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书名:阿萝 作者:第十二只兔 ================== -------------------- 本站提醒:久久小说网恳请大家用手机访问本站时最好是输入域名m.jjxsw.com或m.txt99.com访问,因为本网站管理员发现某搜索引擎全盘拷贝了包括本站在内的许多中小网站的内容,也就是说大家通过它搜索而来的看似是本站(文字内容完全一样),实际却是它自己旗下的网站,这不仅会造成每日新书更新不及时,页面不美观,还会导致本站的一些功能丧失,且目前部分手机浏览器会对李鬼网站进行安全示警,其实本网站并无安全问题,大写的冤。望大家知悉。 --------------------   ☆、玉玲珑   薛嘉萝的头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就放弃挣扎,蜷缩起来睡下了,因为头上的珠钗碍事,她不耐烦地抓下来几个,头发因此变得毛毛糙糙的。   开始只有马车的轱辘声,后来周围渐渐有了人声,马车也更平稳了。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外面忽然吵闹起来,小丫鬟和侍卫的声音此起彼伏,马车咚地一下撞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她撑起上身,想揭起马车帘子。   外面有人比她快一步撩起了帘子,看见她,眉毛一挑,笑盈盈的,“小傻子果真是个美娇娘。”   这个男的她从来没见过,她气鼓鼓地反驳:“你才是小傻子。”   年轻的男人又一笑,放下帘子,“带走。”   薛嘉萝趴在马车车窗上,探头向外看去,外面她的乳母、丫鬟和侍卫都被团团围住,她伸长手要自己的乳母。   “阿嬷……”   她的乳母刚喊了一声:“这是京中薛侍郎的千金,你们——”一句话未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薛嘉萝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还在喊:“阿嬷……”   刚才的男人骑马从后面赶过来,吊儿郎当地说:“回马车里去,你现在可是本王的人了,不要给本王丢脸。”   薛嘉萝不理他,还在喊自己的乳母。   他又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杀了她。”   薛嘉萝心智只相当于未开智的幼童,被他这样一吓眼泪都出来了,“不要杀我阿嬷……”   “回去。”   薛嘉萝不敢大声哭,抽泣着缩回了马车里,时不时偷偷撩起帘子一角看一看。   马车驶进了一条巷子,从一扇红门里进去,又走了好久,停在一座院落门外。   很快有丫鬟上了马车,轻声道:“跟奴婢下车吧。”   薛嘉萝看她左侧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跟自己一个丫鬟很像,抽抽搭搭地让她把自己扶下马车。   此刻天色渐晚,薛嘉萝头发散乱,哭得鼻头红红,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即便这样也挡不住她艳光撩人,仿佛三月枝头桃花。   周君泽伸手把她耳旁的头发撩到耳后,手滑到她下巴捏住,抬起她的脸,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这么一个美人,被我抢来也是情理之中吧……”   薛嘉萝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很好,从小到大没见过外男,连家门都几乎不出,对上他除了惧怕之外还是惧怕。   “我……我要回家……”   周君泽的眉头舒展开,黑沉沉的眼睛在她胸口上来回扫了两遍,“今夜一过,这王府就是你家了。”   薛嘉萝自然不会明白他的意思,一味地流着眼泪。   周君泽松了手,对周围丫鬟说:“带进去,照看好了。”   他看着万般不愿意、一步一回头的薛嘉萝,刚刚摸过她脸的手指头轻轻一捻,挑起一个笑容。   周君泽的武将匆匆赶来,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薛家家仆已经放走了。”   周君泽背着手,往自己书房走去,“嗯,关紧大门。”   那一晚,熙王府外被薛家人闹翻了天,但府内没有一个人出来,薛家无法只能报官。   强抢民女在京内还未曾有过先例,更何况还是一个从四品侍郎的嫡出千金。但因为抢人的一方是京内恶霸——皇上的幼弟熙王周君泽,京兆只能连夜进宫上报皇帝。   皇帝身体不好,好不容易睡下又被吵起来,心情很不好,他揉着眉头,“他又闹了什么乱子?”   “启禀陛下,熙王把户部侍郎薛正清的千金抢……呃,带回了王府。”   “什么时候的事?”   “据薛家说,是酉时,他们从清风寺回京的路上。”   皇帝更头疼,“这都子时了,说什么都晚了。”   京兆低头不语。   “让薛家人回去吧,明天朕给他们一个说法。”   京兆知道这是又要包庇熙王的意思了,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他心里遗憾,面上恭敬道:“臣遵旨。”   皇帝回到殿内躺下,一时半会又睡不着了,唉声叹气半天,旁边的贵妃帮他递上茶水,问:“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那个混账,又闯祸了。”   静贵妃也不问熙王闯了什么祸,只是说:“要点安神香吗?”   “嗯。”   静贵妃起身叫了守夜宫女进来,皇帝突然问:“薛侍郎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静贵妃心里一突,返回床榻,“哪位薛侍郎?”   皇帝周君玟道:“户部薛正清,我记得他夫人与你似乎相识。”   “陛下记性真好,我记起来了。”静贵妃放下心,脸上带了笑,“薛侍郎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出嫁,一个从来没进过宫,陛下问的是哪个?”   “那个年龄小的。”   “那就是二姑娘了。”静贵妃道:“薛二姑娘天生不足,有点痴痴傻傻的,是个可怜人。”   “什么?!”周君玟是真没想到,“那个混账……”   “不过听人说,薛二姑娘是难得的美貌,家中爱若至宝。”   周君玟不想再听下去,一摆手,“明早起来再说。”   周君泽一早按时出府,门外已经有皇宫内的仪仗在等着他了,皇帝身边的太监陪着笑:“陛下请您尽快进宫。”   周君泽一走进御书房,迎面飞来一本书,他侧脸躲开。   “混账!越来越不着调,光天化日强抢京官之女,不知所谓!”   他捡起扔到地上的书,坦然自若地说:“这也怪不得我,我曾跟薛家长子说起过他那个妹妹,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我一个没脸,要我忍?”   “你若是真想要人,可以跟你皇嫂说,也可以来找朕。薛正清什么人,他是孙阁老爱徒,你可曾想过后果?”   周君泽窝在圈椅里,伸长了两条腿,用书本一下一下扇着风,“我管他什么人,让我丢脸,我就让他丢人。”   周君玟看小他二十四岁的同胞弟弟这幅无赖模样,心里窝火,烦不胜烦,摆手道:“朕今日下旨就说你是以侧妃名义将人接进王府的,你三个月不许出府,快滚。”   周君泽一动不动,仍旧懒洋洋地扇着风。   “还有什么事?”   “臣弟初次迎娶侧妃,皇兄怎么样也该给点贺礼吧。”   一旁的太监总管吴庸生怕把皇帝气出个好歹来,连忙说:“陛下,时辰到了。”   周君玟不再看他一眼,一推案上奏折书本,头也不回走出了御书房。   本来只有少部分知道薛家幼女是被熙王抢进府的,然而周家围堵熙王王府被不少人看到了,只要稍稍一联想,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薛家突遭横祸,还不能发怒。薛正清、薛家太太、已经出嫁的长女还有他们已经入仕的长子,到处求见宫里人。   跪皇上、跪退居佛堂的皇后、跪静贵妃,得到回答都是木已成舟,为薛二姑娘考虑,这是最好结果。   “陛下实在没有想到熙王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昨日气得无法安眠,头痛了半晌。”静贵妃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薛夫人长子似乎在翰林院?”   薛夫人形容憔悴,低声说:“是。”   “巧了,陛下说翰林院侍讲学士有个空缺,有意让夫人长子补缺”   这便是用升官来弥补薛家的意思了,再纠缠下去就是薛家不知好歹。薛夫人眼角流出一滴泪,漠然地说:“妾身谢陛下恩典。”   周君泽被他皇兄的口谕关在了王府里,可没有说不许外人进府找他,抢了薛二姑娘的第三天,周君泽府里招来一群狐朋狗友,各个都喝得不省人事。   周君泽派人将必须回家的都塞上马车,可以不回家的都送进了前院客房,他一人坐在水榭里,一手支着额角,一副漫不经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过一会,他站起来,“去看看我抢来的侧妃,我可是花了代价才弄到手的。”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清醒的恰到好处,月色下他的眉鬓异常乌黑,剑眉星眸,是个英俊又清贵的长相。他闲庭信步走到安置着薛嘉萝的凉风院,推开了房门。   薛嘉萝刚刚结束今天的嚎啕大哭,神情恹恹地缩在床上,由着侍女们给她擦脸喂水。   她这几天醒了就哭,吃完饭也哭,一直哭到晚上睡觉才肯结束。侍女会及时用冷帕子给她敷眼睛以防眼睛肿,也会将她喝的水换成润喉茶,让她一直保持最佳状态。   她看见周君泽进来,或许还记得是他抢了自己或许已经忘了,嘴巴一咧,又要哭。   周君泽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玲珑,在手上抛了两下,玲珑中铃铛叮铃作响。薛嘉萝看着他手里的玩意儿,一时忘记了哭。   “想要吗?”   薛嘉萝跪坐在床上,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灯下她的脸蒙着一层光晕,宁静夺目,一屋子的女人只能看见她,因着她的美貌,他添了三分耐性,坐下再问了一遍:“想要吗?”   见周君泽坐在床边,屋内侍女们不用吩咐就纷纷退下。   薛嘉萝双手搭在他手掌上,细声细气地说:“想。”   “你用什么跟我换?”   她又不明白了,歪着脑袋,看周君泽指了指自己的嘴,她跟着摸了摸他的嘴唇。   周君泽一笑,低头下去,于毫厘之间停住,观察她的表情。   她的睫毛极长,轻轻扫着他的脸颊,眉头轻蹙,眼神有些疑惑又有些惧意。   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周君泽意兴阑珊,直起身把玉玲珑扔在她怀里,“拿去玩吧。”   在一片的“恭送王爷”声中,他离开了凉风院。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   ☆、胭脂鹅脯   在熙王府的第四天,薛嘉萝终于有所长进。   晨起,她只哭了一会儿就拿着昨晚的玉玲珑自己玩了起来,侍女们给她穿好衣服,用绳子系好玉玲珑挂在她脖子上,她便第一次自己愿意下床。   她的傻并不是行动不受控制、癫癫狂狂的傻,只是别人说的话她很难理解,她的脑袋里有自己的世界。   她只吃放在她面前碟子里的东西,只有别人跟她说话时才出声,没人理她,她就来回数着手上戴着的碧玺珠子,把玉玲珑贴在眼睛上向外看,等侍女领她出门,她又长久地蹲在墙根下,盯着蚂蚁洞看。   在她要用手指去戳蚂蚁洞时,忽然被人踢了一下,她身体晃了晃,抬起头。   “我弄了个什么玩意进来。”周君泽脸色不是很好,“脏不脏。”   在家时她也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许用手碰地上的一切东西,她知道自己不对,因此反抗很小声:“才不脏。”   周君泽没有听清,脚尖在她屁股上一戳,“进屋去。”   侍女们将她团团围住,给她洗手擦脸,换了外裙,她又成了那个发着光的美人,看不出年龄的娇嫩和动人的静美忧郁,每一次扇动睫毛都让人沉醉。   周君泽心情好转,坐在桌旁勾了勾手,“到我这来。”   凉风院的侍女尤其多,各个人都低头弓背,训练有素到整个房间除了衣服摩挲声,其它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们不需要任何人指示,一桌菜肴上桌后就自动退下,没人敢看周君泽一眼。   薛嘉萝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自顾自地夹了一块胭脂鹅脯,盯着他的嘴咽了一口口水。   周君泽看了她一眼,“不会傻到连饭也不会吃吧。”   她飞快说:“我不傻。”然后依旧盯着他碟子里的东西。   周君泽试着夹了一颗虾仁递到她嘴边,她毫无负担地吃下,甚至还眯着眼笑了。   看来她是被人喂饭喂习惯了的。   他忽然升起作弄她的心思,捡了一大块鹅脯蹭着她的嘴唇喂给了她,不等她咽下,又递来第二块、第三块,薛嘉萝吃的义无反顾,直到她腮帮子圆圆的鼓起来,嘴上都是油。   她看着眼前又一块鹅肉,但她的嘴巴已经无法张开,后知后觉明白自己被欺负了,眼睛里迅速有泪水涌上来。   她还没哭出来,周君泽把那块鹅脯吃了,眼睛含笑:“好玩。”   似乎听见别人说她好玩对她而言是一种夸奖,她表情转变迅速,睫毛上挂着泪珠毫不介怀的笑了。   午膳过后,周君泽就歇在凉风院午休,薛嘉萝被侍女们带出去了。等他醒来,发现薛嘉萝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进了房间,正望着桌子上的一片光亮出神。   桌子上放着成色极好的翡翠杯,阳光透过杯子投下璀璨的光影,薛嘉萝呆呆看了一会,把食指伸过去,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晶莹光芒。   真是傻的可以。   “傻子,过来。”   薛嘉萝一呆,随即转头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傻子。”   周君泽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每天醒后必有的郁结之气淡了那么几分,他重复了一遍:“过来。”   薛嘉萝乖乖走过来,脖子上挂着的玉玲珑叮当作响,被周君泽拉了一下衣裙,就顺从地坐在他身边,双手搭在他手掌上。   “跟只哈巴狗似的。”周君泽手掌合拢,握住她的手,“知道我是谁了吗?”   薛嘉萝只笑不说话。   “我是王爷,是府里老爷,记好了。”   薛嘉萝笑得更厉害,“你没有胡子,不是。”   周君泽奇异地明白她的意思,眉头一挑,“跟我顶嘴?”他站起来,双臂展开,“给我更衣,我带你去逛逛,看我是不是老爷。”   薛嘉萝只是坐在床沿上抬头看他,还在笑。   周君泽踢了她一脚,“听不懂?给本王更衣。”   薛嘉萝以为要玩,回了他一脚,力道还不轻。   周君泽自生下来还没人敢这么动他,他挨了这莫名其妙的一脚,有些恼火却又懒得跟一个傻子计较,“真是个蠢东西……来人!”   熙王府南院此刻正热闹非凡,院中花堂前,七八个貌美年轻的女人聚在一起看戏。   看戏的是熙王府侍妾,演戏的、吹拉弹唱的也都是熙王府侍妾,她们是周君泽十五岁离宫建府后陆续纳入王府的,近五年来,京中有名的淸倌儿戏子乃至青楼花魁都让他给弄进了王府。   花堂台阶上,身姿优美的女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台阶下坐的莺莺燕燕边嗑瓜子边评论:   “芳妹妹的琴是不是换了,怎么看着如此眼生?”   “她多久没练了,瞧这手法生疏的……”   “啧啧啧,萧娘破音了……”   台上的唱戏的女人一个没忍住,唱到一半停下,冷冷地收起水袖,“我不唱了。”   台下穿着紫衣的女人嘻嘻哈哈:“萧娘当年千金难求一曲,我们这些人懂什么,萧娘别生气。”   萧娘冷着脸坐在她对面,不打算理她。   紫衣女人还要说什么,从院门口连滚带爬进来一个侍女,满脸惊慌,“王王王……王爷往这边来了……”   刚刚还嬉笑打闹的院内瞬间一片死寂。   周君泽带着薛嘉萝走进南院时,里面静悄悄地跪了一地女人,桌上摆着菜肴酒水,古琴琵琶也没有收。   他坐在酒桌主位上,懒洋洋的模样,问道:“刚才在干什么?”   紫衣女人叫青芸,是侍妾中最年长的,她膝行几步,朝着周君泽俯首道:“今日有位妹妹生辰,大家想为她庆祝一下。”   周君泽不置可否,他勾了勾手指示意薛嘉萝过来,可那个傻子蹲在一个女人身旁,正在看她头上蝴蝶珠钗。   立即有侍女从跪着的女人头上取下珠钗,塞进薛嘉萝手里。   她这才注意到周君泽在看她,她小跑过去,献宝一般跟他分享,“看,翅膀会动。”   周君泽随手把头钗插在她发髻上,“老实坐着。”   薛嘉萝脖子上挂着玉玲珑,头上又有只会动的蝴蝶,满足得不得了,“你真好。”   周君泽意义不明地在她嘴上捏了一下,没说什么,神情比被薛嘉萝踢了一脚那会好多了。   他对跪着的这群女人并不是很熟悉的样子,“都抬起头来。”   侍妾陆陆续续抬起头,垂着眼睛不敢看他,除了刚才搭话的青芸面色还算正常,其余人简直脸色煞白,好似大难临头了一般。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薛嘉萝,笑了笑,对青芸说:“坐到本王身边来。”   青芸停了一下才说:“是,王爷。”   她站起身的时候迅速在周君泽脸上看了一眼,判断他此刻什么心情,又捎带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姑娘。   她原是有名花魁,看人识人自有一套,惊鸿一瞥之下,她竟分辨不出那姑娘的身份和年龄。   稚嫩天真的美貌,身材却是一个十七八的年轻姑娘,毫无章法的言行举止,熙王不同寻常的纵容……她心里迅速闪过一连串猜想,又被她一个个否定。   她入府四年,以前当花魁的那套一直没有忘记,身姿曼妙,杨柳细腰,一举一动都透着风情。她只坐了一点椅子边,上半身向周君泽那边斜着,轻声道:“王爷可要喝酒?”   看周君泽点了头,她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   但周君泽并没有要接的意思,他低下头,青芸从善如流把酒喂给了他。   一边还跪着其他侍妾,周君泽另一边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他伸手揽着青芸肩膀,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绕着她垂落的头发,“可有什么想要的?”   青芸把酒杯放回原处,在短时间内想好了答案:“奴婢想要王爷来看一看奴。”   周君泽一笑,“本王送你首饰吧。”   答案不对,但他也没翻脸,青芸松了一口气,乖顺回道:“不管王爷送什么奴都高兴。”   “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青芸一听,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奴婢……”她顾不了许多,直视着他眼睛,想要看出点他的心思。   他十分放松,眼睛都不肯好好睁着,一副散漫自在的模样,嘴角带着隐约的笑,只是那笑意不是个正经的笑。   青芸的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指节泛白,心鼓如雷,向他更凑近了一些。   周君泽一直没有避开,她稍微冷静了一下,将唇印在他唇角,慢慢的又亲着他下巴。   周君泽不主动也不拒绝,直到薛嘉萝凑过来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他们。   周君泽眼神一动,青芸立即退开,低头道:“王爷……”   他的手从青芸肩膀上收回来,用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嗯,是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吼啊   ☆、白兔糕   晚膳还是在凉风院吃的,薛嘉萝也是一如既往的需要人服侍,但周君泽不喜欢身边跟着侍女,所以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君泽夹着如意卷在她面前晃了晃,“想吃?”   薛嘉萝眼珠子跟着他筷子,万分委屈,“想……”   “用什么跟我换?”   这话已经听了第三遍了,薛嘉萝大概明白了一点,等周君泽指着自己嘴唇,她就完全明白了。   她犹犹豫豫地取下脖子上的玉玲珑,“这个给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吃”这个字用的精妙,周君泽不由得笑了,说:“你拿着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跟我换?”   薛嘉萝只知道不能却没听懂为什么不能,实在是饿得厉害了,心里已经有了被吃一口的觉悟。   她摸了摸周君泽的嘴唇,还想掰开看一看他的牙,不过被打了手。   她捂着自己的手背,“那……只许吃一口……轻点哦……”   周君泽低头慢慢靠近,直至鼻尖相互抵着,薛嘉萝有些不安,屏住了呼吸,嘴巴也微微嘟了起来在等他。   无辜的娇媚,天真的诱惑,一个心智不全的女人有这样的美貌不知是福是祸。   周君泽手指扶着她后颈,压了下去。   “我要吃那个,白白的。”   薛嘉萝拽着周君泽衣袖,见他没有把她想吃的放在面前碟子里,焦急地摇了摇他胳膊,示意他看自己。   周君泽转头看她时,她已经闭上眼撅着嘴了。   自从薛嘉萝明白交换规则后,每顿饭都少不了这么一下,周君泽并不嫌烦,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还算有点耐心。   周君泽用帕子擦掉她嘴上沾着的奶汁,侧头亲了一下,再把她想要的吃的拨进她碟子里。   或许是因为吃饭这种头等大事被周君泽控制,他成了薛嘉萝的饲主,到如今将她抢进王府第十天,薛嘉萝对他愈发依赖,慢慢没有了对陌生人的生疏。   瞧,驯服一个小傻子就是这么容易。   这一阵,周君泽午休都是在凉风院,薛嘉萝被他赶到窗边的美人榻上,他醒后一睁眼就看见她趴在窗边,头枕着手臂向外看。   侍女给她拆了发髻,外衣也脱了,窗外金色光线勾勒出她玲珑曲线,单薄的樱红纱衣下凸出精巧的蝴蝶骨,衣带勒着的腰身盈盈一握。   他支着头侧躺着凝视,过了一会扬声道:“过来。”   薛嘉萝回头看,发觉他在召唤自己,移到塌边,晃着脚,“我要穿鞋。”   “自己穿。”   她有点不高兴,坐在塌边没有动。   “自己穿,我给你奖励。”   薛嘉萝用脚把绣鞋拨了两下,尝试着把脚塞进鞋里,只塞了前半只脚,觉得这样可以走路了,也不管鞋子左右反着就高高兴兴地扑过去。   “要给我什么?”   她圆鼓鼓的胸撑得领口散开,周君泽出于男人的本能低头看了一眼,“让你吃我一口,想不想?”   “……想”薛嘉萝说的有点勉强,双手撑在床沿,“那我吃了哦。”   “嗯。”   薛嘉萝凑近他,又停下,对面男人黑亮的眼睛倒映着小小的自己,“你说要闭眼睛的,为什么你不闭?”   周君泽从善如流闭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这样……”   他话没说完,薛嘉萝就贴上来。   只是她不知道收力,直直撞过去,把周君泽好不容易有的三分意动撞没了。   他在嘴上摸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蠢货。”   薛嘉萝一脸懵懂捂着嘴,她把自己也撞疼了。   周君泽起身下床,连外袍也不拿就出了门,头都不回。   接下来好几天凉风院都不见周君泽的身影,薛嘉萝依然吃吃喝喝自己玩自己的,从不开口问前几日陪自己吃饭的人去哪了,她院子里的侍女都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没有开始那么尽心尽力了。   这一天早上,凉风院的一等侍女月河,来来回回往寝室看了三四遍,薛嘉萝一直没有出声,月河便以为她还没有醒。直到第五次敲门,月河试探着推开门。   “夫人……”   她看见熙王府目前身份最高贵的女人正坐在床上披着被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哭得无声无息。   或许是因为被人发现了,她干脆放开了声音:“呜……我要回家……”   她哭起来跟孩子似的,闭眼张嘴嚎啕大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她身边围了三个一等侍女有条不紊地给她擦脸擤鼻涕,另一个手脚麻利给她梳好了头。   周君泽才进了院门就听见哭声,他停下,跟在他身后十步远的管事立即上前,他一抬下巴,“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管事很快出来说:“夫人似乎是想家了,心情不好。”   周君泽表情淡淡,转身就走,“带她去南院那边玩玩,好了再带回来。”   青芸听管家复述了熙王的原话,心里有一万个莫名其妙,面上却笑得温柔得体,“是,奴定会将夫人照顾好。”   管家摸了摸鼻子,隐晦地说:“夫人还是小孩心性,莫让她受了惊吓。”   青芸看了看管家身后,那位薛侧妃还将脸贴在侍女胳膊上不愿抬头,心里更是疑惑,她侧头对自己侍女说:“送一送张管家。”   侍女懂她的眼色,低声应了:“是。”   月河哄着薛嘉萝坐下,薛嘉萝却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神情恹恹两眼含泪,“我不要坐,我要回家。”   月河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知道薛嘉萝在三个贴身侍女里怎么就缠上了她,让她还没成婚却已经哄了十几天的孩子。   好说歹说先让薛嘉萝坐下,解下玉玲珑塞进她手里,再把自己胳膊抽出来,给她擦了脸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青芸的侍女送完管家回来,在青芸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饶是七巧玲珑心的曾经花魁也愣住了。   她虽人在王府,对府里的消息却不怎么灵通,只知道前一阵王府进来一位侧妃,怎么来的、是谁、长什么样她一概不知。现在她终于知道了侧妃是谁,不过熙王乃圣上嫡亲幼弟,在京中横行多年不知收敛,有谁能让他娶一个痴傻的女人?   不是他自愿,就是陛下的旨意。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她有点吃不消。   青芸让厨房准备了点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那些造型别致、颜色鲜艳的菜肴点心一上桌,薛嘉萝的眼神就飘过去了。   在刚才短短时间内,青芸就摸清了这位侧妃痴傻的程度,她拉着她的手,“来,我们吃饭好不好。”   薛嘉萝乖乖坐下,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看看桌上菜肴,又看看青芸。   青芸夹了一块白兔形状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尝一尝。”   薛嘉萝嘴一抿,又看她一眼,下定决心似的仰着脸闭上眼睛。   青芸一头雾水,“……怎么了?”   薛嘉萝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动静,便抓住她衣袖拉向自己,同时撅起嘴。   青芸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青楼出身,当了花魁后便做出凛然的样子,其实内心里没什么底线,男欢女爱于她是身体本能。   她慢慢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日更一阵吧……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樱桃肉   薛嘉萝眼睛闭了很久没有动静,她刚睁眼的时候正对上一双眼睛,眼尾上挑,温润的棕色瞳孔,然后唇角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觉。   她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蹭着脸,薛嘉萝用手拨到一边,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笑了,伸出舌尖舔着她下唇,又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   侍女月河保持着揭起门帘的动作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上来她没有在做梦。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主动的?   她慌乱地想,头皮发麻,心脏跳得极快,手脚都软了。   桌边两个女人,一个高挑妩媚,另一个懵懂娇美,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柔软的胸脯互相抵着,简直……简直……月河形容不上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头。   整个过程中薛嘉萝一直很疑惑,但始终没有躲避,好奇又隐约排斥地接受了一切。   青芸微微退开,“学会了吗?”   这话在家时薛嘉萝经常听,她表情不是很乐意,把刚刚教给她的重复了一遍。   “嘶……轻点,不能这样用力……再轻点……”   月河终于想起了她职责,赶忙上去分开两人,脸涨得通红,“不许欺负夫人!”   青芸摸着自己被咬疼的嘴唇,“你仔细看看,谁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月河一噎,的确是青芸的嘴又红又肿,而薛嘉萝好好的。   “更何况方才是侧妃主动的。”   周君泽不喜欢下人贴身伺候,他在凉风院吃饭时屋内没有侍女,月河并不知道薛嘉萝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因此并不相信青芸。   “我要去告诉管事!”   刚才青芸亲下去全凭冲动,一时忘了屋外有薛嘉萝的侍女,她要想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才行。   她笑了笑,执着筷子给薛嘉萝夹了一块颜色鲜亮的樱桃肉,“你知道南院里有多少女人,至今留在王爷身边的又有几个?”   月河冷着脸,“说这个做什么?”   “算上犯错被撵出去的,也算上死在南院的,一共十一个。我们十一个女人,留在王爷身边伺候的最短半天,最长一个月,到了现在,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所以呢?”   “你也知道王爷对于女人图的是什么,将来王爷万一寻到了更美貌年轻的女人,还知情知趣,侧妃该如何自处?想一想都让人心疼……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月河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没有那么冲了,“这跟你欺负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在教她。”青芸表情温柔诚恳,“侧妃进府有一段日子了,你应该最清楚,王爷拿她当个女人,还是当个玩物。”   月河没有说话。   “侧妃身份、容貌比我们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何不将她不足的那部分弥补上,更进一步……到时候,你作为侧妃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是什么样的前途?”   月河脸上半点情绪没有,“对侧妃这样尽心,于你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并且不是我一人,而是对南院剩下的这七人都有好处。”青芸声音低沉,“我们早没有了出头之日,只求王爷将我们遗忘在南院里,不要只在他……发作之时再想起我们……”   月河明白对方省略的话语是什么,这是整个熙王府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薛嘉萝早就只顾着玩碟子里的白兔糕,丝毫不在意身边两个人来来回回的谈话中说的就是自己。   月河看她半天没有吃东西,好心地用筷子将白兔糕的脑袋和身体分开,夹了喂到她嘴边,同时对青芸说:“侧妃如何,不劳你挂心。”   自月河把白兔糕一分为二后惹得薛嘉萝又哭了一场,费了好大劲才哄好,在青芸那里吃了晚饭,又拿了不少亮晶晶的珠钗,这才让侧妃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青芸侍女在南院门口送走侧妃一行人,回到青芸寝室发现她对着镜子往嘴唇上抹药膏。   “一时冲动让我费了那么多口舌。”   侍女抿着嘴,在她身边无意义地收拾着梳妆台,“侧妃长得那么好看,就算是王爷也宠着她,只是不知道能宠多久。”   青芸一挑眉,“吃醋了?”她伸手捏着侍女下巴,让她弯下腰,两人面对面,“在我眼里,你最好看。”   侍女脸颊通红,呐呐道:“我没有……”   下午薛嘉萝那几乎慑人的美貌还留在脑海,眼前相伴三年的侍女比起来连清秀都称不上。   青芸带着药膏的嘴唇怜爱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声音含笑:“真是小心眼。”   姚文倩从身边丫环手里接过衣服,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她的新婚夫君薛嘉琦道:“你再睡一会,不用每天起这么早伺候我。”   “让我来吧,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我都见不上你。”说着说着,姚文倩红了脸,低下头。   薛嘉琦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妹妹的事情,他这十几天都愁眉不展,对于姚文倩也是多有疏忽。   他慢慢穿好衣服,忽然泄气一般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不想去。”   他在翰林院的地位是因为他妹妹遭难才得来的,入职那天他说什么都不肯去,后来是薛老爷将他叫进了书房,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才两眼通红地出门了。   姚文倩与他妹妹薛嘉萝只见过几次,并没有感情,听她被抢也只是惊慌愤怒薛家面子受损,现在更多的是心疼自己的夫君。   “看你这样,我心里也难过……”她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可府里最难受的那个人是母亲,她本就因为思念妹妹身体不好,若你再不顺,她还要操心你……”   他重重地叹气,“是我任性了。”一抹脸站起来,露出无奈勉强的笑,“这段时间母亲就由你照看了,今日阿姐回府,你招待一下。”   “我知道,你莫要担心府里,一切有我。”她作为薛家唯一儿媳,自然会一一做好。   丫环撩起门帘,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药味,这让薛嘉芫微微皱起眉。   “母亲还在喝什么药?”   薛家太太让丫环扶她坐起来,“没事,一点安神的药。”   “母亲还是睡不好?”   薛太太笑了笑,脸色苍白笑容勉强,“不要紧。”   “已经换了两位大夫了,药方也换了几次,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薛太太清楚自己整夜失眠只是因为心病,请谁来都没用,她劝道:“不用费那个神了,我的身体我清楚,过一阵自会好的。”她拉着大女儿的手,让她坐在床沿上,殷切地问:“有消息吗?”   “我公公去问了宫里人,熙王是被陛下的旨意关在了王府里,据说要三个月,那熙王府严防死守,找不到一点空子,最快也要到三个月后才能有点办法。”   “三个月……”薛太太不敢想象,自己那傻透顶的小女儿在恶霸的手里要怎么熬过去,脸上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我费尽心思、小心翼翼护了十六年,想她即便终生不嫁人也有你和嘉琦照顾她,现在看,我却是害了她……她什么都不懂……怎么能下得了手……”   薛太太靠在床头,双眼紧闭落下一滴滴泪珠,神情无望悲恸,她已经快要崩溃。   说薛嘉萝是薛太太的命根子一点也不夸张,薛嘉萝生出来病病歪歪又心智不全,薛太太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是她在怀着薛嘉萝的时候跟薛老爷怄气伤身,又喝了药才导致自己的女儿成了这样。她看着女儿一天天出落的明艳无双,却终日像个三四岁小孩一样不通人事,愧疚自责的无法自拔,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只是没想到,事情能变成现在这样。   薛嘉芫忍着泪,“说不定事情有转机,都说熙王喜新厌旧,妹妹那个样子自然不会……只盼熙王尽快厌倦,妹妹也能少受点罪,日后一有机会,就把她从王府里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已经有人接受不了男主了hiahiahia我真觉得在晋江各类奇葩男主中间,周王爷只能算小儿科☆、白云糕   开始周君泽并不认为关在王府里三个月有什么,但这二十天过去他才总算尝到了无聊的滋味。   能邀请来府里胡闹的人就那么几个,别的人他不乐意招待,也不想天天招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管他们吃喝。   他对管事们说找点乐子,管事们战战兢兢,有的把戏班和杂耍班子请了进来,他嫌太吵,有的大费周章找来了邦外女子,棕发绿眼,蜂腰翘臀,他又嫌人家身上有味。   金银珠宝,美酒美色,他已见识过太多,什么都无法让他感兴趣,更不能让他留恋。   他长手长脚的一个年轻男人,像小孩子一样窝在圈椅里,两条腿搭在扶手上,面无表情地说:“无趣。”   三位管事后背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眉头一拢,眼睛乌沉沉的,透出暮气,再说了一遍:“真是无趣。”   随着他的这两句话,屋内的压迫感更甚,有管事已经承受不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眼神是深深的恐惧。   跪下去管事的动静让周君泽的眼神转向他,他顾不得许多,膝行几步,额头贴地,“王、王爷想去看看侧妃吗?”   周君泽看了他一会,眉头渐渐放平,可有可无地点头,“那就去吧。”   这位管事劫后余生一般泄了力气瘫在地上。   凉风院是他管着的,如果能让王爷心情好转,大家日子自然好过,如果不能,那接下来要倒霉的最多是凉风院而不是他自己。   与此同时,薛嘉萝正在寝室里接受月河这个门外汉的教导。   上次青芸那番话月河还是听进去了,她想,侧妃如今是府里唯一有了正经身份的,伺候侧妃的她比其余一等侍女有了更多机会,何不试一试,她做的隐晦一些,就算侧妃被厌弃,最坏也不过是离开侧妃身边回到原处而已。   但如果成功,好处却是不可想象的。   薛嘉萝比个聪慧的孩子还不如,什么都要依靠别人伺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万一她凭着美貌拢住了王爷,她怎么做、做什么还不都是要靠自己。   只是她想的很好,真正实施起来却颇有难度。   首先她不是风月场上的女子,连男人都很少遇到,如何让男人沉迷这种事情她根本就不会。   她这段时间偷偷读了不少淫|诗艳|词,还有一些描写露骨的话本,看的她这几日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理论上她算是模模糊糊明白了,如何教给侧妃又让她头疼万分。   她试过教薛嘉萝怎么走路、怎么笑、怎么坐,薛嘉萝以为在玩,边笑边模仿她,完了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她急了,想像青芸那样,直接教她床帏之内那些事情。   她用一碟子做成莲花模样的白云糕当奖励,诱惑薛嘉萝:“现在请脱掉奴婢衣物。”   薛嘉萝乐不可支,上来就扯她衣领。   月河往后一躲,“不对不对,先解衣带。”她指着自己腰间,重复说:“解衣带,奴婢教过您的,忘了吗?”   薛嘉萝转而去扯她衣带,弄了半天,把衣带打了死结,她发起了脾气,“我不要,不好玩。”   说完扭头就下床了。   月河跟在后面苦苦诱哄:“奴婢再教一遍好不好?学会了我们就去吃点心,再去院子里玩。”   薛嘉萝并不领情,“我不。”   她被薛太太溺爱娇惯长大,平日极好说话,温顺乖巧,但要是脾气上来了,谁也没办法。   “就试一次好不好,不管夫人会不会奴婢都让您吃糕点。”月河围着薛嘉萝团团转,“那夫人记得在南院那天,您做了什么吗?”   薛嘉萝却出其不意地说:“我不是夫人!”还有点气鼓鼓的。   都叫了半个多月的夫人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月河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您是小姐,不是夫人。那小姐亲我一下,我们再吃糕点好不好?”   这个比解衣带简单多了,薛嘉萝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银盘,考虑了很久。   “好吧。”   薛嘉萝答应的简单,月河却一下红了脸。   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她看着薛嘉萝清艳绝伦的脸蛋逐渐靠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忘记了呼吸。   她实在太美了。   薛嘉萝的脸在咫尺间停住,她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以及脸上淡淡的绒毛,心里说不上来的紧张激动。   “我不想亲你。”薛嘉萝突然说。   月河了愣了好一会,“为什么?”   “不喜欢。”   月河因为太生气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在南院……明明……青芸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跟她也不行。”薛嘉萝撅着嘴,“女的都不行,不喜欢。”   月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被一个傻子教育,女人和女人亲热是不对的,她顾不得许多,一方面为自己未完成的计划,另一方面因为不服气。   “不公平,既然跟青芸都亲过了,跟我也应该亲一次。”她连奴婢的自称都忘记了,“就一次,会很好玩。”   跟女人亲热的别扭甚至超过了好玩的诱惑,薛嘉萝捂着自己的嘴从椅子上跳下去。   月河气急攻心,“别跑……”   薛嘉萝在屋子里躲来躲去,一头撞上了从门外进来的男人的胸膛。   月河脑袋嗡的一下,仓皇跪下,“王、王、王爷……”   薛嘉萝倒是很高兴,一点也没感受到周君泽身上的阴郁,“你来找我玩吗?”   周君泽嘴角显现出一个模糊的笑,他单手搂住薛嘉萝的腰,往她脚上看了一眼,“怎么没穿鞋?”   月河几乎瘫在地上,声音颤抖:“奴婢该死!”   周君泽这才注意到月河,“你穿的什么?”   月河穿了一件男人外袍样式的衣服,她战战兢兢,一时想不出好的借口,只能说了实话:“回、回王爷,奴婢只是想让侧妃学一学如何脱衣穿衣,好伺候王爷。”   周君泽接受了这个回答,注意力不再放在月河身上,他抱小孩一般把薛嘉萝抱起来,“让人进来。”   早在周君泽进门时就候着的侍女们涌进屋内,给薛嘉萝擦脚更衣,薛嘉萝坐在周君泽腿上一直笑,扭来扭去想摆脱给她擦脚的侍女。   周君泽来了之后,薛嘉萝简直是容光焕发,也不使脾气了,如幼童依偎在父母身边般安心。   周君泽看了门口的管事一眼,对方会意退下,带走了屋内所有下人。   屋内静悄悄的,薛嘉萝倚在他胸口,低声嘀咕着什么,周君泽不用听都知道肯定是傻话。   他抱起薛嘉萝,将她放倒在榻上,脸埋在她的肚子上,深深呼吸。   不必安慰,不必讨好,只需沉默,他心里涌动的滚烫岩浆在慢慢平复。   他压得薛嘉萝不舒服,她又开始扭来扭去,“重……不要……”   他收紧手臂狠狠勒住薛嘉萝的腰,“不要吵。”   薛嘉萝被他吓住,不说话了,只是哼哼唧唧。   周君泽支起上身,咬住她的嘴唇。   薛嘉萝被咬得疼了,就去抓他的耳朵。   “不对……要轻轻的……”薛嘉萝揽着他的脖子,“要教你吗?”   她伸出舌尖,沿着他的嘴唇慢慢舔着,又从嘴角亲到下巴。本来是极为色|情的动作,可她的表情实在不是那么回事,只能让人想到摇头摆尾求主人爱抚的家犬。   周君泽依旧面无表情,不阻止也不迎合,他还没真正恢复过来,因为薛嘉萝够傻,所以他不用伪装。   他不想孤身一人,也不愿此刻有人在身边揣测他的内心,薛嘉萝对他来说是最好选择。   屋外的管事和侍女都退到院子里,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屋内有其他声音。   高管事渐渐放下心来,今天他歪打正着了,他在管事中资历最浅,根本摸不着熙王所思所想,熙王每次突然变脸时,最惧怕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松了一口气,视线往旁边一看,遇上穿着男人外袍的月河朝他看来,互相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彼此都知道今天他们逃过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直女阿萝   ☆、肚兜   从那天开始周君泽就住在了凉风院,薛嘉萝的主屋成了他的,薛嘉萝被赶到偏房去睡。他一如既往地不爱让下人贴身伺候,时刻要求绝对安静,院子里侍女都如同木偶一般悄无声息目不斜视,仿佛只有熙王和侧妃两个活人。   他一来,薛嘉萝就把月河忘到了脚后跟,整天围着周君泽团团转,周君泽只要一招手她就巴巴地跟过去,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他身旁都眉开眼笑。   “简直莫名其妙。”月河蹲着,一边为薛嘉萝穿鞋一边嘀咕,“你还记得是谁抢了你进府吗?”   薛嘉萝眼睛看着窗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真是不知道好歹。”月河的音量越发的小了,语气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愤懑不平,“有你哭的时候。”   她刚一松手,薛嘉萝就跳下床沿,跑出了寝室,看都不看她一眼。   屋外传来高管事故意压低的声音:“王爷刚刚起床,夫人去花园摘几朵花送进去可好?”   现如今,除了熙王以外,人人对她都如同讨好一个孩子一样,事事顺着她,说话小心翼翼,就怕她突然哭起来让熙王厌烦。   月河快几步走出去,脸上已经带上了笑,“翠微,红罗,跟我一起陪夫人去花园。”   周君泽闲了几天闲不住了,今天又找了三四个朋友来府里,跟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准备带上薛嘉萝。   薛嘉萝拽着他的衣角左顾右盼,走到前院长廊处,侍女们停下脚步,由着侍卫和管事陪同。   薛嘉萝见到穿着统一软甲、表情肃穆的侍卫呆住了,松开了拉着周君泽衣角的手。   周君泽回头看她,“怎么了?”   薛嘉萝看着她身边的年轻侍卫,眼神直勾勾的,伸手就要去抓人家。   侍卫不敢看她,更不敢让她碰到自己,紧绷着脸往后退了一大步,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背上凸起青筋,耳朵都红了。   薛嘉萝还要去追他,被周君泽拎住衣领,“你们先下去。”   直到侍卫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薛嘉萝的眼神才收回来,咬着手指头靠在周君泽身上。   “现在又想起我了?”周君泽捏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没良心的东西。”   他就觉得薛嘉萝不同寻常的热情来的莫名其妙,现在才明白,她的热情不是对着他一个人,而是所有的年轻男人。   今天他请的,可都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   周君泽忽然间兴致勃勃,牵着薛嘉萝的手,眼睛熠熠生辉,“走吧。”   圆桌周围的五个人整整有一盏茶的时间没说话。   有的是因为无语,有的是因为紧张,还有心思重一点的在等着周君泽发话。   平时喝起酒来荤话不忌口、互相挥拳的几个人眼神都定在面前的酒杯上,半天不动。虽然周君泽没有介绍他带来了谁,但看这姑娘的行事,再加上刚才惊鸿一瞥下她艳若桃花的笑脸,谁都猜得出周君泽把他的傻子侧妃带出来了。   薛嘉萝像一只飞进花丛的蝴蝶,在每个人身边停留一阵,仔细观察他们的脸,还上手去抓头发抓荷包什么的。   周君泽脸色如常,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对面李、凤二人身体僵硬眉头紧皱,他左边的吴七一脸无奈,而右边的罗三却是眼神飘忽,耳尖红了一点点。   薛嘉萝将这四个人挨个观察完毕,咬着手指回到了周君泽身边,周君泽伸手一搂,她便理所应当地坐到他腿上。   周君泽心神一动,想如果是个陌生的男人,她还会这样吗?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想一想,他还没有病到自找绿帽子戴。   他夹了白云酥喂到薛嘉萝嘴边,同时说道:“我找你们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这几张脸的,跟我说说,最近外边都有什么好玩的?”   吴七尽量看着周君泽说:“能有什么好玩的,没了你,京城四下太平,街上的女人都多了。”   吴七将古怪的气氛扭转了回来,周君泽带着笑说道:“你个狗东西,等我出府,第一件事就是派你去守营地大门。”   其余几人也哈哈笑起来,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丝毫不触及周君泽腿上坐着的人。   周君泽似乎心情很好,开朗健谈,他说话最多,薛嘉萝也就一直看着他。   他眼睫一垂,看着薛嘉萝湿润明亮的眼睛,像只鹿一般,一时心痒又想给她喂东西吃。   只是白云酥才递到她嘴边,就被薛嘉萝躲开了,脸埋在他胸口,“不要吃。”   周君泽并没有觉得在朋友面前落了面子,仍旧带着笑意,“小混蛋。”说完自己吃了。   圆桌之上又是古怪的沉默。   周君泽好似没有发现,自顾自喝茶,又低头问薛嘉萝想吃什么,薛嘉萝攀着他肩膀,说话间撒娇般嘟起了花瓣一样的嘴。   “吃兔子……还有花……”   傻头傻脑的,谁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罗三忽然咳了一声,“我家中姐妹似乎经常去京中七味坊,倒是提起过……”   他的话说到一半没了。   因为薛嘉萝转过头看着他。   似乎有花徐徐绽开在眼前,迎面而来是一团艳丽的色彩和甜美的芬芳,别的人别的物都失了颜色。他在她专注的眼神中恍惚,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的失神太明显了,别人自然没有瞎。   吴七手腕一转,把酒杯砸到罗三额头,与此同时,罗三身旁的凤家老九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周君泽捏着薛嘉萝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罗三回过神,恍若一碰冷水浇到头上,下意识地想要下跪,被凤九按住了。   一旦跪下,按照周君泽的脾气就不会再拿他当朋友了。   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薛嘉萝,她学吴七也拿了周君泽的杯子扔到罗三身上,笑得开心。   罗三此刻即便心下惴惴,也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周君泽语气淡淡:“你们先玩。”   他领着恋恋不舍的薛嘉萝从亭子下来,拐过长廊,一直板着的脸忽然露出笑意,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一般,神情混合着毫不遮掩的恶意和得意,他捏着薛嘉萝脸颊用力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   “有意思。”   凉风院的人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那次之后,王爷开始宠侧妃了。   以前熙王虽然住在凉风院里,但对薛侧妃称不上宠爱,更像一个对待路边流浪的小奶狗,看她可爱,却怕脏了自己的手不愿抚摸她,只用脚逗一逗。   现在不一样了,薛嘉萝不跟他分房睡了。   那一晚周君泽睡得晚,薛嘉萝蜷缩在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侍女来叫醒她时,她怎么都醒不来,被吵得厉害了就嘴巴一抿要哭。   周君泽摆手道:“你们下去。”   他把薛嘉萝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住,洗漱完上床时薛嘉萝迷迷糊糊的,“熙熙……”   周君泽无视她对自己的称呼,“睡你的觉。”   薛嘉萝张开手臂,被子从肩头滑落,“抱……”   在周君泽洗漱的时候,侍女给薛嘉萝脱了衣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薛嘉萝此刻连亵衣都没有穿,直接露出了光裸的肩膀和肚兜。   她肌肤白得耀眼,黑发散落在胸口,肚兜紧绷绷地勒着,让人不由得想动手给她解开,让她放松一点。   周君泽没有料到在床上她会有这种风情,心头微动,他俯身,薛嘉萝搂住他脖子,腿也从锦被下伸出来勾住他。他的手在她绸缎般的乌发中找到肚兜的绳结,一一解开,将她的肚兜从两人之间抽走。   薛嘉萝差不多要滚进周君泽的被子里去了,因为实在太困她又闭上了眼睛,对自己裸着上身并不在意。   周君泽的呼吸吹在她脸上,一只手沿着后腰往下,听见她哼哼唧唧道:“不要沐浴……阿娘……”   这是小孩子对母亲的叫法。   周君泽突然之间兴趣全无,“回你的被子里。”   薛嘉萝鼻子哼了几声,没有动。   周君泽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把被子拉过来,将人裹成虫茧,然后再一推。   作者有话要说:  说点啥呢,感谢一下投喂地雷的小伙伴吧懒骨宝宝 桩骁生宝宝 ciyuu宝宝 阿青宝宝 萝卜干儿宝宝谢谢大家   ☆、红枣乌鸡汤   迷蒙中周君泽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闷,似乎是被重物压到了,他皱着眉睁开眼,正对上薛嘉萝趴在他胸口看他。   见他醒过来,薛嘉萝很高兴,“去玩。”   她倒是知道睡觉的时候不要吵他,周君泽还在半睡半醒的微醺中,喉咙低低应了一声:“嗯……”   薛嘉萝依旧裸着,她支着上身,锁骨脆生生的,雪团上的红莓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胸口。   周君泽半睁眼睛看着她,慢慢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   薛嘉萝第一次被人这样碰,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他的手,肩膀缩了缩却没有躲避。   随着他手掌慢慢用力,软肉从指缝中溢出,她像小动物般呜咽了一声,然后试探着将手伸进他的衣领,毫无章法地抚摸,“不一样……”   如此无所顾忌、直白大胆,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羞涩羞耻,红帐香帷之内的耳鬓厮磨于她不过是新鲜的游戏。   周君泽微微笑了一下,把刚刚揉捏过薛嘉萝的手放在鼻端嗅了嗅,“来,亲我一下,我教你怎么穿衣服。”   他们几乎到了午膳时候才从寝室内出来,月河第一个上去整理床铺,她仔细翻看了床上被褥,没发现有异常。   一旁的红罗疑惑地问她:“月河姐姐,你在找什么?”   月河扔下手里被子,“夫人丢了一只耳坠,我来找找。”她说:“你收拾吧,我去梳妆台看看。”   薛嘉萝坐在梳妆镜前,晃着腿,身后两个侍女,一个为她梳头一个为她画眉涂胭脂。   因为她总是蹦蹦跳跳不安分,头上脸上不能用太多,没了浓妆和繁重的首饰,她总是看起来稚嫩无比,不看身材的话一定认为她还没有长开。   是这个原因吗?   晚上,薛嘉萝和周君泽在书房里,其余人都守在院内,红罗压低声音问:“姐姐,今晚该怎么办?”   月河看着窗上两人的身影,一个高一个矮,矮个的双手撑在桌上探身瞧,举止随意放松,没有一点身为侧妃、身为女人的自觉。   她说:“你们稍后看我眼神行事。”   睡前周君泽在沐浴时,月河和红罗翠微三人也给薛嘉萝洗了澡换了衣服,再赶在周君泽之前把她送进寝室。   红罗和翠微皆有些惴惴不安,“可以吗?王爷没有发话,我们这样……”   月河只说:“等着瞧吧。”   周君泽进去后,屋内传来薛嘉萝娇嫩清脆的笑声,过了一会,里屋灯灭了。   红罗和翠微放下心,“还是月河姐姐有主意。”   月河面上笃定如常,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还好她赌对了。   薛嘉萝虽然这几日不再依赖于她,但她已经坐稳了侧妃贴身侍女第一人的位置,薛嘉萝穿什么、用什么、去哪里都由她控制,往后,只要侧妃不倒,她的权力将不可想象。   然而她再一次想得太好了。   周君泽睁眼的时候,薛嘉萝正伏在枕头上看他,没有像往日那样露出傻兮兮的笑容,也没有立即扑进他怀里。   她乌发如云,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似乎含着千言万语,静美动人。   她想凑过来撒娇,稍微动了一下就放弃了,“熙熙……”   周君泽扯开她身上的被子,搂着她的腰一用劲将她整个人抱过来。   薛嘉萝的头枕在他胸口,情绪异常的低落,“痛。”   “是吗?”周君泽随意应了一句,低头在她耳后闻了闻,一只手伸下去将她衣领拉开,指尖抚摸过肚兜上的荷花刺绣,一路向下,在脱下她亵裤的时候意外摸到湿润的液体。   他眉头一挑,“我还什么都没做……”他边说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上一点鲜红的血迹。   再往下一看,薛嘉萝屁股上,从薄如蝉翼的亵裤里透出一片红。   薛嘉萝一脸无辜,“我的肚子好痛,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月河立在院内久久没有动。   红罗撩了门帘出来,“姐姐怎么不进去?太医送走了?”   月河眼珠转向她,麻木地点头。   “夫人平日跟个孩子一样,我们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的,还好王爷没有怪罪,还给请了太医。”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夫人真是有意思,我方才才明白,她以为流血就会死,所以才一直说‘又要死了’。”   月河半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刚刚前院的侍女过来把熙王贴身用的东西都收走了,这说明他还是生气了,不在凉风院住了。   因为熙王不在,红罗说话声音都高了,“我去厨房看看夫人的红枣乌鸡汤怎么样了,月河姐姐快进去吧,夫人一会找不到王爷可能要闹一闹。”   薛嘉萝小肚子痛周君泽又不在身边,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卧在床上抽抽搭搭流眼泪,隔一会儿就问:“熙熙来了吗?”   月河深深呼吸了一下,“夫人别急,这几天过去王爷就会来看您。”   最难熬的前三天过去,薛嘉萝能正常下床走动了,也没有像前几天那么执着的要周君泽来陪她,只有在睡前才会问一问。   “还不来陪我睡觉吗?”   月河给她盖好被子,直白地说:“等夫人不流血了,王爷就回来了。”   再过了两天,薛嘉萝的葵水彻底干净了,却也不再问起周君泽了。   红罗翠微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夫人小孩子心性,忘的快。”   月河眉头皱着,语气低沉:“这算什么还好。”   再过了几天,连红罗翠微都看出来不对了。   因为周君泽一直没有来,也没有派人来问一问。   “王爷可能真的十分忌讳女人的天葵之事,侧妃这次是不是……”翠微咬着牙,“跟南院的那些女人一样,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红罗并不同意:“那天王爷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没有处罚任何人,还给请了太医,怎么看都不会是失宠了啊。”   月河喃喃自语:“要是能去前院打探一下就好了……”   红罗吓了一跳,“姐姐可别这样做!”   “就算进了前院,那些侍女侍卫,有哪一个能知道王爷在想什么?”翠微补充说:“姐姐不要冲动,再等等看吧。”   凉风院的三个一等侍女没能商量出来什么结果,但是有管事坚持不住了。   周君泽在没有被软禁在府里之前,一直是在外面的时候更多,他们三个管事只要顾好王府以及熙王名下产业就行了,现在王爷被关在府里,他们的任务以让王爷开心为重。   可是这事太难了,不是人干的。   熙王向来难以取悦,接进府里的女人个顶个的美貌,都是曾在京里红过好一阵的,可弄进来后最长的不到半个月就失宠,安置在南院无人问津,连个名分也没有,还因为三次不能说出口的意外死了三个人。   王爷有一阵曾热衷于养大狗,站起来比人高的那种,闹哄哄的养了十几条,一条接一条暴毙而亡。   而他看得上眼的朋友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这没两个月已经来府里四五次了,人家还没怎么样,王爷自己先烦了。   对于熙王而言,关在王府内真是一点乐子也没有。   高管事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握着书本、支着额头的熙王,那眼神冷厉,没有一点人气。   不知道凉风院是怎么伺候的,能让那么个傻子跟王爷待在一起十几天不出错。   “砰”的一声,吓得高管事一个哆嗦,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他余光瞥见身边的王管事也同样吓了一跳。   周君泽把书扔在桌上,“第几天了?”   王管事上前一步回道:“回王爷的话,今儿第四十七天了。”   “还有一个多月,”他脸上露出一点厌烦,“真是……”   王管事不慌不忙道:“六平山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等您出府就可以住进去,一个月后恰好是御林苑狩猎之时,王爷的弓箭骏马也早已准备好了。”   意思是让他多多忍耐,熬过去了府外好玩的多的是。   但周君泽并没有一点心情好转的模样,听到“陛下”二字,嘴角勾了一下,说不上来是冷笑还是不耐烦。   王管事不敢再说,低头退下。   高管事鼓起勇气,“王爷可要去凉风院看看侧妃?”   他再一次搬出了他的武器。   谁知周君泽皱眉问:“有必要?”   去看自己的女人,需要什么必要吗?   高管事不明白熙王怎么会这样说,他有点慌了。   “侧妃……应该也是盼着王爷的……夫人好动贪玩……”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君泽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一捻,“来人,我要洗手。”   他站起来,在三个管事不解的目光中继续说:“去太医院请徐太医,去凉风院。”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入不敷出,哭。   ☆、小羊   徐太医无视了从帘子后伸过来扭动不休的手臂,他淡定地盖上丝巾,将手指放上去,片刻后收回手道:“夫人有些气虚,待我开一副食疗的方子,让府上厨房照着做就行了。”   月河不知道为什么太医又来了,侧妃身体明明很好。   “有劳太医了。”   上次来诊脉的还是徐太医,他虽然常常出入王公贵族之地,但也没有遇上过一次月事就要请脉两次的太太小姐。   这位想必是熙王近来最宠爱的一位吧,隔着帘子看不出相貌,只知道帘子后的那位夫人有点太好动了,两个侍女差点都压不住。   听到从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给王爷请安”的声音,薛嘉萝一动不动,趴在榻上继续玩那几个琉璃珠子。   月河道:“夫人,王爷来了,您不去迎接吗?”   薛嘉萝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她并不认识这么个人,可明明前一阵还哭着要找王爷。   月河不清楚薛嘉萝是不是真的记性不好,已经把人给忘了,不好强行带她出去,怕她没轻没重在下人面前不给王爷脸面,只好自己出去了。   好在熙王并不介意,反而问她:“侧妃怎么样了?”   月河垂首道:“侧妃身体很好,只是前几日闹着要见您,还哭了几次。”   侍女给周君泽撩了帘子,他进去后发现薛嘉萝果然面色红润,无病无灾的样子。   可是那日他明明摸了一手的血,他当时还脱下她亵裤看过,并没有发现伤口,而他意识中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出血,那就是破身的时候,他以为薛嘉萝染了什么恶疾脏病。   他掀开薛嘉萝裙子的时候,她依旧没有抬头,一声不吭,当他要脱掉她裤子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挣扎。   薛嘉萝刚扭了两下就被按住了,周君泽动作不是很温柔,手上用了力气,“不要动。”   裤子里干干净净的,他把裤子扔在一边,松了手。   薛嘉萝伏在榻上,两条光洁纤细的腿蜷起来缩进裙摆里,肩头微微抖动,眼泪洇湿了一片,睫毛被泪水打湿,像个受尽委屈又不会表达的小孩子。   周君泽自然不会哄她,只等她自己哭完,蜷缩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睁着泪水未干的眼睛看着他,“熙熙……”   到了晚上,他问了月河后,在对方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解释中才明白,每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每月流血,连薛嘉萝这样的傻子也不例外。   他身边女人虽多,但没有长久的,说来也巧,没有一个正在他身边的时候来天葵的,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还要经历这一出。   其实今天他来凉风院并不是为了探望薛嘉萝,只是想确定她的病情,如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样,他准备将人送回家。   一个健康的人被他抢进府,又半死不活的被抬回家……这种荒唐事应该能让京城热闹一阵,也能让那人放心吧……或许是因为知道周君泽是会离开的,后面几天薛嘉萝都更黏人了,吃饭睡觉这种时候就不说了,连对方更衣如厕都要守在屏风外面。她也没有以前那么活泼跳脱了,安静了好几天。   周君泽写完一封信,待信纸晾干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又在封口上印上火漆。   这一点动静把坐在一旁打盹的薛嘉萝吵醒了,她揉着眼睛下意识地走过来,搂着周君泽往他身上一靠。   周君泽重新铺了纸,慢慢研磨,“我来教你写字。”   薛嘉萝懵懵懂懂,手里被塞进一只毛笔,周君泽从身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先来写你的名字。”   纸上竖着落下三个“一”,周君泽指着那三个“一”字说:“这就是你的名字,薛嘉萝。”   薛嘉萝在家时,父母兄姐都给她教过写字,然而这对她来说实在太困难了,总是写了就忘,教了那么多遍,她对着纸上那三个一模一样的“一”字没有任何疑问,跟着念了一遍:“薛……嘉……萝……”然后抬起头看他。   周君泽很满意,放开手,“你来写。”   笔管比薛嘉萝手指还粗,沉甸甸的有些分量,刚才纠正过的握笔姿势拿不住笔,只能满把一抓,画了三条扭扭歪歪的横线。   周君泽的手又覆上,“接下来,是我的名字。”   轮到自己名字了就不再糊弄,一笔一划写的认真,然而薛嘉萝的手却没有刚才那么老实了,总是偷偷用劲想要自己拿笔做主。   周君泽撑在桌面上的手搂住她的腰,温香软玉在怀,她嘴唇微微抿着,认真又安静的样子让人心醉神迷。她不笑的时候看不出半点痴傻,精致得像最名贵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玉人,又如同最娇弱的桃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   拥有这样的人,实在是一件很有征服感和满足感的事情。   察觉到手中笔停了,她回头看他,眼睛澄净,比窗缝中映照进来的夕阳还要美丽。   周君泽静了一会,薛嘉萝没有说出任何扫兴的话语,也没有笑,他拿走薛嘉萝手中的笔扔在桌上,弯下腰。   周君泽一瞬间的眼神让她有些害怕,随即她的嘴唇被咬住了,接下来是舌头、耳朵、脖子,这些地方被一一咬吻后,她带着惧意又期待的眼神看他,以为他要给自己喂吃的东西了。   可是他没有。   外面夕阳渐渐黯淡,屋内一片昏沉的橙光,周君泽肩背舒展着,薛嘉萝在他怀里像一只柔弱小羊,他眼睛黑亮,压低声音:“我再教你一件事。”   周君泽十二岁时他的母后去世了,十五岁移出皇宫,没有长辈约束,少年冲动懵懂的阶段无人引导,身边聚集了一堆莺莺燕燕。   他的第一次是混乱血腥的。   他记得自己喝醉了,记得女人柔软的身体,记得她的娇笑,后来慢慢变成了尖叫、求饶、咒骂,他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热而腥血液温暖了他,他拥抱着温热的身体直至对方慢慢冷却。   那次后他变得难以情动,清醒的时候,女人美丽的身体对他的吸引力不会超过一刻钟,往往还没开始就已经厌烦。   因他荒唐之名在外,曾有人一掷千金邀他欣赏一种特别的乐舞。   二十个衣不蔽体的女人,金色的纱衣几乎透明,随着舞姿翻飞露出丰腴的身体,纱衣又渐渐滑落,室内点了催情香,不多时身边的男人都已出丑,忍不住拉了正跳舞的乐伎抱到屏风后。女人的呻|吟让其他人更难以自制,纷纷效仿。   最后乐伎都抵挡不住催情香的影响,跪倒在他脚下,乞求他垂怜。但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清醒而孤独。   从那时起,他就接受了自己或许真的天生残缺。   黄昏月夜,四周静悄悄的,侍女不敢进来,只在廊下点起了灯。从书桌到屏风后的一路上散落着两个人的衣物,屏风隔断了光线,另一边是彻底的黑暗。   薛嘉萝的珠钗掉落在塌边,被周君泽踩掉了上面的珍珠,她额头抵着床榻,发间仅存的一只步摇一下一下打在脸上,嘴被一只大手紧紧捂着,因为时间太久,她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一直在发抖。   身后周君泽的呼吸急促粗重,他俯身咬住薛嘉萝的后颈,最后一次用力后将薛嘉萝压在身下。   等他放手,薛嘉萝连哭都没了音,陷入了半昏迷,却在周君泽要退出去的时候绷紧身体。   周君泽一只手支撑起自己,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腿,“放松。”   他起身后拿过薛嘉萝的肚兜随意擦拭了一下,走到屏风后捡起自己的衣服披上,走出书房。   很快就有侍女举着灯进来了,月河和红罗两人目光在薛嘉萝身上只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用干净的亵衣遮盖在她身上,月河低声道:“快把翠微叫进来,让她们把药膏和热水都准备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程度的车,应该OK吧……☆、药   这个夜晚薛嘉萝惊醒了好几次,第二天她醒来时身边没有人,忍着全身的疼痛坐起来,感觉到下面难以忍受的胀痛。   她低头一看,裤子上沾了一点红色。   她本能的害怕,哑着嗓子哭了起来。   月河闻声而来,手里还端着药碗,“夫人醒了?快来喝药,喝完就不痛了。”   薛嘉萝更觉得委屈,她又疼又流血,可月河看起来却很高兴,她把枕头扔向她,“我要死了!”   枕头打翻了药碗,给月河泼了一身,她仍旧难掩笑意,“夫人等等,奴婢拿了蜜饯给您,然后再喝药好不好?”   薛嘉萝只顾着哭,压根不理她。   第二碗药是周君泽端进来的。   薛嘉萝一看见他就不敢哭了,深刻记得昨晚他教给她的,牙齿咬破肌肤的疼痛,一把刀子钻进身体里搅动的窒息,捂着嘴巴不许哭的沉闷。   “来喝药。”周君泽坐在床边,把碗递过来,“我可不想让你生一窝小傻子给我。”   薛嘉萝听不懂,药碗在他手上,她不敢不喝,就算药苦的厉害也边哭边喝了。   周君泽解开她衣服,在她身上巡视领地一般检查了他昨晚造成的印记,他只知道自己喝多的时候下手重,没想到清醒的时候好不到哪里去,薛嘉萝皮肤白,那一个个青紫的咬痕和指痕显得更加严重。   薛嘉萝在他脱自己衣服时哆嗦了起来,慢慢察觉他并没有想像昨晚那样做才安心,“又流血了。”   周君泽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神态,好像昨晚的兽性与狂躁在他身上没有出现过。   他低头亲了亲她,语调慢慢的,“习惯了就好了。”   薛嘉萝得到了安抚,对他欢喜又害怕,小心翼翼地提要求,“我想吃蜜果……”   月河这一段时间简直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她不仅是凉风院里的绝对掌权者,那三位平日守在前院高高在上的管家都她也一改往日态度,为她父母换了宅院,为她弟弟谋了营生,对她嘘寒问暖,为的就是让她妥善照顾好侧妃,不要让王爷有精力再回前院折腾。   在院门口送走了高管事,她看着他背影冷笑了一下,对着守门的婆子说:“关门吧,今日不论前院谁来都不要再开了,冲撞了王爷侧妃谁担得起责任。”   婆子连忙应下。   月河走进垂花门,遇上来找她的红罗,“里面什么动静?”   红罗摇了摇头,“传了一次茶,夫人在里面静悄悄的,什么音都没有。”   “哦,那就是一切正常,你去厨房看看晚膳怎么样了,夫人身上已经好了,晚上要沐浴。”   晚上沐浴的另一种意思是侧妃有可能要侍寝,可是明显夫人自己不会有这个意识,她只有接受,无法自由选择。   红罗有些于心不忍,“夫人最近好像很不开心。”   月河看她一眼,“你还能看出夫人高不高兴?”   “夫人再好懂不过,笑了就是高兴,不笑就是不高兴,假装不来。”红罗的声音压低:“夫人明明很怕……却又天天黏着,我想不通……”   月河想起了薛嘉萝刚来的那个时候,她尽心尽力照顾,对她如同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婴儿,穿衣擦脸喂饭,可结果熙王来后薛嘉萝再也没有理过她,现在更是连她名字都忘了,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精着呢,知道哪个才是主子,你看着吧,她马上就要学会恃宠而骄了。”   红罗吓了一跳,觉得她说的话不太客气,“姐姐小声点!”   “你也不用替她觉得委屈,即便她是这模样,依旧是王府里第二尊贵的人,她说的话有谁敢敷衍?她的日子比你我好到哪里去了。”月河脚下不停,“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晚膳后,趁着周君泽洗漱时,月河把薛嘉萝哄进了浴池。薛嘉萝爱玩水,下了池子就不愿意上来,月河怕熙王在等,好说歹说差点发火了才把薛嘉萝弄上池子擦干。   其他侍女都出去了,只剩月河,她跪在地上为薛嘉萝的身体抹上香膏,慢慢给她穿上纱衣。   灯光融融,映得她身上光洁如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阴影,嘴唇嫩红好像刚喝了水,没有人不会喜欢她。   月河一边系上衣带一边说:“还好你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你做得好。不开心也要忍着,我还指望着你,凉风院这么多人着指望着你。”   薛嘉萝玩着衣带上流苏,神游天外的样子。   月河也没指着她听懂,她只是自言自语:“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换了你的药,拼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能怀上孩子那就是另一个天地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沉沉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吧。”   月河送薛嘉萝入寝室的时候心情十分矛盾,她既怕熙王不再对薛嘉萝感兴趣,又怕熙王跟上次一样弄伤了她。   她候在门口听见门内薛嘉萝短促的惊叫,声音到了一半就没了。   她后背一僵,面无表情又站了好久才慢慢退下。   屋内薛嘉萝的那声惊叫是因为她的头碰到了床柱上,她还是吃力,小声哭了一阵,周君泽没理她,她就不哭了。已经没有上次那么疼了,她终于能分神去感受这件完全新鲜的活动。   肢体纠缠,呼吸相融,她的身体很奇怪,身上的周君泽的表情也很奇怪,都不像他了。   他的力气很大,手臂硬邦邦的,呼吸是滚烫的。从来没有人对她做过这种事,大家都是藏起来偷偷做不告诉自己吗?   她不会遮掩不懂羞涩,周君泽要看哪里她都乖乖配合,不会因为一些声音而面红耳赤。从困惑,迷离,到失神,她直白地表达着她的感受。   终于到最后因为时间太久又开始不舒服了,刚刚动了一下,周君泽把她两只手腕捏起来按在头顶,汗珠从他额头落在她胸口,“不要乱动。”   她像一艘被巨浪抛来抛去无法靠岸的船,床帏纱帐、头顶的千子百孙图都在晃动着,忽然间眼前一黑,是周君泽俯身盖住了她。   她的双腿从他腰间滑落,又软又麻,周君泽的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不能喘息,她的鼻子都几乎在他胸膛上压扁了。   “唔,重……”   周君泽撑起上身,翻身躺在她旁边,胳膊横在她胸口,一用力便把她搂了过来,她白嫩的脖子就在他唇边,他的呼吸喷在耳后,嘴唇若即若离。   薛嘉萝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哆嗦了一下。   “流出来了……”她边说边伸手往下摸。   周君泽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即使明白她没有挑逗的意思,还是被她激的血液激荡,在她脖子上用力咬下去。   对于周君泽来说,这似乎是第一次不以伤害为前提,只为了寻欢作乐的情事。薛嘉萝稀里糊涂的,却极其乖顺,他说什么应什么,坦率地奉献自己,也让他直白地明白自己的欲|望。   不需要乱七八糟的催情手段,不必强迫,不会中途猜忌枕边人是不是另有所图,心中没有戾气,他头一回享受了一个普通男人该享受的。   半夜,薛嘉萝的腿横过来搭在他腿上,他悚然一惊,尔后才意识到身边睡的是谁。   她是安全的,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他刚把薛嘉萝的腿拨下去,她的手又搭过来,同时她的脸也凑了过来,依偎在他肩膀。   他摸了摸薛嘉萝的脸,意识慢慢模糊,没有再动她,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怎么破宝宝 庵人宝宝 treasure宝宝 ciyuu宝宝 深深天空宝宝 桃子宝宝 blissa宝宝 感觉自己萌萌哒宝宝亲亲大家=3=   ☆、烟花(一)   从大清早开始张管事就立在熙王王府门前候着了,不多时,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骑马而来。   张管事连忙拱手上前,“常校尉。”   常青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一旁随从,“殿下最近还好吧?”   “王爷一切都好,府里一切都好。”   “嗯,那就行。”常青挥手让身后跟来的马车从后门进去,“给殿下带了点小玩意儿。”   张管事道:“也就您还拿他当个孩子般了。”   常青常校尉身材魁梧,身高腿长,一步跨出去张管事要小跑着才能撵上,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可没有哪个孩子跟他似的,敢做出当街抢人这种事来了,任性妄为不知收敛,迟早要害了自己。”   常青是周君泽孩童时期骑马射箭的师父,感情深厚无人能比,当初知道周君泽做出这种事,常青气得曾上府对他破口大骂,最后摔门而去。   “不过这次也不全是坏事。您也知道,把王爷禁在府里跟关在笼子里一样,忍不了多久的,幸而有了夫人,王爷被关了这么久竟一次脾气也没有发过。”张管事知道对方的嘴比自己还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陪在身边形影不离,已经快两月了。”   常青脚步稍慢,“上次没问清楚就走了,只听别的人谈论过,似乎是文城薛家在京城这一支的女儿?”   “是,兵部左侍郎薛清的嫡幼女。”   “不是陛下下了圣旨说是熙王迎娶了侧妃吗?为何外面都知道人是他抢的?”   张管事这段时间也很少在外走动,一时有点蒙,“这个……”   常青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   常青没有想到,张管事说的“陪在身边形影不离”是真的形影不离,就连他们在书房里说话,周君泽也把他的侧妃带了进来。   薛嘉萝对常青倒没有对其他男人那样好奇,相反有些害怕,一直躲在周君泽身后,眼睛不停往门口看,想要出去。   周君泽牢牢把她的手攥在手里,对常青说:“你对她瞪眼试试,说不定能把她吓哭。”   常青的脸板的更厉害,脸色越发的凶恶,“不要胡来。”   “玩玩嘛,我都不介意。”周君泽不停怂恿,“我们来打赌?若是我赢了,我的马和战甲都给你,在营地给你当随从,任你差遣,怎么样?”   常青忍无可忍,“殿下休要胡闹!”   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薛嘉萝一抖,立即滚落下两颗泪珠来。   周君泽哈哈大笑,捏着薛嘉萝的下巴亲了亲。   常青目光侧向一边,缓了一口气,“我找殿下有正事。”   “说吧,我听着呢。”周君泽让薛嘉萝坐在他腿上,握着薛嘉萝的手慢慢揉捏,一副活脱脱的纨绔样子。   常青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外面差不多都知道你的人是你抢来的,怎么弄的?薛侍郎到没什么,关键他是孙除的学生,孙除对他爱护有加,一手带到了现在。等你这三个月禁闭结束,孙除差不多该找你麻烦了。”   “我一个恶名在外的王爷,领着一队闲兵散将,浑身都是小辫子,如果怕他找麻烦我早就出京了。”周君泽浑然不在意,“他要敢在朝堂上整我,就不要怪我暗地里使坏,反正我作恶惯了。”   常青忍了又忍,“陛下是您长兄,处处包庇您,可如今……听说陛下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殿下又和太子从小就不合……”   周君泽神色平淡,低头在薛嘉萝手心亲了一下,半天才说:“小时候的一点口角而已,算不得不合。”   常青没话说了,“殿下自己肯定也想得到,我不多说了。”   薛嘉萝的视线越过周君泽肩膀,偷偷看向常青,在对方回看她时,吓得立马把头埋在周君泽颈窝里。   “我听管事说你给我带了几箱烟火?”   常青看出他不愿再谈,于是顺着说:“有个手下家里是做烟花的,说跟以前的烟火不一样。”   “你晚上留下,我们一起喝酒。”   常青笑声如雷,“好,不醉不归!”   在常青出门后,周君泽脸上刚开始时的懒散、漫不经心没了,他神色深沉,慢慢抚摸着薛嘉萝头发,“你的好父亲给我下了个什么套啊……”   夜色渐浓,月上梢头,湖里点起了盏盏河灯。   常青带着人在湖边布置烟火,在湖另一边的水榭里已经摆上了酒菜,周君泽坐在水榭里看着薛嘉萝在湖边玩水。   红罗在薛嘉萝身后替她提着裙摆,月河在一旁拿着帕子,等薛嘉萝玩够了能及时给她擦干。   她的小日子快到了,不能受寒。   湖中除了荷花灯外,天上明月也倒映其中,又圆又亮,薛嘉萝指着倒影说:“月亮。”   月河连忙给她擦干手,分神说:“是,奴婢看见了。”   薛嘉萝转头对红罗说:“月亮。”   红罗用心想了一下,回道:“天上那个才是月亮。”   薛嘉萝很不满意,嘴都撅起来了,她小跑着扑向周君泽,又指着湖里说了一遍:“月亮!”   周君泽穿着单薄的秋装,可薛嘉萝已经披上了银鼠皮披风,脖子上一圈洁白的绒毛衬得她更稚嫩娇艳,她身上热烘烘的暖意带着木樨香迎面而来。   周君泽觉得她身上披风碍事,脱下随手扔给了侍女,“你的院子里也会有。”   薛嘉萝满意了,服服帖帖地让周君泽搂着坐在他腿上。   月河在一旁手忙脚乱接住披风,想着原来侧妃是想要月亮,可是王爷答应的太随意了些,如果侧妃晚上回去看不到又该哭了。   忽然间一声巨响,吓得月河从水榭台阶上倒退下来,震惊地看着湖对面升起的白色烟火。   一个闪光的白点,带着呼啸声在空中炸开,垂下千万流光,在湖面倒映下美奂绝伦,恍若置身于漫漫璀璨星空。   如此美景,却让薛嘉萝受了不小惊吓,她直往周君泽怀里钻,捂着自己耳朵,第二发烟火又升空了,她忍着害怕,伸手捂住了周君泽的耳朵。   周君泽一愣,低头看她。   第二声惊雷来了,薛嘉萝哆嗦了一下,手还是捂着他的耳朵。   “别怕,听不见了。”她说。   周君泽微微笑了,脸庞被流光照亮,神色慵懒温柔,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又稍稍退开,“还挺会收买人心的。”   他的声音隐在第三发烟火里,薛嘉萝带着困惑的眼神看他,周君泽的手托着她后脑勺,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深吻了下去。   烟花如何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常青在湖对面折腾了半天才弄好,兴致勃勃过来找周君泽喝酒,却看见水榭里毫不遮掩避讳拥吻的两个人。   他黑着脸,连忙转身,“这小子……”   张管事急急遣散了四周下人,在水榭周围拉起帷帐,他跟着常青一起站在一排竹子后面,“是不是让那边先停了?”   “停了做什么?继续放,我看他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常青咬牙道:“还说什么不醉不归……”   张管事忍着笑,“不然我为校尉重新在花厅备一桌?”   常青摆手,“不用。”他回头从竹林缝隙中看过去,漫天流光下,那两个人的身影还是紧紧贴在一起,而他跟个比他年龄还大的管事躲在暗处看烟花,怎么想都来气。   张管事倒是挺高兴,虽然常青来府向来由他接待,但从未像今天这样二人可以随意闲聊。   “曾听闻当今太子妃是普天下头一号的美人,百年难遇,不知在校尉看来,我们侧妃与太子妃相比,如何?”   常青脸色严肃,“这如何比?”   张管事以为自己言语太过轻佻,忙要解释,只听他又说:“我只远远见过一次太子妃,论气度,自然是太子妃无人能敌。”   那论美貌呢?   张管事表示自己懂了。   水榭那边,熙王与侧妃还是相依的姿势,张管事不敢上前,他也有点忍不住了,“真是没想到……要是早知道侧妃能让王爷上心,早早迎进门多好,也不用往南院里塞那么多人了。”当年他搜寻这些人费了多少工夫,银子也花了不少。   常青看他一眼,“知道南院那边的人为什么不行吗?”   张管事试探说:“不够美?”   “错。相貌再美,在王爷眼里看一个月也就差不多够了。你们夫人特别,正是因为……”他用手指了指头,“自太后宫车晏驾后,阿泽性情徒然大变,一年比一年多疑、阴晴不定,现在连我与他谈话都忍不住要猜测他话里的意思,一句话想三遍才敢说,更何况是女人。所以,还不如不猜他在想什么。”   张管事一开始有些懵,随着常青慢慢说下去,他也明白了,“侧妃说错了什么,王爷不会猜疑,而王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忌讳。”   常青抬头看着天空中绽开的点点亮光,“所以,她对阿泽来说,也是个能够喘息的空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一点忘记了更新了   ☆、烟花(二)   南院的侍妾纷纷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红墙外升起的烟火,周君泽很久没有来过,晚上无所事事的她们都是入睡的打扮,妆容卸下,发髻散落,穿着里衣互相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一个问:“怎么会突然放起烟花来?府里有什么喜事吗?”   “没听说啊。”另一个答,“不如我们取点酒来,边喝边赏,如何?”   “太麻烦了,我不要。”   “站着喝就行,快去拿你的酒,我知道你藏了好酒。”   青芸屋里的灯已经灭了,她的侍女衣衫单薄,站在窗前说:“我第一次见到烟花,好漂亮。”   青芸随手拿了一件外袍披上,从背后抱住她的侍女,下巴抵着她肩膀,“看见烟花倒让我想起个人来。我当上花魁那年,乘着花船从京城到落马城的水路上,每晚停靠岸边都会有人放起烟花迎接我,整整七日,才能上了我的船。”   侍女侧脸问:“那个人现在呢?”   青芸素着脸,笑起来眼尾有着遮盖不住的细纹,褪去浓妆与红尘后的她显出历尽风霜的疲惫,“他是为数不多真心待我的,一直想让我跟他回家,而我那时风头正盛,挥金如土,如何能看得上一个落马城的富商?断断续续纠缠了几年,突然没了他的消息,打听之下才知道,他被继子害死,家产旁落,子女也四下流落了。”   侍女心里沉甸甸的,她转了话题,“你做花魁那年,我刚好被父母卖了。”   青芸跟她轻轻蹭了蹭脸,“于你来说是不幸,于我,却是幸事,幸好你父母卖了你,幸好我能遇见你。”   小侍女一颗心都要融化在她的话语里,不自觉红了眼睛,转身搂住她,“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傻孩子。”青芸的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   小侍女咬着嘴唇笑,说道:“那人让我明天去找他,要带我出府,让我亲眼看着他把东西换成钱。”   “他真的答应了?”   “嗯,那小厮一心想让我嫁给他,我去找他,应该没问题。”侍女说,“更何况还有你的那支头钗,那是你最值钱的一个了……最近断断续续散出去不少东西,我怕到时候出了府,你连个体面的首饰都没有。”   “金银首饰对我来说很重要,却不像过去那样必不可少了,不用担心我。”青芸看着窗外,金色烟花照亮大地,照亮关了她四年的南院,不过须臾间又重回黑暗。   “我会带着你一起出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朱笔笔尖上落下一点红,慢慢在纸上渲染开来。   太监郑庸站在门口,恨不得把自己呼吸也停了,皇帝失眠多日,今天太医不知给换了什么药,居然让皇帝批奏折的时候打盹,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来。   可事不如人愿,他没出声,却从外面传来一声惊雷。   皇帝惊得手一抖,朱笔在奏折上画出一条扭曲的横线,他被突然吓醒,心脏怦怦乱跳,捂着胸口缓了好半天。   郑庸立即为他端茶,替他揉胸口,“要叫太医吗?”   皇帝摆了摆手,喝了口茶,“外面怎么了?”   “这动静,似乎有人在京内放烟花。”   听声音,似乎离皇宫不是很远,皇帝放下笔,“随朕出去看一看。”   皇宫地势高,从御书房到建章前殿不过百步,东南方向,一朵接一朵的金银花在天空中绽开。   已是宵禁时,东城西城漆黑一片,唯有内城还有零星灯光,那片烟火几乎照亮了半个京城。   皇帝披着厚重大氅,看向那个方向,“是阿泽?”   “回陛下,正是熙王府。”   皇帝半天没说话,双手握在一起,“还有几天就到时间了?”   “还有四天。”   皇帝的脸消瘦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深凹,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却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   “要是他能这样老实在王府里呆上一辈子,朕该有多省心。”   郑庸不敢说话了,深深低下头。   此刻万籁寂静,更深露重,只有熙王府在闹腾,烟花放的张牙舞爪,能猜到正看烟花的人有多张扬放肆。   “罢了罢了……咳咳……”皇帝说着咳嗽起来,“他就那样的性子……”   郑庸连忙在一旁劝道:“夜深了,静贵妃还在等着您呢。”   皇帝转了身,不再看那片闪烁夜空,“不是说了让她不要等吗?”   郑庸笑道:“贵妃只是嘴上应了,可每晚都是等您入睡后,她得了消息,再问了您吃了什么饭,喝了什么药,这才肯睡。”   “哎,这几年确实辛苦她了。”皇帝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了几声,“走吧。”   郑庸试探道:“那奴婢先去禀告贵妃娘娘?”   皇帝道:“是该告诉她,朕今夜政务繁忙,不过去了,让她早点休息。”   完全领会错了皇帝的意思,郑庸不敢再多说,“是,奴婢知晓。”   昨晚三箱烟花放了很久才完,结束的时候薛嘉萝都睡着在周君泽怀里了,两人回到凉风院,半夜又传了一次热水沐浴。   薛嘉萝昨夜被周君泽弄醒,半睡半醒间又哭又闹也不能让他放开自己,闹得厉害了,被狠狠抽了屁股,这才不敢出声了。   薛嘉萝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月河估摸着她饭量,给她留了肚子喝药,薛嘉萝躺在床上耍赖,哼哼唧唧说自己屁股疼,不肯喝。   月河一张脸涨得通红,她不知道薛嘉萝被揍了,还以为她说的是别的意思,今早听守夜的侍女说过,昨晚主屋有动静。   “这个……”她绞尽脑汁想着能哄骗住薛嘉萝的话,“药喝了,就不疼了……真的……”   薛嘉萝是真疼,但她也知道欺软怕硬,不敢对周君泽发脾气。跟在家时不同,如今熙王府除了周君泽,人人都顺着她,没人再管教她、教她生活琐事,没人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任性妄为还称不上,但脾气的确被养起来了。   她任由月河说话,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月河捧着药碗在床边转来转去,各种好话说尽,药重新熬到第二碗,周君泽终于回来了。   薛嘉萝一见是他端着药,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自觉接过药喝了,然后把空碗给他看,“喝完了。”   周君泽让她站在床上,比自己高了一些,微微仰头亲了一下她。   薛嘉萝得到奖励就开心了,依偎着他,“月亮不见了。”   昨晚回到凉风院,薛嘉萝坚持到看见院子里放着木盆,木盆里也有月亮才肯睡,第二天再看自然没了。   “它回家睡觉了。”周君泽撩起她裙子,隔着里衣在她屁股上捏了一下,“跟你一样。”   薛嘉萝一下软了腿,昨夜记忆太深刻,她屁股疼得厉害却不敢哭,紧绷的身体被他打开,在她渐渐软下来就要沉醉的时候又捏一把被打的地方,如此循环。   疼痛与说不来的舒服,她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继续哭。   “熙熙……”她小声叫他,“疼的……”   这一刻她展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女人出于本能的爱娇讨饶,跟痴傻沾不上边,周君泽也一时忘了她脑子不好。   “只是疼?”   薛嘉萝认真想了想,“也开心。”   周君泽眉眼清俊,笑着问:“我让你开心了,你该对我做什么?”   薛嘉萝侧头,在他嘴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出乎意料的早更!   然而没有第二更。   接下来几天(说不好几天)就拜托存稿箱啦。   ☆、想你   薛嘉萝的葵水来了,周君泽三个月的禁闭到时间了。   那天一早他的狐朋狗友聚在王府门口,王府门一打开,就闹哄哄地进来将他抬着出了府。   京中恶霸又重现江湖了。   他一连六七天不着家门,纵情声色,辗转于各个酒场。   这一天快入夜,桌上几人都已昏昏沉沉,口齿不清地互相吹捧,周君泽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他记性很好,楼下那个蹲着的穿着寻常布衣的男人已经在他面前出现过四次了。   他找来随行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熙王府的马车拐进内城北巷,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熙王府的后门。   夜深,小巷,马车慢慢悠悠的,熙王府的红门已经打开,门里出来小厮将马车牵了进去。   红门关上后很久,有人从巷子口那里匆匆离开。   周君泽衣襟散开,露出胸膛,身上一股脂粉味。   “看清了吗?”   他的侍卫跪在屏风后,“看清了,人最后进了薛家仆人的院子。为了引他出手,卑职特意选了偏僻没人的路,但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   周君泽拢好衣服,挥手示意他退下。   侍卫出去后,一个红衣女人进来,纱衣金钗,长裙下露出光洁的小腿,一看便知不是良家。   周君泽背对着她穿衣,她犹豫了一下,拿下他的披风递给他,“您这就要走了吗?”   周君泽连个正眼都不给,面无表情从她手里抽走披风,他今晚心里压着事,连逢场作戏都装不出来,只觉得腻味厌烦。   女人好不容易见到他,连忙拉住他披风,轻轻摇了摇,“您再不管奴,妈妈就要让奴去卖身了……”   周君泽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更何况是这种用话试探他的,他眉尖一蹙,冷冷道:“滚。”   周君泽半夜回府,稍稍休整天亮后就入了宫,在早朝上,他不出意外地又被言官拎出来了。   他如今在兵马司领事,手下基本都是京中官宦子弟,一群关系户,世家间交往多盘根错节,水深是非多,世家子弟在他手下却能同心同力,一门心思地惹是生非。   一个惹祸精领着一群惹祸精,简直是兵马司中头号毒瘤。   周君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皇帝似乎也听得烦了,言官尚未说完就挥手让他退下。   言官似有不满,但一看皇帝不到半百却已花白的头发,忍住了。   御书房内,周君泽意思意思行了礼,不等周君玟叫他起来就自觉坐在一旁椅子上,他对面是白发白须年已七十的孙除孙阁老,身旁站着个身穿文官鹤袍,留须的中年男人。   周君泽想起薛嘉萝那句“没胡子,不是老爷”,即便在这种场合下也没忍住笑了。   周君玟说道:“薛侍郎也坐。”   薛清行了一礼,“谢陛下。”坐在了孙除下手。   周君玟已经卸下了礼冠与皇袍,换上常服的他显得更加瘦弱苍老,眼神依旧锐利,“朕今日唤你们来,是为了熙王三月前做的糊涂事,他做出这等事,令朕也脸上无光,朝中更是议论纷纷,最近才平复。”他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看着下方三人表情,“薛侍郎。”   薛清站起来,拱手道:“臣在。”   “此番皇家亏欠薛家许多,事已至此,说说你的要求吧。”   “臣不敢说要求二字,臣只希望,家中小女能平安归家,贱内思子欲狂,整夜不得安眠,臣……”   “嫁出去的女儿回的是哪个家?”周君泽抬起眼睫,似笑非笑,“还是说薛侍郎想要本王休了你女儿?只是本王侧妃并没有犯七出之过,没有任何理由休她……再说,本王还舍不得……”   薛清脸上是一种隐忍的沉默。   “你闭嘴。”周君玟打断了他,转头对薛清说:“姻缘既成,没有毁了姻缘的道理,朕知你忧心,有朕看管,不会亏待了你家姑娘的,”   这话还是在和稀泥维护周君泽。   薛清再拜,“臣……”话却说不出来了。   坐在一旁耷拉着眼皮的孙除说话了:“正如陛下所言,姻缘不能毁。”   孙除附和了周君玟,但周君玟反倒不说话了。   他接着慢吞吞说道:“比起熙王侧妃如何,更重要的是熙王殿下已有十九,正是为国效力、崭露头角之时,一直窝在京城毫无建树也不是办法,老臣以为,是时候给殿下分封地,离开京城了。”   周君泽嘴角微微翘着,“孙阁老的意思是,要将本王赶出京城?”   孙除看了他一眼,“殿下何必这般曲解老臣的本意。”   “如果孙阁老是真心盼望本王为国效力,何不上书建议陛下封我一个大司马,让我领兵去关外?”   孙除依旧是面瘫脸,不理会周君泽的胡搅蛮缠,“陛下,臣绝对是一片忠心。”   周君玟扶着额,一副很累的样子,“朕不放心他远离京城,此事莫要再提。”   那天在御书房,皇帝的话到底没有说死,接下来好几天,孙除一党都在致力于让周君泽离京去封地,而周君泽这边不仅无人相助,连他自己都多日不上朝,一直躲在兵马司里。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周君泽强抢薛家姑娘在先,又在御书房里当着陛下面侮辱薛清,有孙除推波助澜,京中恶霸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   夜深,凉风院院门一阵响动,守夜侍女悄无声息纷纷离开了主屋。   天气转凉,薛嘉萝换上了更厚重的棉被,乌发散落在枕上,下巴埋在锦被里,睡得香甜,有人掀开她被子都不知道。   直到腰上环上一双手臂,温热的身体被凉飕飕的胸膛怀抱。   她向来没什么戒心,被人夜袭抱了满怀也不知道回头看看是谁,只一味躲避,“冷……”她抓住已经伸进肚兜里的另一人的手,“别摸……”   那人在她耳后低沉笑了几声,身体更紧密地贴过来,将她直接压在身下,然后去拽她的亵裤。   “唔……”她终于睁眼,床帏外的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他低头亲下来的侧脸。   “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了?”周君泽亲了她几下,直起身将自己衣物脱去,再用微凉的手慢慢从腰线往下抚摸,“想我吗?”   薛嘉萝伏在枕头上,她的脸藏在黑发中,只露一双眼睛,看着朱红色床帏,不说话。   周君泽半夜回府,明日又有要紧事,本该不会如此躁动难耐的,只是一回府,他的身体先一步想起了薛嘉萝。   但是今晚的薛嘉萝,分外的不配合。   毫无章法的挣扎,不知收敛的用力推拒,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   周君泽忍耐到头,十分粗暴地按着她的肩头,一只手将她双手反剪固定在她后背上,“不要让我生气。”   薛嘉萝还在挣扎,脸被按在枕头上,半晌,突然哭了起来。   又是那种小孩子式的哭法,搅得周君泽兴趣全无,他保持着跨坐在她身上的姿势,松开她直起身来。   薛嘉萝的哭声持续了一会,渐渐低下去,一边抽泣一边嘟囔着什么。   周君泽把她翻过来,已经准备要走了,“说什么?”   薛嘉萝眼泪沾湿头发,凌乱贴在脸上,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红着鼻子一抽一抽的,“我要看着你。”   饶是周君泽也愣了一下,“看我干什么?”   “想你……想你……”她又开始哭,“你不来……”   周君泽缓缓在她头发上摸了几下,轻声问:“告诉我,谁教你说的?”   薛嘉萝一边伸手揽住他脖子,一边抽抽搭搭的,“教什么?”   周君泽低头看她,她的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落进发间,眼睛清澈专注,神色是纯粹的伤心。   周君泽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默,过了好久才说:“睡吧。”   薛嘉萝窝在他怀里,湿漉漉的眼睫贴在他胸口,小声说:“我想……”   周君泽打断她,“行了行了,知道了。”   薛嘉萝不敢再说,因为难得跟他睡在一个被窝里,紧紧搂住他不愿意撒手,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工作第一天……   ☆、小狗玉坠   天蒙蒙亮,周君泽骑着马出了府,他的贴身侍卫和手下一共十人都候在王府门口,一列马队气势磅礴奔走于京城街道,马蹄踏着青石板咚咚响,早起的路人纷纷避让。   为了公事早起,还要去见讨厌的人,这两样是熙王平生最厌烦的,可侍卫今早一见他,却发现他心情还不错,守城门的将领多问了几句他也没有劈头盖脸甩鞭子下去。   出了城,一路向西,约莫二十里地后便是周君泽那群闲兵散将的营地了。   他的偏将过来给他牵马,同时说道:“人已经到了。”   周君泽一挑眉,“比我来的还早。”   再往前走,他的营帐外赫然站着薛嘉萝的父亲,薛清。   薛清一拱手,“殿下。”   周君泽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万分想不到如此无趣沉闷的人怎么会生出薛嘉萝那样一个娇嫩又嘴甜的女儿来。   一想到这里,笑意几乎从他嘴角露出来,“你也进来。”   在营帐里等他的是孙除,这几天他们两人在朝堂上是绝对的主角,孙除主张遣他去封地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可没人知道,孙除在私底下多次传话,想要与他见面。   周君泽一坐下,没有理会孙除,反倒与薛清先说了起来:“从不知薛侍郎如此心狠机警,我不过多打听了一句,你就将你的女儿亲手送给了我,让我钻了套还以为自己得了便宜。”   再次被周君泽当面说起自己被迫离家的幼女,薛清面无表情,“并不是臣故意设计,只是凑巧。”   “那真是巧了,我才买通薛家下人打探薛二姑娘,马上就得到了她出城拜佛的消息,那日尊夫人因病无法同去,一队马车,唯一的主子只有痴傻的二姑娘。”周君泽丝毫不给他脸面,“要不是后来薛侍郎故意散布我抢了薛嘉萝的消息,我还真以为你要白送一个女儿给我。”   薛清似乎想解释,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沉默了。   周君泽最恨别人在背后算计他,要不是歪打正着送了薛嘉萝给他,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结束,他会用最难看的方式让薛清尝到后果。   “那么……”周君泽歪在圈椅里,依旧的坐没坐相,“费了这么大工夫,又是送女儿又是找我麻烦的,想让我做什么?”   被忽视已久的孙除终于出声:“我各种办法用尽,鼓动陛下遣你去封地,可是想必殿下自己也知道,陛下虽然一直拒绝的含糊,最终不会让殿下离开京城的。”瘦瘦小小的老人,眼睛里是洞悉一切的精光,“因为殿下手里有件东西,陛下要拿到才肯放人。”   周君泽眼珠转过去,似笑非笑,“孙阁老在说什么?”   “殿下不必装傻,因为,另一件在我手上。”   周君泽表情未变,翘起的一只脚在空中晃了一晃,“然后呢?”   “我受托保管近十年,未曾想过要拿出来,更不要提在殿下面前说出这个话,只是……到了不得不说明白的时候了……”   周君泽失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孙阁老真是老糊涂了。”也不知道在说孙除说话不清楚,还是在说他拿出那件东西太冒然。   孙除手里最大的底牌已经晾出去了,他只剩尽力劝说周君泽,“陛下这几年一直在打探,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我,我不得不设套,逼殿下离京,证明我未与殿下有过私交。”   “孙阁老现在找我又是为何?”   孙除一时有些犹豫,周君泽半点端倪未露,他一点底都没有,许久之后咬牙道:“我来找殿下只为表明态度,殿下何时需要,我一定会将东西奉上,竭尽全力侍奉殿下。”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可是周君泽仍没有触动,连前因后果都不问,好像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行了,孙阁老回去吧,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我更希望哪天你想通了上奏折建议陛下封我一个大司马。”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袖,目光滑过薛清,“我该回府了,家中有人不见我就要闹,离不得。”   薛清忍不住追了几步,“请问殿下……阿萝……薛侧妃近日如何?身体还好吗?”   周君泽走到门边回头看他,眉梢眼角尽是冷然,“这个时候问这种话,薛大人不觉得太晚了吗?要是不好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出门,侍卫跟上他,他边走边说:“你去问一下,当年在建章前殿服侍的太监如今剩下几个,把人带来。”他眉间浮上阴沉,“隐蔽点。”   周君泽走后,孙除揉着自己额头,“你明知他会对你冷嘲热讽,又何必多问那一句,”   薛清满脸疲惫,“学生忧心幼女,一时难以自控。”   孙除长叹:“哎,是我亏欠了你,你心中不舍我明白,阿萝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谁知偏偏会是她。”   “跟老师无关,当日事出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薛清不想再往心里捅刀子,转开了话题,“未曾与熙王有过接触,没想到他是如此心思深沉的一个人,这种大事也是听过就走,一点疑问都没有。”   “他不会信我,要自己查过才做决定。”孙除说,“万事只等他的决定,如果愿意还好说,如果不愿意……”   孙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厌恶难忍,“要用尽办法让他愿意,不然,让那么一个人登基,谁都受不了。”   薛清在马车上坐了很久才下来,一路上丫环小厮纷纷行礼:   “给老爷请安……”   “老爷……”   “夫人在等您。”   他眼睛一闭,呼了一口气,“知道了。”   薛夫人的屋子萦绕着终日不散的药味,她披着外衣坐在床头,手里摩挲着白玉雕刻而成的小狗玉坠,造型别致,莹润光亮,这是薛嘉萝出生那年为她求来的。   薛夫人见薛清进了屋子,她将玉坠挂回脖子上,急急问:“见到孙阁老了吗?他怎么说?有办法吗?”   薛清坐在床沿,“见到了,他只说熙王不会被遣去封地。”   “谁管他怎么样?我只想问我的阿萝!”她随即又放软了口气,“我知道接阿萝回家已是不可能,但总能让我见一见吧……”   薛清心中苦涩,艰难说:“我听语气,阿萝甚是受宠……恐怕不会随随便便放她出来……”   薛夫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薛清手腕,手背上道道青筋,“受宠……阿萝那样怎么受宠……还不是折磨她……”   薛清揽她入怀,轻抚她后背,温言安慰道:“你将阿萝教的那样乖巧,可曾见过有谁见了阿萝不喜欢她的吗?说不定,熙王是真的宠她。我会让你见到女儿的,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工作第二天……   ☆、哈巴狗   孙除一党在朝堂之上依旧步步紧逼,周君泽没有再与他接触,甚至告病藏了起来,不过十日,皇帝最终明确下旨,称他受先皇所托照顾幼弟,不会违背父皇期望,将弟弟遣至封地上云云。   而其他人看来,这是皇帝陛下又一次纵容了熙王,容忍他种种恶行。   周君泽是在府里书房听侍卫从宫里得到的消息,还原了当时朝堂上每个人说的每一个字,待侍卫退下,他轻轻重复了那几句话。   “先皇嘱咐,照顾幼弟,不忍其孤身离京……”他慢慢笑了起来,“好人让你一个人做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自言自语后又是沉默,长久地盯着墙上一副苍松水墨画,手指动了几下,忽然站起来。   在他就要揭下字画时,远远传来薛嘉萝的声音:“熙熙——”生机勃勃,喜气洋洋。   他停下,转身开了房门,薛嘉萝一下扑过来,脚腕上不知戴了什么,叮当作响。   周君泽也发现了,“真像只哈巴狗。”   薛嘉萝歪着脑袋,“哈巴……狗?”   周君泽亲了亲她,“给你起个名字,叫哈巴狗。”   薛嘉萝被他亲了,还以为哈巴狗是什么好东西,也仰起头回亲他,声音清脆:“你也是哈巴狗……”   院子里的下人听到这里都深深埋头,假装没有听到,而周君泽并没有发脾气,他对薛嘉萝有着特别的耐心。   “只有你是,我不是。”他揽着她走下台阶,回头再看了一眼书房墙上的水墨画,“走吧,带我的哈巴狗出去遛弯。”   周君泽本打算带薛嘉萝出城的,走到一半,听侍卫说吴七家中有宴席,无法陪同,就改道去了吴七家。   吴畅家中宾客盈门,他正陪着父亲待客,他的小厮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是老小坐在尾座,悄悄起身也没有人发觉,就顺着墙根出去了。   他边走边问:“已经进门了?”   “是,还好当时门上有小厮跟您出去过,认识那位爷,连忙请进来带进您院子里。”小厮跟在吴畅身后,边说边跑,“还带了一位小姐,不知该不该让府里姑娘作陪?”   吴畅脑子里首先想起那天在熙王府见到的侧妃,顿时觉得头疼不已,加快脚步,“不用,你先去找找罗家三少爷在哪,将他看好了,千万不要让他找来。”   不知道罗三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惦记熙王侧妃,简直惊世骇俗,说出去够他死一百次的。   吴畅回到自己院子里时,薛嘉萝正在摘他养在窗下的兰花。   本来她只是看看,最多用手摸一摸,她想要什么从来不会直接伸手拿,是周君泽觉得她可怜巴巴,蹲在窗下也不好看,于是让她摘下来。   那兰花是别人从深山挖出来送给吴畅的,最近才开花,他心里滴血,强迫自己不去看。   “我的祖宗,你怎么突然来了?”   “侍卫说你不能出门,只好我来找你。”周君泽说的理所应当,“罗三跟凤小九是不是在你家?都叫来。”   吴畅冷汗都要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不然我让下人先去找找?”   “不必了,让侍卫去。”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侍卫在别人家里横行有什么不对。   吴畅心想,完蛋了。   就罗老三那天从熙王府回家后魂不守舍到现在的样子,等他来了,肯定要出事。   正在想着,突然身旁多了一个人,接着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被娇嫩的手轻轻握住。   他后颈汗毛倒竖,不敢转头看。   薛嘉萝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花,给你……”   “啪”地一声,周君泽用了十成的力气打在他们两人相握的手上,薛嘉萝的手被打中,怀里的兰花掉在地上,她立刻红了眼睛。   周君泽的表情严肃阴沉,“不许哭!”   吴畅的手也隐隐作痛,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合适,尴尬的只想赶紧离开,只身刚一转身就被叫住了。   “你不要走。”周君泽慢慢挽起袖子,用眼神指了指,“把手给她。”   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势,平日里的嬉笑打闹、玩世不恭仿佛都是错觉,这一刻,是熙王在命令他,根本无法违抗。   吴畅的表情很难看,他把拳头伸出来,摊开在薛嘉萝面前。   周君泽再看向薛嘉萝,慢慢说:“去拉他的手。”   薛嘉萝完全被吓住了,眼泪一颗颗滚出眼眶,她茫然地看着周君泽,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周君泽再说了一遍:“拉住他。”   薛嘉萝抽抽搭搭,刚把手放在吴畅的手上,又挨了重重的一下。   她太傻了,傻到不知道换一只手,刚才只是发红的手背现在肿了起来,实在忍不住了,扯开嗓子哭起来。   周君泽举起食指,“不许哭。”又指着吴畅,“去拉他的手。”   薛嘉萝打着哭嗝,犹犹豫豫地抬手,看见周君泽举起手,她立马把手背在身后。   “伸手。”   薛嘉萝哭着摇头,把手牢牢地藏在身后,不敢靠近。   这个时候,凤品青凤九来了。   他刚一到门口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立在门边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本来吴畅是最机警灵醒的一个,可他背对着他,一只手伸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君泽抬眼看他,语气平淡:“你过来。”看着凤九走过来,又说:“把手伸出来。”   这口气不太妙,让凤九想到了小时教他写字的祖父,打手心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他咬牙把手摊开,与吴畅同一个姿势。   周君泽这时语气变得轻柔,对薛嘉萝勾了勾手指,“来我这里。”   薛嘉萝立刻依偎过来,她的手背连着手腕肿着指印,除了初夜那晚,她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疼吗?”   “疼的……”她用哭腔说,圆而亮的眼睛溢满泪水,神色只有委屈伤心,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把手给他。”周君泽指着凤九,带着笑意哄她,“看他腰上的扇子,拉他的手,他就会给你。”   凤九有一瞬间是想要逃的,不过脚钉在地上怎么都动不了,低头看着一只娇小白嫩的手放在他手上,他闭上眼。   “啪——”   薛嘉萝又被打了。   她连哭都不会了,胸口起伏着,呆呆看着周君泽。   “怎么还记不住呢?”周君泽捏着她脸颊,收敛了笑,眼神平静,“除了我,谁都不行……你还要挨多少次打才能记住?”   薛嘉萝的眼泪好像没有尽头,因为哭的太久有些难以呼吸,胸腔深处发出急促的喘息声,看起来很痛苦。   周君泽搂住她,在她后背慢慢抚摸安抚着,“你们出去,让下人拿药膏和冷水进来。”   吴畅和凤九没有停留,转身就走,里面薛嘉萝似乎是气喘顺了,哭声慢慢放开。   周君泽的声音恢复成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强调:“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让我瞧瞧……”   门外,罗三匆匆而来,“你们去哪儿?不是阿泽来了吗?”   吴畅暂时不想说话,推着他往外走,罗三边走边回头,“里面是谁在哭?发生了什么?”   凤九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疼着的手,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工作第三天……   存稿箱感觉身体被掏空。   ☆、脾气   吴家廊桥上,一群世家姑娘围坐在一起比赛投壶。   吴玫是吴家未出嫁里年龄最大的小姐了,今日待客她首次是主角,从早上到眼下宴席将散,没出一点差错,也没有央求母亲帮忙,一切顺顺利利的,她心中很是自满。   再一次化解了姑娘间的口角之争,她后靠在椅子上,想走神休息一下。   有丫环站在一旁,俯身轻声道:“听垂花门上的小厮说,熙王刚才进府了。”   吴玫“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桌的姑娘呆呆看着她,鸦雀无声。   她掩饰一般又坐下,“抱歉……”   所有的理智离她远去,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顾不上看别人的脸色,重新站起来,“对不住,失陪一下。”   吴玫脚下生风,出了廊桥,“什么时候来的?跟谁来的?现在在哪儿?”   她的丫环气喘吁吁还要拼命压低声音:“来、来了一会了……奴婢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七少爷的院子里……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她自动把美貌二字隐去了。   吴玫咬着下唇,“先……先回房去……”   她的丫环直到跟着吴玫回到院子里,才知道吴玫是要重新打扮一下,她忍不住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懂什么。”吴玫说。   小道消息里,熙王只对美人青睐有加,蓬头垢面去见他还不如不见。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他府里的美人,跟着七哥见过一次,他竟然没有正眼看过她一回。   她紧紧捏着珠钗,“你别在这愣着,快去七哥那里打探,如果有动静立刻差人告诉我!”   吴玫提着裙子匆匆疾走于回廊上,她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丫头,在拐弯处,她猛然停下,身后丫头躲闪不及一头撞在她后背上。   红墙青瓦,一树黄叶,熙王就在那里,周君泽就在那里。   三年前,因为被母亲训斥,她摆脱了下人一个人躲清静,远远看见梨花树下立着一个陌生人,那就是熙王。   那时他的恶名已经满京流传,她未曾想到,他有那么坏的名声,却居然长得那样好看。   梨花吹满落头,连肩膀上都是,他静静地站着,眼睫低垂,如此的俊美忧郁。   从那刻起,她就生了心魔。   景象重叠,热血和酸楚一起涌动在胸腔里,吴玫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来。   因为她看见,熙王身侧露出了一角粉霞罗裙。   他的确是带着女人来的。   人还是那个人,他却不再露出让人心碎的忧郁神情了,他嘴角含笑伸手揽住身侧的人,低头说了一句什么。   一旁的少女终于露出半张脸,吴玫心里只有两个字。   难怪。   难怪周君泽会将她带在身边,难怪会对她笑。   那样一张脸,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在柱子后,看着周君泽温柔笑脸,握着少女的手低头亲吻,又毫不避讳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吻着她嘴唇,终于哄着泫然若泣的姑娘靠在他胸口。   他视线往这边移过来,她连忙拉着丫环躲好,再探出头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身边至亲的两个丫环都知道她心思,有些忧愁地看着她:“姑娘……”   她摆摆手,“你去找一找七哥,说我待会去找他。”   丫头极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的丫环怕她伤心过头,一个人躲起来哭。可她伤心是伤心,更多的还是难以形容的满足。   她见到了他的另一面,不是外人口中行事乖张、放荡不羁的熙王,也不是她眼里孤独的周君泽。   他会对女人笑,温柔的亲吻,毫不隐藏的宠爱,她若能尝过,立刻死去也没有怨言。   她慢慢走到那颗银杏树下,站在周君泽刚才站的地方,伸手摘下一枚叶子。   她将叶子撕成一条条的,放在嘴里嚼了,脸上浮现出笑意。   她想要嫁给周君泽,做他的王妃。   回到王府后,周君泽又拿他的侍卫试过,直到薛嘉萝听到“伸手”就开始哭才停下。   月河没有被允许陪同出门,早上她送走了活蹦乱跳的侧妃,晚上迎接到了一个肿着手,哭得没有力气的薛嘉萝。   她和红罗匆忙将薛嘉萝的手用冷水冲洗,换了药,用各种甜点和玩具安抚她。晚上周君泽没有来,她们轮流值夜,以防薛嘉萝熟睡后将手蹭到哪儿。   薛嘉萝没什么精神,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红罗将薛嘉萝手里握着降温的玉石从她手里拿出来,低声说:“王爷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都肿成这样了……”   “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件高兴事儿。”月河说,“听前院人说,并不是夫人犯错才挨了打,而是王爷教她不要随便去碰生人。”   “夫人天性如此,慢慢教也就是了,哪能一上手就打她。”   “你我次次好言相劝,夫人哪次听话了?只有王爷才能教她。”月河弯腰给薛嘉萝掖好被角,退出来拉好床帏,“而且你想想,如果夫人一直待在凉风院里,有教她行事的必要吗?”   红罗跟着月河一起坐在床前脚踏上,“姐姐什么意思?”   月河知道红罗没什么心眼,嘴还严,很放心地告诉她:“我觉得,王爷以后可能会经常带夫人出门。”   差不多十天后周君泽才踏进了凉风院,薛嘉萝的手上没有了痕迹,也不像挨打那天那么抗拒他了。   虽然似乎因为害怕有些紧张,但至少愿意让他抱在怀里。   薛嘉萝低着头,伸手抠着周君泽腰带上青玉,不说话也不笑。   周君泽抱着她坐在榻上,用鼻尖顶了顶她额头,“抬头。”   薛嘉萝抬起头时,他刚好亲下来,她立即侧过脸。   微不足道的反抗让周君泽觉得新鲜,“我的哈巴狗还有脾气呢。”他在她脖颈一侧慢慢亲下去,“来,让我看看你脾气有多大。”   周君泽本来没有那个心思的,薛嘉萝一反抗,让他突然间来了兴趣。她不让亲嘴,他就顺着锁骨往下亲,她捂胸口,他就撩起她的裙子。   一进一退,一个抗拒一个压制,秋日午后的美人榻上,薛嘉萝的云锦长裙层层叠叠覆盖着,她紧紧抓着周君泽领口,随着周君泽的动作起伏,垂在两侧的小腿一晃一晃的,脚尖蜷缩着,嘴里嘤嘤呜呜的。   直到周君泽传热水清洗,月河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熙王虽然常住凉风院,但侧妃实际侍寝屈指可数,被关在府里时两人整天腻在一处也没有过大白天就这样的,这次,他进屋才见上侧妃……熙王自己有没有发现,他越来越喜欢侧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工作第……四天?   存稿箱意识模糊。   ☆、不行   周君泽是来薛嘉萝出府的,太子在京中别院举办家宴,邀请了他,似乎是想调停他与孙除之间的矛盾。   平日,周君泽都是骑马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可今天他的马后还有马车,慢悠悠从别院后门进去,又遣散了来迎接的下人。   周君泽掀开帘子,把薛嘉萝抱下来。   薛嘉萝一被放在地上就靠住他,她出门前重新洗漱过了,身上隐隐的湿气混着熏香,脸颊粉红,额头抵在周君泽胸膛上,又在抠他腰带上青玉。   “没有骨头吗?”   薛嘉萝抬起头看他一眼,眼尾透着一点红晕,不服输似的说:“我有的。”   周君泽在她后腰拍了拍,“那就好好走路。”   薛嘉萝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下来了,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双手捏着裙子,好像有难言之隐。   周君泽记得自己给她弄进去不少,还毁了她一条裙子。   以往薛嘉萝根本不会看场合,早就嚷嚷起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不舒服了也不吭声。   他问:“要抱吗?”   薛嘉萝避开他眼神,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要。”   原来脾气还没发完呢,难怪不吭声。周君泽不由得笑了,弯腰横抱起她,“你该做什么?”   薛嘉萝揽着他的肩膀,不是很高兴地侧头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周君泽如入无人之境,毫不避讳地抱着薛嘉萝到了主厅,太子周景黎听得通报走了出来。   “小叔叔。”   周景黎比周君泽还大两岁,个子也高几寸,身材魁梧,浓眉方脸,看上去宽厚可靠。   他的眼神在薛嘉萝身上一扫而过,对周君泽说道:“我等皇叔多时,怕你又不来了。孙阁老已经到了,别怪我多事。”   这话说的,跟他常常邀请周君泽,而周君泽又常常失约一样。   周君泽把薛嘉萝放在台阶上,推她进去,“我应了你,怎么会反悔。”   周景黎不能再装瞎了,“这位是……皇叔那个……侧妃?”   “怎么了?”   周景黎踟蹰了一阵,“薛侍郎也来了。”   周君泽停下,看着他。   周景黎笑道:“皇叔如果没带侍女也不要紧,我会安排下人照顾好的。”   薛清果然在,他坐在孙除下手,一见他们进来连忙行礼,“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熙王殿下。”   太子先免了孙除的礼,又对他说:“薛侍郎请起,今日只是私下小聚,不必如此。”   太子做东,席间一直由他主导,周君泽心不在焉地应付,孙除也反常地客气,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酒过三巡,别院管家进来在周景黎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眉头轻蹙,放下手中酒杯,“我失陪一下。”   周景黎莫名离席,门口只留了两个侍女,孙除低头喝茶,周君泽喝酒,没有人想在太子地盘上说起别的事情。   周君泽一看到八风不动的薛清就想起他那个傻女儿,想她气鼓鼓地小模样还挺好看,白天那一场,她已经竭尽全力表达她不高兴了,只可惜太傻又太娇,生气起来更为撩人,真是个活宝贝。   周君泽脸色不自觉带出了笑意,往椅子靠背上一靠,看着对面的孙除。   “我记得薛侍郎升为侍郎已经超过三年了?”   孙除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是要干什么,“是。”   “三年,也该晋升了。”周君泽眉眼舒展,坦然道:“好歹是本王侧妃的父亲,从四品的官职怎么能够。”   他说的如此光明磊落,孙除看了薛清一眼,一瞬间以为是薛清本人的意思。   薛清瞠目结舌,不知道这位魔王怎么会突然惦记起他来,“多谢殿下……挂念……陛下……陛下自有安排。”   周君泽不以为然地一笑,“从四品到正四品而已,有孙阁老安排就够了。”他问孙除:“是吗?”   他竟然是认真的,孙除沉吟一阵,“他本来也到了晋官的时候了。”   周君泽点头,“那就好。”   说完,他自斟自饮起来。   薛清的官途的确一直由孙除在安排,他少年时是孙除的学生,入仕后更是拜在孙除门下,早早就是孙除的左右手。孙除爱惜羽毛,不希望他太早出风头惹来祸端,所以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但也确实太慢了点。   不管熙王本意如何,在陛下那里倒是一个机会。   薛嘉萝被几个侍女围住,她们每一个都穿的好看,脸上笑盈盈的,跟凉风院里的侍女们一点都不一样,她稀里糊涂地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又跟她见过的都不一样,里面挂着琉璃珠帘,屏风上绣着两只白猫,墙上的画里是脑袋上顶着雪的胖鸟。   这里每一样都让薛嘉萝喜欢,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一下烟消云散。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屋子里的侍女悄无声息退下,雕花木门半掩着,一只手推开了门。   是周景黎。   他相貌生的平和没有威慑,与周君泽完全不同,薛嘉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周景黎嘴角含笑走进来,目光巡视在薛嘉萝的腰身与脸蛋上,左手慢慢摩挲着右手扳指。   赏画一般看了很久,他才说:“知道我是谁吗?”   薛嘉萝站在了珠帘后,珠子折射着晶莹的光芒映在她脸上,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周景黎走过来,“你想知道吗?”   珠帘晃动,薛嘉萝的脸探出来,她仔仔细细看了看周景黎的脸,“不想。”说完又缩回去。   周景黎跟着她撩起帘子,走进去,“但是我想告诉你。”   帘子后的空间平白挤进来一个人,薛嘉萝觉得那些闪闪发光的珠子也不好看了,闷闷不乐地靠在桌子边上,不理他了。   “我听说你是个傻子。”他的手搭在薛嘉萝脑袋上,向下抚摸,“那么我与你共处一室,跟你说话,碰你,甚至……”   薛嘉萝耳边忽然一热,她受惊一般抬头,周景黎弯腰凑近她,“甚至亲你,你是不是都不会告诉他?”   他的手顺着肩膀、胳膊慢慢往下,直到碰到薛嘉萝的手,薛嘉萝身体一僵,用力甩开他。   周景黎不以为意,但也不敢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他此时来,只是为了好好看看她。方才一眼让他心醉神迷,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比太子妃更接近他想象中的美人,肤若凝脂,眸若灿星,貌美身俏,让人不由得想占为己有,将天下都送给她。   他克制着心中欲念,坐在一旁,“我不碰你了,跟我说两句话好吗?”   薛嘉萝手上拨动着珠帘,不应声。   周景黎并不知道她这种表现是想要这件东西,以为她天生寡言,不断哄着她说话:“饿了吗?想吃什么?”   薛嘉萝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又说:“喜欢玩什么?”   薛嘉萝抬头看他一眼,手指上绕着珠子。   “你在熙王府里都干什么?”周景黎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别有深意的笑,“跟熙王在一起做什么?”   他迟迟没有发觉薛嘉萝想要手上的东西,薛嘉萝闷闷不乐,“就在一起。”   “做了些什么呢?会抱你、亲你吗?”他的笑容里隐藏着恶意,“听闻周君泽那方面有问题,宠幸谁,谁就得死,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行。他这么放心留你在身边,是不是因为你傻,不知道什么叫行不行?”   他的话对于薛嘉萝来说简直是天书,她捡着听懂了的回嘴:“不亲你。”因为他没有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   周景黎眉间一动,抓着她的手一把拉到自己跟前,迎面而来的香甜气息让他无法再忍耐,他低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主人还没回家,存稿箱就此狗带。   ☆、琉璃珠帘   周君泽身影刚出现在垂花门,就听门内薛嘉萝清脆的声音:“熙熙——”   他身后周景黎停住脚步,“我就不进去了,先去送一送孙阁老。”   周君泽没来得及说话,薛嘉萝像小鸟一样飞扑过来,踮着脚在他嘴唇上连亲了两下,指着屋子里,“珠子!”   于是周君泽也忘了要跟周景黎说什么,跟着薛嘉萝进屋去看是什么珠子。   周景黎在他身后,摸了摸自己的嘴,眉头微微一皱。   管家在一旁噤若寒蝉,一脑门的冷汗。   周景黎看了一眼围在周君泽身边的薛嘉萝,她注意力全在周君泽身上,旁人对她而言不过庭中一花一木,而被一棵草碰了一下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对管家说:“熙王由你相送,我回东宫。”   薛清的脚步忽然间停下,孙除发觉,回头看他,“何事?”   “学生好像……听见了小女的声音……”他说的不是很肯定,而此刻深院寂静,再无声响,刚才那一声仿佛是他的幻觉。   孙除知道他刚开始还想着女儿能被熙王送回来,日子渐长,送回来的可能彻底没有了。他安慰道:“不必忧心,假以时日,你自然会见到的。”   薛清低声道:“老师……”   前面,是太子别院的管家在笑眯眯等着他们,二人便不再多说。   薛清回府,小厮连忙迎上来,“少爷等候您多时了,说您书房有本书,他想借看几天。”   薛清点头道:“知道了,叫他过来。”   薛清看他儿子薛嘉琦找到了书,却半天没有走,就知道他有别的事情,“还有事吗?”   薛嘉琦道:“我听父亲小厮说,您今日见了太子。”   薛清心里清楚儿子是想问有关熙王的事情,“是,也见了熙王。”   “那……阿萝呢?”   薛清说道:“有太子作陪,怎可提起阿萝?熙王那样的人,看他今日说话行事没有让我下不了台,就知道阿萝在熙王府应当没有被他刁难。”   薛嘉琦仿佛只是来问一句,没有别的事情,“是,那儿子退下了。”   走出薛清书房的他,面无表情,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道道青筋。   周君泽牵着薛嘉萝边走边问身边侍卫:“还是薛家?”   侍卫在他身后,恭敬道:“是,同样是跟着我们的马车到了灰巷就离开,最后回到了薛家家仆的宅子里。”   “知道了。”   回到凉风院,周君泽亲手将从太子别院要来的珠帘挂上,薛嘉萝高兴疯了,仰头看他,等周君泽从凳子上下来就扑上去亲他,给他蹭了一脸口水。   周君泽倒退了一步,仰起脸,“好了好了,消停点。”   在路上就被她亲了十几次,跟以前时时刻刻提醒她要做什么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他洗手更衣再回到寝室,薛嘉萝第一时间从珠帘上撒手依偎过来,坐在他腿上,搂住他脖子,笑盈盈的,“熙熙……”   周君泽解开她衣领,从散开的衣领中伸进去暖手,“你家里在搞什么,把你送给了我,又次次跟踪,好像在找机会抢你回家一样……不觉得太晚了吗?”   薛嘉萝被他微凉的手激的缩了缩肩膀,歪着脑袋看他。   “还记得你父亲吗?”   “父……亲……”薛嘉萝说,“老爷……母亲……”   她的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慢慢消失,仿佛陷入恍惚的思绪里,“母亲……母亲……阿娘……”   周君泽手中用力一捏,“没有什么母亲,现在你是我的。”   “七哥……”   吴畅充耳不闻,埋头前行,脚下虎虎生风。   “七哥……等、等一等……”身后声音伴随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他的袖口被拽住,他这才停下。   “你又怎么了?”   吴玫微微喘气,“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吴畅道:“我没有。”   “我上次让丫环问的那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吴畅真想扭头就走,他眉头紧皱,“十妹,你要再问我关于熙王的事情,我就要去找伯母告状了。”   “哎呀,你想什么呢。”吴玫把他衣袖一甩,“我说想跟你出门玩,并不是想跟你去见熙王,熙王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吴畅的脸色好了一些,“你想去哪儿?”   “你跟罗三他们经常去哪?”吴玫问,“对了,把罗三也叫上。”   吴畅警惕道:“叫他干什么?”   “你难道不想见蒋姐姐吗?多叫几个人才不那么显眼,我也好把姐姐叫出来。”   吴畅跟蒋家四姑娘订了亲,明年年初就成亲,没有定亲前,他们十多天就能见一次,可从他家提亲后,吴畅有快三个月没有见到人了,说不想见肯定是假话。   他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一声,“我决定好地方再告诉你。”   不知道吴玫去蒋家怎么说动了蒋夫人,居然真的把在家中备嫁的蒋姑娘带出了府。   她们一盏茶还没喝完,门口就来了脸熟的丫环,蒋姑娘红着脸跟着丫环走了。   吴玫对身边丫环吩咐了几句,也走出了屋子。   吴畅这次下足了功夫,从他母亲手里讨到了这座院子,又早早收拾准备,叫了不少人打掩护,就只为了能与他即将过门的妻子说上几句话。   在家时吴畅对下面几个小的从来都不假辞色,冷言冷语,实在难以想象他有这样一面。   熙王……也是同样的。   不论是别人口中放浪形骸的他也好,还是偶然遇见时郁郁沉寂的他也好,不会有人能想到,他对一个女人能露出那样喜爱的神情。   仿佛一个本该没有心的人,被她窥见了他面具下柔软。   “吴十妹?”亭外有人叫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吴玫站起来,“我在等同行的姐妹,罗三哥哥这是怎么了?”   罗应华皱眉道:“别提了,被哪个小厮撞了一下,一脚踩进了湖里。”他走过来,“你刚才一个人在笑什么?”   吴玫摸着自己的脸,“我笑了吗?”   “笑得怪瘆人的。”罗应华撩袍子坐在亭内石凳上,指使他的小厮去给他找双新鞋子来,他知道吴畅今日行宴目的,因此说:“你哥眼看就要成亲了,他大概也跟李二哥一样,慢慢就跟我们玩不到一处了。”   “那是自然,往后他就是有人约束的人了。”吴玫的丫环端来茶壶给二人倒上,吴玫笑道:“我的记得你们以前常常去熙王府,一喝醉就不回家,我哥那样的人居然也会因为醉酒喧哗打闹,被京兆尹送回家。”   罗应华一听到熙王府就有点出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们有好一阵没有去熙王府里了。”吴玫见罗应华没有反应,叫了他一声,“罗哥哥?”   “什么?”   “我说你们似乎有很久没有去过熙王府了。”   “哦……”罗应华低头喝了一口茶,“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了。”   吴玫回忆道:“是因为前一阵传言说熙王有可能离京那件事吗?熙王暂时避了风头。”   “也不全是,熙王或许是府里忙。”   吴玫凑近,压低声音,就像谈论别人私事那样,“熙王不是有了第一个侧妃吗?是不是后院不宁?”   罗应华起初不愿说,禁不住吴玫一再追问和连环套话,他便说了,一说还止不住嘴,什么都说了。   直到他小厮找来鞋子,换上新鞋才走。   留吴玫一人在亭中,慢慢重复:“貌若天仙……可惜天生痴傻……”她慢慢笑起来,“原来是个傻子……”   他的笑与宠爱,原来给了一个傻子,他怎么那么好。   她捂着心口,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厉害。   她费劲功夫,就是为了找到知道熙王近况的人问上两句,吴畅口风太紧,什么都问不出来,想来想去只有罗三最容易打听,没想到,让她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连他正宠着一个傻子这种事都会让她更心悦于他。   她想起那日银杏树下,熙王搂着那个傻子时脸上的笑,他微微弯腰低头亲吻她时的侧脸,他带着笑意从她脸上看过来的眼神……如果是她……如果是她……   如果那个人是她,她定能将他每一丝情绪都藏于心,刻于骨,完完整整地回应他,让他知道,如果他愿意看着她,她会把自己的命都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家啦。   存稿不太多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我尽量写吧。   ☆、黄莺   熙王府近几日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王府里一个侍女和前院张管事身边的小厮私奔了,张管事怒不可遏,陆续派了人马在京内京外找了几天也没有音讯。   张管事是个笑面虎,不论对上对下总是笑眯眯的,这会他脸上一点笑也没有,拉着脸走进了南院。   青芸的屋子围着不少人,侍妾们见张管事来了一哄而散,青芸脸色苍白走了出来,“张管事。”   张管事忍耐着进了屋子才说:“你身边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   “叫黄莺。”   “你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青芸眼神空洞,“我如何知情,我对她那样好……她却悄悄走了……”   她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信任,钱财,甚至于为数不多的真心。在这熙王府深院里,她们互诉过往,同床而眠,共同计划出逃后的未来,却没想到,她拿着自己的钱跟着别人走了。   她看着对面张管事的嘴开开合合,听不进去一个字,脑子里不断在重放黄莺离开南院那天的情景。   “我要出去一趟,参汤就要好了,一会记得喝。”   她看黄莺换了新衣服,于是问她去哪。   她鼻子一皱,很不乐意地说:“还能有谁,已经说好了拿东西换银子,却非要今天见我一面,烦死了,老爱动手动脚的。”   她当时还安慰了她,教她如何保护自己,却忽略了一点,如果真的对那小厮无意,又何必换上新衣服去见?   太相信她了,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发现。   她不知道张管事什么时候走的,回神时屋里只剩她一人,院子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初冬黄昏最后一点光亮照进屋子,她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太冷了,没有黄莺,她连自己该穿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二十九年活得真是失败,她恨一切人,恨卖她进青楼的继母,恨买走她处子之身的老头,恨夜晚压在她身上的所有男人,恨逼她进王府的张管事,恨视她如无物的熙王,也恨黄莺……那些风光和屈辱的往事,都成了此刻脖子上的枷锁,让她无法喘息。   她什么都没了。   夜里,熙王府南院燃起了火,衣衫不整的侍妾们仓皇逃出南院,像鹌鹑一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下人们慌忙奔走灭火。   “大家……都出来了吗?”   “好像少一个……”   “是谁?快去找!”   “青芸姐姐呢?”   有人愣神,有人吃惊,有人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歇在凉风院的周君泽被侍女叫醒了,张管事惴惴不安立在房檐下等着,周君泽披衣散发出来,东南方人声吵杂,有橘色火光。   “是哪里?”   “回殿下,是南院。”   “情况如何?”   “烧了三间房,取水车就要来了。”   空气中有浓重的焦味,周君泽下了一个台阶又止住脚步,“去将六平山的宅子收拾了,我天亮后就过去住。这么大的火,京兆尹和宫中肯定要来人询问,你看着办。”他转身回了房间,“现在,不要来吵我。”   这一夜,除了薛侧妃,熙王府没人能睡上一个完整的安稳觉。第二天熙王带着侧妃去六平山后,熙王府府门大开,各种来询问帮忙的人进进出出,张管事累得面无表情。   处理完了火灾,送走了皇帝、太子身边的太监,张管事终于腾出时间来查究竟是怎么着的火。   “火的确是从青芸姐姐的房间开始的,我逃出屋子时只有她的房间在着火。”   “我家身边的丫头说,那晚她值夜时,青芸姐姐房子里灯一直没有灭,她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青芸姐姐自从黄莺逃走后,没出过门。”   “听说,黄莺把姐姐所有钱财首饰都偷走了?”   “真的吗?青芸姐姐做花魁三年,肯定攒下不少东西……”   “那丫头真是心狠……姐姐待她如同亲妹妹……”   张管事不耐烦地把面前莺莺燕燕都轰走了。   那晚伤了十多人,死了一个,就是青芸。   青芸是最早入府的,那时熙王刚出宫建府,年龄还小,性情阴沉暴虐,普通女人根本不敢往他跟前去,他花了不少钱和心思才把当时的花魁弄进王府,但就算是花魁,也没能让熙王消停一天。   张管事想起那几年熙王所作所为,午夜梦回那些人在他面前绝望无助的哭喊,不由一阵哆嗦。   有小厮来报:“前门说,常校尉来了,已经进了门。”   “没人跟他说殿下去了六平山?”   “其他两位管事都忙得脚不沾地,或许是忘了。”   “那两人!”张管事愤愤出门,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去院里备茶,我要与校尉说几句话。”   常青也是听闻熙王府遭了火灾,来询问具体情况的。   “这几日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听着不像话,就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张管事也知道府外流言,有说熙王点着了自己院子玩的,有说府里侍妾得罪了他,让熙王一把火给烧了,还有说熙王几日不露面,说不定是他自己被烧伤了。   张管事苦笑说:“是府里侍妾的院子着了火,烧了几间房,殿下嫌乱糟糟,带着夫人出京了。”   “还是这么任性。”常青说:“本该先禀告了陛下,告知事由后才能出京的……行了,我找他去说吧。”   “常校尉留步!”   “有事?”   “有件事想拜托校尉。”张管事满脸为难,“您算殿下半个长辈了,不知道您有没有问过殿下打算何时娶王妃进府?”   常青没有料到会是这个事情,神情很是意外,“王妃?”   “是,殿下明年就是弱冠之年,却迟迟没有成家,就连议亲都不曾……后院的事情殿下自然不会管,好不容易娶进来一个侧妃,却是管不了,我们管事多有不便……”张管事一脸无奈,“也不知殿下是个什么打算。”   这是件正经事,常青沉思后道:“我去见殿下时,会提上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今天特别少,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断章。   ☆、与主角无关的番外   多年后,四月雁江上。   一艘花船缓慢行驶在江面,船上帷幔层层叠叠,透出古琴声,乐伎们赤脚跳舞,裙摆翻飞露出光洁的小腿。   一个男人手指点着桌面打拍子,他的眼神盯着中间领舞的女人,笑着招手道:“来。”   女人停下舞步,轻盈走来依偎在他身边。   男人捏着她下巴,“高兴吗?”   “你这样好,奴当然高兴。”女人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头枕在他肩膀上。   在枕香楼她相貌并不出挑,除了简单舞蹈其余才艺一概没有,他能宠她近半年,又为她包下花船带她出来,只因为一点。   她安静。   他家里的妻子姬妾一个比一个聒噪事多,恨不得将她们的嘴都封上,忍无可忍之时,他陪别人来枕香楼碰见了青梅。   安静柔弱,与人争执只会气得自己哭,他说话时偷偷看他,不争不抢不多嘴,似乎连呼吸声都比别人轻。   他少年时的青梅,就是这样的女人。   可惜他的青梅远在千里之外,又已是他人之妇,男人想起少年时冲动的爱恋和无望的狂热,不由得气息粗重了起来,按着身边青梅的肩膀让她跪在自己脚边。   青梅因为起初身价低,老鸨将她卖给一些不太正常的人,让她受了很多折磨,到现在她的大腿内侧还有条条疤痕,是带着倒刺的鞭子打出来的。   男人不明白打女人到底哪里愉快了,家里的姬妾即使让他心烦也不会动她们一根手指,他也并不喜欢看见不完美的部分,让她用嘴的时候居多。   青梅顺从地跪下,解开他衣衫和裤子,从他小腹慢慢往下亲。   乐伎们依然在跳舞,男人摸着青梅头发,向后仰靠,闭上眼,随意挥了挥手。   乐伎悄无声息退下,过了一阵,青梅捂着嘴侧头,找了帕子将口中东西吐在上面,用茶水漱了口。   因为方才呼吸不畅让她的脸颊通红,仰头看他,“老爷。”   男人总觉得她的眼睛没有在看自己,不过他刚才心里想的人也不是她,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这么听话,想要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想要的。”   “好像你只主动求过我教你写字。”男人说:“你说要给在京城的姐姐写信,写了吗?”   青梅脸上表情没有波动,“写了。”   “有回信吗?”   她顿了一下才说:“有。”   “那就好。”男人没有细问下去。   听青梅自己说,她多年前被同乡拐骗,卖到了枕香楼,一直在攒钱赎身想要去京城找她的姐姐,他半信半疑,因为十个妓|女有八个都是这种说法,他见多了。   天色昏沉,花船亮起了灯,停在雁江中央上,正对着雁回楼,随从拉开遮挡视线的帷幔。   男人在青梅脸侧亲了亲,“给你一个惊喜。”   青梅温柔地笑着,轻轻说:“好。”   雁回楼上也点起了灯,有人群围在江边上不知道在干什么,青梅依偎在他身边,什么也不问,根本猜不出来是不在意还是太相信他。   忽然之间,江边人群散开,一束亮光腾空升起在天空中炸开。   是烟花。   漫天亮光火花,将雁回楼与雁江照亮了一瞬,而后江上又重回黑暗。   男人看着她,“喜欢吗?”   青梅表情凝固住了,她呆呆望着天空,似乎是还没从刚才的景象中回神。   “后面还有,别急。”   他话音刚落,烟花接二连三在天空中炸开,气势磅礴,光辉璀璨。   青梅踉踉跄跄地扑到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江上夜风吹着她纱衣,整个人摇摇欲坠。   男人皱眉,“青梅,回来。”   青梅回头看了他一眼,在烟火亮光中,他忽然发现她脸上满是泪水。   “姐姐……姐姐……”她喃喃道,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姐姐——姐姐救救我——”   从没想过从她瘦弱的身体里能发出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有积压多年的痛苦绝望,直到今天才得以宣泄。   男人起身去拉她,刚拽住她衣角,只听见她似哭似笑道:“你在等我……你一定在等我……”   随即往前一栽,从船上消失了,那一刻刚好有烟花升空,压住了她落水的声音。   男人手里捏着青梅纱衣,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没有阿萝宝宝的一天。   我的女配遭到了大家的嘲笑,伤心。   ☆、草笼   常青到达周君泽别院时,他与薛侧妃刚从山上下来。两人衣衫上沾着露水,脚上带着泥,侧妃手里还提着用草编成笼子,里面关着一只色彩斑斓的硬壳虫。   常青看见那种东西就后背发麻,忍不住移开几步,“殿下还会编这种小玩意?”   周君泽难得的眉目舒展,是一个开朗的少年模样,“小时身边小太监教的。”   “府里乱七八糟的,殿下却在外面游山玩水。”   “我在或不在,没有什么区别。”周君泽不在意道,把躲在自己身后的薛嘉萝推出来,对侍女说:“带夫人去更衣。”   薛嘉萝拎着自己的虫子,一步三回头跟着侍女走了。   远离了虫子,常青的表情终于自然了,“看殿下心情不错,想来那晚灾祸一定是意外了。”   周君泽道:“我还不知火是因何而起,不过烧的不严重,没什么可操心的。”   常青忍不住说:“殿下心宽。”   周君泽笑了笑:“六平山的宅子我也是第一次来,今日就当你为贺我新宅而来,留下来陪我喝几杯。”   “可我没有备礼……”   “无妨,下次补上。”   午膳时,薛侧妃出人意料的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不知是不受宠了还是太受宠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薛清被殿下害惨了,他调出兵部做了太常卿,官升三级,朝中大多都在议论他卖女求官,靠了殿下才能得了那个官职。”   周君泽喝了一杯酒,随意道:“他也不算白受骂名,的确是我想让他升官他才有今天。”   常青愣神,“真的?”   “我说谎有什么好处?”周君泽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怀疑殿下……只是前段时间,您还与孙除闹得厉害,这才几天……”   “跟孙除没有关系,薛清算是我的姻亲,走个后门而已。”   这么直爽坦荡的理由让常青一时说不出来话。   “常校尉。”周君泽忽然叫他,“你是代谁来问我的?”   “什么代谁……”常青说到一半板着脸,“你这……你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   “没有就好。”周君泽转眼间言笑晏晏,方才的怀疑仿佛是在逗弄他一般。   他脸色变得太快,让常青一时摸不准他究竟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不等他再说什么,面前酒杯又满上了。   三壶酒喝完,周君泽目光游移已经有了醉意,常青的脸红的更厉害,他道:“殿下是时候……娶亲了……”   周君泽眼神移过来看他,没有说话。   “有了正妃后院才……才能安宁……”常青尽力把话说清楚,“你也是年龄了……”   周君泽靠在椅子上,眼睛黑沉,思索许久后笑着说:“娶亲……是个好主意……”   常青又连着喝了两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次……殿下莫要胡来……”   “该娶谁,自然是陛下说了算。”相比醉得坐不住的常青,周君泽显得越发清醒,他越过桌面给常青杯中满上酒,“谢你为我忧心。”   周君泽何时说过这种话,常青心里刚有了半点警觉就被涌上头的醉意掩盖了,他醉醺醺的,“应该的……应该的……”   常青头疼难忍,到现在还觉得自己身上有浓重的酒味,昨天昏了头,让周君泽骗着喝了不少酒。   他叫来门口小厮,又问了一遍:“殿下那边快了吗?”   小厮面无表情道:“奴才替您去瞧一瞧。”   这一去,却没有再来,想来是被他问的烦了。   常青又枯坐许久,终于听到周景黎的声音。   常青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周景黎随意一挥手,匆匆问:“如何?”   “熙王说薛清升官就是他本人的意思,因为薛清是他是姻亲,所以……”   周君泽最开始说这话就在周景黎的别院里,他怎会不知道,他只是想这背后肯定还有更深的用意,结果派了周君泽相处十多年的师父去打探还是一样的回答。   他显得很失望,“我就知道他向来谨慎。”   常青道:“卑职无能。”   “不怪你,这件事本就让常校尉为难了。”周景黎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看来你也不行啊……”   常青沉默许久,忽然又说:“熙王似乎有娶亲的意向了。”   周景黎挑眉,“哦?”   “前几日他后院失火,我稍微提了一句该有个王妃来替他掌管后院,他看起来听进去了。”   周景黎笑道:“这件事我会告诉父皇,熙王是时候成家了。”   常青再想不出什么可以说的了,他陪伴周君泽十四年,却很少知道他的秘密,出宫后更是如此。虽然周君泽身边管事说他是熙王半个长辈,可这个“长辈”里有多少真假,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周景黎等了一会,见他不再开口,起身道:“今日有劳了。”   常青脱口而出:“太子殿下,卑职犬子……”   周景黎安抚他:“令郎自然是好好的在做他的左中郎将,不必忧心。”   太子走后很久常青还坐在原处,他想起那年十三岁的熙王殿下,面上冷静,眼神慌张告诉他:“我杀人了。”   “背后议论我,我就要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从那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冷酷,他不懂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怎么会那么多疑,他隐约听闻,一旦他失控,从来都是痛下杀手没有半点顾忌。   他曾是真心替他着急、为他痛心的,可是……   他想起自己远在边关的儿子,双手在脸上一抹,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临近年末,各地四品以上官员回京述职,静贵妃在招了不少女孩子来后宫,有风声说,是陛下在为熙王殿下相看王妃,这话一传出去,静贵妃再召唤时就有姑娘不来后宫了。   吴玫就是其中一个,她母亲一听可能是在为熙王相看,连忙把吴玫关在了家里。   吴玫心急如焚却不敢表明,只说:“母亲何必这么慌张?我那日进宫,宁侯府与相国公的姑娘都在,又不一定会看上我,母亲现在这样难免让静贵妃心里多想。”   “我管别人如何,反正你是不许去。”吴夫人说道:“熙王那么个浪荡名声,府里侧妃都是被他抢进王府的,薛侧妃的父亲又升了官……”   “那就是一个火坑。”吴夫人最后总结。   吴玫坐在梳妆镜前,一遍一遍对着镜子观察自己,最后泄气把头钗扔在桌上。   如果自己有倾城美貌,可能早就在王府里了,哪里用得上如此绞尽脑汁。   她喊自己的丫环,“去看一看父亲回来没有。”   这日早朝之后,皇帝把周景黎和周君泽一同留在了御书房。   皇帝对太子细细叮嘱吩咐过清州知州贪污案该如何入手,对那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如何清理,如何应对清州官员的欺瞒,又让太子复述了一遍他的理解,觉得差不多了才让他退下。   周景黎垂首道:“父皇,皇叔,儿臣告退。”   皇帝摆了摆手,周君泽坐在一旁闲闲的应了一声。   周景黎退下后,皇帝的注意力转到了周君泽身上:“要不是朕说该定熙王妃,我看你根本不会进宫。”   周君泽心不在焉地说:“哪能呢。”   “你现在的年龄娶亲已经算晚了,只盼望你成亲后能稳重起来,不要让朕操心了。”皇帝说完,重重地叹气,“走吧,贵妃这几天见了不少女孩儿家,问问她有什么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青梅就是黄莺啊。   ☆、冬眠的蛇   静贵妃能有什么看法,皇帝的看法就是她的看法。   “相国公家的姑娘端庄大方,相貌也好,臣妾观她行事言谈皆是大家之风。御史大夫乔家小女儿也不错,娇憨直率,还有光禄勋张新侄女,写的一手好字,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周君泽没有不耐烦,“这件事就托付给皇兄了,反正……”他笑了笑,“我想要的会自己抢回去。”   皇帝气得不想与他说话,静贵妃见怪不怪,低声嘱咐了身边嬷嬷几句,对周君泽说:“不然熙王殿下一会去西侧花园瞧一瞧?说不定有合眼缘的。”   静贵妃今日也召了几个姑娘入宫,因为皇帝与熙王要来,让她们去了花园玩。   周君泽兴趣缺缺,隔着竹林潦草看几眼就想出宫,一转身,被一个姑娘拦住了。   “给殿下请安。”女孩伏在地上,双手都在抖。   周君泽四周看了一圈,问道:“你认识我?”   女孩抬头,她的脸颊通红,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兴奋激动,“我……我是吴畅堂妹,吴家十妹,您见过的。”   周君泽没有想起来,不打算附和她,“哦,起身,你去玩吧。”   吴玫不能这样放他走,她为了得到这个机会,煽动自己的父亲送她入宫,现在父亲母亲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见他要走,吴玫连忙起身道:“殿下……”她心一横,“殿下应该知道,这几日出入后宫的姑娘家都是为了什么来的吧……”   周君泽停下,眉尖一动,“你说说。”   “都是为您而来。”吴玫的脸红的更厉害,看了一眼他的脸,飞快移开视线,声若蚊蝇,“我也是……”   竹林那边隐约传来女子的笑闹声,周君泽没带随从,吴玫竟然也是孤身一人,但是身在后宫花园,说不好忽然会从哪里蹦出一个人来。   面对少女一脸羞意的告白,周君泽在这时却说起了别的话:“许久没有见吴七了,不知近日他如何。”   吴玫愣了一下才回答:“堂兄……堂兄很好,马上要成亲,也不怎么出门了。”   周君泽点头,“原来如此,在他成亲前定要聚一聚。”   “我会转告堂兄……”   吴玫的话还没完,周君泽转身走了,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意思。   吴玫下意识追着走了两步,停下来独自立了许久,她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下,手不抖了,脑子也开始转了。   她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却只换来熙王询问自己堂兄如何,她起初如何都想不通,忽然间她想,是不是熙王怀疑是堂兄指使她接近他的?   她又急又悔,要是刚才能想到,把话说清楚就好了。一旦熙王有了这个怀疑,她可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颗心仿佛瞬间滚落到看不见底的黑洞,她看不见听不见,眼前只剩初遇时梨花树下他的身影和那一树白雪般的梨花。   一旁的宫女叫了她半天也不见她回神,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吴小姐……”再拍一次,“吴……”   她空洞的眼神移过来,宫女行了礼,笑眯眯的,“奴婢主子有请,请小姐随奴婢来吧。”   薛嘉萝生于后院长于深宅,没进熙王府之前几乎没有出过大门,现在六平山别院后门通着上山的路,她天天跑出去,几乎玩野了。   周君泽解了拴在树上的马,叫了两遍薛嘉萝,她才在出现在拐弯处。   她蹦蹦跳跳的,脚步比初次上山时稳当多了,她把手里抓着的东西往周君泽眼前一塞,“看!”   她手里抓着一条细细的通体漆黑的蛇,蛇尾搭在她手腕上,一动不动。   这大概是一条正在冬眠的蛇,不知道薛嘉萝从哪里挖出来的,周君泽想从薛嘉萝手上拿走扔掉,但又嫌脏不肯动手,于是说:“不行。”   周君泽对薛嘉萝向来有求必应,薛嘉萝根本没想到会从他那里得到拒绝。   她急了,把蛇几乎贴到他脸上去,“你看你看。”   “我说不行。”周君泽后仰着脸退了两步,“要么你和我回家,要么你跟它留在这。”   薛嘉萝惊呆,瞪圆眼睛半张着嘴看他。   周君泽转身去牵马,头也不回走了,走出好远也不见她跟来,他心里倏然烧起了火,烧得他脑袋都嗡的一下,浑身肌肉紧缩,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薛嘉萝脸蛋上挂着泪珠,手上空空的,拉住他的衣衫。   周君泽盯着她看了很久,捏着她手腕将她手从自己衣服上拿下来,在她手心上用力抽了一下,眉头紧皱,“一放开绳子就变野了。”   薛嘉萝含泪被他抱上马,手心麻麻的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恐慌又不安。   周君泽上马后,把她拥在身前,将她斗篷上帽子给她戴上,忽然又低头在她嘴唇上一亲。   当夜他们回到了熙王府,受过火灾的南院被封,剩下的侍妾被安置到空闲的院子里,一如既往地不许随意出入。   月河这次又没能跟薛嘉萝一同出门,熙王出行有管事安排,前院侍女小厮随行,侍卫保护,而侧妃想不起来叫她,于是她根本不知道侧妃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红罗也看出来了,低声问:“侧妃怎么……木愣愣的……”   月河道:“你去把门关上。”   她把薛嘉萝身上衣服脱掉,却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痕迹。   “王爷也没有怎么样……”红罗撩起薛嘉萝裤子,腿上也光洁无暇,“张管事送侧妃进来时,有说什么吗?”   月河摇头,“没有,看他表情,一切都好好的,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薛嘉萝从进门到现在,不说话也不笑,一直急促地呼吸,神思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月河对她说话,可她根本听不见,直到入睡时间,熙王来了。   周君泽沐浴过,亵衣松散,领口开着,一见到他进来,本来躺着的薛嘉萝立即坐起来,咬着手指看他,有点想过去又不敢的样子。   她是混乱的,不知道为什么挨打,也不知道为什么挨了打后又亲她。她依赖的标尺乱了套,于是只好什么都不做,等着他给自己方向。   周君泽双臂张开,将薛嘉萝连人带被子搂住,从床帏里钻进去,时间还早,他没有睡意,便对薛嘉萝说:“给我脱衣服。”   薛嘉萝黑发蓬松,半张脸被遮着,长长的睫毛抬起来又轻轻放下,她的手从被子缝隙中伸出去,摸索着他身上衣带。   脱衣穿衣已经被教过很多遍,她不懂解开衣带的原理,只是凭本能记着该如何做。   亵衣脱下,露出周君泽线条结实的肩膀和胸膛,她的手继续往下,他肚脐下方的那一道体毛便露了出来。   周君泽按住她的手,“行了。”   薛嘉萝小心翼翼地看他,眼眸清亮带着询问之意,手上还抓着他亵裤上带子。   他侧头在她嘴唇亲了一下,搂着她往后一倒。   薛嘉萝僵硬的身体一下放松了,她看到了方向,她的标尺又回来了。   被子蒙头,周君泽在里面将她亵衣脱下,连肚兜一起扔出被子,薛嘉萝赤条条的温热柔软的身体窝在他怀里,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仰着头回亲他。   他的手在薛嘉萝腰背上下摩挲,底下两条腿夹住她,脸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睡觉。”   薛嘉萝捏着周君泽耳垂,全神贯注地揉搓,过了一会又回报给他一个吻,闭上了眼睛。   她入睡向来迅速,周君泽脑子里想的事情刚起了头,她就已经熟睡了,发顶蹭着他侧脸,呼吸轻轻吹在他肩膀上。   今夜初雪,院子里薄薄地铺了一层,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廊下灯笼摇摇晃晃,屋内烛火即将燃尽,被子里暖烘烘,另一人的身体纠缠着他,也陪伴着他。   周君泽心里想的事情没能理清楚,意识逐渐模糊。   他独睡十九年,到了此刻才找到那个让他心安的枕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到阿萝生病,结果今天一起床我就不行了,头疼畏寒浑身无力,更早一些,赶紧去睡觉。   ☆、穿花步摇   第二天清晨时,地上已经积了雪,薛嘉萝兴冲冲要去院子里玩雪,月河连忙拉住将她关在屋子里,派出凉风院所有侍女扫雪,要最短时间内将院子里的雪收拾干净。   而周君泽坐着轿子刚刚出府,冬日从被子中起身本就是一件难事,再加上薛嘉萝哼哼唧唧在一旁纠缠不休,让他动身去兵马司的时间晚了一些。   到兵马司门外,已经有人候着他了。灰沉沉的天,雪地上七零八落的脚印,远处站着百余黑衣侍卫,周君泽边走边听身边人说话,墨绿色麒麟官袍将他衬得丰神俊朗,矜贵高傲,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身边偏将一靠近他就闻到他身上甜甜的味道,他面不改色:“一早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与静贵妃这几日连着召见了吴家人,可能有情况。”   “吴家……”   周君泽印象里近期只见过一个吴家小姐,那个想不起来名字的吴家姑娘将他拦下时,他疑心对方是故意设套让他们有不清不楚的传言,也怀疑是吴家某个人指使她来,现在看,那个时候对方可能已经得到消息了,他倒是很想知道突然冒出这么个人要来他身边做什么。   他起初随口应下的事情,到如今定下人选,前后不过十余天,是谁在中间尽心尽力,他心里清楚。   在太子别院提出给薛清升官时,他知道肯定有人会来试探他的本意,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问的人也是那人。   他不信任所有人,所以也不觉得背叛失望,相识陪伴十多年如过眼云烟,一晃就消失了,没留下一点波澜。   他目光扫过路旁下跪的侍卫,接着先前的话,“如果宫里来人,就说我去凤溪营地了,备马,我现在就走。”   吴家最先知道了自家二爷的小女儿被赐婚给了熙王的消息,家中多数人都是半喜半忧。   喜的是吴家女儿加入皇家,基本上等同于一步登天,忧的是嫁的人不太对,怕日后被名声狼藉的熙王给拖累了。   真心忧愁的只有吴玫母亲二太太一人。   她红肿着眼,看宫中嬷嬷为女儿在一旁量衣。   嬷嬷手脚利落嘴上尽是恭维,吴玫抿着嘴脸上一片红晕,让自己的丫头送嬷嬷出去,又亲手给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母亲。”她依偎在二太太身边,撒着娇,“母亲就算心中忧虑,但也不能在宫里人面前露出愁容啊,女儿可不想惹静贵妃。”   二太太握着吴玫的手,“这实在不是一桩好姻缘,我辛苦养你十六年,却要眼看你迈入这样的火坑。”   “我嫁入王府已经成了定局,您还说火坑什么的……我不爱听……”   “熙王在外什么名声就不说了,他府里侧妃的父亲是三品太常卿,你的父亲却只是五品,你怎么能压得住……”   提起这个,吴玫反而更愉悦,“母亲不想想为什么她父亲三品,她却只是侧妃吗?因为她脑子有病,是个傻子。”她起身坐到梳妆镜前,将静贵妃赏赐的梳妆盒打开,挑出穿花步摇比在发髻上,“一个傻子都能让熙王垂怜,给她父亲升官,我自然也可以。”   那个时候,她就是用了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父亲送她入宫的。   二太太想起自己夫君对于升官的渴望,说不出话来,只好道:“你不要轻视,傻人有傻福,她能在王府受宠自有道理。”   吴玫拉长声音回答:“好——”   “熙王唯一的正经长辈只剩陛下,虽然人人都说陛下溺爱弟弟,将他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我总觉得陛下不会是那样的人,你嫁入王府后,要少说多看,若熙王本性就坏,你就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不要试图干涉他。”   吴玫这几日处在周围人的逢迎之中,忽然听到逆耳忠言觉得十分扫兴,“我都知道的,母亲别说了,过来看看哪个好看,迎赐婚圣旨那天我要戴的。”   皇帝请了钦天监算了吉日后写了赐婚的圣旨,但因为熙王人一直在凤溪没有回来,圣旨拖了半月有余,最后实在等不得了,派人去营地将周君泽接回了京城,旁人这才知道熙王要娶吴家二房的姑娘了。   这个时候,吴家七郎吴畅已经成了亲,距吴玫出嫁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吴家上下喜气洋洋,往日被大房压得毫不起眼的二房一下引人瞩目起来。   吴玫听说熙王回京接了婚讯后才彻底安心,这一段时间,她犹如踩在云端,飘飘然陶醉却又在午夜猛然惊醒,以为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梦,现在她终于敢肯定这不是梦了。   吴玫走着走,忽然笑起来,用手捂着发烫的脸。   身后丫鬟也为她高兴,打趣她:“小姐,您是又想起了谁啊。”   吴玫带着笑意瞪她,“就你话多。”她快走几步,扬声道:“哥哥嫂子,十妹妹来看你们啦。”   门口丫鬟掀起门帘,新婚妇人打扮的蒋氏笑盈盈出来,“快来,你哥哥刚要出门。”   目前为止,吴家只有吴畅一个人没有对她道贺,送她贺礼,她一点都想不通。   吴畅初入兵马司时是熙王部下,后来他们又是说得上话的朋友,现在自己做了熙王王妃,怎么样看他都应该与自己更亲密才是,可他偏偏不。   她与蒋氏不咸不淡打趣了几句,吴畅在一边坐着,过了一会道:“我为妹妹备了礼,你去库房看看。”   蒋氏起身道:“好,你们先聊。”   蒋氏出去后,吴畅的脸彻底板平了。   “现在我再要跟你说熙王府不是个好去处已经迟了,我只能盼望你心里清楚。”   吴玫不当一回事,仍旧笑着,很是不屑的样子,“堂兄要我清楚什么?”   “那几日进宫的姑娘家里面,你是最不可能嫁入皇家的。”吴畅不打算给她留脸面,“我曾听我母亲说过,二伯母求了她进宫向静贵妃告罪,说你因病无法入宫,可那天你还是进宫了,留了伯父伯母在家里争吵,那天后,就传出了你会嫁给熙王的消息。你在宫里做了什么我不感兴趣,只是一点,我刚才说的这些,你以为熙王想不到吗?”   吴玫脸色也沉了下来,“堂兄想说什么?”   “我与熙王相识四五年,还不敢说自己猜透了他,皇家权势富贵养出来的人,他要什么没有,却同意娶你,你觉得你是凭什么入了他的眼?”   吴玫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双手紧紧握成拳。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只是不得不说。”吴畅放缓了口气,“你嫁熙王不是你一人的事,你背后是整个吴家,你嫁给别人犯了错,吴家还能将你接回家,如果你在熙王身边犯错……我不知,我们还有没有相见的可能。”   吴玫蹭地站起来,声音冷硬:“我们走着瞧!”   新春来临,仍是天寒地冻之时,周君泽婚期将近,熙王府却静悄悄的。   凉风院上下,除了傻头傻脑的侧妃,其余人皆有些惴惴不安,因为王府要有王妃了,也因为王爷好久没有来过凉风院了。   月河每天都要应付薛嘉萝的嚎啕大哭,想尽借口骗她,说王爷明天就来,时间一久,就算傻子也不相信她了。   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很怕熙王就此将侧妃放置在一边再也不理,频繁找张管事与高管事,以侧妃的名义提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试探管事对于侧妃的态度,还好,管事们没有因为王妃即将到来就轻视凉风院,这让她稍微安了心。   可是周君泽真的是太久没有来过了,薛嘉萝天天问时时问,门口有一点动静都要跑出去看是不是她的熙熙来了,甚至有一天晚上,她趁着侍女不在,只穿着亵衣就从房间里溜了出去。   虽然她在院门口就被人发现了,连忙送回去,但一冷一热之后,薛嘉萝病倒了。   这个时候,熙王府也终于有了要办婚事的苗头,张灯结彩,人人健步如飞,周君泽回府后几天,他穿上了新郎墨底红纹礼袍,骑马随着长长的仪仗出了府。   作者有话要说:  做梦梦见我做了哪个男明星的助理,签完合同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可以写娱乐圈的现言了XDDD☆、春雪(一)   周景黎带着他的太子妃一同来熙王府观礼,还带了皇后与静贵妃的礼来的。   礼毕,熙王妃进了洞房,受不得吵闹的太子妃表示她要回东宫。   周景黎亲自送她上了轿子,在她手上用力握了一把,“等着我。”   太子妃乔馨白肤红唇,柳眉星眸,斜斜靠着,语调中沙哑带着撩人的媚意:“殿下可要早点回来。”   周景黎俯身,半个身子钻进轿子里,摸了摸她的嘴唇,又把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微微笑着:“我尽快。”   太子妃仪仗出门后不久,周景黎贴身侍卫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情况有变。”   周景黎将肩头披风拢好,“怎么了?”   “不知为何,今日熙王府的侍卫换班了,尤其是凉风院门口的侍卫,全是新换上的,先前打点好的那几个不知道去了哪儿,一个也联系不上。”侍卫压低声音,“是不是……被发现了?”   周景黎略微思考后道:“应该不会。”按照周君泽睚眦必报的性格,要是被他发现自己买通了他府内侍卫,大概会当场发作,将那几个人的尸体挂在东宫门口。   “不要轻举妄动,去门口等我。”周景黎说着,朝凉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君泽那个傻侧妃的美貌仍留在他脑中,忘也忘不掉,美色鼓动着他将手伸进了周君泽后院,可没想到,周君泽心眼实在太多,或许早就猜到成婚这天人多手杂,居然提前防备了。   距离这么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真是恨不得变成鸟飞过去。   迎面而来几位官员,周景黎摆出平易近人谦恭温和的笑脸,心里却是一滩淤泥。   夜色深沉,屋外静悄悄的,屋子里一片红,吴玫在这片红色里几乎陶醉。   她站在熙王府里,摸过的、用过的东西上都是熙王的印记,她以熙王妃的名义坐在主院,等着他到来。   没有什么比得上如愿以偿的滋味。   她安抚着自己猛烈跳动的心,痴痴地等着。   不知道多久后,她听到了侍女的声音:“恭贺王爷大喜。”   “恭贺王爷大喜。”   “恭贺……”   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房门被推开。   吴玫第一遍没能站起来,因为她的腿有点软,她一只手在一侧悄悄撑了一把,这才站起来。   “王、王爷……”她上前几步,脑子又不转了,不知道是先下跪请安,还是该说点什么。   周君泽喝了酒,周身一股酒味,眼睛眯着才能看清眼前是谁一般,“哦……是你……”他四下看了一圈,眼神略过屋内龙凤红烛,红色绸花与床帏,眉间一蹙,随即转身脚步踉跄地又走了出去。   吴玫不敢叫他,只对身边侍女说:“你去跟着王爷。”   不一会,侍女回来告诉她:“王爷在沐浴。”   吴玫放下心,慢慢坐回床边,“王爷喝的有点多,怎么也没个人扶着他。”没人回话,她出神了一会又说:“我也该洗漱更衣了。”   吴玫的手一直在抖,察觉到自己说话也在抖后,她就闭了嘴,直到她洗漱完毕,在床边一直等到快三更。   正院的侍女像锯嘴葫芦一样垂首站着不动,似乎能站到天荒地老,她陪嫁的四个贴身丫鬟有些忍不住,偷偷看她。   吴玫快把衣袖上金线的钩花抠烂了,她知道不能再这么等下去,指挥她的丫鬟道:“出去瞧瞧,王爷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她的丫鬟人生地不熟,很是折腾了一番才回来,道:“王爷不胜酒力,已经睡了。”   吴玫一颗心重重地放回原处,“那我们……”话没说话,突然改口问:“殿下歇在了哪里?”   “殿下在隔壁屋子。”   这下她是真的放心了,他没有如自己所想的荒唐,在大婚之夜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去。   吴玫举着袖子掩嘴,打了一个呵欠,“明早要入宫,你们都灵醒着点。”   吴玫整夜未眠,外面刚有了动静就预备着起身梳妆了。   从铜镜中看,她的陪嫁嬷嬷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她不由得问:“嬷嬷怎么了?”   新婚之夜夫妻没有同处一室,对于女子来说是件多么羞耻的事情,但吴玫没有露出一点不悦,常嬷嬷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添堵,只是道:“外面下雪了,王爷还没有起身,王妃可要派人去叮嘱王爷一声?”   这是她初次听到有人叫她王妃,吴玫按捺着心中喜悦,说道:“王爷身边自有侍女管事,我去太冒然,以后……”她看着镜子,“慢慢来。”   她不介意熙王不接受她,只要她不犯错,十年二十年,她会一直安稳地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能走进他的心。   她手执扇子,轻轻扇灭了龙凤烛,最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说道:“走吧。”   穿着墨色礼服的周君泽比任何时候都要英姿勃发,他长眉入鬓,侧脸看过来眼神散漫又机警,雪花蹭着他的脸被风吹过来,落在吴玫的脸上,那一小块的皮肤像被突然烫了一下。   她匆忙低下头,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建章殿走去,看着前面的披风下摆上积着雪,想为他轻轻抹去。   这个人是她的王爷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口都是暖的,风也好雪也好,都不能让它冷落半分。   在进殿拜见皇帝时让她有点无措,在她所受的教导里,是要对皇帝跪下行礼的,可周君泽没有一点行礼的意思,她只好随着他坐下了,在两人交谈时,全程垂首聆听,不肯抬头看一眼殿上的皇帝。   随后又去了皇后宫中,胡皇后身体不好常年礼佛,后宫大小事宜交给了静贵妃,与她简单说了两句就送客了。   周君泽他们走后不久,皇后身边嬷嬷慌忙进来,“陛下来了。”   胡皇后一听就变了脸色,“就说我在佛堂,不见了……”   嬷嬷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娘娘听老奴一句吧,陛下为您已经退步到如此境地,陛下身体如何您也是知道的,他肯定是知道您今日受熙王与熙王妃的礼,要出佛堂,才冒着这样大的雪赶来……”   “见了又能怎么样呢……”胡皇后喃喃自语。   嬷嬷看她不再执意躲避,赶忙起身吩咐:“快给娘娘梳妆!”   胡皇后一人坐在原处,低声说:“要是我死了就好了……”   周君玟进来时被热气所激,咳嗽的无法停下,郑庸要去请太医被他摆手赶了下去。   胡皇后无法,只得替他拍着后背缓解,周君玟慢慢止住咳声,拉着她不让她走,“别走。”   胡皇后躲开他的目光,“陛下先坐,让宫女为您解下披风。”   周君玟没有说话。   胡皇后只好自己动手。   她也不年轻了,眼角处有着淡淡的细纹,常年礼佛吃素让她白的没有血色,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秀丽的模样。   她解开披风,绕到周君玟身后轻轻脱下,再放到一旁屏风上,忽然后背一暖,两只手从她背后环住了她。   “阿燕,我所剩时日无多。”他的语气疲惫低沉,“前几日开始咳血,连一个时辰都坐不住了,半夜两条腿一点知觉也没有,整天喝药,饭菜是什么味,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了。”   胡皇后的动作僵住,一滴眼泪滚出眼眶。   “可是我还不想这样闭眼,登基九年,什么都没有做,我不甘心。”   当今的九五之尊如此的虚弱不堪一击,被任何人听见此刻只言片语,在朝堂上都是一阵风波。   “阿黎对我一味地言听计从,我故意说错他也毫不反驳,行事不够磊落,光是一些小聪明……我不放心啊……”   “我忧心之事这样多……陪陪我吧,我们没有下一个二十年了。”   胡皇后泪如雨下,死死咬着自己下唇。周君玟将她转过来,她便靠在他单薄的胸口。   这二十年光阴,把两人都熬成了一把瘦骨。   她闻着周君玟身上浓烈的药味,心中不舍又绝望,再一次想,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存稿告急,大家应该都有我微博吧,更新如果有变化会在微博上通知。   新浪微博搜索第十二只兔,偶尔会有小短片掉落。   ☆、春雪(二)   这场初春的雪出乎意料的猛烈,回到熙王府时,随行侍卫侍女的头上肩膀上已经积满了雪。吴玫扶着侍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举起手接了一片雪花,心里想,正是新婚又有这么大的雪,他应该不会出府了吧。   周君泽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廊下背着手抬头看天,像个一心想出去在玩埋怨天气不好的少年。   吴玫轻轻呼出一口气,侍女给她打着伞向他走去,想与他说上第一句话。   还没等她走近,周君泽忽然转过脸,眉头也皱了起来。   吴玫心里一惊,停下脚步。   很快她就知道周君泽不是在看她,从院门口传来七零八落的声音,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人赤脚跑了进来。   “熙熙——”   薛嘉萝头发散乱,纱衣从肩膀滑落拖在地上,一双脚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周君泽几步走下来一把抱起她,用披风遮住她的脚,面色阴沉得可怕。   后面跟着薛嘉萝的侍女们,一个个仓皇跪下,颤声道:“奴婢该死!”   周君泽感觉到怀里不同寻常体温,转身进了房里:“给我滚进来!”   薛嘉萝体温高的厉害,但又一直在发抖,眼神都是散的,嘴唇干裂,刚才那一场奔跑耗光了她的体力,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带着急促的气音。   张管事出去安排大夫了,地上跪着月河红罗和翠微,三人额头贴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君泽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不知道是该给薛嘉萝捂严实,还是让她把身上热气散掉。他额头的血管一跳一跳的,手边若是有鞭子,可能现在已经打下去了,他努力压制着火气,一字一句问:“怎么回事?”   月河膝行几步,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说:“是奴婢们照看不周,夫人思念殿下偷跑出房受了风寒,这几日没日没夜哭闹,不肯睡也不肯喝药,奴婢怕夫人熬出个什么好歹,带着夫人来了一次正院,殿下不在就回去了,可是没想到夫人记住了路,趁奴婢不注意又跑了出来……”   “病了几日了?”   “回殿下,五日了。”   “五日了还是这样子?”   “夫人一口药也不喝,奴婢们……”   周君泽没耐心听下去,“你们做不好就滚,找能做好的人来。”   月河后背出了冷汗,没命地磕头,丝毫感觉不出疼,红罗和翠微也吓得够呛,语无伦次地说:“殿下饶命……”一边磕头。   薛嘉萝睫毛抖了几下,眼睛慢慢睁开,一只手抓住周君泽衣襟,嗓子里呜呜的。   周君泽的手扶在她发颤的后背上,忽然起身将她抱进内屋,放在床上用被子裹了起来。   薛嘉萝迷迷糊糊的,眼角的泪水不断渗出来,“别走……别走……”   周君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哄着她:“不走。”   她好像听不见,重复说:“别走……”   “我不走。”他越说心头的火越旺,是那种非得杀个人才能平复的火,刚要起身,薛嘉萝的手条件反射性地抓紧了他,才闭上的眼睛又睁开。   “别走……”   周君泽压着心头滚烫的火,捂住她眼睛,“我不走。”   薛嘉萝靠在周君泽手臂上看他,喝一口药流一滴泪,她薄薄的皮肤下仿佛涌动着岩浆,透出蒸腾的热气,连渗透进衣服的眼泪都是烫的。   周君泽把空药碗递给侍女,又接过温水浸湿的帕子给她擦脸。   片刻舒适后,薛嘉萝体温又上来了,有气无力地喘息哭闹:“难受……”   周君泽好像抱着一个大号婴儿,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沉思了一会,将薛嘉萝放在床上,他上去后合拢了床帏。   密闭的空间,宽厚的胸膛,薛嘉萝紧紧依偎着他,抽泣了很久终于精疲力尽,抓着周君泽的衣带昏睡了。   薛嘉萝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发际间软软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睡脸毫无防备的依恋。   周君泽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往日光滑柔顺,脸也因为哭过紧绷绷的,甚至刚才还流了鼻涕出来,他抢回来的美人没有了,只剩一个麻烦多多只知道嗷嗷哭的小孩子。   周君泽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快要入夜,下了一整天的雪终于停了。   周君泽简单吃了几口饭,随从侍卫将他软甲与披风拿进了屋子,帮他穿上。   周君泽一边系着披风一边问张管事:“侧妃生病,你是不知道么?”   张管事跪着,冷汗淋漓回答:“奴才知道。”   “哦,那你是因为什么才自作聪明,决定不告诉我的?”   “奴才……王爷新婚,奴才只是怕王爷分心……”   周君泽穿戴好了,转身过来看他,似笑非笑,“这个借口不错。”他回到内屋,撩起床帏,用手背碰了碰薛嘉萝的脸颊,又用指头戳了一下,薛嘉萝睡得脸颊粉红,嘴唇动了动,好像在梦里吃着什么东西。   他放下床帏,出门前看了张管事一眼,“若有下次,我不会再问你理由了。”   屋外的侍卫跟随着周君泽走了,王府外,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的喜字灯笼下,一队士兵肩头落满了雪,鸦雀无声地等着熙王。   周君泽翻身骑上马,接过随从双手递上来的马鞭,风帽遮着他大半张脸,说话间呼出一阵白气:“动身晚了,今夜需连夜快马入阳城。”他一夹马肚子,拉了拉马缰,“走吧。”   张管事缓了很久心脏才能平复,一个正院侍女走过来轻声问:“王妃那边问,薛侧妃晚上是要歇在这个院子吗?”   这可是王妃的正院。   张管事抹去额头虚汗,咬着牙:“侧妃已经睡了,怎么回去?王妃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为她重新收拾出一个院子来。”   侧妃与王妃谁轻谁重,他现在是明白了。   侍女回禀过张管事的答复后,吴玫身边的常嬷嬷第一个没有忍住:“这王府简直没有规矩。”   吴玫还是白日的王妃新婚打扮,妆容半褪,笑容勉强地让侍女退下了,屋子里只剩她与常嬷嬷后,她这才收敛了笑:“王府需要什么规矩,王爷的好恶就是规矩,这种话以后千万不可再说。”   常嬷嬷心里堵得慌:“不说王爷,就那个张管事,他说什么?说可以为您收拾一个新院子出来,哪里有对主子这么说话的?这是根本没拿小姐当主子!”   “我嫁王爷本来就是高攀,管事这样说也能想得到。”不过,她对那句话还是心存芥蒂,“这只是一时,以后,我会让他不敢再这样对我说话的。”   常嬷嬷说:“刚才老奴听闻,王爷又出府了,似乎还是远门,与一队士兵一起走的,好好的新婚……”   吴玫对着镜子,慢慢擦掉唇上胭脂,“王爷有公务,我等他也没什么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嬷嬷下午可看见那个侧妃了?”   嬷嬷上前为她拆下发髻,“啧,怎么没看到,光天化日的,竟然光着脚,要不是她脑子有问题,非得落一个放荡的名号不可。”   “嬷嬷见到她有多美了吗?”吴玫接着说:“衣冠不整,赤足奔跑,大呼小叫,即使这样,我远远看见她就知道她貌美,京城里没人能比得上她了吧。”   “那有什么用呢?”常嬷嬷不屑一顾,“要是她神思清楚,凭借她相貌与她父亲地位,京城世家大概随着她挑,当太子妃也不是不可能。可她是个傻的,王爷爱她好颜色,宠幸她能宠幸多久?跟个玩物似的,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做王妃是什么感觉。”   吴玫听得出嬷嬷在拐着弯的捧她,想让她高兴,于是换了话题:“这么冷的天,王爷赶夜路不知道冷不冷,望他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好早点回家。”   月河红罗翠微三人领了张管事的刑罚,回到凉风院准备薛嘉萝第二天需要用的东西。   她们三人表面上看起来好好的,额头上不停冒着冷汗,行动也很缓慢,红罗哭得最厉害,月河皱眉忍着疼说:“先去抹药吧,侧妃那边有人照看,不急这一时。”   衣服脱下,她们后背上道道红痕,下手重一些的地方皮开肉绽,紧紧黏在衣服上。   因为她们还要伺候夫人,不能打手,又怕夫人看了害怕,不能打脸,所以最后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今晚上,她们是别想躺着睡觉了。   互相上完药,包扎好,一直沉默的月河突然说:“我想让你们给我透个底。”   正穿衣服的红罗和翠微都看向她。   “王爷有了王妃,夫人处境不比从前了,要是王妃有心治一治她简直易如反掌,而夫人就算吃了苦头也只能是吃了哑巴亏,我们自然也讨不了好处。”月河眼神紧紧盯着她们,“我想让你们俩告诉我,你们谁不想在凉风院待了?”   红罗和翠微一起摇头。   “说实话我也不会怎么样,都是下人,我可以理解,只是想心里有个底。”   她们还是摇头:“没有想过。”   月河问红罗:“真的?”   红罗说:“我的姑妈千辛万苦求了高管事才将我塞进来,我不能走。”   月河再问翠微:“你呢?”   翠微是她们三个里最沉默寡言的,平时也不爱往侧妃身边去,她慢慢说:“我原本在哪里都无所谓,只是王府里有了王妃,倒不好从凉风院出去了。背弃主人,哪个能得到好下场呢?”   月河点头,“好,我知道了,往后……”   “月河姐姐,我有件事想问你。”翠微打断她,“今天侧妃从凉风院跑出去,是姐姐故意放出去的吗?”   月河皱起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搞不好我们都会没命。”   翠微没有继续问下去:“是我多想了,对不起。”   天完全黑了,月河收拾好了东西与红罗翠微走向正院,这个时间各个院子该都锁门了,可因为今天的事情,正院迟迟不能关门,一直等着她们。   凉风院的侍女提着灯笼走进正院,月河看见一边廊下,一个面生的侍女重重地一跺脚进了屋子。   可能是王妃从吴家带进来的侍女吧,月河想,她必然是向王妃抱怨去了。   她不易察觉地笑了,今天真是老天都在帮她,一切顺利。   皇帝下旨娶进来的王妃又如何?她也该早早清楚,熙王殿下身边只容得下薛嘉萝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字的存稿都没有了,明天更新不了了。   我码字真的超慢啊……崩溃   ☆、翡翠滴珠耳坠   薛嘉萝半夜又烧了一次,几乎半个王府的人都听到了正院里的动静。第二天,管事早早就到了薛嘉萝门前,连终日在府外替周君泽打点产业的王管事也来了,各位管事带来了名医、药材、吃食和新衣服,都是一副与侧妃亲近得不得了的模样。   张管事甚至说:“侧妃何时想回凉风院都可以,王妃那里由我去说。”   明显已经欺到吴玫头上了,月河自然乐意有管事去给王妃一个下马威,面色平静道:“占了正院本就是我们不对,该由我去向王妃赔罪的,可侧妃离不得我,只能麻烦您了。”   张管事笑得两边胡子翘起来:“好说好说。”   吴玫昨夜被外面吵得无法入睡,她连着两天没有睡了,脸色是脂粉也无法遮盖的疲惫,听完张管事表面恭敬实则轻视的一番话,她彻底装不笑脸了。   “自然是薛侧妃的身体要紧,眼下殿下不在,她住我这也好照料。”吴玫说:“薛侧妃身体不适就改日再来,其他侍妾不知何时来见我?”   新入门的当家主母要见小妾是必然的,张管事巴不得将南院那些人交出去,“王妃可能已经知道了,府里有三个管事,奴才负责前院人情往来与王爷的贴身事,王爷的别院铺子由王管事打理,而后院由高管事看管,奴才让他们来给您磕个头,然后再去传唤侍妾来见您,您看如何?”   绕开薛嘉萝,吴玫心里舒服一些了,她点头:“劳烦张管事了。”   南院侍妾里,青芸本是她们的主心骨。她们来自醉生梦死之地,各个都享受过人间繁华,也尝过人的恶与毒,没有一个是善茬,只因为青芸比她们经历更多,比她们厉害,才能将她们聚在一起。   现在青芸死的莫名其妙,剩下七人也分成了两个院子,早没有原先那么亲密无间了。   吴玫听高管事说七个人住两个院子,并且侍妾不许随便出入,连侍女都不如,忍不住问:“府里从来都这样吗?”   高管事答道:“曾经有侍妾在殿下没有召见的时候出现在了书房外,惹怒了殿下,从那之后便不许她们随意走动了。”   “原来是这样。”吴玫将衣袖理了理,“让她们进来吧。”   那七个女人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知道她做了多余的事情,不该见的。   她们之间区别太大了,一碰面就升起了反感之心,她们的衣裳妆容,走路时扭动的腰肢,嘴边的笑都让她反感。   吴玫用袖子遮唇,轻轻抿了一下,“起来吧,都说说叫什么名字。”   这些侍妾似乎没受过教导,视线自然地直视她,言中不见恭敬,随便的好像在闲谈。   她有心揪一个出来立威,但又觉得多跟她们说一句话都难以忍耐,赐了见面礼三言两语就让她们回去了。   她自言自语道:“一群乌合之众,难怪被关起来。”   从屋外进来一个侍女,吴玫抬头一看,脸色就有点变了。   “我没叫你,你进来干什么?”   圆脸侍女笑盈盈的,“自然是来问问王妃有什么打算。”   “你指什么?”   侍女有点吃惊似的看她:“难道王妃忘了高管事刚才说了什么吗?他说曾有侍妾因为私自去了书房被罚……您没在意吗?”   吴玫没有回答。   “所以书房对熙王而言是个极为重要的地方。”她道:“王妃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   “我怎么做,什么时候做,不需要你提醒。”   圆脸侍女连忙说:“奴婢当然不敢,只是怕王妃有时候忘了正事。”   正事这二字说到吴玫痛处,她攥着拳,“该做什么我心里清楚,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我跟前。”   吴玫的不快已经写在脸上了,圆脸侍女还在说:“奴婢自然明白,只是望王妃不要让奴婢主子等得太久。”   侍女出去后,吴玫双手捂着脸,半天没有动。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最不可能嫁给熙王的,父亲只是京城内毫不起眼的五品小官,她自己相貌寻常,遇见熙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但她现在嫁给他了。   因为那日在宫中,有人与她做了交易。   许她熙王妃之位,让她在熙王府里找一件东西。   原话是:“朕不能告诉你那物件是什么,只能说它对朕非常重要,而熙王有没有都无所谓,你看见就会明白的。你有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他停下,咳嗽了几声:“没有找到的话,你这个王妃可就要收回了。愿意吗?”   她当时没有多想,一口就答应了。   到现在她才看清楚了,皇帝想要偷走熙王的一件东西,一般暗探拿不到,没有联合亲信大臣让他们的女儿进府,极有可能是无法对大臣说出口的东西。   现在她知道了,还接受了,又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旦失败,她会死的悄无声息。   她不怕死,也知道这种隐秘之事不会牵连到家人,她只怕在死前没有得到周君泽,怕死后他会忘了她。   薛嘉萝这一场病痊愈的艰难,周君泽走后七八天才从床上坐起来。脸上莹润的嘟嘟肉在病中消耗没了,只剩尖尖的下巴,靠在月河身上喝药时一点重量也没有。   薛嘉萝属狗,旁人也都知道周君泽爱称她为哈巴狗,她手中玩的布偶都是小狗形状,她一边由月河喂药一边抠着用黑珍珠做成的布偶眼睛。   月河放下勺子和药碗,给薛嘉萝擦拭了嘴角,在她手腕上捏了捏,叹气道:“这么瘦,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薛嘉萝全身心扣着布偶眼睛,随便嗯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月河很放松,她塞了一颗蜜果给薛嘉萝,问她:“你说,你是不是害人精?”   薛嘉萝含着蜜果腮帮子鼓鼓,又嗯了一声。   “我们等王爷回来,将他缠在凉风院,不放他出去,不让他进正院一步好不好?王妃欺负你一分,我就能夸张到一百倍,到时候,你也要挣点气,别给我拖后腿……”   薛嘉萝回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月河手掌摊开,她将果核吐在她手上,又转头去玩她的布偶。   红罗撩起门帘进来,见薛嘉萝快把布偶眼睛抠掉了,连忙换了一只布偶给她。   薛嘉萝却像失去了兴趣一样把布偶扔在一边,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痒。”   红罗也坐在床沿上,在她脚背上轻轻挠了几下,“好了吗?”   薛嘉萝摇头,她就换地方再挠,“现在呢?”   薛嘉萝靠在月河身上,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因为她生病,旁人对她越发小心仔细,而她也更加娇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是轻的,每天一定要人陪在身边说话,也要人抱着去窗前看一看,把一屋子的人指挥的跟陀螺一样,却半点笑脸也不给。   “我觉得夫人在生气呢。”红罗边说边将薛嘉萝的脚放回被子里。   月河心里也有这种想法,“殿下都走了好几天了,她气性还挺长。”   红罗笑着说:“不过我们夫人就算生气也让人喜欢。”   月河看了她一眼,还不等她说什么,翠微忽然掀开一点门帘说道:“王妃来了。”   在薛嘉萝之前,吴玫也见过天生的傻子。那是她母亲庄子上下人的儿子,成年人的身高,十个手指伸出来都是黑的,眼神涣散,笑的时候会流口水,控制不了自己的举止,也不在乎旁人是什么反应。   而薛嘉萝不同。   她的眼神是有意义的,比如现在,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薛嘉萝看她的眼神在表达着好奇,然后又非常诧异为什么身边侍女都跪下了。   因为薛嘉萝靠着月河,所以月河没有动,“王妃恕罪,奴婢……”   吴玫摆了摆手,“无妨。”侍女搬来圈椅,她坐在床前问:“薛侧妃近日如何了?”   “回王妃,夫人前几日略有反复,不过到昨日好了一些,能起身吃点白粥之外的东西了。”   吴玫的眉毛轻轻一挑,“那就好……”包括张管事,称呼薛嘉萝都是夫人,他们还不觉得有问题,可见薛嘉萝在府里什么地位。   在她们说话时,薛嘉萝一直看着吴玫,过了一会儿,她在月河身上蹭了蹭,边抬头看着月河边摸着自己耳朵。   月河头疼,知道她又想要人家的翡翠滴珠耳坠了。   吴玫看薛嘉萝这模样觉得她不像傻子,更像一个小孩,问:“怎么了?”   从屋子里出来的吴玫耳朵上空空的,薛嘉萝没有她想象中痴傻,让她略有担忧。   她对身边侍女说:“去叫高管事,让他陪我在王府后院中走一走。”   她想要在周君泽没回来之前更熟悉熙王府,至于书房那里……能拖一时是一时吧……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更新不了……   女配戏份不会很多,到全文一半左右吧,我也不是很喜欢写她。   ☆、想要你   吴玫看过薛嘉萝后三天,月河做主让薛嘉萝回到了凉风院,继续待在那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吴王妃不再蜗居于正院之内,开始熟悉王府了,月河听闻,王妃因为厨房呈给她的汤是温凉的,处罚了府里多年的厨娘,对于从吴家带来的侍女也非常严厉。   不仅如此,薛嘉萝回凉风院后,她多次传人请,让薛嘉萝去陪她,月河心中警惕,都以“侧妃尚未痊愈”为借口赔罪回绝,可是没想到,吴玫竟然找到凉风院来了。   薛嘉萝已经能下地了,她坐在窗边美人榻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因为不许她出门,她比起之前更加不高兴,王管事送来一大盒晶莹剔透的宝石珠子也只让她开心了一个下午。   听到吴玫要过来的消息,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惊慌,而薛嘉萝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又事不关己地回头朝着窗外看去。   月河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将薛嘉萝按在塌上,用被子盖好,同时压制住薛嘉萝的扭动挣扎,对红罗说:“你来帮我,翠微去门外迎接。”   吴玫进来时看见薛嘉萝在美人榻上涨红了脸,“这是怎么了?”   月河隔着被子按着薛嘉萝的手:“回王妃,夫人怕热,奴婢们只好这样。”   “薛侧妃病情如何了?这么久了,应该好一些了吧。”   月河面不改色地撒谎:“昨日太医来了,说夫人还得躺上一阵子,身子骨还虚着呢。”   “是吗?”吴玫走过来几步,还不等她说什么,红罗没能按住薛嘉萝的腿,让她挣脱了,薛嘉萝一脚踢在吴玫身上。   惊吓多过疼,吴玫没克制住,当场惊叫了一声。   红罗不比月河脸皮厚,有些讪讪的,连忙去搬了凳子过来。   吴玫在身边侍女搀扶下坐在凳子上,有心想揉一揉被踢疼的地方又害怕不够体面,忍着疼说:“我看薛侧妃身子骨并不虚。”   月河和红罗都跪下了,“王妃恕罪。”   挨了莫名其妙一脚谁心情都不会好,吴玫也看出凉风院的侍女都是什么德性了,面上没了一开始故作的和善亲近,“我今天来,就想看看薛侧妃身体如何,既然已经好了,明日就随我出府吧。”   月河想问要带侧妃去哪儿,一抬头看见吴玫的脸色,把话咽了。   吴玫看薛嘉萝从塌上坐起来,乱发蓬松,歪着脑袋看自己,她的眼睛有点过于黑白分明,一眨眼乌溜溜的,从她发髻间步摇一直看到手腕上的镯子。   感觉她又在打量自己身上的首饰,不等薛嘉萝有什么表示,她撑着侍女胳膊站起来,“就这样吧,你们好好准备,明天……”指了指红罗,“你陪薛侧妃一同出府。”   说完,极力掩饰着跛脚的吴玫冷脸走了出去。   是太子妃派人来请的吴玫,她们同为皇家儿媳,新婚之后太子妃请她也说得过去,只是没想到还带上了薛嘉萝。   吴玫听前来的嬷嬷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带出了克制的诧异,那嬷嬷笑着说,是他们太子妃太淘气了,听闻薛侧妃貌美,有心想见一见。   太子妃乔馨的美貌是京城有名的,传闻说,太子只见了太子妃一面,就求了皇帝下旨娶了当时还未及笄的乔馨。在成婚三年太子妃无所出的情况下,太子依旧宠爱有加。   自从心里有了周君泽这个魔星后,吴玫时常烦恼自己为何不是天下美人中的一个,现在,要她领着一个美人去见另一个,她的心情是说不口的烦闷。   薛嘉萝一早就被弄起来穿衣,她打着呵欠靠在红罗肩上,由着她们擦脸梳头,出门前月河上下左右看了看,又给她补了一点胭脂。   薛嘉萝被厚重的斗篷围着,帽子戴上后视线都变窄了,她脚下虽然还有点发飘,但精神很好,一出门眼睛都亮了,指着园中新开桃花:“花!”   又指着树上麻雀:“飞飞!”   月河很不放心,边走边叮嘱红罗该注意什么,红罗分心告诉薛嘉萝:“我们要出府去了,开心吗?”   薛嘉萝点头:“开心!”   半途遇上吴玫派过来接薛嘉萝的侍女,月河只能停下,把薛嘉萝帽子给她整理了一下,“奴婢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等着夫人,夫人可要早些回来。”   薛嘉萝的心神早就飞走了,不断摇着红罗手,“走呀走呀。”   红罗对月河一笑:“我们走了。”   马车缓缓入了东宫,停下后红罗先下了马车,薛嘉萝在边上伸手要她抱下去。红罗才知道是要去见太子妃,神色早没有刚出门时轻松了,她内心紧张不安,把薛嘉萝抱下马车时差点没抱住。   吴玫在前面等着,看她们七扭八歪如同上不得台面的孩童,她板着脸,“将侧妃扶好。”说完先走了。   红罗的脸红得厉害,她紧紧牵着薛嘉萝的手,低声说:“夫人别四处看了,我们好好走路好吗?”   也是薛嘉萝大病初愈才能让她牵住,四周不一样的环境让她惊奇,从没见过那么高的假山,湖中缓缓游动的锦鲤,游廊旁边整片如同白雪般的玉兰花。   还有那么香的屋子,衣服那么漂亮的女人。   太子妃乔馨裙摆上不知绣了什么,光华璀璨,腰封将她腰肢束得愈发柔弱纤细,削肩细腰,乌发如云,笑起来明艳动人。   “按太子殿下吩咐,我该叫你一声婶娘,可一看你这嫩脸,我真张不开这嘴。”乔馨上来拉住吴玫的手,“不然就以闺名相称?”   吴玫浑身不自在,但笑脸还是有的:“也好。”   乔馨看向她身后,“这就是薛侧妃?”   吴玫没应声,红罗手足无措,薛嘉萝对她眨着眼睛。   乔馨微微笑着,招手:“来。”   薛嘉萝眼睛里看不见其他人,她依偎到乔馨身边去,忽然说:“好看。”   乔馨为她摘掉狐狸毛大帽,“什么好看?”   “你好看。”   乔馨将薛嘉萝耳边碎发理了理,仔细盯着她,“你也好看。”   乔馨和薛嘉萝的美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养尊处优带来的精致雍容,她在哪儿,哪儿就是瑰丽辉煌的宫殿,无法想象她流落成凡人的模样。而薛嘉萝美的直白,美貌与生俱来,不用谁衬托,不必精心打扮,衣着华丽摄人心魄,在地上滚成泥猴也有人心生怜爱。   乔馨似乎很喜欢薛嘉萝,被她突然拉住了手也没有不快,反而笑了:“难怪能让人一见倾心……”   她的声音压低了,除了薛嘉萝没人能听清楚,薛嘉萝的眼神简直舍不得从乔馨身上离开,有些着急呜呜了两声,乔馨问:“怎么了?”   薛嘉萝小声说:“想要……想要你……”   吴玫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她被眼前美人惺惺相惜的一幕呕的够呛,她们怎么能那么自恋。   红罗却是急了,薛嘉萝向来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这个屋子里最闪亮的,可不就是太子妃么。   乔馨笑得厉害,不得不用袖子遮住唇,眼睛弯弯的,“这可不行,不能给你。”   随后乔馨又与吴玫交谈几句,待到午膳时,东宫在内殿摆膳请乔馨与吴玫过去。   按理来说,就算乔馨不邀请薛嘉萝同桌也说得过去,红罗也做好被搁置在一边的打算了,可薛嘉萝缠在乔馨身边恋恋不舍,很有几分缠熙王的劲头。   乔馨待她如同幼儿,亲自牵着她入了内殿,看薛嘉萝吃饭要人喂,给什么吃什么,乖顺听话如同玩偶,也忍不住喂了一勺羹汤给她。   午膳后不久,薛嘉萝有些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闭上一会又睁开。   乔馨看她脑袋快磕到椅子上了,伸手扶了一下,没想到她就顺着她的手靠过来,闭上了眼睛。   吴玫很尴尬,“薛侧妃大病初愈,想来是累了,不如我们就此告辞……”   “不必。”乔馨说:“我还有话想与你说,让她在这睡吧,我们去花园。”   乔馨起身之前看了一眼睡在塌上的薛嘉萝,她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睡得安然,什么都不用顾忌,也不会知道醒来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乔馨爱笑的眼睛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冷然,再回头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有的宝宝问阿萝会不会恢复智力,然而我不是很喜欢傻子恢复成正常人这种剧情,她会在外界刺激下变的不太傻,但根本上还是傻子,提前说一声。   对了,目前暂定隔日更。   ☆、不堪   薛嘉萝被一阵浓烈的香包围,让即使她在睡梦里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还想再挠挠脸时,被一只手抓住不能动。   等她睁开眼,一个男人的笑脸出现在眼前:“醒了?”   薛嘉萝本来就傻,从沉睡中被弄醒更傻,她想转身继续睡,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不认识的男人,抓着她的手。   薛嘉萝一个激灵,想摆脱他,用力甩了两次没成功,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周景黎刚才已经看了许久薛嘉萝的睡脸,现在美人醒了,她眨眼,她皱眉撅嘴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从没想过,这世上能有人长得如此合他心意。   周景黎不想吓坏她,语气轻柔哄着她:“还记得我吗?上次,在我的别院,我亲了你,你拿走了我的珠帘。”   薛嘉萝收到的好东西太多,不可能记住,更不可能记住来自一个陌生人没头没脑的亲吻。她只是一心想挣脱他的手,和陌生男人牵手意味着疼,周君泽人不在,他的余威却在,薛嘉萝心里畏惧的厉害。   周景黎放了她,继而双臂撑在塌上,将她围在中间,“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周君泽教她不能和男人牵手,却没教过现在这种距离也是不对的,薛嘉萝只觉得他烦,浑身上下没有她喜欢的东西,还要一直跟她说话。   如同对待哄她喝药的月河,薛嘉萝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眼睛也不看他。   周景黎内心一半想遵从本能和欲|望,在这塌上,将她按在身下占有享用,但另一半却在享受一步一步将他小叔侧妃哄骗动心的过程,女人的身体他要多少有多少,能带来这种感觉的却只有她一个。   他一条腿跪在塌上,身体压得更低,隐约嗅到薛嘉萝身上如同甜食一般的香气,他的眼睛盯着她红润的嘴唇,慢慢说:“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要让你哭了……你应当还没尝过,被弄到哭是什么感觉,周君泽服用催情药怕是都比不上我……想试试吗?”   四下无人,对方又是一个傻子,他可以尽情释放性情中最不堪的那部分,薛嘉萝符合了他最隐蔽的癖好,让他一想到她的身份就忍不住兴奋,身体躁动难耐。   他压低声音:“你跟周君泽,大概一个月难有一次……有了也是匆匆结束……你会情动吗……如普通女人那样……”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被褥湿透……你是什么声音……”   说到后面,周景黎已经喘起了粗气,他额头抵着薛嘉萝额头,一只手握着她圆润纤弱的肩膀,狠狠抓紧又慢慢放松。   他还在克制,克制的唯一理由是他派出监视周君泽的人马挨个暴露,他不知周君泽何时回京,他不敢保证自己留在薛嘉萝身上的印记会在他回京前消失。   那种时刻,他一般难以控制自己,乔馨身上常年都有青紫印痕。   而薛嘉萝被刚才那阵古怪的香气呛过后,一点也不困了,左手手指摸着右手指甲,似乎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指甲盖上有白色月牙,盯着看了好半天,一直沉浸在自己神思中,不知道自己堪堪站在地狱边沿上,幸或不幸全在周景黎的一念之间。   周景黎低头将薛嘉萝手指舔了舔,看着她的眼睛,把她手指一点点含进嘴里,用牙齿慢慢磨着咬。   薛嘉萝因为困惑眼睛都睁大了,“咦?”   周景黎牙齿渐渐用力,感觉到疼的薛嘉萝想把手指拿出来,他却更加用力。   “疼……”薛嘉萝有点吓住,任何能给她疼痛的人都让她害怕。   周景黎笑了,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这样就疼了吗?比这还疼的事情多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呢?”   薛嘉萝立即抽出自己的手,眼含惧意看他,她察觉到不安,想要起身。   周景黎按住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别急……”   他低头下去,在薛嘉萝耳后落下一吻。   红罗晕头转向地跟着前面侍女,本来她守在殿外等侧妃醒来伺候她,可太子妃身边侍女过来告诉她,吴王妃那边有事情要问,让她随她一同去。   在东宫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到地方,她刚开始还记着路,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薛嘉萝身边离不得人,离开这么久她心里着急,怕她醒来找不到她在东宫闹起来。   红罗停下,鼓起勇气:“姐、姐姐……我还是回去,先看看我们侧妃醒了没。”   侍女笑盈盈的,“马上就到了,别急,等吴王妃那边问了事情再回去也不迟,薛侧妃身边也有东宫侍女,她们定能照顾好薛侧妃的。”   红罗哑口无言,跟着又走了几步,停下来:“我还是先回去看看侧妃吧,我们侧妃认生。”   侍女说什么也不放她走。   红罗各种办法用尽,甚至说了她跑得快,耽误不了吴王妃的问话也不行,她心里又惊又疑,越发坚持要回去。   侍女无奈一笑:“好吧,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回禀一声,我们一块回。”   侍女先走了,红罗一个人在花园里等了半天,在她转身想偷偷回去时,身后多了两个腰粗膀圆的婆子:“小姑娘还是等一等吧。”   侍女走到湖边亭下,太子妃与吴王妃在亭中喝茶,太子妃身边侍女过来询问,给红罗领路的侍女低声将刚才的事情讲了。   听到侍女回报,乔馨仍旧面带笑意,语气仿佛在打趣谁:“行了行了,让她回去吧,那边也差不多了,别真的欺负人家。”   她话语坦荡,又是这样语气,吴玫只当她在说别人的事,没有在意。   打发走侍女,乔馨又转头笑道:“刚才去叫薛侧妃身边侍女,想问问她薛侧妃爱吃什么,待会给她带上,没想到她侍女倒是忠心,一步也不肯离开。”   吴玫说:“她身边的侍女对她都是忠心耿耿,这点我都比不上。”   乔馨感触颇多的模样说道:“可见,御下并不只靠心机,你们侧妃也是傻人有傻福。”   吴玫心想,她哪里算傻福,她的福还不都是熙王给的。   侍女手脚利落轻柔给乔馨脱了外衣,散发,擦掉她脸上胭脂。妆容褪去后的乔馨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了,显出柔软纤细的美感,她用脚尖试了水温,松手让侍女脱去里衣下了浴池。   一位侍女在门外道:“侍卫来报,说熙王妃已经安全回府了。”   乔馨懒洋洋的:“嗯。”   一边的高个子嬷嬷说道:“今日,太子妃实在不该答应太子,做出那种荒唐事。”   乔馨闭着眼睛,享受侍女力道适中的按摩,“殿下求我许久,我怎能忍心看他闷闷不乐?”   “可那是熙王侧妃……万一殿下做出什么来……”   “他答应过我不会闹过分的。”乔馨躺在浴池边上,水中花瓣隐约遮挡着她的身体,“再说了,等殿下登基,这天下女人哪一个不是他的?”   嬷嬷脸上露出不赞同,“若是皇后娘娘知道……”   乔馨坐起来,从水中伸手拉住嬷嬷的衣裙,“好嬷嬷,你照顾我这么久了,这种事情就不要告诉皇后了好不好?我这么多年怀不上,太子却毫无怨言,我心中愧疚,只是想让太子开心而已。”   嬷嬷是刚成婚是皇后赐给乔馨的,太子本就心性不稳,怕乔馨年龄小压不住,就让嬷嬷来指导她。   乔馨又撒娇又保证,终于让嬷嬷松口不会告诉皇后。   等嬷嬷出去,乔馨脸上瞬间面无表情。   她叫来自己贴身侍女,“你可看清了?”   “奴婢看清了,虽然敲门后太子很久之后才出来,但殿下衣服整齐,熙王侧妃走动自如,只是头发略有凌乱,也很害怕,用点心稍微哄了一下就忘了。”   乔馨鸦羽般的睫毛垂着,眼下一道阴影,“侧妃侍女和吴王妃那里呢?”   “跟在她们身边的人回报,说一切正常,没有起疑心。”   乔馨沉入水中,过了很久才说:“药呢?拿来。”   不一会,侍女端来一碗药,乔馨脸上露出厌恶,深呼吸了两下才一口气喝完。   周景黎突然出现,“我的心肝在喝什么?”   乔馨把药碗递给侍女,从水中伸出胳膊,“还不是怪殿下。”   周景黎弯腰,将乔馨“哗啦”一声从水里抱出来,“我又怎么了?”   乔馨附在他耳边,“殿下贪婪,缠的心肝日日从床上起不来,可不得喝点提神药。”   周景黎的手扶在在她腰臀上,“提神药还有在晚上喝的?”   乔馨咬着嘴唇,眼波如水,“就是晚上,才需要提神……”   周景黎在她嘴唇上咬了几口,抱她入内室,“我看你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可别哭闹了。”   “我哪里有过……”乔馨枕在他肩膀,无意中看见镜子里的她,被热水激得更加明艳的脸。   就是因为这张脸,让她一头栽进火坑再也无法脱身。   别人都只说她小门小户嫁给太子是八辈子的福气,却没人想过她出嫁还不满十五岁,体态娇弱瘦小,而周景黎是已经有一个女儿的健壮男子,她在他手上吃过什么样苦头折磨。刚开始整整一年,看见床就怕,到了晚上就想哭。   周景黎面上温和甚至怯弱,但他真实如何,没有人比她清楚。虚伪、卑劣、自私,跟这些相比,在床上吃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她想要尽快生下一个男孩,她怕万一有了更貌美的,周景黎冷落她,又因为她知晓不少他的秘密而命悬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下一章王爷就该回家了,再不回家我都受不了了。   好多宝宝投了地雷,可我总是打不开后台那个页面,好气。   ☆、牙印   距京千里之外的凤凰山下,寒春料峭,河岸上薄薄铺着一层嫩绿色。周君泽光着上身蹲在河边,侍卫从河里打水从他头上浇下。   冰冷的河水冲走了腰背间伤口渗出来的血丝,也冲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道,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再来一次。   等他觉得差不多,立即有侍卫将他外袍替他披上,“张护军今早早早就到了,一直在等您,京城昨晚来信了,一封来自府里,一封来自孙除。”   周君泽拢好衣服,“不见,让他滚。信给我。”   拆开信封上火漆,两张薄薄的纸,周君泽一目三行看完,略微沉思过后,慢慢将纸撕了。   不远处的山头上还冒着滚滚黑烟,三天前,他们为攻下凤凰山上最后十几个土匪,将山烧了。凤凰山属地常年都有流寇土匪兴风作浪,而本地护军是个连马都上不去的七旬老头,隐瞒匪难多年,去年实在扛不住了才上奏折请罪,请求朝廷派出人马平匪。   去年周君泽主动请缨,以兵马司之名率兵平匪,粮草、人马都到凤凰山后,周君玟却硬让他回京成婚。   如此急切,他怎么能不怀疑这个王妃身上有猫腻。   可据府里来信,那个女人倒是沉得住气,没做多余的事情,不该去的地方也没有踏足。   他留在暗处观察已经没有意义了,再加上孙除来信频繁,言辞急切,看起来是真的有事要谈。   周君泽朝自己帐篷走去,营地升起炊烟,士兵集中在空地上听训,远处传来急切的马蹄声,是巡逻的士兵回营了。   他向来把“当个大司马”挂在嘴边,别人只当他无理取闹,可没人能猜得出他是真的想当大司马,从小他的愿望就是能率兵上阵。凤凰山剿匪是他第二次出阵,不知这次回京后,他还有没有再出京的可能。   侍卫掀起帐篷门帘,周君泽边走边说:“让高偏将与左中、右中郎将来见我,午后全军整顿,明早拔营回京。”   红罗返回去时,薛嘉萝正坐在椅子上吃东西,见她回来,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抱住了她。   东宫侍女笑道:“侧妃醒来有一会了,我们给侧妃梳了头,你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红罗看薛嘉萝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头发整齐,没有异常,虽然疑惑她为什么抱住自己,但还是说:“多谢姐姐们照顾我家侧妃。”   待吴王妃那里派人传唤,薛嘉萝没有任何留恋跟着红罗走了,吃了一半的糕点也不要,紧紧拉着她的手。   月河一早就等在院门处了,她扶着薛嘉萝的手让她跳下车,一边问红罗:“今日如何?王妃没有为难你们吧?”   红罗直到现在才算松了一口气,“你猜王妃带夫人去哪儿了?”   “去哪儿?”   “东宫,见着太子妃了。”   “什么?”月河吃惊不小,“怎么会突然去东宫?”   红罗说:“似乎是太子妃邀请,谈话间也透露出是太子妃想要见侧妃的意思。”   月河皱着眉,“回房间再说。”   听到红罗说薛嘉萝曾一人留在东宫屋内睡觉,而她被人叫走约半个时辰时,月河问:“你后来有没有问过王妃,是不是她有话要问让你去的?”   红罗一说到这里就一肚子气,“还没等我问王妃身边侍女,王妃在路上倒问起我来了,问太子妃派人来寻我,我为什么不去,说还好太子妃心胸宽广没有计较,不然有我受的。”   “王妃是知道你被人叫走离开夫人的?”月河说:“她没有觉得奇怪吗?”   红罗说:“我也想过她们有意支开我是不是要对夫人做什么,可现在看夫人好好的,可能是我们多想了。”   薛嘉萝刚喝完今晚的药,坐在梳妆镜前晃着腿照镜子,把首饰盒一个个打开,检查她积攒已久的宝贝,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月河说:“我还是觉得不对,她被人欺负也不知道吭声,哄一哄就忘。你吩咐一下,说夫人要沐浴,让他们准备。”   月河将薛嘉萝身上仔细检查了两遍,终于在手指头上看出了端倪。   月河脸色都变了:“哪里来的牙印?”   红罗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夫人自己咬的?我记着她以前爱咬手指头。”   “可是什么时候咬出过印子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怕疼。”月河在薛嘉萝手指头上揉了揉,沉声说:“有人碰过侧妃了。”   红罗吓得魂飞魄散,“姐姐可别乱说话!”   月河默不作声继续在薛嘉萝身上检查,薛嘉萝靠在池边半睡半醒,睁开眼睛看了月河一眼,把脑袋往月河怀里一塞。   月河没能找出其他印记,她让薛嘉萝在怀里坐好,声音轻柔问她:“夫人今日遇到了一个男人,是不是?”   薛嘉萝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她身上,也沾湿了月河衣服,她天真地反问:“什么男人?”   月河想了想,抓着她手指放进嘴里,还没有咬下去薛嘉萝就开始反抗。   “不要!”   “有人咬你了,对不对?”   薛嘉萝紧紧攥着手指,点点头。   “他咬了你什么地方呢?”看薛嘉萝不动,月河伸手摸着的她嘴,“这里?”   薛嘉萝迟疑过后点了点头。   再指到脸蛋上,“这里?”   薛嘉萝还是点头。   指到脖子、耳朵,她依然点头。   月河疑心薛嘉萝没听明白,指着她的膝盖问:“也咬过这里吗?”   薛嘉萝摇头了。   她明白月河在问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月河眼前一阵发黑,“怎么……能出这么大乱子……”   红罗早就面色惨白,坐都坐不住了。   她们从小为奴,明白这种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有人故意设计,留了薛嘉萝贴身东西或者看了她身上隐秘的特征,在熙王面前就能轻易毁了她清白,被别人碰过的侧妃在熙王眼里跟个死人差不多了。   月河缓了许久,对红罗说:“你去检查一下夫人衣物首饰,我明早去打探张管事口风,如果是王妃故意设套,你我……自求多福吧……”   薛嘉萝早上醒了一会还没有人来替她穿衣,她躺在床上左右翻身等不到人,于是自己下床找衣服。   从没有过醒来后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时嬷嬷给她穿,到了王府有月河红罗,如果跟周君泽睡在一起,那么她醒来后要给他先穿,然后才是自己。   可是今天只有她一个人,衣裙乱七八糟踩在脚下,衣带弄顺了也没有人奖励她,她初次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孤单的影子。   在她跟不知道为什么长短不一样的袖子纠缠时,红罗提着食盒进来了,她面色苍白,勉强笑着:“原来夫人已经起了。”   她放下食盒,给薛嘉萝把衣服整理好,“月河姐姐去前院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昨天是奴婢不好,让人骗了,没能守在您身边……让您……”   薛嘉萝乖乖站着让她穿衣,歪着脑袋看红罗眼眶掉出泪珠来,用手抹掉她脸上泪。   红罗自昨晚开始一直神思恍惚,男女之事她懂的还不如薛嘉萝多,月河说薛嘉萝被人碰过,她就觉得是最糟糕的那一种。   “我们先吃饭,都是夫人最喜欢的,然后出去玩,夫人想怎么玩都行,您想要什么也都跟奴婢说……”   凉风院里有一片空地,是由花园改成的,给薛嘉萝支起秋千,又放了好几个陶响球。薛嘉萝对那些不感兴趣,只爱蹲在地上挖坑。   今天没人管教,裙子拖在地上也没有人说她,她聚精会神挖了好深一个洞,直到手心快磨破开始痛才停下。   在她欣赏自己的成果时,屁股忽然挨了一脚。   “蹲着干什么呢?脏不脏?”   薛嘉萝回头,只看到一双退,她楞了一下抬起头,穿着软甲披风的周君泽低头看着她。   “挖陷阱呢?”周君泽比出门前晒黑了一点,身上最后一丝少年的气息彻底没了,眉眼间是迅速成长成为男人的冷硬威压。   薛嘉萝看着他,忽然间丢下自己铲子就跑。   周君泽笑了,解下披风拿在手上,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看她跑到廊下,几步追上一只手就将她拦腰抱起。   薛嘉萝被他抱的双脚离了地面扑腾,绝望地挣扎了几下,被他抱进了屋子。   周君泽连走进内室都等不及,踢上门后将薛嘉萝按在桌子上。   “又要装不认识我?走之前谁投怀送抱来着?”周君泽一只手攥着薛嘉萝手腕,一只手从裙子下摸进去,极力控制着从脊背骨传来的施虐欲,“听话点就不疼,你最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我妈妈强行押着去健身,我快要狗带。   自从体重三位数后(我个子不高)我妈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四喜丸子   薛嘉萝仰躺在层层叠叠地衣物中,无暇的皮肤上各种指印吻痕交错,一只脚踩在周君泽肩膀上,用全身的力气抵抗他的攻击,她太疼了,连装作陌生人的把戏也忘了,一抽一抽地哭得厉害。   周君泽行动艰难,忍着强迫她的冲动俯身亲了亲薛嘉萝,握着她的手往下摸去。   “你哭什么,最疼的人应该是我……”他鼻息急促,语调却慢悠悠的,“你摸,你是不是咬着我?你不放松一点……我很疼……”   薛嘉萝惊呆,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哭声也止住了。   周君泽揉捏着她紧绷着的大腿,唇舌间含糊说:“别用这么大力气……”   薛嘉萝两三下被他折腾的瘫软在桌上,一阵忽然而至的痉挛过后,两条腿也没了力气,从他腰上滑落。在桌子震动间,她被一旁响动的茶壶吸引了,侧头看着茶壶壶盖一跳一跳的。   周君泽发觉她走神,将她抱了起来抵在墙上。   直到天色黑透、凉风院点灯周君泽才从里面出来,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第一时间要求沐浴,而是在大半夜的让厨房做了夜宵端到屋里。   月河与红罗早早就等在屋外,她们心里惴惴想要进屋看一看侧妃如何,可周君泽没有让任何人进去。   他一人坐在桌边吃饭,过了一会,返回床榻掀起床帏,用自己外袍裹着薛嘉萝,将她从床上抱了出来。   薛嘉萝困得眼睛睁不开,靠在周君泽胸口,袍子似遮非遮的披在身上,眼尾红晕,嘴唇红肿,浑身上下透着娇软。   周君泽一顿夜宵吃完,又恶作剧喝了一口酒,捏着薛嘉萝脸颊喂给了她。   薛嘉萝没有防备咽了,顿时咳了个惊天动地,眼泪溢了出来。   周君泽笑着亲她,“想跟我去沐浴吗?”   薛嘉萝生气了,侧着脸不让亲,脸都涨红了,“不!”   真正睡到床上已是子时,周君泽昨日连夜回京,一早进宫上朝,未曾有片刻歇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困。   精神亢奋,身体里充满力气,躺在床上犹如躺在砧板上,他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不可。   往常外出回京的第一夜,他肯定被各种应酬宴请包围,歌舞升平纵情享乐,不过现在有了薛嘉萝,他也不想在外面竭力掩饰自己那个不行了。而且他算是明白了,他不行不能怪他,只怪外面那些女人,不能像薛嘉萝一样什么都不懂。   薛嘉萝背靠着周君泽胸膛蜷缩着睡,睡眼朦胧中,她一条腿被周君泽托着,软绵绵的身体一点抵抗也没有,又被他得逞了。往常薛嘉萝最不喜欢这样,每当周君泽意图从后背做点什么,她都抗拒得厉害。   周君泽一下一下亲着她后颈和背,慢慢地磨她,薛嘉萝的腿是软的,可腰背一直紧绷着,嘤嘤哭着咬着周君泽的手指,眼泪出来了,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周君泽抽出自己手指带出她的唾液。   他心满意足,凑过去低喘着深吻她,哑着声音夸她:“怎么这么乖。”   薛嘉萝头晕眼花,身体一阵阵的酥麻,等到气喘顺了,她费劲转身,仰着头回给周君泽一个吻。   周君泽摸到她的肚兜,从她双腿间擦下去,“不想沐浴就别乱动,别弄出来了……”   “唔……”薛嘉萝脊背颤了一下,学他的口气,“你也别乱动。”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中间不过相隔几寸,从对方眼睛里看得到自己。   薛嘉萝身上,他最爱的是她的眼睛,坦荡直白,从不躲闪,她没有什么可隐瞒,也更不会骗他。   他摸着薛嘉萝头发,在她眼睛上亲了亲,又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你可别让我失望。”   她食指上有浅浅一道印痕,他猜或许是自己刚才弄上去的,用她食指按在自己唇上,温柔地亲吻。   周君泽刚进凉风院吴玫就知道他回京了,她心中慌乱,好好打扮了自己,又下令准备了接风酒席,可一直没有等到周君泽。   直到锁院门了,周君泽也没有从凉风院出来。   酒菜冷透赐给了下人,她坐在镜前,一点点擦掉胭脂,卸下首饰。   屋里侍女大气都不敢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吴玫却笑了:“都站着干什么?下去吧,对了,告诉厨房,明日早膳用心点,王爷要来。”   嫁给周君泽之前,她预想过比今天更坏、更难堪的场面,她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只是真正到了眼前,她心里有些空。   入睡前,她忍不住猜周君泽在凉风院里做什么,她想起那天大雪,薛嘉萝疯疯癫癫跑来正院的模样,想她这时肯定高兴坏了,缠着熙王不让他走,胡言乱语,痴缠不休。   熙王宠她包容她,陪她玩,陪她吃饭,等到晚上……他们会做什么?薛嘉萝那一副心智未开的小孩模样,他真的下得了手吗?   吴玫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轻声道:“我在胡想些什么。”   可这一晚,她终究失眠了。   第二天薛嘉萝又困又软,像个面团,放在哪儿瘫在哪儿,扶都扶不起来。周君泽等她给自己穿衣,直等到快晌午了,她还半死不活的。   周君泽把衣衫袖子套进她胳膊,“欠我一次。”   薛嘉萝闭着眼伸胳膊,感觉到自己衣服穿好了,迷迷糊糊凑上去亲他,“奖励你。”   周君泽失笑,在她屁股上一捏,“狗东西,拿我的手段糊弄我?”   薛嘉萝眼睛睁开一条缝,抿嘴软绵绵地笑了笑,环住他脖子,“狗东西!”   连体婴似的两个人洗漱完毕正要吃饭,张管事犹犹豫豫地进来,说道:“正院来人,说王妃等着您,给您接风,殿下您看……”   周君泽眉头一皱,似乎才想起来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可有可无地说:“好啊。”   月河走过去想要从周君泽手上接过薛嘉萝,谁知他又说:“给你们夫人梳妆,她跟我一同去。”   吴玫从昨日晚饭等到今日午饭,终于等到周君泽,即使他身上挂着昏昏沉沉的薛嘉萝也不能影响她的心情。   他进屋时迎面而来的冷厉之气让她脚下一顿,“殿、殿下。”   周君泽一只手轻巧地揽着薛嘉萝,坐在主位上后将她放在身边椅子上,“你在府里如何?”   他的语气平淡,想来也只是无心一句问候,但吴玫鼻子一酸眼泪盈眶。   她如何?她兴奋,她高兴,但她也委屈。   “妾身很好。”她强忍着,“不知殿下在外如何?听管事说殿下去了西北,公务顺利吗?您昨日可是从宫里回府?”   周君泽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他抬眼看她:“不是说吃饭吗?站着干什么。”   薛嘉萝一看要吃饭,自觉从椅子上站起来,依偎在周君泽身边,“我要那个。”说完怕他不同意一般补充问:“好不好?”   吴玫正要喊侍女来服侍,周君泽已经先一步把薛嘉萝想吃的分到她面前盘子里,“还有什么?一次说完,别一会又闹我。”   薛嘉萝盘子里食物堆了起来,她开心了,吃过四喜丸子的嘴就要亲周君泽,周君泽躲了一下没能躲得了,让她亲在了嘴角上。   周君泽还以为他出门这么久,出门之前也很久没有跟她一起吃饭了,这傻子说不定忘了,没想到他的手段对她这么管用。   吴玫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没人注意到她,就连侍女也被桌子另一边的人吸引住了。   她喝了一口汤,说:“汤是我特意嘱咐厨房做出来的,我在娘家经常喝,殿下要不要尝一尝?”   周君泽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她又站起来盛好汤端给他,周君泽随手就喂给了薛嘉萝,“来,张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健身房,三天残疾人。   ☆、苦   回到凉风院,一碗温度正好药在等着薛嘉萝,月河一看端着药碗的不是凉风院侍女,就知道这又是薛嘉萝每次侍寝过后的该喝的药了。   薛嘉萝一看到药碗就不高兴了,把脸埋在周君泽颈窝,表达无声的拒绝。   “不想喝?”   薛嘉萝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你喝。”   周君泽被她逗笑了,“给你奖励也不喝?”   他刚说完,薛嘉萝飞快地在他嘴上一亲,然后继续看着他。   周君泽楞了一下才知道她是提前把奖励给他,让他喝药的意思。   “要喝药的时候就不傻了。”周君泽刚一笑又板起脸,“不行,必须喝。”   薛嘉萝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眼巴巴的看他。   宽松的衣裙下,她的肚子圆鼓鼓的,摸起来真是没有喝一碗药的余地了。   “吃这么多也没胖,白喂这么久了。”周君泽的手在她肚子上摩挲了几下,声音含笑亲着她耳朵,“晚上再说吧。”   周君泽说晚上再喝药是有原因的。   他下午出府办公,晚上要去见孙除的儿子,更晚一些还有应酬。薛嘉萝必须喝药,但他不想做那个坏人。   周君泽骑着马一出府,他的表情就变了。那些看不见的压力焦虑如影随形,他什么也不想改变,但总有人逼着他改变。   兵马司内并没有因为他剿匪有功而产生波澜,人人表情肃穆,一个笑容也没有,空气中都是一触即发的张力。   这氛围让他心生厌烦,提前去见孙除的儿子。   孙除的儿子孙晋活脱脱是个中年模样的孙除,一样的须眉皓然,他一坐下来就先为他父亲告罪。   “家父本是亲自要来的,却不巧染了风寒无法下床,薛清近日被陛下盯得紧,家父怕让其他人来怠慢您,也怕殿下不信他的诚意,于是让我来了。”   周君泽转动手中酒杯,不咸不淡道:“你父亲来信多次,我实在烦不胜烦。”   “家父也是迫不得己。”孙晋顿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个圆筒,取出帛锦慢慢在桌上铺平,“我不比家父谨慎,我认为要与殿下相谈,必须让殿下先看到我们的真心。”   周君泽盯着桌上那张明黄色圣旨,眉间轻轻一动,放下手里的酒杯。   “家父保管此物已有十年,我直到去年才知晓。”孙晋把先皇圣旨推过去,“我父亲谨慎一辈子,他不会用这个跟殿下开玩笑。”   周君泽一看圣旨上字迹与印章就确定不是伪造,他有张一模一样的,不过不是正式写在绫锦织品上。当时他在练字,先皇在一旁看了许久,忽然用他的纸笔写了那道圣旨,写完后只说让他收好。   圣旨上说,太子继位后,如若病入骨髓、疾不可为,则将皇位传于六皇子周君泽。   这件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酩酊大醉时没有说出口,对他母后只字不提。他守着这张圣旨,从十岁到如今,他以为能守一辈子。   他最大的秘密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轻巧揭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沉默着喝了一口酒。   孙晋继续说道:“陛下日渐虚弱,已有五天没有上朝,暂由太子监国,家父听闻此事愈加着急上火,我没有想到他如此不看好太子,太子虽平庸,但如今朝廷清明,有名臣辅佐做守成君绰绰有余……殿下您……”他看了一眼周君泽,“您行事向来不羁,朝中言论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家父却舍弃太子执意拿出圣旨来扶持您,这其中原因家父不肯与我细说,他说只能告诉您。”   周君泽想不出周景黎做了什么能让孙除动了除掉他的念头,周景黎从小心思不正,但没有犯过大错。孙除在朝中根基牢固,是先皇左膀右臂,又向来守旧刻板,把这种事情交给他也情有可原,只是……事情到他头上,他就必须接受吗?   他把面前圣旨一推,“你的来意我明白了,不要再找我,有需要我会找你父亲。我还约了人,你先走。”   薛嘉萝跪坐在塌上,把她鎏金盒中的宝贝拿出来,挨个排放。里面有哄孩子的琉璃小狗小猫玩具,也有成色尺寸都极为罕见、价值连城的猫眼石,她一一拿起,对着光眯着眼瞧。   月河在她身后,将她垂在塌上的乌发发尾用绸缎束起,把她外衣解开脱掉,“该睡觉了。”   薛嘉萝转过来,从猫眼石中看月河,“你现在只有这么大。”   “好,我只有那么大。”月河把薛嘉萝衣服挂好,“红罗,夫人床铺收拾好没有?”   红罗从床帏中退出,“好了。”   月河捧着鎏金盒对薛嘉萝说:“来,收起来。”又说:“喝一口水,我们上床。”   薛嘉萝也有些困了,月河说一句动一下,月河掀开被子让她躺进去,薛嘉萝陷进松软的被窝,她抓着被子,从亵衣下露出的手腕纤细洁净,脖子上还有点点红色印记。   她问:“熙熙呢?”   月河才说:“殿下……”   从院门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清晰凄厉。   薛嘉萝浑身一抖,缩进被子里,眼睛里全是惊恐。   月河吩咐红罗:“你在屋里陪着夫人,捂着她耳朵,我出去瞧一瞧。”   月河出去了,红罗用手捂着薛嘉萝耳朵:“不用怕,有奴婢们……不怕……”   那一声惨叫后断断续续还有声音传来,似乎是鞭子抽打划过空气的声音,含糊的求饶声,一阵哄闹过后,突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红罗预感到什么,忍不住开始发抖,捂着薛嘉萝耳朵的双手不自觉开始用力。   薛嘉萝感觉到疼,挣扎起来。   这时候,周君泽推门进来了。   他外袍不知所踪,头上玉冠也歪了,面色阴沉没有表情,眼睛里道道红血丝。   让红罗恐惧的是他手中鞭子,乌黑明亮,被他折叠起来握在手中,仿佛随时会抽下来。   她瘫软在地上:“殿、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周君泽一步步走过来,传来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昏暗灯光下他眼神冷酷又专注,沉沉地放在薛嘉萝身上。   红罗大脑一片空白,“殿下饶命……在东宫……是奴婢失职……”   周君泽看着薛嘉萝的眼神转向她:“说下去。”   “是奴婢被人哄、哄骗……侧妃……侧妃……”红罗眼泪鼻涕横流,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月河飞扑过来跪在周君泽脚下,“殿下息怒!”   周君泽没理她,继续问红罗:“东宫什么?”   红罗抬起头,蓦然看见月河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她后颈竖起一片汗毛。   月河眼神狠厉万分,似乎她只要说一个字,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杀了自己,比熙王还要可怕。   月河很快接话道:“红罗在东宫被人哄骗,离了侧妃身边,让侧妃醒后哭了很久。红罗自知失职,日夜难安,请殿下责罚。”   周君泽黑沉沉的眼睛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继续看着薛嘉萝,“滚出去。”   月河直起身,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薛嘉萝,拉起红罗咬牙出了门。   门关上了,门外沉寂一片,门内的薛嘉萝从被子下露出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小声叫他:“熙熙。”   周君泽喝了很多酒,目光却是沉静有力的,他用鞭子手柄轻轻梳理着薛嘉萝额头乱发,“怎么不起来迎接我?”   薛嘉萝掀被子坐起来,伸出了两条胳膊,仰头看他,目光澄净犹如碎光粼粼的春湖,在别人魂飞魄散的时候她没有惧怕。   周君泽几乎是同时放松了手里握着的鞭子,俯身将薛嘉萝压倒在床上。   他紧紧地搂着她,好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给你讲个故事……”   “有个孩子是家中最小,本以为自己是父母心头至宝,无忧无虑到六岁,忽然偷听到他母亲与下人的谈话……”   “他的母亲说,生下他,是怕他身体不好的大哥早亡,但他大哥活下来了,还有了孩子,早知道不该生下他……让她中年产子亏了身体,孩子父亲也不见有多么看重这孩子……”   “他的兄长呢,处处纵容溺爱,无论他闯多大的祸都会包庇他、放纵他,人人都知道他爱护弟弟,却没人知道他私底下如何堤防他,变着花样地策反他身边的任何人,不给他留一丝余地……”   周君泽顿了一下,“你说,他是不是很苦?”   薛嘉萝晕头转向,从没人跟她说过这么长的话,“苦不好。”   周君泽在她胳膊上狠捏着,“他作为一个多余的孩子生下来,每一天都是苦的。”   他的脸埋在薛嘉萝柔软冰凉的发间,“苦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苦的哇哇的。   ☆、荷花肚兜   他躲在拐角处, 看着几个太监快步离开后,猫着腰走出来。他手里捧着托伴读从宫外带入宫的桂花酥, 在太傅授课时偷跑出来就是为了给他生病的母后送桂花酥。   他悄悄来到窗下想要从窗子进去,听到他母后的声音:“太子今日为何没有来?”   一个太监尖细的嗓音回答:“太子妃昨日又与太子闹了起来, 太子伤心伤体,招了太医。”   “这个太子妃,真是不知所谓!”母后明显有了怒意:“太子身体这样了还要与他生闲气, 一个姬妾让她整整闹了五六年还不够!”   嬷嬷安慰道:“娘娘息怒,回头将太子妃叫来好好教导就是了,您也别伤了身。”   一阵沉默过后, 在他想要推开窗子时忽然听到他母后这样说:“生下阿泽后我伤了身, 早知如此不该冒这个险的……太子已经有了嫡子,陛下正值壮年, 阿泽……一点用也帮不上……”   “陛下国事繁忙,对待阿泽也不如太子小时那样疼爱重视,我当时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怔怔后退了两步,怀里的桂花酥也落在了地上。   他蹲下想捡起来, 眼前一晃,面前桂花酥忽然变成了白纸, 一只大手执笔在纸上写下一段话, 放下笔后,盖上玉玺。   那双手收走了,一个声音在头顶:“看得明白吗?”   他看清了上面所写内容,心脏扑通乱跳, “父皇……”   他仰起头,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光立在他面前,胸前五爪金龙正对着他。   “看明白就收好,不要到处嚷嚷,让你皇兄知道了伤心。”他背着手转身,“你皇兄还在,这便只是一张废纸,日后要是你敢拿出来作乱,自会有人替朕收拾你。”   刚才还火热的心仿佛掉入了冰窟,那背影消失的无影踪后,他才轻声道:“儿臣明白了。”   周君泽睁开眼睛,面前正对着薛嘉萝后脑勺,昨晚没有洗漱没有更衣就睡了,周身一股酒味,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薛嘉萝被他挤得贴在床边,她已经醒了,因为周君泽搂得太紧无法动弹就自己玩。   周君泽在她头发上亲了亲,“醒了?”   薛嘉萝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周君泽把她翻过来,从那样的梦中醒来不是孤身一人实在太好了,他把脑袋埋在薛嘉萝胸口中,身心放松眯了一会,“去拿我衣服过来。”   薛嘉萝搂着他的脑袋,手指从他头发中穿过,用手指绕着玩,没有应声。   周君泽隔着衣服在她胸前咬了一口,“去。”   如今薛嘉萝为他穿衣的动作称得上熟练了,乱发蓬松间巴掌大的脸严肃认真,跟一个又一个衣带纠缠。   周君泽从她额头亲到眉毛、鼻子、下巴上,一下一下,力道轻的像羽毛。   “好了。”薛嘉萝很是得意。   她还是衣衫凌乱的模样,亵衣敞开着,粉色荷花肚兜松松垮垮的露出一侧圆润的弧线,他从侧面的弧线亲上去,吻出一个淡红色吻痕,好像雪地上落了一片红梅花瓣。   薛嘉萝有些痒,一手横在胸前护着自己,一手推着他肩膀躲,“不对,不是那里。”   周君泽笑了笑,捏着她脸颊亲了上去,禁锢她的舌头,控制她的呼吸,亲得她快要哭出来才罢休。   薛嘉萝呼呼地喘气,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她隐约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好半天才说:“你坏!”   周君泽的手绕到她脖子后,将肚兜绳结系好,遮住了刚才的痕迹,“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薛嘉萝还在生气,满脸不高兴。   周君泽在她屁股上一拍,“要我亲你还是揍你?”   薛嘉萝捂着自己屁股,被他一吓唬立即说了:“你说……你说苦……”   “还有呢?”   薛嘉萝绞尽脑汁:“你说小孩子太苦了……”   周君泽放了心,知道她压根没记住,不会被别人哄着说出来。他亲了亲薛嘉萝,帮她把肚兜剩下的绳结绑上,“对,小孩子太辛苦了,你要是生个小傻子更辛苦……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有……”   “你才是小傻子。”薛嘉萝拉着肚兜领口,“太紧了,难受。”   吴玫早上醒来后才知道昨夜凉风院出事了。   “三四个凉风院侍女,都是抬着出去的……张管事昨夜下令凉风院不许外传,奴婢是偷听来的……”吴玫最信任的侍女来自吴家,机灵敏锐,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上心,“她们没仔细说为什么,仿佛是王爷一去就发起脾气,打了人……是不是凉风院那边惹王爷生气了?”   吴玫细细思索,问她:“王爷昨夜在何处?”   侍女迟疑道:“这……没人说……”   “你去打听一下再来回我。”   打发走侍女后,吴玫对着镜子梳妆,一只手用了力气将茶杯放在桌面上。   吴玫抬头看向那个侍女,“我让人叫你来了吗?”   “没有。”圆脸侍女笑盈盈的,“不过不是奴婢想打扰您,实在是主子催得紧。不然王妃写封信解释?要么奴婢进宫一趟,对陛下讲一讲您在王府里都在做什么?”   当日皇帝召见她,这个宫女就在当场,她看见了自己为了当熙王妃不顾一切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对皇帝许诺一定会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吴玫面无表情继续看镜子,“我记得期限是半年,这才过去一个多月,我根本没有接近王爷身边的机会。”   圆脸侍女一皱眉,“哎呀,奴婢忘记跟您说了吗?前几日宫里来信,说期限改为三个月了。”随即她又笑:“王妃何苦忧愁没有机会,您需要什么告诉奴婢就行了,比如说需要王爷何时不在府里,需要凉风院出点什么乱子……别这样看奴婢,奴婢只是见您惦记凉风院多日了。其实只要您能帮陛下做完这件事,或许陛下心情好了,能帮您完成您的愿望呢。”   吴玫冷冷说:“我不至于没脸到对一个傻子下手。”   “形势比人强,您觉得她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傻子,可在殿下那里,却是他的心肝宝贝。您不是想知道昨夜殿下在哪儿吗?奴婢告诉您,熙王昨夜醉酒在凉风院出手伤人,可是一进薛侧妃屋内就安静了,到现在也没有出来……薛侧妃这手段,说她痴傻真是让人怀疑……”   吴玫脑袋嗡嗡的,她一拍桌子:“闭嘴!”   圆脸侍女终于不说话了。   吴玫深呼吸了两口,“你要说的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赶在期限之内,有什么需要也会告诉你……现在你告诉我,那件东西长什么样?”   侍女略微思索后说:“是什么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最有可能放在书房的一件东西。”   “我拿了那件东西,对王爷真的没有影响吗?”   侍女脸上浮起笑:“陛下说没有影响,那必然是没有影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是隔日更,如果后面有变化会通知,大家看我微博提醒就好。   ☆、阿嚏   吴玫再一次接到了乔馨的邀请, 请她带上薛嘉萝一起去东宫散心。   虽然她并不是很想去,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加上,她想试探一下周君泽的态度。   结果接连等了两天都没能把话传给他, 再去凉风院一看,连薛嘉萝都不在了。   凉风院的侍女一个没少,主事的一等侍女垂首听她说完话, 一副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王妃带我们夫人……还是要去东宫?”   “是王爷交代过不许去?”   “没有……”   “那你这副表情是做什么?”   月河顿了顿,“只是上次夫人回来后,看着跟平常不一样, 我们怕夫人在东宫受了欺负, 也怕得罪了东宫太子身边的哪位大人。”   吴玫用鼻子哼了一声,“谁敢欺负她?上次好好的, 什么事也没有。”   月河心中疑惑,觉得依照吴王妃这种表现来看,她应该对有人碰了薛嘉萝这件事情是不知情的。那岂不是……只剩东宫里能指使动太子妃身边侍女的人了?   想到可以做到这件事只剩东宫里那两人,月河背后竖起一片汗毛。   空气中浮动着脉脉暗香, 乔馨为茶壶添上水,她白嫩手指映衬着青玉瓷器,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娇媚的脸, 她把面前茶杯满上,侍女轻手轻脚走过来端走一杯茶,放在吴玫面前。   “我觉得你今日似乎心中藏有郁气。”乔馨说:“可是我请你带薛侧妃出门,让熙王不快了?”   “没有, 我出府时侧妃不在,就是想在王爷面前讨这个不快也没处讨。”吴玫轻轻抿了一口茶,“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那就好。薛侧妃漂亮又乖巧,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我见了都心生疼爱,熙王也应该很喜欢她吧?”   吴玫笑了笑,没有接话。   乔馨斜靠在椅背上,“不过啊,就我对熙王的了解来说,他野性难驯,不一定会有耐心一直宠爱一个孩子。”   吴玫放下茶杯,“太子妃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还用听说吗?想一想就明白的事。我处在这个位置上,能真心交往的人不多,你与我脾气相投,处境相近,我是真心想结交你。不然,我何苦去管别人私事?”   吴玫心想,原来想一想就能明白周君泽只喜欢薛嘉萝,她心里堵得厉害,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又笑:“是我小心眼了。”   吴玫走后不久,周景黎一脸阴郁地走进来坐下。   乔馨抬起眼睫,“都说了熙王回京后,他的侧妃不一定能来了,你非要试试……现在吴王妃八成觉得我是个喜欢招漂亮姑娘的怪人。”   周景黎百爪挠心,薛嘉萝像是一块久久吃不到嘴里的肉,一想到都口水直流无法忍耐,他面色不善:“现在说这些废话有用吗?”   乔馨知道他心情不好时说翻脸就翻脸,她收起随意的态度,像是有根线牵在她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坐直了,“殿下息怒。”   周景黎眉头紧皱喝了一口茶水,问:“刚才跟她都说什么了?有没有说起过那个傻子?”   “我试探几次,看她表情言语,熙王应当很喜欢薛侧妃,想要绕开他把人带出府大概不可能。”   周景黎想起薛嘉萝,表情放松了一些,“那样一个妙人,有谁能不喜欢……”   他想起被他压在身下的薛嘉萝,娇憨懵懂地问他,为什么要亲她。   为什么?因为她模样好看,因为她身段玲珑曼妙,因为她是熙王的女人。   美人生来就比别的女人多享受到男人的宠爱,随之而来的,也会比别的女人碰到更多的危险。   所以他日后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怪她太美又太傻,怪不得他。   乔馨看他已经舒展的眉头又紧紧拢着,以为他依旧意难平,于是说道:“良辰美景姐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不如今晚我让她们准备一下?”   那一对美艳的双子姐妹,连乔馨都不如,更何况是薛嘉萝。   周景黎半点兴趣也没有,似笑非笑道:“我今晚入宫侍疾,你歇歇吧。”   他语气里的奚落显而易见,乔馨面色不改,笑着说:“是,我不胡乱安排了,日后……”   “傻子那边你别插手了。”周景黎站起来,嘴角勾着笑,“我自己来。”   乔馨一人坐着,手边的茶水已经冷了,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彻底的冷然。   过了一会,她忽然把桌上那套名贵茶具扫落到地上。   她忍着周景黎粗暴的床事,忍着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忍着他从来不把她当人看。   她忍过一天,忍过一年,忍到如今,她不知道还要继续忍多久才能到头。   她的陪嫁嬷嬷急匆匆进来,“怎么了?可是太子又发脾气了?”   乔馨脸上滚落两串泪珠,“没什么……只是我想到我喝了那么多药还是没怀上……”   嬷嬷安慰她:“缘分没到,谁有什么办法,太子也没有因为您没有孩子就冷落了您……”   “我倒希望他冷落我,这样起码能说明他心里还把我看成是太子妃。”乔馨冷冷说:“可他从不提,也没有埋怨过,说明什么?说明我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如果我不行,会有大把的女人给他生,我这个太子妃随时可以换人。”   嬷嬷抚摸着乔馨头发,“不会的,不会的,太子找不到比我们小姐更漂亮的女人,他怎么会那么做。”   乔馨抱着嬷嬷,脸贴在她侧腰,眼神幽幽平视着前方,“你这么说,父亲母亲也这么说,所有人都这样告诉我……可是,他找到了……”   嬷嬷也知道太子惦记熙王侧妃的事情,她厚实的手掌轻轻拍着乔馨后背,“她空有美貌,威胁不到你的。”   乔馨闭上眼睛:“我知道,我现在只想怀上孩子,他要如何,我已经不想理会了。”   “阿嚏——”   薛嘉萝举着湿淋淋的手呆呆蹲在河边,没有反应上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周君泽在一边远远看着,身边侍卫恭敬向他回报了他出府后吴玫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他问:“又是东宫邀请?”   “是。”   “要带侧妃去东宫呢?”   “也是太子妃的意思。”   “知道了,你下去。”   周君泽走下山坡,薛嘉萝听到动静回头,有些委屈似的举起手,“湿了……”   周君泽撩着她裙子给她擦干手,“这天底下可能没有比你更邋遢的女人了。”   薛嘉萝亲亲热热地贴着他:“你听你听……阿嚏——”她模仿自己刚才打喷嚏的声音,见周君泽无动于衷,踮起脚凑近他的脸重复:“阿——”   周君泽迅速捂住她的嘴巴,“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坏东西。”   薛嘉萝在他手掌下模糊说了三个字,听着像是在回嘴说他“坏东西”。   “玩够了吗?。”周君泽依然捂着她的嘴,“不说话我们就回家了。”   薛嘉萝急的呜呜的,听着好像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周君泽突然想到,她初来熙王府时说话不利索,基本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言语间颠三倒四的,现在她说话依旧傻里傻气,但能说完整一句话了。   他松了手,“说吧,玩够了吗?”   不捂嘴了她反倒一个字也不说了,周君泽瞪她,又捂着她,果然她又开始呜呜。   周君泽简直被她气笑:“你还逗着我玩呢。”   晚上回府后,周君泽听吴玫找了过来,他躺在浴池里懒洋洋的,“不见。”   还没到时候,他打算继续晾着她,直到她露出马脚,或者她撑不住对他说了实话。   洗漱完毕的薛嘉萝脚步轻盈走进来,跪坐在浴池边上,他一睁眼就看见她笑盈盈地低头看他。   周君泽伸手捏着她下巴,将她拉下来亲吻,“下来陪我。”   薛嘉萝之所以溜进来也是因为她玩水还没玩够就被月河捞出来了,她开开心心地坐在池边,双腿伸进水里朝周君泽伸出手。   等周君泽过去,她伸手环住他脖子,被他轻巧地抱进水里。她身上亵衣湿透,透出肉体的颜色,头发丝绸一般在水中散开,睫毛上结着水珠。   她想让周君泽松开她,可对方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   周君泽后退几步,靠着池子坐下,让薛嘉萝跨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撩起她衣摆,将她的腰臀按在自己身上。   “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薛嘉萝感觉到了,她摸索着将抵着她的家伙握在手里,“这个。”   周君泽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哑:“想要它吗?”   薛嘉萝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人生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选择。她的记忆中,她因为这个吃过苦头,但也舒服开心过。往常,床帏合上后,只要周君泽忽然靠过来咬她,开始拽她的裤子,她就知道要做什么了,她习惯了由周君泽做决定。   可是现在他问,她想不想。   薛嘉萝紧紧抿着嘴,看一眼周君泽,又低头看一眼,热气蒸的她脸颊粉红,眼波盈盈。   周君泽在她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亲,手上揉捏着她,并不催促。   薛嘉萝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超出了简单的喜怒哀乐,像是羞涩又假装无知,脆生生地说:“想要。”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将嘴唇轻轻贴在周君泽下唇,用牙齿咬了一口。   周君泽喉结滚动,“我教了那么多遍,你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嘤   ☆、没有心   薛嘉萝捂着肚子, 像只吃饱的猫一样在床上打滚,她仰躺在被子上自言自语, 忽然又侧过身蜷缩起来笑,接着钻进了被子。   等周君泽过来, 她从被子里伸出两只胳膊,“抱……”   周君泽俯身,把被子掀开一点钻进去亲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   薛嘉萝躲在被子深处,“你也没有睡。”   周君泽脱了鞋上床,薛嘉萝滚了一圈, 滚进他怀里仰着脸叫他:“熙熙……”   “嗯?”   “为什么, 别人不对我那样呢?”   “哪样?”   “这样……”薛嘉萝的手从他胸膛摸下去,隔着裤子抓住了他, “我没有……别人也没有吗?”   方才那一场,周君泽全程只伺候了薛嘉萝,让她软在怀里,连声音都出不来, 结束后她喝醉了一样发飘,眼睛亮的惊人。   周君泽捏着她下巴笑着问:“你先告诉我, 你还想让谁对你那样呢?”   薛嘉萝竟然真的在想, 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周君泽脸上的表情随着她沉思慢慢阴冷了起来,直到最后眼中半点笑意也没有了,直直盯着她看。   薛嘉萝脑中只有最近见过的人印象深刻,她找不出另一个, 很遗憾地摇头,“不知道。”   周君泽觉得像是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柔情蜜意也没有了,只想下床离开。   只是他刚刚一动,薛嘉萝就搂住他,浑然忘了自己刚才有多伤人,热情又淘气地说:“明天,我们还要那样,好不好?”   见周君泽没有回应,她嘟嘴撒娇亲了亲他,“先给你奖励。”   周君泽闭了闭眼,“睡吧。”   周君泽想要冷落薛嘉萝一阵。   他从未与女人这样朝夕相对过,他寂寞太久,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绝对安全的就不由自主想捆在身边,也日渐对她用心,却没有想到,薛嘉萝是没有心的。   她现在依赖他,喜欢他,一副没有他就活不了的样子,但只要有人代替了他,她不会记得自己半点,会欢欢喜喜对另一个人卖蠢撒娇。   他投入再多也只是一场空。   他还是孤身一人。   如同六岁那年,偷听到母后与下人的谈话一样,周君泽受了不能为外人道的打击,让他这么心思深沉的人都控制不住显现出了心灰意冷的迹象。   他心里这么想的,可一天回府后,他习惯性地往凉风院走去,走到一半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   一想起薛嘉萝,那晚失望的心情又浮现在心头,他再也走不下去,只能回头。   可回头走了没几步,他又想,何苦跟一个傻子计较呢?   她没有心,他也不需要她的心。   如果她敢对别人做什么,那个时候再杀了她不就好了?   他脚下又换了方向,越走越快。   薛嘉萝一如既往的热情,他说话时眼神专注看着他,喂她吃饭也乖顺听话,时时刻刻都要黏着他,像是小孩依赖父母,也像是痴情女子依恋着情郎。   本来刻意忘了薛嘉萝那天说过什么,不知为何突然又回到他脑海里,他深深呼吸了几下,黑色的恶意翻涌在胸口,他根本控制不住。   刚刚喝完一口汤的薛嘉萝,被他忽然抱起,几步走到床边压了下去。   这次对薛嘉萝来说是吃苦,她哭哑了嗓子,咬破了嘴唇,结束后很久还在发抖。   周君泽额头抵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让我生气,不许再说那种话。”   薛嘉萝想动一动,但她连合拢双腿的力气都没有,眼泪几乎把枕头打湿,哽咽着说:“不喜欢……不喜欢这样……”   周君泽直起身解开她双手,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吻着手腕上捆绑的痕迹:“往后你不会见到除我之外的任何男人,下一次我再问起,你应该不会犹豫了。”   薛嘉萝早就忘了那天短短几句话,她很久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一边哭一边顺着他说:“呜……我不见……”   周君泽紧绷的表情放松,“你只能看着我,对不对?”   “对……”   “说起别的男人,就是你的错,知道吗?”   “嗯……”   “我如果再这样对你,也是因为你犯错了,所以我才惩罚你,记好了?”   周君泽的眼神让她恐惧,她声音颤抖回答:“记好了。”   他满意了。   可是他的满意只延续了两三天。   一天晚上,他差一点杀了薛嘉萝。   那时薛嘉萝已经忘了他带给她的疼痛,又恢复了往日的没头没脑。   刚从薛家出来时的薛嘉萝在一些方面很固执,像是被严厉教导过的,比如说不是她碟子里的东西不吃,别人不理她就不说话,不是她的东西不会碰,在熙王府这么久,她有些习惯慢慢的被改变了。   吃饭时要人喂纯粹是因为撒娇,周君泽不理她,她能一直吵到他受不了,放在书桌上的信,她先拿起来瞧。   周君泽从她手里拿走信封,拆开铺平,她从他胳膊下面钻进去一同看。   周君泽一边看信一边问:“识字吗你。”   薛嘉萝头也不抬:“认识的。”   “哪个字认识?指出来瞧瞧?”   薛嘉萝看了半天,指着一个字中的“口”说:“圈圈。”   “也算识字了。”周君泽赶她走,“自己玩,我要忙。”   在周君泽写回信时,薛嘉萝在他书房转了好几圈,左翻右翻,最后站在那副苍松水墨图下久久凝望。   周君泽写完信后也盯着看了一阵,那副画后面贴着一张纸,是先皇写给他的那张圣旨,移出宫后一直挂在这里没有换过地方。   薛嘉萝回头见他忙完了,开心地扑过来牵他,“可以吃饭了吗?”说完还让他用手摸自己肚子,表示自己饿了。   她最近似乎明白了周君泽喜欢她什么样、她做什么他会高兴,他夸过她、亲过她后就牢牢记住,下次还会这么做,好让他更喜欢自己。   果然周君泽亲了她,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摸了几下,“走吧。”   晚上,周君泽躺在榻上看书,洗漱过的薛嘉萝被月河送进来,爬上榻,从他怀里钻进去挡住他的书。   周君泽把书举高继续看,一只手从她裙子下伸进去,手中直接是一片幼嫩肌肤,“怎么没穿裤子?”   薛嘉萝趴在他胸口,皱着鼻子说:“因为你要脱掉,所以不穿了。”   周君泽心中一跳,从书中将视线转向她,薛嘉萝神情坦荡自然,眼神纯净无辜,仿佛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说出那句话有什么深层含义。   周君泽本来也以为她是无心,没想到她凑过来在他下巴上亲了亲,“你的,不脱掉吗?”   这样的邀请,大概没有男人能拒绝。   薛嘉萝泪水涟涟,手脚却紧紧缠在他身上,在激烈的冲击中她半眯着眼睛,一边喘息一边叫他:“熙、熙熙……”   周君泽堵住她的嘴,最后用力。   薛嘉萝软了手脚,歇了好久才回神,湿漉漉的眼睛弯了起来,吃饱东西很满足的样子,“喜欢……”   周君泽左肩上留着薛嘉萝的牙印,他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你这个蠢东西,说了不要咬我。”   薛嘉萝一下不高兴了:“我不是蠢东西!”   “你不是我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   周君泽继续说:“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傻子,那个人不是……”   薛嘉萝抢着他的话头:“不是我,是你!”   周君泽刚要笑,想说她变机灵了,居然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忽然间整个人怔住。   他胳膊后背上肉眼可见的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色青白,迅速转头看着薛嘉萝。   薛嘉萝没有注意到,还在说:“房间里有一个傻子,是你。”   周君泽下床几步跨到自己衣服旁边,摸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常常带在身上的鞭子或者剑,他胸口剧烈起伏,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强行压抑着什么的样子,胡乱穿上衣服出门了。   一出门,他对自己的侍女说道:“叫张管事来见我,锁住凉风院,不许任何人出入,一只蚊子也不要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   ☆、猜忌   张管事一看熙王的表情就先软了腿, 后背寒毛直竖,控制着发软的膝盖, “殿下有何事吩咐?”   周君泽衣冠不整,脸藏在阴影中, 眼神阴冷,慢慢说:“去查凉风院有没有与府外的人接触过,每一个侍女都要仔细盘问, 再去打听一下,薛府为薛侧妃看病的大夫是谁,不管有多少个, 全给我细细查。”   张管事心头直跳, 垂首道:“是。”   张管事管理王府多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他, 就连月河曾出府买过什么香艳话本都能查的出来,凉风院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洒扫侍女都能查到她们家中亲戚,她们什么时候对谁说了不利于熙王的话,都会留下痕迹。   一番彻查, 然而他确实没有发现凉风院与府外何人有联系。   而薛侧妃从小只有两位大夫为她瞧过病,一位是薛嘉萝刚出生时开过几次药方, 在没发现薛嘉萝痴傻时就死了。   另一位从确诊薛嘉萝天生不足后一直为她诊脉调理身体, 张管事明里暗里都打探过,暗中买通他身边熟人,闲聊时问起当年为薛家千金看病的事,另一边直接将人抓来, 恩威并施,逼迫他说出当年为薛侧妃看病的各种细节。   “薛侧妃是他第一个碰上患此病症的,所以他将药方一直存着,方便后来不断调整。”张管事双手将泛黄破损的纸张递上,“奴才也找太医看了,说那大夫所说种种细节都没问题,药方也是对症的。”   所以,薛嘉萝真的是生下来就傻,不是装的。   周君泽脑子紧绷的那根线一下放松,这几天他不断回想薛嘉萝平日言行举止,试图找出破绽,也回忆自己在她面前到底暴露了什么,几乎夜夜不得安眠。放松后,他感觉到难言的疲惫,挥了挥手:“下去吧。”   张管事拱手道:“是。”   他退到门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王爷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都开始怀疑一个傻子了,那王妃那里,岂不是就算拼了命也一辈子也难得王爷眷顾?   周君泽单手支着额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虚惊一场后,他没有多少如释重负,更多的是麻木疲惫。他犹如惊弓之鸟,一片落叶都能让他受到惊吓。   那天的事情太巧了,从来不爱进书房的薛嘉萝陪他进去了,看了他与营地来往的信,盯着那副画看了很久,晚上又不合常理的聪明机灵,怀疑薛嘉萝可能是装傻那个念头一起来,当时说是惊慌失措也不为过。满脑子只有杀了薛嘉萝保住他的秘密这一个念头,还好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不然,薛嘉萝早就是具冰凉的尸体了。   他封锁凉风院多日,月河红罗也被带走调查盘问了,不知道狗东西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哭。   他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这几日他心境大起大落,犹如幼时的自己,只因为稍稍动了一下感情就让他如此狼狈。可是到了薛嘉萝那里,他就算忽冷忽热,疼爱她转头又忽视,她也不过流几滴眼泪,胡搅蛮缠一番就忘了,当个傻子可真是轻松。   如果能有她万分之一没心没肺,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可悲。   薛嘉琦妻子姚文倩有孕,这两天害喜反应强烈,什么都吃不下,薛嘉琦不安,请了大夫来瞧。   大夫诊完脉,开了保胎药,犹豫许久后对薛嘉琦道:“薛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姚文倩以为是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牢牢握住薛嘉琦的手,惊慌道:“夫君……”   郭大夫见她理解错了自己意思,连忙说:“我找薛公子是为件私事,您大可放心。”   薛嘉琦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言道:“等着我。”   薛嘉琦长身玉立,眉眼间与薛嘉萝有三分相像,薛嘉萝容貌瑰丽,而那份风情到他脸上成了男子的清俊,一看面相就知他教养良好,让人信赖。   郭大夫与薛嘉琦互相推诿两次坐下,他道:“我长话短说,前几日,熙王府的人将我从家中强行带走了。”   薛嘉琦一愣,首先想到是不是薛嘉萝出了什么情况,急急问道:“可是阿萝生病了,熙王找你给她看病?”   “不。”郭大夫摇头,“我没有见到小姐,那管家模样的人先硬后软,逼迫我说出我为小姐治病的点点滴滴,将我的药方全部拿走了。”   薛嘉琦问:“郭老有没有问我妹妹如今怎么样?”   “我以为是小姐病情有变才来找我,也说了我最了解小姐的病,可以让我瞧一瞧,那管家说,小姐好得很,不用我操闲心。”他斟酌道:“还说,小姐深得宠爱,找我只是熙王想知道她的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薛嘉琦心头一跳,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时本想说,有这个可能的……但转念一想,熙王要是执意治好小姐,时间一长他发现我说了假话,恐怕对小姐不利。于是就说,小姐这病自娘胎带来,没办法根治。那管家看起来反倒更高兴,然后让我走了。”   薛嘉琦愣神许久,最后道:“多谢郭大夫告诉我……我让人带您出府,今天这事还请您藏在心底。”   “薛老爷那边……”   薛嘉琦道:“我自会告诉他。”   他不可能告诉他父亲,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自己的父亲是故意将薛嘉萝遗失在外的。   那天阿萝平生第一次出府,母亲病重不能陪同,被熙王抢走时身边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阿萝被抢,他不是第一时间请求孙阁老入宫找皇帝,而是让下人将王府围了起来,别人一猜都知道熙王抢人了。   到如今,阿萝做了熙王侧妃,孙阁老年迈离朝,父亲高升,他很难不怀疑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   他不是迂腐刻板的读书人,他明白世上万物有它的规矩,争□□力的计谋手段都是必要,即使卑劣也无可奈何,但是为了实现他们的心中所想,除了牺牲阿萝,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他的妹妹,他走路还不稳当的时候就抱着刚出生的她,他懂事后慢慢明白她得了什么病,哄着她喝药,耐心教导她所有生活琐事,也做了养她一辈子的决定。   她那么脆弱懵懂,母亲与他们姐弟精心呵护,不让她受到一点点风吹雨打,爱若至宝捧在手心多年,可是突然某天被夺走,还是以那样的方式,送去了危险之地,想一想她所面临的丑恶人心都忍不住暴怒心碎。   他派人长时间徘徊在熙王附近,只要看见马车出来就跟上,因为那里面有可能就有阿萝。有几次他都想雇人直接冲击马车,将她再抢回来,可另一方面他心里清楚,他前脚将阿萝带回家,父亲后脚就会再送走她。   毕竟是熙王的侧妃,带回家是肯定不行的,他需要万无一失的时机,绝对安全的去处,永远不会被人找到。他的妹妹,他的阿萝,不能受到一点惊吓,最好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他陪在身边,然后忘了那些肮脏的过往,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幼童。   薛嘉琦紧紧攥着手,将涌上喉头的怒火和痛苦咽下,他不能着急,慢慢来,慢慢来,他一定能将阿萝带回来。   吴玫在熙王府里处境越来越尴尬了,她与王爷至今没有圆房,王爷视她如无物,她求见几次都丝毫不搭理,后院侍妾先前还来请安,口角打闹请她评理,后来也不来了。这王府里她就好像一个透明人。   然而三个月的期限近在眼前。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按照约定去找那件东西了,虽然她心里怀疑皇帝说的话,也担忧可能为周君泽带来祸端。但她还没与周君泽成为夫妻,他还没了解自己,她不甘心。并且,假如真的他有难,那么她会陪着他,生死不离。   她找来那圆脸侍女,平静道:“我需要你帮忙。”   “您说。”   “你原先不是说过,我需要王爷不在府的时候告诉你,你来安排吗?”   侍女很惊讶,“奴婢是说过……您……想通了?”   吴玫没有回答,接着说:“张管事这几日正好不在,你先出府通知,等到王爷也出门后,我会假借丢了东西名义先在书房周围找一找,能不能进去,还要看运气。”   侍女迟疑道:“这次不行呢?”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一次成功,我们猜那件东西在书房,可如果不在呢?”吴玫说的很慢,但没有犹豫,显然想了很久了,“这次不行,就下次,要找更多的人进府来帮我,张管事那里也需要有人牵制……”   侍女被这件事困在熙王府很久了,她心里焦急,干脆地应下:“奴婢会把话带到,一切都听您的。”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如果一次就暴露,侍女摸了摸发上金簪,那么,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身体被掏空。   明天就是平安夜啦,大家开开心心过圣诞,我尽量在星期天更新一次,太忙了,熬夜两晚撑不住。   ☆、火   张管事将凉风院仔细梳理了一遍, 月河红罗翠微三人被查的一点秘密都没留住,隔离关了三四天才放出来, 月河本以为薛嘉萝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不会发现她们不在身边, 可当她们回去后,薛嘉萝紧紧抱着她半天没有撒手。   “你去哪儿啦?”   来到薛嘉萝身边快半年,月河第一次听到她在乎自己, 她总算是记住她了。月河心中涌上被需要的满足感,摸了摸薛嘉萝的头发,“奴婢们回家了几天, 夫人这几日一切都好吗?”   薛嘉萝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就一阵点头, 然后接着问:“熙熙呢?也回家了吗?”   红罗笑着说:“这里就是王爷的家,他要回哪儿去?”   薛嘉萝很疑惑, 歪着头:“这里是我的,不是他的。”   “是你的,也是王爷的。”   薛嘉萝想了半天:“那他为什么总不在?”   红罗被她问住,“因为……因为王爷很忙……”   “好了好了。”月河打断她们以免红罗不慎说出什么来让薛嘉萝伤心, 她作为外人,见熙王对薛嘉萝爱若至宝后转头就翻脸十分心寒, 薛嘉萝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永远也不要意识到熙王是个多么薄情寡爱的人。   她看薛嘉萝衣襟对的不太整齐,顺手解开理顺了,“衣服是自己穿的吗?”   薛嘉萝点头,“因为没有人, 饿……”   “夫人好厉害,我们中午吃你最喜欢的百合酥,好不好?”月河慢慢说:“谁敢让我们夫人挨饿,我们就去惩罚他……”   “也让他不要吃饭!”   “好,让他看见饭也吃不下去……”   没有人能知道薛嘉萝孤零零一人待在凉风院时是什么心情,因为她不爱说话,不会抱怨,见到周君泽还是亲亲热热贴上去,所以都猜她应该不会害怕、无助或者寂寞。   那些感情对她而言太复杂了,一旦消逝就立即抛之脑后,所以连她自己也忘了她曾受过什么样委屈。   因为她不懂得记恨,周君泽再出现时她也坦然地接受了他,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更不会知道自己曾在生死一线间。   周君泽从背后搂着她,顺着胳膊摸下去与她十指交叉,“哭了吗?”   薛嘉萝被他挤得贴在桌沿边,摇摇头:“我没有哭哦。”   他结实的肩背舒展着,将薛嘉萝整个人笼罩,他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为什么?”   薛嘉萝十分自然地说:“因为不想哭啊。”   周君泽沉默许久,直起身来,“我看你比谁都机灵。”   她傻的让人心疼,也聪明的让人讨厌。   为什么不能彻底傻到只认识一个人,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离开他身边相当于没了一条命,那样,他才能真的放心。   他派张管事暗中搜寻了其他脑子有问题的未出阁姑娘,那些姑娘有哭闹不止的,有傻笑打滚的,也有安安静静坐着等他说话的,可不论她们容貌如何举止如何,他一个手指头也不想碰。   半夜回府的周君泽径直进了凉风院,撩起床帏,在昏暗月色中盯着薛嘉萝看了一会,他忽然放下床帏俯身搂住她,鼻子埋在她柔软的发间,在黑暗中低声说:“算了。”   这天本是沐休,一大早宫里传唤周君泽入宫有事商谈,薛嘉萝睡眼惺忪,跪坐在床上给周君泽穿衣,又应他要求亲过他才把他送走。   周君泽走后,凉风院的侍女都放松了,月河安排完厨房与院内洒扫事宜,又进屋给薛嘉萝挑衣服挑首饰,一切准备都做好了才叫薛嘉萝起床。   在她给薛嘉萝穿衣时,红罗忽然进来神神秘秘地说:“正院那边有些动静。”   月河不是很在意:“怎么了?”   “好像说王妃昨日在府里丢了东西,不知道是被人偷的还是掉在哪儿了,正院翻腾了一遍没找到,又在府里到处找。”   “王爷不赏赐,管事也不孝敬,她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寻的?”月河手下不停,弯腰给薛嘉萝穿好绣鞋,忽然又问:“我们院里这两日没有人进来过吧?”   红罗仔细回忆道:“除了王爷身边下人,没有人进来过,就连张管事派来的人也只是在院门处停留,不曾进来过。”   月河把薛嘉萝收拾好,“不行,我不放心,你照看夫人,我去那边瞧一瞧。”   “姐姐是担心……”   “早不找晚不找,为何偏偏在王爷跟管事都不在的时候找什么东西?”月河说:“我出去看一眼,很快回来。”她出门叫了三四个侍女:“你们跟我一起去。”   红罗习惯了事事有月河做主,她说很快回来就一定马上回来,红罗不怎么担心地伺候薛嘉萝洗漱梳妆,还玩闹般在她额头上画了一片桃花瓣。   “好看吗?”薛嘉萝想伸手摸一摸,红罗急忙拉住,“等一等,月河姐姐回来奴婢就擦掉。”她对着镜子仔细瞧着薛嘉萝,“夫人可真是好看。”   薛嘉萝吃过饭,月河迟迟没有回来,翠微也起了疑心,“月河姐姐是不是遇上什么了?”   红罗说:“不然再派个人出去瞧一瞧?”   翠微道:“如果王妃真的是要对夫人做什么,也不会现在还不来凉风院,再拖下去,王爷指不定就回府了,应该是月河姐姐遇上什么了,我去找她。”   凉风院又走了一个人,红罗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在门口不断张望,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呀。”   忽然一阵拍门声把红罗吓了一跳,月河出门前交代过不要轻易放别人进来,守门侍女的迟疑地看着她,红罗忍不住自己走到门边上,把门打开一条缝,门外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厮,他语气焦急:“你们院子里快派些人出来救火!”   红罗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马厩着火了,现在都往那边去救火,你们也快!”   红罗断然拒绝:“不行,我们院子里已经出去好几个了,主子在呢,我不能走。”   小厮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红罗嘴上严厉,其实心里发虚,她问守门的侍女,“是真的着火了吗?”   侍女愣愣:“这个……我也没有出门,不知道啊……”   门外没什么声音,不太像那晚失火后人声嘈杂的动静,红罗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个小厮一定是想骗她离开凉风院,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战战兢兢握着薛嘉萝的手:“夫人一定要牢牢抓住我,不管谁来都不能松手好吗?”   薛嘉萝单手摆弄着桌上木偶小人,头也不抬说:“好呀。”   薛嘉萝的话音刚落,院内忽然有侍女惊叫一声,“着火了!”   红罗的心脏提到嗓子眼了,哆哆嗦嗦地隔着门喊:“怎么了?!”   很快,她不用别人回答也知道了。   院中花园真的在着火,几个侍女手忙脚乱用木盆接水灭火,凉风院人手不足,火苗没有在一开始被浇灭,反而引着了旁边的树,这下更难灭火了。   红罗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这怎么回事?谁点的火?嫌命长吗?!”   救火侍女哭丧着脸回答:“我亲眼看见,有人从外面射箭进来,那箭头上有火,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一扎进花园就着了一片。”   “我们找外面的人进来帮忙吧,我们几个人根本不够……”   “不行!”红罗还记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厮,“你们手脚利索一些。”   薛嘉萝很怕火,一看见就想躲进屋子里,可红罗怕被烟困在屋子里不许她进去,薛嘉萝挣扎了两下忍不住哭了起来。   红罗力气从没这么大过,她把薛嘉萝牢牢抱住,一边催促灭火一边安慰薛嘉萝:“不怕不怕,马上就灭了。”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记着一点,等月河回来。   火将花园烧得一片漆黑,表面上的明火看不见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可怕的浓烟,黑烟卷着灰烬肆虐,凉风院人人睁不开眼。   红罗看不见到底是谁开的门,她只是听到木门响动的声音,她浑身汗毛倒竖,还没来得及将薛嘉萝推进屋子里,后颈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下期有榜单,然而我又时间紧张跟榜吃力,所以打算后两天存稿,到星期四更。   ☆、恶心   薛嘉萝在浓烟中晕头转向, 一边喊“难受”一边撞上了柱子,有只手一拉她衣领, 将一块帕子捂在她脸上,连推带拉带她走了。   薛嘉萝看不见, 脚步踉跄,耳边尽是大呼小叫救火声,她被那人按着肩膀蹲下, 一群人的脚步声离去后,一件衣服将她从头遮到脚,往肩膀上一扛。   脸上的帕子掉了, 她面前是颠倒的景物, 地在上天在下,远处有黑烟, 墙壁树木摇晃着,把她扛在肩上的人在飞速奔跑。   巷子尽头有辆马车,那人将她随手往车内一丢,嘶声力竭地喊:“快走!”   她的后脑勺重重磕在马车板上, 疼的呜呜哭,等马车跑起来, 她被颠的来回撞头, “疼……好疼……”   驾着马车的男人狠狠甩鞭,充耳不闻。   薛嘉萝刚被掳走,凉风院里就有人发现躺在地上的红罗,侍女们惊愕之下七手八脚地把她抬上床, 拼命掐她人中。   红罗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涣散,嘴里在说:“夫人……夫人……”   一个侍女突然道:“侧妃呢?”   凉风院里炸开了锅。   匆匆而来的高管事一听薛侧妃不见了,连忙扶着门才没坐在地上,他试了好几次才找准说话的语调:“快……快派人在府中各处搜寻……府外也要……张管事……快去找张管事!快!!”   张管事一听有人蓄意在凉风院纵火还打伤了红罗,就知道这事应该是策划已久,薛侧妃多半已经不在王府里了。   他在京中眼线众多,当机立断派人沿着熙王府周边的各个道路询问搜查,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马车或者形色异常的行人出现过。   一番询问调查下来,有两辆马车在那个时间出现在王府周围,并且一直不能确定是哪一家的马车。   他来不及思考许多,跨上马道:“王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身边小厮道:“已经派人去了,只是听侍卫说今日宫内密谈,不许下人随意出入,可能王爷不会立即得到消息。”   “你去跟着东边,有消息立即告诉我。”张管事面沉如水,“我去西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留在府里的小厮连滚带爬,面色惊慌:“不好了……”   张管事深呼吸一口闭了闭眼,语气恶狠狠的:“什么事!”   “府里侍卫,把王妃关起来了!”   张管事一时间没听懂:“什么?”他随后意识到什么,咬牙切齿:“该死的!”   他在路口犹豫不定,最后一拉马缰,朝着王府方向:“快去宫里通知王爷!西边马车你们替我去寻,一定要快!”   殿内窗子关得严实,浓重的药味伴随着病人身上的腐朽气息让人难以呼吸。   周君泽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周君玟了,上次入宫他虽面带病容,但说话利索还能好好坐着,今日一见,他连床也起不来了。   周景黎表情凝重,轻手轻脚为他父皇喂药,一遍遍擦拭着周君玟嘴角渗出的药汁,眼见一碗药快要喝完,周君玟忽然咳嗽起来,嘴里的药喷出来溅在周景黎衣服上。   周景黎连忙放下药碗,轻拍周君玟的胸口:“来人!”   比宫女太医更快进来的是胡皇后,她脚步匆匆坐在床头,把皇帝头抬高,让他慢慢喘顺气。   周君玟喘了许久,拍了拍胡皇后的手背,“没事了,下去吧。”   胡皇后一句话也不多说,轻手轻脚将靠枕被子整理好,朝周君泽略微点头后出去了。   周君玟又对周景黎说:“你也退……退下……”   周景黎似有犹豫:“可是……”   “该如何做,朕已经教过了……不要缩手缩脚……去吧……”   周景黎敛容垂手道:“是。”   房间里只剩了兄弟二人。   周君玟捂着嘴咳了几声,慢慢说:“自开春后,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先前还想着稳定朝廷臣心,勉力支撑,可十日前忽然严重了……朕是时候放手了……”   从一早突然被传唤开始周君泽就在戒备,他暗中嘱咐了手下如果他到晚上还未出宫,那就去找孙除,一切听从孙阁老的安排。   周君玟说完,周君泽没有回应,殿内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周君玟又开始咳嗽,胸腔深处发出沉闷的喘气声,用了很久才平复下来,他失望道:“阿黎好歹是你侄儿,是朕唯一的孩子……他现在这样,朕连闭眼都不安心……外人都说你放浪不羁,可朕知你从小聪敏,如果你愿意帮他……”   周君泽静静直视着他皇兄,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记事早,深深记得小时对外人温和谦逊的太子在他面前曾露出过厌恶至深的表情,那次后他再怎么疼爱纵容,他的心里始终隔着一道坎。后来十三四岁时他发现,贴身太监一直按照周君玟的命令监视他,从那之后,他身内之事不再交给下人,更不会再亲近他。   “皇兄。”周君泽打断他,“阿黎从小被你带在身边,还比我大两岁,他懂多少学到多少,我怎么能比得上他?让我帮他这话,实在是无从说起。更何况,现在有皇兄手把手教导,臣弟相信太子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太子稚嫩……”   “他总会成熟起来的。”   周君玟无话可说,他靠在床头,那双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浑浊发灰,目不转睛看着人的时候令人毛骨悚然,没有一点点温情。   许久之后,他说道:“回去吧,或许你哪天就想通了,朕等你。”   周君泽走到殿外发现周景黎一直没走,甚至连衣裳也没换就等在殿外,外衣上刚刚弄上去的药渍清晰可见。   他殷切迎上来:“不知皇叔今日是否有空,我想请皇叔东宫一叙。”   周君泽不耐烦看他虚伪的脸,他被这对心口不一的父子恶心的太久了,今日尤其厌烦。   “陛下方才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答应,不用试探了。”   周景黎短暂错愕后很快道:“皇叔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闲聊的功夫不如多听听陛下教诲,对太子大有益处。”他说,“从我这,什么都得不到。”   他脚下飞快,周景黎甚至来不及再留就已经下了台阶。   他身后,周景黎看着他背影,脸上的恭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慢的笑意:“什么都得不到?那可未必,还望你的反应要让我满意才好……”   正如周景黎猜想,周君泽刚一出宫就得到了凉风院被蓄意纵火、薛嘉萝下落不明的消息。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从凉风院里被带走了?”他重复着:“有人在后院放火,然后,在大白天,在那么多人的眼皮下,带走了薛侧妃?”   回报消息的小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回答。   他蓦然收敛了笑容,脸色阴沉的可怕,“真是好样的。”   小厮颤抖着说:“奴才来时,张管事已经查明有两辆马车形迹可疑,已经派人去追……”   侍卫牵来马,周君泽踩着脚蹬翻身上马道:“去将人找来给我带路,我要亲自去会一会,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两辆马车路线完全相反,其中一辆应该是迷惑视线的,向东的马车驶入东市,与街面出租的马车混在一起,但只要他一直呆在那,被找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向西的马车一路不停,在各种巷子街道穿梭,需要派出大量人手搜寻踪迹,并且一点点将范围缩小,想要将马车困住。   这个时候,又是张管事身边小厮策马狂奔而来,一看到周君泽几乎从马背上滚下来,匍匐在地,颤声道:“府里……王妃出事了……”   周君泽并不惊讶,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只是没想到麻烦事能碰到一起,他一踢马肚子继续往前走,“先将人看守好,等我回府。”   “王爷。”小厮战战兢兢抬头,脸上尽是冷汗,“王妃……没了……”   周君泽回头看他:“死了?”   “是……”   周君泽转头看了一眼疑似掳走薛嘉萝的马车前往的方向,胯|下的骏马不安地来回踱步,他拉住马缰调转方向,平静道:“我先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活动聚会太密集了,要不是前两天熬夜写了一点,我今天差一点又要开天窗。   ☆、他的书   一开始事情的发展跟吴玫想象的一模一样。   她前一天在府里赏花饮茶, 四处闲逛查看,第二天借口丢了首饰, 从正院一直找到湖边,再找到前院书房附近, 别人都以为她丢了名贵的东西才亲自去找,可是只有她和皇帝派来的宫女清楚,她们是来查探前院人手分布情况的。   她之前从没有接近过书房, 所以不知道书房周围没有侍卫是不正常的,她还以为平时就这样。她命令前院的下人一起为她寻找并没有丢失的耳环,他们稍有疑虑, 被她呵斥过后就听从了。   她当时在心里想, 书房里应该不会有皇帝要找的东西,不然不会这么松懈。   她借着要休息, 远远避开周围下人,面无表情对那宫女说:“书房里应该不会有陛下要的东西。”   宫女蹲着为吴玫捏腿,许久后低声道:“既然来了,有没有还是要看一看才知道。”   吴玫冷眼看她:“随你的便, 反正我不会进去。”   宫女抬头似笑非笑:“王妃这话可就不对了,您已经做到这步了, 何必再装清高无辜?”   吴玫笑着说:“你信不信, 我可以现在就让人掌你的嘴?”   宫女表情一凝,立即认错:“是奴婢轻狂了。”   “管好你自己的嘴。”吴玫在她脸上不轻不重拍了几下,“别总以为你捏着我的把柄,你只是一个奴才而已, 少对我指手画脚。”   吴玫起身离去,宫女跪在原地,表情晦暗不明看着她的背影。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凉风院的月河,她带着几个侍女脚步轻快过来,对着吴玫行了礼,说道:“奴婢听闻王妃似乎是在找东西,奴婢也带了几个人过来,能帮王妃什么忙吗?”   吴玫犹豫着说:“可是薛侧妃那边应当是离不得人的……”   月河解释说:“院里还有红罗翠微呢,侧妃刚吃饱,有两个人陪着玩就够了。”   “那就好。”吴玫说道:“我丢了母亲赠我的耳环,正是苦恼那小东西不好找,多几个人也找的更快。”   月河几个人被吴玫指使着蹲在地上,翻开草丛一点点仔细找,有侍女蹲不住了,只好跪在地上,吴玫跟没看见一样在一旁喝茶,还跟她的嬷嬷商量:“是不是掉进水里了,要不要派人下水搜一搜?”   后来,在远处观望情况的翠微不知道怎么的被发现了,吴玫一抬下巴,“你也跟她们一起找吧。”   翠微来后不久,吴玫就发现了凉风院那边冒起了黑烟。   “那边是着火了?”   吴玫的嬷嬷哑然道:“好像是凉风院……”   月河抬头看见凉风院上方浓烟,浑身血液都凉了,她猛然起身想要赶去,却因为双腿麻木整个人扑倒在地,下巴磕到石头上,她随手一抹来不及看满手的血,大声道:“都跟我回去!”   凉风院的侍女惊慌失措离开了,黑烟久久不散,有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那边跑去救火,吴玫看着那边,忽然说道:“苏妈妈,你带着人去帮帮忙,我看火势不小。”   嬷嬷说:“老奴先送您回去?”   “不用,我的东西还没找到,就在这里等你们。”吴玫眼神一指身边侍女,“有她陪我就行了。”   嬷嬷看着这个圆脸小眼睛的侍女,她是吴玫出嫁前才添的人手,她并不清楚底细,犹豫后还是答应了:“好,奴婢们马上回来。”   呼啦一下,周围空了,吴玫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朝书房走去,走了两步回头问:“不是说要进去吗?”   侍女一愣,连忙跟上:“凉风院的火……”   “跟我可没有关系。”吴玫用衣袖遮嘴,眼睛弯弯,“只是薛侧妃倒霉,而我们走运了而已。”   书房只剩一个唯唯诺诺的看门小童,被吴玫摆出王妃架子吓唬了一下就不敢说话了,吴玫提裙走进去,手指轻轻拂过书桌上的书本。   这里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笔架上的毛笔笔杆润泽明亮,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砚台微微湿润,墨玉镇纸上刻着几只形态各异的幼犬。书架上的书种类齐全,以游记与兵法居多,书角都卷了起来,甚至有一本艳|情小说正大光明的摆在兵法书中间。   她抚摸着这些书,想象着周君泽翻书的手指,看书时的表情,揣测他留在书页上批语的含义。   嫁给他半年多,被他冷落半年多,她也不是不心灰意冷的,可今天,对于他的痴迷又重新燃起来了。像是多年前偷偷喝醉的那次,胸口发热,头脑混沌,走路飘飘然,整个人陷在不能自拔的迷幻而柔软的幸福里。   “你找到什么了吗?”宫女在她身后问。   吴玫脸贴在书上,头也不回:“没有,我在书中夹页里找一找,其他的由你来吧。”   不等宫女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门被轻轻叩了两下,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推门客客气气道:“请王妃跟卑下走一趟。”   由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不过如此,吴玫像突然掉入冰窟,她强撑着,拿书翻了一页:“是王爷回来了吗?”   “没有。”黑甲侍卫说:“卑职想请王妃换个地方等王爷回府。”   “真是大胆,我要是说不呢?”   侍卫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曾抬头看她一眼:“那卑职只能冒犯王妃了。”   吴玫扫了一眼那宫女,将手里书放回原处,“好吧,我就换个地方等王爷回来。”   她们两人被关在一处屋子里,等门锁落下,宫女立即将走到窗边将耳朵贴在窗上探听外面动静,她低声道:“糟了,好像外面有人把守,他们应该是怀疑了。”   “我一个王妃都被侍卫关起来了,你现在才知道糟糕?”吴玫还算冷静,“王爷是被陛下叫走的,但府里有却侍卫暗中看守,你猜,王爷是不是早就在防备着谁?”   宫女不说话,静静坐在房间另一端椅子上。   吴玫面色难看,用尽所有力气控制自己不要失态:“你再猜猜,陛下派我们两人来熙王府,他老人家是早就知道熙王有所防备让我们来送死呢,还是他一无所知?”   她深呼吸了几下,最后说:“我以为王爷厌恶我这个人,现在才明白,他厌恶我由陛下做主嫁给他,我真是蠢……事已至此,你我各听天命吧。”   她总算明白了,可明白得太晚了。   吴玫这么冷静,宫女猜她八成决定要对熙王坦白出卖陛下,她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她贱命一条无所谓,只是怕连累身后亲人。   她只剩最后一件事情可做。   周君泽回府后先去了书房,他径直走到那副画下,将画揭下来,后面盖着玉玺的纸完好无损,他将画卷起来塞进衣袖中,走出书房对侍卫说:“把书房烧了。”   另一边厢房里放着吴玫与一位侍女的尸体,侍卫将蒙在两人脸上的白布掀开,指着吴玫的脖子说:“有一处伤口,已经发黑,似乎是有毒的利器刺伤形成的,侍女也是同样。”   躺在地上的吴玫脸色如桃花般红艳,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周君泽到这时候才真真切切看清楚了顶着熙王妃名号的女人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他只看了一眼,语气冷酷不似正常人:“将这两人尸体丢入书房,注意别烧得太厉害,把管事给我叫来。”   丢了薛侧妃的高管事本就方寸大乱,他又听闻王妃出事死在王府里,刚才,他已经上吊了。   张管事根本跪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把正院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王妃身边亲信抓起来挨个拷打逼问,管好府里各人的嘴,今日只有前院起火,跟凉风院没有一点关系,懂吗?”   张管事道:“是……”   “今晚之前,我要看到人好好的在我面前,不然,你……你们……都不用活了。”他的眼睛死气沉沉,整个人像被抽去感情情绪的空壳,不知道是什么在控制着他说出这些话,“我稍后出府,在我没回来的时候,府里的消息不许传出去半点。”   他眼睛直视前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记住了,今晚,我就要看见薛侧妃。”   他的眼神是说不出来的狠厉,那股隐隐的癫狂暴戾又要冒出来了,张管事不敢对上他眼神,额头贴在地上:“是……”   作者有话要说:  高估吴玫的戏份了,她连女配都算不上。   不是很喜欢写与主角无关的剧情,她就此杀青了。   ☆、小鸟哨子   驾马车的男人技艺非常, 在窄小的巷子里也能让马车跑到最快的速度,他这一路鸡飞狗跳, 撞到不少路人与货摊,不过无所谓, 给他的命令就是往西走,将人放在西市一处宅子门口,那里有人接应, 然后再引着后面追赶的人马往城外去。   身后的女人刚开始还在哭闹,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大概是经不住马车颠簸晕过去了, 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前面拐弯后就是宅子了, 男人再次扬起马鞭,加快速度。   下一秒, 他在拐弯与别人的马车迎头撞上,冲劲太大,让他与对面马夫都从马车上掉了下来,他迅速看了一眼对方, 马车衣着整齐,马车也是制式的, 应当是京城里某个世家的马车。   “对不住对不住, 急着赶路……”男人扶起马夫,“没事吧。”   马夫好像摔伤了,龇牙咧嘴,他的马车上一个十七八的郎君捂着额头探出来, “这是怎么了?”   男人又急忙迎上去,连声道歉:“抱歉,实在是家中急事,赶车心急……”   郎君的眼神忽然变得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男人心中一突,回头看,果然是马车里的女人撩起了帘子。   郎君一把抓住他,“你是谁?要带她去哪儿?”   男人没想到他居然是认识这个从熙王府里抢来的女人,心里暗道糟糕,嘴上强硬争辩:“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我家妹子……”   “你还胡说八道!”郎君一推他,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要不要我带她去熙王府让熙王看看是不是我认错了?”   前面路被马车堵着,后面有追兵,要是打起来他也占不到好处,男人把郎君狠狠一推,掉头就跑。   “快去追!”   看着自己马夫追着那匪徒跑远了,罗应华却不敢再去直视薛嘉萝,眼神躲躲闪闪,“怎、怎么到这里来了?殿下呢?出什么事了?”   薛嘉萝脸蛋上有几道烟熏出来的黑色痕迹,哭得眼睛都肿了,短短一个时辰她遭遇的事情太多,让她昏了头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罗应华往前走了一步,看了她一眼慌忙移开视线,“你脸上怎么了?”   薛嘉萝还是不说话,眼睛泪汪汪的看他。   周围没有人,朝思夜想的人凭空出现在眼前,让他欢喜又紧张,他手抖着指了指她的脸:“擦一擦……”   他的话没有说完,薛嘉萝见他伸手,立即伸着胳膊要他抱。等他僵硬地朝前走两步,受够惊吓的薛嘉萝抽抽搭搭地搂着他,头枕在他肩膀上,极为信赖的样子。   罗应华好似一块石头,一动不动矗立在巷子尽头,久久不能动。   当他反应上来时,他已经把人藏在了自己的别院里,去处理马车的下人回报说,附近来了一群人似乎找什么,挨个马车都要查看,城门也暂时不能出了。   他脸上一片犹豫茫然,对下人说:“你先回府,告诉母亲我明日再回。”   打发走了小厮,他又在屋前来回踱步,他震惊于自己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想带薛嘉萝走,但推门一看见她蜷缩在塌上安睡的模样,刚才的想法烟消云散。   她应该是累极了,门打开的声音没有吵醒她,双手握成拳头抵在腮边,黑发散落在脖颈周围,睡得香甜无辜,外界如何险恶都无法打扰到她。   她闭上眼睛后美貌带来的威慑感减弱了许多,罗应华轻手轻脚靠近她,蹲在榻边终于能细细端详她。   弯眉长睫,红唇白肤,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但没有哪一个能像她这样令人心醉。他隔空抚摸着她的头发与脸颊,想象着手指真正触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痴痴地凝望,躁动不已的心脏逐渐平静,他因她的美色而昏头,也因她的美色心灰意冷起来。   这样一个人,凭他的本事是保不住的,她要么被一辈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察觉,要么依附一个权势滔天、无人敢惹的男人,连熙王可能都不行。   他迟疑许久,手掌落在薛嘉萝肩头,轻轻摇她:“醒醒……”他轻声唤了她足足一刻,薛嘉萝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收回手温言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罗应华派去熙王府的人半路被急红眼的张管事拦住了,一听来龙去脉,张管事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周君泽。   周君泽到的时候已是天黑,吴王妃意外身亡的消息传进了宫内,熙王府再次着火的小道消息也四下传播,他手里的那张圣旨交给了孙除的儿子,他算是表明了态度。   薛嘉萝吃完饭,把玩罗应华送给她的陶瓷小鸟,对着尾巴一吹,就发出口哨般清脆的声音。   周君泽推门进来,小鸟哨声戛然而止。   他站在门口看她,过了一会,笑着说:“怎么了?又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的神情让薛嘉萝说不出来畏惧,好像是以前的熙熙却又不像他了。   周君泽闲逛一般进来,四处张望,走到薛嘉萝身旁从她手里拿走陶瓷小鸟,放在嘴边一吹。   “我小时候也玩过,多买几个放在屋子里好不好?如果要叫人,只吹哨子就行了,我就是这么做的。”他说完,把哨子放进薛嘉萝嘴里,“吹一个。”   薛嘉萝呆愣愣的,依他所言吹响了一声。   周君泽解开她衣领,目光巡视着她锁骨胸口,嘴里说:“再吹一声。”接着将她抱在怀里,撩起裙子解开里裤,握着她的膝盖微微用力分开,一只手从大腿内侧摸进去。   薛嘉萝含着小鸟哨子,眼睛含泪,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即便不了解他这番举动中含义,她也察觉到身为女人的不安不愉快。   周君泽检查完毕,在她耳后亲了亲,“小脏猫,泥里滚出来一样,今天都做什么了?”   薛嘉萝维持着小孩把尿一般的姿势,全身僵硬,不说话。   周君泽拿走她口中哨子,很有耐心地诱哄着她:“还记得着火吗?”   薛嘉萝点头。   “有人带你走了,对不对?”   薛嘉萝再点头,小声说:“撞到头了,疼……”   “然后怎么来了这里呢?”   薛嘉萝答非所问:“他的马车,不疼。”   周君泽没有强求,将她身下衣裙整理好,继续问:“来了之后呢?”   “睡觉,吃饭……”   周君泽让她侧坐在腿上,捏着她的下巴,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我们出去跟他道别回家,之前他对你怎么做的,你也怎么对他。”   罗应华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大错,今晚要是哪里应对不好,让熙王看出他私心留了薛侧妃在别院两个时辰,他很有可能命悬一线。   门打开,周君泽牵着薛嘉萝走出来,他连忙迎上:“殿下现在要回府吗?我刚才听闻王府出事,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我今日人在宫里分|身乏术,实在没想到府里能出这种乱子,你或许也听说了,吴畅堂妹没能救下来,改日你替我去看看吴畅吧。”周君泽眉头轻拢,“那辆马车的事……”   罗应华连忙说:“我把我知道全部告诉给了殿下管事,如果找到那人需要辨认,殿下尽管吩咐我,当然,我知道事情轻重,不会乱说的。”   “那就好。”周君泽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侧头对薛嘉萝说:“我刚才跟你交代过什么,去吧。”   薛嘉萝的手被他放开,往前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他。   周君泽催促:“快些,我们该回家了。”   薛嘉萝又朝着罗应华走去,在他一头雾水时,薛嘉萝抬头看他,对他伸出手。   那只手没有落在他身上,周君泽几步追上来,一把握住薛嘉萝手腕将她拽回身边,脸上笑意消散,只剩一片漠然:“够了,回家。”   凉风院暂时封闭,薛嘉萝脚步踉踉跄跄被周君泽拉进了前院寝室里,门一关上,她在黑暗中被钉在墙上。   周君泽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一只手用力握着她肩膀,“是谁要冒这么大风险把你带走?你瞒了我什么?”   薛嘉萝颤颤巍巍说:“我害怕……”   周君泽只是追问她:“你都见了谁?”他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隐约有自己的答案。   薛嘉萝能见到谁?   她被带出去几次,见的最多的就是自己身边侍卫,而唯一去过两次的地方就是周景黎那里。   能提前知道他今日要被皇帝传唤入宫,而早早做打算的人会是谁?   想到周景黎,他胸口一阵翻涌的恶心,甚至于后背竖起了寒毛,一种强烈的被冒犯感觉的暴怒让他几乎晕眩,他牙关紧咬,一字一句:“他对你都做什么了?”   薛嘉萝太怕了,想从他胳膊下面钻走逃跑。   周君泽一把将她拉回来,用自己的袖子一遍遍给她擦着嘴唇,“不要激怒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薛嘉萝疼得只知道挣扎,被他牢牢扣在手掌下不能撼动丝毫,“呜……疼……”   周君泽完全失控,充耳不闻陷入了自己的神思:“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再也走不了了……”   他忽然横抱起薛嘉萝,两步走进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感谢ally 亲爱的兔兔 柳橙汁 江萝卜 不怎么破 小仙女 Jasmine和她的猫 耳东兔子 沿着铁轨去流浪 原来是土豆啊 Cynthia if潦草 仙人球和鱼 19444336 宝宝们的地雷,亲亲大家!   ☆、珍珠扣   薛嘉萝几乎不做梦, 或者说她从来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做过梦,但此时此刻,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梦中。   她看着眼前男女身体交缠,女人的手紧紧抓住床帏想要逃, 却被男人的手覆盖,女人毫无挣扎的力气又被他拖回身下。   她很想告诉男人不要这样做,会疼的, 可她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一声接一声的抽泣,最后看着男人在她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薛嘉萝肩膀上湿润的触感让她蓦然一惊, 腰间的手搂紧了她, 背后有声音在问:“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分不清现实梦境, 一时没有应答。   肩头的嘴唇慢慢移动到后颈,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肌肤上,他说:“拿我的衣服过来,乖。”   薛嘉萝没能起得来, 腿软腰酸,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周君泽她扶起来, 用他的亵衣披在她肩头, 遮住前胸后背上青紫的痕迹,“去吧。”   薛嘉萝颤颤巍巍下床抱来周君泽整套衣服,站在床边找出里衣,她的大腿发抖, 内侧有一道液体缓慢下滑。   周君泽坐在床边配合她伸出手,两只袖子套上去,他低头看着薛嘉萝细白的手指系上衣带,手腕上都是紫红色指印,她的手腕这么细,要不是昨晚刻意控制,很可能将她手腕生生折断。   她的手指上移来到领口,那颗圆圆的珍珠扣子怎么都扣不好,她一直努力到最后连珍珠都捏不住了,眼睛一眨,无声无息滚落下来两颗眼泪。   周君泽没有看见,他正面是薛嘉萝衣襟敞开里的春光,他的手握着她的腰,用牙齿轻轻磨着她胸口一侧,又不断在他弄出来的痕迹上吮吻,像是安抚。   薛嘉萝终于扣好扣子,周君泽一抬头,她的眼泪正好落在他脸上。   周君泽捏着她下巴,薛嘉萝不用他说话也预感到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她顺从他的力道低了头,微微张开嘴。   他捧着她的脸,吮吸着她的下唇,舔着她嘴唇边的眼泪,慢慢的,他的唇舌深入进她的嘴里,一点一点想要用吻吃掉她。   薛嘉萝紧闭着的眼睛不断有泪珠渗出,她很少这样哭,她觉得胸口难受,却不知道如何发泄。她不知道,这就是委屈的滋味。   周君泽退出来,亲着她的眼睛,“怎么还哭?昨晚哭了够久了……”   他现在清醒了,明白昨天的事情根本怪不得她,是他没有彻底隔绝薛嘉萝与别的男人接触的一切可能,也是他看护松懈,让人钻了空子。   他强压着心头勃勃杀意,搂着薛嘉萝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我昨晚说过什么?跟我说一遍。”   “不要……不要对着别人笑……”   “还有呢?”   薛嘉萝记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不会再有这次的事情发生了。”周君泽亲了亲她,把薛嘉萝衣襟合拢好,语调慢悠悠地说:“我最近忙,不在家的时候乖乖呆在这,凉风院不去了,你的宝贝我会让人拿过来。还要什么?”   薛嘉萝哽咽着摇头。   “不要也给你,给你吃最好吃的,玩最好玩的,你这辈子都在我身边,你说好不好?”   薛嘉萝终于感觉到周君泽于她的意义,这种感觉她说不清,只是隐约觉得,世上所有人对她都应该是她阿嬷那般,而跟周君泽在一起,她才是阿嬷。   周君泽在她手掌心亲了一下,抬头看她:“回答呢?”   眼睫上最后一颗泪珠在她点头的时候落下来,她说:“好……”   熙王府如今千疮百孔,首要大事就是王妃的丧事。   堂堂王妃葬身火海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起火的地方敏感,很难让人不去猜她究竟去书房做了什么。事后周君泽只进宫了一趟,不知他说了什么,在熙王府里丧失姑娘的吴家反倒私下找他赔罪。   按规矩,吴王妃要进皇陵,待熙王死后合葬的,因为只有王府里知道他们一直没有圆房,都猜测王爷或许不准,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反对,七天法事后,吴玫的棺材进了东郊皇陵。   再接着就是王府内的琐碎事情,比如说清理正院下人,重修书房,封锁凉风院,再为薛侧妃挑选下人。   因为红罗说过那日凉风院的门是从里面打开的,张管事本着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将那天留在凉风院的侍女都清理了,其余人也派往别处,只剩下翠微与月河。   月河那天受到了极度惊吓,她怕薛嘉萝再也回不来,回来了怕薛嘉萝已经失了清白,直到薛嘉萝在前院好好地住下来,张管事来找她,她这才彻底放心。   因她下巴上的伤口结了疤,张管事怕薛嘉萝看了害怕,于是交代说:“一会你先远远站在一边,确定夫人不怕再过去。”   月河说:“我明白。”   “按你的年纪都该嫁人了,只是无人替你张罗,现在又留了疤……”张管事边说边摇头。   月河倒是不介意,反而笑着说:“那正好不用嫁人了,照顾夫人一辈子。”   张管事只当她在说笑,转了话题:“凉风院侍女我只留了你们两个,前院看守严密,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稍有差池,不等王爷处置,我会先亲手清理门户,你们要明白。”   月河翠微回答道:“是,明白。”   再走几步,月河忍不住问:“红罗还能回来吗?那天事情实在怪不得她,不论是谁怕是都看不住夫人……”   “被发配到庄子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姑母与我认识二十多年,求了我许久我才愿意冒这个风险,只盼望王爷再也想不起她,不然……她这条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离前院近了,张管事压低声音:“夫人可是在她手上丢的,只能说她倒霉,你想一想高管事……”   月河不说话了。   薛嘉萝对于月河下巴上的伤口没什么反应,她看见月河翠微很高兴,还不住地往她们身后瞧。   月河拉着她坐下:“红罗回家去了,以后只有我们。”她随手一翻薛嘉萝衣领,发现她脖子上新旧吻痕重叠,看起来分外严重,用眼神示意翠微出去拿药,又问她:“有没有哪里很疼?”   薛嘉萝只是抿着笑,不回答。   月河心生奇怪,疼或者不疼,只要她问,她会说出来,像现在这样还从没有过。   到了晚上熙王回府,她与翠微服侍薛嘉萝沐浴后送她入房,余光扫了一眼薛嘉萝与熙王相处时是个什么情景。   她惊讶地发现,薛嘉萝似乎长大了,她面对熙王时不再是懵懂的稚童,她的表情更像是少女,有所保留还有心事,要是外人绝对不会认为她天生痴傻。   她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薛嘉萝只对着熙王那样,熙王若是不在,她还是以前无忧无虑整日玩闹的傻子。   她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好是坏,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当她不是小傻子时,她美貌威力无人能挡,她曾见过几次熙王正在逗她玩,却因喜欢她微笑的神态而不住亲吻,接着抱她转身进了内室。   月河因为离开薛嘉萝后她的变化而忧心,而翠微却要被前院的气氛给逼疯。   她向来散漫,在凉风院时也是最不上进的一个,她不像月河野心勃勃,也没有红罗那样爱操心,有事情都是能躲就躲,躲不了了再面对。   如今薛嘉萝贴身侍女只有两个,前院其余事情轮不到她们插手,她们也不认识其他人,张管事看得紧,天天过来询问侧妃今日做了什么、有什么需要的,更主要的,前院大门只有在熙王回府时才开,每日不间断的有侍卫看守。   她们要出去一趟十分麻烦,要提前告诉张管事,由管事告知当日侍卫首领后才能出门,一切私事几乎是不允许的,要是出府会有侍卫跟随监视,半点自由也没有。   翠微想要出府,找张管事商量被回绝了,她十分不快,一见到月河就开始抱怨:“我们又不是犯人!”   薛嘉萝趴在榻上数自己的珠子,月河坐在一边绣荷包头也不抬:“你不是上个月才出府?”   “要不是我母亲病了,我怎会去讨这个嫌?”   “你冷静些吧,我们好歹还能出去,夫人可是连院门都出不去。”   翠微沉默一会,低声道:“夫人也不是囚犯,这样太委屈了……前院除了我们,其他人一律不许接近,更不许跟夫人说话……上次夫人看西边厢房的文柚浇花,想去跟她玩,结果文柚连滚带爬地跑了,夫人失落了好久……”   薛嘉萝听她们不断“夫人夫人”的,知道在说自己,转头看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   月河把手上荷包线头咬断,拿给薛嘉萝玩,教她把珠子装进去,一边分神说:“也不知王爷找到上次劫走侧妃的人没有,这么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果那人被抓到,侧妃或许能自由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没有更了,熬不动了,要歇一歇。   ☆、粉色绢花   深宫幽静, 毫无人气,周君玟的咳嗽声在殿中回荡, 他放下手中朱笔,顺了好一会气息才喘匀。   有小太监在门口轻声道:“郑总管回来了。”   他枯竭的目光亮了一瞬, “让他进来。”   太监总管郑庸弓背快步走进来,撩袍跪地行了礼:“陛下,奴婢回来了。”   周君玟问他:“如何?”   “前后派了两人去看, 也悄悄买通了做法事的小僧,吴王妃的尸首的确是经过火灾的。”郑庸说:“此外,宫女竹青的尸体到现在还是打听不到下落, 要么仍旧藏于熙王府内, 要么已经随着吴王妃的棺材进了皇陵,可皇陵今日已经合了……”   周君玟不以为然道:“那就再开。朕当初选竹青, 一方面是因她脑子灵活,另一方面是她力气远比寻常人大,要她葬身于火海,除非两个以上的男人困住了她……”   郑庸迟疑道:“陛下意思是, 熙王发现吴王妃所作所为了?”   “他精着呢,或许一开始就怀疑了。”周君玟眼露凶光, 与他文弱的相貌格格不入, “可朕逼他到这种地步,他竟依旧毫无动作,你说,他是城府深还是装傻装太久, 真傻了?”   郑庸如何敢回答,连忙说:“奴婢不知。”   周君玟哼笑一声:“朕这个弟弟啊,从小惯会装模作样。如果不是太后临终前告诉朕,先皇给了他许诺让他做皇帝,朕还当他一直是那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蠢货,他真是藏得深。”   周君泽前一次进宫时,周君玟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才故意装出大限将至的样子,他虽然病重,但还没到无法下地的程度。   今日说了这么久的话,到现在他才感觉到累了,他揉了揉眉心,说:“要是只是他有先皇遗物也就算了,就怕先皇同样交代给了旁人……或许因朕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如何也不能理解先皇怎会在朕已经是太子的时候又告诉周君泽,说他也可以当皇帝,真是昏了头!”   听到周君玟如此评价先皇,郑庸恨不得割掉自己耳朵,深深匍匐在地上装死。   “阿黎虽然平庸,但朕这五年来一直在为他继位铺路,按照他懦弱的性子,往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是。”说到周景黎,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这江山重担,他千万要挑起来啊……”   周君泽与孙除约见在京城内护城河边上的烟花之地,孙除扮作马夫从后门进来,换装后穿过各类女子的调笑,目不斜视进了房间。   倒不是周君泽为难他,只是他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突然失踪肯定会让人怀疑,只能委屈孙阁老了。   房门关上,隔绝门外嘈杂人声,孙除行了礼:“殿下。”   周君泽颔首道:“坐。”待孙除扶着椅子坐下,他说:“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想必你看到东西,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孙除点头,“那日犬子将先皇手迹送来后我才听闻殿下府里失火,想来促使殿下想通的就是这场火吧。”   “并不是,皇兄早于多年前开始怀疑我,三番五次打探,我已经习惯,这次也是。”周君泽低垂眼睫,手指摩挲着手中酒杯,“促使我作出决定的,是周景黎,他惹了我,只有一死才能使我解恨。”   孙除脸上不见波澜,他道:“臣能否知道,他做了什么?”   “不能,你听了,你也得死。”   孙除眼角皱纹微微一动,似是笑了,“臣这里有件关于周景黎的事情想要告诉殿下。”   周君泽抬头:“什么事?”   “周景黎不是陛下亲生,他没有半点皇家血脉。”   屋外吵闹声依旧,房中死寂一片,周君泽足足看了他半炷香的时间,“你有何证据?”   孙除仿佛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很是平静:“没有。”   周君泽微微发怒:“没有证据你就敢——”   “因为这句话是先皇所说。”   周君泽的声音戛然而止。   孙除接着说:“先皇因何起了疑心,又是如何查到的,臣统统不知。现在回想,突然给周景黎换太傅的那个时候,陛下心中应该有数了。后来有一天,先皇把那张圣旨给了臣……”孙除回忆当时自己大惊失色的脸,不由得笑了:“臣连声追问之下先皇才说道周景黎不是皇家子孙,凡是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除了当时的太子妃与孩子,一个人没留。”   周君泽几乎被气笑:“这种事情,居然把关系最深的两个人留了下来?”   “臣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然而先皇说,太子妃与孩子,是太子的半条命,没了,太子也没了,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孙除沉沉叹气,“陛下说这话时几乎落泪,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死死瞒住,直到太子没了……”   周君泽胸口起伏,他脸上露出笑,然而眼神一寸寸冷下去:“真是父子情深。”   他为这道先皇圣旨受了周君玟多少猜忌打压,曾无数个夜晚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想要用它为自己出一口气,忍出心头血来才能每次将那种念头压下去。他无数次想他的父皇应该是寄希望于他才会给他圣旨,但同时也会深深怀疑父皇是为了试探他对周君玟的忠诚,他在希望与失望中不断受着折磨,到此刻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分量。   胸腔中的戾气压制不住,快要喷涌而出,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额头道道青筋,接连喝了三杯酒。   孙除面露担忧,他伸手按住了周君泽再去拿酒壶的手,同时说:“到现在,臣已经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再无保留。太子身世兹事体大,万一走漏有失皇家脸面,再者臣也对先皇保证过,不能让皇帝知道半点,不能有损皇帝名声,所以……”   “我要收拾周景黎,必须要等到皇兄百年后?”   “是。”   周君泽面无表情看他许久,“我也有个要求……”   月河翠微二人挽着袖子在浴室里忙活,翠微捧着薛嘉萝长发,月河舀了水一点点冲洗,薛嘉萝坐在浴桶里,把月河头上的绢花浸湿在水里玩。   门外模模糊糊有侍女的声音在说什么,然后远远传来一声:“哈巴狗?”   月河翠微面面相觑,“是……殿下?”   “哈巴狗……”这一声已经在门外,下一秒,周君泽撩起了帘子走进来了。   月河手忙脚乱抓起亵衣盖住薛嘉萝,然后慌张跪下:“给殿下请安。”   周君泽看也不看,随意挥手:“出去。”   月河看他略有醉意,又看了一眼毫无防备的薛嘉萝,想要说些什么,被翠微一拉,微不可见地摇头。   周君泽没放半点心思在她们身上,等人走光了,他胡乱脱了外袍,穿着贴身里衣进了浴桶。   水哗啦一声溢了出来,薛嘉萝被他从背后搂着,他的衣物贴在身上不是很舒服,她刚刚一动被抱得更紧。   “别动。”他将人困在双臂间,脸贴在她后背上,缓缓舒气,“累。”   说完这一句后他没有再说话,薛嘉萝被他挤着贴在浴桶边,手臂伸出桶外,捏着绢花也不说话。   桶里的水渐渐凉了,只有周君泽贴着她后背的地方越来越烫,等他放手,薛嘉萝转身面对他。   周君泽发梢被打湿了,眼下一片淡淡的红色,眉眼漆黑,湿漉漉的看她。   薛嘉萝把手里粉色绢花别在他发间,“给你,别哭。”   周君泽微微笑起来,低头一亲,“出去吧。”   晚间周君泽在床上温柔得厉害,薛嘉萝七荤八素的,含着他的手指都含不住了,只知道一声一声的叫他。   随着周君泽慢慢使力,她蓦然抓住身下被单,弓起背,圆润的脚趾缩在一起,哭泣般道:“熙熙……”   良久,周君泽平静下来后吻了吻她汗湿的发际间,缓慢磨了几下,慢慢退出来,“好了,睡吧。”   他如今没有过去那么讲究了,事后也不再洗漱,大脑昏沉身体满足,薛嘉萝软软娇娇窝在怀里,可以睡一个好觉。   但薛嘉萝不行,她挣扎着要起来,周君泽手臂横在她腰上不许她动,她急了:“要洗,难受……”   周君泽闭着眼从床边摸出一件不知是谁的亵衣,握着她骨肉匀称的大腿稍稍抬起来,用衣服来回一擦,又把衣服扔出被窝。   薛嘉萝还要再闹,被他打了屁股,只好不做声了。   她今晚不知为何没有睡意,捏着周君泽的手玩,过了一会又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原来他的手这么大,薛嘉萝简直惊呆,对齐手掌手指差一截,对齐手指手掌下面又差一截,要是她有这么大的手,打人应该也很疼。   “你看。”薛嘉萝抬头想对周君泽表演她的发现,却见他眼睛紧闭,气息悠长,已经睡得很沉了,就算她拿他的手万般摆弄也没有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有更,只是没有存稿比较晚,不要等。   ☆、有孕   乔馨一只手从帘子后伸过去, 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紧张得面色发白, 脊背都在颤抖。   帘子那边的太医说道:“恭喜太子妃,有喜了。”   她如同等待判刑的囚犯, 终于听到了赦免,双眼瞬间涌上泪水,双手捂脸, 轻轻啜泣。   她等这个孩子等了太久了,就快要绝望了。   嬷嬷替她打赏送走了太医,满面喜气道:“老奴还当晚池那丫头诊脉有误, 没想到……老天保佑, 终于熬出头了。”   乔馨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中带泪笑着说:“他要是晚来一步, 我都要想别的办法了……”   嬷嬷轻轻拍了她一下,“您说的那话可把奴婢吓坏了,那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还好还好,小皇孙已经在您肚子里了。”   乔馨只是笑。   她那天突然说要假装怀孕, 用别人的孩子冒名顶替,嬷嬷吓得够呛, 连忙捂她的嘴。虽然她解释说自己是开玩笑, 但到今年冬天她肚子如果还没有消息,她那个玩笑就要变成现实了。   乔馨摸着自己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轻声道:“你肯定是怕母亲走上邪路,才乖乖来到母亲肚子里的, 对不对?看在你这么为母亲着想的份上,就不怪你让母亲整整等了四年了。”   说着,她眼角又涌出泪珠,她用手指抹掉,对嬷嬷说:“快准备衣服马车,我要进宫。”   嬷嬷一愣:“您进宫是要……”   “陛下担忧太子子嗣不丰已久,我自然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说不定能让他身体好转。”乔馨脚步轻盈,朝着里屋去,“还有母后,我可算能抬头挺胸去见她了。”   周君玟听了果然大喜,说了三声“好!”,他感觉身体一下轻松了许多,肩膀不再僵硬,眼睛清明,胸口久积的郁气瞬间消散。   郑庸在一旁连声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喜事。”   周君玟甚至不用宫女搀扶就站了起来,扶着桌子走了两步,红光满面道:“来人,朕要给太子妃赏赐!”   他赐下各类名贵珍宝不说,还为太子妃的母亲封了诰命夫人,封她弟弟为子爵,并说:“乔家为太子养出来一个好女儿!”   乔馨站起来想要行礼,被他连忙止住:“不必,如今你身子重,朕许你不必行礼。”   乔馨没有推辞,温驯道:“是,儿媳遵命。”   周君玟似乎还意犹未尽,却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更好赏赐,犹豫许久后说:“你去给你母后请安,她肯定还有事情要交代。”   胡皇后在乔馨来之前就听到消息了,她呆呆坐着,双眼放空,宫女在门口回禀了三次,嬷嬷轻轻拽了拽她衣袖,替她回答:“快请太子妃进来。”   乔馨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先到了:“母后……”   嬷嬷看皇后状态实在不对,连忙迎出去,笑着说:“太子妃大喜!”说着就要下拜。   乔馨连忙拦住:“母后呢?”   “在屋里呢。”嬷嬷说:“皇后这两日在前殿熬坏了,晚上睡也睡不好,正是头疼。”   乔馨脸上的笑收敛了,“我去看看。”   胡皇后见乔馨进来,笑容勉强道:“来,让我瞧瞧。”   乔馨坐在她身边,担忧问道:“母后身子不要紧吗?”   “无碍。”胡皇后拉着乔馨的手,“听说你有喜,母后很高兴。”   乔馨只当胡皇后是累着了,所以表情不太对,她笑着说:“能为太子开枝散叶是我的福气,太子爱护我多年,从未因我肚子不争气而冷淡过我,我心中实在愧疚。”   “好孩子……”胡皇后凝视着她,“听闻太医院金太医为你诊的脉?他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他说一切都好,连安胎药也用不上。”   “几个月了?”   乔馨抿嘴笑:“应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没有月事,为何到现在才请太医?”   乔馨慢慢察觉出皇后态度奇怪,心中警惕:“前一个月也请了,不过或许是日子浅,东宫里会医术的侍女没有发现,所以耽搁到现在。”   胡皇后拍了拍她手背,“太子那边有人通知了吗?我记着他似乎在京外。”   “还没有,儿媳想等太子回来,亲口对太子说。”乔馨犹豫了一下,说:“儿媳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东宫事务繁杂,儿媳掌管东宫实在耗费心神,所以儿媳想前几个月住到太子别院去,等稳定了再回东宫。”乔馨惴惴不安的模样,问:“行吗?”   出乎意料的,胡皇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自然可以,你带上我派去的嬷嬷,她是宫中老人,懂得许多,你能更省心。”   乔馨应下:“是。”   乔馨总觉得胡皇后的反应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她似乎……见她怀孕并不高兴。   在回东宫的路上乔馨一直在回忆胡皇后的每个字,每个表情,到东宫后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她暂时将胡皇后的态度放到一边。   她指挥侍女收拾东西,准备马车,清点人数,嬷嬷心疼道:“太子妃歇一歇吧,您可不比往常……”   乔馨摸着肚子:“没事,他很乖。”嬷嬷又劝了许久她才肯坐下来,她身体歇了,脑子又在转:“我不等太子回来了,我预备这两日就走。我将你留在东宫,你替我好好看着,一有什么情况,立即遣人告诉我!”   “那您身边……”   “我带上连嬷嬷去,皇后今日特别嘱咐过我。”乔馨说:“你好好教教那几个木头,等太子回来,千万要让太子满意,我辛苦养她们那么久,不能一点用也没有。”   嬷嬷迟疑道:“奴婢听闻有几个硬骨头还在闹……”   “抓个出来杀鸡儆猴吧,没那闲工夫磨她们的性子了。”乔馨容颜娇媚,眼神冷硬,“一定要让她们勾住太子,不要让他想起我来。”   乔馨搬到别院就是为了躲周景黎,可她刚搬过去五六天,一天清晨,她尚在睡梦中被周景黎掀起了被子。   乔馨刚被弄醒就察觉出身后的人是谁了,她抓住周景黎撩她上衣的手:“殿下……”   周景黎含糊亲着她耳垂脖子,“等会再说。”   “殿下。”乔馨将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臣妾有了。”   周景黎的动作顿了一下,另一只手仍朝她胸口抓去,“我就说呢,几日不见,怎么丰腴了。”   他的语气不见惊喜,很是无所谓,乔馨心中发冷:“臣妾在东宫里为殿下准备了惊喜,殿下何不去换点新鲜的。”   “你那点惊喜,一个个容貌粗鄙,比不上你半分,惊吓还差不多。”周景黎动作粗暴脱了她亵裤,将乔馨压在身下,鼻息粗重,“在路上几日就在想你,心中火烧火燎的,没心思跟你玩欲拒还迎了。”   乔馨不肯从,她护着自己肚子,抵抗着周景黎,“殿下……殿下……您忘了熙王侧妃了吗?”   周景黎被她戳到痛处,抓着她肩膀将她翻过来,扬手打了她一耳光。   他目光阴冷:“我看你胆子肥了……”   乔馨脸颊火辣辣的疼,一边耳朵嗡嗡直响,她捂着脸愣住了。   周景黎将她衣领一抓,暴力撕开,俯身下去。   天光大亮,周景黎走了。   乔馨头发散乱,衣不蔽体,脸上红通通的巴掌印,她游魂一般踉跄下床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   半晌,她拿出发簪对着自己的脸。   只要刺下去,容貌毁了,她是不是就能摆脱他了。   发簪尖对着娇嫩肌肤,轻轻一按,还没等刺破,她忽然把发簪扔向镜子,趴在桌上无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造为啥,写太子的事情写了一章。   不知道有多少宝宝看见标题以为是阿萝有孕的。   ☆、雄兽   周景黎回宫, 他父皇一如既往地视他为嗫嚅小儿,他在外一言一行都要细细过问, 而他母后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回避,只是额外问了一句乔馨有孕, 他心里有数没有。   周景黎莫名其妙,乔馨想要孩子已经快要疯魔,照她那个劲头, 怀孕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两人谈话说不到一处,胡皇后不耐烦地让他退下了。   这种气氛他早已习惯,只身回了东宫。   或许因为被乔馨说到痛处的原因, 他看任何女人都觉得面容不堪, 只有记忆里薛嘉萝的脸格外清晰,就连她耳后的痣与睫毛卷起来的弧度都记得清楚。   夜里, 他梦见了薛嘉萝。   她坐在秋千上裙角飞扬,犹如色彩斑斓的蝴蝶轻巧地从秋千上飞入他怀抱,她乌发如云,肌肤晶莹剔透, 红嫩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等你好久……”   下一秒,场景变换, 幽深宫殿里, 他穿着龙袍,她躺在书案上,衣服从肩头滑落,头发散在凌乱奏章上, 轻声道:“陛下……”   周景黎醒来时,裤子湿了一片,这是自他十四岁通人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的。   他记着梦里噬魂滋味,心中的火越烧越旺。   时间入夏,周君玟身体好转,预备去五十里之外的宵夏宫避暑,今年,他可算如愿以偿地能带着胡皇后避暑了。   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关系冷淡,年轻时憋着一口气,誓不低头,但他现在老了,没几天日子了,只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以前那些事情不管是谁的错,他都自己认了。   他将后宫托付给了静贵妃,自胡皇后出了佛堂,他没有见过静贵妃一面。今日一见,她还是往日的贞静温顺,他说什么应什么,眼角有着疲惫的皱纹,她成为太子侧妃时还是刚满十六岁的丫头,如今也老了。   他心中不知为何头一回觉得过意不去,顿了顿说道:“你跟着朕受苦了,是朕对不住你。”   静贵妃没有回应,沉默送走了他。   周景黎随御驾起身,宵夏宫安定下来后,他又返回京城找了周君泽。   周君泽从小厌恶他,他也同样看不起周君泽,不过周君泽可以直白地让他难堪,但他却必须要忍住。   比如说现在,周君泽看他眼神让他非常不快,似是在打量什么脏东西。   他强忍着,做出他一贯的笑脸:“小叔为何这样看我?”   周君泽转开视线,淡淡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你的样貌跟以前不一样了。”   “自然是比不上小叔仪表堂堂。”周景黎口中应承道,见周君泽转身要走,他连忙跟上,“父皇特意嘱咐我,要将你一起带去宵夏宫避暑,小叔可一定要让我完成父皇托付啊。”   周君泽眉毛一皱,“不去。”   “哪怕就两三天,父皇念叨家人团聚念叨很久了。”周景黎跟在他身侧,边走边说:“小叔带上女眷,就当去游乐。”   周君泽看他一眼,“就两三天?”   “小叔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也可带府中女眷?”   周景黎眉梢轻轻动了一下,说:“自然可以。”   周君泽嘴角微勾,“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准备好了就去。”   周景黎还当周君泽是敷衍,没想到他回到宵夏宫后第三天,他听下人回报,周君泽带着熙王府的人住进了文湖边上的息昭殿内,同时还说,马车两辆,随行有不少侍女,应该是带了女人的。   宵夏宫相当于周景黎的半个天下,他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打听到周君泽带来的女人以面纱遮脸,走路不似寻常女人,爱玩爱闹,息昭殿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他实在忍不住了。   随御驾来宵夏宫避暑的还有朝中二品以上官员,这夜,主殿宴请官员,周君泽不能推脱也去了。   众人酒酣耳热之时,周景黎指使亲信大臣围住周君泽,他悄悄离席。   他下令给每个宫殿赐了酒菜,这个时候,除了守门的几个人之外,其他奴婢应该都在酒桌上,然而,守门的是宵夏宫本来的宫女。   他进入息昭殿轻而易举,灯光昏昏,他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他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寝室门外。   在推门前,他只犹豫了一秒,他在想今夜之后他该如何做,但美色近在眼前,他实在无法分神,只知道这次之后薛嘉萝他一定要弄到手。   门轻轻推开,他绕过屏风,床罩垂着,露出锦缎被子的一角,他的心跳声在黑夜中最为响亮,他撩起床帐,床上的人似已熟睡,只露出一头乌发。   他手掌搭在被子鼓起来的地方,微微用力抓住,被子下的人被抓疼了一样,往被子里钻。   他的手掌缓缓朝下,隔着被子抚摸,“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要了你,省得我朝思暮想,夜夜难眠。”他气息粗重,腹下已经耸起,“今夜你会受点罪,不过,我日后会好好补偿你,听话一些。”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在他就要掀起被子时,那头乌发的主人更快一步撩起被子,他连那人的面目如何都没有看清,被什么东西打到了头上,跌坐在地,两眼一黑。   剧痛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胸口与后颈分别又挨了一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薛嘉萝蜷缩在圈椅里昏昏欲睡,每当月河试图让她去床上睡觉时她就睁开眼睛,嘟囔道:“我还没睡呢。”   她如今对熙王说过什么话记得挺牢,早上熙王临走前说晚上回府,她一直记着,困成这样了也不去睡。   直到夜半子时,薛嘉萝沉沉睡去,月河再来叫她也不醒了。   月河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就凭我们二人,如何能把她放到床上去?”   翠微也想不出办法,说:“还是将夫人叫醒吧。”   “这一醒,不知道又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肯睡了……”   两人发愁之时,周君泽终于回来了。   他周身带着夜晚的凉意,像是赶了很长的夜路才回来的,他解下披风随手一扔,将只穿着亵衣蜷成一团的薛嘉萝抱了起来。   “等了很久吗?”   薛嘉萝眼睛还没睁开就伸手搂住了他,“回来了就好了呀……”   周君泽在她脸上连着亲了几下,抱她入了内室。   他双臂展开让站在床上的薛嘉萝替他解衣。随着一个个衣带解开,薛嘉萝更清醒了,嘴里念叨着:“这件在里面……这件在外面……”   她记着外面的衣服要放在屏风旁边,里面穿的放在床边上,她留了周君泽自己整理里衣,抱着外衣跑出去想要挂起来。   外面的月河和翠微已经退下了,她踮着脚试了好几次还没把衣服挂到位置上。   只是这么一会时间,周君泽沉不住气了,“狗东西,干嘛呢?”   薛嘉萝没有理他,他追出来从背后搂住她,嫌她手里衣服碍事,一把夺过来扔了:“以后我叫你,不许不回答。”   薛嘉萝在他怀里左右扭动挣扎,他把人抱的双脚离地,“听到没有?”   薛嘉萝挣扎的脸都红了,“衣服……”   “先回答我。”   一番对峙,周君泽败了,松手让薛嘉萝好好的把衣服挂了起来。   周君泽洗漱后,薛嘉萝陪他吃夜宵,她学会了斟酒,也学会了给周君泽喂东西吃。   周君泽如同没有长手一般,只需要张口就行,最后一口酒下肚,他亲了亲薛嘉萝:“饱了。”   薛嘉萝认真摸着他肚子,“嗯,饱了。”   来回奔波上百里的疲惫涌上来,他懒洋洋地将脑袋靠在薛嘉萝肩膀上,“困。”   她的声音轻轻的:“那就睡吧。”   周君泽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克制睡意,薛嘉萝的手抚在他脸侧,他如同疲倦的雄兽在她手掌上蹭了蹭,还没等听见她说什么,他就完全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健身房两小时回来只能写这么多了……我崩溃,没有时间检查错别字。   以后暂定隔日更,如果哪一天日更了,那就是意外惊喜,总的来说还是隔日更。   ☆、安神药   半个朝廷被带去了宵夏宫, 京中内城悄无声息,日上三竿后周君泽才悠悠转醒。   薛嘉萝早已经醒了, 玩偶一般窝在他怀里,另一边的床整个空着。两床被子, 一床落在地上一床踩在脚下,也是多亏周君泽阳气足才没有冻着薛嘉萝。   他呼吸间全是薛嘉萝身上香甜气息,熟悉又熨帖, 从头到脚甚至魂儿都被她的气息包围,这种味道让他感觉到安全。   他低头从她饱满的额头亲到鼻尖上,薛嘉萝眉头轻蹙, 被子下的双腿紧紧缩在一起, 推着他胸口不自在地说:“肚子疼。”   “怎么了?”他大掌在她小腹上轻轻一按。   “不要!”薛嘉萝身体都僵硬了,不停朝门口张望, “要去……要去……”她艰难回想着自己此刻处境该用什么词语表达,支支吾吾,“要去那里……”   周君泽猜了一下,睡眼惺忪起身, 把她夹在胳膊下进了净房。   片刻后,脸色好转的薛嘉萝跟在周君泽身后走了出来, 嘟囔着:“我可以的, 不要你……”   周君泽在解薛嘉萝裤子时还是有一点心理障碍的,不过当他意识到这点障碍时他已经看着薛嘉萝坐在净桶上了,他在薛嘉萝脸颊上一捏,“你该做什么?”   薛嘉萝踮起脚, 还在自顾自地说:“昨天就是我自己去的,我可以。”等周君泽配合她弯腰,她在他嘴角上轻轻一碰。   周君泽预备今日无所事事度过一天,他洗漱更衣后坐在一旁看侍女为薛嘉萝梳妆。   因她举止不似寻常女儿家文雅庄重,她的发髻从不会太复杂,首饰也很少,就连裙子长度都比别人短一截,露出别的女人从不曾露出来的鞋面,怕她走路太快绊倒自己。她天生柳眉无需修饰,胭脂薄薄的一层就显现出艳若桃花般的气色。   当她挺直脊背坐在凳上,观察镜中的自己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媚意摄人心魄,十分唬人。   平日到了这时周君泽早就出府了,薛嘉萝习惯了这个时段没有他,因此半点眼神也不分给他。   周君泽坐着看了片刻,又站起身立在她身后,见还没有要完的意思,有些不耐烦道:“差不多就行了。”   月河翠微只得垂手退下。   被强行打断了晨起梳妆,薛嘉萝有些不高兴却也顺从了,跟周君泽吃了早饭,想出房门找月河又被他拉住。   “你平时都做什么?”   薛嘉萝歪着脑袋,“什么?”   “起床,吃饭,然后呢?”   薛嘉萝言简意赅:“玩。”   “玩了以后呢?”   薛嘉萝不假思索:“吃!”不等他再问接着说:“睡!玩!”   周君泽快被她气笑:“叫你哈巴狗真是没冤枉你,然后呢?”   “等你。”   周君泽的一颗心像忽然放进了温泉里,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他一手扶在薛嘉萝后颈,狠狠亲了她几下,“怎么这么乖。”   刚夸奖完又觉得不满足,于是教她:“你应该一早起来就想我,等我回家,记住了吗?”   薛嘉萝皱眉,很为难的模样:“我玩一会以后再想可以吗?”   “不行。”   “那就吃完饭再想。”   周君泽看她一本正经讨价还价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真想将她整个儿吞进肚子,揉入血肉,不让别人瞧见一分一毫。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压下突如其来的暴戾冲动,再开口时声音都低沉了:“好,我准你吃完饭再想我。”   薛嘉萝每天的行动都是固定的,现在被周君泽整个打乱,她本就受困于熙王府前院东西两厢房,南北三花园这么大的地方,今天她连房门都出不去了。   暮霭降临,房中光影斑驳,薛嘉萝从半昏迷中逐渐清醒,她已从书桌移到了床榻上,嘴唇上的伤口结了疤,被绑的双手解开了,身上污迹粗略收拾过,下半身完全麻木没了知觉。   周君泽握着她的脚踝,从小腿慢慢往下亲,直到脚背上,动作轻柔小心,像是补偿又像是抚慰。   他又一次失控了。   往日对薛嘉萝动粗,他还能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不对,会竭力收敛。然而这一次,他心里充斥想要彻底占有她的极端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难以言说的焦虑与阴暗的妄想夺走了他的理智,他听不见她的哭声看不见她的眼泪,把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彻底释放。   他觉得灰心,二十岁的他与十五岁的他没什么区别。   周君泽把脸埋在薛嘉萝柔软的肚子上,半天不能动。很久,他的头发被轻轻摸了一下。   他抬起头,薛嘉萝盯着床顶的眼神涣散,又慢慢垂下眼睫看着他,费力地抬起手,在他头发上抚摸了第二次。   屋内气氛压抑,月河翠微一个字也不敢说,眼神不敢乱飘一下,手脚利索收拾了床褥与书桌上的狼藉,用温水浸湿帕子为薛嘉萝清理,再拿了消肿祛瘀的药膏来。   周君泽制止了她们,“药放在那里,我来。”   他刚起身,门外有侍卫的声音出来:“殿下,府外有马车说要见您,还说您见了腰牌就知道是谁。”   他走到床边,薛嘉萝已在安神药的作用下安稳睡去。自第一次起,每次他失控动作粗暴,她总会半夜惊醒,只能服用安神药安眠。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俯身隔空在她额头上亲吻。   周君泽的脚步声远去,月河狠狠将手中帕子扔在地上,牙关紧咬,太阳穴凸出一道血管。   “哪里有这么糟蹋人的!”她道:“不说她身娇体弱,就是石头做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糟蹋!”   翠微迟疑劝她:“可看王爷应当是分外宠爱夫人的……只是一时间手上没了轻重……”   “打你一巴掌再来哄你,你愿意吗?”月河瞪着她:“她是傻子,只记得别人的好,你难道也傻了?!”   翠微连忙捂她的嘴:“小声点!”看薛嘉萝没有被惊动,她松了一口气,放了她:“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殿下夜夜都与侧妃在一处,就连侧妃葵水来了也不避讳,只要殿下在,侧妃脚都不沾地。你出去问问,哪个不说夫人是殿下的心头肉?我说错了什么?”   月河冷笑:“外人也只能看些表面事情了。”   来了前院后,薛嘉萝不再是一院之主,月河手中也没了权力,翠微猜她心中积怨已久,不欲与她争吵,“夫人并未傻得彻底,殿下如若举止过分,我们可以教她如何应对。”   月河看着床上眉目舒展睡得香甜的薛嘉萝,冷冷回道:“但愿如此吧。”   “殿下……”孙晋又唤他一遍:“熙王殿下……”   周君泽回神,心不在焉道:“哦,你刚才说什么?”   孙晋只得重复:“傍晚家父派人从宵夏宫里传来消息,想知道是不是殿下对太子做了些什么?”   周君泽反问:“宵夏宫里有什么动静?”   “太子自昨晚酒宴后就没有露脸,宵夏宫急招了太医,陛下大怒,所有大臣不许随意出入……”孙晋说:“听家父信中猜测,太子眼下应该口不能言,不然,陛下不会把所有人关起来,而是直接找上伤了太子的人了……”   “孙阁老猜得没错,他的确是口不能言。”周君泽漫不经心说道:“要么是说不了话,要么是他说不出口。”   孙晋惊愕:“殿下真的动了太子?”   “一点惩罚,没有伤及根本,最多躺上三四个月吧。”   “要是陛下……”   “我敢动手,就是确保了他不能说出口。”周君泽眉心紧皱,脸上露出厌恶,“要不是我与你父亲之间还有交易没有谈妥,需要留着周景黎一条命,我早就了结了他。”   孙晋沉默片刻,“殿下说得如此肯定,臣也能放心给家父回信,让他莫要担心了。”   周君泽没了再谈下去的耐心,起身道:“如此便好,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说完,留下还未回神的孙晋一马当先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   ☆、包容   “你们这些废物!”周君玟破口大骂, “太子为何还不醒……”他话未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胡皇后连忙为他抚胸口。   太医院太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等皇帝咳嗽声减缓, 太医院院令膝行几步,磕头说道:“回陛下……太子额头流血已止住,胸骨损伤需要卧床静养, 除此之外并无外伤……”   周君玟只抓住“外伤”这二字,他敏感反问:“难道太子中了毒?”   院令冷汗渗渗,连忙说:“微臣并无此意, 微臣只是想说, 太子身上的伤已经得到治疗控制,殿下应该很快就会醒。”   周君玟不耐烦听这群太医说话, 扬声道:“郑庸!”   郑庸从门外匆忙而来,跪下:“奴婢在。”   “朕让你查的事情又眉目了吗?”   郑庸迟疑道:“陛下……”   周君玟看他表情就知道有事情,“无妨,就在这说。”   郑庸说:“昨夜只有熙王殿下与随从侍卫三人外出, 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周君玟咬牙切齿:“熙王呢?”   郑庸又补充道:“可奴婢当时也见到熙王殿下了, 他从酒宴上离席后直接走了, 并未与太子有过接触。”   “没有那么巧的事。”周君玟表情冷硬,“把他给朕叫来!”   郑庸刚要从命,床帏后传来太子虚弱的声音:“父皇……”   周君玟立即掀起帷帐,连声道:“父皇在, 父皇在……你哪里不舒服?不要起来,好好睡着……”   头上缠着纱布的周景黎面色苍白,胸口肋骨应当是折了,轻轻一动都疼得厉害,他万分虚弱道:“儿子让父皇担忧了,是儿子的不是……”   周君玟对着自己的儿子一腔温情,周景黎是他几个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他不得不精心养护,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他温声问:“昨夜何故躺在湖边?你可是让谁欺负了?”   周景黎艰难回忆:“儿臣昨夜不胜酒力,想去湖边吹风散一散酒气,身边太监被我支开了……天黑,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石头长了青苔,脚下一滑栽倒了……”   额头上的伤是撞的还说得过去,可胸口折断了的肋骨明显不是,周君玟怕儿子连告状都不敢,于是说:“你们都下去。”   遣散了太医,他问:“真的摔倒了?”   “自然是真的。”周景黎面色迷茫,“父皇……?”   周君玟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无事,你好好养伤。”   周君玟走后,床上的周景黎立即变了脸色。   昨夜他短暂昏迷后清醒了,当即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要是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息昭殿那真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拼命拖动身体爬了出去,到湖边时再也坚持不住,又晕了,直到被人发现。   今早太医诊脉时他就已经醒了,因为不想面对皇帝的询问,没想到他父皇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去找周君泽对质,他没有办法,才装作刚刚清醒。   在意识到周君泽已经察觉到他居心不良的那一瞬间,他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很快,那点羞耻的恐惧转化成了滔天的怒火。   周君泽不过是一个无所作为的二世祖,一个空有名号的王爷,而自己,不久之后是这江山的主人,是要坐在宝座上的男人。他怎能如此不识相?   他暗中作祟偷香出于刺激,而周君泽就该双手将人奉上才算有眼色。   等他继位,他要他跪着把薛嘉萝送给自己,也要他亲眼看着他如何欺负那个傻子。   周景黎的牙关咬的咯吱响,面目狰狞喊道:“传太子妃来!”   乔馨惊闻周景黎受伤,还不轻,需卧床静养,她瞬间愣神过后双手捂面,肩膀颤抖。   嬷嬷连忙上前安慰,轻拍她的肩膀:“太子妃莫怕,太子能传话过来,殿下肯定是清醒的,再说有陛下看护,必定没有大碍。”   乔馨不是因为害怕想哭,而是因为惊喜,不得不双手遮脸怕露出笑意来,她费尽力气控制好面部表情,问前来传话的太监:“太子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太监恭敬回道:“早上醒了,中午陛下亲自喂了点粥,奴才来时殿下已经睡了。”   乔馨表情担忧:“太子金贵,从没受过这么厉害的伤,我心中真是焦急……”   嬷嬷说:“殿下说请您去宵夏宫,应该是受伤委屈,想见您了。”   乔馨为难道:“我知道,可是我如今身子重……”她问太监:“陛下与皇后可曾说起过要我前去伺候太子?”   太监微怔:“这……没有……”   乔馨放了心,“我行动不便,就派东宫两个侍妾代我去伺候太子吧。”   她对嬷嬷说:“给东宫传话,让蔡氏与高氏一同去宵夏宫,务必要伺候好太子。”   打发走了太监,乔馨仰躺在榻上,宫女悄无声息蹲在一旁为她按摩腿,她闭着眼,嘴角露出笑意。   要是他能躺一辈子该多好。   乔馨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麻烦事接踵而至。   先是东宫新来的侍妾蔡氏拼死不从,这位侍妾是乔馨比照着熙王的薛侧妃那模样找的,虽不及薛侧妃娇艳瑰丽,但眉目间的娇憨像了七八成。周景黎还没有过眼,乔馨猜他应当会喜欢,于是强行将人抓进了东宫。   可是没想到,身份卑微的商户之女却骨头比谁都硬,动不动就寻死觅活闹得不可开交,乔馨烦不胜烦,又把蔡氏的弟弟抓来,当她的面打了十板子,这才把人塞进马车里。   她安生日子过了没两天,宵夏宫又来人了,说太子指明要她亲自去陪。   乔馨压着满腹怒火上了马车。   她身份高贵,随行上百人,御林军在前方开道,出了城门五十里的路整整走了一天才到。   都知道她怀着孩子,人人小心翼翼,说话都压低声音怕惊动了她,在她扶着宫女的手下马车时,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她受着这种目光长大的,有男人偷偷瞧她,她不用回头都知道。   只是这人也太大胆了些,她贵为太子妃,又是这种场合,竟然敢正大光明地看她。   她朝着那道视线的方向望去,是黑压压跪了一片的御林军,领头的黑甲男人被她抓了个正着,他不慌不忙,慢慢低头下去。   她心里气恼,正要派人去训斥,前方郑庸领着一队太监而来,他恭敬道:“陛下听闻太子妃前来,派奴婢迎接您。”   乔馨不好再去找茬,只得随了郑庸进了殿门,才走了两步,就将那黑甲御林军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同时,薛嘉萝也在慢慢恢复,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只要周君泽碰到她,她就身体僵硬,目光躲躲闪闪,只肯小声对着月河说话。晚上,更是不能在周君泽身边安睡,要么睡不着,要么被一点点动静惊醒。   周君泽无法,只得暂时离了她几日。   第一天他出门呼朋唤友,忍下来了。第二天他暴躁无比,来回在房中踱步,把自己喝醉,趴在桌上睡了。第三天,他从宿醉中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见薛嘉萝,一刻也不能等。   薛嘉萝吃完了早饭,正在爱抚她百宝箱里的宝贝,见周君泽进来,她忍不住朝月河身边靠了靠。   周君泽沉声道:“都下去。”   月河的拳头攥紧又放开,跟着翠微行礼,退出了房间。   薛嘉萝抱着箱子,本想跟在月河身后,可周君泽有意无意堵住了门,她咬着下嘴唇,把箱子放下。   周君泽朝她走一步,薛嘉萝退一步,直到抵着梳妆台退无可退。   周君泽低头看她,本想摸她的脸,怕她反应太大,滑下去牵住了她的手:“想我么?”   薛嘉萝看他一眼又慌慌张张移开视线,手掌来回挣扎,不让他牵。   周君泽拿出了不曾有过的耐心,他放了她的手,“我不碰你,跟我说两句吧,随便什么都行。”   薛嘉萝摆弄梳妆台上梳子发簪,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就是不说话。   周君泽接连问了几声,一次比一次声音低,一次比一次语气软,到最后几乎求她了。   他胳膊撑着桌子,手撑着额角,垂头丧气,也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嘉萝期期艾艾地蹭过来,往他面前一站。   周君泽没有抬头,他展开双臂搂住了她,脸贴在她胸口上,边说边用力抱紧:“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薛嘉萝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   她再一次选择性遗忘了自己的委屈,包容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事多,放在今天更新。   ☆、乞巧节(上)   周君泽禁止薛嘉萝出府, 同时他也不怎么出门玩了。   八月烁玉流金,夏夜流光溢彩车水马龙, 往年周君泽这个时候要么在别院里召集狐朋狗友避暑,要么流连在各种酒场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享受众人逢迎吹捧,毫不顾忌地发泄心中戾气,麻木又痛快。   不过一年时间, 他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过往回忆起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天早上,他难得醒的比薛嘉萝早。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睡觉总爱挤着薛嘉萝睡, 要么挤得她贴在床帏上,要么挤得她睡在床沿快要掉下去, 总之每天早上都很可怜缩在他身边。   他搂着薛嘉萝的腰,让她趴在自己胸口舒展一下,手掌习惯性地从裙子下摸进去,喉咙间咕隆着:“薛嘉萝……”   薛嘉萝从没有被他正儿八经地叫过名字, 只顾着扭来扭去躲他不停揉捏屁股的手,没有反应上来。   “薛嘉萝……哈巴狗……狗东西……”   薛嘉萝睡眼朦胧, 抬起头:“嗯?”   他低头仔仔细细亲了她一通, 亲得她不住喘息,舌尖都要麻了才停下,他依旧是懒洋洋的:“今天是乞巧节,知道什么是乞巧节吗?”   薛嘉萝用腿夹住了他在下面作乱的手, 摇头:“不知道。”   “传说这一天,是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会的日子,这一天对他们而言十分难得,所以,织女要听牛郎的话……”他面色淡然说道:“你想一想,如果我们一年只能见一次,你是不是会很想我?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听话?”   然而薛嘉萝的重点不在那儿,她想了很久,忽然把脸埋在他胸口上,说:“不要!”   “不要什么?不听我的话?”   薛嘉萝紧紧搂他:“不要只见一次。”   “你真是……”周君泽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眼睛熠熠生辉,“早上是不是偷吃了糖?”   “没有呀……”   “我要检查一下。”   他捏着薛嘉萝脸颊,从她舌尖一直舔到喉咙间,薛嘉萝难受的不停扑腾,他的舌头刚退出去,她的双腿被分开折起来,他的脑袋从嘴唇移到胸口、腹部、继续往下。   薛嘉萝身体紧绷,胸腔剧烈起伏,“熙……啊……”   周君泽用最快的方式让她的身体可以承受他,没等薛嘉萝从上一波的浪潮中回神,他直起身,将她的双腿缠在腰间。   早上那一番胡说八道归根结底也只为了他的下作念头,没想到顺着薛嘉萝话头说到另一边去了,听话的人变成了他。   不知道薛嘉萝身体里藏着什么,怎么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能让他心花怒放,她说一句就要亲她一下。   乞巧节这一整天,前院除了他们二人没有别人,薛嘉萝从早到晚衣衫凌乱,乱发蓬松,头顶发梢还翘了起来。她窝在周君泽怀里,两人共吃一碗冰粥,周君泽的手塞在她衣衫里,弄得她没有办法好好给他喂粥喝。   “不要动……”她鼻尖冒出了汗珠,将勺子放在他嘴边,“要掉了。”   周君泽含住她递过来的勺子,又扶着她后颈,将唇贴着她,示意她来接。   薛嘉萝不喜欢吃他嘴里传来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可惜她的力量不足以抵抗他,被他强行喂下。   薛嘉萝有点不高兴了。   他的手塞在衣服里很热,被他抱着不撒手很热,不给她梳头很热,还要吃不好吃冰粥。   但她始终没有吭声,默默忍耐。用勺子刮着碗底最后一层粥,自己尝了个味道。   她的心思如同琉璃般透明,周君泽怎么会看不出她不高兴了,只是她暗暗气恼的模样让他怜爱又忍不住欺负,既想让她笑也想看她哭。   薛嘉萝仔细把碗底刮干净,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勺子,“没了。”   周君泽摸了摸她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好了,才吃过晚膳的,不许再吃凉食了。”   薛嘉萝听话将碗放下,周君泽把她衣襟合拢好,站起身来:“还记得去年我们曾一起看过的烟火吗?今年我们再看一次。”   薛嘉萝不记得吓过她的烟火了,只是无条件地顺从他:“好呀。”   看烟火必须要去湖边上,周君泽随便捡了一件衣服把薛嘉萝围起来,两人出房门,薛嘉萝看前院门打开呆住了,脚步一停。   周君泽手臂搂在她腰间,“怎么不走了?”   她被周君泽半抱着带出了前院,这是她自四个月前住进来后头一次出去。路过似曾相识的回廊、古槐、香阁,她被带到湖边上,四周静谧,天上星河闪烁,湖边流萤飞舞。   只是她非常紧张,始终紧紧拽着周君泽衣袖,等到烟火在头顶炸开,她惊得浑身一抖。   周君泽感觉到她身体在发抖,双手捂住她耳朵,让她抬起头来看:“不用听,只看就行了,别怕。”   烟火没有持续很久,薛嘉萝一直想要躲进周君泽的怀里,被他轻柔地拒绝,终于熬到结束,她抱着他的腰,小声央求:“我们回去好不好?”   “今夜多少人沾你的光才看的上,偏偏你这个正主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周君泽横抱起她,在手上颠了颠,“走吧。”   薛嘉萝埋首在他颈窝间,一路不肯抬头,直到回了前院。   她悄悄露出一双眼睛,越过周君泽肩膀看见门外灯笼照亮的青石板路与长长的回廊,接着那扇门缓缓关上。   宵夏宫建在山坳间,离京城不远却比京城要凉快许多。周君玟午后小憩醒来,觉得神清气爽,多日来因太子莫名受伤而萦绕在他心头疑惑与怒火也悄悄散了一大半。   盛夏时节,人人因暑热而困顿倦怠,宵夏宫里静悄悄的,他刚拿了本书在手上,郑庸进来道:“陛下,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静贵妃的大宫女,毕恭毕敬道:“陛下久未传信回宫,娘娘忧心,派奴婢来问候陛下,望陛下一切安好。”   周君玟这才想起,他的确是忽视静贵妃了,将她一人扔在皇宫又几天没有传话回宫。   “朕一切都好,朕记着贵妃怕热,只是再热每日用冰也需节制,不可过分贪凉,伤了身体。”   宫女深深一拜:“是,奴婢定会记牢,将贵妃照顾好。”   周君玟略微沉思后说:“今日乞巧节,朕不能回宫,朕会派人传旨,允贵妃家人进宫陪同,赐御膳。”   宫女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正要回话,胡皇后进来了。   殿内气氛微微一变,宫女收敛了表情,朝着胡皇后行礼:“奴婢给皇后请安。”   胡皇后扫了一眼,问:“静贵妃可好?”   宫女低头道:“贵妃一切都好。”   胡皇后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你退下吧。”周君玟看了宫女一眼。   宫女会意:“是。”   胡皇后从太子周景黎那里来的,她说:“太子妃来了后,阿黎看着精神好一些了,还安慰我说,他年轻体壮,这点伤很快就能好。”   “这孩子,就会嘴上安慰人。”周君玟半气恼半嗔怪,“伤的莫名其妙,问他也不说实话,朕本想私下去查,却被他挡了。依朕看,与朕那好弟弟脱不了干系。”   胡皇后笑了笑:“陛下莫气了。”她问起了静贵妃:“静贵妃派人来找您,是宫中有事?”   “也不是……”周君玟方才的恼意变成了不自在,“只是担心朕的身体。”   胡皇后坐在周君玟身边,轻轻抚平他衣袖上褶皱:“这些年辛苦她了,臣妾从不问后宫之事,对于陛下也多有疏忽,是她一人支撑起了陛下后宫,臣妾欠她许多。”   周君玟看她表情平静,并不是话中有话的样子,他放了心:“阿凝心性温柔,不会在意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不过胡皇后并未在意,反倒认同了他:“正是。”   周君玟彻彻底底放心了。   他与胡皇后少年夫妻,情投意合,因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夭折而起了纷争,当时的皇后对她多有不满,接连赐了三个女人给他,静贵妃就是其中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静贵妃着实为他付出许多,几次病重都是她衣不解带,彻夜守护,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免了后顾之忧。他就是铁石心肠,也对她放下了心防。   胡皇后不知在思索什么,微微愣神,半晌之后,她说:“当年,静贵妃的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也该成亲了。”   周君玟不知她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提了神:“如果能生下来,阿黎也不至于没有一个兄弟姐妹,无人照应。”   胡皇后转头看他,笑着问:“那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可臣妾现在想知道陛下究竟怎么想的……”她慢慢说:“陛下认为,是臣妾暗中弄掉了静贵妃腹中胎儿吗?”   周君玟眉毛皱了起来,一脸不快:“说这个干什么?”   “告诉臣妾吧。”   周君玟语气硬邦邦的:“朕信你,那件事和你无关。”   胡皇后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说:“如果臣妾说,的确是臣妾做的呢?”   周君玟面色阴沉,拳头紧紧握着。   “正如当时母后说的那样,是臣妾嫉恨她,一时昏了头,买通她身边宫女……”   “够了!”周君玟一拳砸在书案上,“说了与你无关,她后半生如何孤苦无依,只能怪她命苦,此事莫要再提。”   周君玟似乎觉得倒尽胃口,匆匆离去。   胡皇后被他这样偏心,脸上却一点喜色也没有,强装出来的面具消失,她闭上眼,两道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是真的一心求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你们觉得剧情进行了十分之几了?   ☆、乞巧节(下)   乔馨冷眼看着跪在脚边的女人, 头隐隐作痛,她表情不快, 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去还是不去?”   跪着的女人只是沉默, 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看来我是白说那么多了……”她缓缓呼出了口气,“你倒是难得,荣华富贵打动不了你, 我只能再做一次恶人了……”   女人急急抬头,“你又要抓我的弟弟?你除了威胁,还会什么?”   乔馨还没说话, 乔馨身边嬷嬷大声训斥:“放肆!没有一点规矩!”   乔馨拍了拍嬷嬷的手, “我的手段多得是,只是你还不够资格尝一尝。这一次你不去, 我就打死你弟弟,下一次,就是你母亲……你自己数数,你能硬气多少回, 自己掂量吧。”   女人眼睛又圆又亮,充满怒火与惊慌, 她脸色煞白, “你、你恶毒……”   “所以说识相点多好,给你好处不要,非要见了棺材才后悔。”乔馨眼尾上挑,露出蛇一般的冰冷眼神, “我看中了你的脸,再熬上几天,你的脸憔悴了也就不值钱了,可惜了。”   女人的心脏砰砰直跳,嘴唇颤抖,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了。   门外忽然有太监来报:“太子殿下醒了,想见您。”   乔馨眉头一皱,从心头涌上来的厌恶排斥无法遮掩,她闭了闭眼调整好情绪才说:“知道了。”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脚下的女人:“把她关起来饿上几顿,太能顶嘴了,我看着烦。”   女人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在地,半天没有起来。   周景黎卧床几天,最初那阵晕眩恶心过去后,脑子开始清醒,情绪逐渐暴躁起来。   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稍稍一动就胸口疼,每天一睁眼就是喝药,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喝药,要随时做好准备迎接他父皇,他因心情不好处置一个宫女都要报到父皇那里去,然后就要想很久的借口掩盖自己真实的情绪。   就连乔馨也不怎么听话了,推三阻四不来,来了也滑不溜秋不沾手,前脚来,后脚一定禀告了父皇母后。她如今怀着身孕如同握着免死金牌,吃定了他不敢动她。   他知道那个女人自从嫁给他,眼睛里只看得见皇后之位,他就偏偏折磨她,轻视她,让她时刻担心自己的地位,怀疑他会不会让她做皇后。她以为怀了孕就万事大吉了?想得美。   周景黎看着床顶,表情阴森森的。   在等待乔馨的过程中,他的心火逐渐旺盛,等看见她进来,心火转换成了另一种火。   乔馨怀孕后气色比以前更好了,脸颊红润眼睛明亮,透着勃勃生机。身形窈窕,走路间腰肢摆动,看不出已经怀孕三月有余。   她坐在床边凳子上,“殿下今日如何?我听父皇母后今早在此处,就没有来打扰。”   周景黎没有回答,说:“你坐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乔馨看了他一会,笑着起身,坐在床边上,可那个距离是周景黎伸手也碰不到的,她面带询问之意:“殿下?”   周景黎一扬下巴:“掀开被子。”   乔馨狐疑把被子角掀起一些,他说:“再掀起来。”   等到被子掀起来,乔馨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周景黎面色如常,说:“该如何做,你是知道的。”   乔馨捏着被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她试图做出羞涩的表情:“殿下……殿下还在养伤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我没觉得不太好。”周景黎看着她:“十余天没有纾解才是不太好。”   见她迟迟不动,他脸色阴沉下来,“还要我请你?”   乔馨无法再躲避,她解开周景黎上身亵衣扣子,手指摸着他腹部,慢慢下滑,拉下他的亵裤。   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弹出来打在她手上,她胸口一阵反胃,她强忍着,双手握上去,慢慢滑动。   那东西像是有生命的什么动物,在她手中变化,一点粘液漏出来粘在她手上,她再也无法忍耐,头一偏,吐了。   周景黎未曾遭遇过这样的羞辱,他当场就想一脚踹在乔馨胸口上,结果刚碰到她衣服,胸口骨裂之处一阵钻心痛,他因疼痛冒着冷汗,也因暴怒眼冒金星。   等宫女收拾好床铺,太医来察看了他伤口,他稍微缓过来时,太监来报,说太子妃已经禀告了皇后,回京去了。   周景黎勃然大怒:“把她……”只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伤处太疼了。   他疼得斯斯呼气,眼前一阵黑,疼痛彻底缓解下来时已经天黑了。   宫女在门外道:“殿下,太子妃临走前交代奴婢们,把侍妾蔡氏给您送来。”   蔡氏悄无声息进来,跪在床前。   周景黎一句“滚”还没说出来,他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捂着胸口,小心地喘息着。   许是见他没有动静,蔡氏抬起了头。   周景黎目光一凝,盯着她说:“去把屏风外烛火熄掉。”   蔡氏摸不着头脑,咬着嘴唇起身。   屏风外面黑了,只剩床边两束烛光,蔡氏再回来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下,又跪下。   这样看,更像了。   昏暗烛光模糊了脸的轮廓,只有眼神清澈,那种带着惧意惊慌的神色与眉目间说不清楚的天真懵懂如出一辙。   “你叫什么?”   “我……我叫蔡遥……”   半点规矩也不懂,没有敬语,周景黎也不追究,他问:“你怎么来的?”   蔡遥的眼睛湿润,想恨又不敢恨地说:“被人抢来的。”   “你不想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先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她说着说着呜呜哭起来:“我已经定亲了,能不能放我走?”   周景黎不知为何笑了,不是冷笑似笑非笑,而是带着真正的笑意说:“那可能不行了,现在回去,你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你是不是清白。”   马车疾驰,看到京城时已经天黑,乔馨一行回京的速度比去时的速度快了一倍有余。   她到现在还有些后背冒着冷汗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忍受周景黎这么久了,今天居然能吐出来。当时太害怕了,不敢面对周景黎,连借口也忘了找急匆匆就跑了,慌乱之中只记得抓了个人消耗他的怒火。   现在冷静下来她有些后悔,蔡遥是她寻找多日才找到的人,不该这么用,万一周景黎怒气难消,拿蔡氏开刀,她前一阵的努力化为灰烬。   她靠在厚实的垫子上,苦恼下次见面该怎么解释,又该找什么样的人糊弄周景黎。   忽然间远处传来惊雷般的响动,她受了惊吓,双手捂着还很平坦的小腹,扬声问道:“怎么了?”   宫女在外回答:“回太子妃,京城里似乎有人在放烟花。”   “放烟花?对了,今日乞巧节来着。”她暂时放下烦心事,“让马车停一下。”   宫女为她披上披风,她站在车辕上朝着京城方向望去,一簇烟花越过高大城墙,在漆黑夜色中绽放开来,洒下点点金光。   她自言自语道:“看方向是内城,不知道是谁家郎君为了哄妻妾高兴这样张扬。”她语气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惆怅:“真好……”   她自幼知晓自己貌美,千万次猜想过自己夫君历经千辛万苦才娶到她,又如何宠爱她,似乎只有这样才算没有辜负自己的相貌。   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在她正是花容月貌之时,在她怀了孩子正该万千宠爱于一身之时,她连夜狼狈从自己夫君身边逃开。   远处烟火还在继续,她在夏风里叹息,转身钻进马车:“走吧。”   马车车轮转动,不远处身着御林军黑甲的男人收回视线,摩挲着腰间刀柄,一夹马肚,“行进!”   烟火声吵醒了姚文倩,她有孕八月多了,正是辛苦难熬的时候。   听丫鬟说姚文倩被吵醒睡不着,薛嘉琦匆匆从书房赶来。   姚文倩倚在他怀里发脾气,“是谁这么惹人烦!”   薛嘉琦摸着她头发,温柔安慰:“屋里闷吗?要不要我给你扇风?”   姚文倩摇头:“丫鬟来就行了,你白日辛苦那么久,晚上又有公务,我怎么能忍心。”   薛嘉琦笑着说:“为你辛苦也是应当的。”   姚文倩坚持不需要:“不用了,我听小厮说你连续几夜很晚才睡,我一想你熬到半夜,我怎么能睡得着。”   薛嘉琦扶着她后背让她躺下,“好,那我陪着你,等你睡了我再走。”   等姚文倩气息悠长,薛嘉琦轻轻放开她的手,站起来合拢了帘子。   外面烟火已经停了,显得黑夜格外寂静,他走回书房,里面的人还在等着他。   他眉眼严肃,坐下说:“继续说。”   小厮打扮的男人道:“奴才照您吩咐找的,那老婆子一个人住了多年,左邻右舍都知道她有个儿子在外地,还有孙女,孙女不论什么时候回去都不会让人起疑心。”   “人可靠吗?”   “我与那婆子的儿子接触过,故意设套救了他一次,看那人品性很懂得知恩图报,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把小姐当成是他女儿送到婆子那里去。”   薛嘉琦思索良久:“我要先去打探一下。”   小厮迟疑道:“您若是去了,怕是会让左邻右舍起疑心……”   “所以要先试一试,小姐到时候住进去,我少不了看望她。”薛嘉琦紧绷的嘴角放松,“而且她从小娇弱,寻常人家的房子也可能住不惯,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修整一下才行。”   男人走后很久,薛嘉琦还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沉思,他要为阿萝准备好一个万无一失的去处,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解一下大家想象的跟我预计的剧情进展是不是一致的,看来大部分差不多。   说到小傻子和王爷一直在日常这个问题,是因为如果要进行感情线,那必定是伤筋动骨的,目前铺垫不够,一想到那个阶段我心里也有点怕。   ☆、旁观者   翠微脚步轻快, 哼着歌走进了厢房,正在整理薛嘉萝衣物的月河少见她如此开心, 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失笑道:“你是怎么了?头上插花扮新娘吗?”   翠微摸了摸发髻上水灵灵的花:“今早带夫人去花园, 她见新开了一朵芍药,便折下来送了我,还特意嘱咐说戴在头发上好看。”   前院花园中的花株株名贵, 在伺花侍女的养护下开得娇艳无比,翠微发髻上的那一朵尤其艳丽。   月河脸色笑意淡了下去,“原来这样。”   等熙王离开前院, 月河抱着衣服去了主屋。   她看见屏风旁边扔着自己为薛嘉萝准备好的衣服, 她把衣裙捡起来,问:“为什么不穿这件?”   薛嘉萝坐在榻上晃着腿, 看了一眼她手里衣物,不在意道:“不好看。”   薛嘉萝现在每日跟随熙王习惯,自己穿衣不需要别人伺候。月河每晚临走前将她衣物备好,一般会准备两身让她来选, 可是薛嘉萝有时会穿了完全不配套的上衣下裙,就像今天这样, 熙王从不在意, 也不提醒,就让她这么穿了。   “衣物穿错了,换这件好不好?”月河劝她。   薛嘉萝拒绝得干脆:“不要。”   “我来帮你穿,然后我们去吃好吃的, 好不好?”   薛嘉萝只犹豫了一下,以前月河轻易能哄住她的话不是很管用了,她依然拒绝:“不。”   月河看她身上不配套的衣裙看不过去,走过来把衣服放在一边,想像从前那样为薛嘉萝更衣,结果薛嘉萝反应很大,嗖地一下从榻上跳下来躲在一边,脸颊鼓鼓像在生气:“不能碰我!”   月河结结实实愣住了。   月河这一天都没怎么说话,到了下午看见翠微发髻间的芍药,她的怒气似乎累积到顶峰了,眉头紧皱训斥翠微:“戴一下哄一哄夫人就行了,戴一整天像什么样子?!”   翠微性格没有红罗温顺,并不会诚惶诚恐地认错,她不动气,笑着反问:“夫人赐给我的,我戴有什么不妥吗?”   “你难道准备戴着花在熙王眼前晃悠?要是你生了其他心思,张管事不会饶了你。”   翠微道:“这就不用姐姐担心了。”   那朵花在她眼前一直晃到熙王回来那一刻。   王府的主人回来了,薛嘉萝被他关进屋子里,所有侍女退到屋外等候传唤。月河抬头看着廊下灯笼,两只蛾子不停在灯笼上扑腾,一只接一只钻进了灯笼里面,没有再出来。   屋里终于叫人了。   里面沐浴完毕,她随着前院侍女进去收拾浴桶,余光看见薛嘉萝头发湿漉漉的,只简单围着一层衣服,裸着两条细白的腿,跟在熙王身后走到屏风后面。   她穿成那样,没有男人能忍得住。   那一瞬间她很想开口叫住她,让她把衣服穿好。   月河在前院越来越不顺心了,这里的一切让她觉得压抑。   她想象中受宠的夫人,应该有自己的院子,掌管小妾处罚下人,一切随心所欲。因为生下了王爷的儿女而更受器重,儿女成人后,不需要王爷的宠爱也能体面的过下去。   而现在,薛嘉萝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半步不能离开前院,疼爱宠幸却不让她有孩子,据说她的父亲是朝中重臣,可娘家不为她撑腰,任由她无依无靠。熙王对她的宠爱更像偏执的索取,非要榨干她身上最后一丝懵懂的信任才肯罢休。虽然她未曾与谁成为夫妻,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对女人该有的态度。   她身为旁观者焦虑心急,可是毫无办法。   这一天,薛嘉萝再次穿错了衣服,月河铁了心让她换过来。   “来穿这件。”   薛嘉萝撅嘴:“不要。”   “穿这件,听话。”   薛嘉萝躲到一边:“不!”   月河深深呼出一口气:“不换,以后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薛嘉萝鼻子一哼,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月河紧紧攥着衣服,胸口起伏:“你怎么会这么傻?你清醒一些看一看啊,你现在是什么境地你知道吗?为什么不懂事?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怒,她心口沉甸甸的,眼睛酸涩难忍,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她捂着脸流泪,脑子都开始晕沉了,衣角被拽住轻轻摇了摇,勉强擦干眼泪,她抬起头,眼泪瞬间又下来了。   薛嘉萝自己换好了衣服,正是那身成套的胭脂纱衣,她眼睛圆溜溜,睫毛不停扇动,有点不安地说:“看,我换好了。”   月河以前把薛嘉萝当成是孩童,对待她的方法无非是诱哄和命令,最开始的确是有用的,现在不行了,薛嘉萝会自己思索然后看心情抵触,她发现另一种让薛嘉萝听话的办法。   她的脑子并不是完全空白的,她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一旦摸准她想事情的规律,让她听话其实很简单。   比如说,她发现薛嘉萝的心肠特别软,她爱哭,明白哭是件难受的事情,所以看见别人伤心哭泣就十分着急,会努力讨好,笨拙地用自己方式安慰对方。   她不过啜泣几声,薛嘉萝连真哭假哭还没分清楚就急匆匆过来了。   月河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肩膀抽动,薛嘉萝弯腰下来想看她是不是在流泪,月河用手帕在鼻子上一捂,被帕子上的辣椒呛得红了眼睛。   “咦?”她干脆蹲下来,抬头看着她,“不要伤心,别哭呀。”   月河不敢再用帕子了,她用手背抹着眼泪:“我想回去了。”   “回哪里?”   “凉风院。”月河说:“还记得凉风院吗?我们从那里来的,那是你的地盘,也是我的家。”   “可是……”薛嘉萝犹豫看了看四周,“熙熙说,要我每天在这里等他……”   月河见状又用帕子蹭了蹭鼻尖,更汹涌的泪水冒出来,眼睛火辣辣的,“凉风院有我的屋子,我的床,还有我亲手种的花……你还记得凉风院的秋千和你挖的洞吗?都还等着你回去呢……”   薛嘉萝被她说的有点心动了,更多的是想要安慰月河让她止住眼泪的急切,她说:“我想起来了!”   月河再接再厉:“我们一起回去好吗?你对王爷说,你会乖乖在凉风院里等他,好不好?”   薛嘉萝连连点头,很是笃定:“好。”   在周君泽面前,薛嘉萝的表情情感更丰富一些。看见他回来,心里有点高兴也不会笑,她憋着忍着,表达完自己等待的不开心,得到安慰后才会笑。   可今夜回府的周君泽心事沉重,举止言辞间没有过去专注温柔,没有得到回应的薛嘉萝立即忘了自己的不开心,巴巴地围在他身边,直到他注意到自己。   周君泽从沉思中回神,放下擦手的帕子,弯腰侧头在薛嘉萝嘴唇上重重一吻,微微退开看着她的眼睛:“想跟我住到更宽敞的地方去吗?”   薛嘉萝问:“哪里?”   “每天有百余人围着你,伺候你,对你下跪。你到时不能随便挖坑玩了,会有一群老女人阻止你。我呢,不能整日跟你在一起了,不然会被人追着骂。不讨好我,让别的女人钻了空子……”他似乎想象不出来,停顿了一下:“应该没有那种女人……总之,我会很忙没空理你,你夜夜等也等不到我……”   薛嘉萝从没听说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地方,她紧紧搂着周君泽的腰,急切摇头:“不要!”   周君泽心满意足:“还算个明白人。”   用膳时间到了,侍女们悄然无声进来,依次将食具摆放好。薛嘉萝一直紧盯着周君泽,见他开始动筷子,没有要再继续讲那个可怕的地方才安心。   月河袖口上也抹了东西,轻轻一蹭就满眼泪水,她看了薛嘉萝很久,直到薛嘉萝回望向她才垂首退下。   第二天熙王离府,月河前去伺候薛嘉萝洗漱,一进屋子发现她还没有醒。   屋子有些异样暧昧的味道,她打开窗子透气,走到床边撩起床帏,薛嘉萝蜷缩成一团昏睡,光洁的后背上新添了不少红痕。   昨夜她又被熙王折腾狠了。   她心中叹气,放下床帏。   到了不得不叫薛嘉萝起床的时间了,她与翠微一同进去,一个扶她起身为她穿衣,一个蹲着为她上药。   翠微出去安排午膳,月河给她套上鞋子,忍不住问:“还记得昨天我说过什么吗?”   薛嘉萝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呵欠,胡乱点头:“记得……”   “那你对王爷说了吗?”   “说了哦。”她慢慢清醒,“我记得的。”   月河很快就知道了薛嘉萝真的是记得的。   下午,张管事领着不少人闹哄哄进了院子,要她带薛嘉萝避一避,不要吓到她。   等她带着薛嘉萝从西边厢房回来,她看见本该在凉风院里的她的床、她的箱子、她的花一样不少出现在她面前。   薛嘉萝很得意:“你的在这里……”她指着花园里竖起来的秋千,“我的在那里。”   月河嘀咕着:“真是傻子。”说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有些卡文的,结果看了上章评论很顺利地把这章写出来了,可喜可贺,感谢几位让我笑出声的宝宝的评论。   ☆、秋千   三伏天过去, 天气转凉,周君玟带着胡皇后回宫了, 他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召了周君泽进宫。   他的身体似乎在好转,脸上灰白的气色没有了, 说话吐字更清楚,甚至可以勉强提笔写字了。力气回到了他身体,让他能更容易地扮演笑面虎兄长的角色。   “朕离京两月有余, 你在京城还可好?”   周君泽看见他兄长的脸,心情颇为微妙,他难得正经回了话:“一切都好。”   “嗯, 那就好。”周君玟抿了口茶, 放下杯子道:“我听阿黎说邀请了你去宵夏宫,可你怎么住了两天就匆匆走了?”   “我带了个小妾去的, 结果家里其他小妾不愿意了,闹得厉害。”只说了一句正经话的周君泽开始瞎编,“都是心头肉,只好匆匆回家安抚。”   周君玟也不知道信了多少, 他笑了笑说:“府里那么多姬妾,也不见哪个给你生个孩子。”   周君泽神情坦然, 毫不忌讳地说:“可能我不行吧。”   正要喝茶的周君玟呛了一下, 连连咳嗽:“咳咳……你怎么……咳……别说瞎话,今日找你是受了阿黎请求,他人在宵夏宫还不能回来,等他回来, 邀请你一聚。”   周君泽看着他笑:“好,我等他。”   按周君泽交代的,那日假装成薛嘉萝的男人缩在床上,等周景黎来了后给了重重三下,是在床上躺上三个月这种程度的伤。   那人是他从营地里带回来的,出身贫寒,有一身好功夫,并不知道自己打了谁,也确实按照分寸下手的。现在周景黎居然邀请他,还敢出现在他面前,只能说明周君玟有了怀疑,而周景黎拼命掩盖,不惜撑着还没有痊愈的身体也好装作跟他关系很好没有异常的模样。   周君泽才不管周景黎是不是只想做做样子,他准时赴宴,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周景黎道:“多日不见,你似乎瘦了。”   周景黎勉强笑着:“或许是苦夏,受不得热的缘故。”   周君泽坐下,靠在椅背上,眼神平静看着他:“那日我没打招呼就走了,我听下人说你来息昭殿找我?”   周景黎闻言,心头一半惧怕一半愤怒。   因周君泽这么猖狂是不是有所依仗而惧怕,也因他毫不顾忌不给他脸面而愤怒。   他一时没能说出话,过了好一阵,他松开紧握的手掌,说:“我没有。”   周君泽心里的怒意远比周景黎强烈。   打伤周景黎的手下向他复述了那夜周景黎曾说过什么,一想到那么下流无耻话原本是要说给薛嘉萝听的,一想到他对着薛嘉萝有着令人作呕的心思,他当时忍的眼睛通红才生生压下亲手了结周景黎的冲动。   说出那种话,他的舌头要割掉,有可能碰过薛嘉萝的手指要砍掉,他的嘴呢……周君泽因想象脊背开始战栗,他反复握着筷子又松开,想要就此将筷子从周景黎的喉咙里刺入。   周景黎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闪,胳膊碰倒酒杯洒了一身,带动伤处又开始疼了。   他捂着胸口,眉头紧皱,脸上血色褪尽,伏倒在酒桌上无法起身。   有位红衣姑娘匆匆进屋,喂周景黎吃了一颗药丸,小心翼翼瞪了周君泽一眼。   周君泽眼神从红衣姑娘脸上扫过去,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又专门看了她第二眼。   药丸似乎是可以止疼的,周景黎含了后慢慢地能平稳呼吸了,他撑着坐起来,对周君泽道:“让小叔见笑了。”   暴戾的念头被周君泽强压着,他面容僵硬:“受伤了?我看伤得挺重,怎么不好好躺着?”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我去年凤凰山平匪时也曾受伤,随军大夫用了山野草药熬汤内服外敷,不出一月痊愈,随军大夫最会治疗这种跌打损伤,不如我将那大夫带来,给你开药。”他一字一句,语气凌厉:“保证你,药到病除。”   周景黎被他气得脑子发蒙,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姑娘蠢蠢欲动:“真的有这种药吗?”   周君泽正眼看了她第三次,仔仔细细观察她,眉头微微皱起。   周景黎万分狼狈,他自然能听出周君泽话中隐含的意思,只有身边这蠢货当真。他在桌下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出去,没叫你别进来。”   从东宫出来,周君泽觉得自己有所长进,他心里都恨不能撕了周景黎了,还能让他好好的坐在那里跟自己说话,他的脾气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日头还早,他不想去兵马司了,索性直接回了王府。   薛嘉萝没想到他这么早能回家,愣了好一会才欢天喜地扑过来,她刚从秋千上下来,细软的头发被汗湿粘在额头上,仰着脸看他:“真的是你呀。”   “还能是谁?”他摸了摸薛嘉萝滚烫的脸颊,“晒成这样了还不愿意进屋?”   薛嘉萝指着秋千:“很高,飞起来了,我看见那边有人走过去,叫他也不理我,为什么有人?”   “墙外面当然有人。”他揽着薛嘉萝,随意看了一眼月河,“以后不要荡的太高,危险。”   月河恭敬回道:“是。”   “天气太热不要出来,不要让她晒着了。”   月河没料到他说得这么细,“是,奴婢明白。”   周君泽进屋,脱下外袍随手盖在薛嘉萝脑袋上,薛嘉萝被他衣服蒙头也不知道自己掀起来,晕头转向到处摸索:“看不见了……”   周君泽解开里衣衣领,松了松透气,“过来。”   薛嘉萝循着他声音抓到他,声音细细的:“热。”   周君泽掀起衣物,用衣服给薛嘉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薛嘉萝睫毛沉静地垂着,像是黑鸦收拢的翅膀,微微仰着脸,贴在他手掌心,是一副等待亲吻的姿态。   周君泽低头下去,在毫厘之间倏然停住。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东宫,为什么会连着看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三次了。   因为她长得有些像薛嘉萝。   这一刻暴怒再也无法压制,随着夏末的热度在他体内爆发,被冒犯、被侮辱的感觉让他脑子轰然作响。   多年前,周景黎还在以年长他两岁的哥哥自居时曾对他说:“不要看我父皇纵容你,那是因为你生来无用,不用挑起大梁。而我是你的君王,现在对我下跪一个看看。”   那时周君玟初登基,他脾气已经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听完那话将周景黎打得好几天不能下床,从那之后周景黎才知道收敛。   这一次他所作所为远比口头上的挑衅更能激怒他。   他用力攥着不明所以的薛嘉萝肩膀弯腰搂住她,额头青筋暴出,面色紧绷,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找——死——”   蔡遥独自在屋里绣荷包,这里的侍女用的荷包都比她手上这个好看,绣成了也无人会用,可除了绣荷包她也找不到别的事情能做了。   她把线头打结,用牙齿咬断,左右看了看,正要把身上的荷包换下来,门外忽然有人叫她:“小遥姑娘,殿下叫您呢。”   她名义上是太子侍妾,可她从未近过周景黎的身,他也没有让她做过侍妾该做的事,拿她当侍女一般使唤。下面的人都称她为“蔡姑娘”,亲近一些的就叫她“小遥姑娘”。   蔡遥放了手中荷包,理了理衣服,答道:“我就来。”   方才那个英俊又阴沉的男人不在了,周景黎躺回了床上,见她进门有气无力地招手:“过来。”   蔡遥自己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刚才那个人说的那种药,你问了吗?”   “问什么问,他巴不得我这辈子躺在床上。”   “那他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蔡遥想了想,一脸恍然大悟:“逗你玩?”   周景黎想生气又没有力气生气:“你闭嘴。”   蔡遥安静了片刻,又说:“你真的不放我走吗?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跟太子妃不一样,应该会放我走的。”   周景黎简直服了她这片刻不能停的嘴,要不是为她那双眼睛,他不可能留她多看一眼。   “我说过,现在你回去会被人当做失了清白,终身活在别人唾沫下,你愿意?”   蔡遥很肯定地说:“不会的,我的贤哥哥肯定会信我,只要他信我,别人怎么想我才不管。”   周景黎见不得她用薛嘉萝的眼神说出这种话,他心头烦躁:“打个赌。”   “什么?”   “如果有媒婆给你的那个贤哥哥提亲,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蔡遥跳起来:“才不会!”   “哼。”周景黎闭上眼,似笑非笑,“你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三回家会很晚,大家不要等更新,第二天再看就有了。   ☆、变故(一)   跟蔡遥有婚约的男人还算是个有操守的君子, 周景黎安排媒婆介绍了比蔡遥家境更优渥的姑娘也没有答应,还没等周景黎再使坏, 男人的父母却忍不住了。   他们听说蔡遥被大官迎进门做了小妾,连她的弟弟都受了无妄之灾, 知道与蔡家的婚事算是打了水漂,背着他们儿子答应了媒婆。蔡遥的贤哥哥抗争了半个月不到,妥协了。   蔡遥起初听说一点都不肯信, 翻来覆去说周景黎骗人,直到周景黎派人带她去亲眼瞧了。   蔡遥在他床前大哭不止,眼泪落得又凶又急, “混账!坏蛋!”   周景黎半靠在床头上, 嘴角含笑:“你脾气还挺大,听下人回报, 说你见了那男的上去就要打他,多亏随从拦下来了。”   “他说过只会娶我一个人的……我惹了母亲生气,才让家里同意我们……”蔡遥抹着泪,“为了他, 我看着弟弟被打……都不愿意来这里……我真是个坏姐姐……”   周景黎心情从没有这么舒爽过,蔡遥哭得越厉害他越开心。   蔡遥哭得打嗝:“你们……你们都坏……我好好的要嫁人了, 没招谁没惹谁……”   眼见她恨上自己了, 周景黎开口道:“既然你不开心,那你的贤哥哥也过不上好日子,有的是办法让他吃苦。”   蔡遥怔怔:“……什么?”   “他娶的女人说不定哪天就跑了呢。”他说的十分轻松,他自己的婚姻都如同儿戏一般, 更别说插手别人的婚姻大事了。   蔡遥下意识地说:“不会吧,那他怎么办……”   “让他去死啊,以后……”   他话没说完,门外侍女急匆匆说道:“殿下,太子妃来了。”   话音刚落,门被乔馨打开。   她面色焦虑惊慌,头发散乱,衣服也不怎么平整,这在她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周景黎从没见过她这样。   周景黎的脸沉了下去,皱着眉:“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蔡遥不巧打了个嗝。   乔馨看也不看她:“滚出去!”   蔡遥被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看了周景黎一眼,在他眼神示意下连忙夹着尾巴出门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周景黎掀开被子,把腿挪动到床边:“你发什么疯?”   乔馨捂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母后派给我的叶嬷嬷……”她声音颤抖,牙齿打颤:“在我吃食中下了落胎药……”   周景黎倏地抬头:“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胡说!”乔馨红着眼睛:“我自怀孕后事事小心,可前几日我肚子隐隐作痛,我不敢张扬,把我的嬷嬷连夜叫到别院中,是她抓住的。”   周景黎还是不信:“抓住了什么?她屋子里藏了药?难道不是别人陷害……”   “抓住她正往我的汤里放药!”   周景黎止住了声。   乔馨愤怒又惊慌:“母后不喜欢我,不愿意我给你生孩子吗?可四年了,她如果不喜欢我,大可以让你迎别的女人做侧室,生了孩子我也会养……”   周景黎扶着床沿站起来,乔馨心里感受如何对他并不重要,他只问:“叶嬷嬷在哪儿?”   乔馨就算是慌了神事情也安排的妥当,她拿捏不好对待叶嬷嬷的态度,自从发现叶嬷嬷投药后没有询问过她一句,什么话也不说只把人关在屋子里,用软绳子束缚在桌子旁,杜绝一切自杀的可能。   周景黎不许乔馨随他一起进去,他独自进屋,关了门,一边给叶嬷嬷松绑一边说:“说吧,怎么回事。”   叶嬷嬷很平静:“都是老奴不好,是老奴该死。”   这跟周景黎想象的不一样,他手上动作停了:“真的是你?”   “是奴婢。”   周景黎想要笑,但面容僵硬没笑出来:“母后让你来东宫,是因为你看着我长大,最了解我。太子妃与我如何只有你看得清楚,可就算我不喜她,也不代表有人能伤了我的子嗣。”   叶嬷嬷闭了闭眼:“奴婢愧对殿下,只求一死。”   周景黎看她良久,出其不意地问:“母后让你来东宫做什么?监视我?”   叶嬷嬷一愣,正要开口说不,周景黎接着问:“是不是母后本就没有想让我来到这世上?”   他的母亲并不喜欢他,这是他从小隐藏在心里的怀疑。   他从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温柔呵护,一年见一次也是冷淡疏离。他年龄到了要娶妻,她从不过问,对她说了也无动于衷,根本不在乎他的太子妃是谁,不存在讨厌乔馨的可能。   那么,她讨厌的只有自己,厌恶到不想看见他的孩子出生。   “小时候父皇说,母后在与他负气时有了我,怀我时吃了很多苦,所以疏忽我……”周景黎问:“真的是这样吗?”   叶嬷嬷脸部轻微抖动,很久之后才说:“殿下出生时奴婢当时就在屋里,当时娘娘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快要不行了,奴婢记得娘娘当时说她不想生了,也不想活了,就让她这么去吧……后来,医女说殿下快要出来了,让娘娘千万撑住,无论如何让小殿下见一见母亲……娘娘听了后泪流不止,使了最后一把劲……”她轻轻说:“如果不是医女那句话,娘娘当时真的要放弃了。”   周景黎心中毫无波动,胡皇后忽视他太久了,这么一个谁都能随口编出来的故事打动不了他,他求的,不是别人口中的回答,他求的是自己心里明白。   叶嬷嬷怎么说也是他的乳母,他不会对她太冷酷。   周景黎出了门,对守在门外的乔馨说:“她不能留,给个痛快吧。”   乔馨压低声音问:“真的是母后?我该怎么办?”   他捂着胸口,平复着疼痛:“老实待着,在东宫我保你平安。”   乔馨见他行动缓慢想去扶他,周景黎一下打开了她的手,“别碰我。”   周景黎把自己关了起来,谁都不见,到了这个时候他仍试图逃避。   小时不敢闹,不敢直接去问胡皇后为什么不疼爱他,到了现在,胡皇后要害他的子嗣了,他依旧不敢面对。他隐约觉得,胡皇后不喜欢作为儿子的他一定是自己的错。   只是他还没有勇气问个明白。   他预备着装聋作哑度过这段时间,把乔馨敷衍过去,等他登基有底气后再去质问胡皇后,可是还没等到他说服自己,变故发生了。   他难以置信,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回报的太监瑟瑟发抖,结结巴巴道:“陛、陛下突然间大怒……召了太医……皇后……后宫现由静贵妃掌管……”   周景黎恨他说话不清,一气之下给了他两个耳光:“混账!皇后如何了?!”   太监捂着脸,豁出去带着哭腔说:“皇后娘娘自从昨日进了前殿就再也没有出来……有人说陛下失手将皇后娘娘打死了——”   周景黎胸口肋骨仿佛又断裂开了,疼得他冷汗直冒,他强撑着说:“我现在就进宫……”   与此同时,一顶轿子抬进了熙王府后门。   孙除手中拐杖敲着地面“咚咚”响,他心急如焚,甚至比领路的侍卫还要走得快。   一进门,他看不见书桌边拿着毛笔画画的薛嘉萝,眼中只有周君泽,压着声音愤怒道:“敢问殿下,您做了什么?!”   周君泽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我等不及了。”   孙除脸涨得通红:“宫中大乱,御林军严防密守,从昨日起不许任何人出入,听闻东宫也被封了……您怎可如此胡来?”   “先前太后曾说我疯起来,不管是谁都咬,我想你现在该领教到了。”周君泽放下手里的书,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举止斯文,而他的眼睛幽暗锐利,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别人欺我,我必定会百倍奉还,更不要说他周景黎接连辱我三次,他必须死。”   “他到底做了什么?”   “无可奉告。”   孙除深深呼吸,冷静了下来:“要他死可以有千万种方法,您为何要选择动静最大,后果最难以预料的?”   周君泽轻轻皱眉,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下黑手弄死他还要日夜担心是不是漏了马脚,再者,我看皇兄身体好得很,就算周景黎死了他也不会有事,这江山该交到谁手里,让他自己决定吧,我反正没有兴趣。”   孙除听他又是“皇帝谁爱当谁当”的语气,忍住了说教的冲动,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个。他沉浸朝堂官场已久,变故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做了就做了,如何应对才更重要。   “殿下是如何捅破周景黎身世的?又找了谁帮忙让陛下相信的?”   周君泽回道:“孙阁老想一想,是谁在陛下身边,又能知道皇后往事呢?”   孙除在书房走了不过五六步他心里就有人选了,叹气道:“殿下真的太大胆了……也罢,事已至此,稳妥收尾才是要紧,老臣会托人联系上她,商量好后事……”   “孙阁老不是说御林军守着宫门吗?”   孙除咳了一声:“家中小儿是御林军左统领。”   周君泽从不在意朝中官员变动,这才明白了他为何能次次及时得到消息。   孙除七个儿子,个个身居要职,再加上薛嘉萝父亲那样出息的学生,他就算致仕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朝廷。   周君泽慢慢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的薛嘉萝见他们谈话似乎是要停了,连忙把自己画了半天的纸张放到周君泽面前,仰着脸示意他夸奖。周君泽提笔在杂乱无章的圆圈上添了两三笔,正是一个简易的小狗模样,然后留了薛嘉萝的名字。   孙除看了名字才知道身旁的人是谁,转头端详许久,面容放松说:“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他记着薛嘉萝与他三孙女差不了几个月出生,他的孙女去年定亲今年出嫁,上次回娘家已经是个行事有度的掌家小太太了。而薛嘉萝天生不足还遇到这种飞来横祸,被迫离家至今,也不知熙王待她究竟如何。   他心中带着怜悯愧疚,想要摸一摸薛嘉萝的脑袋:“到下月侧妃入王府整整一年了,也该让她回家看看,家里人都很想她,薛大人也跟我提过多次。”   薛嘉萝后退了一步,不让他碰,她绕到周君泽另一边去抱着他胳膊,脸贴在他肩膀上只露出眼睛偷偷看向孙除。   周君泽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漫不经心道:“好啊。”   嘴上敷衍而已,他最会这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景黎戏份集中出现,因为他也要杀青了。   ☆、变故(二)   前殿门扇紧闭, 廊下只有郑庸一人守着,他面色仓皇来回踱步, 忍不住跪下朝着老天拜了拜:“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保佑谁,保佑什么, 他却说不出来了。   女人压低声音的哭泣中,忽然出来皇帝暴怒的声音:“贱人!”   郑庸被吓得后背一僵,又开始朝天磕头。   屋内狼藉一片, 周君玟发狂一般把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全扫落在地,他神情可怕,望着瘫软在地的胡皇后:“你竟敢如此辜负朕!”   压在胡皇后肩膀上二十多年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她觉得解脱, 同时又难以言说的悲伤,她的末路终于来了。   “那时静贵妃的孩子没了, 母后怀疑是我所为,你我争吵不休……我看出母后厌烦我,你也倦了,所以才主动离开东宫……”   周君玟居高临下看着她:“就是那之后你怀了孕?”   “是……”   周君玟忍了又忍:“是谁?”   胡皇后闭上眼:“我的侍卫……”   周君玟再也忍不住, 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不等她爬起来又扇了一耳光。   虽说他体弱多病, 但也是个男人, 胡皇后被那两巴掌打得嘴角开裂,一边耳朵嗡嗡响听不见声音。   “你们何时有了苟且?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胡皇后费力支撑起上半身,慌张摇头:“没有……只是那一次……我不知……他那么胆大……有那种心思……”   周君玟眼神冷酷:“继续说!”   “当时只有我的两个宫女知道,她们……不敢说……我不敢再独身在外, 回了东宫后发现我有了身孕……”说到这里她眼中终于有了泪,薄薄的一层水光闪烁着:“可那时我发现你心里已经有了静贵妃,我一时昏了头,就想赌一把……赌这个孩子是你的……”   周君玟替她补上后半句:“——结果不是。”他脸上肌肉抖动着,嘴角勾着,竟然是个笑着的模样:“朕放在手心里爱护养育,让他享尽荣华富贵,十岁就定下他为太子……二十多年,竟是养了一个野种……”   “他三岁时我就知道他不是陛下的孩子了,后来连乳母都看出来……我几次想在事情还能控制的时候解决了他,可我……我不能面对他,也不能面对你……”   “那你怎么不去死?躲进佛堂二十年,朕还当你一直在赌气,一次次低声下气的讨好,盼望你回心转意……”   胡皇后拉着他的手,让他的手掌卡在脖子上:“我罪孽至深……”她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流进发间。   他的手掌慢慢用力,胡皇后闭上眼睛。   眼前景物飞速后退,她看见年少时的自己,刚嫁给周君玟,与他彻夜读书品诗,弹琴下棋。她看见自己不足周岁的女儿断气在怀里,她撕心裂肺痛哭失声,而皇后却给东宫添了三个女人。她看见静贵妃温柔的侧脸,为周君玟低头整理衣裳。她看见那个男人撩起马车帘子露出的脸,与周景黎如出一辙的薄嘴唇开开合合,接着,他爬上马车,解开了自己的衣服……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眼前一片漆黑,脸颊火辣辣的疼,嗓子也是,甚至无法自主咽下唾沫。   胡皇后缓了很久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还好好地躺在床上。   已经天黑了吗?   她的身体不能动弹,她动了一下就放弃了,长久盯着黑暗中的一点。   一阵脚步声靠近她,接着眼前的黑帘被掀开,静贵妃端着烛台出现在她眼前。   “皇后娘娘。”   胡皇后看着她没有反应。   静贵妃放下烛台,从袖口里摸了把梳子出来,坐在床边拆了胡皇后的发髻,替她梳头。   “陛下真是长情……”她叹息一般说:“事已至此,还能让娘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胡皇后眼珠子转向她,嘴唇动了动。   “我知道娘娘想问什么,没错,是我告诉陛下的。不过不能怪我对不对?是娘娘犯错在先,我听闻太子身世不正常,自然要告诉陛下,不能让这江山落到别人手上。”静贵妃动作轻柔,一下一下梳理着胡皇后的长发,“难怪陛下先后四个孩子,只有周景黎活了下来,因为他根本不是陛下骨肉……陛下的身体,实际上是无法延续子嗣的……”   “其实我也怀疑过,因为您以前很好煽动,但凡陛下对我流露出一点点不同,娘娘都无法忍受大吵大闹,可自从娘娘负气离开东宫又怀了孕回来,就变得难以捉摸了。”   “可惜我当时胆小,认为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心中怀疑却不敢调查。如果当时稍微去查一查,抓住娘娘什么把柄,情况很可能不是现在这样了……”   静贵妃放下梳子,在烛光中侧过脸看着胡皇后:“我真是羡慕娘娘,陛下多么爱您,跟我交谈时也多数说的是娘娘的事情……陛下登基,娘娘进了佛堂,我还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呢,没想到您一出来陛下就把我给忘了……真是不甘心……”   最后三个字被她带着分量说出来,胡皇后眼睫一颤,捂着自己喉咙试图说话:“谁……”   静贵妃知道她在问什么,“我心中有顾忌不能多说,只能告诉娘娘,那人是我以后要看着脸色行事的人。”   胡皇后神态迷茫,想不出这么一个人。   “我今天能说这么多是因为陛下明确说过不会来见您了,等改日废后的圣旨下来,要送您入冷宫时我再来。”静贵妃掖了掖被子,在那把梳子上扫了一眼,起身离开。   屋子重回寂静黑暗,胡皇后摸到枕边的梳子,檀木梳的梳齿尖锐,没有被打磨过,用来自杀应该是可以的。   她明白静贵妃的意思。   但人总是贪心的,她还想再看一眼周君玟,想再看一眼她忽略半生的周景黎。   然后才能安心赴死。   周君玟不眠不休,如同沉默的石像静静坐着,他面前的茶水从滚烫放到凉,被宫女端下去换成热茶后再次放凉。   他脑子里千头万绪,又仿佛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掏空了七情六欲,什么感情冲动都没了。   郑庸悄悄进来,低声说:“陛下,御林军孙统领来报,说太子……说东宫那边想要进宫。”   周君玟麻木说:“带他去见见那个女人吧,最后一眼了。”尔后他声音低哑,仿佛自言自语:“野种,哈——”   郑庸不敢多听一个字,连滚带爬出去了。   周景黎是在想要出府却被御林军拦下时才发现事情不对了,东宫各个门口被封锁,只是传口信也不许。   这对于一个已经是太子的男人来说意味示着一件事,他的太子地位不保了。   他改变了态度,托下人去转告御林军当前的统领,说他目前一头雾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想入宫面见陛下问清楚。   他等着,到了下午御林军传来消息,说准他入宫了。   周景黎面色沉重打理好自己,不知道这一去是福是祸。乔馨躲在她的院子里根本不露面,他也没指望过她,只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人生还要经历这么一场闹剧,他就该求一场正经姻缘,起码出事的时候还有人为他担忧。   他走了两步停下,回头对身边太监说:“等御林军撤走后,你把蔡氏送出东宫。”   说完,他头也不回,身影消失在一群御林军的黑甲中。   周景黎被当成犯人一样押进了宫里,他所到之处,太监宫女一个人也看不见,只有御林军整齐的脚步声。他们没让他去前殿,将他直接领入了皇后的宫苑。   他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胡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母后并没有如太监所说那样被父皇打死。   随着他慢慢走近,他脸上露出震惊,胡皇后衣领下青紫的手指印与她嘴角的伤口昭示着她曾经遭遇了什么。   胡皇后一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皱眉,他跟当年的侍卫长得太像了,一见他的脸就让她想起那个暗无天日的午后,她微微侧开视线,说:“坐吧。”   周景黎意识到了严重性,他心头乱跳,依言坐下,“母后……”   “你先听我说。”胡皇后打断他,她声音仍旧有些嘶哑:“这是我们母子最后一面了。”   “母后胡说什么?!您要是惹了父皇生气——”   胡皇后面带怜悯,“陛下不是你的父皇。”   周景黎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母亲不是糊涂了吧,我从小就在你们身边,现在却说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却不是陛下的。”胡皇后平静说道:“太子不该是你,权势富贵也是你捡来的。”   周景黎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仓惶愤怒,“你——你——”   “一见到你,我就想起你的亲生父亲,一个胆大妄为的禽兽,这么多年没有照顾过你……”她刻板说着,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是我对不起你,但陛下爱护你多年,他不论怎么处置你都是应该……”   周景黎茫然重复着:“都是应该?你不守妇道跟别的男人野合,生下我这个野种……当了多年高高在上的太子,现在又告诉我,我只是个下贱货,父皇怎么处置我都是应该?”   他的字字句句仿佛刀子,一下一下捅着她的心,胡皇后的指甲把掌心抠出了血。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她不该与周君玟争吵,不该独自出府,不该保持沉默任由侵犯,不该留下周景黎。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错误,他注定命苦,不得善终。   她无法在这世上多留一秒,她站起来想出门求见周君玟,求他赐死自己,周景黎误会了她的意图,见她要走下意识地抓她:“你要去哪儿?!”   胡皇后想甩开他的手,“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景黎在拉扯之中愤怒到了顶点,他不能接受自己是个野种,不能接受这个女人生了他也毁了他,回想起往日被母亲忽略的点滴,他脸上露出凶相,手上用了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胡皇后瘦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仿佛没有重量。   ---------------------------------------------------------------------发现实时盗文的,生气。   然而又嫌防盗章麻烦,就每章在作者有话说里免费放100-200字,跟别的作者学来,让看盗文的看不到全文。   ☆、变故(三)   从那一刻, 周景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胡皇后的额角磕在桌子上,他听不见, 她侧卧在地上,眼睛半睁着看他, 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见。   他慢慢后退,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 一道血从她太阳穴蜿蜒而下。   失声尖叫的宫女,慌张奔跑的太监,面目模糊的御林军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等他回神时, 他正跪着,双手被绑在身后, 抬起头正好一记耳光迎面而来。   再次失去听力之前他听到了伴随着耳光的那句话:“我要杀了你——”   周君玟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他的父皇——不,是皇帝——在他面前无声的愤怒、咒骂,最后竟然流泪了。   他心里升起一点点的希望,养育他二十多年, 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如果他还能念旧情,放他一条生路, 他一定乖乖听话当他的狗。   “父皇……”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他这一声音量如何,他向前膝行几步,再次开口:“父皇……”   周君玟听见了,他冷眼看着他, 忽而又仰天大笑:“哈——她让朕受此羞辱,朕还是不忍心杀她……到头来居然死在自己亲儿子手上,报应!”   他一边笑,泪水沿着他眼角一边流,状若癫狂,周景黎膝行至他脚下,他一脚踹在周景黎心口上,低头看着他:“对你宅心仁厚,让你最后一次进宫,完全是因为她活着,现在她没了,还死在你手上……”泪水从他脸颊一侧滑落到下巴,他用手缓缓抹去,“你也没有留在世上的理由了……”   周景黎被锁在地牢里,阴暗潮湿,空空荡荡,除了他没有别的人影,连传说中的老鼠也没有。他第一次知道皇宫还有这种地方,不用经过大理寺与刑部,不用任何官员参与,无声无息判了他死刑。   他身上还穿着东宫带出来的衣物,铁链缠在他胳膊与腿上,让他不能挪动一步,回想昨天,再看看现在,大概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堕入地狱是什么滋味了。   在这死寂中,他神思放空,从惊惧到愤怒慢慢成了麻木,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还怀着孕的乔馨,连他都不得不说她也太倒霉了些,碰上他这么个人,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以为后位有望,可连命都保不住了……他几乎一年才见一次的庶女,因她生母犯错,随着她母亲一起住在京郊,希望那女人能机灵一些赶快逃……还有谁……他昏昏沉沉,直到脚步声到了门外,有人推开牢门进来了,他抬起头才想到,哦,还有她。   周君泽是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兴趣的,周景黎的结局已经注定,他多做任何举动都是不妥,可他就想来看看,他那张嘴是不是还能让自己暴怒无法控制。   周君泽缓慢跨过门槛,衣服下摆扫过去发出轻微的摩挲声,周景黎一动不动看着他:“来嘲笑我还是救我?”   周君泽远远停下:“救你?”他笑了笑:“怎么会这么想?”   周景黎动了动,身上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就随口一说。”   “你现在有什么遗憾?”   “为什么问这个?”   周君泽原话奉还:“我也随口一问。”   “好吧。”周景黎仰起头,闭着眼,“遗憾么,一没有当上皇帝,二……”他看着周君泽,“没有把那个小傻子弄到手……”   周君泽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他深深呼吸了三次才能开口说话:“死到临头了还没有学乖。”   “你要问的,我也如实答了。”他身体前倾,脸上带着恶意的笑,“还记得你十五岁出宫那年,在仙依阁弄死了她们的花魁,我后来悄悄打听那女人是被生生掐死的,是不是你发现自己不行,又不想留下话柄才弄死了她?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不行……那还要更早,我给你寝宫里点了迷香,撤走了所有年轻宫女,只留下老嬷嬷和太监……”   周景黎说到这里,笑得无法自制,肩膀一边抖一边说:“可据你的太监说,你整晚面色如常,第二早收拾床褥也是干净的……迷香都不行啊你……”   周君泽反倒放松了身体,“还有呢?”   “后来我往你后院派过一个,可惜没多久被你用鞭子打死了,她死前只传过一次消息,说你举止异常不似常人,她亲眼见过你打死了自己养的狗,还说你传唤姬妾侍寝,那名姬妾却因恐惧自缢了。我听闻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多下手狠毒,因为他们自卑,跟你比起来,我真是柔情似水了。”周景黎说:“你命好,能找到薛家姑娘那样绝色又痴傻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是行不行……”   “嗯,继续。”   “她破身了吗?你用什么破了她的身?如果不懂我可以教你……”   周君泽慢慢走近,“继续说。”   “你应当还不知道吧,我亲过你那小傻子,两次……”   “继续。”   “她耳后有颗痣,对不对?要很仔细才能看见,那里的肉太嫩了,不敢动。”   周君泽站在他面前,“还有吗?”   周景黎闭嘴不再说了。   周君泽扬起手,他下意识侧了一下脸,然而那只手只是在他脸侧不轻不重拍了三下,“那么换我来说了……今晚会有人来行刑,我已经打点好了,先砍了你双手,接着是舌头,至于这张嘴我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就交给别人了……”   周景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的脾气已经很好了,第一次你试图把薛嘉萝从熙王府抢走,我只是生气然后决定让你活到陛下驾崩之后,第二次在宵夏宫下套我也轻松放过了你,只让你躺了两个月,没想到还有第三次……”他嘴角勾着,眼神却是阴沉狠厉,“那你只能尽快死了,碍眼……”   周景黎整个人突然松懈了,喃喃道:“真的是你,你知道我……不是他的骨肉吗?”   “我知道。”   “你敢这么对我,也只因我不是真正的太子吧。”   “不。”周君泽的声音更低,“哪怕你坐上那个位子了,只要你惹了我,我拼死也会让你下地狱。”   周景黎的身体晃了晃,“你知道父皇他从很久之前就在你身上找一样东西吗?”   周君泽准备要走了,“知道。”   “跟那个位子有关?”   周君泽微微笑了一下,再打量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说到底你就是想纂位——”周景黎在他身后大声嘶喊,声音越来越远,“我要告诉他……”   从地牢出来后夜色已浓,左统领孙逸还在等着他。   “陛下如何了?”   孙逸跟在他身侧,边走边回话道:“刚才听前殿回报,说还是不见任何人,静贵妃也等在门外。”   进宫见周君玟只是借口,要真见了才麻烦。周君泽问:“我听孙阁老说,让你从中牵线与静贵妃商谈的,如何了?”   “贵妃似有顾虑,说她人在后宫多有不便。”   周君泽心里清楚,如她所愿扳倒了皇后,她就退缩了,“那就随她去,日后陛下回过神来再要查,着急的又不是我。”   孙逸随着周君泽一直走到宫门处,周君泽问:“孙统领这是晚上不当值了?”   “不……”他一向果断坚毅的脸出现了犹豫,“东宫那边还在封着,里面的人……”   周君泽不以为意,“先那样关着,等候陛下发落吧。”   “可是东宫后院里不时有女子轻生,御林军又不好进去看守。”   “人数对上就行了,别出大乱子。”   孙逸嘴角露出一丝笑,很快又隐去,他停下脚步行了礼:“卑职知道该怎么办了,恭送熙王殿下。”   周君泽应了一声,越走越快。   他回到熙王府时已是月上梢头,牢中想必已经开始了。   他收回视线,走进屋子里。   烛光透过床帏,在帷帐围成的小小世界里,身体的轮廓模糊,皮肤上映着迷醉的红色。他扶着薛嘉萝的腰慢慢动,一下下亲在她的肩膀上,“别用力。”   薛嘉萝跨坐在他身上,额头抵在他肩窝,颤声说:“呜……忍不住……”   周君泽索性停下等她缓过神来,“看着我。”   薛嘉萝喘息抬起头,水光洌滟的眼眸里有哀求也有臣服,她被他慢条斯理地折磨,整个身子都软透了,就是迟迟不让她满足。   她心里知道,想要达到那个满足的点,必须要他给予才行。   她搂着他的脖子,伸出舌尖凑近他唇边,“熙熙……”   周君泽舔了舔她,又含着她的舌尖,慢慢深入让她嘴巴合不上,一丝唾液沿着嘴角流下。   薛嘉萝像被逼到绝境上的小兽,喉咙中呜呜咽咽,脊背颤抖,腰背僵直,忽然一下,她身体放松了。   周君泽只是亲她就让她达到了那个点。   周君泽一手扶在她后颈上,把她放倒在床上,在她耳边吮吻,语气不稳微微喘息:“我跟你说过什么?”   薛嘉萝懒洋洋的:“要告诉你……不管是谁碰我都要告诉你……”   这边耳朵后面没有,他从锁骨上移动过去,在另一边耳后找到了那颗痣,“跟别人单独在一间屋子,对吗?”   “不对……”   “还有呢?”   薛嘉萝捂着肚子,撒娇起来,“肚子胀……去净房……”   “回答我。”   “我的眼睛是你的,鼻子是你的……”薛嘉萝嘟起嘴,“嘴巴是你的……”她摸着自己胸口,“心也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君泽从她眼睛、鼻子一路亲下去,最后停留在她胸口,在指痕吻痕交错中用嘴唇轻轻触碰。   “薛嘉萝。”   薛嘉萝以为要去净房了,一只胳膊撑起上半身,刚刚起身他却迎面压下来,让她肚子鼓胀的罪魁祸首深深埋进去。   周君泽一只手按着她膝盖,身体嵌入她,嘴唇与她的若即若离,轻声说:“别急,才开始。”   -------------------------------------------------------------------------------嘻嘻,以为今天没有更了吗。   明天我尽量更新吧,感冒在家休息,应该能码出来。   ☆、青瓷碗白瓷碗   这个夜晚, 有人彻夜缠绵心神相融,有人怀里拥着永远不会醒的人睁眼到天明, 有人声声哀嚎血肉模糊,也有人辗转反侧披衣出门, 在月下舞剑。   月光皎洁,寒星黯淡。月落星沉,这个难熬的夜晚就要过去了。   宫门照常打开, 皇帝面有倦色上朝,一切如常,只隐约流传出太子突发恶疾, 留在宫内治病的传言。不少朝臣猜想, 太子应当是病重了,不然前三日御林军不会封锁宫门, 又在内城时时巡逻戒严。   皇宫寂寂无声,早朝之后的朝臣们只觉皇宫压抑沉闷,都不愿多说一句话,匆匆离去。在无人留意的宫苑后门, 一辆板车上盖着白布,轮子吱呦, 白布透出血色, 下面露出一双青紫色沾着血迹的脚。   东宫外的御林军在悄无声息间撤去,试图逃出去的,都在出了东宫不远的地方被抹了脖子。   乔馨的院门终于肯打开,她站在门边向外望着, 心神俱焚,双眼通红:“找到人了吗?”   侍女刚从外面回来,一头冷汗,她竭力控制着舌头牙齿,让自己说话清楚:“没找到,据说已经出府了……”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听别人说,殿下临走的那天,让万太监等到御林军撤走后,把蔡氏送走……”   乔馨脸色瞬间苍白,她瞪大眼睛:“他真的这么说过?”   “应该不假,奴婢问了不下三人了……太子妃娘娘,我们还能找谁啊?”   还能找谁,没有别的人可找了。   万太监是周景黎心腹,周景黎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办法多路子广,只有他知道眼下如何能从东宫出去,但没想到,周景黎在走之前只把姬妾蔡氏托付给了他。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在他眼里,骨肉也比不上一个卑贱的女人吗?   乔馨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也恨蔡氏那个小贱人,装得一副忠烈坚贞样,转头把周景黎迷得晕头转向,让她如今步步维艰。   周景黎离开东宫三天了没有回来,他晚回的每一刻钟都代表着事情的严重程度加一分,她肚子里的不再是她一步登天的宝贝,而是连累她的包袱。   她坐下又站起,焦虑与恐惧让她泪流不止,甚至懦弱的想,只要周景黎能回来,她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好好听话。   第二天,东宫太子妃的宫苑里来人了。   乔馨惊疑不定,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女人,“你是……”   大约四十岁的女人身着绛紫宫装,收拾得体面,看上去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模样,她微微一笑:“奴婢是主子派来见您的。”   “你的主子是谁?”   女人说:“奴婢现在不能说,稍后您会知道的,您叫我元嬷嬷就行。”   元嬷嬷说话语气恭敬不足,仿佛乔馨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她能在御林军看守下进来,又这样对她说话,乔馨心里止不住地发冷。   “元嬷嬷找我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代主子来看看您,再跟您聊聊天。”元嬷嬷说:“您什么都可以问奴婢。”   “什么都行?”   元嬷嬷像是鼓励她:“什么都行,只要奴婢知道,一定会告诉您。”   乔馨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太子现在如何了?”   “外界都说太子染疾在宫中修养……”   “不可能!”乔馨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太子离开东宫时一切都好,怎么会突然得病?”   “您不要急,这只是外界传言。奴婢来之前,主子第一件告诉奴婢的事情就是,太子已然没了。”   乔馨的表情凝固住了。   “是陛下的意思,因太子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乔馨茫然自语:“怎么可能……陛下怎么可能处死他……他可是太子……你骗我……”   “奴婢不会骗您。”元嬷嬷一脸慈祥,说出的话却又狠又毒:“太子已经死了,陛下伤心劲还没缓过来,您暂时不必担忧自己安危……不过等陛下想起来,您这还怀着太子的遗腹子……陛下会不会恨屋及乌,奴婢就不知道了。”   乔馨倏然把目光对准她,眼神几乎称得上凶恶:“你来这里要蛊惑我什么?!到底谁派你来的?!”   “您真是敏锐,被您看穿了。”元嬷嬷扬声道:“进来吧。”   进来一个脸生的小丫头,端着食盘目不斜视进来,放下后立即就走。   食盘上放着两碗药,一青瓷碗,一白瓷碗,药汁都是热腾腾的冒着气,散发着让人不安的苦味。   “奴婢明说了。”元嬷嬷身体微微前倾,“奴婢的主子爱慕您已久,鉴于您太子妃的身份不敢挑明,一丝一毫痕迹没有暴露过。不过现在太子已死,您的处境岌岌可危,主子不得不来救您了。”   乔馨的心沉沉地下坠,没有止境,她已经预感到了。   元嬷嬷果然说:“他想偷天换日,将您从东宫接走,却不知您的想法如何。”   “这药……”乔馨牙齿打颤,“是什么?”   元嬷嬷指着青瓷碗说:“这一碗是落胎药,您喝下就代表同意主子将您接走,至于为什么您不能留着孩子,您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的。”她又指着白瓷碗,“这一碗是□□,喝下去毫无痛苦,只会困顿,当然睡了就永远不能醒……不要怪奴婢的主子心肠狠毒,主子实在是不忍心看您遭到别的折磨才出此下策。”   乔馨捂着自己的肚子,试图做出勃然大怒的样子:“放肆!谁教你这么对我说话!”   元嬷嬷一笑,似是在包容顽童:“奴婢不急,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决定。只是有一点您可要记着,太子已死,您不是太子妃了,陛下回过神来,东宫是陛下头一个要处理的。奴婢的主子能让奴婢这么正大光明的进来,他地位手段如何,您心里要有数。”   乔馨自从做太子妃后再也没有听到过如此大不敬的威胁,还是来自一个下人,她身体发颤,一连串训斥责骂堵在喉咙间说不出口。   忽然,她眼泪下来了。   她的美貌没有带给她丝毫好处。   被姐妹嫉妒,将她一人丢在元宵夜晚的大街上,偶遇了周景黎。嫁给了周景黎,受了四年折磨,让她完全失去本性,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周景黎没了,紧跟着来了惦记她相貌的恶徒。   说什么要救她,不过趁虚而入罢了,她这样的身份注定只能躲躲藏藏一辈子。   她的手指发抖端起白瓷碗,药汁已经温凉,荡开一圈圈波纹。   她的身体也在发抖,把药碗放在唇边,牙齿磕着碗沿响,她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元嬷嬷,对方已经收敛了笑容,沉静地看着她。   如果有来生,她愿做一个市井无盐女,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   她仰起头,把药汁与眼泪一饮而尽。   乔馨从昏迷中醒来,方才的剧痛仿佛一场梦,梦醒后她的身体都是麻木的。   她目光迷蒙,看着头顶床帐,又慢慢移向旁边。   元嬷嬷守在床前,见她醒来露出笑容:“您醒了。”她语气温柔愉快:“奴婢先给您磕个头吧,虽说是主子让奴婢那么说的,但奴婢心中实在不安。”   她在床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说:“您身体还虚弱,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她费力说道:“没……死……”   元嬷嬷知晓她的困惑:“是奴婢故意说反了,青瓷碗是□□,白瓷碗是落胎药。”   乔馨眼下泪痕还未干,她渐渐觉出小腹疼痛难忍。   元嬷嬷继续说:“主子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敢乱猜,您如今身体虚弱,好好休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乔馨身边的下人都消失了,只剩来路不明的元嬷嬷照顾她,吃药用饭都极为上心,她很快就能自己下地走动了。   这天,她扶着桌子边沿走路,想去拿茶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不等她回头,有人从她身后伸手把茶壶拿过来放在她手边。   乔馨后背寒毛直竖,避开他的胸膛,转过身。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墨蓝劲装,长眉入鬓,目光坚定有神,从容不迫地问她:“想喝水?”   乔馨猜测他应当是背后策划一切的“主子”了,但她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冷冷问:“你是谁?”   “孙逸。”他说,拿起茶壶倒上水,“今日来得匆忙,没让人提前告诉你。我看陛下歇的差不多了,应该马上要清理东宫了,所以想现在带你走。”   乔馨没有别的选择,但她也不会轻易开口答应他。   孙逸接着说:“东西都不必带,那边准备好了。”他把茶杯递给她,“喝吧。”   乔馨不接,也不应声。   “不想喝就算了,现在走。”孙逸放下杯子,对着门外道:“来人!”   元嬷嬷进来给乔馨披上披风戴上兜帽,小声说:“置气没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乔馨简直想笑,难道她还得欢天喜地庆贺被人强行掳走吗?   她可总算体会到那几个被她带入东宫的侍妾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乔馨再看孙逸一眼,垂下眼睫,先走了出去。   她脸侧的发梢蹭着他肩膀,身上香气像风一样拂过,孙逸闭眼深深吸了一口。   抬起手按了按胸口,他表情如常走了出去。   —————————————————————————————————————————————好累。   乔馨也就此杀青了,或许番外会有她的后续。   明天不要等。   ☆、仲秋桂花   月河提着食盒从书房窗前走过去, 踮起脚往里面瞧了一眼,薛嘉萝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动作, 趴在桌子上写字。   薛嘉萝最近十来天迷上了练字,当然她并不认得那些字, 只是喜欢临摹或者照写。周君泽每天走之前拿一张字帖给她,她便照着字帖临摹,有时能整整写上一天。   周君泽常用的毛笔大多又粗又沉, 她拿都拿不稳,手指不住颤抖,后来给她换了轻巧的毛笔。开始一张白纸上最多写五个字, 后来熟练了, 字也越写越小。   但她练字的姿势并不怎么好,别人挺直脊背, 手肘悬空,而她永远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离着纸张不过几寸距离, 一眨不眨的看着。   月河估摸她这一张字帖马上就写完了,放了食盒以后, 走进书房在旁边多等了一会, 果然见她放下毛笔。   薛嘉萝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几张大作,一边对月河伸出了手。   因为长时间握笔姿势没有变过,她的手指关节僵硬,隐隐泛白。月河给她按摩指关节, 一边说:“握笔的指头不要太用力,不然会疼,时间长了,手也不好看了。”   薛嘉萝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就开始点头。   月河问:“字写完了没有?”   她还是点头。   月河又问:“今天的晚饭呢?”   又是一阵点头。   薛嘉萝观赏完自己的大作,回头看见月河低着头,她蹲下来仰头看她的脸,确认她不是在哭才安心。   月河止住笑,对她说:“奴婢在花园里头发现一窝鸟,可好看了,奴婢带夫人去看小鸟好不好?”   薛嘉萝歪着脑袋想了想,“熙熙要回来了。”   月河劝她:“还早着呢,我们先去看鸟,看完了殿下才能回来。”   她这才同意了。   两人还没走出书房门,外面传来侍女声音:“给殿下请安。”   月河停了脚步,回头看薛嘉萝。   薛嘉萝挣脱了她的手,高高兴兴出门了。   对于薛嘉萝而言,她只有这一整天等到了周君泽回家,这一天才有意义。   今日正巧是仲秋,京城人讲究喝新酒,周君泽嘱咐管事准备了桂花酿,把晚膳移到花园桂花树下,一边赏月一边喝酒。   薛嘉萝坐在他腿上为他斟酒,不知不觉喝了两壶下肚,周君泽身体逐渐发热,恰到好处的兴奋。   他用筷子沾了酒递到薛嘉萝唇边:“你也尝一尝。”   薛嘉萝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立刻皱着眉毛往后躲。   周君泽眼眸黑亮,笑着哄她:“再尝一口。”   薛嘉萝左右扭动,挣不过他的力气,头埋在他肩膀上,“坏!”   “好,我坏。”他一手搂着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让我再坏一些好不好?”   他从下面解开自己里衣,又将薛嘉萝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撕开,掌控着她,一点点吞下自己。   素色轻纱长裙委地,上面铺着点点黄色桂花,薛嘉萝被他隔着衣服含住,胸口又满又胀,好像要有什么东西溢出来了。   她肩膀一缩,难耐地手指抚进他发间,把他抱在怀中,低头在他额头上亲吻。她的全部就在她怀里,控制她的身体,也像小孩子一般依赖着她。   周君泽把她胸口衣服弄得濡湿一片,抬头接住她的吻,深深吻她,又轻轻咬着她。   皓月当空,他们的影子交缠投在地上,风吹落更多桂花,缥缈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   情至浓至热,薛嘉萝云鬓花貌,微微出汗,衣领半开,半个肩膀映着月光,胸前白玉般润泽,她仰头看着天上月,几乎要被桂花香气迷醉了。   周君泽最后用力几下,缓缓停住,气息短促问她:“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薛嘉萝眼波盈盈,半晌应了一声“什么”。   周君泽摸了摸她的脸,笑容清明:“今日是你的生辰。”   薛嘉萝还在急促喘息,也不知听没听清他的话,低头与他额头相抵,迷蒙一笑:“生辰开心……”   他在兵马司接到孙逸派人传来的信,薛清拜托了孙除,孙除又把信给了孙逸,绕了一大圈只想让他知道,今日是薛嘉萝生辰。去年今日,薛嘉萝出府去寺庙还愿,被他抢来了身边。   仲秋之夜生的薛嘉萝,月亮般皎洁无暇,清澈如水,坦坦荡荡。   他的月亮,此生只为他而亮。   同一时刻,薛府花厅里众人围坐,薛清最后一个进来,说道:“让你们久等了。”   “老爷辛苦了。”薛太太把怀中婴儿递给他,“瞧,言哥儿看见老爷就笑。”   薛清看着怀里孙子,也不自觉露出了笑,“又长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呢。”   薛清把孩子交给乳母,“好了,抱下去吧,今夜风大别吹着了。”   姚文倩恭敬回道:“儿媳明白。”   她陪乳母安顿好儿子,又回到花厅,这一顿仲秋团圆饭才算开始了。   虽说薛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今日饭桌上尤为沉寂,每个人都怀着心事又不愿表明,悄悄留意别人,好及时附和。   薛清放下筷子,其余人松了一口气似的跟着放下筷子,薛夫人茶水漱口后说:“我身体不适不能饮酒,你们若想喝我派人去取,只是别贪杯误了正事。”   薛清道:“我今日头疼,不喝了。”   薛嘉琦也说:“明日公事在身,不好饮酒。”   姚文倩本想跟薛嘉琦两人私下喝两杯的,生下儿子后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些泄气,只好说:“我还要回去照看言哥儿,也不喝了。”   薛清道:“那就散了吧。”他对薛嘉琦说:“你跟我来。”   薛嘉琦跟随薛清进到书房,听他嘱咐了一些朝堂之上的事情,说:“朝中最近不安宁,太子迟迟不露面,有人已经猜太子可能遭遇不测,陛下要后继无人了。”   薛嘉琦回应:“儿子也略有耳闻。”   薛清看着窗外摇曳树影的目光收回来放在他身上,“那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陛下之后,该由谁来接替,登上王位?”   薛嘉琦看着父亲,似是有所感应回答他:“……难道是熙王?”   薛清一笑:“你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阿萝如今还在熙王府,我们与熙王脱不了干系,如果有人打探什么,千万要注意,莫要一时口快拖累了家人。太子如何跟我们没有关系,熙王会不会登基,我们更是无从得知,明白了吗?”   薛嘉琦静默片刻,“父亲……”   “什么?”   “阿萝……”他语气微妙一变:“今日是阿萝生辰。”   薛清低头喝茶:“我记得。”   薛嘉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又记起了听闻薛嘉萝被抢走那日心中的荒唐感与茫然,他无所适从,匆匆告退:“儿子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薛嘉琦从后门骑马而出,仲秋赏月夜,街上人头攒动,他远离人潮从内城出去,在西市边上的小巷子里停下。   下了马,月亮映着他清冷身影,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人声。   这是他千挑万选后决定的地方,邻人都是久居京城的百姓,朴实和善,距离内城薛府也并不是很远。   巷子尽头有一扇小红门,那里面住着寡居的老太太与伺候她的小丫头,老太太他见过,慈悲心肠喜欢小辈,小丫头是他故意让她收留的,为的就是以后阿萝来了有人照顾她。   这里的居民都不爱夜晚出门,他在巷子里徘徊半天了也没人发现他。他一遍遍想着妹妹来后如何安顿,会遇上什么麻烦,各个细节都在心里过一遍,生怕哪里没想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觉得累了,转身往拴着马的巷子口走去。   将阿萝从熙王府接出来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多个夜晚因为梦到她在熙王府里夜夜哭泣而从梦中惊醒。今日忽然听到周君泽有可能登基,这消息像惊涛骇浪拍得他天旋地转不辨东西。   他虽然怀疑父亲与孙阁老在策划什么,但没想到他们如此惊世骇俗。   万一熙王真的登基,阿萝要从宫里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薛嘉琦牙关紧咬,翻身上马,抖了抖马缰催马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JJ新出了防盗功能,试验一下。   要过年了,真心忙到飞起,昨晚快两点了还在码字,就怕今天赶不上,隔日更都勉强,但是情节进行到比较重要的地方了,想要大家一口气看完……然而春节我还要出门几天……我这几天非常焦虑,做梦都想要两万字的存稿。   ☆、秋雨八日   秋风萧瑟, 阴雨连绵,天气转凉, 周君泽每日起床时间逐渐推迟。   他颇有些消极怠工的意思,每天晚出早归, 只知道缠着薛嘉萝,薛嘉萝被他缠得有些怕了。   他精力旺盛容易被撩动的阶段比别的男人来得都晚,以前吃了药都不行也打算放弃自己了, 没想到二十岁弱冠之后,他逐渐重欲,如今贪欲无穷无尽, 薛嘉萝即使在他怀里安睡也始终觉得欠缺。   他喜欢用薛嘉萝不喜欢的方式, 比如从后背,比如站着。薛嘉萝会闹会反抗, 但一旦她的体力被耗光就只能顺从了。   这场秋雨一连下了七天,薛嘉萝被他在床上纠缠了七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薛嘉萝逐渐变得日夜颠倒,午膳之后才醒, 而每日真正睡下基本都是后半夜了。   她浑身酸软无力,坐都坐不起来, 月河眉头紧蹙, 与翠微两人一起扶着她下床去沐浴。   被周君泽贪欲喂养的薛嘉萝日渐露出从没有过的风情,睫毛过于浓密沉重以至于她的眼睛无不肯好好睁开,嘴唇肿着,神情恍惚, 似乎还陷在昨夜无休止的颤栗中。因乏力无法坐直或者站直,总想靠着什么,懒洋洋的娇媚。   月河给她按摩了半天才让她靠着自己的力气把腿合拢,随即双腿紧紧缠在一起,仿佛生怕再被人分开。   薛嘉萝今日尤其困乏不舒服,想坐下吃饭都有点勉强,说不出来的地方胀痛,还火辣辣的。月河问她怎么了,她讲不出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因为只有周君泽才能看那个地方。   握着筷子的手指头微微颤抖,手腕上都是齿痕,翠微看不下去了,坐在一边默默给她喂饭。   气氛压抑,月河翠微敢怒不敢言,心疼她无法反抗,又心惊于熙王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宠爱了,而是毫无理智的狂热。   薛嘉萝是他手中紧绷着的弓弦,一点点拉紧,随时就要崩断。   半睡半醒的薛嘉萝的刚吃完饭,前院的侍女掐点进来,语气恭敬:“奴婢端来了夫人的药。”   薛嘉萝已经很习惯喝避子汤了,药方很久之前改进过,不会很苦还有一点点花香。她的潜意识里把这当成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如同她最近每天必须要练字一样。   月河在一旁说道:“这几日汤药就没有断过,少喝一次应当不碍事的。”   专门熬药送药的侍女回说:“怕就怕万一,到时候,吃亏受难的还不是夫人?张管事几乎每日叮咛我,十分谨慎,我实在不好……”   月河无话可说。   天气阴沉,喝完药时积云又起,沉沉压在头顶。薛嘉萝呆呆站在窗前,不明白为什么她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天色却浓了,周君泽似乎就要回来了。   时间概念混乱,让她不知道该去写字还是等着周君泽,仰头看了天空许久,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习惯。   没人教她如何握笔,也没人教她笔墨浓淡如何掌控,一切都凭借着本能。横竖撇捺,歪歪扭扭,但已经能认出来那是什么字了。   坐着写了一个字,又站起来写了一个字,身体上的不适让本来心无旁骛的她无法专注,她放下笔,茫然地出神。   月河忍不住了,她出门察看确定周围没有人,轻掩上门,回来对薛嘉萝说:“是不是不舒服?”   薛嘉萝看着她不说话,似乎还有点心存警惕的意思。   月河今早服侍她沐浴,看见她胸口与腰臀上的痕迹最多,想也不想抬手按她的胸脯:“是不是疼?”   薛嘉萝像被针扎了一下跳起来:“不行!”她气鼓鼓地又强调了一遍:“不行!不许!”   月河再要拉她就根本碰都碰不上了,早上给她按摩腿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她的准则到底是什么。月河没有办法,只好故技重施埋头假哭起来。   薛嘉萝一会自己犹犹豫豫靠过来:“哭了吗?”   月河双手捂着脸:“夫人不喜欢我了……”   薛嘉萝迟疑着碰了碰她,“你不要碰我,我碰你好不好?”   月河脸上半点痕迹没有,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你的这里,是不是很痛?”   薛嘉萝歪着头,过了一会点点头。   月河把她的手继续往下放到肚子上:“这里呢?”   薛嘉萝点点头,又摇摇头,眼见月河拉着她的手还要继续往下,她开始不自在了,扭来扭去的:“不……不……”   月河心里也不自在,放开了她的手,用眼睛指着:“那、那里是不是也痛?”   薛嘉萝锯嘴葫芦一样不吭声,眼睛一瞟一瞟地看她。   月河意会了,她说:“晚上殿下如果要是再……那个……你就告诉他不要好不好?”   薛嘉萝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什么?”   “就是那个……”月河咬着嘴唇,“脱你的衣服,摸、摸、摸一下什么的……”   薛嘉萝很自豪地告诉她:“衣服都是我脱的!”   月河的脸都发烫,支吾着说:“反正不要他碰你好不好?好歹歇一天……明天就不疼了……”   薛嘉萝想了想,半懂不懂地点头。   周君泽回来后,薛嘉萝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笑容眼神都是甜的。明明很高兴,却还要往帘子后面躲一下,再露出乌溜溜的眼睛来瞧他。   周君泽进门时一身郁气,嘴角也紧绷着,他放松了面容,他双臂:“来。”   薛嘉萝用帘子遮住眼睛,意思是看不见。   周君泽几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两人藏在帘子后嬉闹,帘子一阵阵抖动,月河终于听见薛嘉萝的声音:“不要碰这里好不好?”   月河以为白天说的东西薛嘉萝记住了,她放心退出房间。   可是第二天,薛嘉萝依旧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房间内的那种特别的气息也告诉她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   连续八天了。   薛嘉萝这日根本起不了床,连月河掀开被子为她擦身也只是睁眼看了她一下就昏睡过去。   月河心中憋气,熬药的侍女还来询问:“夫人起了吗?”   月河心中怒气有了发泄的地方,低声道:“有完没完?连着喝药八天,谁能受得了?”   侍女被她吓了一跳:“又不是我让夫人喝的。”   月河不耐烦道:“出去!”   那侍女也是前院一等,资历比月河还要深,自然不会受她的气:“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把张管事叫来,别在这里瞎嚷嚷扰了主子清静。”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关乎女子生育大事的药物,谁知道喝久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薛嘉萝要是因为这药伤身无法有孕,对薛嘉萝来说是灾难,她也没了将来的指望。   月河冷笑:“我当然会去找张管事。”   薛嘉萝直睡到下午才悠悠转醒,她靠在床头,眼巴巴看着月河手里的碗,她实在是饿狠了。   月河一边等着热粥变凉,一边说:“不是说了不可以让殿下再碰你的吗?”   薛嘉萝注意力全在碗里,没有反应。   月河再问了一遍,并把勺子放在嘴边说:“不回答,我就自己吃了。”   薛嘉萝这才注意到她在说话,她很委屈:“是熙熙的,他可以碰。”   月河听不懂她的傻话,有些烦躁:“什么?”   薛嘉萝重复:“是他的啊,他可以碰。”   月河懒得再寻根问底:“今天晚上,你对殿下说你流血了好不好?”   “为什么?”   “流血了,他就会让你休息了。”   薛家认真说:“我没有流血,没有死。”   “我知道你没有,你要骗他说你流血了,肚子疼。”   薛嘉萝皱起眉毛纠正她:“我肚子不疼。”   “我知道我知道。”月河口干舌燥,“我知道你没流血肚子也不疼,但你要对殿下说你流血了肚子疼。这叫做骗人,骗他一次没什么的。”   “哦?是吗?”   周君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月河后背僵直,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回头看。   周君泽慢慢挽着袖子,嘴角勾着笑,眼神黑沉无光,语气森森:“骗我一次……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年前更新到这里,下面就是另一个阶段了,让我存几天稿。   春节不在家,也没办法带电脑码字,稿子都是为那几天准备的。存稿的日子也没几天,感觉好不安,时刻担心春节会断更。   ☆、黑梦(一)   周君泽百无聊赖坐在御书房里等候周君玟阅完奏章, 面前大臣一直在跟周君玟说什么他没有在意,直到周君玟突然问他:“阿泽, 你觉得这件事情该如何做?”   周君泽手肘在桌上支着,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周君玟很疲倦, 挥手让大臣自己说明。   大臣对他一拱手,说道:“回殿下,长洲官吏徐志在当地颇有清官名望, 甚至清廉恪守到无钱为母亲安葬,其子在赶考路上失手杀了人,长洲万名百姓现联名上书请求为徐志其子免其死罪。当地官员无法决断, 一级级报上来, 请陛下裁决。”   周君玟精神不是很好,说话有气无力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你说,该认情还是该认理?”   周君泽却出其不意地说:“一个还在官位上的人没有钱安葬母亲,身边竟然连个帮把手的人都没有?要么是他品性有瑕,要么无钱葬母的传言是编的。”   大臣无言, 好半天才说:“殿下说的在理,不过眼下此事, 究竟是认理还是该认情?”   周君泽随意道:“理吧。”   周君玟轻轻嗤笑了一声。   周君泽顿了顿, 果然听见周君玟用他十年如一日的教导口吻说:“幼稚,再好好磨练磨练吧。”   那大臣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月开始,周君玟曾两次命他处理事务, 然后再拿到朝堂上来谈他所作所为如何如何不恰当。他无欲无求,即使被说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   他不想做皇帝,周君玟看起来也不会愿意让位给他,可他偏偏要做出磨练他、为他好的样子来恶心他,然后再让别人知道,他这个弟弟不堪大任,不值一提。   何必呢?   皇帝是他,下一个皇帝该是谁他完全可以做主,没有人逼着他一定要传位给胞弟,何必在外人面前露出这幅样子呢?再说,他毕竟是京中恶霸,做过的荒唐事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让他来当皇帝恐怕十个人有八个不会同意。   在出宫的道上,周君泽遇到了同意他做皇帝的其中一人,孙除的儿子,孙晋。   周君泽接过侍卫递给他的马缰,“孙大人也要回家了?巧了。”   孙晋等侍卫退下才说:“不巧,微臣猜殿下大概要出宫了才来的。”   周君泽看他一眼:“什么事?”   孙晋说:“昨夜家父嘱咐微臣,殿下要是用得上的地方,微臣必将肝脑涂地。”   周君泽下意识说:“我没有要用你的地方。”再看一眼孙晋表情,他明白了:“孙阁老是说前一月陛下命我去做的那两件事情,我没有做好的意思?”   “父亲只是怕殿下手下无人,并没有其他意思。”   周君泽冷笑:“我不需要什么人手,也不会尽心做什么,周君玟的意图你们应该看得清楚。”   “家父清楚,微臣也清楚。”孙晋油盐不进的样子,“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的意图重要吗?两份圣旨都在这儿了……殿下只需要做好您该做的。”   周君泽厌烦不已,他曾经也对那个位子冲动过,哪个男儿没有坐上宝座的野心?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孙除这样汲汲营营,除了先皇嘱托之外,必定还有自己的私心。   他名声不好,根基不稳,二十年从未接触过政务,万一登基只能依靠孙除当个傀儡皇帝,那个时候他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君泽翻身上马,拉着马缰道:“陛下身体好得很,我看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你跟你父亲歇歇吧。”   就因为这些烦心事惹得他不痛快,在熙王府以外的地方半刻也待不下去,有些像六七岁刚刚搬出去独居的时候。   那时他年龄小、势单力薄,恐惧接触外人,因为怕他们嘴里的谎话,怕他们的口蜜腹剑。后来,他学会用权势暴力压迫,只要他听到一句不好的就统统处死,疑心病重到捕风捉影。现在他厌倦了,别人心里如何想的跟他没有关系,他不再需要别人了。   回到王府后,周君泽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越靠近前院他越放松。   他的至宝,他的小傻子,他都能想象到她的笑脸与清脆娇嫩的声音,他悄悄进去,抬手制止了侍女的行礼。   “我肚子不疼。”   “……你要对殿下说你流血了肚子疼,这叫做骗人,骗他一次没什么的……”   瞧,他听到了什么。   周君泽久违地尝到了失控的滋味,双手和脸发麻,大脑轰轰作响,从眼睛看到景物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红色。   他记不得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一切在他眼前都是片段性的。   他记得手中抓着女人的长发,一缕残留在指间,记得拖动女人身体时踢倒的凳子,记得自己从书房里拿出了鞭子。   再清醒时侍女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背鞭伤纵横,皮开肉绽,口鼻流血洇湿一小片石板,眼睛半睁看向屋子里面。   他胸口剧烈起伏头疼的厉害,像是有根针从头顶刺了进去,疼得他站也站不稳,丢下鞭子,踉踉跄跄走进屋子里。   薛嘉萝晕倒在门边,衣服整齐,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放了心,知道自己没有失手伤了她。   他跪坐下来,把薛嘉萝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她的发间,语气是如此脆弱消沉:“……是她的错,这世上只有你不能骗我……”   薛嘉萝做梦了。   梦中一片白色,左边脸颊上有着酒窝的女人刚刚还在对她说话,下一秒她突然被人抓着头发提起来,恶狠狠扔到一边。他们似乎都长了翅膀,忽地一下飞出好远,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在她好不容易快要抓到时,鞭子带来的一阵风擦着她鼻尖掠过,把她眼前这片白色打破,从裂缝中渗出红色来。   “夫人……”   “夫人……”   “夫人——”   女人口中吐着红色的血,一点点朝着她爬过来,眼里流着红色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把梦中的白色全部染成了红。   女人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他是谁?   他走过来了。   脚下红色漾起一圈圈波纹,他身后,红与黑扭曲缠绕,随着他的脚步迫近。   不要……不要……   不要!   金太医随着侍女走进了前院,这是他第三次来熙王府了。   一踏入前院他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死寂,天气阴沉笼火暗淡,前面领路的侍女缩肩垂首,神态紧张。昨日已经停了雨,院中却湿漉漉的一片,从台阶到花园都被水冲洗过一般。   侍女停在厢房门边,低声说:“金太医请进。”   竟是不准备进去的样子。   金太医心中疑惑,自己推开门,房间里更是光线昏暗,屏风后面点着一支蜡烛,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进来。”   金太医缓了缓,走到屏风后,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床边,身上墨色衣袍与黑暗融为一体,只剩一张白玉般的脸在烛火下白的反光。   他连忙下跪:“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他手中握着一截纤细的手腕,手腕主人躺在床上,被床帏遮住,“夫人突然昏厥,一个时辰了还没有醒,所以请你来看看。”   金太医起身,用随身带着丝巾铺在手腕上,说:“请殿下将夫人的手平放。”   金太医诊脉过后,心中有底,回到桌旁写了药方,“按此药方,只要喝上一碗,夫人就应该会暂时醒来,请夫人进食后再配以安神香睡上一觉。”   侍女进来拿了药方配药熬药去了,熙王却没有让他走的意思,金太医额头冷汗悄悄冒了出来。   这可不好办了。   这分明是醒不来就要拿他开刀的意思。   金太医度秒如年,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侍女端来药碗,熙王接过进了帷帐,一阵被褥衣服的摩挲声后,他轻声说:“张嘴……”   不一会他从床帏里出来,衣服前襟湿了一片,碗中药汁还剩了半碗。他不轻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药喂不进去。”   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声音让金太医哆嗦了一下,他腿一软跪下了,“殿、殿下饶命……”   熙王语气淡淡:“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金太医语塞,决定孤注一掷:“微臣斗胆,请殿下让微臣为夫人施以金针。”   熙王盯着他看了很久,他额头上的汗一滴滴落在面前地板上,在他忍不住想改口的时候他听见熙王说:“可。”   他做太医快三十年,为后宫后院的女眷开过药方无数,这却是第二次给女人针灸。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直面女眷面容,不能触碰她们的,而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刻。   床帏撩起,金太医从随身药箱取了一捆布,展开,上面插着大小二十支金针。他走近床边,床上姑娘的面容让他微微愣神。   雪肤红唇,乌发如云堆在枕上,神情无知无辜,一见令人心尖都塌了下去。   从未听说过京中有这般绝色倾城的女子,不知道熙王藏了多久,一点风声也没有走漏。   他定了定神,取了最细的四支针,低声说道:“得罪了。”   针尖刺入皮肤,他捏着针转了几圈,不过片刻,昏迷的人有了动静。   金太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下意识想为她把脉,确定她目前状况。   他的手刚伸出去,就听熙王冷冷道:“滚。”   作者有话要说: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上来是在对他说话,他不敢再留,急匆匆收拾了东西退下了。   门关上之前,他看见屏风上熙王的身影,他抱起了床上躺着的人,紧紧搂着。   因惊惧而昏迷的人最好安神静养,别去打扰,熙王这样……金太医心中叹息,走下了台阶。   -----------------------------------------------------------------------------存稿箱祝大家新年好呀。   ☆、黑梦(二)   月河没能熬过这个晚上, 主屋那边传膳时,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伤得太重, 后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脸上从左眼到鼻梁炸开了一道, 整张脸都变形了,大夫见了都不敢直视。   药从嘴角溢出来,她耳边是侍女轻声回报张管事夫人醒了的声音, 她睁开完好的右眼,看了一眼给她喂药的翠微,缓缓吐出一口气。   翠微手里的药碗落在地上, 她怔怔后退了几步。   张管事走过来, 叹了一口气:“给她换件衣服吧。”   秋风又起,廊下灯笼摇摇晃晃, 周君泽的脸隐在阴处明明灭灭,眉心皱着,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带着钩子,将人血肉都能勾下来一块。   张管事心中一紧, 加快了脚步。   “殿下。”   “府中可有侍女不会说话的。”   张管事一愣:“这……没有,殿下若是需要, 明日奴才就能找来。”   看周君泽还在考虑, 他大着胆子说:“奴才多嘴一句,若是夫人贴身伺候的说不了话,恐怕无法将夫人照顾好,有时候夫人身体不适, 要别人哄着才能说来的……”   本来关在前院不接触其他人已经很过分了,身边人要是还不会说话,不出一个月侧妃也得变成哑巴,他听说过这种事情。   那个时候的熙王府就真正成了地狱了。   周君泽放弃了心血来潮的想法,说:“她身边该用什么人,我交给你了,要是再出这种事,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张管事不敢看他目光,低着头说:“奴才明白,那夫人身边还有另一个叫翠微的……”   “换了,包括前院其他侍女,都换了,不许再有人提起今日之事。”   “是。”   房间内出来一个侍女,她低声说道:“夫人哭累睡着了。”   “饭吃了吗?”   侍女跪下:“奴婢无能,只让夫人喝了两口汤。”   周君泽没有多问,走了进去。   香炉里燃着安神香,淡淡香味萦绕在房间里。   薛嘉萝蜷缩成一团睡着了,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鼻尖通红,手握成拳放在枕头边。   周君泽用了些力气才掰开她的手指,他用沾湿的帕子轻轻给她擦着手掌,嘴巴和额头。   薛嘉萝的睫毛动了动,眼角残留的泪珠溢出,手指头又蜷起来,睡梦中很是不安的样子。   周君泽等了一会,还好她没有醒来,他松了口气,起身放下帕子。   他脱了自己的外衣,上了床隔着被子从背后抱住薛嘉萝,手掌包住她的拳头,在她头发上轻轻吻着:“明天醒后可别哭了。”   他静静出神,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这次不知道又得几天”   安神香似乎对他没用,房内蜡烛只剩最后一小段,光线越来越暗淡,他却越来越清醒。   很难描述此刻感受,薛嘉萝明明在他身边,他却非常想她。   他撑起上身,俯视着她的睡脸,半晌,他俯身亲吻着她额头和湿漉漉的睫毛,半生柔情都用在了此刻。   他醒来时感觉到薛嘉萝的身体契合地嵌入他怀抱,他迷迷糊糊低头寻找她的嘴唇亲吻她,她似乎躲了一下,被他一只手搂在后腰上牢牢控制住。   很快,他感觉到怀里躯体在发抖,随即她开始不住喘息,呼吸困难不得不大口呼吸,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声艰难的气音。   周君泽完全清醒了,薛嘉萝在他怀里目光发直,脸色不正常的发红,额头上都是汗。   他手足无措,轻拍她的后背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一连问了七八声,薛嘉萝没有回答,症状也没有减轻半分,他觉得不能拖下去了,一跃而起出门去喊张管事。   金太医来后没有多说一句话,铺开工具拿了金针,又给薛嘉萝针灸。   慢慢的,薛嘉萝喘息的频率慢了,身体不再僵直,脸色也变正常了。   金太医收针退出来,对周君泽一拱手,示意他出门说话。   “夫人是被什么刺激了才会这样,这两日,房间里的安神香不要灭,时刻点着。用夫人所爱之物或者人逗她开心,让她害怕的……可千万不要往她跟前去了……”   周君泽不能进去了,他还是晨起时没有洗漱没有束发的模样,面色阴沉隔着门看着里面。   香炉里的安神香加了分量,连薛嘉萝喝的粥里也加了安神药。周君泽不知道她喜欢谁,只能让她独自待在房间里。   他额头抵着门框,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张管事在熙王府后门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着巷子尽头,自言自语:“怎么还不来。”   不久,一辆马车驶入巷子,张管事面露喜色,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   一个年轻妇人打扮的女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舅舅。”   “终于来了。”张管事拉着她就往王府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昨日时间紧张,我派去的人可能没有跟你说清楚,我现在再说一遍。”   “您说。”   “熙王殿下的侧妃昨日受惊,连续两天了不见好,哭闹惊厥,必须得吃药才能安抚得住。侧妃身边的侍女已经全没了,就昨天的事……殿下又命我重新找一个来,再出问题,舅舅全家都难保。舅舅实在找不出比你稳妥的了,也不是要你入奴籍,只要侧妃过一阵好了,我就悄悄安排你出去。”张管事脚下不停,嘴皮子也飞快,“你照顾过你夫家小叔子,就照那个来。”   “可我那小叔子是个傻……”女人说一半停下,“侧妃也是?”   张管事说:“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唯一不同的是侧妃身份高贵,身体娇弱,尤其这几日,千万不能叫她受到一点惊吓。”张管事忍不住叹气:“跟个孩子似的,怎么能受得了那种罪。”   年轻女人一家都依附着她舅舅,张管事倒霉,她也落不了好,即使心里明白事情非同小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我明白了,我一定做好不让舅舅失望。”   薛嘉萝陷在沉沉噩梦里,在梦里,她拼命跑着躲避身后怪物的血盆大口。面前的路看不到尽头,跑着跑着,不知道从哪儿流来一片血水,血水渐渐上涨,没过了她的脚背。看不见脚下的路,她一脚踩空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梦境里的恐惧还残留在她脑中,她紧紧抱着被子,脸埋在被褥里哭泣。   床帏被人撩了起来,一个柔和的女声问:“夫人做恶梦了吗?”   薛嘉萝没有动,不一会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别怕,别怕……”   薛嘉萝从被子中露出一只眼睛,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女人,眼神温和沉静,手掌温暖有力。她身后是比平时都要明亮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香气。   薛嘉萝又把自己捂了起来,不过慢慢地不哭了。   那只手依旧轻柔地抚慰着她,不急不躁,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就算她不开口说话也不会怪她。   她脸上的泪痕干了,无法言喻的恐慌慢慢淡去,身后的女人轻轻哼起了歌,她把被子移开一点默默听着。   乡下小调哼唱了一整晚,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人陪,薛嘉萝难得没有再做梦。   第二天薛嘉萝醒后自己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对着床帏发呆,她不敢揭开,不知道那后面会有什么。   尽管她起身的声音很小,外面的女人还是听见了,她过来撩起了帷帐,看着她笑,因唱了一整晚而微微声音嘶哑:“夫人醒了呀。”   这个声音陪了她整晚,让她很有安全感,薛嘉萝点了点头。   女人把床帏拉开,“饿了吗,还是想先洗个脸?”她把薛嘉萝鞋子摆放好,“奴婢是新来的,叫晓秋,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跟奴婢说。”   晓秋一边说一边观察薛嘉萝,判断她痴傻的程度,看见她听到吃这个字有反应,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最坏跟她小叔子差不多,而她小叔子最开始整日被锁在家中,排泄都无法控制,现在已经能出门下地干活了,她还是有信心的。   薛嘉萝刚醒时还不敢下床,等一顿饭吃完,晓秋哄了哄她就愿意下地了。   房间里依照吩咐撤走了一切红色的东西,衣服食物也不准见半点红色,就算没人跟晓秋说什么薛嘉萝受了什么惊吓,她也能猜出一些了。   她不怎么熟练地为薛嘉萝洗漱束发,薛嘉萝坐在梳妆镜前左右张望,好像在找谁。   晓秋为她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又弯腰给她描眉毛,看着镜子里的薛嘉萝说:“夫人别动,瞧你一动,眉毛都歪了。”   薛嘉萝不再转头,过了一会,她细声细气地问:“她不来了吗?”   晓秋看她面色略有不安,猜不到她口中的“他”是男是女,试探着问:“夫人想见吗?”   薛嘉萝用手摸着自己左边半张脸,看着镜子里:“她流血了,是不是死了?”   晓秋立即明白她在说谁,头皮发麻,不等她回答,薛嘉萝又说:“等她好了,是不是就能来了?”   猜不到她是不是明白“死”的意义,晓秋不敢胡乱敷衍,谨慎说:“夫人要是想她,奴婢就去问问,问她好了会不会再回来。如果她不回来了,夫人也不要伤心,让奴婢来陪您好不好?”   薛嘉萝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晓秋蹲在她身边,仰着头看她:“那先让奴婢来陪您好不好?奴婢可喜欢您了。”   这是薛嘉萝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直白地说喜欢她,她微微瞪圆了眼睛,“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她的眼神跟晓秋五岁的女儿差不多,黑眼仁又亮又圆,清澈无邪,画歪的眉毛奇异地让她更美貌了,让人忍不住想把世上一切最好的给她。   “对,喜欢。”晓秋说,“您喜欢奴婢吗?”   薛嘉萝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依旧是存稿箱,大过年的,剧情却进行到这种地方,哎呀呀。   下一章大概要到初六了……   ☆、汤   后来薛嘉萝慢慢觉察出身边的人都换了面孔, 她大多时间都是茫然地呆坐着,只有晓秋费劲功夫哄着才肯说两句话。   薛嘉萝的情绪一度稳定了下来, 张管事问过周君泽后给她停了安神药,只靠着一点安神香也能睡了。可是她靠安神香睡觉已经成了习惯, 有一晚没人留意,安神香灭了,薛嘉萝半夜被噩梦惊醒, 在屋子里惊叫。   晓秋睡在外屋的榻上,听见她的尖叫声立即起身冲进去,薛嘉萝在被子下蜷成一团一边发抖一边哭。   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晓秋想让薛嘉萝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或者白天玩累晚上不要做梦, 但她怎么哄薛嘉萝都不肯出门,好不容易让她走到门边, 一看门打开着,她立即转身就跑。   这样一直待在屋子里不是个办法,晓秋找了张管事,说道:“夫人日日关在屋子里, 没病也关出病来了。可侄女看夫人似乎对院子颇为恐惧,如何也不肯出门, 王府这么大, 不如给夫人换个地方?”   张管事叹气:“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是……”晓秋指了指书房方向。   张管事点头:“舅舅知道你嘴严,实话告诉你,侧妃以前从府里被人抢走过,从那时开始王爷便将夫人移到有侍卫守护的前院来, 不许出门一步,就怕再发生那种事情。”   晓秋瞠目结舌,压低声音:“竟然有人敢抢熙王殿下的人?”看张管事摆手,她转了话题:“可是就算夫人走失了,那也不是夫人的错,关着夫人算什么?她可能连自己被人抢了这个记忆都没有,处置了那作乱的人,让夫人回到原来的生活不好吗?”   张管事露出苦笑:“殿下就是这样,太看重什么了就会昏头。殿下曾经养过狗,最爱的那只名叫流云,天天带在身边,去兵马司也会带着,那只狗曾不小心咬了他也没发脾气,可最后那条狗还是死在他手上了。”   晓秋听得入迷:“为什么?”   “因为殿下发现那只狗不只认他一人,他亲自喂完流云以后,流云会再去前院一个小厮那里摇头摆尾乞食,小厮还教了流云作揖打滚。殿下知道后勃然大怒,打死了流云。虽然殿下嘴上不说,但能看出来他很后悔,他昏头后那个劲儿一上来,他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这样……”晓秋喃喃,“夫人以后是福是祸啊……”   张管事没有做声,他预感,熙王克制自己离开薛侧妃这么久已经忍到头了,他就要忍不住了。   这一天,薛嘉萝在安神药与安神香的双重作用下安稳睡着了,晓秋起身走到门外,恭敬道:“殿下,夫人睡了。”   周君泽这才从黑暗的阴影处走出来,面色不快:“今天怎么这么久?”   晓秋毕竟不是做侍女的,不知该如何回话,讷讷不语。   周君泽不再理她,走进了内屋。   他在被子下摸到薛嘉萝的手,轻轻握住,看她没有醒来的意思放心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有近半个月没有跟她在一起了,这么多天他每夜都睡不好,可一看见她的睡脸,他久违地感觉到了困意,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远比想象中需要薛嘉萝。   他在屋内磨蹭了很久,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连床都不敢上,只是一遍遍亲吻着薛嘉萝的手指,最近几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直到深夜,身上带着安神香的周君泽才出来,看着跪在一边低着头的晓秋,他问:“她何时才能好起来?”   晓秋小心翼翼说道:“如果能给夫人换个地方,让夫人出门玩一玩……”   周君泽没听完就说:“不可能。”他看着晓秋,意义不明地说:“你倒是胆大。”   晓秋连忙叩首:“奴婢知错。”   周君泽理了理衣袖,下了台阶,边走边说:“给你五天,五天后我会在白天过来看她。”   神通广大的张管事也帮不上忙了,舅舅与侄女两人对坐无语,张管事白面团一样的脸上满是愁容:“我害了你。”   晓秋安慰张管事:“还没到那一步,夫人虽说受不得惊吓,但反应不会跟以前那么激烈了,只要殿下态度温和一些,不要惊着夫人……”   “可能吗?”   “今晚我会在房间里守着,只要殿下做出不合适的举动就提醒他,只是万一我惹怒了殿下,还望舅舅照看一二。”   张管事依旧忧愁:“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也正如张管事猜的,没有那么简单。   本来薛嘉萝坐在榻上聚精会神地看晓秋玩翻花绳,周君泽悄无声息进来后,她有所感应似的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就开始身体僵硬了。   晓秋装作不知道:“夫人你看,奴婢手上这是一个什么?”   薛嘉萝眼睛盯着虚无,呼吸渐渐加快,双手也握住自己的衣服。   晓秋把手上花绳往她眼前一晃,“夫人的手伸出来好不好?”见薛嘉萝没有反应,她松开手上绳子,把绳子往薛嘉萝手上套,“这只手这样……”   晓秋在努力转移薛嘉萝的注意力,周君泽在一旁站了一会,静静走过来坐在不远的椅子上。   薛嘉萝很害怕,身体一倾抱住了晓秋,话都说不利索了:“汤……要喝汤……”   她每晚喝了加了药的汤就会睡,她下意识地想要睡着来逃避。   周君泽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对晓秋说:“你出去。”   晓秋很为难:“夫人她不松手……”实际上她也不能出去。   周君泽看了一眼薛嘉萝用力到关节泛白的手指,想去掰开她的手指,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他从怀里掏出翡翠玲珑轻轻摇了摇,“看,想要吗?”   铃铛声音清脆,然而薛嘉萝根本不回头看,她太过用力抱着晓秋以至于身体都在颤抖,呼吸又急又重,面色发白。   周君泽再怎么看晓秋碍眼也知道不能让她出去,不然薛嘉萝可能又要崩溃,他尝试着摸了摸薛嘉萝的手背,她受了惊吓突然短促的尖叫。   晓秋连忙抚慰:“别怕别怕,奴婢给你唱歌好不好?”   薛嘉萝的泪水溢出来,她像服用芙蓉片上瘾的瘾君子一般重复:“汤……汤……”   不能再刺激她了,晓秋顾不得看周君泽脸色,连忙高声道:“把夫人的汤准备好!”   侍女们来来回回忙碌,屋子里只有周君泽一个多余的人,他看着薛嘉萝被身强力健的侍女背到屏风后面,晓秋急忙端着一碗汤走进去,不一会听见她说:“慢慢喝……慢一些……”   然后她唱起方言小调,足足唱了半个时辰才从内屋出来。   晓秋在周君泽面前跪下,心中砰砰直跳,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她。   “殿下恕罪。”   周君泽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觉得茫然:“怎么会这么严重……”   不久前还亲亲密密黏着他,看他的眼神专注甜蜜,现在却视他如同猛兽,这么多天了没有半分好转。他以前待她不怎么样,她一直不计较,连记都不会记在心里。现在他投入了,但她却成这样了。   周君泽失魂落魄站了许久,晓秋看他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才说:“殿下,奴婢有一言。”   周君泽看她一眼。   晓秋鼓起勇气说:“殿下今日太过冒进,慢慢来,夫人可能会好接受一些。”   周君泽麻木说:“什么?”   “比如说您每天等夫人喝过药后再来,那时夫人快要睡着反应不会太大。过上十几天再跟夫人的药一同来,让夫人习惯您来了她就能睡了……”晓秋慢慢说,“这样,夫人说不定还会盼着您来。”   周君泽沉默很久:“那就这样吧。”   他今日实在好说话,晓秋送了一口气,又叮嘱了一句:“殿下千万别碰她了。”   周君泽牙关紧咬,脸上肌肉一紧:“我知道。”   晓秋没有看见,真正放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琐事缠身,更新晚了。   前两章有很多人疯狂在问防盗章的事情,那我就再说一遍。   这是晋江新出的防盗功能,似乎有规定原理不好在这里明说,我只能说我改了下时间,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的宝宝不用等24小时了,12个小时后再看就可以。   ☆、腥红   周君泽听从了晓秋的建议, 每晚在门外等着薛嘉萝喝了药,昏昏欲睡的时候再进去。进去还不能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只能远远坐在一边,先观察她的反应。   最开始几天薛嘉萝反应剧烈, 一碗安神药都压不住,只能再喝一碗才勉强睡着。加了药量后,困乏总算战胜了恐惧周君泽的身体本能, 不再呼吸急促出冷汗了,她会紧紧抱着晓秋的胳膊,脸埋在她衣服中昏睡。   周君泽等她睡着之后, 再起身走过来接替晓秋的位置。   如此一过就是一个月。   从秋叶飘零到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薛嘉萝见他进门终于能熟视无睹睡自己的觉了。   第二天,周君决定在她正喝药的时候就进去。   这场初雪下了一天一夜, 他带着满肩积雪进门,在炉子旁边解了披风让自己散了寒气暖和后才走到内屋去。   薛嘉萝早就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了,她睫毛低垂,小口喝着药, 喝完后就拽着晓秋的手睡下,有些故意无视周君泽的意思。   第三天, 周君泽与药一同出现的, 薛嘉萝很平顺地接受了。   晓秋与张管事纷纷放了心,张管事道:“还是你有办法,要不是你,舅舅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处境。”   “夫人与我那小叔子一样, 心思纯粹,非黑即白。当他们认为什么是坏的,讲道理、强迫都行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习惯。”晓秋说着叹气,“夫人眼下看起来是迈过了一道坎,但她处境依旧没有变,长久关在一处,长时间的喝药,她习惯了这些,后半辈子可要怎么过。”   张管事一阵头疼:“那就是你我不能控制得了的,但愿殿下能够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可怕……”   京城的雪停了,京城以北连降十日大雪,千里草原被雪冰封,万户人家被这场大雪所困。   北境官员纷纷上奏,说属地内牲畜死绝,落后一些的村庄被雪整个覆盖,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因为粮草、柴火断绝,被困的百姓更是数目庞大。   皇宫前殿这几日都是彻夜不休,从北境来的信件与皇帝召来的官员络绎不绝,一道道旨意从前殿出去,经过各部执行。   周君泽也在此列。   来之前他就耳闻,周君玟似乎想让他带着自己的兵押送粮草去北边,在那里驻扎上一段时间,等候召唤再回京。   他从早上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何回绝,不说他现在离不得薛嘉萝,薛嘉萝还得着病,就说周君玟品性,他怀疑自己去了不能活着回来。   积雪未消,宫女点亮盏盏笼火,将雪白映成橘黄。寒风吹动周君泽斗篷上银狐皮毛,他的下巴藏在皮毛中,呼出一口白气。   “还没有结束?”   前殿太监回答道:“回殿下,方才高尚书进去了,应该还早。”   周君泽烦躁地来回踱步,冬日天色暗的早,薛嘉萝也睡得更早了,他不能再拖。   再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御书房,窗纸上人影绰绰,隐约传出来交谈声。周君泽双手拢进袖子,转头走下台阶:“跟陛下说,我明早再来。”   太监瞠目结舌,不敢相信陛下明明交代了让熙王等着,他却这样走了。   “殿下!”太监快步跟在他身后急切道,“殿下——”   突然从一边冒出一个小太监来:“殿下,娘娘主子在等您,请您一见。”   周君泽目不斜视,边走边说:“请跟娘娘说,我今日有急事,明日来见她。”   周君泽没能走得了,静贵妃的人在宫门前拦住了他。不一会儿,静贵妃的轿子悄无声息从宫道那头过来,宫女太监都退下,静贵妃撩起帘子,露出半个下巴,朱红色的嘴唇一开一合:“你不愿意找我,我就在这说吧。”   周君泽面色冷硬,眉头紧皱:“什么事?”   “陛下有意让你护送粮食去北境,你是否有所耳闻?”   “静贵妃请有话直说。”   “看你这样,应当是知道的,不过,你知不知道陛下打算让你从此驻守北境,再也不回京?”   周君泽干脆上前将轿帘完全撩起,“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这一点事情陛下是不会瞒着我的。”静贵妃身上的鲜艳宫装衬着她的脸色苍白,眼尾的皱纹明显,神色疲惫,“上次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陛下回过神来肯定会猜疑,所以没有再出面。陛下很早就怀疑是你设计了皇后,只是隐忍不发,毕竟没了太子,你是唯一能继承皇位的。我对你透露这些,就当是我的赔罪吧。”   周君泽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娘娘言重,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松开帘子转身走了没几步,果然听见静贵妃在身后说道:“等等。”   “我的确有私心……”静贵妃的声音颤抖,“我受不了了……陛下疯了……前几日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农家女子,说是八字极旺,命中多子,偷偷迎进宫中,我听下人说,陛下他……他连着几日让太医配药以便助兴,他的身体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正逢北方大难,这个冬天恐怕……”   周君泽脚步稍顿,最终踩着积雪走出了宫道。   夜晚又下起了雪,周君泽从孙府出来时积雪已经没了马蹄,他一路飞奔将侍卫远远甩在身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王府。   前院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异常,就连晓秋都昏昏欲睡说夫人一切都好。   周君泽放了心,在外屋脱了外衣,待身体暖和后走了进去。   他把烛台放在木桌上,撩起床帏,昏暗光线下床上空无一人。他愣住了,下意识伸进被子里摸了一下,被褥是冷的。   “给我滚进来!”   晓秋魂都快被吓掉,她仓惶跪在周君泽脚下:“殿下……”   周君泽额头凸起道道青筋,表情肃杀,强行压抑着暴怒:“人呢?”   晓秋头脑混乱,“刚、刚才还在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所以才让薛嘉萝偷跑了出去。   周君泽的手掌在身侧握成拳又放开,砸在桌上:“去找!”   前院灯光大亮,人人面带惊讶仓惶。前院大门始终紧锁,门外站着侍卫,院中不时有侍女经过,还有侍女守在薛嘉萝屋外,她不可能就这样跑出去。   周君泽在院子里慢慢巡视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屋子里,四处打量,晓秋从门外进来,她比刚才镇定了一些但声音仍旧在颤抖:“回殿下,奴婢确定夫人应是没有从屋子里出去过。”   周君泽看着靠着墙壁的柜子,说:“你下去。”   等晓秋退到门外关上门,周君泽走到柜子边深深呼出一口气,缓和了表情,拉开柜子。   薛嘉萝果然在里面。   她蜷缩成一团,抱着膝坐着,肩膀紧绷,她从一开始就醒着的,听着他在外面找她却一声不吭。   “困了吗?今夜我回来的晚了,耽搁了你睡觉,生气了没?”周君泽想去摸一摸她头发,手伸到一半又放下,“去床上睡吧,要我抱你吗?”   薛嘉萝一动不动,脸埋在臂弯里,全身都在表达拒绝。   周君泽看了她一会,弯下腰试探着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摇了摇:“薛嘉萝?”   他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瞬间僵硬了,肌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出来,他手指隔着衣服都感受到她肩膀的莹润触感。   在薛嘉萝还醒着的时候碰她,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心里清楚此刻必须松开手,但他的手违背意志,反倒更用力的握住了她削弱的肩膀,同时他更凑近薛嘉萝:“让我抱抱你,嗯?”   薛嘉萝僵硬得好像石头,后背紧贴着柜子,眼见装死不管用了,她从臂弯里抬头看着他:“不要碰我!”   她的眼神把周君泽钉在原地。   充满警惕与毫不留情的厌恶,明明白白,让他连无视都做的不到。   可是昨晚还好好的……   周君泽将薛嘉萝按住,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在骗我?谁教你的?”   薛嘉萝听不懂,在他手掌下挣扎起来:“不要你!不要!!”   周君泽胸口起伏:“前几天是不是在骗我,让我觉得你已经好了?其实你一直在讨厌我,对吗?”   薛嘉萝被他眼神吓住了,想推开他的脸,一巴掌打在他脸侧。   “不要你!”   她的力气不大,但指甲在周君泽脸上留下三道血痕。   微弱的痛感让他燃起了毁灭一切的火,从他眼睛看过去,事物扭曲,薛嘉萝的脸蒙着一层腥红的纱,他看不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对于一篇连载的v文来说几乎是致命打击了。   半个月的断更可能会让我失去好多小天使,心好痛,感谢继续留下来的小天使包容我,我会努力写好,认真完结这篇的。   ☆、野兽   作者有话要说:  再提醒一下,真的要慎重。   好像看不了虐的读者比较多,我第一次写这种虐,有点虚。   晓秋一出门就捂着自己胸口, 极力平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方才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双腿都是软的。   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维持多久,她听见薛嘉萝清脆的声音:“不要你!”   她一阵惊喜, 夫人居然愿意对王爷说话了,只要王爷再耐心一些,慢慢哄她, 不要逼她,夫人重新接受王爷是迟早的事情。   晓秋将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提着裙子兴冲冲地走到房门前, 想进去告诉王爷, 多日努力终于看见希望了。   只是她的手刚放在门上,从房间里传来薛嘉萝的尖叫声, 尖锐急切,让她后背竖起一层寒毛。   熙王在对她做什么?   没等她想出什么来,薛嘉萝的尖叫声越来越凄厉,只有痛极了才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晓秋怔怔后退了几步, 腿一软,坐在地上。   风大雪大, 狂风卷着雪花砸在脸上, 她毫无知觉,她的衣摆上积满了雪,门里面声音逐渐微弱,到最后再无声响。   蜡烛燃尽, 屋内比夜更黑更暗,地上散落着衣物,一路指向屏风后的床铺。   黑暗深处,狂性大发的野兽在攻击它的猎物。   “你只能有我……”   它放开猎物软绵绵不正常弯曲的手腕,在对方脖子上撕咬,吸食鲜血,被疼痛唤回意识的猎物微弱的挣扎换来它更严厉粗暴的控制。   “你是我的……”   它手掌禁锢着猎物的腰,蛮横无理地打开她的身体,想要从身体内部毁坏她,惩罚她。   它力大无穷,不知疲倦,血腥让它更兴奋。它浑身冒着蒸腾热气,汗珠从额头滚落,滴在已经失去知觉的猎物脸上,与她的泪珠一起流进发鬓间,在黑夜里,一闪而过。   到了后半夜,主屋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茫然失神的周君泽形容狼狈站在门口,与身上积满了雪的晓秋对视了一阵。   还没等他说什么,晓秋一手撑地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走进了屋子。   她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床上的薛嘉萝盖着棉被,瘦弱的身体在被子下看不出一点起伏。   晓秋慢慢走近,薛嘉萝的下巴藏在被子里,面容一如既往的瑰丽娇艳看不出异常。   晓秋手指颤抖,轻轻放在薛嘉萝的口鼻处。   突然,她大声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快!大夫!叫大夫来!夫人活着!”   金太医从睡梦中被叫醒接到了熙王府,他一睁眼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到进了屋子,看清楚了灯下正昏迷的熙王侧妃,他心口一紧。   伤处主要集中在脖子上,涂些名贵药慢慢养着就行。左手食指与中指的指甲因为太用力抓着什么从中间劈断了,需要上药仔细包扎。右手手腕一圈黑青色指印,肿的不像样子,小心摸了骨头后发现是脱臼了。   金太医忙到天明,总算是将他能看的地方都医治了,被子下面的,他不敢看也不能看,他犹豫再三,对一直守在侧妃身边侍女模样的人悄悄说了几句。   周君泽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后背上,嘴唇没有血色,长久地盯着屋檐下的冰棱出神,晓秋在一旁连着叫了三声才回过神来。   他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梦游一般问:“何事?”   晓秋心怀惧意不敢看他,低头道:“金太医说,夫人的伤……病,最好请宫中会医术的嬷嬷来更稳妥。”   周君泽听完好一阵没有说话,忽然间他走下台阶,走了两步又惊醒般停住,说道:“进宫把庆祥宫的……”他说到一半没了声音,似乎回忆了很久:“于嬷嬷接来。”   他说完又出神了,立在冰天雪地中不肯动,晓秋身冷心也冷,打着颤站了一会,见他没有反应,悄悄离开了。   于嬷嬷是原先周君泽母后身边的宫女,在他记忆里,母后有了什么病先让太医诊治开药,药方由于嬷嬷把关,所以他猜测于嬷嬷应当是懂医术的。   于嬷嬷年过半百,身材高瘦,脸上的法令纹显得她严肃刻板不苟言笑。   她进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周君泽,直接进了内屋。屋内光线昏沉,特别的暧昧腥气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让她心里明白了三分。   晓秋小心翼翼掀起薛嘉萝身上被子,头转向一边不敢看,于嬷嬷眉头一动。   “侧妃多长时间没有醒了?”   “一直没有醒过。”   于嬷嬷点头:“我说几样东西你去备来,也请金太医不要走,我说一个药方,请金大人帮忙看看是不是可行。”   晓秋被她镇定的气度折服,低头应道:“是。”   于嬷嬷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周君泽正坐在外屋,他看着于嬷嬷,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于嬷嬷跪下道:“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   于嬷嬷没动,继续跪着说:“看在老奴曾伺候过太后的份上,奴婢倚老卖老说句话,殿下若是厌恶了屋里那位侧妃,尽可以冷落她,撵她出府,甚至赐死她。但是在女人身上使出如此阴损的招数实在不是堂堂男儿所为。”   周君泽脸上肌肉抖动,咬着牙关,万分艰难地说:“我知道,是我不对。”   于嬷嬷不知道周君泽这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认错,将他认错的艰难错认为成了不甘心:“侧妃伤得很重,比手腕上的更严重,如果再有一次……殿下也不必召奴婢出宫了,直接为侧妃准备后事便是。这世上女人那么多,殿下何不去寻一位让您能展颜开怀的?何苦跟一个弱女子较劲。”   周君泽手掌遮着半张脸,闭着眼睛沉沉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是我错了。”   整整两天了,薛嘉萝还在昏睡,似乎准备永远也不醒了。   早上于嬷嬷回宫了,留了一个小宫女在王府,与晓秋一起按照她的指示为薛嘉萝换药擦身,不断用湿润的帕子擦拭她的嘴唇,用筷子沾水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床上被褥都是全新的,屋里也没有了那种味道,但是这种气氛让晓秋觉得难以呼吸,她自从进来也没有再出去过了,不知道薛嘉萝是怎么忍受下来了。   “太压抑了。”晓秋说,旁边的小宫女一脸莫名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开始自言自语了,“想让夫人换个地方,一睁眼发现已经离开了这里,多好。”   晓秋说做就做,她不再跟张管事商量,而是趁着周君泽还在,直接跟他说了:“夫人在这里受了惊,奴婢怕她醒来看到这个地方会再想起来,奴婢觉得,是不是能让夫人换个院子?”   周君泽坐在床边,双手紧握在一起不敢碰到薛嘉萝一下,目光放在她脸上,过了很久才说:“张管事会安排的。”   晓秋心里隐约知道这次熙王一定同意,心里并不如何惊喜,很平静回道:“奴婢明白。”   第三日了,薛嘉萝身下被褥还有新鲜的血迹,早上她眼睫微动,眼睛似乎睁开了又似乎没有。   张管事想等薛嘉萝彻底醒后再挪动地方,晓秋却非常坚定现在就要搬,一刻都不能多等。   “要不是我看熙王那个样子太吓人,我甚至想让他放侧妃出府,远离王府一阵子说不定好得更快。”   “这种话就别说了。”张管事皱着眉说,“京城内最近不安稳,熙王日日被召入宫,他万不可能答应侧妃在这种时候离开王府。”   晓秋很失望,喃喃自语:“那么美那么温顺的一个人,谁不盼着她好呢,居然能下得了手……”   张管事截了话头:“晚上搬去凉风院,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侧妃贴身事物你去安排。”   “我明白。”   张管事突然叹气:“眼见就能送你出府了,却又遇到这种事……哎……”   晓秋说:“我原来还日夜思念女儿,怕她饿了哭了,怕婆婆没照顾好,现在才知道我的女儿有多幸福,她身边那么多亲人,没有一个会让她沦落到如此境地。”   挪动薛嘉萝很是费力功夫,不过说来也怪,薛嘉萝回到凉风院不久,她就醒了。   她眼睛半睁,眼神黯淡无光,不知道在看哪里,脸上也没有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疼。   晓秋在一旁喃喃:“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们好好养,谁也不见,不会有人再碰你一下,很快就能好了,等到开春,带你去看杏坡桃花,可漂亮了……”   薛嘉萝胸腔缓缓起伏了一下,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人偶   他好像一缕轻烟飘浮在屋顶, 俯视着下方与他模样相同的人一脸狰狞,握着薛嘉萝的手腕将她从柜子里不分轻重地拽出来。   薛嘉萝跟不上他的脚步绊倒在地, 那人毫无知觉拖着她往床的方向去,因为她挣扎得厉害, 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生生将她的手腕弄得脱臼,软绵绵垂下来。   薛嘉萝痛得尖叫, 往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凄惨。   他看得见她脸上恐惧和痛苦,眼见的景象让他难以呼吸, 他被困在屋顶的角落无能为力。   下方的刑罚终于结束了, 忽然间天地旋转,嘴唇边沾着血的人是他, 控制着薛嘉萝的手的人是他,从她体内抽出身,带出汩汩鲜血的人也是他。   刮骨凌迟莫过于此。   周君泽坐起来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梦中的晕眩恶心完整地保留到现实中, 他狼狈地扑到桌边拿起茶壶往脸上倒。   可是冷水无法缓解,他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必须去看一眼薛嘉萝。   即使深夜, 薛嘉萝的屋子既然亮着灯, 当他越靠近她,心悸的难受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灯亮着,薛嘉萝好好的睡在里面,他没有失去她。   心脏一点点放回原来的位置, 肩上的重压消失了,全身放松,他竟然没有了进去看她一眼的力气。   他脱力一般靠在窗台,额头抵着窗棱,低声道:“哈巴狗……”说完他莫名笑了,屋内光线照亮他半张脸:“我是真的错了……”   年关将近,京城内强所未有的死寂,北境之地的灾情接连不断地传入皇宫,仿佛天上的黑云一般笼罩着,让人无法喘息。   周君玟脸色呈现出青灰色,干枯瘦弱的身体被宽大威严的皇袍遮住,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活着的迹象。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站在他身侧的郑庸低头听了一会,“熙王殿下……熙王殿下……”   周君泽没有丝毫反应。   郑庸看了一眼皇帝脸色,小心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   小太监会意走到周君泽身后:“殿下,陛下在唤您。”   周君泽这才反应过来,一拱手,神色恍惚的样子:“臣弟在。”   周君玟的嘴唇又动了动,郑庸代为说道:“陛下有旨,派熙王率领五千马前往雍州救灾,随行粮草万石,车马千匹。”   有大臣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周君泽脸色,陛下身体有恙,又要派熙王离京,这其中如果没有别的意思恐怕没人会信。   但周君泽面色如常,平淡回道:“臣弟领旨。”   刚刚闭上眼睛的周君玟倏然睁眼,直直看向周君泽。   周君泽不避不退与他对视。   过了一阵,周君玟首先避开视线,侧过脸对着身边郑庸说了几句,郑庸高声道:“熙王殿下与高大人、李大人请书房外面稍等片刻,陛下该喝药了。”   周君泽并未依言在外面等候周君玟喝药,周君玟最近脾气古怪,喜怒不定,上次说让他在门外等候,结果直到晚上了也没有召见他,似乎是想故意激怒他。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跟周君玟周旋,他们之间的接触越少越好。   周君泽骑马出宫,径直入了孙除府上,孙除一见他就露出愁容:“殿下是真的想好了?”   “是。”周君泽坐在他对面,“今日周君玟派我出京,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再撑下去了,所以去肃王封地的人要尽快安排下来。”   “肃王……当年是犯了错被先皇逐出京城的,这样做,恐怕有些老臣反对。”   “是接他两个儿子入京,又不是让肃王入京。肃王儿子进京后,将他牢牢困在封地上不许离开一步,若他有任何异动,瞒着他儿子杀了他。”周君泽捏了捏眉心,“从父皇那里留下来的朝中老臣,哪一个不是孙大人的莫逆之交?”   孙除悚然一惊:“殿下——”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君泽说,“肃王大儿子十七,小儿子不过九岁,不论推哪个坐上那个位子都有利弊,你好好想想吧。”   孙除再劝他:“殿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您父亲的意愿,您父亲战战兢兢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   周君泽坦然道:“我实在不适合。”他话头突然一转:“再说,我实在不想看到我与孙大人翻脸的那天,我对付怀有二心的权臣除了斩草除根外,没有别的计谋。”   孙除被他说得绝了最后一丝期望,他苦笑着说:“不知为何殿下对老臣偏见如此深。”   周君泽微微一笑。   孙除看他脸色不怎么好,说话也是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但态度非常平和,似乎有点转了性子,能与他闲聊上两句了。   “殿下昨夜似是没有休息好,脸色略有疲惫。”   周君泽看了他一眼,接着扭头看着窗外,沉默许久后说:“薛大人最近在做什么”   孙除一头雾水:“薛大人最近与户部在整理这一年各州上报的赋税收支,看看能不能挪一部分出来用于北地。”   “如果……”周君泽说完这两个字又是沉默,半天了他突然说,“无事,我先走一步。”   回熙王府之前,周君泽特意在薛府门前绕过,薛府跟其他官邸没有区别,红门青瓦,大门闭着,安安静静。   薛嘉萝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十六年。   他刚才有冲动想让薛嘉萝回薛府休养一段,等差不多了再接回身边,但与这个念头随之而来的是说不上来的恐慌,他怕薛嘉萝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他也无法忍受她离开,哪怕一天。   周君泽看了一眼,放下轿帘,说道:“回府。”   熙王特别的安静,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薛嘉萝那种热切依恋喊他“熙熙”的声音了,他一边走一边想,每次当他走到这个地方,她都该发现自己扑过来了。   他在主屋门口站了一会,侍女进去把晓秋叫了出来。   “给殿下请安。”   “今天怎么样了?”   晓秋低着头回答说:“比昨天醒的时间长了,稍微喂了些粥,吐了两遍,下午才不吐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的,往后慢慢会恢复过来。”   周君泽在门口来回徘徊,不断向里面张望,晓秋身体紧绷就怕他突然进去,准备随时跪下拦住他。   “她醒着吗?”   晓秋连忙说:“醒着的。”   周君泽果然停了脚步:“你进去吧,别让她一个人。”   “是。”   晓秋走进屋子,拐过屏风时余光看见熙王还在朝屏风后面凝视。   腊月末,皇宫突然大门紧闭,急召了几位大臣入宫。随之而来的是全城戒严,城门关闭,御林军在京城内时刻巡逻。   府外风雨欲来,熙王府已经连着几日封锁各个院门,不许任何人出府走动了,驻守王府的侍卫人数增加了一倍。   薛嘉萝的身体逐渐好转,伤口结痂,手腕骨头复位消肿,断掉的指甲在重新长出来,如厕时也没有红色血迹了。   只是她的状态不对。   眼神发直,对外界没有反应,怕黑也怕光,睡着如同昏迷无法轻易叫醒。   不到十天,晓秋累得暴瘦,每日熙王询问薛嘉萝情况她都不知如何回答。身体的确是好了,但她实在不能再继续当熙王侧妃了,不然会崩溃第二次第三次。   她是毁坏后被人拼凑起来的人偶,表面上恢复了,内里千疮百孔。   这话熙王能相信能理解吗?   这一夜,周君泽没有惊动谁悄悄走进了屋子,将晓秋惊得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薛嘉萝,还好,她已经睡了。   周君泽快步走到床边蹲下来,脸靠在薛嘉萝手臂一侧深深呼吸,又亲了亲她的头发。   晓秋心惊肉跳,生怕他弄醒了薛嘉萝,低声说:“殿下……殿下!”   等周君泽转头看她,她继续说:“夫人刚睡没有多久。”   周君泽不愿意离开,目光巡视着薛嘉萝的脸,一遍一遍,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忍不住凑近。   他的动作很轻,力度微不足道,晓秋平时想尽办法才能叫醒的薛嘉萝冥冥中有所感应一般,此刻忽然醒了。   周君泽来不及再走,他迎着薛嘉萝的目光:“阿萝……”   晓秋原本以为薛嘉萝会挣扎、会尖叫,但她意外地毫无反应,如同不认识周君泽了一般,又转开了目光。   周君泽不甘心:“你看着我,好不好?”   他一连叫了七八声,薛嘉萝一直没有反应,表情似是淡漠又似乎有些痴傻,慢慢的,她的脸开始不正常地发红,眼睛也红了。   周君泽不明所以,一摸她的手臂发现她在发抖。   “怎么了?”周君泽轻轻摇着薛嘉萝,可她的脸色慢慢从红色变成了紫红,身体随之僵硬,好像看见了可怕的事情眼睛瞪的滚圆。   晓秋顾不得许多,连忙喊人:“来人!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啦噜,虐真的好难写,完全不文思泉涌。   ☆、六平山   周君泽站在门外, 听着里面金太医零星话语传出来:“惊厥……抽搐……会复发,发作时小心夫人咬到舌头, 也有窒息的危险,今日便是……”   他独自出门, 漫无目的地朝着前方走去。   宫门紧闭五日,京城内商户停业,路上只剩巡逻士兵, 朝中大臣已经预料到什么事情要发生,每一个人都在等着那一刻到来。   周君玟五日前不听劝阻再次服药,栽倒在女人身上没能起来, 他今日去瞧时, 他已经气若游丝不认得身边人了。   周君玟倒下了,只能由他接手顶替。   周君玟的后事, 怀有异心的大臣,不能再拖的北境灾情。   铅灰色的云朵低垂,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上,这份重担让他支撑不住随时就要跪下。   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薛嘉萝, 但是薛嘉萝却需要离开他才能活下去。   他仰起头,白茫茫中飘落透明冰晶, 落在他鼻尖上, 他深深呼气,带出一阵白气。   “把侧妃身边的侍女带来。”   晓秋垂首跪着,心中很是忐忑,她猜不到熙王这个时候叫她来要说什么, 是要怪她没有照顾好侧妃,让她出现了惊厥吗?但这实在怪不到自己头上吧,要不是他……“太医今日有没有说夫人什么时候可以走动?”   晓秋收回思绪,回答道:“恐怕还得十日左右。”   周君泽沉思了一会,又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坐起来?”   “昨日已经能坐了,现在……”晓秋思量了一下,“应当三日左右。”   “五日后,你陪着她住到六平山下的宅院去……”   晓秋又惊又喜,忍不住抬头看他。   周君泽又低声自言自语:“再过五六天也该过年了……”   还没等晓秋心生失望,以为他要出尔反尔,就听他又说:“就五日后吧,让她无忧无虑过年。”   说完,他像要掩饰什么一样笑了笑,举着杯子抿了一口茶。   晓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奴婢定当好好照顾夫人,让夫人养好身体,开开心心回来。”   他眼中是温柔的缱绻,低声说:“但愿吧。”   他这辈子从没有主动放手过,不知道放手是这般滋味。   仿佛缓慢的刑罚,一刀刀割在心上,他长久处在这种疼痛里快要疯狂也快要麻木了。   他起床穿衣,用膳喝茶,入宫听取各个朝臣谏言,翻阅批改奏章。同时他也被疼痛折磨的心怀戾气,想要毁灭想要为所欲为,不知道是什么控制着他,暴虐的冲动在他身体里如同潮水,反反复复,却没有溢出来过。   他被这把刀裁成了不同的人。   薛嘉萝出府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从开始噩梦连连变成整夜难以合眼。   到了薛嘉萝离开的那个清晨了,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不是病了,而是薛嘉萝成了他的心魔。   搬去六平山的行李前几天就在陆续准备了,今日一早开始装上马车。因为张管事默认了侧妃这次出府恐怕会住上很久,所以行李不是一般多,铺开摆满了整整一院子。   晓秋忙得够呛,薛嘉萝吃住用度全靠她一人,事事需要她过眼才行,要不是有张管事亲自打理,她恐怕得几个晚上不睡觉。   所有行礼准备好了,凉风院院门大开,为薛嘉萝特别准备的马车直接进了院子,停在屋子外面。   过了一会,薛嘉萝被健壮的婆子抱着出来放上马车,因她畏光,脸上还遮着帕子。   马车帘子被束着,婆子怎么放的她,她怎么坐着,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连帕子都不知道自己拿下来。   周君泽站在矮树后面,心里想着,看他一眼吧。   晓秋收拾好东西出来,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把薛嘉萝脸上帕子撩起来,笑着说了什么。   薛嘉萝只是看着她,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动了,周君泽从矮树后走出来,不自觉说出了口:“看我一眼……”   然而薛嘉萝始终直视前方,不知道曾有个人跟在马车后面心怀期望,等她回头。   六平山的宅子收拾得妥帖,屋内温暖如春,院中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树上挂着冰棱,薛嘉萝一来就注意到了。   晓秋逗她:“我小时候还吃过那个,差点把舌头黏住,夫人想去看看吗?”   薛嘉萝不说话,转开了视线。   晓秋很失望,薛嘉萝自醒后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她每日尽力引导却毫无办法。   引她说话虽然失败了,但搬出来还是明显能看到好处的。   六平山依山而建,后院出去就能上山,今日风轻云淡,皑皑雪山映着蓝天,院中没有王府那么多奇石异花,但好在视野开阔,连薛嘉萝都往远处看了一眼。   阳光正好,晓秋让人搬出了美人榻放在院中,让薛嘉萝穿的圆鼓鼓的躺着休息。   “明日就要过年了。”晓秋把薛嘉萝的手塞进锦被中,“来年我们住在这里好好养着,等夫人身体好了,我把家里的小女儿带来跟你一起玩。”   薛嘉萝很久没有出门,阳光下肌肤洁白晶莹,她靠在塌上望着雪山,睫毛轻轻颤了颤。   六平山下的日子平静如水,没有周君泽,不仅薛嘉萝没有再发生过惊厥,连晓秋与王府里出来的侍女都活泼了。   薛嘉萝的身体慢慢好转,但是她依旧不言不语,时间一长,晓秋就有些慌了。   她怕通报了张管事会引来熙王,就自己出去请了京城名医来瞧,那大夫说不出个什么,只说看过医书,以前也有人突然不会说话的,失语之后接着会听不见,无药可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晓秋一听气得半死,让人把大夫赶出了宅子。   “我们夫人好好的,只是一时害怕不敢说话了对不对?”晓秋蹲着,拉着薛嘉萝的手,“说什么会听不见,简直可笑,真该去砸了他的招牌!”   薛嘉萝微微歪了脑袋,黑润的眼珠乌溜溜的,看的晓秋心里发软,“看,夫人这不是听懂了我说的话吗?等夫人愿意说话的那天,我们一定去找他,让他把药费还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嘉萝能走路了,慢慢胖了起来,可是依然不说话。   她受了上次折磨后好像又傻了一次,把前面的事情忘掉了,只要不看见周君泽就是正常的。不会因为没有喝药而半夜惊醒,相反她每天睡得很好,一沾枕头就睡,没有人叫她绝不会醒。   晓秋怕她睡得太多,总是在她醒后就带她出门走一走,开始只在院子里,后来带到后院马厩薛嘉萝也愿意去,有一天走出后院时,她也只在门口停留了一小会就跟上来了。   春日未到,山上积雪未消,薛嘉萝故意踩在没有脚印的雪地上,低着头走。今天走的有些远,她脸颊泛红微微出汗,蹲下抓了一把雪捏成球,被晓秋赶快拿走。   “这个可不能动,会肚子疼。”   被拿走了手里的东西,薛嘉萝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咯吱踩着雪。   晓秋看她最近恢复得很好,心情非常好:“夫人最近觉得无聊吗?我让我女儿来陪你好不好?”   薛嘉萝回头看她一眼,晓秋会意说道:“陪你玩啊,她有很多小玩意,天天跟宝贝似的藏着,谁也不许动,只许她长得好看的表姐玩……如果见了夫人……”   薛嘉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晓秋愣住:“怎么了?”   她还要再问什么,后颈突然一疼,薛嘉萝的脸从她眼前划过,视线中最后出现的是她沾着雪的绣鞋,不安地后退了几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回家太晚了,实在熬不动了,好想睡死过去。   ☆、宫车晏驾   面前突然出现的三四个人, 薛嘉萝依然毫无反应。晓秋倒在她脚边,她呆愣愣地想蹲下去抬起她的脸, 地上白白的东西很冷,她怕她冷。   还没等到她碰到晓秋的脸, 一块手帕遮住她口鼻,同时不知什么东西盖下来隔绝了视线,有个声音急促又刻意轻柔:“先睡一会吧。”   抱着她的男人手臂强健有力, 让她恐惧地发抖,然而这种恐惧却敌不过来自意识深处的晕眩。止不住地发软,嘴巴动了几下, 不知道说了什么, 眼睛慢慢合上,抓着男人衣襟的手垂了下去。   薛嘉琦手都在抖, 他一只手扶着薛嘉萝的后颈,将她身上的银狐斗篷解下来往后一扔。   他身后的男人接住,利索地穿到晓秋身上,然后抱起她, 说道:“我们按照计划,下山后带着这女人一直往北, 迷惑扰乱他。”   薛嘉琦抱起薛嘉萝:“你们一路小心, 到了平州就放了她,小心别伤了人。”   “我们明白。”这几个男的衣着褴褛,却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轻松揽着晓秋上了马背,“侍卫就要过来了,此地不能再留,就此别过,薛郎保重。”   薛嘉琦也翻身上马:“保重。”他顿了顿又说:“大恩不言谢,薛某无以为报,日后李兄若有难处,我万死不辞。”   唤作李兄的人一笑:“我记着你这句话了。”   说完,他们不再停留,扬起马鞭催马分头下山。   薛嘉琦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到现在他还处在一种缥缈不确定的兴奋中,他想象这一刻太久了,以至于他有些懵,甚至怀疑怀里被衣服遮着面容的是不是阿萝。   这种兴奋的焦虑一直持续到要进城门前,他下马在城门外树林里找到提前准备好的衣物。   他深吸一口气,把衣服掀开。   他的心脏重重落回原地。   是他的妹妹,他的阿萝。   睡脸乖巧,天真无辜,仿佛没有离开过他,没有经历过那些不堪。   他低头脸埋在她头发中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定了慌乱的心脏。他的时间不多,要尽快回城。   他将薛嘉萝外衣脱去,给她换上别的衣服,戴上兜帽,抱着她走出树林等了片刻。   从京城方向,过来一辆马车,马夫远远看见他挥了挥鞭子。   时局紧张,城门虽然允许平常百姓出入,但守备森严,没有牌子是不许出入的。薛嘉琦把薛嘉萝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听着马夫与士兵交谈:“各位大人辛苦,这是我们的牌子。”   有个人一边问:“马车上的人进京干什么的 ?”一边掀起了马车帘子。   薛嘉琦也换了衣服,朝着那士兵微微点了点头:“陪家人进京看病。”   这时马夫又给了额外的银两,士兵拿着在手上颠了颠,放下帘子:“走吧。”   进了城门,薛嘉琦必须离开,让薛嘉萝独自去她该去的地方了,他在京城内行动太过明显,周君泽可能会注意到异常。   马车停在背巷,他的心腹已经在等着了,他最后用力收紧胳膊抱了抱薛嘉萝。   马车远去,薛嘉琦似乎从这一刻才确定了薛嘉萝是真的回来了,他后知后觉笑了起来。   姚文倩正一边哄着身边扭动不休的儿子,一边听着下人回报事情。   薛嘉琦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几步走向她,不管不顾搂着她在她脸上连亲了好几下。   姚文倩又羞又气,在他胸口捶了几下:“你这是干什么?”   下人早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屋内只剩了他们夫妻二人,薛嘉琦脸上笑容未消,又抱起床上的儿子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   姚文倩被他吓得够呛,连忙从他手里抢过儿子:“你怎么了?”   薛嘉琦仰躺在床上:“我高兴。”   “有什么喜事?”   薛嘉琦欲言又止,最后说:“天大的喜事,往后会告诉你。”   薛嘉琦一向性格寡淡,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姚文倩很早前就觉得薛嘉琦有事情瞒着她,现在更肯定了。   姚文倩压下心中不快,推了推他:“起来,儿子还要睡觉。”   薛嘉琦刚刚坐起来,就听门口有丫鬟问:“老爷回府了,请少爷去书房一趟。”   找回了薛嘉萝,薛嘉琦对于自己父亲那种想恨又不敢恨的感觉终于淡了,在内心深处有着他也不能承认的窃喜。   “父亲。”   薛清挥手道:“先坐,我听下人说,你这几日频繁出府,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薛嘉琦沉稳道:“频繁出府是真,但儿子不知,儿子的朋友如何不三不四了。”   “你从小有主意又稳重,我信你。”   薛嘉琦问:“父亲昨日入宫,宫内情况如何了?”   薛清不再深究顺着他换了话题:“陛下昨日早已经宫车晏驾,肃王的儿子恐怕还得三五日才能入京,宫内严防死守着这消息,怕引起异动。熙王殿下认为宫内大臣聚集时间过长,旁人会猜出来,遣散了部分官员,所以我才能回家。”   薛嘉琦道:“陛下已经……”   薛清道:“是,已经熬了很久了。我当时在门外,不清楚情况,听孙阁老说,陛下一度能坐起来,还喝了粥,太医暗示可能是回光返照,请静贵妃问一问陛下如何处理身后事,结果陛下他……”薛清叹了口气:“陛下闭眼前绝口不提皇位继承,只一味辱骂熙王殿下,哎……不过熙王倒是面色平常,换做别人无法忍受的辱骂他也忍了,毕竟是亲兄弟……”   薛嘉琦不相信周君泽会这么想:“或许是觉得那时动怒不值得呢?白白坏了自己名声。”   “他要名声做什么?连皇位都不在意的人,”   薛嘉琦忍不住问:“让肃王儿子登基真的是他先提起的?”   “我到现在也没想通。”薛清在宫内熬了三天,又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累了,他揉着眉心,“他虽然无意于皇位,但摄政王是少不了的。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所顾忌,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早就当了皇帝开始折腾了。”   薛嘉琦听不得一点关于周君泽的好话,他在心中冷笑:“父亲应该累了,没什么事的话,儿子先退下了。”   周君玟的尸身躺在离他不远的床上,周君泽看了一眼,又平静地转开视线。   昨天还中气十足对他破口大骂,今天就变得又冷又僵,再也说不了话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周君玟对他竟然藏了那么多那么深的恨意。   恨他身体健康,恨他女人一个接一个,恨他迷惑父皇拿到了遗诏,恨他戳穿皇后,让皇后不能与他同生共死。   与他从小深埋在心里的恨意比起来,周君玟是那么幼稚天真,像一个占尽先机得尽天下好处的人在贪婪抱怨,为何好处不能自动送到他手里。   当时在场的人十分紧张,生怕他突然暴怒,但没人知道,他那时心里一片死寂虚无,周君玟的辱骂激不起他半点怒意。   他的身体里是空的,就像现在。   周君玟恶心他多年,现在他走了,他却没有感觉到该有自由,他甚至分不出神想一想周君玟死的那一刻,他心里到底那一种情绪更多,就被接连不断的琐事缠住了。   比如说肃王似有预感,不许他的小儿子上京,又听说肃王的大儿子桀骜不驯,不是个好人选。孙阁老已是古稀老人,最多二十年,皇室就必须要有一个让人放心的皇子来接替。六平山的下人回报说,薛嘉萝已经可以自如行动,但是整天沉默,每次见只有身边的侍女喋喋不休,不知是不是留了什么病症。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无法喘息,他已经多日没有合眼了。   多想薛嘉萝陪在身边,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上一觉。   门外有太监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府上来人了。”   周君泽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走到门外:“什么事?”   来人是张管事的小厮,他瑟瑟发抖,语不成调:“殿殿殿下……夫人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我码字真的好慢……☆、祖母   薛嘉萝醒来时已是天黑, 她睁眼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又看向床边, 素色的帘子遮挡着光线,帘子外面有人的影子。   她一只手支撑身体坐起来, 胳膊绵软,大脑昏昏沉沉,肚子很饿, 她用手指描摹帘子上的人影,不敢自己掀起来看。   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饥饿感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尽管如此她还是面朝帘子坐着。   直到人影动了, 脚步声响起。   “醒了呀,怎么不喊人。”身形微胖, 面容和蔼的老妇人把帘子撩起来束好,“来下床,祖母带你去厨房吃点东西。”   薛嘉萝听到吃字,挪动了一下, 把腿搭在床沿上,又不动了。   老妇人弯腰下去替她穿鞋,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薛嘉萝没有见过,偷偷伸手摸了一把。   老妇人没有感觉到,穿好后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好了,伸手。”   薛嘉萝抬头看她, 手握成拳头放在身边,并不给她。   老妇人笑了笑:“小丫头还有脾气呢。”她把薛嘉萝的手抓过来后才发现,薛嘉萝的抗拒是有原因的。   她有两只手指的指甲明显短一截,一只手的手腕还缠着白布。   她轻轻摸了摸:“这是去哪儿疯玩了弄成这样,明天祖母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薛嘉萝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瞧,过了一会,她顺从老妇人的牵引下了地。   灶台旁有个姑娘守着灶火打盹,迷糊中听见有人叫她。   “小雀,饭怎么样了?”   小雀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揭开锅盖,高声回答:“梁大娘,好了。”   梁英牵着薛嘉萝健步走进来,把薛嘉萝按在窗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坐着,一会吃饭。”   小雀从另一个笼里拿出饼子,烫的她换着手摸耳垂:“烫死我了!”   薛嘉萝在一旁看得瞪大眼睛,不由自主也摸了摸自己耳朵。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从没见过的器具、食物,从没坐这么矮的凳子,从没见过说话声音这么大的人。   梁英动作麻利摆好饭菜,把饼子撕了一小块放在薛嘉萝嘴边:“尝尝。”   薛嘉萝在她们脸上来回瞧,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咬住了面饼。   小雀跟看个新鲜玩意一样,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看薛嘉萝咽了,兴奋地喊:“吃了!吃了!”看薛嘉萝转脸过来看她,又喊:“她在看我呢!真好看!奶奶,她真的是你孙女吗?”   梁英也露出了笑:“怎么不是,当然是。”   因为薛嘉萝来的突然,房间没有准备,就暂时让她和小雀同住。   梁英交代过之后就离开了,小雀想给薛嘉萝脱衣服,薛嘉萝却紧紧抓着衣襟不让她碰。   小雀本来就有些害羞,薛嘉萝一拒绝她就不敢动了,小雀把床帘放下,在床边说:“那……你自己脱,我不看。”   夜深人静,这里不像熙王府门外廊下始终有灯火,熄灯后一片漆黑。小雀年龄小,一沾枕头就睡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黑夜寂静。   薛嘉萝在黑暗中慢慢躺下,她一直在等,等那个给她更衣的人。   第二天小雀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偷看薛嘉萝醒了没有。   她把帘子揭开一个锋,只露着一只眼睛看进去,薛嘉萝衣服整齐,睡在床沿边上,稍稍一动就能掉下床。   她把帘子合好,嘴里嘀咕着:“得跟梁奶奶说,给床边加个能挡住她的东西才行……那么好看,却是傻子……”   梁英一早就出门去请大夫了,她回来的时候薛嘉萝还没起床。   她给薛嘉萝套上袖子,系好衣带,用帕子在她脸上胡乱一擦:“跟祖母去见个爷爷,让他看看你的手怎么回事。”   大夫住在另一条巷子里,白发白须,眼神不太好,眯着眼在薛嘉萝手上看了又看。   薛嘉萝见到男人就僵硬,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傻呆呆地看着虚无。   梁英小声说:“这孩子昨天突然被她爹托人送到了我这,说是十几年前押镖时,跟一个相好的生的。孩子命苦,又傻,现在又没了娘,只能让我这老骨头照看,可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照看到何时……”   大夫放下薛嘉萝的手:“丫头面相稚嫩,但也能看出来是嫁人的年龄了,找个家境殷实、为人老实的嫁了吧。”   梁奶奶思索再三:“我找人打听打听……家境如何倒是次要,关键是不能看她傻欺负她。”   “不是有你这个祖母吗?”   “那我还得再活二十年才行。”梁英摇头,声音恢复正常,“我孙女的手怎么了?”   “没事,都快好了,别动水别拿重物。”   梁英说:“那我就放心了……我送送你。”   直到中午,梁英才发现比手腕的伤更严重的问题,薛嘉萝不说话。   她急得不行,又把老大夫喊过来,围着薛嘉萝转了十几圈也没看出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如果是哑巴,怎么会不告诉我呢?我那儿子没有这么马虎。”   大夫说:“会不会是你儿子才见到女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说话?”   “怎么可能!”梁英断然回答,过了一会又说,“如果真的是他十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问,连她会不会说话都不知道,我真是白养他了,我没有那么薄情的儿子。”   薛嘉萝任他们来回讨论自己,双眼放空,如同与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没过几天,薛嘉萝就明白以前那个替她穿衣脱衣的人不会再来了。她是在一个清晨忽然明白的,她呆呆在床上坐了一会,从床边凳子上取下衣服,开始自己换。   她会这个,以前就会,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种力量阻止她继续思索,就像一只手拉着她,不让她往黑暗处走一样。   她低头系衣带的手背上忽然有水滴滴落,她怔怔摸了摸眼睛,是湿的。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沉甸甸压在她心头,禁锢着她,一旦触及得到的只有难以言说的疼痛。   烈风迎面扑来,从口鼻中倒灌而入,他的胸腔里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寒意从四肢延伸到了身体内部,他快被冻僵在马背上了。   马蹄速度稍稍减缓,他身后的侍卫跟上来:“殿下!不能再往前了,您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他充耳不闻,所有事情在他心里留不下半点痕迹,他的目标只有雪地上蜿蜒向北的马蹄印记。   “少说废话!再不快点,等下雪,或者太阳出来马蹄印一个都找不到了。”他在烈风中喊着,扬起鞭子抽了一下,“在前面驿站换马!”   侍卫还想再劝他:“到驿站可以派士兵去追寻,一旦发现立即回禀您,京城内的事情不能耽搁啊。”   “闭嘴!”   “殿下!已经第四天了,我们这么快的速度还没追上肯定有问题,或许他们是故意引您往北去的呢?”   周君泽口中呼出的白气让他的眉毛睫毛结了白色的冰晶,他看过来的眼神狂躁不安:“住口!我让你住口!”   侍卫心生惧意,一时不敢再说,稍微一愣神,周君泽的马又超越了他的,并且距离越拉越大。   雪地上一连串的马蹄印记将他引向了驿站,一片雪白中,驿站方向升起一缕炊烟,他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不知道这缕炊烟是为哪顿饭而升起的。   他想象着薛嘉萝曾来过,她被绑在某匹马马背上,到了前面驿站可能喝了水也可能吃了点东西,她那么傻,谁给她吃的都乖乖接受,万一水里饭菜里有迷药呢?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冷吗?害怕吗?   若是没有赶在马蹄印消失前找到人,大面积搜查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了,这种可能让他恐惧得发狂。   马的体力到了极限,嘴边已经有了白沫,不能再跑了。   他在驿站里横冲直撞,直接冲向马厩,在他翻身下马的时候忽然间软了腿,他一只手撑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忽近忽远,耳边的吵杂声遥远模糊,最终化成一道刺耳的鸣响。   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陆续赶到,几个人迅速下马抬起他,在驿臣的慌忙领路下,他们抬着他进入了屋子里。   天色渐暗,从北方吹来的烈风呼啸而过,天空飘下了零星雪花。   ☆、沙哑   梁英已经接受薛嘉萝不能说话的事实了, 这让她更疼爱怜惜这个命苦的小孙女。   自从儿媳死后,她的儿子拒绝再娶, 做了镖师,多年漂泊在外, 京中只有儿子的朋友时常来探望她。她孤身一人已经很久,十年前还曾想过身边要是有个小辈,儿子有个后该多好, 她也能有个伴,但最近几年她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   她太老了,整日腿疼头晕心慌, 谁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要她走, 阿萝的到来让她又喜又忧。   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闺女,又傻又哑巴, 没了长辈照看往后可怎么过。   没过几天薛嘉萝的房间就收拾出来了,是原先梁奶奶儿子住的屋子,屋里杂物清理走,把家里仅有的锦缎拿出来做了新床帘和被褥, 因为薛嘉萝从床上掉下来过,又给她床边加了围栏。   梁英猜测这丫头的娘应当是富贵之人, 所以她一点粗粮都吃不进去。前几次哄着她咽了, 后面再塞进她嘴里,她就嘴巴含着饼子流眼泪。她皮肤太娇嫩了,衣物布料稍微粗糙一些,她的手脚腕和脖子就被磨得通红, 简直是个丝毫委屈都受不了的小娇娇。   好在她儿子这半年往家里送了不少钱财,不然吃饭都成问题。   梁英一想到这里就深深叹气,她一门心思想找个老实人入赘,成亲后慢慢□□,等儿子回来也能照看上。现在看她的想法是太天真了,老实不老实另说,首先必须要找个养的起她的才行。   不知道这孩子的姻缘在哪儿,梁英又叹气,身上装了些碎银子,出门买了点心去拜访城西有名的媒婆。   元宵节过后,媒婆那边就有消息了。   矮矮瘦瘦的媒婆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河边上开着酒楼的宁家,你知道吗?”   梁英说:“知道。”   “他家的小儿子年龄到了,正正好。”   “宁家那么大的酒楼,他的小儿子还愁娶媳妇?”   “你有所不知。”媒婆停了嗑瓜子的动作,“他们小儿子,脑子不清不楚的,有点痴。”   梁英面露怒色:“你这婆子安的什么心,我跟你说过我孙女不足,你是存心来耍我的是不是?这么两个人在一块怎么过日子?”   “别急嘛,听我说完。”媒婆非常淡定,“我不知道你那孙女傻到什么程度,但是宁老板的儿子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傻。”   梁英冷眼看她:“怎么说?”   “过日子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爱说话——正好你孙女也不能说——再加上有时候脑子一懵容易糊涂,过一会就好了。”媒婆能言善道,“宁家家业虽然落不到小儿子身上,但你孙女嫁过去肯定是锦衣玉食享清福的,日后宁家大儿子继承酒楼,也不可能把弟弟分出去,必定要照顾到老……姐姐想想,是不是一桩好姻缘?”   梁英也是经历过风雨的老人了,不会轻易就相信媒婆所说,她听不来这番话中几分真假,犹豫了一会:“宁家那边什么意思?”   “自然是两家人见一面,互相觉得差不多这事就定了。”   梁英想,自己去见一见不会吃什么亏,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不至于认人不清。   “行,那就劳你安排。”   宁家相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算是家大业大了,但宁老板与夫人出乎意料的客气,刚说了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何日定亲。   梁英很诧异:“宁老板连我孙女什么样都没见,就敢为自己儿子定亲?”   “我看老夫人说话很有底气,想来您的孙女不会差。”宁老板说:“说句实话,我们知道您儿子是镖师,认识不少京中道上兄弟,我这酒楼近两年光孝敬出去的银两……哎……”   宁老板这样一说,梁英才放下心中疑惑:“我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管这亲事成不成,宁老板有难又求到我跟前,我自然会试试的。”   这个时候,薛嘉萝坐在屋檐下,看小雀蹲在院子里抓石子玩。   她的眼神跟着不断起落的石子,聚精会神,看见小雀没能抓住,她手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又掉了。”小雀把石子拢在手心里,回头问薛嘉萝,“想玩吗?”   薛嘉萝看着她。   “跟我说想玩,我就带你一起玩。”   薛嘉萝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雀说:“这样可不行,我要听见你说话。”   薛嘉萝抿住了嘴,低着头,手捏着衣角来回揉。   “切,几个破石头有什么好玩的。”   从院子一角忽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小雀吓了一跳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郎君趴在墙头上。   这一片从没有见过这么个人,也没有发生这种事,小雀惊讶好奇多余害怕:“你是谁?”   “我来看我媳妇的,他们说就在这里。”他的声音让人听着不舒服,好像砂纸般粗粝,“是你们俩谁?”   薛嘉萝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所有男人,她低头站起来想进房间,男孩却把目光对准了她:“是你。”   薛嘉萝好像被弓箭钉住的猎物,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又开始僵硬呆滞了。   男孩上下打量她:“听说你不会说话?这样挺好的,我不喜欢听别人说话。但你太白了,我不喜欢,看上去没力气,也不行……”他边说边摇头,“啧。”   话音刚落,他就从墙头下去了。   小雀愣了一会才跑到墙边,用石头扔向墙外:“喂!你是谁啊?”   薛嘉萝偷偷回头一看人不见了,她肩膀放松下来,坐回了椅子,用眼神催促小雀继续抓石子。   小雀颠来倒去对梁英说不清下午趴在墙头的人是干什么的,不断重复“突然有个人”“声音好难听”这类无关紧要的,忘记了男孩说过什么。   梁英惊讶不已,立即出门向四邻打听,但周围没有人家里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她们院外的墙上被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凿出了坑,那人想必是踩着坑爬上来的,他已经爬上了墙,那下次……梁英有些后怕,现在不比以前,年轻丫头还是得有个男人做依靠才行。   宁老板夫妻二人好一阵没有回过神来:“那……真的是老夫人孙女?”   梁英说:“难不成我是偷来抢来的?”   宁老板连忙说:“我并非此意……只是丫头看上去不像平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总感觉……”   梁英皱眉:“她母亲能独自抚养十六年,想来应该是富贵人家,宁老板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不同意,我的孙女还是不愁嫁的。”   “没有没有……您孙女配犬子绰绰有余,就是嫁入官家也轻而易举。”宁老板犹豫之后一咬牙,“您若不嫌弃,我五日后让媒婆上门提亲,之后寻高僧看八字定婚期,风风光光将您孙女接进宁家。”   “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梁英脸色缓和了一些:“宁老板也该让我见见您儿子是不是?”   宁老板轻轻敲了敲门:“儿子,爹进来了。”   里面无人回应,宁老板等了一会对梁英说:“我们进去吧。”   宁老板的儿子宁易正是那天爬上墙头说了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的人,他趴在书案上,抓着毛笔看不出在画什么,明明门响了,却不抬头看一眼。   宁老板低声说:“他就是这样,不爱说话,问他也大多时候不回答。”   梁英仔细观察宁易,发现他好像在走神,眼神有些无神涣散。他面上光洁,指甲干净,应该不是疯起来没边没沿的人,他先放了一半的心。   她想跟他搭两句话,但又怕他不应太尴尬,思索后出了门,对宁老板说:“媒婆说小公子有时脑子犯懵,是什么样的?”   宁老板稍稍停顿,说:“偶尔会跑出去,找不到人,清醒后自己就回家了。”   “只是这样?”   宁老板铿锵有力回答:“只是这样。”   梁英犹豫再三:“有机会让两人先见一见吧,我家丫头怕生。”   宁老板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擦了一把,连连说:“那是自然……”   ☆、丧钟   一丈余长的仪仗缓慢行进在平坦官道上, 前方隐约就是京城城门了。   肃王的大儿子周君颍正躺在马车里酣睡,马车外侍卫叫了几遍也没能醒来, 不得已,只得请了主事的常青常统领来叫醒他。   马车帘子被掀起来, 冷风伴随着低沉的男声传进来:“殿下,京城就要到了,您看是不是现在换上衣服?”   周君颍昨夜喝了点酒, 头晕脑胀,不耐烦地嘀咕:“换什么换,别烦我。”   “卑职的下属已经提前一步进京禀告了熙王殿下, 殿下应当在宫内等着您了。”   一听他说熙王, 周君颍这才拥着被子坐起来,迷迷瞪瞪的:“把衣服给我, 我弟弟呢?给他换好衣服再抱过来。”   京中皇帝驾崩的消息还在隐瞒,但在周君玟死之前,周君泽就派人用入京守灵的借口将肃王的两个儿子都接出了封地。这一路走了一月有余,今日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换上白色齐服的周君颍懒洋洋躺着, 下人将他七岁幼弟抱来,他用翘起的脚指了指马车角落:“把他放在那。”   下人离开后, 他问:“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   他弟弟怯怯回答:“回大哥的话, 我记得。”   “说来听听。”   “进京后,要讨好熙王殿下,要对他说父亲很苦,我们过得很不好, 说父亲早已经知错希望回京……说……说……”   “蠢货!”周君颍用脚一蹬,将小孩踹得脑袋磕在马车侧壁上,“这么两句话都记不住。”   小孩迅速爬起来,两只眼睛使劲忍着泪,“我错了。”   “要对他说,你大哥我非常聪明,很会读书,博学多才……记住了吗?”   “记住了。”   周君颍看着他一阵厌烦:“真是小妾生的,上不了台面,父亲还忧心熙王别有用心不许你跟着来,我看,是怕你丢人才对。”   小孩垂头丧气听着,一语不发。   “等会入宫之后,你看我眼神,什么时候准你说话了你再说,多说说错一句,看我怎么收拾你和你娘李氏。”   马车外的常青一直没有走,他面无表情听到这里,夹着马肚子,一踢马镫快马前进:“前面的都快点,日跌前务必要入京!”   皇帝有十多天没上朝了,大部分人已经猜出来皇帝宾天,认为接下来登基的只能是熙王,跟熙王沾亲带故的,尤其是薛清受到不同一般的瞩目青睐,导致薛清最近一直在避风头。   今日肃王儿子入宫,在子时前皇宫将会敲响丧钟,明日上朝,熙王就该决定究竟由谁来做那个傀儡皇帝了。   薛清停下手中笔,不由得出神。   当初孤注一掷将女儿推出去,做了那个开始一切的引子,真的只是因为对老师的一片赤诚吗?那日他听到老师说熙王决定放弃皇位,他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失落,是不是表明他也曾有过那种无法说出口的幻想期望?   那一瞬间,他慌张又愧疚,他以为自己坦坦荡荡,但最终他不过是个卖女求荣的小人而已。   不知道阿萝现在如何了,熙王莫名失踪多日,昨日终于现身,他是不是应该去问问女儿近况,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门外声音打断了他:“大人,熙王殿下派人来,说请您入宫一见。”   薛清非常疑惑,这个时候熙王应该很忙才是,他也有事情要做,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让他入宫。   “知道了,备轿。”   周君玟的尸身早已偷偷送进了皇陵,丧钟敲响后朝臣所拜的,以皇帝仪仗运出皇宫的不过是一顶空棺材。   事情过去十几日,皇宫内最开始没有皇帝的那种慌张紧张气氛反而慢慢淡了下来,众人或许突然发现,皇宫里没有皇帝他们过得是同样的日子。   周君泽独自坐在御书房内,书案上奏章散乱,不知多久没有整理了。夕阳顺着门缝映射进来,在他脸上形成一道窄窄的光束,他双眼凝视着虚无,似乎在思索什么。   “殿下,薛大人到了。”   “进来吧。”   薛清向前走了两步,跪下行礼:“参见熙王殿下。”   “起来吧。”周君泽往后一靠,躲开了光线,“我前几日不在,京中事物多亏有你与孙除打理,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事情办得如何了,不要等新皇登基又出什么乱子。”   事情大部分是由孙除掌管的,薛清只能接触到其中一部分而已,他不知道熙王为何会跳过孙除专门问他,虽然疑惑但他也详细禀告了他接手的所有事项。   不过,他很快发现熙王的注意力不在他说了什么上,而在他的表情上。   薛清顿了顿,问:“殿下有何事指教?”   周君泽的脸在阴影中,看不太清表情,他声音平稳道:“没有,只是想问问薛大人府上最近是不是有喜事?”   薛清被他说得一愣:“喜事?卑职愚钝,请殿下明示。”   “我随口说的,不必当真。”周君泽似是笑了,“令郎如今在何处?”   薛清心中愈发迷惑:“这……卑职也不知道……殿下若是相见,臣让下人去寻。”   “不必,我想找他自然会亲自去找。”   薛清忍不住问:“殿下突然问这些,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阿萝入府一年多了,从没有听她说起过薛府的父兄,我猜她是不是记不得身边人,方才突发奇想,阿萝要是见了你们还会认出来吗?”   薛清听他说起女儿,心中刚刚淡去的愧疚又涌上来,呐呐说:“要是能一见……”   “不必。要是见了又嚷嚷着离不开,那我不是自寻烦恼?”周君泽轻轻说,“最好永远不要见,懂我的意思吗?”   薛清拱手,艰难道:“臣……臣遵命……”   周君泽收敛了表情,淡淡道:“辛苦薛大人了,下去吧。”   薛清出门后,门严丝合缝地闭上,屋内没了最后一点光亮。   周君泽放在书案上的手掌不断握紧又松开,最后重重一拳砸在案上。   薛嘉琦处理完公事,领着小厮进了茶楼,没喝完一杯茶又从茶楼里出来。   小厮将马缰递给他,低声说:“是有人在跟踪您。”   “看清了吗?”   “看清了,有两人。”   薛嘉琦翻身上马,说:“我随便走走,你去找程吉他们,说我在醉风楼请客。”   薛嘉琦再从酒楼里出来时已接近亥时,冷风吹走了仅存的微醺之意,一见到小厮就问:“现在呢?”   “那二人没有找到,但是周围又多了两个不断徘徊的,恐怕也是。”   薛嘉琦头疼不已,看来熙王是真的盯上他了。   前几日开始,他周围不断有陌生人跟踪徘徊,想来想去只有熙王派来这一种可能。   他明明让他的朋友将人引到了北边,不过五六日,他回京后怎么就盯上了自己?   是广撒网,每个有可能的人都在跟踪还是已经认定他了?   唯一庆幸的是,他为阿萝安排了一个完整的身份,他也忍住了没有去看她。   只要忍上一两年,熙王说什么也会倦怠继而放弃的吧。   因为喝了酒,薛嘉琦不好再骑马,他钻进轿子刚要起轿,从皇宫方向忽然传来沉闷的钟鼎鸣响。   一声接一声,久久回荡在京城上空,余音不散。   看来一切的安排好了,先皇殡天新皇登基。明日,这京城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就是这种时候周君泽也能分出心神来监视他,薛嘉琦心中冷笑,看他能支撑到何时去。   “回府。”   皇帝驾崩,京城上下戒严三天,百姓出入必穿白色齐服,人人面容肃穆不敢露出一丝笑容。一年之内,禁止戏班杂耍等娱乐,不许举行婚嫁喜事。   宁老板愁眉苦脸,不停念叨着:“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能在先皇驾崩前……哎……”   梁英倒是看得很开:“天有不测风云,宁老板应该也不急这一时吧?”   “不然……”宁老板欲言又止:“不然让阿萝先嫁进来?等明年再正式……”   梁英听不下去:“我怎么会让我孙女受这种委屈?”她一下起了疑心:“宁老板这么急,不会是宁易有什么病,让我孙女冲喜的吧?”   “不会不会,老夫人多想了,我以我家百年酒楼名义担保,我儿子没有急症。”宁老板连忙解释说,“只是我怕阿萝不进门,这门亲事出现什么变故,毕竟阿萝长得那般容貌……”   “这个你放心,我收了你的聘礼,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我信您,我信您。”宁老板嘴上这样说,但面色依旧沉重。   二人又不咸不淡说了两句,到了宁老板该告辞的时候了,出门前他突然说:“既然已经定亲,让他们两人平日多相处相处也算不得不懂规矩,我明日就把宁易带过来。”   ☆、杏花   丧钟之后, 京城一夜之间变得寂静肃穆,各家门前挂上白色灯笼, 各个街巷看不见人影,集市上也没有往年开春前的热闹盎然。   天气回暖, 薛嘉萝的精神状态也比刚来时好一些了,走神发呆的次数逐渐减少,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受到惊吓, 慢慢回到了一个小傻子该有的无知无畏、万事不留心的状态上。   她最近越来越挑食,把她不爱吃的东西就算包在面饼里喂给她,她也能分辨出来, 含在嘴里半天不动。   今日更是, 从头到尾什么东西都不吃,勉勉强强含在嘴里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梁英没办法, 只好把她特意买来的名贵点心找出来,用菜刀小心切成四份。   薛嘉萝自发动手去拿,她先把点心外层酥皮剥掉,只吃里面一点点馅料。   梁英愁的直叹气:“这孩子怎么这么挑。”   小雀把薛嘉萝剥下来的酥皮捏着吃了, 一边舔手指一边说:“我弟弟小时候不吃饭,我爹就让他饿着, 说饿狠了什么都吃。”   “她跟你弟弟怎么能一样。”   小雀比薛嘉萝还要瘦小, 小雀一顿吃两张面饼,但薛嘉萝只吃了两个点心的馅料就看起来吃饱了,靠着四个点心支撑了整整一天。   晚上梁英带着薛嘉萝洗漱完毕送她上床睡觉,想要给她脱衣服时捏了捏她手腕, 笑着说:“我们阿萝是怎么长的,吃得跟小猫一样少,身上却肉呼呼的。”   薛嘉萝把胳膊收回来,坐在床上背对她,不愿意她给自己脱衣服了。   梁英知道她会自己穿脱,于是就将被褥铺好,说:“那你自己脱,衣服在凳子上放好知道吗?就两身绸缎,料子容易挂丝,小心爱护着点。”   薛嘉萝直到听见房门响动,脚步声远去后才转身过来,自己解开衣带脱了衣服。   她躺在床的正中央,不过几个呼吸就睡意渐浓闭上眼睛。身边仿佛多了一个人一样,她蜷缩起来侧躺到一边,给那个不存在的人让出好大一片床。   宁易是一个人来的,梁英听见有人敲门,一打开看是他吃了一惊:“你父亲呢?”说着,她还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   宁易像个锯嘴葫芦,把手里提来的礼往前一送,只说:“我爹让拿过来的。”   梁英接过来,一边打量一边问:“好孩子,替奶奶谢谢你父亲。穿这么少冷不冷?屋里有炉子,进屋暖一暖,吃饭没有?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宁易却只顾着埋头走路,一声不吭。   小雀和薛嘉萝坐在屋里翻花绳,小雀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来人,立即跳起来:“奶奶,就是他!”   “……谁?”   “那天爬墙的人,就是他!”   梁英将信将疑,宁易身材瘦小,个头跟薛嘉萝差不多,她实在难以相信以他的力气能在石头上挖出坑,再爬到墙头上。   宁易一进屋就自己找了椅子坐着愣神了,小雀指控他,他不吭声也不抬头,很无所谓的样子。   梁英决定这件事以后再仔细问问小雀,今天招待人要紧。   “这是宁易哥哥,应该比你们俩都大,你们现在屋里玩,我出去拿点心进来。”   梁英一出去,宁易就抬头站起来,朝着小雀与薛嘉萝的方向走去。   他在用黄泥围城的火炉旁蹲下来,聚精会神地看着炉子里燃烧着的木材。   薛嘉萝专心解着手指上的绳子,小雀一脸警惕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打架。   火炉里火苗正旺,木材被烧得劈叭作响,一阵一阵的热浪很快让宁易苍白的脸上多了血色。   他脸上表情痴迷而沉醉,忽然间他伸出手往炉子里塞,小雀倒吸一口凉气,尖叫声已经到嘴边了,却只见他徒手从火炉里取了正燃烧的树枝出来,听见门外脚步声后他又迅速放了回去。   那一瞬间,小雀看见他袖口下的肌肤狰狞,像是冷却后的熔岩。   小雀的嘴太笨了,她既不能说清楚那天宁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说不清他行为古怪,为何会把手伸进火炉里玩,就连他手臂上的伤,她也说的似是而非。   “很难看,皱皱巴巴的,像奶奶脸上的皱纹。”小雀手舞足蹈,“阿萝千万不能嫁给他!”   梁英揉着眉心:“怎么古怪事全让你一个人看见了。”她转头去问薛嘉萝:“阿萝看见什么了吗?”   薛嘉萝从线团中抬头,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一副刚刚才注意到她们在说话的模样。   梁英笑了,摸了摸薛嘉萝的脸:“再观察几天吧,如果真的是个怪人的话,一定会露马脚的。”   宁易隔几天就被他爹宁老板支使来,直到半个月后屋里的火炉子撤了,他也没有再像那天一样把手伸进炉子里玩火了。   梁英渐渐放下警惕,她忙的时候就让小雀在一边看着,她出去干活。   梁英去前院洗衣服,小雀守着薛嘉萝坐在一边,她虎视眈眈盯着宁易看了很久,忽然说:“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不说了?”   一直保持着一个表情动作的宁易忽然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小雀。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不太像活人,小雀被他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   薛嘉萝顺着她的眼神也看了看宁易,没什么反应又去玩自己的。   她现在是完全无视经常出现在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感兴趣。   小雀声音都抖了:“你、你干什么?”   宁易忽然笑了,再开口时还是沙哑到令人不快的声音:“不干什么。”   对话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了。   小雀不甘心,她直觉宁易肯定有问题,以她十四年的生活阅历来说,根本不存在把手伸进火炉里玩的人,他绝对是个怪人。   宁易再次来的时候,小雀等梁英出去后,她把薛嘉萝也领出了房间,让她在别的屋子里玩。然后她一个人偷偷从厨房里拿了打火石和大把稻草带回屋子里。   在她蹲着打火的时候宁易的注意力就被她吸引了,他脸上又是那种痴迷,火苗刚刚点着,他迅速扑过来。   小雀被吓得不轻,连忙用脚把零星火苗踩灭。   她终于确信了,这个宁老板的儿子就是个怪人。   但是后面她当着梁英的面再点起火时,宁易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把火把拿到他面前他甚至会往后退。   梁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快把火灭了,哪有这么对待客人的。”   小雀不服气也没办法,梁英刚一转身,她看见宁易对着她笑。   梁英虽然年龄大了,但她在外面绣房还有活要干,平日里去给人家打个下手或者带些小件绣品回家做。   今日绣房里少了一个姑娘,听别的绣娘说是被抓了。   “她要回老家去,昨天再城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被守门的士兵带走了,今天还没放出来。”   梁英一脸惊讶:“她做什么了?”   “她那么老实一个人能做什么。”绣娘说,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好像是士兵手里有画像,对了一下就带走了。”   “女通缉犯吗?”   “谁知道呢。”   绣房里安静了一会,另一个绣娘干完手里的活,揉着自己的肩膀说:“英娘是不是最近孙女来寻你了?”   梁英露出笑,头也不抬:“嗯。”   “你最近可要看好了,我家周围有人在打听谁家多了来路不明的小姑娘,似乎京城有人丢女儿了,家人正在找呢。”   有绣娘附和:“我家也来人问过了,原来是丢了女儿。”   梁英说:“我家孙女乖得很,不敢自己出门,更不要说给生人开门了,除非有人能飞进我家院子里偷人。”   “还是小心点好,最近京城里可不太平。”   这句说完,绣房又恢复了安静。   梁英为薛嘉萝准备了春装,前一晚她把衣服叠好放在床边,交代薛嘉萝:“明早起来穿这个。”   但第二天,薛嘉萝依旧穿着厚重的冬装,在太阳下跟小雀玩,被晒得额头冒汗也固执地不换。   梁英早上出门前,先去叫醒了薛嘉萝,想给她换上衣服再走,但一碰到她,她就瞪圆眼睛非常害怕抗拒的样子。   “听话好不好?”梁英耐心劝她,“别躲在被子里。”   薛嘉萝绷着全身,胸口抽搐仿佛难以呼吸的样子,梁英只好说:“那你自己穿,祖母教你?”   薛嘉萝依旧不动,攥着被子的手指僵硬发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么恐惧的样子了。   梁英放弃了,她摸了摸薛嘉萝的头发:“好好好,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热了,祖母给你扇扇子。”   墙边杏树开花后天气一下就暖和起来了,就连吹风也是清风拂面,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春风沉醉,杏花落满院的夜晚,薛嘉萝站在床边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动作笨拙地爬上床,她太热了,不想睡进被子里面,仰躺在被褥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有个人也这样摸过她。   脑海中模糊回忆起另一只手的触感,肌肤相贴的温度,难言的疼痛和心脏瞬间鼓动到极致又失重的感觉,像是眼前开满密密匝匝的杏花般心醉神迷。   空气湿而热,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睡不着。   她用鼻子哼哼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她。   她侧躺着,咬着手指,觉得委屈又有些着急,翻了个身,把被子一把抱在怀里。   她双腿夹着被子,脸埋在被子里,全身紧绷,双腿慢慢磨蹭着。   胸腔中焦躁的心脏慢慢平复了,她微微喘息着,放松了一些,还没琢磨出什么来就睡着了。   ☆、宁易   京城内有人家丢了女儿, 家人几乎将城内大街小巷走遍寻找女儿,每到一处都会敲门问问附近住家有没有人发现来路不明的姑娘。这件事最开始只是小范围传播, 渐渐地,连内城的达官显贵们也有所耳闻。   薛嘉琦听说后第一个怀疑到了周君泽身上, 看来他除了跟踪父亲与自己以外,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找人了。   那日为了不使她受到惊吓,只能将她迷晕, 没听到她说话,没有仔细看看她。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被周君泽送出王府。   如果说是因为厌弃, 看眼下周君泽不遗余力找人的劲头又不太像, 那么是阿萝在王府里受了委屈吗?   他坐立不安,不知道阿萝现在处境如何了。   薛嘉琦前后思索良久, 忽然站起来就要出门。   姚文倩抱着儿子走进屋与他迎面碰上,见他面色沉重:“怎么了?要出门?”   “有点事。”薛嘉琦匆匆跨过门槛。   姚文倩接着追问:“什么事?何时回来?”   薛嘉琦没有回答,脚下飞快出了院门。   在薛嘉琦周围盯梢他的人已经持续五六天了,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他不敢贸然上门去看薛嘉萝。他只能找了城西一家酒楼,先打探一下那所谓丢了女儿的在附近出现过没有。   薛嘉琦约了住在附近的同僚吃饭, 饭桌上问对方有没有听说过周围有寻女儿的人家来过。   同僚说:“我倒是听说过, 不过我近日住在府衙里,甚少回家,不知道有没有来过。”   薛嘉琦顺势问起倒茶的小二:“你听说过吗?”   小二笑容满面:“您问对人了,我亲眼见过。”   薛嘉琦手里紧握茶杯, 面色如常:“是吗?是那家父母亲自来找的?”   “并不是,似乎是家里的亲戚吧,两三个男的。”小二边回忆边说,“问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说家里丢了十七岁的女孩,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谁家里来了不明身份又长得好看的姑娘,一边说一边给塞银子,就算说没见过也客客气气的走了,丝毫不在意银子白费了。”小二咂舌:“啧啧,要是真的谁找到了,肯定能拿一大笔银子。”   “你何时见的?”   “就前日,在东南永安巷那边。”   永安巷,离这里不远了。   薛嘉琦的同僚说:“看来丢女儿的家境相当殷实,这从城东找到城西得用多少钱。”   “可不是。”小二接着说,“周围好几个无事可做的小混混都认为能靠这件事发财,整日早出晚归到处找来路不明的姑娘。”   这一招实在阴险,如果不是他提前想到为薛嘉萝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很可能前几天就被周君泽抓回去了。   不能再问下去了,会让人起疑心的。   薛嘉琦停了这个话题,招呼同僚点菜:“今日我做东,谢你上月帮我……”   他们身边的小二忽然匆匆离开了,对着走下楼梯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宁老板好。”   宁老板眉头紧皱,没有理小二,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少年,低头缩肩,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   “我跟你说的都好好记住,请人家来家里玩,知道了吗?”宁老板对着账房招手,把柜台上的点心包好递给儿子,“该说话就好好说话,别给我整那一套吓人,要是再敢动火,我非揍死你不可。”   少年沉默不语,接了点心就出门了。   小二回到薛嘉琦那桌:“客人要点什么?”   薛嘉琦同僚忍不住问:“那是你们老板和他儿子?我记得他儿子应该二十有余了吧。”   小二压低声音:“这是小儿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很怪,吓人,出过一次事差点没活下来,听说……是自己寻死……”   薛嘉琦不感兴趣:“先点菜吧。”   宁易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一来先把礼递给梁英,再呆呆坐上一会,梁英叫他吃饭时他就可以走了,坚决不肯留,任凭梁英在身后叫他,跟听不见一样。   他与薛嘉萝从不说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过,但要是梁英不在,他就好像摘了面具一般,带着说不清的表情四处巡视,再打量着小雀。   小雀非常忌惮宁易,想要尽量避开他,但薛嘉萝穿得厚又怕热,只想在房间里睡觉,叫也叫不走,她只能提心吊胆守在一边,预备随时喊人的模样。   大门外有人拍门,梁英匆匆离开了,宁易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窗口瞧。   “上次下雨是十天前的事情了。”他的声音刺耳,“十天的日头,能把木头晒得干裂。”   这种意义不明的话让小雀心里发毛,她已经明白了宁易以往的痴傻是装的,她想要努力让梁奶奶明白这一点,她静静听着,想记住他说了什么。   宁易慢悠悠地说:“你知道在太阳下暴晒的感觉吗?四五个时辰,一滴水也不给你,躺在地上,阳光跟火一样烧着你。”   他手伸出去推窗,袖口宽大滑下来一些,小雀终于看清了他手臂上的伤。   那是一片狰狞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肌肤凹凸不平,像是一张纸揉皱了再铺开,那一片伤疤上面有两三道红肿,好像是才被打的。   “可是暴晒太慢了。”他最后说。   梁英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外面是两个衣着整齐的男人。   她警惕问:“你们找谁?”   个子高一些的男人说:“叨扰老夫人了,不知老夫人有没有听说过这附近新来了一个年约十七的姑娘。”   “你们是……”梁英把大门打开一些,“找女儿的那家人?”   “正是我们。”挨个男人开始掏银子,“还请问……”   梁英连忙说:“我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姑娘,不要你的银子。”   高个男人弓着背:“是这样的,我们从别人那里听说,老夫人院子里有两个姑娘……”   梁英非常生气:“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老太太息怒。”高个子男人赔罪,而矮个子的从门缝往院子瞧。   梁英一下敞开大门:“我院子里的,一个是半年前没了父母来投靠我的远房亲戚,一个是我孙女,你们要找哪个?哪个是你们家的女儿?”   “老太太息怒。”男人依然笑容可掬,“您也有孩子,应该明白丢了孩子的是什么心情,我们真是几乎把各家各户都问过了,这十来天夜夜都不得安眠,父亲母亲更是以泪洗面……刚才那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别人说,您孙女来的时间跟我们丢姑娘的时间有些接近。”   “我孙女几个月前没了娘,这才让她父亲送到我这里,难道要说她娘死的不时候?我是看你们找孩子辛苦才愿意说这么多,但是别人……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说我姑娘?你们告诉我!”   矮个子又开始掏银子:“您息怒,不知我们是不是能进去……”   话还没说完他愣住了,表情惊讶看着院子里。   梁英顺着他视线回头看,一下大惊失色。   院子里,升起滚滚黑烟。   薛嘉萝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屋子里少了梁英,后来又少了那个看不清长什么样的男人,小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说:“我要去看看。”然后也走了。   屋子里没了人,她悄悄把手从上衣里塞进去放在肚皮上,最近一直不舒服,肚皮紧绷绷的,她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变得很奇怪,下意识地想用厚衣服遮挡自己。   砰砰的脚步声传来,她往门口一看,是脸上带着黑灰吓得魂飞魄散的小雀,她几步上来拉住了她。   “阿萝,快走!”   外面一股浓烟,是从厨房开始的,宁易举着燃烧的柴火站在门口对着她们笑了一下,他身后是滚滚涌出的黑烟。   薛嘉萝只看了一眼就被小雀拉着跑了。   宁易没有追她们的意思,他看着她们拐过拐角消失了,把手里的柴火往地上一扔,转身进了厨房。   梁英转身就跑,高声叫着:“小雀——你们在哪——”   门外两个男的收起了方才礼貌客气的笑,矮个子问:“要趁乱进去看看吗?”   高个不太愿意:“这么大的烟能看见什么,别让官兵碰上了。记住她家了,如果真是人也跑不了,改天吧。”   两人转身离去,边走边聊:“那边怎么样了?”   “听说昨天带了一个回去,不过管事一看说人不对。”   “有的人真是疯了,为了银子连亲生女儿都出卖。管事也真是,只说长得貌若天仙,谁知道天仙长什么样。”   “那句话怎么说的?只要见到人就知道肯定是她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丢了,王爷那么多妻妾,更何况他事务繁忙,十来天没有回府了,随便拿个充数不就行了。”   “这你就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身体被掏空   ☆、红锦披风   薛嘉萝跟在小雀身后跌跌撞撞, 小雀边跑边喊:“梁奶奶——救命——救命——”   梁英飞扑过来,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她们用手臂圈起来, 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怎么起的火?”   小雀惊魂甫定,指着厨房那边, 抖了半天:“宁宁宁宁易……他在里面……”   顺着小雀的手指头望过去,厨房四周滚滚黑烟翻涌着,屋顶的砖瓦已经塌陷, 从破洞处冒出一簇火苗来。   梁英身子摇晃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四周邻居很快围了过来,大家齐心协力灭火, 梁英的院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梁英沉默许久, 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对小雀说的:“要是我当时信你, 多个心眼就好了。”第二句对薛嘉萝说的:“一会你跟小雀待在屋子里,我没叫你不许出来。”说完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屋外有人说:“宁老板来了,又哭又闹的。”   梁英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 撑着膝盖站起来,薛嘉萝把小雀的手举到她面前给她看。   小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最开始跟宁易在厨房里抢他手里的火把时, 把自己烧伤了,手背上好大一块水泡。   梁英摸了摸小雀的脑袋,又摸了摸薛嘉萝,“好孩子, 我让大夫来给你们瞧瞧。”   老大夫来的时候宁老板正跪在厨房门口嚎啕大哭,左一句我的好儿子右一句爹不能让你死得冤枉,梁英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直到巡街的士兵闻讯来了,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青天大老爷,我要报官!”   她七十岁的人了,哭起来自然比身强力壮的宁老板看起来可怜的多。   老大夫抱着他的包袱,只看了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子里。   他用银针挑破水泡,挤出□□,又抹了些膏药。   小雀疼得眼泪汪汪,薛嘉萝一脸着急,一直看着她,给她擦眼泪。   大夫给小雀包扎好后问薛嘉萝:“你呢,还不能说话吗?”   薛嘉萝把沾着小雀眼泪的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脸微微皱了起来。   “我给你诊脉瞧瞧,是不是什么内因导致的。”   大夫捏着薛嘉萝手臂,手指刚放上去不久就惊讶不已皱起眉:“咦?”   薛嘉萝甩开他的手,拉着小雀警惕地往后躲。   大夫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怎么会这样……”他一会皱眉一会瞪眼,吃惊又愤怒的样子,白白的胡须都快被他揪断,“怎么这样……禽兽不如……”   薛嘉萝拉着小雀坐在离大夫最远的椅子上,用袖子给她擦干眼泪,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不要哭”。   小雀嘟着嘴忍住眼泪,把头靠贴在她肚子上。   大夫等了很久才等到从外面回来的梁英,她真的去报官了,告宁老板意图骗婚。他儿子明明一心求死,他却着急火燎地要与她家定亲,万一婚后他儿子宁易死了,她孙女岂不是要背上克夫恶名?   梁英这一番猜对了七分。   宁老板着急让他儿子娶亲正是因为他儿子不受控制,三番五次在家里引火,最严重的一次烧伤了右边胳膊,嗓子也因为吸入浓烟而哑了。他见这儿子彻底废了,就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留个后,有了孙辈,宁易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他打听到梁英是这一带的老好人,慈眉善目,就误以为她性子懦弱。毕竟他死了儿子,她怎么样也该赔礼道歉的,没想到她迅速清醒过来了,张口就是报官。   他硬着头皮跟着去了京兆尹处,话语中流露出愿意和解的意思,那官员一听就明白,也懒得再审,把案子打下来让日后再议。   心中憋着闷气的梁英回到一片狼藉的家中,迎头就是老大夫训斥:“你是怎么看孩子的!”   “腹中胎儿起码有三个月了,竟然还敢跟人家定亲,要不是……”他压低声音,“要不是今日这事,等到日后事发,我看你怎么抬得起头来!”   梁英呆滞,半天回不过神:“什么?”   老大夫不耐烦再重复,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你自己想想,我回家了。”   梁英头晕目眩,短短一天,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久起不了身,嘴里默念着“起码三个月……起码三个月……”,三个月前,阿萝还不在这里,会是谁?   难怪刚来时,她易受惊吓,整天发呆,碰也不让碰。   怒气在她身体逐渐累积,达到最顶峰。   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畜生!”   她要去找送阿萝来的那个人。   周君颍到京城不久就察觉出了他这次来,根本不是守灵那么简单。   先帝驾崩,膝下无子,熙王是唯一一个有资格问鼎宝座的人,朝中事宜虽然由他料理,但他迟迟没有要登基的表示,再加上周围人影影倬倬的传言,他不能克制地有了幻想。   他听说前一日弟弟被叫去念书给熙王听,这个消息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那兔崽子竟然也瞒着他,只字未提。   他怒气冲冲想去收拾收拾他弟弟,好让他知道轻重,却没想到扑了空。   他不甘心,转头去找熙王。   在等待传唤的时候周君颍其实很想一走了之,他太怕熙王了。   怕他的眼神,怕他轻描淡写让他接不上话的刻薄,也怕他手里能轻易捏死他的权力。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眼前的甜头太大,稍微一退缩,他或许会后悔一辈子。   太监从门内出来,低声说:“熙王殿下有请。”   周君颍理了理衣领,跨过门槛。   每次见周君泽都看不清也不敢看清他的相貌,似乎他总是隐身在一团漆黑里,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散漫又锐利,将他内心深处所思所想看的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皇兄。”   周君泽合上手中奏章:“找我何事?”   “臣弟听说,您昨日找了阿良念书给您听。”   “嗯。”   周君颍咽了口水:“阿良人小,读书认字不过一年,更是时常偷懒,臣弟怕他败坏了您的兴致。”   周君泽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所以呢?”   “您要是还想听书,就让臣弟来吧。”周君颍费力想着不太露骨又能表达清楚自己意思的话语,“臣弟别的好处没有,但是臣弟敢保证,我会非常听话。”   周君泽一只手指着额头,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本是英俊到凌厉的面相,多日不歇不停的劳累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薄薄的嘴唇轻抿着,仿佛下一个字就是“滚”。   周君颍膝盖一软,跪下了,他膝行几步:“臣弟保证,我绝对老实,皇兄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哪怕您让我拱手奉还我也可以……”   周君泽倒尽胃口,孙除竟然在这么个蠢货身上犹豫多日,迟迟拿不定主意。   尽管心中很不耐烦,但他还是点着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回去吧。”   看着周君颍一步三回头走出大殿,周君泽才彻底冷下脸。在这一方宫殿内,他的脾气被磨得精光,堆积到他面漆的一切事情都让他厌烦,白天不得片刻安宁,夜里无法安眠。   自薛嘉萝不见后的那种钝痛时刻存在,他在这寂静的疼痛中耗着心血,狂躁又无望。   薛嘉萝带走了他变成正常人的唯一可能,他再也好不了了。   “来人。”他的声音淡漠,“今夜,把周君颍解决在宫外,肃王也不用再留了,告诉孙除,说我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侍卫垂首道:“遵命。”   他沉默片刻,又说:“把张管事叫来。”   张管事没有主动回复他,就是没有找到人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心存希望。   “昨日如何了?”   张管事五体投地下拜:“回殿下,昨日找了五条街巷,四十多户人家,都是听闻有银子拿来碰运气的,里面没有夫人。”   周君泽听了很多遍了,从刚开的暴怒到如今的麻木,他习惯了。   “城门处呢?”   “也一无所获。”   周君泽沉默很久,继续问:“薛府呢?”   “薛大人一切如常,薛家大郎倒是出门了,在城西做东请客,后来问了小二,说是问了两句京城内沸沸扬扬丢了女儿的事,饭后径直回了薛府,没有再出来。”   周君泽也不知道薛嘉琦所作所为是可疑还是正常了,他说:“既然去了城西,那就在城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急促道:“殿下,人回来了!”   周君泽一愣,随即道:“进来!”   风尘仆仆的三名侍卫进来,拱手道:“参见殿下。”   “何事?”   “发现了一物,我们三人特意回来请殿下过目,其他人还在往北追寻。”   有个侍卫解下后背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红锦金线仙鹤的披风,皱皱巴巴又沾满污渍。   张管事连忙接过来递给周君泽:“这是奴才亲自置办的,奴才记得。”   周君泽抓着披风的手背暴出青筋,他竭力抑制着语调:“三日后我将帅兵去北地,让户部将粮草准备好,莫要误了时间。”   ☆、四个月   周君颍的尸体被人发现漂浮在护城河里,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前一晚带出皇宫的随从。人人都说,他偷溜出去喝花酒, 从花船上下来时一脚踩空了,那时深更半夜无人发现, 他的随从知道留下来死路一条,于是跑了。   本来有可能当上皇帝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京城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实际上掌权人到底是谁。   周君颍死后第二天,朝堂上正式承认将由周君颍的庶弟周君瑞继承皇位,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皇帝。   周君泽为摄政王, 孙除的儿子孙晋作为皇帝太傅, 共同为新皇保驾护航。周君泽早上也命户部清点粮草,兵部准备人马, 后天出发前往北地。   新皇登基,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周君泽就这样出京让很多人无法理解,孙除劝解数次没有效果, 只能约定不出两月周君泽必须回京。   “你这个畜生!”梁英一巴掌扇在男人的后颈上,“我把你当做干儿子,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被梁英揪着领子打的人是她干儿子, 是他把薛嘉萝送到她身边的。梁英的儿子托他照顾母亲,每个月上门看一看她有什么难事。   梁英听他说,儿子将他从京城叫出去把薛嘉萝交给他,让他带回来, 时间一算,要么是在路上,要么更早。   男人被打一头雾水还不敢反抗,捂着脑袋说:“干娘……等等……干娘……”   梁英心里又急又气,狠狠又打了一下:“再不老实说,我就带你去见官!”   中年男人弓着背:“您先说我做错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就要见官……”   “装糊涂?”梁英冷笑,“好,我让你死得明白。”   梁英又找了老大夫过来,非常羞愧地说:“麻烦了您了……我实在是不知道,一心把她当个孩子看,连她有没有月事都疏忽了。”   老大夫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梁英身后的男人;“把她带过来吧。”   男人听到“月事”二字,稍稍一怔之后脸上露出震惊,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梁英哄着薛嘉萝过来,把小雀关在屋子外面。   薛嘉萝一看房间里有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不愿意动了。   梁英以为她害怕,安慰说:“不怕不怕,一会祖母狠狠打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薛嘉萝嗓子里呜呜的,头埋在梁英怀里。   梁英对大夫使了眼色,老大夫叹了口气上前给她诊脉,不过片刻,他放开手道:“应当有四个月了,目前一切正常。”   “绝对跟我没有关系!”男人立刻说,“我一定会给干娘一个说法,您千万不要生气,生气伤身。”   薛嘉琦听到这个消息,整整有半柱香的时间没有说话。   男人忍不住说:“我媳妇当年四个月时已经显怀了,应当瞒不了多久了,干娘七十岁的老人了,让她照看小孩还行,照看孕妇实在是……薛郎?薛郎在听吗?”   薛嘉琦面无表情看着他。   男人继续说:“这一阵明显没有前段日子风声紧了,是时候接出来了。我大哥讲义气,同意把人放在他娘亲身边,但我每天提心吊胆的,睡都睡不好。”   “麻烦你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薛嘉琦如同梦游一般,低声说,“当然是放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这天正好是周君泽出京前往北地之日。   薛嘉琦一早等在城外山上亭子里,亲眼看着周君泽骑着白马从城门出来,马蹄扬起黄土,他身后是连绵大军与粮草。   他不知道盯梢他的人还在不在,他不敢轻举妄动,假借母亲的名义将他姐姐薛嘉芫请回了娘家。   薛嘉琦挥退下人,头一句问的就是:“阿姐近日有没有出府?”   薛嘉芫道:“成儿伤寒,我一直在府里。”   “那有没有觉得身边人举止异常的?”   薛嘉芫严肃起来:“你指什么?”   “你或者姐夫身边可有人在盯梢?”   薛嘉芫看他良久,摇头:“没有,你姐夫也没有提起过。”顿了顿,她追问:“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太好。”   薛嘉琦一时难以开口,他侧过脸,很久之后才说:“我把阿萝从熙王手里抢回来了。”   “什么?!”薛嘉芫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激动问:“人呢?现在在哪儿?”   “阿萝……有了身孕……”   薛嘉芫沉默了一会,说:“只要她人好好的……”   薛嘉琦倏地转头看她:“什么叫好好的?这样还叫好好的?阿萝那么傻,什么都不懂,她是怎么怀上孩子的?你敢想吗?”   薛嘉芫皱眉道:“阿萝再傻也是个女人,她总要长大的,你与母亲总想让她跟个幼童一样活到老,有可能吗?”   薛嘉琦针锋相对:“为何不可能?”   薛嘉芫气结:“你——”   “好了,我叫阿姐来不是争论这个的。”   薛嘉芫放缓了口气:“阿萝现在在哪里?听说熙王出京了,我们悄悄把阿萝接进府来,孩子……能生下来最好……”   “阿萝不能进府。”   “为什么?”   薛嘉琦看着他姐姐,一字一句说:“当初,阿萝是被父亲亲手送到熙王身边的。”   薛嘉芫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有。”薛嘉琦脸上是淡淡的嘲讽笑意,“疯了的人是父亲。”   “阿姐不在府里,不知道阿萝那天当时如何出府的……明明最妥善的做法是找孙阁老进宫,请求陛下做主,父亲却不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围了熙王府,闹得人人皆知……父亲表面上与熙王交恶,却有人见过他们私下碰面了……父亲在太子府中见过阿萝,我问起时却说没有……”薛嘉琦越说笑意越明显,“朝堂上出了那么多事情,熙王本来是有可能登基的,结果他拒绝了……阿姐猜猜,父亲心里是什么感受?”   薛嘉芫愣住了,半天她艰难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父亲真的这样对待阿萝?母亲知道吗?”   “怎么可能让母亲知道。”   薛嘉芫站起来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踱步,过了好一会,她坐回原处:“你把所有事情仔细讲一遍,我想想我该怎么做。”   院子里停了两辆马车,在平民住的地方很少能见到这种高头大马,小雀非常好奇,围着马车团团转。   梁英在屋子里收拾包袱,把薛嘉萝的衣服全拿出来摆在床上,嘀咕着:“就这么几件衣服,路上不够换怎么办?”她分神看了薛嘉萝一眼,大声制止她:“不能蹲着,在椅子上做好。”   等在屋子外面的女人走进来:“干娘好了没有?赶马车的催了,说是怕晚上住店不方便。”   梁英利索把衣服包起来,“就好了就好了,我再把我自己的东西拾掇拾掇。”   “您……也要去?”   “孙女身子不便,我当然要跟着去,再顺便看看那个畜生到底披了一张什么样的人皮。”最后一句话梁英说的咬牙切齿。   女人犹豫了一会,出门了,梁英的干儿子一进来就说:“大哥特意交代我,不能让干娘耗神,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您只需要待在京城,等儿子回来向您复命。”   “但是阿萝……”   女人说:“还有我呢,您尽管放心吧。”   薛嘉萝最近嗜睡,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扶起来,套上鞋子,不知道被谁牵着手扶上了马车。   小雀搬来板凳站在马车旁边,掀起帘子:“我等你回来哦。”   薛嘉萝睁开眼睛半懂不懂地点头,随后又闭上了。   梁英站在门口,久久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刚刚准备回家,同一个绣房的绣娘快步走过来:“梁大娘快跟我走!”   梁英停下脚步:“什么事?”   “绣房接了个大活,人手不够,我们几天没合眼了,你快来帮帮忙。”   梁英一听,连忙交代小雀看好门,急匆匆跟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少,明天补上。   ☆、土匪   绣房里突如其来的活儿是薛嘉芫安排的, 她派了心腹留在绣房,充当家中急需缝制大量被褥的雇主, 在梁英干活的时候监视她,看她会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或者事后怀疑什么。   薛嘉萝的马车在城西转了一圈, 确定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盯梢后悄悄驶入了内城,薛嘉芫的陪嫁别院就在那里。   梁英的干儿子和他媳妇半路已经离开了,孤零零的马车进了红门后停了下来, 薛嘉芫手抖着撩起帘子,看着睡脸惺忪揉着眼睛的薛嘉萝,她一下红了眼睛:“阿萝, 姐姐来了。”   薛嘉萝对于女人非常温顺, 基本不会有反抗,所以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是还记得薛嘉芫是陪着她长大的阿姐。   她坐在圆桌旁, 张着嘴吃下薛嘉芫喂的食物,小腿一直晃荡着,被薛嘉芫在膝盖上拍了两下:“吃饭不许晃,哪学来的坏毛病。”   薛嘉萝吓了一跳, 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饭也不吃了。   薛嘉芫教训儿子习惯了, 没有料到薛嘉萝会这么脆弱, 她以前并不这样的。   薛嘉芫连忙轻轻摸了摸她刚拍的地方:“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不该动你,吃一口好不好?”   薛嘉萝紧闭着嘴往后躲, 过了好久,她才试探般一边看着薛嘉芫一边抿了一口。   饭后,薛嘉芫想让她跟以前一样,在院子里玩会消消食,再沐浴休息。但薛嘉萝坐在椅子上困得东倒西歪,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只好带着她上床睡觉。   薛嘉芫蹲着脱掉她的鞋,解开最外层的外罩,再要脱里面的衣服时被薛嘉萝抓住了手,她拼尽全力睁着眼睛,往被子里面缩,表达她不愿意。   薛嘉芫停下来,抚摸着薛嘉萝的发鬓,温柔地说:“别怕别怕,阿姐不会伤害你,阿姐以前天天给你换衣服的,还记得吗?你才五六岁,走路走不稳,天天摔跤……哥哥心疼得不行,说我们阿萝有人抱不用走路,可姐姐背着他偷偷教你走路,怕他发现,弄脏的衣服都是脱了直接扔掉……阿姐现在有个儿子,五岁了,每次穿衣服都淘气,比不上我们阿萝听话……”   她的声音始终低沉温和,像是在耳边讲故事一样,薛嘉萝的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抓着薛嘉芫的手也慢慢没有了力气。   薛嘉芫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身侧,把她的衣服一层层解开。   衣衫向两侧滑落,一个隆起的小肚子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薛嘉芫闭了闭眼,克制、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深呼吸着。   嘴上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她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今变成了这般让人难以接受的模样,就像她母亲说的,怎么能下得了手。   第二天醒过来的薛嘉萝发现自己极力隐藏的肚皮晾在外面,她非常惊慌,一头埋进了被子里。   薛嘉芫在被子外面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不住安慰:“别怕,来,自己摸一摸肚子。”   她在被子里找到薛嘉萝的手,稍稍用力拉着放在她肚子上:“圆圆的是不是很好玩?到时候里面会一鼓一鼓的动,小手小脚丫隔着肚皮跟你打招呼。再过上五六个月,这里面就会有个小丫头或者小郎君,哭哭啼啼地从肚子里出来……以后我们阿萝……”说到这里薛嘉芫顿了顿:“我们阿萝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薛嘉萝听不懂她说的大部分话,但对她平和的语调很有反应,似乎记忆深处还保留着薛嘉芫的声音,让她想起冬日在温暖的被窝里打盹,夏天在午后微风拂过的池子边捉鱼,代表着童年时的舒适安全,让她逐渐放下心防。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薛嘉芫一看心尖都塌软了,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阿萝的宝宝绝对是天下最好看的,谁家的都比不上。”   薛嘉萝突然被她一亲,有些害羞,用被子遮住了脸。   寒风吹过高山岭,在山谷中卷起漫天积雪,胯|下的马踩在石头上一步一滑,马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催马下山。   领头的男人身材魁梧,披风兜帽遮着,身前鼓出一小团,从披风缝隙中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到哪儿了啊这是?”   男人说话间呼出一阵白气:“平州。”   “平州是哪儿啊?是不是离京城更远了?”女人的声音都快带着哭腔了,“不是说走到一定的地方就放了我吗?该放了吧。”   “闭嘴。”   男人身后的同伴接话:“汪大哥,到这差不多了。”   再往前就是雍州,那边积雪更厚雪灾严重,他们轻易进不去,进去了也很容易被发现,最好在这里放人,然后分头离开。   姓汪的男人说:“我知道,到前面村子口放了她。”   女人忽然探出来,“真的吗?”   这是被薛嘉琦的朋友从六平山上带走晓秋,他们一路迂回往北,装作从北地流窜出来的土匪,走走停停,迷惑身后追捕侍卫的视线。平州是他们计划里的终点,到了这里,他们就该放下晓秋,让随后赶来的熙王侍卫发现她,从此再无瓜葛。   汪礼把晓秋的头按回去,再说了一遍:“闭嘴。”   晓秋被他披风围着,因为终于能解脱而松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汪大哥虽然莫名其妙带我来了这里,但一路上并没有如何为难我,可见您是个好人,应当做不出强抢民女那种事情来的。我家小姐貌美不假可惜脑子不好,卖不了几个钱的,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把小姐送哪儿去了?”   汪礼不吭声。   “我们小姐家里真的有钱,您要能告诉我小姐在哪,我日后肯定回报您双倍……十倍的银子,好不好?”   “先管好你自己吧。”   晓秋声音抖了起来:“汪哥哥不是说了要放了我吗?”   “我从不出尔反尔。”   “那不就行了。”   汪礼冷哼了一声:“放了你之后呢?在这冰天雪地里你怕是撑不到第二天,再说丢了小姐被府里抓回去不死也能脱层皮。”   晓秋心想这都是谁造成的,语气也不好起来:“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气氛冷了下来,汪礼没工夫跟她磨牙。路越来越难走,马停在冻住的冰河旁边不敢过河,汪礼解了披风扔给晓秋,自己下了马牵着马过河。   晓秋紧张得腿肚子转筋,四肢紧紧抱着马:“小心点……小心点……别踩那边,冰上有裂缝……”   汪礼充耳不闻,稳稳地过了河。   他让三位同伴在原地等候,自己翻身上马一抖马缰,朝着不远处从积雪中升起炊烟的地方奔驰。   在离村子有些距离的地方他停了马:“下去。”   晓秋被他一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从马背上狼狈掉了下去,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控制着语气:“汪大哥真的不告诉我小姐在哪吗?”   汪礼的大半张脸都被包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嘲讽。   晓秋再问:“那汪大哥今后去哪儿?”   “谁知道呢,我们因家乡受灾才跑出来。或许回家,或许再四处游荡,抢个跟你家小姐那么漂亮的卖了,你就算了,不值钱……”   晓秋听不下去:“我们就此别过了。”   汪礼闻言莫名嗤笑了一声。   晓秋扭头就走,越走越快慢慢跑了起来,快进村子时,她忽然回头大喊:“王八蛋!”然后一溜烟钻进最近的屋子了里。   汪礼在村口等了一会见晓秋没有出来,他调转了方向。   “放了?”   “放了。”   汪礼三个同伴挤眉弄眼:“这么干脆?还以为大哥得磨叽一阵呢,朝夕相处这么多日子了,没一点舍不得?”   汪礼懒得理他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此分头走,都记得找个地方把身上的流民衣服换了,注意口音别露马脚,三个月后身后无人跟踪确定安全了再各自回家。”   “汪大哥你呢?”   “我要在附近多停留几日,直到那什么王爷找来,如果他发现中计要回京,我可以想点办法将他多拖一阵。”   三人闻言肃容道:“大哥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们快走。”   押送粮草的军队太过庞大无法快速行军,周君泽日夜煎熬,最后决定留了可靠之人看管,他带着十余名侍卫先一步前往北方。   他们速度非常快,几乎昼夜不停,不出五日就到了发现薛嘉萝披风的地方。   周君泽早先派出来的侍卫一直在原地待命,他指着发现披风的地方说:“卑职是在那颗树下发现披风的,树旁边还有篝火遗留,应该离开不过两日,于是属下将人分成三拨,除了向您回禀消息与留在原地的,还有五人追寻痕迹往北去了。”   周君泽催马上前,围着那棵树转了几圈:“找到披风那几日,天气如何?”   “风大,阴冷,但是好在没有雪。”   “那么冷的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生火?”   侍卫迟疑了一下:“我们一路打探过来,得到可靠的消息说那是四个北地而来的土匪。土匪身强体壮,又习惯了雪天,所以卑职认为他们在这里休息还是有可能的。”   土匪身强体壮,但薛嘉萝并不是。她受不了这种天气,受不了长时间奔波,甚至可能在看到四个陌生男人那一刻就崩溃了。   “退下。”   侍卫听周君泽忽然这样说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熙王面无表情盯着树下篝火痕迹瞧着,侍卫有些疑惑牵着马退到了林子外面。   脚步声远去了,周君泽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胸口在马背上趴下去。   那把钝刀子又出现了。   他弓着背,额头贴着马鞍,全身紧绷到了极致忍耐着。他无法缓解这种磨人的疼,胡乱在马鞍上抽出剑,用手紧紧握着刀刃。   会好的……会找到的……   他急促喘息着,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天色渐暗下去,树林里空无一人,只留下雪地上凌乱马蹄印与猩红色点点印记,蜿蜒向着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要结束了。   这一段时间更新更的我头昏眼花,明天说什么也要歇一歇。   ☆、秘密   从北地而来的四个土匪一路张扬, 在沿路留下许多曾到过这里的痕迹。打家劫舍,防火烧了人家马厩, 还多次寻事滋事,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的去处。   周君泽在小村口等着, 他的侍卫从村中人家出来,骑马而来,道:“他们来过, 半夜闯进村中寡妇的门抢了粮食。当时动静很大,四周邻居都醒了,的确看到领头的马背上用披风裹着一个人, 说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   周君泽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声音平直地问:“然后?”   侍卫略一停顿:“他们抢了粮食后就离开了,那女人……是被领头的土匪抱着的……”   “我问你这些了吗?”周君泽打断了他, 眼神倏然阴冷。   侍卫立即跪下:“殿下恕罪。”   周君泽看着他头顶,过了一会又继续看着远方:“她情况如何?”   “卑职也问了,说女人从头到尾盖着披风,没有露脸, 只是出声求土匪快点走。”   快点走?   她愿意说话了吗?明明在京城时,周围人小心翼翼哄着她都不肯开口的。他后来找到去六平山别院给薛嘉萝看过病的大夫, 那大夫说薛嘉萝不能张口说话可能是罕见的急症, 只在书里见到过,也没有治愈的办法。   难道这段日子在恐惧害怕中反倒让她能说话了?   周君泽沉思了一会,一拉马缰,调转了方向:“去下个村子。”   黑色斗篷映着他的脸, 眉眼锋利,苍白阴森,没有一点人气。   薛嘉芫也发现薛嘉萝不会说话了,不管怎么哄她逗她、引着她说话,她能明白她的意思,但就是只笑不说话,那副神态很像在说“你看,我笑了,我明白的,我只是不想说”。   眼神嘴角边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怀有心事的女人,而不是离家前笑得口水都能流出来的傻丫头。   薛嘉芫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阿萝。”   薛嘉萝歪着脑袋看她,等着她说话。   “在熙王府,他对你好不好?”   薛嘉萝安静地沉默,眼睛一眨,笑了。   “如果好就点头,不好就摇头,明白没有?”   薛嘉萝眉头轻蹙,似乎真的在回忆,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   薛嘉芫愣住:“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表情逐渐变得又惊又喜:“你听懂了我在说什么吗?”   薛嘉萝眼珠子溜溜的,抿着嘴又笑了。   薛嘉芫激动地站起来又坐下,她憋了半天:“阿姐再问几个问题,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好不好?”   薛嘉萝点头。   “他打你吗?”   薛嘉萝摇了摇头。   “会不会骂你?”   摇头。   “总是让你哭?”   还是摇头。   薛嘉芫换了种说法:“他会喂你吃东西吗?”   薛嘉萝笑着点头了。   “会陪你玩吗?”   想了想,还是点头。   薛嘉芫疑惑了,再问了一遍:“他对你好吗?”   薛嘉萝神情变得怔怔的,她慢慢低头,不再做表示了。   薛嘉芫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好了好了,不问了。以后阿姐阿兄一定好好照顾你,将你牢牢看住,不会再让别人抢走你。”   周君泽离京后,薛嘉琦发现身边盯梢的人不见了,他沉住气多等了几天,直到确定盯梢的人确实没了。   他急冲冲跨进院门,循着薛嘉芫说话的声音找到房间,一掀开帘子就愣在了门口。   薛嘉芫笑着招手:“傻站着做什么,来,跟阿萝说说话。”   薛嘉萝的肚子明显的鼓了出来,裙子下晃荡着的小腿肉乎乎的,拿着点心的手背上深深的四个肉窝。她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点心放下,往薛嘉芫跟前挪了挪,仿佛寻求庇护。   薛嘉琦脚下似有万斤重,需要他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往前走一步。   他的妹妹,什么都不懂、从没想过让她嫁人生子的妹妹,现在是这副模样。   一想到曾有男人,用最无耻的方法抢走了她,将男人最丑陋最卑劣的一面对着她展现,强迫她哄骗她,直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后背脊柱都在颤抖,脑子里哄哄一片。一年多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熙王登基而安排的一场戏,熙王嫌弃阿萝傻,不会对她做什么。今天,他终于看到了真实。   因他的表情眼神,薛嘉萝非常怕,把脸埋在薛嘉芫的怀里。   薛嘉芫拉下脸:“你在干什么?”   “我……”他知道自己该上前哄一哄阿萝,但他胸腔里的怒火无法平息,连正常的语调都不能维持,只能转头走出了门。   他在院子里的井里打水洗了脸,觉得不够,直接用桶将冷水从头浇下。   扔了木桶,他坐在石凳上发愣。   从天而降的毯子盖住了他,薛嘉芫说:“这么久了,你还没有缓过神来?”   毯子下薛嘉琦声音低沉:“阿姐,我接受不了……母亲从小教我要疼爱保护妹妹,因为她永远也长不大,一辈子不能嫁人,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们……阿萝她知道有人对她做了什么吗?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意思吗?”   薛嘉芫坐在他身边:“其实我觉得,阿萝没有我们想象中脆弱,经历过这些事情后,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薛嘉琦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数?她有什么数?”   “我说不清楚……”薛嘉芫一边思索一边给薛嘉琦擦干头发,“你跟她多相处两天就会明白我的意思……阿萝是真的长大了……”   薛嘉萝不知道是因为身子笨重了,还是隐约有了做母亲的意识,她走路不再蹦蹦跳跳,也不再猛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连坐下都会先扶个什么东西再慢慢坐,不用任何人教就会。   经过挑食嗜睡后,这个阶段她胃口很好,有时候刚吃完饭就要吃东西,一个看不住就站在厨房门口痴痴地望着紧闭的门。   薛嘉琦用吃的蛊惑了几次,薛嘉萝慢慢地对他不再排斥了,但远没有以前那么亲密无拘无束。或者说,她现在对任何人都有保留,不再是以前那个给她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别人看的小傻子了。   除此之外,她变化更明显的是她的情绪更丰富了,不再是简单的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喜怒哀乐也能表达的清清楚楚,她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都是有意义的。   在白天她基本是开心的,一旦入夜,她脸上的笑就越来越少,直到洗漱完毕坐在床上,那个时候她通常会发呆很久。   薛嘉琦看着姐姐忙前忙后铺被子,点夜灯,归置衣服。而薛嘉萝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一动不动,思绪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木愣愣的,姐姐收拾完来扶着她,她才顺着那个力道躺下,躺下后又睁眼看着床帐顶发愣。   “她每晚都这样吗?”   薛嘉芫直起腰说:“差不多,好像丢了魂一样。有一晚她实在状态不好,我留下来陪着她睡,结果半夜对着我又推又挤,我刚一睁眼她自己滚到床下去了,吓得我一晚上没有再合眼,也不敢陪她睡了。”   薛嘉琦很想问问她到底在想什么,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需要他们做什么才不露出这种表情来。   没等他迈动脚步,薛嘉萝抱着被子转了身,背对着他们。   “好好睡,我们走了。”薛嘉芫合上床帐,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门。   薛嘉琦看着床帐后薛嘉萝一动不动的背影,转身轻轻闭上了门。   薛嘉萝在想什么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临睡前的这个时刻,内心里那一个角落,她在期待什么,恐惧什么,对她而言也是秘密。   她摸了摸旁边空闲的枕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今天回家太晚了,但是字数再少也得更新啊。   ☆、雍州   京城内已经是桃花缤纷的春日了, 但北境大地依然冰封千里,多日没有再下雪, 气温又极低,原本松软积雪全部冰冻上了, 马也跑不快,一步一滑。   越往北,土匪的踪迹越缥缈难寻, 周君泽不得不从护送粮草的侍卫中抽调出更多人手,将搜寻的范围再次扩大。   整整三天他们围着一处山谷打转,既迷路又打听不到消息。   周君泽下了马, 抓了一把雪在脸上搓了两下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把雪捏成块放进嘴里解渴。   身后侍卫跟着下了马,纷纷跟着效仿, 有个侍卫过来问:“殿下,需要休息吗?”   周君泽双眼通红泛着血丝,下巴上都是胡茬,早已不是京城内如玉郎君的模样, 他揉着眉心,难掩倦色:“原地修整, 等卫七回来。”   前去探路的卫七没过一会就回来了, 这次他终于带回来了有用的消息:“回禀殿下,前方西北五里地之外有个村子,村民说十多天之前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女人,说是从京城来的。”   周君泽不去想会不会是薛嘉萝, 只要有线索他就去找,就算不是也没什么,他习惯了。   他率先翻身上马:“走!”   晓秋跪着痛哭流涕:“是奴婢看护不力,请殿下责罚……”   周君泽神情有些放空,好像难以置信的样子,过了很久才开口道:“这一路,都是你……”   晓秋膝行几步,跪在周君泽脚下:“那日我带夫人上山,不防被从背后打晕了,再醒来时奴婢被绑在马背上……前几日一直被堵着嘴不许说话,后来奴婢装作认命不反抗的样子让那匪人放松了警惕心,许我开口说话,他们说……他们说夫人被他们卖了……”   “四个土匪,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你……”薛嘉萝根本没有往北走,他扑空了。   说不出来的东西堵在他心口,让他想杀人发泄,却也让他连腰间长剑都握不住。   风餐露宿近一个月,他离薛嘉萝越来越远了,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晓秋也曾想过就此在这里隐姓埋名住下来的,她实在担心见到熙王后对方一个暴怒就将她处死,毕竟夫人在她身边弄丢了,她费尽心思也没有从姓汪的土匪口中得到夫人的下落。   她都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是熙王。   但就此躲起来的话,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女儿了。思量挣扎许久,担忧女儿的心情占了上风。   她整整跪了一个下午,惴惴不安等着熙王发落,猜测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熙王一直呆坐着,所有侍卫一声不吭站在很远的地方。   北地白天长,太阳一直悬在地平线上没有要落的意思,橘色的光线照亮大片雪地,让他的脸也映着这片明亮的橙黄,光线慢慢黯淡,他拄着长剑站起来。   晓秋心里一紧,额头贴在雪地上不敢动,只听他平静说道:“回京。”   就在侍卫们集中整合,把晓秋从地上捞起来绑在马背上时,两个黑点急速从远处而来。   周君泽眯着眼,脸色严肃起来。   来的人身着黑甲,是周君泽麾下人马,两人从马背上滚下来,气喘吁吁:“殿下,五日前护送粮草的军队到达雍州边境处被雍州土匪埋伏了!”   “土匪?”周君泽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我不找他们,他们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虽然是笑着的模样,可他眼中尽是冷然。   北地年前开始受雪灾围困,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平州边界连着一整个雍州成了密闭的围城。百姓眼见田地被大雪覆盖,说不定还要耽搁来年播种,存粮已尽,生活无望,只有抢占别人的才能活下去。   最初一批土匪就是这么来的。   官府昏庸无道,土匪从田间乡下流窜到州衙,打劫了官家粮仓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土匪,就连身为平州人的汪礼也有所耳闻,因此他才萌生了假扮土匪的念头。   他在平州雍州地界活了快三十年了,哪里都是他耳目,根本不用打听都能知道有身份贵重的人带着家兵在这一带找人,他只需要把朝廷押送粮草的消息透漏给那帮土匪,剩下的只需要混在土匪里看戏了。   军队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到达雍州时已是人困马乏,没有想到在救灾路上能受到埋伏,毫无防备之下损失了大概五分之一的粮草。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流民组成的松散土匪是远远比不上的,尤其是当周君泽快马加鞭而来,在雍州边界扎寨安营,开始调兵谴将反击之后。   他把全部人马派出去围攻,亲自领兵剿匪,以土匪的人头论功行赏。   短短五日,刚刚形成气候的雍州土匪被围剿一空,血染雍州十里长河,人人回营时马背上都拴着人头。   周君泽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污,他用袖子抹去长剑上的血滴,说:“看清楚了吗?”   晓秋忍着强烈的恶心反胃,去辨认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看到有一个被从天灵盖劈成两半,勉勉强强用绳子绑住时,再也忍不住,冲到帐子外面吐了出来。   她吐得头昏眼花,缓了很久才能站起来走回军帐:“回殿下,没有那个姓汪的。”   周君泽没什么表情,对身边侍卫道:“吩咐下去,现在开始抓活的。”   然而土匪几近被全部剿灭,很难能抓到完整的活人。粮草几乎在无人押送看守的状况下运入雍州,也没有遇上半路再冒出来土匪打劫的。   周君泽安排好粮草入雍后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没有找到当初带走薛嘉萝的土匪,他需要回京,在周边搜查是否有人、或者有青楼最近买过姑娘。   在他准备动身回京时,汪礼露了马脚。   他混迹在土匪中间,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子震怒,浮尸千里。无休止的追捕与剿杀,让这群不足五百人的土匪吓破了胆,仓惶逃命,不眠不休,身边的人每一天都在减少。   他心中平静,早在引诱土匪去抢粮草时就知道这是他们该有的下场。他听闻这群土匪在还没有攻破府衙粮仓时,曾以人肉充饥,罪恶滔天,恶贯满盈。   他熟悉地形,只身藏起来躲过了大范围的搜捕,换掉了身上褴褛衣裳准备充当一个普通农夫。坏就坏在他突然忧心那个被他带到雍州来的女人,熙王如此嗜杀,那女人在他手里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他重新返回去,在兵营附近城镇徘徊寻找潜入熙王身边的办法,他没有想到熙王会这么快回京,跟他的人马在镇子里相遇了。   晓秋一下马车就与他对上了正眼,直到那个男人对着她笑了笑迅速转身混入人群中,她才反应上来。   “是他……”她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周君泽眉尖一动,转头问她:“是谁?”   “是刚才那个穿灰衣服,高个子的男人……”晓秋越说越肯定,“一定是他,我记得的……”   周君泽没有多问,翻身上马扬起马鞭:“滚开!”   镇上客栈小二被他马鞭抽了一下狼狈滚在地上,等他爬起来再看时,周君泽连人带马已经消失了。   随即,有马从他头顶跨过,一阵繁杂急促的马蹄声过后,客栈门口只剩下客栈小二与晓秋。   汪礼的马就在镇子口,他一吹口哨马自动跟过来。身后的马蹄声就在耳边了,他上马后夹着马肚子,弯腰在马鞍上取下连弩,凭着声音的方向扣动了机关。   身后马蹄声一阵凌乱,他趁着这个空档快马加鞭往能逃脱的方向奔去。   汪礼是用□□的老手,那弩矢方向刁钻,周君泽没能躲得过去,右肩头上中了一箭。   他好像没有痛觉,左手发力拔出弩矢随手一扔,单手拉着马缰,一踢马镫再次追上去。   这是一场漫长的追逐,右肩不断有温热的血液涌出,雪白的地面反射着刺眼的光,他快要看不见了。   失血让他大脑昏沉,周身发冷,前面马背上的人都有了重影,他看见,他似乎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突然间就消失了。   周君泽反应不上来,直到他的马在悬崖边上蓦然停住,将他整个人甩出去。   他单手紧紧攥着马缰,在悬架峭壁上撞了一下,马被他的力道差点拉下悬崖。他勉强找了一个可以站住脚的地方,额头贴着石头,耳边沉闷的马蹄声逐渐迫近。   他晕沉地想,是不是,又少了一种尽快找到薛嘉萝的可能。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基本上还是隔日更哦,今天调整一下。   ☆、早产   薛嘉萝最近变得特别贪凉怕热, 一旦感觉到燥热就眼泪汪汪没精打采的,薛嘉芫命人把瓜果浸在井水里冰镇过后, 切成块喂给她。她一边用帕子抹掉薛嘉萝鼻尖上汗珠一边说:“听有经验的嬷嬷说,阿萝这么怕热, 肚子里可能是小郎君。”   薛嘉琦皱眉道:“那可就不妙了。”   “只希望阿萝离开时熙王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对阿萝的执念淡了就好说了,不然我们可经不起他再一次挨家挨户找人。”薛嘉芫说, “那个姓梁的老妇人,我派人去打探过,说阿萝刚到她那里她请了好几次大夫, 因为阿萝身上有伤。但我问阿萝熙王是不是对她动粗, 她又摇头了……不知道她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阿萝能知道什么……”薛嘉琦说到一半看见薛嘉芫的眼神,“好好好, 我们阿萝什么都知道,她说没有就没有。”   房间内安静了一阵,薛嘉萝吃完了碗里的剥好皮的冰镇荔枝,恋恋不舍地连碗沿都舔了舔, 突然间她神情一凝,手放在自己肚皮上。   “是不是又胎动了?”薛嘉芫也跟着摸了摸, “呀, 真的动了,真棒!”说完就亲了亲薛嘉萝。   头一次胎动时薛嘉萝被吓着了,哭了好久,后来一旦肚子有动静薛嘉芫就会立即夸她亲她, 让她明白肚子会动是个好事情,这才让她平静接受了胎动。   薛嘉琦趁着这个工夫悄悄走了出去,直到周围无人时,他脸上的笑容才敢彻底放下来。   没人知道阿萝的肚子对他而言有多刺眼,仿佛一根针,扎得他无法安宁。   他接受不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熙王在十天前已经回京,却始终没有露面,朝臣觐见也是回绝。薛嘉琦为了避免暴露,自从汪礼离开后没有试图联系,不知道他与熙王在雍州是不是碰上了,也不知熙王有没有察觉到自己中计了。只听说别人说他在雍州剿匪赫赫有功,连薛清都道他天生的暴戾之气这次才用对了地方。   听下人回报薛清早他一步回了府,薛嘉琦脚下变了方向,朝着书房走去。   薛清刚刚换下官袍,一边理着袖子一边说:“找我何事?”   “父亲可是从宫中归来?”   “是,与孙晋多说了两句。”薛清坐下,“陛下开蒙晚,学业不精,还逐渐起了反抗之心,也不知是谁教唆的……直到熙王回来才好一些……”   薛嘉琦正要说起周君泽:“儿子听说熙王住在宫里?这……合适吗?”   “熙王在雍州受伤了,在宫里养伤,要不是伤的严重,我猜殿下也不愿意住在宫里。”薛清说,“我直到今天才见上一面。”   “如何?”   “什么如何?”   “当然是熙王。”   薛清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起了熙王殿下?”   薛嘉琦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他太恨周君泽,一时疏忽大意了。   “儿子只是想起了阿萝,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阿萝当然是好好的在王府里有人照顾。”薛清皱着眉不愿多说,“还有事吗?没事就下去吧。”   薛嘉琦心中冷然一片,多想告诉他,阿萝现在是什么样,她是如何“好好的”待在王府里的。他拼命忍着回到自己院子,姚文倩一连叫了他许多声他才回神:“怎么了?”   姚文倩已经从刚才的笑容满面变成了笑容勉强:“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了也不理我。”   “一些公事。”薛嘉琦想岔开话题,“言哥儿呢?”   “刚才奶娘抱走了,说母亲想言哥儿了。”姚文倩又补充说,“奶娘就在你面前抱走的,你没有发现吗?”   薛嘉琦站起来,“那我去母亲那里瞧一瞧。”   姚文倩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我也想相信你的……”   姚文倩怀疑薛嘉琦外面有了女人,从他郁郁寡欢、行事偷偷摸摸开始,他突然沮丧,突然兴奋,她一概不知缘由。最近更是,每日很晚才回家,问了身边随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沐休也是一睁眼人就不见了,这让她如何能放心。   她托付管家娘子找了两个面生的半大孩子,在薛嘉琦出门后跟踪他,看他去了哪儿。   她原以为得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有结果的,不出五日,管家娘子就回复说薛嘉琦频频出入京中内城一所宅院,她打听了一下,那宅子是薛家大姑娘的陪嫁。   她半疑惑半松了口气,打算找个日子仔细问问薛嘉琦究竟在干什么。可是她这口气才放到嗓子眼儿,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薛嘉琦谈谈,管家娘子又有消息,说那宅子里请了产婆。   因为怕引人耳目,薛嘉芫只带薛嘉萝出去瞧过一次产婆,当时产婆说薛嘉萝肚子位置比她见过的任何孕妇都要低一些,孩子可能会早产。薛嘉芫一直记在心里,事事小心,但没有想到,薛嘉萝能在刚满八个月的时候生下孩子来。   但正是因为担心早产,薛嘉芫不许薛嘉萝下床走动,薛嘉萝在床上委委屈屈横躺了几天后没忍住,偷偷下床了。   她弯不下腰找自己的绣鞋了,只能两只胳膊撑着床沿,用脚在地上摸索鞋子,身体太笨重,胳膊没有力气,脚下一滑,就坐到了地上。   当时裙子下面就湿了一大片,薛嘉萝还以为自己小解出来了,呆呆看着自己身下洇湿的印迹扩散开来。   慢慢的,小腹一抽一抽的疼,胸口里好似有把锤子在敲。   薛嘉芫推门进来时,薛嘉萝已经疼得躺在地上呜咽起来了,薛嘉芫大吃一惊,用变了调的声音大喊:“快去叫产婆过来!”   薛嘉萝终于出声了,她额头全是汗珠,头发汗湿了贴在脸上,脸色涨得通红,她一直重复着一个字,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吐字不是很清楚,隐约听起来像是“疼”。听得薛嘉芫肝胆俱碎,恨不得代替她,或者干脆晕过去。   她全身都在用力,手背额头青筋凸起,仿佛在跟什么做抵抗。   产婆急得团团转:“不要喊不要喊,腿不要用力,肚子快用力!”   薛嘉萝听不进去,她也不懂这个时候该听谁的,疼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让她无法解脱。   “这孩子……头都快出来了,快点用力——”   可惜薛嘉萝还是不听,体力耗费的太多,声音低了,她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这样不行啊……”   产婆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阵吵闹,一个女声中气十足:“谁敢拦我们太太?!”   “在这里?”   “是的,母亲,儿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声音越来越近,“我总不好强闯阿姐的宅子……”   薛嘉芫分神听到这句,刚要出门查看,没成想与来人迎面碰上。   薛太太的眼神从她脸上转到她身后床上,蓦然睁大了。   “阿、阿萝……”   又是一个不眠夜。   一闭上眼脑子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碎片画面,伴随着永不停止的耳鸣,让他根本不能入睡。   他静静坐在黑夜里,仿佛生了根一样,什么的大风大浪都不能让他撼动半分。   他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小皇帝愚笨耳根软,比如孙除近日愈发强硬的态度,比如肃王死后无人继承的封地。他想尽了能想的,最后,又只剩下薛嘉萝。   现在回想起她居然是甜的,他曾经历过那么好的时刻,让人一想起来都忍不住微笑。   可回到现实的空虚比最初的钝痛更能让人发狂。   黑夜如此漫长又转瞬即逝,窗子上印出树枝摇曳的影子,窗纸慢慢泛白,他又熬到了新的一天。   太监在门外轻声问:“殿下,起吗?”   “嗯。”   门被推开,一列太监走进来,床帏掀开,周君泽的脸如同映着月光的雕塑,苍白没有表情。   太监轻手轻脚给他右肩上了药,说:“孙统领回来了。”   周君泽眼神一动:“让他进来。”   孙逸低着头拱手道:“回殿下,百里之内都寻过了,卑职带回了所有最近卖身入青楼的姑娘。”   周君泽兴趣缺缺,孙逸的表情态度已经告诉他,那里面不会有薛嘉萝。   “再去……”他一时想不出来还能去哪里找,“算了,让他们先回来,退下吧。”   周君泽下了床,屏风旁挂着薛嘉萝那件红锦披风,他轻轻摸了摸。   他被这件披风一下引到了北边,去了才发现扑空了,白白浪费了时间……他突然一把抓住披风。   不,薛嘉萝的披风,蒙着脸的晓秋,都暗示着薛嘉萝可能在北边,他不是扑空,是被人故意引去的,他中计了。   什么人会想尽办法把薛嘉萝从他身边带走?   他想起两年前,只要他出府身后徘徊着的陌生人马……他心神激荡,几步走出去:“把孙逸再给我叫回来!”   他的心脏似乎重新跳起来了,砰砰砰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跟大部分读者虐男主理念不一致了。   ☆、小孩子   薛嘉琦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骑马在京城街道横冲直撞过, 他心急如焚,下马进院子时被门槛绊的踉跄了一下, 慌忙用手撑住,连手掌被割破都不知道。   他贴在门上听了一会, 门里面传出来婴儿娇弱的哭声,还有母亲哽咽的声音:“别怕……别怕……阿娘在这里……”   阿萝生了。   一时间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用手狠狠在脸上搓了两把。   一直被他忽视的姚文倩走过来, 犹豫了许久说:“你不该瞒着我。”   薛嘉琦心神俱疲,不想跟她说话。   姚文倩见他沉默,半生气半慌张继续说:“你不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是妹妹被你藏起来了, 你想想你这几个月来在家待过多久,儿子抱过几次, 你……”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薛嘉琦打断她,“你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带母亲来?”   姚文倩紧紧闭上了嘴。   “家里的人都知道是你带母亲出来的?父亲知道吗?”这才是他要问的重点。   “父亲进宫了。”   薛嘉琦深呼吸了一口,振作起来, 上前轻轻敲门:“阿姐……”   薛嘉芫怀里抱着一团锦被,露出一张红通通娇嫩的小脸, 她两眼通红却忍不住笑着说:“你看, 我们的小外甥。”   薛嘉琦看了一眼移开视线,“阿姐快带着母亲回府,父亲不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薛太太走出来。   薛嘉琦语塞:“儿子日后会跟您解释, 今天实在不是时候,我们都在,太引人注意了。”   薛嘉芫把孩子小心翼翼递给薛太太:“您先回房,一会奶娘该喂奶了,您看着点。”   薛嘉萝在她身边,又有外孙子需要她照看,突如其来的惊喜占据了薛太太全部的心神,有再多疑问也只能靠边。   薛嘉芫关好门,看了一眼远远站在一边面露尴尬的姚文倩,压低声音说:“你要做什么?!把父亲做过的事告诉母亲吗?你让母亲以后怎么办?”   “我能如何?大家装作不知道,然后等着父亲找上门来?”薛嘉琦冷冷说,“那之后熙王也快来了吧。”   “你简直糊涂!想过没有,母亲要是知道了,她会恨父亲到死!到时候,这个家就四分五裂了,你愿意看见那个场面吗?”   薛嘉琦胸膛起伏着,忍不住提高声调:“那阿萝呢?难道又要让她回去受罪?”   “她生了熙王的儿子!你以为她还能被你好好藏起来吗?!”   “说到底,都不过是害怕熙王——”   薛嘉芫扬手给了薛嘉琦一个耳光,瞪着他,眼睛又湿润了,“你以为只有你难受?我宝贝疼爱了那么久,被人随随便便抢走,不知道她究竟过着什么日子……”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是再心疼,再舍不得,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你想想弟妹,想想言哥儿,放下阿萝吧,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漫长的剧痛是突然间结束的,那一瞬间,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边回荡着一阵阵的哭声。   她意识到是自己身体里跑出来的东西在哭。   为什么哭,不开心吗?   怎么样才能让他不要哭?   她可能是第一次感觉到疲倦,大脑却一直是清醒的,她听见阿姐喜极而泣,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母亲在这里”,听见门外徘徊的脚步声,听见无数声音在叫她。   “阿萝。”   “阿萝……”   “我来了……”   薛嘉萝醒来时已经天黑了,灯光昏暗,屋子里静悄悄的,有种特别的味道。   她既渴又饿,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能下床,就用鼻子哼哼了两声。   很快有人来了,撩起床帏,带着笑意问:“是不是饿了?”   她脸上的笑容非常好看,暖暖的,薛嘉萝一见就忍不住要撒娇:“饿……”   “嗓子喊哑了,少说话,好不好?”女人在她脑袋下垫了一个枕头,“等一会。”   白粥和襁褓里的婴儿是一起到的,薛嘉萝看了一眼闭着小眼睛皱着小鼻子睡觉的婴儿,不是很感兴趣,转头要喝粥。   等一碗粥下肚,感觉好点了,又去找刚才的小孩子,可惜已经被抱走了。   薛嘉芫把孩子放在隔壁,回来看见薛嘉萝扭着头一直往床帏外面看,笑着说:“阿萝真精神,比我强,我当年生完整整两天眼睛都睁不开。”   薛太太满眼只有薛嘉萝,她动作轻柔擦拭着薛嘉萝嘴角,温柔说:“我们阿萝可比姐姐省心多了。”   在两人说话时,门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影子,薛嘉芫说:“让他进来吧,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天了。”   薛太太嘴角的笑微微收敛,点头同意了。   薛嘉琦推门进来,先看了一眼薛嘉萝,对她微微笑了笑,然后才说:“母亲。”   “姚氏呢?”   薛嘉琦老实站着:“回去照看言哥儿了。”   薛太太不轻不重问:“要不是她怀疑你养了外室领我来了,你准备瞒着我多久?”   薛嘉琦跪下:“儿子知错。”   薛嘉芫也跟着跪下:“女儿也有错。”   “现在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薛嘉琦道:“熙王在六平山有宅子,我听闻他曾领着阿萝去过,就那里买通了农夫,让他看见熙王车马就来通报,原本只是想趁机见一见阿萝,没想到……有一天,我看见阿萝跟一个侍女两个人在山上……”   “所以你就把阿萝抢回来了?”   “是。”   薛太太表情淡淡,看不出是不是相信,继续问:“后来呢,为什么不带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与你父亲。”   “怕走漏风声,尤其是父亲,他几乎每日进宫与熙王碰面,儿子猜熙王会第一个怀疑父亲……”薛嘉琦如同背功课一般,声音毫无起伏,“是儿子私自做了这些决定,阿姐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莽撞。”薛太太说,“阿萝明明怀有身孕,你却将她东躲西藏,让她无法安心养胎导致早产,幸好一切无恙,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薛嘉琦俯身,额头贴地,“儿子知错。”   薛太太接着转向薛嘉芫:“还有你,我还当你比阿琦稳重,谁知你更大胆。你怎么能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我听你的丫鬟说,你近几个月大半时间都在这里,对夫家连连撒谎,你不用管家了?没轻没重。”   薛嘉芫也是额头贴地:“女儿知错。”   薛太太轻轻拍着薛嘉萝,哄她睡觉,如同从前一直做的那样。   薛嘉萝的眼睛慢慢合上,手下意识地放在自己肚子上,蜷缩在床边。   薛太太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把被子整理好,轻声说:“都起来吧,今夜我留在这,你们回家。”   薛嘉琦抬起头:“父亲呢?”   “我已经派人在宫外等他了,估摸着在来的路上了。”   薛嘉琦的手紧紧攥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母亲,熙王一直在找阿萝……”   “找是应该的,还怀着孩子呢,不找才是出事了。”   薛嘉琦一听就知道所有人想的都与他不一样,只有他希望阿萝能彻底回家,成为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难道就连疼爱阿萝如同眼珠子一般的母亲,也是觉得熙王是阿萝的归宿吗?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阿萝被他抢走……也不知她过的什么日子……”薛嘉琦艰难说,“我不放心她再回去,如果熙王找来了……”   “如果找来了,我自然有说法。”薛太太说,“就算他权势滔天,我也不会让阿萝在他那里受委屈。”   薛嘉琦刚要张口,门外忽然有人惊慌失措说道:“太太,院子外面来了好多侍卫!”   周君泽比薛清还早一步到的,他在薛府外面抓到了姚文倩,由她带路轻轻松松找到了地方。   侍卫步伐整齐,动作迅速,将这条巷子都围了起来。周君泽下马解了披风,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说:“你们都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贸然行动。”   院子里没有点灯,门外却火光漫天,廊下的下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在黑夜里朝着唯一亮着的屋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在评论里看见了非常有趣的说法。   我的看法是,看盗文请安安静静的,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我会在下一章恢复以前的防盗方法。   ☆、小心肝   周君泽的速度比薛嘉琦想象中的还要快, 几个月来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下,心想着, 还是来了。   从阿萝被抢走的那天开始,他日日不得安眠, 为了接阿萝回家,他想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做了所有能做的, 他的努力却是捉襟见肘,无能为力的可怜。   在薛嘉芫还在问下人是谁领兵围了门口时,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一个人影映在门上, 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胸前绣着金灿灿的四爪蟒,墨衣黑发, 一进门眼神就定在薛嘉琦身上。   薛嘉琦垂着头,看不出表情。   薛太太看他衣袍就知道他是谁了,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她从容跪下来:“给摄政王请安。”   薛嘉芫吃了一惊, 跟着跪下,薛嘉琦牙关紧咬, 也跪下了。   周君泽从薛嘉琦身上收回视线, 他朝着床走去,想要掀起床帏。   薛太太膝行几步,挡在他面前,低声说:“殿下恕罪, 阿萝身体虚弱,好不容易才睡着。”   透过床帏隐约可见薛嘉萝的身影,的确是睡着了的样子。   周君泽稍稍放松了捏紧的拳头,后背肌肉也松懈了,他环视着屋子,慢慢踱步到薛嘉琦身边,手掌按在他肩头上:“不想说说怎么一回事吗?”   薛嘉琦嘴角显出一丝冷笑,却仍是沉默。   薛太太轻声说:“殿下息怒,犬子见我思念女儿,才做出了这种荒唐事……”   快半年了,他从极北之地一直找到京城以南,派出去多少人马,度过了多少个不能合眼的夜晚。   他命根子一样的人,可能被别人糟蹋了,可能被毁容了,到后来他忍不住怀疑,这么久都找不到,是不是已经深埋黄土下,再也无法相见了。   这些可怕的想象折磨了他半年之久,现在却有人说,只是荒唐事而已。   他的手慢慢用力,捏着薛嘉琦的肩膀:“可真够荒唐的……”   “阿萝身体不好,家中存了私心,想让阿萝生完孩子再走。”   “身体不好,呵……”周君泽说到一半,表情忽然凝固了,“生什么?”   “生孩子,殿下。”薛太太依旧不卑不亢,语气平稳,“阿萝昨日早产,生了小殿下。”   薛嘉琦肩头一轻,他闭上了眼睛。   周君泽去隔壁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婴儿,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表情都是空白的,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   跪着的三个人原样跪着,房间内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与薛嘉萝绵长的呼吸声。   周君泽忽然侧脸看着桌上茶杯,杯子里的水荡开一圈圈波纹,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小看你们了。”他说。   周君泽话音刚落,薛清推门进来,他面色凝重严肃,看见周君泽在屋子里也是一愣。   “……殿下?”   周君泽靠在椅背上,态度平和:“你带了御林军?”   薛清非常尴尬:“是,臣听闻女儿在此,又说有不详人士要带走她……”   “是谁放权给你的?孙除?”   薛清避而不答,拱手道:“殿下恕罪,微臣并不知是殿下……”   周君泽笑了笑:“也没算说错,我来,正是为了带走薛嘉萝。”   “这个,自然……”   “殿下能否听奴婢一言。”薛太太打断了薛清,她朝着周君泽膝行几步,俯首道:“阿萝还在月子里,万不可轻易走动,所以……”   “她不能动,你们可以。”   “阿萝此时正是胆小的时候,身边离不得熟悉的人,奴婢怕生人吓坏了她。”   周君泽脸上的表情缓缓冷了下来:“哦,意思是只有我该走?薛大人,你说呢?”   薛清从听到薛嘉萝坐月子开始就眉头紧皱,他明白薛太太是故意语焉不详让他带兵来的,几番犹豫之下,他艰难说:“殿下明鉴,贱内并无此意。”   周君泽撑着扶手站起来:“去外面说吧,不要扰了她。”   看周君泽走出了门,薛清过来扶着薛太太站起来,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剩下的有我。”   薛嘉琦在后面道:“是儿子错,由我一人……”   薛清头也不回:“闭嘴!”   他们四人刚一出门就被周君泽的侍卫围了起来,侍卫个个手执火把,院中火光大盛,周君泽的脸在闪动的火光下一明一暗:“现在你们愿意走了吗?”   “殿下恕罪……”   一阵脚步声,更多的御林军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与周君泽的侍卫形成对峙之势。   周君泽一挑眉:“看你今日如此硬气,不难想象我不在的时候薛大人的靠山孙除是个什么样子,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微臣所作所为与老师没有关系,微臣只是想留爱女在身边多住几日而已。”薛清额头隐隐冒着汗珠,他极力平复着内心的犹豫与慌张。   他的确有借着孙除威名的意思,他不知周君泽会如何反击,也不知孙除会不会因他狐假虎威而厌弃他。但今晚他无路可退,如果让周君泽带走了阿萝,他的家真的就四分五裂了。   周君泽看着薛清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忽然笑了。   他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但奇异的是他内心并不愤怒。   他内心缺失那一部分已经找到了,只等他亲自去拿回来,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是踏实有依靠的,“有意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都快天明了……把张管事叫来,天亮后我从这里直接入宫。”   薛清肩膀一松差点跪下,他狂跳不已的心脏放回了原处,他知道,是熙王让步了。   对于周君泽来说,今夜又是一个彻夜没有闭眼的晚上,但他神采奕奕,洗漱过后一直在院中来回散步,等薛嘉萝醒来。   雀跃,紧张,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心慌,这些感觉对他而言实在新鲜,他心乱如麻无从分辨心慌是从何而来,只能一股脑地死死压住。   主屋隔壁传来婴儿的哭声,周君泽分神往那边看了一眼,正要过去,主屋有动静了。   薛太太撩起帘子对门外等候的丫鬟轻声说了两句,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阿萝醒了。”   周君泽在原地停了很久才迈开了步子。   屋子捂得严实,薛嘉萝靠在薛太太身上喝粥。她胖了不少,两颊肉乎乎的,只剩尖尖下巴,头发随便束起来,脑袋上顶着莫名其妙的帽子。   薛嘉萝现在是美是丑他已经没办法分辨,鲜活的人终于出现在他眼前,过去半年里的苦和疼变得无足轻重了。   周君泽往前走了几步,薛嘉萝听见脚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无动于衷收回了注意力。   他忍不住叫她:“薛嘉萝,是我。”   薛嘉萝粥也不喝了,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玩。   周君泽又走了几步,低声说:“看看我吧。”   薛嘉萝忽然抱住薛太太,像被逼急了,头埋在她胸口短促地尖叫,口齿不清地说:“不要……走……”   薛太太一手拿着碗一手拍着薛嘉萝的后背,慌张地安慰:“别哭别哭,月子里哭要坏眼睛的的……”   周君泽终于知道他的心慌从何而来了。   薛嘉萝记得他,更记得他对她做过什么。   薛嘉萝只哭了一会就停了,因为薛太太把小婴儿抱来了,薛嘉萝哭,婴儿放在她身边也开始哭,薛嘉萝手足无措只能停了下来。   熙王的儿子到现在也没有个正式的名字,薛太太只是“小心肝”“小心肝”的叫着,薛嘉萝有样学样,一边叫着“心肝”一边把自己的手往小孩的嘴里塞。   婴儿噙住她的小拇指吮吸了几下,忽然又开始哭了。   “心肝饿了是不是?”薛太太把婴儿抱起来在怀里摇了摇,“我们叫奶娘过来喂奶吧。”   奶娘当着薛嘉萝面解开了衣服,婴儿自发找对了地方开始进食了,薛太太在一边看着笑容满面。   薛嘉萝看呆了,张着嘴瞪圆了眼睛。   奶娘喂完,薛嘉萝伸长胳膊要抱他,薛太太并不认为她能抱得动小孩,也不怎么让薛嘉萝跟婴儿接触,怕她下手没有轻重。   薛太太给婴儿轻轻擦拭了嘴角,“喝完奶该睡了,明天再抱来给你玩,好不好?”   薛嘉萝眼巴巴看着婴儿被抱走了,颇为不开心,但薛太太只用婴儿的虎头鞋哄了她就让她立即开心起来,把鞋子往自己脚趾上穿,一边穿一边笑。   周君泽刚到门外就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明白现在就是让他带走薛嘉萝他也做不到了,他不想看薛嘉萝整日担惊受怕的样子,他想让她自己愿意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来了很多新读者,对我的更新频率不是很适应,说两句。   我更新基本在十一点以后,要是晚上回家晚了,还会到十二点以后,曾经有几天一两点左右更新的,更新时间就是这样。   码字是我的爱好,不是任务,我码字非常慢,卡文的时候很痛苦,日更对我来说真的非常有压力,基本做不到。   希望大家和和气气的。   ☆、霖哥儿   天非常热了, 院子里的知了嘶声力竭,张管事派人用竹竿将树上的知了一只只粘下来, 怕扰了薛嘉萝与小殿下午休。   院子里没了知了声,静悄悄的, 周君泽站在主屋窗外看了一会,刚才还左右翻腾,不高兴嘟囔的薛嘉萝已经沉沉睡了。   他转身走进隔壁的屋子里, 坐在小床旁边一边扇扇子一边打盹的奶娘惊醒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他坐在奶娘刚才的位置上,低头看了许久。   不愧是从薛嘉萝肚子里出来的, 才刚满十天而已, 婴儿脸蛋洁净,睫毛极长, 眼睫毛茸茸的,头发乌黑明亮,微微卷着,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没有足月出生的婴儿。   周君泽试探着伸出手, 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小孩睡梦中感觉到了, 小嘴动了几下, 好像在梦里喝奶。   他皮肤脆弱的几乎透明,小手握成拳头放在两侧,肚皮朝上,是如此的毫无防备、信赖这个世间的一切。   那个黑暗、狂躁、绝望的一夜, 竟然结出了最纯洁的果,多么不可思议。   周君泽起身出门,问站在门口的管事:“是不是该取个名字?”   张管事说:“是,奴才记得是乳名与大名都要取的。”   周君泽不记得自己有过乳名,略微沉思后说:“这一辈从‘烨’字,就叫……周烨霖……”   说完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下,不太自在地问:“怎么样?”   张管事能说什么,当然说:“殿下英明,是个好名字。”   周君泽满意了,嘴角悄悄翘起来一些:“当然是个好名字。”   出生十天,小殿下终于有了自己了名字。   下午薛太太也知道了周烨霖的大名,再抱着婴儿时便不再叫“心肝”了,而是叫“我们霖哥儿”,只有薛嘉萝还在锲而不舍地叫心肝。   她身体一天天恢复,现在对周烨霖的兴趣比对吃饭的兴趣更大,尤其是奶娘喂奶时,不论看多少次表情都十分惊奇,只差拍手叫好了。   小孩被放在她身边时,她总想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捏一捏周烨霖的脚丫和小手,外祖母在一旁没留意这边动静,周烨霖被她烦的睡不好,小嘴一咧哇哇大哭。   薛嘉萝吓了一跳,连忙闭着眼睛装睡。   薛太太很快过来,她还不知道薛嘉萝学会装睡了,以为霖哥儿该换尿布了,用小被子把孩子包好,抱走了。   薛嘉萝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心肝不在了,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酷暑难耐,薛嘉萝不能吹风,婴儿又是个火炉子不能捂,所以薛太太连着好几天都没把周烨霖抱给薛嘉萝玩。   薛嘉萝天天盼天天失望,但她又说不清楚,刚嘟囔了两句就被薛太太转移了注意力。   一天午睡后她突然醒来,冥冥中有种力量催促她下床,去找一找心肝。   她就要出月子了,身子轻便了不少,但她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肚子鼓鼓时的体重,下床也不敢跟以前一样轻松往下跳,而是屁股坐在床沿上,一只脚伸下去挨着地后另一只脚再接着踩在地上。   薛太太趁着她午睡回薛府处理家事,丫鬟睡在外间的榻上一无所知。四周安安静静的,薛嘉萝没有穿鞋,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出了门。   小孩子的哭声将她引到了隔壁,门关着,窗子开着,哭声从窗子传出来,她双手撑在窗沿上费力地朝里面看。   她的心肝哭得厉害,脸都涨红了,奶娘抱着他四处走动怎么也哄不好,急的一头汗。   怎么哭了呀,她想。   她半个身子都探进去,想看个仔细。   突然有个声音问:“想进去吗?”   薛嘉萝一回头,是周君泽,他没有冒然靠近,而是站在台阶下,又问了一遍:“想进去看他吗?”   薛嘉萝立即扭过头,好像这样做这个人就不存在了一样。   周君泽等了一会,上了台阶打开门,又往后退了几步:“进去吧。”   看薛嘉萝不动,他补充说:“我不会进去,你看。”   薛嘉萝偷摸回头一看,周君泽已经下了台阶,站在了大太阳下。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薛嘉萝保持着面朝墙的姿势,横着走进了屋子里。   周君泽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薛嘉萝进去了。   “他为什么哭?”   奶娘回头一看是孩子的生母,她只隐约知道这是个大户人家,但不知道究竟大到什么地步,小孩哭了很久了,她心里发慌。   “这……奴婢也不清楚,好好的,正睡着呢突然就哭了……”奶娘解释说,“喂奶不喝,被褥也干净的,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   薛嘉萝哪里知道这些,她听不懂的一律装作没听见,凑在奶娘身边跟看稀奇玩意一样看着她儿子。   “您是要抱吗?”   薛嘉萝一愣,然后连连点头:“要的。”   奶娘托着霖哥儿的脑袋小心把他放进薛嘉萝的怀里,把薛嘉萝的手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说:“您可以抱着他转几圈,哄一哄他,说不定小少爷是想念夫人了。”   小孩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抱在怀里还是有点分量的,小手小脚不断挣扎舞动,但薛嘉萝抱得很稳。   她低着头,有些忧愁地问:“你为什么哭?能不能不哭了?”   霖哥儿哭累了,声音不再铿锵有力,变成了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哼哼唧唧。   奶娘惊喜道:“小少爷果然是想母亲了!”   薛嘉萝隐约听明白小孩不哭是因为她的功劳,忍不住笑了,但一看怀里小孩该流的眼泪还在流,又觉得自己一个人笑很不好意思,她悄悄说:“我不笑了,你也别哭,好不好?”   霖哥儿小小的脸蛋贴在她胸前,眼睛睁开一条缝,黑亮的眼睛看着抱着他的人,鼻子一抽一抽的。   薛太太匆匆进来,看见周君泽站在台阶下一愣:“给殿下请安。”   周君泽没有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太阳下,只说:“嗯,进去吧,阿萝在里面。”   薛太太的确听见小孩微弱的抽泣声,顾不得许多,连忙进门了。   她看见薛嘉萝抱着霖哥儿四处走动出了一身冷汗;“别动!”   薛嘉萝被她吓了一跳,正巧怀里的霖哥儿腿踢了一下,差点脱了手。   薛太太呼吸都停了,直到把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转头训斥奶娘:“怎么跟你说的!孩子都抱不好吗?!”   奶娘怯怯不敢应声,薛太太又扬声道:“白竹!”   在薛嘉萝屋子外间午睡的丫鬟被人叫醒,一脸惺忪过来,看见薛嘉萝没穿鞋站在这里,立刻跪下了:“奴婢错了,太太饶命!”   “我不在,你们都是这样干活的?要你们有什么用!”   薛嘉萝呆呆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她抱,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又有人哭了。   薛嘉萝直到晚上都惶惶不安,非常沉默,情绪也很低落,薛太太以为是不许她出门让她不高兴了,又用孩子的玩具来哄她。   薛嘉萝看着床上摆的玩意儿一个都没有拿起来,薛太太摸着她头发,从自己脖子上取下玉坠给她看。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跟我一起睡,总要摸着它才能睡着的。阿娘带了十七年了,现在给你好不好?”薛太太把小狗模样的玉坠系在薛嘉萝脖子上,“是你出生那年,阿娘在庙里求来的,阿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分开就自己戴了,没想到……”她笑了笑,“以后自己戴着保平安吧。”   玉坠色泽温润,带着体温贴在她胸前,薛嘉萝摸了摸,抬头看她。   “高兴了吗?快睡吧。”   薛太太走后薛嘉萝反复摩挲着玉坠,却仍然没有要睡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被敲响了。   “是我。”窗子被推开,外面站着周君泽,他怀里抱着睡熟的霖哥儿,“还想抱抱他吗?”   薛嘉萝坐起来,咬着手指非常犹豫,周君泽把小被子掀起来一些给她看:“看,他眼睛闭着,没有哭。”   不知道哪一个字吸引了薛嘉萝,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先是在离周君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观望了一阵,周君泽把霖哥儿往出一递:“睡着了,我们说话小点声。”   薛嘉萝立即靠近窗边把霖哥儿抱住了。   周君泽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背,在虚无中轻轻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能写到这个时候   ☆、满月(一)   周君泽并不会抱小孩, 只抱了刚才一会就胳膊发僵。孩子被薛嘉萝接过去后他一下放松了,胳膊悄悄背在身后活动了一下。   霖哥儿妥帖地依偎在薛嘉萝怀里, 秀气的小嘴抿得紧紧的,睡脸安然恬静。薛嘉萝看着他不住地笑, 声音小小的嘀咕着,周君泽一句也听不清。   薛嘉萝抱了一会胳膊困了,坐在窗边塌上, 把霖哥儿换了个方向,继续低头看,似乎能看到天荒地老。   周君泽轻声问:“我给他起名叫周烨霖, 你觉得好听吗?”   薛嘉萝后背一僵, 似乎才想起窗外还有这么一个人,十分戒备地不肯回头。   “上水下木, 是我的‘泽’与你的‘萝’,我觉得是个好名字。”周君泽自顾自地说,“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薛嘉萝虽然还心存戒备,但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霖哥儿的脸。   “你看, 他眼睛和嘴是不是像你?”   薛嘉萝迟疑道:“……像……我?”   她终于说话了,周君泽声音更轻柔:“你的孩子, 自然像你。”   “我的?”薛嘉萝回头, 紧紧盯着他,想再听一遍,“我的吗?”   “是你的,属于你的孩子。”   薛嘉萝重复着:“我的孩子……”她慢慢笑起来, 眼睛弯弯的,月光下有泪水闪动,“我的……”   她混沌的记忆并不是完全的空白,她记得肚子如何一天天鼓起来,自己如何不肯脱衣服怕被人看见,记得行动不便时的艰难,记得被肚子里翻动惊醒的夜晚,更记得痛得快要失去意识时耳边响起的哭泣声。   这段时间她一直非常疑惑,明明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不让她抱,只看一眼就又消失,是不是与她无关。   现在,她终于肯定了,就算心肝不跟她一起睡,不让她抱,也是她的心肝。   薛嘉萝把脸贴在霖哥儿的小脸上,喃喃自语:“我的,不是别人的……”   薛嘉萝出月子的前几天,周君泽夜夜等薛太太走后把霖哥儿抱来,开始只在窗外等着,最后几天甚至能从房门进来了。   薛嘉萝虽然对他不爱说话,眼神躲闪,他稍微逼急了就无视他,但总算是没有尖叫发抖那些过激反应了。   每当周君泽要靠近,她怀里抱着霖哥儿不好躲开,就会很可怜地缩着肩膀,紧紧护着怀里的霖哥儿。   “别怕,我不动你。”周君泽把小被子的一角包好,“被子都掉了。”说完又退回了原处。   如此反复后,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了。   霖哥儿满月那天,薛嘉萝终于摘了头上莫名其妙的帽子,进浴房彻彻底底洗了一遍,刚洗完就嚷嚷着要找霖哥儿。   薛太太在她身后为她擦干头发,说:“霖哥儿刚吃完奶睡了,等他醒了再抱给你好不好?”   “我很轻很轻。”薛嘉萝哀求,“不会吵他。”   薛太太把薛嘉萝湿发盘起来,转开话题:“你大哥来了,正等你呢,等不到阿萝,阿兄会伤心的。”   薛嘉萝很失望,但她知道不能让阿兄伤心,只好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薛嘉琦在家中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又被薛清关在薛府里一个月不许出门。霖哥儿满月了,他也要离京去北方宁州上任,这才被放出来。   他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当初做错了,错的是把阿萝送人的父亲,是暴虐荒唐的熙王,是他们打乱了阿萝的生活,让她的处境天翻地覆。   薛嘉芫说,让阿萝去过自己的生活,有可能吗?   她那样的人,过的是好是坏完全依靠身边人对她是不是真心,如果不是血脉至亲,谁会无底线的包容疼爱她一辈子?更不要说他们把阿萝交给了熙王,那个恶名在外、提起来人人都怕的恶霸。   他昏昏沉沉地骑马,下马,从院门口进去。   他想不通,一点都想不通,想了一个月还是想不通。   阿姐从霖哥儿的房间里出来,笑着招呼他,问他要不要看一眼外甥,说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招人喜欢的婴儿。   他充耳不闻,埋头进了主屋。   霖哥儿对他来说是熙王的孩子,他不能接受阿萝那样柔弱的身体生出恶霸的孩子。他不断麻痹自己,那个孩子与阿萝没有关系,她什么也不懂,一切都是被迫的。   头发还湿着的薛嘉萝进来了,她与前几个月有着明显的不同,不单是身体容貌恢复了,更重要的是她的神情,不再有警惕周围一切的眼神,她现在看起来放松自信得多了。   难道不是因为离开了熙王才有的变化吗?母亲与阿姐,她们意识不到吗?   薛嘉琦坐着招了招手,薛嘉萝抿着嘴依偎过来,薛嘉琦刚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挣脱了,双手背在身后。   薛嘉琦没有强求:“不用待在屋子里了,开心吗?”   薛嘉萝笑着点头:“开心。”   “有没有想吃的糕点?阿兄带你出去买,想要什么买什么。”   薛嘉萝只点了一下头,接着很快又摇头:“不出去。”   薛嘉琦也笑着问:“为什么?”   “心肝在呢,不出去。”   “什么心肝?”   “心肝就是心肝,我的心肝。”薛嘉萝得意洋洋,“要看吗?”   薛嘉萝将他领到了隔壁屋子,她压低声音说:“小声点哦,他睡了。”   薛嘉琦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他脸上的笑容无法控制地冷下来,他觉得莫名的背叛。   薛嘉萝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什么都不懂,没心没肺,就算生过孩子自己也是孩子。   是谁教的?是谁……   他胸口剧烈起伏,紧紧攥着拳头。   “薛嘉萝。”   身后有人叫,他跟薛嘉萝一起回头。   对了,是他。   自己儿子的满月,周君泽一定会来,并且打算就在这两天把薛嘉萝带回熙王府。   薛嘉萝看见他还是有些别扭,头转向一边,刚才的笑容也消失了。   薛嘉琦得到些许的安慰,一只手搭在薛嘉萝肩膀上,将她护在身后。   “给殿下请安。”   “嗯。”周君泽不甚在意,看着在薛嘉琦身后露着半张脸的薛嘉萝,“怎么不进去?”   薛嘉萝只愿意跟他说一点关于霖哥儿的事情,“他睡了。”   周君泽再看了一眼薛嘉琦戒备的姿态,忽然说:“王府里一切准备妥当了,今日就回家。”   薛嘉萝还没怎么样,薛嘉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回家?”   周君泽脸拉下来:“我跟你说话了吗?”   “就凭殿下对阿萝做过那些事情,熙王府永远不会是她的家。”薛嘉琦直视着周君泽,压低声音,“除了我,薛府没有人知道阿萝离开王府时是什么样,我不想让他们担心而已。但是你瞒不了我……你就是个天生的恶人,阿萝在你手上,只有死路一条……”   周君泽终于正视了他:“所以呢?”   “阿萝不是你的,王府不是她的家,你从头到尾只是仗着权势强迫她而已……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周君泽听着新鲜:“有意思,是不是我的人,我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   “我说了也不算,只有阿萝说了算。”周君泽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薛嘉琦接着说,“阿萝该留在哪儿,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想法?”   周君泽不敢问,因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薛嘉萝没有完全接受他,就算接受他,也不见得他的吸引力会强过薛府。   她心思直白透明,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写在她脸上,猜都不用猜。   他对于她,并不是最重要的。   见周君泽不说话,薛嘉琦微微笑了:“你想问吗?还是说不用问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周君泽有很多话可以说,他可以训斥薛嘉琦无法无天不顾尊卑,可以派人立即将他押入大牢,也可以说同意他去宁州完全是看他可怜。他要再敢多说一句,他会不顾孙除如何,直接将薛府的人全部抓起来。   他的权势,原本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他最熟练不过。   但是,久久挣扎后他声音发紧问:“薛嘉萝,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结束啦。   可能有人发现了,我很少感谢投放地雷的宝宝,不是因为我高冷,也不是装作没看见,实在是我太懒了……原本想一周感谢一次,后来日子记错变成一个月,到现在,我已经完全弄不清了,找不到正确的时机……☆、满月(二)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 薛嘉琦放下心来,嘴角露出一丝笑。   “哈巴狗, 你看着我。”   “薛嘉萝……”   “……薛嘉萝,你看我一眼……”周君泽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管愿意不愿意,跟我说句话吧……”   院子里的丫鬟似乎瞬间消失了一般,静悄悄的, 就连薛嘉琦都不出声打扰,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周君泽脑袋嗡嗡的,他从没有这样对谁说过话, 姿态卑微到让他浑身不适, 薛嘉琦注视的眼神犹如针扎,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薛嘉萝……”   薛嘉萝却下意识地后退, 同时摇了摇头。   “哄”地一下,他全身都炸开了,羞耻、愤怒、还有更深一层的绝望占据了他整个人,久违的双手发麻、脑子发晕的感觉又来了。   “薛嘉萝……”   他在心里不断想,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周君泽胡作非为二十年,就算到了这种时刻也不该可怜可悲到如此境地。他要把院子的人全部抓起来杀了, 让他们没有办法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他要把薛府抄家,流放到极寒之地。   他还要……他还要……   薛嘉萝……   眼前事物都是模糊的,他能听见自己拳头紧握发出的咯吱声,他控制着全身战栗, 艰难地、一字一句说:“跟我回去……”   薛嘉萝试探着从薛嘉琦背后探出头,呆呆看着周君泽,她身体刚微微一动,被薛嘉琦立即抓住手腕:“去了,就再也见不到阿娘阿姐还有我了。”   薛嘉萝转头看他,瞪大眼睛,非常吃惊又想不通的模样,脚下没有再迈动一步。   周君泽所有的自尊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除了疲惫他感觉不到别的,连转身就走的力气都没有。   他慢慢合上眼,抵抗着陌生的酸涩感,等着薛嘉琦先带薛嘉萝离开,他要一个人缓一缓。   突然迎面而来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怀里多了一个人,他下意识地抱紧。   是薛嘉萝,她抬头看着他,眼眸如同御林苑里梅花鹿的眼睛一样乌黑纯净,微微湿润。   她说:“不要哭。”   蠢货,谁哭了。   周君泽嘴巴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口,更强烈的酸涩感让他喉咙发紧,眼睛与胸口都是滚烫的。   他收紧胳膊,牢牢抱住她。   第一次,他明白了拥有是什么滋味。   记忆深处的不愉快与痛苦,久别重逢的生疏别扭,全部被他还没有流出眼眶的泪打败了。   薛嘉萝被他抱着,用手掌捂着他眼睛,喃喃道:“不要哭……”   她对任何哭泣的人都无法置之不理,对周君泽更是如此。   她身体契合地贴着他,仿佛两个齿轮般严丝合缝,她有些慌张,也有些泄气,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被欺负了。   她感受着周君泽的睫毛轻轻在她掌心滑动,带着湿润的触感,她再说了一遍:“不要哭呀……”   薛嘉琦沉默看了许久,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眼睁睁看着阿萝在他面前拥抱别的男人。   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荒诞可笑,他的妹妹离开他前,走路都走不稳,吃饭穿衣也不会,懵懵懂懂,快快乐乐,是人世间唯一不会被玷污的白玉。   现在眼前这个是谁?   是阿萝变了,还是他从来就不曾了解她?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有人拉住了他。   是薛太太,她表情平静:“在这干什么,走吧。”看了一眼那边的两人,转身离开了。   霖哥儿满月后第二天,薛嘉萝所有东西都装上了马车,准备回熙王府了。   薛嘉琦自昨天回薛府后又被看管起来了,等他下次出府,就是动身离京的时刻。   所有人的表情都理所当然,只有薛嘉萝是慌乱困惑的,她盼望有人对她说明白,可是人人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   行礼装车,周君泽抱着她放上了马车,装模作样的跟薛太太告别。   薛太太满眼不舍,欲言又止道:“还望殿下好好待她,偶尔能送她回薛府来。”   周君泽只是笑了笑,钻进了马车。   熙王府的石板路、回廊和香榭都似曾相识,凉风院的大门打开着,里面跪着一片侍女,齐声道:“奴婢恭迎王妃娘娘。”   薛嘉萝非常紧张,止步不前。   在张管事示意下,前面站出来两位侍女,笑盈盈地说:“娘娘还记得奴婢吗?”   薛嘉萝咬着嘴唇,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奴婢是红罗啊,还有翠微姐姐,我们都回来了。”红罗上前拉住薛嘉萝的手,“您要是忘了奴婢们,奴婢们可就伤心死了。”   翠微温柔说:“娘娘,您回家了。”   尽管红罗与翠微在身边,但对于薛嘉萝来说,凉风院里最熟悉的却是周君泽。   周君泽不在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可如果周君泽回来了,她对他也并不亲密,总是隔着一点距离眼巴巴地看他。   周君泽被她看得发笑:“别看我了,快吃吧。”   陪薛嘉萝吃完晚饭,在院中稍稍散步后,他就离开了。   一连几天下来,薛嘉萝越来越急躁不安,她鼓起勇气,对周君泽说:“还不来吗?”   周君泽以为薛嘉萝在想薛府家人,安慰她说:“过几天,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第二天薛嘉萝就急病了。   断断续续的低烧,烧得她双颊通红,昏昏沉沉,嘴唇微微动着,没人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周君泽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侍女用勺子一点点喂药给她,他用帕子不断擦拭着流下来的药汁。   侍女走后,他坐在床边用温水帕子为她擦拭手心,薛嘉萝清醒了一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   周君泽的动作一顿:“别这样看我。”   薛嘉萝的眼睫缓慢眨了眨,还在看他。   周君泽握着她的手,在手心里亲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她。   薛嘉萝的手指微蜷着,眼神转向看着被他亲过的地方。   他靠近了一些,低声问:“今晚我陪你好不好?”   薛嘉萝的体温透过亵衣滚滚而来,她好像一个火炉子,越靠近越是口干舌燥,需要把衣服一件件脱下。   她的身体温软如玉,又如同饱满的蜜桃,轻轻蹭掉一层皮都能渗出甜汁来。   他不断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渐渐急促。   他的体温比薛嘉萝低很多,让她感受到惬意,一动不动地任他双腿缠着自己,对他的小动作也很是包容。   她实在太烫了,一把火烧的她思绪颠倒,软绵无力。而他的手是凉的,到哪里哪里舒服,她不禁眯着眼,轻轻哼了一声。   周君泽随即吻住了她。   他脑子里不断想,她还病着,不能这样欺负她。   但心里明白,身体却整个覆了上去。   她的睫毛在颤抖,因为呼吸不畅微微张开了嘴,洁白的脖颈仰着,亵衣半褪露出了精巧的锁骨与颤动的胸脯。   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不知道是要拉近还是推开,她全身紧紧绷着,忽然从眼角流出泪珠。   周君泽心中怜爱,不断亲吻她:“对不起……”   这之后薛嘉萝的体温却是下降了,她一手还勾着周君泽的脖子,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周君泽从她额头一直往下亲吻,脸埋在她的怀里,深深呼吸。   霖哥儿满月的时候薛清恰巧有公事外出,等他急匆匆回京,打算看一眼外孙,再把薛嘉琦的事情处理好送走他,发现薛太太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你真是糊涂!”他气得胡子快竖起来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薛太太心中惴惴,脸上却是平静:“我也是为了阿萝着想。”   “一派胡言!”   “阿萝回王府这么久了,还不见有人来接霖哥儿,可见熙王压根就不在乎。我们阿萝是那样,熙王又不在乎,霖哥儿在王府怎么能过得好。”   薛清在屋子里团团转:“王府里自然会有人照看,再不济,你送个嬷嬷进去也可以。怎么能私自将小殿下留在薛府里?熙王哪天回神,我们要怎么交代?”   薛太太仍是固执:“我不放心任何人,阿萝自顾不暇,听说王府里还有一群莺莺燕燕,老爷能保证不出事吗?”   “你真是……”薛清压低声音说,“你知道阿萝现在是什么吗?”   “什么?”   “熙王妃!宫里早就批了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将来,霖哥儿有可能是世子……留在我们家里算什么?”   薛太太沉默了。   薛清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如今局势如何我不说你也知道,霖哥儿将来造化大了,一点小风小浪不足挂齿,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啦。   是时候想一下番外了。   开心。   ☆、小皇帝   梦中无风, 他好像徜徉在月色星河里,一切都舒适熨帖, 让人踏实心安。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夜醒来后,恍如隔世。薛嘉萝背对着他, 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两人亲密无间,仿佛没有分开过。   他低头在她后颈上亲吻, 声音沙哑地叫她名字:“薛嘉萝……”   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体肌肉紧绷着,又缓缓放松下来。   他伸手在她脸上一摸,摸到一手的眼泪。   “怎么了?”周君泽支撑起上身去瞧她, “不舒服吗?”   薛嘉萝转过来看着他, 她眼神清明,脸上两道泪痕, 抽泣着:“心肝呢?”   周君泽一颗心放下来,把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理顺,轻声道:“我这就去接他。”   薛嘉萝的眼泪止住了,想把身体蜷缩起来被周君泽按住。   他又开始躁动, 从薛嘉萝肩头亲吻下去,把她的身体摆正, 就要亲到胸口时, 薛嘉萝抬手捂住了,她非常清楚地说:“不行。”   以前把她折腾成那样也没有这么说过,周君泽额头抵着她肩膀,深深呼吸很久冷静下来, 在她侧脸上亲了亲:“好,我不动你。”   周君泽派出去迎接霖哥儿的人才到大门外,薛清亲自把霖哥儿送回来了。   周君泽留了薛清闲聊,命人把霖哥儿抱到凉风院去交给薛嘉萝。   薛嘉萝一见到奶娘怀里的襁褓,立刻赤足下地迎出来,接过霖哥儿,笑眯眯把脸贴在霖哥儿的脸上。   她一颗心全在霖哥儿身上,见到他病都好了,抱着孩子一边低声嘀咕一边坐在床沿上晃腿,谁跟她说话都听不见。   红罗与翠微都围在边上瞧,不自主地带着笑,红罗突然说:“月河姐姐以前常常忧心娘娘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小殿下……要是她能知道就好了……”   薛嘉萝忽然抬起脸看着红罗,眼神有询问之意。   翠微吓了一跳,她最清楚月河死的那天对薛嘉萝造成了什么影响,生怕她再想起来,连忙说:“小殿下在看您呢,瞧他。”   霖哥儿的眼睛已经能睁得圆溜溜了,小手放在脸侧一张一合,时不时就要在薛嘉萝怀里扭动一下身体,奶娘说这是在长个子。他的小嘴吐着泡泡,又挣扎了一下后忽然间皱着眉头哭了。   “该喂奶了。”翠微说,“我把奶娘叫来。”   奶娘是薛嘉萝还没回来就已经准备好的,这是她第一次给霖哥儿喂奶,霖哥儿如果不喜欢她,后面还预备了好几个奶娘,只是她就倒霉了。   奶娘解开衣服,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了一遍,弯腰对薛嘉萝说:“请娘娘将小殿下交给奴婢。”   薛嘉萝只是看着她,没有动作。   红罗翠微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不信任怀疑的神色,看奶娘敞着衣服十分尴尬,翠微解围道:“她不会把小殿下抱走的,您可以看着她喂。”   薛嘉萝看了看翠微,又盯着奶娘瞧了很久,这才把霖哥儿递过去。   她明确表达着,她是看在翠微份上才愿意相信奶娘的意思。   翠微心里说不出来的感慨,就像红罗说的,要是月河能看见该有多好。   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把霖哥儿接过来放在奶娘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小肚子:“别哭别哭。”   霖哥儿在陌生奶娘怀里不是很适应,但挣扎了两下找对地方后就开始进食不再哭了。   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奶娘正在庆幸,忽然她胸口一暖,有只手摸在另一边,她一个激灵抬头一瞧,是王妃娘娘。   薛嘉萝的手搭在奶娘没有喂奶的另一侧,表情无辜好奇,又顺手捏了捏:“为什么呢?”   奶娘不敢动,红罗翠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翠微硬着头皮问:“您在、在摸什么?”   薛嘉萝看着她,认真问:“为什么不一样?我不行吗?”   “您一开始应该是可以的,不过不能让您来喂。”翠微不动声色把薛嘉萝的手拿下来,“所以现在不行了。”   薛嘉萝歪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没有再问,只是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奶娘的胸口上。   送走薛清的周君泽回到凉风院,看红了翠微都在门外,顺口问:“她呢?”   翠微答道:“娘娘说想睡了,留了小殿下一起休息。”   可周君泽刚进门,隔着屏风听到薛嘉萝的抽泣声,他心里一紧,几步跨过屏风,想看看她是怎么了。   薛嘉萝胸口半裸,霖哥儿的脑袋在她胸前一拱一拱的,是个喝奶的样子。   周君泽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薛嘉萝泪眼汪汪:“为什么不一样?”   霖哥儿努力半天吃不到东西,急的哇哇大哭,薛嘉萝更伤心了,眼泪成串的落:“为什么我没有?”   周君泽怎么可能知道,他走近一看,薛嘉萝娇嫩的皮肤又红又肿,就算是他也弄不出这么重的痕迹来。   “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不会饿死他的。”周君泽把霖哥儿从她怀里抱过来放在床上,偷偷拍了下他的小屁股,“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薛嘉萝心灰意冷,她明白了只有奶娘可以喂,而她不行。她与奶娘虽然有着同样的东西,但作用不一样。   心肝只需要奶娘,而周君泽需要她。   夜晚,她不再拒绝周君泽亲吻她那里了。   周君泽照常面见了几个大臣,又留在御书房里批阅了奏章,凡是拿不定主意的都扔在一边留给孙除。   他最近对政事越发力不从心了,他不耐烦听蠢货说话,一些大臣简直愚蠢到他怀疑他们的官是怎么来的。那些制衡、中庸之类的他也完全学不会,要他说,就该把全部朝臣换成自己看得顺眼的,但一旦他流露出这种意思,孙除就大呼小叫,好像江山就要易主了一样。   他盯着奏章上朱笔留下的字沉思,耳边始终静悄悄的,他想起了御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怎么,还没抄完?”他问坐在另一张书案的男孩。   身穿明黄衣袍、身材瘦小、愁眉不展的便是现在的少年皇帝周君敏,他如今刚满八岁,什么都不懂,只要乖乖听太傅讲课,坐在龙椅上就好。   可就是这么简单两样事,他也做不好。   他背书识字相当吃力,从小活在兄长周君颍的压迫下,就连他父亲都不敢明着疼爱他,开蒙晚,也很笨。   而第二样事情就怪不得他了。   周君敏说:“孙太傅让朕抄的已经完了,只是……”   周君泽皱眉道:“要说什么就痛快说,不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是为君者所为。”   周君敏被他吓的眼泪快要出来了:“只是太妃命朕每日多写五张,说写得多了就不会忘了。”   周君泽还当是什么事,他无所谓说道:“那你就继续写吧。”   “可是……”周君敏急急说道,“太傅说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而太妃说只有朕每日通宵达旦温习功课才能让她满意,说朝臣不需要一个连书都背不好的皇帝。”   周君泽一听就知道各人心里是什么算盘。   孙除只希望小皇帝安安生生的当个傀儡,这孩子太过愚笨,不是当皇帝的料。   而如今成为太妃的静贵妃,她终生没有子嗣,一心想扶持周君敏当好这个皇帝。   一个是皇帝的老师,一个是皇帝名义上母后,周君敏就是想乖乖听话也很难。   周君泽看着已经快哭的小皇帝,忽然问他:“那么让你再回到封地,不用背书,也没有人再教训督促你,你愿意吗?”   周君敏迟疑道:“……不……不愿意……”   “为什么?”看周君敏看着不说话,他鼓励道,“没事,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不会指责你,也不会告诉别人。”   “因为皇宫里更好……好多吃的用的没有见过……他们都对我……对朕下跪……”   “我也无计可施。”周君泽站起来,“这是你该受的,受着吧。”   他在小皇帝不解的目光中走出御书房,前殿地势高,夕阳西下,整个皇宫都沐浴在昏沉的橙黄光线中,肃穆庄严,不近人情。   与小皇帝不同,他从小就不喜欢皇宫,整日做梦离京在外带兵打仗,或者当个侠客。如今更是,他在这里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暂定了两个。   太子妃一个,长大的霖哥儿一个,其他的好像没什么灵感。   ☆、周君泽   夏季结束后, 宫内太妃与朝中孙阁老对于小皇帝的态度越发不同,许多朝臣都觉察出了两人的意向。朝中人心异动, 甚至有人来打探周君泽,暗示最好由他来做皇帝, 因为在许多老臣心中,只有周君泽才是嫡出正统。   他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在先皇祭日时去皇陵祭拜, 都会有传言说是“摄政王欲夺回王位,特前去皇陵告知先皇”,吓得小皇帝周君敏一见到周君泽就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   周君泽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 实在忍耐不住了, 他扯开小皇帝的手:“你是君主,不能被一两句闲言扰乱心智。”   小皇帝抬起脸:“你真的不会抢我的位子吗?”   周君泽心中厌烦:“是太妃教你, 让你这般卖丑示弱么?”   “没、没有……”   “好了,看你的书去。”   从前殿御书房出来,周君泽快步朝着后宫走去,只是他的脚步越来越慢, 最后完全停了。   徘徊一阵后,他还是转头出了宫。   前一阵天气太热, 霖哥儿前胸和屁股出了疹子, 薛嘉萝不能抱他,一解开衣服看见那些红红的小点点就要哭。现在慢慢凉爽了,霖哥儿的疹子终于下去了,她恨不得抱着他不撒手。   她也学会了给霖哥儿换衣服, 怎么抱着才能让他不要哭,如果流了哈喇子该用小帕子擦掉而不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嘴里去。   能为霖哥儿做点什么让她觉得开心,她不再需要玩具以及任何亮晶晶的珠子首饰了,发呆愣神的时间越来越短,她很忙,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明白门口的动静是周君泽回来了,她专心致志地脱下霖哥儿的小衣服,没有转头瞧,直到背后有人贴过来,腰间多了一双手臂。   周君泽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他是不是胖了?”   薛嘉萝把霖哥儿的胳膊从袖子里拿出来,用鼻子哼了一声。   霖哥儿的眼睛又黑又亮,小胳膊小腿挥舞的虎虎生风,看起来非常有力,周君泽手痒,在他屁股上一拍。   结果不巧,坦坦荡荡裸着的霖哥儿鼓足劲尿了,给他手欠的爹尿在了胳膊上。   薛嘉萝瞠目结舌,瞪圆眼睛看着周君泽。   周君泽怕尿到薛嘉萝身上,硬是忍着等他在自己袖子上尿完才拿开胳膊。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一半嫌弃一半莫名其妙的自得:“这兔崽子,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揍他一顿。”   薛嘉萝本来下意识地想去抱霖哥儿的,可她手都伸出去了却顿了顿,转而去抱住了周君泽,脸贴在他胸口上盯着他瞧。   周君泽心尖都要化了,一只胳膊举着另一只胳膊搂住她,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我说着玩的,不揍他,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夜间周君泽洗漱完毕,回到屋子里看霖哥儿还躺在他们床上,薛嘉萝跟奶娘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他去书房看了一会书再回来,奶娘不见了,霖哥儿睡着了,薛嘉萝食指竖着,示意他不要说话。   周君泽压低声音:“怎么还不抱去睡觉?”   薛嘉萝下了床,又搂着他脸贴在他胸口瞧着他:“他在这里睡。”   “什么?”   薛嘉萝怕他不同意一般晃了晃他,小声说:“都睡着了,抱走会哭的。”   周君泽没听说过哪家小孩跟着父母在一张床上睡的,心里别扭,想着如何才能让薛嘉萝打消这个念头。   他在薛嘉萝面前从来都心口合一,薛嘉萝很容易就明白他的表情是不愿意的意思,踮起脚尖亲了他:“好不好?”   看他仍然犹豫,她又亲了一下:“这一次呢?”   周君泽还是没有松口。   薛嘉萝泄气,闷闷不乐地说:“可是你教的,亲一下就是奖励,什么都会同意……都两下了……”   周君泽愣住了。   没想到她一直记得他的小把戏,在经历了那么多他带来的痛苦折磨,还愿意相信他会履行承诺。   他捧着薛嘉萝的脸,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嘴唇轻轻贴着:“谢谢你……对不起……”   霖哥儿睡在他们两人中间,周君泽非常不习惯,霖哥儿稍微有点动静他就醒了,迷迷糊糊抬起霖哥儿的腿看他会不会尿床了。   折腾到深夜,他实在撑不住了,轻手轻脚把霖哥儿抱到床里侧,他睡在中间,一翻身搂住了薛嘉萝,这才安安稳稳睡着了。   等周君泽感觉到有人在他胸口上拍打时,薛嘉萝已经捶他很久了,看见他终于睁眼,她气鼓鼓的:“你坏!”   霖哥儿不知何时位移到了他们两人腿边上,已经醒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玩。   薛嘉萝被他牢牢抱着动都动不了,气得直打他。   周君泽抓着她的手,睡眼惺忪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别打我,我疼。”   薛嘉萝根本不知道他是撒娇,以为他真疼了,立马停了手,轻轻摸他的发顶:“不疼哦不疼……”   周君泽担心薛嘉萝形成习惯要让霖哥儿跟他们一起睡,床上多任何一个人他都睡不好,但庆幸的是,第二天薛嘉萝并没有让霖哥儿留下来的意思。   她抱着霖哥儿说了很多傻头傻脑的话,依依不舍送走了抱着霖哥儿的奶娘,开始自己脱衣服上床。   周君泽在她身后顺手接过亵衣,问她:“今晚不跟霖哥儿一起睡了?”   薛嘉萝爬上床,嘴嘟着:“奶娘说不好,我也觉得不好。”   周君泽把她衣服挂起来,又脱了自己的:“为什么不好?”   “你会压着他。”薛嘉萝钻进被子里,“你太大了。”   周君泽弯腰隔着被子把薛嘉萝整个人抱住,“这样吗?”   薛嘉萝双手撑在他胸口,艰难地说:“对。”   周君泽把全身力气都压在她身上:“我重不重?”   “重……”   “大不大?”   “大……”   周君泽附在她耳边低声又问了什么,薛嘉萝抿着嘴不说话了。   周君泽不紧不慢,用牙齿轻轻磨着她的耳垂,用舌尖沿着她的耳廓舔吻,同时也死死按着被子,不许她挣脱,不许她动。   薛嘉萝一阵阵的颤抖,许久之后抖着声音说:“好……”   “乖。”周君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放松了力道。   薛嘉萝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手搂着他脖子,周君泽稍稍用力一翻身,两人上下位置颠倒了。   周君泽把被子给她披在肩膀上,一手握着她的腰,要求她:“我以前怎么做的?”   薛嘉萝塌腰俯身,手指穿进他头发中抚摸,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问:“可以吗?”   周君泽被她摸得舒服到眼睛都半眯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哈巴狗……”   薛嘉萝从他的神情中获得了成就感,她再接再厉,从他下巴往下亲,亲得周君泽肌肉紧绷,不断在她身上磨蹭。   薛嘉萝屁股一动就感觉到后面有东西,她清楚那是什么,半抱怨半撒娇搂住周君泽,头埋在他胸口不肯动了。   神清气爽的周君泽预备这天进宫解决一下太妃与孙太傅之间的问题,也是正巧,这两人今日都有事找他。   周君泽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找他是为了何事,不耐烦一个个见面,将两人召集在一起见了。   太妃带着小皇帝坐在帘子后面,她先质问孙太傅道:“听陛下说,孙太傅有一阵子没给陛下教新课业了,总让陛下温习好久之前的,这恐怕不行。”   孙太傅如今身体看起来愈发硬朗,白发白须,声如洪钟:“微臣不才,认为陛下只有记住了旧的,才好学新的,并且要多讲几次,陛下才能理解其中奥义。”   “其中奥义那都是陛下学有所成时才能理解到的,熙王殿下,你说我说的对吗?”   周君泽还没说什么,太妃又接着自己的话说了:“陛下这个年龄,自然是学得越多越好。”   孙除老神在在:“非也……”   周君泽插话道:“不如给陛下换个太傅?”   “不行——”   “不妥……”   竟是二人同时否决了。   周君泽笑了,不再多说。   太妃需要孙除的名号,有他做太傅,小皇帝的位子才稳当。而孙除需要紧跟在小皇帝身边,控制他不被太妃带偏。两人都有自己的算盘,矛盾无法解决,但形成对立的局面却能最少维持上十几年。   他那个念头又冒出来了,越来越强烈,他需要紧紧抿着嘴才能保证不脱口而出这句话。   后面孙除又暗暗指责太妃,陛下才八岁稚龄就已经开始相看后宫人选,简直是不可理由,会扰乱陛下心智。太妃自然又有自己的理由反驳,她如今心里承认周君敏愚笨,若能生下聪明伶俐的太子,那自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两人僵持不下,太妃又把周君泽拖进来。   这次周君泽没有等她开口,非常平静道:“我预备过完中秋,动身前往肃王原先的封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正文就完结了。   我作为读者不喜欢看日常,同时也是个写不来日常的作者。   莫名不想在剧情里开车,感觉他们感情还没有恢复到原先夜夜开车的时候。   就算没有完全恢复,也要完结啦!   ☆、阿萝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时, 桂花树下,人来人往, 脚步匆忙,头发与肩膀上落满了点点灿黄。   薛嘉萝不明白为什么这几日一大早院子就闹哄哄的, 她抱枕霖哥儿站在台阶上瞧了一会,对霖哥儿嘀咕着:“真奇怪呀,是不是?”   霖哥儿嗯嗯了几声。   红罗袖子挽着, 从浴房里弯腰出来:“娘娘,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带着小殿下进来更衣吧。”   今日太阳好, 翠微便提议趁着好天气给霖哥儿洗个澡, 薛嘉萝一听嚷着要一起洗。   浴房里热气蒸腾,薛嘉萝先脱了衣服走进浴池里, 红罗在她身后为她挽起长发。   “好了没有?”薛嘉萝问,“快点抱他来。”   “好了好了。”翠微用小毯子裹着霖哥儿,吩咐红罗,“把小木盆放进去。”   红罗把木盆放进池子里, 薛嘉萝扶着,翠微小心翼翼把霖哥儿从小毯子里抱出来放进了木盆。   薛嘉萝扶着木盆的边沿, 轻轻地往盆子里舀水, 一边说:“别哭哦,给你沐浴呢。”   霖哥儿在盆子里非常不适应,挣扎起来,四肢扑腾着给薛嘉萝溅了一脸的水。   薛嘉萝闭着眼:“别哭呀……”还在往盆子里舀水。   “怎么了?”   是周君泽掀起帘子进来了, 翠微红罗下跪垂首道:“给王爷请安。”   周君泽挥手让她们出去了,他走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撩起袍子坐在池子边上,用手托着霖哥儿的脖子,让他的脑袋露出水面,说:“也不知道你们俩谁在欺负谁。”   薛嘉萝还闭着眼睛喊:“他欺负我!”   周君泽手掌抹掉薛嘉萝脸上水渍,“好,是他欺负你。”   霖哥儿在水里有了支撑,慢慢不哭了,莲藕一般的小腿一蹬一蹬的起劲。   薛嘉萝双手撑着池子边,仰头亲了周君泽一下。   周君泽低声问:“霖哥儿的奖励也由你来给吗?”   薛嘉萝很认真地解释说:“他还太小,不会,以后我教给他。”   周君泽笑了:“小傻子。”   薛嘉萝气得捶他:“我不是小傻子!”   周君泽充耳不闻:“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薛嘉萝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   “是小傻子的生辰。”   薛嘉萝半张着嘴愣神,想了很久才说:“不是我的!”   “是你的,仲秋节是你的生辰。”周君泽说,“我送你回薛家过仲秋好不好?”   “嗯?”薛嘉萝歪着脑袋。   “去你阿娘身边过了这个生辰再回来,因为……以后所有的仲秋都要跟着我过了。”   薛嘉萝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关联,她只知道要见到阿娘了,非常开心:“也要带上心肝!”   “好,带上心肝。”   薛家除了薛清,没人知道周君泽为什么会大发善心送薛嘉萝回家过生辰。   薛太太抱着霖哥儿喜上眉梢,不住嘴地说:“我们霖哥儿长大了,以前跟小猫似的,现在是小老虎了。”   薛嘉芫一早才听到薛嘉萝回薛家的消息,急匆匆带着她的儿子赶回来了,她支使儿子去看弟弟,自己拉着薛嘉萝悄声问:“回去还好吗?有没有哭?”   薛嘉萝笑着摇头:“没有哦。”   “霖哥儿好吗?”   薛嘉萝想了想,“不好。”不等薛嘉芫着急,薛嘉萝又说:“他好爱哭,哼哼唧唧的。”   薛嘉芫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下:“他是小孩子,当然要哭了。”   薛嘉萝不服气:“阿兄说我也是小孩,我都没有哭。”   “你不是小孩子,记住了。”薛嘉芫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是阿娘的女儿,是我和阿琦的妹妹,是熙王妃,是霖哥儿的母亲……你不是小孩了……”   薛嘉萝似懂非懂,冥冥中感觉到什么,紧紧抱住了薛嘉芫,久久沉默。   薛太太容光焕发,在花厅张罗起了家宴,霖哥儿一刻不离她左右,就连薛嘉琦长子言哥儿都没有这种待遇。她一边哄着怀里的霖哥儿一边说:“阿琦上次来信,说是已经到了宁州,姚氏与言哥儿一切都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过仲秋。”她转头去向薛清确认:“宁州那边也过仲秋的吧”   薛清满腹心事,勉强一笑:“也过,只是风俗不同。”   桌子另一边,薛嘉芫六岁大的儿子正抱着薛嘉萝不肯撒手,小孩子也知道美丑,缠着让薛嘉萝抱他。   薛家许久没有这样热热闹闹过了,自从他决定将阿萝作为那颗棋子送出去后,薛家的时间就停止了。   他感觉的到儿子女儿对他的疏远,也心痛薛家如今七零八落,大女儿已经出嫁就不说了,本该守在身边的儿子因为抢了阿萝那件事,让他送出了京城避风头,归期未定,而阿萝更是。   他从孙除那里得知熙王要带阿萝离京前往封地了,若是常人得到熙王现如今的权势,会贪欲倍增,无止境地控制把持朝政。而熙王却只想着再也不会有人阻拦他自由了。   不知这一去,还有没有再相见的可能。   他心中酸楚至极,掩饰一般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可如果时光倒流,即使心痛,他或许仍会重蹈覆辙。   家宴过后,薛嘉萝想带着霖哥儿去午睡,被薛太太赶到一边,让薛嘉萝自己去睡,她来带霖哥儿。   薛太太把以前为霖哥儿准备的小衣服虎头鞋还有虎头帽都拿了出来,从满月时到三岁左右的都准备了,一件件打包,对薛清说:“阿萝不知道做这些,奶娘侍女都没经验,还好我准备了。”   她拿着鞋子在呼呼大睡的霖哥儿的脚上比了比,“我们霖哥儿什么时候才能穿上这么大的鞋子呢。”   薛清坐在一旁喝茶,根本无法开口说薛嘉萝会被熙王带走。   薛太太把鞋子按照大小放进盒子里收好,暗自嘀咕着:“等熙王府的人来了,要交代一下才行,别放太久给忘了。”   薛嘉萝还没有醒,周君泽就派了人过来说一会他会来薛府接薛嘉萝,让薛府做好准备。   薛太太指挥着下人把她准备的东西装箱,对着迷迷糊糊的薛嘉萝说:“说不定过年还能让你回来一次,那个时候我准备几件你和霖哥儿的冬衣,这次只有霖哥儿的没有你的。”   薛嘉萝一点儿也不生气,傻头傻脑地往薛太太身上一靠:“我有呢。”   “阿萝那个时候不在京城了。”沉默许久的薛清突然说话了。   薛太太瞪他:“不在京城能去哪儿?你就爱吓唬人。”   “熙王要去封地上了。”   “熙王哪里是一般王爷,你听说过摄政王愿意跑到封地上,远离京城的吗?”薛太太不理薛清,继续对薛嘉萝说,“王府里是不是还有一堆侍妾?”   薛嘉萝歪头:“嗯?”   “算了,你下次回来带上身边侍女,我有话要问她们。”薛太太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傻乎乎的,母亲可不能。”   周君泽来得很快,而且出乎意料地他下马进了薛府来接薛嘉萝,没有表现出多么难以接近盛气凌人的模样。   薛太太心头微动,按捺不住问:“阿萝承蒙殿下宠爱当了王妃,可她人傻心实,被欺负了多数也不知道受了欺负,她居此高位,臣妇实在心有惴惴。”   周君泽扶着薛嘉萝上了马车,把霖哥儿从侍女怀里接过来递给她,边回答:“薛夫人忧心何事,不妨明说。”   薛太太试探道:“殿下似乎是有几个侍妾……”   “哦,那个啊。”周君泽回头看她,“几天前,我就已经遣散了府里所有侍妾。”   这让薛太太结结实实愣住了。   周君泽踩着马凳上了马车,“薛夫人没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了,我就先带阿萝回府了。三日后离京,薛夫人可来送送她。”   马车驶出薛府大门很久,薛太太怔怔的,问:“他刚才说什么……谁要离京?”   薛清揽着薛太太肩头,轻轻拍了拍。   行李早在几天前就陆续上路前往南方了,到了该离京的那天,薛嘉萝很早就被周君泽拉起来,把她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脸蛋露出来后亲了一下:“我们今天就要走了。”   薛嘉萝瞌睡的直往他胸膛靠,“嗯……”   “去一个比京城温暖许多、人也少的地方,听说那里常下雨,下起雨来能连下半个月。”周君泽说着笑了,“我会带你去更多的地方,你乖乖跟着我,好不好?”   薛嘉萝挣扎了半天,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有心肝。”   “嗯,还有心肝。”   薛嘉萝不懂得离别的含义,不明白为何阿娘在马车下面哭,她惊慌失措,想下马车安慰阿娘。   周君泽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看看怀里的霖哥儿:“瞧,霖哥儿也哭了。”   薛嘉萝人生从没遇到如此艰难的时刻。   她抱着哭泣的霖哥儿,看着眼泪止不住的阿娘,她呆呆的,眼泪流到下巴了都不知道。   薛清怕难受不敢看薛嘉萝,一遍一遍对薛太太说:“别惹孩子哭。”   薛太太辩解:“我也没想哭的……”她擦了眼泪,抬头看着薛嘉萝,一笑,却又有眼泪流了下来。   周君泽看不得薛嘉萝这样伤心,他说:“薛大人请回吧,我会照顾好她的。”他放下了马车帘子。   薛嘉萝看着帘子在眼前合上,没有再去掀起来,她靠在周君泽肩膀上:“心肝哭了,阿娘也哭了。”   周君泽擦掉她的眼泪,“他们伤心。”   薛嘉萝仰着脸:“我也是因为伤心吗?”   “是。”周君泽在马车侧壁上敲了两下,马车缓缓动了,“我也曾伤心过,以为自己不会好起来了,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伤心都是暂时的。”   他在薛嘉萝额头上轻轻一吻:“你会一直开心下去。”   三十三年后薛嘉萝因病而亡,那之前,他们没有分开过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happy ending,写到最后却不由自主流了两滴兔子泪。   会有番外的,大家不要等不要催,番外更新了会在微博上提醒,考试比我想象中的紧急,要先去忙那个。   还没有全部完成,就不写感言啥的了。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