家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就等着侯府递日子过来。 许双婉从采荷那得知孙家的儿郎这次陪着望康去药王谷了,不禁道了一句胡闹。 孙家这一支就一个独子, 这出了点什么事,侯府不知要怎么跟孙家交待。 “那孙立达素来跟着望康后面跑,去也是他自愿去的,你不必忧心, 望康做事有他自己的章法, 出不了错。”洵林已接手大理寺,宣仲安把朝廷当中的公务皆交待给了属下,任由弟子在朝厮杀, 他则回了侯府当起了闲手侯爷,每日就是陪着侯夫人睡睡觉,说说话,他见他不过是去前面见个客,采荷就朝她忠心的主子告了嘴,此厢嘴里安慰着她,眼睛瞥了采荷一眼。 采荷站着一旁低着头,当作没看到侯爷的冷眼。 她跟了她们姑娘一生,从来没有姑娘问话,她会有瞒她家姑娘的道理。 宣仲安也不与一个奴仆计较,这府里的事,他历来都是放在她手上的,奴仆也是,即便他要打杀也要问过她的意思,她当然不会允他随意惩罚她的身边人,久而久之,宣仲安也就当她的身边人是空气,只要都老老实实的,他就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采荷胆子大,但她是老人,宣仲安这厢有心计较,也怕她头疼,就干脆连计较的意思都没有了,眼睛随之收回来,嘴里话没停,“你不是说随他去,这又管束着,你这是瞎操心。” “呀,我又多事了?”许双婉惊讶,握着他袖子的手扯了扯,把他的手扯到了身上放着。 “就是如此。”妻子温言故作感叹,宣仲安打蛇上棍颔了下首。 许双婉白了他一眼,轻笑了起来,顿了一下又虔心道:“那我得改改,可不好说一套做一套。” “你自知就好。”宣侯爷“嗯”了一声。 许双婉想了想,问起了施宁的事,“早上咱们小儿子怎么没过来看我啊?” “我考了他两句,答不上来,气呼呼地走了。” “你又欺负他?” “岂有这理?我是他爹。” “那你为难他,就是欺负。” “你这是心疼了?” 许双婉眼睛里满是笑,看着气呼呼的宣施宁的父亲,这两个人,生气起来的样子更是像极!她时常怀疑施宁就是小时候看他父亲跟她假装生气的样子看的多了,才学会了他父亲这个气呼呼的样子。 “也没有,总不及心疼你。” “嗯。”这还算可行,宣仲安满意地应了一声。 说不了两句话,妻子又垂着眼睛睡了过去,宣仲安等她睡安稳了,小心翼翼地把人搂到怀里让她靠着他,垂着眼闻着她身上的馨香。 他很少有闲情逸致陪着她安坐,就是在家歇息睡懒觉,也是她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时候多,以前他当她的陪伴是天经地义,不知道她安坐在他身边的心思。 此时他倒是明了了一二,原来只要是呆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就不会有枯坐乏味等一说,即便就是只看着她的睡颜,内心也安然平静。 这日下午许双婉再行醒来又看到了在身边的丈夫,她不再问他为何不上朝,但在他给她喂完食,在他给她擦嘴的时候与他道了一句:“就定在六月十八罢。” 宣仲安跟之前的几次一样神色如常,当作没听到。 “我拼一拼,兴许还能留到那个时候,望康想要我看着他成亲,我不忍辜负这孩子的一片心意。”许双婉看着他,“还有好几个月呢。” 足有三个月近一百天呢。 “胡说什么?”宣仲安见她一口气又是这么多话,摇首道:“前两年还说你醒不过来,你不活得好好的?你休听他们胡说八道。” “夫君,就六月罢。”他不想接受,许双婉便不多说,就慢慢缠着他答应罢。 “行了,再议。”宣仲安不想与她生气,淡然道了一句,接过下人拿来的帕子擦了手,抱了她起来,到无风的窗下晒会太阳。 许双婉被他放到了窗边的软榻下,又见他指使着下人把书桌抬过来接着作昨天没画完的画,不一会儿大管事的又把他叫到门廊下说事,随即他又进了门来,她看了他忙忙碌碌地忙了好一会儿就有些累了,想闭眼休息一下,哪想一闭上没一会儿她又睡了过去。 她睡下不多时,宣仲安到了榻边,看她睡着的睡颜柔和,嘴角翘着隐隐带着点笑,他不禁抬手摸了下她的嘴。 他们夫妻快二十年了,即便到了如今她也常常看他看得目不转睛,她对他的满腔深情从来不需她言语,从她的言行举止早已表露分明,宣仲安从来不怀疑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侯府的心甘情愿,他也知她为了他已尽全力。 可他是多想她再为他拼尽全力一次,要是再能多几个月,多几年,该有多好。 他是如此自私,如此离不开她,哪怕让她苦熬着也不想松开她的手…… “好吧,依你,”看着她安宁的睡颜,宣仲安小心地摸着她的脸,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都听你的。” 他这生对不住她,唯独一点就是在家里还算体贴她,爱她,就是真是万般舍不得她,他也得听她的了。 只要想及她心悦他的笑颜,他就舍不得辜负她对他的一腔深情。 ** 许双婉傍晚醒来,听到丈夫答应了望康成亲的日子,很是诧异了一二,但唯恐他后悔,第二日就忙叫来姜家的表嫂,让她带着媒人上孙家定日子。 当天姜张氏就回了侯府,孙家没作犹豫就答应了。 孙家那边实则一直在等着侯府这边的话,孙家姑娘的嫁妆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做出嫁的准备了,但侯府一不定日子,他们家就不好大行动作,这厢日子一定,两家是亲家的事已确凿无疑,当天孙家夫人和孙家大姑娘母女就托了姜张氏带了给许双婉的礼物来。 孙家母女许双婉之前见过好几次,孙夫人和孙家大姑娘绣功了得,许双婉喜欢她们母女那那一手使得出神入化的针法,但许双婉碍于孙夫人是有身份的人,孙姑娘年纪还小,并未跟其他人一般向孙夫人家求绣品,这次孙家母女给她绣了一套绛紫的百花裳来,贵气又不失雅致,许双婉一看,跟表嫂道:“这是准备了一段时日了。” “望康是良缘,她们自是用心。” “也是不打不相识。”望康跟孙家结缘,还是望康打了孙家独子一顿起的因,没想此后一番变故,他跟孙家儿郎成了好兄弟,还看上了人家家中的大姑娘。 那是个跟寡母一道撑起家中门府的姑娘,孙家也是个心善的人家,还收养了几个族中幼失怙的小儿郎视如己出栽培,是个好人家。 “是啊,他们这些小辈,自有他们的缘法,有时我们也不必替他们操那么多的心,这操心的多了,反倒招他们烦。” 许双婉笑着颔首,正是此理。 “你就等着当婆婆罢,也是熬出来了,”姜张氏看她脸色不错,道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打趣道:“回头等抱上孙子了,你就知道我们呀这是老了,得服老,这大的是管不住喽,也就小孙子看起来可爱些。” 姜张氏的大儿子成亲早,她去年底就得了个大孙子,姜大夫人得了曾孙还带着孩子过来看望过外甥媳妇,说的也是跟姜张氏一样的话,让许双婉等着望康成亲,生孙子给她抱。 “是,就是生下来莫要像他爹爹和小叔叔一样调皮就好……”许双婉笑着附和。 等到表嫂走了,强撑着与她说话的许双婉等了一会也没等到避嫌的丈夫回来,便睡了过去。 这厢,被望康强逼着来京的老药王在路上跟望康叹气道:“不是我不想救你娘,而是你娘那身子,早受不得任何猛药了,她现在能活着就已是奇迹了,你们父子俩怎么就老听不进去?” 让他一个老不死的,去看一个见过她如清晨带露的鲜花一般的盛年的姑娘家,这叫他心里如何不怀愧疚? 望康不理会他,双腿夹着马儿的腹让马匹跑得更急。 等到了休息的驿站,望康把马上被风吹得昏头昏脑的老头儿背了下来,老药王终于能好好吸几口气,连着咳嗽了几声。 老人家咳得有几许可怜,望康回头跟他道:“我早不作那打算了,这次请你跟我回来,只是让你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到我成亲的那日。” 他说到这,连着走了几步,跟还在喘气不休的老药王说:“我爹我看是不打算活了,你要是有办法,就多住几天,保保他的命,依我娘心疼他那个劲,他要是跟着走,我看她比我们这些个当儿女的都受不了。” 老药王一听怔愣住,连吸气都忘了。 第184章 望康请了老药王回来, 一进府,见到父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侯府的长公子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 知子莫若父,他心里打的算盘他爹不清楚就怪了。 但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 母亲那里望康更是要瞒着, 跟他父亲一起作太平如常的样子, 对往后之后忌口不提。 母亲的心思, 望康也知道一二, 他们三兄妹跟父亲非常亲近, 现在钰君尚未及笄婚事未定,施宁年幼未成长, 她想父亲是放心不下他们的。 母亲是个有心思的人, 她自知身体不太好,就把施宁交给了父亲带,想着父亲疼爱幼子必然不会轻谈生死,到时候就是悲伤也会撑下去。 但就如当父亲的知道儿子一样, 被父亲一手带着长大的儿子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母亲把施宁交给父亲,父亲就把幼子交给了膝下无子、品性端方的景御史手里,有着他这个长兄和把施宁当半个儿子的景御史,施宁以后怎会无人管教?至于钰君, 她早被母亲教养得能独当一面, 父亲怜惜她,但从他让妹妹早早管着庄铺,代他们侯府出去与人来往就可看出, 父亲对她已放手,而望康自己从小就被父亲放出去替侯府行走,现在侯府半数事务已落在了他手中,他早代父行事了。 他们三人,父亲早做了交待,只有母亲还被父亲哄瞒着,以为他守着她只是想在她生前多和她呆一段时日,心惊胆怯之余又期盼着他们这些当子女的能把父亲牵扯住了,望康哪敢与她说真话,遂请回老药王,一是为着母亲,二是想父亲看在老药王德高望重又是他救命恩人的份上,能珍惜保重己身。 父亲不过四旬出头,是为官者和为人正值壮年的时候,道他心存死志,别说母亲不想信,就是朝中百官又有谁会信?连老药王也惊讶无比。 望康不能与外人言道他的想法,急把老药王请来,已是他谨慎百思过后的作举了。 等见到母亲,见她一见他就摇头,望康跪蹲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又胡闹气着你了?我不在的这几天可想我?” 许双婉被他拉着手打他的脸,她忍俊不禁,说了他一句:“老调皮。” “老头儿去百草园里休息去了,明日来给你看身子,你今晚休息早一点,把身体养得好好的,省的明日你开苦药给你吃。”望康覆着母亲枯瘦如柴的白手道。 许双婉望着他点点头,轻声与他道:“这几天你不在,你爹老看着我都不管你弟弟了,你早明过来陪娘一会,让你爹教教施宁的书。” “他连小儿子都不管不喜欢了,难不成还指着您再给他生个小儿子喜欢呀?”望康“啧”了一声。 许双婉被这口无遮拦、无法无天的长子逗得眼都笑弯了,连着咳了好几声。 等把长子离去,她把隐忧化为叹气咽在了口里。 她近来老与他笑着言道他们说过的那些指望儿女以后的前景,就等着咽气的那天把儿女托付到他手上,让儿女拖着他的步子,让她在离去后就是为着他们心爱的儿女也会把悲伤收住,看望康立业生子,送钰君出嫁,抚养他们的幼子长大。 但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就是施宁受伤,他也不像过去一样老把小儿子抱在怀里疼爱,而是让施宁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不让他来她身边与他们呆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小儿子,他允许爬到他上玩闹的小儿子。 许双婉这几日心神不宁,老觉得自己的打算有不妥的地方,遂老药王被望康强请到京,她是有些庆幸的。 如若这世上还有别人能劝住丈夫一二的,除了宝络,便只有与丈夫有莫逆之交的老药王了。 老药王次日早上醒来刚出门,就见到了在其院中抬头看天的归德侯。 宣仲安正在看天上的飞过的鸟儿的啼声,听到咳嗽声,一回头看到老药王,就翘了嘴笑道:“老前辈昨晚睡的可好?” 他朝老药王走了过去。 老药王抚着白须,看着朝他而来宣相。 宣相披着的披风在清晨的轻风中飘荡,跟当年具仙人之姿的宣长公子一样,人及中年的宣侯爷身上没有太多浊气,俊雅高贵、身上带着疏淡之意的他还是一如高高的浮云,寻常人等不可触及。 当年的小姑娘几次面对他嘱托她要好好照顾她丈夫的话皆笑而不语,仅有一次在他的话后与他道:“请老人家放心,他是妾身的丈夫。” 老药王当时当她言道的只是客气话,但…… 但如若这是客气话,这世上便没有诺言可言了罢。 “还好,”老药王这些年不再过问俗事,只管在药王谷里种药带徒孙,身子一如当年康健,比之过去十年,他未见老上几岁,这时他见宣仲安走到他面前站定了,有些愧于见他的老药王清了清喉咙,道:“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夫人也说我最近瘦了,”宣仲安闻言微微一笑,“您也知道她见不得我身上有不妥之处,不过……” 宣仲安托手请老药王到廊椅上入座,他紧接着挥袍坐下,跟老药王接道:“没她看着我,我这身子就容易着病,现眼下只是瘦点,我看我身子早无大碍了。” 老药王琢磨了一下,抬眼与他道:“仲安,你这身子这些年确是调养过来了,不需像过去那般小心将养了,双婉之前不也说了,这两年也不怎么给你用药,你早已……” “过来罢。”宣仲安这时看到了门口急步而来,又停下步子踌躇着不往前来的长子。 望康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去看过你娘了?”宣仲安朝他道。 望康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刚和钰君,宁宁过去请过安了。” “她醒了?” “没怎么醒,人有些迷糊,不过知道我们来了。” “你最近就好生准备着你自己的婚事,少到你娘跟前说三道四,”宣仲安抬着眼皮看着长子,眼神冷酷:“都要成亲的人了,不懂怎么顺着她的心意来,还要我教不成?” 望康皱眉,低头看着地上不语。 “前辈,”宣仲安这一早从沁园过来,可不是来跟老药王闲话家常的,这厢他转头对老药王接道:“回头你见到她,她说之事你皆应了就是。” “她不是能被愚弄之人。” “谁说让您愚弄她了?她跟您开口请求,您还能不应不成?您到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是,我未有让您说违心之话的意思。”宣仲安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朝长子那边的方向略偏过头,道:“你娘只是病了,不是糊涂了,你要做的是让她安心。” “我怎么让她不安心了?”望康忍不住,抬头直视他爹,“让她不安心的是您罢?” 是他一直在胡搅蛮缠,让娘左右为难,忧心焦虑罢? “你是我吗?”宣仲安嘴角一翘。 望康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恨恨道:“你就横吧,跟她横吧,横到她死都不放心的那天罢!” 说着,他眼睛已红。 他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也是个自小跟他娘横到大,被她纵容到大的人。 他们一家皆是被他们母亲用心血供养着。 “你不好过,难道我们就好过了?”望康红着眼,咬着瑟瑟发抖的牙道:“她要是不要我们了,难道我们就不是你的孩儿了?” 宣仲安欲走的步伐停了下来,他回头,眼睛幽深,与长子道:“你们是,不过我们总得有个人去陪她罢?你娘替我扛了这个家扛到如今,她把她的命给了我,把你们给了我,你们总得让她得点什么罢?让她一个人去,你说她得多孤单?你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 第185章 未看长子悲泣的脸, 宣仲安转身离去。 他是舍不下他们,他们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心爱的妻子婉姬为他生下的孩子,他看着他们出生, 陪着他们长大, 每一个都长在了他的心上, 融进了他的血脉。 他知道为人父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也曾为国建功立业, 为自己的壮志雄心呕心沥血, 不负祖宗荣耀, 未负祖父临终托付…… 而这一切,都是她陪着他做的。 她陪了他这么多年, 他早习惯有她。 既然已然留不住她, 那就好好陪着她罢。 宣仲安知道妻子是怎么想的,看她见过老药王后,眉宇之间更是藏不住忧心,他也当作不知, 悠悠地在一旁看史写书陪着她,她不明言问,他便不开口说。 钰君过来跟母亲商量兄长婚事的章程,见母亲说着话眼睛就往父亲身上瞥, 见状她先是不语, 等到后面一次母亲发现偷看父亲被看到,朝她笑了后,钰君被母亲稍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态逗笑了, 凑近母亲身边跟她悄悄道:“还没看厌啊?” 许双婉被女儿打趣也不着恼,反而微笑颔首:“没看厌过。” 她向来擅长看她丈夫的脸色,无论是偷看还是正面打量,皆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爹爹也老偷瞧你。” 许双婉轻笑,眉宇之间的忧虑就淡了,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女儿,心中许多的话此时无一句能言道出来。 她不能跟女儿说,以后她不在了,要代她好好照顾父亲;更不好跟女儿说,她不在了,父亲也会好好代她看着他们的女儿出嫁…… 丈夫的意思太明显了,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纸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许双婉生怕说破了事情无回旋的余地,更是闭口不言。 “您就是太依着他了,咱们全家就您一个凡事都顺着他,您看,爹爹连宁宁都容不下,宁宁都没长大他就成天想把他赶走,可把宁宁急得……”钰君故意告状道。 “那你急过吗?”钰君半岁前还在他们屋里留着,半岁之后就被她爹放到旁屋让采荷带着丫鬟婆子养着了。 “急过……”钰君拿弟弟说话,没想说到自己身上来了,犹豫了下后道了半句。 急过,但爹爹疼爱她,她很快就放下了。 “那你怪他吗?” “不怪。”钰君摇头。 许双婉爱怜地看着懂事的女儿,心疼她这个老为父母着想退让的宝贝女儿。 望康施宁还会胡闹着渲泄心中的难过不满,只有女儿忍着悲伤替她忙碌着侯府的事情,体贴父亲,照顾母亲,这两年着实是辛苦她了。 “别怪他,你爹他……”他实则也有傻着的地方,一个大男人身上背着家族,就因着她对他的一点点好,就是被人诟病也要咬着牙偏帮着她,想替她多担负一点,要不是她舍不得,他早劳累不堪了。 想到这,许双婉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她对丈夫那不同寻常的的执念有了点释然。 早早,她对他远远没有现在这般倾心,而是一路走来的日子让他们抱作了一团,他对她好一点,她便心疼他多一点,她一多心疼他一些,他就缠在她的身边不离开,如此她如何舍得他受苦?于是就万事想在了他的前面,要替他担着一点。 他们同床共枕,相互温暖着对方的不仅是他们的躯壳,还有他们的灵魂和心。 她走了,想必会把他留在她身上的东西一并带走罢?他焉能完整,又如何不害怕?这些都是他们这些年相依为命,深爱彼此的证据啊。 “不怪他,啊?”末了,许双婉只能对女儿道了这般一句。 “好。”钰君想哭,但忍耐了下来。 她如何能怪?怪父亲对母亲太深情,眼里只有她?这怎么怪啊,父亲身体不适难受的日日夜夜,照顾他抚慰他的都是母亲,在他有事的时候,只有母亲不畏生死挡在前面恨不能以身代之,母亲为了他,病入膏肓苦苦挨着挣扎度日也要多陪他一天,父亲想以死作陪又有何过份之处? 这当中没有不妥的地方,就是她太难受了罢了。 ** 望康成亲前夕,宣仲安身着官袍进了趟宫,见到宝络,他朝宝络三跪九拜,行了君臣之间的大礼。 宝络坐在首位先是怒不可遏,等宣仲安行完大礼,宝络心中只剩不敢置信和悲怆了。 宣仲安行完礼,跪在地上抬头见宝络神色悲伤,他笑了笑,“不让为兄起来?” 宝络冷然,过了片刻方冷道:“你就给朕跪一辈子罢。” 宣仲安跪着未起,维持着跪姿与宝络说话:“就是我由着你嫂子走,不随她去,我也多活不了两年。药王曾说我活不过而立之年,你嫂子不信这个邪,费尽心思照料着我我才安稳地活了下来,你们不知道的是早些年我发病的样子甚是难看,你嫂子见我吃了太多苦,心疼得慌,明明自己累极了还是会打起精神替我周全一切,你说她心疾早衰还能是为的谁?她本来就不应该跟我同命,但她一手把该我的噩运担了过去,让我不心疼她也难。” “正是因为如此,她周全了你,你就不该浪费她的心意,就该为她好好地活下去!”宝络大掌拍着座下龙椅。 “我和她是白首夫妻,不是父子,不是父女……”宣仲安撑着地站了起来,与宝络坦然道:“你们嫂子这个人此生得的太少了,她心中有她的伤口,就如能抚慰我心的人只有她一样,能抚慰她心中疲惫让她心生欢喜的人也只有我,她陪我走了前半辈子,后半辈子就由我陪她一道走,我一介大男人,还能不如她一介小妇人不成?” “这世上焉有这种算法,”宝络哑声道,“嫂嫂不会答应的。” “我看,”宣仲安闻言一笑,“她这一生,就不会有违逆我意愿的时候。” 宝络看着还笑得有些痛快得意的义兄,苦笑出声,“你说动她了?” “谈不上。”谈不上说动,但她有些释然了。 宣仲安在宫里与宝络用了一顿膳,把手上一些隐秘的事都交到了宝络手里,临走前与宝络道:“我来之前你嫂嫂让我跟你说,望康他们几个你该打的时候就打,该骂的时候就骂,请你作为他们的叔父受些委屈,替我们担待着他们一些,为人父母者总有被孩子不喜不理解的时候,你只管先让他们讨厌着,等老了他们大了反悟过来再来收拾他们也不迟。” 宝络听着苦笑连连,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的婉姬姐姐,那个像他母亲一般果敢秀美的人啊…… 如今,她也要离他而去了。 他怎么就等不到她们老去呢? ** 望康成亲那天,许双婉霞裙月帔,与她的丈夫坐在高堂,笑看着她的长子娶了她的长媳…… 岁月如刀又如梭,她进归德侯府的那日漫长得就像发生在上辈子,又像是发生在昨日一样。 她与丈夫半生携手共生,也不知道她的长子、她的小长公子往后的日子又将会是何等的波澜壮阔,驰魂夺魄。 长子成亲的两日后,早上宣仲安唤妻不醒,他去了小儿的房,亲手给施宁穿了衣裳。 父亲从未亲手如此细致地替他穿过衣,但施宁已然懂事,他安静地伸着小手小脚让父亲给他穿衣裳,等父亲抱了他出去,他未再与父亲倔强,抱着父亲的脖子跟父亲道:“你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你大了,就是娇儿子,也没有一直让爹抱的道理。” 施宁没有问他为何今日就抱了,一路走过去,他埋首父亲脖间看着院落之间的松柏大树,看着熟悉的景色,随父亲迈进了他们的院子。 离母亲越发地近了,施宁在父亲的颈间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脸道:“你是喜欢我的是吗?” “哪能不喜欢,你是你娘拼命生给我的。”宣仲安搂紧了怀里的小身躯,为人刚毅果决一生难得在儿女面前温情的男人亲了下儿子的额头,道:“你是我的小儿子,是我归德侯府的小公子。” “那我也喜欢你好了。”施宁又抱紧了父亲的脖子,在进门的时候,他双手双腿紧紧地缠着父亲嘴里呜咽着,不想进去。 宣仲安进了门,施宁捂着眼睛不看人,等被放下,他抽泣了许久,不敢往身边的母亲看,紧接着等兄长和姐姐来了以后,他朝姐姐伸出手,在姐姐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要死了吗?”他在姐姐怀里哭着问,“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去死?我往后不跟她闹,不跟爹赌气,我乖乖的,念书默字都可以,她让我作甚我就作甚,可能让她带着我一块儿?” “怕是不行。”钰君抱着弟弟,泣不成声。 望康木若呆鸡看着床上毫无动静的母亲,气势已近父亲的侯府长公子此时如一介痴儿眼睛直愣毫无神采。 临近中午,许双婉从昏睡当中睁开了眼,她最后留恋地看了丈夫与儿女亲人们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 归德侯府的人等到深夜,也再没有等到她的眼睛睁开。 妻子闭眼后的第二天,宣仲安亲手主持了她的入殓,抱着她送入了棺木,其后他站于侯府面前,迎来了她生前的师姐妹和师侄,还有知己好友,来往过相交甚笃的各府夫人。 他又在侯府等了几日,等来了各路前来祭拜她的人,与他们见过面,从他们口中听闻了他以前还不细知的一些妻子的事儿,知道了她在外面所做的一些未曾告诉过他的小小事情…… 这是一些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也没来得及问她的事情,就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宣仲安听的也很心满意足。 等来看望妻子的人少了,妻子的一生差不多也能在此时作罢了,宣仲安当夜持灯入了与妻子的同棺,持了她的手闭眼入眠,自此一睡未醒。 《归德侯府》正文完 杀猪刀的温柔于2017,4,1。 ============ 本书由久久小说网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