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雨中百合为您整理制作 ================== 这个侍卫,本宫包了 作者:柠檬很萌了 ================== 第1章 楔子1 鸿禧六年,明宣帝凤铭瑄于三月祭祀时遇刺,昏迷不醒,燕王凤俊彦奉摄政王,主持朝政,同年六月十五,明宣帝驾崩,享年三十,葬景陵。 可就在众大臣推举燕王登基之时,平西侯爷和太后的侄女朝阳郡主挺身而出,拿出证据指出先帝乃燕王所害,燕王拒不承认,七月,燕王登基,改国号为建文。 而一向跟平西王交好的苏丞相却一反常态,站出来怒控平西王有谋逆之心,满朝文武震惊。 平西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攻上京城,这一仗打了三年之久。 而此刻,在离平西王府几里远的山坡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昭华公主满身污泥,她身上桃红色的月华裙早已经褪了颜色,裙摆处不知道被什么割断了,露出血迹斑斑的脚踝,上面的伤口还未凝固,染着污血,又红又肿。 她看了看后面追来的身影,感到绝望,看来是逃不掉了。 在她身后,严如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垂着眼皮子打量着她,眸光在她受伤的脚踝处流转片刻,闪过一丝讥诮,他挥舞着手上的马鞭,好整以暇道:“公主,本世子劝你,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看在这六年来的夫妻情分上,只要你交出玉玺和信件,我还像以前那样待你,如何?” 虽是商量的语气,他面上的神情却是自信满满,好似面前的人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 昭华公主抬起头怒视着面前的男子,绝美的面容上勾起讥嘲的笑容。 六年的夫妻情分? 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当年母后一道懿旨将她嫁给平西王世子为妻,她亦对温润如玉的他一见倾心,可婚后没多久,他就先后纳妾,每一次都表现得他身不由己,不得不纳,她那时小产,对他心灰意冷,便整日躲在院子里,不理俗世。 一年后祭祀之时,皇兄遇刺,她悲痛欲绝,赶去京城陪伴着皇兄,而他,在昏迷的皇兄面前痛哭流涕,日夜不停的坚守在皇兄身边,凡事亲力亲为,连皇兄吐出来的秽物,他都不假他手,亲自帮忙擦洗处理。 若不是见他如此忠心耿耿,她又如何会相信他,那时候她对他已经没有了夫妻之情,帮助他不过是利用他来跟燕王抗衡,而他,却是利用她夺取凤家天下。 恨只恨,她识人不清,被他的甜言蜜语给骗了,竟是自己跳进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里,这三年来更是一心替他谋划,设计扳倒燕王,若不是前段时日从他们的行为中察觉到不妥,命秦默暗中查探,她也不会知道,平西王竟是有谋权篡位之心。 接着,她便被囚禁起来,这一囚禁,就是三个月。 昭华公主冷笑出声:“哦,你想如何待我?是将我关在凤怡院,日夜派人监视,还是要毒哑我,砍掉我的双手,以免我日后反击?恐怕在你的眼中,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吧”。 她望着对面随之而来齐刷刷举着弓箭对着她的暗卫,丝毫不怀疑,但凡她将玉玺交了出来,下一刻,他就会要了她的命。 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她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你还做你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我的世子妃,待我君临天下,你就是我大元朝的皇后,前呼后拥,受万人敬仰……” 严如是眉头微蹙,与她相伴到现在,虽然谈不上伉俪情深,但也算是相处和睦,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愿意做绝了,等父王登上皇位,他会请旨求父王饶恕她,给她留个全尸,也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夫妻之情的一个交代。 “哈哈哈——” 昭华公主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仰天大笑着,泪水从她瘦弱的面上滑落,如同她的心一点点的坠入尘埃,“皇上……皇后……哈哈,还大元朝,你们连国号都拟好了是不是?严如是你这个狗贼!你妄图夺取我凤家天下,还好意思站在这里许诺什么皇后之位,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严如是冷笑着,漠然道:“狠毒?呵呵……比起狠毒,谁也敌不过公主你啊,伙同外人跟自己的亲哥哥作对,啧啧,下手可是毫不留情啊,燕王怕是要恨透你了”。 见昭华公主孤傲地站在那里,面上毫无悔意,严如是迎上她不屈不饶的眸光,阴鸷地眯起眼睛,眼眸一转,侧头想了想,嘴角蓦然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昭华公主,既然你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本世子就不妨告诉你,你最心爱的皇兄,那个短命鬼,并非是死于燕王和苏丞相之手,而是我爹派人刺杀的,然后嫁祸给了燕王,你皇兄死的那叫一个惨啊,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也幸好老天有眼,那一日是我侍奉在他身边,见到他清醒过来,我蒙住他的口鼻,送他归了西,你真该看看你皇兄当时的神情,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哈哈哈……” 见她面色一点一点惨白,神色龟裂,严如是面上的笑容越发的畅快:“本世子不妨再告诉你,你的好妹妹朝阳郡主,早在你我大婚之前,就已经将身子给了我,你的好外祖父李国公,一早就投奔到我爹身边,而你一心恨着的苏贤之那个老匹夫,竟然临到最后,挺身替三皇子挡了好几刀,啧啧,那可真是护主情深啊,你还设计害死了他的女儿,你说,你不狠毒么,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先皇地下有知,怕是要被你这个好妹妹给气活,他可是最疼爱你的……” “你住口!” 昭华公主惊骇无比,她双眼充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内心像被重物狠狠地锤着一下,猛烈地刺痛着,她联想到当初。 对,当初,确是他含着泪,跑来告诉她是燕王下的毒手,是燕王谋害了她的皇兄,那悲愤欲绝的模样让她原本就怀疑是燕王的心更加坚定了,皇兄出了事情,她只觉得她的整片天都塌下来了,其他的一切都不在她的眼中,她一心只想着报仇。 后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伪,可他演的太好,演的太真,再加上燕王暴戾乖张,向来对皇兄不敬,三番五次跟她作对,她便……昭华公主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想到此,眼前止不住的发黑,心像是痛到没有了知觉,她眉头一蹙,俯身,喉咙处的血腥哇得一声吐出,染红了地面,她含着泪,凄惨地笑着:“哈哈哈……没想到,我竟然是错信了奸人,在替仇人做事,严如是,没想到竟是你杀了我皇兄,皇兄他对你不薄,你好狠的心啊!” 她擦着唇角的鲜血,固执地站着,站得笔直,被关起来那么久,逃跑了这么久,她早已经体力不支,心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昭华站在那里,任由冷风阴狠地刮着肌肤,身上的疼痛更加地清晰,每一处都在提醒着她,她有多么愚蠢。 父皇勤政爱民,后宫稀薄,子嗣凋零,膝下生有三子一女,大皇子凤鸣秦乃是宫女所生,一直养在苏贵妃身边,早已病故,而苏贵妃亦在父皇去世之时殉葬;三皇子也就是燕王凤俊彦是贤妃所生,而她和皇兄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此,自幼她就与皇兄走的极近,而不喜欢那个整日冷着脸,面若冰霜的燕王。 燕王总是跟皇兄作对,朝堂上公然顶撞皇兄,每每对着她也是说话毫不留情,她厌极了他。 这也是为何,皇兄出事之后,她第一个怀疑燕王的原因,她占着宫殿,不肯燕王靠近昏迷着的皇兄,她错信了严如是,让他有机可趁,她帮着严如是攻打燕王…… 她最亲的皇兄被她的枕边人活活闷死,而她,却亲手将江山送到贼人手中,严如是说得对,皇兄若是地下有知,怕是要生生的被她气活,皇兄不会原谅她,燕王不会原谅她,被她害死的苏暮雪不会原谅她……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狠心?”,严如是不屑道:“自古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不管是哪朝哪代都是在鲜血和尸骨中建成,公主,我劝你还是乖乖的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本世子惩戒不听话的犯人,有的是手段,那些……你可都见识过”。 昭华公主原本孱弱的身子仿佛快要凋零一般,在风中萧瑟,她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哼,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你便,想从我这里套话,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严如是,他怕是还不知道吧,纵然帮助他对付燕王,三年前,皇兄驾崩之时,她就将皇兄遗子托付给了她的伯父淮南王。对付燕王是一回事,但这天下,终究是她凤家的天下。 她再信任他,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 更何况,真正的玉玺在三日前她就已经托付给了素衣,连同平西王企图谋权篡位的证据一同快马加鞭送至淮南王府,她还留在这里,不过是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为素衣争取时间罢了。 因为只有她在,严如是才不会怀疑。 也只有她在,素衣才能够顺利把信物送出去。 他这样生性多疑的性子,是不会相信她会将玉玺这般重要的东西交由一个婢女保管的。 昭华公主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既然他想要这天下,那她就多给他找几个对手,淮南王,恭亲王,他们可都是凤家的人,手上皆握有重兵,这天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2章 楔子2 严如是不愿再和她虚与委蛇,他伸手,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拿过弓箭,上下打量了一番,拉起了弦,对准了公主的胸膛。 突然一个黑影冲了过来,身形如电闪到近前,将公主一揽,紧紧地护在怀里。 看到来人,纵然恼羞却一直都表现得很淡定的公主突然间惊慌起来,她拽着来人的手臂,“秦默,你……你怎么回来了?素衣呢?” 他不是护着素衣前去淮南王府吗? 莫非出了差错,被平西王府的人给拦截了。 公主越想越惊慌,她眸光一瞬不瞬的逡巡着眼前的黑衣男子,试图从他冷峻的面容上看到一个答案。 “公主放心,属下护送素衣姑娘前去,半途中遇到了风公子,人和信物都已经交给他了”,黑衣男子面无表情道。 昭华公主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是一怔,“那你来做什么?”,他既已将素衣安全送到,完成了任务,为何还要前来? 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黑衣男子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如画的眉目一如往昔,只是那俊朗的眉头紧紧地蹙着,见昭华公主眼眸深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他内心一痛,面上却不显,温声道:“属下来带公主走”。 他自然是为她而来。 早在公主下令之后,他就知道,公主是存了必死之心,他想带着她逃走,以他的武功还是有八成把握的,可是公主志不在此,他也无能为力,只能顺着她的心意,为了达成她的心愿,他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护送着素衣姑娘离去,也幸好上天怜悯,让他们中途遇到了淮南王世子,他将素衣托付给世子之后,片刻未停,赶了回来,只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此次,若有生还的希望,他定倾尽全力护送公主离开。 如若没有,那他便陪着她死,黄泉路上,他依旧护在她身边,为她披荆斩棘。 她生,他伴她左右,默默守护着她。 她死,他也绝不苟活。 严如是看着他们,当下也认出了来人,他名唤秦默,是先皇在世时,赐给昭华公主的贴身侍卫,在来到公主身边之前,他可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 他曾亲眼看着他是如何的以一敌百,如何的百步穿杨,如何的一箭三雕,其武艺高强,甚至远在他之上,这样的人才,在这乱世之中,本该建功立业,成为一代名将,却沦落到成为公主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严如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秦默,起了惜才之意,他高声道:“秦默,本世子知道你是个人才,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若是跟了本世子,本世子便既往不咎,让你在麾下当大将军,日后升官加爵,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岂不美哉!” 秦默闻言,将公主护在身后,抬头,冷峻的眼眸落在了严如是身上,淡然的语气中透露着三分嘲弄,“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先皇和公主对我有知遇之恩,秦默虽是下人,却也懂得何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理,自当肝脑涂地,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言外之意就是他严如是是一个连下人都不如,不知恩不图报的小人。 昭华公主闻言,不禁侧目,她看着稳稳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伟岸的背影,有些动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竟然有一个人不顾生死地站了起来,面对着旁人的威逼利诱,仍然无动于衷,高声说着他愿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她的母后,她的夫君,那些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皆背弃了她,到最后,竟然是一个她平日里甚至忽略的侍卫为了她挺身而出。 严如是面色一沉,厉眸紧盯着秦默,语气骤然转冷,“识时务者为俊杰,冥顽不灵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你既是个人才,又何必如此顽固不化呢,本世子惜你是个人才,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回答本世子也不迟。” “不必了”,秦默斩钉截铁道:“我秦默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只管放马过来,我便是死,也绝不与你同流!” 他护着公主,一边应付着严如是,一边探查着地形,找寻着突破之法。此处地段荒野,无山林遮挡,而严如是带领的兵马有二十来人,已经呈半圆形将他们包围住,一支支利箭直指着他们,他们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今日,怕是逃不出去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身子微侧,低声对着身后之人说道,“公主,待会儿属下引着他们向南,东边百米处有一个小山丘,你先跑到那里躲起来”。 “能逃出去吗?”,清冷的声音传来。 秦默身子一震,对方来势汹汹,夺取他们的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他们怎么可能逃得出去,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能拼上一拼。 见秦默僵硬着身子不说话,昭华公主望了望对面,心沉了沉,面上却露出了一丝释怀的浅笑,“既然逃不出去,那就索性不走了,都说生且尽欢,死亦无憾,本宫这一生虽未能尽欢,临死之前能够做成一件事情,如了心愿,又能得你这般忠心之人守护,已然无憾”。 “公主……” 秦默喉咙一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正此时,严如是冷冷一笑,从马背上抽出一箭,对准了远处的身影,拉满弦,“秦默,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本世子无情了”。 话落,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嗖一声,利箭直直射向公主。 秦默一怔,以他的武功是能躲过去的,可是躲了又如何,躲过这一箭,也躲不过接下来的,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他闭了闭眼睛,释然一笑,公主说得对,既然躲不过,索性坦然面对。 死又何惧? 他转身,挡在了公主面前,利箭从他的左胸膛穿过,血液当场溅出来,鲜血如注喷出,溅在了公主那条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苎丝纱裙上,昭华公主的心猛得一缩,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 她扑过去,颤抖着捂着箭穿透的地方,可是血像是一条奔涌不息的河一般汨汨流出,她用手去堵,可是血水仍然顺着指缝疯狂的向外涌着。 她猛得抬头,望着对面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怒骂道:“严如是,你个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她感觉到袖子被拉扯,忙低下头,却看见秦默的胸前已经被鲜血染透,秦默几不可见的对着她摇了摇头,整日冷峻的脸上却忽然带出了一抹微笑,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得好死?”,严如是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言,他提嘴就是一个冷笑,“本世子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得好死!” 他大手一挥,命令道:“放箭!” 顿时,十数支箭呼啸而至,转眼间便将秦墨射成了马蜂窝,然而他却像是半分感觉都没有,只是痴痴地望着公主,见她流泪,不禁努力地抬起手,在触到她光洁的脸庞不由一顿,眼眸微闪,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她的脸庞,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手指轻颤,温柔地替昭华公主拭去眼角的泪水,若无其事地笑了出来,张了张口,强忍着疼痛清咳一声,哑着嗓子道:“公主……公主不要哭,属下有罪,未能……护住公主……”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气息稳了一稳,“公主——” 可是不待他再说什么,便再也压制不住喉咙处向上翻涌的血气,眉头一蹙,一张嘴,猛得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昭华公主发出撕裂般的喊声,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惊慌地上前捂住他的嘴,可是他原本攀住她胳膊的手却缓缓地垂了下去。 “不,不要——” “秦默,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 昭华公主双手扶着眼前的男子的肩,垂首看着穿透他身体的箭头,哽咽着声音,哭喊道:“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 “秦默,我命令你醒过来,本宫命令你醒来啊……” “呜呜呜……所有人都抛下我了,只有你……”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 严如是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昭华公主抱着黑衣男子痛哭流涕的模样甚是碍眼,他面色变得阴鸷狠毒,眼眸微微眯起,冷芒一闪,随后唇角一勾,发出一阵嗤笑,“哼,说什么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却原来……不过就是些男盗女娼的勾当,既然如此,那本世子就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 说着,从马背上拿出利箭,对准了再无遮掩的公主,手臂用力,狠狠地灌满了全力,手一松,将箭送了出去。 昭华公主早已经瞧见了这一幕,她只是惨然一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没想到和她昭华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竟然是他。 她眼看着利箭射过来,却嘴角含笑,不躲不闪,从容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抱着秦墨转了个身,将背对向箭来的方向。 利箭撕开空气,带着雷霆之势攻来,穿过秦默的身体,直直的射进了她的胸膛,将二人射了个对穿。 热,只是烧灼的热袭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血如秦墨一般喷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他的衣衫。 山坡上的风微微的吹过,空气中有种微甜的味道。 昭华公主甚至能听到她的血缓缓流尽的声音,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眼前也开始模糊,一片血雾中,昭华公主奋力地睁开眼,紧紧盯着面前苍白的面容,这一生,她稀里糊涂,识人不清。 来世,若有来世,绝不这样活了。 第一章 公主重生 明宣帝最近偏头痛。 昭华公主自摔了一跤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温婉乖巧的性子不再,她昏迷的这两日请了得道高僧入宫为她作法,她跟着听了一会儿佛法,竟然闹着要出家。 这可如何是好? 整个大明王朝谁人不知,昭华公主自幼聪慧胜过男儿,三岁擅诵,五岁成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乃大明朝第一才女,性子更是温文尔雅,端庄贤淑,自她及笄以来,求亲的折子一个接着一个,堆满了龙案,平西王世子严如是更是带着万金前来求娶。 眼看着严如是跟公主越走越近,大有“一见钟情,再见定情”之势,太后也和他提过几次,就在他为他们二人赐婚之后,出事了。 昭华公主在御花园内摔了一跤,磕破了头,更是感染了风寒,这一摔,她昏迷了三日。 昨个儿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看到他之后先是抱着他嗷嗷大哭,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好似与他分别了多年,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好不心疼,他当时打趣,笑话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了。 怎知公主闻言,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非说自己看破了红尘,要出家当尼姑。 偏生他是极护着这个妹妹的,不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现下该怎么办? 这圣旨已下,难不成要他朝令夕改? 明宣帝想到此,就头痛不已。 六月夏初,暑气已然袭来。 此刻,长信宫中,昭华公主躺在华贵的紫檀四柱灯笼棉围架子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被子,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开得分外茂盛的合欢花,眼神空洞。 整整一天一夜,她才彻底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她明明已经死了,被严如是那个狗贼一箭射穿胸膛而死,死在凄凉的深秋,死得透透的,怎么一睁眼,竟然回到了鸿禧三年,皇兄刚下完圣旨的第三天。 昭华公主有些分不清现在是现实和梦境,她明明死了,却又回到了六年前,还正好是她刚被许配给严如是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真实,可之前的呢?是虚幻吗? 不,绝对不是!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痛苦,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被万箭穿心而死,那利箭刺入肌肤,划破她的骨肉直直扎在心上的疼痛和无望,这种苦痛,只要经历过一次便永世难忘,可现在的她,现在的一切,又确确实实是六年前的。 是上天怜悯吗? 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身边的人,绝对不让他们受到半分伤害! 时隔六年,她依然清晰的记得,鸿禧三年的六月初八,皇兄下旨将她下嫁给平西侯世子严如是,她那时年幼,一颗心早已被温润儒雅的他给占据,得知消息之后,开心不已,却在当日下午走路之时摔了一跤,头部磕上了石头,受了伤,病了很久才得以康复。 而此后的六年,她嫁给奸人为妻,皇兄被害,她识人不清,帮着仇人做事,一直到最后,横尸山头…… 想到那个无情无义的男子,昭华公主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像鲜血又一次透过纱布渗了出来。 “公主醒了?” 门帘微动,轻轻慢慢的脚步声传来,昭华公主抬头却见一身穿淡黄色交领短袄,白色护颈环绕,外罩同色短袖直领对襟短袄,下着柳绿马面裙,梳着双平髻的丫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这婢女容貌清丽,长得甚是好看,她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说话间颊边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身材更是窈窕有致,走动起来颇有女子的韵味。 瞧见昭华公主靠在床上发呆,她先是一怔,随后加快了步伐,将药碗摆放在桌上,惊喜道:“公主可算是醒了,世子爷都在外面等了许久,奴婢这就去喊他进来”。 她话落,不待公主反应,转身就要离去。 昭华公主眸光沉沉,落在她身上,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这婢女名叫晚晴,是她的贴身丫鬟,她大大咧咧,俏皮可爱,看上去心思单纯,毫无心机,可是她却记得,在她下嫁严如是的第二年,晚晴就爬上了严如是的床,还哭哭啼啼地求到了她的面前,要她抬了她的妾位。 她那时痴傻,以为她是性子单纯,还站出来替她说话,后来才知,她却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在身边而不自知。 昭华公主的眸光刹那间变得冰冷,严如是不过是在外头站了片刻,她就等不及走进来替他说话,难道,她早在这时就已经是严如是的人了? 不等她吩咐,就擅自作主张。 她究竟有没有将她这位公主放在眼里! 昭华轻咳了一声,沉声道:“晚晴,不必了”。 “为什么?”,晚晴闻言停住了脚步,公主心地善良,平日里跟她们也是随意惯了,可是这次公主醒来,却变得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 晚晴扭过头,一脸的茫然,却在接触到公主的眼眸时一愣,被她眼底的冷意给震慑住了,她喃喃道:“公主,您……您这是怎么了?” 公主向来很喜欢她,像这般用冰冷骇人的眼神看着她还是头一回。 难道是……公主发现了什么? 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昭华公主察觉到自己失了态,她虚弱的闭上了眼睛,面露倦意,手扶上额头的纱布,无精打采道:“本宫头痛得很,你先下去吧”。 “是,公主”,晚晴不甘心的咬了咬唇,俯身退了出去,传达着公主的旨意。 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交谈的声音,昭华公主眉头紧蹙,握紧了拳头。 她前世的夫君,平西侯世子严如是就在门外。 那个面如冠玉,俊美不凡,文韬武略,一入京城就赢得无数好感的男人,分明是一个衣冠禽兽,他谋划凤家天下,以迎娶她之名入京,暗地里结党私营,最后残忍地杀害了她最敬爱的皇兄,更是一发利箭送她归了西。 她恨不得杀了他,就像他活活闷死皇兄一般活活的蒙死他,让他也体会一下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楚,她恨不得……恨不得撕了他的皮,啃了他的骨头,将他狠狠的踩在泥地里,让他永远都不会出来祸害他人! 昭华公主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流了下来,她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用力的掐着,狠狠的掐着,唯有如此,她才能强忍住胸中爆发出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愤怒和怨气。 她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跑出去撕裂那个让她恨到肺腑之中的狗贼! 她一定要忍,她必须要忍。 门外,严如是听闻公主不想见他,不由得一怔,“你说,公主她不愿意见我?怎么会……” “奴婢也不知道”。 严如是眼眸微闪,他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好看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一弯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世子爷,您怎么了?”,晚晴见状,连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世子爷,您要不要紧?奴婢去为您端杯热水来”,说着,转身就要进屋。 严如是伸手拉住了她,“晚晴姑娘,不必如此”。 转角处,素衣端着点心走了进来,正看见严如是拉着晚晴的手,而晚晴的手则搭在世子的后背上,这已经是逾越了。 公主抱病在床,她身为婢女,却在门外跟世子爷亲亲我我,这成何体统! 素衣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一直到整个人都隐藏在墙后,侧着耳朵,偷看偷听起来。 晚晴被严如是拉着手,绯红了面颊,她害羞的低垂下头,有些不舍地从他手中抽出手,“没想到世子爷还记得奴婢的名字,晚晴不过是一介婢女,世子爷直呼奴婢的名字便是”。 “虽是婢女,长得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娇嫩”,严如是靠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被心上人这么一夸,晚晴的脸越发红了,心跳得快要从喉咙处蹦出来,她强忍着内心的欢喜,扭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大门,低声道:“奴婢听闻世子爷担忧公主的身子,连着三日来不眠不休,为公主诵经,奴婢多嘴,世子爷不管如何,都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公主既醒,我便放心了,改日本世子再来探望公主”,严如是点了点头,踏步走了出去。 晚晴右手抚摸上左手,那处滚烫一片,被世子爷握在手中的触感还在,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又红了几分,跑了出去。 在她身后,素衣漫步走了出来,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口,骂了几声贱蹄子,这才端着点心,向着门内走去。 第二章 无路可走 素衣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昭华公主整个人隐在阴影中,低垂着头,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周身萦绕着悲伤的气息,那气息浓郁得将她整个人封闭了。 仿若那是她一个人的世界,其他任何人都走不进去。 素衣眉目一转,见药碗摆放在桌上,一口未动,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公主自醒来之后就是这个状态,一个人痴痴的看着某处发呆,只有皇上来的时候她才稍微缓过神来,她有时候连别人唤她都听不见,也不知道公主是被撞坏了脑子,还是撞坏了心。 “公主……” 她轻轻唤了一声,见昭华公主毫无反应,她又唤了一声,“公主,公主您醒醒”。 昭华公主缓缓抬起头来,额头纱布上的血渍触目惊心,素衣见状一惊,“怎么又出血了?奴婢这就去喊太医”。 “不必了”,昭华公主开口劝住了她,她眸光含泪的看着眼前之人。 素衣自七岁入宫便贴身伺候着她,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她,她记得,素衣曾经劝过她,严如是此人不可靠,可她那时候榆木脑子石头心,并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前世,素衣,秦嬷嬷和秦默是她最后的依靠,如若不是他们忠心耿耿地一直陪伴着她,她怕是撑不到那么久。 想到秦默,公主的眉头紧紧的蹙在了一起,时隔这么久,她已经记不起秦默是何时跟着她,又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来到她身边。想来也是,他不过是一个侍卫,无足轻重,前世的她,如若不是在遇到变故之后,他生死相随,她又怎会将他放在心上。 公主想到秦默,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公主您都出血了”,素衣担忧地看着她额头上被血染红的纱布,公主这一摔可真是严重,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是找太医前来医治,更为妥当。 “无碍”,昭华公主撑着身子起身,端起一旁的药碗,用勺子拨弄着乌黑浓厚的汤药,道:“素衣,本宫昏睡了几日,头疼得紧,和本宫说说近两日来发生的事情”,时隔六年,很多细节她都已经忘了,只记得一些重大的事情。 “是,公主”,素衣点了点头,她拧起了漂亮的柳叶眉,不解道:“不过这中间,倒是发生过一件怪事。” “哦,什么怪事?” “公主昏迷的那三日,奴婢每日前来,都在院门口发现一株园叶唐菖蒲”,素衣指着窗外的花园,道:“奴婢也不知是何人送来,就将花儿栽在院子中,公主你说这事奇怪不,是谁送来的也不说一声,就这样摆放在院门口,不过是送株花来,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更奇怪的是,公主醒来之后,这花就不曾再送来过……” 园叶唐菖蒲,那是她喜欢的植物,是谁这么有心? 昭华公主一怔,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中,继续问道:“其他呢,还有什么事情?” “奴婢一一讲给公主听”,素衣从公主和朝阳郡主一同游御花园,摔了一跤说起,说到朝阳郡主难受得在她床边痛哭流涕,皇上急得每日都来看望她很多次,再到平西侯世子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为她祈福,事无巨细都一一回报,甚至连燕王都前来看了她两回,见她没有醒,看了她一会儿便走了这类事情都说了出来。 前宫。 秦默操练完带刀侍卫,转身,回到营房休息。 马刺凑了上来,嘻皮笑脸道:“左统领辛苦了,最近本该是你休沐的日子,怎么还这么拼?你就不想休息几天,去皇城外走走?” 秦默扭头瞥了他一眼,不曾说话。 马刺也不恼,仍是凑着,接着道:“我这儿啊有个大消息,你要不要听一听?” “不感兴趣,你喜欢,就说给别人听”,秦默冷漠的拒绝道。 马刺坏笑着看着他,唇角上扬,“是关于昭华公主的,你确定不想听?” 秦默的身体一僵。 “行吧,你既然不想听,那我便不说了,走咯——” 马刺转身,还未走出房门,便被秦默拦截了下来。 “公主不是苏醒了吗?她怎么了?” “哟,刚才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满脸写着‘我心情不好,走开,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呆着’,怎么这会儿突然就转了性子?”,马刺损着他,“秦左统领,你莫不是暗恋着昭华公主?” “你这胡言乱语的本事倒是见长”,秦默拧起了眉头,一张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隐藏在袖子中的手却紧紧的捏了起来:“若是不说也行,你下旬的休沐免了,多操练一日。” “别……别……” 马刺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公报私仇啊你,我算是怕了你了,行行行,你不愿意承认就算了,这皇城中暗恋着公主的人多的去了,就咱营里还有好些呢,我听说啊,这昭华公主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还闹着要出家呢,皇上的圣旨都下了,将她许配给平西侯世子,在这个当头公主闹了起来,你说这事……这叫个什么事啊!” 马刺自顾自的道:“如若公主当真要悔婚,天下恐怕是不太平咯……不过这样也好,乱世之中出英雄,咱们呆在这皇宫之中,建不了功也立不了业,若是战争一起,嘿……那就各凭本事了……” 马刺说了半天,见秦默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扭头,却见秦默冷峻的面容阴沉的有些凶煞,他一怔,推了推他,“左统领,你怎么了?” “无事,你下去吧”,秦默转身,往床上一躺。 “左统领,你说公主是怎么想的?”,马刺不死心的问道。 “这些不是我们该关心的”,秦默吐出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再多言,一直到马刺出了门,他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公主她到底怎么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那花…… “严如是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为本宫祈福?”,长信宫中,昭华公主念着这句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面上的神色不明。 素衣沉稳,看来看得通透,她想到来时见到的场景,咬了咬牙,在心中挣扎了一下,终是说了出来,“公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昭华公主看着她面上的犹豫,又加了一句,“就算你说的不对,本宫也恕你无罪”。 “按理说,奴婢是个下人,不爱议论主子的是非,可奴婢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自当为公主尽心尽力,在外充当主子的双眼和手脚,在内为主子出谋划策,为主子分担忧愁”,素衣话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见昭华公主垂首,认真的看着她,面上并无发怒的迹象,便鼓足了勇气,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口:“奴婢……奴婢还是觉得世子爷并非良人!请公主三思”。 素衣说完之后,便低垂下头,似是等着被公主责罚,上一回她这般说,被公主训斥了,这一次,也不知会如何。 可是她等了半响,都未有动静,她疑惑之下,偷偷地抬起头,却见公主又对着不知名的地方发起了呆,又一次露出那似忧伤似迷茫似回忆似苦恼的神情。 良久,昭华公主似是缓过神来,垂首,见素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唇角一扯,露出一丝风华绝代的浅笑,眼神坚定,“你说得对,他确实不是良人!” 素衣一怔,一个念头自脑海中涌起,公主她……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 是夜。 昭华公主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皓月当空,星辰密布,可她的心却冷若冰霜。 她重生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知道三个月之后,她就要嫁给严如是那个狗贼,他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耗着她,最初的那一段时间,他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将她捧在心尖儿上宠着疼着,她也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足矣,可是后来呢,不过一年半载,他就抬了右相之女司马蓁蓁为妾,那时,他跪倒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说他此举实属无奈,说司马蓁蓁是个清白姑娘,却被他毁了身子,他也是逼不得已,再后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妾侍进府…… 他将她的心她的爱狠狠的踩在了脚底,还摆出了一副无辜的面孔,让她恨不得怨不得,她一退再退,最后闭门不出,整日将自己锁在寸大的院子里,不理朝夕,再然后,鸿禧六年的三月初八,皇兄遇刺…… 此后的日日月月,她的心跌入谷底,再不曾露过一丝笑容。 想到此,昭华公主的心狠狠的一撞,生生的疼着。 这条路,她该怎么走下去? 上天何其不公,她是活着回来了,可是她回来晚了,为什么不早上几天! 若是早几天,哪怕只是早上五天,在皇兄不曾下旨的时候…… 那样,她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严如是! 第三章 公主反击 严如是要迎娶世子妃,这还不简单,莫说这朝上大臣多的是,大臣的女儿更是多如牛毛,单单几个亲王,侯爷的女儿就有好几个,有嫡出的有庶出的,有相貌美的也有才华好的,随便从中挑出一个,给个公主之位,便可嫁给平西侯世子。 可如今圣旨已下,早已经昭告天下,这门亲事原本就带着安抚平西侯之意,她此刻悔婚,分明是不将平西侯爷放在眼里,皇兄虽疼她,却也不得不为天下考虑,更何况,皇兄登基不久,根基不稳,一言一行皆被天下人盯着。 她身为公主,可以言行无状,可以放浪形骸,可以不管不顾,可皇兄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跟着她胡闹。 她想将自己从这婚事中摘除出去,还得靠她自己。 这件事情不能急,更不能乱,她要慢慢琢磨,既然她回来了,这一世,就断然没有叫严如是继续猖狂的道理,前世欠她的,今生,她要他们加倍奉还! 昭华公主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午时,她迷迷糊糊转醒,尚未睁眼,便听到外面的吵闹声。 “公主醒了?” 秦嬷嬷连忙上前,将床帘拉上,伺候着昭华公主起身。 “是何人在外面大吵大闹?”,公主喝了一点薏米红豆膳粥,抬起头,问道。 “朝阳郡主和二姑娘在外面求见,因着公主您吩咐过,在您未醒之时,任何人不得进长信宫”,秦嬷嬷面色有些不好,“所以素衣拦着不让,她们在外面争执了起来”。 朝阳郡主是皇太后的哥哥李太傅家的嫡长女李清漪,二姑娘则是次女李静姝,若是论辈份算起来,这两位可都是她的姨姐。 她们二人,一个仗着太后的宠幸,骄纵任性,胡作非为,偏偏胸大无脑,最易受人挑拨,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跟她争夺,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她都要抢过去;而另一个,表面乖巧温顺,唯唯诺诺,其实心机深重,是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之人。 此番她摔跤,正是朝阳郡主趁她不留意,伸腿将她绊倒所致。 前世,她碍于皇家的颜面,碍于性格的束缚,一直温柔对人,哪怕旁人都欺负上门了,她还秉持着和为贵的原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她们颇多隐忍,让她们以为她好欺负,一个一个的都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朝阳郡主和右相之女司马蓁蓁更是直接爬上了严如是的床……昭华公主想到前世在这些人手中吃过的亏,眼眸微眯,她既然回来了,这人生也该改写改写了。 严如是,她是绝对不会嫁的,她们既然喜欢跟她斗,喜欢跟她抢,那她抽身之后,不妨顺水推舟,将她们送到严如是怀中,让她们自己明争暗斗去。 她才不跟着掺和! 这一世,她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管他什么皇家颜面,管他什么世俗礼节,管他什么家族繁荣,都跟她没有半吊铜钱的关系! 再说了,那家族也不是她的,而是母后的娘家,她可不会忘记,她姓凤,而不是姓李,李氏若是坐大那可就是外戚专权,这天下,终究是她凤家的天下。 昭华公主挑了个最大的蜜饯扔进嘴里,淡淡的甜味溢于唇齿,赶走了她心中泛出的苦涩。 她薄凉的笑着,起身,面上绽放出一抹薄凉的笑容,“秦嬷嬷,将那件朝阳郡主最喜爱的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拿来给本宫穿上,既然她们来了,就去会会吧”。 长信宫门口,素衣与朝阳郡主僵持着。 朝阳郡主咬牙切齿的盯着对面的女子,怒斥道:“大胆贱婢,本郡主都说了正是太后的旨意,还不让开!” 素衣一脸倔强,固执的站在原地,即便面对着凶神恶煞的朝阳郡主,依旧没有退缩之意,“公主吩咐了,未经她同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还请郡主先回去,待公主醒来之后,奴婢自会通报”。 “放肆!敢说本郡主是闲杂人等,本郡主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朝阳郡主还待说什么,李静姝小心翼翼地拉着朝阳郡主的衣角,轻声劝道:“姐姐,公主抱病在身,不想见到闲杂人等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若我们先回去吧,若是公主醒来听闻了,怕是要误以为我们在这里为难她身边的婢女,公主若是生起气来……”,她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似是不敢再多言。 虽是劝解,可她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说朝阳郡主连公主身边的婢女都不如,出入还要看一个婢女的脸色。 朝阳郡主本就在气头上,闻言冷哼一声,怒气更甚,不屑地看着素衣。 她就是为难了她又怎样,她堂堂一个郡主,难不成连个低贱的婢女都收拾不了,她早就看不惯素衣,一直想找个机会狠狠的惩戒她一番,当下素手一扬,“啪”的一声对着素衣洁白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贱蹄子,本郡主还不信收拾不了你。” “啊——” 她这一掌可是毫不留情,素衣被她打得头一歪,白净的面上瞬间发红,五指印清晰的落在上面,触目惊心。 素衣捂着脸,眼眶一下子红了。 李静姝站在朝阳郡主身后,眼看着素衣被郡主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她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原以为她姐姐只是比正常人愚笨了一些罢了,没想到,她竟是愚昧到这个地步! 她不过是稍稍挑拨,她竟真的动手打了公主身边的人。 李静姝眼角瞥见一明亮的身影漫步而来,她心中得意,面上却露出惊慌的神情,连忙拉着朝阳郡主,劝道:“姐姐,莫要再打了,素衣姑娘也是奉命行事,公主若是计较起来,怕是要责罚姐姐了”。 “哼,什么素衣姑娘,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子而已”,朝阳郡主挑眉,冷冷的甩开她的手,语气不善道:“你个胆小如鼠的,这有什么好怕的?本郡主就不信了,她昭华公主会因为我教训了一个婢女而处置我”。 “噢,是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朝阳郡主抬头,正看见一绝色女子缓缓向着这边走来。 她面色苍白,额头裹着白色的纱布,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甚为动人。她身穿一袭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烟云粉散花素软缎绸衫,袖口处绣着精致的花纹,三千青丝散开,只撩了些许的发丝挽成了简单的碧落髻,用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别着,其余垂了下来,随着微风轻舞,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裙摆处落梅点点,衬得她气若幽兰,恍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昭华公主站定,眸光一转,落在素衣脸上,在看到她面上的五指印之后,面沉如水,转首,似笑非笑的看着朝阳郡主,道:“你还真是了解本宫,知道以本宫温和的性子,不会因为你教训了一个婢女而处置你”。 朝阳郡主早在见到她身上的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这可是她一直想要的,却被昭华公主得了去,这让她如何不气!闻言,她得意一笑,这昭华公主果真是草包一个,身边的侍女被打了,却只会忍气吞声,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日后还有谁会死心塌地的帮她。 她今日就是打了她身边的侍女又如何?她能将她怎么办? 朝阳郡主眯起眼,轻蔑的乜了昭华公主一眼,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扬起头振振有词道:“这卑贱的下人今日敢得罪我,明日便敢得罪当今皇上,我现在不过是出手替你教训下人罢了,你不必谢我”,语气半分恭敬都没有。 她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开来,昭华公主冷笑一声,扬起手,对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五个纤细分明的手指印清晰的印了上去。 院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素衣和秦嬷嬷惊了,晚晴怔住了,李静姝呆住了,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向来温婉,与人为善的公主竟然动手打人了,打的还是朝阳郡主! 而最惊愕的自然是朝阳郡主,她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愤怒的抬头,嚷道:“昭华公主,你竟然打我……” “啪——”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比之前更深的手掌印在了朝阳郡主的脸上,左右大小相同,深浅不一的巴掌印显得她的脸特别臃肿丑陋。 “本宫话还未说完,你急什么?以本宫以前的性子,自是不会跟你计较,可是现在,本宫忽然觉得自己这软棉的性子不大好,所以改了”。 昭华公主甩了甩手,闲闲地拨弄着头上的梅花发簪,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冷声道:“第一个巴掌,打你不分尊卑,见到本宫也不行礼,第二个巴掌,打你出言无状,行为过失,素衣是奉本宫的命令行事,你训斥她,就是在训斥本宫,你掌掴她,就是在打本宫的脸!” 第四章 成了淤泥 素衣没想到公主会为她出头,她看着面前公主挺直的身姿,眼眶温热,心中一阵喜一阵忧。 她感动于公主的宽待,喜的是公主终于不再隐忍,忧的是太后向来疼爱朝阳郡主,公主此番,怕是要引来麻烦。 昭华公主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捏住了朝阳郡主的下巴,一双桃花眼冰冷如霜,打量着她面上的巴掌印,见她睁圆了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勾唇一笑,缓缓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当初母后给你取这名字之时,是希望你如湖水一般清澈明净,可偏偏你却长成了淤泥,难道是本宫对你太好,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连本宫身边的人你也敢动手,你当本宫是死了的吗?这是第一次,本宫暂且放过你,如若有下次,本宫绝不轻饶!” 朝阳郡主长这么大,何时被人打过,在内,她被爹娘宠着,下人们捧着,在外,因着皇太后的偏爱,所有人都顺着她,这也是她性子骄纵的原因。 她捂着疼痛的脸颊,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击,一抬眼,却对上昭华公主那一双泛着冷光的幽眸,那眸子深幽似海,如无敌深渊一般,隐隐藏着冷锐锋芒,她一怔之下,被她眼中的凌厉和狠毒给吓到了,一时之间,竟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同样惊骇的还有李静姝,她怎么也没想到昭华公主竟然会动手教训姐姐,她不是向来温婉吗?怎么摔了一跤,性子大变了? 李静姝看了看怔住的朝阳郡主,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上前一步,劝道:“请公主息怒,姐姐她并非故意,还请公主饶过姐姐这一回,静姝在这里谢过公主了”。 昭华公主侧首,清冷的眸光落在她面上,静静的打量着她,不言不语。 李静姝被她这般看着,有些忐忑,不知昭华公主此番是何意,她定了定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公主真是冤枉姐姐了,我与姐姐一同进宫拜见太后,太后听闻公主醒了,甚至想念,姐姐就自告奋勇前来寻公主……太后还在永寿宫中等着呢”。 这一句话提醒了朝阳郡主,她缓过神来,怒视着公主,咬着牙齿,暗恨道:待会儿到了太后面前,看你怎么得意! 昭华公主眼眸眯了起来,她们早不提,晚不提,这时候将太后抬出来,这是在拿母后压她吗? 她这是有多不受待见?让外人抬着母后来压制她。 好,很好! 永寿宫。 皇太后闲来无事,唤了娘家嫂子李太傅之妻谢氏和恭亲王妃一同打马吊牌,因还差一人,便叫了容嬷嬷跟着凑个数,将牌局圆了起来。 恭亲王妃看着手中的牌,笑开了花,道:“太后的手气可真真是好,这一连三轮都是主将,不过这一吊啊,我是赢定了”,说着,打出了一张七索。 “哟,这可真是大了”,容嬷嬷看了看手中的牌,笑道:“奴婢手气差,手上最大的才是六索,这我可要不起”。 谢氏眼角瞥见太后的手,见她右手微微移动,摸上了其中一张牌,似是要出,连忙跟着后面道:“我也不要”。 “你们啊,莫不是在让着哀家”,太后打出一个牌,赢了三吊,笑吟吟道:“喊你们来陪哀家玩玩的,牌桌上不分大小,不过是图个乐子,你们这一个个的尽让着哀家,这可不行啊,下回啊,还是跟你们打叶子牌,不玩这个了”。 “瞧太后说的”,恭亲王妃将手上的牌摊开,指着牌道:“瞧瞧,瞧瞧,臣妇手上这牌,三十,二万,四索,七钱,九钱……这牌怎么打?这也没办法打啊,臣妇倒是想赢个一吊两吊的,那也要有牌才行啊”。 太后闻言笑了起来,扭头,看向谢氏,“你手上什么牌啊,给哀家瞧瞧”。 “臣妇的牌差得很,不看也罢”,谢氏怏怏然一笑,手一松,将牌推到了桌子中央,跟打出去的牌混在了一起。 恭亲王妃眼尖,瞧见了其中有九索和百万,分明比太后的牌大,她眼眸微闪,却聪明的不曾点破,而是笑着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昭华公主的身子怎么样了,估摸着这会儿她们三个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清漪是个皮猴儿,没规没矩的,每回见到昭华公主都要玩闹一番”,谢氏提到自己的孩子,面上绽放出慈爱的笑容,嘴上却道:“若是清漪有昭华公主的一半温婉,静姝有昭华公主的一半才气,我这个做娘亲的就知足了”。 “昭华公主温婉大气,朝阳郡主俏皮可爱,静姝这孩子也是个乖巧懂事的”,恭亲王妃笑道:“姐姐还说你家是个皮猴儿呢,你还是没看到我家那个,那可真真是……每日都要被她气上几回,这不,今日知道我要入宫,非吵着要过来,我怕她吵到昭华公主,硬将她锁在了后院……” 正说着话,突然,朝阳郡主一掀屋帘,闯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太后面前,仰起被打肿的脸颊,泪眼汪汪的瞧着太后,哭诉道:“太后,您可要为清漪作主啊”。 “哟,怎么了这是?”,坐在一旁的谢氏见自己的女儿被人打了,当下心一提,问道:“清漪,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谁打了?” 朝阳郡主擦拭着泪水,见在座的几位皆疑惑地看了过来,哭得越发大声,那模样,好似自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扭头,指向随后而来的昭华公主,咬牙切齿道:“是昭华公主!是她动手打了我,呜呜呜……太后,你可要为清漪作主啊……” 太后抬头,见昭华公主漫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她穿着素雅,衬得面色越发的苍白,一双桃花眼却清冷如霜,看着她带着无边的冷意,那眼神跟先帝如出一辙。 想到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太后心生烦躁,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眸也不善了起来,质问道:“昭华,你又欺负清漪是不是?” 昭华公主眉头一挑,眸光安静的落在太后身上,凝视着这个明明是世界上和她关系最亲,却又偏偏离她最远的人,眼神悲伤而讽刺。 欺负? 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好端端的躺在屋内养伤,不曾招谁惹谁,朝阳郡主欺上门来,还掌掴了她的贴身婢女,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而她的好母后,在听到她苏醒的消息之后都不曾前来看望过她,如今,她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明明看见了她额头上的伤势,关心未有,体贴未有,甚至连事情的真相都不曾顾问一下,上来就指责她,要她低头认错,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哪怕错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想到前世…… 前世,就是她的好母后,将手伸到了朝堂之上,三番五次的提拔娘家人,她那个废物舅舅,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连番升级,从正六品工部都水清吏司升为正五品中书省左司,再升到正二品中书省参知政事,如今已经是正一品太傅,位列三公。她的那个纨绔表哥李文强,不学无术,品德败坏,整日里游手好闲,流连风尘之处,年尚二十五,就已经娶了六房姨太太,却也在朝中挂了个正四品通政司誊黄右通政的职位,这是何等的荒谬! 还有眼前跪着哭诉的李清漪,也被封为朝阳郡主…… 她与严如是的婚事是她的好母后一手促成,皇兄想要打压外戚,母后在后宫闹着要自杀,指着皇兄怒斥其不孝,这也间接地导致了皇兄和燕王的不和,皇兄死后,母后做了什么?她顾及着李家,一道旨意,将李清漪送到了严如是的床上,美名曰怕她孤单,让李清漪与她作伴…… 皇兄处处忍让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外戚坐大,她忍让着她,事事迁就着她,被一个“孝”字束缚,最终,落得个惨死山头的下场…… 昭华公主的头又开始疼了。 她低垂眼帘,遮住眼中的种种情绪,俯下身,恭敬地行了一个万福礼,“见过母后”,再抬头之时,面上已挂上了温婉的笑容,又跟恭亲王妃和谢氏打了个照面,做足了礼节,这才转身,拉着素衣来到跟前,轻声道:“素衣,抬起头来,让母后瞧瞧”。 素衣胆怯地上前,抬起了头,她右半边脸浮肿着,显然刚被人扇过。 谢氏扭头一见,再看了看自己女儿的脸,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知女莫如母,想来是清漪她脾气一上来,扇了这婢女一巴掌,公主这是以牙还牙呢。 谢氏想通之后,心一紧,连忙抱着朝阳郡主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瞧这面上的伤势,怕是十天半个月的都恢复不了,这可怎么办啊,大姑娘家家的,顶着这张脸还怎么出门……” 第五章 权衡利弊 “娘亲……”,朝阳郡主哭丧着脸,投到她的怀抱,边哭边道:“清漪好疼啊,呜呜呜……清漪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清漪担心公主的伤势,好心好意的去看望她,那婢女却拦着不让进,出言侮辱清漪,清漪气不过就替公主教训了她一下,谁知道……呜呜呜,谁知道公主出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朝着清漪扇了过来,清漪心里苦啊……” “我可怜的孩子,莫哭莫哭,再哭脸上的伤更重了” …… 她们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哭得甚是凄惨。 李静姝站得远远的,低垂着头,眼眸中满是讥诮,李清漪还真是命好,爹娘疼着就罢了,就连太后也惯着她,又顶着郡主这个身份,到哪都被人捧着,而她呢,同样是李家出来的女儿,只因嫡庶之分,她就生生的比李清漪矮了一大截,从她的妹妹沦为了她的奴婢。 今日若被打的是她,恐怕没人会站出来替她说话。 恭亲王妃站在一边打量着昭华公主,见她不卑不亢地站着,而太后,则脸色铁青地瞪着她,看看谢氏是怎么袒护朝阳郡主的,再看看太后是怎么苛责公主的,恭亲王妃在心中这么一对比,忍不住为昭华公主叹了一口气。 都说女儿是娘亲心头的宝,她怎么瞧着,这太后对昭华公主不像是对母女,倒像是一对仇人,这可真真是奇怪。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就为了一个婢女,你扇了清漪两巴掌?” “她不知礼数,目无尊卑,儿臣是在教她做人的道理”,昭华公主顶着太后的怒视,面色平静,淡声道。 她伸手,一圈一圈地揭开了头上的纱布,露出了额头的伤口,那伤口有铜钱大小,已经结疤,周围青紫一片,可见当时受伤有多严重。 昭华公主道:“母后可想知道,儿臣是怎么受的伤?” “自然是你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太后在看见她额头的伤口时,面上闪过一丝疼惜,这点怜惜之情还未加深,就被朝阳郡主的哭闹声给赶走了,再加上昭华公主的眼神过于冷冽,让她看了不喜。 太后严肃的看着她,不满道:“这么大的人了,整日里莽莽撞撞,走个路都能摔跤,成何体统?你受伤之后,清漪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念着你的伤势来宫中看望过你两回,你倒好,醒来之后,不由分手就赏了她几个打耳光,昭华,还不向清漪道歉!” “向她道歉?” 昭华公主提嘴就是一个冷笑,“母后怕是不知道吧,儿臣这额头上的伤口就是拜她所赐,当日在御花园内,她与儿臣言语不合,脚下一绊,伸手将儿臣推倒在地,儿臣的额头刚好撞在石头,当场昏了过去……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呵……恐怕她急得是没有下狠手,将我当初摔死吧”。 低垂着头装模作样哭泣的朝阳郡主闻言一惊,正要为自己辩解,太后却先一步训斥道:“哀家看你是摔坏了脑子糊涂了,怎么说出这等混账话来,论起来,清漪她好歹也是你的姨姐,你怎能如此诽谤于她,她又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的厌恨她”。 谋害当朝公主可是重罪,这罪名若是做实了,朝阳郡主可是要被送到宗人府的,她尚未成亲就入了宗人府,这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娶她过门。 太后权衡利弊,自然是要将此事掩盖过去。 朝阳郡主没有想到太后会替她说话,她先是一诧,随后心中一喜,再接着,隐藏在袖子中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肉,痛得她泪水涟涟,一下子又哭了出来。 她跪着来到太后面前,深深的磕了一头,仰着满是泪水的脸,抽泣道:“公主真是冤枉清漪了,当时公主一不小心踩了颗石子,眼看着就要摔倒,清漪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公主,没想到一伸手,落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公主就那样摔了下去,看到公主额头渗出的血,清漪都吓傻了……公主莫不是在怪清漪没能拉住你,如若是这样,那清漪知罪,都怪清漪不好,没能拽住公主……呜呜呜……”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情与你无关,莫要多想”。 “多谢太后姑母替清漪说话,姑母对清漪真好,清漪感动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几声姑妈叫得太后心中微酸,她上前虚扶起朝阳郡主,对着她的眼睛,喃喃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瞧把这孩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真真叫人怜惜”。 朝阳郡主顺着太后的手起了身,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转泣为笑,“都怪清漪不好,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太后怜惜了”,她转身就要去拉昭华公主的手,“公主,是清漪不好,你就原谅清漪这一回好吗?” 昭华公主垂眸,盯着两个人牵着的手,眼中锐利一闪。 她完全可以挤出一丝温婉大度的笑容,牵着她的手,告诉她没有关系,姐妹之间毋须如此,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说起来,她们也是姐妹…… 她完全可以和前世一样,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这样皆大欢喜,大家面子上,尤其是李家的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可是…… 昭华公主脑海中浮现出以前,她一次又一次的忍让,一退再退,而她们,一次又一次的将她的尊严和骄傲踩下脚底,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她因着皇兄的死哭晕了好几回,恨不得随了皇兄而去,李清漪却一顶粉轿子抬进了府。 她虽是妾,却身披正红色的凤冠嫁衣,笑语晏晏,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总有一天,她会夺走她所有的一切…… 而她的夫君,那个温润的男子,面露为难的看着她,说这是皇命,是太后下的旨,他也没办法。 他说,昭华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如今只是权宜之计,我需要李家的助力,我会为你皇兄报仇…… 昭华公主心中生寒,她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抬首,眼角的余光正扫见朝阳郡主眼中来不及隐藏的嘲弄。 她在笑话她。 是呢,她昭华公主可不就是个笑话吗? 被人算计了还要笑着接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她握手言好。 昭华公主勾了勾唇角,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讽刺,只在她的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朝阳郡主这点小伎俩她还真不放在眼中,阴谋诡计她不是不会——而是懒得跟她玩罢了! 她缓缓地转身,正要说些不打紧的话,眼前却一阵发黑,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素衣见状,心疼的拧起了眉头,想要上前拍拍公主的后背,却又怕太后责怪,急得拽紧了衣袖。 朝阳郡主的手尴尬的落在半空中,她咬着牙,委委屈屈地看着公主,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显得尤为可怜。 这一幕落在了太后眼中,她只以为公主是在故意拿乔,当着众人的面给朝阳郡主甩脸色,当下不悦地拧起了眉头,语重心长道:“昭华,你怎的如此不懂事!哀家平日里是怎么教育你的?你身为公主,自当雅善歌辞,德言容功,克尽己私,皆归于礼,应当为女子表率,如今不过是摔了一跤,磕破了点皮,你就装病不起,哀哀怨怨,对着清漪不依不饶,你的气度呢?你的贤德呢?你的修养呢?清漪可是你的姨姐,就算有做错什么她也已经认错了,你如今这般得理不饶人,这就是你的德?这就是你的度?别忘了,你身上虽流着凤家的血,可也有李家的,李家是你的后盾,李家好了,你才能好,李家不好,也就是你不好!你给哀家记住这一点!” 太后说着,状似无意地瞥了恭亲王妃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浓厚,她这段话既是说给公主听的,也是说给恭亲王妃听的,她这是在告诉她,这天下可不只是凤家的,她是李家人,皇上的身体里也流着李家的血脉,李家日后定然会繁荣昌盛! 她此话一出,站在后面的恭亲王妃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飞快的隐去。 自古以来,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哪有劝女儿帮衬着自己娘家人的道理,太后这番话可谓是荒诞,再说了,这凤家是什么,李家是什么?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君臣之别,好比天地之别,云泥之别,怎能相提并论! 这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娘家,夫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帮衬着倒也没错,可这是皇家啊,天家无情,兄弟之间尚且刀剑相向,何况是外戚,古往今来,多少外戚坐大,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太后这番话,可真真是不讲道理。 第六章 你们想让她死吗 恭亲王妃想到近日来王爷对她说的话,在心中哀叹一声,她今日为何要进宫,进宫也就罢了,为何要让她目睹太后跟公主争吵一事,如今,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有站在这里装傻充愣了。 太后说完之后,见昭华公主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心中的怒气更甚。 她最不喜的就是昭华这性子,倔强,固执,跟先帝一模一样!不管她说什么,都只是僵硬着身子沉默,一言不发,又或者是直接点头认同,认错,点的那叫一个爽快,认错也是分外诚恳恭顺,看着好似什么都听她的,可其实她心中怎么想,心中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她这个做母后的还真摸不透。 太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训斥道,“哀家听说了你昨日跟皇上吵着要出家的事情,昭华,你实在是越来越让哀家失望了,那严如是是个乖巧恭顺的好孩子,也是你自己点头说喜欢的,如今圣旨已下,你却跑来反悔,你当这是儿戏吗?这话若是传出去,你的颜面何存?皇家的颜面何存?你昏迷的这几日,那孩子为了你,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在佛堂为你祈福,他对你的这份情,旁人看在眼中,哀家看在眼中,就你不放在心上,将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你要作到何时,你当真要气死哀家才甘心吗?” “可不是”,朝阳郡主在一旁插话道:“严哥哥对公主一片真心,清漪瞧着都羡慕呢,如严哥哥这般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普天之下能寻几个”,话里满是酸意。 谢氏连忙拉着她,小声训道:“清漪你闭嘴”。 “清漪说错了什么吗?本来就是这样”,朝阳郡主一脸的不服气,叫嚷道:“清漪听说,严哥哥昨日来看她,还被她挡在了宫门口,严哥哥对她那般好,把她捧在手心上,她却半分不领情!”,她就是为此事而来。 今日一早,她就听说了严如是病倒的消息,她是未出阁的女子,就那样冒冒失失的前去探望,怕是要引人非议,在打听到严如是为何病倒之后,她恼羞成怒。 又是昭华公主! 她得到了严如是,却不珍惜,她想做什么?借此来羞辱她吗? 若说一开始,她只是见昭华公主对严如是起了兴致,才会刻意来跟她争,但凡昭华公主喜欢什么,她就想抢过去,可后来,渐渐的,她的想法就变了,那严如是英俊不凡,温润儒雅,她慢慢的也就对他上了心,他那般出众的男儿,想来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抵挡他的温柔。 她就这样爱上了他,她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严如是的眼中只有昭华公主,她想要的东西,都是昭华公主的,如今,连她喜欢的人,也是她昭华公主的,这让她如何能忍,她李清漪自问没有哪一点比不上昭华公主的。 论容貌,她自认不凡;论家室,她虽有些不如,也可是郡主的身份;论才华,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偏偏才学闻名天下,被人众星捧月的却是她昭华公主!从小到家,不管是哪方面,她都被昭华公主给压下去了,但凡有昭华公主在,旁人的眼中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她昭华公主有什么啊?还不是仗着一个公主的身份。 如若她没有这个身份,恐怕她什么也不是! 昭华公主耳听着太后的训斥,一口气闷在胸口,咳嗽得越发厉害了,她努力睁开眼,死死的盯着太后,额头的青筋爆出,一跳一跳,剧烈的疼痛着,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头好痛,痛得不行了…… 她心中不由的哀叹一声,手覆上额头,触手之处温热一片,果然伤口又裂了开来,她松开手想抽出袖中的帕子,鲜血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划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苍白毫无血色的肌肤配上刺目的殷红,触目惊心。 “啊……公主流血了”,素衣连忙扶住了公主,惊叫了起来,“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昭华——” 凤铭瑄下了朝,便听说了公主与朝阳郡主的恩怨,当下和燕王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见了让他心神俱裂的一幕,连忙飞奔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妹妹,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对着一旁呆愣着的宫女吼道:“瞧着朕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御医!” 昭华公主在闭眼之前,只来得及看到凤铭瑄发怒的面容,她轻扯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世上最护着她的人来了,真好。 要说凤铭瑄最在乎什么,若说第一是天下,那第二,绝对就是他的宝贝妹妹。 他对昭华公主的宠爱向来是毫无缘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要遇上公主的事情,他都会失去冷静,但凡公主喜欢的,想要的,他都会尽可能的满足公主。 公主爱好读书,他就从各处搜罗来名贵孤本;公主喜欢字画,他请来了天下第一大家教公主练字;公主冷了,才至深秋他就让宫人支起地暖,公主热了,他恨不得从寒冷的北方运来冰块给公主消暑,当然,这一点……技术上而言,暂时未能实现。 眼看着昭华公主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凤铭瑄抬起头,怒视着朝阳郡主,咬着牙道:“她都这样了,你们还要逼她?你们是想让她死吗?”,话虽是对着朝阳郡主,眼神却撇向了太后。 朝阳郡主被他瞪得心一慌,完全傻眼了。 这……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过来握了个手,最多就是给了公主一个挑衅的眼神,跟着起了哄,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呢,谁知道公主竟然就这样眼皮子一耸,晕了过去! 太后如何不知此话是冲着她来的,她冷冷一哼,“昭华是哀家的女儿,哀家自是疼她的,可她仗着身份,欺辱清漪,哀家看不过去,说了她几句,皇上难道要因此责备哀家吗?” “儿臣不敢”,凤铭瑄面色阴冷,他捏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抬头,深深的看了朝阳郡主一眼,满含警告,朝阳郡主被他瞪得后退了一步。 凤铭瑄打横将昭华公主抱起,僵硬着身子道:“母后若没有其他事情,恕儿臣先行告退”,说完,不待太后反应,踏步而去。 在他身后,燕王厉眸微眯,在太后,谢氏,朝阳郡主身上流转,眼神中满是讥讽,半分恭敬都没有,道:“太后有闲心顾问这些事情不如多打打马吊牌,或者去行宫散散心,礼礼佛,不管是朝堂还是昭华公主的事情,都不用太后操心”,话落,也跟着离去。 自皇上和燕王走后,恭亲王妃也寻了个理由离去。 太后呆了好一会儿,突然常常地叹了一口气,指着门外道:“你看,这就是哀家的好儿子和好女儿,如今他们大了,翅膀硬了,就越发的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谢氏素手轻翻,泡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抿嘴笑道:“太后您这是多虑了,这孩子啊就是这样,平日里看着不亲厚,可关键时刻啊,那点血缘亲情就显出来了,昭华公主温婉恭顺,皇上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皇帝”。 “温婉恭顺?” 太后端着茶盏,轻叩茶盖,冷哼一声,道:“你是没看到她那僵直的身子,她若真是个柔软谦顺的性子倒也罢了,你瞧瞧她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哀家本以为给她赐了婚会好些,她竟然闹着要出家,她们兄妹二人,一个性格随了先帝,一个随了苏贵妃那个贱人,瞧着就让人不喜!” 先帝勤政爱民,却是痴情之人,可他的痴情,却并非是对她,而是给了苏丞相的妹妹苏贵妃一人,先帝死后,苏贵妃一杯毒酒,追随着先帝而去。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她李太后是不受先帝宠爱之人。 如若苏贵妃膝下有子,这太后之位,哪里轮得到她来坐。 太后想到此,眼前浮现出苏贵妃临死前的模样,那是先帝闭眼的那个晚上。 她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来到苏贵妃所在的凤怡院,彼时,苏贵妃尚未得到消息,她身穿中衣坐在窗下看书,在见到她时,绝美的面上先是迷茫,随后问她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她薄凉一笑,走上前去,将她看着的书卷拿起,看了看,冷笑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苏贵妃可真是有雅兴,深根半夜在这里看《长恨歌》,可是惦记皇上了?” 苏贵妃眸色清冷的看着她,淡然道:“闲来无事时的消遣罢了,算不得雅兴,皇后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恕不远送”,苏贵妃话落,起身却看到了她身后嬷嬷们手上端着的三件事物,面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化成嘴角的一声叹息,“你把皇上怎么样了?” 第七章 你去死吧 “不是本宫把皇上怎样了,而是皇上他自个儿没了”,她冷笑着,将先帝已薨的消息告诉了她,果然,在她面上看到了震惊,慌张,惊恐等神情,那是她最喜欢的神情,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了。 她厌急了平日里苏贵妃面上那温婉的笑容,厌极了她那不急不慢的性子,厌极了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谦让着她,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她的那种谦让,在她看来就是同情和鄙夷!她的无欲无求,在她看来就是虚伪和装模作样。 苏贵妃的端庄大气和温婉,衬托得她越发的小人。 还未等苏贵妃反应过来,她便命几个嬷嬷架住了她,让她从白绫,毒酒,匕首这三个中选出一样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苏贵妃面色惶恐,凄楚地看着她,满脸泪水,她哀伤,痛楚,悲凉,却独独没有挣扎,而是冷冷的看着她,质问道:“是你杀了皇上?是你杀了皇上对不对!”,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怎么可能回答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会烂到肚子里,不管对谁都不会提起,“是与不是,又如何?皇上临走前说了,阴曹地府太冷了,若是没有苏贵妃的陪伴,他做鬼都难安,所以命本宫前来,送你下去陪着他!这长恨歌可真是写得好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多么美好的爱情啊,生死相随……哀家就成全了你们!” “啊——” 苏贵妃呆楞地站在那里,撕扯着嗓子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号声,那声音尖锐,痛楚,像极了她这些年来每日每夜在内心发出的咆哮,只是如今,一切都换过来了,痛楚的是苏贵妃,而笑着的,却是她! 苏贵妃哀嚎之后,渐渐的平息了下来,她面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越发地凄楚可怜,她抚摸着腹部,神色哀伤地看着她,缓缓道:“放心,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苟活,只是……你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你又该如何面对铭瑄和昭华?这两个孩子品性纯良,日后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你让他们如何看你?善恶到头终有报,李香蓝,你会后悔的!” “啪哒——” 正此时,窗外传来一声动静。 她心惊之下派人前去探查,嬷嬷说是一只夜猫子不小心踩到了花瓶。 苏贵妃颤抖着手,从白绫上划过,最后选择了毒酒。 上好的鹤顶红,入口即化,见血封喉,且无药可救。 她看着苏贵妃饮下鹤顶红,看着她面色青紫,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最后痛苦的死去,在苏贵妃的身下,鲜血流水般淌着,开着世间最绚烂的曼珠沙华,好看极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曾经是她的所求,也是先帝的所求,她所求的是与先帝一双一世一双人,先帝却只想跟苏贵妃比翼双飞,最后她两杯毒酒,送他们去了阴曹地府。 他不爱她,无所谓! 她忍了多年只想有朝一日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没有爱情,她可以拥有权贵,也是一样的,甚至很多时候,权贵比爱情更能让人心满足。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想废了她,甚至连圣旨都拟好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去死吧! 带着他心爱的人,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同去阴曹地府做一对鬼夫妻! 太后心中的无名火团聚在一起,手下一个用力,滚烫的茶水撒了出来。 “哎呀,太后您没事吧……” 谢氏一惊,连忙掏出帕子,将桌上的茶水擦去,见太后的手并未烫伤,这才放下心来,面露担忧,“太后,可是臣妇沏的茶不好喝?” “与你无关”,太后一双眼眸深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哀家还不是被那两个不孝儿给气得!” 朝阳郡主连忙跟着道:“就是,太后姑母,你可要为清漪做主,清漪好端端的被昭华公主扇了两巴掌,清漪心里苦啊,可是清漪觉得,太后姑母才是最苦的……” “为何这么说?” “清漪……清漪不敢说”,朝阳郡主眼眸微转,她嘟着嘴巴,垂下头,好似真的惧怕一般。 “好啦,就你那点小心思,哀家会看不出来?”,太后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李清漪跟她年轻的时候性格相像,本性单纯,有什么心事全摆在了脸上,让人一眼就看穿,嘴巴甜,乖巧可爱,又会哄人开心,这样的孩子,纵然有些小心眼,那也是让人瞧得明白的小心思。 反观昭华,性子孤僻,不管她说什么都是一脸的漠然,好似全然不将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她虽然嘴上应着,可那眼神,永远都是深幽不见底,像极了苏贵妃,这也是为何她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嫡亲女儿,她却不喜欢她的原因,太后抿着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若是说得不好,哀家也不舍得治你的罪”。 朝阳郡主扯嘴,上前抱住太后的右臂摇了摇,撒娇道:“清漪知道太后姑母最疼人家了,清漪心里也感动,所以才难受,将才那一幕太后姑母您也看到了,昭华公主她根本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对太后您也是不冷不热的,那哪里像是一个女儿该对娘亲应有的态度,还有燕王殿下,进了屋,见到太后连行礼都不曾,分明是没有将太后您放在眼里!清漪瞧着都觉得堵心,皇上和昭华定然是好的,可就怕这日子长了,他们被燕王殿下带偏了,要知道……那燕王殿下,以前可是养在苏贵妃身边的,那已故的苏贵妃,清漪听娘亲说过,她可是一肚子的坏水,心机极重的狐狸精,她带大的孩子,能是什么好的,肯定……” “住口!”,清漪话未说完,就被谢氏打断。 朝阳郡主一怔,抬头却见谢氏起身,惊慌地拉着她跪了下来,冲着太后道:“请太后恕罪,清漪她年幼不懂事,口无遮拦,请太后恕罪” 朝阳郡主先是迷茫的看着她,一脸的不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下面色一白,她刚刚可是出言侮辱已故的苏贵妃和当今的燕王殿下,这罪名可不轻! 她吓得连忙磕头,道:“太后姑母……清漪并非故意……请太后恕罪” 远远站在一旁的李静姝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冷笑,瞧见太后面上的神情就知道这话分明是说到太后心里去了,太后又怎么会因此而治罪呢,这母女两个可真是会演戏,就算李清漪没脑子,不知道其中的道道,难不成谢氏也不懂? 偏偏高位上的那位对这一招很是受用。 她心中不屑,面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紧跟着她们跪了下来,口中念着“请太后恕罪”。 “好了,都起来吧,哀家什么时候要治你们罪了”,太后端着茶杯饮了一口,徐徐道:“只是这话,在哀家面前说说倒也罢了,出了这门,可不准泄漏半句,否则就是哀家,也护不了你了”。 谢氏面上一喜,连忙拉着朝阳郡主对着太后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笑盈盈的起身,陪着太后唠着家常,朝阳郡主也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说点俏皮话逗得太后一直乐呵,一时之间,倒是其乐融融。 长信宫中。 昭华公主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正对上凤铭瑄那双清润的眸子。 “公主可算是醒了,您再不醒啊,门外跪着的太医们都要急哭了”,素衣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笑着上前,扶着公主起身,伺候着她喝完药,这才退了出去。 “还疼吗?” 凤铭瑄心疼的抚摸上她额头的纱布,太医说,昭华公主这一摔,甚是严重,差一点,就摔坏脑子了。 昭华公主摇了摇头,扯出一丝轻笑,“好些了,让皇兄……”,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她泪眼汪汪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声音哽咽,“让哥哥惦记了”,前日她尚未清醒,朦朦胧胧中见到了皇兄,竟无语凝噎,而今她全然清醒,看着眼前她不知道梦了多少回的皇兄,看着他熟悉的脸庞,看着他那关怀的眸子,一时之间,满心全是动容。 她回来了,真好,皇兄还活着,真好。 这一世,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皇兄,绝不允许! “昭华……” 凤铭瑄何时见过妹妹露出这般伤感的表情,那冰凉的眼眸像是经历过生死看破了尘世,他捧在心尖上疼爱着的妹妹,他只愿她一辈子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却不曾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之下,竟叫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当下内心一痛,上前抱住了昭华,“朕的好妹妹,是哥哥不好,让你受苦了!” 昭华公主扑在他怀里狠狠地痛哭了一场,像是将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泪水滚落了出来。 第八章 这可能吗 燕王凤俊彦坐在一旁的黄花梨独板围子罗汉床上,一双寒彻的眸子紧紧地锁着昭华公主,眼神隐晦难懂,闪过一丝疼惜和探究。 眼前之人真的是昭华公主?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股特别的感觉,总觉得昭华公主摔了一跤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应该说,很多东西都变了,这也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 “哭够了没有?”,凤俊彦冷声催促道。 “要你管”,昭华公主抬起头来,擦拭着泪水,不客气的回道,语气中却没了以往的敌意,再次见到燕王,她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凤俊彦冷着脸,语气冰凉,“你以为本王乐意管你?” “那你来我的长信宫做什么?难不成是关心我?” “本王来这,自有本王的道理”,凤俊彦依旧冷着脸,只是脸颊两处多了两朵可疑的红晕,他轻咳了一声,扭过头,接着道:“昭华你摔坏脑子了吗?本王会关心你?莫要痴人说梦话。” 怎料,他话音刚落,昭华公主却咧开嘴,破涕为笑。 其实再世为人,她的心境变了很多,以往凤俊彦冷脸对她,她只当他是厌弃她,看不上她和皇兄,因此,她也从未正眼看过他,二人的关系僵硬到一触碰就冻结结冰,可如今,她却觉得和他拌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曾经误会他,冤枉他,怨他,恨他,却在见到他的时候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皇兄能带着他前来,向来是及其信任他的。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放下心中的芥蒂,相信他一回? “三哥你倒是会说笑,你不关心我,难不成去关心李清漪?” 凤俊彦先被她这一笑给怔住了,再被她口中的“三哥”给惊到了,他眉头一拧,握着茶杯的手蓦然握紧,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似甜,似酸,似喜……说不清道不明,他干咳了几声,扭过头,将这怪异的感觉强压了下去,面上的红晕却越发明显。 这一幕被凤铭瑄看在眼中,他哈哈大笑,一颗心落了下来,欣喜道:“你们二人和好了,这倒是喜事一桩,也算是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谁跟他和好了?” “谁跟她和好了?” 顿时,两个不满的声音同时响起,昭华公主与凤俊彦对视了一眼,双双别过头去。 凤铭瑄眸中的笑意越发浓了,“好好好,没有和好,朕算是服了你们两个了。” 这么一闹,气氛缓和了许多,凤铭瑄拿出帕子替她擦着泪,怜惜道:“眼睛都哭肿了,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昭华不愿嫁人,就守着哥哥,在这后宫中过日子,挺好的。” 凤铭瑄闻言眼眸一深,扭过头,跟凤俊彦交换了一下眼神,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凝重之意,这里面有情况! 在此之前,昭华公主跟严如是相处和谐,并未听说二人有何矛盾,甚至连争吵都不曾出现过,怎的她摔了一跤,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不想嫁了? 莫非那严如是有任何不妥之处? 严家蛰伏一方,手握重兵,如若严家出现什么不妥,那可就是整个大明朝出现什么不妥,这也是今日他们前来的原因! 凤铭瑄斟酌了一下言辞,开口问道:“可是那严如是对你不好?” 昭华公主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这时候,她与他相识不过半年,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平西侯世子严如是倾慕昭华公主,将她捧在心尖上疼着宠着,可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说他对她有何不好,哪里不好,她还真挑不出个错来。 良久,昭华公主叹了一口气,“他对我挺好的”,好到……让她瞎了眼蒙了心。 凤铭瑄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点头然后摇头,既然对她好,为何她又突然不想嫁了? 他接着问道:“那是怎么了?之前你们不还好好的吗?你们……你们还一起吟诗作对,一起游湖赏花,也是你亲口来跟哥哥说,你说你喜欢他,愿意跟他在一起,让哥哥给你赐婚,怎么突然间说变就变了?”,这件事情实在是过于诡异。 妹妹性子沉稳,绝不会朝三暮四,就在她摔跤之前,提起严如是还一脸幸福的模样,情窦初开,怎么如今,不过短短四五天的功夫,妹妹她提到严如是就一脸的厌恶,对,是她眼中的厌恶分明,甚至还有着浓郁的仇恨,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铭瑄问完,见妹妹阴沉着脸不说话,他突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面色一僵,扶住昭华公主的双肩,问道:“是不是他对你……他把你……” 年轻的皇帝有些说不出口,他忍了忍,换了一种说法,“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昭华公主顿时无语了。 她前世嫁给严如是六年,已为人妇,自然知晓皇兄说的“欺负”是何意,当下面色一红,顶着凤铭瑄灼热的眸光,她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见妹妹不说话,凤铭瑄的心猛得一沉,以为严如是当真对公主动手动脚了,瞬间怒了起来,紧紧抓着她的双肩,问道:“他真的欺负了你?这个孽障,他竟然……他竟然……” “不是”,昭华公主连忙摇头,拉着凤铭瑄的手道:“哥哥,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与他……连手都不曾碰过。” “那就好,那就好”,凤铭瑄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缓了下来,心却仍然高高的吊着,“那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哥哥说吗?” 昭华公主神色悠悠,她往后靠了靠,低声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哥哥,我这一摔,差一点就走了”,她该怎么说,她又能怎么说? 难不成要将前世今生这荒诞的事情说出来? 说出来,且不说哥哥会不会信,这件事情委实太大,太过惊人,她还是烂到肚子里为好。 “妹妹……” “哥哥,你就从来不曾怀疑过严如是进京城的动机吗?” 凤铭瑄闻言,与凤俊彦对视了一眼,他面上的神色不变,手掌却悄悄的捏紧了,静静的看着昭华,他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严如是。 自严如是进京之后,他就试探过他,此人才华横溢,文韬武略,颇有大将之风,一般贵族子弟,或者是手握重权的将领,为了打消帝王疑虑,都会让子嗣佯装纨绔,可是他却不遮不掩,不卑不亢,一派的君子作风,坦坦荡荡,反倒让他挑不出毛病。 这门亲事,他本不看好,若不是见妹妹真心喜欢严如是,他又怎么会下旨,可如今,圣旨刚下,妹妹却反悔了,这中间,当然有缘由,难道说,妹妹发现了什么? “他有何动机?”,凤俊彦一双冰冷的眸子忽明忽暗,率先问了出声,“昭华,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他勾结外臣?结党营私?笼络大臣?皇兄登基不久,这京城之中能够被他笼络的大有人在,右相,阁臣,还是……” 他顿了顿,道了出来:“还是李国公!” 昭华公主愕然,竟然……全被他给说中了。 严如是既然存了那念想,自然会有所动作,首先便是要给自己树立良好的形象,笼络人心,皇兄登基之时,母后垂帘听政了一段时日,纵然母后已经退回后宫,可她的心,却留在了朝堂之上。 一个颇有野心的太后和一个权利日渐壮大的太后娘家,不管在哪朝哪代,对于皇上而言,这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皇上想要收回权利,势必要打压李家,打压李家,自然就牵扯到了太后的利益。 君臣之间,母子之间…… 忠孝不能两全。 可皇上他先是整个天下的皇上,其次才是太后的儿子。皇上夺回权势,压制住李家,自然不会苛待太后,到时候将太后送至五行山,又或者让她在后宫颐养天年,终归是一个去处,可若是皇上因着这点母子之情,一再的退让,到时候,祸及的将会是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孰是孰非,这步棋该如何走下去,什么该抓,什么该弃,已然明朗! “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其实她知道,可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说了又能如何? 昭华公主吐出这一句,在对面二人审视的眼眸中,她心中绞痛,缓缓道:“可若是这些他都有做呢?他放着好好的封地不待,来到京城做什么?当真只是为了迎娶我?这可能吗?他封地上就没有女人了吗?他只身一人来到京城,在没有任何助力下竟然能够站稳脚步,且跟京中数位公子哥交好,这可能吗?他与我的一次又一次偶遇,陪我谈论诗词歌赋,难道他当真是一个不慕名利,只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才子?他爹爹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威名四方,生出的孩子却是这般的清风霁月,这可能吗?” 连着三个可能吗,问得在场的两位齐齐变了面色。 第九章 彻底活过来了 “他表现的太好,太过完美,完全找不到一丝不寻常之处,可这恰恰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昭华公主靠在淡蓝色织锦缎靠背上,轻声道:“哥哥,我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一个甚为离奇的梦,梦里的一切和如今一样,不同的是,我已经嫁给了严如是,随着他去了那荒蛮之地,我怀了他的孩子,那孩子却被他的侍妾害死了,他表面上爱我,敬我,处处体贴,时时关怀,恨不得将我捧在心尖儿上,可这些关心都是假的,都是做给人看的,他利用我,踩着我上位,一步一步地实施他的计划,先在京城权贵之中露脸,赢得所有人的好感,再然后一点点的铺路,恩威并济,笼络权臣……他能利用和我的姻缘来为自己谋前程,就能利用旁的女人,他是那么会伪装的人,容貌英俊,才华又出众,还会说甜言蜜语,那些女子,又有几个不被他迷住的,他的表妹,李清漪,司马蓁蓁……后来,一个一个女人进了侯爷府,后来,他一步一步地上位,一直到……” “……一直到最后,他杀了我!” 昭华公主想到那些,浑身犹如浸没在冰雪之中,冻得她浑身发冷,她低垂着头,用近乎梦游般的声音喃喃道:“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格外的清楚,这两日我躺在床上,想到梦中的一切,仿若在梦境中度过了那凄凉的一生”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彼时看《庄子·齐物论》,读到这一段,我尚且觉得好笑,这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如何能够混淆,可如今这一摔,昏迷了三日,我自己也分不清了,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总觉得梦境中的才是真实,而如今的一切,都是虚幻……” 可不就是虚幻吗? 她到现在都未能分得清。 凤铭瑄未能想到昭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深邃的眼眸微凝,直直地看着她,良久,拍了拍她的手,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妹妹莫要多想,既然是梦,那便忘记了吧,现实总归是现实,你是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是朕最心爱的妹妹,朕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既不愿嫁,那这门亲事,我们退了便是!”,哪怕此事会很麻烦,哪怕会引发动乱,他也绝不能将自己的妹妹送入狼牙虎口! “说得倒是轻巧”,凉凉的声音传来。 凤俊彦端着茶杯,饮了一口,放下,冷冷地斜了对面的兄妹二人一眼,冷笑一声,道:“一个死活不愿意嫁,一个不舍得妹妹吃苦,冲动的结果只会更糟糕,自古以来有几个公主的婚事能自己做主的,最后还不都是沦为权贵的牺牲品?” 昭华公主面色微冷,“三哥的意思是让我也成为权贵的牺牲品?” “你乐意吗?别说你乐不乐意,皇上会同意?就算皇上能同意,本王也不同意!一个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的人,又谈何治天下”,凤俊彦语气中半分恭敬都没有,他阴鸷地眯起了厉眸,“依本王看,既然怀疑这平西侯有反心,干脆不动声色,将计就计,那严如是想要迎娶公主,那就让他迎娶,至于最后嫁不嫁得成,可由不得他决定,而是掌握在皇上您的手中。” 昭华公主怔怔地看着凤俊彦,前世的种种在眼前浮现,她突然间很想问他,问他那个沉淀在她心中多年的问题,“那三哥你呢,你想登上那至高之位吗?那龙椅,如若不是皇兄,便是你来坐,你当真一点都不动心?” 问完之后,她缓缓松了一口气,猜疑了那么多年,怨恨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她不想再去怀疑什么,她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说,她便信! 凤铭瑄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制止她,“妹妹,不可胡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有胡闹”,昭华公主固执道。 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认真,紧紧地盯着凤俊彦的脸,不错过他的每一个神情,“我只是想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三哥,你与哥哥一同前来,自然是深得哥哥信任的,你虽与我同父异母,可终究我们都是凤家的儿女,你老实告诉我,当真对皇位没有想法吗?如若有一日,哥哥倒下来了,那皇位便由你来坐,你当真不曾动过念想?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念想,杀了皇兄,取而代之的念想?”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凤俊彦动了。 他缓缓起身,行至床边,附身顶着昭华公主的眼眸,深邃的眼眸倒映出她坚定的面容,他开口,反问道:“昭华,你说呢?” “你的想法,我又怎么会知道?不若你自己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动过心?” “自然是有过的!” 一言落下,昭华公主的心缓缓地沉了下来,坠入了冰河之中。 将她面上的神情瞧得分明,凤俊彦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接着道:“如若皇上是一位明君,爱民如子,将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拥戴他,谋权篡位这样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去做,因为不论是谁谋反,结局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可若是皇上昏庸无能,刚愎自用,亲小人而远贤臣,任由外戚专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朝堂上一片狼藉,百姓们怨声载道,若是那样,就算本王没有动作,各地的壮士豪杰也会揭竿而起!” 昭华公主一怔,抬起头,与凤俊彦的眸光对上,只听得他用坚定无比的声音说道:“昭华,你要记得一句话,我有没有当皇帝的念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兄,他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这天下,是我们凤家的,任何人都夺不走!这一点绝对不会变!你,我,都有责任帮助皇兄守护好这个江山!” 昭华公主眸光沉静地看着他,良久,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我相信皇兄,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我也相信!” 凤俊彦淡声回道。 昭华公主秀眉轻扬,面上的笑容越发放大,明媚如三月里的暖阳,美丽不可方物。 心中的芥蒂消除,她的心,彻底活过来了! 第十章 掐指一算 六月十二,阳光甚好,宜出行,宜嫁娶,宜祈福。 这日,昭华公主伤势一好,立马央着凤铭瑄恩准她前往佛安寺祈福,凤铭瑄沉吟半饷,便点了点头,正待选个良辰吉日,公主已经拿出整理好的行李,笑得一脸谄媚。 “不用看也不用选,妹妹我掐指一算,卦象说,今日就是个好日子!” 昭华公主精神抖擞,“皇兄若是为我的安全担忧,不若派遣羽林军护送我出城,待到了寺庙,我选二十名护卫留下保护我的安全,其余人,则回京复命,皇兄你意下如何?” 看来她这是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了。 凤铭瑄眉头一挑,“这件事,母后知道吗?” 昭华公主也跟着挑了挑眉,“皇兄,请问若是事先请示母后,这一趟,我还去得成吗?” “所以,你打算瞒着母后?” “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这件事情也瞒不住。” “那你打算如何?” 昭华公主一脸的坦荡,“皇兄,你难道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先斩后奏?再说了,待我到了佛安寺,再告诉母后也不迟啊,若是母后不同意,我就在佛安寺多待几天,替她老人家礼佛,多给些香油钱,这可是无尚的功德。” 凤铭瑄:“……”他这个妹妹真的变了。 以往她对母后可谓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曾忤逆半句,如今,竟开始坑蒙拐骗,油嘴滑舌了。 看着她面上明媚的笑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他叹了一口气,终是如了她的愿,招手吩咐羽林军统领带领三十名高手护送公主出行,母后那里,自有他挡着。 皇上妥了协,昭华公主却不干了。 她柳眉一竖,立着三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嘴巴翘得可以挂油瓶,“皇兄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三十个?才三十个?”,她声音拔高,“万一我在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那三十个都是大内高手,定能护你周全。” “万一遇到土匪强盗怎么办?” “……那也能护你周全”,羽林军可都是以一敌百,等闲的土匪强盗根本不放在眼中,挥一挥手就可以搞定。 “万一遇上武林高手怎么办?” “……依旧能护你周全。” “万一遇上六十个土匪强盗呢?万一遇上数几十位武林高手呢?万一遇上绝世高手呢?到时候怎么办?”,昭华公主急了,她噼里啪啦一通问,最后眉毛一耷,嘴巴一瘪,哀怨道:“皇兄你说到时候怎么办?你最可爱的妹妹就要被坏人杀死了,我死了也就算了,以后谁来陪着你,谁来逗你开心?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宝贝妹妹了!” 凤铭瑄:“……” 年轻的皇帝无奈扶额,谁来告诉他,他那乖巧温顺的妹妹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凤铭瑄斟酌着字眼,道:“如若当真遇上如你所说的土匪强盗和绝世高手,就算再多的羽林军怕也打不过。” “所以皇兄你这是打算见死不救了?” “……”,这跟见死不救有什么关系? 从皇宫到佛安寺,往返不过两个时辰,全程官道,又有羽林军守护,怎么会出问题,别说出问题了,就是一只飞鸟乱入,那些骁勇善战的羽林军也会将其斩于剑下。 准确地说,只要公主不作死到自己非要往刀剑上撞,基本上性命无忧。 危险?哪里来的危险? 凤铭瑄眸光一眯,“昭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昭华公主头一回觉得,皇兄面对她的时候,精明可以少一些。 她自然是有事情瞒着他的,可这事,她却不能说出口,永远也不能说出口。 重回一世,很多事情她已记不清了,而有些事情她记得,可也不想去追究了,那些恩恩怨怨,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七个字,欠别人的,她会还给别人,别人欠她的,她也会去索要回来,如此而已。 唯有一件,唯有一人,如刀刻在她的心中,每一笔一划,每一滴血,每一个伤痕,都在她心上开出最绚烂的桃花,鲜红刺目的桃花。 这几日她夜夜难眠,一入梦便是严如是狰狞的面孔,梦里是大片大片的血红色,那漫天的血雾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淹灭,在一片血红色之中,是秦默踏着鲜血而来,对她伸出了手,告诉她别怕,他会一直陪着她。 他说,公主不要哭,是属下无能,未能护住公主…… 公主,不管是生是死,属下都会一直守护着你,为你披襟斩棘,赴汤蹈会也在所不惜。 多么好听的誓言啊,这是世间多少儿郎于情动之时都会许下的海誓山盟,可最终,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誓言跟谎言的区别在于,一个说的人当了真,一个听的人当了真。 相同之处却在于,前者若听的人也当了真,那就真的可笑了。 可秦默不同,他沉默寡言,他性格木讷,可他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什么,就做到什么。 他说守护她,就赶回来,陪伴她一直到最后,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护送素衣到了淮南王府,他就可以留在淮南王身边,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明知道这是一场赴死的行程,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他说为了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就真的做到了,最后为了她,被万箭穿心而死,临死看着她的眸光,温柔得让她心碎。 世间怎么可以有他这般的人。 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他那般冷峻的人,怎么可以有那么温柔的眼神,怎么可以…… 她昭华公主自问是敢作敢当之人,欠下的债,她会一一去还,可是秦默呢,欠了他的,她该怎么还? 那万箭穿心的疼痛,他生死相随的恩情,还有他温柔的眼眸,她拿什么去还? 顶着凤铭瑄探询的目光,昭华公主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窘迫之色。 实在是之前的年年岁岁,秦默的存在感太弱。 她身为公主,自是不可能将一个侍卫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放在心上,因此,她已然忘记秦默是在何时,在何种情况下来到她的身边,也不知道在来到她身边之前,他是什么身份和地位,她只知道,他是羽林军的一员,以保护皇上为己任,他是一等一的高手。 若是她突兀地跟皇兄问起他,或是询问他这个人,只怕会引人猜疑。 她一个养在后宫深处的公主,如何得知一个羽林军侍卫的名字,又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来。 这也是今日昭华公主急着要去佛安寺的原因,一来她想见到秦默,二来,她想寻个由头将秦默弄到她的身边,她若是一直待在后宫,还怎么见到秦默! “不愿意告诉哥哥吗?” 昭华公主咬着牙,摇了摇头,闷声道:“倒也不是不能说,皇兄,其实昭华是想从你的羽林军中挑选几人来做我的护卫,这才……” “原来如此,这有何难,朕将羽林军喊来,让你挑几个便是”,凤铭瑄一挥手,吩咐了下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秦默耳中,马刺闻言凑了上来,推了推他,“左统领,你说公主会不会选中你?” 未等秦默开口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还是别选中了,你可是从三品的大统领,日后若是立个功,封官加爵,锦衣还乡,赢取娇娘,再来个爵位世袭,那可真真是走上人生巅峰啊,何苦去公主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侍卫。公主若是选了你,那可真是你倒了大霉。” 秦默瞥了他一眼,抬步走了出去,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马刺习惯了他的冷漠寡言,嘿嘿一笑,跟着他走了出房,嘴巴一刻都不曾停,“可是我就不同了,我如今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带刀侍卫,人微言轻,要往上爬,还远着呢,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爬到头啊,在羽林军中,我守护着皇上,便是再忠心,再有能耐,那也只是锦上添花,皇上可用的人多的去了,皇上身边的能人也多得去了,我算老几?可是去了公主身边就不一样了,对于公主而言,到了她身边的人,那便是雪中送炭,只要做好了公主吩咐下来的差事,保护好公主,便很容易出头,到时候还没有人跟我争,我就是公主身边一等一的大侍卫,身负重任,这么一对比,我还是去公主身边吧,更何况,日夜陪着美人,总比天天对着一群男人要来得有趣,若是公主看上了我……” 秦默停住了脚步,面色有些阴沉,冷声道:“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赶紧归队!” “是,我的大统领”,马刺做好了决定,甚是开心,他双腿一并,规规整整地行了一个礼, 秦默清点完麾下禁军,与右统领汇合,带着人马向着前门赶来。 第十一章 养只面首 昭华公主站在凤铭瑄身后,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前面,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她压了压胸口,那里面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放佛有什么就要破茧而出。 她的呼吸,短促而急切,昭华公主突然间胆怯了起来,不敢再抬头。 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怎么办? 凤铭瑄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昭华公主,一脸的茫然加不解,他如今是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好妹妹了,羽林军来了,她却红着脸躲到后边去了? “昭华——”,他低低唤了一声。 昭华公主终于平复了下来,轻咳了几声,迈步上前,正要装作不经意的巡视一番,眸光却在只瞬间被最前排的某人吸引住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清秀俊雅的少年,白皙的皮肤,雕刻般分明的五官,剑眉下一双寒眸静谧无波,浑身上下透露着淡漠的气息。 清风徐徐,周身的一切仿若都已远去,她的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人。 秦默…… 昭华公主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心中仿佛有一根琴弦被一只素手轻轻拨动着,又仿若和煦的春光下,她站在绿意青葱的山坡上闭上眼的那一瞬悄悄从耳畔吹过的那一缕微风,胸膛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溢满,只觉得阳光正好,暖暖地融照在她的身上,暖得她心头发烫,烫到疼痛…… 她的眼眶微红,视线却紧紧黏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公主的视线太过灼热,饶是淡漠如秦默,也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手脚都好像放错了位置,他拧起了俊朗的眉头,忍不住反思了起来,是不是他的仪容不够整洁,仪态不够端庄? 不应该啊。 他出门之前特意整理过头冠,衣裳也是浆洗过的,佩刀他从不离手,怕是陈旧了些……莫不是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这位公主。 他心中一片忐忑,昭华公主却不再看他,扫了一眼阶下站着的那一众羽林军。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昭华公主手一指,在羽林军中点起将来,一连点了十几位出列,皆是她选中的护卫,这其中,却没有秦默。 秦默低垂着眼眸,袖子中微微攥紧的双手沁出薄薄的汗来。 原来……只是他的妄想吗? 还未等他伤心完,昭华公主的手就朝着他的方向指了过来,“这一位,看起来武功高强,貌似很能打,我的贴身侍卫,就他了!” 秦默猛然抬头,他面上不显,低落的心又高高地飞扬了起来。 昭华公主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往佛安寺赶去。 马车内,公主随手将身侧的诗经拿起,心中焦躁不安,一直待马车出了皇城,她再也按耐不住地转身,将车后的帘子挑起一角,一双清凉的眼眸望了过去,想看看秦默在做什么,怎料正好对上秦默那双深邃的眸子,四目相对,她犹如做错事情被逮个正着的孩子一般,受惊般慌忙将帘子猛得一撂,回过头胡乱地抓着诗经翻了一页看着。 她目光只盯在一行,半炷香过去了,却一页都未曾翻动,诗经上的风雅颂她是一个字都未曾看得进去,脑海中满是那个淡漠的身影。 他竟是如此俊美吗? 那通身冷冽的气质,就是比起京中显贵人家的公子哥也不惶多让。 前世他也是如此吗? 昭华公主努力回忆了一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竟然……脑海中全无印象,她竟从未正眼看过她,那时的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卫。 昭华公主叹了一口气,索性合上了书卷,将这扰人心烦的东西再次扔到一旁,眼不见为净,什么“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我心则说,我心则夷的”?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哪里见到了就不忧愁了?哪里见到了就会内心平静! 可见书上说的全都是骗人的! 她抿了抿嘴,伸手又将帘子挑起,马车外,秦默扭过头,正跟一旁的侍卫说些什么,他的侧颜也是如此的好看,明眸、高鼻、纤薄双唇……棱角分明宛如神袛,公主的心又开始纷纷凌乱地跳了起来,正此时,秦默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扭过头,蓦得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那一眼,让公主的心漏跳了半拍,慌忙转身。 待转过来之后,她面色一红,低低地笑了出来,她可真是傻,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般想着,昭华公主在心中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安抚住纷乱的心,扭身,再次掀开帘子,视线偷偷扫了过去……这个臭秦默,长得还真不赖…… 一旁的素衣将公主的行为看在眼里,见她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拧起秀眉哀叹一声,一会儿嘴角又抿上一抹羞涩的笑意,再一会儿,又掀开车帘向后看看,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看得她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公主她这是怎么了? 车后,马刺打马上前,用马鞭推了推秦默,“你说公主为啥会选你做她的贴身侍卫啊?这不是毁你前程吗?” “我怎么知道?” “我就纳闷了,你说公主放着我这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惊才绝艳,聪明绝顶的盖世大英雄不选,为什么偏偏选了你?这实在是让人费解!” 马刺一甩头,伸手在掌上啐了一口,抿了抿早已用油头抹得油光锃亮的双鬓,露出一个自以为很英俊的神情,接着道:“你瞧见没有,刚才公主偷偷地掀开帘子回头看了我好几回呢,那小脸蛋通红通红,左统领,你说——公主她是不是看上我了,只是不好意思提出来啊?” 秦默扭头,眸光在他面上的雀斑上一闪,冷声道:“与其在这里乱加猜测,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保护好公主。” 他嘴上这般说,心中想的却是,公主当真是在看马刺?他还以为是在看他。 难道……是他多想了? 马刺闻言点了点头,也在一旁愁了起来,怎么办?公主看上他了,万一对他用强,他该不该屈服? 都怪他长得太过英俊,若是公主要他做面首,他是点头呢还是点头呢还是点头呢? 到时候,是不是应该佯装腼腆一番,显得他是一个矜贵的人? 也不知道公主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相处方式,是温柔还是霸道? 马车内,素衣见公主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书卷,眼神游离,心思不知道飞到了何处,她心中好奇,也跟着掀开车帘向后看去。 热热闹闹的大街上,屋宇鳞次栉比,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铺子,有人声鼎沸的茶坊,有吆喝声传菜声交错的酒楼,有满是阔气的当铺,和络绎不绝的绸缎庄,还有卖珠宝香料的,火纸马的,有看相算命的,有在空地上表演杂耍的,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各色摊档之前人头攒动,酒馆茶楼、绸庄缎铺之外彩旗招展。 街道口,正好有个戏班子在街头耍杂技,那红衣小姑娘瞧着不大,站在高高叠起的凳椅上,头顶着五六个瓦片,颤颤巍巍地保持着高难度的姿势在风中摇曳——看着怪可怜的。 素衣了然一笑,“公主可是觉得她可怜,有些不忍心?” 昭华公主一愣,她这点心思太明显,竟然被身边人看了出来,她扭头,给素衣递了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唉,可不是瞧着他可怜吗,确实有些不舍,六月的天,秦默穿着那么厚的铠甲在身,额头都沁出汗了。 有人懂她的心思,昭华公主开心了起来,推了推素衣,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素衣浅笑,“这有什么难的,公主若是喜欢,直接买下来,养在身边就是。” “养……养在身边?”,昭华公主一愣,嘴角抽了抽。 这样,秦默岂不是成了她的面首?确实有公主养面首的例子,凤阳公主,山阴公主,平阳公主……不管是前朝还是当代,哪一个公主不是面首成群,这都是公开的秘密,莫说是公主了,就连很多贵夫人都会养几个面首玩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她也要效仿? “是啊,怎么了公主?” “若是……”,昭华公主的脸颊红了红,“若是他不同意呢?” 原来公主担心的是这个,素衣抿嘴笑道:“公主放心,一会儿奴婢去和她说,这是公主的仁慈和善心,她感谢公主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同意……” 昭华公主听得又是一愣,“他会感谢我?真的吗?”,他那样淡漠的人,会愿意成为她的面首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秦默被冠上“面首”二子,她心中就堵得慌。 她没有想过去拥有秦默。 她只想秦默跟前世一样留在她的身边,和前世一样对她好,坚定不移地陪着她一起走下去。有他在,她的心会踏实很多,她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一直守护着她,不论是生是死,不论有多艰难,都义无反顾的守护着她,不离不弃。 第十二章 小瘟神驾到 昭华公主揉捏着衣角,有些犹豫,“要不然还是先缓缓,容我想清楚了再说,这样贸然前去,我怕惊扰了他……” 素衣偷笑,也不知公主是怎么了,不过是买个丫鬟罢了,怎么犹犹豫豫的,她开口劝道:“她这样的大多是孤儿,买来做丫鬟……” “还是等以后再说了,面首一事还是从长计议……” 二人同时开口,双双一怔,同时呆住了。 “……面……面首?” 在这诡异的静谧中,素衣嘴巴张了张,有些结巴,她很想问一句,公主你说的是谁? 面首不是男人才能做的吗?她们不是在谈论那耍杂技的小姑娘吗? 怎么突然冒出面首二字? 素衣将对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渐渐反应了过来,敢情她们谈论了半天,说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挑眉,眼眸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你在说谁?” 素衣一时语塞,她默默地掀开车帘,默默地指了指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杂耍班。 昭华公主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遥远的瞧见一个小女孩鲤鱼翻身,从高空中跳下,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她了然一笑,赞赏地点了点头,“这身板倒是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买下来吧,吩咐下去,给侍卫们一人做一套常服,每人赏五两银子。” 素衣领命,正待下车,公主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领队的那位瞧着面善,给他多做两件衣裳,布料要用云锦的,不……不行,云锦的太招摇,木棉织的就行了,木棉织的衣裳夏天穿着最是凉爽,鞋面要缂丝料的,厚底,穿着舒坦……” 昭华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盯着诗经上的某一页,似被上面的句子吸引住了,这些话也像是随口而出,可向来了解公主的素衣却知道,公主越是漫不经心,说明她越是上心。 看来这位大人,很得公主的心。 佛安寺位居京郊的麒麟山上,香火鼎盛,每日前来的香客络绎不绝,百姓们来佛安寺礼佛,祈福,还愿。 公主在素衣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望着眼前耸立在山林之中庄严的寺庙,唇角一勾,扭头正要说话,眼角却瞥见了不远处踢踢踏踏而来两辆马车,那马车装饰华贵,上面挂着粉色的丝带,上面印有恭亲王府的标记,她的脸蹭得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这个小瘟神怎么来了! 安宁郡主甩开侍女的手刚跳下马车,四处看了看,眸光定格在不远处匆匆离去的背景上。 咦,那衣裙瞧着甚是眼熟,背影也眼熟,哎呀,后面停着的马车更眼熟呢……这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她眼尖地看到了素衣,双眸一亮,当下奔了过去,高喊着:“姐姐——是昭华姐姐吗,我是安宁啊,昭华姐姐,姐姐——” 那熟悉的背影一怔,在听到叫唤声之后似乎走得更急了。 安宁郡主追得更紧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她抚摸着胸膛,气喘吁吁道:“昭华姐姐,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是我在喊你啊,你看看你,你都不关心我,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她正是听出来了,才走这么急。 昭华公主嘴角微抽。 面前这位仰着头,露出“啊——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表情的姑娘,是恭亲王爷唯一的嫡女安宁郡主。 若说朝阳郡主是骄纵任性,爱耍小心眼的母老虎,那安宁郡主就是看似天真烂漫,其实内心住着一只大恶魔的小妖精。 恭亲王爷膝下唯有这一女,自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什么都依着她。 说来也奇怪,这安宁郡主不爱女红刺绣,不爱琴棋书画,偏爱舞刀弄枪,整日里扛着一把大刀,非要去闯荡江湖,恭亲王无奈,只得为她选夫家,原是想着只要她出嫁了,女儿家心思就会定下的念头。 可谁料,挑选了很久,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好,安宁郡主嫌弃这个长得不够英俊,又嫌弃那个性子软绵绵的,不管多好的世家子弟,她都能瘪着嘴,从别人身上挑出个毛病出来,这婚事也就一推再推,恭亲王再好的性子也火了,直接大腿一拍,帮她选好了夫家。 婚事定了,日期定了,安宁郡主却开溜了。 整整两年多,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直到明宣帝去世,平西侯举兵造反的时候,她蓦然出现了。 昭华公主永远记得她那时候的模样。 原本古怪精灵的人,像是经受了重大的打击,眼眸如一汪死海,失了色彩,她以女子之身,披上战袍,征战沙场,与她刀剑相向。 彼时,她尚且不知严如是的真面目,心疼安宁郡主之余,也因为她的立场而痛心,却从来不曾想过真的伤害她。 可最终,安宁郡主还是死了。 她被严如是一箭射穿心脏,鲜血喷洒了一地。 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安宁郡主的身子已经僵硬,她一身的白衣被鲜血染得如同那日的夕阳一般,狠狠地灼伤了她的眼。 在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羊脂白玉,到死都不曾松开…… 安宁郡主死后,她很久很久都无法释怀,头一回,她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做错了,她不懂,为何安宁郡主看着严如是的眼神满是恨意? 她也不懂,为何严如是非要杀了安宁郡主?甚至为了杀她,刻意将她调走…… 安宁郡主死的时候才十七岁。 十七岁啊!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宁郡主消失的那几年,又到底去了哪里,经过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安宁郡主当年的消失,跟严如是有关。 也就是那时,她开始怀疑严如是,开始暗中调查他,她为了此事,跟他大闹了很久,再后来……往事不堪回首! 昭华公主上一世亏欠的人有很多,安宁郡主便是其中一个,还有燕王,苏暮雪……他们虽为严如是所害,可子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子而死。 算起来,终究是她的错,是她识人不清。 昭华公主的左手紧紧地扣住自己右手的皓腕,她的那双手上,沾染过太多的鲜血,她没杀过人,可是那些人都因她死的死,伤的伤…… 安宁郡主一言落下,见昭华公主呆楞地瞧着自己,眼神凄楚迷离。 她伸出手,在公主眼前晃了晃,脆声唤道:“姐姐——昭华姐姐,你怎么了——” 见公主仍是蹙着秀眉不理她,她扭头,满脸的不解,“素衣,你家主子是不是被妖道收了魂儿啊?怎么瞧见我来了,就跟傻了似的?”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一掌将她的手打掉,下巴一抬,眼神睥睨,“你才傻了,你才被妖道收了魂儿呢!让开,本宫赶着去礼佛,没空搭理你。” 话落,她转身就继续往前走,脚步急促慌乱。 安宁郡主愣在了那里,她扭过头,看了看同样一脸茫然的素衣,完全傻眼了。 她有说什么吗? 不就是一句“傻了吗?”,这不是很正常的一句调侃话儿吗?平日里和她相处,她都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啊,也没见她生过气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安宁郡主属于打破砂锅问到底型的人,她心中有疑惑,就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当下快走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拉着昭华公主,正要质问,却在看到她面上滚落的泪珠之时愣住了。 “你……”,安宁郡主张了张嘴,“昭华姐姐,你……你莫不是真被小鬼锁了魂儿去了?” 她似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扭头张望了一下,这才干巴巴的道:“没事,没事,这里是寺院,满是佛气,别说小鬼了,就是阎王来了,也会被挡回去的!” “胡说什么?你放开!”,公主一甩袖子,瞪着她,泪珠子又滚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秦默牵着马,一抬头将这一幕瞧在眼中,他眉头一皱,唇角抿出了冰冷的弧度,公主怎么哭了? 安宁郡主愣了愣,良久,她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前去宫中看你啊?我其实想去来着,我一听说你病了就想去的,真的!可是我那天练武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碎了爹爹最亲爱的花瓶,又踩碎了他心爱的兰花,爹爹一生气就把我锁在屋内,不允许我出门,直到今日苏姐姐前来找我,要我陪她上山礼佛,爹爹才肯放行……” 她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满脸的委屈,拉着昭华公主的袖口摇了摇,道:“姐姐,我错了,你不要生安宁的气好不好?安宁保证,以后你若是生了病,我第一个去看你……不,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姐姐身子好着呢……” 昭华公主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心中的阴霾少了些。 “郡主,你走慢些,等等我——” 正此时,苏暮雪在丫鬟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过来,她抬头,正与对面的女子对上,连忙屈膝行礼,轻声道:“见过公主。” 再抬头时,她看清了公主面上的泪痕,愕然之下连忙垂下首,装作未见。 “起身吧,宫外不必多礼”,昭华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去。 第十三章 姓吹名牛皮 佛安寺位于山中,庙廓绿树环抱,花草簇拥,庙宇更是屋瓦镀金,光彩夺目,蔚为壮观,宝华殿内,香火缭绕,殿中弥漫着让人安心静神的檀香味,昭华公主跪在香蒲上,双手交错向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看着庄严的佛像,在心中叹息。 如若当真拜佛就能够万事如意,梦想成真,这天下便没有纷争,没有动乱了。 从来拜佛,求的只是心安,而并非求事。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昭华公主拜过之后起身,眸光便落在了对面的苏暮雪身上。 她今日一袭白衣,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别上,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品,如此清新淡雅的装扮,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眼看着苏暮雪带着侍女秀云走了出去,昭华公主漫不经心的看着陈列在两边的罗汉佛,走了两步,回头,推了推安宁郡主,对着苏暮雪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来寺庙礼佛?” 安宁郡主抿着嘴,眼珠子滴流转,“昭华姐姐你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想知道是不是?我偏不告诉你!” “你当真不说?” “唔,姐姐你想知道也行,你得先告诉我你跟李清漪是怎么回事?”,安宁郡主一脸的好奇,“我可听说了,她被你扇了好几巴掌呢,那脸啊肿得跟肉包子似的,真是解气,可惜我未能亲眼瞧见,昭华姐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早就该这般教训她了,不过,你这样甩她脸面,太后责罚你了没有?你今日来此,莫不就是被太后罚的?唉,你的处境可真艰难,头顶上压着一个太后,被人欺负了只能隐忍,能怎么办?如今好不容易还手了,还被太后训斥,要不然你先歇着,我帮你对付那个贱蹄子?本郡主旁的不行,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最擅长了,什么下毒啊,巫蛊啊,使绊子啊……本郡主可是手到擒来,教训一个贱蹄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宁郡主一脸的骄傲。 “……”,昭华公主斜了她一眼,“安宁,你压根就不知道苏暮雪为何来此,是不是?” 她说了大半天,昭华公主半个字都未曾听得进去,而是冒出这么一句话,呛得安宁郡主连连咳嗽,“你乱说,哪有这回事……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再说了,这京城里头有我大郡主不知道的事?我可是京城万事通!” “万事通?以本宫看,你干脆改姓吹,名牛皮得了,你最擅长的啊,除了捣乱,便是胡诌八道。” 素衣在身后,抿着嘴偷笑。 安宁郡主嘟着嘴,“你……昭华姐姐,哪有你这样说人家的啊,亏我还一直帮衬着你,你……你说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哪有吹牛皮,我都是认真的,不信你问问我,这京城中大小事情,我安宁郡主有几个不知道的……” “好好好,你最厉害,你什么都懂,行了吧”,公主懒得跟她磨嘴皮子,直接转身,带着素衣往苏暮雪离去的方向走去。 苏暮雪是左相苏贤之的嫡孙女,前世,左相一直扶持着燕王,跟平西侯爷暗中勾结,最后却为了救燕王,惨死在平西侯刀下,她一直不解,左相为人清廉,在百姓心中威望颇高,为何会站到燕王身边,与皇兄作对?又为何会跟平西侯爷勾结上? 前世便是因此,她看不惯苏暮雪,只以为苏暮雪是那等心机深重的女子,以为她跟皇兄的死脱不了干系,最后她一杯毒酒,送苏暮雪上了路。 后来她查到,左相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苏暮雪的爹娘,是被山贼所害,那伙子山贼武艺高强,像是从军营中出来的,据说是母后派去的…… “哎,昭华姐姐,等等我——”,眼看着公主一言不合转身就走,安宁郡主提着裙子跟上。 长生殿内。 苏暮雪上了香,又添了不少香油钱,一转身,正对上昭华公主那双清凉的眸子,她一怔之下,连忙曲膝,“公主怎么来了?” 昭华公主一双锐利的眼眸透过她,扫向香台上供奉着的长明灯,前有木牌,刻着“苏牧”,“苏安然”,“苏陈氏”,她指着苏安然的牌子问道,“他是谁?” 苏暮雪扭头看了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哀伤,“苏安然是我哥哥,嫡亲的哥哥。” 话落,又添了一句,“十年前,他们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了强盗……等祖父寻过去的时候,已经尸骨无存……” 昭华公主“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尸骨无存,又怎么确认是他们遇了害?” 安宁郡主上前,拉了拉公主的衣角,小声劝道:“姐姐,这是人家的伤心事,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别人的痛处问?” “本宫问话,你插什么嘴?一边呆着去”,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目光继续盯着苏暮雪,似是等着她的回答。 “没关系,这件事情在京城中也不算个秘密,只是年岁久远,知道的人不多了,也就无人再提及”,苏暮雪浅笑,恭敬地回道:“当年,家父带着哥哥前去老家,可是十余天过去了,老家那处却等不到人,便沿路探查,发现他们最后的落脚点是在奇峰山下,那奇峰山上有强盗窝,等祖父得了讯息,带着官兵前去剿匪,在山上看到了自家的马车,那上面有我们苏家独有的徽章,强盗头目被抓之后,供出他们确实劫过从京城而来的马车,一男一女带着一小男孩,还有六个家丁,他们怕事情暴露,杀了他们……不过中途,小男孩——也就是我哥哥,被爹爹拼死送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 秦默处理完事情,便来到公主身边报到。 公主既然点了他做贴身侍卫,他自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公主的。 ”祖父多年来遍寻奇峰山周围的村庄也未能找到哥哥,渐渐的,也就死了心,哥哥那时年少,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在山中逃亡,山中野兽颇多,他怕是凶多……”,苏暮雪低声说着,不经意的转头,一眼瞥见了秦默,她话音戛然而止,一双温柔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秦默被她盯得有些无奈,身子往后偏了偏,隐藏在阴暗处。 苏暮雪似是察觉到自己失了态,连忙低垂下首。 昭华公主一双漂亮的眸子在苏暮雪和秦默身上来回审度,怪不得她今日打量秦默之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她看了许久,都未能找出异样之处。 她原以为这是因为秦默是她前世的大恩人,她乍见之下心情过于激动,情绪过于亢奋才导致的错觉,可如今,当苏暮雪和秦默同时站在她的面前,她便找到了这异样之处——秦默的眉眼和脸型轮廓竟跟苏暮雪有六七分相似。 这倒是有意思了。 她打听多年前这件事,便是想解开皇兄跟左相之间的恩怨,如若秦默当真跟苏府有关,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苏暮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秦默,沉默片刻,扭头看着昭华公主问道:“公主,不知这位是……” “本宫新选的贴身侍卫,原羽林军的大统领,怎么?苏姑娘也对他感兴趣”,昭华公主明知故问。 苏暮雪咬了咬唇,她受到的教育是不允许这般孟浪地瞧着陌生男子的,可终究抵不住心中的诧异,她急于求证,便也顾不得那些礼数了,“瞧着有几分面熟,暮雪鲁莽,敢问这位大人家住何方,年龄几何,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秦默扭头看向公主,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道:“回姑娘的话,在下姓秦名默,是个孤儿,年龄……幼时摔了一跤,全然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如今只身一人住在京城。” 苏暮雪的眼眸一点点的发亮,声音也颤抖了起来,“那你去过奇峰山吗?或者,你来自奇峰山附近?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你老家在何处你记得吗?不……不能这样问,从你有记忆的时候,你在何处?” 秦默拧起了眉头,摇了摇头,“在下并不知道奇峰山,也从未听说过此处,自在下有记忆以来,便是在河间府的一家医馆内,后来一路乞讨来到了京城。” 河间府距离奇峰山有千里之远。 十年前一个逃亡的小男孩,怎么可能跑那么远。 苏暮雪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或者,真的只是巧合,她怔了怔,眸光在秦默的面上辗转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暮雪鲁莽了,公主,郡主,暮雪身子不便,先行告退。” 昭华公主眼眸在木牌上刻着的“苏安然”这三个字上流转片刻,看了看苏暮雪离去的方向,眼眸中划过一道幽光。 世人只知佛安寺香火旺盛,是京城最大的寺庙,却无人知道,在佛安寺的后山,建了一座皇家别院,专供皇家贵人前来礼佛修行。 昭华公主刚来到别院住下,安宁郡主就屁颠屁颠的着人带着一堆行李来到门口,也不管公主是否同意,她吆喝着下人将自己的行李一股脑的全都堆放在公主房间,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第十四章 公主的谋略 “床褥要铺五层,本郡主喜欢睡软床,陷下去的那种,对了,熏香!熏香别忘了,还有木盆,花瓣,夜晚泡澡用,还有花盆,对,就摆在窗前,那秋千架子往边上移一些,搁在那里挡道了……” 安宁郡主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指挥个不停。 昭华公主坐在一旁晒着太阳,闲闲地抿着茶,看着安宁郡主在她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一言不发。 待安宁郡主终于消停了下来,院子里也布置得整整洁洁,看上去有了那么一些人情味儿,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公主身旁,叫嚷着,“翠花儿,我爱吃的酱肘子,烤鸭,红烧肉都摆上来吧!本郡主累了一天,可饿坏了!” 昭华公主伸手,指了指桌面上摆放的佛经,点着她的额头,道:“长点心吧,礼佛还这么大荤大肉地吃吃喝喝,可不怕被人知道,毁了你的名声?” “名声?”,安宁郡主嗤笑一声,“那是个什么东西!值几两银子?能填饱肚子吗?” “你倒是伶牙利嘴,就是脑子不够好使”,昭华公主一挥手,吩咐下去,“素衣,将斋食摆上来,我与妹妹对饮几杯。” 等公主口中的斋食摆上来时,安宁郡主瞠目结舌,她素手伸出,点着桌上两份几乎一样的膳食,咽了咽口水,“姐姐,这就是你口中的斋食?这大块的红烧肉,还有这鳝鱼,这蹄膀,这羊肉,这鸡肉……这些都是斋食?” 公主顿了顿,一脸的坦荡,“有问题吗?” 安宁郡主:“……” ……她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昭华姐姐比她还要无耻! 昭华公主脸不红心不跳,夹着一块鸡腿肉放到她碗里,柔声道:“这素鸡做的可真是好,色香味俱全,你尝尝。” “……”,连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这么的炉火纯青。 安宁郡主一脸崇拜,“姐姐,那些传言是真的?你当真摔了一跤把脑子磕破了,连性子都转了?” 秦默一直站在后面,将公主的变化看在眼中,闻言,清朗的眸子落在公主身上,闪过一丝担忧,公主她的身子还没有康复吗? “嗯”,昭华公主低低应了一声,夹了一块烤鸭放在嘴里,随意问道:“以前的我是怎样的?” “以前的你啊……”,安宁郡主拖着长音,“我若是说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若是要你说假话,我为什么要这样问?直接让你夸我得了。” “也是哦”,安宁郡主点了点头,“以前的你,怎么说呢,昭华姐姐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我只是说个实话,你见过狗狗是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狗狗,你养着它,教它作揖,教它坐下趴下和起立,教它去捡球,陪你玩,它特别的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也特别的温顺,温顺得完全没有脾气,哪怕被人欺负了,被人算计了,它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可它不管怎样的都忍耐下来,一味的去讨好人,它单纯到以为只要自己各个方面都做好了,做对了,别人就能对它好,别人就能善待它了,可现实呢?现实是,它越是忍耐越是乖巧,那些恶人就越不把它当回事,觉得它好欺负,也觉得它傻,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去欺负它,狗狗虽然单纯,可再单纯的性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到那时,一切就回不了头了……心死了之后便再无所畏惧,可那时候就算是反击又能如何呢……” 昭华公主的面色有几分惨白。 这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前世的她,跟安宁郡主口中的小狗有什么区别? “前日听到消息,说你打了李清漪,阿娘回家跟我说起的时候,她说你傻,怎么能动手呢,这不是落下话柄让人抓着说吗?李清漪纵然有不对,可是她的不对都是旁人不放在眼里的小事,不过就是教训了一个下人,又能如何?你应该忍着,继续纵容着她,纵容到有一日,她自个儿犯了天大的错,那种无法挽回的大错,到时候,就狠狠地惩戒她,惩戒到她再也不敢来犯你,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嘛,这才是有手段,有谋略的,可是我却觉得,昭华姐姐,你做得对!” 安宁郡主喝着小酒,脸颊微红,她看着昭华公主,接着道:“咱们凤家自老祖宗开始,便是在马背上打天下,从来都是我们欺负旁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旁人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昭华姐姐,我说心里话,在京城里头,除了阿爹和阿娘,我就跟你最亲了,虽然你一直对我冷冷淡淡的,我觉得你心地善良,聪慧,也是真心喜欢我的,谁是真心对我,谁是虚假对我,别看我小,其实我瞧得比你明白,不……应该说是比以前的你明白,那日听说你动手打人,我便猜到你大约是忍受够了,不想再忍了,今日一见,果然,你是真的开窍了。” 昭华公主身子一僵,神色复杂,眸中多了一抹沉郁之色。 “昭华姐姐,其实这京城里头,尤其是我们皇家,有几个是真的傻子?谁心里不是跟明镜儿似的,就说我吧,你看我整日里舞刀弄枪,跟个男儿似的,我阿娘整日里把我是个皮猴儿挂在嘴上,要我好好跟着你学学,学学女红啊学学琴棋书画啊,说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样子,这样才嫁得出去,可是,我就算那般做又如何?该看不惯我的还是看不惯我,该喜欢我的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变了心,我做好了,成为众人眼中的乖乖女,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细声细气,做事文文雅雅,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我又能得到什么?到最后还不是要一顶红轿子嫁到别人家去,守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礼,既然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我为什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这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我是郡主的身份,我爹是王爷,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昭华公主握着酒杯在手中摇晃,半垂眼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良久,她猛得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你说得对,我可不就是一条狗吗?屈居于那囚牢之中,明明知道一切却冲不出去,永远都是忍耐忍耐忍耐!从前,父皇在世之时教育皇兄曾说,当眼观天下,胸有谋略,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方成大器,这个忍,是隐忍,是伺机而动,是猛虎出击前的宁静!父皇走后,母后却教我们放宽心,要宽以待人,要严于律己,什么事情都要想想旁人的好,要善待李家,哈……她可真是个好母后,生生的把我们兄妹两教育成了软脚虾!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一直被猪油蒙着心,顾念着那些所谓的血缘情谊,你说的对,为什么要忍?” 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惊得餐盘晃动了几下。 “我身为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我爹和我哥都是一国之君,我却连一个小小的李清漪都整治不了,还让她爬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就这样,别人还要来教我忍耐,我凭什么忍耐?我又为什么要忍耐?我怎么就要忍耐了!” 昭华公主抬起了头,一脸的倨傲,“她李清漪以为我和她一样,呵……她那些下作的手段,小打小闹的我还真不放在眼里,她以为我只看过《女戒》和《女则》吗?哼,老娘看的是《资治通鉴》,学的是《孙子兵法》,读的是《贞观之治》,要想对付她,有的是手段,老娘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绝对是电闪雷鸣,让她知道,到底何谓尊卑之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秦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后背,眸光定格在她的衣裙处,那里盛开着朵朵梅花,像极了公主的性子,坚韧不屈,刚强不饶。 不知为何,这样的公主,让他心生怜惜。 安宁郡主被她这些话给震慑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良久,她乍乍舌,“姐姐,你说你咋不早点摔跟头的,瞧这一个跟头,让你整个人的境界都提升了。” “总归要成长的”,昭华公主眼眸一厉,“任世人痴我,笑我,辱我,骂我,欺我,侮我,诽我,谤我,轻我——我便骂他,打他,训他,踹他,算计他,坑害他,送他去死!” 安宁郡主凑了过去,一脸坏笑,“说的好,有好玩的可一定要带上我啊,咱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昭华公主斜眼,将她面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看在眼中,抿嘴一笑,“放心,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不是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么?这话从何而来?” “嘿嘿,这可得归功于翠花儿,有她在啊,就没有她打听不到的消息”,安宁郡主一招手,“翠花儿,过来让公主见识一下。” 第十五章 害羞的侍卫 昭华公主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粗衣女子,平淡的眉,寡淡的唇鼻,长得甚为普通,放在人群中都认不出来的长相,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秦默问道:“可知道他是谁?” 秦默一怔,抬头扫了一眼翠花,顿时就看出了她的不同之处,她这样相貌平庸之人,最容易被人忽略,也最善于伪装。 翠花心知公主这是在考验她,上下看了秦默几眼,眸光在他的腰处一凝,面上的神情松懈了下来,她低垂着头,恭敬地回道:“回公主的话,他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前羽林军左统领秦默秦大人。” 昭华公主挑眉,身子微微前倾,“哦?如何看出来的?” “回公主的话,是腰牌,秦大人身上的腰牌上都写着呢”,翠花顿了顿,又详细解释道:“能站在公主身边的定非常人,羽林军共有两个统领,右统领右眼下方有一寸长的伤疤,分外明显,而据说左统领正值弱冠,相貌英俊,年少有为,奴婢但瞧此人仪表堂堂,眉宇间隐隐露出一抹威严,可见他并非一般的侍卫,极有可能是左统领,再者,此人至始至终都站在公主身后,而其他的羽林军则守护在院外,没有诏令不得入内,由此可见,秦大人深得公主信任,应是公主的贴身侍卫。” 秦默在听到“深得公主信任”这六个字时,冷峻的面容微动,眸中多了一分柔和之色。 “嗯,观察细微,倒是个心思灵巧之人”,公主点了点头,敲击着桌面,“说说你对李国公一家的看法。” 李国公,正是当今太后的父亲李敖。 翠花飞快地看了安宁郡主一眼,见她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一脸的闲适,似是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回公主的话,李国公其人,位居人臣,膝下一子一女,女儿是当今太后,儿子是李太傅,父子皆是国之栋梁、社稷之臣。” 回话明显谨慎了不少。 见昭华公主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接着道:“这李太傅娶有一妻谢氏,后院还有三个姨娘,两个通房丫鬟,谢李氏生有嫡女朝阳郡主,陈姨娘生有庶长子李文强,吴姨娘生有庶女李静姝……” “行了行了”,昭华公主打断她的话,“这些话,京城里头谁不知道?本宫若想知道这些,犯得着来问你?李家这点事情本宫比你清楚!” 见公主突然生气,翠花无措地看向安宁郡主。 她确实知道不少事情,可这些事情,她能说吗?那些话,她敢说吗? 李家是太后娘家,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女儿,公主对李家到底是何种态度?她虽然看出来一些,可这些上位者的心思是最难猜的,写在脸上的不代表就是真实的想法。 她不敢去猜,也生怕自己猜错,回话自然是挑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讲,不求有功,但求无错。 安宁郡主嗑着瓜子,笑得没心没肺,“翠花儿你怕什么?平日里跟着我,你不是挺随意的有啥说啥吗?上回你还跟我说那周侍郎养外室被正妻找上门去闹那事,说的可有意思了,怎么今日尽挑明面儿上的事情讲?你怎么对我的,就怎么对公主,主子问话,你尽管回答便是,其他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也无需考虑过多,知道吗?” “是,奴婢紧遵郡主教诲。” 昭华公主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道:“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五天时间,人手随你使唤,银子随你用,给本宫将李国公,右相,左相,平西侯世子严如是这四位府上的消息打听清楚,那种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专挑小事打听,谁跟谁红过眼闹过事情,谁偷了情人养了外室,谁屋子里多了东西,谁院子里少了一片叶子,谁近日来行事作风突然反了常,哪怕只是胃口上的突然忌口,或者谁家的奴才婢女最近有很大的调动,诸如此类,但凡外人不知道的大事小事都给本宫打听好了交代上来,以后每日回报,明白吗?” 待翠花退了下去,安宁郡主瞪着大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她,“阿姐啊,你要是想听乐子,我带你去茶馆便是,那茶馆里头每日里都有说书人咿咿呀呀地讲故事,可热闹了,对了,你知道什么叫捧角儿吗?” 她说的起劲,自问自答道:“这说书人,有那说得好的,下方听客就会给赏钱,这赏钱给多了,那说书人身份被抬高,价格也就贵了,这就要捧角儿,我去那听了几回,有一个叫媚娘的姑娘说起书来那叫一个精彩,不管什么样的角色到了她嘴里,就跟活过来似的,有血有肉,回头我带你去听听。” 昭华公主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莫不是你阿爹不肯你出门,你想拉我做挡箭牌?” “……”,安宁郡主瞬间蔫了,一脸哀怨的看着她,“昭华姐姐,我突然觉得你以前的性子也不错,譬如我耍小心眼时,你从来不挑明!” 昭华公主嘴角扯了扯,“那是以前!你这点小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 是夜。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啊——不要——” “不要死啊——不要——” 昭华公主满头大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凄厉的叫喊声惊醒了在外面守夜的素衣。 公主起身,缓缓坐起,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斜洒进来,照出她一张小脸苍白一片,她摸了摸胸口,那里生生的疼着,极速跳跃的心脏代表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昭华公主大口喘息着,惊疑不定。 素衣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公主一身白色中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迷离,蕴藏着无尽的哀伤,她连忙上前擦拭着公主头上的冷汗,心疼道:“公主可是又梦魇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温一碗安神汤。” “不必”,昭华公主喘着气,“秦默呢?秦默在哪里?把秦默给本宫叫来——” 话到最后已是厉声嘶吼。 素衣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秦默是何人,一个黑衣人便悄然无息的出现在屋内,看到公主不停发抖的身体,黑衣男子握在两侧的手紧了紧,上前,还未行礼,手就被公主一把抓住。 素衣见此,眼眸微闪,低垂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关上了门。 屋内,黑衣男子俊眉微拧,正要抽开,在发现她的手冰凉一片,手心里全是冷汗。 心没来由得一软,他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冰凉的小手,低声唤道:“公主……” “别问,什么都不要说,秦默,你陪着我好么,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公主低喃自语。 秦默像是石头一般,僵硬的半跪在床前,可是她紧绷着的身子却终于软了下来,重新躺了回去,她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细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轻颤着眨去眼角的泪痕,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终是噩梦一场。 还好,她还活着,还好,他就在身边,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天来是怎么度过的。 白日里,她对着别人温言细语,一切如常,可一到夜晚,每一个午夜梦回,那刺骨的疼痛就渐渐的漫上来,手指仿佛还能触摸到那滚烫的鲜血,怀里仿佛还抱着那逐渐冰凉僵硬的身体,那利箭钉入身体,锥心的疼痛仿佛=随时在身体的某处炸裂。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秦默将她护在怀中的情景,在那之前,她都未曾正眼看过他。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用身体为她做盾,任箭雨飞射过来,将他的后背戳成一个刺猬,而他却微笑着看他的眼神,那眼神,温柔的似能溢出水来。 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都跟着坍塌了,身体渐渐冰冷,可手指却带着灼热。 甚至,当冰冷的箭刺入身体,皮肉跟骨头仿佛一点点的撕裂开来,她却觉得轻松,有秦默在,原来死,也不是那么的痛苦。 …… 昭华公主紧紧地闭着眼睛,身子一转,一把抱住了秦默,止不住的颤抖,“秦默,我好怕……” 秦默被她这一拥,失了魂。 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他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地怵在那里,任由公主趴在他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好似只有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又好似白驹过隙,一瞬间已沧海桑田。 昭华公主缓缓睁眼,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柔和的月光下,他面容如玉,浓郁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墨色眼眸漠而不寒,此刻正慌张地投向旁处,似是不敢与她对视,在他的脸颊上,有着可疑的两团红晕。 他这是……在害羞? 察觉到这一点,昭华公主一愣,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逗逗面前这位害羞的青年,她冰凉的手指缓缓抚摸上他的眉,狡黠一笑,凑上去,对着他的眉心落下一吻,果然,他身子一僵,面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公……公主……”,秦默红着脸,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公主的视线那般的灼热,烈火般燃烧着他的心,他该怎么办? 第十六章 公主冷吗? 他面上的窘迫和无措她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只觉得一直以来沉沉浮浮的心终是有了着落,安定了下来,那些惶恐和不安都随着他的到来渐渐远去。 秦默的心中杂乱不堪,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 公主今日有些反常,为什么? 想到她那只莹白纤细却又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的感觉,喉咙不由得一紧,心也极速跳动了起来。 他向来独来独往,更未曾跟女子接触过,他有些困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眉间那一触即离的吻恍若那一缕最轻柔的春风,却吹得他星火燎原,让他感到不安,无所适从。 昭华公主起身,重新回到床上,手却攥着他,一直不曾放开。 秦默半跪在床前,低垂着眉眼,想了想,似乎明白了过来,公主这般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大约是梦魇之后心里害怕,不敢一个人睡,他抬首,问道:“公主可是要人为你守夜?” “嗯。” 他抽手,起身向外走去,公主以为他要走,蓦然从床上爬起来,奔了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他,“秦默,你要去哪里?” 修韧颀长的身姿一顿,“属下去请素衣姑娘来……” 昭华公主打断了他的话,“请她来做什么?” “……”,自然是请她来陪伴着公主。 秦默眼眸微凝,他倒是想守着公主,可一来,男女有别,二来,公主的身份尊贵,他就算是守夜,也只能待在外室。 昭华公主绕到他跟前,踮起脚,乌黑清亮的大眼睛里凝聚起点点泪光,认真地问道:“秦默,你是不是讨厌我?” 秦默愕然,他怎么会讨厌她? 见他不说话,公主嘴一瘪,“好哇,你果然讨厌我!” 秦默又是一愣,看着她嘴角向下抿起的弧度,突然慌张了起来,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讨厌她? 她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啊! 公主抹着眼,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讨厌人家,嘤嘤嘤……我只是想你留下来陪我,我一个人好害怕,人家刚才还做噩梦了,你却要抛下人家……” 虽是哭泣,可只是张着嘴干嚎着,半滴眼泪都没有。 “……”,秦默看清楚公主的表情后,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耐着性子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的衣袖。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深更半夜出现在公主的寝室已经是逾越了,难道要他抱着公主哄她开心?说他不讨厌她,说他不会离开? 这些话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说不出口。 公主嘤嘤嘤地哭闹了半天,偷偷从手指细缝处瞧他,见他没有动静,心一沉,好看的桃花眼中渐渐漫起一层雾气,秦默他……他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难道这一世,他变了? 可是明明…… 明明他是在乎她的,他前世那般的护着她,与她同生共死…… 他临死前那眼眸,那般的温柔,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仿若一场牛毛细雨,下在她那已经苍白无力的世界里,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醒过来,每一次的午夜梦回,那场雨便下大了一些,她每想到秦默,那场雨便下得更大了一些,等到那场雨下成了倾盆大雨,她明明就站在雨中,却找不到他了。 他明明就在身边,可是她却找不到他了,而他,也看不到她了…… 她并非傻子,又怎会读不懂那时他眼中满满的情意,前世,她的身边并非只有他一个侍卫,却只有他是用生命在守护着她,他对她,又岂是“食人俸禄者,忠人之事”这般简单。 所以这一世,她养好身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寻他,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她都想好了,等她打倒严如是,碾死那群大坏蛋,她就带着她的小侍卫浪迹天涯,逍遥快活!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秦默变了。 是他先来招惹她的,可当她终于醒悟,转了身,他竟然不在了? 昭华公主心中冷哼,既然已经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她便不允许再有任何变故! 秦默,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 这霸气的念头只在脑海中如流星一闪,便划过去了,公主终究还是沮丧了起来,他在身边又如何?他已经变了,他都不在意她! 这个世界本就冰冷,只有他在身边,她才能有安全感,一颗惶恐不安的心才能安定下来,她才觉得踏实。 若是连秦默都不在乎她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昭华公主越想越难过,这下真的哭出来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光洁的面上姗姗落下。 秦默打算先将公主哄好,让她上床休息,公主若是不愿让素衣姑娘守夜,他便待在窗外的廊庑下好了,这样公主若是梦魇了,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拿定了主意,一抬眼,却见公主竟然伤心的大哭了起来,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将他向来镇定无比的心彻底打乱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拿出帕子,却发现自己今日出门为了方便,并没有携带帕子,想伸出袖子替她擦去越落越多的泪水,可是手伸到一半便僵住了,强忍着僭越之心,慌乱道:“公……公主怎么了?”, 余光中却瞥见公主竟然是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眉间骤然紧皱,脑海中只剩下那张哭花的小脸和那双赤着的玉足,一时之间,他将所有的规矩全都抛到了脑后,拦腰将公主打横抱起,大步向着黄花梨六柱凤纹架子床走去。 “公主,恕属下僭越了。” 昭华公主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落入他温暖的怀抱中,她哭泣的动作一停,呆呆的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那完美的下巴,有些反应不过来。 咦,这招这么管用? 公主面上的泪水未干,唇角却止不住地勾了起来,她似乎找到了对付秦默的办法。 秦默抱着她像是抱着最稀贵的珍宝,甚为小心,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拉起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眸光从她漏露的脚踝上一顿。 他犹豫了一下,替她盖好之后,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将手伸了进去,当握住她那冰凉的小脚时,他的俊眉又忍不住蹙了起来。 公主的脚微微一缩,感觉到暖意从他的手掌传来,那温暖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心上,暖得她心头发烫,她面色一红,却是渐渐放松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的侧颜。 “身子是自己的,冷了,热了,都只有自己能体会,旁人无法替你分担,公主应当爱惜自己的身子”,秦默内力运起,徐徐替公主暖着脚,待手中冰凉的小脚渐渐暖和了起来,秦默低声问道,“公主,还冷吗?” 昭华公主一愣,望着被子中隆起的那个鼓包,心中有些复杂,一时酸,一时喜,一时悲。 她虽贵为公主,身边的奴才侍女一大堆,可却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 冷了吗,热了吗,痛了吗,苦了吗……从来不曾有人问过她,公主你难过吗?你是不是冷? 她甚少以柔弱示人,因为她的心早已经被现实冰冻了,早已不期待真心,也早就学会了默默承受,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昭华公主摇着头,想说“不用担心,她不冷”,可眼眸一转,想到了之前她一流泪,秦默就手忙脚乱的模样,神使鬼差的,话一说出口便成了“冷……好冷啊,我怕你走,就没有留意到,秦默……我好冷,浑身都冷……” 秦默眉头一蹙,看着公主哀怨凄楚的表情,如同某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一软,准备撤离的手便又握了上去。 他陷入了不断的自责当中,都是他不好,如若他早些发现公主的不对劲,公主就不会受凉了,她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是这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怕黑的少女罢了,她不过是想要人陪着。 她摔过跤,磕破了头,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还因为他着凉了,他真是罪该万死。 他既是公主的贴身侍卫,便该全心全意护着她。 公主想要他守夜,那他陪着便是,担忧那么多思虑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公主开心,其他的,还重要吗? 昭华公主红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轻轻地拉着他的袖角,面上的神情楚楚可怜地似一条被抛弃了的流浪狗,泫然欲泣,“秦默,还是你对我好……” 秦默一怔,抬首见公主眼眶红红,那模样楚楚可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他的心又软了几分,“没有人对公主好吗?” 昭华公主一愣,神情怔忡起来,声音也似呢喃般轻轻叹了一声,“倒是有一个,我二哥,他是真心待我的。” 她口中的二哥,正是当今皇上。 第十七章 小狐狸公主 “皇上宅心仁厚,是一位明君”,秦默回道。 “正因为是一位明君,我才不能拖累他”,公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身为羽林军统领,恐怕很多事情也都听说了,二哥他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处处受制,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就算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又岂能在后面给他添乱,原本母后是我们最强的支柱,可她却一心偏帮着娘家人,平日里,我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顾及着皇家的面子,也顾及着母后顾及着的李家的面子,从未说出来,一心想着万事以和为贵,这回,我被李清漪推倒,磕破了头,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一退再退,旁人反倒觉得我好欺负……” “前些日子我打了李清漪两巴掌,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还被母后训了,母后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帮着李清漪,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李清漪背上谋害公主这一罪名……父皇在世的时候,让我随着哥哥们一同到文华殿读书习字,我不喜欢女红,父皇便不让我碰;我不喜欢看那些束缚女子的文章,我的寝宫连女戒这些书册的影子都找不到,可是父皇一走,母后就立即将先生打发了,不仅把我爱看的书全都没收了,逼着我看女戒,看女则,看女德,她说,父皇把我惯坏了,惯得我性子刚烈,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柔软和娴淑,说我脑后有反骨,要把我的烈性磨平,重新将德,容,言,工捡起来,让我成为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我也不懂这是为何,我对她向来恭顺,几乎处处顺着她的心意,可她就是看不惯我的一言一行,说什么表面恭顺未必就是真的孝顺,我也不知道对着她,我还能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秦默一顿,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还有一丝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惜,公主她竟是连这些皇家隐秘之事都告诉他,这些话,她怎么能说出来?还是说…… 这些事情,她只跟他一人提起。 秦默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如同明珠一般耀眼夺目的女子,一直以为公主养尊处优,生活无忧无虑,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昭华公主蜷曲着身子,双手抱胸,眼眸幽远地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秦默你看,我身边,宫女太监们对着我都是小心翼翼的,敬我,怕我,畏我,厌我,母后……唉,不说她了,至于三哥,他跟我一向不和,李家那两个姐妹,一个娇纵蛮横,一个颇有心机,唯有二哥是真心疼我的,我也是真心舍不得他的,又怎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他身居高位,所承受的远远超过我,已经够苦的了,我又怎舍得他再为我担忧……” 她声音低沉而缓慢,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这些话语缓缓道来,听上去像是在谈论今晚的月儿有多圆,可秦默却从中听出了几许无奈和莫名的伤感,他右手一动,缓缓收起内力,将被子的一角掖好,起身,向外走去。 公主见状,凝望着他的背影,本就幽深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声音轻到近乎呢喃,“你还是要走吗?” 她从未跟任何人吐露过心迹,也从未这般想要靠近一个人,她忍着痛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想要将那些腐肉烂痂统统除去,只留下最柔软的部分,可是他却这么坚硬,刺得她血肉模糊。 昭华公主自怨自艾,她这么迫切的想要抓住他,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 秦默身子一顿,却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昭华公主的心沉入了海底,她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遮住了眸底的痛楚,一瞬间,巨大的落寞将她包围。 重来一世,她想改变很多,唯独不希望秦默改变。 他若是变了,那她该怎么办? 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想改变的都能改变,想留住的都能留住,世事从不尽美。 终究…… 是她妄想了。 昭华公主望着妃色鲛纱的承尘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正要翻身入睡,却对上一双清润的眼眸。 她一怔,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眼中来不及褪去的无望和悲痛被秦默瞧得分明。 他默默的收回了视线,垂着眼,淡声道:“属下已经将帘子放下,天色已晚,公主该歇息了。” 公主又是一怔,原来刚才他不是要走,而是去放帘子? “你……你不走了?”,声音微颤,带着一丝的干涩,有些难以置信。 秦默却不再看她,只是指了指一侧的罗汉塌,“属下会为公主守夜”,意思是他今晚不走了,就睡在塌上,陪伴着公主。 公主楞楞地盯着他笔挺俊朗的背影,心中的苦涩和悲痛渐渐被雀跃代替,心中甜甜的,她唇角止不住的弯了起来。 月色静好。 秦默躺在罗汉塌上,面向着窗子,长长的睫毛掀开,一双清润如水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墙壁,目无焦距,他不该这样,他本该离去的。 公主的闺房又岂是他能待的。 可她的眼神太过哀伤,神色太过忧愁,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像是滴落在他的心上,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了。 昭华公主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左侧,不一会儿,再翻了个身转向右侧,再过了一会儿,她又扭过身来,反复几回之后终是睁开了双眼,盯着头顶的纱帐发呆,睡不着怎么办?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长。 她翻个身,眨巴着眼睛看向榻上的秦默,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也不知道秦默他睡着了没有? 六月的天,夜晚微寒,罗汉塌是实木而制,上面仅铺了一层垫子,白天坐着倒没什么,可若是睡人,那又硬又冷的肯定睡不踏实,秦默就这样合衣而眠,受凉了怎么办? 昭华公主咬着唇,一脸的纠结,秦默若是因此着凉,寒气入体,她定会心疼,可若是让他离去,睡回自己的屋子,她又不想。 她怕黑,怕鬼,怕做噩梦,有秦默在,她觉得安心。 昭华公主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罗汉床边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后背,轻轻唤道:“秦默……你睡了没有?” “秦默……” 榻上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眸,直起身子,淡漠的眸光一扫,看了过去。 公主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秦默,你冷不冷?” “不冷。” “睡得习惯吗?” “还好。” “不如,你和我一起睡吧……” “……”,秦默一愣,反应过来公主方才说了什么之后,身子往后靠了靠,原本淡漠的面容终是起了反应,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公主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昭华公主咬着唇,“我一个人好害怕,那日摔跤,我差点回不来了,近日来每次一闭上眼睛,我都能看到很多不敢看到的东西,每每都能从梦中吓醒,秦默……我好怕……” 她这倒是真话。 不知为何,秦默从她的面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哀伤,他心一软,犹豫了起来,正要答应,但想到男女有别,身子又往后侧了一些,淡声道:“公主乃金枝玉叶,属下身份低微……” 更何况,他虽不敢肖想公主,也有这个自信管得住自己,可与她同床共寝,这不是坏了她的声誉吗? 昭华公主小脸一垮,盯着他不说话,良久,她眸光含泪,缓缓向着架子床走去,见公主终于不再折腾,秦默紧绷着的身子一松,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躺下,却听得公主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他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咳咳……”,声音脆弱,不似作假。 秦默翻了个身,只要他装作入睡,公主也会入睡吧,他闭上了眼睛。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他常年练武,耳力甚好,床上传来了公主压抑着的呻痛声,他紧闭着双眸,装作听不到。 等公主想开了,就好了。 过了半饷,屋子内终是安静了下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公主终于睡着了,他睁开眼睛,一抬首,却见公主蹲在床角,双手抱胸,淡淡的月光从窗户的隙缝中洒下来,将她的身影照的孤单而落寞,犹如一座冰雕,显得沁凉无比。 公主她好似很难过,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并非他的分内之事,秦默再一次告诫着自己。 公主已经许配给了平西侯世子,听闻公主甚是喜欢他,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三个月后他们便要大婚,公主日后自有良人相伴,他们会举案齐眉,携手到老,公主会很幸福。 而他——他只是公主的贴身侍卫,他的职责是保护公主的安全。 其他的,他以前不曾想过,现在更不会。 秦默又缓缓地躺了回去,可闭上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公主蜷缩在墙角的身影,那般的孤独,那般的脆弱…… 第十八章 公主的心机 秦默的心不安了起来,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眸光投向月光下那人,不知为何,这样安静的公主让他心里发慌,心头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啃噬。 公主对旁人自称“本宫”,对着他,都是以“我”自称,公主担心着他睡得好不好,冷不冷,公主和他谈心,那些话,他相信只对他一人说过……纵然心有疑问,纵然不明所以,可是,不可否认,公主对他真的很好,好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公主看着他的眼眸,满是依赖和信任,好似认识了他很久很久…… 秦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他与公主,一个天,一个地,这些终究是遥不可及的虚妄罢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会妄动念想。 可是望着公主那孤单的身影,本不想理会,腿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他叹息一声,在她的床前站定,问道:“公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昭华公主闻言,隐在双臂中的面上露出狐狸一般古灵精怪的笑容,抬首时,却面露疲倦,黑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柔柔弱弱道:“无事,不用担心,我只是……只是心里头有些难受罢了……咳咳……” 她低垂着头,又一次咳嗽了起来,小肩膀一抖一抖,那模样甚是可怜。 “……”,秦默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低声道:“公主,是否要属下……”,他顿了顿,终是下定了决心,硬着头皮道:“可愿属下睡在你的身侧?” 啊哈,这招果真管用! 公主抬首,澄澈的眼眸一亮,但随后很快的黯淡了下来,她咬着唇,一脸的忧郁,“秦默,你是在可怜我吗?” 秦默:“……” 公主眸色黯淡,声音有几分受伤,“是我的提议太过无礼了,秦默,你赶紧去歇息吧,莫要管我,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她身子微侧,靠在床栏上,眸光幽幽,月光照在她苍白的面上,更添了几分凄凉之意,“我一个人待着,害怕也无所谓,我可以不睡……不睡,便不会做噩梦了……” 声音哀怨凄楚,带着几分无奈,好似认了命。 秦默:“……”,突然间很想拿块石头砸晕自己。 他艰难的开口,违心道:“罗汉榻上有些凉。” 公主扬起头,“你说不怕冷……” “……有些硬。” “你说习惯了”,公主默了默,又添了一句,“你若是因为可怜我,大可不必如此,我便是再苦再累,也绝不接受旁人的同情!” 秦默:“……”,公主拿他的话堵他,他这是挖了个坑,自己刚走了两步,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啪嗒”一声掉了进去? “公主,属下想和你一起睡!” 秦默咬了咬牙,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将此生最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公主抬起小脑袋,不确定的问道:“这是你要求的?你……是自愿的?”,她望着他,眸色如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好似只要秦默说一声不是,她眼中的期冀就会黯淡一般。 秦默点了点头,“是属下自己想要的。” 公主面上露出“既然这是你要求的,那本宫就勉为其难恩准了”的神情,浅浅一笑,笑容柔弱中带着动容,动容中又不乏坚强,坚强中又隐隐透露着一分矜持。 她身子往床里挪了挪,拍了拍一旁,示意秦默睡上来。 躲在他宽大而又温暖的怀中,昭华公主唇角一勾,笑得贼精贼精,这一招苦肉计加欲擒故纵,成功拐走了她的侍卫,她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折腾到现在,她还真是累了,身子又往他怀中靠了靠,她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秦默抱着公主,浑身僵硬。 待公主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之后,他身子微动,换了一个让她睡起来更舒适些的姿势。 垂下眼眸,看着只着中衣,毫无芥蒂地趴在自己身上安然入梦的公主,眸中不自觉的润上了几分暖色。 她竟是如此信任他吗? 次日凌晨,阳光透过纱幔照了进来。 床上的人影翻了个身,用手挡了挡那丝光亮,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便映入了一张无限放大的笑脸。 昭华公主向后一仰,在看清来者是谁后,瞬间黑脸,“安宁,你来做什么?” 安宁郡主眨巴着大眼睛,好似全然不知自己不受待见,她一脸的好奇,“我的好阿姐,你刚才做的什么美梦啊?我在这里看了你很久,见你唇角一直挂着笑,似是很开心,就没忍心打扰你的好梦。” 昭华公主扭头,见床榻的另一侧已经没有人了,如若安宁来了很久,那秦默是何时走的? “本宫做什么美梦,跟你有关系吗?”,昭华公主推开她,起身,行至镂空雕花的窗前,拉开淡色的帷幔,推开窗,正见秦默笔挺地站在院子外,似是跟一个青年男子交谈,她眼眸微凝,暗自将那人的长相记在了心里,一挥手,对着素衣吩咐了几句。 安宁郡主溜过来,顺着她的眼眸瞧去,一眼看到了秦默,认出他便是昨日跟在昭华公主身后的侍卫,笑道,“阿姐你可真有眼光,这么英俊的侍卫你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苏暮雪的哥哥?” “不知道”,昭华公主斜眼看她,“你想要他?” “嗯,阿姐你要送给我吗?”,这侍卫看上去很能打,拉到身边,她手痒的时候还能跟他过几招。 昭华公主转身,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安宁垮脸,一脸幽怨的看着她,阿姐如今越来越坏了,不会还问她做什么,害她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院外,马刺一脸狐疑看着秦默,“左统领,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秦默一夜未归,今日凌晨才回来,他追着问了半天,秦默一句话都不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马刺凑上前,拉着他的衣角嗅了嗅,又闻了闻他的袖子,秦默甩开手,离他远了些,“马刺,你是属狗的吗?” 哪有大男人拉着别人的衣裳嗅个不停的? 马刺眯着眼睛,似在回味,“嗯,你身上有小兰花儿的味道,还带着一丝清甜,又有点像梨花香……不,不对,这分明就是女儿香,这味道我太熟悉了”,马刺瞬间瞪大了眼睛,“左统领,你昨晚跟一个女子在一起?” 秦默撇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马刺一脸的激动,追着问道:“那女子是谁?这佛安寺里的?不……不对,佛安寺里就是有女人,那也都是尼姑,难道是公主身边的侍女?也不像啊,没瞧见你跟哪个侍女走在一起,左统领,你该不会是趁着天黑偷偷的摸下山,去了醉红楼吧?” 他言罢,见秦默面色如常,了然一笑,上前一步,推了推他,给了他一个“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都懂”的眼神,“大家都是男人嘛,是不是?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你看看我,我就喜欢醉红楼的青青姑娘,那小脸蛋美的,小腰肢扭起来跟没骨头似的,叫起来真真是魅到了骨子里去了,咱们营中除了你,哪个不曾去逛过窑子,别说我了,三儿,二狗子那几个人每逢休沐,恨不得成天睡在花楼里,只有你一个,从来不曾去过那……左统领,不怕你生气,我们私底下都以为你那什么……” 秦默扭头,终是给了一丝反应,“以为我什么?” “嘿嘿……这你还不知道吗?你看你,别说去烟花之地了,平日里都未见你盯着哪个女人瞧过,我估摸着你就是连个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过得这么清心寡欲,我们都以为你要么是个和尚,要么就是个太监。” 秦默冷哼,“有闲情打探别人的事情,不如多练练功夫。” “这不是关心你吗?”,马刺嘿嘿笑着,见他要走,跟牛皮糖似的又黏了上来,“大统领,你跟在公主身边的感觉如何啊?公主好不好相处啊?听说公主还要选几个人留在她身边,不如你跟公主提一提,让我也留下?” 他拉着身上的衣裳,摸着那光滑的布料,感慨道:“跟在公主身边就是好,瞧瞧公主出手多阔气,直接一人一套好衣裳,还赏了五两银子,啧啧……抵得上我两个月的月银,你说若是我表现好些,在公主面前得了眼,会不会一步登天啊?到时候要银子有银子,要身份有身份,岂不比当个羽林军体面多了?” 秦默:“……” 他正待说什么,抬头,见公主身边的侍女素衣走了过来,他神情一肃。 素衣看了他一眼,打量了一会儿,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心思灵巧,自然知晓面前的这位已经得了公主的青睐。 她对着秦默福了福身,这才眉眼一转,扫向一旁的马刺,低声道:“随我来吧,公主请你过去。” “啊?”,马刺一呆,瞧着素衣说完之后转身便走,顿了半饷,回过神来,喃喃道:“大统领,我没听错吧?公主叫的是我,而不是你?” “你没听错”,秦默面无表情,隐藏在袖子中的手却攥了起来,拥着公主入怀的感觉仿佛还在,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旖旎的梦,梦醒了,梦中的一切便全然忘了吧。 “哎呀,那我得赶紧过去,大统领,我先去了啊”,马刺惊喜万分,屁颠屁颠儿地追着素衣跑去,“姑娘,等等我——” 第十九章 有银子,任性 在他身后,秦默面容冷峻,薄唇紧抿。 他是公主的贴身侍卫,本该寸步不离的跟着公主,可是公主召见了马刺,却不曾提及他,他还要跟过去吗? 秦默跨向院子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是停在了院外,不曾进去。 马刺跟着素衣向院子内走去,他内心忐忑,公主突然召见他,是不是被他英俊的相貌所倾倒,不由自主地爱上他了? 他捏了捏衣角,想着那五两银子的赏钱,公主身份尊贵,出手阔气,若是爱上他,日后这些赏赐还少得了吗?到时候定会金山银山的送给他,那么多银子,他该怎么花呢? 小二,给爷来一桌上好的酒菜,大爷我不要最好吃的,只要最贵的! 掌柜的,今日这酒楼爷大爷包下了,一间入睡,一间放行李,剩下的给爷这十位侍女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胭脂铺子,绸缎庄,茶馆,戏班子……大爷全买了,啥?我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买这些?你没看见爷身后这一堆美人吗?有银子,就是任性! 青青姑娘,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卖身了,跟了大爷我,带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 不,不行! 他若是包下青青姑娘,万一公主吃醋怎么办?还有左统领,一直照顾着他,他若是傍上公主这棵大树,说什么也要拉他一把啊,至少也要帮他讨个漂亮的小娘子,以免他一个人孤单寂寞。 马刺垂着首,纷纷乱乱地想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昭华公主掀开纱幔,踱步而出。 纱幔轻扬,清风拂过,迎面而来的女子,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昭华公主行至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眸光在他黝光发亮,用油膏抹得平平整整的油头上一闪,轻笑一声,道:“倒是个干净整洁之人,随本宫来吧。” 我的老天爷,公主竟然对他笑了! 马刺心神一荡,脑袋晕晕乎乎,只差没有喊出一声“神仙妹妹”,一直到公主的身影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猛得一拍脑袋,掉过身,向着公主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安宁郡主走了两步,回过头,见马刺站在原地发呆,面上的神情甚是有趣,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拉着昭华公主,低声道:“阿姐,你这是打哪儿找来的这个活宝儿,可真是有意思,你瞧见他那模样没有,那呆呆的眼神,跟斗鸡眼似的,哈哈哈……” 昭华公主抿嘴一笑,来到庭院内,石桌上早已摆好了早膳,她端起红豆薏米粥,喝了小半碗,马刺才来到跟前。 “羽林军带刀侍卫马刺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安宁郡主”,马刺定了定神,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恭敬地行礼。 “马刺?这名字倒是别致,是谁给你取得?”,昭华公主用汤勺舀了舀粥,摩挲着白釉六出莲瓣碗上精致的莲花纹理,问道。 “回公主的话,这名字是我爹给取的,我爹姓马,我又是个属马的,他没什么文化,说取个霸气的名字,好养活,就叫我马刺了,意思是希望我跟个刺猬似的,谁也不敢惹,走到哪里都能横行四方。” “噗嗤”,安宁郡主闻言,又笑了起来,这个马刺,可真是有意思。 马刺不明所以,摸了摸后脑勺,面前的两位主子看着亲厚,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也跟着后面扯着嘴皮子,嘿嘿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惹得安宁郡主又笑了半饷。 “你是京城人士?”,公主开始盘问。 “回公主的话,是的。” “多大了?”, “正直弱冠之年。” “在羽林军多久了?” “五年了”,马刺心中窃喜,公主这又是问姓名,又是问家室,又是问年龄的,莫非真的看上他了?接下来会不会询问他的生辰八字? 他就说嘛,他相貌英俊,性子讨喜,公主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昭华公主点了点头,眸光飘远,落在院门口的秦默身上,眸中好奇的意味浓厚。 马刺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顺着她的眸光瞧去,想着将才心里头的打算,连忙介绍道:“公主,那是羽林军的统领秦默秦大人,为人正直,温良恭谦,武艺高强,行事作风颇有风度,稳妥可靠”,他这些年来在羽林军中,全仰仗着秦默的帮衬和关照,上回他爹病重,是秦默二话不说将自己的月银拿出来救济,他爹的病及时医治,才得以康复,若说这世上有谁是他最在乎的,除了爹娘,便是秦默了。 若是秦默也能够得到公主的赏识,那就更好了,他们哥两个一起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看样子,你们关系不错?” 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这个道理公主懂,马刺也懂。 他心中一喜,瞧瞧,瞧瞧!公主都开始关注他身边的人了,她这分明是打算收揽他啊,想到日后的升官发财,马刺整个人晕乎乎的,连声应道:“秦大人跟属下虽是上下级关系,实则关系亲厚,不是兄弟,甚似兄弟。” “哦?”,昭华公主眉头一挑,声音微微上扬,“倒是有点意思,他也是京城人士?你们家住一处?经常在一起?” “回公主的话,秦大人是孤儿,听闻,他是一位贵人从街上捡回来的,从小就长在羽林军中,由上一任羽林军统领明大人带大,属下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营中最年轻的带刀侍卫。” 见公主对秦默感兴趣,马刺嘿嘿笑着,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公主,你别看秦大人一脸的严肃,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在营中颇受爱戴,对我们都很好,平日里,谁有个难处,或者是家中出了事情,他都是能帮就帮,前段时日营中一兄弟家中有事,他整整两个月不曾休沐,代替那兄弟当值……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他面上虽冷,心却是火热的,对人的好,从来不说出来,都是用行动来表达,每逢佳节,他都会拿出自己的月银请我们喝酒。” “请你们喝酒?他喜欢喝酒?喝什么酒?他还喜欢什么?”,马刺说了这么多话,目的便是向公主证明秦默是一个大好人,而公主询问的目的却是想要了解秦默,想知道他的喜好。 她眯着眼睛听了半饷,终于听到了一句关键的话语,当下脱口问了出来。 马刺一愣,有些疑惑,公主的关注点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这点疑惑很快就被内心的喜悦替代,他想都不想,直接答道:“秦大人不喜喝酒,他跟我们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秦大人他每日里除了当值,便是看书练武,他不爱喝酒,不爱赌博,不爱聚众耍闹,甚至平日里走来一个女子,他都目不斜视,从未曾见他将哪个姑娘放在眼里,就连明姑娘来了,他也是一脸的淡漠,以礼相待。” 昭华公主的心在听到“从未曾见他将哪个姑娘放在眼里”的时候,雀跃了一下,这欢喜还未升腾,便被马刺的后一句话给打压下去了,她放下碗,漫不经心的捻了捻手指头,语气轻松,好似只是出于好奇的随口一问,“明姑娘?哪位明姑娘?” 马刺傻乎乎的,没能看出公主的意图,一旁的安宁郡主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听着他们这你一问,我一答的对话,倒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公主这句句看似随意,却都是在打听秦默的事情啊。 莫非…… 阿姐她看中的不是眼前这人,而是那位秦大人?可是阿姐不是已经许配给了平西侯世子严如是吗?听阿娘说昭华公主打算退亲,她原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莫非,这是真的了? 安宁郡主偷偷打量着一脸淡漠的昭华公主,唇角勾起一抹贼贱的坏笑。 这一趟来的可真是值得。 马刺回道:“就是前羽林军统领明大人之女明芃芃,她与秦大人一块长大。” 昭华公主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面上却扬起一抹轻笑,“看样子,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有情来妾有意了?” 安宁郡主分明从中听到了一丝戾气,她一双大眼睛滴溜直转,阿姐看上的人,竟然有了老相好,这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马刺闻言微怔,那位明姑娘,明眼人一瞧便知她心悦秦默,可是他瞧着,秦默分明没有将明姑娘放在心上,对她更无男女私情。 他虽不喜欢那位明姑娘,觉得她心机深重,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这话他却是不能说的,这话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他顿了顿,选了个折中的回答,“回公主的话,他们确实是青梅竹马,至于是否两情相悦,这是秦大人的私事,属下也不甚知晓。” 第二十章 公主生气了? 宫中,太后自得了消息,砸了三四个珐琅彩胭脂花纹瓶,摔了五六个青花缠枝折腰碗,又绝食了一晚,闹得整个宫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跟着跪了一夜才消停了下来。 此刻端着青花松竹梅纹碗,抿了两口八宝莲子粥,清甜的滋味溢于唇间,她心情终是好转了一些,笑眯了眼睛,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朝阳郡主,赞道:“清漪这手艺可真是灵巧,这八宝粥做的甜而不腻,清香可口,何必亲自下厨呢,这些事情,由下人们做就行了。” 谢氏在一旁叹息,神色赧然道:“这孩子就是太实心眼了,听闻太后喜欢喝八宝粥,非闹着要自己亲手去做,还说什么自己动手做的最是诚心,她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又哪里知道,这宫里头的御厨个个都是能人,做出来的菜肴比之她的好了百倍千倍,她做的那些岂能登上台面?臣妇劝了她还不听,非巴巴的送过宫来,要让她的好太后姑母尝尝她的手艺,太后您说这孩子,真是……唉,实在是让太后见笑了。” 她嘴上虽是在责怪朝阳郡主,话里话外却都是在暗示自己女儿牵挂着太后,对太后这份心难能可贵。 站在一边的李静姝垂着眼帘,遮住眼中的不屑,也藏住了手上的脓包,这八宝粥分明是她起早熬制的,为此还烫到了手,可到了谢氏嘴里,这八宝粥就变成了朝阳郡主亲手所做,这一对母女,可真真不要脸。 “娘亲,你就知道训我”,朝阳郡主佯装羞恼,瞪了谢氏一眼,面上一派的纯真,“人家只是想亲手煮碗粥给太后姑母喝,娘亲你怎么把女儿说成这样?人家做的手艺哪里差了,就算是差,可人家的真心在里头啊,娘亲这样说清漪,清漪心里苦。” 她说着,身子轻盈一转凑到了太后身边,拽着她的袖角摇了摇,嘟着嘴,撒娇道:“太后姑母,你看娘亲又训我,你可要为清漪做主啊……” “好好好,哀家为你做主”,太后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的这份心意,哀家收到了,这粥,也是极可口的,哀家甚是欢喜,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哀家都记在心里。” 朝阳郡主面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扬起头,朝着谢氏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面上的神情似是在说“瞧见了吧,太后在夸我呢,有太后做我的依靠,看你还训我不?” 她这天真浪漫的模样落在太后眼中,更觉得她心思单纯,毫无心眼。 谢氏笑道:“太后您可千万别惯着这个皮猴儿,她可是个打蛇随棒上的主儿,越惯着她,越无法无天,把她惯坏了可怎么办?” 朝阳郡主翘嘴,“娘亲,瞧你说的,太后姑母疼爱我,我心里头知道,也对太后姑母好,才不会被惯坏呢。” 太后抚着她的手,拉着她一同坐到榻上,“昭华若是有你一半的温顺乖巧,哀家就不用操心了。” 朝阳郡主眼眸微转,她今日一早便得了昭华公主去了佛安寺的消息,这才寻了个借口赶来,一来呢,是看看公主是否真的不在宫中,二来,也是想在太后面前给公主上上眼药水,离间她们母女二人,她们母女关系不好了,她跟太后的关系可就亲近了。 她扭头转了转,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明知故问道:“咦,太后姑母,昭华公主呢?为何不曾来啊?” 她垂首叹息,“也不知道昭华公主还生不生清漪的气,清漪今日特意带了她喜爱吃的桃花酥,想给她赔礼道歉,希望她原谅清漪那日的鲁莽……” 太后面上的笑容微敛,重重地将粥碗放下,满脸怒容,不悦道:“她不在宫中,哀家生的好女儿,不过是训了她几句,竟然跟哀家闹脾气,说是去佛安寺为哀家祈福,哼……什么祈福,分明是没有将哀家放在眼里,她就是巴不得哀家早点去死,哀家死了他们兄妹两个才清静!” “太后姑母,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清漪听了心中难受”,朝阳郡主心中欢喜,面上却拧起了秀眉,咬唇道:“或许,公主她只是在跟清漪置气,是清漪不好,惹怒了公主,清漪猜测这气或许不是冲着姑母,而是冲着清漪而来,姑母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公主她最是孝顺,也不是有意要惹姑母伤心的,想来是心里头有怨恨,才会如此行事……” 她虽是在替昭华公主说话,可句句带刺。 “公主跟她置气”,是说公主小肚鸡肠,一点点事情就揪着不放;“这气不是冲着太后,便是冲着她”,是说公主报复心重;“心里头有怨恨,惹太后伤心”,是说公主不仁不孝,这几个罪名落下,公主便是想洗脱也难了。 太后在深宫中打滚多年,如何不知朝阳郡主这话里有话的是在挑拨离间,只是一来,她向来看不惯公主的行事作风,觉得她缺少了女儿家该有的温顺恭谦,二来,公主此番骤然出走,分明是在打她的脸,公然跟她作对,让她觉得公主根本就没有将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三来,李清漪挑唆是非,不过是因着嫉恨公主扇她的那两巴掌。 她不喜欢太聪明的人,比如先帝,比如苏贵妃,比如燕王,比如——昭华公主。 他们这样的人往往隐藏太深,表面上的所作所为跟内心是背道而驰的,让人瞧不清他们内心到底作何感想,这样的人才是最需要防范的,而如谢氏,李清漪这般的人,不管什么想法全然放在脸上,这些言语挑唆,这些讨好她的小心机,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玩的把戏,她一眼就能看穿,也就觉得她们好拿捏,当下顺着她的心意训斥道:“好了清漪,你也不必替她说话,哀家可没觉得她这是无意的,昭华的性子是怎样的,哀家最是清楚,也怪先帝没能教育好她,非让她跟着皇子一同念书学习,须知‘女儿家无才便是德’,如今,养出了一个清高自诩,持才傲物的公主来,唉……真是叫哀家头疼!” “太后姑母莫急,清漪倒有一计”,朝阳郡主眼眸幽幽,说道。 太后身子微侧,“哦?说来听听。” 朝阳郡主低垂着眼皮子,低声道:“昭华公主不是说去佛安寺为太后礼佛吗?不若就教她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观无量寿经》,《般若波罗蜜心经》等佛经来为太后祈福,保佑太后圣体安康,松鹤长春,这样不仅能够磨练公主的性情,也能给她一些教训,让她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时候不能做,同时,抄写佛经也是无尚的功德”,这个法子是来的路上李静姝提出来的,她当时便拍手称快。 这办法实在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口恶气,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昭华公主不是躲到佛安寺吗?那她便让她知道,不管她躲到哪里,她总有办法让她不好过。 昭华公主不好过了,她心里就舒坦了。 佛安寺后院。 昭华公主问过话之后,便留下马刺在跟前伺候。 秦默端着汤药走进院子时,马刺正给公主将民间的趣事,他手舞足蹈,讲的甚是生动,逗得郡主前仰后合地捂着肚子大笑,公主虽没有郡主那么夸张,可是也抿着唇,灿若群星般的眸子中盛满了笑意。 见他走了进来,昭华公主只在他手上那碗黑黢黢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瞥了一眼,看也没看他,便转过脸,笑意未变,一双清凉的眸子紧锁着马刺,身子往前欠了欠,显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来,“快接着说,下面发生了什么?” 马刺抬头见秦默站在那里无人搭理,略显尴尬,他面上的笑容微敛,搓了搓手掌心,上前几步,劝道,“属下斗胆,恳请公主先服下汤药,等公主服药后,属下再接着讲也不迟。” 昭华公主这才将视线投向秦默,眼眸微垂,淡漠道:“这碗药倒了吧,本宫身子已好,不需要再服用汤药。” 啊哈?这药不是她自个儿要求熬制的吗? 安宁郡主“噗”一声,刚喝进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吐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吐在马刺的面上。 就在一炷香之前,她分明听到昭华姐姐小声对着素衣吩咐,让她去熬制汤药,再让秦默送进来。 马刺的脸上还挂着小心的笑,此时笑容尚在,却难看得如同僵住了一般,他为啥要多走这几步? 好好的站在原地不行吗?站在原地就不会被茶水喷到了啊! 他刚刚讲了那么多笑话,郡主都不曾喷茶,秦默一来,她就喷了,这是为何?难道秦默长得比他讲的笑话有趣?马刺默默地抬手,擦拭着面上的茶水,一脸哀怨地看着郡主。 昭华公主眉头轻蹙,递了一个“你给本宫安分点”的眼神过来,安宁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装作很镇定的拿出帕子来擦拭着唇角,用无言来掩饰尴尬。 这边的动静秦默未曾放在心上,他抬眸,与公主那双略带倔强不满的眼眸对上,微微一怔,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公主好似在生气? 这气,还是冲着他而来? 第二十一章 毁人不倦 秦默垂目,他今日一直站在院外守卫,这是第一次踏进院子,还是在素衣的要求之下,若说有任何冒犯公主的行为,那便是昨夜发生的一切。 公主这是头脑清醒过来,开始秋后算账了? 秦默面色不变,端着的药碗带着一抹坚持往前送了几分,“公主,良药苦口利于病,纵然身子已好,还是要多加巩固”,莫要因为和他置气,而伤了身子。 这最后一句,被他吞进了肚中。 他做的事情犯的错,他自会领罚,也毫无怨言,唯一不愿的便是公主因此伤心难过,伤了身子。 “我身子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昭华公主瞪圆了眼,不知为何,在听到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明姑娘之后,她的心里头闷闷的,很不舒服,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她的五脏六肺。 让她难受,烦躁,想要对秦默发脾气! 可是好端端的,她又不想对秦默发脾气,所以便不想见到他,原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怎知尽信书不如无书,看不见秦默的时候,她内心更是烦躁得慌! 昭华公主恨不得满脸写着“你的小祖宗不开心了,闹脾气了,你还不快些来哄着本宫”,唇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秦默这是在关心她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公主心中的烦闷莫名其妙地减少了许多。 秦默低垂着眼眸,未能瞧见公主的神情,听她语气淡漠,似是急于与他撇清关系,想到昨夜她的依赖和信任,他手指微颤,本就没有表情的面容更冷肃了几分,“公主凤体抱恙,受苦的是公主自己,望公主珍重”,确实与他无关,可身不疼,心却是痛的。 昭华公主原以为她此话一说,秦默会表达一下“怎么会跟属下没关系呢,公主身子不好,属下也就不好了”,“公主难受了,属下也难受”,“公主快些服药吧,属下期盼公主赶紧好起来”,“公主的身子,便是属下的身子,公主痛了,属下也会痛”…… 诸如此类,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让她知道他是在意她的,她心里舒坦了,也就乖乖服药。 可是,秦默却只是神情漠然,不冷不热的说了这么一句场面话。 公主怔怔地看着他,可他却只是垂首盯着地面。 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昨晚他们同床共枕,今日却相对无言,恍若陌路。 公主眼眸中开始积蓄雾气,上回,她并不曾听说他有个什么破青梅竹马,或许是她压根就没关注过他的原因,难道重来一世,秦默就变了? 她默默的接过药碗,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滚落,掉落在浓黑的药碗里,“下去吧,我喝就是了”,她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溢于唇齿,却比不上她心里翻滚的酸涩。 上一世,秦默跟了她多年,对她至死不渝的情意想来是在无数个日日月月的陪伴中积起来的,今生,他到了她身边不过几日,她没有几年的时间来慢慢地培养秦默对她的不离不弃,他如今对她冷淡,也在情理之中。 秦默耳力甚好,听得泪水滴落的声音,他淡漠的眸子一扫,将公主眸中的哀伤瞧得分明,瞳孔猛得一缩,两侧的双手紧了紧,后退一步,再退了几步,语气清冷到没有一丝的温度,“属下告退。” 公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眸一黯,重新落座,满脸的颓然。 唉,她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马刺小心翼翼的瞧着上位两位主子的神情,一个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个微闭着眼帘,看上去心事重重,刚才不还是好端端的吗? 现在这是怎么了?气氛不太对啊。 他扭头,看了看秦默离去的方向,暗自思忖,难道秦统领劝公主服药,惹公主不开心了? 可是,他也劝了啊,怎么没见公主对他生气? 马刺眼眸一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他是他,秦统领是秦统领,这能一样吗? 他可是入了公主眼的红人,他说什么劝什么,公主自然是听进去的,可秦统领就不同了,公主对他无感,他开口劝诫,在公主眼中便是多管闲事,她自然不喜。 马刺心中叹息,公主点了秦统领做贴身侍卫,却不待见他,以后秦统领得不到主子的赏识,会被抛弃的,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他得想办法劝劝公主。 马刺琢磨了一下说辞,上前一步,打算先哄好公主,再替秦统领说话,“公主可还想再听乐子?那书生瞧见了狐狸精的真身……” “不必了”,昭华公主挥了挥手,兴味索然,“你也下去吧,本宫想静静。” 待院子里清静了下来。 安宁郡主吃了几颗蜜饯,乌黑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看了看天边的云彩,再看了看身边多愁善感的公主,胳膊一伸,推了推她,“这么好的天,不出去走走实在是可惜了,昭华姐姐,你当真要这样难过下去?” “难过?”,昭华公主白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难过了?” “我左右两只眼睛都瞧见了”,安宁嘟着嘴,转过头,妄图将素衣拉入自己的阵营,“素衣你说,你家主子将才是不是一脸的忧伤,好似旁人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似的?” 被点名的素衣一抬头,见安宁郡主满眼威胁地看着她,在她身旁,昭华公主闲闲地拨弄着指甲,虽不曾看她,可通身的气质却是冷冽。 素衣:“……”,什么叫做躺着也中枪! 她沉默地站在这里,一句话没说,一个动作没做,火都能烧上来? 两位主子关系甚好,得罪谁都不行,她眼观鼻,鼻观心,语气平淡道:“回郡主的话,奴婢将才发呆,未能瞧见公主的神情。” “啊哈?”,安宁郡主一脸崇拜,“阿姐,没想到你身边的侍女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了,怎么就素衣在,那个宛晴呢,她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瞧见她?” “她留在宫中,我此次出门并未带着她”,公主神色淡淡,显然是不想多谈。 安宁郡主向来不知何为收敛,见公主不开心,她歪着小脑袋想了一想,嬉笑着凑了过去,“阿姐,这才多大点事情,看把你愁得,鼻子眼睛全皱到了一起,以前的你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都是一脸的漠然,好似那些烦心事都与你无关似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露出这般哀怨愁苦的神情,你若是真想拿下他,找我啊,我有办法啊——” 昭华公主眼眸微眯,一脸狐疑地看她,“你有办法?什么办法?你知道我在愁什么?” “不就是那冷面侍卫的事情嘛,阿姐你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安宁郡主对着院外努努嘴,一脸“你快别装模作样了,这些事情我早就看出来了”的模样。 站在后面的素衣闻言一惊,冷面侍卫?莫非说的就是那位秦大人? 难道……公主当真对秦大人有意? 那边世子爷的亲事还没退,这边又来了一个冷面侍卫,想到马车之上公主说的“面首”一事,素衣目露担忧,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自当一切事物以公主的利益为重,她不在乎公主的所作所为有多惊世骇俗,只怕公主会受委屈。 世子爷心术不正,在公主的屋外都能跟宛晴不清不楚的,日后指不定怎么花心冷落公主呢,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世子爷,觉得世子爷瞧着英俊,那双眼眸里却流转着太多的东西,明明是心思深重的人,在公主面前却是一派痴情男儿的作风,实在是虚伪,让人恶心。 以往瞧着公主心系世子爷,她不便多言,那日公主说世子爷并非良人时,她是真心替公主欢喜,以为公主摔了一跤,瞧清楚了世子爷的为人,彻底想通了,公主能够想明白,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至于秦大人,看上去冷心冷面,不近人情,可是这样的人,反而让人高看,瞧他对公主的态度,自家主子多半是单相思。 看来公主日后的路,难走了。 素衣在心中暗下决定,趁着羽林军们都在,回头打听打听秦大人的为人处事,也好替公主把把关。 昭华公主端起青釉仰莲纹瓷杯,抿了一口,打量着身旁的人,“你有什么办法?”,她向来鬼点子多,说不定真有什么好法子也未必。 将才那一受挫,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所谓心急吃不了秦侍卫,她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知道秦默是如何的护着她,也知道秦默是如何的情深意重,因为她是抱着秦默,与他一同死去的,可是这些,秦默不知道啊。 所以她如今依赖秦默,相信秦默,希望秦默陪在她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这些在她看来水到渠成甚为合理的事情,在秦默眼中便是另外一种风格,他定是觉得她这个公主莫名其妙。 她与他身份地位甚为悬殊,之前更从未见过面,她突然的缠上来,恐怕是个人都会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那是自然”,安宁郡主一脸傲娇,她晃着腿,得意道:“本郡主专业毁人不倦,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我最在行了!” 第二十二章 征服侍卫有三宝 “昭华姐姐,你先回答我一件事情”,安宁郡主凑过去,对着她挤眉弄眼,“你不是已经许配给了平西侯世子严如是吗?是不是打算对严如是始乱终弃?” 昭华公主喝茶的手一顿,语气淡漠,“没有乱,何来的弃?” 言外之意便是她从未将严如是放在心上过,未曾拿起,何谈放下! 安宁郡主了然的点了点头,手撑着下巴,道:“可是,你们之前明明那么要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皇上都为你们定了亲,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我上回见到你,你还跟他吟诗作对来着,什么‘匪报也,永以为好’,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相思啊,红豆啊,桃李啊……” 安宁郡主嘴巴下瘪,满脸的嫌弃,“听得我牙齿都要酸掉了。” 昭华公主也跟着瘪嘴,苦笑着,自嘲道,“那时眼浊,脑残,心瞎!” “这会儿呢?” “全都治好了。” “被那位冷面侍卫治好的?”,安宁郡主挑眉,不待公主回答,她嘿嘿一笑,“上回你瞧上了那严如是,我还郁闷了很久,总觉得你哪哪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软绵了些,眼神也不大好,如今你看上这冷面侍卫……阿姐,你这不爱世子爱侍卫的勇气,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昭华公主面色有些阴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若是只会说这些风凉话,就给本宫滚出去!” “别……别别……”,见公主手一挥,好似真的打算叫侍卫将她轰出去,安宁郡主连忙求饶,讨好的笑着,“我的好阿姐,史上最好的昭华姐姐,人家这么可爱,你舍得撵我走嘛?” “舍得”,公主回答的很是干脆。 安宁郡主:“……”,好吧,看来装可爱这个法子对付不了阿姐。 “阿姐,你可知,这征服侍卫有三宝——” “喔?”,昭华公主微微坐正,起了心思,“哪三宝?” “诱!哄!骗!”,安宁郡主定了定神,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寻常女子对付男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三种,是市井泼妇才会做的,每样都不可取,本郡主便是靠着诱,哄,骗这三个字纵横情场,阅遍天下无数男儿,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一个未曾经历过情爱,甚至连男人的手都不曾牵过的人,竟然在这里说自己阅遍天下无数男儿! 昭华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相信她就是一个错误! 她除了捣乱,还能有什么法子? 见公主一脸“呵呵,我若是信你,我便是傻子”的神情,安宁郡主来了劲,她端着茶杯饮了一口,细细说道:“阿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这诱、哄、骗,听上去像是胡诌,实则包罗万象,里面蕴含的道理甚是奥妙,这可是我看了几百部话本,听了几百个爱情故事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你可曾看过《杜丽娘慕色还魂记》?” “这个我看过,说的可是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与贫寒书生柳梦梅的故事?”,昭华公主素手轻翻,将烧的滚热的水倒入白釉纹瓣莲茶翁中,拿着竹架清洗着茶具,淡声道。 “正是”,安宁郡主瞧着二郎腿,一边欣赏着公主煎茶,一边道:“那杜丽娘在睡梦中见一书生持半枝垂柳前来求爱,二人相会在牡丹亭中,阿姐可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将奴搂抱去牡丹亭畔,芍药阑边,共成*之欢。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昭华公主移开目光,瞥向她,眉头微蹙,这说的可是男女欢爱一事,安宁她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 这是她一个女儿家该看的东西吗? 安宁郡主尴尬的移开眼神,轻咳了几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这三宝中的第一宝,便是诱,诱乃□□也,所谓男女□□,大体离不开一个爱字,什么是爱呢?又如何知道对方爱自己呢……” 昭华公主取了一些茶叶倒入沸腾的水涡中,慢慢搅动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冷哼,“绕来绕去的废话真多,挑重点说!” “喔,那就简单了,只需三个字”,安宁郡主应了一声,见她盖上了素白莲花纹茶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吐了出来,“睡了他!” “啪嗒”,手中的茶杯被打翻,滚烫的热水撒了出来,昭华公主连忙抽回手,拿出丝帕擦了擦茶水,扭头,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睁着,狠狠地瞪着安宁郡主。 郡主头一缩,“阿姐你这般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做什么,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至于把辛辛苦苦泡的茶洒了?再说了,这可是你要问的,你去瞧瞧那些话本里的书生跟小姐,他们的爱情故事不都是这样吗,三言两语之后便开始翻云覆雨,*之后就开始谈情说爱,酸溜溜地道几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就说明这感情都是从*之欢开始的吗?” 素衣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郡主怎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她家主子志趣高雅,定然不会被郡主带坏。 昭华公主眸光闪闪,似是真的在考虑她说的话,“倒也有点意思,你接着说,哄和骗呢,是指什么?” “哄呢,自然是好言好语的将他哄住,不管他喜欢什么,你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致,至于骗,这上面学问可就多了,阿姐,你得先摸清他的喜好恶,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厌恶什么,然后对症下药就是了,不过这最后两招都只是拖着他,真正能够留住男人,还得靠诱!” “诱……”,公主眸光放远,有些怔神地看着天边的云朵,也不知想些什么,定定地出了神。 “报——”,一声响亮的叫声从院外传来。 秦嬷嬷缓步走了进来,在公主面前站定,恭敬的行礼后,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见昭华公主转过头来,她垂首,眸光从公主略微红肿,尚有结疤的额头上一扫,担忧道:“公主,宫里头来人了,是太后身边的容嬷嬷。” 这容嬷嬷是太后的心腹,她来传的话,便是太后的意思。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与安宁郡主对视了一眼,深邃的眼眸幽幽转冷,“既然来了,便传她进来吧。” “可是公主……”,秦嬷嬷有些犹豫,公主的身子未好,那容嬷嬷来者不善,她担心公主又被气出病来,她身为公主的奶娘,是看着她长大的,公主这回一摔,她难受得几天几夜都难以入眠。 公主的伤势,她这个做下人的瞧在眼里,都心疼,可太后却……唉,世上怎有这样的娘亲! “该来的,挡也挡不住”,昭华公主淡淡一笑,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容嬷嬷端着厚厚的一叠玉版宣纸,躬身立在公主面前,将太后的原话传达了一遍。 “抄写佛经?为母后祈福?”,昭华公主念着这几个字,声音清冷的犹如寒冬峭壁上凝聚而成的冰雪,“朝阳郡主今日又给母后带什么好吃的了?是新鲜的玫瑰糕,还是亲自熬制的鲜粥?又或者,是从何处寻来的稀奇玩意儿?” 容嬷嬷一怔,似是没料到公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干瘪瘪的笑了两声,“公主何出此言?这话儿又是从何处传来的?太后念及公主,自公主走后,太后难受得饭也吃不下,水也不能喝,一夜都未曾闭眼,天还没亮就起身为公主祈福,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公主安康,这儿行千里母担忧,世上哪有娘亲不担心嫡亲孩子的道理,太后她担忧公主在此处住不习惯,心疼得眼睛都熬红了,只恨不得跟着公主来,能够日日瞧见公主也好解那思念之苦,可宫里宫外的事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才派老奴送来宣纸,也是希望公主诚心礼佛,抄送佛经乃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菩萨瞧见了公主的真心,自会保佑公主……” “差不多就行了”,公主面色骤然冰冷,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是白的,什么话到了他们的嘴里就全然变了味,容嬷嬷便是这样的人。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听上去好似太后有多疼惜她,多舍不得她,其实是在指责她不懂事,不孝顺,不能够体谅太后的辛苦,这颠倒黑白的事情,她最擅长了,做起来得心应手。 如若是以前的她,听了这些话只怕会怆然泪下,一边感念于母后的思念和尊尊教诲,一边在心中自责不已,什么事情都是她不好,什么事情也都是她的错,是她误会了母后,是她不能体谅母后的一片良苦用心,可如今,再次被容嬷嬷这一番教导,她心中冷笑不已。 也怪不得前世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 第二十三章 惩戒恶奴 吃亏怨不得旁人,都是她太傻,太没用! 她贵为公主,却让一个下人指着她蹬鼻子上脸的这一通含沙射影的说教,而以前的她竟然还感恩戴德,懦弱至此,呵……她们真拿她当傻子吗? 昭华公主眼眸微眯,她既然活了,就断然没有再让他们欺上门的道理,“容嬷嬷,本宫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指着本宫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可是在教训本宫?” 坐在一旁的安宁郡主双目放光,她有生之年竟然能够看到向来老好人的昭华姐姐发火,她这一趟,可真真没白来。 容嬷嬷乍然被打断,有些困惑,压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抬头却见昭华公主眸光幽幽地瞧着她,那眼底的冷意,叫人心惊。 “老奴不敢”,她连忙垂首。 公主这是怎么了,想到那日在宫中见到她的模样,这人……当真能摔一跤就性情大变? “不敢?”,昭华公主勾唇,薄凉一笑,声音骤然转厉,“本宫看你敢得很!” 她厉眸一转,扫向容嬷嬷身后跟着的那四个大宫女,那乌黑清亮的眼眸,渐渐晕染开幽深肃杀之气,这些,可都是母后身边的红人呢。 她们手上捧着的那几叠厚厚的宣纸,无一不是在嘲讽着她的懦弱和无能,她已经一退再退,避让到了这佛安寺内,她们都有本事欺上门来,母后不会平白无故的找她茬,今日这事定然是朝阳郡主出的主意。 那厚厚的一叠,每一叠少说也有白来张,她便是从今日开始不吃不睡,没日没夜的抄写佛经,怕是抄到下月也抄不完这其中的一半。 况且这差事本打着为太后祈福的名头,她身在寺庙,若是拒绝,便会被人安上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她这是有多好欺负,让她们这般的算计,这般的坑害! 在她们的眼中,究竟还有没有她这个公主! 呵……她这哪里是公主,她分明就是个馒头馅儿,任谁都能上来拿捏一番。 昭华公主气极,一把抓着桌上的素白莲花纹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顿时“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院中,震慑得对面之人齐齐一愣,就连安宁郡主也被她这狠戾的模样吓了一跳,她向后一仰,抚摸着小心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热闹的心思微敛。 她知道昭华姐姐变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变得如此的……霸气! 果然平日里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就会格外的吓人。 瞧瞧昭华姐姐那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的脸,跟她阿爹有的一拼,平日里她惹了祸,阿爹就是这般看她的。 秦默自走出院子之后,便靠在院墙边上站了许久。 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公主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中入睡的画面,一睁眼,便想到公主那双清冷如霜的眼眸,还有她的那句“我的身子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公主这是把他当成了旁人吗? 昨夜月色过于朦胧,她迷了眼,将他当成了聊以慰籍的工具,等天亮了,她便后悔了,甚至不愿意再见到他,那他接下来是否要重新回到羽林军?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蓦然抽痛了一下,她大概早就忘了他,可七年前发生的一切,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那小小的护着他的身影,那浅浅的微笑比之她送他的那一株园叶唐菖蒲还要明媚三分,那一碗温热的米粥,暖到他心里去了……他努力了多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到公主身边,保护着公主,可如今,他好不容易来了,又要被赶走吗? 秦默眉头微蹙,不论如何,他都要去争取一回,争取了,才不会后悔。 昨夜的逾越是他的过错,既然是错,便该有罚。 秦默下定了决心,便来到了下房,自领了三十大板。 饶是他武艺高强,这三十大板打下来,也够他受得了,秦默强撑着身子,起身,正要走路,腿脚一软,“扑通”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 行刑的两位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叹气,秦统领吩咐了不可手下留情,他们顾及着旧日的情谊,到最后已经是越打越轻,饶是这样,秦统领还受了重伤,眼看着秦统领倒在地上,他们连忙扔下手中的木棍,上前一人一边扶住秦默,拖着他去屋子内养伤。 院子内,容嬷嬷一惊,心知公主这是动了怒,连忙惶然下跪,“公主息怒”,太后再如何宠她,她也只是个下人,公主若要处置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在她身后,四位宫女齐齐下跪,“请公主息怒——” “息怒?” 昭华公主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言论,她讥诮地扬唇,起身,抬脚将坐下的红木圆凳踹道,指着容嬷嬷,训斥道:“你们这样欺辱本宫,却叫本宫息怒?容嬷嬷,你倒是来告诉本宫,对着这一大叠宣纸,本宫该如何息怒!平日里,本宫瞧你年纪大了些,又是在母后身边当差的,便事事对你礼遇了些,你倒好,本宫问话,你顾左右而言他,一口一个母后如何,你这是拿着母后来压本宫?母后身边有你这样奴大欺主的狗奴才,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你当本宫是死了的吗?” 容嬷嬷跪在地上,哭嚎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老奴决定没有这个意思,请公主恕罪……” 昭华公主骂着,手扶着额头,似是被气得不轻,秦嬷嬷连忙上前安抚着,看着昭华公主的眉眼间满是慈祥担忧,头一抬,她眸光渐冷,扫向跪在地上容嬷嬷,不管怎么说,容嬷嬷都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公主今日若是处置了她,日后难免会落人口实,被人诟病,便是太后那边,也说不过去,她见公主只是垂着首咳嗽,并没有开口下命令,便知公主这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警示她们,当下高声劝道:“公主,快消消气,若是为她们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容嬷嬷这一路走来,已是辛苦,她口口声声提及太后,怕也是担忧公主思念太后心切,公主教训了,她们记在心上,日后定然不会再出错,公主便饶过她们这一回吧。” “公主恕罪,老奴日后再也不敢了”,容嬷嬷闻言,跪在地上,不断地磕着头,“还望公主饶过老奴这一回,老奴在这里给公主磕头了……” 待容嬷嬷磕了七八遍之后,昭华公主这才有气无力的睁开了眼眸,扶着胸口叹息,“起来吧。” 她眸光落在宣纸上,冷笑一声,道:“本宫病了一场,身子虚弱,眼光涣散,太医说需要好生静养,这佛经……本宫便是想抄,也无能为力,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本宫若是不顾自身能力,硬撑着抄写,身子亏损,才是最大的不孝,知道的,会说本宫心系母后,一片孝心难能可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后可以刻意打压本宫呢,本宫又岂能让母后背负上这等骂名。” 这容嬷嬷也是个颇有眼力之人,被她一通训斥后,知道她是个硬茬,便乖了不少,闻言,连忙点头,应声道:“公主教训的是,确实是老奴考虑不周了,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做?” “还用得着本宫教吗?” 昭华公主扯着唇角,冷嗤一声,凉凉道:“这抄写佛经是谁的主意,便让谁自个儿抄去,这可是替太后祈福的美差事,保佑母后圣体安康,松鹤长春的重任可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她对母后的真心有几分,孝顺又有多少,可就看她愿抄写多少佛经了。” 容嬷嬷浑身一僵,连忙垂下首,眼眸子转了两圈,拿定了主意,恭敬道:“太后一心向佛,每日里亲自抄写佛经为皇上,为江山祈福,昭华公主甚为恭孝,原想为太后抄写佛经,保佑太后平安万福,无奈身子亏损,日日被病魔折磨,虽有心而无力,朝阳郡主心地善良,一颗孝心足以感动天地,自当虔心为太后抄写二百遍佛经,为太后,为公主祈福。” 安宁郡主坐在一旁,瞧见此景,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眸满是钦佩。 高!这一招实在是高! 先抬出太后,再抬出她自己,这差事落到了朝阳郡主头上,她平日里不是最会讨好太后吗?如今便将这讨好太后的机会送到了她手上,倘若她不接,或者是办不好,可就要落得一个偷奸耍滑,不忠不孝的罪名,这可是与她平日里的行为背道而驰。 两百遍佛经啊,哈哈——那还不得抄到手抽筋? 安宁郡主抿嘴偷笑,真想去瞧瞧李清漪那贱人接旨时的模样,那脸色,一定会精彩万分。 她既然有胆量算计昭华公主,也该让她尝尝这恶果! “嬷嬷通透”,昭华公主点了点头,一挥手,吩咐道:“秦嬷嬷,将本宫最喜爱的那对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手镯送给容嬷嬷,另,给四位宫女一人赏一对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和玉如意。” “多谢公主”,五个人愣了愣,你看我,我看我,终究是齐齐跪下来领了赏。 第二十四章 这亲事怎么退 秦嬷嬷亲自送着她们出了院门,临走前,秦嬷嬷拉着容嬷嬷的手寒暄了几句,低声道:“老姐姐,妹妹我今日把话儿敞开了说,这公主终归是公主,郡主是郡主,不可同日而语,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女儿,这母女之间可没有隔夜的仇恨,兴许今日闹一闹,明日便又好了,老姐姐可莫要犯糊涂,被人当抢使,一个劲地往前冲,平白的惹了祸事上身,公主若是动了真格,到时候,可未必有人能够救得了你。” 容嬷嬷一惊,背脊发寒,只觉得手中的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手镯越发的烫手。 她面上的皱纹抖了几抖,终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讪讪道:“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公主凤体抱恙,连起床都困难,让人瞧着都心疼,又如何抄得了佛经,可这抄写佛经的话儿既然说出来了,断然没有诓骗菩萨的道理,朝阳郡主既有这份心,又有这个能力,自然是能者多劳。” 秦嬷嬷舒了一口气,“老姐姐深明大义,实在是让人钦佩。” 容嬷嬷带着几位宫女,怎么来的,又怎么回了。 待离了佛安寺,大宫女可欣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容嬷嬷,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正要带着这一叠宣纸去李府?太后那里,该如何交代?” 容嬷嬷嘴皮子往下扯了扯,扭头,瞥了身后远远跟着的几个侍卫,“先去李府,再回宫,主子的吩咐,我们照做便是,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过问的了。” “啊?”,可欣傻了眼,呆愣愣的瞧着手上那一叠厚厚的宣纸,抿了抿嘴,有些迟疑。 这宣纸是太后送来教训公主的,公主如今命她们将它转送给朝阳郡主,分明是在打太后的脸面,若是太后追究下来,她们可没好果子吃,“若是太后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容嬷嬷眉头紧蹙,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这一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公主这下马威给的可真是够厉害,那茶杯虽没摔在她面上,却比砸在她脸上还要狠,她这是在警戒她,如若有下次,她便入那茶杯一般粉身碎语。 想到公主那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容嬷嬷心底止不住的发冷,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向来温婉,脾气好的公主怎么会露出那般瘆人的表情?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似的,让人光是一想就心惊肉跳。 这是一场公主跟太后之间的较量。 公主训斥的对,她只是一个下人,这中间,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她若是跟着搅合,可不就是被人当枪使,指哪打哪,所谓棒打出头鸟,若是出了事情,她便是头一个吃瓜落的。 容嬷嬷左思右想,选择站在公主这边,秦嬷嬷说的对,这母女二人再怎么闹,太后再怎么看不惯公主,公主终究是太后的女儿,从来都是儿女不孝,哪有母亲当真不心疼儿女的道理。上回公主摔了跟头,昏迷了三天,太后也跟着担忧了三天,直到听到公主醒过来的消息,她才放下心来。 若不是公主后来非把这罪名安在朝阳郡主头上,太后也不会冲她发这么大的火。 这母女两个,唉……莫不是八字不合? 院子内,侍女们将残局收拾好,素衣早已送上了新的一套茶具。 在安宁郡主用一百种方式表达了她对公主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后,昭华公主轻轻摩挲着青花白底的茶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安宁,不若你先滚出去继续说,等什么时候说够了,你再进来?” “阿姐,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安宁郡主嘟嘴,“人家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嘛!” 担心? 她明明看热闹看得很是惬意。 昭华公主低垂着眼皮子,一幅不愿与她多谈的模样。 “阿姐,那宫女手上端着的宣纸你也瞧见了,厚厚的一叠,少说也有两三百张,瞧着就吓人,我原以为你要接下来,大不了去城里头找几个会誊写的先生代写,不曾想,你竟然让它怎么来的,怎么送走了,实在是太厉害了,你就不怕太后生气?不过太后就算是生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说的话在情在理,这事情也是朝阳郡主先挑出来,她既有本事挑事,就别怪这把火烧到她自己身上去!” 安宁郡主翘着腿,晃个不停,“阿姐,你说朝阳郡主接下来会如何?她会不会又闹出其他的幺蛾子出来?咱们要不然揣测一番?我猜测她定然会带着那几叠宣纸哭哭啼啼的跑到太后面前恶人先告状,说你欺负她,她除了这个,也没旁的本事…… 上回我不过是扔了一只蚂蚱到她身上,她就吓得不行,哭着跑到我娘亲面前告状,我娘亲是什么人?那是再精明不过的,还能被她给唬住?当下意思意思的教训了我一番,可她还是不依不饶,从我五岁那年扮鬼脸吓她一直说到我一个女儿家整日里舞刀弄枪的不懂礼数! 哼,我懂不懂礼数跟她有何关系?我爹娘都管不住我,用得着她来多嘴,阿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若是……” “聒噪!” 昭华公主毫无耐心,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本宫烦着呢,不想被扔出去就给本宫闭嘴!” 见她闭上了眼睛,愁眉紧蹙,似是真的心烦。 想来也是,若是她被旁人这般的算计,也会心里难受吧,安宁郡主悻悻然一笑,乖巧的闭上了嘴巴,如小狗一般趴在桌上,安静的看着公主,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般安静的阿姐好可怜,她好像藏着满腹的心事。 到底是什么,让她这般的烦闷? 一时之间,院子内只余风声。 昭华公主神色冷峻。 只因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自那日对严如是闭门不见之后,这些天来,严如是一次都不曾来探望过她,这就奇怪了。 前世,他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头来讨好她,隔三差五地往宫里头走,或是以宴会的名义将她约出来,赏花赏月,游山玩水,给她带各式各样稀奇的好玩意儿,他相貌生的俊美,在讨好女人这事上,他最拿手了。 她病着的时候,他还三天三夜没合眼地为她祈福,端的是一片痴情,怎么如今她醒了,他却不见人影?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昭华公主手指轻扬,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六月的艳阳照在她脸上,为她绝美的面容镀上一层光晕,却照不进她的眼里。 想到那个衣冠禽兽,她的心中满是厌恶,来到这佛安寺,一来是为了早日将秦默拉到身边,二来,便是为了躲避严如是。 有句俗话叫:爱之深,恨之切,对一个人的恨有多浓,代表着心中对他的爱就有多浓。 如今的昭华公主心中对严如是无爱亦无恨。 她会落得那般下场,是她自己瞎了眼,怨不得旁人。 她将严如是这个人看得透透的,知道他是如何的人面兽心,知道他是如何的厚颜无耻,她对他,有的只是厌恶和愤怒,这也是她刚醒过来的时候不敢面对严如是的原因。 她怕眼中的厌弃和愤怒会被他瞧见。 这些天来,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决定了日后该如何走下去,她不想去恨任何一个人,也不愿自己这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一条命就此浪费在跟严如是的苦苦纠缠上。 她有自己的人生,她应该活出自己的风采来,而不是沉浸在仇恨的痛苦中苦苦挣扎煎熬。 失去过,才知道珍惜,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前世,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着便是为了替皇兄报仇,她恨着燕王,一心要至他于死地,最后伤人伤己,落得个惨死野外的下场,还害得秦默被万箭穿心而死,如若今生她将仇恨转移,恨着严如是,一心要杀了他,那和前世有什么分别? 就算是报了仇,又能如何? 很多事情,并不是人死了,就消亡了。 严如是处心积虑地要夺走凤家江山,这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严家为此事筹谋了多久,他们在京中到底有多少人手,他们又留有怎样的后手,对于这些,她只知皮毛,具体如何,她一概不知,听皇兄和燕王的口吻,他们似是处于一条阵营下,相信她那般一说,江山社稷上的事情,他们自有打算。 她唯一需要忧心的便是她与严如是的这门亲事。 这亲事,她是一定要退的! 昭华公主眉头微蹙,退亲还不容易,皇兄一道圣旨赐下,她是金枝玉叶,是一国公主,她不愿意嫁,谁又能逼得了她? 可退亲之后呢? 皇兄朝令夕改,他该如何治理天下,百官如何服他?严如是那般心思深重之人,定会借此机会大脑一番,他爹若是抓着这机会率兵而上,百姓们也不管那平西侯爷是一气之下为儿子打抱不平,还是早有图谋借题发挥,在他们看来,便是她的任性和胡闹害了江山社稷,那时,她可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 这亲事怎么退,如何退,至关重要。 她一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最好将这锅甩给严如是,这样,既退了亲,也让严如是无话可说。 第二十五章 蠢的有意思 安宁郡主托着腮帮子,看着昭华公主那双柳眉一会儿紧紧蹙在一起,一会儿又似放松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又蹙在了一起,在心中叹息,昭华姐姐如今这性子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眸,安宁郡主欣喜之下连忙嚷道:“阿姐,你不生气了?” “我何时生过气?” 安宁郡主捧着心窝,一脸哀怨,“没生气你还凶人家,人家被你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你呢,我的好阿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安宁了……” 昭华公主:“……不是”,她可以回答是吗? “阿姐,你是不是心里难受啊,不若你跟着我学武功吧,我心烦的时候就会去练武,大汗淋漓之后心情就好了。” 提到武功,安宁郡主就来了兴致,蹭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蹦蹦跳跳地耍了几招,招式倒是优美,却是花拳绣腿,“怎么样?我这招凤氏无影腿不错吧,进可攻,退可守,乃是我安宁女侠花费毕生所学创造的独门秘法,从来没有人见过我动武,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安宁郡主一甩额头的碎发,露出一个自以为很迷人的微笑,“阿姐,我最近正在研究武林绝学,待我名扬天下,带着你一同闯荡江湖!” “这主意好”,昭华公主眼眸一亮,顿时眉开眼笑。 她正愁着该如何摆平秦默,习武这么好的点子,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女子大多认为,在乎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就要拼命拼命的对他好。 她们恨不得掏心掏肺,将全部的真心和家当都捧在手心里送过去,殊不知,这样的方法只适用于一部分的男儿。真正想要留住一个人,不是给予他什么,而是有求于他,让他觉得你生活中处处需要他,离了他就不行,那他就是你的了! 昭华公主深谙此道。 “啊?”,见公主动了心,安宁郡主一怔,她只是吹吹牛皮,阿姐竟然当了真?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阿爹评价她的武功曾说,胡乱挥舞,狗屁不通,师傅则摇头叹息,仰望着天空一脸的忧伤,出去后,千万别说我是你的师傅,这脸面,他丢不起。 若是当真教阿姐武功,那她不就露馅了嘛,安宁郡主眼珠子一转,打算让她知难而退,“阿姐,这习武跟琴棋书画可不同,需要的是坚毅不拔的耐力和一点就通的觉悟,你若想拜我为师……” “谁想拜你为师了?”,昭华公主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本宫身边自有高人相助,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来教我?” 昭华公主轻轻“哼”了一声,嘴角一扯,嫌弃的瞥过头去。 “阿姐!”,安宁郡主不满的叫了一声,跺了跺脚,“你以前都是哄着我的,你还夸过我武功厉害呢,你以前对我可好了,现在怎么说变就变!” “你要听假话?要我像以前一样违心说假话?”,昭华公主斜眼看她。 安宁郡主一顿,迟疑了一下,嘟着嘴,“倒也不是……可是,你好歹哄哄人家嘛!” 懒得跟她磨嘴皮子,昭华公主看向院外,却没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她眉头微凝,有一段时间没瞧见秦默了,他不是应该守在院外嘛?去哪里了? 她唤来马刺,询问道:“秦统领何在?” “属下不知”,马刺摇了摇头,自出来之后,他就没看见秦默,想到他昨夜未归,身上还带有女儿香,他微微了然,许是昨夜操劳过度,提前去休息了,“也许先回房了,秦统领已经很久不曾休沐,日夜操劳,怕是累了。” “若是累了,也该先来跟本宫请示一下”,昭华公主秀眉一拧,前世秦默跟了她几年,从未擅自离守,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起身,向外走去,“本宫坐得腰疼,想散散步,马刺,前面带路!” 要散步去哪里,不言而喻。 安宁郡主在后面撅嘴,阿姐可真会拐弯抹角,明明是想去看冷面侍卫,非说自己坐累了。 她就那般坐着,怎么会累?散步才累好吧! 安宁郡主在跟过去看热闹和不跟过去之间摇摆了一会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阿姐对那冷面侍卫上了心,她跟过去,万一不小心坏了阿姐的好事该怎么办?阿姐还不得记恨死她。 她如今,其实是有些怕阿姐的。 安宁郡主拿定了注意,一蹦一跳的往前山走去,她一直缠着阿姐,都忘记了来佛安寺的目的,也不知苏姐姐现在在何处? 后院一个干净的小屋内。 秦默趴在床上,望着手中泛黄的丝帕出了神。 昭华公主在离屋子还有二十多步距离时,扭身看了看四处的风景,淡声道:“本宫有些乏了,想吃糯米小圆子。” 马刺一脸无奈,公主突然提出来看秦默,他还纳闷,不知何故。 这才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公主就说累了,那夕阳还高高挂着,公主怎么说饿就饿了? 马刺傻愣愣的,不明就以,一旁的素衣却有些了然,她向来心思缜密,抬首,眸光从那半阖的木门一闪,隐隐瞧见里面的人影,心领神会,连忙俯身,恭敬道:“此处风景极美,公主不若先寻个落脚处歇着,奴婢这就去为公主准备。” “恩”,昭华公主低低应了一声,目含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在她身边的这几位宫女当中,素衣最忠诚,也最是贴心,知冷知热。 什么事情,只需起个头儿,她一点就透。 素衣话落,笑盈盈地看向呆愣着的马刺,低声道:“马侍卫一看便是心思灵透之人,想必做起活来甚是得心应手,且随我来吧,正好帮我个忙。” 啊?心思灵透? 天哪,她竟然能从他英俊的五官中看出他内在的涵养? 公主身边的侍女果然不简单! 马刺感动的快要流泪,这一刻,他心中突升“独立山峰,知己难寻,天大地大,唯你懂我”的感触,正待说话,素衣已道了一声“公主,素衣和马侍卫先行告退”,拉着他走了。 路上,马刺扭头,见公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抬头,见素衣走的甚是急促,他上前,轻声问道:“素衣姑娘,我们就这般走,留公主一人在这,真的好吗?” 素衣站定,扭头看他,见他面上满是担忧,似是真的一无所知,她唇角一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人——可真是蠢的有趣! 她见过很多蠢人,那些人大多愚昧无知,明明是个蠢货,却狂妄得不可一世,让人心中生厌,可眼前的这位却蠢的好玩,蠢的有意思,蠢的让人生不出一丝厌烦来。 马刺见她盯着自己的脸花枝乱颤地笑着,那笑容就是比之路边的花儿都娇艳几分,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也跟着后面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素衣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她抬脚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不必担忧,公主歇息时喜静,不许旁人在身旁吵闹”,这是公主的*,既然他没看出来,那她就没必要点破。 “恩,怪不得拉我走,谢谢姑娘”,马刺低低的应了一声,放下心来。 他原先还以为公主支开他们是为了单独去见秦统领呢,他就说嘛,怎么可能? 况且,公主见秦统领干嘛啊?秦统领人虽然好,却甚是木讷,不善言语,平日里和他在一块,都是他在一旁叽里呱啦的说一通,秦统领安静的听着,偶尔回个一两句,他总是这样,寡言少语的,一天都说不到二十句话。 再说了,公主喜欢的是他,若是单独要见谁,那只会是他。 马刺乖巧的跟着后面走,看着面前俏丽的身影,想到那句赞语,她说他心思灵透,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素衣姑娘……”,马刺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唤了一声,正要询问,又觉得这般问太过直白,不能体现出他高深的文学素养,眼看着素衣投来疑问的眼光,他想了想,那话语在嘴里一打转,说出口,就变成了“不知公主还有什么忌讳的事情,还望姑娘明言,日后也好多加注意。” 素衣一双明眸在他面上流转片刻,“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公主性子和善,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你只需尽心尽力,做好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不必过问。” 昭华公主原地转了一个圈,雕檐玲珑的房屋在蓊郁荫翳的树林中若隐若现,垂首是蜿蜒曲折的山径,抬头是湛蓝辽阔的天空,清脆的鸟鸣声时时响起。 此处风景极美,却都不在她的眼中。 她心不在焉的踢了踢地上的石头,一直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踱步,向不远处的房子走去。 第二十六章 本宫得了怪病(修) 昭华公主手碰到木门,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推了开来。 床上的男子身上盖着一层薄被,正低垂着头看着什么,淡淡的光线从窗户斜洒进来,照在他身上,为他俊逸却冷硬的脸庞笼罩上一层金色的轻雾。 昭华公主自进来后,眸光便黏在了他身上,每踏一步,那些萦绕在心头纷纷乱乱的事情就渐渐远去,一颗起伏不定的心便彻底落了下来。 眼里只有这人,心中只余安稳。 听到脚步声,床上的男子身子微微一动,以为是马刺回来了,他细细地将丝帕叠起,淡声道:“给我倒杯水来。” 昭华公主眸光一转,瞧见了桌上摆放着的茶具,她缓步上前,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床上的男子递了过去,秦默头都未抬,伸手去接。 昭华公主见状,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在他伸手之时,素手一转,将自己的手推了过去。 秦默手一伸,没摸到茶杯,却摸到了一片柔软,他察觉到不对劲,扭过头,便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 来人一身白衣,双眉修长,眼眸如一泓清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能看透人心,面若白玉,颜若朝华,美得不可方物,此刻弯着腰,一双纤细修长的小手正端着茶杯,笑盈盈地看着他,那洁白的手上,覆盖着他的大手。 怪不得触手之处细腻,丝滑,同样是手,她的怎么可以比丝绸还要光滑柔软。 秦默回过味来,面色一僵,他竟然摸了公主的手! 他的脸蹭得一下子红了起来,手如触电般立即收了回来,猛得起身,带得伤口一扯,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却只是眉头轻蹙,看着不请自来的公主,有些怔神,也有些傻眼,公主怎么会来? 昭华公主眉目一转,瞥见了床上的丝帕,这就是他刚才聚精会神看着的东西? 她凝眸望去,那丝帕微微发黄,想来是有些年头,上头绣着精致的兰花,右下角露出一个“日”字。 日? 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了明芃芃,明字的左边可不就是一个“日”字!这丝帕是明芃芃送给他的!怪不得他看得入神以至于连她来了都未能察觉! 昭华公主被这个“日”字狠狠一蛰,刺痛了双眼,以至于连自己的“昭”字中也带有一个“日”字都忘记了。 她满眼只剩下那个“日”字,胸口似乎堵了一团浸满了水的棉絮,又仿佛有一团烈火熊熊燃起,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她狠狠咬着唇,提醒自己要保持风度,“这个帕子……” 好吧,让风度见鬼去吧,她就是要质问,女子送男子丝帕,代表着心系情郎,他接受了丝帕,便如同接受了这份爱意,他们——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吗? 秦默见她垂首盯着丝帕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将丝帕一卷,收进了衣袖中,强撑着身上的疼痛起身,垂首,不自然,却又不失恭敬地行礼:“属下参见公主——” 昭华公主有些呆楞的看着他,想到前世最满意的便是他的守礼,心中不禁泛出一抹苦意,她想对他笑笑,却不知自己扯出的那抹笑容僵硬得如同哭泣一般。 她长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唇角又弯了弯,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更自然些,罢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秦默明明是她的守护神,他明明应该和她在一起的,陪着她,守护着她,就像前世一样,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明姑娘来,若是他们私定终身了,她该怎么办? 想到日后秦默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用生命去保护她,爱护她,就像前世对她一样,昭华公主的心就揪着疼了,好像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突然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她眼眶微红,忍住了质问的*:她都没有质问的资格…… 可是,她就这样放弃吗? 昭华公主秋水般透彻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坚决,不,她不能急,千万不能急……她若是急红了眼,跟秦默闹起来,就彻底将他推开了,她怎么能忘记,要想留住一个人,就要学会声东击西,就要对他有所求,让他觉得你需要他,但又不能太黏着,过犹不及只会适得其反。 再说了,不过是一块丝帕,算不得什么,秦默这般性子淡漠的人,前世一直到死都未曾见过他对除了她之外的哪个女子上过心,他与那个明芃芃之间未必就有什么。 她一定要冷静,很多时候只有欲擒故纵,才能达成目的! 秦默行过礼,蹲了很久都没有回音,后背黏糊糊的感觉传来,想来是伤口裂开了,他抬头,见公主一双眼眸含泪,气鼓鼓的看着他,不由得心头一跳,心虚的低下头去,难道公主发现了? 也幸好他平日里便没什么表情,那一丝尴尬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过去,他偷偷的将丝帕又往袖口里塞了几分,有些无措,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公主——”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换上了一副哀怨凄楚的神请,将茶杯端了过去,“不是渴了吗?你不喝?” 秦默一顿,“多谢公主,属下不渴了”,公主亲自倒的茶,他怎么敢接…… “你嫌弃我?”,公主手又往前伸了几分,瘪着嘴,泪眼汪汪,好似他说一句是的,她就会哭给他看。 “……” 他怎会嫌弃她,秦默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公主金枝玉叶,属下不过是区区……” 话还没完便被公主打断了,“不要找借口,你就是嫌弃我!” 秦默:“……”,公主您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无奈,从她手上接过茶杯,端在手中犹豫了片刻,喝了下去。 清甜的水入口,比平日里都要甘甜几分,他微微动身,刚准备将茶杯放回,公主下一句惊人的话又冒了出来,“你玷污了我!” 秦默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他什么时候玷污过公主,他又如何敢玷污公主。 公主殿下,你可以任性,可以胡闹,这些都无伤大雅,但是……不带这么玩儿的好吗? 秦默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昭华公主上前一步,靠近了他,五指张开,在他面前晃了晃,“男女授受不亲,你摸了我的手,可要对我负责。” “负责?”,他稍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莹白无骨的小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恨不能一把抓下不让它再继续扰乱自己,想到了昨夜的旖旎,拥着她入睡,她未曾提及负责,如今不过是无意间摸了一下手,她便前来刁难…… 他开口,声音有些艰难,“公…公主…要属下负责…如何?” “不管我提出什么,你都会答应吗?”,公主顿了顿,接着道:“哪怕要了你一只手,你也乐意?” 秦默半敛眉目,遮住眼中的失落,他摸了公主的手,公主若是要他一只手,他舍也便舍了,左不过就是日后的生活有些许不便罢了,可若是要他的命……他微微一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罢了,随她高兴吧,她身边有那么多为她卖命的人,马刺武功虽然差了点,倒也算忠诚,少了自己,他们也未必不能护住公主,他的心思转了十八个弯,却也只在一息之间。 秦默果断地点了点头,应道:“好,属下任凭公主处置。” “很好”,公主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本宫最近得了一种怪病。” 怪病?秦默猛得一抬头,担忧的扫了公主一眼,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恩”,昭华公主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真道:“这是一种没有你陪着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怪病,太医说,此病无药可医,唯你日夜陪着,方能缓解一二。” “……”,世上当真有这种离奇的病? “怎么?你要对我见死不救?”,见他低垂着头不回答,昭华公主眼中的雾气浓了几分,“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病魔缠身,憔悴至死吗?” 憔悴至死吗? 秦默:“……” 他有些跟不上公主的脑回路。 “你说话啊!”,公主轻轻的推了推他。 “当然不……”,秦默尴尬的躲过公主戳在肩上的玉指,只觉得她手指点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要烧出一个洞来。 公主声音高扬,“可是,本宫瞧着,你看起来好像很不乐意!” “……没有。” 公主嘟着嘴,不依不饶:“还说没有,我看你就是有!你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吗?你不是说任凭我处置吗?这就是你的态度?我病了你都无动于衷,你就是这样对我负责的?” “……”,秦默纵然再迟钝,此刻也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脑中只剩下一个疑问:这个似乎在控诉着他的女子,真的是平日里那个公主?而这个公主,似乎在……对他撒娇?这个词猛得一出现,秦默忽然惊出一层冷汗来,公主千金之躯,岂是他能肖想的?更何况,她那样美好,那样纯真,那样……柔软…… 第二十七章 是缘是劫? 上一刻,以为她要将他撵走,下一秒,她却拐弯抹角的要求他日夜陪着,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也莫过如此,秦默低着头,视线落在她和他交叠的影子上。 公主似乎……经常戏弄自己。 他有些分不清,公主如今对他究竟是怎样的,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玩闹? 在他以为公主是当真的时候,她又漫不经心地瞥开目光,好似浑然不在意,在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玩笑时,公主的眼神又是那般的认真,认真到那双漂亮的瞳孔里就只住着他一人,她究竟是将他当成了旁人,还是真的喜欢他,喜欢他这个人? 喜欢……自脑海中蹦出这个词时,秦默的眼眸有一瞬间的黯淡,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一个离他甚是遥远的词。 他一介孤儿,一个侍卫,也能祈求吗? 他握在两侧的手紧握了又放下,放下了又紧握在一起,来回几次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用一股从未有过的沙哑之声道:“公主,属下是你的贴身侍卫。” 她的要求,他明白,可是,他已经是她的贴身侍卫了,本就是一直陪着她的。 她,还要他怎么做? “贴身侍卫就不能为我治疗了吗?”,公主眉头一扬,反问道。 “能……”,秦默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抬起眼,很认真的看着公主,问道:“公主,真的有这种病吗?” 昭华公主挑眉,脸不红心不跳,说的甚是坦荡,“太医院的陈院使亲自把的脉,是他亲口所说,药方子都开了,难道有假?若是不信,你去问他啊,再说了,本宫专程跑来这里诓骗你?至于吗?” “……”,她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况且这么奇怪的病,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秦默面色有些复杂,默了默,低声道:“属下不通医术,公主要属下如何治疗?” “病情确实怪异了些,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这治疗的手法,倒是简单”,昭华公主一本正经地忽悠他,“尽你身为侍卫的本分就好,你只需日夜陪着我,寸步不离,你若是离开我三丈之外,超过一炷香时间,我就会头晕,心悸,胸闷,气短,浑身难受,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离开我三丈开外,其他的,且看病情发展……” 她这是为了留下他,故意用这么拙劣的理由? 秦默仰头看着她,面色平静,胸口却是狠狠的一震,积攒了一天的不安和苦涩全被温热替代,心中的那把火,原本只剩下一点火星子,被她轻轻一吹,又一次燃烧了起来,她其实……不必如此。 不需要她找什么理由,也不需要她撒这些谎,只要她不赶他走,他便会留下来,一直陪着她。 这是他的想法,更是他的决心,一个七年前就下定的决心。 秦默眉眼坚定,他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属下遵命!” “恩”,见他答应,公主紧绷着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秦默为人正直,向来说一不二,他既然答应了,便会做到。 昭华公主四处看了看,拧起了秀眉,嗅了嗅鼻子,“秦默,你这里什么味道?怎么腥腥的?”,此时,她才想到来此的目的,秦默为何突然间擅自离守? 秦默面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他该怎么说? 难道要他告诉公主,是他想多了,以为公主对昨夜的事情耿耿于怀,要赶他走,所以自己去领了杖责? 他若是说出来,恐怕公主真的要赶他走了。 昭华公主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四处走了走,仔细嗅了嗅,“不对,这是血腥味!秦默,你受伤了?” 她不由分说,一把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一遍,没瞧见伤口,目露担忧,“秦默,你到底哪里受伤了?怪不得你不在,你快让我看看。” 秦默的脸轰得一下子更红了,他往后退了退,低声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 “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你还骗我!”,公主瞪他,见他无动于衷,她咬了咬牙,眼眸中瞬间溢满了泪水,“秦默,你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 “那你为何不让我看?” “……公主,真的只是皮外伤。” “那你给我看!” “……”,这样胡搅蛮缠的公主,让他束手无策,秦默低叹一声,主动承认道:“惹了公主生气,属下自领了三十大板。” 惹她生气? 公主一怔,想到秦默送药之时,她阴沉着脸,难道就因为这个? 她沉默了下来,眸光往他后背瞥了瞥,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好意思,“以后不必如此,你是本宫的人,本宫没有开口处罚,你不可以擅作主张”,她顿了顿,忍不住又向他后背看去,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三十大板下去,少不得皮开肉绽,他却站在这里陪她折腾到现在。 昭华公主心里的愧疚又多了几分,她摆了摆手,“你身上有伤,便好好歇着”,走到门口,她一顿,扭过头来,面色平静,道:“今晚,我在房中等你”,明明是分外暧昧的话语,语气却平淡到好似在说今夜的月儿有多圆。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清丽绝尘的背影。 秦默站在屋中,目送着公主远走,今晚……就要过去吗?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块丝帕,轻轻理开,上面绣着的兰花清贵淡雅,右下角一个秀气的“昭”字,像是刻在他心上的印迹,像极了那人,安静时如姣花照水,温柔可人,行动时却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稍不留神就会被她的厉爪伤到。 她是这样夺目的一个人啊,霸占着他心里所有的角落,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是他永远也不想说出的秘密,他从不曾妄想过,也从不曾祈求过,对他而言,能够默默的守护在公主身边,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秦默唇角一扯,勾起一个浅笑,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佛曰: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佛亦曾曰: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缘是劫。 不管是玩笑还是当真,也不管公主心里究竟如何想,既然她喜欢,就顺着她吧,他也想离她近一些,至于日后……等到她厌倦的时候,他再默默离开,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一切的后果,自有他承担。 第二十八章 找上门去 昭华公主自回院之后就忙活了起来。 她先是寻了随行的太医,要了几瓶上好的金创药,又打听了受伤之人的饮食和生活起居需要注意的地方,吓得太医花白胡子翘得老高,足足替她把了三次脉才放下心来,也吓得素衣连连拉着她直问,公主怎么了?莫不是身上受了伤? 接着,她又将身边侍奉的宫女唤来,耳提面命了一番,最后,唤来安宁郡主了,吩咐她派人去查查那位“明姑娘”的底细,务必将她大到家族底细,生辰八字,相貌性情,小到她爱吃哪家的蜜饯,喜欢用什么香料,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用什么款式的珠宝,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弹什么曲子,唱什么小调,看什么类型的书卷,甚至连院子里种了几株花草,花草的名字,屋内的帷幔什么式样,昨日见了何人,吃了什么都要查个底儿掉! 安宁郡主连连乍舌,“阿姐,你这是要干嘛?” “打听人啊”,昭华公主用看白痴的眼神瞧着她,一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怎么看不出来的”模样。 安宁郡主无语,打听人她倒是见过,但是像这般打听人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她倾慕明姑娘呢。 她抿了抿嘴,眼珠子一转,凑了过去,手肘推了推她,挤眉弄眼,“阿姐,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打算让她嘎嘣一下?” 昭华公主一愣,不解地看着她,“嘎嘣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哎,阿姐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安宁郡主见她一脸的困惑,眼眸转了转,见此处除了素衣和秦嬷嬷也没有旁人,手伸出,做出摸脖子的动作,“就是把她给做了,让她嘎嘣一下,去阴曹地府歇息。” “……”,昭华公主拧起了眉头,冷淡的扭过身,“不过是让你打听个人,你想哪里去了?” 安宁郡主跟了上去,“阿姐,倒也不是我多想,你看你现在惦记着那个冷面侍卫,那冷面侍卫呢,却跟那位明姑娘不清不楚的,我若是你啊,我早就找上门去了。” “找上门?”,昭华公主站住了脚步,看着满山的翠绿,问道:“好端端的,找上门去做什么?” “当然是质问啊,阿姐你难道没有看过那些戏文?戏文里头可都是这样演的,就算没看过戏文,你就住在宫里头,后宫那些斗争,你真不明白?你那几个皇嫂背地里可是斗得死去活来,你当真不知道?”,安宁郡主斜眼看她,一脸的不置信。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昭华公主眼眸微深,说到这个,她早已及笄,也该搬去公主府了,“后宫女子争斗,左不过是些损阴德的花招,一个个面上端的是温柔贤惠,端庄秀丽,见到皇兄每一个都是含情脉脉,互相之间一口一个姐姐妹妹,那些小嘴儿比抹了蜜还甜…… 背地里,今日这个贵妃给那个才女下下绊子,明日那个美人给这个昭仪屋里添点□□,或者在皇兄面前上上眼药水,谁头一个怀了子嗣,坏了,这直接就成为众人的眼中刺肉中钉,见面三分仇,一个个恨不得削尖脑袋,变着法子往那人屋子里送些麝香、藏红花、夹竹桃粉、马齿苋……之类的,总之是怎么狠毒怎么来,还不能让人瞧出,手脚做的甚是干净,就算是出了事情也有本事推到别人身上去。” “厉害啊!”,安宁郡主一脸的惊叹,“阿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莫非……你也有参与?”,她眨了眨眼睛。 “参与?”,昭华公主冷冷一笑,“这些肮脏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你没关系啊,那些可都是你的皇嫂,皇后不是怀孕了吗?听说已有五个月,依你这么说,那后宫岂不是有人要害她?你怎么不管管?” “正因为是皇嫂,才跟我无关”,昭华公主白了她一眼,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脑海中就闪过千万种念头,前世,皇后安全产下皇子,母子平安,皇后出身名门,甚为谨慎,整个景仁宫上上下下都被她整治得井井有条,别说是□□了,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皇兄并不是无能之辈,至于母后……她虽看不惯我,可对皇嫂腹中的胎儿却甚是看重,后宫有她们坐镇,还有皇后这个当事人,我一个即将嫁人的小姑子瞎操什么心?再说了,她堂堂一个皇后娘娘,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这位置,她趁早别坐了,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拉下水。” “阿姐,我以前觉得你甚是迷糊,现在才知,原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事实如此,更何况,皇后是皇嫂,贵妃就不是了吗?名义上,她们可都是我的嫂子,我对她们一视同仁,从来后宫的势力都是与朝堂相连,皇兄也是为了平衡各处势力,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对江山社稷,对皇兄无害,其他的,跟我有何关系?我管得着吗?就算我想管,这是我该管的事情吗?我也管不了”,昭华公主有些烦闷,她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看着它沿着山路,跌跌撞撞地向下滚着,最后落在了一个大石头前,隐没在草堆里。 安宁郡主沉默了半饷,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皇家……唉,真是难啊。” “哪家哪户都一样”,昭华公主斜了她一眼,“这京城里头,有几家是干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是非多了才热闹,不过,我喜欢清静。” “我喜欢热闹,但不是那种勾心斗角的热闹”,安宁郡主歪着头,随着她的眸光投向远方,“还好我阿爹只娶了阿娘一人,后院甚是安静,不然,成日里跟庶子庶女斗争,我这凡事都爱较劲,又喜欢闯祸的性子,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姐,我都想好了,日后若是阿爹逼我嫁人,我就离家出走,一个人闯荡江湖去,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可不想嫁到高门高户,一辈子困在那个方寸大的地方,夫君还未必宠我,到时候他三妻四妾,我成天跟一群女人尔虞我诈,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 昭华公主听着,拧着眉头,不曾搭话。 前世的她,确实是这般做的,可最后她又回来了,满身是伤的回来了,披上战袍与她刀剑相向,临死前手上紧紧握着一块羊脂白玉,那羊脂白玉上,刻着一个清秀的“泓”字? 泓……这京城中姓名中带有泓的,只有英国公张辅之子张澄泓。 茧纶牵拨刺,犀焰招澄泓。 她曾远远瞧过那人几回,书生模样,长得倒是清俊,可俊美有余,英气不足,跟安宁郡主想要的“威风凛凛的大侠”完全不搭边,会是他吗? 昭华公主一步跨上前,从山顶上看去,晚霞甚是唯美,西边的天空像是笼罩在一种绮丽的景色之中,那块艳丽的云块在天空徐徐变幻着形状——时而像金黄色的骏马,不知疲倦的奔腾在茫茫无边的天空中,时而像染了多种色彩的山峦,层层叠叠,波澜壮阔,时而像像一个羞涩的闺中女子,在天空中轻盈的迈着小碎步,时而,又像是妙手绘制的丹青,精美绝伦。 她心中突升岁月静好之感,只觉得站在高处,看着这变幻莫测的茫茫云海,听着清风在耳畔低吟,也不失为一种乐趣,若是秦默在,就更好了。 “阿姐,你当真不想惩戒那明姑娘一番?”,安宁郡主在山上转了一圈,采了不少野花,见昭华公主站在山顶上,面色淡然,冷风吹着她衣袂翩翩,恍若仙人,像是要随风而去,她嬉笑着凑过去,问道。 昭华公主笑着摇摇头,“人家一没犯错,二没欺上门来,何故去招惹?” 她面上这般说,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那个明姑娘到底是何方圣神,若是有机会定要去会会,她还真想看看秦默的“青梅竹马”是何等模样。 “她确实没有招惹你,可是她招惹了你心尖儿上的侍卫啊”,安宁郡主狡黠一笑,露出坏坏的神情,“要不然我来帮你?这个我最擅长了,给她下点巴豆什么的,或者是扔一只臭虫到她床上,保她三日里浑身臭得谁都不敢靠近,又或者,我去给她画一个大花脸,让她被人看笑话……” 昭华公主瞥她,一脸疑惑,她一个郡主,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者干脆一些,拉着冷面侍卫一同去,让他选择一个,到底是她,还是你,这种事情就该果断一些,当着面儿说清楚了,一了百了,多顺当啊,省得你自己待在屋里整日里瞎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来。” 昭华公主眉头拧了起来,总觉得她说的话有些怪怪的,可究竟是哪里怪,她又说不清楚。 第二十九章 是感激还是喜欢? 到底是哪里不对? 昭华公主拧着眉头,在山径小路上来回踱步,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又扭过头盯着安宁郡主瞧了半饷,良久,慢声道:“你将才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安宁郡主被她盯着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没东西啊,阿姐这什么眼神? 她疑惑道:“阿姐,你怎么了?”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或者干脆一些,拉着秦统领一同去,让他选择一个,到底是她,还是你,这种……” “停”,昭华公主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的神情呆了呆,有些怔然,她终于知道哪里出问题了,“这不是女子之间争夺夫君的戏码吗?” “对啊,不然阿姐以为是什么?” “我……”,昭华公主面露困惑,也有些迷茫,“可是……我并不爱他啊……”,此话一出,她面上的神情更迷茫了起来,她知道什么是爱吗? 前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爱着严如是的,他相貌英俊,谈吐文雅,一派的君子作风,对她又是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可后来,这点感情很快就被他娶回来的妾侍们抹去了,她被害得小产,心灰意冷,凡事都看淡了许多,只想着守着她院子前那些花草度过一生,每日里弹琴看书,煮茶养花,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可就连这点愿望都被现实狠狠的销毁了,皇兄的离世,让她性情大变…… 最后知道了严如是的真面目,她心中有的只是愤恨和怨怒,恨他杀了皇兄,恨他夺取凤家天下,也恨自己识人不清,中了他的奸计,对他,却并无半分男女之间的哀怨情仇。 戏文里头那些痴儿怨女,爱的时候山盟海誓,恨的时候也是满腔的幽怨,爱恨交加。 她并未体会过那些牵肠挂肚,不知相思之苦是何感受,不曾有过“生死相许”,更不曾恨不能与他“生则同衾,死则共穴”……如此看来,她从未真的爱过严如是,最初对他,只是浅浅的喜欢和欣赏。 “啊?”,安宁郡主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干巴巴道:“你不爱他,那你为何这般对他?”,她眼眸瞬间变得微妙,凝视着昭华公主,拖着长音道:“阿姐,你该不会只是玩玩而已吧?你想招他当面首?就像一个玩偶,看中了,便养在身边?回头玩腻了,便弃了?” “谁说我拿他当玩偶了?”,昭华公主眉头紧蹙,想都未想,直接反驳,声音尖锐。 安宁郡主将她的急躁瞧在眼中,心里暗笑,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色,故意拿话语激她,“可是……你不是说不爱他吗?不爱他,不就是在玩他?” “我……”,昭华公主有些结巴,她眨了眨眼睛,垂下头,面色有些不自然,“我也没说一点就不爱啊。” 不知为何,听到“玩玩而已”,“面首”这些字眼,她心中不舒服,很不舒服。 秦默才不是玩偶! 她也不要秦默当她的面首,他是那般美好的人啊,怎么能冠上这样的名头,这不是平白的玷污了他吗?她不想也不允许任何人抹黑秦默,包括她自己。 “那你就是喜欢他了?你想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安宁郡主眼眸微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那些戏文可不是白看的,那些陷入情爱之中的男男女女大多看不清自己的情感,懵懂迷茫,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还不是有红娘这个小丫鬟的牵线搭桥才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瞧得明白,昭华姐姐分明就是喜欢上了那个冷面侍卫,她一双眸子清冷淡漠,唯独在见到秦侍卫时带着暖意,好似他是最和煦的一到清风,吹散了她眼底的阴霾和冰冷,只留下一片柔和之色,只是她尚不自知罢了。 既然如此,那她安宁大郡主便来做这个红娘,撮合他们。 阿爹说了,严如是那人看着温和,一双眼眸里却藏着太多的东西,这样善于隐忍的人才最可怕,还说如若昭华公主当真嫁给严如是,日后怕是要受罪了,以前以为阿姐真心喜欢严如是,她不便多说什么,如今瞧这情景,她似是多虑了。 昭华公主看着山上的风景,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喜欢秦默吗? “感激……算是喜欢吗?”,她喃喃问道。 安宁郡主一愣,“啊?感激?” 昭华公主眸光投远,目无焦距,“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人救了你的性命,或者说是甘愿为了你去死,为你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你感恩,想对他好,想珍惜这样的情义,想让他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样的,算喜欢吗?” “噗嗤”,见她说的一本正经,似是真的为此事苦恼,安宁郡主轻笑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阿姐,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于情爱一事上如此痴呆,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昭华公主不满看她。 安宁郡主捧着肚子笑了很久,见昭华公主面色越来越黑,她终是停了下来,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笑了,噗嗤……我真的不笑了……” 昭华公主脸更黑了,她转身,提步向山下走去,“等你笑够了,再来和本宫说话!” “别啊——阿姐,我不笑了,我不笑了还不行吗?” 安宁郡主连忙跟上,拉着她的手臂,讨好道:“阿姐,我真的不是在笑话你,我只是觉得有意思,阿姐,我没想到你这么迷糊……”,见她脸色又阴了下来,安宁郡主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认真道:“阿姐,你该不会认为自己对秦侍卫的好,只是因为你觉得他忠心耿耿,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所以你觉得这不是喜欢,不是真的感情?” “怎么说?”,昭华公主停住脚步,审度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眼眸微眯,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身为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侍卫太监一大堆,他们之中纵然有那贪生怕死一流,可大多数都是忠心耿耿的啊,你若是出了事,你身边的侍卫们都会为你拼命的,也都会为了保护你而奋不顾身,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么多人守护着你,我也没见你对他们上过心啊……” 昭华公主怔愕,她从未想过这些。 “可是秦侍卫不一样,你瞧着他那眼神,我不知道怎么说”,安宁郡主咬了咬唇,想了想,道:“就跟瞧见了一块云彩,一轮明月,一片大海……阿姐,你看见他,是不是什么都不去想了,你的眼中就只有他一人,脑海中就只有这些无边的风月,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是美好的,就想和他聊聊欢乐的事情?” 昭华公主又是一怔,良久,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 “那不就得了,阿姐,你分明就是喜欢他,至于你说的什么感恩,什么感激,这些都是虚无的,你真的感谢一个人,便会想办法去还恩情,而不是这般的喜欢他,想把他留在身边,感激和喜欢可是两码事”,安宁郡主说完,潇洒的一甩额头的碎发,甚是自得。 她可真是厉害,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 她以后可以改叫安宁大月老了,这红娘的事情做起来,可真是得心应手。 昭华公主听的专注,被她的话震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心里慌乱,面颊有些发烫,她竟是喜欢秦默的? 她一直以为这是感激,也一直困惑不安,难怪…… 难怪她一直想拉住秦默,难怪看不到秦默的时她心里发慌,着急的要找到他,难怪秦默对她冷漠的时候她会不开心,也难怪在得知有明姑娘的存在时,她心里难受,堵得慌……这些本不该出现的情绪,一直萦绕着她,却原来,都是因为喜欢吗? 可是,秦默现在还不喜欢她! 昭华公主有些泄气,也不知道前世秦默究竟喜欢她哪一点,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何优点,值得他喜欢,值得他以命相护。 “想通了?”,安宁郡主将她面上神情的变化瞧在眼中,对着她眨了眨眼,甚是俏皮。 昭华公主斜眼看她,轻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姑且记你一功”,她不是扭捏之人,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心,索性大方承认了。 “阿姐,那你接下来的路可就艰辛了”,安宁郡主甚是开心,拖人入坑这样的事情,她最喜欢做了。 她自己便是随心所欲之人,如今带着昭华公主一起惊世骇俗,在胡作非为这条路上有个人作伴,真是美好,想想都开心,她搬着手指头数着,“首先呢,你要退了跟世子爷的婚事,你还得顾着秦大侍卫,我能替你瞒着,可你难道要永远瞒着?你既喜欢他,你们的事情迟早要浮出水面,到时候太后那边怎么办?她老人家可最是古板,最看中脸面,是绝对不允许你嫁给一个侍卫的!” “这些我知道”,昭华公主眼眸坚定,并无畏惧。 “要不要我帮帮你对付严如是?”,安宁郡主笑的甚是开怀,拆散坏姻缘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她呢,“阿姐,你回头好好想想,真的下定决心了就来找我,我别的没有,鬼点子最多了。” “不必想,本宫考虑的很清楚,这婚事,是一定要退的,至于秦默,本宫也要定了”,昭华公主一言落下,向山下走去。 第三十章 心急,可以吃到秦侍卫 容嬷嬷一行人送宣纸去李府时,李国公正要出府。 朝阳郡主听完之后,瞪着那几叠宣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凭什么让我抄写?这是太后惩罚……”,似是察觉到自己失了言,她连忙改口,“明明是太后命令公主抄的,昭华公主身在佛安寺,虔心礼佛,自当为太后抄写佛教,保佑太后凤体安康!” “太后一心向佛,每日里抄写佛经为皇上,为江山社稷祈福,昭华公主甚为恭孝,这佛经原也该公主来抄写,无奈公主自摔了一跤,磕破了头,损了身子,日夜被疼痛折磨,太医说公主的身子需要静养,不能动笔,公主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容嬷嬷低垂着眼皮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公主那里怎么回话的,又在这里说了一遍,语气平稳,没有起伏。 朝阳郡主气得脸色发青,上前几步,猛得抓了几十张宣纸,奋力撕成了碎纸,扔在地上,怒斥道:“放肆,大胆的狗奴才,竟敢胡言乱语,昭华公主伤的是脑子,又不是手,前几日还好好的,扇我耳光的时候力气大得很!怎么如今让她抄写佛经她就没力气了,到底是你说谎来诓骗本郡主,还是昭华公主偷懒不愿意抄写?你给本郡主如实交代!” 容嬷嬷眼皮子微抬,瞄了李国公的神情,头垂得更低了,语气生硬,“回郡主的话,事实如此,老奴没有半句虚言,郡主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亲自去查证”,郡主性子跋扈惯了,今日有李国公在,纵然郡主吃了瘪,也不会拿她一个下人怎么样,这笔账自会记在太后和公主身上。 郡主的这些辱骂,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一个只会找太后为其做主的郡主,能翻出什么样的浪花? “你……”,见她一副老态龙钟,软硬不吃的模样,朝阳郡主怒气更甚,她堂堂郡主,还能被一个贱奴给欺负了,当下素手一扬,就准备往她面上招呼,“本郡主看你是活腻了!” 就在那巴掌扬着,将要落下去之时,“住手!”,一个严厉的呵斥声传来,朝阳郡主生生止住了,扭过头,见李国公满目严厉地看着她。 “祖父……” 朝阳郡主不甘心地叫了一声,指着容嬷嬷,嚷道:“这贱奴青口白舌地胡说八道,昭华公主的伤分明已经好了,她却说伤势严重,连笔都拿不动,分明是在污蔑公主,我气不过……” “住口!”,李国公被她嚷的心烦,忍不住又呵斥了一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朝阳郡主头一缩,委委屈屈地往后站了站,不敢吭声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人,一人便是面相狠戾的燕王,另一人,便是她这个阴晴不定的祖父,祖父一生气,她躲都来不及。 李国公双手背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容嬷嬷,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身后宫女手中那几叠宣纸,面色不变,眼眸中滑过一丝狠戾,转瞬飞逝。 他扭过头,训斥道:“清漪,不可无礼,这既是公主的旨意,你便该领了,这几日给我闭门思过,好好的抄写佛经,哪里都不行去!” 朝阳郡主如遭雷劈,她咬着牙,瞪了容嬷嬷一眼,终是不敢反抗,缩着脖子,应道:“知道了,祖父。” 李国公一言落下,斜了容嬷嬷一眼,随后移开目光,向外走去。 自他走后,朝阳郡主站了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容嬷嬷一眼,“你给本郡主等着!”,她放了一句狠话,转身离去。 “嬷嬷,这可如何是好?”,大宫女上前,担忧道。 “很多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奴才该管的,谨言慎行便可”,容嬷嬷老眼精光一闪,今日这一趟,公主与郡主,一个先兵后礼,恩威并济,一个却是色厉内荏,恃强凌弱,谁胜谁负,谁强谁弱,一眼便知。 李府后院。 朝阳郡主怒气腾腾的冲进了牡丹院,“李静姝你这个贱人,给本郡主滚出来——” 李静姝正在屋内看书,闻言一怔,叹息一声,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今日这一劫怕是过不去了,她轻轻的放下手中的女戒,起身,向外走去,在看到朝阳郡主面上的怒火时,眼眸微闪,走了过去,清秀的面上挂着担忧的笑容,“姐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哼,本郡主就不信这么大的动静你竟然不知道!”,朝阳郡主面色转狞,一扬手,“啪”得一声对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口中谩骂着,“贱人,让你算计本郡主,本郡主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话落,又是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李静姝挨了她这两巴掌,双目含泪,扭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哭泣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妹妹可曾算计过你!” “何时算计?哼,那让昭华公主抄写佛经的主意难道不是你出的?如今那叠宣纸原封不动的送到李府来了,全都由我来抄写,还害得我被祖父责骂,被禁足,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说着,气不过,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扇得李静姝两眼昏花,面颊红肿,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李静姝缓缓伸手,擦去唇角的鲜血,抬眼,楚楚可怜的瞧着朝阳郡主,满脸的委屈,自责道:“对,是妹妹的错,都是妹妹不好,妹妹见姐姐被公主责打,心痛难忍,这才乱出主意,可妹妹哪里知道,公主会这般行事,姐姐,妹妹平日里对你如何,你是知晓的,就算是借给妹妹十个胆子,妹妹也不敢算计姐姐啊,公主会如何做,妹妹哪里知晓……” 朝阳郡主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一双厉眸紧紧的盯着她,见她面上挂着委屈的泪水,原本清秀的小脸蛋红肿的不成样子,当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说起来,也不完全是你的错。” “妹妹原以为这番做,能给公主一个教训,叫她日后不敢再随意欺辱我们,谁曾想她竟如此有心机,将宣纸送了过来,还不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她定是知道就算欺负了姐姐,姐姐也奈何不了她……” 朝阳郡主闻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狠辣,又是公主这个身份! 她李清漪哪一点比公主差了,可偏偏碍着这个身份,昭华公主处处压她一头,若不是被祖父禁足,她一定要冲进后宫,好好的在太后面前告上一状,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朝阳郡主一念至此,眼眸瞥了她,语气放缓,道:“姐姐今日教训你也是为了你好,还请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哈,连扇了她三个耳光,却要她感恩?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静姝心中冷笑,她也就会这一招,每次心中烦闷就跑来她牡丹院发泄,骂了她打了她,出完气后,再不痛不痒地给几声安慰,她拿她当什么?李府的一条狗吗? 难道她身为庶女,就活该忍受这些? 李静姝双手紧握,面上却微微作态,露出不屈的神情,“妹妹心里头明白,这都是昭华公主的错,若不是她一心跟姐姐你过不去,姐姐也不会如此行事……” 见她识相,朝阳郡主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自她走后,李静姝面上的神情瞬间隐退,浓郁的恨意在眼中翻滚。 佛安寺后山。 是夜,月色朦胧。 秦默拖着受伤的身子缓步来到公主的院子,正要进入,一些轻微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向来不放在心上,本不想理会,无奈耳力甚好,素衣的声音很清楚的传来。 “嬷嬷,公主的伤势迟迟未好,这该如何是好?” 秦默的身子一顿,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秦嬷嬷眼眸瞥见一个黑影进了院子,她干咳嗽了几声,想到公主的吩咐,老脸有些涨红,她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要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妥,也幸好天色已晚,无人瞧见她面上的红晕,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自受了伤到现在,公主都未曾睡过一次安稳觉,每夜都从噩梦中惊醒,也不知公主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太医说,公主抑郁于心,额头上的伤势虽已无大碍,心病却甚为严重,需要静养,不能忧心,不能伤神,应少思少虑……”, “看公主这每日忧心的样子,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好不了了。” “这怎么行,太医三番两次的嘱咐,公主这是气行不畅,郁结于心,唯有每日保持心情舒畅,方可……” 秦默一怔,他以为公主所说的身染恶疾,只是为了留下他,而故意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没想到,她是真的有心病。 想到马刺所说的公主要出家的消息,昨夜她那如走丢的流浪狗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眼前,秦默好看的眉头又一次蹙在了一起,公主她到底怎么了? “咦,秦统领来了?”,素衣像是突然发现了秦默,面露诧异,惊叫了起来,她拉着秦嬷嬷从阴暗中走出,对他福了福身,道:“公主刚服了药,尚未歇息,秦统领快些进去吧。” “嗯”,秦默低低应了一声,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耳尖微红,有种偷听被撞破的尴尬感。 自秦默走后,秦嬷嬷拉着素衣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目露担忧,“这秦统领眉目清正,确实是个稳妥之人,公主刻意让我们传话给他,莫不是真对他上了心?” 素衣轻笑一声,“嬷嬷也看出来了?当初公主与世子爷走得近,嬷嬷你便忧心,几次委婉的跟公主提出世子爷并非良人,奈何公主不听,如今她自己却想明白了,素衣觉得公主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嬷嬷不必担忧。” “怎能不忧心,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跟侍卫厮混在一起,这不是坏了规矩吗,若是传出去,怕是对公主不利”,秦嬷嬷搓着手,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是真的担心公主,“更何况,公主已经许配给了世子爷,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不行,明日我得劝劝公主!” 素衣迟疑了一下,“嬷嬷,素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咱们都是侍奉公主的人,一心为了公主好。” “嬷嬷也说咱们都是一心为了公主好的,素衣却觉得,公主跟秦统领也并非不可能,素衣一直以来,就盼望着公主能够找到一位真心待公主,公主也真心喜欢的人,只要公主开心,其他的又有何妨?秦统领身份是低微了些,可他的模样嬷嬷你也瞧见了,那眼眸清明,一看便是靠得住的,为何非逼着公主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呢,公主这些年来受的委屈还少吗?” 秦嬷嬷愣住了,她细细想了想,低叹一声,“倒也是这个理……”,只要公主开心,其他的还重要吗? 弯月如钩,洒下一地清晖。 屋内,昭华公主身着白色中衣,斜靠在紫檀木雕绘梅兰竹菊的罗汉床上翻看着书卷,待秦默推开了门,她眼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眼眸未抬,淡声道:“无人时,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坐下吧。” 秦默正准备行礼的身子一僵,“多谢公主”,他眼眸一转,挑选了一个离公主稍远的椅子,走了过去,款款落座,带动得身后的伤口一扯,剧烈的疼痛感传来。 昭华公主捧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这个呆木头! 这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坐得离她越近越好,他倒好,挑了一个最远的位置,他这是有多想避开她? “你不想见到我?”,冰冷的声音传来。 秦默头猛得一抬,“……没有。” “那你为何坐那么远,远得恨不得出了这屋子?” “……”,秦默头皮发麻,公主这是又开始逗他了吗? 他抬头,见公主双目含泪,伤心的看着他,那委屈的眼神,似是在控诉他,想到将才听到的话,秦默的心便软了几分,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公主希望我坐在哪里?” “自然是坐在我旁边,抱着我,离我越近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离开”,心里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昭华公主忍了忍,面上依旧是楚楚可怜的神情,她向来懂得如何欲擒故纵。 心急,是吃不了秦侍卫的。 “你的意思是,本宫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昭华公主扬眉。 秦默虽觉得此话有些不对劲,可终究是点了点头,“公主的命令,属下自当服从”,他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公主有令,他怎敢不从? “不管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昭华公主放下书卷,起身,行至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眸,问道:“你不必思虑,只需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就行。” 公主靠的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够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清淡的香味,秦默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他定了定心神,回道:“可……可以,可是……” “没有可是,一句可以就够了”,昭华公主打断他的话。 她唇角的笑容放大,露出得逞般的笑容,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接下来,就容不得他反悔了,昭华公主眼眸一转,从他俊美的脸庞一直打量到伟岸的身姿,最后,站在他的侧边,眸光定格在他背部,“伤口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多谢公主关心。” 三十大板,不过区区一两个时辰,怎可能无大碍,只怕伤口刚刚愈合。 眼前的黑衣男子身姿俊逸,眉目如画,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想象着他背部一片青紫红肿,昭华公主眼眸微黯,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他总是这样,万箭穿心的痛苦,他都能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他看似冷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而最关键的是,他的温柔,只对她一人。 “我困了,抱我上床吧!”,昭华公主向来直接,开口命令道。 秦默一愣,手指颤了颤,开口,声音有几分犹豫,似乎很是为难,“公主……”,这样不好吧? “就如昨晚一样”,公主低声一叹,眼眸低垂,神情忧郁,满是哀愁,“秦默,你是不是每晚都要我再说一遍?是不是每晚都要我这般的求你,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是真的每晚都做噩梦,我害怕……” 这苦肉计虽好,用多了,也有一个坏处,那便是词句很容易就重复了,昭华公主轻咬下唇,还待编些哀伤凄楚的句子来,身子骤然临空,再抬眼时,整个人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啊哈?秦大鱼儿这就上钩了? 她连鱼饵都还未下完呢。 昭华公主靠在他怀里,抬眼,呆愣愣地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和完美的脸型轮廓,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其实……是有点在意她的对不对? 秦默打横抱着公主,向着大床走去,他虽是看着前方,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公主瞪着那双透彻无辜的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面色不变,耳尖却不禁红了起来。 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秦默身子一动,正要起开,昭华公主眼疾手快,趁着这大好的机会,一把环绕住他腰,将他往身上一带。 如此短的时间,又是在两个人距离最近的时刻,他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整个人扑倒在公主身上。 第三十一章 强吻秦侍卫 “公主……” 秦默呼吸一窒,身下的柔软让他无法忽略,他正要撑起身子,耳边传来公主幽幽怨怨的声音,“不许起身,这是命令!” 撑着的手臂一顿,他抬眼,正与公主那双清润的眼眸对上,二人靠的如此之近,近到他几乎可以细数她眼帘上的睫毛,她纤细浓密的睫毛轻颤,眼中的哀怨分明,“秦默,我胸闷,心悸,头晕,难受……你不是答应要为我治疗吗?不要走,好吗?”,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恳求。 素衣的话又回荡在脑海中,公主她心病严重,郁结于心,不能忧心,不能伤神,需精心修养。 “……”,秦默心中担忧,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不再动弹,昭华公主伸出手,抚上枕头,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这是她先前找太医要来的上等金创药,秦默武功高强,三十大板他虽不放在心上,可终究也是大伤。 她细细问过太医,太医说,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痊愈,唯有在伤口上涂上这金创药,待伤口结疤,修养几日便可恢复,此药的唯一副作用便是涂上去之时犹如万只蚂蚁啃噬,奇痒难耐,疼痛难忍。 “你趴着莫要动,我为你上药,可好?” “不……不必”,秦默想起身,却又怕惹她生气,可是不起身,趴在她身上,他的心犹如火烤,他忍了忍,开口,问道:“公主,可否准许属下起身”,他浑身紧绷,尽量将重量上移,怕自身的重量压到她。 “我若是允你起身,你还会让我为你上药吗?”,公主反问。 “……”,秦默无言,自然是不肯的。 想到他趴在床上,衣裳褪去,漏露着后面任由公主为他上药的情景,他面上的窘迫又多了几分,那样,公主岂不是将他的身子全都看光了。 “如今这般,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至少,你心中的芥蒂会少一些”,昭华公主说的甚是坦然,一副“你看,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的模样,让秦默很是无语。 公主,你若是不为我上药,这些芥蒂便不会有。 他抬头,正与昭华公主的眼眸对上,她眼中的掠夺之意浓郁,分明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这些年来,他从小小的侍卫做起,一直往上爬,成为最年轻的统领,其中付出的艰辛和汗水是他人的千倍百倍,再苦的训练都坚忍过来,再严重的伤他都受过,却从未如此煎熬过。 被她这灼热的眸光盯着,秦默的心猛得缩了下,他飞快地移开目光,开口,有些结巴,“公……公主乃是金枝玉叶……” “然后呢?”,昭华公主将他的局促和不安瞧在眼中,含笑问道。 “亲自给……属下上药,这……这于理不合……” “所以呢?” “属下……属下自己来便好,无……无须劳烦公主。” “还有想说的吗?” “属下不能这般……公主身份尊贵,此事万万不可……” “说完了?”,昭华公主望着他浅笑,那笑意却不达眼里,若是素衣在此,定然能瞧出,这是公主生气前的预兆。 秦默眼眸微转,想了一下,貌似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尽量逼迫自己忽略身下的柔软,他性子本就淡漠,又清醒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纵然躺在身下的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也会强迫自己摒除那些不该有的念想,“还请公主准许属下……唔……” 话音戛然而止。 昭华公主在他挣扎开口之时,身子一仰,伸手揽住他的颈,准确无误的吻上了他的唇,也将他未脱口的话语给堵住了。 秦默的脑子轰得一下子,所有的理由纷纷远去,眼里,心里全剩下面前这人。 他瞪大了双眼,与昭华公主四目相对,她的眼眸氤氲,染上了一层薄怒,察觉到他要撤离,她眼眸一闪,怒意更甚,轻咬了下他的嘴唇,语气略带不满,威胁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也是你自己说不管我有任何要求,你都会应允,秦默,说出来的话便该做到,你若敢再动弹一分,我便一直吻下去,吻到你听话为止。” 秦默身子僵住了。 唇上的柔软那般的真实,真实到他心神一荡,差一点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去回应,秦默眼眸微眯,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公主她……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吗? 见他听话了,昭华公主缓缓离开他的唇,闭了闭眼,与他鼻尖轻抵,叹息一声,心中有些苦涩,也有一些无奈,看来,对付他这样的木头,光是苦肉计可不行,还得加上这般强硬的手段,“秦默,你日后再说这些气我的话,我便当成是你要我亲吻你的请求!” 秦默的身子又是一僵。 昭华公主素手伸出,轻轻的将他的腰带抽出,他的外衣散落了开来,秦默支撑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薄唇轻启,喉咙有些干涩,半饷,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公主……” “嗯?你有意见?”,昭华公主挑眉看他。 “……没”,他看得出来,公主已经动怒了,他若是再反抗,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你若是当真不愿……”,他面上的困惑和隐忍她一览无余,昭华公主的眼眸黯淡了几分,他就这么不愿意吗? 她沉默了半饷,眸光瞥向他受伤的后背,良久,喃喃道:“秦默,我给你一次机会!”,声音像是从嗓子口挤出来一般。 昭华公主抬眼,紧紧的盯着他,清润的眼眸中略过一道哀伤,转瞬即逝。 重回一世,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未来的路有多艰苦,她完全可以顺着心意的心意霸占着他,用强硬的手段占据着他,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是心甘情愿的基础上。 只要他是愿意的,那她不介意做那个主动之人,可若是他当真不想要…… 昭华公主低声道:“秦默,你若是当真不愿,我便放了你,让你重回羽林军,你还做你的统领,我绝不会因此为难你半分,更会在皇兄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你升官加爵,我说到做到”,昭华公主说着,泪水忍不住落下。 她心中无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若是我这般对你,让你实在无法承受,你便走吧,先在这山上住一宿,待明日一早就回宫中,不必担忧,皇兄那里,我自会替你圆过去,绝不会影响你的仕途。” 她不怕艰辛和苦难,唯怕他心中不愿。 秦默的心狠狠地一震,他沉静地看着面前无声落泪的绝色女子,清楚地感觉到她是真的在伤心。 此刻的公主,周身像是围绕着浓郁的悲伤,这悲伤将她与外界隔开,他原本在她的世界之中,可如今,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他此刻若是走了,那她就会将他从她的世界踢除出去,今生今世,他都别想再看到她了,想到这个可能,秦默面上不显,心中却狠狠地揪痛着,若是这样,他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他心中思绪纷扰,张了张口,想问公主为何要这般对他,想问公主为何要主动替他上药,想问公主为何要吻他,想问公主为何……可最终,秦默眼眸深邃,叹息一声,伸手,缓缓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公主,属下不走。” 他性子虽冷漠,却不是真的傻子,公主的心意,他有些明了,正因为明了,他才害怕,他才惶恐,萦绕在他心中这种种问题的答案,他不是不知晓,可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猜,不敢去求一个真实的答案。 他怕自己猜错,怕公主只是无聊之时玩玩而已,更怕他猜对了,公主当真对他有意。 他与她,身份悬殊,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这也是他一直克制的原因,没有结果的事情,还要让它开始吗?明知道是一条不归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可若是让他就此离去,今生都不再见她,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杀了他,反倒干脆。 “此话当真?”,昭华公主等了许久,一直到温柔的手轻拂去面上的泪水,她惊喜的睁眼,眸光灼灼的看着他,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秦默对她是有一点点动心的,她就知道,前世那般护着她的人,今生不可能对她完全无动于衷。 秦默怔了一下,终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属下既然应了,答应公主的事情,自是作数的”,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她? 昭华公主破涕为笑,擦了擦面上的泪水,眸光紧紧的盯着他,泪水又涌了出来,这一回,却是高兴的泪水,她在心中坚定道:秦默,我给过你机会了,这是你自己不走的,此刻不走,以后就算你反悔了,也别想离开,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她一颗心落了下来,环抱住他,素手一动,开始解他的衣裳。 第三十二章 快要疯了 隔着衣裳感觉到公主那双不安分的手,秦默的身子微微一颤,又一次僵硬了起来,“公……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你会不晓得?”,昭华公主递给他一个“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的神情,她的手指纤长灵活,拉扯秦默的衣裳,眼看着就要褪去,秦默僵着身子,有些不配合,“公……公主,这样不……不合……” “你想说不合礼数?” 昭华公主唇角一勾,拉着他的头靠近自己,漂亮的桃花眼紧紧锁着他,眸色认真,声音轻柔,“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合乎礼数?” 她眸里似是蕴藏着浩瀚星辰,专注而坚定,许是她的眸光太过炽热,又或许是二人靠的太近,秦默被她瞧得内心慌乱,有些闪躲。 “嗯?”,见他沉默,昭华公主又近了一分,“为何不答?” “属……属下不知”,秦默艰难的开口,想说放开他,让他安静地做一个贴身侍卫,不远不近,便好,这便是对他的恩赐,可是这样的话,对着这般强势的公主,他有些难以启齿。 “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说……你其实心里是喜欢我这般待你的?你心里觉得这般不妥,却又无法抗拒?”,公主又靠近了一分,几乎快要贴到他面上,《左传》里有曰,“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可对付如秦默这般别扭,过于克制之人,只能反其道而行。 “公……公主……”,秦默一怔,呢喃了几声,便再无话。 若是公主不纠缠于他,他会沉默的守在她身边,安安静静,不离不弃,纵然会有几分悸动,他也能很好的控制住,可是如今……公主一直这般对他,他有些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守得住本心。 毕竟……他是真的心悦公主,心悦了很多年。 “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又如何?谁又会因此善待我一分?最后还不是花落人亡两不知”,昭华公主低叹一声,左手轻轻抚摸上他的眉,眸色有几分暗淡,“我不管你心里住着谁,秦默,我给过你机会,你既然应了我,我便当你是愿意的!” 不知为何,这一刻,秦默自她的眸子里看到了隐藏不住的悲伤,他心神一震,不再抵抗,昭华公主几番拉扯,已将他的外衣除去,只留下白色的中衣。 秦默耳根通红,心跳如鼓,垂眼见外衣已经她褪下扔在一旁,感觉到一只略微冰凉的手缓缓地抚摸上他的后背,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将他的中衣缓缓褪去,抚摸上他的肌肤,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她的指尖传来,蔓延至全身,这只手带来的触电之感,远胜过后背的疼痛。 他身子紧绷,迟疑了一下,终是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的手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他遇事向来冷静自持,就算是刀剑入骨,亦不会乱了分寸,唯有眼前之人,唯有怀中的女子,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他的心神,让他一颗原本沉寂的心纷乱如麻,剧烈的跳着,再也不是自己的。 罢了,既然拿她没办法,便随了她吧。 见他不再抗拒,昭华公主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眼眸中满是怜爱,她将药瓶打开,从中取出一个沾满了药物的棉布。 “若是疼,就吻我”,一言落下,她手中的棉布轻轻的对着他的后背覆盖了上去。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这一瞬,秦默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昭华公主手中的棉布每到一处,那一处便如火烧一般狠狠地刺痛着,痛得他额头出汗,浑身紧绷。 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昭华公主手上的动作不停,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他后背的每一处,眼眸中满是疼惜,她仿佛又回到了那让她痛彻心扉的一刻。 无数支利箭飞来,秦默死死的护着她,面色苍白,额头满是汗滴,身上的血像是流不完,将他的衣裳染红……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看着她,沉静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容貌狠狠地记在心中,那双清朗的眼眸中没有疼痛也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一片温柔,他说:公主……不要哭…… 最深处的记忆与眼前的人缓缓重合…… 昭华公主脑海中的理智轰然倒塌,她仰起头,对着他的唇贴上去,一声低叹自嘴边而出,“秦默,我好像爱上你了——” 秦默,我好像爱上你了—— 短短九个字,却如同天降雷劈。 秦默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绝色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直到唇瓣被一片温热覆盖,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怔住了,“公——” 他开口,还未说出,趁他唇口张开之迹,灵巧馨香的舌头探入他的口中,轻而易举的含住了他的舌尖,一种穿心而过的感觉同时侵蚀了二人,唇齿相依,昭华公主右手不停,轻轻地为他擦拭着金创药,一边主动地含着他的舌头,吸吮挑逗,辗转缠绵,吻得强势又不失温柔,霸道的占据着他所有的神经和感觉,攻城掠地。 酥麻的感觉从舌尖一直传到头皮,再传到浑身的每一个角落,秦默躲闪不及,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伤口的疼痛和奇痒与心中的震撼相交撞着,让他无所适从。 直到公主的手抚摸上他的尾骨,替他上好药,直到后背的疼痛达到了顶峰,直到公主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低吟,直到身躯越来越热,开始不受控制…… 秦默微微撤离,向来沉静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幽暗之色,她说她爱他,她竟是爱他的吗? 她就在他身下,眼神迷离,面颊泛红,艳若桃花,那诱人的红唇像是染了最艳的胭脂,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他想要她!他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狠狠地擒住唇边的柔软,紧紧的吸着她的香舌,一点点的将她吞入腹中,他想吻遍她身子的每一个角落,想抚遍她的每一寸肌肤,想如她强势地占据着他整个心魂一般去占据着她的身心,这念头一旦滋生,便迅速的发芽,生长,很快便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发了疯的想要他,想将她占为己有,他爱她不是吗? 何止是爱啊,他守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便是为了有遭一日能够站在她的身侧守护着她,如今,她就在他身下,他只要主动一些,哪怕只是主动一点点,主动吻上她的唇,主动的覆盖上那片柔软…… 察觉到他的犹豫,昭华公主不满的呜咽一声,丢下手中的棉布,如藤蔓一般环绕住他,再一次封住了他的唇,舌尖轻挑他的齿间,“秦默,莫要再抗拒……” 秦默腹下一紧,胀痛得难受,他眸光沉静地看着她,眸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像是染上了一层琉璃之火,不能自持的启了齿,将那捣乱的香舌含住,灼热的吻落下,化被动为主动,温柔的亲吻着她,吻的深情,吻的动容,吻的不受控制,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吸入腹中,二人的身子隔着衣物紧紧贴在一起,近到能感觉到彼此颤抖的身子,透过颤抖的身子感觉到两颗剧烈跳动的心,心与心的相互重合。 秦默身若天堂,心如火煎,遥远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鼓动着他:不要再抗拒了,就接受了吧,只要更近一步,只要稍微近一步,便可得到朝思暮想的人,带着她一同进入陌生的巅峰,一同体验未知的一切,她疯了,他又何尝没有?两个人一起放纵,一起沉沦,一起不管不顾,一起坠入无边无际的……之中,就算是入了地狱又如何,若是地狱之中有她,那对他而言,便是天堂,秦默细吻着她,将她的身子往怀中带了几分,眼神深邃,低声喃语,“公主,属下忍不住了……”,声音沙哑。 昭华公主迎上他灼热的眸光,清楚的察觉到有一股灼热,坚硬地抵住了她的身子,强悍到让她无法忽视,她面色涨红,现在就要和他在一起吗?这个念头一出,仅是犹豫了一下,她便勾唇一笑,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诱引道:“那就不要忍。” 耳垂被她含着,一股电流涌起,蔓延着全身,秦默揽着她的腰肢,这次,半份犹豫都没有,不能自忍得吻了过去。 灼热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睛,鼻子,唇边,这是他最爱的女子,是他穷尽一生要守护的女子,他的心爱之人此刻就在他的身下颤抖,上天何其宠他!他每吻一次,心便沉沦一次,每吻一处,便陷得越深,吻得情深,吻得意浓,吻得越发的不受控制,抱着她的身躯绷得紧紧的,浑身颤抖,好似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只一吻便是一生,好似下一秒便是海枯石烂,任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也不改初心,再多吻一次便会完全不受控制,再多一秒就会发疯,他已经快要疯了…… 第三十三章 这个木头人 不……不行…… 他不能这般放任!心中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公主是金枝玉叶,圣旨已下,她日后是要嫁给世子爷的,若是他此刻要了她,她该怎么办? 秦默浑身颤抖,他努力的克制着,浅吻着她,手却紧紧地攥着被子,力道大到有些失控,那整洁的被子被他攥出一道又一道皱褶,他尚且摸不透公主的心思,若是她只是随口说说,若是她此刻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她亲吻他只是怕他伤口太疼,想用这种方式为他分散注意力,若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会有何后果……日后她反悔了,又该怎么办? 这一步踏出去,便是覆水难收,便再无转圜之地…… 他岂能……他岂能伤害到她! 秦默一双原本淡漠的眼眸转黑,沉郁到发狂,眼眸变得深邃而阴郁。 他手指颤抖地抚上她,忍了忍,终究是点住了她的睡穴,在她不可置信随即转暗闭上的眸光中,他叹息一声,喘息着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青丝里,努力的抑制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是君子,不是柳下惠,心爱的女人躺在怀中,他纵然自控力再强,也难以自持,再亲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控制得住,他已经快要发疯了…… 这些发疯的事情,他一个人承受便好。 若是放纵,若是沉沦,若是要下地狱,他一人独行便足够,怎能拖累她。 他不愿,也不允许自己伤害到她半分。 秦默揽着沉睡过去的美人,伸手拂去她额间湿透的碎发,望着她尚且带着红晕的脸庞,思绪千转百回,最终化成唇边的无奈叹息,想到她之前的霸道言语,不知明日醒来,她会如何的使性子? 想象着她双眸带泪,嘟着嘴巴气鼓鼓的看着他,诉说着自己有多可怜,控诉着他的无情无义,秦默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眸光转暖,温柔得似能渗出水来,她的这些小心机,他不是不懂,可偏偏这样的她,让他束手无策。 她的霸道,她的强势,她的示弱,她的故意亲近,她的调戏,也让他在脸红躲避的时候,心中升起一抹本不该有的欢喜。 每一次的面红耳赤,每一次的惊慌失措,每一次的无可奈何,他已经分不清,他的闪躲究竟是对本心的坚守,还是对本心的抗拒…… 她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姿态有多惹人疼爱,有多少次他都攥着拳,强忍着上去搂住她的冲动,故作漫不经心。 秦默穿上中衣,眸光沉静的看着她,她原来……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只这一点,便足够他暗自欢喜了,秦默心中动容,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悸动,在她的眉心轻轻地落下一吻,带着无尽的眷念和不舍,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她入眠,临睡之时,低低道了一声,“公主,属下心里没有旁人,这一生,有你一人,足矣”,声音温润而又坚定。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静静的洒下,这夜,一片朦胧,这月,甚是皎洁…… 第二日,昭华公主醒来之后,神色迷茫。 她梦见秦默了,梦里的他紧紧的盯着他,眸光温柔,浅吻着她,在她耳畔诉说着衷肠,醒来,身边却空荡荡的,她手抚着额头,静静的回想,她昨夜为秦默上药,后来,二人亲吻在一起,再后来,她便睡过去了…… 他竟然点了她的睡穴! 她明明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额头沁出的汗水,他越渐沉重的呼吸,他僵硬着的身子,他分明是动了心,他分明是想要他的!可是,他却打住了,在最关键的时候打住了! 这个呆头鹅!大笨蛋!蠢木头! 昭华公主掀开被子起身,面色铁青,“素衣——” 素衣端着铜盆进来便见公主赤着脚站在地上,面色不豫,她连忙上前伺候着公主洗漱。 “公主,地上凉……”,素衣尚未说完,公主一双厉眸射来,“秦默呢,他去哪里了?” 素衣一怔,连忙垂下首,恭敬地回答,“回公主的话,秦统领醒来之后,先去后山练了武,沐浴后前来,见公主尚未醒来,便离去了,此刻应该在偏院。” “练武?”,昭华公主冷冷一哼,面色又阴沉了几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给本宫好生躺着!那三十大板是毛毛雨吗?若是旁人挨了板子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他倒好,直接跑出去练武,精力可真是旺盛得很!”,最后一句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从来都是男子要轻薄女子的,如他这般到嘴的肥肉都不吃,他是什么,柳下惠吗? 她虽是斥责,语气中的担忧却甚是明显,分明是在意秦统领的。 素衣不明就以,更不知公主这大清早的为何突发脾气,她想了想,低声道:“奴婢去审问了几位行刑的侍卫,因着秦统领素来款待下属,贤明在外,他们之中亦有人曾受过秦统领的恩惠,因此,杖责的时候放了水,用了巧劲,那伤势看着严重,其实都只是些皮外伤,没有动到筋骨,公主……大可放心。” 这杖责是有门道的,打轻打重都有文章可以做,这伤势如何,掌握在行刑人手中,有些伤势瞧这严重,鲜血直流,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受刑者却也只是疼痛些罢了,休养几日便可痊愈,有些伤势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其实内里面早已经断骨伤筋,严重着甚至可能瘫痪。 “哼,本宫有什么不能放心的,他伤势如何,本宫根本不关心!”,昭华公主嘴上不屑,怒容却缓和了几分。 素衣瞧着公主这幅嘴硬的模样,抿嘴一笑,公主这幅模样,分明是极看中那位秦统领的,偏生嘴上不承认,她上前,熟练地替公主穿衣,梳头,“公主,先前为秦统领定制的衣裳已经做好,奴婢担心太过现眼,特地吩咐给他身旁的侍卫也做了几套,此刻已经送过去了。” 昭华公主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她素手伸出,取了一支精致的白玉簪在手中把玩,淡声道:“本宫身边伺候着的人也不少,可是如你和秦嬷嬷这般知心的却不多,吩咐下去,日后秦默的话,便是本宫的话,秦默的身子便是本宫的身子,他若是再有自领惩罚的行为,第一时间来汇报本宫,谁若是敢伤他一根汗毛,本宫扒了他的皮!” “公主放心,这事,奴婢昨夜已经暗中吩咐过了,日后定然没有人敢为难于他,也没人敢将此事说出”,素衣闻言,抿嘴又是一笑,巧手轻翻,很快便为公主盘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声音放低,道:“公主怀疑的那两个宫女,已经暗中送出去了,如今跟着伺候的皆是可靠之人。” “嗯,办得好”,昭华公主对着铜镜照了照,镜子中的人一身素白色衣裳,如墨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别着,看上去甚是清秀淡雅,她扭过头,赏识地看着素衣,“不愧是韩尚宫亲自□□出来的,你这行事作风,越发合本宫心意了。” “能为公主分忧,是奴婢的荣幸”,素衣弯腰福了福礼,抬首,见公主精神甚好,眉宇间满是自信,坚毅之色,与以往的愁容大不一样,心中欢喜,面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奴婢瞧着,公主摔了一跤,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像是回到了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 那是父皇还在的时候。 昭华公主一怔,眼眸微沉,闪过一丝哀伤和怀念,父皇在世时,他们兄妹三人感情尚且和睦,父皇从未将她当成女儿一般看待,事事顺着她的心意,不要求她循规蹈矩,只愿她恣意而活,她那时每日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纵然母后见到她数次冷脸,亦不曾影响到她的生活,她都不知隐忍为何物。 父皇是一个长情之人,一辈子只宠着苏贵妃一人,三年前突染重疾,暴病而亡,自他死后,苏贵妃饮鸩自尽,随他而去,此后,皇兄登基,他们兄妹三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两年,燕王屡次三番的出言顶撞母后,她虽不满母后的诸多行为,亦不容许旁人这般的污蔑母后,多次跟燕王起了争执,久而久之,关系渐远…… 昭华公主的眉头紧蹙在了一起。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燕王这般的憎恨母后,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还有皇兄,他看着母后的眸光冰冷一片,她原先以为这是皇兄宠爱她,不舍得她处处被母后打压,所以对母后有所不满,可如今细细想起来,貌似自父皇死后,皇兄对母后的态度就变了……这究竟是为何?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感觉,这一切的一切皆跟父皇的死有关系,重生一回,重新来看这一切,一切都好似明朗,一切却又好像都隐藏在迷雾中。 母后究竟为何如何偏袒着娘家人,甚至连自己的儿女都不顾?前世燕王究竟是好还是坏,他究竟有没有害过皇兄?还有苏丞相,他对父皇忠心耿耿,却三番五次地在朝堂之上与皇兄作对,更是与平西侯爷暗中往来,可最后,他却为了燕王挡剑,临死之前呐喊着誓死守护大明江山……这样的人,当真是逆臣贼子? 昭华公主定了定心神,将这种种疑惑藏在心里,询问道:“近日,宫中可有消息?” “回公主的话,韩尚宫已经到了院外,公主可要宣见她?” 第三十四章 秦默发怒 “韩尚宫?”,昭华公主沉吟了片刻,淡声道:“山上清静,宣上秦嬷嬷,待会儿一同陪本宫上山走走。” “是,公主。” “安宁郡主此刻在何处?” “郡主一早便去了佛安寺,说是来了一位朋友。” 昭华公主眉头一挑,转向她,“朋友?哪里来的朋友?”,京中贵门女子娇贵矜持,大多看不上整日里舞刀弄枪的姑娘,认为那是粗鄙之人才会碰的,这个小闯祸精也会有朋友? 素衣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好似不是官宦人家出身。” “这倒是有意思”,昭华公主抿嘴一笑,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摸上唇,眼眸微眯,只一会儿没见到秦默,她便想他了,“那给秦默定制的衣裳是何人送过去的?” “院外的三等宫女惋儿,衣裳都是从最好的成衣铺里挑选出来的,奴婢吩咐过了,给秦统领做个五套,那位名唤马刺的侍卫做了三套。” “嗯”,昭华公主低垂着眉眼,想了想,噗嗤一笑,“那位马侍卫是个妙人,小宫女稚嫩,未必说得明白,你带着太医前去,要用最好的药,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康复,吩咐他白日里好生休养,不必跟来伺候,他的一切吃穿用度皆记在本宫账上,记住,不可表露出来,让他瞧出异样,他那样生性淡泊的人,大概不喜被人另眼相待”,公主细细地嘱咐着。 公主说的是白日,却没说晚上…… 素衣一怔,低垂着头,安静地退了下去,她还从未见公主对谁如此的上心,即便是世子爷,公主以前跟他要好之时,对他也只是比对旁人稍微好了几分,和颜悦色一些罢了,却未曾这般事事过问,处处留意,恨不得对他掏心掏肺。 这可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甚是顾及着他的感受,不允许下人特别对他。 自她走后,昭华公主赤着脚,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朝霞,眉眼深深。 韩尚宫身份特殊,她来此处,应不只是母后安排这么简单,看来宫中,不太平了。 偏院。 马刺激动的抚摸着床上的新衣裳,满脸通红,兴高采烈道:“秦统领你看,这是公主派人送来的衣裳,这可是专门为我定制的,公主她很是看重我呢,对了,也有给你的。” 他翻了翻,将自己喜欢的款式全都挑了出来,仔细看了看,摸了摸上面的布料,忍了忍,终是咬着牙,又从中抽出了两套,连带着另外三套他挑剩下的一同送到了秦默床上,“呐,这几套是给你的,你快些试试。” 秦默接过,扫了一眼,神色淡淡,他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看重。 马刺却兴奋的外裳一脱,当场选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衫试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穿不上,他身材矮小,略微肥胖,跟秦默站在一处,一个身材颀长,伟岸高大,一个身材短小,矮如冬瓜。 他套着袖子,将外裳拉了拉,却怎么也拉不上去,肩膀那处短了好几寸,下摆却拖到了脚后跟,显然是太长了,马刺无奈的将衣裳褪下,又重新挑了一件黑色的衣裳往身上套,依旧是这样的情况,衣裳根本不合身。 马刺气愤的将衣裳扔下,不满道:“这些人真是,连件衣裳都做不好,不是这里尺寸不对,就是那里有问题,回头定要告诉公主,治他们的罪,秦统领,不若你也试试看,若是不合身,咱们一同去退了。” 马刺说着,拿着衣裳翻看了几下,惊叫了起来,“竟然还是名绣楼的,那可是京城第一大成衣铺子,这家用料考究,做工精美,每一件衣裳都价值不菲,这衣裳我瞧着至少也需要五两银子,天哪,没想到公主如此善待我!” 他拉着衣裳左看看,右看看,不舍得又摸了上去,触手丝滑冰凉,实在是喜爱的不得了,忍不住又试了一遍,发现真的是穿不上,最后泄气地叠起,扔在床上,扭头,见秦默穿戴整齐,似是打算出门,他叹了一口气,道:“秦统领,你说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既是喜欢我,为何不让我跟去伺候,反倒是点了你做贴身侍卫?若是她对我无意,为何给我送衣裳,秦统领,你说公主她是不是想招我做面首啊?” 秦默:“……”,他此刻已经知晓,这些全是马刺一人的胡思乱想。 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他心里有一个古怪的感觉,莫非公主是想招他做面首? 这个念头一出,他眉眼微冷,心中甚是复杂,竟不知若真是如此,他该如何是好。 马刺见他沉着脸不说话,上前推了推他,递给了他一个暧昧的眼神,换了个话题,“秦统领,你昨夜又未归,到底去何处了?” 秦默想着事情,眉头一蹙,抿着嘴,不愿回答。 “我的秦大统领,我知道,你不想说的事情,没人逼得了你”,马刺嘿嘿一笑,对着他挤眉弄眼,“可咱们关系不一般啊,你当真连我也隐瞒?你跟我说实话,你昨夜是不是又去风流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得你的眼,让你这般的流连忘返?” 素衣带着太医前来,远远的听见了他这番话,当下脚步一顿,扭过头递给了太医一个莫要惊动的眼神,自己则悄然走近。 屋内,想到昨夜的旖旎,秦默面色不变,眼神却闪过一丝不自然,他转过身,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饮着,一言不发。 马刺将他眼神的变化瞧在眼中,眼眸一亮,有隐情,大有隐情啊! 秦默是什么人啊,那是天塌下来都雷打不动的,他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纠结的神情,看来当真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难道是被我说中了?”,他转动着眼珠子,面上挂着一抹促狭的笑意,“这可真是天大的消息,堂堂的秦大统领竟然有了心上人了,还夜夜留宿,秦统领,你当真不肯说出那女子的名字?明姑娘那样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要家势有家势的女子你都瞧不上,我也没见到你平日里跟哪位姑娘走得近过,莫非……这两日与你在一起的,是个青楼女子? 屋外的素衣闻言,心中一喜,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位秦统领是个可靠之人,正待走进去,马刺的后一句话飘了过来,素衣身子一顿,有些踉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这个马侍卫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公主身份尊贵,岂能跟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秦默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马刺,莫要胡言乱语。” 马刺未曾察觉到异样,仍在那里自顾自的猜测着,念着,“若是个青楼女子倒也说得通,没想到你这般冷心冷面的人也会去青楼啊,哈哈……秦统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大家都是男人嘛,那女子究竟是谁?看你这番沉迷的模样,想来她功夫了得,不若改天我也去试试她的……” “嗖——” 秦默手中的茶杯凌空而起,杯中的茶水倾斜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茶杯划破空气,带着凌厉之气向着马刺的胸口飞来, 犹如锋利的宝剑,带着冰冷的杀气。 马刺尚在嬉笑,突然察觉到不对,吓得眼眸一瞪,来不及惊骇,连忙侧身,险险躲了过去,那茶杯“砰”得一声摔倒在地,瞬间四分五裂,尖锐的瓷块溅得到处都是。 声音响彻在屋子里。 顿时,屋中鸦雀无声…… 马刺呆愣愣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片,看着满地的狼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盯向秦默,“秦……秦统领,你……”,他支吾了半天,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大统领虽是冷漠,却是营中公认的大好人,他好似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凡事不与人计较,从未跟谁红过眼,发过脾气,如这般动手,还真是第一回,他是哪里惹了他? 马刺呆呆地抬头,见秦默一身黑衣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透露着冷傲孤清的气质,俊美的面容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睨了他一眼,原本淡漠的眼神不再,变得凌厉而骇人,他开口,声音冰冷:“哪来那么多废话,该说什么,不该什么,你不清楚吗?” 马刺又是一呆,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竟引得秦统领发这么大的脾气? 马刺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怏怏然一笑,想上前,却又有些惧怕这样的秦默,想问到底是哪里说错了,却又怕他再度发脾气。 他抿着嘴,难道是因着青楼女子的事情?他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秦大统领看中的女子,他哪里敢碰?再说了,若真是一个青楼女子,那烟花之地,潇洒之后便转身离去的,谁会真的放在心上,也不至于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门外的素衣听到这里,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轻笑着走上前,推开门,眉眼弯弯,“秦统领,马侍卫,你们可曾收到衣裳?” 马刺一见素衣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素衣姑娘来了,那衣裳收到了,多谢公主的美意,就是有一点……” “怎么了?”,素衣瞥了眼一旁的秦默,眼眸从他床上的衣裳上划过,又落在了马刺身上。 第三十五章 本宫要做些事情 “那衣裳不太合身”,马刺跑了过去,将月牙白的长衫拿起,理顺,贴着身子比划了一番,“素衣姑娘你看,这衣裳该长的地方太短,该短的又太长,根本就不是按照我的尺寸来的!” 素衣一怔,眸光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秦统领,随即反应了过来,有些无语,也有些好笑,“原来马侍卫喜欢这款式……”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笑意,公主之所以会关注到他,全是因为他跟秦默走的极近,她跟在公主身边多年,对公主的性情极为了解,公主她表面上看似淡然,对谁都差不多,可其实她分的最为清楚,在乎谁,便真的放在心上,处处为他考虑;不在乎谁,便全然无所谓。 面前的侍卫虽是愚笨,倒是有点意思,只是这自作多情的性子……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奈。 她浅笑道:“当初为二位做衣裳,考虑到二位的形态,特意为你们做了不一样的,你手上这一件,是给秦统领的。” “啊?”,马刺一呆,他是拿错了啊,怪不得…… 他面上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最后,尴尬的笑了笑,手上的衣裳提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素衣将他的窘迫瞧在眼中,又是一笑,“都是小宫女不懂事,送来的时候没有说清楚,马侍卫若是喜欢这款式,回头让人重新做一件送来,不过我倒是瞧着,那件蓝色的衣裳很衬马侍卫的气质,马侍卫不若穿穿看?” 马刺原本低落的情绪又一次高昂了起来,“蓝色?什么蓝色?” 素衣将秦默床上那三套衣裳挑出来送到马刺手中,“你穿这些,一准好看,这料子轻盈,夏天穿着透气,比那月牙白的好,马侍卫不若去试一试?” 马刺欣喜地将衣裳抱起,扭头看了看秦默,面上的笑容收敛,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何得罪了秦统领,他不好意思的捏了捏鼻子,有些无措,正要告退,素衣清冷的声音传来,“公主既然点了秦统领为贴身侍卫,自当贴身保护公主的安全,他这两日都是侍奉在公主房外,日后也会如此。” 马刺面色一变,秦统领侍奉在公主房外,他刚说去寻青楼女子…… 岂不是代表着他辱骂了公主…… 他手一抖,衣裳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后山,昭华公主身穿素白色百褶裙拖潺水月华裙,坐在庭院中,秦嬷嬷送来了整套精致的紫砂壶茶具,石桌旁摆放着煮茶的小炉,炉火通红,水声沸沸。 在昭华公主面前,垂首恭敬地站着宫中管事韩尚宫,正低声汇报着。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虽是面色不豫,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私底下抱怨了几句,责怪皇上太过纵容公主,命婢子挑选了教习嬷嬷送来,说是伺候公主起居,同时好生教导,要公主重新学一遍女诫和女德”,韩尚宫顿了顿,低声道:“婢子选了冯嬷嬷带来,她是宫中的老人,性子沉稳,是个可信之人,公主可以随意调遣。” “嗯”,昭华公主低低地应了一声,见小炉上气浮一缕、二缕,缕乱不分,氤氲乱绕,直至气直冲贵,是火候到了,秦嬷嬷连忙上前掀开炉盖,用木兰茶瓢将沸水注入紫砂胎梅式锡壶中,轻轻的搅拌着,送至公主手中。 昭华公主手法娴熟的泡着茶,看着白烟袅袅,腾腾上升,淡声道:“严如是最近在做什么?” 韩尚宫身子一怔,不可置信的抬头瞥了眼公主,随即飞快的垂首,敛了敛心神,声音微颤,“回公主的话,世子自为公主不眠不休祈祷了三日后,伤了身子,近日来一直住在严府休养,不曾出门。” “是真的不曾出过门,还是出门了,见了何人,做了什么,你却不知道?”,公主清冷的声音传来。 韩尚宫又是一怔,面上的神情有些错愕,“婢子……这就派人去查。” “不必了,他心思深重,做事谨慎,若是真想瞒过世人,你未必查得到”,昭华公主泡好茶,见那茶叶白色叶底如银针般渐渐的舒展,呈现玉白色,叶片莹薄透明,叶脉翠绿色,叶底完整均匀,根根坠壶,色泽鲜白闪亮,汤色碧绿明亮,轻轻的抿上一口,淡声道:“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韩尚宫面上的神情越发的错愕,她为女官多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受到的刺激多。 她虽在后宫当差,却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手,此事,公主是知晓的,这两年来,公主不问世事,她也以为公主已经将她遗忘,怎么如今,公主开始过问朝中大事了,她要做什么? “昨日朝堂上,阁臣谢杨荣提出赦免建文帝旧臣和永乐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皇上应准,遭到了燕王的反对,与此同时,左相提出……” “本宫不是要听这些!” 昭华公主眉头一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满朝文武,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大事,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本宫?本宫要知道的是不起眼的小事,越小越好,小到哪位大臣提出来,众臣都觉得此事真是小题大作,根本无需在朝堂上提出来,直接交由各司就能首肯的小事!”,前世,平西侯爷谋逆是在三年后,那他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如今?还是更早? 谋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完成的,他要暗中厉兵秣马,要囤积粮食,要积敛钱财,还要操练士兵,银子,兵器,军队,军需,马匹……这几样缺一不可。 平西侯爷为人谨慎,行事大胆,用兵奇特,乃是诡才,他教出来的儿子虽不及他,却也不弱,深谙权谋之术,熟识合纵连横之道,最善伪装,从他利用美色来勾引京中贵女,迷得她们每一个都如飞蛾扑火般献身,甘愿为妾与他厮守便可知,此人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折手段,可谓是——极其不要脸! 是狐狸就会有骚味,他只要暗中有了动作,她就不信揪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韩尚书垂首,细想了一下,“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前段时日工部尚书司马清领了修河道的差事,近日已在建设,今日一早,司马公子又在朝堂上将此事提起,说是武陟,中牟一带堤工有险,需着重治理,皇上应允了此事。” “司马清?可是右相的庶子?”,昭华公主放下茶盏,又重新添加了一泡水,端至鼻尖闻了闻茶香,冷笑道:“这还真是有意思,修个河道又何须三番两次在朝中提起,皇兄点头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工部就可以审批,若是本宫没有记错,司马家两个儿子,嫡子司马成玉是个胸无城府,头大无脑的蠢货,这庶子司马清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是心思深重,为人阴冷,他去修河道?他吃得了这个苦?他要借此事做什么?克扣河工的工银,从中捞银子?他司马府也不缺这点银子啊……” “婢子原也纳闷,这中间,还有一段甚为玄乎的事情。” 昭华公主眼眸一眯,“哦?说来听听。” “司马公子前段时间说是着了魔,每日梦见很多女鬼从河里爬出来,满脸狰狞,哭喊着索要他的命,一连梦了几次,司马公子次次都被这鬼梦给吓醒,醒来之后,浑身颤抖,面色虚白,久久未能清醒,后来找了高僧一看,说他被河里的女鬼缠身,那女鬼乃是投河自尽,要他去修理河道,将女鬼的阴气压住,同时修理河道也是为了行善事,积福报,于他,于百姓都有好处,于是,他焚香沐浴,戒斋三日之后便去领了这差事……” 昭华公主蹙着眉头,手指轻叩着桌面,细细想了一会儿,良久,冷冷的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无稽之谈!玄乎之事,十有*都是人杜撰出来的,女鬼?压制阴气?呵……本宫看,分明是他们心中有鬼,就算有阴气,那也是他们心中的煞气和邪气!”,前世,右相可是与平西侯狼狈为奸,难道他们此时已经勾搭上了? 可这修河工一事,官员揽下来就算是有什么手脚可做,那也是贪些银子,那点银子能有多少?此事怎么看都跟谋逆扯不上关系,莫非是她多想了? “公主所言极是。” 昭华公主眼眸微眯,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就算跟谋逆扯不上关系,也会另有缘由,“既然他们爱玩鬼神一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本宫不妨陪他们玩玩,将本宫身染怪病的消息放出去,回去告诉皇上和太后,太医说本宫身子虚弱,需要佛气滋养,这别院靠近寺庙,香火熏绕,静心凝神,本宫住着甚好,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宫了,另外,你手里头,京城里面能用的人手一共有多少,召集一些回来,本宫要做点事情。” 韩尚宫猛然抬头。 第三十六章 公主谈茶 “不必惊慌,更不必放在心上”,将她面上的错愕瞧在眼里,昭华公主闲适地往椅背一靠,眸光幽远,“只是一些闲暇时打发无聊时光的小事罢了,回头让人将前朝的史书准备好,随着人册一同送来,交给秦嬷嬷,至于严如是那边,不必派人监视”,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监视他,只会打草惊蛇。 “是,公主”,韩尚宫眸光微闪,垂首恭敬道。 待从公主那退下之后,韩尚宫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看了看头顶的蓝天,深呼吸了一口气,今日这一趟,甚是艰难,也收获极大,她扭头对冯嬷嬷吩咐道:“在公主跟前伺候,定要尽心尽力,凡事不可擅作主张。” 冯嬷嬷低眉,有些犹豫,“太后那边……” 韩尚宫紧紧地锁着她,面色严厉,“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主子便是公主,太后那边该怎么回复,你该问的是公主,而不是我!” 这话分明是说,公主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主子。 冯嬷嬷一怔,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面色转喜,“婢子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公主,唯公主之命是从。” 自韩尚宫走后,秦嬷嬷上前,重新温着茶,见昭华公主低垂着眼眸,手指轻叩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叹息一声,低声问道:“公主,你当真要与世子退亲?”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将茶盏中的茶末倒出,用热水冲淋着壶嘴、壶盖,同时冲淋着茶杯,端着茶盏细细地看着,好半饷才低低应了一声,“嗯,嬷嬷可知本宫为何喜欢泡茶?” “婢子不知”,秦嬷嬷摇了摇头,公主喜欢喝茶,更喜欢泡茶,那一手泡茶的好功夫,京城贵女中无人能及,她常常一个人待着,静静的泡一杯茶,看茶叶袅袅,在热水中欢舞,直至沉淀,眼眸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主总是这样,心思深沉,叫人琢磨不透。 “茶,禅也,昔日的苏贵妃极喜欢喝茶,本宫这一手的好茶艺都是她传授的,同样的茶叶在不同的人手中,泡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本宫这煎茶的功夫不及她的一半”,昭华公主用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再用烧开的水淋过,静静的凝视,看着原本清透的水渐渐变成浅茶色,那原本干瘪的牙尖开始在水中舒展,旋转,起舞…… 她的面容也在袅袅烟雾中变得极不真实。 “纵然不通茶道,嬷嬷也该知道,这茶若是泡坏了,茶叶腐烂,内有残渣,便全毁了,便是加入再好的茶叶,注入再上等的水,也再无转圜之地,只能倒掉,重泡一杯”,昭华公主说着,轻轻的搅动着茶水,抬起头,盯着秦嬷嬷,冷漠的吐出几个字:“姻缘当如是!” 秦嬷嬷神情一滞,“公主……” “本宫与世子的姻缘,就好比一杯泡烂的茶,既然已坏,弃了反倒干脆”,昭华公主面容轻松。 秦嬷嬷神色复杂,目露担忧,“那秦统领……婢子问一句不当问的话,公主当真要与他一处?” “自然”,想到秦默,昭华公主面上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她盯着清澈碧绿的茶水看了半响,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笑容甚是迷人,“佛家有曰:空持白千偈,不如喝茶去,说的是,拥有千百条高僧的偈语又如何,参尽枯禅皆不是,还不如放下一切,喝壶茶去!” 她所向往的,便是悠然自在的生活,尘世太过浮夸焦躁,唯有于烟波浩淼,于这清静山林中,有秦默相伴,方能心境澄明,坦然面对。 昭华公主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扭身,看了看桌上那尚烟雾缭绕的茶具,声音轻柔而坚定,“玉液琼浆固然滋味无穷,但比不上品一小壶香茗的真情趣,秦默,便是本宫的一壶茶!”,一杯永远都品不够的茶! 秦嬷嬷闻言大震,公主喜爱泡茶,可以说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不管到了哪里,都要亲自泡上一杯,细细的品尝,她说秦统领便是她的茶…… 她老脸微红,没想到素衣姑娘说的是对的,公主这模样,分明是对秦统领动了真心,她这哪里是在养面首,分明是打算与他共度一生。 对一个侍卫动了真心,这于公主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秦嬷嬷低垂眼眸,暗叹一声,就算是坏事又如何,公主的性格甚是偏执,她若是下定了决心,没人劝得住,如今也只能跟着公主,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垂首,跟上公主的步伐,询问道:“公主现下要去何处?” “既然是以祈福,精心养身来这佛安寺,本宫自然要去做做样子!”,公主一言落下,率先向着佛安寺走去。 在她身后,秦嬷嬷眼角微抽,连忙跟上,内心却甚是无奈,做做样子…… 公主,你这样对佛不敬,真的好么? 佛安寺内。 安宁郡主缠了慕容兰心半个时辰了,“好兰心,你就给我玩玩好么?就玩玩……” “不行!”,慕容兰心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东西尚在研究中,还未成型,你个皮猴儿,我若是给了你,你还会还给我吗?” “肯定还,肯定还!我的好兰心,小心心,你就给我看看嘛!”,安宁郡主嘟着嘴,“上回,你要的孤本,我可是千方百计的从阿爹那里骗来送给你,怎么这回,人家想瞧上一眼,你都不肯,人家放着阿姐不陪,跑过来寻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阿姐?你哪个阿姐?”,慕容兰心拧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摆明了不信她,“你们府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嫡女吗,你哪里来的姐姐?再说了,你那个孤本,可是我用上等的夜明珠与你换的”,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颗的夜明珠,你在市面上见到过么,咱们两啊,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着谁,你也莫要每回都拿这孤本的时候说话,我听得耳朵都生出老茧了。” “好啦好啦,不说这事了”,安宁郡主眨了眨眼睛,凑了过去,“你忘了吗,那宫里头的昭华公主,她可不就是我的姐姐?” 慕容兰心斜眼看她,“你以往不都是叫她公主的吗,偶尔心情好才会唤她一声昭华姐姐吗?怎么如今,一口一个阿姐,叫的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嫡亲姐妹呢。” “哼,我和阿姐的关系比嫡亲姐妹还要亲”,安宁郡主提到昭华公主,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有阿姐护着就是好,原本阿爹还禁我的足,一听说我与阿姐在一处,他便允了我在外面疯,看来日后还是要抱住阿姐的大腿,不过有一点……阿姐她脾气不大好,生气的时候可凶了,凶巴巴的,跟个女夜叉似的,连我都有些害怕……” “安宁,你说谁是母夜叉?”,一个冰冷中带着咬牙切齿意味的声音传来。 安宁郡主的身子一顿,苦着脸,转过头去,一脸的哀怨,“阿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昭华公主走近,眸光锁着她,“你说本宫脾气不大好?” “没……没说……”,安宁郡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说本宫生气的时候凶巴巴的?” “没……没有这回事……”,安宁郡主快要哭出来了,她眼眸一转,指着慕容兰心,尖声道:“阿姐,我真没有再说你,我在说她,是她!她是母夜叉,她特别的凶,可凶了,阿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慕容兰心嘴唇张大,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这个惹祸精! 自己惹事就算了,还把她拖下水!她这是倒了几辈子霉才遇上安宁这只祸害! 她敛了敛心神,连忙蹲下来,按照戏文里那般端庄的行礼,恭敬道:“民女慕容兰心见过公主殿下,愿公主殿下安康。” 当当当,情人节小剧场送上: 某日,秦默陪着公主上街约会。 公主边走边买,没过多久,秦默手上就多了一大堆物品,有零嘴,有玩偶,还有胭脂水粉…… “快过来”,突然,走在前面的昭华公主尖声一叫,随即压低声音喊道:“秦默,快点快点——” 以为公主出了什么意外的秦默心一慌,扔下手中的东西,提速飞奔过去,却在看到公主指的东西的时候,满脸黑线! 在前面一个小土坡上,两个可爱的小狗正纠缠在一起,其中一只趴在另一只身上…… 秦默脸红,结结巴巴的劝道:“公……公主,非礼莫视!” “干嘛?”,昭华公主杏目圆瞪:“秦默你胆子肥了,你敢教训我,你自己不行,还不准我看吗?”,到嘴的肉都不吃,明明动了心却强忍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男子,昭华公主想到那晚,便一脸的幽怨。 秦默额头滴汗:“……属……属下……”,其实,他是想要的,可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其中一只小狗内心:姑娘,我承认你长的好看,可是在人家羞羞的时候盯着看,这样真的好么? 另一只狗内心:有两只臭流氓盯着人家羞羞看,该不该停下来咬他们,在线等,急! 第三十七章 公主养起了面首 “不必多礼”,昭华公主转眸,见面前的女子身穿碧色底梅竹菊纹样立领对襟服,逶迤拖地杏白底镂花八幅裙,身披淡色缕金折枝花卉蝉翼烟纱古香缎,手上戴着碧玺石的佛珠手串,脚上穿的是面软底缎鞋,面容俏丽,笑起来,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颇有几分姿色。 长得甚是可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原是慕容家的”,昭华公主斜斜地看了她几眼,眸光从她手上的紫檀木盒子上掠过,面无表情。 慕容兰心又一次屈了屈膝。 公主点了点头,这礼仪倒是学得不错。 安宁郡主凑了上来,“阿姐,这是我的手帕交慕容兰心,你也知道慕容家?她家产业遍布各地,银子可多了”,慕容兰心一脸的尴尬,连忙拉住她,“郡主!”,当着一朝公主的面说她家银子多,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世上谁家的银子能多过皇家的?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家,只怕是离灭门也不远了。 “……”,昭华公主无奈扶额,哪有人这般介绍自己的朋友的,她转眸,狠狠地瞪了安宁郡主一眼,“你给本宫安分点,再嚼舌根,小心本宫撕了你的嘴。” 安宁郡主对着她吐了吐舌头,一脸的调皮。 公主不再理她,转身,向着佛堂走去。 自她走后,慕容兰心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拧了安宁郡主的手臂一把,“你个皮猴儿,有你这般拉朋友下水的吗?怪不得在京城贵女中没有朋友,哼,就你这性子,估摸着除了我,其他姑娘都不愿意搭理你。” “人家明明是跟阿姐介绍你,哪里拉你下水了?”,安宁郡主一脸的不以为然。 “还说没有?”,慕容兰心不解气,狠狠的踩了她一脚,“好端端的,你介绍我给公主做什么,她那样身份尊贵的人,岂是我能见的?” 安宁郡主被她踩了一脚,吃痛地龇牙咧嘴,嚷嚷道:“你也知道阿姐身份尊贵啊,那我还是郡主呢,我的身份也尊贵啊,怎么没见你对我那般的有礼。” “你要我对你有礼?”,慕容兰心挑眉,一脸我早就看透了你的模样,“你确定?” “……”,安宁郡主缩了缩脑袋,慕容兰心可是她在京城里头唯一的手帕交,她们相交多年,私底下随意惯了,她此刻不过是随口说说,才不要兰心当真将她当郡主看待呢。 慕容兰心瘪了瘪嘴,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这些望族里出来的名媛是怎么看待商户的,定然觉得我们这些商家家出来的女子满身都是铜臭味,又势利眼,又贪财,不像你们这些贵女,每日里焚香煮茶,琴棋书画的,端的是一派高雅,若不是你性情极好,我才不愿意跟你处呢。” 安宁郡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阿姐知道你是商户出身,瞧不上你,所以有些不开心?” “公主是金枝玉叶,瞧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慕容兰心撇过头,语气不咸不淡。 将才公主面色不善,看她的眼神无风无波,传闻昭华公主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性情和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是今日一见,却觉得她甚为高冷淡漠,那一双眼眸幽若深潭,带着丝丝的凉意,与传言甚是不符,她还真以为公主是看不上她的身份。 “不会的,你定然是误会阿姐了”,安宁郡主笑道:“我阿姐她人可好了,她刚才那火气是冲着我来的,不是针对你。”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尼姑就走了过来,传话道:“安宁郡主,慕容姑娘,公主请你们进去说话。” 慕容兰心一愣,指了指自己,“也包括我吗?” “是的,请二位施主随贫尼来吧。” 皇宫,御书房内。 韩尚宫低垂着头站在殿中,低声回报着,“……公主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倒是不错,婢子去时,她尚未苏醒,一直到已时三刻才召见奴婢。” “已时三刻?”,凤铭喧好笑的摇了摇头,“朕这个妹妹啊,如今这性子可真是变得彻底,她以往在宫中,可是每日卯时就醒来。” 坐在下首的燕王淡淡的抿了一口茶,眼眸中划过一道深意,一挥手,命令道:“接着说。” “……公主在后院的亭台里,一边煮茶,一边听婢子汇报,婢子将太后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公主,公主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反倒是问了婢子平西侯世子最近的动向,公主说世子心思沉重,做事谨慎,倘若真有什么动作,明面上未必查得出来。” 凤铭暄身子微正,与燕王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许凝重,昭华公主她这一醒来,真的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韩尚宫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接着道:“公主还问了婢子朝中有何动静,当婢子提起几件朝中大事时,公主却兴致恹恹,说不愿意听这些大事。” “哦,对大事不感兴趣,那公主想听什么?”,燕王晃动着手中的茶杯,眼眸深邃,此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公主想听小事,不起眼的小事,那种哪位大臣提出来之后,众臣都觉得小题大做,根本无需在金銮殿上提出来,直接交由各司就能首肯的小事”,韩尚宫将公主的原话复述了一遍,道:“婢子便跟她提起了工部近期修河道的差事,公主似是对此事很感兴趣,要求婢子将前朝至今的史书送到别院,似是打算探查此事,甚至……” 她将公主的原话完整的说了出来,道:“公主听了之后,沉吟了许久,说她要办些事情,要婢子将京城中各处的人手册子送过去。” “嗯,公主还说了什么?” “说她身子虚弱,需要佛光普度,近期不打算回宫,要在别院多住些日子,其他……就没有了”,韩尚宫说着,顿了顿,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又垂下眼帘,道:“公主在别院一切都好,不过……婢子听说了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情?”,凤铭暄端着茶杯,询问道。 “公主这两日来,皆唤了贴身侍卫,也是前羽林军左统领秦大人……额……侍寝!” 凤铭暄“噗”一声,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侍寝?” 韩尚宫硬着头皮,“是公主下的旨意,秦大人在第一天侍寝之后,主动去领了杖责。” 凤铭暄面色煞是好看,良久,才吐出一句话:“秦默一向守礼,他恪尽职守,忠心耿耿,又颇有才能,朕甚为看重他,他会有此举也不足为奇,原想着再过段时日抬他的官位……你接着说。” “公主知晓后,亲自前去看望,同时下令,日后秦大人再有此举,谁都不准动他,当夜,公主又召了他侍寝……” “先将此事压下去,其他的,唉……朕这个好妹妹,实在是让人头疼……”,皇上沉吟了半饷,无奈叹气,挥了挥手,“派去监视严如是的人手撤回吧,佛安寺加派些人手,其他的,既是公主的旨意,照办便是。” 待韩尚宫退下之后,燕王斜长的桃花眼一挑,“咱们这位小妹妹,如今是越发长本事了,竟开始养起面首来,养的还是上等的羽林军统领,她这是跟你抢人啊,不过那秦默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寡言少语,办事严谨,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 凤铭暄扶额,叹息道:“昭华莫不是这一摔,记起以前的事情来了?说起来,这秦默还救过公主的命呢。” 他眼眸一深,七年前,公主出宫游玩,见到了被人欺负的秦默,那时候,秦默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公主起了怜悯之心,将他救起,安排在身边,二人相处甚宜,甚为投缘,公主心善,以礼相待,并不曾拿他当下人看过,岂料后来出了事,若不是秦默拼死保护公主,只怕那时,公主便去了…… 想到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秦默满身是血,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却死死的将公主护在身后一动不动的情景,凤铭暄又是一叹,“当年昭华回来之后,整个人恍惚了很久,太医说她是惊吓过度,选择性的遗忘了此事,也将秦默也忘记了,朕这才将秦默安排在了羽林军中,特意嘱咐明大人好生照料他,没想到时隔七年,公主提出选贴身侍卫,一眼挑中了他,莫不是缘分使然?” 燕王冷冷一笑,修长,骨骼分明的手指轻轻的摩搓着茶杯,沉声道:“是不是缘分,这个无从考究,左右不过是多了一个面首,公主圈养面首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大事,让人封住消息便是,我关心的是她跟世子的婚事,我总觉得…… 昭华这一摔,大不一样了,她有事情瞒着我们,这件事情,还关系着严如是,她如今竟然开始打探朝中之事,司马清领了修河道的差事确实有些怪异,我正准备派人去查,既然这件事情引起她的注意,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第三十八章 养面首又如何 凤铭暄眉头一挑,看向他,“你莫不是想让昭华去查此事?” “正是如此”,燕王邪气一笑,眸色深沉,公主的转变,远比他想的还要有趣的多,“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不问世事的公主会干涉工部修河道的事情,既然昭华有心,索性就让她去查,一来呢,可以掩人耳目,二来,也可以看看她的能力,咱们这位妹妹,可是越发有本事了,严如是那边,就如她所言,暂且按兵不动,至于太后那边……” 燕王说到这里,面色转阴,一双厉眸被冰霜覆盖,道:“昨日李国公去了趟和记酒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谢家的马车便停在了酒馆的后门,怕他们发现,我的人没有靠近,一直到戌时,李国公才从酒馆走了出来,马车沿着皇城绕了半圈,才回了府,今日早朝上便有大臣提出要开恩科,选拔人才,那两个官员,可都是谢杨荣的人,他们这是打算插手科考,往朝堂上插入更多的人手,哼……他们也不怕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凤铭暄向来温润的面容严肃,手指敲击着桌面,冷声道:“让他们往上爬,做得越多,错得越多,终有一日,朕会将他们连根拔起,至于母后那边……等收拾了李家,朕会送她去武当山,当她颐养天年,这些年,她该插手的,不该插手的,已经做的太多了”,他这些年来,碍于母子情面,也因着公主的孺慕之心,迟迟不曾动她。 李家势力庞大,在朝中枝叶颇多,若要连根除去,绝非一朝一夕,只有一边施压,一边放任,李国公贪恋权势,察觉到他的打压,定然会奋起反抗,拼命的壮大李家,这时候,唯有按兵不动,让他继续恣意妄为,等他的错处多了,再剪掉他的羽翼,将李家一举拿下! “皇上猜得不错,我在朝堂之上佯装不服,处处与你作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已有人来游说本王,试图挑拨离间”,燕王重重地放下茶盏,提嘴就是一个冷笑,“我们一直怀疑严如是来京的动机,却从未抓到他的把柄,上回经公主那般一说,看来,他当真是来者不善,依我看,昭华养着面首也是好事一桩,至少知道她对严如是无心,日后我们动起手来才更方便。” 提到公主,凤铭暄面上又好气又好笑,“朕的好妹妹长大了,她如今这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连朕都对她无可奈何,秦默那样的人,恐怕更是对她束手无策,朕一个好好的羽林军统领,就这样被她拐跑了,真真是……无从说起。” “她有自己的主张,也算是好事一桩”,燕王倏然一笑,甚是淡定,仿若昭华公主养面首在他看来,算不得多大的事情,“以前她看上严如是,我尚觉得她眼光一般,如今,可算是开了窍,秦默那样的男子,面容俊美,才华出众,又忠心耿耿,她喜欢上也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养一两个面首算不得什么,就怕她日后心血来潮,养上十个二十个,那时,咱们这两个做哥哥的,就需要愁了……” “噗……”,凤铭暄刚喝的茶水又一次吐了出来,二……二十个面首…… 他那个温顺柔善的妹妹……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会吗?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不能确定,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就足够他头大。 燕王将他面上的复杂瞧在眼里,淡笑一声,“秦默那人,我见过很多次,也听说了不少他的事情,他那样的木头人,昭华就算是想吃,也未必能如愿,怕就怕这朝夕相处,昭华拿出磨人的功夫,秦默抵挡不住……” 燕王说着,话音一转,问道:“二哥,待退亲之后,昭华若是还愿与秦默一处,你会成全她吗?秦默就算是倚着羽林军统领的身份,终究是没有门第没有家势,远远配不上公主。” “秦默是昭华捡回来的,这些年来他的一言一行,朕都看在眼里,对于他,朕信得过,如若昭华当真欢喜他,朕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凤铭暄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地答道。 名声累人,这一点,在他登基之后,最为感触。 他的一弟一妹都甚是可爱,在旁人眼中,燕王冷酷无情,阴晴不定,手段残忍,可其实他内心坚定,心中自有柔软的一面,反观昭华公主,外表温顺娴淑,柔柔弱弱,可其实她性子刚硬,真的决定什么事情,便说一不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是真心护着他们二人。 他身为皇帝,一言一行都有天下人看着,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唯一宝贝的妹妹,不求她行为规范,为皇家长脸,但求她事事如意,遵照着心意而活。 秦默的身份低微又如何,只要昭华喜欢,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凤铭暄俊朗的面容上布满了笑意,“有秦默陪着她,朕甚为放心,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朕相信,秦默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至于母后那边……到时候,有朕来挡着,你先退下吧,再不走,宫外那些盯着的眼珠子就该转动了。” “听闻左相那消失多年的嫡长孙有了些许眉目,我先去看看”,燕王走时,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眼眸微转,闪过一丝兴味,面上瞬间换上了怒容,高声道:“皇上是在糊弄臣弟吗?既然下定了决心,又何须来问臣弟的意思,恕臣弟不能苟同,先行告退。” 话落,凤铭暄眼眸微转,闪过一丝了然,手边的茶杯应景地砸了下来,“滚!给朕滚出去——” 只听的茶杯碎落的声音,燕王已经打开了大门,怒气腾腾地冲了出去,门外,太后的步辇已到,燕王眼眸冰冷,扫了她一眼,“这御书房乃是皇上与大臣商讨国事之地,太后来此,可真是费心了,恕本王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放肆!”,太后厉眸从地上碎裂的茶杯上一闪,瞪向他,“这就是你跟哀家说话的态度?凤俊炎,你当真以为哀家收拾不了你?” “收拾?”,燕王脚步一转,向她走去,一双冷峻的眼眸如刀子一般落在她面上,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他在走进了几分之后,眸光紧紧的锁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太后要如何处置本王?是偷偷在本王服用的药碗里放置慢性□□,还是一杯毒酒送本王归西?只是可惜,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行事作风皆有章法可循,太后就算要惩戒本王,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会让天下人诟病,说太后你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嗜杀王爷!” 太后在听到“□□和毒酒”之时,眼眸紧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莫非,他知道了些什么? 不,绝对不可能! 当初的知情人,都被她处理干净了,那件事情绝不可能泄露出去,太后眯了眯眼睛,正要说什么,燕王已经猖狂一笑,转身而去。 容嬷嬷担忧地看着太后铁青的面色,上前几步,道:“太后……” “无事,放他走!”,话语已经是咬牙切齿。 太后扭头,看着燕王的眸光冰冷,露出凶狠和厌恶来,真不愧是养在苏贵妃身边的人,当初就该连他一起杀了! —————————————— 你们要的小剧场来袭: 寒风簌簌,悬崖峭壁上,两个黑衣人执剑相向。 才露过一次面的严如是满脸怒火,“秦默,你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一条走狗,你有什么资格当男主?前世公主是嫁给我的,今生,她也该是我的!” “是你的吗?”,秦默一脸冷峻,嗤笑一声,淡声道:“是你的,旁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便是再争,也无用!” “是谁派你来勾引公主的,说!本世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秦默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柠檬。” “你说什么?柠……柠檬?”,严如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怎么会……” 竟然是作者!是作者废了他! 他……他为何要如此做! 严如是心神大震,后退了两步,怆然一笑,如若是柠檬,那他还有胜算吗?他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沉痛,再睁眼时,依然是肃杀一片,“本世子就不信,没有读者喜欢!秦默,你给本世子等着,终有一日,本世子会卷土而来,那时,便是你心碎之日!” 自他走后,昭华公主从大树后伸出小脑袋,对着秦默招了招手,“秦默,过来~~” 秦默收起利剑,走了过去,垂首,“公主有何吩咐?” 昭华公主掂起脚,一脸惊喜地瞧着他,“你刚才说,你想要我?” “……没”,秦默面色有些不自然。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要我?”,昭华公主瞬间摆起脸来。 “……我……” “到底是要还是不要?给我一个字的回答!” 秦默:“……”,他可以说嫑吗? 第三十九章 迷迭香 佛安寺。 昭华公主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佛经,兴致恹恹。 秦默不在,她做什么都无趣。 对面站着的安宁郡主和慕容兰心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见她一会儿唇角一勾,露出一丝浅笑,面色柔和,一会儿又蹙紧了眉头,似是怀念谁,在一会儿,又痴痴的笑了起来,再一会儿,面色又阴了下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昭华公主这是怎么了? 那佛经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让她面部表情如此的……丰富。 事实上,那佛经上写的东西,昭华公主是一个字都不曾看得进去,她脑子里就两件事情,一件,便是如何退了与严如是的那门亲事,另一件,便是如何啃下秦木头。 前者,尚且好处理,这后一件,还真是让她头痛。 她喜欢守礼懂规矩的人,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太监,皆是恪尽职守之人,可是秦默的守礼,却让她有些受挫,很是无奈,她好想秦默能够变通一些,哪怕只是一些些,她就可以攻破他的心房,强势的入住进去,让他从此,不管是身还是心,都只有她一人…… “阿姐——”,安宁郡主试着唤了一声,公主呆呆地盯着佛经,没有回应,她走上前,拿走桌上的佛经,看了看,上面满是“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她狐疑的看着昭华公主,“阿姐,你刚刚在想什么,露出那般多愁善感的神情?”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一把抢过佛经,扔在桌上,“安宁,你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她抬头,瞥向慕容兰心,眸光扫向她手中一直抱着的木盒,低声道:“本宫听说过你慕容家,你哥慕容恒年少有为,精通买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前世,慕容家便是天下首富,经营着粮仓,丝绸,成衣,珠宝,酒楼……各行各业都有涉及,家主慕容恒独具慧眼,手握天下财脉,在后来的乱世之中,发了一笔国难财。 前世,她尚且觉得经商之人满身都是铜臭味,他们眼中只瞧得见银子,定然大多是见利忘义之人,甚是恶俗,可如今,重活一世,她却像是开了窍,很多东西重新看过去,想法和眼光都变了。 慕容兰心抬眸,见昭华公主眸光淡淡的看着她,那眼神清明干净,提及她哥哥,透露着丝丝的赞赏,全然没有意料中的鄙夷和不屑,当下勾唇,笑容也真诚了几分,谦逊道:“多谢公主抬爱,我哥哥不过是个商人,算不上年少有为。” “不必妄自菲薄”,昭华公主斜了安宁郡主一眼,后者对着她吐了吐舌头,她无奈一笑,“你既是安宁的手帕交,与她情同姐妹,在本宫面前便无须拘礼。” 慕容兰心点头应道。 昭华公主默了默,眸光重新落在佛经上,突然问道:“你信佛?” 慕容兰心一愣,她来寺庙是为了寻安宁郡主,至于佛……她还真不信,可是当着公主的面,又身处寺庙,这样的话便如何也不能说,于是,低声应道:“图个心里慰借罢了,信则有,不信则无。” “听闻这京城有三家寺庙都是你慕容家捐钱建造的,你却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倒是有意思。” “我哥说,先齐小家,再齐大家,做人当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是修身养德,第二个境界是照拂好身边的人,第三个则是接济天下,我慕容家每年都会拿出一大笔银子,修建寺庙,接济穷人,或是送些干粮和衣物去贫穷地区,不图名利,不为功劳,不图回报,但求顶天立地,问心无愧,至于信不信佛这一说,兰心认为,佛在乎本心,内心向阳,心中有光明,眼底有慈悲,那信与不信,又何妨?” “嗯”,昭华公主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正视着她,良久,浅笑一声,“这想法倒是与本宫不谋而合,左右本宫在这别院呆着无事,你日后便常来坐坐吧,陪陪本宫。” 这话,分明是接受了她。 安宁郡主大喜,眼眸放光,“阿姐,你这是接受兰心了吗?你不嫌弃她的出身?” “……”,昭华公主眉头轻蹙,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安宁这口无遮拦的性子,真要改改了,“本宫何时说过嫌弃她?” 慕容兰心抬头,公主不曾嫌弃过她? “士农工商,商人为下,这些都是无聊之人杜撰出来的,若无商人,何来的市面承平,若无商人,若无买卖,百姓们的吃穿用度哪里来?本宫倒是觉得商人很好,凭借着能力和手段谋取应得的酬报”,昭华公主将面前的佛经合上教给伺候在一旁的尼姑,起身,道:“清贵人家大抵看不上银子,觉得银子是俗物,是肮脏之物,可是谁不需要用银子?没有银子,他们的奢华生活从何而来?本宫就极喜欢银子”,银子可是一个好东西。 笼络人心需要银子,上下打点需要银子,吃穿用度需要银子,造反谋逆更需要银子…… 昭华公主眼眸一深,平西侯爷要造反,定然离不开银子,慕容家家大业大,乃是大明朝第一首富,若说严如是没有将主意打到慕容家身上,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前世慕容家并没有被收拢,看来慕容家主慕容恒着实有些手段。 慕容兰心闻言大怔,她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昭华公主,有些动容。 名门贵族大抵看不上商人,认为他们登不上台面,这还是第一次,从一个权贵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话,还是一国公主所言,面前这位公主,当真跟她想的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 她露出真挚的笑容,轻笑道:“兰心也喜欢银子,若是公主不嫌弃,兰心日后就多来叨扰,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公主抿嘴一笑,“看安宁盯着你手中的盒子瞧了半饷,里面是何物?” “是蝴蝶”,慕容兰心毫不犹豫的将盒子打开,两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盒子里飞了出来,扑扇着翅膀,围绕着她转了两圈,最后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哇……这是哪里来的蝴蝶?”,安宁郡主激动的上前,正要去抓,那蝴蝶扑闪着翅膀,瞬间飞起,她扑了个空,嘟着嘴,“兰心你好偏心,我磨了你那么许久,你都不曾给我,结果阿姐只是提了一下,你就放出来了,哼,亏我对你那么好!” 她只顾着看热闹,昭华公主却从中看出了不寻常之处,那蝴蝶飞起后,盘桓了一会,又一次在同一个地方落了下来,轻轻的嗅着她衣袖上的花纹,那模样,倒像是在采蜜,“这蝴蝶,可有何不寻常之处?” “公主慧眼”,慕容兰心将蝴蝶捉起,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此乃追踪蝶,我衣袖上涂了粉末,这是我府上的大夫最新研制的,只要在身上撒上一些粉末,方圆三里以内,追踪蝶都能找到人。” “哦,如此神奇?”,昭华公主眼眸微闪,对此事上了心。 慕容兰心回府之后,便去寻了慕容恒,将今日在佛安寺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对昭华公主赞不绝口,最后感慨一声,“哥哥,没想到这公主如此有趣,除了安宁那个皮猴,我还从未见哪位贵女如此坦荡,性子直爽,亲口承认自己喜欢银子呢。” 慕容恒不经意的放下手中的账簿,将里面的信件掩上,询问道:“你说,她主动提及我?” “是啊,公主还夸你年少有为,是一个大人才呢,还说京城中数得上来的几位公子哥里面,哥哥你的才华就是跟英国公之子张澄泓比起来,也未曾多让。” “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公主,竟然对外界如此熟悉,慕容恒眼眸微眯,“她还说了些什么?” “其他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闲话,问我京城里头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一些近期流行的式样头面……”,慕容兰心歪着头想了想,“哦,对了,公主好似对船只,河流很感兴趣,问了我京城有哪些码头是慕容家名下的,还问了码头的长工,说是希望何时能够登船游护城河,欣赏沿岸的京城风光……” 船只,码头,长工…… 若是他没有记错,近期右相之子可是领了修河道的差事,从码头调走了不少长工去做苦工。 慕容恒眼眸一深,公主提及此事,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一个公主,关心这个做什么? 他抬眸,见慕容兰心提起昭华公主满目都是笑意,一双深邃的眼眸也不禁染上了柔和之色,兰心虽单纯善良,却甚是聪慧,看人极准,她甚少与人结交,便是秉着宁缺勿滥的原则,如今仅见过一面,她便认定了公主,想必那昭华公主自有过人之处,至少,是对兰心坦诚相待的,否则,依着兰心敏感的性子,不会这般的喜欢她。 “听闻昭华公主博学多才,甚是聪颖,既然你们投缘,那你日后可多去佛安寺走动走动”,慕容恒放下这句话,眼看着慕容兰心走出了房门,他叹息一声,从账簿下抽出信封,上面的“严“字清晰醒目。 第四十章 逼问秦默 是夜,月色溶溶。 秦默孤身一人来至公主院前,院内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向屋内看去,见那处漆黑一片,瞧不见人影,他微怔,将将戌时三刻,公主就已经入睡了吗? 以往他来,公主都尚未就寝,她总是靠在榻上抱着一本书卷安静的翻看着,公主似是极喜欢看书。 想到昨夜的一切,他心中叹息,素衣的话语又回荡在耳边。 她说,公主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过; 她说,公主是真心待他的,他自领了杖责,公主大动怒火; 她说,公主今日醒来很生气,赤脚站在地面上,站了很久很久…… 公主她看上去并没有恢复记忆,可如今这般的将他放在心上,究竟是为何,难道当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吗?秦默捏紧了拳头,来至门前,正要敲门,伸到半空中的却僵硬在那里,公主连门都关上了,摆明了是不想见他,看来,她是因着昨夜的事情生了气,他今日忏悔了一天,细细回想,也觉得他那般做着实有些不大妥当,可若是重来一回,他依旧会那般做。 很多事情,虽说不合规矩,可若是公主想要,那他便顺着公主,不合规矩又如何,左右公主开心了,就好,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公主想要,即便公主会因为他的抗拒而生气,他也不能任由她胡来,这女儿家的贞洁便是头等大事,公主尚未成亲,她与平西侯世子的婚约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如若他与公主发生了些什么,公主婚后该怎么办?她此刻坚定,日后若是反悔了呢? 他绝不能冒这个险,任何伤害到公主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 秦默叹息一声,伸出来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公主许是已经睡了,那他便不打扰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又顿住,真的就这样走吗? 公主说过,要求他日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公主此刻正在气头上,他若是就此离去,公主会不会越发恼火? 秦默进退维谷,站在月色下,有些无奈。 “你要徘徊到几时?” 清脆中带着愠怒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秦默转身,见昭华公主不知何时开了门,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大约是走的急,她未穿鞋,赤着脚站在地面上,看着他的眼眸里满是控诉,秦默眉头一蹙。 “若是我不出来,你便要在这里徘徊到天亮吗?”,质问的口吻,声音略显尖锐。 昭华公主阴沉着脸,抬脚就要向他走来,秦默瞬间移动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势,眸光落在她□□的小脚上,眉头蹙得更紧了,“公主,地面凉。” 昭华公主顺着他的眸光下移,看到了□□的脚,她提嘴就是一个冷笑,“这会儿倒是关心起我来了,昨夜敲昏我时,怎么没见你关心我?” “……”,秦默垂下头,公主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他还是沉默得好。 见他不说话,昭华公主一咬唇,这个呆木头,她还不信自己治不住他! 她眼眸一转,瞬间涌起无边的怒气,嚷道:“你既不关心我,那你走好了,就让我待在外面,冻一夜,冻死我算了!” 话落,昭华公主一把推开他,赌气般往外走去,尚未走两步,便被他从后头搂住,拦腰抱了起来,踢开门,向房内走去。 在他怀里,公主露出得逞的笑容,这笑容转瞬即逝,她立马换上了哀怨的神情,“你抱我回来做什么,你不是不在乎我吗?” 秦默面色有些不自然,他轻轻将公主放在床榻上,眸光沉静地看着她,叹息一声,“公主,身子是自己的,莫要亏待它。” “亏待又如何,善待又如何”,昭华公主嘟着嘴,自怨自艾,“我重病在身,需要你的陪伴,你却对我不闻不问,我这个公主当的还有什么意思,没人疼,没人爱,趁早病死算了……” 秦默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帮公主盖上被子,仅是犹豫了一下,一双大手便伸了进去,将她冰凉的两只小脚握在手中,大抵是近日跟公主贴身的事情做多了,这类事情做过一次,再做一次时,内心的芥蒂便少了很多,他认真的看着公主,低声道:“公主不是没人疼。” “那你呢,你疼我……爱我吗?”,昭华公主眼眸紧紧锁着他,语气显得轻松,眼眸里却是十二分的认真。 她眼神下移,落在被子上,或许是黑暗中,人的感觉会变的格外的敏感,又或许是脚边传来的温热过于暖心,让她突升岁月静好之感,或许,她跟秦默在一起也不错。 若是此后的年年岁岁都有面前半跪着的男子相伴,她冷了,他就像这样替她暖着脚;她出事了,他会第一个赶过来,拼尽全力护着她;她开心了,会拉着他分享喜悦,他定然是和她一起开心的;她不开心了,他会陪伴在左右,纵然木讷了些,可最可贵的不就是那份不离不弃吗? 如严如是那般见到女人嘴上抹了蜜似的,只要女子稍微有些暗示,便动手动脚,极会哄骗女子的难道就很好吗?秦木头虽不会说好话哄她开心,不会变着法子逗她,可是只要她需要,他就会在,他关心着她的冷热,为她的身子着想……木头也有他的可贵之处。 倘若秦默为夫君,他定然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秦默面色一僵,屋内没有掌灯,淡淡的月光洒下,他的容颜在月光下几不真切。 良久,他开口道:“公主是属下的主子,属下敬重公主,自是疼惜公主的。” “敬重……”,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昭华公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轻声道:“可是我好像爱上你了,你真的对我……半点感觉都没有吗?”安宁郡主说的对,感情就该明了,那些弯弯道道的东西她厌弃了,若是跟秦默也需要藏着心思,也需要拐弯抹角,千转百回,那她未免太过失败,未来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她没有多少时间。 秦默整个人僵住了。 这是公主的第二次表白。 他抬眸,在对上公主一双清澈的明眸时,整个人又是一怔,不知所措起来,她的一双桃花眼很美,微微上翘的睫毛长而浓密,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他的心又开始狂跳,比昨夜还要厉害几分,他不自然的撇过头,想到了当年,他满身是伤的从医馆走出,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自己家住何方,天大地大,他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处。 脑海中似是有一团火,猛烈的燃烧着,火中的身影他看不清楚,依稀记得有一个凄楚的声音在不断的呐喊着:快跑,快跑,跑去京城—— 快跑,去京城—— 他不知道脑海中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京城,更不知道京城里头有什么在等着他,他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可他努力的去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终他还是往京城去了,除此,他也没有别的去处。 他一路乞讨,一路打听,一路颠簸,受尽了苦难,足足走了月余,都未曾能够到达,就在他再也走不动,停下来歇息时,来了一伙小孩,见到他的时候他们捂着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指着他谩骂着,也不知是哪个孩子率先动的手,他们拿石头扔他,上前踹他,嘲笑他…… 他饿得头晕,浑身无力,躲闪不及,只能任由他们欺凌,惊慌无助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那迎面而来的小身影在阳光下濯濯生辉,她小手一挥,命令身边的仆人将那些人赶走,迈步向他走来,站定在他面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打量着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明明有手有脚,怎么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任由旁人欺凌。” 他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如玉琢般晶莹剔透的小姑娘,她肌肤娇嫩,眉眼弯弯,那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看着他带着丝丝的暖意,里面没有半分嫌弃之意,上前拉着他的手,脆声道:“小哥哥你别怕,他们已经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你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我差人送你回去。”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瞧见了仙女。 从此,他的一颗心便彻底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从那时,他便下定了决心,此刻,她救他,护他,善待他,日后,他定会强大起来,到那时,便换他来护她。 于他而言,与其说公主是他的主人,倒不如说,昭华公主是他穷尽一生要去守护的人。 见他低垂着头,不说话,昭华公主轻轻的推了他一下,“你就没有话要说吗?”在她亲口说出爱他之后,他却呆愣住了? 不应该啊。 第四十一章 秦默主动(内有小剧场) 秦默低着头,面无表情:“公主要属下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忘记了他,忘了七年前的一切,她是最尊贵的公主,是皇上捧在手心呵护的一颗明珠,她可以任性,可以胡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可他呢,他能么? 他身份低微,虽然他并不因此而自卑,可有些事情,是他永远都不敢去想的,有些感情,就像那些记忆一样,只能够藏在最最阴暗的地方,若不是公主把他调到身边来,可能他一辈子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公主,默默的守护着公主,将这段感情深藏,多说一句,多做一点,都生怕别人看出来。 只要能够跟在公主身后,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他,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他向来认清自己,从来不敢去奢求什么。 “你不说是么?” 昭华公主挑眉,今日,她非要问出一个结果,“那我问你,你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 秦默紧抿着嘴,不言不语。 他的命都是她的,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爱与不爱,又有何区别,说与不说,又如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公主有些失望,以为他不会说出什么之时,他终于抬眸,凝视着公主,启唇问道,“公主所说的在一起是何意?是要属下做您的面首吗?” 昭华公主被这句话震住了,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不可置信中带着一抹受伤,“你竟是以为我要你做面首的吗?”面首不过是一个玩物,他见过哪个公主对面首动情? 她的真心,他当真感觉不到吗? 她若是拿他当面首,又怎会如此对他…… 秦默微怔,想说不是,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止住了。 昭华公主眼中似有光芒碎落,沉静的俯视着他,良久,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可谁知牵动的嘴角却苦涩了起来,“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 她垂眼,看着他刚毅的脸型轮廓还有紧抿着的唇线,脚微微收缩,离开了他的手,原本满是期待的面容也如同覆了一层冰霜,满是寒彻和伤感,“你既然这般以为,那便这样吧”,说罢,拉住他的衣襟往身边一带,微凉的唇印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唇,一滴滚烫的泪水留下,声音颤抖,“你可愿意?” “公……公主……” 秦默将她面上的悲痛看在眼里,有些慌乱,他好似真的说错了话。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其实知道,公主并非拿他当面首看待,可是,在一起的另外一层含义,便是招他当驸马,这一点,他不敢去想,也不敢说出口,可是如今看来,公主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七年前,同样的问话,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说愿意,只要公主想要,他便愿意,可是七年之后,他却犹豫不决,不敢说出口…… 他一直不知道公主为何会突然这般对他,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却好似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或许,真的是缘分使然,很多东西都是没有原因的。 秦默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的本意是陪伴在公主身边,守护公主,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公主,可若是伤害公主的人是他呢?若是他的反抗只会给公主带去悲伤和难过,他还要继续吗?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当真就是对的吗? 昭华公主抵着他的额头,叹息一声,“你心里该明白,我并非拿你当面首,你若是不回答,我便当你是应了,你是愿意与我在一起的是不是?” 秦默身子又是一僵,感觉到她的悲痛,她面上滚烫的泪水像是滴落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跟着揪痛着,他喉咙有些干燥,半饷,低声道:“可是,公主已经与世子有了婚约……” “那个你不必过问,日后我自有法子退了”,昭华公主提到世子,一脸的漠然,“我只问你,你可愿意?秦默,只要你愿意,我们坚定的走下去好不好?其他的你不要去想,好不好?”,声音带着些许的渴求。 只要他点头,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不管未来再艰再险,有他在,她都有勇气去面对。 她想的很清楚,秦默既然没有推开她,三番两次的对她妥协,并且答应了一直守护着她,他自会做到,想来也是对她有些意思的,可是他性子淡漠,为人正直,碍着身份自然不愿承认,她若是逼得太紧,非要让他说出爱与不爱,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一步一步来,先将他诱拐到自己身边,只要他心中有他,她自会攻破他的心房。 其实,她完全可以如安宁所说,直接下药要了他,可她更想要的是两个人心灵相通,心心相印,很多事情不能急,她要秦默主动去要她,而不是她事事强迫,她堂堂公主,想要一个男人还不简单,可是她是真心在乎他,真心待他的,才会需要他的首肯。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秦默犹豫了一下,突然靠近,一把抱住她,头一侧,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来。 这一次,轮到昭华公主瞪大了双眼。 秦……秦默竟然主动吻她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察觉到她身子僵硬,秦默眼眸一深,面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闭上眼睛,起身,抱紧了公主,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一手紧紧扣着她的腰,禁锢在怀中,什么也不说,低头封着她的唇,他的动作轻缓,温柔的印在公主的唇上,好似怕稍微用力就会伤害到公主。 察觉到柔软的舌头探了过来,他身躯一震,默了默,含住了那片香甜,生涩的回应了起来。 月色柔和,淡淡的照着相拥的两个身影上。 待公主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微微撤离了几分,垂眸,为公主擦拭着泪水,温声道:“公主,如若这真的是你所要,那属下……是愿意的”,不管是做面首还是别的,既然公主想要,他应了便是,至于其他的,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怎样,凡事都有他挡在前面。 公主闻言又是一怔,惊喜的拽着他的衣袖,不可置信的问道:“此话当真?你……你当真同意了?” 秦默面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属下……愿意。” 主动亲吻这种事情,本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可是,在他看到公主的神色,从欢喜到期待,再到不可置信,哀伤,痛楚,再到冷漠之时,便再也忍不住了,原想着公主只是一时兴起,可是一时兴起又怎会露出那般悲痛的神情,或许,公主虽然忘记了他,有些东西却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也未可知。 他虽然淡漠,心思却甚是灵透,如何看不出来公主在将才那一刻心中所想,他若是继续抗拒本心,只怕真的会彻底寒了公主的心,那样的结局,是他想要的吗? 昭华公主的心,一下子从谷底,又飞到了高空中。 他语气虽淡,表情虽是别扭,可是这短短的两个愿意,听在她心中,却犹如一双手,轻轻地拨动着她的心弦,一下一下的撩拨着,而她,轻易被他带起了丝丝情愫。 昭华公主破涕为笑,一把环抱住他,“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秦默,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嗯,不会。” 她清润的眼眸中荡漾出浅浅的笑意,在月光之下灼灼生辉,她面上的笑容好似得到了世界上最珍爱的宝物,也让他内心一软。 秦默不禁看痴了,他心中的芥蒂又放下了些许,原来是他想太多,没想到他应承了下来,公主是这般的欢喜,她是真的喜欢他。 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昭华公主心情大好,拉着他到了床上,正要做一些不能直视的行为,她突然一顿,翻身看了看他的后背,“秦默,你的伤势怎样了?” “无碍”,纵然已经答应了公主,可如这般二人坐在床上,被她火辣的眸光注视着,脸皮薄的秦默还是禁不住红了脸。 “你褪下衣裳让我看看伤势。” “真的不必”,秦默面色又红了几分,“太医已经为属下瞧过了,下午刚上了药。” 昭华公主眼眸止不住地往他身后瞟,她是真的担心,秦默身子未好,若是此刻吃了他,只怕会伤到他身子,那些不能直视的事情,还是等他完全康复了再说,左右秦默是她一个人的,她还担心他飞了不成。 她静静的看着秦默,伸手抚摸着他的面容,他长得真好看,如玉的面容,淡墨的眉毛,清润的双眼,高挺的鼻子……那眉,那眼,润了月色,分外的温柔,流光溢彩,像是将她整个人浸在里面。 秦默……其实是爱着他的对不对? 第四十二章 严如是到来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它能够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思想,一旦沾染上了,便很难戒掉,心防也会因此而慢慢松懈,昭华公主从一开始便是打的这个主意,强势地将秦默留在她的身边。 只要他愿意留下来,每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温柔与霸道共施,偶尔再装装柔弱,博取他的怜惜之情,让秦默慢慢的习惯陪在她身边,昭华公主相信,长此以往,秦默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连着几日,公主白日里去寺庙里看看佛经,煮煮茶,散散心,夜里,则躲入秦默的怀中,相依着入睡,秦默也从一开始的浑身僵硬到后来的渐渐放松,如今私底下,偶尔与公主的肌肤相亲,他除了面红耳赤之外,已能勉强应对。 自秦默身子好了些,昭华公主便缠着他要学武功,秦默无奈,只能应允,便从最基础的教起。 昭华公主绕着后山刚跑了小半圈便气喘吁吁,累得上气不接下去,她停下来,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只觉得太阳照得她头疼,脑袋晕晕,跟着小跑的素衣也是一脸的汗水,她担忧地看着公主,“公主若是累,不如歇会儿吧。” 她每天尚且做些活计,就已经累得双腿发软,公主身子矜贵,从未动过,只怕更是累得不行。 昭华公主揉了揉酸涩的小腿,抬起头,见领跑的秦默停了下来,踱步过来,她挥了挥手,“太累了,我先歇会儿。” 秦默面色不改,他是习武之人,这半圈小跑在他看来如同散步一般,他眸光从公主泛红的小脸蛋上划落,落在她额头的汗水上,闪过一丝心疼,低声道:“习武是一件艰苦的事情,公主若是受不了,可以歇着。” 她身为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看看书,煎煎茶,赏赏花,弹弹琴,莫说是重活了,便是提个轻物都有一堆宫女代劳,向来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疼着宠着,如这般从山下跑到山腰,已经是受苦了。 有他在,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全,她又何须习武? 秦默的本意是为她着想,舍不得她吃苦,让她歇着,昭华公主却以为秦默是瞧不起她软弱,认为她不能坚持,当下直起腰板,抬头挺胸,昂着头,一脸不服输的样子,“谁说我受不了了,我只是累了歇息一下,接着跑!” 话落,自己率先提速向前跑去。 秦默无奈叹息,与素衣对视了一眼,低声吩咐道:“公主这边自有我陪着,劳烦素衣姑娘去为公主备些温水。” 昭华公主喘着粗气,慢吞吞的在前面跑着,好几回腿酸了再也迈不开步,她都强迫着自己一路向前,跑到双腿没了知觉,跑到整个肺脏都在叫嚣着疼痛,都不曾停歇,一直到达山顶,她再也受不住了,脚下一个踉跄,正要摔下去时,身子稳稳当当的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她唇角无力的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身子彻底放松了下来。 秦默环着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抱,见她满脸是汗,面无血色,心疼的蹙紧了眉头,从怀中掏出丝帕,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着汗水,低声叹道:“公主为何要练武?” 昭华公主的眼眸却被丝帕拐走了,这就是那个丝帕! 让她心神俱震,悲伤了很久的丝帕,秦默抱着她,竟然还用这绣着旁人名字的丝帕为她擦汗!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都不能忍,婶能忍,她昭华公主可忍不了。 她手一伸,正要夺走丝帕好好的质问他一番,一个让她惊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公主,你怎么了?” 昭华公主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整个人僵硬住了,面色又煞白了几分。 严如是听闻公主在山上,便赶了过来,岂料入眼便是公主靠在一个黑衣男子怀中,那相拥在一起的画面让他心中突升不悦。 他轻功运起,飞奔了上前,一把推开秦默,将公主搂入怀中,眼眸瞪向秦默,微愠道:“你是何人,胆敢……”,眸光在扫向秦默的面容时一顿,竟然是是羽林军左统领秦默秦大人。 听闻公主点了秦默做贴身侍卫,没想到此事是真。 严如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放缓,“原来是秦大人,公主这是怎么了?” 秦默抬眼,眸光盯着严如是抱着公主的手上,微微一闪,别开视线,握在两侧的手却忍不住捏紧了,“公主从山下一路跑上来,累着了。” “嗯”,严如是低低应了一声,察觉到怀中的人微微颤抖,他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担忧,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当下抱得更紧了。 昭华公主身子颤抖,不是受了惊吓,而是气着了。 这个狗贼!他竟然来了! 面前英俊不凡,俊美绝伦,正一脸担忧看着她的男子——平西侯世子严如是,便是化成灰她都认得,即便有了这么多天的缓和期,她脑海中仍然轰得一下子炸裂开来。 前世的种种记忆纷乱而来,有他前几年的温言善语,一步一步的哄骗,有他的狠戾无情,他笑着说出如何杀死皇兄的漫不经心,那纷纷而来的箭雨,还有临死前的最后一瞥…… 昭华公主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挠花他那张虚情假意的脸! 察觉到怀中的娇人抖得更厉害了,严如是垂眸,正与她那双满是愤怒的眼眸对上,他微微一怔,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公主这是怎么了? 他重新看去,目光带着审度和探究,昭华公主察觉到自己失了态,连忙头一侧,有气无力的干咳了几声,低垂着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再抬眼时已经是一派清明,抚摸着额头,大口喘息,道:“世子怎么来了?” 严如是盯着她看,见她面容苍白,面上挂着汗水,嘴唇没有半分血色,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如水,含着浅浅的笑意,哪里还有将才的怒气和怨愤,当下在心中嗤笑自己是看花了眼。 “公主可是在怨我来晚了”,他叹息一声,抱着公主站了起来,正要说话,突然的弯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贴身侍女暖柔高声道:“世子爷为了公主,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祈福,盼望着公主能够早日醒来,得知公主醒后,他一刻都不曾歇息,便赶去宫中,想着第一时间见到公主,岂料公主却将世子爷置之门外,世子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病倒了几日,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刚刚恢复,听闻公主来了这佛安寺,便连忙赶了过来,为的就是能够见到公主一面,世子爷他……” “够了,不要再说了!” 严如是眉眼一竖,瞪了过去,“暖柔你如今越发不长进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难道心中不清楚吗?” 暖柔似是将将察觉到自己失了言,连忙跪了下来,“暖柔知错,请公主恕罪——” 昭华公主抬起眼眸,瞧了瞧满目担忧的严如是,又看了看跪在那里,一脸惊慌的暖柔,心中讥诮不已。 如若不是事先授意,一个小小的侍女怎敢在她面前这般大声喧哗。 他若是真不想让她知道,早在暖柔开口之时便该呵斥住,而不是等她说完了才装模作样的去让她住嘴,他们……当真拿她当傻子一般戏耍吗? 这样低级的手段,前世的自己竟然在最初的一两年觉得他温润纯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长情之人,昭华公主想到自己在他手中吃的数不清的闷亏和算计,一股郁闷之气涌上心头,以前的她,究竟是怎么瞎的? 就算是眼睛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吗? 见公主眸光微冷地盯着暖柔,严如是将她往怀中又带了几分,一副万分疼惜的模样将她额头上沾湿了的碎发理顺,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面颊,眸中的柔情似是要溢出来,“公主,你可还在怨我?” 这只脏手! 昭华公主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时难以控制,让精明的他瞧出端倪来,前世她虽是与秦默一同死了,可终究没能亲眼看着严如是惨淡的下场,皇兄的仇没有报,秦默的仇没有报,甚至她自己的仇都没有报,她恨不得将他推开,再狠狠的踹了上去,将他踩个稀巴烂,再活活的闷死,好出出心头那口恶气! 可这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她不断的在心中告诫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 此时还不是跟他翻脸的好时机,她一定要忍耐!绝对不能让他瞧出半分异样,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再让她如以往那般跟他亲近已是不可能了。 昭华公主借着咳嗽的动作,拂去严如是的手,微微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世子多虑了,本宫并没有怨你”,她只想他死,就是这么简单! 第四十三章 他们才是一对 严如是见她站立不稳,想重新揽住她,却被她侧身躲了开来。 “世子请自重,你我虽有婚约,可终究尚未完婚,男女授受不清”,昭华公主站定之后,又微微退了一步。 见她低垂着头,面色不霁,只当她是在怨他多日未来,心中闹别扭,严如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能和他闹便是好事,女儿家的脾气大抵如此,闹些小脾气,耍些小任性,只要他花些心思哄哄便好,当下温柔一笑,道:“还说不曾怨我,如今见到我,一口一个世子,跟我这么生分,你忘了吗?以往私底下,你可都是叫我子瑜的。” 昭华公主秀眉一蹙,内心“呕”一声,恨不得吐他一脸。 子瑜是他的表字,她以前竟然如此恶心? 昭华公主怏怏然一笑,她拼尽全力一路跑上山,一来是觉得既然说了要练武,便该说到做到,不能半途而弃,二来,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更靠近秦默一点点,原本是想借着体力不支这个大好的机会倒在秦默怀中,一边装柔弱一边博同情,顺带着揩揩油,岂料被严如是这个狗贼打断,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可若是让她如以前那般跟他要好,却也是做不到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又往后退了退,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微微弯腰,学着寺庙里尼姑的口吻,道:“我如今是清修之人,佛门重地,还请施主不要妄语。” 严如是伸出来的手尴尬的落在半空中,被她口中的“施主”给惊到了。 她……当真要出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昭华公主将他面上的尴尬和不解瞧在眼中,心情微好,正要唤秦默上前扶着她,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严如是心机深重,报复心又强,此刻自己对他一脸淡漠,拒之于千里之外,转头就跟贴身侍卫腻腻歪歪,分明是当面甩他脸色,依着他的性情还不定怎么嫉恨秦默,若是因此给秦默招惹上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她权衡了一下利弊,她虽不能立即露出马脚,却是可以慢慢坑严如是的,左右此刻离成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变故,比如,严如是出了事,再比如,她和严如是的婚事黄了…… 为了日后与秦默的双宿双飞,她委屈几个月又如何? 昭华公主拿定了主意,扬起脑袋,眼眸依旧不善,“不知世子前来,所谓何事?” 严如是眸光沉沉的看着她,慢慢地收回手,似是有一些受伤,他勉强的挤出一个落寞的笑容,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今早收到李府递的请柬,朝阳郡主约了京中贵女公子们五日后游湖,我私心想着,你定然也会去,便耐不住先来寻了你,公主,你……你可是怨我未能护住你?那日接到圣旨,我欣喜如狂,只想着我们的好事将近,昭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不知道我拿到圣旨那一刻,内心有多激动,知道你摔了,我心疼了很久……” 他说着,似是激了动,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昭华公主的手,面上满是恳求的神色,“公主,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了,我会改,你这样一句话不说地跑来佛安寺,说是要出家,在我们已有婚约的情况下,你让我如何想,你可知道,我的心也会痛,也会难过……” 秦默沉静地站在身后,暗沉无波的眼眸落在他们相握的双手上,面色有些苍白。 严如是今日一身月牙白长衫,公主也是一袭白裙,二人站在一起,衣袂翩翩,有青山为衬托,有万里晴空为背景,像极了一副唯美的画像。 他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秦默的脑海中闪现出“天作之合”,“国士佳人”,“珠联璧合”等字眼。 他们二人在一起是最合适不过的。 秦默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严如是话落,见公主眼中的冰冷褪去了一些,他心中一喜,又逼近了一步,眉间含着柔情,深情道:“昭华,我们之前明明那么好,吟诗作对,谈天说地,你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些可都是你说的,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当真都忘了吗,你若是丢下了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昭华公主的脑子轰的一下子,连忙甩开他的手,眸光不自觉地瞥向严如是身后的秦默,有一种做贼心虚的罪恶感。 这些可都是以前的事情,久到她自己都忘记了的……也不知道秦默他听了会不会不开心。 秦默低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右手紧紧的拽着丝帕,手背上青筋突出。 丝帕……那张绣着“明”字的丝帕…… 昭华公主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秦默他……竟然对此无动于衷? 她眼眸瞬间转冷,带着些许的受伤,她担心着秦默会因此不开心,可是秦默他压根就不在乎……她可真是想太多了。 昭华公主唇角一扯,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抬眸,直视着严如是,“世子爷可真是会做戏,你既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又跟朝阳郡主不清不楚的?上回你们见面时的眉来眼去,你当真以为本宫没有瞧见?世子爷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只怕对着朝阳郡主也说过吧!” 她现在不能乱,不能慌,严如是极难对付,她必须先将他打发掉,秦默的事情日后可以慢慢来,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慢慢夺回秦默的心。 秦默闻言,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原来你是因着这个跟我置气”,严如是眉梢一松,原来是吃醋了。 他家中两个姐姐,他爹更是妻妾如群,他自幼便是在女人堆里长大,对于如何哄女子开心,怎么诱拐女子的芳心,他颇有心得,此番他进京便是带着目的而来。 京城中各大势力盘踞,每一个都不好惹,像是一块硬石头,让他无从下口,思来想去,他也只能从闺帷处着手,从来后宫与朝廷息息相关,他若是能够加以运用,得到几位贵女的真心,事情便好办许多。 以他这几个月来无懈可击的表现,公主的真心,他已然夺走,如今她骤然不理他,定然是有原因的,如今说开了,反倒好,严如是面上露出好笑的神情,叹息一声,道:“我与朝阳郡主仅见过几次,话都不曾说过几句,甚至连她的相貌,我都未曾瞧得清楚,又怎会与她有儿女私情,公主,你应当知晓,自从见到了你,我的眼中便只有你了,旁的人,旁的事情,皆与我无关,也都不在我的眼中!” 昭华公主:“……”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如此让人面红心跳的情话,严如是果真是个人才。 女子大多都是软耳根子,最受不得的便是倾慕之人的情话,那些甜言蜜语,就如同醉人的□□,让人明知道是毒,也甘之如饴,明知道那话里的真心未必有几分,也依旧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 前世多少女子皆拜倒在严如是的长衫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昭华公主又一次开始反思,如若不是重来一回,如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真面目,光是听到他这番所谓的“肺腑之言”,见到他那副深情似海的模样,她会不会上钩,会不会以为他当真如此痴情? 她心中讥诮不已,面上却轻轻地“哈”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本宫误会你了吗?” “不……不是公主误会了我”,严如是低声叹息,一脸的自责,“是我不曾做好,如若我能早点赶过来,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公主也不会忧心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昭华公主淡淡的注视着他,心里想着之前的朝朝暮暮,她以前究竟是有多瞎,竟然能够跟面前的男子相伴多年,竟然能够喜欢上这样的男子? 如今,她只是见到他便心中生厌,喉咙作呕,听着他这些话,更觉得恶心。 她以前怎么没发觉,一个大男子整日里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说着“我的心有多痛”是有多么的矫情和做作。 她若是不松口,只怕严如是还会继续做戏下去,昭华公主叹息一声,手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罢了,既然说开了,此事便一笔勾销,本宫累了,下山去吧。” 严如是自然是事事依她,连忙上前,搀扶着她,昭华公主身子僵硬了一下,忍了忍,终究是不曾推开,二人一同想着山下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秦默站成了一个木头。 原来,公主并没有如她之前所表现的那般对世子爷不在乎,她一直对世子念念不忘。 那她这些天来对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在和世子置气,报复世子的“花心”吗? 第四十四章 公主诈秦默 想到前几日的旖旎,想到她突如其来的依赖和不舍,那些柔情意意的话语尚且回荡在耳边……秦默面容越发的冷峻,他在心中低叹一声,早就听闻公主与世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公主她应该是很喜欢世子的,她之前说的要退婚大约也是气话。 幸好,他并没有全然当真,也幸好……他那晚在最后关头刹住了,一切都来得及。 秦默细细地将手上的丝帕卷起,收入怀中,抬起头,盯着蔚蓝的天空有些出神,看来以后,公主不会需要他守夜,无需再教公主习武了,她与世子之间的隔阂解开了,二人和好如初,琴瑟和谐,待三个月后,他们大婚,而他,只需要站在公主身后,默默守护着她便可。 他是真心祝愿公主能够幸福美满,即便那份幸福不是他给的。 秦默性本淡漠,站在山顶吹了半饷冷风,很快就想开了,他收回视线,向着山下走去,每一步都略显沉重,明明已经想通了,明明自以为无所谓,心却不受控制的抽痛着。 他似乎……陷得有些深。 这份沉重,等他慢吞吞的走到院子里时,一下子被昭华公主打散了。 昭华公主在见到他的时候飞奔过来,扬起小脑袋,苦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水的揪着他,质问道:“秦默,你为何到现在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秦默:“……” ……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低垂着头,眸光从公主抓着他衣角的手,移动到一旁抿着嘴偷笑的素衣身上,再到撇过头似是看不下去的秦嬷嬷,再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马刺,最后,落回了公主面上,有些无措,“公主……” 他想了想,问道:“世子走了吗?” 昭华公主桃花眼一瞪,两只小爪子揪着他的衣袖,扒拉着他不放,哭的更凶了,“人家难受成这样,你一句关心都未有,开口就询问旁人,惦记着旁人,秦默,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秦默:“……” 下山之前,秦默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决定重新归位,将他那无望的情感收藏起来。他能做的,便是默默的祝福公主,寂静的陪伴,这本就是他的初衷,可如今,昭华公主一脸哀怨,哭哭啼啼的好似他是那戏文中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秦默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将才心中暗下的决定也全然被公主打乱了。 等他手忙脚乱的将公主哄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昭华公主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茶杯,眼眶红红,嘴巴翘得似能挂上一个大油瓶,“说,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你一个人躲在山上干什么呢?” 严如是都走了好几盏茶的功夫,秦默才过来,莫非是在山上偷偷的想念着他那个青梅竹马?想到这个可能性,昭华公主的嘴巴翘得更高了。 秦默沉默了下来,他该怎么说? 他望着面前的容颜,面色平静,不顾内心的揪痛,淡声道:“属下见公主与世子和好,便不曾过来打搅。” 和好?打搅?她什么时候跟严如是和好了? 就算是打搅,也是严如是打搅了她跟秦默的好事! 昭华公主眉头一挑,“秦默,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秦默:“没有。” 否认的甚是爽利,半分犹豫都没有。 昭华公主的脸又一次阴沉了下来,她定定地看了秦默一会儿,“秦默,你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女子?” 秦默一怔,他确实有喜欢的女子,那个人远在天边,竟在眼前,可这话,他却是说不出口的。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昭华公主见他低垂着眼眸不说话,眼眸一转,开始打迂回战术,“我听说明家那位姑娘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顺手拈来,性情温和,大方得体,听说你与她私交甚笃,你觉得如何?” 她端起白玉茶盏,纤细修长的手指拿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茶碗,眼睛却紧紧锁住秦默,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秦默一怔,明家?哪个明家? 好半天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公主所说的是前羽林军统领之女明芃芃。 秦默眉头一蹙,有些疑惑,明姑娘确实每年都会去营中寻过他几回,可那皆是因着明大人的吩咐,他与明姑娘话都未曾说过几句,甚至连她相貌如何都未曾注意过,又怎会知道她私底下性子如何,才华如何?行事作风如何? 这些年来,他的脑海中除了公主,就只有练武一事,从未对旁的人旁的事情上过心,更没有与明姑娘私交甚笃一说。 只因他顾及着男女有别,每回明姑娘来,他都是当着旁人的面一同见她,还从未与她单独接触过。 他这些想法若是让明姑娘知道,只怕要哭成泪人了,她一颗芳心落在秦默身上,每回去寻秦默都只能拿明大人当借口,给他送她亲手所做的糕点,原以为这样能够赢得他的关注,可是每回她过去,秦默都只是客套的感谢,并将那些吃食分给营中的侍卫一同分享,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她过,更不用说私下相处。 “公主……”,秦默不知公主为何会问及明姑娘,有些怔神,他与明姑娘只能说认识,却并不熟悉,对她的性情也不了解,因此,不知该如何回答。 昭华公主将他面上的犹豫和恍惚瞧在眼里,心猛地一沉:他这犹犹豫豫的是什么意思?他当真喜欢那位明姑娘?她这是……把他的真心诈出来了? 她往椅背上一靠,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眼眸一眯,端起一副“好心好意关心下属”的神情,将茶杯放下,继续诈他,“不必吞吞吐吐,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也知我很是看重你,自然要替你操心的,我听说你与那位明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要是当真看中了她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替你做主,为你们将亲事定下来,也算是成人之美。” 昭华公主面上一副好人模样,心里却打着其他的主意。 她要看看秦默的反应,看他是不是当真对那位明姑娘上了心,如若真的情根深种,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有可能她心一软就放手了,毕竟她性本纯良,棒打鸳鸯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做不来,最主要的,她不愿意因为她的自私而伤害到秦默,可若是秦默对那位明姑娘只是稍有好感,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她定要想尽办法扣牢秦默的心。 他只可以喜欢她一个人! 秦默闻言大惊,猛得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公主一眼,随后飞快的垂下头,脑海中一片慌乱。 公主说这话是何意?为他和明姑娘赐婚? 她是要赶他走吗? 他面色苍白,隐在两侧的双手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却仍然控制不住内心宛若刀刺般上涌的疼痛,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一掀衣袍,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昭华公主一瞬间挺直了后背,面若冰霜,“秦默你……”你难道当真爱着那位明姑娘? 秦默低垂着头,先用沉郁的声音道:“属下虽与明姑娘相识,却并无半分儿女私情……” 昭华公主提到嗓子眼的心彻底落了下去,她重新端起茶杯,正要饮茶,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之时一下子顿住了。 “属下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公主身边,做公主的贴身侍卫,守护着公主……” “啪”,清脆的响声传来,却是公主手中的茶杯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秦默低垂着眼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能看见公主面上的神情从怔然到欣喜,那极富有戏剧性的变化过程,只是用一种沙哑酸涩的声音接着道:“属下不想成亲,对明姑娘当真没有半分念头,还请公主日后莫要再说出为属下赐婚这样的话……公主说看重属下,属下心里感激不已,公主如若当真为属下考虑,还请公主恩准属下继续做您的贴身侍卫,这样便是对属下最大的恩赐……” 这些话,藏在他心中多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一个营中处了多少年的兄弟,他也从未说出过。 他话音刚落,昭华公主便如大白鸟一般扑了过来,一把抓住秦默的手,力道大的惊人,“你……你此话当真?这些……这些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声音有些颤抖。 她一直担忧,担忧自己如今对秦默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变相的强迫,昭华公主心中甚是矛盾,一面想留住秦默,一面又害怕他是被逼的,这种矛盾的情绪困扰了她许久。 第四十五章 像是一场梦 瞧见了秦默眼中的阴霾,她原是想诈诈他,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对明姑娘上了心,谁曾想,竟然将秦默的真心话给逼出来了,她做梦都想着秦默对她说出这番相似的话来,做梦都盼着他是真心想待在她身边的! 她拴住他并不是强迫于他,而是他自愿陪伴在她的身边……得到这个认知,昭华公主眼眸含泪,这一次,她的泪水不是故意作,也不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而是真心因为秦默的话动容。 秦默原以为自己说完这番话会引来公主的震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况,他抬眼,正与昭华公主那双激动的眼眸对上,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道:“自然都是真话。” “好,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要留在我身边”,昭华公主紧紧的抓着他,眸中的泪花越积越多,眼前渐渐模糊,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放松,“秦默,我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欢心……” “公主……” 秦默怔了怔,此情景在他的预料之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昭华公主紧紧地环抱住他,呢喃道:“秦默,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她这话说的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秦默不明就以,也无暇顾及这些。 公主没有赶他走,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回抱住了公主,淡淡的清香味扑鼻而来,秦默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心又沉沦了几分。他认识的公主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她既然说了要他留下,自然不会赶他走,她既然说了喜欢他,那定然也是真的喜欢他,是他太过紧张,太过害怕了。 他该相信公主的,而不是无端的去猜测,去乱想。 当隐藏在心底多年,不敢期盼的事情成了现实之时,秦默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场太过美好也太容易醒过来的梦。 梦,之所以是梦,在于它的美好而又短暂,梦醒了,梦中的一切也都成了空。 秦默搂着公主,心道: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就让梦醒得再晚一些吧…… 素衣端着茶水走至院外,将这情景看在眼中,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正要返回,却撞上了躲在院外鬼鬼祟祟的马刺,她眉头一挑,一脸狐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马刺头一缩,伸手指了指院墙上的细缝,从那里可以清楚的瞧见里面相拥着二人,“素衣姑娘,他们……公……公主和秦默……”,他咽了咽口水,有些难以启齿,“秦统领成了公主的面首?” 向来一脸严肃,性子淡漠,寡情寡欲的秦大统领竟然成了公主的面首!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比大白天的突然撞见一只女鬼还要来的惊吓。 素衣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这张嘴,若是传了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放心吧素衣姑娘,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知晓的”,事关秦默,他自然不会说出去! 马刺头探了探,又瞥向了里面,眸光定格在秦默身上,纠结地满脸都是褶子,他反正吊儿郎当,没什么大本事,就算是做了公主的面首也就做了,左右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个臭不要脸的人,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哪里管得了旁人如何看待。 秦大统领可不同,他官位尚在,日后升官加爵,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怎么着都比跟了公主好啊,跟了公主虽然能够吃香的喝辣的,可是终究登不上台面,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净,这笔账怎么算,秦默都是亏!亏大发了! 日后,这件事情若是被人发现了,旁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评价他?那还不得被千夫所指? 马刺越想越为秦默担忧,不行,秦默是他唯一的兄弟,他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跳入火坑。 他得找个机会好好劝劝秦默。 寺庙外。 严如是一跃上了骏马,扭头看了看气魄恢弘的庙宇,眼眸微眯,“暖柔,你觉得公主如何?” “爱争风吃醋,耍些小性子,同一般女子并无任何区别”,想到将才公主不善的目光,暖柔便一肚子火,公主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跟寻常女子一般,被她家世子爷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我总觉得她有一些不一样了”,严如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人还是这人,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女儿家就是这样,想必是她跟世子爷闹别扭,世子爷却不曾及时哄她的原因。” “嗯”,严如是点了点头,或许是他多心了,正要打马回府,小厮四九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凑到了严如是跟前,低声道:“世子爷,朝阳郡主在醉霄楼雅间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世子。” 朝阳郡主? 脑海中闪过李清漪那娇羞的面容,严如是眉头轻挑,闪过一丝不屑,“她能有什么事情?” “说是有关公主的事情”,四九说着,声音又低了几分,“侯爷来了口信,这李府是一个突破口,让世子好生掂量,眼光要放宽,莫要局限于一处。” 意思就是让他也顺带着跟其他势力打好关系。 严如是听懂了弦外音,凉凉一笑,这对他而言可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老人家还说什么了?” “修河道的事情,让盯紧了,要日夜兼程,尽快完工,以防夜长梦多。” “那处便是再快,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司马家那小子是最精明不过的人,如今这速度正好,赶得太急,反倒会引人注意”,严如是闲闲地卷起马鞭,打了一个漂亮的花鞭,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凤铭暄那皇位是如何来的,旁人不知,他却是清楚的很。 新帝在朝堂上处处受制,只怕早就受够了李家和谢家的专横,这京城里头,燕王跟新帝关系极为不和,听闻昨日还在御书房吵起来了,皇上当场砸了不少宝贝,左相与太后那点恩怨,世人皆知,他自然是站在燕王身边的;至于右相,那个老狐狸从来就是见风使舵,又与他家渊源颇深,只要给足了利益,不怕收拢不了;而恭亲王,手上虽有兵权,这两年来却甩手做了一个闲散王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皇上,燕王,李家,右相,几个强大的势力鼎立,矛盾不断,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阿爹的眼光极好,他此番挑了一个最乱也是最好的时机进京,势必要将这趟浑水搅得天翻地覆! 京城里头的水浑浊了,鹬蚌相争,从来都是渔翁得利。 “侯爷还吩咐了,蓬南岭那边……” “这事情不是有了主张吗?已经在筹备之中,回去告诉我爹,万事尽在掌握,这京城,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意思!”凤铭暄如今要收拾李家,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管旁的事情。 “侯爷说,还是谨慎些好,京城里头卧虎藏龙,先帝虽……” “行了,本世子知道了”,严如是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这些话,他已经听出老茧来了,这四九什么都好,唯有这啰嗦,穷操心的毛病,怎么都改不了,“不是说那朝阳郡主相邀吗?本世子先去赴美人约,这些事情过后再说。” 话落,他一扬马鞭,纵马向着醉霄楼的方向驰去。 醉霄楼里。 小青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紧张不已,“郡主,你当真要如此做?若是让老爷发现了,可怎么办?” “怕什么?祖父他一早就出门了,我从后门溜出来,那后门的老妈子是我娘的人,断然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朝阳郡主对着铜镜照了照,又从袖子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香粉抹了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郡主您怎么着都好看”,小青叹息一声,“只是小姐,你当真要如此做?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 朝阳郡主白了她一眼,闲闲地摆弄着发鬓上的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只觉得自己那张脸在金饰的衬托下越发的娇艳妩媚,美艳逼人,她得意一笑,“昭华那个贱人胆敢这般算计于我,逼着我抄那劳神子佛经,我总要讨还些利息回来,好教她知道,我也不是那般好惹的!” 小青不解:“可是这般……岂不是连郡主自己也搭进去了?” 这世上哪有人跟自家主子似的,用自己的清白来坑害旁人,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郡主乃是千金之躯,什么样的好男人寻不到,为何非要惦记上那平西侯世子?那世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让郡主如此着迷? 想到严如是,朝阳郡主唇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一颗芳心乱跳,嗔了她一句,“你懂什么啊?那世子既然跟昭华有了婚约,自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小青,你说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昭华公主摊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四十六章 一只臭虫子 若是她能够诱得严如是爱上她,那她便是彻彻底底地打了昭华公主的脸,也让昭华公主知道,纵然她身份再高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连一个男人都留不住的窝囊废! “可是……”,小青咬了咬牙,“三个月后世子爷与公主大婚,便是驸马,这驸马虽说可以纳妾,可终究是不能扶正的,郡主你若是跟了世子爷,岂不是……岂不是只能做妾?依着郡主您的身份和出身,便是做一个世子妃都是绰绰有余”,哪里需要放下身段去与人为妾,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这最后一句,被她咽了回去,没敢说出口。 朝阳郡主的眼底有一瞬间的阴霾,她想着严如是的英俊潇洒,再想到昭华那张让她看了就生厌的脸,咬了咬唇,“阿娘说了,不争馒头争口气!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为的就是这一口气,最重要的就是活出个模样出来!我若是抢了昭华的男人,让世子甘愿得罪公主而纳我为妾,那我便是赢了昭华,她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得忍受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等我进了世子府,自有手段谋取世子的宠爱,到那时……” 她得意地扬起了唇,“本郡主自有法子将她的骄傲和自尊撕下,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西墙上挂着的一大幅山水烟雨图,栩栩如生,那画背后,是一个暗室,那墙上凿了一个小洞,两颗小脑袋正凑在一起,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其中一个伸出手指,戳了戳画中的一角,大眼睛凑了过去,在瞧见了里面的情景时,抿嘴一笑,对着一旁的小脑袋勾了勾小手指,两个人贼偷贼脑地从暗室里溜了出来。 安宁郡主一出暗室,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慕容兰心道:“今个儿可多亏了有你,才能瞧见这么一出好戏。” “醉霄楼可是我们慕容家的产业,在我的地盘上,哼,还不是任我怎么诓她”,慕容兰心撅着嘴,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前些时日听你说过,她被禁足,在家里抄写佛经,今日却偷偷摸摸的来了我醉霄楼,还定了上好的雅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是要见谁?” “没听她们在那里念着世子世子吗?这世子还能有谁?淮南王世子又不在京城,自然是平西侯世子严如是,也就是我阿姐未来的驸马爷。” “张口闭口就是世子,啧啧,她一个名门闺秀竟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我还以为她有多清高呢。” “什么清高?她就是一浑身恶臭的癞虫子,逮着谁都乱吐毒气”,安宁郡主努了努嘴,一脸的不屑,李清漪是个什么货色,她可是一清二楚。 李清漪那小蹄子仗着自己得了太后的宠爱,整日里耀武扬威,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就真把自己当成金凤凰,恨不得飞上天了,说白了就是一只丑陋的臭虫子,异想天开! “噗嗤,这比喻好,臭虫子,噗嗤,好好笑……”,慕容兰心脑海中联想到李清漪满身疙瘩,绿着脸,趴在地上跟个臭虫子似的模样,便忍不住连连发笑,“她不仅是臭虫子,还是一个愚蠢的臭虫子,李清漪身份也算是尊贵,又是郡主,要什么有什么,为何非盯着旁人的未婚夫婿不放?放着正夫人的位置不坐,跑过去主动贴着别人,去做一个下贱的妾,面子里子她都不要了吗?” 这件事情,任谁都觉得太过荒唐,李清漪好歹是世家出来的贵女,她失心疯了吗? 难道真的是个傻子? “她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好不容易有点脑子,全用在对付我阿姐身上了,我阿姐人好,不稀罕搭理她,她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呸,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安宁郡主说起李清漪,语气分外不善,她大大咧咧的往榻上一坐,挑着桌上的坚果,斜睨了她一眼,边吃边道:“难怪生意做那么大,第一首富的名声可不是白当的,你们慕容家的人心眼儿可真多,连酒楼的雅间都有暗室,啧啧……可真是不简单,你们是想做什么,偷窥食客吗?” “倒也不是为了这个,谁有那个闲心,整日里去偷窥旁人,这些都是我哥的主意,我们慕容家所有的产业都备有暗室和逃生密道”,提到慕容恒,慕容兰心的尾巴翘得更高了,“所谓狡兔三窟,只有万事具备,防患于未然,才能高枕无忧,我哥说了,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都要留有余地,为自己备几条后路,这也是我们慕容家的家规”,这事情本是一个秘密,不过安宁郡主是她的手帕交,她信得过她,自然也就不曾隐瞒。 “你哥哥可真是厉害,就这头脑,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慕容兰心笑的得意,“那是自然,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更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听她们的话音,这李清漪约了严如是,莫非……他们背地里真的有些见不得人的勾搭?”,慕容兰心上前,从她手中抢了几个坚果过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嘎嘣嘎嘣吃了几颗,推了推她,“你说若是他们当真有些什么,那个李清漪可不是什么好鸟,万一世子当真上了她的贼船,他们成了好事……那昭华公主该怎么办?不若我们寻个办法搅黄了这件事情?” 虽然只见过昭华公主一面,可是她打心眼里喜欢那个公主,觉得她为人和善,也没有京中贵女身上都有的清高和傲气,她是真心盼着公主好。 如若未来的驸马尚未完婚,就与旁的女子暗通幽曲,还是在她的醉霄楼,她知道了却不去阻止,岂不是对不起公主。 她这边担忧着世子会抵挡不住诱惑,那边,安宁郡主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阿姐喜欢那位冷面侍卫,对严如是无意,她也极不喜欢严如是,若是严如是当真跟李清漪那小贱人发生了些什么,岂不是当众打了昭华公主的脸? 那他们的婚事还作数吗? 正想着,隔壁的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了开来,安宁郡主连忙蹑手蹑脚地来到暗室,听到里面的传来的见礼声,分明是严如是来了。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闪过一丝狡黠,瞬间拿定了主意,退了出去,拉着慕容兰心,附耳过去,小声问道:“兰心,你寻掌柜的上来问问看,这酒楼里还有没有旁的京中贵女,没有贵女,贵公子也行,一并喊过来。” “寻贵女上来做什么?”慕容兰心将她面上的坏笑看在眼中,一脸狐疑地瞧着她,这小丫头古灵精怪,一肚子的坏水,她该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自然是看好戏了。” 慕容兰心有些了然,“你想破坏他们的好事,教李清漪勾引不成?” 安宁郡主斜了她一眼,这人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犯起傻来了,“为什么要破坏呢?我巴不得他们成事呢”,他们好事一成,她阿姐就可以借此机会甩了严如是,跟她的冷面侍卫在一起,多好的一桩买卖啊。 “啊,你怎么这样想……”,慕容兰心眉头皱在了一起,“可是这般,公主该怎么办啊?难道当真让李清漪得逞,她日后岂不是要踩着公主?” “踩我阿姐?就凭她?”安宁郡主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她最是看不惯李家的姑娘,“她算个什么东西!严如是如若当真被她勾引上了,这样的男儿也要不得,我阿姐身份尊贵,相貌绝美,性子又好,她堂堂一个公主,什么样的好男儿寻不到,为何非要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下吊死,这不是明月照了沟渠吗?他今日能够被李清漪勾上,明日便也能被旁的女人勾搭上,后天又能被另外的女子牵扯上,这样没完没了的招惹桃花,我阿姐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总归一心一意守着一个人的男子也是有的,比如我阿爹,他不就被我阿娘收拾的服服帖帖?我倒希望严如是跟她成了好事,咱们多寻几个人来做目击证人,日后将这件事捅出去,让他们这对贱人哑口无言,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就拿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黄了他跟我阿姐的婚事,这样对谁都好!” 慕容兰心张了张嘴,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良久,她犹豫道:“你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咱们直接在他们行好事的时候闯进去,捉奸在床,岂不是更好?”她已经被说服了。 “那也不行,到时候他来一句都是李清漪勾引他的,又或者,他说自己被下了药,神志不清,左右嘴巴长在他脸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虽然被人瞧见了,可皇家碍于颜面定然会封口,这件事情说不定就会不了了之了”,安宁郡主咬咬牙,这大好的机会,她可一定要把握住。 阿娘说了,小打小闹的整治不了一个人,最多就是给他挠挠痒,只有抓住别人的要害之处,确定自己能够一击就中才可放手去做,否则,就只能隐忍不发。 这回,她说什么都要帮阿姐一把。 安宁郡主眼珠子转了几转,“兰心姐,你听我的准没错,咱们寻上几个贵女来,我自有主张”,她附到慕容兰心耳边,耳语了一番,慕容兰心听完之后,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芒。 第四十七章 撞破□□(双更合一) 隔壁的芷兰厅内。 小青送了茶水进来,便知趣地退了出去,朝阳郡主端着茶水递过去,见严如是坐在榻上,眸光温和地瞧着自己,不禁羞红了脸,细声细气道:“世子爷请用茶。” “多谢郡主”,严如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过茶杯之时,摸了一把她那洁白的柔荑,朝阳郡主面上的红晕更盛,她“哎呀”一声,抽回了手,嗔了他一声,“世子爷……”声音婉转动听,甚是娇媚。 严如是将她面上的绯色瞧在眼里,眼眸微眯。 李清漪一个闺中女子私下约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她堂堂一个郡主,竟然如此的不知廉耻,做出这等主动送上门来的事情,实在是让人不齿。 严如是想着父亲的交代,心中虽不屑,面上的神色却甚是柔和,低声道:“不知郡主寻在下来,有何要事?” 朝阳郡主偷偷抬眼,见他一身白衣,皮肤白皙,剑眉凤目,薄唇性感,端着茶杯,轻轻地抿上一口茶,举止投足间皆透露着高贵和优雅,不由得一颗芳心乱跳,只觉得严如是便是自己期期盼盼的良人,面色又红了几分。 他是那般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这样的好男儿,本该属于她,凭什么好处全让昭华公主给占了,想到此,她看着严如是的目光火辣,完全不加掩饰,“清漪听闻世子爷为公主祈福,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终是累倒了,在家中养了足足好几日才能下榻,而公主她却对世子爷不闻不问,闹着要出家,她也恁狠心了些,清漪心中难受,为世子爷不平……” 严如是闻言一愣,想到公主今日对他的淡漠,她看着他的眼神……却与以往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公主摔了一跤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好似不是她了。 “劳烦郡主挂心,是在下的不是”,严如是清朗一笑,“在下身子已无大碍,多谢郡主关心,至于公主……想必,她也是无心,是有苦衷的,我愿意等她。” “什么苦衷,依我看,她定然是惦记着她的老相好”,见严如是提及公主满目都是温柔,朝阳郡主心中生恨,嘴上也不管不顾起来,只恨不得将能泼的不能泼的脏水一股脑都往公主身上泼一遍,“世子爷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公主桃花运极旺,且不说多少男儿倾慕她,那英国公之子张澄泓便与她私交甚好,你们的婚约一下,那张公子自请调离京城,去了汴梁城,便是忍受不了心爱的女人被旁人所占,我曾听公主说,她对那位张公子可是颇有好感呢……” “竟有这事?” 严如是微诧,他怔忪了一会儿,似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朝阳郡主将他面上的疑虑瞧在眼中,心中愉悦,嘴上更是恣意攀咬,“世子爷待公主的真心,清漪瞧在眼中,为世子爷不值,公主她上一回便对世子爷避而不见,如今又不闻不问,分明是没有将世子放在心上……世子爷,清漪真的舍不得你……” 她说着,身子前倾,抓住严如是的手,眸光含泪,柔情意意地凝视着他,严如是眼眸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眼眸微转,面露难色,“郡主的心意,在下明了,也甚为感动,只是……在下跟公主已有婚约,若是与你……恐令公主伤神,此事若是公主知晓,依着她的性格定然不依不饶,在下实在是不愿因着自身的原因,让你们的姐妹感情生了间隙,更怕因此为李家带来灾难……” 他嘴上说着不行,手却不曾拿开,任由她放在上面。 朝阳郡主一听他话音有转变,心中一喜,又见他眸光沉沉的望着自己,那眼神犹豫中带着一丝丝的伤感,似是真的因着不能与自己在一处而难过,当下芳心一荡,心跳失了控制,心思也跟着他的话走了,却原来,他也是对自己有意的,只是碍于公主挡在中间,他不敢逾越,也是怕祸及到李家…… 得到这个认知,她心中大喜,连忙坐到严如是身边,连声道:“世子爷莫要担忧,就算……就算你我真的在一起了,也不会祸及到李家,更不会为世子遭来仇恨,反而对世子有帮助呢。” “哦?”严如是长眉一挑,反手将她往怀中一带,朝阳郡主猝不及防之下惊呼一声,羞红了脸,露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来,伸手推了推他,那手力柔软的像是在抚摸,“世子爷,不可……”她眼眸一转,落在茶杯上,难道药效已经发作了? “不可怎么?” 严如是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眸温柔的似能溢出水来,“清漪妹妹还没有告诉我,为何说我与你在一起,会对我有帮助?” 朝阳郡主被心爱之人抱在怀中,他的手所碰之处像是燃着火苗,所到之处让她心头一烫,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自己恍若到了天堂,恨不得将一颗真心捧在手心上送给他,自然是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世子怕是不知道吧,太后她为何一直宠我,一来皇上的位置可是李家联合谢家一起推上去的,二来,已故大皇子和先帝的死因,可都蹊跷着呢,这些可都是……” 她话未说完,严如是便伸出食指,封住了她的唇,“傻丫头,这些话岂能乱说,又怎能告诉我一个外人,你就不怕说出来之后,我再告诉旁人吗?” 被他温暖的手指点着唇,又撞进他包含着担忧和爱意的眼眸,朝阳郡主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暖意,甚为动容,她果然没有看错人,世子爷当真是君子作风,若是换成旁人,在听到这样的隐秘之事,自然是好奇,连忙打听,可是世子爷却是急急避开,可见他是真心喜欢自己,为自己好的。 这一刻,朝阳郡主觉得今日的所作所为彻底值了,她早已经将报复昭华公主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在她的心中,即便不是为了报复昭华公主,她也是愿意跟着世子的。 “世子爷,清漪的心都给了你,自然是信得过世子爷的为人的,更何况这些虽说是秘辛,却也并非无人知晓,清漪知道,这些话,跟旁人自然是不能说的,可是跟世子爷你,却是没有关系的……” “那也不能说,傻丫头,我是舍不得你”,严如是斩钉截铁道。 他眯着眼睛,仔细的思虑着她将才的那一番话。 皇上开始打压李府,李国公如若是个聪明的,自当收敛手脚,借此机会隐退,不仅能够保全李家,也能在皇上那里博一个好感,皇上自然也会记得他的这份恩情,日后善待李家。 可看如今这情景,李国公贪恋权贵,不愿放手,势必会铆足劲头跟皇上斗上一斗,听闻公主惩戒朝阳郡主时,李国公的面色很不好,如若他以朝阳郡主为突破口,搭上李家这条线,跟着后面推波助澜一番,岂不是为严家增加了一大笔助力? 严如是一念至此,面上的神情越发的温柔,他伸手,撩开她额间飘落下来的碎发,低垂着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以前不曾注意过,没想到这朝阳郡主相貌倒是不错,这个念头一出,严如是下腹一紧,只觉得面前的美人又娇媚了几分,“清漪妹妹可是喜欢我,愿意与我在一起的?” 说起来,他自来到京城,还未曾碰过女人。 昭华公主又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与她的相处只停留在摸摸小手阶段,他忍了几个月,早就寂寞难耐,如今有女子主动送上门来,还是对他有利的女子,他自然是照收不误。 朝阳郡主呆呆的躺在他怀里,被他的男子气息笼罩着,扬起脑袋瞧着他英俊的容颜,眉目含春,呐呐着不知该如何回复,好半晌,才低声道:“如世子爷这般青年俊才,世间哪有女子能抵挡得住……不怕世子笑话,清漪……思慕世子已久,愿意陪伴在世子身边,长长久久,哪怕……哪怕只是做个妾,也心甘情愿,还望世子莫要取笑人家……” 话落,她似是因着羞涩而低垂下头,严如是盯着她的眼眸闪过一丝讥诮,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躺在男子怀中,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毫无廉耻,他唇角一勾,敛去眸中的嘲弄,抚摸上她的脸蛋,沉着声音道:“清漪妹妹倾心于我,我亦对清漪妹妹一见钟情,自然是不愿辜负妹妹这一番心意,可若是叫公主知晓了你我的事情,该如何是好?毕竟我与她尚未成婚,我们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我是男儿也便罢了,左右多了个风流的名声,可是你呢,总不能毁了你的名节……” “清漪不怕”,朝阳郡主痴痴地望着他,脑海中除了面前的男子,便什么都没了,“我们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旁人又怎会晓得,清漪为了世子,愿意等……等到世子可以娶清漪地那一天,清漪别无所求,只想着能够伺候世子爷,一生一世……” 她话音未落,严如是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南墙边上供人休息的小床上一放,整个人欺压了上去,一双大手更是不安分的顺着她光洁的脖子向下,一把抓住她的某处,惹得朝阳郡主惊呼一声,羞涩地撇过头去。 他眸中染上了一层欲,火,“清漪妹妹如此动人,让我有些情不自禁……不知你可愿意?” “清漪愿意……” 但凡大户人家,都会请教习嬷嬷来教导儿女之事,朝阳郡主虽未经世事,可对于男女之事,隐约懂得一些,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握紧了拳头,内心一半期待,一半又有些害怕。 她今日只给严如是下了一点点的*药,原以为要勾上世子,势必要花些功夫,没曾想,他竟也是爱慕自己的,日夜朝思暮想的男子就在身边,朝阳郡主被他迷的晕晕乎乎,浑身发软,傻乎乎的只恨不得将心都扒出来给他看。 她是一定要嫁入世子府的,身子总有一天要给他,那早给晚给又有什么区别,况且,这男人大抵都会对自己的第一位女子有着别样的情感,她自然希望事事都超过昭华公主,可她又哪里知道,严如是分明就是个采花高手,他阅过的女子都能排成几排了,又岂会在乎她一个。 朝阳郡主伸手搂着他的脖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满脸娇羞道:“还望严哥哥疼惜人家……” 严如是捏了几下,腹下的火热越发膨胀,他隔着衣物揉捏了一番,道:“清漪妹妹莫怕,哥哥也是第一次呢,有妹妹这般娇嫩的美人相伴,能够一亲芳泽,便是叫我死也甘愿了。” 他说着,大手在她身上点着火,很快就将她脱了个精光。 严如是挑逗的功夫甚是厉害,不一会儿,朝阳郡主便软绵绵的倒在了他的怀中,轻轻的低吟了一声,“啊……严哥哥,清漪愿任凭你处置……” “当真愿意?” “当真……啊,严哥哥,清漪喜欢你,你可一定要娶人家啊……” “严哥哥也喜欢你呢,爱你爱得紧,自然会娶你进门,我们一起共赴*可好?乖乖地躺在我怀里,让严哥哥带着你一同去感受”,话落,察觉到手指下的某处已经湿润,他奋力地对着某处用力的撞了进去…… 南墙那边的含香厅。 左相之女苏暮雪,兵部尚书之女朱茵佳,以及刑部侍郎王文京,老文斗之孙顾清让正聚在此处,几个人一同说了一会儿话,安宁郡主满面笑容地拽着苏暮雪的手,笑得甚是开怀,“原以为五日后才能见到姐姐,没想到姐姐今日竟然同朱姐姐一同出来散心了,倒真是有缘。” “你个皮猴儿,怕是贪玩偷偷溜出来的吧,有没有告知公主?”苏暮雪笑得温婉,“也不知道朝阳郡主怎么突然来了这等好兴致,约着大家一同去游湖。” 安宁郡主心中冷笑,哪里是什么好兴致,她分明是想见到严如是,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她扬起巴掌大的笑脸,笑盈盈道:“游湖好哇,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吟诗作对,还有美酒佳肴,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她心中盘算着时辰,对着慕容兰心一挑眉,后者了然一笑,站起了身,“说到美酒,这雅间可是我专用的,昔日与哥哥一同过来,藏了好几壶美酒在里间,我这就去取来同大家分享。” 王文京闻言一笑,“慕容家私藏的酒,绝对是上上品,今日倒是有幸一尝,看来,这一趟没白来!” “多谢慕容姑娘款待!” 自慕容兰心走后,顾清让温润一笑,淡声道:“我曾跟随祖父下江南,那里有一种酒甚为甜美,喝入口中丝滑香浓,可谓是酒中极品。” “顾公子说的可是流香酒?”苏暮雪询问道。 “正是此酒,苏姑娘也曾去过江南?” “并不曾。”她摇了摇头,“祖父的一位老友从江南带过来的,我有幸喝过一口,确实美味,饮之令人神爽。”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见慕容兰心面色发白的走了过来,神色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惊着了。 苏暮雪率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担忧地询问道,“慕容姑娘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苏暮雪扭过头,看向她刚刚离去的方向,与安宁郡主对视了一眼,后者面上一派的天真浪漫,“瞧这模样,倒像是撞见了鬼混,本郡主这几日在佛安寺礼佛,受了佛光熏染,才不怕那些妖魔鬼怪,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鬼,能把兰心姐姐吓成这样!” “我也去我也去。”朱茵佳生性活泼,见到这等好事,自然不肯落下。 王文京甚为刑部侍郎,自然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当下也跟了过去。 三人刚一走进暗室,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便传了过来。 “啊……严哥哥,轻一些,清漪好痛啊……” “清漪妹妹乖,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初时有些疼痛,待会儿就有好滋味了,让严哥哥好好疼疼你……说,严哥哥是你的谁?” “啊……是清漪的夫君,清漪好喜欢严哥哥啊……啊……清漪便是为奴为妾,也愿意跟着世子爷……” “乖,清漪真乖,严哥哥带你上天好不好,让严哥哥带着你一同……啊……” …… 只听了几句,朱茵佳和王文京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耳朵割了! 他们听到的这是什么?这……这分明是欢好的靡靡之音! 安宁郡主虽有心理准备,也不禁连连乍舌,乖乖隆地隆,这可真是劲爆啊,原本还想着寻个什么借口让旁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没想到他们自己就说出来了,男女欢好的时候都会这样吗? 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早知会有此情景,又一心想着如何对付他们,面上的尴尬和红晕只出现了一会儿,便退散了。 待从暗室出来之后,她眼眸一转,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拉着朱茵佳的衣袖摇了摇,天真地问道:“朱姐姐,里面到底是怎么了?听声音好像是平西侯世子和朝阳郡主,他们在打架吗?还是在敷药?安宁好担心啊,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朱茵佳:“……”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来问她! 她垂眸,盯着安宁郡主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响,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尚未出阁,却撞见了这等肮脏事情,同行的还有一个男子……她不好意思的瞥了王文京一眼,连忙转过头,语气有些不善,“郡主,他们不是打架,也不是敷药,别去了,也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伤风败俗!” “啊?”安宁郡主面上的迷茫和无知演绎的恰到好处,她抿了抿嘴,似是才反应过来,“天哪,该不会是……可是,世子不是跟公主有婚约吗?他们……天啊,怎么会……” 似是察觉到自己失了言,她连忙捂住嘴巴,躲到了朱茵佳身后,知趣的不再多言。 演戏可是一门学问,在最关键的时候露一手便好,若是一直装下去,反倒会引人怀疑。 没有跟过去的苏暮雪和顾清让将他们的表情瞧在眼里,两个人眼眸微转,也都明白了过来,当下屋子内的几个人面色都不大好。 良久,王文京猛得一拍大腿,“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不是欺人太甚嘛!怪不得昭华公主搬去了佛安寺,也怪不得她闹着要出家!唉……这叫什么事……我爹前阵子还和我说,打算去李家提亲。”他曾经倾慕过朝阳郡主,也曾动了求娶她的念头,却没想,今日叫他撞上了这一幕,实在是晦气! 看来这门亲事也不同提了,她就算是郡主又如何,这般的作风不检点,谁敢娶? 娶回来还不得头顶着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苏暮雪面色有些苍白,她揪着手中的帕子,想到昭华公主,眉头蹙得更深了,“这该如何是好?朝阳郡主好歹也是名门贵族出身,堂堂的李家嫡女,怎么会……天哪,那昭华公主该怎么办?要不然……我们提醒他们一番,不能做的太过火……” “提醒?怎么提醒?人家好事正做着呢。” “唉……原以为那世子爷是个清俊温良的好男儿,不曾想,竟有如此一面,倒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 朱茵佳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她咬了咬唇,左右今日听见的又不只是她一人,再说了,那肮脏事情又不是她做下的,她难堪什么? 该难堪的是那朝阳郡主! “原先就瞧着他们不大对,没想到当真背地里勾搭上了,这两个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不行,咱们去撞门,将他们的好事昭告天下,让旁人都来瞧瞧!我得派人回去告诉我阿爹,让他去宫中一趟,昭华公主是金枝玉叶,岂能这般的被他们欺辱!”安宁郡主一咬牙,一跺脚,率先嚷道。 第四十八章 捉奸在床 “不……不行!” 她话音刚落,便被慕容兰心打断道:“前几日去寺庙见到公主,她面色苍白,身子未好,若是此刻咱们将此事捅了出去,公主气急攻心,该怎么办?” “昭华姐姐为什么身子抱恙,为什么跑去了佛安寺?为什么身子迟迟不见好转,难道当真是摔破了头这么简单吗?”安宁郡主又是一跺脚,连着几个问句叫在场的人面色都变了。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光是这样还不够,那朝阳郡主是个一个两面三刀的货色,最会的就是哭泣讨好卖乖,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严如是若是狠起来,大可以将事情都推到朝阳郡主身上,或者说自己被下药了,神志不清,根本不是有意而为之,世人说不定就会因为他是男人而原谅一二,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可若是他们先前就有一腿呢,若是他们的事情已经伤害到公主呢,或者说,若是他们为了在一起,已经开始谋害公主呢…… 安宁郡主眼眸一转,灵机一动,干脆一股脑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推了上去,“难道你们就没听说吗?昭华公主摔跤之时,身边只有朝阳郡主一人,公主是什么人?她自幼学的是宫中礼仪,走个路能摔破了头?这话谁信谁就是没脑子!她醒来之后,扇了朝阳郡主好几巴掌,更是闹着要出家,随后就搬去了佛安寺,昭华姐姐那般温婉的性子,却突然做出这番举动来,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依我看啊,昭华姐姐分明是早就撞破了他们的奸|情!” 真话,有时候未必会让人信服,可若是这真话里头掺杂着假话,真真假假,玄乎起来,世人反倒是信了。 在场的可都是人精,听她的话音,再联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个个脑筋都转了过来。 朱茵佳率先嚷道,“对,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还跟姐妹们说起此事,这好端端的,公主怎么就病倒了,摔跤能摔这么严重?听说头都磕破了,昏迷了好几日,这还是在宫里头,那些宫女太监呢,就没有一个跟在身旁吗?再说了,公主平日里待人最是宽厚,怎么突然动手打人了?” “是啊。”苏暮雪也跟着点了点头,“莫非当真如安宁郡主所说,她是为情所伤?若是如此,倒也解释得通……” 安宁郡主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这是踩到点子上了,她心中得意,用力咬着唇,又添了一把火,“不怕告诉你们,其实这件事情,昭华姐姐早就知道了,我上回去瞧她,她一脸的神伤,还说自己不敢再住在宫里头,至于为什么,她却流着泪水,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自己是伤透了心……她那满脸落寞的样子,便是我瞧了都心疼不已,这件事情不捅出去,难不成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郡主说的对!”王文京面色冷峻,“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如若他们当真因着私情谋害公主,这罪名可就大了,只是可怜了公主……尚未成婚,却遇到这样的事情……” 慕容兰心见他们隐隐有出去撞门的趋势,双手揪着帕子,有些犹豫,“醉霄楼是我慕容家的产业,这雅间也是单独劈开留我慕容家独用的,如今无意中撞见这样的事情,恐怕我慕容家脱不开干系,到时候朝阳郡主发起火来,责难于我们慕容家,你们都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倒也罢了,我一介民女……” 她话未说完,可是话里的含义很明显,她慕容家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这也是安宁郡主事先吩咐的。 暗室的事情在场的几个人知道也就罢了,他们几个人的人品信得过,再加上此事冲击颇大,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世子和朝阳郡主吸引去了,未必会想那么多,可若是将此事捅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有有心人关注起醉霄楼的暗室,猜测会不会其他房间也会有暗室,这样一来,如同将醉霄楼推到了刀尖浪口。 安宁郡主想将此事捅出去,却不想因着此事将慕容家拉下水,这才拉拢了几个人来做见证,由他们出面将事情暴露出去,好过她和慕容兰心单枪匹马。 这捉奸的事情,人越多越好,闹的越大越好! 慕容兰心话落,安宁郡主一挥手,大义凌然道:“兰心姐姐放心,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懂得的,既然是为了申张正义,自然不会连累到你们慕容家,相信在场的都会为此守口如瓶,左右我也是个郡主身份,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去撞门!” 说着,便往外冲,被苏暮雪拉了过来,“郡主先别急,你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你拿什么借口撞门?若是他们反咬一口,说此事是你设计所为,那该如何是好?” 安宁郡主一昂头,“哼,反咬我什么?他们这对狗男女座下这等肮脏事情,还能将脏水泼到旁人身上不成?” “这事难说,那朝阳郡主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看着他们这般的为所欲为吗?” 王文京一敲折扇,“这些事情,岂能由你们女儿家出面,这事情既然被我们撞见了,就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顾兄,不若我们出去,佯装喝醉,闹出个动静来,好撞破此事。” 几个人正商量着,正准备如此行事,突然外面传来碗盘碎落的声音。 芷兰厅门口。 小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醉汉,指着他怒骂道:“混帐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冲撞了贵人,饶不了你!” 这里声响颇大,不少客人从雅间走了出来,楼下大堂内不少人皆抬头望去。 小二一脸纠结地望着地上碎落的菜肴,苦着脸,这一摔,一天的工钱可都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他是被人撞倒的,就算是赔偿,也该这个醉汉赔偿,他这般一想,连忙撒开腿往楼下奔去,边跑边叫道:“掌柜的,有人砸场子了——” 这一喊,又吸引了一大批人。 那醉汉满脸通红,脚步踉跄,眯着眼睛打量了小青一番,眼中精光一闪,又瞥了眼一旁吓跑了的小二,嘿嘿一笑,醉醺醺的上前一步,伸手往小青脸上抓了一把,肆无忌惮道:“哟,这小妮子说话可真不客气,贵人?什么贵人?本少爷倒真要看看你口中的贵人是谁!” 话落,他摇摇晃晃地上前,抬脚便狠命地向门踹去,只听得“轰”得一声,门应声而开,小青双目瞪大,双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脑子中只有“完了”这两个字。 苏暮雪和朱茵佳,慕容兰心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远远的避让了开来,站在门外,不曾离去,也不靠近。 安宁郡主这些年来惹祸不断,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她可是不管不顾,在赶过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情景,一抬头,瞥了那往里走的醉汉一眼,似是有些眼熟,只是眼下不是去分辨他的时候,她眼珠子一转,落在面色苍白的小青身上,像是收到了惊吓,大喊一声:“啊呀……你不是朝阳郡主的贴身侍女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高的好似生怕旁人听不见。 小青面色更苍白了,这个京城小霸王怎么也在! 她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根本不知何为避嫌,今日只怕…… 安宁郡主面上一派的纯真无暇,见她呆愣着瞧着自己不说话,她眨了眨眼睛,接着叫嚷了起来,“对了,你家主子呢?难道在里面?朝阳郡主也太不够意思了,出来玩也不告诉我,我这就去寻她,看看她在吃什么好吃的!” 话落,她唇角含笑,抬脚便随着人群一同向屋内走去。 醉霄楼的雅间布置甚为精巧,左侧是吃饭的圆桌子,茶几,牌桌,古琴架应有尽有,右侧,用一漂亮的春夏秋冬屏风隔开,里面安置着软榻,供人休息。 此刻,右边的屏风处一片狼藉,男女的衣裳扔的到处都是。 就在外面闹起来的时候,里面颠鸾倒凤的两个人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只是尚沉浸在无边的欢爱中的二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严如是身下的动作一顿,看了看身下一脸桃红,娇喘不已的美人,面上涌起一层怒气,这醉霄楼是怎么经营的? 小二呢?管事的呢? 竟然纵容人在外吵吵闹闹,打搅了他的好事,成何体统! 他附下身,将朝阳郡主那红润的唇含在嘴中,身下越发的用力。 二人朱唇紧贴,身躯相连,羞云怯雨,直捣得朝阳郡主一双魅眼迷离,心神飘到千里之外,只觉得身在云端,心在天堂,不知今夕是何夕,眼看到了紧要关头,突然,门“彭”得一声从外面被人撞了开来,严如是那喷薄欲发的欲|望一下子卡在了最后关头,生生的被吓了进去。 第四十九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那物软绵绵地掉了出来。 严如是倒抽了一口气,痛得整个人趴倒在朝阳郡主身上,还未等他从中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涌了进来,当头之人便是那醉汉。 众人进来,只瞧见一对男女躺在软榻之上行着好事,那男子衣裳不整,身下的女子更是不着片缕,此刻两条洁白修长的腿正圈绕在男子的腰间上,一双手更是牢牢地攀附着男子的肩头,微眯着眼睛似是沉|沦其中,神情迷离,连屋子里进了人都未曾察觉。 两个人的下半身光溜溜地紧紧地贴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欢好之后才会有的味道,可见在此之前,这边发生了什么。 这情景,甚是暧昧不堪。 那姿势,怎一个香|艳了得。 严如是怒火中烧,一抬头,门外强烈的光线让他遮眼躲了下,他怒气更甚,一把抓起一旁的东西,看也不看就冲着来人狠狠地扔了过去,“滚出去——” 醉汉一把将物体抓住,醉眼一眯,正是严如是的玉佩,他冷笑一声,道:“门外的丫鬟如此猖狂,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平西侯世子在这里行好事!”话语里满是嘲弄的意味。 听到平西侯世子这五个字,不明就里,跟着来凑热闹的众人皆是一惊,谁人不知平西侯世子的大名,他自入京以来,行为举止端正大方,一派君子之风,在京中颇受好评,更是与昭华公主订了亲,是未来的驸马爷,可如今……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众人齐齐拧紧了眉头,未来的驸马爷竟然跟一女子在酒楼的雅间行颠鸾倒凤之事,这……这实在是有伤风化! 恶心!无耻!太不检点了! 朝阳郡主嘤咛一声,悠悠转醒,睁开了迷茫的双眼,听到声音,她先是一呆楞,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一双瞪大的眼眸中盛满了恐惧和慌张,惊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声音像是来人不少,她看都不敢看一眼,浑身颤抖,死死地拽着严如是,将脸蒙在他的胸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藏住,绝对不能叫人看见她的面容! 绝对不能! 她尚未出阁就做下这等事情,若是让人瞧见了是她……若是让人知晓她做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严如是被她这么一拽,察觉到怀中的娇人身子僵硬,浑身抖动,只听得她用细微如蝇的声音在耳边念着,“别……别出去……千万不要……不要让人看见是我……” 他身子一震,头一个反应便是将怀中之人推开,可是他推了两下,朝阳郡主整个人像是黏在他身上,怎么推都推不开,这一刻,他脑海中闪现了千万种念头,他的容貌已经被人瞧见,这么多人在场,这件事情便是想捂也捂不住了,不若索性大方承认了。 况且,寻常少爷房中都会安置几个通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若他以喝醉酒宠幸了一个小侍女为由头,或许能将此事圆过去,外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最多就是他这几个月来树立的好形象轰塌了些,男人嘛,谁还没几个侍妾通房? 风流些,又如何? 念着和通房厮混,总比让旁人发现他与朝阳郡主偷|情的罪行轻的多。 他长臂伸出,将一旁的衣物一捞,胡乱的往怀中之人面上遮去,待朝阳郡主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之后,他提着衣物,狠狠地瞪向来人,厉声一呵,“吵什么,闹什么?混帐东西,给本世子滚出去,谁若是敢踏进来一步,爷就杀了谁——” 这一呵,还真将不少人呵斥住了,不过这人中却不包括那醉汉,王文京以及安宁郡主。 小青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在瞧见这幅情景时,脑子轰的一下子,连忙奔了过去,胡乱的抓起地上的衣裳往朝阳郡主身上套,用自己的身子挡着。 可再怎么挡,该被人瞧见的,也都瞧见了,遮得了上边,遮不了下边,朝阳郡主又紧紧地护着脸,因此那光溜洁白的身子,被不少人瞧在了眼里,她手上死死拽着衣裳,怎么都不肯放下,小青只来得及将她身上的关键部位遮挡住,其他的,尚且露在外面。 当下就有人嗤笑一声,嚷了起来,“这小妮子身材可真不错,就是比起青楼的娇娘也不曾多让,怪不得世子爷把持不住,这青天白日的就在酒楼里行着好事,哈哈,可真是有兴致……” 说话之人正是王文京,他身居高职,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别人碍于严如是的身份不敢多言,他可不怕! 有人带头说了话,其他人也跟着后面指指点点起来,“这位仁兄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瞧着这位姑娘身材极好,说不定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子。” “这京城里头谁人不知世子跟公主订了婚,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会这般行事吗?依我看啊,这姑娘要么是世子从青楼里面带出来的,要么就是他的通房……” “瞧她那风骚的模样,至少也是个头牌,怎么平日里没瞧见?” “哎呦,出来吃顿饭还能瞧见这么一出好戏,啧啧啧……这一趟,没白来哦。” …… 紧接着,不少一些不堪入目的话语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虽是小声,可里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朝阳郡主听到旁人将自己跟青楼女子比在一起,恨不得咬碎了银牙,她不敢将脸露出来,小声的吩咐着小青快点替她穿上衣服,哪怕只是合着中衣,也比这样□□裸的强。 有热闹可瞧,堂下的人也都纷纷涌了过来,因着屋子不大,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的情景,急得一个个踮着脚,伸长着脖子跟被人提着嗓子的死鸭子似的,一边瞪大着眼睛拼命的往里面钻,一边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十传百,百传千,百姓们都知道了平西侯世子在酒楼中与情人私会,青天白日的就在房中行着好事,实在是过于孟浪,这等香艳之事可是千年一遇! 众人奔走相告,很快,酒楼中聚集了不少人,这其中,便有朝阳郡主的嫡亲哥哥李文强,李文强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猛的一放,吆喝着小厮一同往雅间走,打算去瞧瞧这出好戏。 屋内,那醉汉眯着眼睛从严如是的身上滑过,眸光移到了朝阳郡主□□在外的香肩上,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憎恨,他提嘴就是一个冷笑,道:“世子爷可真是艳福不浅啊,这刚和昭华公主订了亲,转头便在酒楼里与情人幽会,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竟得了世子的青睐!” 严如是正慌慌张张地往身上套着衣裳,闻言冷哼一声,抬起头,在瞧见来人是谁时,怒气又上了一层,这醉汉虽是头发散乱,可是那模样,他绝对不会认错,正是英国公张辅之子张澄泓,他不是去了汴梁城吗?什么时候回京城了? 更重要的,是他第一个闯进来的! 慌乱之下,他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严如是立即就想到了朝阳郡主之前的闲话,他与昭华公主是有旧情的! 怪不得…… 怪不得昭华公主突然对他冷淡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怪不得好端端的,突然围了这么多人上来,怪不得,他无缘无故的会来踹开门,什么喝醉,什么耍酒疯,恐怕都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目的便是为了捉奸! 既然他来了,那昭华公主呢? 这件事情,她是不是也掺和了一脚?又或许说,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他们两个人合起伙来布的局? 他越想越怒,越想越气,眼眸一转,想到了他喝下的那一杯茶,对了,那茶里绝对下了药,他原先以为是朝阳郡主所为,可是现在一想,疑点重重,朝阳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何会做出这般自动送上门来的举动,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不会……她自己也是被下了药?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 严如是心中的怒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燃烧,他厉眼一眯,紧紧地锁着张澄泓,既然他们做得出这陷害他人的事情,那他就不介意将他们的事情捅出来,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严如是可不是任由旁人揉捏的软柿子,“张公子,莫要以为你与公主那档子事,本世子不知晓!如今你带人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幕吗?现在你满意了吗?你如愿了吗?本世子不妨现在就告诉你,我与公主的婚事是皇上亲自下的旨,纵然你再不甘,也奈何不了我!”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皆是一震。 什么叫他与公主那档子事?难道这件事情还另有隐情不成? 安宁郡主原本躲在人群中瞧热闹,听到这话,如何坐得住,当下推开面前挡着的人,来至张澄泓身边,看着躲藏在小青背后的朝阳郡主,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第五十章 兄妹都蠢(双更合一) 就知道这对狗男女不安分,被抓住了肯定会将这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没想到,他严如是当真做得出来,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口,实在是让人不齿! 也幸亏她聪明,留了一个心眼,带了几个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来做这个见证,安宁郡主心中狠狠地唾弃了他们千百遍:她朝阳郡主既然做得出这等勾引旁人未婚夫的事情,却还想藏着掩着,不想被人看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有她这个安宁小青天在,又岂会让她如意。 这般想着,她心中不屑,面上却露出迷茫无知的神情,指着软榻上的人,惊讶道:“啊——这不是朝阳郡主吗?你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声音之大,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嘈杂的屋内,像是突然被人罩了个袋子,将所有的声响收录其中。 顿时,屋子内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像是被定住了般,瞠目结舌的看着软榻上的身影,震惊到忘记了她的身份,也忘记了回避,那白花花的大长腿,那□□在外的小蛮腰,那白皙的小胳膊……榻上之人,竟然是李国公的嫡孙女朝阳郡主! 天哪,朝阳郡主跟平西侯世子偷情,还是在酒楼里偷情! 这……谁来告诉他们,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朝阳郡主哭泣的声音一顿,这个声音,她便是耳朵聋了都不会听错,是安宁郡主! 这个小王八犊子怎么来了! 她咬着牙,狠狠地捏了小青一把,将脸蒙得更紧了,小青得到了暗示,情急之下来不及思考,连忙否认嚷道:“胡言乱语,我们家小姐怎么可能是朝阳郡主,简直是胡说八道!” 跟没脑子的人斗就是这点好,还没等她想出个点子来,对方就自动将弱点送上门来。 安宁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青,本郡主跟你家主子打小认识,你以为背对着本郡主,本郡主就认不出来了吗?再说了,若我猜错了,你家主子真不是朝阳郡主,此刻不应该连忙点头,将这污水泼在朝阳郡主身上吗?你这样急于否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青身子一僵,她这是……好心办了坏事?朝阳郡主捏着她的手臂更紧了,小青疼得泪眼汪汪,却不敢再吱声了。 严如是瞪着安宁郡主,眼眸冒着火光,似是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安宁郡主抬起头,不屑地回瞪了回去,“世子爷瞪着本郡主做什么啊,本郡主实话实说罢了。”比谁眼睛大是不是? 他爹是侯爷,她爹还是王爷呢,论身份论地位,她压他一头! 谁怕谁? 对面,正对着芷兰厅的一处雅间的轩窗半开,一双墨色的眼眸将对面的一切尽收眼底,眸光在慕容兰心身上顿了顿,闪过一丝无奈,他这个妹妹啊,自从结识了安宁郡主,尽爱惹事生非。 她在前面胡闹,只能他这个做哥哥的在背后为她收拾残局。 慕容恒缓缓将轩窗关上,转身,看着面前的玄衣男子,轻笑一声,认真拱了拱手,道:“多谢燕王出手相助。”若是张澄泓不横插一脚,将严如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怕今日这事很难遮掩过去,安宁郡主身份尊贵倒也罢了,严如是不敢拿她怎么样,他慕容家便成了炮灰。 “幼时,张澄泓说话结巴,备受旁人欺凌,本王那个傻妹妹心地善良,瞧见后站出来保护了他,更是不厌其烦的鼓励他改掉了那毛病。” 燕王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不必谢本王,张澄泓此番回京便是为了公主,如今遇上这事,便是不叫他出面,他也会冲过去的。” “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他确实是个人才”,燕王手握茶杯,眼眸深邃,淡声道:“本王已经派人去通知巡城御史和李太傅,严如是不是个小角色,他如今有心招揽你,此时不宜对上,慕容公子还是尽快离去的好,若是叫他知晓你在此处,怕是脱不了干系。” 慕容恒俯身又是一谢,他转身,吩咐属下将慕容兰心带回府,这才从密道离去。 却说对面,就在安宁郡主跟严如是对上之时,“让开,让开,快给本大爷让开!”正此时,一个猖狂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一门心思赶来看好戏的李文强摇晃着纸扇,推开众人,闯了进来,眸光在严如是身上一闪,嘿嘿笑了起来,“世子爷,好久不见啊,原来是躲这儿风流快活来了,快让本大爷瞧瞧,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娘子,竟能得了你的青睐?”他眼眸一转,落在了朝阳郡主□□在外的肌肤上,顿时眼眸一亮,极品啊! 他整日流连青楼,阅遍无数美人,一眼就能瞧出此乃上等货色,当下又是一笑,“世子爷果真是厉害,这美娇娘果真不赖,不若借给大爷玩两天!” 在场的不少人面上的神色越发好看了。 朝阳郡主听到声音,浑身一颤,整个人往里缩了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这位废物哥哥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和,若是让他瞧见……只怕会更糟! 严如是面色铁青,瞪着他气得牙龈发酸,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他这是在做什么? 李文强横行霸道惯了,做事随心所欲,全然不顾他人的看法,他想瞧瞧美人的模样,便向前几步,似是准备去掀开朝阳郡主面上的衣裳,被严如是拦住,二人厮打在了一起,安宁郡主激动地瞪大了双眼,有意思,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她这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唯恐天下不乱,在这关键时刻,不添把火怎么行! 安宁郡主俏皮一笑,扯着嗓子叫喊道:“李公子,你可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他刚刚可是玷污了你的亲妹妹朝阳郡主!” 李文强打斗的动作一停,面上满是错愕,“你说什么?朝阳郡主?” “对!跟世子偷情的不是旁人,正是你的嫡亲妹妹朝阳郡主,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安宁郡主叫嚷的好似生怕旁人听不见,她急得跳脚,为他们的智商着急,她都嚷成这样了,朝阳郡主还捂得严严实实的,都没有人上前撕,这些人实在是太笨了!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想自己上前掀开她的遮羞布。 好在李文强是个光长脑子却从来不用的蠢人,他这些年在京城中耀武扬威全仗着李家的权势,闻言,他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妹妹好好的在府上待着,又怎会来这里!”他抬头,见对面不少人瞧着他的眼神甚是诡异,带着讥诮,古怪还有丝丝的同情,那些眼神让他心中很是不舒服,起了疑心,咬了咬牙,一转身,狠狠地将小青踹开,看都未看他一眼,狠狠地拽着朝阳郡主,手劲之大让朝阳郡主尚未反应过来,面上的衣裳已被他一扯,“不要……啊……” 顿时一张惊慌失措又带着恐惧的面容露了出来。 赫然就是朝阳郡主。 她呜咽一声,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眼前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黑,最后揭开她遮羞布的竟然是自家人!这让她如何能忍,当下将所有的愤恨和怨怒全都集中在了一起,拼尽了全力狠狠地捶向李文强,怒斥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我要杀了你!” “骂我是蠢货?你竟然敢骂我是蠢货?” 李文强的怒气也被她激发出来了,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周围人看笑话的眼神更是刺激了他的神经,他面容狰狞,左手一把拽着朝阳郡主的手臂,右手抡起拳头,重重地对着她的脸蛋揍了过去,直把她打的脑袋一歪,整个人趴倒在地上。 周围瞧着的人忍不住议论了开来: “没想到当真是朝阳郡主,嘿……堂堂的李家嫡女竟如此孟|浪,真真是……” “她还未出嫁吧,瞧见没有,她将才搂着世子可紧呢,分明是自己主动的,这可真是个尤|物啊,竟然无师自通。” “那可未必,说不定人家私底下已经尝便了个中滋味呢,如今只是被发现了而已,那没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呢……” “哼,一个郡主,竟然如此的不知检点,依我看啊,便是连青楼的女子都不如,真正是叫人不齿!” “嘘……你声音小一点,没看见世子的面色都变了吗?当心要了你的脑袋!” “若是说真话也会被砍了脑袋,那我还真不服气了,他们做得出这种事情,旁人还不能说了是吗?” …… 朝阳郡主趴在地上,面上被打了一拳,火辣辣的疼着,却抵不过她心中的疼痛。 她长这么大,向来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着宠着,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侮辱,她不敢抬头去看别人那鄙夷嫌弃的眼光,一声声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她忍不住捂住耳朵,两行清泪流下,安宁你这个贱人!千万别落在她的手中,否则……她定饶不了她! 李文强瞧见她这模样,又听得那些污言碎语,忍不住抄起一旁的椅子,作势要往她身上砸去,“你这个败坏门风的贱人,大爷我今日就替父亲打死你!” 小青哭丧着脸上前,抱住李文强的腿,哭泣道:“大少爷快别打了,给郡主留点颜面吧,她也是一时想不开,才会犯下这等过错,还请大少爷高抬贵手。” “滚开,下作的东西!”李文强一脚将她踹开,仍不解气,又对着她的腿狠狠地一踹。 一个区区的小侍女竟然敢来抱他的大腿,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肮脏的下人罢了! 在他们李家有一个共识,这下人不过是个会说话的东西,跟那圈养的牛啊马的没什么两样。 李文强指着衣裳不整的朝阳郡主,训斥道:“这等败坏我李家名声的贱人,不要也罢,趁早死了干净,省得玷污了我李家的门面!” 朝阳郡主捂着脸,悲愤之下抬起头,哭着看着他,满面泪水,“我玷污了李家的门面?李文强你倒真是会说话,你这些年来是如何败坏李家名声的需要我来提醒你吗?祖父和爹爹这些年来为你擦了多少次屁股需要我都说出来吗?你干的那些龌蹉事情难道还少吗?你要杀了我是不是?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看我不打死你!”李文强一下子扑了上去。 事情越闹越凶,隐隐有收不住的架势。 此时,什么礼法,什么章程,什么身份,什么面子……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到脑海外去了,谁还会在乎这个,出了这样的事情,里子面子全都不要了! 李家兄妹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两个人又都是极品的蠢货,当下打起来了,小青倒是忠心,在一旁死死的拖着李文强,被李文强踹得倒地不起,有几个好心肠的上前劝着架,拉拉扯扯,更多的却是在一旁看热闹,瞎起哄。 严如是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不曾阻止,也不曾开口,而是微眯着眼睛,嘴唇抿成了冰冷的弧度。 安宁郡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连连乍舌,见过蠢的,可是蠢成这样的兄妹,还真没见到。 她正发着呆,突然一个花瓶向她飞来,一个黑影一闪,将花瓶接下,将她往身后一带,一双冷峻的眼眸看向她,“郡主小心。” 安宁郡主抬头,正对上一双满是寒气的眸子,不禁一怔。 张澄泓长得甚是清秀,白皙的皮肤,清润的眼,眉宇间还带着书卷气息,她以前还曾私底下笑过他长得跟个女人似的,半分男子该有的硬朗都没有,可是今日见到的他,完全颠覆了她记忆中的印象。 这人……怎么如此多变? 张澄泓见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眉头又是一蹙,对这个郡主,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因着她的主动站出来而高看了她几眼,寻常女子若是见到这样的情景闪避都来不及,她却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想来也是为了昭华公主吧,这倒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女子。 张澄泓一念至此,对她的态度又和善了许多。 事情闹成这样,醉霄楼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闹哄哄的,遇到这样的大热闹,便是掌柜的再怎么阻拦都没有用,百姓们瞧见有热闹可见,一个个的凑了过来,在听到这热闹还是跟朝阳郡主和平西侯世子有关,更是激动不已,一个个只恨不得自己长着三头六臂,能给飞到屋子里去将这振奋人心的情景瞧个清楚。 门外的,楼梯口的,大堂里的人瞧不见里面的情景,急得满头是汗,一个个的伸着脖子扯着嗓子追问,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屋内的人趁着空档将话儿往外传,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传到最后已经完全乱套了。 事情传到李太傅耳中时,他气得砸了手里头的佛珠,他女儿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丢尽了脸面,他此刻去做什么?被人当笑话看待吗? 他一挥手,吩咐下人去将那不争气的东西领回家,自己则率先去寻父亲,这件事情必须有一个结果。 等巡城御史带着兵马赶过去的时候,已然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 这是……闹饥荒了还是在造反吗? 这叫什么事! 好在这是京城,律法最严明的地方,百姓们虽喜欢看热闹,却也害怕官兵,等当差的来赶人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皆一步三回头的散了,不敢再继续逗留,虽说法不责众,可这件事情毕竟事关皇家的颜面,看热闹是一回事,保住小命又是另外一回事,谁知道官兵们会不会突然抓人,若是为了此事进了牢房就得不偿失。 更何况,该看到该听到的热闹已经差不多了,已经够他们茶余饭后谈论许久。 消息是最后传到佛安寺的。 彼时,公主正缠着秦默教她轻功,她非说自己学会了盖世神功,闹着要从屋顶上跳下来,岂料她的脚刚一离开屋顶,便如掉了线的风筝往地上砸去,若不是秦默一直守着她,在最要紧的关头将她抱住重新飞了上去,只怕她早已摔成一瘫肉泥。 秦默原以为公主经这一吓,会就此放弃“飞鸟梦”,可没想到公主反倒来了劲,非说刚才只是意外,她是真的会飞,一定要重新试一次,他又哪里知道,公主这般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抱她,更加亲近她。 就在昭华公主第八次飞行失败被秦默从空中捞住搂在怀中,她正嘟着嘴准备为自己寻理由时,秦默唇角轻扯,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句“公主若想属下抱你,大可直言,无需如此折磨自己。”声音沙哑,带着磁性,昭华公主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失了控制。 这个秦木头,什么时候学会说情话了。 她面上有一丝被拆穿的尴尬,不好意思的撇过头,声音细弱,没有半分底气,“我只是……只是内力没有运用得当才会一直摔下来,并不是真的不懂轻功。” “嗯。”秦默带着她回到地面,顺着她的话音应了一声,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煞有其事道:“公主武功盖世,只是内力暂时被封印住了,属下明白。” 昭华公主接过白玉茶杯,递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心情甚好。 素衣在院子外得到了消息,气得拧紧了手中的帕子,早就知道那个世子爷不对劲,果然,如今竟然和朝阳郡主勾搭上了,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 她转身立即回到院子里,噼里啪啦将得到的消息说了出去,昭华公主闲闲地抿了一口茶,扭头见秦默面上神情不变,似是对此事毫无反应,她学着安宁郡主翘着二郎腿,小腿一晃一晃,面上的神情甚是惬意,偶尔还配合的笑一笑,笑的甚是欢乐。 素衣还在愤恨不平,“公主,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您与世子的婚约刚定下来,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一起,还被人当场捉住,这不是平白的让天下人笑话吗?公主您的颜面在哪里,皇家的颜面何在?他们可曾将您放在心上,这如今,世子总要给朝阳郡主一个说法,难道要婚前纳妾?他们……”素衣一跺脚,“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等素衣说完了,昭华公主将茶杯放下,脑海中闪现出前世临死前严如是说的话:“本世子不妨再告诉你,你的好妹妹朝阳郡主,早在你我大婚之前,就已经将身子给了我,你的好外祖父李国公,一早就投奔到我爹身边……” 原来就是这时候吗? 在大婚之前,他与李清漪行了好事,依着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对李清漪动真感情,恐怕是色利当头,说不定前世里,这件事情外人不知,李家人却是知晓的,不然他如何收拢李家? 他一定是挑准了皇兄跟李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找上了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那人,最善嘴皮子功夫,允诺李家一些事情,帮着李家抵挡皇兄的打压……她那个外祖父若是个聪明的,在皇兄开始忌惮之时就该放权,而不是跟皇兄对着干,他的野心太大,手伸得太长,拼命的往朝中安插人手,这样只会激怒天子;她的母后若是个聪明的,便该安安稳稳的待在宫里头颐养天年,她和皇兄都是心慈之人,定会将她当老佛爷一般供着,善待她的,可如今,她一心偏袒李家,非要干涉朝政;还有李太傅,李文强,李清漪…… 李家的人,一代比一代蠢,一个比一个蠢出花样来了,都是只看眼前利益,走一步看一步,多一步都想不到的人。 第五十一章 救命恩人(三更) 按理说,李家是皇亲国戚,家中出了一个太后,一个郡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好好的当他的皇亲国戚不好吗?却偏偏要作死,一家人都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拼命地往死里作,这也难怪前世他们会投奔到严如是身边。 他们这种就是自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人,只要稍微挑唆一下,就能跟着走。 昭华公主眼眸微眯,前世,严如是与李清漪的私情隐藏地好好的,她一直到临死之前才知晓,还是他亲口所说,今生,他们竟被人撞破了,这可真是有意思,是谁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又是谁将这件事情捅出来闹大的? 不管是谁,这个人绝对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近日来一直在愁该如何退亲,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着他与朝阳郡主的私情来大做文章,可惜一直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原想着找个机会给他们下药,反正他们会有奸|情,不若她来助他们一臂之力,没曾想,还未等她动手,他们自己就捅破篓子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安安静静的待在后宫中等待出嫁,不曾动手打过朝阳郡主,不曾认识秦默,也不曾跟安宁郡主这般亲近过,更不曾结交慕容兰心。 莫非这一世,因着她的改变,很多事情都随之改变了? 素衣急道:“公主,现在该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这般的胡作非为?” 昭华公主笑靥如花,分明是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这些?没别的了吗?”一副听故事没听结束,意犹未尽的神情。 素衣一诧,“公主你怎么不生气?” 生气?她为什么要生气?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昭华公主小腿晃得更欢了,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晃腿是这般的惬意,果然,跟着安宁郡主是容易学坏的,“这门亲事本就是男不愿娶,女不愿嫁,没什么好气的,你说他们是在醉霄楼出事的?当时有何人在场?” 秦默眉头微挑,有些诧异的看向公主,再见到她面上真挚的笑容时一怔,公主她当真如她所言,根本不曾将世子放在心上…… 得到这个认知,他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是在醉霄楼发生的事情,听说安宁郡主,苏姑娘,慕容姑娘,顾大学士,还有张公子皆在场,其他的,奴婢不知。” “噗嗤……”昭华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在酒楼里行好事?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们也做的下去,他们可真是颇有雅兴……不过也是,正因为酒楼人多才最安全,谁会想到有人会在雅间里面偷情。” 严如是为人谨慎,断然不会主动约旁人去酒楼,这件事情,定然是李清漪主动的,她应该是为了报复她,才会出此下策。严如是看中她背后的势力,李清漪相貌不俗,身材不错,有女子主动投怀送抱,没几个男子会拒绝。 当然,她家冷面侍卫除外。 想到此,昭华公主幽幽怨怨地瞥了秦默一眼。 秦默一脸的茫然,公主为何突然幽怨地瞧着自己,他……又做错了什么? 素衣不屑地瘪嘴,“真真是……太不要脸了。听说是在门外守着的贴身侍女冲撞了一个醉汉,两个人争执起来,引来了不少人围观,醉汉撞开了门,他们的事情才暴露出来。” 昭华公主眉头一挑,“醉汉?哪里来的醉汉?知道是谁吗?” “不知。” “派人去查查,这个醉汉,或许是个关键点,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让人去探探,无论大小事宜,皆来汇报。”昭华公主手指敲击着桌面,安宁郡主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这个小祸害精不管到哪,就跟雷电一般,哪就能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这事情八成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回头,她定要好好审审她。 昭华公主闲闲地往椅背一靠,一脸的悠然自得,“本宫的未婚夫与旁的女子私会,我这个主角儿总该做些什么,将本宫听闻之后悲伤欲绝,吐血昏迷的消息散播出去,说的越凄惨越好,同时阻止任何人前来探望,尤其是严如是,来了就给本宫打出去。” 素衣看着公主嘻皮笑脸地说出这番话来,目瞪口呆。 她知道公主不喜欢世子,却没想到她放的这么彻底,可就算是不在意,朝阳郡主做出这般事情,等于是当众打了她的脸,公主她也不在意吗? 昭华公主似是知道她所想,斜了她一眼,“素衣,你怎么想?” 素衣张了张嘴,呢喃道:“奴婢以为,他们做下这等事,便是不曾将公主放在眼里,公主总该站出来整治他们一番。” “整治了又如何?既没想跟他在一起,那他娶了谁,纳了谁做妾,跟谁欢好,与本宫有何干系?” 昭华公主站起身,行至院子里,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捏在手中,慢慢地揉碎,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释然,“他们不曾将本宫放在心上,本宫又何须将他们放在心上,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大动肝火,本宫既说了要退亲,就会与他严如是彻底撇清关系,如今他做下这般事情,倒是如了本宫的愿。” 昭华公主扭过头,看向素衣和站在一旁始终未曾言语的秦嬷嬷,“你们是本宫身边最亲近的人,该知道本宫心中所想,严如是这样的人,本宫便是嫁过去了,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本宫已经心有所属……” 她说着,扭头看向秦默,眼眸的含义很是明显。 秦默一怔,公主她这是在跟别人宣布他们的事情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本宫既然下了决心,就断然没有中途停止,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管未来的路有多崎岖,都无怨无悔。”她怔怔地看着秦默,说出这番话来。 秦默被她火热而专注的眼神盯得心跳加快,失了心魂,心中是满满的感动,公主她……竟然是真心想与他在一起的,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他还要一直躲避下去吗? 见秦默被她盯得红了脸,昭华公主心情大好地撇开视线,“素衣,秦嬷嬷,你们可明白?” 她们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之意,两个人跪了下来,坚定道:“公主放心,奴婢自当一心伺候公主,为公主之命是从。” 醉霄楼,等人散的差不多了,酒楼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严如是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气得两眼发晕,他今日,真不该一时冲动就与她欢好,面前的朝阳郡主此刻看来,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和修养,她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碎不堪,一条修长的大腿更是裸在外面,而李文强嘴角流着血,也不知道是被谁趁机打上去的,两个人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他从最初的惊慌到后来的盛怒再到愤恨,如今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便是再无转圜,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尽量将事情圆过去,努力的将对自己的不利降到最低。 他与朝阳郡主的事情左右是败露了,皇上,公主那头少不得要给他使些脸色,皇上和李家,两边都不能得罪了,这个度,一定要掌控好,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绝对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出了纰漏,此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有了张澄泓的出面,让他确信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世上根本没有巧合,若是巧合多了,便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朝阳郡主好端端的怎么会投怀送抱,她一个闺中女子,如何懂得这些,又如何会如此的迎合他,还这么巧合地被张澄泓撞破? 他们二人一定都是中了迷药,而下药的这个人便是张澄泓。 这件事情,还得从源头查起。 严如是定了定心神,走了过去,眼眸紧紧的锁着小青,后者在她的注视下,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又往下缩了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老实告诉本世子,为何你家小姐会突然要相邀?这事可有隐情?” 小青缩着脑袋,偷偷地瞄了呆愣在那里好像是傻掉的朝阳郡主一眼,不敢多言。 “你不用怕,更不用惊慌,只要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就算旁人要动你,本世子也会恕你无罪!”严如是阴冷的眸光从安宁郡主,张澄泓等人身上划过,若是眸光能杀死人,只怕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千百遍。 他向来自负,心中笃定了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便不怕小青说出真相,却又怎知,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朝阳郡主投怀送抱,自己所为,跟旁人并无关系。 小青被李文强踹了好几脚,浑身都疼,想着自己忠心耿耿,却得来了这个下场,心中不免生了怨恨,左右回到了李府,老爷和夫人也不会放过她,那她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干脆一股脑的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 第五十二章 退婚 “……我家郡主因为公主那一巴掌怀恨在心,才动了这心思,世子爷是未来的驸马爷,若是婚前纳妾,等同于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扇了公主一巴掌,郡主命令婢女去百草堂买了合欢散,在世子爷未来之前,偷偷地下在了茶水里。” 她话音刚落,朝阳郡主似是从怔忪中反应了过来,满目狰狞地扑了过去,扬起巴掌对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胡言乱语的贱人!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陷害我!” 她这一巴掌用了全力,小青被李文强那几下子踢得太狠,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她这么一招呼,一下子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痛得她揪紧了领口。 小青怆然擦去唇角的鲜血,眼里闪过一丝浓郁的恨意,她打小便跟随在朝阳郡主身边,他们李家人从未将下人当成人一般看待过,生气了便打,动不动就责罚,出事了便推出去顶罪,郡主平日里对她也是动辄打骂。 她却一直为郡主考虑,为她筹谋,今日这事,她本就觉得不妥,可主子要做什么,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下人能管得住的。 如今出了事,依着老爷夫人的性子,她怕是不死也半条命都没了,这般一想,她眼底的恨意更浓了几分,咬了咬牙,抬起头,神色凄楚地看着朝阳郡主,声嘶力竭道:“郡主说这话可真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若是那狼心狗肺之人,大可直接甩脸走人,又怎会在郡主出事之时立马赶过来,为郡主穿上衣裳,若不是婢子眼疾手快,郡主的身子怕是早已被旁人看光了,大少爷打您的时候,也是奴婢苦苦的拉着他,为此深深受了大少爷好几脚!”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刁奴,本郡主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朝阳郡主气得扬起手,又准备向她面上扇去,却被一只小手抓住。 朝阳郡主恶狠狠地扭过头,正对上安宁郡主那双含着笑的眼睛,不由地眯了眯眼,“安宁,这里没你什么事,你给我放手!” 她使劲挣扎了下,却未能挣脱开,不由得怒气更甚,“安宁,我警告你,放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李清漪,你对着下人撒撒气也就罢了,对着我,请将你的大小姐脾气收起来!论身份,我可不弱于你。”安宁郡主提嘴就是一个冷笑,她可是练过功夫的,对付李清漪这只软脚虾,绰绰有余。 见她铁青着脸,不再挣扎,安宁放开了她,扭头,瞥着严如是,高声道:“若是本郡主不曾听错,世子爷先前说是张公子带人来,言外之意可是自己与朝阳郡主的事情是被人算计的?” 严如是眯了眯眼睛,抿着嘴不言不语。 他确实如是所想,可是在听到小青的话后,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朝阳郡主跟昭华公主之间的恩怨他是知晓的,她会为了报复公主而故意来勾引自己,这件事情她未必做不出。 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安宁郡主冷笑一声,扬起头,瞥了眼在场的几位,很好,留下来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今日便让她来替阿姐出出这口恶气。 她转身,看向小青,“你刚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朝阳郡主眼眸一厉,连忙冲着小青怒斥道:“小青,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可还在李家,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你若是此刻醒悟了还来得及,本郡主念着与你的主仆情分,尚能对你网开一面!” 她话落,小青低垂的眼眸中恨意翻滚,她讥诮一笑,朝阳郡主说这话不过是威胁她罢了,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又有何惧? 这般一想,她心中的怨恨更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安宁郡主拜了拜,面上满是痛苦的泪水,恸哭了两声才哽咽着嗓音,道:“世子爷和郡主如若不信,大可以去百草堂一问,郡主暗恋世子很久,常跟奴婢提起就算是给世子做妾,她也心甘情愿,郡主闺房的枕头底下还藏着绣有世子爷名字的丝帕,如若此刻派人去搜,定能搜得出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若有半句虚言,当遭天打雷劈!还请世子看在郡主对您一切痴心的份上,善待她……她是真心爱慕您的啊,为了您,甚至愿意婚前失贞,这般的用心良苦,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做到?郡主她真是爱惨了您,世子便是看在郡主对你这般情深的份上,也改成全了她的心意。” 她这段话,等于做实了朝阳郡主的罪名。 朝阳郡主身子一软,往后退了退,面色惨白。 安宁郡主将她面上的神情看在眼里,精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讥诮,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王文京眉头紧锁,紧跟着道:“在下与安宁郡主,苏姑娘,朱姑娘还有顾兄在隔壁饮酒作诗,对这边的情况稍有了解,确实是那走了眼的小厮无意中撞了张公子,弄脏了他的衣裳,当时我们皆在场,撞破这件事情纯属是个误会,事情的真相已出,还请世子莫要牵连他人。” 苏暮雪拧起了秀眉,见小青唇角染着血,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忍不住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小青一怔,连忙摆手,“苏姑娘……不……不必……” “你受了重伤,先别说话。”苏暮雪扶着她坐到软榻之上,扭过头,不悦地看向严如是,道:“事情确如王大人所言,跟张公子无关,世子爷若是非要揪出一个幕后主使,不若将我们都算在里面,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严如是面上的神情变了几变,最终冷哼一声,就要离去。 李文强唤住了他,“世子欺辱了我妹妹,难道就想这样离开?” 严如是双拳紧握,扭头,不屑地瞥了朝阳郡主一眼,讥笑一声,“李公子难道没听那侍女所言,是郡主对本世子下了药,如此说来,本世子也是受害者之一!”话落,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拂袖离去。 在他身后,朝阳郡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地面,满嘴都是苦涩,她这般做,到底值不值得? 此时的宫中。 凤铭暄正与几位朝中大臣商量国事,听闻此消息,龙颜震怒。 堂下的几位大臣也是愤恨不平,兵部尚书朱启龙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当即出列,道:“启禀皇上,既然那朝阳郡主跟平西侯世子情投意合,朝阳郡主便是宁愿为妾也愿意与他在一起,不若成全了他们,驳回昭华公主与他的婚事。” 他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右副督御史,翰林学士等人先后出列,“臣等复议。” 凤铭暄眼眸盯着龙案上的折子,眼眸深邃。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前脚昭华公主嚷嚷着要退婚,在别院养起了面首,下一刻,严如是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这为退婚的理由可以说是合情合理,便是说到哪里都不为过,那严如是有这么愚笨,这么大的把柄都能让人抓住? 偷情也不知道挑个隐蔽的地方?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那个好妹妹设的局? 凤铭暄越想越觉得后者更有可能,他无奈扶额,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妹妹不愿意与严如是在一起,如今有了这现成的借口,顺势退了便是,这般一想,他面上怒气更甚,“爱卿们言之有理,既然朝阳郡主宁愿做妾也要跟随了世子,朕岂能棒打鸳鸯。来人,传朕口谕,撤了昭华公主与世子的婚约,平西侯世子与朝阳郡主情投意好,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朝阳郡主许配平西侯世子为侧妃,一切礼仪从简,三日后完婚。” 他言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唤住了传旨的太监,加了一句:“朕那个妹妹是个性子急的,恐她知道此事伤神,大动肝火,派二十名羽林军和两位太医去佛安寺,务必要保证公主安全,任何人,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不得入内;世子大婚之时,亦不允她到场,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殿中大臣们齐齐跪下,高呼一声:“吾皇圣明!” 太监便领命前去。 是夜。 严如是接到了圣旨,阴沉着脸站在院子中,在他身后,暖柔低声汇报着,“……世子爷走后,对面的雅间内,走出了燕王和其手下。” “原来是燕王!”严如是面露戾色,如此倒也解释得通了。 他看得出来,那位侍女并没有说谎,此事是朝阳郡主主动为之,没有人强迫她,亦没有人诱引她,定然是他走进那雅间,引起了对面燕王的注意。 燕王跟皇上可不一样,皇上他以文治天下,爱民如子,颇为贤德,燕王却是一个狠角色。 他位极人臣,残酷无情,上过战场杀过敌,为了目的不折手段。自他入京以来,与燕王的几次见面,都是避其锋芒,因为他知道,比起当今皇上,燕王更难以对付,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愿意跟燕王对上。 第五十三章 世子爷不举? “世子爷,那您与公主的婚事,当真取消了吗……” “圣旨已下,如何能改?”严如是眯着眼睛,这门婚事本便是权宜之举,退了便退了,倒也无妨,只是可惜了他这几个月来树立的好形象,也多亏了小青那一番话,将他身上的的罪名洗清了不少,“将朝阳郡主为报复公主,给本世子下药,逼迫本世子与其欢好的事情传出去,酒楼,茶馆,市井之地,传的越闹越好。” 暖柔一愣,“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李家?” 她以为世子爷收拢朝阳郡主是为了搭上李家的大船,难道她猜错了? 严如是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唇角挑起一丝冷笑,“得罪李家的不是本世子,而是燕王,将燕王当时在场的消息,寻个好时机,透露给李国公,他生性多疑,自然会将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 做都做了,事情也出了,脸面也丢尽了,这李家,他若是不能搭上,那他今日受到的侮辱算什么,岂不是功亏一篑? 有那侍女的证词,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是朝阳郡主先来勾引他的,这主动权已然落在了他的手中,现在该着急的不是他,而是李家。 如若他此刻什么都不做,直接攀上李家,这背信弃义的罪名可就做实了,世人少不得要骂几句“负心汉”,严重一点,更是会说他不将公主放在眼里,他这是藐视皇家威严,那些御史们更会参他几本,这一步,怎么走,如何走,甚是艰难。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这场戏接着演下去,李家,他一定要抓住,皇家,他也不能放弃! 他定要将丢失的面子找回来。 严如是闭着眼睛细细思索了一番,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一件件,一桩桩,在他的脑海中排列成行,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些儿女情长的不过是个幌子,虽说是个幌子,可一定要将事情处理完毕,绝对不能影响到他的大计! 事有轻重缓急,他如今不能急,不能慌,一旦脚步乱了,接下来便会步步错。 严如是缓缓地定下心来,想着公主的冷漠,又想到朝阳郡主望着他那痴痴的模样,唇角一勾,抿上了冰冷的弧度,再睁开眼时,已然是一片镇定,“明日便随本世子去趟佛安寺,这面子在哪里丢的,本世子自然要在哪里捡起来,河道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掌控中,请世子爷放心。”暖柔说着,声音一顿,又道:“司马姑娘得知了此消息,在房中哭了很久,派了身边的婢女传了话来,问世子爷可记得昔日的约定。” 严如是眉头一蹙,厌烦的挥了挥手,“她的事情先放一放,回头备些小玩意儿,抄录几首诗送过去,你知道该如何处理。”话落,他转身,向着屋内走去,“下去吧,派人寻个可靠的女人送到本世子的房间内!” 暖柔不可置信地抬头瞥了眼,随后慌忙垂下,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暖柔办事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送了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入房。 那女子生的娇媚,一进屋,便褪去了衣裳,浑身上下只余一层薄薄的轻纱罩着,轩窗半开,清风徐徐,她身上的轻纱随风而舞,玲珑有致的身材忽隐忽现,每走一步就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 “世子爷——”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千转百回,一直行至塌前,弯下腰来行礼,娇声道:“奴家名唤媚娘,今夜伺候世子爷,还望世子爷怜惜。”能够伺候世子爷,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媚娘低垂着的眼眸中溢满了温柔,眸光落在严如是俊美不凡的面容上,心一跳,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禁不住羞红了脸,以往伺候的那些男人大多臃肿不堪,丑陋粗鄙,哪像世子爷,年少有为,英俊潇洒,今日——是她赚到了。 严如是眯着眼,从她颇有姿色的面容移动到她漏露在外的脖颈,再向下……他大手一捞,将媚娘带入怀中,引的媚娘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入他的怀中,她伸出细长的手臂圈住严如是,媚眼如丝的瞧着他,“世子爷——” 严如是伸出右手挑着她的下巴,唇角一勾,眼眸深邃,“倒是个可人的。”他大手肆无忌惮的抚摸上她的滚圆,美好光滑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身子一动,将她整个人压了下去,二人很快纠缠在了一起。 他久经风月,挑逗的技术甚是厉害,不一会儿,媚娘便浑身酥软的倒在他的怀中,娇声道:“啊……爷……快些给奴家吧,奴家受不了了……” 沉迷其中的媚娘,右手悄悄的下移,抚摸上他的那处,隔着衣裤摸索了起来,却发现那处软绵绵,没有半分动静,媚娘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正对上严如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她一怔,情|欲褪去了一些,开口,喃喃道:“世子爷……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严如是眉头一蹙,心中烦闷,今日在紧急关头被人吓住,未能尽兴,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想着寻个女子发泄一下欲|火,可是抚摸到现在,他心火如焚,身下却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当真被吓坏了?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个翻身,二人位置颠倒。 严如是躺在床上,将媚娘的头往下按去,沙哑着声音道:“上来,让本世子试试你吹|箫的功夫如何?” 媚娘眼眸一转,面上浮现出娇柔的神色,扭动着腰肢下移,贴在了他的某处,“媚娘会尽心尽力,伺候好世子爷……” 她轻轻的揉捏着那处,褪下他的衣物,伸出小舌,将他整个含了进去,细细的吮|吸,做的格外细致,严如是眯着眼睛,大手插|入她柔顺的长发之间,慢慢地享受着,只觉得她那小舌甚是厉害,不断的挤压,轻噬着那处,让他心中痒痒,急于发泄。 可是他那处,却软塌一片,迟迟没有动静。 媚娘尽力伺候着,心中不免有了些想法,世子他……莫不是不举? 这个念头一生,她的心骤然下沉,如若此事是真,这么大的秘密被她知晓,她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媚娘越想越害怕,嘴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尽力的伺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两个人都麻木了。 严如是心中的欲|火和得不到满足的气愤以及他不行了这个沉重的打击交织在一起,彻底压倒了他,他猛然推开媚娘,怒吼一声,“滚!给本世子滚出去!” 媚娘被他这一推,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她吓得面色惨白,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忙跪了下来,“请世子爷恕罪,请世子爷高抬贵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此刻在她眼中,严如是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狰狞恐怖。 严如是起身,随手将外衣一套,眼神冰冷地走了过去,附身,似侮辱一般大力的揉|捏着她的某处,捏的那处又青又紫,媚娘疼得满眼都是泪水,却不敢呼痛,只是一味的求饶,哭成了泪人,“世子爷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世子爷饶过奴婢,奴婢家中尚有亲人,奴婢不想死……” “哦?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应该知道什么?” 严如是眯着眼睛,眼底泛着危险的光芒,“你可知,本世子最厌恶的便是你这样自作聪明的女人!” 媚娘瞪大了双眼,恐惧的往后退了退,惨白的面上布满了汗水,“世子爷不要……奴婢真的不是自作聪明,奴婢会守口如瓶的,真的……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本世子自然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媚娘面上一喜,“世子爷这是相信奴婢了?” 很快,她面上的欣喜就转换成了绝望,只因严如是的下一句话是:“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媚娘身子一软,心如坠冰窑,整个人倒在地上,连呼救都忘记了。 严如是却不再看她,起身,朝外唤道:“卫暗,将这贱人拖出去,处理了!” 很快,便有一黑衣人落入房中,一把擒住媚娘。 媚娘这才反应了过来,拼命的挣扎着,哭喊着:“不……不要,世子爷饶命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世子爷饶命啊——啊!”声音戛然而止,却是被卫暗敲昏了。 严如是冷着眼看着媚娘被拖了下去,眉头紧蹙,站在屋子内许久,终是唤来了暖柔,吩咐她去秘密的去寻个大夫来。 暖柔目露担忧,不解道:“世子爷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本世子要做的事情,是你该问的吗?”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传来,暖柔连忙垂下头,“奴婢失言,奴婢这就去寻大夫过来。” 自她走后,严如是站在原地,紧紧的攥着拳头,眼中恨意滔滔。 燕王,张澄泓,安宁郡主,你们害本世子至此,本世子跟你们没完! 第五十四章 他会怎么做? 佛安寺后山。 凉亭四周摆放着站石灯,将此处照的与白昼无疑,当中的石桌上摆放着棋局,经纬纵横的棋盘上黑白子分明。 昭华公主一袭白衣端坐在北边,手执白子,凝神望着面前的棋局,在听完之后,重重落下一子,瘪了瘪嘴,有些不乐意,“没意思,真是没意思,这么快就结束了?” 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观战的安宁郡主嘴瘪得比她还厉害,“没意思你还听了三遍,阿姐你可真是口是心非!” “好端端的你审那侍女做什么?将李清漪给他下毒这件事情捅出来,罪全落到李清漪身上了,岂不是平白让严如是捡了一个便宜?” 安宁郡主双手拖着腮帮子,一脸的不服气,“谁让严如是先泼脏水的,他被人抓住了把柄还不知悔改,非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是被张公子和你算计的,还说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那时气不过才闹了起来,还不是为你出气,阿姐你不知道他有多气人,我真恨不得扇他好几巴掌。” 闻言,一直站在公主身侧的秦默抬眼,看向安宁郡主。 昭华公主的关注点却在别处,“这有什么气不过的,嘴长在他脸上,他想怎么说怎么说,随他去便是,你又何须将旁人的言语放在心上,更何况……”昭华公主瞥了秦默一眼,面色微红,她虽然跟那位张公子没有关系,却勾搭了自己的贴身侍卫,说起来,也确实跟旁人有了些什么。 她不可能将秦默藏一辈子,一辈子让他见不得光,她既爱他,一心一意要与他在一起,日后总是要将他过到明处的,到时候,少不了流言蜚语满天乱飞,再说了,若论闲言碎语,光退婚这一件事情,就够旁人背地里取笑她这位公主无能,连自己的未婚夫都看不住,平白的被人抢走了。 她若是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趁早拿根绳子上吊自尽,别活了! 活着干嘛?不是被流言骂死,就是自己活活气死! 安宁郡主眨巴着眼睛,“阿姐,你都不问问我张公子是谁吗?他可是你的一位熟人哦。” 秦默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起来。 “张公子?澄泓吗?他回京了?”昭华公主微诧,余光却注视着秦默,在看到他攥着的拳头时,唇角勾了起来,“他那般温润的性子竟能喝醉酒,还能跟人闹起来,倒真是难得……” 安宁郡主瞥了秦默一眼,对公主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俏皮,“听说人家可是为了你呢,就连严如是也说他跟你之间有些什么,阿姐你就不感动吗?你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些什么?” “你不必来套我的话。”昭华公主余光瞥见秦默的双拳攥得更紧了,心情大好,她眼眸一转,斜了安宁郡主一眼,“我与澄泓是君子之交,我那一手的好丹青便是师承于他,与他亦师亦友,绝无半点儿女私情,他帮我,也在情理之中。”原本这些无需解释,可是有秦默在,她不想也不愿秦默有任何误会。 秦默闻言,缓缓的松开了手,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眉头一蹙,抬头,正对上公主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那眼眸清澈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好似将他心中所想全然看得清楚明白。 他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仿若做错了什么事情,被公主逮了个正着,也幸好他性子淡漠,内心虽有波动,面上却不显。 昭华公主却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继续盯着棋盘,仿若将才的那一瞥只是无意之间,“你问起他做什么?” “人家就是好奇,随口一问嘛。”安宁郡主听到她的回答,不知为何,心情又灿烂了几分,她歪着头,想到张澄泓踹开门,以及后来将她往身后一带时那形如流水的动作,那护住她的情景,脸颊微红。 以前瞧着,只觉得他是个白面书郎,甚是温雅,没有半点男子该有的刚毅,不曾想,他大男子起来,还挺有英雄气概的。 昭华公主淡淡的落下一子,吃了不少黑子,轻笑着看着对面的人,打趣道:“安宁还跟我说,她与你对弈,输了很多回,我原以为你是个棋艺高手,不曾想,竟上了她的当。” “我的棋艺,对付安宁郡主还行,在公主面前,就真真是没眼看了,她个鬼精灵,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斤几两,每回都把我推出来,平白的让公主看笑话了。”慕容兰心一直安静地坐在对面,听着她们的对话,她插不上话,便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偶尔抿嘴一笑,闻言,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伸手,偷偷地拧了下安宁的手臂。 她的棋艺确实不精,只能说懂一些如何行子的技巧,充其量知道怎么提子,怎么打劫,再多的,她便不晓得了,昭华公主每走一步,她都要思量很久才能落子。 跟公主处了几回,觉得她性子极好,她也从一开始的拘束,到现在的放松,跟公主说话也随意了起来。 慕容兰心下棋很慢,昭华公主等得无聊,便开始拉着安宁郡主追问捉|奸细节,在听到朝阳郡主跟李文强打起来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李文强倒真是去的及时,没有他,这场戏还真没这般热闹。” “可不是,阿姐你是没瞧见,在李文强掀开她挡着脸的衣裳时,她那表情像是恨不得当场杀了他,真真是笑死我了,哪有哥哥这般对妹妹的,家丑不可外扬,他若是个聪明的就该护住李清漪,赶紧让人散去,他倒好,一个劲在那里添乱,只恨不得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妹妹与人在酒楼里偷情……” “李家若是有个聪明的,懂得分寸,懂得进退,又能主事的人……朝堂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昭华公主唇角一扯,点评道。 慕容兰心身子一顿,知趣的垂下头,她一个外人还在场,公主说这些话也不知道避讳下,还是说……公主是信任她,才不避讳? 对面前这位昭华公主,她有些琢磨不透,外界传言她是个温婉可人,知书达理之人,可她见到的公主,性子却是多变的,安静的时候温婉矜贵,对外人颇为冷淡,公主的架子端得高高的,可是私底下跟她们,却又像姐妹般玩闹说笑,偶尔还会聊些家长里短,爆出几句俏皮话,实在是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这边有些忐忑,安宁郡主却是毫无心眼的捧着肚子咯咯直笑,“有意思!那李文强毁人的本事倒跟本郡主有的一拼,旁人若是利用起来少不得花些心思,细细琢磨一番,该怎么将那人带进沟里,他倒好,我这还没有利用他呢,他就自己跳上来了,专门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家里的人,指哪打哪,百发百中!” 昭华公主抿嘴一笑,“这人若是蠢起来,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能蠢成这样,也算是天地的造化!”前世,李家这个嫡子虽说行事荒诞了些,可到底有他爹在后面为他擦屁股,多多少少管着他,倒也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这世上,愚昧的人千千万,各有各的傻法,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喜欢自作聪明,认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而其他人都是傻子。 李文强便是这样的人。 看来今生,这对付李家,还得从他身上入手。 昭华公主漫不经心的落下一子,眉头轻蹙,今日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严如是会怎么做? 他那样精于算计的人,最懂得取舍,必然会挑选出一条对他最有力的路。 想来他明日头一件事情就是入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此事说个清楚,有侍女的证词,他完全可以为自己洗刷罪名,皇家的颜面重要,可他被下了药,算起来也是被害人,真正该处置的是李家,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里说,是他们藐视皇家威严,不顾力度,恣意妄为,往小里说,便是儿女情长,争夺夫君的戏码,上不得台面。 皇兄意思意思训斥一顿,夺走李家一些权利便好,若真的拿着此事大做文章,便有些小题大做了,想来皇兄也是因着这一点,才会下那样的旨意:一方面,成全了她退婚的念想,另一方面,李清漪堂堂郡主却成了妾,也算是打了李家的脸,更重要的是,严如是的正妻之位空缺,这人选不管是谁,势必会跟李家反目,要知道,李清漪可是个逮谁就咬的疯狗,她好不容易嫁给了严如是,断然不会允许有旁的女人跟她抢夺。 严如是如今最主要的目的,严家最主要的目的,她一清二楚,也已经提点了皇兄和燕王,想必他们也在暗中盯着,可是……这中间的过程呢,他会怎么做?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之下指认严家有谋逆之心,只会被人说成是栽赃陷害,只有抓到了实质的证据,才可以控诉他。 第五十五章 公主的闲话 谋逆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需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因为一旦走错了,一步错,则满盘皆输。严如是定然是分外小心谨慎,断然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昭华公主手指无意识地轻捻着棋子,细细思索着。 前世嫁给严如是的头一年,她心中欢喜,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后两年心灰意冷,渐渐消沉,整日里躲在院子里守着她那堆书册和花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曾关心过世事如何,一直到皇兄出事,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恨着燕王,想方设法的报仇,一心只想杀了燕王,若不是后来安宁郡主的事情让她起了疑心,她都不曾怀疑过枕边人竟然是她的杀兄仇人。 这也导致了她对严家的事情知晓不多。 退一万步讲,前世她一个养在后宫中的公主,不是皇子,更不是大臣,又何须去过问朝中如何如何,从前,她从不曾关心过这些。 可这一回,跟上一次不一样了。 她已经知晓了严家的心思,就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严如是在京城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手,京城中除了右相,还有谁是他的人?严如是留在京城,可是京城附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因着她的改变,如今很多事情都开始改变,最大的改变就是她这一世早早的退了婚,不必再嫁给严如是,而严如是跟李家的关系也摆在了台面上,京中所有人都盯着呢。 这关系是明里还是暗里,差别可大了。 前世李家弃明投暗,李清漪傻傻的将身子送给了严如是,再加上严如是的花言巧语,他们背地里登上了严家的贼船,今生,有她在,严如是休想这般轻易的得逞,也休想借着李清漪搭上李家。 她一定要好好想想,想想该如何离间这两边! 昭华公主捏着棋子,想了很多很多,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也只是一瞬间,她抬起头,看向慕容兰心,笑道:“你回去之后,可曾被你哥责骂?” “啊?”慕容兰心一愣,想到下午回府之后挨训的情景,不禁苦了脸,还真被公主猜对了,下午她被提回去时,哥哥面色很不好。 她实话实说道:“训了,哥哥说我太胡闹了。” “罚你了吗?” “这倒是不曾。”慕容兰心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哥哥只说我做事冲动,白长了一个脑子,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却无一不精通,还说我既然喜欢公主,那就和安宁一起,平日里多来佛安寺走动走动,沾沾佛气,跟着公主您看看书练练字,修身养性,好散散身上的顽劣。”哥哥向来宠她,即便她犯了错,也只是训斥一顿,将她往好的地方指引,还从未严厉地惩戒过她。 昭华公主眯着眼看着她,来佛安寺是假,与她多走动走动是真,听她的话音,慕容恒甚是宠她,他为何让自己的妹妹常来她这里,是在向她示好? 她一个手上无权无势,婚事还黄了,很快就沦为天下人笑柄的公主,有什么值得他费心的? 还是说……他知道些什么? 如若今生严如是跟李清漪是在酒楼里行的好事,会不会前世亦是如此?如若真是这样,同样的地盘,按理说,今生能够被发现,前世就算没有安宁郡主的搅和,也该露出一丝蛛丝马迹……昭华公主想到此,无奈一笑,她怎么忘了,慕容恒能在战争之中保住慕容家,安身立命,可见他是一个明哲保身之人,更懂得进退之道。 前世慕容家发现了这秘密,在没有安宁郡主和张澄泓站起来挑事的情况下,如若自行挑开,不仅会得罪严家,更会将自身暴露,将慕容家丢到风尖浪口上,这中间如何取舍,已然明了,慕容家自然是守口如瓶,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昭华公主想通了这层关节,执子落下,又是一笑,“你哥哥倒是宠你,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常来佛安寺,耽误了婚事该如何?”这若是前世的她,定然会觉得慕容家不忠不义,是彻彻底底的奸商,说不定还会因此记恨上,可重回一世,很多事情已然看开,明哲保身没什么不好,认清形势,趋利避害,又能护住身边的人,才是真正大智慧者。 慕容兰心浅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我哥说了,未来的夫婿随我挑,相貌年龄家室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寻一个一心一意待我好的,我哥还说,最好找一个上门女婿,省得嫁到别人家还要伺候公婆,低声下气的在别人手里讨生活,哪有待在自己家里强。” 昭华公主随口问道:“那你可有看中的男儿?” 慕容兰心摇了摇头,“还真没有,哥哥一惯宠着我,旁的女子自幼就要习女诫,背女德,要做女红,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说话细声细气,见到陌生人就躲避……这些,哥哥从来不曾要求我,他只希望我做自己,要我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我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就千方百计的去寻来,我喜欢热闹,喜欢出去疯玩,他也不曾阻止,而是派人跟着我,确保我的安全,哥哥他从来不拿那些俗礼拘着我。” 昭华公主挑起了眉头,眼眸中露出一丝疑惑,站在他身侧的秦默也似发现了异样,眼眸一转,瞥了慕容兰心一眼。 慕容兰心说着,叹了一口气,“后来跟着安宁,知道了不少京中大宅后院的是是非非,我对婚姻之事更加没有兴趣了,不愿意嫁给别人跟一群妻妾争风吃醋,也不愿意被人世俗礼节拘着,被公婆压着,我只想过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婚姻一事,随缘吧,再说了,哥哥比我大三岁,都未曾娶妻生子,我做妹妹的就更不着急了。” “哦?”昭华公主眉头挑得更高了,“你哥尚未娶妻生子,连妾侍通房都没有吗?” “没有。”慕容兰心低垂着脑袋,未曾瞧见公主面上的神情,只当公主是在和她聊家常,“哥哥他好似对女子不感兴趣,这些年来没瞧见他跟女子走得近过,他每日除了处理事情,便是过来陪我,询问我一天的所见所闻,偶尔提一些建议。” 昭华公主沉默的盯着棋盘,良久,问道:“你爹娘临走前,也不曾为你哥寻门好亲事?” “不曾。”慕容兰心摇了摇头,随后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不曾,寻过一回,两年前,我刚及笄,爹娘倒是为哥哥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哥哥死活不愿,在爹娘的院子门口跪了整整一夜,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晓得,只知道后来,爹娘松了口,不再提给他娶妻一事,再后来爹娘云游四方,将一半的家产交给哥哥一人打理,这也是我慕容家的家规,男子二十便要独当一面。” “你哥……” 昭华公主顿了顿,见慕容兰心提及这些事情之时,眼神清澈干净,面上的笑容也极为真挚,似是全然不曾发现其中的异样,不由得垂下眼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里一半赞赏一半复杂,感慨一声,道:“你哥哥心思缜密深沉,善于隐忍,颇有远虑,还真是个人物。本宫佩服的人不多,你哥哥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再拖沓,直接落下关键一子,赢了慕容兰心,彻底结束了这一局。 安宁郡主凑了上来,眨巴着大眼睛,“阿姐,那我呢?我是不是个人物?你佩服不佩服我啊?人家为你摆平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曾夸夸人家!” 昭华公主斜眼看她,“你要我如何夸你?机智伶俐?胆大妄为?还是夸你闯祸第一,使坏第二?”她好笑的点了点安宁郡主的小脑袋,“鬼精灵,你这是跟我讨赏来了,你也不想想,哪回来我这里不跟搬家似的,瞧见好东西就一股脑的指挥人抬走?上回那串南海珍珠帘子,可是你顺走的?你个小贼!” 安宁郡主撅着嘴,“人家哪有……再说了,那珍珠帘子,明明是阿姐你送给我的,反正你也不喜欢这些,我拿回去挂在门边,可好看了。” “行了,那些小件儿,你喜欢便拿去。”昭华公主缓缓起身,见天色已晚,便吩咐素衣分别派四个羽林军护送慕容兰心和安宁郡主回府,待她们都离去之后,她安静地坐回原处,随手捡了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回想着将才慕容兰心所言,眸中多了一些难辨的沉郁之色。 “会下棋吗?”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华公主动了动身子,从思绪中缓过来,转头,瞥向秦默。 “略懂。”秦默扭头,瞥向棋盘,上面白子的摆置看似杂乱,却都是有迹可循,每一步都是在铺垫,而黑子的摆置虽说按着寻常的口诀而来,看似合理,却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相比之下,高低立见。 昭华公主一颗一颗地捡着棋子,“坐下陪我下一局,让我看看你的棋艺如何。” 第五十六章 表白大侍卫 “属下棋艺不精,比不得公主,不敢班门弄斧。” 昭华公主捡棋子的手一顿,扭过头看向他,唇角一勾,轻笑了起来,“哦,那你精通什么?” “属下……”秦默顿了一下,他做事只求努力进取,从不去在意结果,也真不知道自己精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无精通之艺。” “不必妄自菲薄,旁的不知,但是有一样,秦默你甚是精通。”昭华公主丢下手中的棋子,缓缓起身,行至他面前,站定,在他略带疑惑的眼神中,伸手轻轻地点着他的胸口,戏谑一笑,道:“本宫瞧着,你临阵逃脱的本事倒是厉害。” 被她手点的地方如同着了火,秦默脑子轰的一下子,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公主这是在暗讽他。 她还在介怀此事…… 秦默往后退了退,有些无措,这话……他没办法接。 昭华公主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她走得更近了些,绝色的小脸蛋上挂着顽皮的笑容,那俏丽的模样,不同于旁人在时的慵懒和淡然,难得一见,“你不说话,可是在默认此事?” “属下……”秦默张了张口,又退了一步,面色红了几分,不知该如何回答。 昭华公主将他面上的窘迫看在眼里,继续逼近,“嗯?到底是默认还是否认?” “我……” “吱了一声,看来是在否认了。”她面上的笑容更甚,又走进了一步,直接将他堵在了亭柱前,“那下回,你还临阵脱逃吗?” 话语里带着些许的火药味,恍若他只要开口说一声还会,她便对他不客气。 秦默背靠着冰冷的柱子,心却如火烧,他低垂着眼眸,直视着面前的女子。 夜色朦胧,她漆黑的眼眸似是蕴藏着浩瀚星辰,此刻紧紧的盯着他,好似她的眼中就只有他,公主的眼中一直都只有他。 “下一次,你还会推开我吗?”昭华公主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对付旁人,她有十二分的耐心,她要做的事情,更会周密部署,事事谨慎,唯有在秦默面前,她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秦默不一样,他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下所有的心防,全心全意取相信他,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说着想说的话,做着想做的事情,哪怕这些并非对的。 可就算是错的又如何? 前世她恪尽守礼,事事循规蹈矩,顺着别人的心意而活,乖巧的好似一个没了自己意识的木偶娃娃,到最后,还不是落得凄惨的下场,她做对了,母后会因此善待她吗?严如是就不会图谋不轨了吗?天下就可以太平了吗? 既然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她为什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她喜欢秦默,便要留住他的心和身体,就是这么简单! 昭华公主眸光火热,秦默却只是沉默的望着她,眼眸深邃,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深深的记在脑海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公主以为等不到答案,快要失望之时,一双大手伸来,将她整个人往怀中一带,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入一个宽大而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昭华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公主自然不肯放弃,立马反手圈住他,躲在他怀中的小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容,像一只偷腥的小狐狸。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秦默唇角微微勾起,抱得更紧了几分。 他垂首,犹豫了一下,终是伸出手,温柔的抚摸上她的后脑勺,“公主,若是属下当日不曾停住,你可会后悔?” 昭华公主从他怀中抬起头,有些了然,“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怕我后悔才停了下来,而不是你不想要?” “……嗯。”秦默面色微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公主对他的情意,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他并非傻子,自然能感受得到,他的心愿便是守护着她,愿她一世安好,如若这就是她想要,那他为何不能给? 如若与他在一起便是公主的心愿,他为什么要因为对象是他,而一直逃避? 这些也是他近日来一直在想的问题。 如若公主都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他为何要因着所谓的“为了公主好”而抽身离开,一再躲避? 公主有她自己的人生,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做主,他没有权利去决定什么是对公主好,什么是对公主不好。 只要是公主想要的,就行。 至于后果……不管是什么后果,自有他挡在前面,公主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绝对不会拖累公主。 昭华公主失笑,微微错了开身,从他的怀中撤离,紧紧地盯着他,“秦默,若我只是把你当成面首呢?你也愿意吗?” 气氛有一刻的凝滞,空气中只余晚风拂动。 秦默面色不变,眼神中的温柔更没有变,好似公主说的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他低声道:“属下并不在意公主如何待我,贴身侍卫也好,面首也罢,属下并不介意。”他在意的始终都是公主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他会不会伤害到公主,至于公主如何对他,那是公主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从来就不是自私之人,在他看来,所有的感情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不需要公主为他做任何事情,更不会认为他爱着公主,公主就必须爱着他,感情从来就不是对等的,那些回忆,那些念念不忘,那些挣扎和折磨,他一个人受着,一个人记着便好。 他一惯想得开。 秦默声音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昭华公主的眼眶却湿润了,“是不是……只要我心意已决,绝不后悔,你便无悔?” “是!”声音坚定,不再犹豫。 “哪怕死,也愿意?你该知道,如若你与我的关系传出去,势必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秦默抬起头,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眸投向她,眼神专注而认真。 “愿意。”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其中包含的意义却分外沉重。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将他的命交到了她手上。 从多年前被她救下的那一刻,他的命便是她的了,他很珍惜自己的命,因为活着,能够见到公主,能够陪伴着公主,可若是为了公主而死……秦默眼眸微闪,他与公主同床共枕多日,他抱过公主,亲过公主,甚至还差点与她发生不该发生的那些,这里面任意一条,但凡传出去,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他的命,从遇到公主开始,就已经不是他的了。 昭华公主继续逼问,“哪怕……有一日,我抛下了你,你也愿意吗?” 秦默平静无波的眼眸终是有了一丝波动,俊朗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不想离开,这是他唯一做不到的事情,“如若有一日,公主不再需要属下,属下绝不会影响到公主的。”公主不想见他,他便不会出现在公主眼前。 可是,他不会离开。 昭华公主睫毛轻眨,豆大的泪水滚落了下来,天地恍惚,月色迷离,她的眼中只剩下面前这人,“秦默,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前世,他为她万箭穿心而死,今生,又是这般的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着宠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还碰巧让她遇上了。 昭华公主一下子扑进秦默的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秦默,你不要多想,更不要怀疑,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把你当夫君一般对待的,我此生绝不后悔,也不会抛下你,你也不要抛下我,好吗?” 她一定是积了几百年的德,祈祷上千年,又拯救了千万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才修来了一个秦默。 秦默在听到“夫君”二字时,身子狠狠一震,心口猛然一缩,被她的话语给震撼到了,他望着面前让他心跳失率的面容,良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真的吗?”昭华公主扬起小脑袋,眸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说话算话?” “算话。”他轻声应着。 “一辈子都不需离开!” “嗯。”秦默心一动,抚摸上她的脸,“公主不必担忧,属下答应公主的,自会做到。” 公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欢喜,开始撒娇,“那你先亲我一个。” 秦默想通了便不再犹豫,主动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温声道:“如此,公主可满意?” “还不够。” 昭华公主踮起脚,手一伸,搂住了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带着蛊惑的声音,开口道:“之前,我与他尚有婚约,你不知我的心思,怕我日后反悔,拒绝了便罢了,可如今,我只有你一人,现在,以后,都只有你一人,你还要拒绝我吗?” 秦默听出了她的弦外音,呼吸一窒,“公……公主……这里是庭院……” 第五十七章 野外欢愉 夜晚的山上甚是宁静,只听得晚风轻拂,吹得树叶簌簌摇晃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芳草的清香。 昭华公主扭头,见皓月当空,树摇星疏,不觉生出了岁月静好之感,余生若能这般,与他一同看着风景吹着风,说说话,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她眉目一转,落在他面上,心知他是想歪了,当下轻笑一声,刻意带着他往更歪的地方想去,“只宜辅枕簟向凉亭,披襟散发,古人都说好,为何不行?” 秦默:“……” 此句原意并非如此,公主牵强附会的本领着实厉害。 他面色又红了几分,结巴道:“这……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昭华公主挑眉,语气故意硬了起来,“将才还说愿与我一起,这会儿,又反悔了?” “不……属……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将他面上的羞涩和无措尽收眼底,昭华公主内心无奈,好不容易将秦默骗到手,却是个禁欲冷面侍卫,他是千年和尚投的胎吗?为何稍微调戏一下便脸红成这样? 昭华公主在心中做着日后要多多调戏他的打算,她有一辈子的情话要与他细说,他这般不禁挑逗可不行。 公主又逼近了一分,“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属……属下……”秦默背靠着亭柱,没有退路,又不能推开公主,他该怎么办? “不说话的话……”昭华公主又逼近了一步,手指点着他的胸膛,“可就代表默认了。” 秦默垂眼看她,四目相对,她眉头轻挑,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秦默没出息的又红了脸,他面上窘迫,心中慌乱,脑海中止不住的浮想联翩,那夜的旖旎又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与眼前娇媚的人影不断重叠。 他试图跟公主讲道理,“公……公主,野外欢愉……不太好……若是让人瞧见了,恐怕……” 昭华公主一挥手,打消了他的顾虑,“此处无人,我的院子,谁都不敢靠近。” “可……夜深露重,公主金枝玉叶,属下……属下不愿委屈了公主……” “委屈?为何委屈?哦,对了,你说什么?野外欢愉?” 昭华公主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盯着他的眼,笑得甚是狡诈,“我不过是有些冷,想你陪我一同走走,秦默……你想到哪里去了?” 秦默的脸轰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却原来,是他多想了吗? “属下……属下……”他呢喃了半天,一句话都未能说出来。 正当他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时,昭华公主突然踮起脚,在他面上落下一吻,淡声道:“我有些冷,一同回屋吧。” 话落,她向后退了一步,见秦默面上窘迫的神情依旧,抿嘴又是一笑,率先转身走开,秦默怔怔地在原处呆了半饷,随后紧随其后。 初夏的月光皎洁温润,如流光一般倒泄下来,透过稀薄的空气,透过层层树枝,照得地面入夜空一般,星星点点。 一路上,昭华公主不时地抬起头看看星空,看看四处的风景,又看看身侧的黑衣男子,心情甚好,恍惚中,记忆中也有这样的片段,深深的存封在她的记忆之中,稍不留神就被打开,那是前世在平西侯府的时候,她每次心烦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跑到后山散心,不允许任何人跟着。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在山中走着,每走一步都在思考,思考着自己为什么心烦,思考着如何去处理那些烦心的事情,也思考着自己为何会落入那般境地,她在山中兜兜转转,沿着崎岖的小路一直向前走着,走到天黑,走到心冷,走到自己完全找不到方向…… 她就那样一个人待在深山之中,抬起头透过稀稀疏疏的树枝看着夜空,那时候的她,心冷的好似寒峭上的冰雪,眼睛里没有一丝丝的温度,只觉得天地恍惚,她孑然一生,无依无靠,天大地大,何处能安身? 也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个黑影,是秦默找到了她。 他向来寡言少语,即便是找到了她,也不会开口说话,更不会像旁人那般劝她回去,似乎,他从来不曾劝过她。 他总是默默地陪着她一起向深山中走去,脚步轻盈,安安静静,若不是她偶尔脚下一崴快要摔倒时,他飞快地上前搭把手,她都快要忘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而秦默,在扶稳她后,会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不远不近的跟着。 不言不语,做着不离不弃。 日子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每每想要散心,便允许他随身陪同,再后来,她会偶尔同他说说话,谈天谈地,从诗词歌赋谈到山川星河,从五行八卦说到奇闻趣事,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秦默话很少,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她已经忘记那时候自己是何等心境,竟会对着贴身侍卫吐露真言,也忘记那时候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她逐渐的信任秦默,信任到即便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也相信他定会全力护着自己…… 或许前世里,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秦默已经走到她心里去了,只是她那时候心中装着太多的东西,身边亦不曾有人开导,所以……她未能自知,只当自己是信任秦默,而非男女之间的情|爱。 昭华公主顺着鹅卵石的甬道一直向前走着,视线无意中瞥见甬道的右侧,那处不同色彩的剑兰丛丛,恣意地盛开着,晚风吹拂,几瓣花瓣散落,她眼眸一眯,想起了刚醒过来之时,素衣所说的话,在她昏迷那两日,每日都会有人送一株园叶唐菖蒲,摆放在她的门前,可送花之人,却从未出现。 后宫中戒备森严,若是宫中之人,大可不必这般遮遮掩掩,若是严如是所赠,依他的性格,自会是亲自捧着花送到她的手中,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严如是是如何如何对她好的。 这园叶唐菖蒲是剑兰的一种,花瓣呈现淡粉色,甚是好看,是她前世里甚为喜欢的花,意在祝人身子安康,福来运转。 做好事不留名这样的傻事,绝对不是严如是所为,倒像是秦默的作风……昭华公主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她扭过头,狐疑地看着秦默,转念一想,若是她骤然相问,那花不是秦默所送,岂不是尴尬,如若当真是他所送,依着他的性子,未必会承认。 她眼眸一转,状似无意中提起:“多日未曾回宫,也不知道我院子门前那些兰花,宫人可有照看好?” 秦默瞥了她一眼,“公主养护的花草,宫女们定会尽心尽力。”她年幼之时,便甚是关爱花草,每逢下雨之时都会特意叮嘱宫女照拂好那些盆景,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依旧没变。 “倒也是。唉,只是可惜……”昭华公主低垂下头,叹了一口气,“院子前剑兰不多,秦默,你可知后宫中还有何处养着剑兰?改日差人去之移植些过来,那剑兰要品种多,堆放在一处才好看。” 秦默自窘迫之后,整颗心一直吊着,闻言,未曾多想,答道:“公主若是喜欢,属下记得公主院子右侧的御花园边上种植了许多剑兰,以园叶唐菖蒲居多。” “如此便好。” 昭华公主唇角轻轻勾了起来,看来是他没错。 想到秦默在自己昏迷之时,趁着天黑偷偷的去看望自己,顺便从御花园偷了几株鲜花送过去,昭华公主的唇角又上扬了几分,难道……秦默一直暗恋着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公主心中雀跃,她刻意放慢了步伐,与秦默并排走着,待靠近秦默时,她小手伸出,悄悄地拉住了秦默的手。 秦默手指微微一动,扭过头看着她,眼神从挣扎到复杂,最后一点点的软化,他反手握住那微凉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二人紧紧的握在一起,隐藏在黑暗中的俊脸,悄悄地红了起来。 他扭过头,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心却不禁跟着手中的柔软一同飘走了,只觉得这样的月夜,特别的美好。 两个人沉默着向前走去,谁也不曾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树叶飒飒,小道边杨柳依依,淡淡的清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月光下的一对佳人,越走心越靠近,到最后,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一直到回到房中。 秦默伺候着公主上床,替她盖上被子,自己则起身去关上了轩窗,守夜多日,这些事情如今做起来,已是得心应手。 他一向恪尽职守,又很是克制,以往虽是同床共枕,却并未发生什么,今夜说开之后,二人之间多了些别样的情愫,好似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被打破了,让二人的距离更近了很多。 秦默关上轩窗后,站在月光下,眸光紧紧锁着床上那人,好久都不曾挪开一步。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预感,他此刻若是过去了,他与公主之间可能就会发生什么,他的以后,公主的以后,一切都会改变,彻彻底底的改变。 这一步……他该迈出去吗? 第五十八章 吃干抹尽 昭华公主安静地靠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是等着他做这个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默终于动了,他缓缓向大床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稳,每一个步伐都像是踩在心尖儿上。 短短的六七步,却像是踏过了很多年。 这一幕落在昭华公主眼中,却是步步生莲,每一步都是走在她的心里,周围的一切,这床,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墙上的墨画,窗外的星空,在面前俊美的男子面前都成了陪衬,她的眼中只看得见他,也只剩下他…… 一直到他来到床沿,褪去外衣上了床,就仿若彻底住到了她的心房之中,紧紧地关上了门。 他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 在他放下床幔,进了被子,如往常那般将她搂入怀中之后,二人的身子皆是一震,昭华公主靠在他怀中,往他身上蹭了蹭,小手不安分的往他身上探去,被秦默一把抓在手中。 他开口,声音有些无奈,“公主,你不困吗?” “不困。”她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瞧着他,月色静好,他那双眸子如月色一般溢满了清晖,那样的璀璨,好看极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睛如此好看,睫毛纤细密长,那眸子如此的澄澈分明,他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吗? 昭华公主起了兴致,凑了过去,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秦默,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好。”秦默单手靠在脑后,轻声应着。 “秦默……”昭华公主轻声唤着。 “属下在。” “秦默——”公主又唤了一声。 “属下在。” “秦默……” “属下在。” …… 反复几次之后,秦默侧过头看着她,眼眸中的无奈更甚,“公主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想唤唤你的名字。”昭华公主浅笑着望着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翻身将他整个人压倒,半趴在他身上,“秦默,私底下,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你不必一直自称属下。” “属下……”她身上清清淡淡的幽香袭来,强势地将他所有的意识和感觉都夺去,秦默身子一怔,呆楞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眸清亮,专注而热切;一个复杂而迷茫,眼眸闪动中带着丝丝的挣扎。 “怎么,你改不过来?”昭华公主挑眉。 秦默面有窘迫,点了点头。 “那便罢了,也不急于一时,终有一天我会教你改过来。”昭华公主眸带笑意,说着,微凉的手指抚上他俊朗的面庞,呢喃道:“我今天……很是开心,秦默你可知,我终是了了两桩心愿。”一个,是与严如是退亲,另一个,便是将他留在身边。 秦默听懂了她的话音,眉眼一深,不知该如何作答。 昭华公主趴在他身上,定定地看着他,低低问道,“秦默,你和我说说,你是不是只喜欢我一个,心中没有旁人是不是?” “嗯,没有。”这两个问题,他回答的很是斩钉截铁。 “真的只有我一个吗?” 秦默眉眼十二分的认真,“真的。” 昭华公主点着他的嘴唇,想到被他偷偷珍藏起来的那张丝帕,心中不大舒服,那丝帕是明姑娘的,他却一直留在身边,她甚至还看见,他用那般迷恋的眼神瞧着丝帕,她虽心知秦默是真心真意待她的,也知秦默是那种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人,可终究女儿家的妒忌心里作怪,让她明明知道一切还是忍不住去猜疑。 昭华公主嘟着嘴,点着他的唇,咬着牙道:“秦默,我虽不知你为何喜欢我,可你既然喜欢了,便不可反悔,别看我现在对你这般好,你该知道我身为公主脾气有多不好,也该知道我这个人心肠极其狠毒,对付坏人自有一套办法,你若是哪日负了我,喜欢上别的女子,我定不会放过你!” 秦默垂眼,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咬着牙佯装凶狠的公主,心口一动,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一只手环抱住公主,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中一锢,什么也不说,直接抬头,封住了她的唇。 唇瓣分离间,他低声一叹,拉着她的手往心口一放,温声道:“公主,属下心中没有旁人,也不会有旁人。” 他的声音低沉,看着她的眼神也在逐渐的变化,挣扎和彷徨少了很多,多了些坚定和柔和……他在努力的靠近她。 她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手下的那颗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强劲,有力。 昭华公主的手一颤,心也跟着一缩,满心都是感动,那些疑虑和不安纷纷远去,她伸手抚摸上秦默的下巴,在他声音落下之后重新吻了上去,不同于秦默的蜻蜓点水,她的吻如同她的人一般强势而又霸道,轻咬着他的舌头,像是要将他整个吸入腹中,一股穿心而过的感觉同时袭击了两个人。 秦默被动的承受着,心神剧震,她的唇那般的柔软,那般的美好,那般的……叫他心跳乱了节奏,叫他难以自制。 他禁不住启了唇,生涩的回应着,轻轻地靠近,慢慢的去探索,小心翼翼的描绘着她的唇形,万分怜惜的搂着她,动作轻柔无比,好似生怕自己一个用力而弄疼了她。 他的吻,如他的人一般,真实而又柔情,轻轻柔柔而又幽远绵长,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那道清风,轻轻地,缓缓地吹进公主的心里,柔软而又不容抗拒地吹走她内心所有的阴霾,吹散她内心所有的苦痛和不安,只留下温暖和柔和,只留下最美好的感觉,叫她整颗心都被他占据,再也逃不开。 清风无形亦无体,摸不到也看不见,却又是无处不在。 一旦爱上了,沾染上了,便很容易就沉醉其中,被他包围,便再离不开,也不想离开了。 仅仅是一个吻,便能让人感受到他一颗真挚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心,感受到被他捧在手心里疼惜呵护……昭华公主睫毛轻颤,沉溺其中,全部的心神和感受皆被他掌控。 二人紧紧相拥,唇齿相依,吻的情深,吻的意浓……月色下的两个人皆动了心乱了情。 两颗心紧紧地印在一起,再难分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又或许是一炷香时间,又或许是天荒地老,一直到公主难以自抑地发生声音,呼吸困难,离了唇,二人才方才结束了这漫长的亲吻。 秦默抬眼,见公主半眯着眼睛,睫毛轻颤,眸光似秋波,巴掌大的小脸微红,娇若三月桃花,脑海中想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八个字,他眼眸一深,凝神看了许久,忍了忍,终是将手臂一带,将公主搂入怀中,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低沉着声音,淡声道:“公主,歇息吧。” “歇息?都到了这时候,你跟我说你要歇息?” 公主一怔,随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感觉到他因着那个吻而越渐滚烫的身子,他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出,额头上有薄汗沁出,分明是在克制压抑,“秦默,你又要临阵脱逃吗?” “公主……”他身子一僵,有些无措。 她却不再言语,手臂一用力,将他往身上一拉,强迫他上来,伸手抚摸上他的眉,眼神迷离,“秦默,我想做什么,你当真看不出吗?你想要什么,你当真要一直忍下去?” 他心跳如鼓,呼吸乱了方寸,良久,他听到自己用沙哑到不行的声音道:“公主,你尚未大婚……你若是,若是此刻给了我,日后不与我在一起,你该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还想着我嫁给旁人是不是?” 昭华公主瞪着他,手抚摸上他的唇,那温润的触感让她心一颤抖,她嘟着嘴,有些委屈,也有些难受,禁不住落下泪来,“秦默,不管未来如何,会发生什么,会有怎样的后果,我此生只会与你在一起,只有你一人,再也没有旁人,可能……我们的婚事没有那么顺利,若是旁人不肯,我便不嫁人,我只与你在一起……” 她说着,抵着他的鼻息,缓缓道:“既然我们都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世俗的名利,那你为什么要抑制呢?你不要去想我会怎么办,不要去担心这样会伤害我,也别再说这些话来惹我难过,你的拒绝才是对我的伤害。” 秦默身子狠狠一震,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听得她道:“秦默,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好吗?不要去想未来如何,我知道你只是怕伤害到我,真的不会的,我若是不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大的伤害,你知不知道……”她的声音脆弱,甚至带着丝丝的恳求。 秦默凝视着她的双眸,这一刻,所有的抑制和压抑轰然倒塌,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他应了一声,垂首,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舌尖轻柔在她的唇上落下细致的吻,昭华公主伸手环抱住他,加深了这个吻,每一次的接触都给彼此身上带去强烈的触动,就好似二人是对方身上遗失的最重要的部分,如今一个吻,让他们心灵相通,彻彻底底补全了对方的人生。 月色朦胧,此地无声。 两个人深深的拥抱在一起,不再言语,也不需要再言语,此刻,再多的话语,再多的山盟海誓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什么比唇齿相依,两个人紧紧地依靠在一起更能体现出双方的情感……一直到一闷哼声响起,公主紧紧的抱着他。 起起伏伏间,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整个人犹如在大海之上漂浮的一叶扁舟,迷迷茫茫寻不到方向,只能任由他掌舵,任由他带着她一同遨游。 也在此时开始懂得,何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第五十九章 生则同衾 夜空沉沉,月色迷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要了她多少回,待退离之后,秦默气息缭乱,喘|息着抬起眸,看着身下面颊绯红,微阖着双目,有气无力掩着面的昭华公主,眸光深邃幽远,带着浓浓的爱意和怜惜。 昭华公主被他瞧得小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秦默方才如梦初醒,连忙翻过身,落到她身旁,拿起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见她捂着脸似是不好意思,唇角不禁勾了起来。 先前张牙舞爪,一副他若不要了她,她就跟他没完的模样。 这会儿……她倒是知道害羞了。 秦默拿开公主的手,动作轻柔地搂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和怜惜似能滴出水来,他轻轻地挑开她散落在如玉面上的青丝,见她眸光似秋水,盈盈地望来,内里波光潋滟,映出他的面容,好似她的眼中只装得下他一人,不由得心跳失控,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满了,慢慢的溢了出来。 他开口,声音带着和往日不同的低沉和暗哑,“公主,可还疼着?” “嗯。”昭华公主低低地应了一声,正要摇头说不疼,身下撕裂般的疼痛袭来,痛得她眉头一蹙,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公主……”秦默心一紧,慌乱地拉起被子将她盖住,抚摸上她的额头,只觉得手下汗津津的,冰凉一片。 还好,不曾发热。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心却纠得更紧,紧锁着眉头,神色懊恼了起来,暗自责怪自己太过鲁莽,他于床第之事无半点经验,也不知是否是弄伤了她。 她这般浑身冒冷汗,蜷着身子定然是痛得不行…… 秦默内心越发不安,俯下身亲了亲她微湿的额头,抚摸着她的脸,柔声问道:“公主疼得厉害,可是身子有何不妥?属下这就去寻太医!” 话落,身子一动,就要离去。 这个秦大木头! 昭华公主无奈,她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却不得不强撑着一口气拽着他的手,“秦默,别走……” 秦默身子一顿,扭过头,反手握住她,眸色担忧。 “不必请太医。”昭华公主顿了顿,低声道:“我只是累了,秦默你过来,陪着我就好……” 他重新回到床上,将她搂入怀中,手掌触碰到她光滑柔顺的发丝,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动了动唇,喉头有些发紧,竟发不出声音来。 良久,他似是豁出去一般,垂首,抵着她的额头,叹息一声,道:“公主,属下……” 昭华公主不解地望去,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楚的看见他轻轻眨动的睫毛和眼下的红晕。 秦默微微侧头,公主一眼便撞进了那双幽深的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的眸子,月色皎皎,她甚至能够清楚的看见他眸子深处荡起的层层圈圈的涟漪,仿佛是夏日泛舟,漾在湖上,让她有些头晕,有些发热。 秦默他……似在害羞? 秦默忍了忍,艰难的开口,“可是……属下做得不对?” 见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来,他的身子不自觉有些僵硬起来,只觉得手掌握住的那条玉臂忽似灼|烫得他几乎抓不住。 秦默嘴唇翕动,不自然的错开视线,面上无甚表情,耳朵却通红起来,低声道:“属下之前并未……做过,亦不曾习过,可是哪里做的不对,做错了,伤到了公主……” 以往马刺神秘兮兮的捧着一些小册和画卷要与他共享,或者是同他说一些风|月之地经历的趣事,营中的男子平日闲暇时便爱谈论这个,每每见到听到,他都是漠不关心地走开。 情爱一事,他未曾考虑过,亦不曾放在心上,对旁的女子更是提不起半分兴趣。那种“随便找一个温顺乖巧的女子凑合着过日子”的念头他从未曾有过,只因他很早便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守着公主,那时的他死都不会相信,有遭一日,他竟能够得到心心念念的人,将她搂入怀中,与她缠绵…… 如今,回想过去,他倒是有些后悔,那时马刺与他分享小册子,画本之时,应该跟着看上一些,至少粗略懂得一些,知道该怎么做,该如何做,怎么让公主舒坦些,也好过他这般没头没脑,全凭着本能胡来。 他此前并未经历过这些,所以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看见公主这般,他脑海中第一想到的便是去寻太医,却不知道公主为何不肯,他虽有困惑,虽然担忧,却也不想逆着公主的心思做她不想要的事。 他只是心疼,不知该如何替她缓解疼痛,只恨不得代她受过。 昭华公主对上他有些无措,闪躲的眼眸,身上的疼痛依旧,心中却甚是欢愉,不由得笑了出声,她以前倒不知,他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可爱的让她忍不住想再欺负他一次…… “我没事,你也不曾伤到我。”往他怀中钻了钻,昭华公主叹息,身子实在是太疼了,还是下次吧。 日后多的是机会。 她的秦默毫无经验,于此事甚是懵懂,动作生涩,确实需要好好□□,想到此,公主面色红润,只觉得一颗心满满地被他占据,再也腾不出地方给旁人。 秦默抱着她,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担忧,他想问能不能让他看看那处如何了,若是红肿了是否要上些金创药,却又觉得此话说出来过于暧|昧,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喉咙动了动,抱着公主的手微微收紧,低首,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若是……疼得厉害,属下帮你揉揉?”声音沙哑,带着丝丝的磁性。 “……”昭华公主呆愣愣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能说出如此之话。 秦默……替她揉…… 揉那种地方! 她的脸刷得一下子涨得通红,这怎么行,多不好…… 这绝对不可以!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竟在第一时间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一般,随后往他怀中一躲。 秦默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迅速的答应,他微微一怔,稍微挣扎了一下,搂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另一只手便向下探了过去…… 他动作生涩,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轻轻的安抚着她。 昭华公主原本透彻的眸子望着他,不自觉的卷起了一阵轻雾,绮丽之中带着些许的迷朦,像是含着氤氲的水汽,泪光盈盈。 见她如此,感觉到手指下的柔软越发的柔|润,秦默的眸子幽深了起来,他眯起眼,遮住眼中蹿起的那一簇火苗,艰难的开口,“公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怕自己会受不了再一次要了她。 昭华公主向来不知何为收敛,将他的变化瞧在眼中,她唇角勾起,欺压上去,灼热的吻落了下去,一双手更是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点着火,“为何不要?” “公主……”秦默抓着她不安分的手,想让她停止,再这样下去,他未必控制得住,“你身上还疼着,属下不能……” “既然知道我疼,还不快过来为我治疗?” 昭华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望着他,眸光潋滟,含着无限的蛊惑,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先前曾说过,我得了一种怪病,一种没了你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怪病,太医都说了,此病无药可医,唯你日夜陪伴,方能缓解一二……你若是离了我,我便会病魔缠身,憔悴……唔……” 话未说完,便被他堵住了。 她尚未从秦默开窍了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进来,紧接着,全部的心神和感觉都已被他重新掌控。 柔情似水,此时此夜,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起起伏伏之间,将快乐和疼痛都揉碎,掺杂在一起,昭华公主紧紧的抱着他,感觉到彼此的颤抖,眼神迷离。 佛曰: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 那些她以前不懂的事情,开始明了,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真如古人所言,情到浓时,只恨不能将两个人揉成一处,紧紧的连在一起,哪怕是疼着痛着也甘之如饴。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任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都不改生死相随的决心。 她开始懂得。 ……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最后,昭华公主招架不住,闭着眼睛,窝在他怀中沉沉的睡去。 自她睡后,秦默微微动着身子,替她盖好被子,月光斜洒,落在她艳若桃花般绯色的面容上,他不由得看痴了,禁不住内心的悸动,垂首,在她眉宇间落下一吻,低低地道了一声,“公主,我爱你。” 这个夜晚甚是漫长,迷迷茫茫中,昭华公主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第六十章 七年前的旧事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初夏。 她随当时还是太子的二哥下江南游玩,乔装打扮成商人,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快哉,途径一家茶肆,坐下来喝茶歇歇脚,她见远处有一间破庙,左右闲着无事,便向那处走去,二哥不放心,吩咐几个侍卫随身跟着。 那处地势荒凉,路面杂草成堆,里面有很多她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她玩的起兴,一边走,一边看,快到破庙的时候,远远传来吵闹声。 她心中好奇,向着那个地方走去。 “臭乞丐,快点滚远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就是,脏死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杂碎,待在这里好几天了……” “我阿娘说了,这样的人身上都带着病,一定要离远点,不然会传染的!”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咱们来比一比,拿石头仍他,看谁能打中他的脸……” “这主意好,谁若是赢了,咱们一人给他五个铜板……” …… 这些话语随着风飘来,落到她的耳中,她眉头一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竟然拿着殴打旁人作为赌注,实在是太过分了。 待她走了过去,瞧清楚了是什么情况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前,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怔围堵着一个瞧不清面容的大男孩,那男孩身上的衣裳倒是不错,可惜满是灰尘,早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蜷缩在角落里,任由他们欺凌。 其中一个野孩子凑了上前,对着他的小腿狠狠的一踩,又远远的躲开,扭身,见他只是动了动,却不曾有任何反应,胆子不禁打了起来,又凑过去踹了踹,似是觉得这样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连忙召唤着身边的伙伴上前,“大家快看,他是个傻子,哈哈……被打了都没有反应,是个大傻子……” “你才看出来啊,我一瞧见就知道他是个大傻子!” “臭乞丐大多都是傻子,天生带着煞气,命中克父克母” “福宝你离他那么近,也不嫌臭。”一个穿着布衣,身材高挑的女孩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露出嫌弃的神情,“快点将他赶走,瞧见个傻子在这里,真是晦气,赶紧撵走他,咱们一会儿放风筝玩……” “梨花姐都这么说了,臭乞丐,还不快滚……” 那群孩子对着角落里的男孩,又是辱骂又是扔石头,又是拳打脚踢。 不知为何,瞧见那男孩孤零零的蹲在那里,埋着头被人欺负,一言不发,也不还手的模样,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只觉得这样的场面甚是碍眼,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因着父皇的宠爱,她随心所欲惯了,瞧不顺眼,自然要拔刀相助,当下站了出来,高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见那群孩子转身看了过来,她拿出公主的气势,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冰冷着眼瞧着他们。 那高挑的女孩在瞧见她后,眼眸里闪过一丝厌恶,瞪着她,“哪里来的野丫头,我们在做什么你眼瞎了看不见吗?还不快滚!” 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野丫头。 她提嘴冷笑,面前的一群小孩,她还真不放在眼里,也不愿意跟他们计较,平白的掉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一挥手,命令跟随着的侍卫将他们赶走。那些孩子虽然顽劣,却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一瞧见高大强壮的侍卫,先前的怒气和猖狂不再,吓得连忙丢下手中的石头跑开。 她缓步上前,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孩,他看上去十来岁,衣裳破旧,脚下的鞋子更是磨破了头,露出沾着泥巴的脚趾,听到声音,他缓缓的抬起头,脏兮兮的面上一双眼睛清澈,甚是明亮。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有意思的人。 瞧他身量颇高,向来是有几分力气的,一个大男孩怎么连一群孩子都打不过。 “明明有手有脚,怎么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任由旁人欺凌?”她轻笑着又上前了一步。 “小姐不可——”身后的侍卫们瞧见此景,担心他来路不明,连忙劝道。 她却觉得无所谓,面前的男孩眼神如此清澈干净,又怎么会是坏人,她身为公主,自幼在后宫中长大,年龄虽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戏码却见过很多,看人自有一套本事,而最主要的是面前的男孩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没有来由。 见他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瞧,她又是一笑,这小哥,怎么如此有趣。 她伸出手,脆声道:“小哥哥你别怕,他们已经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你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眸光下移,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响,神情有些无措,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终是伸出了手,与她握在一起。 二哥在看到他时眸光微闪,道了一声,“这少年瞧着眼熟。”问他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住何方,家里可有何人,他一概不知,只说自己大病了一场,很多事情全然忘记,从河间府来,一路行乞到这里。 二哥在听到“河间府”时愣了一下,眼中的希冀黯淡了下来,他拿出一锭银子,“救人救到底,你如今生无分文,只怕走不远,这锭银子你拿着,再带些干粮上路,寻个落脚处,好好的学门手艺,活下去。” 她在一旁瞧着,见二哥问完之后就要赶他走,嘴一瘪,顿时不乐意了。 这可是她捡来的呆木头,自然归她所有。就算要赶走他,也只能她来赶。 她这般想,也就这般做了,上前拉着他的胳臂,瞪向二哥,“不行,我好不容易捡了个……”察觉到自己失了言,她轻咳了两下,换了个说法,“我救了他,他还没报恩呢,怎么能就这样走?” “清扬,不可胡闹!”二哥无奈扶额,道:“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挟恩图报,君子不为。” 她仰起头,反驳道:“昔日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子曰失之矣,二哥,听到没有,失之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后来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二哥你看,连孔子都说,施恩当图回报,二哥你这般说,可是违背儒礼,还有,不要叫我清扬,好难听啊,叫我昭华就好。”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夫子教你的学问,你就是这般全用在自家哥哥身上。”二哥好笑的摇了摇头,对着呆木头道:“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是去还是留,决定权在你。” 呆木头扭过头,清润的眸光落在她面上,她连忙唇角一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恨不得满脸写着“你看人家这么可爱,你就留下来吧”,每次她这般一笑,父皇和哥哥就什么都依着她。 呆木头垂下眼,低声道:“我愿意留在姑娘身边。” 见他愿意留下来,她心中雀跃,自小学的礼数和规矩全都被她抛到脑后,连忙拉着他坐到桌子上,一旁二哥和侍卫们担忧的神情她一概不管,哥哥们每日事务繁忙,父皇甚少空闲,母后整日里凶巴巴的,这个不准,那个不许,她做什么母后都看不惯,如今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她自然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 她端着粥送到他手中,眯着眼笑道:“小哥哥饿了吧,来,快喝些热粥,暖胃的,这处地势荒凉,没什么好吃的,等我们到了城镇,再给你寻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呆木头盯着粥看了半饷,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眼中似有光芒闪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垂着首喝了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甚是小心谨慎,她捧着腮帮子在一旁看着,越瞧越满意。 他虽瞧着脏兮兮,可脸型轮廓却甚是英俊,等梳妆打扮后定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二哥拿出银锭子,他看都不看一眼,说明他不慕名利,愿意留下来更能说明他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这沉默寡语的性子也甚得她心。 想到出宫之前秦嬷嬷说的话,她唇角一勾。 再过几年,待她及笄之后自然是要招驸马的,京城中几位大臣家的公子大多油头粉面,纨绔成性,甚是无趣。 英国公家的长子张澄泓性子倒是不错,与她有过几番接触,她也只是拿他当朋友,至于左相家的嫡长孙苏安然,因为母后厌恶苏家,他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只远远瞧过几眼,虽未能窥得全貌,却看得出,那是个气度非凡,俊朗无双的少年,只可惜是个短命鬼,去年一场意外,随着他爹娘一同去了阴曹地府。 思来想去,她决定利用这次出宫的机会,挑个瞧得顺眼的养在身边,观察个几年,若是合得来,她便抬成驸马,左右父皇和哥哥们都宠她,到时候父皇若是不允,她便使出磨人的功夫,天天缠着他,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平日里她刚开始哭,还没有闹起来,父皇就已经点头了。 第六十一章 当局者迷 她心里打着小九九,瞧着呆木头的眼神也就变了,全然将他当成“可能的未来夫君”一般看待。 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先从胃开始。 她瞧得出来,面前的呆木头很久没有吃东西,就特意嘱咐店家将粥熬烂了,又拿了自己车上的点心送给他吃。 待他吃饱喝足后,就带着他上路,将他安排在自己的马车内,二哥一开始不赞同,见她坚持,也就随了她的心愿。 一路上,呆木头蜷缩着身子坐在马车的最后面。 她拿着书卷佯装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对面,看了一会儿书,听不到任何动静,她抬起头看看他,见他坐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又接着垂下头来看书,书上写的东西她一个字都未曾看进去,脑子里全是这个呆木头。 奇怪,他怎么跟个哑巴似的,一个字都不吭。别人不问,他绝不开口,就算是问了,他也未必开口。 他就不闷吗? 她忍了半饷,终于放下书卷,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他会主动同她说话,比如,问问她的身份和来历,问问她要将他带去何处,或者是问问别的也行,只要他开口问了,她就可以顺着秸秆往上爬,一点点的套路他,可谁知,他竟对任何事情无动于衷。 她在感到挫败的同时,打算主动接近他,“小哥哥,你就这样跟过来,也不怕我把你卖了?万一我是坏人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眸光清润,摇了摇头。 “小哥哥,你真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吗?” 他摇头。 “真的连自己的爹娘是谁,家住何方都全然忘记了?” 他继续摇头。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 他身子一顿,点了点头。 真的是个木头! 她在心中叹气,他只会摇头和点头吗?难道就不能同她说说话,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此乃秦地,不若姓秦,至于名,你这么寡言少语……就叫你秦默可好?” 他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好。” 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心中一喜,稍微往他那里挪了挪身子,“你读过书,习过字吗?” 秦默眉头一蹙,身子往外靠了靠。 他这细微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她眉头蹙得比他还要紧,直截了当道:“你为什么后退?不愿意靠近我?” 他身子一怔,面上闪过一丝窘迫,“我……身上脏,尚未清洗,怕……” “没什么好怕的。”她一甩手,眸光从他脏兮兮的身上一扫,好像确实很脏,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沐浴了。 想来也是奇怪,寻常哪怕一点点污渍她都拧着眉头,一脸嫌弃,可是面前的这位少年,她却生不出一丝丝反感厌恶的情绪来,瞧见他这番模样,她想到在她未找到他之前,他还不知道过了多少苦日子,吃了多少苦,饿了多少天,被人欺负了多久……他身上这般,定然是穷困潦倒了很久才会导致的。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觉得难受,若是她能够早点遇到他该多好,这样,他就能少受些折磨,“小哥哥,你不要有那些想法,我一点都不嫌弃你,你先别急,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寻个客栈住下,就可以清洗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认识字吗?” 秦默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自己可曾念过。” 手头正好有书册,她拿起递给他,指着书上的内容,“若是会,念给我听听。” 他拿过书卷,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停顿地读了下来,咬字清晰,甚至流畅,看来不仅认识字,学问也不错,她眼眸微微闪动,又追问了他很多,从论语考到诗经,再从鬼谷子谈到中庸,不管是什么问题,他都能背诵下来,回答得也是条理清晰,思维敏捷,颇有见解。 这倒是件稀罕事。 不记得自己姓名,年龄,家住何处,去能够记得学过的东西,觉得书卷上的内容,也记得自己在何处,她问了他很多日常问题,他都能回答上来,也就是说,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但是生活自理上面的全然都记得。 她对他的兴趣更浓厚了,只觉得他身上定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到底是怎样的刺激能让人忘记最主要的东西? 他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却知识渊博,才华远胜于她,虽然闷声闷气,却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领悟,他就像是一个谜团,乍一看,觉得这谜团甚是简单,不过尔尔,可是走近却发现,若要解开还需花费一番功夫,就在你以为自己快要解开之时,层层的迷雾将你困住,让你瞧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 越走近,对他的兴趣越浓,越想了解,就越看不清,越看不清,就越想走近…… 就这样,她拐了一只小秦默在身边。 她当时被父皇惯坏了,做事情随心所欲,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管是否合乎世俗礼节,只考虑两点:一是这件事情是否顺自己心意;二是此事是否对自己有利。 她瞧遍了京中贵门子弟,在心中一一比较了一番,未能找出喜欢的人,稍微有些兴趣,看上眼的唯有左相家的嫡长孙苏安然,可那点兴致也只是因着他身上的气质甚是温润俊朗罢了,对他相貌具体如何,性情如何并不清楚。 可惜她还未深入了解,这个短命鬼就已经魂归西天。 她无奈之下,便将主意打到了京城外的男儿身上。 彼时,她心高气傲,又有些倔强和固执,年龄虽小,脾气和心境却不小。 关于日后,她很早就开始为自己做打算。 虽说她是公主,不喜欢驸马也可以养几只面首在后院消遣消遣,左右她身份尊贵,荒诞些也无人敢说什么,可终究,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戏文里的情情爱爱,生死相随,她瞧着甚是有趣,也想尝尝那相思究竟是何物,竟能让人那般的着迷,忘却自我。 便想着与其等着几年之后父皇下旨为她赐婚,让她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倒不如她现在自己就挑选一个看对眼的人。 将他养在身边,好生□□几年,□□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日后正好招为驸马,这样就算是日后不喜欢了,自己也不会有怨言,毕竟人是自己亲自□□出来的,不喜欢,也只能认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既省去了嫁给不爱之人的困扰,也打发了闲暇时光。 这主意,确实妙哉! 她做事情雷厉风行惯了,既然下定决心要自己养个看得顺眼的男子做夫君,这厢瞧中了秦默,颇合心意,当即立断,将他诓骗到手,从此走在培养未来夫君的道路上,乐此不疲。 学过的三十六计,权谋之道,收买人心之学问,不管好不好使,也不管是不是有用,全都用在了秦默身上。 每日闲来无事就将他拉出来逗一逗,平日里更是极尽所能地待他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稀罕之物都一股脑的送了过去,看到什么有趣的也会第一时间拉着秦默去瞧,开心了拽着他劈里啪啦说一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拽着他倒苦水,全然将他当成了大哥哥,对他好到连凤铭瑄都开始妒忌。 秦默也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到后来的在她面前,话多了起来,偶尔也会主动跟她说上几句。 两个人的关系越发亲厚。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生性淡漠的秦默,因着那点“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上了公主的贼船,栽在了公主手里,他的一颗心,就那样彻彻底底的落在了公主身上,再也装不下别人。 他未能瞧见公主善良乖巧的羊皮下,其实是一只满肚子坏水的大灰狼,更想不到,他眼中年仅八岁,天真烂漫,单纯善良,可爱乖巧得犹如小仙女的公主,竟然胆大妄为到从那时起便开始寻夫君,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他以为自己是苦苦的单相思,以为这些爱慕,这些心动和着迷,沉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却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公主盯上了,早早的就列入了未来夫君的名单中,否则,公主如何会待他那般好? 第六十二章 你叫我什么? 翌日凌晨,素衣早早的便过来,以往这时秦统领已经醒来,可是今日,院子里格外的安静。 她心中起疑,便去问了院外的护卫,一听侍卫们说不曾见到秦统领,心中一个咯噔,一个念头不期然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她在门外踌躇了半饷,正要离去,门却“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秦默缓步走了出来,在见到她时,眸色淡淡,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垂首,低声道:“公主尚未醒来,劳烦素衣姑娘备些热水。” 此话背后的含义甚是明显。 素衣的脸轰的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神不自觉的撇向屋内,连忙应了下来,转身离去。 待走到无人的地方,她停下来,抚着胸口,那处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心中的那个猜测得到了证实,公主她……她竟然将第一次给了秦统领。 天哪!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 不行,她一个人拿不了主张,得找秦嬷嬷商量商量。 素衣一转头,正撞上冯嬷嬷。 冯嬷嬷问道:“素衣姑娘怎么站在此处,公主可曾醒了?” 素衣一惊,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嬷嬷,她是太后命令韩尚宫送来监督公主的,虽然韩尚宫是公主的人,可面前的人,未必就真的值得信任,很多事情,还是不能告诉她的,“公主还未醒过来,嬷嬷可有事情?” 冯嬷嬷迎着她打量的目光,镇定自若。 她是宫中的老人,人情世故自然瞧得比谁都明白,她心知自己骤然过来,自然比不得如素衣和秦嬷嬷那般在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若想得到公主的信任还需一段时日。 公主喜静,这是宫里头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她身边伺候着的人也是一减再减。 这些天来,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公主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甚为谨慎,随身伺候着的仅有素衣,秦嬷嬷和秦侍卫,其他人各司其职,在没有传令下不得靠近,就算是靠近了,也是低垂着头,不敢打探主子的*。 因此,她也一直远远地候着,一步也不曾靠近公主的闺房,见素衣眸光带着警惕,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关心一下,公主身边有素衣姑娘伺候着,自然是最妥当不过了,婢子这就去小厨瞧瞧,为公主做些羹汤。” 话落,她缓缓向外走去。 屋子内。 温暖的阳光透过帷幔射了进来,为床上的人影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雾,床上的人影翻了个身,用手挡了挡光亮,迷迷糊糊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身下撕裂般的疼痛和四肢的酸胀传来,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她脑海中混沌了两秒,随即下意识的伸手,床的另一边尚有余温,人却不见了。 秦默又不见了? 以往也就罢了,这头一回……这个大木头,竟然都不知道陪着她! 昭华公主掀开被子,正要起身,却听到轻微的关门声,接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是秦默! 她一惊,第一反应竟然是连忙胡乱的将被子往身上一盖,闭上眼睛假装睡熟。 秦默轻声关上门,扭头,缓步向内屋走去,见床上的公主闭着眼,似是睡的安稳。 他掀开被子上了床,轻手轻脚的将她搂入怀中,将她细长的青丝绕在指尖,垂眸,盯着她漂亮的小脸蛋瞧着,见她眉头不自觉的一蹙,睫毛轻轻的颤抖着,小脸蛋紧紧地绷在一起,那模样,甚是可爱。 她怕是还不知道,人在装睡的时候,神情与真的入睡完全不同,一眼就能看穿。 秦默静静的看了她半饷,见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附身靠近她耳畔,低声道:“公主,你要装睡到何时?”声音温润,如泉水叮咚。 竟然被发现了。 这个呆木头,拆穿她做什么? 昭华公主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正对上他那深邃的墨眸,昨夜的一切又回到了脑海中,那般的旖旎,那般的缠绵悱恻。 他深情起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身子里,对她极尽温柔。 明明是那般性情淡漠的一个人,于床第之间,却能柔情成那样,除了初次的莽撞和急切,后来的好几回,他都克制而又耐心,一点点攻占着她,占领着她所有的感受和心神,一直到最后承受不住……他的每一个动作,亲吻,抚摸还有深入,都能让她感觉到他的心意,感受到他绵延刻骨的情谊,让她有一种自己被他捧在手心上珍视爱护的感觉。 昭华公主一想到此,又羞又涩地瞪了他一眼,眼眸里一半柔情一半嗔怒。 她难得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羞,秦默不由得看痴了,心里最柔软的角落狠狠一颤,溢满了感动,她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这般可爱的一面。 昭华公主嗔了他一眼之后,羞涩得厉害,不敢直视他的眼,干脆被子一拉,“唔”了一声,整个人蒙了进去。 秦默还未感动完,瞧见此景,好笑的摇了摇头,伸手拉着被子,耐心劝道:“公主,蒙在被子里,对身子不好。”他怕闷着她。 “我就喜欢躲在被子里,跟你无关,不用你管。”闷声闷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秦默轻轻扯了扯被子,不曾拉得动,她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躲在里面,死活都不肯出来,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公主,先出来好吗?躲在被子里,呼吸也不顺畅。”他耐心劝道。 “不要,就喜欢带在里面……”昨夜一开始的张牙舞爪全都没了,昭华公主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睁着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小世界,想到被子外的那人,脸又红了起来。 她怎么这么没出息。 她突然躲起来,倒不是使性子,而是突然间,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默了,一看见他那张脸,就禁不住想起昨夜的种种,一想到昨夜的种种,那些生动的细节,那些情不自禁的动作,那撩人心扉的话语就不断地在脑海里冲撞着,让她心跳加速,脑袋晕晕,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她仍是躲着不出来,秦默无奈,手上一用力,一下子掀开了被子,在她露出来之时,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整个搂在怀中,垂首,见她细长的睫毛轻颤,面颊绯红如桃花,不禁又一次笑了起来,轻轻的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低声一叹,“公主这是要始乱终弃吗?” “啊?”她不解地挑起眉头,撞进他的眼眸中,被他瞧得面红,她有些无措,被子一拉,扭过身子,就要再次逃离。 就在她扭身要继续将头蒙在被子里之时,搂在腰间的手力道突然加重,一股伤不到她却又不容置喙的力量将她一拉,整个人翻了个身子,天旋地转间,她已经倒在了床上,一抬眼,秦默手撑着床,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秦默你……唔……” 话尚未说出,便戛然而止,被他一吻封住了未说出来的话语。 秦默俯下身,毫无征兆地吻上了她的唇,舌尖轻挑,启了她的齿,灵巧的舌头探入,吻的温柔又不失霸道,昭华公主的心不受控制的乱跳着,纷纷乱乱,像是要跳出喉咙口。 她被动地承受着,从一开始的怔神,到后来的渐渐的迷离,最后,慢慢地放松,伸手圈绕住他,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只剩下两颗炽热的心,相互靠近,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二人呼吸加重,隐隐有受不住的架势,感受到怀中的美人身子颤抖,情不自禁的轻|吟出声,秦默微微睁开眼,撤离了开来,见怀中的她如玉般的小脸上绯红一片,痴痴地瞧着他,神情有几分羞涩和恍惚之意。 四目相接,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情意。 昭华公主不好意思的瞥过头,“我何时对你始乱终弃?” 秦默凝眸看了许久,抚摸上她的面颊,轻声一叹,“公主昨夜要了属下,今日却说你的事情与我无关,这不是始乱终弃吗?” “我……”她不好意思的往他怀中躲了躲,不愿承认自己是害羞了。 秦默却不容她躲避,轻轻扳开她的头,深深的注视着她,温声道:“公主,属下并不后悔,我们之间的事情,如若有什么需要承担的,罪责都在我。” 他说着,温热的吻落在她眉心,抵着她的额头,缓声道:“是属下心系公主,爱慕着公主,也是属下要与公主在一起,要了公主的身子,答应公主的,属下自会做到,属下只希望,公主不要有任何负担,所有的罪责,自有属下一人扛着。”这是昨夜拥着公主入眠后,他心中所想。 这所有的一切他无法逃避,既然此刻,公主心悦他,他也深爱着公主,那他们在一起又何妨? 以后的事情,他想了很多,若是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不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会一力承担下来,等到公主什么时候厌倦了他,他自会离开,绝对不会影响到公主。 但,在此之前,他会好好的陪伴着公主,穷尽所能的爱护着公主,珍惜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烟消云散的爱恋。 这是他做的决定,也是他下的决心。 听懂了他话语中的含义,昭华公主身子一颤,这个傻木头! 若是旁的男人要了女子身子之后,情深意重的会抱着对方山盟海誓,携手度过,若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则会用过就弃,她的傻秦默,却是将那未必存在的后果都想清楚了,从一开始,就为她找好了退路。 他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第六十三章 秦默反攻 想到梦里的一切,昭华公主扯唇一勾,轻轻的点了下他的鼻子,笑道:“小哥哥,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这呆楞的性子,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改一改?” 她语气欢快,说的轻松,秦默胸口却猛然一窒,跳的飞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有些紧张,“公……公主,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叫我什么?” “叫你小哥哥啊,我说你跟个傻木头似的,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变通一下。” “公主……”秦默紧紧的盯着她,“你想起来了?七年前的一切,你都想起来了吗?”那岂不是代表着那件事情,她也记起来了? “是想起来了,只是有些凌乱。”昭华公主说着,拉起他的手放在心窝上,叹息一声,道:“有些事情,我记起来了,也有一些,还是没能记起,不过记得的那些,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我不想去想,秦默,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只是这些话,说一次也就够了,再说第二遍的话,就真的伤我的心了。” 她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很有力,感觉到指尖下鼓动的心跳,秦默手指一颤,心猛得又缩紧了几分,喉咙有些紧,“公主……” “嘘,先不要说话。”昭华公主抬起手指,按住他的唇,低声一叹,道:“你先听我说。你将才说的那些,分明是将我从这段感情中摘出去了,难道你以为,我对你只是一时的兴致吗?你是不是觉得,如若日后当真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后果,你站起来说一切都是你的责任,是你勾引我或者……是你要挟我与你在一起,这就是对我好吗?我身为一国公主,这般做日后会有多少的阻碍,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会不晓得?我既然晓得,却依旧这般做,自然是做好了全然的准备,又何须你来为我做这些打算? 你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瞧着,你分明是做好了出事之后跟我分离的打算,你决定日后出了事情你一力承担下来,大不了以死谢罪,成全我的名声,可是你觉得,我当真在意那点名声吗?” 秦默垂眸看她,神色复杂。 昭华公主顿了顿,看着他,接着道:“我若是在意名声,又何须如此行事?直接顺着母后的心意嫁给严如是,又或者其他我不爱的男儿岂不是更为直截了当,只是我如今的性子偏激,断然不会那般的听话,婚后与驸马不和,我性子不好,不会对他虚与委蛇,假情假意,更做不来委曲求全的事情,世间男儿多薄情,我即便是公主,也管不了驸马纳妾或是养外室,到时候,他抱着其他的女子,后院莺莺燕燕的惹我心烦,我又岂会善罢甘休,说不准脾气一上来便养几个面首玩玩,左右无情无爱,跟谁不都一样,你说到时候,我的名声还会好吗……” 秦默听到这里,俊朗的眉头紧蹙,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昭华公主眸光沉静,声音低沉,“金玉再好,不是我想要的,就算是满天下的黄金白银送给我,我也不会开心,我只想要你,哪怕就这样,你安静的陪伴在我身边,我也觉得世事静好,心情愉悦……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我的性子你也知道些,向来是说一不二,我既然认定了你,便不会松手,如若在出事的时候你自作主张的将我丢下,自己平白的去送死,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那时候我会如何?我最爱的人因我而死,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该有怎么办,天大地大,再也寻不到你,我一个人活着又能如何……你信不信,那时候我定会一剑自刎随你而去,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你能为我舍弃,我便也能为你舍弃!你既然敢丢下我去死,我便去阴曹地府找你,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话到了最后染上了一层狠意。 “公主不要!”秦默心中一痛,惊呼出声。 不知为何,在她说出随他而去之时,他脑海中浮现出她身中利箭,满身是血地倒在他怀中的情景,光是一个极快的画面就让他心痛不已。 “你也知道不要?推己及人,你说出那些话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只顾着照顾着我的安危,可曾顾及着我的心?” 秦默低着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伸手替她顺着柔滑的长发,舒服的叹息了一声,良久,他才闷声道:“公主,你说的,我都记得了。” “这还差不多……” 昭华公主嗔了秦墨一眼,嘴角弯起一抹调皮的笑意,媚眼如丝,“你以前说的可都不作数,我们既然在一起了,感情便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就算是有什么后果,有什么罪责,未来有什么艰辛和苦难,也是两个人一起承担,你若是再有这样的想法……” 昭华公主冷哼两声,露出一抹坏笑,佯装凶狠道:“我就咬你!” “咬我?” 秦默瞳孔一缩,抚摸上她的唇,眼波流转出琉璃光彩,低头,将唇凑到她的耳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诱|惑,道:“不知公主打算咬属下哪里?” 昭华公主面色一红,这个木头何时学会调|情? 她伸出舌头,轻轻的舔着唇边的手指,毫无意外的察觉到他手指一颤,原来这般……他是有感觉的。 察觉到这一点,她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坏笑,一口将其含住,舌尖滑动间,声音娇柔似水,“你想要我咬你何处?” “……属下不知。”手指被她柔软湿滑的舌尖轻轻吮吸着,秦默眼眸一深,任由她这般的胡作非为,腹下紧|胀,眸中不可抑制地染上一层沉郁之火,他望着身下娇若桃花的脸庞,禁不住心中的悸动,细致的吻落了上去,“公主……” 食髓而知味,二人于对方,是毒,更是药,一沾染上便难以戒掉。 第六十四章 舆论风波 秦默动作温柔而不失力道,一点点的攻池掠地,占领着她的心,将她溢出口的声音揉碎成唇边的低|吟|轻|喃,牵引着她的感觉,带着她一同沉|沦。 昭华公主无力的躺在他怀里,清晰的感觉到灼热的温度自他身上传递而来,只是一个吻,便叫她沉迷,叫她心动,叫她口干舌燥的想要汲取更多,明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却还觉得不够亲密,想要靠的更近一些,明明已经有过最亲密的行为,却还觉得爱的不够浓烈,只恨不得将两个人揉碎了混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谁是谁,方才甘心。 待呼吸越来越灼热,身子越来越滚烫,秦默停了下来,抵着她的额头,二人极为默契地不曾言语,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良久,待呼吸渐渐平稳,秦默抚摸着她的脸蛋,声音微哑,“公主该起身了,属下已经吩咐素衣姑娘备着热水。” “嗯。”昭华公主低低地应了一声,“日后无人时,不必唤我公主,唤我闺名即可。” 女儿家的闺名不可轻易告诉旁人,只有最亲的人和夫君方可知道,她自出生便是公主,旁人看到她都尊敬地行礼叫她公主,幼时,父皇和哥哥偶尔唤她闺名,都被她制止了,后来哥哥和母后都叫她昭华,她的闺名也就渐渐被人遗忘。 秦默微怔,“属下记得,公主并不喜欢这名字。”七年前第一次遇见她,她就说过,不喜欢旁人唤她清扬,让皇上直接叫她昭华。 昭华公主扬唇轻笑,“怎么会不喜欢?凤清扬这个名字,这可是父皇亲自给我取得,只是后来读到诗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之后,我才不让哥哥这般唤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念着,眸光灼灼的盯着秦默,一字一顿,认真道:“这世上,我只想适我愿,携手一生的那位唤我名字,而那个人,便是你,秦默!”前世,即便是嫁给了严如是,她亦不曾将自己的闺名告知,在她看来,只有倾心想托的人,才可以唤她闺名。 秦默闻言,身子猛得一怔,一双墨眸紧紧的锁着她,眸光逐渐灼热。 昭华公主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手宽大,骨节分明,正好能将她的小手包裹住,看着那连在一起的两只手,她的唇止不住地勾了起来,“秦默,你不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说的不正是我们的初次相遇,从邂逅相遇到适我愿兮,像极了我们,也希望我们能够携手与共,永不相弃。” “清扬……” 秦默揽着她的手臂收紧,唇角轻勾,绽放出愉悦的笑容,这笑容甚是耀眼灿烂,为他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俊逸清晖,宛若宁静夜空里的皎皎月光,宛若冰天雪地里温暖的那一缕阳光,宛若碧海蓝天中舒展的柔软白云…… 他低垂着头,深深浅浅的吻着她的面颊,低声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 酒楼内发生的一切,短短一夜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与昭华公主有了婚约的平西侯世子竟然跟李国公的嫡孙女朝阳郡主在酒楼中偷情,昭华公主被气出病来,倒在佛安寺里生死不明,这两个消息一出,全城哗然,整个京城跟炸了锅似的突然间热闹了起来,酒楼,茶馆,戏园……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此事。 百姓们闲来无事,最爱听的便是八卦趣闻,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便是想遮也遮掩不住的。 当日在酒楼里目睹事情经过的人,此刻争相恐后的站出来,跟人细说此事,有人说,朝阳郡主跟世子爷很早就勾搭在了一起,他们二人时常瞒着众人偷情,就在皇上下旨为公主和世子赐婚当日,公主发现了他们的事情,怒斥之下,朝阳郡主气不过,推了公主一把,害她险些命丧黄泉,公主昏迷了多日才得以清醒,一时之间,万念惧灰,说要削发为尼,搬离了皇宫,住到了佛安寺后院,而朝阳郡主跟世子爷竟然毫不收敛,公然在酒楼中行房事,被人逮个正着。 也有人说,世子爷是无辜的,此事全是朝阳郡主一人所为,是她爱慕世子爷,心生嫉妒,先是推了公主一把,害她昏迷多日,随后又毫无廉耻地勾引世子爷,在他的茶水里下药,逼迫他与她欢好,又故意将此事宣扬出去,目的便是要当众打公主的颜面,女儿家的身子丢了,她势必要嫁给世子爷的,如今这般,正好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还有人说,世子爷生性风流,朝阳郡主送上门来,他将计就计,与她共赴*,岂料被人算计,撞破了此事,听说啊,被人发现的时候,二人到了紧要的关头,大白天的在酒楼的软榻之上,不着片缕,两个人身子光溜溜的,像两条泥鳅一般紧紧的连在一起,就连进了人都未能察觉。 …… 朝阳郡主自被带回府,就被怒不可竭的李太傅狠狠的打了几个大耳光,又被踹了很多脚,就在他还要继续动手时,谢氏哭着趴在她身上,痛哭道:“老爷,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你便是打死她,也挽回不了局面,她可是咱们亲生的女儿啊——” 李太傅满脸怒火,以往旁人见到他,哪个不是点头哈腰,可如今,别人见到他,虽不曾说什么难听的话语,可那怪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这是颜面尽失! “正是因为是亲生的,才不能容忍!”他怒吼一句,令人将李清漪带下去,罚跪祠堂,三天不得吃饭。 谢氏无奈之下,舔着脸求到了宫里头,太后向来疼爱朝阳郡主,她心想着,或许太后能够出面,帮她一把。 太后自皇上下了圣旨之时便已经得知了此事,她死活都不相信朝阳郡主能做出这等事情来,前后派了三拨人出去打探消息,直到所有人都证实了此事确实是朝阳郡主所为,她不是被人陷害的,才彻底的愣了神。 太后呆呆的坐了很久,才挥了挥手,像是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下令日后谢氏和朝阳郡主不得踏进后宫半步。 她宠朝阳郡主归宠爱,可是朝阳郡主抢了公主的驸马,还闹的人尽皆知,如今她的亲生女儿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便是她也护不住朝阳郡主了,更何况这种情况下,她也不会再护着她,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她是半分都不会帮衬着李家。 谢氏刚到了宫门口,连门都不曾进入,就被堵住了。 容嬷嬷亲自前来传话,她低垂着眼皮子,面无表情道:“太后病了,谁也不见,谢夫人请回吧,太后说了,朝阳郡主好大的本事,连驸马都能勾上床,她既是这么有主张的一个人,日后就不必再进宫了。”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谢氏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身后的侍女连忙扶着,她怕是直接就倒了下去,“嬷嬷,无论如何,你给通报一声,让我见见太后,她不会不管清漪的,她不会不管的……” 眼瞧着她的手伸了过来,容嬷嬷赶紧后退了一步,面不改色,看着谢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她也是个明白人,是非曲折自然是瞧得明白。 太后这些年来对李家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旁人不能理解,她跟着太后几十年了,是最能体谅的,太后对朝阳郡主那般好,全然顾及着李家的面子。 平日里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太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自然会劝公主忍耐,以和为贵,凡事,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也就那么过去了,何必为了一些小事伤了和气,可如今,朝阳郡主公然抢了公主的驸马,将皇家的面子狠狠的踩在脚下。 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她这不仅仅是损害了皇家的颜面,更是狠狠的伤了太后的心,毕竟太后是真的疼爱她的。 这件事情,是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太后这次,是绝对不会帮着李家的。 容嬷嬷想清楚了这里头的关键,看着谢氏的眼神就越发冷淡了,“夫人还是回去好好劝解下朝阳郡主吧,她三日后便要嫁给世子爷为妾,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场喜事,可要好好操办一下。”她重重地咬着“妾”这个字,见谢氏面色唰地一下子惨白了下来,扭身,带着宫女回去复命。 在她身后,谢氏像是散了架一般,整个人倒在侍女身上,心里的悲痛只增不减,她空洞的眼望着面前紧闭着的宫门,那守门侍卫的眼神讽刺,生生的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抚着额头哀嚎了一声,痛哭了起来。 连太后都不帮忙了,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啊,难道真的要与人作妾? 谢氏这一趟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的回去了。 如今,各式各样的传言满天飞着,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每一个版本都不尽相同,但普遍的,所有人都肯定的说,朝阳郡主已经与世子爷在酒楼里行了好事,二人未婚先偷的罪名是是实打实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喜欢热闹,喜欢听趣闻是很多百姓们的本性,尤其这趣闻还是达官贵人们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很多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一听说公主跟世子爷的婚事黄了,皇上下旨将朝阳郡主许配给世子爷为妾,众人都拍手称好,都说这婚事退的好,这若是不退,公主日后还不定会受多大的委屈,既然朝阳郡主跟世子爷早已暗心相许,那他们在一起便是。 民间有句俗话,这女表子配狗,天长地久,就让他们二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省得去祸害他人。 一夕之间,朝阳郡主的名声大臭,市井街头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倘若她不是出身显赫,只怕早就被人拉去浸猪笼了,哪里还会让她如意地嫁给世子爷,而世子爷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昭华公主一人,成了很多人同情的对象。 这未婚就退,虽然错不在于她,可终究女儿家的名声也不好了。 这京城里头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敢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驸马,这若是成为驸马,可就是捡漏,是会被人耻笑的,甚至还有人不咸不淡的扔出几句酸话,说这这好端端的,世子爷跟朝阳郡主好了,定然是昭华公主魅力不够,手段不行,不够温柔,也不够知暖知热,所以才留不住男人…… 消息传到佛安寺时,昭华公主正斜歪歪地躺在软榻之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着坚果,一边和安宁郡主闲聊,秦默安静地站在她身后,面色如常,唯有素衣一人,时不时的抬起头瞥向秦默,再看看公主,咬了咬唇,心思深沉。 在听到传言说严如是是被朝阳郡主陷害之时,昭华公主丢下果壳,斜了安宁郡主一眼,“瞧瞧你看的好事!” 她扭头,撇向站在一边的秦嬷嬷,“这消息,传的人多么?” “很多。”秦嬷嬷抬头看了公主一眼,递了一个名册上去,垂下头,低声道:“韩尚宫将前朝史册送来过来,同时给了名册,公主先前在街上收的那卖艺丫头巧巧颇有慧根,武功不错,身子灵活,婢子再□□一段时日,日后跟外面接头的事情,可由她去办。” “嗯,你办事,本宫放心。” 昭华公主翻着名册看了看,安宁郡主连忙伸长了脖子凑了过来,被公主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头一缩,怏怏然笑了起来,又重新坐了回去。 公主将名册放下,沉声道:“严如是还没有走吗?” 今日一早,严如是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了佛安寺求见她,被羽林军给拦住了,他在外面守到现在,都未曾离开,非说要见她一面,要将事情解释清楚。 第六十五章 引导舆论 秦嬷嬷抬起眼,看了看公主,见她神色无常,这才低垂着眼帘,道:“守卫们已经赶过几次,世子爷一直赖着不肯走,跪在庙前,寺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一直在那里说自己是被下了药,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说即便是退了婚,这件事情他也一定要说清楚,说他不在乎世人会说什么,只怕公主您会误会他。” 安宁郡主是个爆脾气,一听就火大了,蹭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竟然还有脸说!本郡主活了这么久,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这分明是想将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大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若是一力承担下来,我反倒佩服他几分,如今倒好,直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李清漪身上,我虽反感她,可这严如是跟个苍蝇似的,也实在是让人恶心……” 安宁郡主越骂越气愤,扛着她的大刀就要下山找严如是算账,被昭华公主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昨日事发突然,严如是被人逮了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他无力反驳,也就让安宁郡主捡了个便宜。 如今这会儿,他已经回过神来,更是有备而来,就安宁郡主这样莽莽撞撞的性子,真的冲上去跟严如是对上,还不得被严如是带到坑里去,任由他利用诓骗。 安宁郡主嘟着嘴,满脸不乐意,“阿姐,你不见他,又不让我去,难不成,咱们就干坐在这里,任由他在外面胡诌八道,将罪过全都推到李清漪身上?” “急什么?”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婚都退了,我与他已经毫无关系,他如何说,如何做,跟我有什么干系?”严如是如今所作所为,为的什么她一清二楚。 这但凡男女之间发生了关系,世人皆认为是女子吃亏,他严如是一个大男人,又是世子,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根本不愁婚姻,可朝阳郡主就不同了,她婚前失贞,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便是乖乖的一顶粉轿子抬进严府做个小妾,第二条,便是一条白绫活活的勒死自己,死前反咬严如是一口,好歹留个名声,将这件原本铁板钉钉的事情变成一桩悬案。 李清漪那样的人,自私自利,也最惜命,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是绝对不会寻短见的。 只怕此刻,最着急的是李家。 严如是定然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才趁着这大好的机会赶过来,这佛安寺香火旺盛,每日来来往往都是香客,他挑了人最多的时候来此,趁着人口众多,他往庙前这么一跪,看上去像是颜面尽失,可其实呢? 这样做,一来,显出他的诚心,他是真心实意要跟她道歉的;二来,事情已经发生,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定会想方设法地将这件事情漂漂亮亮的圆过去,这时候要做的不是祈求她的原谅,而是去李家提亲,低调的将朝阳郡主迎娶进门,将此事翻过去,日子久了,人们也就不会再想起此事。 他却反其道而行,来向她请罪,这行为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不明智之举,在她这里讨不到好,也有可能得罪李家,两头都落不到好,可也正因为如此,世人会觉得他严如是是真的无辜,是被下了药才跟朝阳郡主欢好,这件事情上,他也是受害者。 有了这个认知,那接下里的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他与她退婚并非他所愿,他迎娶朝阳郡主是无奈之举,他跟李家交好,不仅无罪,反而是他负责任的体现,世人也会认同他的做法,毕竟他与她的婚事已经翻过去了,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既然娶了朝阳郡主,就对她负责,一点毛病都没有,就算日后他另娶妻纳妾,都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他是被逼着娶朝阳郡主的,此事对他而言本就不公平,他另寻新欢又如何? 严如是打的什么算盘,昭华公主看得一清二楚,见身旁的这皮猴儿一副坐不住,死活要跟严如是大干一场的样子,无奈叹息,安宁此刻若是去辱骂殴打严如是,只怕正中他下怀。 此刻,他越惨,世人越同情,他以后的事情就越好办。 她怎么能让他得逞呢? 昭华公主眉头一抬,心中有了主意,她挑着坚果扔到嘴里,见安宁一副严如是欠了她几万两银子的神情,噗嗤一笑,嘎嘣嘎嘣吃着零嘴,将严如是的打算说了出来。 安宁郡主听了之后,呆愣在那里连连乍舌,良久,似是缓过神来,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 “不要脸又如何?左右这事情办了就好。”昭华公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严如是是一个能够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之人,这一点,她一清二楚,“这场戏,既然开始唱了,就别停下来!他做了一半,那另一半,也该本宫上场了。” “阿姐你有什么打算?你要出去教训他吗?”安宁郡主瞬间眼前一亮,她一直都知道,阿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真正的狠角色,她动起真格来,可就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 昭华公主白了她一眼,这丫头虽然聪明,可很多时候做事不爱动脑子。她一挥手,对着素衣耳语了一番,安宁耳朵竖起来,跟着听了半饷,失望的坐了回去,眼瞧着素衣走了出去,她叹息一声,不乐意道:“阿姐,你这是赶走他,又不是教训他,这不是平白的放过他吗?” “急什么?”昭华公主对着跟前站着的秦嬷嬷努努嘴,“我这还没说完呢。” 她将膝盖上的人册翻了翻,在看到里面有严府的字样时,眼眸一转,将人册递给秦嬷嬷,吩咐道:“本宫人手不够,这人册里的天冬和冰梓,先挑出来试用下,严如是既然要在这时候博一个好名声,定然会嘱咐他的人在京城散步他是被下药了的消息,那本宫便跟着加把火,去让人放出话来,就从严家放出话,说朝阳郡主爱慕严如是许久,一心想要嫁给他,无奈这中间隔了一个我,害得他们这对鸳鸯不能在一起,朝阳郡主谋杀本宫不成,便起了先跟他一夜风|流的念头,原本严如是也是不愿服从的,可是李家出了面,私底下跟他接触了一番,拿着严家的前程威胁他, 正好最近有不少大臣上折子恳求皇兄削藩,李家承诺,只要严如是如了朝阳郡主的心愿,愿意娶她为妾,便会在朝堂上帮衬着严家,此后严李两家世代交好,李家更会倾尽全力帮助严家,愿意将一半的家产拿出来作为嫁妆,严如是在威逼利诱下,终是点了头,这些都是他们事先说好了的,李家是大家族,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三日后他们大婚,这李家一般的家产可都要归结到严如是名下……”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个人集体乍舌。 安宁郡主更是直接愣在当场,久久反应不过来。 昭华公主垂首想了一想,觉得没有什么该补充的,这戏唱到这里也就够了,若是再加些料,只怕会适得其反,她挥了挥手,“就这些吧,赶紧派人将此事落实了,越快越好,记住,这些话一定要是从严府传出来的,中间拐个弯子,不要让人一眼就察觉出是严府,要让李家自己去查出来。” 秦嬷嬷领命退了出去,自她走后,昭华公主抬眼,瞧了瞧天边的云彩,只觉得今天天气明媚,阳光灿烂的刚刚好。 寺庙门口。 严如是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身子挺的笔直,丝毫没有因为公主不在而懈怠,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却像是未闻。 人群中有几个他的人,在里面高声叹息,将舆论往他想要的方向引,说这世子爷实在是可怜,好不容易得了圣旨要迎娶心爱之人,却因为被人下药,迷迷糊糊中与他人欢好,平白的丢了脸面,也害得自己跟公主的婚事黄了,这不,他一大清早就过来跪地恳求公主原谅,也是个可怜人啊。 百姓们大多数听风便是雨,严如是相貌英俊不凡,气质如玉,尤其是那一双温润的眼眸,远远的望着,像是含着无尽的深情和哀愁,他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风吹太阳晒。 堂堂的世子爷竟然落得如此地步,跪在门口任旁人指指点点,这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当下不少人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人群中有人刻意引导着,大伙儿都觉得这世子爷用情极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长情之人,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与公主注定有缘无份,如今只能生生错过。 更有不少小姐夫人,在瞧见严如是俊美的面容时,小脸一红,潜意识就相信严如是不是那等见色忘义之人,都认为他是被下了药,无能为力之下才与朝阳郡主交好,这般一来,辱骂朝阳郡主的人就更多了,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直把朝阳郡主说成了一个卑鄙无耻,下流脏脏的贱货。 第六十六章 挑拨离间 素衣到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样的场景。 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再抬眼时,面上已然是一片愤怒,几步来至严如是跟前,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还未说话,严如是已然着急的开口,道:“素衣姑娘,不知公主如何了?她可是愿意见我?” 顿时,庙门口安静了不少,很多人都盯着素衣看了过来。 顶着周围无数双注视的目光,素衣定了定心神,道:“回世子爷的话,公主自前段时间磕破了头,身子骨本就弱,太医再三嘱咐要好生静养,切勿动气动怒,昨日世子爷与朝阳郡主的好事传来,公主伤心过头,当场咳出血来,昏迷了过去。” “你说什么?”严如是闻言,眉头一蹙,蹭得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似是着急过了头而忘却了礼数,上前几步紧紧抓着素衣的手,急声道:“你说公主她咳血了?那她现在如何了?你快说啊!”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是在嘶吼。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更觉严如是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下便有人感慨一声,道:“唉,真是造化弄人啊,这原本的一对佳人,就这样硬生生的被拆散了……” “可不是,要我说就该让那个郡主浸猪笼,如此不要脸地勾引他人未婚夫,实在是可恶。” “昨日刚得知此事,我还觉得这世子爷真是风流,这即将成为驸马了,竟然跟朝阳郡主厮混在一起,根本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听说朝阳郡主给世子爷下药,我还不信,私心想着朝阳郡主出身名门,怎么都不会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没曾想,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情……” “这世子爷可真真是可怜啊,跪在这里大半天,听说今日还被人弹劾了,唉,作孽哦……” …… 素衣听得众人的话,低垂的眼眸中冷意更甚,她甩开严如是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冷下脸来,“世子爷请自重,太医连夜为公主医治,公主已经醒过来了。” 严如是似是此时才察觉到自己失了态,连忙露出懊恼的神情,也跟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神情甚是哀伤,“她是不是……心里怨恨着我?可是她该知道,我是断然不会做出那等事情,实在是……实在是被……” 他捧着心口,摇摇手,似是难受的不愿再多言。 他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哄得住周围的百姓,却骗不了素衣,素衣心里作呕,面上的神情更冷,高声道:“公主说了,世子爷既然与朝阳郡主情投意合,又有了肌肤之亲,她与你的缘分便就此尽了,好合好散,前尘的种种全当梦一场,如今这梦醒了,也该烟消云散了,我们公主深明大义,自愿放手成全世子爷与朝阳郡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世子爷莫要再来纠缠。 再说了,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如今世子爷已经是李家的夫婿,若是按照民间的辈分算起来,朝阳郡主说起来也是公主的表姐,以后世子便是公主的表姐夫,这沾亲带故的,公主可不想再跟世子有任何接触,以免传出什么闲话来,落人口实。” 她声音一顿,眼角瞥见周围百姓们皆露出认同的神情,唇角一勾,加了一句,“我们公主跟某些人可不一样,是断然做不出那等抢夺旁人夫婿的事情的,世子爷滞留在此,迟迟不肯走,莫非是要给我们公主招黑?” 严如是面色一僵,素衣这段话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来,可话里的意思却甚是犀利,骂人还不带脏字。 他原想着利用百姓们的同情心来给自己挽回些局面,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差不多了,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适得其反,百姓们此刻同情他,听了素衣的话难免脑筋一转,起了旁的念头。 他若是继续留在此处,只怕好不容易重新拣回来的一点名声,很快就会败光了,世人会反过来说他拎不清轻重,跟公主有婚约的时候与郡主勾搭上了,如今跟郡主有了婚约,却停在公主门前迟迟不走…… 即便他与郡主的事情是他被下了药,这般一想,也确实不妥。 他心中思绪百转,很快就做好了应对,面上的哀伤又多了几分,身子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脚步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素衣身后的寺庙,眼神幽怨凄楚,“她……竟是连一面都不愿见吗……我原想着,无论如何见她一面,当着面解释清楚,至少让她知道……让她知道我并非是自愿的,可如今……” 严如是惨淡一笑,摆了摆手,“罢了,全当梦一场吧……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转身上了马,这一次,甚是决绝,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留给百姓们一个孤寂而悲伤的背景。 百姓们见无热闹可看,也就一个一个的散了。 素衣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转身,向山上走去,想到今早见到的情景,床上那丝丝点点的鲜血触目惊心。 公主她……竟然将身子给了秦统领。 若是以往,她自然是为公主欢喜,她看得出来,秦统领是一个可靠之人,公主若是跟了他,至少秦统领是绝对不会辜负公主的,可是如今,在世子跟朝阳郡主好上的当晚,公主这般行事,她竟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如若公主是因为世子跟朝阳郡主好了,因此受了刺激而故意这般做,她日后该怎么办? 素衣皱着眉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日后真是任重而道远。 公主这般任性,她还是要盯着公主些,她若是真心爱上秦统领,最好不过了,可若是没有,公主还惦记着世子爷……她得看着,以防公主做出什么傻事来。 公主虽不问世事多年,可这些人手都是先帝留下来,皇上一直在用的,所以办事效率极高,这命令从公主那传了出来,很快就到了皇上和燕王耳中,又从他们那里加工加料,送了出来,不一会儿,这些消息就传遍了半个京城,很快,就到了李家。 率先听到消息的是李文强,他虽有官职在身,却也只是挂着名头,又是游手好闲惯了的人,狐朋狗友更是一堆,他当时正在青楼喝着花酒,听到堂下有人在谈论这个消息,惊得一下子从软榻上蹦了起来,连怀中的娇人也顾不得了,叫嚷了起来,“荒唐!我们李家绝对不可能承认这种事情!” 一旁阁臣谢杨荣之子谢绍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话儿都传到这里来了,只怕不一会儿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事情能有假?你现在在这里嚷嚷着说不可能,谁会信?” 吏部尚书之子吴子虚眼眸一转,也跟着添了一把火,“你们李家出手可真是阔气,阔气的很啊,嫁出一个嫡女竟然要赔上一半的家产,啧啧……这么大的手笔,京城中可无人能及,只怕接下来的婚事要轰动京城了。” “哼!什么嫁嫡女,她做下这等丑事,竟然还不知羞,如今不过是给人做妾罢了!”李文强气的胸膛呼哧呼哧,一起一伏。 “文强你现在气也没用。”谢绍延喝了一口酒,斜眼看着李文强,“也就是你傻,堂堂的嫡子活的都不如一个嫡女,你就当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吗?你是李家唯一的嫡长子,李家如今所有的一切,将来可都是你的,这未来是你的,跟现在是你的有何区别,咱们直接换句话说,这李家就是你的!这句话不过分吧?” 李文强点了点头,这李家当然就是他的。 “既然是你的,她朝阳郡主嫁过去,带的嫁妆,可都是用的你的,她带多少走,你就少多少,这如今,传出这样的话来,你李家可是大家族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若是做不到……啧啧,只怕到时候酒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唉……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眼瞧着李文强面色越来越铁青,谢绍延闲闲地喝着酒,挑逗着怀中的美人。 李文强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个理,他眉头一簇,凑了过去,推了推谢绍延,“延哥,你向来有主意,这事情你可一定要帮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是你李家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清官难断家务事,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姑姑的儿子的份上,我多一句话都不会说,再说了,这一头是你,一头是你妹妹,这手心手背都是宝,你可别拉我下水,这个主意,我绝对不可能帮你出。”谢绍延懒得再看他,垂下头,亲了亲怀中的美人,惹得美人咯咯直笑。 他这番话直接刺激了李文强,李文强面色越发不好了,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是嫡子,朝阳郡主不过是个娘们,这嫁出去的女儿,岂能跟他比,这不是荒唐吗? 第六十七章 挑拨离间 谢绍延挑|逗了怀中的美人一会儿,抬起头,见李文强苦着脸站在远处,眼眸微眯,闪过一道精光,随即面上恢复了慵懒的神色。 一旁的吴子虚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也低垂着头摸了两把怀中的美人那娇嫩白皙的小脸蛋,佯装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心却飘荡荡的,没个着落点。 这李文强跟朝阳郡主可都是谢氏所生,谢氏是谢绍延的嫡亲姑姑,当年也是谢绍延的父亲与李家同心协力,将皇上给推上去的,因着这几层关系,谢李两家一直都是连在一块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按理说,李家出了事情,谢家应该帮衬着才是,怎么他听谢绍延的口音,全是在挑拨离间呢。 李家倒了,对谢家有什么好处? 李文强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呼吸越来越重。 谢绍延虽眯着眼跟怀中的美人轻声逗趣,余光却一直暗中关注着他,见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四圈之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人若是蠢起来,真是比那大头鱼还蠢。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鱼饵都扔到他嘴里去了,就等着他咬下去好一钩子钓上,他倒好,鱼饵含在嘴里却迟迟的没有动静,而最让人无语的是,他的迟疑不是在担心这是不是圈套,而是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嘴里有了鱼饵。 谢绍延无奈之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心地指点道:“算了算了,咱们好歹兄弟一场,兄弟有难,怎么能见死不救,我便提点你一句,文强,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愣在这里愁眉苦脸,而是赶紧的动起来,去查查这话头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若是按你所说,根本没这回事,那就是有人刻意在放假消息,你说谁会放出这个假消息?这个问题随便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这消息对谁最有利,就是谁放出来的,就往谁身上查!” “对谁最有利……”李文强站住了脚跟,“这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对严如是最有利,我李家的一半家产,那白花花的银子可都进了他严府……”话到了这里顿时愣住了,不对,不只是严如是,还有一个人也能得利,就是他那个好妹妹——朝阳郡主! 他怎么把她给忘记了,这一半的家产若是给出去了,可就是朝阳郡主的嫁妆,她若是带着李家一半的家产跑了,那银子不就是她的。 女儿家的嫁妆可就是压箱钱,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动的,只有朝阳郡主一个人可以打理。 李文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气得牙痒痒。 就知道这个贱人是个不安分的,没想到她这般的不安分! 从小他就跟这个妹妹不对付,二人关系一直很僵硬,他早就看她不顺眼,没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银子上面来了。 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算个什么东西! 见他似是回过神来,谢绍延懒懒的晃动了一下胳臂,道:“其他的我也不多说,这件事情,究竟是你妹妹在其中捣鬼,还是那严如是心怀不轨,只要去细心一查,便能查得出来,至于查出来是谁之后,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就全在你身上了,毕竟……” 谢绍延眯着眼,拖着长音,“毕竟,那可都是你的银子啊,你在这里愣着,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花酒,再晚个两天,那一大半的家产可都被朝阳郡主带走了,到时候……你就干瞪眼吧!” “对!对!延哥说的对。”李文强猛得一拍大腿,急红了眼睛,“他奶奶的个贱人,勾引别人的未婚夫也就算了,竟然还将主意打到老子头上,真他妈拿我当傻子看待吗?老子这就回去跟他们拼了,那银子,只要有我在,她是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话音刚落,人就匆匆向外跑去。 自他走后,谢绍延推开怀中的美人,命令他们全都出去,等屋子内就剩下他与吴子虚时,谢绍延起身,弹了弹身上的胭脂粉末,看着门外,眼眸深远。 吴子虚拧着眉头,“延哥,你先前不是说要潇潇洒洒,醉卧烟花之地,不管尘世吗,今日为何会出手?你这架势……像是要干涉皇上跟李家的恩怨啊,别忘了你谢家一直都是……” “此一时,彼一时。”谢绍延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怎么做跟我无关,我怎么行事跟他也无关!”是非曲直他瞧得清楚,如今上位者是皇上,不是太后,更不是李家。 一代皇帝一代臣,不管何时,他都会站在皇上这边,这是存活下来最基本的选择。 从来功高震主都没有好下场,皇上能登上那至高之位,他谢家出了不少力。他爹并非贪慕名利之人,却迟迟不肯归隐,他虽知为何,却也无能为力,也幸好谢家传到他这一代只有他这一个嫡子,他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这一条路。 他爹是绝对不可能谋反的,只要他纨绔成性,谢家就能存活下去。 吴子虚心神一震,“延哥这话的意思是?” “你觉得那严如是当真是如此没脑子之人?与人偷情竟然能够被人逮个正着?这件事情明显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朝阳郡主虽然嚣张跋扈,却不至于出手杀害公主,这件事情发生到现在,皇上只是盛怒之下颁布了圣旨,都不曾传召严如是,而昭华公主去了佛安寺这么多天,一次都不曾出面……你不要忘了,咱们这位公主可是先帝带大的,自小就聪明灵巧,是一个极有自己主意的人,才能不输于男儿,若不是七年前发生意外,她惊吓之下失了忆,性子变了不少,此后又一直有太后拘着,恐怕此刻,一切都不一样。” “七年前的意外……”吴子虚眉头拧成了川字,“我曾听说过这件惨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说有几个流浪汉都被处以极刑,死的甚是惨烈。” “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隐约听到父亲提到一些,当年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说起此事,也幸好最后关头有人不要命地救下了公主,公主虽然受了惊吓,倒也不曾真的被侮辱,否则,哼……只怕他们几个会死的更惨。”谢绍延眉宇间闪过一丝阴狠,幼时,他极为喜欢昭华公主,拿她当妹妹一般看待,后来听爹爹说起此事,他气愤的恨不得亲自去砍了那些贼人。 那时他曾去宫中看过公主,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再后来,先帝骤然离去,皇上登基,一切又不一样了,他曾在宫中见过她几次,她长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容貌美的不可方物,可却美的没有灵魂。 昔日的张牙舞爪不再,她变得温婉,变得沉默,变得柔和……那种乖巧,还有面对太后时的隐忍,让他心里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甚为不舒服,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小时候都不知道何为隐忍。 “延哥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公主所为?” “不管是与不是她?总之,这件事情背后有高人在操控,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他倒希望是。 如若是公主,岂不就代表着这门亲事是公主自愿退的,她隐忍多年,不愿再继续忍耐?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公主突然间想通了? 谢绍延眯着眼睛思考了很久,面上露出吊儿郎当的痞笑,“走,咱们喊上司马清和路嘉去西场赛赛马,好久不曾疏通筋骨了,这李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闹去。”若是他所料不差,这件事情便是皇家出的拳,至于用意在何处,皇上最疼公主,退婚这样的大事定然是事先问过公主的意思,又或许,这件事情,公主也有参与,她能自作主张搬去佛安寺,远离太后的掌控,想必是不打算继续隐忍。 这件事情,如今看上去是挑拨李家和严家的关系,可是细想下来,严家不过严如是一个人在京城,他孤身一人有何好提防的,除非……皇上开始提防平西侯爷了? 平西侯爷手握重兵,占领一方,确实是一块心头病,可是通过这个方法敲打,这拳出的方向和力度都不对,不太可能!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见见昭华公主了,或许一切的关键就在她身上。 同一时刻,李府也得了消息。 李国公毕竟久经官场,盛怒之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连忙派人去查这个消息到底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就在李文强抬脚进屋的时候,齐叔正低头汇报着消息,“……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最先开始传这消息的,是同门客栈的一个伙计名叫来福,属下抓着他逼问,他原先不肯说,严刑拷打之下才肯招认,说是听他的堂姐所言,他堂姐在严府当差,昨夜亲耳听到世子爷身边的人说出此事,另外,属下还查到……” 齐叔停顿了一下,似是不敢多言。 第六十八章 在一起 “查到了什么,但说无妨!” “是,老爷。”齐叔头埋得更低,“明明大人已经派人压下此事,可是今日京城里头关于郡主给世子爷下药,逼迫他一事,还是传的沸沸扬扬,属下查到,这消息也是从严府放出来的。” 李国公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盯着齐叔看了半饷,声音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一般,“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这是属下亲自去查出来的。” “祖父,这可是齐叔亲自去查的,这消息还能有假?”李文强站在旁边听了半响,早就急不可耐了,闻言连忙站了出来,煽风点火道:“祖父,孙儿还听说了一事,那严如是今日一早就赶去了佛安寺,跪在庙门口说是给公主赔罪,还一直跟外头人解释,说这一切都是清漪妹妹所为,将什么脏水都往我们李家身上洒……皇上都下了旨将妹妹嫁给他,他如今不顾着这边,不赶紧将这件事情圆过去,反倒去巴结着公主,分明是不将我们李家看在眼里,如今更是传出这样的闲话来,定然是瞧着皇上已经下了旨,知道我妹妹如今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才趁火打劫,想霸占我李家一半的家产,祖父,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啊!” 事关银子,他这会儿头脑清醒,机灵得不行,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溜接着一溜,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可谓头头是道,“祖父你说他一个小小的世子爷,竟然如此不将我们李家放在眼中,他不就是占了清漪的身子吗?那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话可都是他命人散播出去的,他倒好,将罪名全部安在清漪妹妹头上,自己博了好名声,还妄想我李家的一半家业,他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以为我们李家是软柿子吗?任由他捏扁搓圆?” “啪——” 李国公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他休想!” 杯子碎裂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屋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文强低头,怔怔地看着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茶杯,眼眸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芒,觉得自己真是交对了朋友,若不是延哥的提点,他此刻还在美人怀中醉生梦死,连自己的家业被人抢了都不知道。 祖父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能有这番失控的行为,想来是动了真火,只要祖父动了真火,她李清漪还有严如是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李国公摔完杯子之后缓缓起身,面色如常,恍若将才发火的那人不是他,“女为人妾,妾不娉也,皇上既已下旨将清漪许给世子做妾,我们李家也不能违背祖制,齐叔你去安排一下,这就一顶粉轿子将清漪送到严府,她既然巴巴地要嫁给世子,我这个做祖父的又岂能棒打鸳鸯。” “祖父你的意思是……” 李文强张大着嘴巴,祖父这是要将李清漪这个贱人直接送过去,一分嫁妆都不给,是他想的这个意思吗?祖父出手可真真是狠! 李国公闲闲地整理了下衣袖,眸光落在他面上,教训了起来,“看看你这什么德行!你的差事都做好了吗?整日里不学无术,这点小事就将你吓成这样,不就是一点风言风语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李家最是守礼,事情该怎么办怎么办,明白了吗?” “是,祖父教训的是,孙儿记在心里了!”李文强忙不迭地点头,头一回觉得被人教训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祖父,清漪好歹是孙儿的妹妹,孙儿去送送她。” “去吧。”李国公一挥手,向内屋走去。 李文强得了令,欢喜雀跃,拍拍屁股就往外跑。 待来到外面,迎着阳光,他像是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般,好险,差一点就让李清漪那个贱人得逞了! 李家的一半家产啊,那得多少银子啊,他们脸可真大。 李文强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左右不过半日的功夫,他得赶紧去祠堂,他要时刻守着李清漪,一直到将她送走,这李家是他的,李家上上下下所有的银子都是他的,她今日是一两银子都别想带走! 外面闹的风生水起,佛安寺却是一派安详和谐。 自严如是被打发走后,昭华公主斜靠在躺椅上和安宁郡主拌嘴,通常情况下,安宁噼里啪啦说一大桶,她三言两句地反驳回去,将她说的一无是处,惹得安宁大发脾气,一把抢走了她怀中的会桃罐子,扬言要全部吃光,一个都不留给她。 “屋子里的东西,你看上什么直接拿走,我何时舍不得过?但是这个不行,你快还给我!”昭华公主的口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不就是一点点会桃吗?虽说难得,可也不是寻不到,阿姐,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昭华公主起了身,眸光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罐子。 这可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粒粒饱满,颗颗圆润,自己都舍不得吃,打算留给秦默的,可不能被这小妮子给抢了,“这是给我家秦默的。” “哈?”安宁郡主吓得一愣神,手中的罐子啪唧一声摔了下来,那颗颗晶莹剔透的会桃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染了污泥。 同样愣神的还有院子里的秦默,素衣以及站在不远处,赶过来复命的翠花,翠花是郡主的心腹,心思灵巧,连忙垂下头,掩去面上的震惊,这么大的秘密,已经不是她一个下人能知晓的。 素衣先是一怔,随后欣喜的笑了起来,公主是真的喜欢秦统领,不是因为气恼世子才与他欢好,最为震惊的莫过于秦默。 他怎么也没想到公主竟然当着下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她这是要公开与他的关系吗? 秦默面上不动声色,隐藏在袖子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在场的几个人的反应皆不在公主眼中,她蹲下身子,见会桃都被摔破了,粉红色的汁液流了出来,上面还沾着泥,心疼不已。 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就这样毁了,根本就不能再吃了。 “安宁,看你做的好事!” 安宁郡主缩着头,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原本只是想跟阿姐开个玩笑,哪曾想,得到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见公主阴沉着脸,重新坐了回去,连忙舔着脸凑了过去,“阿姐,你不要生气啦,我不是故意要摔的,真的是不小心……阿姐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回头我多送些过来,好不好?只是……” 她眼神飘到秦默身上,推了推昭华公主,“阿姐,你们……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不行吗?”一季冰冷的眼神扫来。 “行行行,当然行,阿姐可是公主殿下,你开心就好,谁敢说不行。”安宁郡主怏怏然一笑,敢说不行的两个人,可都在皇宫里头坐着呢。 阿姐那头婚一退,这头自己就招了个冷面侍卫,这事若是传出去,京城还不得闹翻了天。 安宁郡主眉头拧了起来,见公主一脸的淡然,好似全然不将此事此事放在心上,抬头,见秦默也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怎么一样的漠然,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大? “阿姐,你是认真的吗?你当真要跟……”她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人,“阿姐,你同我说说心里话,你是闹着玩的,还是认真的?” 昭华公主斜眼看她,“问话前先用脑子想一想,本宫几时跟你开过玩笑?这件事情是闹着玩吗?” 安宁郡主被她这句话噎的一愣,无言以对了。 她捧着腮帮子坐在一旁,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昭华公主,“阿姐,其实我是支持你的,可这毕竟是大事,你要不然先收敛收敛?等过了这阵子,再跟皇上提起此事,皇上最疼你了,一定会同意的,至于太后那边,要不然,你干脆搬去封地住,一年半载后生个孩子出来,到时候,太后便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嗯……你说的对。”昭华公主凝眉想了想,回头瞥了眼秦默,秦默禁不住她火辣的视线,面色微红。她扭过头来,看着安宁,“你觉得,我若是怀了孕,母后能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做?会怎样对秦默?母后的性子,你不清楚?” 依着她母后的性格,只怕会瞒着她,先斩后奏,到时候留给她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真心爱着秦默的,也没有人会相信秦默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他们只会认为,秦默是她闲暇时玩玩的面首罢了,死了就死了,她最多伤心一阵子,过后自己就能想开,毕竟……有谁会将一个侍卫放在心上。 “啊……”安宁嘴巴张成了o形,“那怎么办?一直瞒着?” 昭华公主摆了摆手,有些烦闷,“先不说这事。” 第六十九章 利益关系 昭华公主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件事情纸里包不住火,她与秦默的关系迟早会浮出水面,与其藏着掩着,等着别人来动秦默,倒不如她主动出击! 她想到此,眼眸中闪过一道狠戾,如今诸事混乱,她要一个一个的去料理,等风头一过,再寻个机会好好做场戏,让他们知道她这个公主可不是吃素的,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惹,也该让他们心里头拎一拎。 秦默就是她的逆鳞,谁敢碰,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先前朝阳郡主不是要办宴会吗,如今看起来,这宴会也办不成了。” 昭华公主说着,微微挪了挪身子,只觉得身下疼得厉害。她蹙着眉头喊秦默进来,刚拉着他坐下,整个人便趴过来,赖在他的身上,折腾了一夜,她实在累得不行,浑身跟车轮碾过一般又酸又痛。 若是可以,她真想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不动弹,可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她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秦默整个身子都僵硬掉了。 在公主吩咐他坐下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内心其实是有些拒绝的,可他不愿违背公主的命令,岂料刚一坐下,公主整个人倒了过来,他本能的反应是连忙伸出手来抱住公主,怕她撞到。 手刚一触到公主时,周围几双眼睛便如利箭一般嗖嗖嗖射来,秦默脑子里这才反应过来。 他脸皮儿薄,耳尖红了起来,抱住公主的手像是触电一般,正要撤离,公主柔柔弱弱的声音便从耳边传来,“秦默,我疼的厉害。” 哪个地方疼,不言而喻。 秦默的俊脸轰的一下子全红了。 尚有外人在,他性子淡漠,哪里受不了在旁人面前这般搂搂抱抱,可终究挂念着公主的身子,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秦默紧抿着唇,捏了捏手指,打算撤离的手又放了回去,为公主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好。 随后低垂着脸,眼观鼻,鼻观心。 安宁郡主对着这一幕连连乍舌,不得了不得了。 阿姐真真是有手段,连冷面侍卫这般的硬木头都能收服,确实是厉害,改日定要跟她取取经,“阿姐,这宴会办不成便办不成,难不成她的宴会,你还想参加?” “只是想借此机会做些事情……”秦默的体贴让她甚是满意,昭华公主毫无顾忌的靠在他怀里,温温热热的暖意从他的胸膛传来,她心中舒坦,身上的疼痛也好像减轻了不少,小手伸出偷偷的勾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连。 感觉到他的手僵硬了一下随后放软,昭华公主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语气也轻松了几分,“她不办,不若你来办一场宴会?” “我?”安宁郡主不可置信的点了点自己,“在我家吗?可是我阿爹不同意怎么办?” “谁说去你家了?”昭华公主白了她一眼,“若是本宫没有记错,北定河边上便有一皇家园子,你就以为本宫疏散郁气为由,邀请京中贵女公子出来转转,春日风光无限好,咱们可以多玩几天,游船赏景,吟诗作对,顺着河水下流,中途换马车,顺道去一趟金陵城,那金陵城背靠着玉泉山,又有前朝大将军遗址,街道风景皆是传习了前朝风味,颇有意趣,难得的机会,想必愿意前往的人会很多。”更重要的是,去金陵城,必定会经过武陟,中牟一带。 这好端端的修起河道来了为的是什么?若是不亲自去瞧瞧,她根本放心不下。 “金陵城啊,我很早就想去看看了。”安宁郡主双目放光,一提到玩耍,她浑身都是劲头,“阿姐,咱们啥时候去?干脆近几天吧,要不咱们今日就动身?” “今日动身?你怎么请旁人?”昭华公主将自己的令牌扔给她,“五日后吧,准备宴会的事情可以请兰心帮忙,你阿爹若是问起来,便说是替我办事,至于请帖,我自会派人做好送过去,你只需派人配送即可,记住,请客的时候不必遮掩,直说便是。” 去一趟少说也要两三日,这中间,船只,酒楼,马车,酒菜,艺妓,侍女……各方面准备的事情也多,至少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好的好的!”安宁郡主瞪大了眼睛怔了怔,随后拿着令牌连连点头,蹭得跳起来就准备离去,一扭头,瞧见了恭敬的站在树荫下等着传召的翠花,她一挥手,丢下一句“好好伺候着,以后,公主便是你的主子”之后,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待下了山,上了马车,安宁郡主面上的嬉笑收敛,神情瞬间沉重了起来。 秋霞不解道:“郡主这是怎么了?还在为世子爷的事情忧心吗?” “不是。”安宁郡主摆了摆手,头往马车上一靠,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阿姐自己也说,原打算利用朝阳郡主的宴会做些什么,如今,这差事落到了她的头上,在这关头,阿姐绝对不会是为了散心,她要借此机会做什么? 她安宁郡主好歹也是出身在皇家,身上流着凤家的血,若是连这点都瞧不出来,就真真是白活了。 若是她开口问,阿姐会告诉她,她相信阿姐是真心待她的。 她帮着阿姐,一来是真心喜欢她,希望阿姐好,二来,也是利益相同,这才是最关键的。 亲情关系不一定可靠,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不准的,此时好,不一定代表着彼时好,关系再亲密的,说不定哪一日说反目就能反目,可是利益相同者会一直站在一起,只要利益不变,那情谊就不会变,若是哪日利益改变了,那再深的情分,也未必能长长久久的处下去。 她和公主的利益是相同的。 皇上的位置稳了,她爹才能继续做他的闲散王爷,她也能继续做她的逍遥郡主,若是有一日皇上倒了,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她阿爹阿娘,包括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她心里头明白。 换句话来说,她家跟皇上还有公主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所以,不管公主做什么,怎么做,她都会全力支持。 山上,自安宁郡主走后,素衣上前添了茶水,便乖巧的站在后头。 昭华公主抿了几口便唤了翠花到跟前,见她低眉顺眼,至始至终都不曾抬过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倒是个守规矩的,“消息都探查清楚了?说说看,最近京城里头有哪些有趣的事情。” 将才安宁郡主在,她稍稍矜持了些,如今院子里只剩下素衣和翠花,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心腹,另一个是安宁的心腹,她信得过,当下手脚不安分了起来,握着秦默的小手悄悄地在他手心画着圆圈,写着字。 “最热闹的便属昨日世子爷与朝阳郡主一事,这件事情轰动了半个京城,如今街头巷尾皆在谈论此事,说什么的都有,这一点,想必公主都清楚了,婢子就说些公主不知道的趣事。”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一回,翠花明显学乖了,查到什么便说什么,绝无半点隐瞒,“……昨夜世子回府之后,发生了两件事情,一则是半夜之时,从里头运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出来,丢到了乱葬坟,后来被燕王的人带走了。” “燕王?我三哥?”昭华公主眉头一挑。 “是。婢子自领了公主的差事,便尽心尽力去办,公主给的人,以及婢子手里头的人全都调动了起来,燕王的人似是察觉了这边的行动,中间出了不少力,不过那女子,在燕王的人赶过去之时已经命绝。” “可惜晚了一步。”昭华公主眉眼深深,“也罢,他既然出了手,又怎么可能留下活口,你接着说,这第二则事情是什么?” “第二则,世子爷连夜派人抓了两个大夫进府,那两个大夫一直到凌晨才回馆,一回去便闭门休馆,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踪影?被暗杀了? 这可是天子脚下,杀一两个没名堂的女人无所谓,可若是两个有家室的大夫被杀,难免不会有人注意到,后续甚是麻烦,严如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干,最有可能的便是拿着他们的家人作威胁。 昭华公主想到此,又是一叹,大夫能做的无非就是医治救人,严如是病了? 也是,他那样要强的人,被人当众抓奸,想必内心既不好受。 再说了,这条线能查出什么?严如是既然下了封口令,她若是揪着这两个大夫,只怕会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她摆了摆手,“不说严府了,说说别家的事情,谢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一切如常,谢家嫡子这些年来整日里与京中几位贵公子流连烟花之地,喝花酒赌博赛马,每每深夜才回去,被其父责骂,次日依旧如此,屡教不改……不过这谢公子确实有几分本事,虽则纨绔,却也混出了些名堂,他人缘极好,又甚是讲义气,京中整日游手好闲的几家公子皆以他为长,而博学多才,颇为上进的其他家公子也跟他关系密切,可谓是两边通吃,他这些年来出手为不少公子摆平过事情……” 第七十章 公主计谋(内含小剧场) “哦?摆平过哪些事情?举两三个例子具体说说。”昭华公主小手轻划,在秦默的手心上写着字。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手心传来,读懂了她写的什么,秦默面色又红了几分,将她不安分的手抓紧了,低头在她耳边叹息,“公主,专心。” “本宫很专心啊。”专心听,也专心玩,两不误。 昭华公主玩弄着他的手指头,对着翠花吩咐道:“你接着说。” “是,公主。”上面的动静翠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头都不曾抬一下,这是做侍女的本分,好奇心重,惦记着主子私事的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她将谢绍延出手做的事情一一细说了起来,“……因此,工部尚书之子路嘉与他交好,经常约着去西场赛马,谢公子纨绔成性,出手极为阔绰,交朋友更是讲究一个‘义’字,去年年底,司马家嫡子看上了醉红楼的苏琴姑娘,那苏琴还未□□,不愿接客,司马公子大打出手,扬言要拆了醉红楼,公主也知,朝廷律法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狎妓,司马公子身有官职,御史们完全可以揪着此事狠狠的参他一本……” “这一点,并不重要,不必细说,说说看,谢绍延是怎么做的。”昭华公主打断了她的话,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这朝中大臣,有几个不曾去过烟花之地,若是追究起来,恐怕大部分的官员都得下台,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要没出什么事情,向来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若是揪着不放,反倒落人口实。 更何况,司马成玉的爹可是右相,这么一点小事,都不需要他出面,下面的人就可以摆平。 她关心的是谢绍延在这里头会怎么做。 “是,那苏琴姑娘琴艺了得,是谢公子的红颜知己,也不知谢公子与她说了什么,原本还死活都不肯从的苏琴姑娘,隔日就自己递了帖子去寻司马公子,司马公子大喜,去了苏琴姑娘的屋子,待了整整三天三夜,出来后就宴请谢公子,与他交好……” “一出美人计,收了一个‘好兄弟’,他倒是有几分能耐。”昭华公主点评了一句,幽幽怨怨地瞥了秦默一眼,默默,你何时能与我三天三夜…… 秦默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红色,扭头躲过,三天三夜……他常年练武,倒是无事,可是公主的体力,便是做一回都累得只剩下喘息的份,她吃得消吗?他是真心舍不得…… 昭华公主读懂了他表情的含义,这个臭秦默,胆子肥了,竟然觉得她不行! 她伸手,狠狠的掐了秦默的大腿肉一把,秦默眉头都不曾蹙一下,看着公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 “……那司马成玉除了好色,还有旁的喜好吗?” “司马公子平日里就是与几家贵公子一同喝酒逗趣,赛马打球,偶尔还去赌场玩玩,他喜爱练武,最是崇拜武艺高强之人,可惜他自己武艺不精……司马公子与他大哥司马清不和已久,听说司马大人领了修河道差事之后,司马公子被右相狠狠的训了一通,说他整日里不学无术,毫无长进,让他多跟着他大哥后面学着,不要整日里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司马公子一恼火,前去找他妹妹诉苦,岂料他妹妹也跟着讽刺了他几句……司马公子一怒之下去了醉红楼,一待就是好几日,醉酒后曾扬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情,将他大哥撵下去。” “有意思,这没本事的人,向来都有大志向。” 昭华公主一言落下,能让一个庶子爬在他头上,连自己的妹妹都不喜欢他,看来这司马清真是混得不行,“接着说,这右相府里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大事情没必要查,因为所有人都盯着,绝对查不出什么来。 这京城里头卧虎藏龙,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衍化成大事。 越小的事情,越是能抓到关键点。 “近日来倒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公主也知道,这采购的差事是肥差,这里面油水颇多,是最容易伸手的地方,可也正因为容易伸手,才是被盯得最紧的地方,这右相府里头负责采购的张大宝,平日里手脚就不老实,前阵子他老母摔断了腿,躺在医馆里,急需要用银子,他手也就伸得长了些,这前前后后一共贪了上百两银子,这件事情被人揪了出来,右相府里头的管家钱友善当众狠狠地批了他一顿,这张大宝拉不下这个脸来,跑出去喝闷酒,醉醺醺之后,说了这么几句醉话。” “哦,什么醉话?” “他说:跟府里头旁人相比,这一百两银子算什么?一根手指头都不算,他才贪了多少?说那管家钱友善仗着自己是相爷的远房亲戚,背地里还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就说府里头养马的,那十几匹马能吃多少粮草?一个月的开销竟然上千两,这不是笑话吗?” “区区十几匹马,每月的开销要上千两?它们吃的是黄金白银吗?” 秦默眉头一蹙,昭华公主身子微微挺直,平静了许久的面上终于露出兴味的笑容。 有意思,这件事情很有意思,“那张大宝还说了些什么?” “其他倒是没有,说句实在话,这大门大户的,哪个管家的屁股是干净的?莫说管家了,这府里头到处都有文章可做,守门的门房可以贪孝敬银子,主子身边的侍奉可以贪赏银,采购的可以从中捞回扣,就连厨房的,都是边吃边拿边顺……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 翠花说了很多,昭华公主的关注点依旧落在养马的事情上,“他说的这番话,就没有人怀疑吗?” “倒是有人怀疑过,只是那时候,张大宝喝的稀里糊涂,满脸涨红,说完这些话倒头就睡了,恐怕说了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第二日,有人拿着这些话来问他,他连连摇手回避,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情,还说自己那是喝醉了酒,心里头不服气,随意攀扯了几句,权当是醉话,听后就忘了吧……” 昭华公主的眉眼深了,“有没有派人去查查?”连右相府里头的一个采购人都这么谨慎吗?他在怕什么? 翠花面有局促,“还没查,因为是酒醉后的几句闲话,婢子知晓后就不曾当回事,这右相府上虽有我们的人,可终究只是三等四等的丫鬟和杂役,进不了帐房,也接触不到上头。” “此事不简单,传话给我二哥和三哥,他们手里头应该有人手,让他们好好查查此事,那个管家也有问题,好好查查,我们的人,就收回来吧。”这些,她一个居住在山上的公主,人手不足,精力有限,又不能亲自去,若是顾问太多,那些下人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反倒坏事,“对了,左相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倒是有一桩大事,苏姑娘自来了一趟佛安寺,回府之后便去寻了左相,与他关门秘聊了许久,恰巧那时,燕王也在,接着,左相就派了两拨人马,一拨去了奇峰山,似是打算重新调查当年之事,另一拨人,则去了河间府。” 昭华公主扭头瞥了秦默一眼,左相真不愧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做事完全沉得住气。 在得知秦默与他那已死的嫡长孙容貌相似,身世略有吻合之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前来看望秦默,而是派人去调查,左相的城府一向深厚。 这样也好。 虽然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也不知晓,可是她心中就有这样的感觉,秦默很有可能就是苏安然,这件事情皇兄不能出手,她也不能出手,必须交由左相自己去调查。 只有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才最让人信服。 “其他,就没有任何动作,左相依旧勤于政务,昨日与礼部,户部尚书和几位参政史议事,半夜才回府,与燕王走动也颇为密切。” “嗯,燕王是已故的苏贵妃带大的,这苏贵妃可是左相的嫡亲妹妹,听闻苏贵妃在世之时,与左相的兄妹感情极深,苏贵妃走后,燕王与苏府走得近,倒也无可厚非。”昭华公主眯着眼,良久,吐出这一句。 前世,她便对此事耿耿于怀,因着左相一力捧着燕王,她在误以为是燕王谋害皇兄之后,连着左相也一同嫉恨上了,可是如今一想,如若他们当真心怀不轨,在皇上登基之后,便该避嫌,减少来往的次数,毕竟王爷跟朝中重臣来往密切,并非好事。 从来正大光明的,都是内心坦荡之人,反倒是那些表面上看上去规规矩矩,一言一行皆顺从法度之人,背地里还不知道在使什么鬼花样,比如严如是,比如右相。 昭华公主抬起头,看着满园的风景,经她这么一折腾,有李文强那个没脑子的在中间一搅和,李家跟严如是应该是走不到一块儿去了,不过这还不够! 第七十一章 为妾(双更合一,内有小剧场) 光是离间了李家和严如是还不够,前世严如是能够说服李家,自然有他的本事,她一定要确保今生他再难拉拢李家。 昨日的事情最多只是让李府丢了颜面,可是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李清漪嫁入严府,他们两家联姻这是不争的事实,她让人散播出去的流言,将李文强扯了进来。 李文强一个纨绔子弟能活的风生水起,全然仰仗着李家的势力和财力,依着他鲁莽的性子,在得知自己的一半家产被人占了,不管这事情是不是真的,也不管这流言是不是真的,事关他的贴身利益,他不可能坐得住,势必会大闹一场。 从来流言可畏,有他在中间添油加醋,这流言又是从严府传出来的,只要李国公相信了,她这个外祖父可是个狠角色,这样一来,李家和严家的关系就不可能好起来。 不过,她还得在其中再加一记猛料,“李家上下人心不齐,各有各的心思,不必动,他们自己就能乱成一团,就让他们自己闹去,找个好时机,将世子跟朝阳郡主欢爱的具体场面透露给右相之女,让本宫看看这个京城第一才女会如何做!”她会像朝阳郡主一样放下身段也随了严如是,还是默默的忍受,任由自己的心上人与旁人欢好? 前世,她的心机和手段可从来就不曾让她失望过。 翠花一愣,“公主,这个……”那场面无人瞧见过,这怎么描述? 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昭华公主斜眼看她,“没见过难道不会编吗?这种小事还需要本宫来教你吗?” 翠花怔了怔,红着脸点头称是。 “记住,说的越详细越孟浪越好,另外,将这次宴会是慕容家主办,慕容恒也会参加五日后宴会的消息透露出去。”昭华公主面上的笑容有些阴森,与她的恩爱情仇本就是一场戏,如今散了也就散了,严如是是那种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他要做的是天大的事情,绝对不会拘泥于这样的小事,更不会因为跟她的间隙,而放弃接近慕容恒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 有慕容恒这个大肥鱼做诱饵,不怕严如是不来。 只要他来,她自有办法挖个坑丢他下去! “严府不必派人跟着,派人盯着谢绍延吧,好好查查他,一个纨绔子弟竟然能两边通吃,这倒是有些意思,朝中几个重臣的府上,都派人盯紧了,尤其是司马成玉,右相府上不要动,多派些人跟着司马成玉……” 右相府上戒备森严,未必查出什么,或许,他那里是一个入口处。 前世,司马成玉跟李文强一样纨绔成性,整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他能为了一个女伎而不顾身份的大打出手,说明性子冲动,暴躁,遇事完全不动脑子。 这没脑子的人利用起来,简单方便。 只需要就着他在意的点稍稍一挑拨,他自己就往坑里跳了。 李府。 朝阳郡主跪在祠堂里一天一夜,早就受够了,谢氏心软,偷偷的带了吃食送来,此刻坐在祠堂里面,泪眼汪汪的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朝阳郡主,时不时的递上茶水,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又气,又怜惜,“清漪,我的好孩子,你慢些吃,别噎着。” “娘亲,我饿坏了。”朝阳郡主咽下一口肉,全然不顾忌形象,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这般受过苦,“娘亲,祖父气消了吗?他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晚上阴森森的,我一个人害怕……” “你这孩子,唉……都怪我平日里太过宠你。”谢氏心疼的抹着泪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下这等事,还被人瞧见,皇上已经下了旨,将你许配给世子为妾,你说你,你这孩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你爹前阵子还说要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的正室你不做,巴巴的送过去给别人当妾,你怎么这么傻……” 谢氏哭红了眼睛,李清漪虽然顽劣,可是很会撒娇,嘴巴又甜,跟她的关系也最亲,她一向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爱着,自己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最痛心的还是娘亲,她只恨自己没能关好她,让她坐下这等荒唐事情。 朝阳郡主手一顿,惊得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娘亲你说什么,皇上已经下了旨?我要嫁给世子爷了?”她面上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要嫁给世子爷了,我终于可以嫁给他了……” 谢氏将她的痴呆瞧在眼中,面上的泪水流得更凶狠了,“你这孩子,你怎么……唉,你这是失心疯了吗?那世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的惦记?”他们李家不比严家强? 站在她身后的李静姝低垂着的眼眸中满是鄙夷,她比谁都清楚,一开始朝阳郡主之所以惦记上世子,全因着世子是公主的心头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但凡公主喜欢的东西,她都要抢过去。 不过如今看来,她是真的爱上了世子,是真的沦陷了进去。 这女子一旦动了真心,就跟五神通附体似的,脑子根本不转了,是什么疯狂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娘亲,是你教我的,做人不争馒头争口气,凭什么好东西全让她昭华占了,我心里就是气不过……”朝阳郡主说着,想到世子爷的英俊潇洒,声音放柔了几分,“娘亲你放心,世子爷他是真心待我的,只要我入了严府,就不愁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到时候,我一定孝敬您。” 这一天一夜来,她想得清楚明白,这是她认定的人,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即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便丢尽了脸面,她依旧不曾后悔,甚至内心,隐隐中她还在庆幸,幸好被人发现,让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世子,否则那样背地里,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就是爱上世子了。 世子爷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娘自然是盼望着你能好,只是你这孩子,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你说你,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跟娘商量一下……”谢氏叹着气,若是清漪能够事先跟她商量好,她自然会为清漪好好筹谋一番,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若说生气,她自然也是生气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便是再气恼也无用,难不成打死清漪,这件事情就能当成没发生吗?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让清漪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皇上下了旨,三日后你便要嫁给别人,娘亲心里真真是舍不得,清漪你放心,娘亲很早就为你准备了嫁妆,到时候……” “娘亲你可真是偏心,为妹妹准备了嫁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一声!”一声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正是李文强。 朝阳郡主身子一僵,他怎么来了! 就是他,害得她被人瞧见,害得她丢尽了脸,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脑子中轰的一下子,抓起手边的碗看都不看就向着门口狠狠的砸了过去。 李文强眼疾身快地躲了过去,那碗带着汤水一同洒在了随他一同过来的齐叔身上。 李文强一见,嘴角一咧,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娘亲可真是偏心,连祖父的话都不听,祖父可是明确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来看望清漪,便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她倒好,躲在这里面啃猪蹄膀,这日子可真是过的逍遥自在啊。” 齐叔面无表情的理了理身上的脏物,闻言,面色阴沉了下来,他们这般分明是不将老爷放在眼里。 谢氏瞥了齐叔一眼,拧着眉头,不悦道:“文强!她是你妹妹,你少说两句!” “娘,是她丢尽了我们李家的脸面,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吗?甚至连她的嫁妆都准备好了,你们是不是打算将李府的银子都搬走才甘心!” 外面的流言尚未传到谢氏耳朵里,她闻言一愣,这是哪儿跟哪儿? 什么叫把李府的银子都搬出去? 谢氏听不明白,只当李文强这是胡闹的劲头上来了,在这里胡乱瞎说,他一向如此。 她板着脸来训斥道:“文强,不可胡言乱语,她好歹是你妹妹,你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关爱她一些,娘亲便是为她准备些嫁妆也是应该的,这也是我们李家的颜面。”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只是如今女儿有难,她这个做娘亲的自然要先帮着女儿。 “颜面?李家的脸早就被她丢尽了,哪里还有颜面!”李文强阴冷的眯起了眼睛,他娘想来宠爱清漪,他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妹妹,觉得她甚至骄纵。 果然外头的传言不假,李清漪这个贱人分明是没安好心,她这是自己丢了脸,还要拐走李家的银子,她休想! 李文强怒急之下,反倒镇定了下来,转向齐叔,见齐叔面色不佳,他提嘴冷笑道:“娘亲怕是还不知道吧,祖父已经下了命令,既然清漪妹妹已经跟了世子爷,干脆现在就抬了送过去,也省的夜长梦多。” “什么?”谢氏一惊,现在就抬过去?那婚事呢?难道连婚事都不办了吗? 她扭头看向齐叔,齐叔是李国公身边的人,他说的话,绝对不可能有假。 “事情正如少爷所说,轿子已经备好,老爷吩咐了,郡主是嫁过去做妾的,所以一应从简。”齐叔面无表情的说完,手一抬,很快就有六个腰圆膀粗的嬷嬷进来,道了声郡主得罪了,架着朝阳郡主就往外走。 谢氏惊住了,愕然的愣在那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她身后,李静姝也是一惊,这话的意思是直接将朝阳郡主送出,不办婚礼,不给嫁妆?这……虽说是做妾,可朝阳郡主好歹是郡主身份,怎么会不置办嫁妆,她日后到了严府该怎么办?她拿什么在严府站住脚跟?又拿什么来跟别的女人争? 她原本以为最多是丢丢人,该风光办的还是风光办了,这面子在哪里丢了,就该在哪里捡起来,将朝阳郡主风风光光送出门,日后两家交好,待日后朝阳郡主生下庶长子,位置坐稳了,还会有谁再提起此事? 可面前的一切完全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实在是太过奇怪,太过突然,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又出了大事?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逼得祖父出面,这一举,分明是不顾朝阳郡主日后的死活。 “你们放开,本郡主自己会走!”朝阳郡主怒吼了一声,见她们纹丝不动,抬起头怒视着李文强,“是你对不对?你跟祖父说了什么?”谢氏和李静姝的担忧她全然不知道,也不曾考虑过嫁妆的事情。 她此刻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世子,左右她是要嫁给世子爷的,这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分别,她并不在意这个。 至于婚事至于做妾,她从下定主意嫁给严如是时,便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准备。 她在意的是自己这般被人送走,在意的是李文强嘴角那掩饰不住的奸笑让她心里头甚是不舒坦。 “妹妹说这话可真真是冤枉哥哥的,你要嫁人了,哥哥来送送你不行吗?”李文强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朝阳郡主走到他身旁,斜了他一眼,眼中的厌恶浓烈,“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妹妹有跟我斗嘴的功夫,还是想想日后该怎么办吧,这侍妾说得好听点叫侧世子妃,说难听点,也就是个奴。”他咬重了侍妾这两个字,果见朝阳郡主面色发白,眼神骤然凌厉,他哈哈大笑,一挥手,吩咐嬷嬷将她抬下去。 眼瞧着朝阳郡主在嬷嬷的带领下上了轿,李文强一颗吊着的心彻底落了下去。 还好他机智地赶了回来,趁她没有反应之前将她送走,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幺蛾子来,他一扭头,瞧见了李静姝,眼睛一眯,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呢。 他怎么把她给忘记了。 李静姝瞧见他不善的眼神,身子向后侧了侧,还未曾说话,一声尖叫传来,却是谢氏反应了过来,她飞扑了上去,却被两个老妈子拦住,眼瞧着粉色的轿子摇摇晃晃的向外抬去,心中一痛,抬起手,就向李文强面上扇去。 “啪”得一声,五个鲜明的手掌印印了上去,“她可是你的妹妹啊,你就这样让她出嫁?文强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李文强受了这一掌,被打的头一歪,愣在了原地,他伸手抚摸上红肿的脸颊,脸庞上的疼痛只让他心中对朝阳郡主的厌恶更添加了一分,他看着谢氏的眼神逐渐转冷,“娘亲真是好大的气性!这命令是祖父下的,是祖父要她立即出嫁,我不过是来看看妹妹,这件事情跟我有何关系?娘亲如今将气都撒在我身上,可真真是不讲道理,再说了,她犯下这等丢人的事情,自动爬上男人的床,这是谁的错?难道这也是我的错不成?是我教她不知检点,不守妇道的吗?你凭什么打我?” “你……”谢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浑身颤抖,“知子莫若母,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你当真以为为娘不清楚?清漪她将什么都告诉我了,昨日便是你将她暴露出去,如今,也是你闹着将她送走,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妹妹?”李文强冷笑,“娘亲既然这般舍不得清漪,不若将静姝送过去与清漪相伴,这姐妹齐心,其义断金嘛!” 李静姝瞪大了双眼,他在说什么? 而更让她惊的却是谢氏的反应,谢氏眯着眼打量了她,李静姝心神大震,她若是跟着清漪走,便是陪房,连妾侍都不如的存在,她不要! “静姝一向乖巧懂事,若是有她在清漪身边陪着,我倒是省了不少心……”谢氏镇定了下来,面上的神色莫测,缓缓说道,每一字都像是刀子,一下一下刻着李静姝的心,刻得她的心脏满是伤口,鲜血淋漓,却也无能为力。 “静姝,你可愿意?” 温柔的话语响彻在耳边,李静姝的身子晃了晃。 明明是初夏的天,心却像是浸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她隐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紧紧的攥着,长长的指甲陷入手心肉中,丝丝鲜血从指尖溢出,顺着洁白的手指细缝流着,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面色苍白的看着谢氏。 她当然不愿意,她虽是庶女,可好歹是李府的庶女,若是挑个门户低的,还是可以做正妻的。 可是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若是拒绝,谁能护住她?她娘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妾,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在府上半点威信都没有,夫人是绝对不可能护着她的,她爹爹恐怕连她名字叫什么都不大记得,至于祖父和祖母,谁会帮她?……她有利用价值吗?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可以让祖父为她说话的价值。 就因为她是侍妾所生,就要受这个待遇? 她们凭什么? 李静姝咬着唇,低垂下眼,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和毁天灭地的毒辣,弯下身,恭敬地道了声,“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嗯。”她的顺从让谢氏提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她不悦地瞥了眼李文强,提步向外走去。 李清漪虽然就这样抬了出去,她这个做娘的却不能真的不管孩子,她得去准备准备,既然不允许给嫁妆,那些金银珠宝是不能给了,太过显眼,她得想个法子变卖些,换成银票送到清漪手上,再找个稳妥的老妈子贴身伺候着。 她那苦命的孩子啊…… 谢氏想到日后的种种,想到文强的不孝,心肝都揪着疼,造孽啊,好端端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在她身后,李静姝迎着光站着,面色苍白如白纸。 向来聪慧的脑子里乱乱的,她该怎么办? 这一去,日后的日日夜夜便要守着朝阳郡主那个蠢货,难道她一生都要耗在她身上吗?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哟,这手心都掐出血来了?”李文强那欠揍的声音响起。 李静姝缓缓的转过身子盯着他,眼神冰冷,“李文强,清漪她一直跟你作对,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我推出去?” “为何?”李文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仰起头哈哈大笑,面上的神情比她还要阴冷,“你和清漪是一路货色你当我看不出来?女儿就是赔钱货,我们李家养着你们,到头来你们嫁人的时候还得带走一大笔银子,你说为何?” “就因为这个?你就断送了我一生?”李静姝下唇都要咬出血来,她狠狠的盯着眼前之人,只恨不得化成一直野兽将他生吞活剥了,她生为李家人,却从未有一刻将自己当成是李家人,而李家人,也从来不曾将她当人看待过。 她此生最大的恨,便是生为李家人。 “断送一生这样的话未免为时过早。”李文强走进了一步,眸光紧紧锁着她,良久,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你当我瞧不见吗?你看着清漪的时候,眼神都是带着妒嫉的,我这是给了你机会,让你好好的陪在她身边,到了严府可不比在家里头,你若是能够迷住严如是,让严如是抬你做妾,那便是你的本事,到时候你和李清漪,谁看谁脸色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到了那时,你就会感谢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李清漪虽是他的嫡亲妹妹,可是在他眼中,跟李静姝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甚至,他更厌恶李清漪一些,那个死丫头,丢尽了李府的颜面,甚至暗中算计他,他真恨不得踩死她,如今送一个颇有心机的人去她身边也好,既然她不让他好过,那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解决了心头的大事,李文强心情甚好,大步向外走去。 李静姝沉静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恨意浓烈,迟早有一天,她会将他们都踩在脚下,让他们为现在的一切忏悔! 第七十二章 李静姝被抢 有李国公发令,李家这回办事速度极快,那粉轿子原是现成就有的,再随便请了个吹锣打鼓的,跟着后面咿咿呀呀,好不热闹的往严府送去。 李国公吩咐了,既然是给别人做妾,那就一切从简,下人们也就完全不曾用心。 这朝阳郡主跟平西侯世子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可谓是轰动了大半个京城,百姓们本就观望着,瞧见此景,一个个的都凑了上来。 那送嫁的程嬷嬷是齐叔的内人,见状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家夫君说了,李家便是还有什么面子,那也早就被朝阳郡主丢的干干净净了,既然如此,还在乎什么? 干脆就这样,面子里子全不要了,赶紧将她送走省事。 醉霄楼二楼的雅间,带着一群兄弟从西场赛马回来的谢绍延手握酒杯,爬在窗檐看着下方的热闹,眯了眯眼睛。 “延哥在瞧什么热闹呢?”司马成玉凑了上来,伸长脖子一看,顿时就乐了,“哟,这不是李家的轿子吗,他家最近可真是热闹啊,这又是在闹什么名堂?” 同样伸着脖子观看的还有路嘉,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下面的闲话,嘿嘿一笑,吹了一个响亮的啸声,扭头唤道:“澄泓,快过来瞧热闹,这一出你铁定喜欢。” “不感兴趣。”淡淡的一声落下。 张澄泓坐在右边的软榻之上喝着茶水,与吴子虚闲聊,听到路嘉的话,头都未抬一下。 路嘉倒也不恼,仍是不依不饶地接着唤道:“你确定不来看看吗?跟公主有关的……” 话还未说完,嗖的一下,张澄泓蹭了过来,路嘉立马腾出一些位置给他,四个京中赫赫有名的贵公子集体伸长着脖子往下看,张澄泓看了一会儿便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俊朗的眉头一蹙,“圣旨不是说三日之后吗?这李家可真是着急。” “这事儿,得问文强,他家的事情他最清楚。” 司马成玉盯着粉轿子,啧啧叹了起来,“这朝阳郡主生的也算是花容月貌,原本还打算让我阿娘去提亲,早知道她这么不守妇道,当初就该寻个小花园,拖她进去……也算是美事一桩啊。” 谢绍延瞥了他一眼,一副大少爷你快省省吧的神情,“好歹是文强的妹妹,她如今已经是世子的侍妾,你这点小心思,还是趁早收起来,莫要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司马成玉满嘴的不在乎,文强根本就不待见他这个妹妹,就跟他看不惯自己妹妹一样,“这样的女人,便是送给我,我也不敢要!未婚就勾搭上男人,还是昭华公主的男人,这郡主可真真是……”不要脸! 最后三个字,被他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花轿子一点点的远离视线,楼下实在是吵闹的厉害,张澄泓重新落座,端着茶杯一抿,面色不豫。 路嘉跟着他走回软榻,对着他挤眉弄眼,“澄泓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回京都不知道先找我们聚聚,我们还想着为你接风洗尘呢,没想到你刚回京就遇上这样的大事,说,你是不是故意算计好了才回来的?” 张澄泓倒了一杯茶,端至唇边,一顿,斜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巧合罢了。” “早知道会有这等大热闹,咱们昨日便该来这醉霄楼,说什么也要跟着闹上一番。”路嘉习惯了他的冷面,大大咧咧的坐在他身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听说昨日小郡主也在场,可是真的?” “嗯。” “哈哈,我就知道,有小郡主在,这事儿铁定热闹,澄泓你经常不在京城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位小郡主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性子豪爽极了,我每回见到她,她都在跟人起争执,上个月大街上人家小夫妻打打闹闹,旁人见到这情形都离得远远的,她倒好,直接上去干涉,说自己最瞧不上欺负弱女子的男人,听听……多么豪迈……” 路嘉噼里啪啦,一件一件地跟他说着小郡主的辉煌事迹,张澄泓冷峻的面容渐渐缓和,想到那张牙舞爪的身影,那俏皮的大眼睛,还有那个让人有些头疼的活泼好动的性子……唇角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 他瞧得出来,小郡主跟他一样都是刻意为之,目的便是将严如是跟朝阳郡主的事情传扬出去,只是,这件事情她从何而知?她是为公主办事还是自作主张? 这个小郡主,倒真是有个性。 窗边,司马成玉看了一会儿热闹,兴致淡淡,他眼眸一转,便被跟着轿子走的李静姝吸引住了。 哎呦,这小娘子可真真是不赖,五官精致,细皮嫩肉,那小腰走起来一扭一扭,甚是迷人。 他眼睛一亮,推了推身边的谢绍延,“延哥你快看,那个美人可真不错,这李家还真是风水好,养出来的姑娘好看,这丫鬟也生的水灵灵的。” 谢绍延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他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李家的庶女李静姝,她见人一向是低眉顺眼,永远都是站在朝阳郡主身后,是以,京中人虽听说过她,可真正将她的容貌记住的少之又少。 他扭头,将司马成玉眼中的猎|艳之色瞧在眼里,眼眸微转,闪过一丝幽光,不打算将李静姝的身份说出来,“这小丫鬟长得确实不错,怎么,成玉你看上她了?” “嗯,瞧着挺有味道的……” 从关注到她到现在,她都不曾笑过,那漂亮的小脸蛋绷着,一双眼眸似千年的冰爽,眼中一丝笑意都没有,隐隐透露着高傲和不屈不饶,像极了初认识时候的苏琴,苏琴如今对着她一脸的谄媚,他已经有些厌了。 司马成玉看着李静姝心里痒痒,若是能够将她讨回去好生调|教,该是别有一番趣味。 他最喜欢调|教冰冷的女子,看着她们从矜持高傲到放下身段的屈服顺从,这个过程是最美妙的。 谢绍延握着酒杯,手指轻轻的摩着杯沿,眉头一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抢,不过是个小丫鬟,我若是你,看上眼了便直接抢回府上做个暖床丫鬟……一个丫鬟罢了,凭你的身份,难不成这点面子,李家不给?严如是会不给?” 司马成玉猛的一拍脑门,可不就是这么一个理。 这主意好,直接抢回去做个暖床丫鬟,看她跟着轿子走,应该是朝阳郡主身边的侍女,既然是个奴儿,抢回去又如何? 他可是右相的嫡子,李家会因为一个婢子跟他闹翻?还是严如是会因着一个婢子跟他闹翻? 用脚趾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司马成玉伸长了脖子,眸光又一次落到了李静姝身上,看着她俏丽的背影,越看越中意,只觉得这一趟来的甚是值得。 想着戏文里看到的山寨头目抢了花姑娘回山做个压寨夫人的桥段,喉咙一紧,他兴奋之下猛的一拍谢绍延的后背,“延哥说的对,既然喜欢,干脆抢了回去。” 他脚下像是起了风,嗖嗖就要往外窜。 在他身后,谢绍延眉头一挑,嘴上高声喊道:“成玉你回来,你可不要胡闹啊——” 司马成玉整颗心都系在李静姝身上,闻言脚步不停,摆了摆手,回了一句:“放心吧延哥,这是跟你没关系,我自有分寸,先走了啊,回头请你们喝酒!”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没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了他吩咐下人操家伙上场的声音。路嘉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一切,他不过是跟澄泓说了几句闲话,这是怎么了?司马成玉怎么跟火烧了屁股似的一溜烟跑了? 他抬起头,瞥见对面的吴子虚正涨红着脸,乐得直不起腰来的模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皱着眉头,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好事,是件好事!”吴子虚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中,笑的见牙不见眼,延哥坑起人来就是厉害,“哈哈哈,司马府马上就要添新侍妾了,这是大喜事。” 路嘉了然的挑起眉头,“成玉又瞧上哪家姑娘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可就这点爱好。 “可不是……”吴子虚笑够了,直了直身子,“走,去瞧瞧热闹。” 在场的几个都是喜闹的,一听有热闹可瞧,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外走,只有张澄泓一个人留在原地,他抿了几口茶,抬起头,瞥了走在最后的谢绍延一眼,眼眸中划过一道深意,后者对着他笑了笑,“澄泓,你不过来一同看看吗?” 张澄泓眯着眼睛,“这戏文都写好了,如今不过是照着剧本演一遍,结局如何,延哥早就知道了不是?还用得着去看?” 谢绍延挑起眉头,打量着他,“话可不能这样说,昨日那场戏,澄泓你不也是亲自上阵吗?戏本是死的,人是活的,结局如何都是人定的,中间如何表演,最为关键。” 张澄泓一双锐利的眼睛眯着又松开,眼中的深意更浓,这谢绍延果真跟传言中的不太一样,他这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便挑拨的这帮京城中的几位纨绔子弟对他深信不疑,这份手段,这份本事,可真是不简单。 他轻笑一声,站了起来,“走,一同去瞧瞧。” 街道上,李家的粉轿子一路上吹吹打打,很快就过了最热闹的那条街,转了个弯,准备过桥,周围不远不近的跟了一大批看热闹的老百姓。 司马成玉带着一干家丁赶过去的时候,那轿子正好停了下来,在撒喜钱。 他眯着眼看着李静姝的后背,越瞧越满意,一挥手,两三个家丁冲了上去,一下子抓住了李静姝,将她往他这边推。 李家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群人突然冲了过来,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有人抢亲啦——” 队伍一下子就乱了,所有人都往花轿那处赶,将花轿团团围了起来。 这丢面子是一回事,可是当街被人抢亲又是另外一回事,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方,李家的下人们只想着息事宁人,将朝阳郡主早早的送到严府,也算是交了差事。 就因为大家都护着花轿,才没有人关注到李静姝,她被抓之后,先是一惊,随后恼怒了起来,待看到来人是谁时,身子猛然一怔。 司马成玉虽顽劣,倒是生了个好相貌,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眼睛,飞挑的凤尾,漫不经心的朝着你一扫,无端的生出了几分风流韵味。 他今日一袭靛蓝色华服,衣裳上绣着精致的竹叶,显得颇为精神,见家丁压着她过来,他大步走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之前离得远,未能看得清楚,如今美人的花容月貌近在眼前,那微微上翘的眼角,秀气的鼻子,紧抿着的丁香小口,尤其是那双明明勾魂,却又透着不屈不挠的眼睛,实在是让人欢喜得紧,司马成玉上前,用扇子挑着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紧紧的锁着她,“小侍女生的不错,不若跟着小爷回府,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总好过跟着别人为奴为婢。” 李静姝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认出了他,右相的嫡子司马成玉,京中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颇为好色,曾经为了一个青楼女妓大打出手。 在听得他这番话后,李静姝很快就明白了现下是什么情况,原来他没认出来她,想来也是,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将她一个庶女放在心上。 他这是错以为她是婢女,瞧上眼了,要带她回府? 李静姝眼眸微闪,这一刻,她仿佛又瞧见了新的希望。 她跟着朝阳郡主去了严府,身份也只能是个陪嫁丫鬟,就算是得了世子的眼,也只是个暖床丫鬟,到时候,还不定会被朝阳郡主怎么打压,朝阳郡主的性子她最清楚,她是断然不能容忍世子喜欢上别的女子,她无论是否能赢得世子的心,都永无出头之日,她这样上头有朝阳郡主压着,又占着“庶女”这个脱不掉的身份,以后能怎样? 可若是跟了面前的这位,至少他如今瞧上她了,那她便有六七分的把握牢牢地抓住他的心,只要握住了他的心,她离出头还远吗? 李静姝打定了主意,看着司马成玉的眼神却越发的倔强,她心知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得不到的就越会想要,太同意得到的反倒不珍惜,“若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那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司马成玉对着家丁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家丁出手,劈向她的后颈,李静姝作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惊呼一声,身子缓缓倒了下去。 李静姝被人敲晕了带走,那边,李家的下人在瞧见并没有人抢亲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程嬷嬷眼尖的瞧见了这边的一幕,连忙垂首,向花轿里头的朝阳郡主询问道。 朝阳郡主在轿子停下来时本就不耐烦了,一听说李静姝被贼人抢走了,当下唇角一勾,命令赶紧起轿,她真不明白娘亲为何要将李静姝送过来当陪嫁丫鬟,她颇有几分姿色,若是得了世子的眼,世子将她抬成侍妾,这不是平白的为她添堵吗? 那李静姝如何了,与她有何干系? 她被抢走了最好,省的在她面前晃着碍眼! 程嬷嬷皱着眉头,有些犹豫,李静姝再不济,也是李府的小姐,就这样被人当街抢走,这算怎么回事? 她扭头,打算瞧瞧是哪里来的登徒子如此的霸道,正好听到后面赶来的几个公子哥对着那靛蓝色华服的男子喊着司马成玉。 她虽不认识司马公子,那后面跟过来的谢公子她却是认得的,那可是阁臣谢大人的嫡长子谢绍延,程嬷嬷一颗提着的心缓缓的落了下来,原来是右相家的。 她转头,佯装不知道此事,吩咐人继续抬轿。 既然知道是谁家的,就好办了,那司马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京城里头谁人不知?他看上的姑娘就一定要得到,谁敢去拦?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她一个老妈子能管得了的,有朝阳郡主的吩咐在先,这件事情,若是老爷怪罪下来,也怪罪不到她的头上,她何苦趟这趟浑水? 李府的人,各怀心思,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李静姝被掳走,而无人上前。 第七十三章 世子不举 佛安寺后山有一处天然的半月形潭水,周围参天的树木环绕,潭水清澈见底,潺潺流动,后来修建皇家别院时特地将此处圈起,稍稍休憩了一番,建了个天然温泉池,又在近处种满了茶花,甚是隐蔽。 昭华公主身披轻薄水色罗绫,闲闲地趴在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池水,偶尔挑几个摆放在池边的零嘴吃着,听着素衣的汇报,她挑起眉头,瞥了过去,“司马家的公子将李静姝掳走了,在长街上当着那么多人?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嗯,已经查了,消息属实,当时谢绍延,张澄泓,吴子虚还有路嘉他们都在场,是我们的人亲眼瞧见的,李家的轿子顿了一下,继续走了,并没有上前拦住。”素衣蹲在池边,撒着花瓣,“公主,是否要去搅黄了这件事?万一李家跟司马家……” “不必,那司马成玉是好色之徒,多情之人必定薄情寡义,李家也不会因为一个庶女而做任何决定。”昭华公主眯着眼,前世今生虽有不同,可是有些,还是注定的,比如严如是还是会谋反,比如李清漪和司马蓁蓁还是深爱着严如是,比如李静姝最后还是跟了司马成玉。 李家,司马家,严家……总会有一条线将他们串在一起。 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世,李静姝是在宴会上主动勾引司马成玉,后来入了司马府颇受宠爱,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司马成玉又看上了别家姑娘,侍妾一个接着一个的纳入后院,后来,更是迷恋上了一位名叫柳烟的歌姬,李静姝心生嫉恨,便出手害得柳烟小产,此事被人查了出来,李静姝走投无路之下,投河自尽…… 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静姝若真如她表现的那般是个老实本分的,又或者,是个有智慧的人,就应该高门低嫁,择一个出身低微却颇有责任心的男儿嫁了,反倒能过个安稳舒坦的日子,夫君也会因为她是李家出来的而不敢轻看她。 可她被李清漪压制太久,一心想要出头,心中的欲|念又太多,如何能够安分守己,她既然动了念想,会有那般的后果便是迟早的事情。 昭华公主素手摆弄着溪水,看着清澈的流水从指尖溜走,低声问道:“严府可有动静?” “朝阳郡主入府后,便被安排在后院,世子从这边走后,便进了宫,皇上当着百官的面训斥了他一通,他态度甚是恭敬,更是将所有的错都揽了下来,在得知朝阳郡主被送到府上之后,他也欣然接受,去安抚了她一顿,随后,京城里头最有名的大夫去了严府,从后门进入,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又请大夫了?可知是什么病?” “是什么病未能查出来,严府风口很紧。”素衣一顿,低声道:“不过拿的药,知道了一些成分,里面包含了淫羊藿,锁阳,肉苁蓉,冬虫夏草。” “冬虫夏草性温,有中和作用,与肉苁蓉组合,相得益彰,乃是壮阳……”昭华公主说到这里,猛然起身,盯着素衣,眼睛瞪得大大的,“消息准确吗?他当真用了这些药?” “消息准确,世子身边的人极为谨慎,具体的药方查不到,可是自他抓药之后,药房里的伙计偷偷看过了,这几样是少得最多的。” 昭华公主惊得怪叫了起来,“严如是阳痿了?” 素衣瞪着眼睛,没有接话。 公主现在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昭华公主沉浸在这个巨大的惊喜之中,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对,早该想到的,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被人抓|奸在床,如何受得了?被吓阳痿了也在情理之中,怪不得他会连夜寻太医,还有那个死去的女子,定然是他用来做试验,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了……”这样以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昭华公主欣喜之余,跟个孩子似的在水中连蹦了好几下,震得水流哗哗直响,在斜阳下荡漾。 素衣无奈看她。 公主你这是有多巴不得世子阳痿?若是她不知道,恐怕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公主设计的,“公主,那要不要在药中做些手脚?让世子一直……那样下去?” 阳痿那两个字她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不,不可。” 昭华公主笑了很久才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细细思索了一番,她开心是因为严如是倒了大霉,只要一想到严如是发现自己不行了时那阴沉着的神情,她就忍不住笑。 可是笑完之后,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这虽是件大喜事,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就未必是喜事了。 她已经挖好了坑,设下了陷阱,就等着严如是跳进去呢,他若是不举了,很多事情就行不通了。 “想必两位哥哥那处也得了消息,立即传话过去,让他们不要动手脚,让严如是安心养伤。” 素衣又是一怔,“公主这是要治好世子?” 可她明明之前笑得很开心啊。 “嗯,他只是吓到了,应该没多大问题,细心调养一番就能好起来,还是得让他好起来,他若是不行,有些事情就利用不上了。”昭华公主嘴角瘪了瘪,阳痿什么的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眼下不行,他身为种马,自当有种马的义务,这么好的利用价值,岂能浪费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唤秦默来这里伺候便好。”解决了大事,昭华公主心情一好,便想念她的冷面侍卫了,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些什么? “……”素衣抬眸,公主穿的衣裳轻薄,又是在泡泉水,此刻喊秦默来,公主打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她忍了忍,终是问了出声,“公主真要……与秦统领在一处?” 昭华公主扭头,看向她,见她眼眸中满是担忧,心知她在忧虑什么,她“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必忧心,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本宫就不会回头,更不会后悔,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有一些追求。”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素衣面上的神情松懈了下来,公主的性子她还是知道些的,向来是说一不二,她既然说了这番话,定然是真心想跟秦统领在一处的。 既是公主心中所求,她便没什么可担忧的。 素衣对着昭华公主眨了眨眼睛,“公主定能达成心愿,奴婢这就去唤秦统领过来,让秦统领好好伺候公主……” “好哇,你个小妮子,竟学会打趣主子了。”昭华公主手一扬,丝丝点点的水珠撒到了素衣身上,素衣笑着躲开,笑容又轻松了几分,扬眉道:“公主可真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明明是为了公主好……” 第七十四章 潭水深情(双更合一) 素衣去寻秦默的时候,他正被马刺缠着。 秦默近日来一直在公主身边伺候着,马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不肯放他走,拉着他从历史典故,说到传宗接代,又说到那些雄心抱负,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要秦默想清楚了。 做公主的面首是一条不归路,他既然走上了,就不会有好下场。 趁着现在无人知道,他若想要回头还来得及,拖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秦默至始至终都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拿着一块细长的木头专心用小刀雕刻着,马刺说的话,他左耳进,从心里过了一遍,右耳也就出去了。 这些道理,这些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比谁都清楚,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第二遍。 马刺噼里啪啦说的唾沫直飞,见秦默半分反应都没有,凑了上去,对着他手上的木头看了看,没瞧出这是什么,推了推他,“我的大统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木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秦默雕刻的手一顿,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听见了。” “那怎么说?要不然干脆这样,我现在就陪着你去回了公主,咱们跟公主说要回宫继续做羽林军?不……不行,若是这样,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将我们赶走?” 马刺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狠心,这般做或许会得罪公主,得罪公主的下场是怎样的他不知道,反正很惨就对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先去找公主,若是有什么后果,左右我陪着你一同受罪!” 为了秦统领,他愿意拼了。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统领误入歧途啊! 秦默淡声回了句不去,就继续垂下头做着手上的事情。 “哈?”马刺一愣,“秦统领,你该不会打算一直待在公主身边吧?” “嗯。”坚定的声音。 “大好的前途你都不要了吗?”马刺急了,“秦统领你跟我可不一样,我反正吊儿郎当,没多大本事,我只要赚点碎银子娶个好婆娘,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你年纪轻轻就是统领,只要好好干下去,前途无量,怎么着也比跟着公主当一个面首强啊。”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马刺叹气,“你们的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你比我清楚,到时候旁人会怎么看你?他们会把你当成以色侍人的面首,你不在意吗?” “不在意。” “你……”马刺被他这幅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状态气得无语,“那若是公主日后招了驸马呢?你也不在意吗?” 秦默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公主有没有驸马,与我无关。”从前,在他看来,能够陪伴在公主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如今他不仅陪在了公主身边,还与她相爱了,这已经是上苍对他最大的恩赐。 这场感情,他一直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公主选了他,留下他,一步一步的接近他,一直到最后,他们在一起了,他的心态,也只是从最开始的逃避到如今接受的转折罢了。他还和以前一样,觉得只要陪在公主身边,能够每日看见她,便好。 他对公主的心,从没变过。 “我愿意是因为这是公主想要的,也因为我自己也想留下来,公主她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无关紧要,她有没有驸马,对我而言,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秦默低垂着头,盯着手中的木头看。 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不是他该关心的,他从不觉得他爱着公主,公主就一定要爱他不可,他也不认为他对公主好,公主就一定要回报他,他不需要公主为他做任何事情。 他知道,他的心和人都是公主的,他也知道,公主并不是他的,他更知道,公主迟早会有驸马的,而那个驸马定会是个家世背景人品相貌样样都出众的男儿,也只有那样的才配得上公主。 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值得别人去爱,去关注,去珍惜,哪怕这份爱不是他给的,哪怕到了那时候,他会忍不住心痛,会痛的无以复加,可是,那又如何? 公主喜欢谁,愿意跟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她开心就好。 至于他怎么想,会怎样痛,并不重要。 “你……”马刺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嘴皮子都磨破了,秦默还是坚持着,他还能再说什么? 良久,马刺吐出一句话:“那若是公主日后不要你了,要赶你走,你怎么办?到那时候,公主身边待不下去,羽林军你也回不去,你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秦默转动着手中的木头,眉宇间有一瞬的哀伤,“若是公主赶我走,我不会影响到她。 “你……”马刺觉得自己除了这个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秦默,“若是真的会有这样的情况,你还不如现在就离开呢!何必经历这一段,何必把自己置于那种地步?” 他真的要被他气疯了,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傻子? 他这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秦默面上的神色不变,眼中多了几许不为人知的痛楚,他不想离开公主。 其实马刺说的对,如若当真以后会是那样的结局,那为何要开始呢?何苦要这样折磨呢? 可是不开始……他又怎么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原先的他,知道自己跟公主不可能,将自己的感情深深的藏着,一点也不敢露出来,如若不是公主强势的将他的心房攻破,逼着他面对,恐怕他会一直将这份感情隐藏在心里最深的角落,别人看不到,也瞧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如今…… 秦默想到公主的霸道和温柔,握紧了手中的木头,面上多了几分坚定之意,他不会再退缩。 既然公主喜欢他,既然他们已经踏出去那一步,那他便主动这一回,他把自己的心和全部的感情都摆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他会全心全意的去付出,去爱她,珍惜现在的每时每刻,做一切该做的能做的,若是这样都没有好的结果,他也无怨无悔。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昭华公主欢快的在泉水里游着泳,温温热热的泉水在她身上流淌着,浑身的肌肤都像是张开来一般,畅快的吸收着泉水中的灵气,她游了几圈之后,在水中站定,一抬头,见秦默一步一步,像是踏着漫漫时光而来,青山翠绿,丹霞似锦,再美的风景也渐渐地远去。 公主的眼中就只装得下眼前这人。 “你来了?” “嗯。”秦默瞧见她身上的水色罗绫单薄如烟雾,此刻湿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不禁眉头一蹙,“公主小心受寒。” “无碍。”昭华公主素手轻起,扬起层层水花,在空中飞舞,她站在水花中央望着他浅笑,“受寒了好啊,有人才会心疼,才会对我好。” “公主便是不受寒,也一样会有人疼着。” 秦默走过去,蹲下身子试探了下水温,在摸到温热的水后才似松了一口气般站直身子,眼神有些飘忽,不敢去看公主。 昭华公主眨了眨眼睛,“秦默,要不你下来陪我一起泡温泉?”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一起……泡…… 秦默面色有些不自然,撇过头,淡声道:“……属下会在这里守着公主。” 他说着,寻了一个石头坐了上去,掏出木头,继续雕刻着。 昭华公主瞪着他的身影,嘴一瘪,这个呆木头,竟然敢无视她! “秦默,你当真不下来陪我吗?” 石头上的身影纹丝不动。 “秦默,我一个人待着很无趣啊!” 秦默低垂着眼帘,有些犹豫,听说女子初次会很不适,听说一开始不能做多,女子会承受不了……他若是下水了,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就这样待着,碰不到公主,他尚且能控制一二,若是下了水,她缠上来,二人只要一亲吻,感情上涌,接下来便是她疯他也疯,二人一发不可收拾地缠绵在一起。 他便是有再强大的自制力,在公主面前也不堪一击。 昭华公主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水中,风一吹,着实有些凉,她身子颤了颤,有些挫败,眼前的一切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原本以为秦默来了,她一招招手,他便下了水,他们会如两条鱼一般在水中嬉戏一会儿,看看星星看看月亮,谈谈人生交流下感情,最后相拥着亲吻,做一些不能直视的事情。 月落星辰,山中静谧,树影重重,微风阵阵。 他们二人花前月下,相爱相交,有天地为证,有星月为鉴……多么浪漫,多么唯美。 可是现实呢,是什么情景? 她一个人守着这一滩温泉,秦默淡然的坐在石头上摆弄着什么破东西,根本不搭理她,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看。 幻想中的美好场景一个都没有实现,昭华公主不开心了。 她挎着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都说世间男儿皆薄情,我原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可没想到,你要了人家的身子就抛下人家,把人家一个人丢在这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秦默:“……” 他怎么忘了,公主任性起来,便是十头马都拉不回来。 秦默放下手中的木头,清润的眸光扫了过去,昭华公主立即抱住双肩,唇角一瘪,模样可怜巴巴,“秦默,我有些冷……” “……”刚才是谁说受寒了好,受寒了就有人疼的? 他叹息一声,“不若上来,属下带你回屋休息?” 昭华公主:“可是我想待在水里。” “……公主不是说冷吗?” 昭华公主理直气壮,“你可以下来陪我啊,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望着调皮任性的公主,秦默无奈扶额,再说下去只会陷入死循环,他再次低垂着头,雕刻着木头,还差一点就可以完成了。 昭华公主见说不通他,跟个受气包似的嘟着嘴站在水中,狠狠的跺了几脚,这个臭木头,死木头,坏木头,一点都不听话! 她无趣的潜入水中,游了一会儿,摸了一把面上的泉水,扭头看了看秦默,眼眸微眯,计上心来,她就不信她搞不定这个大木头! 昭华公主不再多言,双手一伸,在水中嬉戏了起来。 晚霞的余光斜洒,为湖面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湖水荡漾,数不清的花瓣在水面上漂浮着,那湖中的小人比之花瓣还要娇艳三分,如美人鱼一般在水中畅快的游耍着,时不时的惊起朵朵浪花,在空中飞舞雀跃。 秦默无意中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池中的人冰肌玉骨,眸若星辰,宛若天下下凡,曼妙的身姿在水中若隐若现,美目流转间勾魂摄魄,世间仿佛静止不动了,他的眼中就只剩下这人,这景,只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她就像是坠落人家的精灵,狡黠,顽皮,霸道地闯入他的心扉,将他整颗心占得满满的,秦默不禁看痴了。 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慌忙的垂下头,看着手中的木簪,一颗心纷纷乱乱,跳的厉害,心思不知飘去了何处。 秦默刚把木簪收了起来。 “啊——救命啊——” 突然间,一声惊叫声传来。 他慌忙的抬头看去,正见公主整个人倒仰在水中,拼命的在水中挣扎着,“秦默——救我——啊——” “秦默——” 秦默的心猛地一沉,想都未想,提步飞了过去,轻功运到了极致,一下子扑进了水中。 就在昭华公主的身子缓缓沉下去之时,熟悉的味道袭来,一双大手将她从水中捞起。 只听的哗啦一声水响,水波荡漾中,秦默抱紧了她在水中摇晃了几下,站了起来,他心急如焚,抱紧公主之后,连忙去查看她的情况,“身子可要紧,是不是呛着了……” 昭华公主像是受了惊,整个人缠了上去,紧紧地搂着他,身子颤抖,“秦默我好怕……”隐藏在他怀中的小脸蛋上却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公主怎么了?” 秦默越发的担忧,将她拉了开来,垂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见她面色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泉水的高度只到达公主的胸口,公主只需要站立起来便可,根本不会被淹。 方才情势紧急,他无暇顾及其他,更没有细想,如今回过神来,公主她……她是会游泳的! “……”明白过来后,秦默又好气又好笑,哪有人用自己的身子去吓唬别人的,若是真的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天知道将才他有多担心。 昭华公主弱弱的从他怀中抬起头,她这方法能把他骗下来,却瞒不住他。 见秦默面色微冷,她也知自己过分了,嘟着嘴,嘤嘤嘤地哭了起来:“秦默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人家只是想你下来陪着我,你不搭理我,我心里难受……” “我怎么会跟你生气。”秦默叹息一声,抱紧了她,他是在气自己。 清风一吹,丝丝的凉意入骨,这水摸上去还好,可若是整个人浸了之后再出来,确实很冷。 秦默越发的心疼了,抚摸着公主的小脑袋,将她往怀中又带了几分,在心中连连自责。若是他能听从公主的话下水,便会察觉到这一点,他若是早点察觉到水中凉,公主就不会受寒了。 他将公主一个人丢在水中,还害得公主为了他故意装溺水。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公主,我们回屋好吗?”他低声劝道。 闹了一回,公主明显安静多了,她咬着牙,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呢,真的就这样走吗?好不甘心哦。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秦默又添了一句,“公主若是想泡温泉,属下随时都可以奉陪,只是现在天凉水寒,公主还是紧着身子些,莫要真的染了风寒。” 昭华公主顿了顿,微微松了口,“那你什么时候陪我泡温泉?” “日昳时分,可好?” “无论哪一天!”昭华公主又添了一句。 “好。”秦默点了点头,只要公主肯回屋,他什么都应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秦默抱着公主上了岸,拿起一旁早就备好的毯子将她裹起,带着她回了屋,撇过头,面红耳赤的为她除去水色罗绫,再用手巾细细地为她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珠,待一切完毕之后,才将她送到被子里。 昭华公主全程像只布娃娃似的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任由着他摆弄,难得的乖巧温顺。她其实想自己动手的,可秦默自己身上还湿漉漉着,却一直照顾着她,她挺舍不得的。 她很想也拿着手巾出来,她和秦默互相为对方擦干身子,那该多好啊,温馨,体贴,唯美,说不定两个人擦着擦着,就擦出爱情的火花来了…… 可也知道,秦默是受不了她那般对他的,她若是嚷嚷着自己来,又或者要为他擦身子,只怕秦默会立即蹦出去。 他是那样害羞的人啊。 她还是听话一些,尽可能的为他减少一些麻烦。 秦默照顾好公主,安慰了几句便跑去嘱咐素衣熬一碗姜汤茶来,自己则去冲了澡,等他洗漱完毕过来的时候,素衣已经端着汤碗在门外等待了。 他从素衣手中接过汤碗,道了一声谢,便连忙进了屋。 屋内,昭华公主缩在被子里,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从秦默进屋就开始盯着他,一直到他端着汤碗坐到床边。 “公主还冷吗?”秦默吹了吹汤碗上的热气,先尝了一口,察觉不烫之后才送到公主嘴边,“先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昭华公主轻轻的抿上一口,热乎乎的汤从舌尖滑过,流到胃中,一直暖到心里。 她巴巴地看着秦默,眼睛有些湿润。 他是有多爱她啊。 他那般淡漠的人,平日里寡言少语,冷冷清清,对谁都一样,好似旁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却独独将她放在心上。 他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他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自己的规则,事事迁就着她,顺从着她,明明是那样清冷的人,对她却用尽了温柔。 和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让她有一种自己被他捧在手心上珍惜怜爱的感觉。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而这么好的人,却偏偏让她遇上了。 前世,他也是这样对她的吗? 昭华公主突然间有些懊恼,若是前世她能够记起跟他的一切,若是她能在严如是来京之前和他在一起,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也幸好上天怜惜,让一切都能重来。 不知为何,想到前世秦默这般守在她身边,默默的付出,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默默无闻,寂静守护,她的心就狠狠的刺痛着,为他难过。 昭华公主眼眸微闪,将泪水咽了回去,眼看着汤碗里的姜茶去了一半,拉着他的手,道:“秦默你也喝一些。” “好。”秦默抬眼,看着公主,低低地应了一声,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昭华公主静静地看着他喝完之后将汤碗放在了床头柜上,看着他关好门窗上了床,如今这些,他做起来已经很是熟练。 在他上床之后,她身子一转,轻轻的靠在他怀中,他身上有一股清淡如空谷幽兰的香味,若是不靠近,根本闻不到,这香味颇为雅淡,给人格外舒心的感觉,昭华公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道:“秦默,如你这般会武功又会照顾人,谁若是娶了你,那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第七十五章 禁欲侍卫 娶他? 秦默好笑的看着她,“那公主呢,你想娶我吗?” “想,当然想了。”往他怀中靠了靠,昭华公主眯起眼睛满足的叹谓一声,含糊道:“秦默,你若是女儿身,我便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将你娶回去,让你一辈子都只能跟着我,看着我,永永远远的陪在我身边,我要你是我一个人的。” 秦默莞尔,向来清冷淡漠的面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在她耳边温声道:“我便不是女儿家,也是公主一个人的。” 公主欣喜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秦默低下头,轻柔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声音温润动听,“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公主在他吻下来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跳加速,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洒在面上,她唇角一勾,簌然仰起头,在他两颊各亲了一下,语气轻松愉悦,“秦默,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呢?” 秦默挑了挑眉,“哪里变了?” “你不再关着自己的心,开始主动向我靠近了。”甚至,开始对她说情话了。 这些话,若是从前,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被他那深邃的眼眸盯着,公主面色微微泛红,“你是不是想通了?” “嗯。”秦默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深沉,他以前太过执着于一个结果,认为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该开始,没有开始,就不会有伤害,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他能掌控的。 可如今,他想与公主一起努力。 他会把自己剖开,让公主看个明白,看清楚他的心,看清楚他的想法,他会尽自己的可能维持这段感情,一直到最后。 “秦默,我很开心。”昭华公主咯咯笑着直起了身子,俯身叼上他的唇,贴着他的脸颊,一只手不安分的往下移,低声诱|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花开堪折直须折,不如……我们来做一些只有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吧!” “公主……”秦默有些无奈,轻轻的侧过头,将她与自己拉开一小段空隙,“别,我们还是歇息吧……” “为什么?你不想要?” 昭华公主对上他深黑的眼,有一丝狐疑。 第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弄晕了她,傍晚在泉边,他也是迟迟不肯下水。 她发现秦默对床第之事一点都不热衷,不应该啊,戏文里如秦默这般初尝人事,当食髓知味,该不会…… 昭华公主眼眸一转,余光不住的向下面扫去,她的秦默该不会是……这方面冷淡吧? “……”她的神情一丝不差的落在秦默的眼中,感觉到她的小手即将碰到某处时,秦默无奈叹息,倏地出手,钳制住了她。 昭华公主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声,“秦默你是不是不行?” 秦默:“……” 昭华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上露出万般无奈的神情,忍不住心一提,不会吧?竟然被她猜中了? 怪不得秦默一副禁欲的模样,原来是身有隐疾? 秦默见公主面上先是惊愕瞬间又顿悟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公主这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公主见秦默沉默无言,面色变换莫端,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忧心忡忡,后知后觉的自责起来,她刚才还问的那么直接——她怎么能当面问呢! 这件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她家秦默又是个面皮子薄的,他现在一定难堪又尴尬吧? 昭华公主干咳一声,面上红了红,劝慰道:“……秦默你别往心里去啊,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别担心,陈太医医术高明,回头让他给你瞧瞧,定会治好你的……唔……” 话未说完,秦默的身影便罩了下来,她瞪大了双目,看着他猎豹般的扑过来将她压在身下,带着一丝霸道的气息封住的她的口。 等一等! 公主伸出手想推一推他,他却不容她多言,拉着她的手往下移,那处尺寸惊人,坚硬如铁。 她似被灼热烫到,吓得一缩,他却不容她退缩,将她的手按在那处,感觉到手下的坚硬,公主面颊如火烧一般。 天哪!他……他哪里是不行,分明是天赋异禀! 怪不得! 怪不得她到现在那处都撕裂般的疼痛,像是被什么从中劈开一般! 见公主羞红着脸躲在他怀中不敢直视,秦默忍不住弯了弯唇,圈住她,看着她娇嫩红肿的樱唇眼神幽暗,忍不住心中的悸动,低下头轻轻的啃|噬起来。 公主忍不住扭头躲闪起来,“秦默,不要——我好痒!” 秦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带着她的手往那处按了按,声音沙哑,有一丝蛊惑的意味:“公主是说——属下不行吗?” 他这般隐忍,还不是顾及着她的身子,她竟然说他不行? 这些年来,他洁身自好,作息又很是规律,大概是常年练武,多余的精力都通过练武散发了的原因,他对床第之事无感,亦没有丝毫的好奇之心,平日里看到别家姑娘,他连相貌都记不住,更别说与她们有丝毫其他的可能。 因此,看上去一脸的禁欲相。 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其他男子,沉迷于女色,且不说时不时地光顾着青楼妓院,光是后院,就添置了不少妻妾,眼下发青,脚步虚浮,一看就是夜夜笙歌,纵情于声色。 在没有与公主相爱前,他也以为自己那方面有问题,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可在遇到公主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不行,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他对公主的感觉……强烈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手下的坚|硬灼|烧着她的手,昭华公主红着脸躲在他怀里,脑子里满是手中的那物,天哪,怎么可以这么大…… 这么粗,这么硬,像铁棍一般…… 他究竟是怎么长的? 这跟他平日里清冷淡漠的形象完全不吻合。 昭华公主的面色又红了几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手指微微一动,生涩地抚摸了起来,每摸一处,面色就红一分,脑海中所有的一切都远去,心中的旖|旎念想止不住的上涌。 她的手软若无骨,每碰到一处,那处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直到星星之火大到燎原,将他整个人置在烈火之上,只剩下满身燥|热。 秦默整个身子僵硬了起来,面红耳赤,公主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默眯着越发深暗的眸子,靠在她脖颈间喘着粗气,她的呼吸很轻,落在他的耳边就像是一只羽毛在轻轻地呵他的痒,一下,又一下,这种痒落在耳边,却又似钻进心里,一点一点的撩拨着他的神经。 他叹息一声,忍不住又吻上了她的唇,轻轻的吸着她的丁香小舌,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秦默身子一动,将她整个人罩住,舌尖扫过她的贝齿,又忍不住将她的舌头卷的更深,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 公主轻吟一声,急切的回应起来,鲜嫩的小手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握着他,听着他抑制不住的闷哼声,公主满意地勾起了唇。 她的睫毛颤了颤,小手轻挑,似不满足于布料的阻隔,向着衣内探去,却被秦默再次抓住了 他控制着她不安分的手,声音有些压抑,克制道:“公主,真的别……”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忍得住。 他在动情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性感的磁性,甚是好听。 昭华公主睁开眼,盯着秦默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受不了了吗? “别,公主尚是初次……” 秦默呼吸急促,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咬着牙在她耳边小声道:“公主已然一夜未睡了,若是再折腾一夜,属下怕伤到公主。”昨夜在最激情的时候,他都强忍着,控制着力度,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她,他若是真的不知道克制,一味地随着本能胡来。 公主这小身板,根本吃不消。 昭华公主怔住了,听得他用紧绷却又沙哑得不行的声音低声道:“等你适应了,我们再来,多少次都行,怎么做都依着你,好吗?” 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不管去哪里,他陪着她走一遭就是了。 她就像是会上瘾的药,沾染上了便离不开,让他贪|恋着迷,便是紧紧地抱在一起都嫌不够,他想要的更多,他想要将她融进骨血,想将她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的要着她,要她一次又一次的因为他登上快乐的巅|峰,要她止不住的在他怀中低|吟抽泣,要她无助的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要他给她,好似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全部的依靠,她就只能跟他在一起,离了他便不行……而他,则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陪着她疯陪着她闹陪着她一起沉|沦。 他只想与她在一起,抵死缠|绵,恩爱到老。 昭华公主没能料到秦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的隐忍都是为了她。 男人在床上大抵都是顾着自己的感受,自己舒|爽了也就成了,哪里会管女子喜不喜欢,她其实是想满足他的,与他在一起,便是疼着,她也甘愿,只是不想委屈了他。 可是没想到,他却更不想委屈了自己。 想到秦默为了她的身子这般隐忍,她心中动容,眼眶红了起来,默默将手缩了回来,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不再折腾他。 秦默紧紧的抱着她,浑身似被火焚烧殆尽,只剩下灰烬里的余温,待到终于平息下了心中的涌动,他才动了动,将薄被拉起,为她盖上,又缓缓的躺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无骨葇荑,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沉稳的呼吸声。 秦默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突然间,他的手一顿,侧过身来,严肃的看着她,“公主,我们昨夜……你会不会怀孕?” 昭华公主一愣,神色有些复杂,她也不知道会不会。 她动了动唇,想说没有,开口时却说了另一番话:“陈太医是自己人,不会泄露出去的,回头让他配些药来。”她还未曾考虑过这些事。 她眼眸微动,期盼了起来,如果能拥有一个长得和秦默相似的孩子,那将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一件事? 这个念头只是一动,很快便一闪而逝,昭华公主的神色忽然黯然了起来,她若是有了身孕,和秦默的事情也就暴露了,以母后的性格,定然会命令她拿掉这个孩子,又或者,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赏她一碗小产的汤药,然后趁着她虚弱的时候杀了秦默,这事情,母后绝对干的出来。 母后其实是爱她的,她知道。 可母后的爱是那种“我既然爱你,我便要将你扶到正道上,哪怕手段偏激,哪怕会伤害到你也在所不惜”,母后用她自以为为她好的方式爱着她,以后想必也会是这样,哪怕是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怕是杀了她最爱的人,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为她好。 就像母后一直以来疼爱李清漪,凡事都教她忍耐,要她大度。一方面,是顾及着李家,不想将事情闹大,万事以和为贵;另一方面,也都是为她好。 因为在母后看来,容一切不能容之事才是女子该有的性情,为她好,才要她大肚能容,才要她学会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才要她处处推己及人,多想想旁人的好,宁愿她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他人。 她还是再等一等吧。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再考虑孩子的事情吧,她如今躲在阴暗处,动起手脚来整治严如是,朝阳郡主等人也方便。 若是大着肚子,万事都拿到明面上,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顾及秦默和孩子。 秦默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药……是不是会伤到身子?” “影响应当不大,没事的,宫里的妃子们不是都用吗?很多时候,皇上不想留下子嗣,也会在妃子侍寝之后命人送上一碗绝子汤,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别人用得,我自然也是可以的。”公主眉眼未抬,小手不安分的挑起秦默的一绺头发卷在手中。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是避孕的药物,怎么可能对身子没有损伤? 纵然公主说的轻巧,可是,秦默还是想到了那一层,有些犹豫道:“可以……不吃吗?” 昭华公主抬起头来,盯着他看,这么近的距离,她能够清晰的看见他细微颤抖着的睫毛以及眼中划过的忧虑——秦默他是想要个孩子吗? 公主一怔,心中有些复杂,没有察觉嘴角的笑意已经泛出苦涩,只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想要我为你生个孩子?” 秦默沉默了半饷,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低低的叹息了一声,“想,也不想。” 他不想公主吃药,任何伤害到公主的事情,他都不想让它发生。 至于孩子,以前他从未考虑过孩子的事情,在他看来,自己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不打算成亲,又不需要传宗接代,哪里需要养个孩子,可若这孩子是公主所生……这孩子是他和公主的……那他定会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着。 可昭华公主身份特殊,两人又无名无分,若是跟他有了孩子,势必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只想公主过得好,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昭华公主扬着眉,将他面上任何细微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她本就是心思灵透之人,猜到了他是什么想法,一时之间,有些动容,“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先不考虑这个。” “好。” 公主趴在他的胸上,感觉到那里有些异样,忍不住将手探进去,从他怀中掏出了一支细长的木簪来。 那簪子一头尖细,另一头圆润,说不上有多华贵,但却精美朴实,一端雕刻成了兰花的形状,细小的花瓣栩栩如生,她微诧,“这是……给我的?” “嗯。”秦默有些不自在,目光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只好轻咳一声,干巴巴的道:“还差一点就能完成了。” 昭华公主兴奋的看着他,起了兴致,催促了起来,“有刀子吗?快,现在就做。” 秦默掏出匕首,坐到床边雕刻了起来,他手指灵巧,下手却极为细心认真,公主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的指点上几句,“这里这里,减一点。” “那边,多加一些纹理。” “轻点,这边的圆润一定要打磨好,不然会有尖角,不好看。” …… 待秦默完成之后,公主喜滋滋的一把夺了过来,拿着匕首,认认真真地在木簪上刻下“清默”两个字,指着簪子,对秦默说道:“你看,清,就是我,默,就是你,合二为一,就代表着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身为公主,什么样珍贵稀奇的宝物没见过,什么样贵重漂亮的簪子没用过?却对着这样一个不值钱的木簪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默面上浮现出浅浅笑意,看着公主的眼眸温柔,带着浓浓的爱意,“公主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公主咯咯的笑了起来,直接跳下床,飞奔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比划着,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满意,她转身,如蝴蝶一般蹁跹着扑到秦默怀里,俏皮的看着他,明知故问道:“木骨缠绵,惯向云中卧。对镜幽香开一朵,为君巧把相思锁,秦默,你送我发簪是为什么?” 秦默面色一红,撇过头,“公主不明白吗?” 昭华公主连连摇头,“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默:“……” 他脸红到了耳根,薄唇轻抿,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挤出了几个字:“属下……心悦公主。” 昭华公主靠在他怀里,看着他面上的局促,唇角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脸红羞涩的秦默实在是太可爱了,让她忍不住欺负。 她眨巴着眼睛,状似无辜,道:“你说什么啊?我没听见!要不,你再说一遍……” “……”秦默脸红的快滴出血来,将她圈在怀中,无奈看她,“公主……” “你快说,你说嘛,再说一次……” 秦默:“……天色已晚,不如歇息吧?” 公主不依不挠,“天色尚早,就算是歇息,也等你说完再……唔……” 秦默无奈之下,直接低头,堵住了她的话语,招架不住公主的时候,这个方法是最有效的。 唇齿间的厮磨最是动人,他闭着眼睛,声音含糊,却又清晰悦耳:“属下心悦公主,喜欢公主,爱慕公主,这答案,公主可满意?” 公主得到想要的答案,靠在他怀中,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开始得寸进尺,“秦默你看,就一跟木簪,怎么够,人家都没有替换的,要不,你改日再多送我几个?” “好。” “我要你亲手为我盘上。” 男子送女子发簪代表着倾慕于她,女子若是收下则表示接受了爱意,而盘发,只有婚后,女子的夫君才可为她盘上那一头青丝,别上发簪,寓意着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好。”秦默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应承了下来,便是叫他日日为她盘发,他也是愿意的。 “秦默……”公主低声唤着。 “在。” “我们以后每晚都抱着入睡好吗?” 秦默在她面上落下一吻,眸色温暖,“好。” “你不许抛下我!” “不会。” “真的不会吗?”昭华公主起身,盯着他的眼睛,“若是有人叫你离开我呢?比如母后,皇兄,他们要你离开我呢?” 第七十六章 你还爱我吗 秦默微微一怔,半饷,缓缓回道:“除非公主让我离开,否则,谁赶我,我都不会走。” 他神情平静,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 昭华公主看着他,突然间有些酸涩难受,秦默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她也想对秦默好,可是,她能做的却是寥寥无几,她不能像普通女子一般想嫁就嫁,除了在这一方天地可以为所欲为,出了这别院,她甚至都不能大大方方的牵着他的手,连和他在一起都要偷偷摸摸,也不能为他生孩子,寻常男儿该拥有的,他一个都没有。 说到底,秦默现在和她在一起,没有名分,甚是日后还会被人嘲笑讽刺,跟面首有什么分别? 他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在这里守着她,照顾着她的起居饮食,细致入微,为了她,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她真的觉得委屈秦默了。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良久,昭华公主吐出这句话。 秦默莞尔一笑,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 昭华公主纠结的事情全然不在秦默眼里。 他从未考虑过得失,换句话说,在他看来,得失与否全在乎本心,心中有明月,若能得到那皎皎月光,便是失去了漫天星空又如何, 其他的再好,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便是给了他天下,他也不会开心。 “对了,韩尚宫不是送来了前朝史册吗,放在何处?”昭华公主看了看窗外的月光,今天回屋的早,现在尚是戌时,她半分困意都没有。 “放在书房,公主现在要看吗?”秦默起身,就准备为公主去取史册。 “也不急于这一时,白日再看吧。”公主摆了摆手,笑着看向他,“若我没有记错,七年前,你的学识就很渊博,都读过哪些书?” 秦默微怔,下意识的回道:“书读的不多,《古文观止》,《六祖坛经》,《论语》……” “论语?”昭华公主挑眉,“说说看,你最喜欢哪些句子?” “恭则不悔,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慧则足以使人。” “噢。你喜欢这一段?”昭华公主眉头扬得更高了,“为人庄重才不会遭受侮辱,宽厚待人就会得到别人的拥护,诚信才能够得到别人的任用,敏捷能够提高办事效率,慈惠才能够使唤别人……倒是跟你的脾气符合。” 她说着,想到了一件事,见月色下,秦默面色宁静,甚是美好,起了挑逗之心,“我近日,渐渐回忆起年幼的事情了,秦默你可知父皇曾跟我说过什么?” 秦默一愣,他还从未听公主谈起过先帝。 “年幼的时候,父皇最喜欢考我学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自问自答道:“二哥勤奋刻苦,最是温顺恭孝,所答即所问;三哥性子乖戾,杀气颇重,很多政见上皆崇尚以武力解决问题,父皇时常说,这天下交给二哥治理,让三哥辅佐是最合适不过的,他们二人若是分开来,缺一个都不行。 只因二哥贤德,有一颗仁爱之心,能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是更古不变的道理,三哥有野心有谋略,却少了博爱容忍之心,即便是坐上皇位,也不可能长久,天下更不会太平,这天下,还得由二哥来掌管,可二哥过于心慈,少了为帝王者该有的杀伐果断和狠戾残忍,这时候,三哥就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就好比一把最锋利的刀,在二哥心软的时候,挥刀砍向敌人,为二哥做不能做之事……” 秦默眉头蹙了起来,这些皇家隐秘,本该烂到肚子里,并非他该听到的。 “而我,我是介于二哥和三哥之间的,没有二哥的温润,也不像三哥那般狠戾,思维大胆奇异,深受父皇喜爱,有一回,父皇同时问我们三个人,为君者,什么样的人可用,什么样的人不可用?二哥回答的是,为人君者,当听言纳谏,节用爱人,亲贤臣,远小人。父皇又问,何为贤臣?何为小人?二哥答,贤臣当如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小人则巧言令色,言不及义,好行小惠,见利忘义。”(注1) 秦默点了点头,这些也是他心中所想。 将秦默面上的认同和赞赏瞧在眼中,昭华公主浅浅一笑,“三哥的性子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人,他的回答甚为简洁,听话者可用,不服从者弃用,而我……你可知,我是怎么答的?” 秦默摇了摇头,“属下不知。”虽不知,但也知道,定然非同寻常。 昭华公主手撑着下巴,趴在床上看着秦默,两条细长的小腿一晃一晃,甚是惬意,“当时我回答的是,既是为君者,便不该有喜好恶厌,更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应当如执子之人,以天下为棋盘,以黎民百姓和众臣子为棋子,以治理国家为下一盘很大的棋,以天下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为最终赢取目的,在下棋的这个过程之中,不管是黑棋还是白棋,只要利用得当,便是好棋。君子如何?小人又如何?没有什么人不能用,也没有什么人是非用不可。” 秦默愕然。 “父皇问完之后,虽未曾说什么,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就不对了,当时除了我们父子四人,尚有顾老,谢绍延等人在场,父皇下令封口,这些话,出了那个门,谁若是泄露半句,格杀勿论。父皇本就疼爱我,从那以后越发的宠我,只恨不得将我宠上天去,凡事都顺从着我的心意……说起来,父皇在世的时候,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几年……” “公主……”秦默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想说,日后有他陪着,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开心起来,会让她以后的岁月因为有他而更好,可是话到了嘴边,便变成了无言的沉默。 昭华公主眯眼看他,“父皇曾在私底下跟我说过,他真希望我是男儿身,我若是男儿身,他定会全力培养我,培养个几年,一切都会不一样,这句话的含义,你可明白?” 秦默深幽的眼眸拧着一丝复杂,他听懂了。 “你就不怕吗?” 昭华公主眸光紧紧的锁着他,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表情,“秦默你看,我小时候便是那般的颇有心机,心肠狠毒,手段残忍,其实母后拘着我,管着我也并非毫无道理,她其实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父皇死后,我认清了现实,收敛了所有的脾气,变得温顺,变得乖巧,事事顺从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长了,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母后曾说,逆来顺受并不代表着孝顺恭谦,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我保护自己的伪装层,也知道我表面上顺从,其实内心是不服的,我从来就不曾服过!早晚有一天,在忍无可忍之后,我会撕掉那层伪装,露出尖锐的爪牙,狠狠的报复回去,狠狠的伤害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便是手上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昭华公主说着,眼前开始朦胧,她想到了前世被她害死和因她而死的很多人,苏暮雪,安宁郡主还有很多三哥手下的人,这些都是她无法逃避的伤痛,也是她前世忍无可忍,撕掉伪装后所犯下的罪行。 彼时,她心中满是仇恨,一心只想为皇兄报仇,她其实并不后悔,便是杀了再多的人,她都不会后悔。既然上天无德,她便化身为魔,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皇兄的白骨。 皇兄死了,伤害皇兄的人都该死! 可她终究是错了,被仇恨迷住了眼睛,恨错了人,因果循环,最后,她也得到了报应,死的凄惨,本该由她来受的万箭穿心,也由秦默代她受过…… 欠了别人的,终究是要偿还的,她和秦默的命一同去抵债了。 可命债岂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偿还的,那一笔账,根本算不清,也无法算清,是对,是错,是恨,是怨,再多的爱恨情仇,都随着他们的死一同消亡在那个凄楚的深秋。 昭华公主蓦然看他,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秦默,若我是一个很坏的人,你还会爱我吗? 若我有一日拿起屠刀,杀了很多人,你还会爱我吗?若我玩弄人心,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之人,你还会这般待我吗?” “公主不是坏人。”秦默低声道,声音坚定。 “若我是呢?” 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秦默心一紧,颤抖的手抚上她的眼,泪水越滚越多,每一滴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狠狠的灼烧着他的心,秦默的心也跟着滴着血,“公主,不要哭……” “若我是坏人呢,你还会爱我吗?”公主拉下他的手,非要问个明白。 第七十七章 他怎么可以(微修) 秦默叹息,将她往怀中一搂,垂首,轻轻的舔去她眼角的泪水,苦涩的泪水入口,他的心也跟着苦涩了起来,他不知公主为何突然悲伤了起来,这悲伤将她浓浓的笼罩了起来,让他心中满是不安。 他喜欢公主笑,喜欢公主闹,喜欢公主的怒,喜欢公主的嗔,也喜欢她的任性和忽如其来的顽皮捣蛋,那样的她,真真实实的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很多时候公主的任性让他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内心也是欢喜的。 可是此刻的公主,让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好似她心中藏着很多事,这些事情只有她一人知晓,她的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旁人无法靠近半分。 这样的她,让他满心不舍。 “属下听闻,左相之女苏暮雪性情温和,纯善至孝,哪怕是一只蚂蚁也不舍得伤害,平日里更是经常开设粥坊,接济穷苦人家,公主跟她比起来,可真真算不得善良。” 耳边传来秦默颇有磁性的嗓音,昭华公主身子一震,瞪着迷茫的泪眼注视着他,死死的捏着拳头,他……他这话什么意思? “属下的恩师之女明芃芃,柔明专静,性情温良,端懿惠和,心善手巧,时常带着点心,为营中兄弟送去关怀,其细致体贴,也是公主所不及的。” 昭华公主一阵晕眩,脑子轰的一下子空白下来了。 他竟然说她不如明芃芃! 她以为经历过生死,自己的心已经坚硬到不会感觉到痛,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痛,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像是被石头狠狠的一砸,痛得溢出血来,秦默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有多么不好,知道她并非他想的那种大善人,所以放弃她了,不爱她了,开始向往别的女子了吗? 他是用这种方式在跟她分离吗? 他怎么可以! 心中的疼痛和悲伤化成眼角破风而出的泪水,滴滴珍珠般大的泪水顺着她光滑洁白的面庞流下,像是她的心,狠狠的滴碎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若有一日,秦默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秦默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就算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抛弃她了,秦默都不会。 她一直以为这一次,她和秦默一定会相生相伴白头偕老直到死亡将她们分离。 可如今,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抛下她的人,亲口告诉她她不如别的女子…… “若说心狠手辣,拿起屠刀杀人,这佛安寺的出家之人,每日里吃斋念佛,礼佛诵经,莫说是不忍杀生,便是连半点荤腥之物都不沾染,佛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感化世人,佛度众生,度天下一切不能渡之人,慈悲为怀,博施济众,公主跟她们比起来,便算不得是善人……” 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被他吻去,昭华公主紧紧咬着唇,咬得嘴唇鲜红快要渗出血来,被他轻轻的吻了上去。 他伸出舌头探了过去,却未能开启,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不放,死活不肯让他进入半分,察觉到怀中的娇人浑身紧绷,止不住的颤抖,秦默内心一叹,公主她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一如当年。 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曾骂他,不曾赶他,不曾打他,不曾发怒苛责于他。 而是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他。 七年过去了,她长大了,可是她内心那个小女孩还没有长大。 她的行为和手段确实狠戾,可是她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还是善良的,至少,她对他很善良,她是公主,是含着金汤匙出声的金枝玉叶,本不知世间的疾苦,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着,她对他的好,一点一滴都记在他心中。 她所有的一切,他也都看在眼里,看着她使着那些阴谋诡计,看着她步步为营,看着她眼中偶尔闪过的冰冷和狠戾,那原本不该属于她的冰冷。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心意。 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她成长,看着她蜕变,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他除了心疼,除了怜惜,除了想要靠近她,想要对她好,就再生不出旁的念想,因为不管她怎么变,行为怎么狠辣,手段怎么残忍,在他心中,她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都是值得他用一生去呵护疼爱的明月光。 “七年前,我不曾觉得公主是天底下最善良仁厚的人,七年后,亦不会这般认为。”他伸手,抚摸上她的柔软,爱怜地轻揉了起来,毫不意外的,昭华公主一蹙眉,低吟出声。 就在她香舌轻启的同时,他灵巧的舌头探入,将她的香舌含住,握住她的手更是不遗余力地在她身上点着火,唇齿相依间,感觉到她不再反抗,他微微撤离,眼神专注的看着她。 “我也从不曾认为公主是心善之人,我爱公主,也不是因为公主是大好人,公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曾回避过我。一计指桑骂槐,先兵后礼,收服了下人;一计祸水东移,让朝阳郡主自讨苦吃;算计世子,一计美人计,与他虚与委蛇,让他放下戒心;三言两语的挑拨,一计无中生有,生生的离间了严李两家,同时借刀杀人,借李文强之手去对付朝阳郡主;接着,苦肉计,引得世人同情;最后以慕容家为诱饵,想必五日后的宴会,又会是一番精彩……” 昭华公主瞪圆了泪眼,他……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也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七年前,他便颇有才华,这么多年来的沉淀和历练,他能坐到统领之位,又岂会是泛泛之辈,是她一直先入为主,将他当成身边的一个小侍卫,他其实早就不是小侍卫了。 在没有来到她身边之前,他是最年轻有为的统领。 他只是为了她,放弃了荣华富贵,放弃了锦绣仕途,甘愿待在她身边,做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侍卫,只为了能够日日陪伴在她身边。 “你问我,若你并非善类,若你是一个很坏的人,我还会爱你吗?”感觉到她紧绷的身子开始放松,秦默放开她的柔软,一手搂着她,一手抚摸上她的脸,轻轻的抵着她的额头,叹息道:“我爱你,与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无关,在我看来,好也罢,坏也罢,你就是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世人如何看你,你都是我的公主,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他动作轻柔,拂去她面上的泪水,看着她的眸色温柔,像是注视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星月流转在他的眼中,里面蕴含着浩瀚星辰最后汇聚成一道温暖的光芒,“你若是恶人,那我也是,你若手握屠刀……” 秦默拉起她的手,细细的看着,她的手洁白无瑕,根骨分明偏又柔软至极,指甲如贝壳一般透明清澈,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公主的手纤细修长,哪里握得动那种重物,那些事情,我来便可以了,便是为你手上沾满鲜血又何妨?公主只需要躲在我身后,也希望公主能多给我一点信任,信任我对你的感情,信任我愿意为你付出的心,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便是拼了性命,我也会护你周全,若是力不能敌,大不了,随你一同死了……” “秦默……”公主泪眼朦胧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紧紧地抱住他,急切地吻上他的唇。 秦默身子一僵,深黑的眼眸中那一团墨色像雾一般散开,又卷成一道漩涡直教人忍不住沉|沦,他猛得扑倒公主,更猛烈的回应着她,衣带轻扯间,温柔地挺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当深渊被他贯穿之时,一股强烈的酥|麻和战栗同时袭击了两个人,秦默将自己深深的埋在她体内,怀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她,安抚着她,在她耳畔说着那些他从不曾说过的柔情话语,一直等她那处瑟缩不已,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等着她彻底打开,适应了才开始动,每一下都足够温柔,每一下都直达最深处。 屋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秦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目光很是认真执着,四目相对时,只剩下沉默。 当感情到了最深处,再多的言语都是那般的苍白无力,再多的话语也不能够证明彼此的爱意,唯有二人紧紧的相拥紧紧的相连,唯有两颗跳动的心紧紧贴在一起,水|火|交|融之间,昭华公主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所有的思虑和悲伤都已远去,谁还记得那些不快? 他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告别过去吗?他像是一缕最温暖的光芒,不刺眼,不灼热,却足够柔和,将她所有的不安和疼痛都扫去,只余下一片温情。 当整个意识彻底混沌之时,她只记得秦默看着她的眼眸,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化进去,记得他面上的每一个神情,记得他灼热的呼吸和深沉的律|动,记得他安抚的动作柔情刻骨,让她在动容之时将整颗心整个人都交托了,记得他滚烫的身子和坚硬的决心……他像是明月大山,风景太美,她已迷失。 第七十八章 什么货色 公主的命令一下,下手的人就忙碌了起来。 司马府后院。 两个丫鬟端着茶水路过后花园,“哎,春桃,你听说了吗?平西侯世子跟朝阳郡主光天化日之下偷情,被人撞了个正着?” “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那叫春桃的抿嘴一笑,扭头看了看,见一旁无人,神神秘秘的对着她招招手,道:“我还听说啊,他们被人逮着的时候,光不溜丢,那世子爷可真是爱煞她了,连屋子里进了人都不晓得,两个人啊,一直到完事才分开呢……” 话落,春桃害羞似的捂着嘴呵呵直乐。 秋菊走着,微微侧目,眼睛的余光瞥见身后一道淡粉色的身影闪现。 她眼眸微闪,提高了音量道:“哎呀,我也听说这事了,据在场的人说来,当时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跟两条泥鳅似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真的,朝阳郡主那般的妙人,容貌好,那身段也是一等一的,谁人不喜欢?我若是男儿身,也会偷偷的……” 她话未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打断,“你个小妮子,瞎说什么呢,你小声点,莫要被人听去!” “人家哪有说错。”秋菊满不在乎的瘪了瘪嘴,“放心吧春桃姐,这里没外人,外头都在传世子爷是被郡主下了药,说世子爷是无辜的,可是他们两个人私会是确有其事,这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不信他们二人之间真的没有点什么……那朝阳郡主约世子,世子爷若是对她没有想法,会去赴这个约吗?这送上来的茶水有没有下药,他一个世子爷当真不知道?就算是察觉到自己中了药,他若是没有想法大可以一走了之,朝阳郡主一个弱女子还能拦得住他?”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劲。”春桃像是回味了过来点了点头,低声一叹,道:“左右那朝阳郡主也嫁给了世子爷,如今可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可怜了公主,这一退婚,日后……” “咳——”清脆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 春桃止住话头,扭头就看见司马蓁蓁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眼神冰冷的瞧着她。 “该死的贱奴,不用心伺候主子,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司马蓁蓁身边的大丫鬟勤儿站出来,指着她们怒斥道。 春桃和秋菊忙不迭地跪下来,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还望小姐恕罪,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司马蓁蓁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冰冷的眼神如刀子一般落在地上跪着的人影身上,一言不发。 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吓得魂儿都快出窍了,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连连磕头求饶,一直到头磕出血来,司马蓁蓁才淡淡地瞥了勤儿一眼。 勤儿心领神会,走上前一步,斥道:“小姐仁慈,暂且饶过你们一回,日后说话的时候想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乱嚼舌根,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丢到湖里喂鱼!” “奴婢知道了,多谢小姐开恩。”两个人连连道谢,弓着身子灰溜溜的走了。 临走前,秋菊瞥了司马蓁蓁一眼,将她眼底的怒火瞧在眼中,转身之际长长的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她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想到家中病着的弟弟,还有那人送来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秋菊微微放下心来,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弟弟突然得了重病,急需要五十两银子,因着弟弟的病,她全家愁眉苦脸了好几天,她自己也是四处跟人借银子。 可这世道最是现实,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谁跟你都是称兄道弟,相处和睦的,这真真遇上事情了,那些往日里走动密切的亲戚一个一个的都躲得远远的,就好似她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恨不得赶紧远离了好。 他们都怕自己借了银子出去,而她家日后还不上,毕竟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这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就算是治好了,这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如今有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她弟弟的病就有救了,整日以泪洗面的老母亲也能放下心来,甚至,还能多出一百两,她可以拿出一部分出来,为家里置办些体面的家用,剩下的,留着做嫁妆,她日后终是要嫁人的…… 在她们身后,司马蓁蓁面色阴沉地站在远处,久久不曾动弹,将才的对话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脑海中冲撞着,让她眼前发晕,若不是顾及着颜面,她早就下令将两个贱蹄子的舌头割下来。 可就算是惩戒了两个丫鬟又如何? 这些话,这件事情,京城里头早就传遍了,人人都能念叨上几句,她能堵住一两张嘴,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 李清漪的心思,她一早便察觉了,可她从未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李清漪对表哥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他是断然不会与她在一起的,可如今,就是这不可能,偏偏变成了可能! 这说明什么? 表哥那样的人,除非真的喜欢,否则,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败坏自己名声的事情。 一想到表哥的心落到了别的女人身上,她的心就止不住的痛,痛得不行。 “小姐……”勤儿担忧地上前,咬着唇道:“不过是些作死的贱奴胡乱说的混账话,小姐莫要放在心上。世子爷对小姐的心,奴婢可都瞧在眼中,昨夜世子爷还派人送来了一串珍珠帘子,那每一颗珠子都圆润光滑,连在一起煞是好看,听说要寻上这么多一般大小的珍珠最是艰难,可见世子爷是花了心思的。” 司马蓁蓁闻言,铁青的面色微微舒展了开来,表哥对她,确实不一般,只是……想到朝阳郡主,想到如今外头传的闲话,她便火气上涌,“之前的昭华公主也就罢了,为了表哥的大计,我便是委屈一些,做个妾也无妨,可是李清漪,表哥竟然跟她好了,这让我如何能忍!”她从未将昭华公主放在心上。 因为她知道,表哥对公主好,迎娶公主,都只是出于利用之心。 这没有感情的婚事,就好比买了一个花瓶摆放在家里,如今,这花瓶不过是个活生生的人罢了,她又岂会将一个花瓶似的公主看在眼里?她也犯不着这般做。 表哥是男人,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不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既然表哥的后院终究会有很多女人,她根本不介意这女人的数量有多少,多一个人,不过是多了一张嘴罢了。 只要不涉及感情,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小姐放心,世子爷的心中只有小姐一人,说不定他与朝阳郡主的事情,当真是郡主下药所为,与世子爷半分干系都没有。”勤儿在一旁耐心劝解道:“等小姐日后入了严府,世子爷定然会将小姐捧在手心上疼爱着,管她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到时候,哪里还有她们说话的份儿!世子爷便是顾念着与小姐的情谊,也会专宠小姐一人的。” 司马蓁蓁闻言,眉头蹙了起来,“等我入了严府……我什么时候才能入……”她说着,一顿,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转身,眸光灼灼的看着勤儿,“若我没有记错,那圣旨说的可是将李清漪给表哥做妾?” “嗯,是妾,不是妻。” 司马蓁蓁眯着眼睛,“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既然表哥跟公主无缘,那正妻之位不就空置了下来,我岂能让旁人夺了去!”先前因为昭华公主压着,她便是如何也越不过公主去,可如今,公主与表哥解了婚约,李清漪又是做妾的,这正妻之位,非她莫属。 勤儿跟着后面道:“小姐放心,世子爷心里头有你,这位置,自然是你的,谁也夺不去。” 她这番话取悦了司马蓁蓁,司马蓁蓁淡淡地吐出一口浊气,一边走,一边细细的思索着,眉头又蹙了起来,“就怕李清漪先一步生下庶长子,她有一个疼爱着她的姑母,又有李家在背后撑腰,若是真的生下麟子,完全可以母凭子贵,抬了妻位……不,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她有机会爬上去!” 勤儿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我若是早日入了严府,便能时时刻刻盯着李清漪,若是能在她之前生下嫡子,那她便是再有能耐,也越不过我去,她就算是有李家撑腰又如何,在这后院里头,终究是个妾。表哥就算对她有些意思,也只是贪恋一些皮|肉之好,等表哥尝到了别人的滋味,定然也就厌弃了她……”到时候,就让她多活个几年,等表哥成了事情,她便想个法子将李清漪给办了! 司马蓁蓁想到此,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她绝不能容忍表哥心中有旁的女子,绝对不能! 第七十九章 办了坏事 “早些时候,安宁郡主不是递了帖子过来吗?去打听打听,表哥当日会不会到场。”司马蓁蓁下定了决心,扭头吩咐道。 那李清漪是个什么货色,她一清二楚。 她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完全臭不要脸的东西,她既然喜欢表哥,定然会使出下三滥的狐媚子手段勾引表哥,他们已经行了好事,如今,她又成功嫁了过去,说不定此时,已经怀上孩子了。 不,不行! 她不能坐视不理,也不能让李清漪先她一步生下麟子。 她得先见到表哥,再想个办法早日嫁过去,越快越好! 安宁郡主自拿了名单,便兴冲冲的跑去慕容府找慕容兰心商量,两个人贼兮兮的,头挨着头琢磨了半天,瞒着昭华公主,偷偷地在请客名单里头加入了前羽林军统领之女明芃芃。 安宁郡主更是亲自跑了一趟,将请帖送到了明府。 彼时,明芃芃拎着越窑青瓷方格盒正要出门,瞧见了安宁郡主,一愣之下连忙过来行礼。 安宁郡主闲闲地打量着她,见她一身淡青色的翠烟衫,下着散花水雾蓝色百褶裙,身披淡色的翠水薄烟纱,体态丰满,身姿婀娜,行礼的姿势优雅,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她朝着你看来,灿烂一笑,杏脸莺舍,明眸皓齿,虽说不是绝色,可那笑容却让人心旷神怡,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开朗,一看就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口不骂笑脸人。 安宁郡主原本是来找茬的,瞧见这模样,干咳了几声,面色有些不自然,人姑娘温柔大方,举止得体,朝着你盈盈一笑,只觉得阳光甚好,花儿都开了,她怎么好意思再故意挑错,当下命令人送上请帖,客客套套地说上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 明芃芃接过请帖,垂首看了看手中的饭盒,抬步向着皇宫走去,在得知秦统领已经调到了昭华公主身边时一愣,神色有些恍惚。 她抿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将手中的饭盒送了过去,说是她爹想念营中的兄弟,特命她送了些吃食过来。 在回府的路上,玉儿见自家主子神色黯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姐,这秦统领被调走了,日后怕是难见上面了。” 明芃芃如何不知这一点,她抬起头,看向佛安寺的方向,声音有些低落,“玉儿你说,秦哥哥他能记得我吗?”从阿爹第一次带着秦默进府,她便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他性子淡漠,不爱跟人说话,每日不是跟着阿爹练武,就是一个人捧着书卷坐在石头上看书,她靠近的时候,他也只是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从未主动跟她说过话。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喜欢他。 “小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玉儿笑着劝解道:“小姐对秦统领的心,奴婢可都看在眼里,秦统领为人正直,不近女色,这些年来也唯有小姐一人能够靠近他,说明在秦统领的心中,还是有小姐的存在的。” 明芃芃面色微微转好,“他的心中,当真有我的位置?” “那是自然,奴婢瞧着,秦统领虽然冷淡,可是看着小姐的眼神却是温暖的,他只是不善言辞,又不似旁的男子那般惯会花言巧语,说一些甜言蜜语来讨女子欢心。” “倒也是。”明芃芃心情愉悦了起来,她烦闷的是这一点,可是喜欢的,也是秦哥哥的这一点。 他就是那样寡言寡语的人,心思全在练武上,根本不懂男|女之事,也不懂得女儿家的心事,平日里瞧见其他女子,他看都不看一眼,也唯有同她,还有些话可说,分明是拿她当自己人看待。 可也就是因为木讷,不通情|爱之事,他对着她也甚是守礼,从未逾越,她倒是希望,他能不守礼一些。 见她面色好转,玉儿轻笑,“秦统领的为人,小姐也知道,他是断然不会跟别的姑娘有染,他和小姐又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所以啊,小姐就把心全都放在肚子里吧。” “昨日阿娘隐隐透露,说是阿爹在寻思着为我寻一门亲事,我就怕等不到他开窍的那一天。”明芃芃咬着牙,她不想嫁给别人,只想嫁给秦哥哥,可是秦哥哥分明没有这样的想法。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哥哥不主动来提亲,她一个女儿家,总不好撒开腿自己跑到他家去,这事,还得他来提,阿爹欣赏他,只要他过来提亲,阿爹定会同意。 “小姐,恕奴婢多嘴,秦统领那样的人,一门心思全在武功上,便是再等他八百年,他都未必开窍,这事情啊,还得小姐主动。” “我也知是这个理,可是,我送了这些年的零嘴,他还是半分表示都没有。”明芃芃咬着下唇,难道当真要她将话语挑破,他才能懂? 她还是得想个办法,让秦哥哥知道她的心意。 慕容府。 安宁郡主下了马车,一口气直奔兰心院,好不容易到了院门口,她扶着门,大口的喘着气,“兰心,你快出来,出大事了——” “这是怎么了?”慕容兰心正在跟管家商量宴会事宜,听到叫喊声走出来一看,不禁乐了,安宁郡主的满头是汗,那手也不知道碰了哪里的灰,往脸上一抹,小脸瞬间变成了花花脸。 她好笑的回首,吩咐下人去准备些热水给郡主洗把脸,自己则拉着她进了院子,“跑这么急做什么,我还以为后头有老虎在追赶你呢。” “兰心!”安宁郡主一把抓着她的手腕,苦着脸,“完了,完了,咱两办了一件坏事。” “坏事?什么坏事?”慕容兰心一头的雾水。 慕容家的下人训练有素,很快就送来了洗脸水和茶水。 安宁郡主先洗了一把脸,随后如牛饮水一般灌下好几杯茶,这才缓了一口气,道:“我瞧见明芃芃了,将请帖送了过去。” 慕容兰心凑了过来,“她怎么样?凶狠?毒辣?是不是长得像一只母夜叉?瞧你吓得这个样子,她是不是性子不好,很不好对付?你自己就是个小捣蛋精,能把你吓成这样,难道,她比你还厉害?” “不是,不是!”安宁郡主摇着手,“她若是凶狠毒辣,若是性子不好,反倒是好,这京城里头的小霸王,我若是称第二,谁敢第一?我能一百种方法整她,把她往死里整!” “……”慕容兰心递给她一个“你这个小样到底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就在这里吹吧”的眼神,“说吧,她到底怎么了?” “她长得不如我阿姐,远远不如。”安宁郡主落下一句。 慕容兰心斜眼看她,“那不就得了,你怕什么?” “可是,她的相貌却别有一番韵味,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好看,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连我这个原本去找茬的人瞧见了,都不好意思苛责她,她微微俯下身,那身段婀娜,颇有女子的韵味,女人味你懂吗?” 慕容兰心摇了摇头,什么叫女人味?“女人味,是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见她一脸的茫然,安宁郡主叹了一口气,“去去去,跟胭脂水粉无关,原本我也不懂,可是今日瞧见了她,我便觉得她很有女儿味,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女人便该如她那般,她说一句话,你便觉得她是在唱歌,她抿嘴一笑,你便觉得春天来了,她微微一动身,仪态万千……” 慕容兰心身子往后一缩,看着她的眼神变了,“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怎么可能!她可是我阿姐的情敌,我讨厌她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你听我把话说完!” 安宁郡主不满地看她,她想到哪里去了? “阿姐曾说,如若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给你的感觉非常的好,三言两语,一个微笑,一个举动,便让你觉得她是一个大好人,那她一定是装出来的,因为真正的好人都是内敛的,不会让你有这般强烈的感觉,如若有了,那一定是她刻意让你这般以为。” 慕容兰心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理,“你的意思是,那位明芃芃是一个颇有心机之人?很不好对付?” “不光是有心机,你想啊,连我讨厌她,都不好意思苛责于她,她若是纠缠上秦统领,这可怎么办?”安宁郡主苦着脸,“我还自作主张的请了她去参加宴会,我原本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若是人品相貌样样比不上我阿姐,到时候自会知难而退,可如今,我却觉得,她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安宁郡主怂着两肩膀,“那宴会好几天呢,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一想,有一个既漂亮又温柔笑起来还可爱的情敌天天在眼前晃悠,没事还勾搭一下自己的男人,阿姐身为公主,又不能说些什么,兰心你说,到时候,阿姐她会不会打我?” 第八十章 心机公主 打她?怎么可能! 慕容兰心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你不用太担心,公主不会打你的。” “那就好。”安宁郡主喘了一口气,这件事确实是她擅作主张,她还真怕阿姐生气,还未等她这口气落下来,慕容兰心嘴角下瘪,阴森森道:“她只会杀了你。” 安宁郡主:“……” “不仅会杀了你,也会杀了我!”慕容兰心耸着肩,“毕竟这事是咱两一起干的。” 安宁郡主挎着脸,“那……咱两还有生存的希望吗?” “没有。” “一点挽救的可能都没有了吗?比如……我们让她去不了宴会?” 慕容兰心用看白痴的眼神瞧着她,“请帖都送了,难不成你现在去告诉她,让她别来参加了?你是不是傻?” “要不……”安宁郡主眼珠子转了几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去给她下点巴豆,让她三天下不来床,这样她就来不了了?” 慕容兰心:“……” “或者,半夜的时候,我去扮只女鬼吓唬她,告诉她不能去参加宴会,若是参加宴会,就咬死她?” “……” “要不然这样吧,趁着她出门,我找个人假装成算命先生,拉着她给她算一卦,然后说她那日不能出行,若是出行必定有血光之灾,这样,她就会知难而退!”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你确定咱们这样做,公主不会知道?” “不能!”安宁郡主斩钉截铁道:“阿姐的爪牙到底有多少,连我都不知道,虽然我也是她的爪牙之一。” “……” 慕容兰心无奈叹气,“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把宴会办好吧。”好歹做成一件事,将功补过。 “我前日将此事说与哥哥听,原以为他会对这样的事情不感兴趣,没想到他竟说他也要参加,还说船只,厨子,歌姬,菜肴这些事情他吩咐人准备,其他的让我们来,最关键的是,哥哥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安宁郡主起了好奇之心。 “哥哥说,让我闲暇时好好想想公主的目的,想想能做什么。”慕容兰心拧着眉头,一脸疑惑,“不过是个宴会,大家一同热闹热闹,出去游玩一番,能有什么目的?” 安宁郡主面色有些不自然,其实,她也觉得阿姐别有目的。 只是这目的究竟是什么,阿姐的枪要指向谁,她没能想明白。 她仔细看过了请帖,里面涵盖了大部分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女,就连严家,右相那里都送了帖子,阿姐她到底要做什么? 慕容兰心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推了推她,“你个小妮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若是知道,一早就告诉你了。”安宁郡主晃着小腿,“你哥既然这般与你说,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你去问他啊。” “哥哥若是想告诉我,还用得着我去问?他不想说的,我便是去问了,也问不到结果,要不然你直接去问你阿姐?” “我总觉得,这一次,阿姐连我也算计在内。”安宁郡主一言落下,慕容兰心瞪大了眼睛。 “你先别惊讶。”安宁郡主摆了摆手,小腿晃得更厉害了,“你想啊,我什么性子阿姐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件事情是她让我做的,可是为何这般做,她的目的却不让我知道,她就不怕我坏了她的事情?她就不怕这件事情交给我做,会出纰漏?她既然不怕,说明她需要我来坏这个事情。” 慕容兰心听着,思索了一番,“该不会,公主想要在宴会上对付谁?借刀杀人?” “有可能!”安宁郡主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宴请人员的名单是阿姐定的,可是这送请帖的差事却交给她去办……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我猜到了!” 慕容兰心一惊,“什么?” “阿姐既然将此事交给我去做,定然是做好了会出纰漏的准备,如今这个纰漏就是……” 她说着,停了下来,与慕容兰心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想到了。 如今出的唯一纰漏就是她们擅自邀请明芃芃一事。 安宁郡主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艰难,“兰心你说,这事会不会……阿姐一早就猜到?” 慕容兰心:“十有*……” “秦统领在她身边,她面上佯装贤惠,不好明目张胆的宴请明芃芃,便将这差事交给我去办,因为她知道,以我的性子,必定会出手……只要我出手了,这事情便是我干的,跟她没有半分干系……”安宁郡主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面上浮现出崇拜的神情,“阿姐好阴险……我好喜欢……” 慕容兰心也跟着点头幽幽道:“……我也好仰慕。” 佛安寺后院。 昭华公主一连打了喷嚏,眯着眼睛看着头上的艳阳,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背后骂她? 一垂首,秦默递了丝帕过来,昭华公主看都未看,顺手拿来,却在见到丝帕的时候一愣,这丝帕,正是之前秦默深情看着的那一个。 她眸光下移,落在丝帕左下角时凝住了,那里绣着一个“昭”字。 是“昭”,不是“明”。 这丝帕磨损得甚是厉害,想来是已存放多年。 昭华公主抬起头看向秦默,心中莫名的动容,这是七年前她送给他的,她已经忘记了是在什么情况下送的,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上。 “秦默……”昭华公主开口,声音低沉,“没想到,你七年前就喜欢我了?” 被她灼热的视线盯着,秦默的脸轰的一下子红了起来,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立即就有人为他解围了,素衣姑娘端着茶水上前,道:“公主,天冬和冰梓来了。” “噢,这么快?”昭华公主一诧,眸光从秦默身上收了回来,“带她们进来吧。” 少顷,便有两个黑衣女子入了内。 昭华公主的注意力仍然在秦默身上,秦默原本是坐在她旁边陪她一同翻看史册的,在这两个人提步进来之前,他已经放下书卷,又一次起身站在了她的身后,昭华公主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放肆,对秦默的行为也从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现在的堂而皇之。 在她看来,自己迟早有一日是要与秦默公开的。 秦默面皮薄没关系,她脸皮厚就可以了。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如今只要没有外人在,秦默与她已然跟寻常人家初尝情|爱的小鸳鸯没什么两样,甚至,比旁的鸳鸯还要亲密些。 秦默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到后来的无奈,再到如今的顺从。 如今,来了人,秦默又成了她的侍卫。 想到此,昭华公主心里头就不舒坦,她拉着秦默坐下来,一直到他重新拿起书卷坐在自己身旁,她才满意的转过头,扫视着跪着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看上去十七八岁,面容姣好,眉清目秀,跪着的身姿挺得笔直,低垂着眼帘,即便在她跟秦默说话时,亦不曾好奇的抬头。 倒是懂得分寸。 昭华公主手指轻叩桌面,淡淡的问道:“你们是盗侠之女?”人册上记载着,盗侠在十多年前便被父皇收拢,为他办不能办之事,自他死后,两个女儿便被父皇派人秘密抚养着,如今,已经打磨成两把最锋利的利剑。 她曾听过盗侠的名声,他专偷富人和官家,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侠,若不是看到名册,她也不敢相信,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侠,竟然早就被父皇收拢。 父皇用人,倒真是颇有一道。 “是,公主。”异口同声的回答。 “嗯。”昭华公主眯着眼睛,“来之前,韩尚宫是如何交代你们的?” 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其实二人在得知要来公主身边时,内心是拒绝的,只因昭华公主这两年来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跟着一个手中无权无势的公主能有多大的作为? 她们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是一代盗侠的女儿,本应跟着皇上,任由皇上调遣,如今却只能来侍奉公主,这是拿她们当什么? 婢女吗? 只是,纵然心有不服,她们还是乖乖的过来了,因为她们自幼接受到的教育,第一个便是忠心耿耿,不管何时都得唯主子之命是从,这是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 因此,天冬低垂着头,回道:“回公主的话,韩尚宫说,日后我们姐妹二人便是公主的人,跟随着公主,为公主所趋。” “那你们可愿意?” 天冬和冰梓再次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属下愿意奉公主为主子,以公主之令为命。” “真的愿意吗?”昭华公主身子微微前倾,“你们可知,为本宫办事,最重要的便是忠心二字,本宫喜欢听话的人。” 第八十一章 小馆 “属下一定听命于公主。”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她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像是两个没有思维的杀人工具。 昭华公主端起茶盏,闲闲地用茶盖推了推茶水,明眸一抬,凉凉道:“既说奉本宫之命行事,不若,先各自往胸口刺一刀给本宫看看,让本宫瞧瞧你们的忠心到底有多少。” 公主的声音极轻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杀意。 天冬和冰梓一惊,面面相觑。 往胸口刺一刀,她们还有命在吗? 见她们僵着身子不动弹,昭华公主懒懒散散的将茶盏放下,拿了两块核桃递给秦默,与他对视了一眼后扭头,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们,“不敢?”嘲弄的口吻。 跪着的两位面色一红,同时露出挣扎的神色,将才她们信誓旦旦说唯公主之命是从,转眼间就违抗命令,无异于打脸。 良久,二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腰部抽出匕首,同时向着胸口刺去,力道之猛,分明是不曾手下留情,素衣性善,见状一阵惊呼,刀光一闪,眼看着那锋利的匕首就要刺中两个人的心脏,说那时迟那时快,秦默手腕一转,手中的核桃同时出手,分别砸向二人的虎口,只听的“哐当”两个响声。 二人虎口一痛,匕首掉了下来。 昭华公主扭头,递给秦默一个你懂我的眼神,同时隔空啵了他一口,秦默面色一红,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奔放。 有外人在,公主你能不能含蓄一些? 天冬和冰梓震惊之下抬头,见出手救下他们的是一个黑衣青年。 她们是练武之人,自然知晓在将才那等危及情况之下,能同时准确无误的击中她们两人的虎口,力道控制在让她们疼到丢下匕首,却又不足以伤到她们,这一点绝非易事,这青年不可小觑。 想必武功在她们之上。 没想到公主身边竟然有高人。 更没想到,传闻中软弱无能的公主竟然有这等气魄。 死里逃生了一回,两个人心有余悸,连忙俯下身,恭敬道:“谢公主不杀之恩。”不再是一开始的冰冷,两个人的面上多了几分敬畏。 昭华公主眼神深幽的扫视着她们,眸光从地上的匕首上掠过,冷冷的勾起唇角,“本宫不养无用之人,不管你们以前是谁,身份是何,又做过什么,你们既然跟了本宫,日后便只能听从本宫一人之命,今日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本宫最恨心怀不轨,阳奉阴违之人,谁若是背叛本宫,抑或是对本宫的命令敷衍了事,本宫自有法子让你们知道得罪本宫的下场,明白了吗?”话到了最后,已是染上了一层肃杀之意。 天冬和冰梓心一提,连忙点头应道,不敢再有丝毫的马虎之意。 见她们乖巧,昭华公主微微颌首,重新端起茶盏,慢慢的呷了一口,瞥了她们一眼,“起来吧,一直跪着做什么?真拿本宫当母老虎了吗?” 天冬和冰梓又是一怔,两个人捡起匕首收了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公主身侧。 “天冬,安宁的差事办的怎样了?”昭华公主一边翻看着史书,一边问道。 “回公主的话,办的井井有条,只是,郡主多请了一个人,前羽林军统领之女明芃芃。”天冬面无表情,恭敬的回答。 “哦?请她做什么?”昭华公主手一顿,安宁这个祸害精,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太平,果真没让她失望。 她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往秦默的方向瞥去,见他低垂着眼帘毫无动静,心不由得缓了缓。 “郡主私自加上去,更是亲自将请帖送到了明姑娘手上,明姑娘已然应承了下来,至于郡主为何会突然请明姑娘,属下这就去查。” “不必查了。”昭华公主摆了摆手,安宁为什么会请明姑娘,她再清楚不过,问天冬,不过是想摆脱自己嫌疑,“后日便是宴会,替本宫做件事情。” “公主请吩咐。” 昭华公主声音淡淡,面上的神情很是认真,“多准备几瓶上好的春|药,迷|药带着。” “哈?”天冬一惊,却也不敢多想,连忙垂首应道:“是,公主。” “醉红院有个尚未挂牌的歌姬,名叫柳烟,她有一个身在南风馆的弟弟,也不知……”昭华公主眉头一蹙,她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至于此刻,她弟弟有没有挂牌接待客人,她也不知,“秦默,你随她前去,将他们一同带来吧。” 醉红院是青楼,而南风馆则是小倌待的地方。 大明朝男风盛行,像南风馆这样专供达官贵人游玩的地方有很多,南风院是最有名望的一个,颇为隐秘,小馆不似女伎,价格甚高,能进出的都是在京城中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天冬一个女子去了,怕是带不走人,而更重要的是……昭华公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狡黠。 天冬领命后,抬起头,瞥了秦默一眼。 相貌不识,人名却如雷灌耳,秦默——羽林军最年轻的统领,她没有忽略将才进来的时候公主与他的互动,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秦默抬起头看向公主,眼中起了疑惑,公主她为何会知晓这些地方? 昭华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的样子,“秦默,我这是让你去涨涨见识。” 秦默:“……”公主又开始胡闹了。 那种污秽之地,他一辈子都不想踏入,有什么好见识的? “见识好了,回头带我去玩。”昭华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 秦默连忙起身,“属下这就去将人带过来。”再不走,他怕公主说出更猛|浪的话出来。 “你若是不愿进去,在门外守着可行。”在他即将走出院时,公主的嘱咐声响了起来,秦默身子一顿,随后向外走去。 自他走后,公主一改面上的嘻皮笑脸,连忙唤来冰梓,“安宁见到明姑娘后,与她说了些什么?” 冰梓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公主,她一开始冷着面,浑身的杀意蔓延,让她以为公主是一个冷血恐惧之人,可是她跟下人说话又很随意,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后来还跟秦统领打趣,面上一派的狡黠,看上去不像是个公主,倒像是一个俏皮可爱的邻家小妹妹,此刻问话,语气也甚是轻松。 她还从未见有人性格如此多变过,眼前的公主真真是让人摸不透。 一旁为公主添置茶水的素衣将她面上的神情看在眼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公主问话,你如实回答便好,公主是赏罚分明之人,你只要将差事做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冰梓应了一声,暗自在心中舒了一口气,一五一十的将安宁郡主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未曾刁难明芃芃?”昭华公主眉头一扬,安宁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是她留有后手,还是其他原因? 冰梓回道:“确实没有,郡主与她想谈甚欢。” 昭华公主眯了眯眼睛,安宁生性活泼,性子顽劣,刁蛮任性,心底却很善良,却从不刻意伤人,她便是出手对付明芃芃,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她,整一些不入流的东西,不会当真拿明芃芃怎么样,残忍过分的事情,她干得出来,安宁却干不出,这也是她放心的将此事交给安宁去办的原因。 如今,她连一句嘲讽的话都不曾对明芃芃说过,是她不忍心?还是明芃芃太厉害? 虽然秦默是她的,心里也只有她一人。 可是她想到马刺说的话,想着这些年来秦默身边唯有明芃芃一个女子,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的心里头就不舒坦。 这七年来,她忘记了秦默,而秦默,却与另外一个女子朝夕相伴,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很明显,明芃芃对秦默有意思,只是她不知道,在秦默心中,明芃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他拿明芃芃当什么? 这是她想见到明芃芃的原因。 她要当面看看,他们二人之间是不是有情愫,她更要看看,秦默究竟对明芃芃有没有想法。 秦默与天冬一同前去醉红院,却扑了个空,柳烟她不在院子里。 同在院子里的歌姬瞧见秦默,心扑通扑通的乱跳,这寻欢作乐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多是大腹便便,满脸油光,满嘴黄牙的中年男子,如秦默这般英俊潇洒的男儿本就不多见,没想到竟然还来了青楼,当下一个个都围了上去,一口一个“大爷,来玩玩啊”,“大爷进屋里坐啊”。 秦默拧着眉头躲过了一女子抛来的丝帕,又闪过了另一女子靠来的身体,浓郁的胭脂味萦绕鼻头,他没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中甚是不解,这就是马刺口中的人间仙境? 这哪里是仙境,地狱还差不多!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女子,她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若是公主缠上来,他会心跳如雷,会面红耳赤,会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却是隐隐欢喜的,他闪躲是因为怕跟公主亲近,影响到公主,可是这些女子……她们缠上来,他却当她们如蛇蝎,只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倒不是看不起她们的身份,人的出身并没有高贵低贱之分,出身是命定的,他自己便是孤儿,自然心知出身穷苦人家的心酸和苦楚,营中有弟兄家中贫寒,他都多加照拂,时常拿出自己的月银去接济他们,至于出卖*,他并不认可这种行为,却也不会去鄙夷去厌弃,甚是去挖苦嘲弄。 因为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路都是自己选的,苦也好乐也好,风光也好卑微也好,那都是自己的人生,也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他不能对别人的生活感同身受,也就不会去指手画脚。 他只是受不得旁的女子这般靠近他。 每个练武之人都有一个安全区,旁人但凡靠近一步,便能让人心生警惕,起了戒备之心。他的安全区内,只有公主一人能靠近。 旁人,不管是男是女,超过了安全区,都会让他不适,心生反感。 眼瞧着一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魅笑着靠了过来,秦默脚步一转,身子一侧,躲了过去,转身,硬着头皮道:“柳烟姑娘去了何处,还请姑娘告知。”若不是为了完成公主交代的事情,他真想赶紧一走了之, “哦,原来是打听消息的。”那女子名唤彩儿,捂着嘴魅声笑了起来,手中的帕子一扬,带着浓郁的胭脂味甩到秦默面上,秦默忍不住垂下头,又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味道,实在是太刺鼻了。 “要打听消息也行,随奴家到房间里坐上一坐。”彩儿给他抛了个媚眼,“大爷只要进了房间,咱们去桃花源走上一遭,身子爽利了,莫说是柳烟去了哪里,便是连她的祖宗八代,奴家都能告诉你。” 进房间做什么,桃花源在何处,爽利是什么意思,秦默一开始并不知晓,可见彩儿面上神情暧昧,行为又很是放浪,他便隐隐约约猜出来了,当下面色一沉,眼中冷意渗出。 旁边围着的女子闻言,瞧见秦默僵硬着的面容,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天冬一直站在边上,将此景看在眼中,她眼眸一闪,想到了公主对待秦统领的态度,当下便起了看热闹之心,她也想瞧瞧这位传言中不近女色的冷面统领在面对女子勾引时会如何做。 秦默向后一退躲开了她,从怀中取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彩儿在瞧见银子时双眸放光,伸手正要去接,秦默却一把拿开,扭头,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女子,冷声道:“谁若第一个说出柳烟的下落,这银子便是谁的。” 院中普通的女伎陪一宿也才得了两三两银子,这不过是告知一个消息,就能得十两的银锭子,这么划算的买卖可是千载难逢,当下便有一粉衣女子率先奔上前,嚷道:“柳烟她去了南风馆!公子若要找他直接到南风馆找柳遥便可,那是她弟弟。” “多谢姑娘告知。”秦默手一扬,那银锭子稳稳当当的落入了粉衣女子的手中。 粉衣女子在接到银锭子之后欣喜若狂,连声道谢,“出了门右转,过了街口再向左走段路程,南风馆便在那里,公子若要寻她还是赶紧去吧,今日是她弟弟挂牌之日,柳烟姐姐一直惦记着她弟弟,想将他救出来呢。” 秦默得了消息,一刻都不停留,转身,向着南风馆方向奔去。 南风馆坐落在护城河边上,青砖白瓦,黑与白的交错,颇为清新明朗,没有丝毫雕饰之华,从外头看,不像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倒像是一家书院,给人以自然淡雅的感觉,如若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一家男馆,光从外面上看,还真会误以为此处是文人墨客进出的地方。 秦默来到门口,正要进去,天冬喊住了他,“你确定自己进得去?” 他扭过头,见天冬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盯着自己,眉头一蹙,扭过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门,有些疑惑,“为何不能进?” “南风馆是京城第一馆店,也是京城第一书店,里面藏着很多珍贵孤本及文人字画,甚至连大家的墨笔都有,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了掩人耳目?”秦默眉头一挑,这店的主人倒真是厉害,将最俗之物与最雅之物结合在一起。 朝廷有明文规定朝中大臣不得狎|妓,这南风馆虽是男馆,却也是书店,便是有大臣出入,被人看到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他有可能是去看字画的,若是问为何不去别家书店,非要来这一家? 因为这家书店里的书是最全面的,很多外头没有的书,这里头都是有的卖的,甚至,还有很多的珍贵孤本,光是这一点,便能引来无数的文人墨客。 这样一来,出入南风馆,便成了再正常的事情,至于进了这院子,究竟是做什么,外头无人得知,看似公开,其实隐蔽。 天冬点了点头,“来此的非富即贵,这家店不接待无名人士,你要自曝家门吗?”堂堂的羽林军统领出入小馆,这若是说出去,怕是有损名声。 秦默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何曾在意过名声?只是……想到公主派遣他过来时,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他眼眸微眯,心中涌起一股感觉,公主她似乎是有意而为之? 她想让旁人以为他是有龙阳之好吗? 这样一来,便没有女子敢再接近他了。 想到此,秦默唇角轻勾,无奈的笑了笑,提步走向大门,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南风馆内。 秦默刚进入,便遇上了熟人——羽林军副统领江波,江波瞧见他先是一怔,随后贼头贼脑的凑了上来,“没想到大人也好这口啊。” 秦默脚下一个踉跄,干咳了起来。 这话说的……什么叫好这口? 第八十二章 单纯的秦默 原本不信任秦默,打算待秦默去书院的引路小馆见状松了一口气,南风馆来来往往的都是熟客,乍然来一个生人,还是一个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生人,他还真以为是探子。 小馆恭敬的俯身作揖,“原来是江爷的熟人。” “嗯,给我们秦大人开个雅间,要上好的厢房,再送些上好的货过来。”江波挥了挥手,那小馆点头应着,连忙在前面带路。 江波扭过头,见秦默眼下微红,了然一笑。 其实这些年来秦统领行为端正,一直不近女色,莫说是他了,营中的很多弟兄都怀疑他有龙阳之癖,只是这话,人家是统领,他们也不敢当面问,只是私底下闲聊的时候提起罢了,如今在这里头撞上了,嘿嘿,男人嘛,来此能做什么? 难不成当真是为了看书不成?这不是笑话嘛! 只是……这秦统领面皮子也忒薄了些,来都来了,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脸红呢,江波嘿嘿一笑,对着他挤眉弄眼,“大人是第一次来吧。” 秦默微红着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今日正好有新雏,一个极品刚被赵大人和钱侍郎买了下来,他们二人啊,最喜欢未□□的……”江波兴冲冲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自主解说道:“这左边是书房,南边是馆子,大人若是喜欢字画也可以去左边瞧瞧,里面的一些孤本确实不错。” “嗯。”秦默低声应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里,进了院子,里面别有洞天,右边一个月洞红漆大门,门上面,黑色的匾额上书“黄龙府”三个大字,进了内,便瞧见一个大堂,大堂之中,几个画着大花脸,年轻的小男童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曲,下面零零散散坐着一些客人,四周皆是包厢,隐约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吟声。 “啊——” 突然,楼上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接着,零零碎碎的辱骂声传了过来。 秦默随着江波上了楼,远远的看见一个衣裳不整的女子死死地抱着一个小男孩扑倒在地上,在她跟前,一个打扮清秀的男子站着,悲怜地看着她,叹息一声,道:“柳烟姑娘,哥哥我瞧着你们姐弟两可怜,才一次又一次的放你进来看他,哥哥善待你,你也考虑考虑哥哥的处境,两位大人可都在里头等着,你若是再这样闹下去,哥哥没办法,只能差人来碾你走了,到时候,可别怪哥哥不讲情面。” “不……不要……求求你通融通融,再通融通融……”柳烟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胡乱的从袖子中掏出银子,满脸泪水,“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您拿着,放过我家柳遥好吗?让他去唱戏也行,去打杂也行,别让他接客……我求求你了……” “若是能通融,早就通融了,姑娘也知道,咱们南风馆与其他小馆店不同,别家强买强卖,从各地掳未成年的小儿逼迫他们卖身,这都是有的,唯有我们家是从来不做这事的,我们老板说了,这事情贵在‘自愿’二字,在这里的小馆都是家境贫寒,走投无路之下自愿过来做这活的,你家这情况,唉……还真通融不了……” …… “嘿,这又闹起来了。”江波瞧见此景,眼皮子一扬,“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呢。” “怎么回事?”秦默眼眸落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上,抱着小孩哭的梨花带雨的那位姑娘一身粉衣,细长的眉毛,泪汪汪的大眼睛,消瘦尖细的下巴,模样倒有几分俊俏,她怀中的男孩也是白皙的皮肤,干干净净的小脸蛋,姐弟两的眉眼很是相似。 原来,这就是公主要找的人? 见秦统领对姐弟两个感了兴趣,江波连忙介绍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姐弟两是公妓,不能赎身,那姐姐心疼弟弟,时常过来看望他,馆主怜他姐弟两可怜,也就遂了她,地上的奴儿便是今日挂牌,刚才啊被赵大人和钱侍郎挑中了,这柳烟死活拉着不肯放……” 江波啧啧叹息,“这也就是在南风馆才放任她这般,这若是在别家,早就扫地出门了,哪里还会让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这不是坏了客人的雅兴吗?” 秦默微眯着眼睛,心中有了计较,低沉着声音,指着小男孩,道:“这小馆长得倒是俊俏。” “大人是说这柳遥吗?”江波的注意力一直在秦默身上,见他自从见到柳遥之后,眼睛就不曾离开过,谄媚的笑着,道:“这柳遥确实不错,很多大人都看中了他,今日若不是身上纹银没带够,唉,不过就算带够了,也不敢跟钱侍郎争……”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秦统领的神色,见他面色微冷,心中一惊,坏事了,秦统领也瞧上了这小馆,这可怎么办? 难不成,跟两位大人抢小馆? 这若是放在平日里倒也罢了,今日可是柳遥梳弄之日,钱侍郎最喜欢的便是初次,为了这一日,等了很久了。 江波连忙对着引路小馆使了个眼色,带着秦默进了一件雅室,很快就有小馆送来了茶水小食。 少顷,送来了六位少年,一字排开,站在房间内。 秦默扭头,扫视了这六位,其中有两位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甚为稚嫩,有两位十七八岁,虽年轻,倒也稍显成熟,还有两位,二十来岁,身形颀长,显得颇为老练,每一个面上都施了粉,带着讨好的笑容。 秦默只是瞥了一眼,便兴趣恹恹得移开了目光,手指轻扣着桌面,道:“都下去吧。” 领头的一愣,见座上的那位长得甚是英俊,只是那通身的气质却是冷冽无比,当下也不敢多问,连忙将小馆送了出去,陪着笑脸,道:“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柳遥。”清冷的两个字落下。 领头跟江波同时一惊。 江波头皮发麻,秦统领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自然是偏帮着秦统领的,可是侍郎也不能得罪啊,大家同朝为官,若是为了一个小馆争吵起来,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领头的陪着笑,道:“这位大人,今个儿实在是过意不去,柳遥已经被赵大人和钱大人包下了,银子都已经付了,大人不若挑挑别的?我们这的青松,绿袖,抚琴,可都是一等一的。大人若是实在对柳遥喜欢的紧,下回来,一定将柳遥给您备着。” 秦默面色不豫,瞥了天冬一眼,天冬会意,上前一步,道:“我们大人都说了,只要柳遥,还请这位……小哥前去通知一声。” “容小的去禀报下哥哥。”领头的怏怏然笑着,有些难以应对,连忙退身出来,前去找哥哥。 在他走后,江波咽着口水,“大人当真非要柳遥不可?” “嗯。”斩钉截铁的回答。 “大人可想清楚了,那柳遥可是同时被赵大人和钱侍郎同时定下来。” “同时?”秦默微怔,有些不太明白。 “这是常有的事,他们经常一起玩弄,那房间里已经有了两位小馆……”江波还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秦默听明白之后,俊朗的眉头一蹙,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他就不该问。 想到这种地方存在着这么多的肮脏事,再想到公主说的等他见识之后,带着她过来玩,秦默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公主是那般的纯洁美好,若是让她瞧见这些污秽的,他真怕污了公主的眼睛。 他回头还是想个办法劝公主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那赵大人脾气不好,是个不讲道理的老古董,钱侍郎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若是在这跟他们硬碰硬,怕是对大人影响不好,大人不若换一个,青松不错,温柔,知心,而且最擅长吹玉箫,大人不妨试试……”江波不遗余力的劝着。 吹玉箫? 这里的小馆调|教的倒是不错,连乐器都有涉猎。 秦默眯着眼睛,内心有些踌躇,他此番是为了公主而来,且不说赵大人和钱侍郎官位与他相当,便是比他高,他也不怕得罪,他就怕给公主招惹麻烦。 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情是他出的面,只要他不提到公主,没人会想到公主身上去,公主说要这两个人,他就一定要将这两个人带到公主跟前,他只需要完成公主下的命令便可,至于其他的,与他无关,他也无需在意。 江波劝了半天,见秦统领眯着眼睛不说话,又见他在听到“吹玉箫”时候眉头扬了一下,便以为自己是摸透了秦统领的喜好,当下心中一喜,正准备唤人送来青松,让他好生伺候秦统领,就听得秦默对着一旁的侍女下令道:“去将那姐弟两个给本统领拖过来。” 天冬一愣,见他说的是本统领,而非公主,心下了然,抬步走了出去。 江波急了,“大人你这是……” 秦默瞥了他一眼,声音坚定,“我只要他。” “……” 第八十三章 一鸣惊人(修) 门外不远处,年轻的老|鸨使劲浑身解数,柳烟却仍不为所动,正无奈,偏偏屋里头又传来呼唤声,只得请人来赶,又听闻来了一位大人点名要柳遥,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先吩咐三四个帮闲上来,将柳遥和柳烟分开,还没将柳烟赶出馆去,天冬便赶了过来。 “我们爷说了,要这姐弟两过去伺候。” 老|鸨抬头,见来者是一个女子,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这是哪家的婢子? 一旁的龟奴小声提醒道:“哥哥,她就是将才我说的那位大人身边的侍女,那位大人……”他说着,转了转眼珠,凑到了老鸨耳朵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老|鸨闻言,好看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连江大人都对他点头哈腰,来头定然不小,这里头两位大人不能得罪,那位大人也不能得罪,这可如何是好? 他俯身陪笑道:“姑娘,不知你家爷是何人?这小馆已经被大人包下来了,要不,姑娘还是请示请示,另择一个?我们店里的红招牌青松和石赧正空闲着,不若让他们二人先随着姑娘过去?”馆主吩咐过,来这里的都是大官,不管任何情况,先礼后兵,纵然上头有个大靠山,可是能不得罪的,尽量还是不要得罪。 “我们爷要的人,你也敢胡乱搪塞?不怕告诉你,我们爷可是羽林军统领秦大人,大人说了就要柳遥,旁的小馆一个不要!”天冬得了秦默的吩咐,明白他是打算将这事引到自己身上去,自然是跟着做戏。 羽林军统领秦大人? 这名号,他自然听说过,只是……他不是一向深居简出吗?怎么会来此? 老|鸨一惊,连忙对身边的人使眼色,那龟奴得了令,悄悄的跑了出去。 天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鸨,“我可不管里头是什么大人,我们爷既然点了这小馆,你便是抬也要将人给我抬过去,由不得你说半个不字!” 话落,也不待老鸨反应,只是一个晃眼,便飞身上前,劈手将柳遥带到自己身后。 那两个闲帮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还回不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 这是什么速度? 老|鸨却先反应过来,“你……” 他的脸色苍白中映着通红,又怒又窘,伸出削葱般的食指,颤巍巍的点着天冬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遥似是被这样的情况惊到了,煞白了小脸,想挣脱,被天冬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呆楞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不远处被帮闲推着往外走的柳烟瞧见了,奋力挣脱开来,飞奔到柳遥身边,想要抱着他,却被天冬拉着躲了开去。 老|鸨便是再好的脾气,也被这情景气的够呛。 南风馆管理完善,进出严格,往来的又都是些有头有脸、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来此寻欢毕竟也是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所以大家都很低调,再加上馆内的小馆很多,所以还从未发生过争夺小馆的事件,像天冬这般理直气壮地公开抢人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老|鸨冷下脸来,“姑娘这是要强人所难了?” “外头吵什么?”门‘哗啦’一下从里面打开,钱侍郎衣衫不整的走了出来,瞧见这一幕,皱着眉头,不悦的看着老鸨,“本大人要的人呢?你们南风馆就是这么办事的?” “大人息怒,大人还请息怒,这人,原本就要给您送进屋去了,可是这位……”老鸨指着天冬,一脸为难道:“新来了一位爷,也点了柳遥,大人您看……” 钱侍郎眉头拧得更深了,“什么新来的爷?哪里来的东西,竟然敢抢我的人?” “怎么回事?”赵大人也从门内探出头,他面上晦暗无光,双眸涣散,眼下发青,一看便是纵|欲过多,在瞧见天冬手中的孩子时,眼眸一眯,闪过一丝阴历的光芒,“你家主子是谁?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抢人,胆子不小!本官劝你还是想想清楚,莫要给你家主子招惹祸事!” “我家主子是谁,不劳大人费心,只是今日这人,我是要定了。” 天冬一声落下,拎着柳遥的领子躲过了一个帮闲的扑抱,一伸腿,狠狠的将另外一个踢飞出去。 “放肆!哪来的不懂规矩的狗奴才!来人,将这个贼女给我拿下!”钱侍郎气急败坏,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关键时刻被人打断已是恼火,又被她一顶撞,只觉得满身的邪火无处发泄,今日不管这贱婢是谁家的,他都狠狠教训她一番。 很快就有一群帮闲涌了过来,天冬一手拎着柳遥,身边还有一个拖油瓶柳烟纠缠着,毕竟双全难敌四手,很快就败下阵来,她的心中暗暗着急,眼看着柳遥就要被抢走,一个茶杯却带着刚猛之力,破空而来,狠狠的砸在靠近天冬的一个帮闲臂上,那帮闲‘哎呀’一叫,缩回了手,正待怒火朝天的扭过头,却见一高大的身影向这里走来,气势不禁一下子矮了下去。 来人身材颀长,如玉琢般的面容棱角分明,只是向这里走着,却让人无端感觉到凌然的霸气和魄力 赵大人率先认出来人,语气不善道:“秦统领不是一直在公主身边吗,怎么会来此?” 秦默眯着眼,声音无波:“我为何会来此,赵大人不明白吗?” 一句话堵了回去。 赵大人面色铁青,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的钱侍郎一拽,截住了话头。 秦统领虽是去了公主身边,可官职没动,说起来,甚至比他们官位都高。他素来不讲究那些,所以他们不向他行礼他也不追究,可若是在宫中见到,只如现在这般对上,只怕还要扣一个不敬的帽子。跟他对上,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秦默扫视着在场的人,最终,眸光落在老鸨身上,从怀中拿出一卷银票扔了过去,道:“这两个人,我带走了。” “这……”老鸨接住银票,悄悄撵开用余光扫了一眼,顿时吓得手一抖,一万两一张的汇通钱庄的通兑,大约七八张——钱是好东西,可是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收啊……他捏着银票的手心禁满了汗液,拿着这几张薄纸如同拿着烫手的山芋,“这位大人恐怕不知,柳遥是官妓,不能随意赎……更不能带出馆去,大人若是喜欢,可以时时来馆中歇息,小的一定将柳遥备好,供大人消遣。” 秦默眯着眼,凌厉一闪而过,看着院中众人声音坚定,不容置疑,“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若是出了事,自由我负责。”声音冷冽,端的是掷地有声。 他向来话少,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直入重点。 既然表明了态度,秦默便不再看他,像拎小鸡子一般提着吓傻了的柳遥转身就走,余光中扫见有人冲了上来,他慢慢侧身躲过,抬脚便将人踢了出去,周围的帮闲瞧见他气势冷冽,功夫甚好,谁也不敢再做出头鸟,只一个个在周围踌躇着,不敢靠前却也不敢散去。 天冬拖着柳烟,跟着他一同向外走。 老|鸨正要派人去追,前去传话的龟奴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喘着粗气,凑到他耳边,细声说了几句,老|鸨眉头一蹙,看了那龟|奴一眼,见他忙不迭的点头,于是一挥手,吩咐道:“不必追了,让他们走。” 转过身的一瞬间,脸上又带着腻死人的谄笑,对着两位大人连连点头哈腰陪着不是,又送来了两个未开|苞的小倌,才算平息了此事。 江波躲在门后头,伸长着脖子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连连乍舌,他家统领可真真是霸气,看上了谁直接拖走。 将才这里的动静颇大,他可是看见不少雅室的门都悄悄的开了个缝,只怕很多人都跟他一样躲在门后看热闹呢,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家统领喜好男色,为了一个小馆跟人大打出手的消息就会传出去。 江波长长的叹息一声,大统领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秦统领年少有为,相貌英俊,又无父无母,谁若是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无公婆可孝敬,秦统领又洁身自好,后院清静,也没有莺莺燕燕的扰人烦恼,可以说,秦统领是京城中无数女儿家的梦中情人。 就是这样一个大好的男儿,竟然是个断袖!甚至为了一个小馆与人大打出手!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多少女儿家的心会破碎,更不知道多少家的姑娘会哭晕在闺房中。 江波唏嘘不已,一招手,吩咐老鸨送来两名小馆,自己则关门进了屋。 安宁郡主请客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宫。 凤铭喧拿着请帖在手中翻转了几回,好笑的丢在龙案上,“这是昭华的手笔。” “她也送了一份到我府上。”燕王端坐在下方,抿着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慕容家抛了出来,她这是对严如是出手了,我们这个妹妹,越发让人刮目相看。” 第八十四章 渔翁是谁(三更) “朕只希望她能简单快乐些。”凤铭喧蹙眉,他总觉得,经那一摔,昭华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行事作风有些像几年前的她。 “简单,未必快乐。”燕王手指轻叩桌面,眯着眼道:“皇兄就是太惯着她了,出身在皇家,她注定跟旁的女子不一样,身不由己,唯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才能存活下去,否则,她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需要我们照拂。” “嗯。”提到那个让他既头疼又欢喜的妹妹,凤铭喧眼中盛满了温柔。 每天送来的奏折里,都会夹着一份昭华公主的最近行迹,看着她每日的所作所为,知道她在别院过得很好,他心中甚慰,对秦默的看法也更好了起来。 凤铭喧眯着眼睛,“昭华送来的消息,查的怎么样了?” “已将那采购人的家属看押了起来,可是他知道的寥寥无几,除了醉酒后的那一番话,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派人去查了那养马之人,皇上可知,发生了一件趣事。”燕王说到这里,眉宇间阴霾之色甚浓,眼神严肃冰冷,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危险的气息。 凤铭喧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了然,“可是那养马之人已被灭口?” “就在我带人赶过去的前一刻。”燕王的声音有几分恼怒,“他们倒真是厉害,察觉到不对,立即下了杀手,一丝把柄都不曾留下!” “他们既动了手,接下来只会更加警惕。”凤铭喧眸色暗沉,面色冷峻,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之色,“区区十几匹马,每月的月银竟然高达几千两,这笔银子究竟去了哪里,恐怕只有右相本人和那位管家知晓,也幸好昭华警惕,率先发现了不对劲,朕现在怀疑,此事与严如是有关,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将背后的阴谋揪出来。” “敌明我暗,又有昭华在背后帮着,他们便是再警惕又如何,只要伸出了手,迟早会露出破绽来。”燕王冷哼一声,“一月几千两,想必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漏洞发生,这么多银子他会转到哪里?又做什么用途?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追查下去!” 燕王说着,眼中冰冷的寒芒迸射,如匕首出鞘时最锋利的光,又寒,又冷。 南风馆最里的一间雅室内。 谢绍延眯着眼睛听着下人的汇报,手中的折扇一合,眯着眼睛,“这倒是有意思,堂堂的羽林军统领竟然好男风?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人起了争执,只为了争夺一个小馆?他也不嫌丢人?” 斜靠在一旁软榻上的路嘉唇角一勾,“多年来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他是性情淡漠,没想到,竟然是好男风,哈哈……真是有意思!” 路嘉笑得长眉入鬓,一脸的邪气,“这位大统领可是颇得皇上看重,延哥,你可得好好的备上几个上好的小馆供我们的大统领享用,能从他哪里讨个人情可不容易。” 谢绍延瞥了他一眼,“你当真认为一个行事作风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未出过错的人,会突然间不顾及名声,不顾及颜面地做下这等事,不仅将朝中两位大臣得罪个干净,还给自己惹了一身腥,只是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馆?”他甚至怀疑秦统领连那位小馆长什么模样都未曾看清。 路嘉面上的笑容微敛,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或者,他只是压抑久了?男人嘛,难得碰上自己喜欢的角儿,自然要站出来,这花银子买来的,哪里有抢来的香,再说了,除了好男风,谁还会来这里?” “莫急,这事咱们一件一件的分析。”谢绍延手指轻飞,那折扇在他手中飞快的转动着,带着丝丝凉风,“头一条,昭华公主点了秦大人做贴身侍卫,这从大统领到公主的贴身侍卫,中间的品级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可以说是连降四级,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你看到文书下来了吗?左统领一职换人了吗?他的位分降了吗?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咱们的皇上能忘?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上能忘记,掌管官位调遣的左相大人做事可甚为认真谨慎,他能忘?吏部能忘?” 路嘉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他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将这件事情忘记,如今文书未下,官职未调,就等于秦默依旧是大统领,皇上让一个正三品的大统领给昭华公主当贴身侍卫,岂不是变相的放权? 要知道,羽林军可是直属皇上的亲军京卫,只听从皇上一人的调遣,在紧急情况下,大统领拥有绝对的掌管权,可统筹亲兵,先斩后奏。 “倒也不算太笨。”见他回过神来,谢绍延扯唇一笑,“秦统领如今在公主身边做事,官职虽在,可到底是贴身侍卫,他如今的首要职责便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公主,以公主之命为令,你认为没有公主的吩咐,向来做事一丝不苟的秦统领会擅自离守,跑到街道上来,还进了一家小馆店,为了一个小馆与人大打出手?” 话到了这里,已然很明朗,路嘉眯着眼睛,“延哥的意思是,秦统领来此处是听从了公主的命令?他并非好男风?可是……”他声音有些犹豫,“秦统领这些年来不近女色,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男子,半点荤腥都不沾?他也太洁身自好了些,就没见过这样的,他该不会身子有什么隐疾……” “好了,这是人家的私事,不是我们该顾问的。”谢绍延打断了他的猜测,他的注意点一直在公主身上,“众所皆知,公主去寺庙是为了养伤,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伤也该好了,她却迟迟不动身,大有常驻寺庙的架势,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她为何要住在山上?这山上当真那么好,让她流连忘返,还是说……她要借住在山上做些手脚?” 佛安寺香火旺盛,人来人往,后山却是皇家别院,甚为安静,若无通令,谁都进不去,更有十来个羽林军在那里日夜守着,那里就像是一个牢固的据点,里头发生什么,外头根本探测不到,而外头发生了什么,只要有足够的人手,消息网撒的够大,便能坐一处而观天下事。 路嘉面色严谨,拧着眉头,“可是……她一个公主,区区女儿家,能做什么?” 谢绍延“啪”的一声将折扇往旁边的案桌上一放,眼神定定地看着桌上冒着热气地茶水,半项,低声道:“她做了什么,如今尚未可知,可就在她去了别院之后,这京城里头就乱了,每一出大事都跟她没有关系,可细细一想,每一件大事都跟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延哥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这一说,还真是。”路嘉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呀”得一声叫了起来,“这严如是出了事,李家嫡女出了事,随后,庶女也出了事,还有今日收到的请帖,安宁郡主开春宴,也跟她有关系……难不成,这些事情,公主就是幕后推动的那双手?可是……她一个公主,她做这些事情做什么?对她有什么好处?” “问得好!”谢绍延眉头一扬,“要想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便先想想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远在一边的淮南王先不管,如今京城中的局势,皇上,燕王,恭亲王,李家,左相,右相,突然冒出来的严家,以及我家。”谢绍延用折扇敲击着桌面,点了几点,“皇上初登基时,因着太后垂帘听政,李家权势坐大,在朝堂上自成一派,左相与燕王交好,严家跟右相又是妯娌关系,我们谢家虽说跟李家关系密切,可到底是离了心,这个姑且不谈。” “皇上亲政之后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说是很是勤政爱民,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可到底是心软了些,眼看着李家不断的坐大,却迟迟不管,为此跟燕王兄弟不合,几番在大殿之上闹的很不愉快……前几日,因着一个小小的贪污受贿之事,皇上革职了两个官员,同时提拔了两个好无根基的新人上位,据我所知,那两位可都是李家的同党,由此可见,皇上已经在一点一点的剪掉李家的羽翼,这李家是必然要收拾的,可收拾了李家,太后那边怎么办? 皇上最是重孝道,这事若是办好了,皆大欢喜,可若是办不好,皇上的名声可就毁了,甚至会有心怀不轨之人拿着此事大做文章,煽动民心,这时候若是没有天灾*倒也罢了,若是有,比如哪里发了洪水,又或者闹了瘟疫,出了蝗灾,哪些地方庄稼毁了,颗粒无收,但凡有一件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有人接着此机会煽风点火,将这说成是皇上不仁,天将灾难警示惩戒,天下必乱!” “可照你这么说,这李家不收拾了?”路嘉沉默了半饷,道。 “皇上若是不收拾李家,这皇位怕是也坐不安稳。”谢绍延眯着眼睛,太后若是懂得放手,李家若是有一个聪明的人,哪怕只有一个聪明人,这件事情便不会闹到今日这般局面。 人就是这样,手中的权势越多,便越放不开,越放不开,便越想着要更多的权势来弥补内心的空虚和惶恐,皇上的打压在太后和李家看来便是危机的预兆,他们不会想着赶紧松手,将权势交上去保住家族的安全,而是会不断的收敛更多的权势,以此来跟皇上相抗衡。 皇上身为正龙天子,便是为了天下,也绝对不可能放任外戚坐大。 两方都不会退缩,龙虎相斗。 这个局面,一定会打破,至于用什么方式打破,就看接下来怎么做了。 “这个局面的关键点在太后身上,她不从中调解,龙虎相斗,势必会两败俱伤,皇上看似温润,看似好说话,其实性子刚硬,最是刚毅不屈,他这位置可还不曾坐稳,便跟李家两败俱伤,鹬蚌相争,从来都是渔翁得利,你说,谁会是这渔翁?这件事情,我能看清,朝中那几个老奸巨滑的老家伙定然也能看清,可是你见如今有多少人站出来支持皇上?” 路嘉神色有些不大好,朝中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还真没有一个公开站出来,明着帮皇上打压李家的。 良久,支吾道:“渔翁是谁?燕王?平西侯爷?淮南王?” “每一个都有可能,每一个也都有动机,不过最有可能的,只有两位。”谢绍延眯着眼睛,燕王野心颇大,又最是心狠手辣;至于严如是……看着温润清朗,好似对权势没有半分想法,可从如今发生的几件大事来看,严如是分明是上了公主的黑名单。 昭华公主原先爱慕严如是,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还是坚定的认为这一切,昭华公主都有参与。 路嘉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琢磨了半饷,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遍,猛的一拍手掌,“延哥,你的意思是,昭华公主出手了?她其实是皇上的刀剑,在暗地里帮着皇上?” “嗯。”谢绍延点了点头,昭华公主年幼之时便极其聪慧,尤其是那一次先帝问话她的回答,可谓是惊才绝艳,生女当如父,他不相信昭华公主当真如传言所说,因着严如是的背叛而晕倒在寺庙里,也不相信昭华公主每日躺在病床上,要靠着佛光的熏染和苦涩的汤药才能活下去。 “那咱们怎么做?延哥你上回可是帮了公主,司马成玉那小子自拐走了李家庶女,可是好几天都不曾出过门,怕是早已沉迷于美人乡中忘记了所有,延哥你该不会是打算出手,帮着公主吧?你说公主她会怎么做?” 第八十五章 秦哥哥病了 “不知道。” 谢绍延眉头一挑,闪过一丝兴味,不知为何,想到公主出了手,他心情甚至愉悦。 “昭华公主心思灵透,行为大胆,又好剑走偏锋,我猜不出公主的心思,更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底牌,如何能知她下一步会怎么走?若我没有猜错,此次的宴会,便是她在幕后推动,到时候,咱们便看看公主会如何做!她走一步,咱们就看一步,若是可以,再插手,搅和一下,权当是一场乐子。” 如若只是皇上与李家的恩怨,他不会管,也管不了,京城中作壁上观的不只他一个,他们谢家位置本就尴尬,他避嫌都来不及,可若是昭华公主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了,他还真想知道公主会如何做,也想知道,公主她又能走到哪一步。 秦默在南风馆里闹了一场,知晓的人不少,因着发生的地点比较尴尬,未曾广泛地流传出去,只在好男风的圈子里小范围的传播了起来,知晓的人,要么畏惧秦默的身份,要么担心暴露自己,对外皆闭口不谈。 最多由几个大嘴巴的下人散播出去,也只是说完之后抿嘴偷偷一笑,全当乐子。 这些皆不在秦默的考虑范围,他自领了这差事便预料到自己会沾染上“有断袖之癖”这一名声,在他看来,他知道自己是不是好男风,也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他只需做自己,完成公主吩咐下来的事情便可。 至于其他的事情,旁人如何看他,并不重要,他也无需放在心上。 他这边全然无所谓,拎着柳遥去公主那边复命,那边,也不知是谁说漏了嘴,抑或是谁刻意为之,这话传到了明姑娘耳中。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那秦统领竟然……他竟然……”玉儿跺着脚,“那词奴婢都说不出口!” 明芃芃失魂落魄的站在院子里,阳光洒在她面上,照的她的脸惨白如纸。 良久,她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玉儿担忧地拧着眉头,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明芃芃,小姐这模样可不太对劲,“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你若是……你若是有个万一,老爷和夫人该怎么办啊!” “我知道。”明芃芃身子一颤,有些站不住脚,她寻了个石凳子坐下,可坐了一会儿,又心烦意乱的起身,她此刻,实在是坐不住。 明芃芃蹙着秀气的柳眉,沿着铺满石子的甬路一直走着,拢在衣袖中的手无意识的紧紧攥着,一直走到后花园。 荷塘波光粼粼,碧绿的荷叶如玉盘一般衬托着,朵朵荷花在水中肆意生长开来,池塘边上杨柳依依……明芃芃神色恍惚,她看不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看不到映日荷花别样红,看不到万条垂下绿丝绦,她看到的是几年前,秦哥哥住在府上时的情景。 那时,他每天早起练武,就是在这池塘边上,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他从未有一日缺席,他总是那般的勤奋刻苦,阿爹曾说,如今的年轻人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多好逸恶劳,贪图安逸享受,不思进取,如秦哥哥这般心志坚毅,能吃苦耐劳的男儿已然不多…… 她从小就仰慕秦哥哥,每当他练武的时候,她便躲在大树后面偷看,偶尔被他察觉到,她都是羞红着脸躲避。 那时候此处的风景真美,好似秦哥哥在的时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池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池塘边也永远都是绿意盎然,清风和沐,花开正好。 每至傍晚时分,秦哥哥最喜欢靠在大树上看书,他性子淡漠,不喜跟人接触,若是不主动找他,他永远都不会主动找你,她每次找他,都只能拿阿爹和阿娘做借口,他才能搭理一二。 有一回,她央求着他带着她去树上玩,他起初不同意,后来耐不住她的请求,提着她上了树,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虽然只有短短的数几秒,靠在他怀中,呼吸着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就好像和他在一起了…… 原以为他会抱着她坐在树上看风景,吹吹风,聊聊天,可他将她带到树上,便一个人拿着书卷坐到了另外一根树枝上,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他难道就不知道她想上树的意图吗?她只是想靠近他一点点,想让他陪着她说说话,可这点要求他都做不到吗? 他就是这样,永远不懂得女人心,不管她怎么明里暗里的表示,他都不为所动。 明芃芃想到此,重重的攥紧了拳头,细长的指甲深深的深陷入手掌心,一直到手心传来丝丝的疼痛感,她才恍然若绝。 秦哥哥竟然好男|风? 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些年来身边一位女子都没有,即便到了适婚年龄都未曾谈婚论嫁,他……他竟然是不喜女子的吗? 她捂着胸口,那里一阵又一阵的钝痛着,痛到连呼吸都困难,就在她准备彻底跟秦哥哥表白心意的时候,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她这么多年的希冀和幻想都打的粉碎。 上天对她何其不公! 若是秦哥哥当真喜欢男子,那她这么多年来的等待算什么?她这么多年的心意又算什么? 秦哥哥怎么可以喜欢男人?这男子跟男子之间,怎么可以,那么脏,那么恶心,她的秦哥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明芃芃想着,苍白的面上浮现出诡异的邪狞,不,不行! 秦哥哥这是自甘堕落,他这是得了病,他病了,病得不轻,她一定要救他,要将他拉到正道上来,她绝对不能放任不管,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哥哥误入歧途! 想到安宁郡主送来的请帖,对,秦哥哥如今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如若宴会的时候公主也到场,她可以去求公主,求公主为她和秦哥哥赐婚……实在不行,她去求阿爹,阿爹也算是秦哥哥的师傅,阿爹说话,秦哥哥一定会听的,只要他们结了婚,让秦哥哥尝到了女人的滋味,让他知晓,男人之间是不可以的,是有违伦理纲常的,秦哥哥自然就会放手,与她在一起…… 秦哥哥一定会爱上她的,一定会的! 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昭华公主在见到柳烟和柳遥时微微一怔。 这柳烟跟她前世见到的还真没什么两样,瘦弱的身躯,小巧的脸蛋,细长的眉,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水汪汪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偏生那柔弱的眼睛中包含着一丝丝的倔强和坚毅,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羔羊,无辜,懵懂,弱小,纯真,坚强…… 也难怪前世司马成玉被她迷得团团转,一颗心全然被她勾了去。 如若一个女子单单相貌出众,柔弱娇媚,会让男子心生怜惜,想将她抱在怀中好生的爱怜一番,可若是一个女子在柔弱的同时眼神刚毅,透着丝丝的不屈不挠,反倒会勾起男人的征服欲,让男子在征服她的同时欲罢不能。 这会儿,柳烟紧紧地拉着柳遥跪在地上,纵然害怕依旧挺直了身子,在她身旁,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柳遥皮肤白皙,白白净净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惶恐。 昭华公主神色如常,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询问道:“多大了?” 柳遥煞白着脸,不敢抬头去看贵人的脸,低声回道:“回贵人的话,小奴十二岁了。” “念过书吗?” “不曾。” “给你两个选择。”昭华公主手指轻轻的叩着桌面,“一,换个身份,找个人家将你寄养了,将你送到私塾去念书;二,留在本宫身边做侍卫,不过近几年,会先送你去习武,你这体格和能力,还不配做本宫的侍卫。” 柳烟猛然抬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公主她说什么?她……她真这么好心? 柳遥咬着唇,看了看身边的姐姐,低声道:“小奴想习武,也愿意留在公主身边。”说完,深深的磕下头去。 昭华公主点了点头,命人将他带下去,自他走后,柳烟双手紧紧的拽着丝帕,盈盈一拜,头碰着冰冷的地面,一言不发,等着公主下令。 与柳遥的单纯不同,她心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公主突然的善待他们姐弟两个,必有所图。 若是公主不出手,柳遥今日便逃不开伺候男人的命运,日后也永永远远都是一个最低贱的小馆,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每日里做着做脏的活计,他还那么小,就没有了人生和希望,可如今不一样了,柳遥不管是去读书,还是去练武,总归是堂堂正正的做人。 她不求柳遥考取功名,不求他建功立业,但求他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所以,不管公主所为为何,又会要求她做些什么,她都会跟着公主的,只因公主捏住了她的命脉——柳遥,也因为公主给了柳遥做人的机会。 第八十六章 英雄救美 柳烟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身子轻微的颤抖着,心中忐忑不安,没等来公主的命令,一个温柔的手却伸了过来,她一抬头,正对上素衣温婉的笑脸。 “这又不是在宫里头,姑娘给公主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罚你跪呢。” 柳烟面上一诧,还未曾反应过来,已经被素衣拉了起身,她连忙抬头去看公主,却见昭华公主低垂着眼帘看书,根本没有在看她,她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只好低声道了声谢,跟着素衣姑娘向外走去。 一直来到院子外,柳烟这才停住了脚步,恭恭敬敬地对着素衣姑娘屈身行礼,道:“公主这是……还请姑娘明示。” 素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将她面上的谨慎和担忧看在眼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姑娘是聪明人,既然知晓公主为何派人救你们,便该放宽心,不必紧张,公主性情温和,你只需好好待着,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心里头有个数便好。” “可是……”柳烟蹙着秀眉,她一介歌姬,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她能为公主做什么?她身上又有什么价值,值得公主看重? 她知道,公主将弟弟的事情安排妥当,便是给她吃了一计定心丸,让她安心为公主办事。 可是这事……她却是半分想法都没有。 这差人办事,总要有个由头,公主这一句话都不说,她该怎么为公主做事? “姑娘可是想问公主究竟带你来,要你做什么?”素衣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问道。 “嗯。”柳烟点了点头,“奴家确实不明白,还望姑娘指点。”她即便是与素衣说话,也是低垂着头不敢直视。 话落,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不是公主出手相救,舍弟怕是惨遭不幸,公主的大恩大德,柳烟没齿难忘,柳烟也是真心想要报答公主。” 素衣抿着嘴,又笑了起来,眼前的这位姑娘虽出身青楼,心志倒是不错,就知恩图报这一点,就足够人赏识,公主果然没有看错人,“姑娘的心,公主明了,公主既然没有吩咐,便说明暂时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公主说了,你们姐弟两个难得相聚,不忍心将你们分开,令弟的一切训练皆在这后院,姑娘没事的时候便可陪着令弟,不必去公主身边伺候。” “真的吗?”柳烟欣喜过望,唇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她连忙附身再次谢道,“多谢公主,多谢姑娘,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公主,绝不辜负公主的厚望。” 安宁郡主的赏春宴,在众人的期盼中终于来临了。 这日,司马成玉刚从温柔乡中睡醒,迷迷糊糊的洗了把脸,正摸着李静姝的小脸蛋说着情话,小厮便急匆匆的赶来,“少爷,谢公子,路公子还有李公子等人都来了,说就差少爷一人了。” “差我一人?”司马成玉眼神有些迷茫,“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 小厮还未回答,一声轻笑传来,“成玉,你小子是沉于温柔乡连兄弟们都忘记了吗?” 路嘉和吴子虚推开门,一脚踏了进来,李静姝瞧见男客,呀了一声连忙闪身进了里屋。 大好的氛围被人打乱,司马成玉也不恼,他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什么风把你们两吹来了?听说延哥来了,他人呢?” 路嘉手中的折扇绕了一个圈,打在他肩膀上,指了指他不整的衣裳,“他在外面等着,你要让延哥进来看见你这幅模样?” 司马成玉嘿嘿一笑,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道:“你们不来,我都快忘了,安宁郡主的赏春宴,听说吃过饭就去游湖,可是真的?” “这事还能有假?延哥说了,京城里里外外都玩遍了实在是无趣,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咱们也出去多玩几天,沿着河一直转到金陵城去,这一路上看看风景,赏赏花儿,若是我没有记错,那金陵城附近有不少马场,还有山林,咱们闲着可以去城里坐坐,起了兴致直接进山打猎,岂不美哉……” “那得去多少天啊,我还没请假呢。”司马成玉拧起了眉头。 “请假?噗嗤……”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路嘉唇角一勾,“你那差使……便是十日不去都无妨,这些事情早就替你想好了,假条都送上去了,难不成,大伙儿都去,就你一个人待在京城里?你待京城里头干嘛?”路嘉对着里屋努努嘴,“要守着这位?” “那可不行,有好事岂能不叫上我。”司马成玉连连摇头,让他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这怎么可能? 兄弟们都走了,他一个人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司马成玉眉头一扬,“哎,听说金陵城有秦淮八艳,可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去了才知道。” “哈哈……说的也是!”司马成玉双目放光,连忙衣裳一套,命令小厮备上行礼,自己则随着他们走了出去。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向着莲花院赶去,路上又撞见了张澄泓和顾清让,虽平日里作风不同,可到底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哥,很快便打成一片,热热闹闹的向着莲花园赶去。 莲花园是依着河而建,一早就装扮妥当,此刻门口站着迎接来客的小厮,进了大门,沿着甬道十步一景,蜿蜒曲折的游廊边上,每走二十步便有一个笑靥如花的侍女端着玉盘站立着,游廊外,佳木茏葱,荷池曲径,花团锦簇,景色宜人。 荷花池前搭了个台子,京中几个有名的角儿皆被请来,有擅长古筝的抚琴,有嗓音动听的柳叶,有身姿婀娜,舞蹈优美的水儿姑娘,此刻她们正卖力的表演着,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角儿此刻皆聚集在此处。 而最宜人的,便数荷花亭下一帮豆蔻之龄的少女们。 司马成玉的眼睛一下子张大了,指着那边的风景直乐,“这宴会我喜欢,就该多一些这般热闹的宴会。” “你说话注意点。”路嘉瞪了他一眼,“你没看见昭华公主也在里头吗?她是你能这样瞎指的?” “啊?昭华公主也来了?”司马成玉眼睛瞪得更大了,“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 他伸长着脖子就往那里看,被路嘉拽了回来,“又不是没见过公主,你怎么激动成这样?” “听说她病了,我瞧瞧公主气色如何。” …… 他们这边闹着,张澄泓自瞧见了亭子,眸光便落在了公主身上,见她面容俏丽,面上带着红晕,气色尚好,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并没有被别的事情影响到心情,公主无事便好。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坐在公主身旁笑的前仰后翻,毫无形象的安宁郡主吸引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一女子如她这般豪迈,到底是什么样的笑话能把她逗成这样? 张澄泓唇角勾起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引路小厮带着他们穿过游廊,一直来到莲花池边上,那里早已搭了天棚,端着茶水果盘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往那边走去,见到熟人便打声招呼,遇到关系好的则凑成一块,严如是一早便来了,瞧见他们,自然是凑上前去打招呼。 除了张澄泓见到他冷哼一声,提了一壶酒独自走开了,其他人皆是笑眯眯的同他说笑,说着客气话。 这些人里头,严如是温润,与人交谈彬彬有礼;司马成玉吊儿郎当,毫无心眼;吴子虚性子温和,向来是跟着一起凑热闹;顾清让秉性纯良,不爱管闲事……唯有谢绍延一人,最是风流倜傥,不管跟谁都能和善地聊上几句,不管跟谁都是一脸笑,端的是长袖善舞。 凉亭内,此刻却不似外头看上去那般太平。 安宁郡主和慕容兰心本是陪着昭华公主说笑,司马蓁蓁和阁臣吴老家的孙女吴笑坐在对面,因着公主喜静,凉亭内不曾留有园内的侍女伺候,天冬和勤儿两个人负责为她们添茶倒水,也不知怎么的,勤儿一个不留神,脚下一崴,手中的茶水直直地朝着昭华公主身上撒去。 也幸好昭华公主闪躲及时,可那滚烫的热水还是溅了不少在她身上。 秦默眉头一蹙,忍着上前查看的冲动,僵硬着身子站在公主身后,素衣已然指着勤儿,怒瞪着大眼睛,训斥道:“放肆!没长眼睛吗?竟然敢冲撞公主,来人呐,将这该死的婢子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 勤儿吓白了脸,连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公主饶命啊——”她本是站的好好的,不知怎的就绊了一脚,冲撞了公主,将茶水洒在公主身上可是死罪,一念至此,勤儿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司马蓁蓁也吓了一跳,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跟着勤儿半跪了下来,恳求道:“公主息怒,勤儿她并非有意,女儿家身子骨弱,五十大板打下来,便是没死也剩半条命了,还请公主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 这勤儿可是她的贴身侍女,这件事情若是追究下来,她脱不开干系。 昭华公主拿着丝帕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汗水,抬首见天冬安静的退了下来,她冷着眼对着跪下来的那人看过去。 这司马蓁蓁是司马相爷的嫡长女,前世她就是这幅深明大义的模样,处处与人为善,直到后来一次落水被严如是救起,因着女儿家名节被毁,在她嫁给世子不到一年内,便被抬到府上做了平妻,她当时小产,又对严如是的拈花惹草心灰意冷,便没有放在心上,也就在那以后,才渐渐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多少次的明枪暗箭,如今想起来,恐怕那时候的落水便是个幌子,此人心机深沉,又心高气傲,自己这个公主,怕也不被她放在眼里。 她今日一身淡粉色的水雾烟衫,逶迤拖地白色刺绣月华裙,身披同色系蝴蝶纹烟纱妆花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整个人显得秀雅脱俗,明明长得这般的明艳动人,为什么偏偏内心是那么的狠毒,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 昭华公主忍着上前把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撕碎的冲动,低声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治罪?” 司马蓁蓁瞥了勤儿一眼,后者满眼哀求的瞧着她,她咬了咬唇,勤儿伺候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因为此事断送她一条命,她也于心不忍,当下哀求道:“勤儿冲撞了公主,本应重责,恳请公主看在她是无心的份上,饶过她一命,就杖责二十大板以示惩戒,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这边的动静颇大,一下子就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谢绍延率先察觉到不对劲,推了推正跟严如是闲聊的司马成玉,“成玉快看,你妹妹好像出了事情。” “什么?”司马成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远远的瞧见自家妹妹和另外一个女子跪倒在公主面前,似在说些什么,他眉头一蹙,她又闯什么祸了? 司马成玉不悦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向那边走去,“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谢绍延,路嘉,顾清让,李文强这几个好热闹的也跟着凑了过去。 严如是今日过来便是想着能趁此机会见见慕容恒,谁知道公主也在,他犹豫了半饷终究是不曾过去,他与公主已然退婚,李清漪也已经嫁入了严府,今日来人颇多,他若是还跟公主牵扯,只怕会因此惹人非议,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更何况,他眼睛一眯,看这情景,公主似是跟司马蓁蓁起了冲突,想到昨夜司马蓁蓁让人传来的话,他便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放在平日里,别说一两个女子,便是三四个他也能应付得来,可如今他心里头乱,脑子里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抚一个吃飞醋的表妹。 可他不打算过去,有人却不放过他。 谢绍延走了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扭身喊道,“严弟不一起过来瞧瞧吗?说起来,这司马姑娘还是你的表妹呢。” 严如是一愣,正要拒绝。 司马成玉已经小跑到他身边,一把拽着他的手,“延哥说的对,你说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你怕见到公主?” 他哈哈笑着,拍着严如是的肩膀道:“大家都是男儿,凡事想开一点!你与公主既然退了婚,则代表着有缘无份,缘分这东西,就是这般奇妙。” “可不是!”路嘉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见谢绍延起了头,也跟着起哄道:“成玉说的对,大男人还在乎这些做什么,这婚事既然废了,便废了,前尘往事不提也罢,难不成以后见到了公主你都要回避吗?严哥走,咱们与你一同过去。” 严如是被他们几个人连推带赶得拉了过去。 昭华公主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的酌了一口,眼看着不少人围了过来,疑惑道:“不过是婢女一不小心,洒了水,本宫本就没有要重罚的意思,只想着罚跪给个教训便是,怎么,司马姑娘觉得应该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吗?” 看着司马蓁蓁的脸一点点变青,昭华公主捂着嘴笑道:“都说司马姑娘心地善良,没想到罚起下人来,眼睛眨都不眨,这一开口就是二十大板,这架势,这气派,看来平日里没少教训奴才啊。” 此话一出,司马蓁蓁面色惨白了起来。 她之所以会说二十大板,也是因为公主身边的侍女先说了要杖责五十大板,却没想到,公主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冰梓隐藏在围观的婢女中,瞧见此景,想到公主的吩咐,眼眸一转,对着身边的婢女耳语道:“听说司马姑娘最是心善,平日里便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身边的婢女犯了一个小小的错,她便要杖责二十大半,啧啧……这以后,谁敢忠心对她?” 声音虽小,却足够不少人听见。 当下不少人小声议论了起来,无一不是说司马姑娘心狠手辣,苛待身边的婢女。 昭华公主耳听得这些言论,见司马蓁蓁面色越来越黑,心中甚快。 这些话,自然也落到了勤儿耳中,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飞快的瞥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后垂下头去,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震惊,愤怒,不甘……种种情绪。 “我……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司马蓁蓁一下子慌了神,她原先只想着开口,以显得自己大方宽容,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哦?没有?你的意思是本宫耳聋了?听错了?”昭华公主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勤儿做事情冲动无脑,偏又是一个极其爱记仇的人。 前世在严府的时候曾经冲撞过她,她下令惩戒过勤儿,二十大板打下去,人就瘫了,在床上躺了很久,从此对她怀恨在心,后来的许多年,勤儿没少跟着司马蓁蓁陷害于她。 这主仆二人皆不是好东西,既然司马蓁蓁这么喜欢做好人,那她就偏要将她的面具撕下,让她也尝尝这被人坑的滋味!还有勤儿,她不是为虎作伥吗,那她便让她看看,她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经过这件事后,她可还能这般忠心耿耿的对她? “臣女不敢。” 司马蓁蓁咬着牙,此刻她也听出了公主是在刻意为难她,只是她细细在心中回想了一下,也没能发现自己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公主,脸色不好了起来。 尤其是周围纷纷的议论声入耳,更是刺激了她的神经,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好名声被昭华公主这三言两语的摧毁了,她索性抬起头,质问道:“公主是在为难臣女吗?若是臣女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公主直言。” “为难?”昭华公主眯着眼睛,眼前的司马蓁蓁与记忆中的她不断的重合。 前世……她怀孕的时候,素衣无意中冲撞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便命人狠狠的扇素衣的耳光,若不是她及时赶去,素衣的脸蛋怕是会被扇烂。那时候,她怒火中烧,命令人将那个扇素衣耳光的奴婢抓起来,当时,司马蓁蓁便是这般跪在地上,扬起脑袋问道:“公主这是在为难臣女吗?可是臣女未能去给公主请安,惹公主生气了,可是公主也知道,臣女身怀六甲,行动不便……” 昭华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素衣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怎么可能冲撞到她,分明是她自导自演。想到此,再看着司马蓁蓁这柔弱中带着不屈不挠的神情,只觉得她的面容甚是碍眼,她几乎想都未想,拿着手中的茶杯便狠狠的往她面上砸去。 “哗——啪哒——” 司马蓁蓁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那水泼了过来,连忙扭头躲避,那茶杯狠狠的撞了她耳朵一下,随后滚躲在地。 这一幕被赶过来的司马成玉,严如是,谢绍延等人看在眼中。 顿时,亭子安静了下来。 谁也没料到公主会突然大发脾气。 可昭华公主却像是来了劲,她仍然不解气,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端起一旁消暑用的冰水就劈头盖脸的往司马蓁蓁身上灌去,只听的“哗——”得一声,一盆冰冷的水将司马蓁蓁从头到尾淋了个遍。 安宁郡主在她身旁,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天哪,阿姐什么时候这么……威猛了! 寂静! 凉亭内,死一般得寂静! 静到可以清楚地听到滴滴答答,司马蓁蓁面上冰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切。 良久,司马蓁蓁像是回过神来,她双拳紧攥,咬着下唇瞪着昭华公主,声音颤抖,“臣女未曾做错任何,却被公主这般侮辱……” 未等她话说完,公主眉头一挑,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侮辱?这个词用的好,本宫就是仗着公主的身份为非作歹,怎么样?你可有意见?” 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 谢绍延“嘶”得一声眼睛闪亮发光,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的公主,他心中那个威风凛凛的公主真的回来了。 同样双目放光的还有安宁郡主,她眨巴着大眼睛,脑海中飞快的运转着,这便是阿姐的目的吗?惩戒司马蓁蓁?她有没有后手?她要借由此事做什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她呢,她能做些什么? 当一个人发怒的时候,旁人越劝,只会让被责骂的人越惨! 安宁郡主想通了这个关键,连忙站了出来,眼眸一转,嚷道:“阿姐别生气,蓁蓁姐不是故意要冲撞你的,她也不是故意要说你聋了的,还请阿姐饶过她这一回。” “噗……咳咳……”路嘉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他连忙捂着嘴佯装咳嗽,才堪堪掩饰过去,在他身后,张澄泓眯着眼睛打量着安宁郡主,这小妮子此刻站出来说这番话,她是故意捣乱还是故意捣乱还是在故意捣乱? 昭华公主闻言,冷眸瞥了过去,“替她求情是吗?她是不是故意本宫会不知道?本宫劝你最好让开!” 昭华公主大手一挥,立即就有侍卫过来将郡主给擒住,她神色冷冽地瞥着司马蓁蓁一眼,道:“纵容手下的婢女冲撞本宫,出言侮辱本宫,司马蓁蓁,你真当本宫好欺负吗?天冬,将司马姑娘扔到河水里,让她好好洗洗脑子!” 今日这一出,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故意惹事,可她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总要让人知道她昭华公主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旁人才不会将她欺负了去。 昭华公主一声令下,察觉到公主是动了真格,不少人皆开口劝道,司马蓁蓁苍白着脸,一扭头,看见了严如是,她此刻脑海中慌乱,根本来不及思考,连忙开口道:“表哥,救我——” 严如是面色不大好,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神闪着不悦,觉得她有些过分,他上前一步,恭敬地附身,道:“若是司马姑娘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恳请公主手下留情,饶过她这一回。” 昭华公主眼眸落在他身上,漫不经心的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世子爷这是为了她,在跟本宫求情吗?” 严如是身子一怔,看着公主的眼神有些复杂,“公主……”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以前的她只会温柔的看着她,柔情意意,巧笑嫣然,与他交谈从来都是声音轻柔,和煦温和,像这般用冰冷的眼神瞧着他还是头一回。 公主她……到底怎么了? 第八十七章 阿姐息怒 就在严如是跟昭华公主对视的时候,秦默不着痕迹地走了过来,守在公主身后。 昭华公主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天冬,还愣着做什么,将她给本宫扔下去!”两世加起来,她都不曾如今日这般痛快过。 安宁说得对,她身为公主,为什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为什么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她顾及了别人,别人可曾顾及过她?她善待了别人,别人可曾善待过她? 想到前世的窝囊,想到自己那么多年的隐忍和软弱,昭华公主只觉得今日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将郁结于心的闷气都发泄了出去。 她话音刚落,天冬应声而起,一个闪身便到近前,一把抓住司马蓁蓁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在手中。 司马蓁蓁没想到她真的敢靠过来,还抓着自己,不可置信的尖叫道:“贱奴,我爹可是右相!你快放了我,不然我叫我爹治你的罪,砍你的头——”她还从未遇见如此野蛮之人。 她这话是对着天冬说的。 当下不少人倒抽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天冬可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她此刻说这番话,岂不是公然与公主对抗? 安宁郡主兴奋的瞪大了双眼,她故意甩了甩小胳臂,佯装挣脱不开侍卫的牵制,高声喊道:“阿姐息怒,蓁蓁姐不是故意要这般说的,她只是一时气急才藐视皇威,阿姐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司马成玉瞧见此景只恨不得上前狠狠地踹司马蓁蓁一脚,好端端的她提到阿爹做什么?自己得罪公主还不够,难不成还要拉着家人一起得罪? 一旁的路嘉和谢绍延身子颤抖,唇角崩得紧紧的,只差一点便要笑出声来,而张澄泓瞠目结舌,看着安宁郡主的眼神满是惊叹,这小妮子,可真真会捣乱。 一句话,直接给司马姑娘定了罪。 不去理会安宁郡主的胡作非为,昭华公主盯着司马蓁蓁的眼眸一厉,冷笑了起来,原来心机深重如她,在这般惊恐的情况下也会口不择言吗?真不知道她前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会一退再退,让这样的货色骑到她头上来,“你要治谁的罪?砍谁的头?在本宫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见她面色惨白,昭华公主唇角的弧度越发冰冷,“司马姑娘可真是糊涂了,本宫有什么不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顶撞本宫,今日若不好好惩戒你,明日你怕是要爬到本宫头上来了,天冬,动手!” 她隐忍了多年,老虎不发威,他们真拿她当软柿子吗? 天冬见公主的话已经说完,便不再多做停留,抓着她纵身而起,几个腾挪便来到了河边,她忽然动了动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团白色粉末弹进司马蓁蓁的衣襟内,随即松手,只听“噗通——”一声。 随着一声惊叫声,司马蓁蓁掉落进河里。 “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叫声,接着,河边的人群中便炸了锅。谁也不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明芃芃躲在人群中,眸光落在了秦默身上,眼睛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她瞥过视线,看向公主,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厌恶感,听闻昭华公主温柔和善,待人亲和,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的心狠手辣,半分公主该有的气度都没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司马姑娘扔下水去,她让司马姑娘日后怎么活? “救命啊——”司马蓁蓁不会水,落入水中之后,拼命的在水中扑腾着,惊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一张口,咸咸的水涌入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一咳嗽,又有水进了口鼻。 昭华公主神色淡淡,欣赏着司马蓁蓁在河水里起起伏伏的身影,扭过头,看着严如是,“世子爷不是最怜香惜玉吗?怎么如今见到自己表妹落水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说着,“啊”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嘲弄,“想来也是,这司马姑娘又不是朝阳郡主,哪里值得世子爷亲自出手?再说了,司马家也不比李家皇亲国戚……” 她话未说完,严如是身子僵硬了起来。 谢绍延听其音,揣其意,眯着眼睛在昭华公主和严如是身上打转,有些明白公主的意图了。 司马成玉跟个二傻子似的傻站在那里,呆愣愣的看着自家妹妹在河里扑腾,完全无动于衷,被谢绍延一巴掌趴在脑门上,“那是你妹妹,你不去救?” “我……”司马成玉有些犹豫,他本就不喜这个妹妹,让他在一旁看看热闹还行,若是真出手救她,他还真不乐意,甚至,他心里还隐隐责怪司马蓁蓁,觉得她不安分,好端端的得罪公主做什么,她说的那些话该说吗?这不是平白的将头伸过去让公主砍吗?“我不会水……” 他说着一顿,猛然想到了严如是,指着他道:“严哥哥不是会水吗?快去救妹妹,她再不上来,会没命的!” 他不说,严如是也打算下水,不管怎么说,司马蓁蓁都是他表妹,如今他在京城,处处需要仰仗着司马家的帮衬,便是此刻会为此得罪公主,他也顾不得了,取舍之间,他向来干脆果断。 闻言,他点头应了一声,跳下河水,飞扑了过去,将司马蓁蓁捞了上来。 两个人衣裳被水打湿,瞬间成了两只落汤鸡。 一些心软的女子瞧见了此景,放下心来。 看着躺在严如是怀中有气无力,浑身湿透,曲线玲珑的妙人儿,昭华公主噗嗤一笑:“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果然不负盛名,瞧这身段儿,跟*坊的头牌如烟姑娘有的一拼——” 察觉到怀中的身子不断的颤抖,严如是身子又是一僵,心中对昭华公主的不满又多了几分,他实在不敢将面前心狠手辣,肆意挖苦嘲弄旁人的昭华公主跟心目中那个温柔善良,知书达礼的人对应起来。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还是说,以前只是她的伪装? 她知道蓁蓁是他的表妹,所以故意当着这么多人让她难堪,她在刻意报复他? 谢绍延递给了路嘉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在一旁劝解道:“世子爷还是赶紧抱着司马姑娘回房吧,她这个样子,怎能见人。” “是啊,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将司马姑娘带走,她浑身湿透了。” …… 严如是垂首,看了怀中美人一眼,她衣裳尽湿,如今粘在身上,玲珑的身体曲线毕露,确实不宜让外人看见,当下脱下外衣,将她细细的包裹住,司马蓁蓁冻青了脸,紧紧的拽着他的手,哭了出来,“表哥救我……我好冷啊……” “别怕。”严如是抱着她起身,扭头看着昭华公主,声音有些冷,“不管蓁蓁做了些什么,她如今已经受到了惩罚,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一回。” 昭华公主眉头一扬,“严如是,你执意要跟本宫作对是不是?” “不敢。”严如是沉着脸,身子一顿,眼看着不少人向他们投来视线,他眯了眯眼睛,“该解释的,那日在寺前我已经解释清楚了,那件事情虽非我所愿,可终究也是我负了公主,公主心中有气,我能理解,只是……司马姑娘是无辜之人,还请公主莫要牵连到他人。” “草民慕容恒见过公主,还请公主高抬贵手,饶过司马姑娘。”清朗的声音传来。 昭华公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俊美绝伦的男子迎面走来,他身穿月牙白丝绸长袍,衣摆处用黑线勾勒出雅致的竹叶边,与他头上通透的羊脂白玉交相辉映,腰系玉带,手持象牙制的折扇,面容英俊不凡,如黑曜石般澄亮锐利的黑瞳,隐含着凛然的英锐之气,端的是公子如玉。 慕容兰心在见到他时眼眸一亮,飞奔了过去,摇了摇他的手臂,欣喜道:“哥哥终于来了。” “嗯。”慕容恒垂首,眼眸落在慕容兰心搂着他的手臂上,闪过一丝柔色,转瞬即逝。 他抬起头,眸光注视着昭华公主,似是等着她的回答。 他一出现,周围的不少女子惊呼出声,这相貌,这气度,便是与燕王,张澄泓,谢绍延,顾清让这四大美男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昭华公主下意识地瞥了身后的秦默一眼,仔细看了看,在心中做了比较,还是秦默最好看。 秦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视线看的有些无措,还未反应过来,公主已然离开了视线,眸光落在慕容恒面上,轻笑一声,道:“既有慕容公子为她说情,那本宫便放她一马。”话落,不再看那两个人,转身,向着凉亭走去。 自她走后,慕容恒客套地与严如是打了招呼,“草民招待不周,让世子爷见笑了。”话落,一挥手,命令身边的侍女带着他们去后院休息。 “多谢慕容公子。”严如是对着他点了点头,打算将司马蓁蓁送过去交由侍女照顾,就回到宴会上,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要把握住,只要今日能跟慕容恒搭上,有了话头,日后交往也就方便得多。 岂料他这边打着主意,司马蓁蓁有气无力的拽着他的衣袖,一脸哀怨的看着他,“表哥,送我回府,蓁蓁难受,不想呆在这里……” 严如是眉头一蹙,正要劝她,路嘉凑了上来,“虽是六月,可这河水严寒,女儿家身子骨较弱,若是不赶紧送回去换换衣裳,怕是会感染风寒,世子爷还是快送她回去吧。” “是啊,严哥,蓁蓁就拜托你照顾了。”司马成玉也跟着凑过来,冒出一句。 严如是面色铁青,气得只差没将手中的娇人扔出去,这算什么? 嫡亲哥哥不管她,让他一个表哥来管? 就在这当口,慕容恒已经已经吩咐人备好轿子。 当着众人的面,严如是便是想留也留不住了,他抱着司马蓁蓁的手紧了紧,终究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看着严如是将美人抱着离去的身体,昭华公主瞥了天冬一眼,后者对着她点了点头。 昭华公主唇角勾起,眼角闪过冰冷的光芒。 前世,他们便是以落水为理由在一起了,君子好成人之美,今生,她便如他所愿,将这些女子一个个的都送到他床上去。 记得后来在严府的那几年,她偏安一隅,不愿搭理俗世,李清漪和司马蓁蓁这两个人对上了,明里暗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司马蓁蓁的孩子,就是李清漪命人每日一点藏红花下在她每日的饮食中流掉的,而李清漪后来未能有身孕,跟司马蓁蓁也脱不开干系,她就那样冷眼看着她们两个人明面上装的比寻常人家的亲姐妹还要好,背地里却斗得你死我活,恨不得捅死对方……这些肮脏事情,她未曾插手,也不屑于插手。 有些人可以收拾,是因为他们已经到了为自己的言行承担后果的年龄,可是如婴儿,孩子这样天真浪漫的存在,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的。 昭华公主一念之此,眉眼一挑,划过一丝冰冷,从来风流才子配俏佳人,后院里一个女子实在是无趣,怎么说,她也该多送一个进去,将他的后院搅得不得安宁。 也该让严如是知道,这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 马车飞快,很快便将人送到了司马府。 事出紧急,严如是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他抱着司马蓁蓁,一路将她送到闺房,又命人命下热水,将司马蓁蓁送到床上,劝慰了几句就准备离去,岂料被她拽住了衣角。 “表哥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严如是眸光落在她拽着的手上,心中有些烦闷,也不知是不是浸了河水的原因,他身子发热,脑子昏昏沉沉,有些躁动。 第八十八章 死秦默 他自然是不想留下的,此刻时辰尚早,他赶过去还来得及,他得找个机会跟慕容恒搭上话,闲谈几句,留个好印象,有了第一次的交谈,接下来事情就好办得多。 下一回,他便可以设宴邀请京中贵公子,同时邀请慕容恒,他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他一定要搭上慕容恒这条线。 严如是想到此,强撑着身子的不适,面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耐心劝道:“妹妹先好生休息,等身子好了,哥哥带你出去。” “不……不要……” 司马蓁蓁泪眼朦胧,一把拉着他的手,整个人扑了上去,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闲话,她心中苦痛,哭泣道:“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人吗?为何有了公主之后,又跟郡主好上了?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等你……你都知道的……” “蓁蓁……”她整个人扑上来,清清淡淡的香味传来,像极了栀子花的香味,严如是垂首,眸光正好落在她那玲珑的曲线上,当下喉咙一紧,身子起了反应。 察觉到下身有了动静,严如是瞪大了双眼,欣喜若狂,他为这命根子愁了数日,这些天来也是药物不曾断过,如今,终于医好了吗? 真是天助他也! 他这一激动,情绪上来了,身子上的感觉越发强烈,看着司马蓁蓁的眼神开始火热。 “表哥,蓁蓁一个人好害怕,你留下来陪伴人家好吗?”司马蓁蓁浑身发热,她贴近了严如是,触手是略微冰凉的身躯,那股冰凉似是治愈了她心头的火热,她忍不住贴的更紧了,身上涌起一股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让她想要贴的更紧……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意识有些迷茫地抱着他,想到他已与李清漪有了肌肤之亲,心就痛得不行,严哥哥是她一个人的,她绝不能让李清漪那个贱人将他抢走,她绝对不能…… 严如是眯着眼睛,手不自觉的往她腰部一搂,抚摸着她的下巴,沉声道:“蓁蓁说这些话,可当真是在戳哥哥的心窝,我们自幼相识,你该知道我的心,也该知道……我的心里除了你,便再也住不进旁人……” 她的脸蛋精致细滑,那唇色绯红,像是春日里的桃花,严如是轻柔的抚摸着,眼睛一眯,身下的火星在叫嚣,只差东风,便可点燃。 “蓁蓁知道……”司马蓁蓁抬着朦胧的泪眼,神色哀伤地看着他,“可是表哥,蓁蓁想早日与你在一起……”说着,她闭着眼睛,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 “唔……别……别这样……蓁蓁,我们尚未成亲……”严如是被动的承受着,不仅没推开,一双大手反倒是肆无忌惮的覆盖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软,唔了一声,脑海中的那根筋瞬间崩断,他身子一动,翻身上床,将她压在身下,心中的火星瞬间被点燃,簇簇火焰在燃烧。 “表哥……”司马蓁蓁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难受,她无意识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裳,身子渐渐酥|软无力,“表哥我好难受啊……” “哪里难受?”严如是喘着粗气,浑身的血液像是都沸腾了,不断的流动着,叫嚣着,身下胀痛得难受,让他迫切的想要找个桃花源,深深得沉浸在里面,就好似只有被那柔软绵延的温泉包裹着,他才能解脱。 “不知道,表哥,蓁蓁不知道……”娇喘声自司马蓁蓁口中流出,她双眸水润迷茫,声音带着祈求,“表哥给我……”到底要给她什么,她也不知,她只知道自己想要他,就这样贴身相依偎着还不够,她要的更多,要与他毫无间隙,与他紧紧相连。 她是断了水的鱼儿,就快要干死了,陆地太过灼热,只有他能带着她找到泉水,也只有他能为她解脱。 她动情的呼唤听在严如是耳中,不像是来自喉咙,倒像是来自她身子最诚实的呼唤,严如是垂眼看着躺在身下面若飞霞,唇若桃花的美人,再无法忍受,一个挺身,与她纠缠在一起。 勤儿备好热水,过来复命,还未走进门,一声比一声高的娇媚声响起。 她起先不明,犹自靠近,待听清楚了里面在做什么,顿时面红耳赤,准备推开门的手放了下来。 想到今日在凉亭时,自家主子未曾帮她说话,反倒要治她的罪,她心中就涌起一股不甘,接着化成一道眼中讽刺的光芒,主子前几日还在她耳边破口大骂,说那朝阳郡主是个只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可今日,她自己也做着同样的事。 恐怕她便是为了这一刻,才故意在那么多人面前与昭华公主对上…… 说白了,主子她与朝阳郡主有什么区别? 司马蓁蓁的事情不过是个小插曲,自她走后,莲花园又热闹了起来。 张澄泓和顾清让,王文京等文人凑在一起高谈论阔,下棋娱乐。李文强,路嘉,吴子虚这几个纨绔子弟则凑了一桌赌|博,女子们,有那处地好的三五一群的凑在一起闲聊,或看花,或赏景。 慕容恒则贯穿其中,偶尔去与文人们闲聊几句,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天文地理,名人趣事,抑或是八卦命理,谈到那里他都能接上几句,引得在场的几位文人齐齐对他高看,聊一会儿,他便凑到赌|博那里,陪着他们小玩一把,一手的好牌艺连谢绍延都惊叹。 这场宴会准备的时日不多,美酒,佳肴,美人,美景……样样具全,在旁人玩闹的时候,司马成玉的眼睛一早就被三位貌美如花的歌姬给迷住了,他独自一人坐在离台子最近的地方,眯着眼睛听着戏曲,手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跟着打着拍子,很是惬意。 昭华公主将这一幕瞧在眼睛,对着天冬一示意,天冬点了点头,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柳烟前来,让她上台,为大家送上一段曲。 这一幕被谢绍延和慕容恒主意到了,两个人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凉亭那里的昭华公主一眼,什么都没提,继续盯着面前的赌局,下着注。 “绕地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柳烟嗓音好听,轻轻柔柔的声音自她樱桃般的小嘴唱出来,更添了几番迷离之感。 她今日身穿黛青色繁花素面杭绸,逶迤拖地镂花缠枝葡萄马面裙,腰系蝴蝶结子长穗腰带,上面挂着一个香囊,将腰收的很紧,看上去不盈一握。 乌黑的长发轻拢慢拈,插着镂空蔷薇玉石华胜,浑身上下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她面容清秀,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润泽清凉,就这样朝着你看过来,眼角一扬,无端的生出万千风情,再一看,又好似清冷无双,让人难以靠近。 她脚步轻盈,在台上边唱边舞,时而抬腕低眉,眼眸往司马成玉那处一扫,便匆匆移开,时而轻舒云手,腰部一扭,起个漂亮的姿势,妖娆抚媚。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 声音悦耳动听。 司马成玉不禁看痴了,一边打着拍子,一边跟着轻哼,“……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他如今开始懂得,春|色如许。 还未待柳烟唱完,他已耐不住内心的冲动,走上前去,一把拉着柳烟的手,柳烟似是惊到了,连忙抽回,往后退了一步,附身,低声道:“公子请自重。”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手中的柔软恍若还在,清清淡淡的香味传来。 司马成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心都飘了起来,“请问姑娘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迎着她那双略带惊慌的眼眸,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唐突了佳人之感。 柳烟却在此时盈盈一笑,“奴婢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原来是公主身边的人,怪不得……通身的气质这般的让人着迷。 司马成玉静静的打量着她,将才离得远,未能看清她的容貌,如今走近了,将她眼中的慌张,无措,强装镇定瞧在眼中,只觉得她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纯真,懵懂……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公子若无事,请恕奴婢先行告退。” 柳烟起身,眸光似水,深深地与他对视了好几秒,随后毫无留恋的转身,向着公主的方向走去。 公主吩咐了,看着他的眼神一定要深情,若是不会,便将他想像成自己最爱的人,看完之后一定要干脆的转身离开,哪怕他纠缠也不能搭理,她虽然不知公主为何会这般吩咐,可依旧照做了。 自她转身之后,司马成玉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怅然若失。 一直到一把折扇拍打在他肩膀上,他才回过神来,一扭头,对上谢绍延那张英俊的笑脸。 “瞧上人家了?”谢绍延朝着柳烟离去的方向努努嘴。 “嗯。”司马成玉也不隐瞒,坦然承认道,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那眼睛大大,像是小羊的眼睛,水汪汪的,又柔弱又坚强,那张樱桃小嘴,明明轻巧,却能唱出那般悦耳的歌声,还有那柳腰,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能够弯成那样,她就不怕断了吗? 那舞蹈轻盈优美,飘忽若仙,像是跳在了她心里。 谢少爷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转着折扇,英俊的面上染上了一层红晕,似是喝的有些醉。 他眯着眼睛好笑的看着他,“这不是刚抬了一娇人回去吗?怎么,这又看上了别人,那人还是公主身边的人?” 司马成玉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眼神忍不住的往柳烟离去的方向飘,“延哥你不懂,她和别人不一样。” “哦?”谢绍延声音微扬,他看了那女子几眼,那跳舞的姿势和身段,一看便是专门训练过的,她跳舞的时候眼神一直往司马成玉身上瞟,对视之后又连忙移开,分明是刻意勾引。 司马成玉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对他而言,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那女子长得虽不是最美,可胜就胜在那一双会勾人的眼神,妩媚的同时又不失纯真,在你以为她很纯真的时候,她又生出了些许的媚态…… 司马成玉又是一叹,“她若是其他地方的女子,我瞧上了,便直接将她掳走了,可是公主……唉,你也瞧见了,将才公主是怎么对蓁蓁的,就因为蓁蓁说错了话,她就命人将蓁蓁扔下水,她这般……我怎么敢!” 谢绍延走到假山旁,飞身而上,落到石头上,腿一弯,往石头上一坐,一手撑着头部,一手拿着酒壶,往嘴里灌着。 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见凉亭内的情景,也不知慕容家那丫头说了些什么,昭华公主正抿着嘴轻笑。 她真的和上一回见到的她不一样了。 清凉的美酒入口,微风轻抚,谢绍延满足的眯着眼睛,斜了跟过来的司马成玉一眼,“不死心?你想得到那姑娘?” “想。”司马成玉沉沉地应了一声,“延哥你可有办法?要不然你帮我去求求公主?你主意最多了。” “我?你让我帮你?”谢绍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你当真以为我的面子那般管用?” “延哥,你就帮我这一回吧,就这一回……”想着柳烟那双勾人的眼睛,司马成玉咬着牙,“延哥,颜如玉的真迹,送给你如何?” “不行。” “外加两坛上好的换骨醪。” 谢绍延一顿,瞥了他一眼,有些犹豫。 见这招起了作用,司马成玉一咬牙一狠心,又加着条件,“一坛十年的寒潭香,我这就派人去府上挖来送给你,那寒潭香可是我爹的心头肉,行不?” “成交。”谢绍延唇角勾起,“不过我只负责帮你去说情,至于公主是否愿意割爱,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好的好的。”司马成玉连连点头,“延哥,有你出马,一定会成功!” 凉亭内。 慕容兰心正在给公主讲京城里头有趣的事情,“……公主你是没看见,那老伯伯的手跟飞了似的,真不知道他手怎么那么快,也就那样沾着糖稀一搅和,勾勾画画就做成了一个糖人,模样精致可爱,栩栩如生,我上回还去买了一个猴子形状的糖人,有脑袋,有尾巴,那猴手上还抓着一颗大桃子,我拿在手中都舍不得吃了……” 秦默本是站在凉亭外守护,明芃芃身边的侍女玉儿趁着无人注意,走了上前,恭敬地附身,低声道:“见过秦统领,小姐临走前老爷给她带了话,让她转达给统领,还请统领去后花园一叙。” 明伯伯有话带给他? 秦默一愣,下意识的去看公主,见公主似是听趣事听入神了,端着茶杯,定定地看着慕容兰心,时而轻笑一声,问几句话。 他打算去通报一声的念想便打消了,公主她正玩的起兴,他还是不去打扰的好,左右不过是说几句话,他速去速回,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般一想,他便转身,随着玉儿向后花园走去。 就在他转身那一刻,专心听着闲话的昭华公主面上的笑容阴森了起来。 慕容兰心未能察觉,犹自说着:“……那糖人既可以画出来,也可以吹出来,不过会画的有很多,吹糖人的倒是不多见,以前嘎子街有个常年呆着花帽子的老爷爷就会吹糖人,那饴糖到了他那里就像是活了一般,他轻轻那般一揪,揪下一团,然后揉成了一个圆球,再用食指沾上少量粉末,压成一个深坑,收紧外口,他那手指飞快,快速拉出,拉到一定的细度时,猛地折断,随后嘟着嘴吹着,也没瞧见他到底是怎么做的,不一会儿就吹成薄皮中空的一个小球状,再捏出各式各样的造型,很是生动有趣……” 安宁郡主嗑着瓜子,余光早就看到那一幕,她将公主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好笑,面上却佯装没看见,问道:“兰心,下回瞧见吹糖人,你可得喊上我,这么有趣的我还没见过呢。” 她推了推昭华公主,“阿姐你也一起来吧,咱们去见识一番。” “没兴趣。”昭华公主心神不宁的抿了一口茶,重重的将茶杯一放,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不就是个破糖人吗?听听就知道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安宁郡主:“……”一个破糖人,阿姐你还听到现在? 在秦侍卫没走之前,你可是听的津津有味。 只是这话,安宁郡主没敢说。 “那公主对什么感兴趣?”慕容兰心没能看出公主情绪的变化,询问道。 “对什么感兴趣……”昭华公主晃着小腿,素白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扶手,眼眸一转,“兰心,民间可有什么对付负心汉的办法?” “哈?”慕容兰心神情一滞,这是什么问话? 昭华公主眼皮子耷拉,嘴皮子下瘪,声音有些阴森,“比如哪家的男子去了青楼,养了外室,又或者是背着自己的正妻与旁的女子私会,偷|情,找小妾……诸如此类,可有什么惩戒的办法?是不是有阉刑?斩刑之类的?” “噗……”安宁郡主刚喝下去的水一下子喷了出去,眼瞧着昭华公主对她射来冰冷的眼神,她连忙摇手,“阿姐,我是呛着了,真的只是呛着了,我没有笑……噗……” 昭华公主:“……” 慕容兰心听明白之后,抿嘴一笑,“公主说的这些,有几个男子不曾做过?这若是阉了,那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活下来?” “那家中的妻子就这般放任不管吗?”昭华公主嗑了几个瓜子,如同嚼蜡,半点味道都没有,她扔掉瓜子,又捡了几颗蜜饯丢到嘴里,丝丝甜甜的味道入口,却甜不到她心里去。 这个死秦默! 别人一喊他就走了?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他胆儿肥了,皮痒了是不是? 他到底有没有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明姑娘出现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人群中所有人都盯着司马蓁蓁看,也只有她一人眼神火辣的瞧着她背后的秦默,她便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仔仔细细观察了明姑娘一番,那明姑娘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脸蛋好看了一些,身材圆润了一些,穿衣打扮娇美了一些,除此之外呢?她有什么好的? 昭华公主满心的怨气,她自然知道以秦默的为人,不可能与那明姑娘发生什么,可是这不怕贼偷东西,就怕贼惦记,如今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被别的女人惦记着,明姑娘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对秦默有意思! 光是想到这一点,便让她如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倒也不是不管,只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管。”慕容兰心闲来无事便爱拉着安宁郡主去戏堂里听曲,又爱到处瞎转悠,听到的,见到的故事甚多,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公主有所不知,这女子本就弱势,即便是夫君去青楼,养了外室,那又如何?她能怎么办?难不成和离?为了这点事情?” “为什么不能?”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他若无情我便休!” “那是公主您!”慕容兰心好笑的摇了摇头,“可寻常女子哪里会有这样的觉悟,便是有,也未必敢,一来这和离的女子,日后再难嫁人,若是娘家人想得开,愿意养着她倒也罢了,若是娘家人也跟着看不起她,嫌弃她,那她就真真没日子过了……至于闹,怎么闹呢?夫君养了外室,妻子就只能做主为他将女子接回府上,否则便会落得一个善妒的罪名,公婆会不喜欢她,夫君会厌弃她,长此以往,她还怎么在后院立足?”这也是她对感情没有任何想法的原因,看多了这些戏码,她便不想嫁入高门,不想去伺候公婆,更不想与别的女子分享夫君。 可这世上,能够一心一意守着她的男子有吗? 第八十九章 秦默完了 不知为什么,慕容兰心突然想到了她哥哥。 她哥哥不近女色,这些年独来独往,可不就是世间难寻的好男儿? 她眼眸一转,落在了远处陪着一群纨绔子弟扔骰子的慕容恒身上,慕容恒似是有感应般扭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他温润一笑,刹那时,满园的鲜花盛开。 慕容兰心脑子轰的一下,胸口不可控制的飞快跳动了起来,她垂下头,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有些不解,她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疑惑,再抬眼去看,慕容恒已经转过身去,正跟身边的男子闲聊,望着他的身影,慕容兰心止不住地去想,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哥哥的眼? 哥哥温柔体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只有世上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安宁郡主听了她的话,歪着脑袋想了半响,道:“阿姐说的对,他若无情我便休,这三条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去了,总能遇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儿郎,若是遇上了,他负了我,我就休了他,大不了回家跟阿爹阿娘一块儿过日子,也省得每日在婆家受人管束!” “你个皮猴儿。”昭华公主斜眼看她,“现在信誓旦旦,真到了那时候,恐怕哭得最惨的就是你。” “才不会!”安宁郡主嘴巴都快撅上天了,“能让本姑娘痛哭流涕的人还在阎王庙里头呢。” “……”昭华公主心不在焉地吃着蜜饯,清风徐徐,却没能吹散她心头的火气。 那明姑娘找秦默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 非要神神秘秘的差个侍女来将人拉走?她这样做,肯定是打着坏主意! 兰儿在前面带路,她几次扭头偷偷地去看秦默,被他那冰凉的眼眸一扫,她羞红了脸,连忙转过头去,暗自欢喜。 秦统领长得可真是俊俏。 他那双眸子像是在冰雪中浸过似的,就这样清冷的一瞥,便叫人心声敬畏,可他越是这样的淡漠,不近人情,她心中越喜欢。 也难怪小姐对他上了心,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如秦统领这般英俊潇洒,气质冷冽,又不贪图女色的好男儿,这世间有几个女子不爱? 便是她也不可避免地被他迷住了。 每当小姐泄气想要放弃的时候,她都是极力鼓动小姐坚持下去,只因小姐若真嫁给了秦统领,她定然是陪嫁丫鬟,秦统领无父无母,嫁过去连伺候公婆,在婆婆房内立规矩都省了。 最重要的是,这男人屋子里头怎么可能只有一位女子,待日后小姐有了身孕,势必要为秦统领张罗几位知暖知热的侍妾进府,外头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还不甚知晓,若是选了那不好相处之人入府,岂不是平白的给自己添堵? 可她不同,她自幼伺候小姐,知根知底,小姐不论是为自身筹谋,还是顾念旧情,都会先抬了她的妾位。 想到日后有机会能够长伴在秦统领左右,为他端茶倒水,与他……玉儿的一颗心便扑通扑通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可随即,想到了他去南风馆一事,玉儿面上的红晕又减少了几分,咬着牙,小姐说的对,他如今只是被人带坏了,不知道女子的好,等他尝到了女子的滋味,自然就明白,这男人与男人之间终归不是正道,还是得和女子在一起,阴阳调和,顺应天理。 玉儿的几番打量,秦默半分都不曾放在心上。 他心中只想着赶紧说完话回公主身边伺候着,待来到后花园,远远的瞧见明姑娘站在树荫下等着,他走上前去,客套的打了声招呼,眼眸便被她身后那一大片剑兰吸引住了。 粉色的剑兰随着清风舞动,那片片花瓣如蝴蝶般轻轻闪动,煞是好看。 公主就极喜欢剑兰,记得初认识的时候,他沉默寡言,每日里只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不与任何人沟通,有一日,公主不知从何处摘来了一朵粉色的剑兰,递给他。 她说,粉色的剑兰名唤忧郁唐菖蒲,代表着用心,坚强,安康…… 她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一朵花都有它的生命,都值得呵护善待。 也不知道她那么小的年纪,脑袋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 秦默沉浸在回忆中,明姑娘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未曾听得进去。 明芃芃站在他跟前,低垂着头,委婉地表达了“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听不到任何回音,她抬起头,正将秦默眼中的暖意看在眼里,当下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秦哥哥还从未用这般温柔的眼神看过她,他是对她动了心吗? 有了这个念头,明姑娘一脸娇羞,“哎呀”一声瞥过头去,娇嗔道:“秦哥哥在看什么呢?” “啊?”秦默一愣,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走了神,他有些不好意思,一低头,瞥了她通红的小脸蛋,有些不解,明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些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他开口询问道:“不知明大人有何吩咐,还请小姐告知。” 听他一如以往的唤她“姑娘”,明芃芃刚涌起来的旖旎念想又消沉了下去,他是真的不开窍,还是不懂得体贴女子,这么多年了,连唤她一声“芃芃”都不乐意。 “阿爹他说很久不曾见到秦哥哥,有些想念秦哥哥,望哥哥照顾好自己,莫要太过操劳……”只是这会儿,不是伤感的时候,明芃芃支支吾吾道。 “多谢大人关心。”秦默眉头一蹙,有些难以理解,明伯伯他当真说过这话?还特意嘱咐她传话给自己? 这话直接让玉儿通传一下不就好了? 哪里还需要他过来一趟? 他心中不解,面上却不显,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休沐时,秦某去去府上看望他。” 话落,提步就准备离去,却被明芃芃喊住,“秦哥哥——” “嗯?”秦默停下步伐,扭过头,不解地看向她,“还有何事?” 明芃芃双手紧紧地攥着丝帕,手劲颇大,就快把丝帕攥烂了,站在不远处帮他们望风的玉儿瞧见此景,跺了跺脚,小姐来之前还说要跟秦统领表明心迹,让他去跟老爷提亲娶了她,怎么这会儿,她就害起羞来了? 她看得都着急! 小姐再这样磨蹭下去,她都要忍不住去说了。 好在明芃芃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开口道:“秦哥哥,听说……听说你去了南风馆,可有此事?” 秦默一怔,原来是为此事而来。 他面色如常,低声应道:“去过。”这是事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明芃芃原以为他会回避这个问题,抑或是否定,没想到他直截了当的承认了,她张了张嘴,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良久,红着眼睛,“你……你当真喜欢……男人?” “……”秦默淡漠的瞥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便算作回答。 明芃芃面色一下子惨白了下来,咬着牙,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 他竟然真的好男风! 他怎么可以…… 眼瞧着秦默转身要走,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秦默,“秦哥哥……不要走……” 秦默整个人僵硬住了,他下意识的去扳开明芃芃的手,可没想她死死的抱着,一寸都不让,“放手!” “我不放……秦哥哥你当真不明白吗?” “……我喜欢你很久了……很久很久,为什么会这样……秦哥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明芃芃越说心里头越痛,这若是不曾说出口倒也罢了,她尚能矜持地站在离他远远的地方默默的守护着他,如今将一切都撕开了,话到了这里,便怎么也止不住,她便顾不得那么许多,察觉到怀中的人身子僵硬,用力挣脱,她不管不顾地抱着,边哭边道:“秦哥哥,我不管你是否喜欢男人,我只要你……你去跟我阿爹提亲好吗?” 她说到这里,眼眸一亮,忙道:“秦哥哥你娶了我,我愿意替你瞒着这一切,为你瞒得好好的……那可是有违伦理的啊秦哥哥,你难道想被世人唾骂?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爹娘?对得起我阿爹?他那么费心的栽培你,可不是让你去喜欢男子的啊……” 秦默眉头蹙得更深了,她的拥抱让他浑身都不自在,只想着赶紧逃离,可奈何她两只手像在他身上生了根,怎么推都推不开。 正当他脑中慌乱,如临大敌之时。 “咔嚓——”树枝折断的声音。 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秦默一回头,昭华公主面色阴冷的站在他身后,在她的手上,一株灼灼如火的玫瑰花怒放着,她紧紧的攥着枝条,鲜红的鲜血从她的掌心滴落了下来,刺痛了他的双目。 第九十章 狗男女(大修) 他脑子轰的一下子空白了,眼中只看得到那双滴着鲜血的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涂红了,他呆愣的看着她那只莹白无瑕的小手上那刺目的鲜红,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明芃芃见秦默忽然间像跟木头一样,还以为他终于被自己感动了,心中狂喜之下,抬头去瞧,却见他愣怔的神色。 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她不禁大吃了一惊,“公——”似乎想到什么,手犹如被烫了般,猛地松了开来。 也不知公主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想到自己失控的一面被人瞧见,她又羞又恼,面色涨成了猪肝色,忐忑不已的俯身,恭敬的对着昭华公主行礼。 秦默眼中早已容不下旁的,只紧紧地锁着公主的手,她攥得很紧,骨节分明,青筋突出,这会儿功夫,血色玉珠已汇成一道细小的血流,顺着她手指缝往下流着。 他的心忽然也跟着疼了起来,她那样胆小怕疼的一个人,此刻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哪里是拿着花刺了手,分明是在扎他的心! 可公主却完全忘记了手中的花还有刺,只怔怔地站在原地,用沉黯无波的眼神盯着他,眸子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 繁花盛开在她身后,却只是将她的身姿衬托得越发孤寂。 “公主……”秦默有些心焦的喊了一句,紧握成拳的手松开又握紧,唇角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呐呐的看着她,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关心也遮住了几分伤感。 他想知道她的伤如何了,很想飞奔过去抱紧她,查看她的手到底伤的重不重,可是身边还有外人,他若骤然上前,只会给公主添乱。 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昭华公主裙摆微动,缓缓的踱步过来,她没有看明芃芃,只盯着秦默,睥睨姿态的如同天下在握。 明芃芃不敢抬头,上位者的气息和威严瞬间如铺天盖地般压过来,她吓得噤若寒蝉,也不敢起身,蹲着身子僵硬在那,只觉得心如擂鼓,面前的公主让她既畏惧,又不喜。 不过两息,昭华公主面的上已然恢复了平静,她走到近前,手负在身后,眸光从秦默的面上看向明芃芃,墨眸里满是森寒的冷意,“本宫还道哪里来的野鸳鸯躲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原来是秦侍卫啊——你今天不用当差么,跑来这里闲逛,可真是好雅兴。” 淡漠的语气,全然听不出喜怒。 “公主……”听到野鸳鸯这三个字,明芃芃面色惨白,手不自觉的攥紧,下意识地反驳道:“是臣女拉着秦哥哥来的,与他无关,还请公主莫要责怪于他。” 秦哥哥…… “叫的可真是亲切啊!”昭华公主冷笑,笑容有些阴森,“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误会了你们?”她都不曾这般亲密的叫过秦默,她算哪根葱? 见到秦默被人拉走,她坐立不安,终究是耐不住去寻他,却撞见了这一幕,那一刻,她恨不得连天地都给毁灭,心中的怒火熊熊,似要将她整个人燃尽。 眼瞧着秦默跟着走了,她终是耐不住过来寻他,却撞见了这一幕,那一刻,她伸手,毫不犹豫的抓着一旁的鲜花,狠狠的一折,尖刺入手,她却察觉不到半分痛,只因心里的怒火已经熊熊,快要将她整个人燃尽。 秦默他竟然任由别的女子抱着他而无动于衷! 他找死! 明芃芃心中忐忑,不敢接话,她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公主,她瞥了秦默一眼,咬了咬牙,被人撞见了,她反倒坦然了,左右她是要嫁给秦哥哥的,秦哥哥就算是断袖又如何,他不可能孤身一辈子,他终究是要成婚延续他秦家香火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娶了她,至少……他们相识多年,她也愿意为他遮掩一二。 她相信,再冰冷的石头,终有被她捂热的一天。 明芃芃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道:“臣女与秦哥哥两情相悦,情投意好,恳请公主成全,为我们赐婚。” 一言落下,在场的几个人皆是一震。 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秦默猛然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明芃芃却只是对着他轻柔一笑,“秦哥哥,芃芃心悦你已久,阿爹也说了,阿爹他很是想你,时常怀念幼时你住在府上的情景,每月我都会送亲手做的点心入宫,那些不是给营中其他兄弟,都是给你的,还有为你……” 她还说了些什么,秦默一个字都没能听得进去,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眸急切的向昭华公主寻去,却瞧见她那双总是澄澈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无底的深渊,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破碎。 秦默的心猛得一窒。 明芃芃对他的心,几年前,他就隐约知晓,这也是他当初搬离明府的原因。 在他眼中,明芃芃是明大人之女,仅此而已。 当初因着公主失忆,太子担心他出现会勾起公主的伤心事,将他送到了明府,许是看在公主的份上,太子一直礼遇他,即便是送走了他,他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照四品带刀侍卫的份额每月有专人送来,并未用过明府一分一毫,说起来,明府就像是一个收容他的客栈。 他感激明大人的教养和栽培,一直拿他当师傅一般尊敬。 其实,他虽不善言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很清楚,如若不是太子事先叮嘱和暗中照拂,明府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收留他一个孤儿? 他感激明大人,却更感激太子,心中放不下的也是公主。 他从未注意过明芃芃,甚至连她相貌如何都从未注意过。 当他察觉到不妥之后,他便借着成年之后不方便再住明府为由出去住了,此前也从未与她单独相处过。每每她入宫寻他,他也是几句客套话应付一下,仅此而已。至于她送来的吃食,他从未碰过,也是当着她的面,都送给了营中的弟兄们。 因着不上心,也因着她从未表露心意,久而久之,他便将这事遗忘在脑后,也以为他的冷淡和漠视已经让她放了手,若不是她偶尔出现一回,他都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忘记了她曾经对他动过的念想。 没想到,正是因着他的疏忽,反倒有了今日的祸事。 真是平底起波澜,不是无妄之灾是什么? 秦默的面色一点点的惨淡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公主缘何生气,缘何紧抓着带刺的玫瑰不放,她这是以为他与明姑娘有些什么吗? 笨!——他可真是笨! 秦默暗自自责,他不敢眨眼,眸子瞪得老大,只紧紧的锁住公主。 公主她……会相信他吗? “成全你们……”昭华公主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反复玩味这两个字,心中的火焰烧的越发的猛烈,夹杂着刺骨的冰冷和寒气,她隐藏在身后袖子中的手死死的攥紧,面上却是一派的风轻云淡。 她眼神冰冷地扫在明芃芃面上,唇角一勾,笑容带着几分残忍,“本宫自会成全你们!”来人呐,将这对狗男女拉下去凌迟处死! 心里的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昭华公主面色阴寒,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浓烈的风暴在眼中积聚,大有风雨欲来之势,这一刻,她心中清晰的闪过一道杀意,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杀意是冲着秦默,还是冲着明芃芃,抑或是冲着她自己。 她这边浑身如坠,秦默却似掉进了冰窟窿,公主这样子……莫不是打算为他和明姑娘赐婚? 他急着分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扑通一声,猛然跪倒在地,声音慌乱之中带着坚定,“公主,属下与明姑娘清清白白,毫无男女之情,恳请公主收回成命。” “秦哥哥……”明芃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滚烫的泪水落下,他……他说什么? 还未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得秦默道了一句,“属下心中已经有人,也只有那一人,属下……非那人不娶,还望公主成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身子绷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公主。 “你……”明芃芃整个人瘫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 他口中那人是谁? 南风馆里的小馆吗? 她都不在乎他好男风,一心只为他筹谋,替他考虑,便是知晓他病了,她都只想着将他医治好,可他呢? 他竟然为了一个小馆,这般对她! 明芃芃气红了双眼,她等了这么多年,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竟然比不过一个下贱肮脏的小馆! 在她抛弃了自尊,抛弃了矜持,下跪求旨时,秦哥哥竟然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他拿她当什么?他可曾正眼看过她?她把心都掏出来,捧在手心送给他,他却看都不看直接甩手扔掉? 他怎么可以! 爱与恨只在一瞬间,明芃芃心灰意冷,抽泣一声,万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玉儿苍白着脸上前扶着她,被她狠狠地甩开。 她怔怔地看着秦默,面容有些狰狞,那眼神定定,像是要将他的面容刻在心里,“秦哥哥,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愿意娶我?” 第九十一章 没有下回 秦默扭头看她,眸光坚定,“明姑娘值得更好的男子。” 更好的男子? 呵呵……在她心中,他便是最好的男子,她心中装下他,便容不得旁人,如何还能有更好的男子? 明芃芃抽泣一声,身子颤了颤,似是站不住,阳光明晃晃,甚是刺目,从来不知,六月的天也这么的凉。 “是臣女逾越了,恕臣女先行告退……” 她留下一句,转身,缓缓走了,一直跑到了无人的角落,她再也抑制不住,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阳光照在她惨白的面上,印着她朦胧的泪眼,里面隐含着阴冷的恨意和不甘,那般的浓烈。 既然他甘愿跟一个小馆在一起,也不愿接受她的心意,就别怪她无情。 自她走后,秦默再顾不得礼数,连忙从地上起身,飞奔至公主身边,伸手要拉她手去瞧,却被她一下子躲了过去。 “公主……”秦默看着地上滴落的鲜血,心急如焚,“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可好?” 昭华公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中的火气因着他最后一句话消了不少,可不打算就这样轻易的原谅他,她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不是跟人家聊的很欢吗?怎么,看见她哭着跑了,也不知道追一下?” “……”秦默身子微怔,“属下不曾……” “你就有!”昭华公主一瞪眼,泪水一下子滚落了下来,不是气的,是疼的。 将才她在气头上,全然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甚至发泄般刻意用力的抓着带刺的枝条,好似身上疼着,心中的痛楚就能减轻,这会儿气消了不少,钻心的疼痛感从手心传来,疼的她受不了。 瞧见她哭了出来,秦默没来由的跟着心痛了起来,正要将她搂入怀中,“咳咳——”清脆的咳嗽声传来。 秦默一惊,连忙后提一步,与公主拉开距离。 一抬头,几个侍女从身后的转角处走来,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屈膝行礼。 秦默护送着公主离开后花园,离开之前,他蹙紧眉头瞥了前面的假山一眼,若是他没有听错,咳嗽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谁躲在那处? 他刚才一心系在公主身上,竟没能察觉到此处有人。 自他们走后,谢绍延从假山后探出身子,眯着醉眼打量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他一路尾随公主至此,将才的那一出好戏全然落入他眼中,昭华公主与秦统领……他们之间好似有点什么…… 这可能吗? 若是没有,倒也罢了,可若是有…… 谢绍延一仰头,猛得灌入一口烈酒,他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如若真的有,他得重新考虑下下一步该怎么走。 公主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安宁郡主惊得整个人蹦了起来,眼神飞快的瞥了秦默一眼,见两个人神色不好,心中直呼完了,一准是出事了。 阿姐这么娇气,受一点点伤就跟天塌下来似的人,会不小心抓到尖刺?那刺可是入肉三分,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 她连忙护送着公主先去了船上,找了随行的太医过来,太医瞧见了这伤势,两腿一软,差点摔倒,连忙拿出镊子,准备为公主拔刺,却被公主呵退。 “让他来——”她手一伸,指向了秦默。 他们二人的事情,陈太医是知晓的,见状不敢多留,连忙将纱布,金创药和镊子交到了秦默手中,吩咐了几句,默默的退了下去。 安宁郡主本想留下来看戏,被察觉到不对的慕容兰心硬生生地拽走了,素衣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船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怪异。 秦默蹲着身子,拉着她的手,见三四根暗刺深深地扎进了肉里,好好的一个手掌现在又青又紫又红,那刺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 “拔刺的时候会有些疼……”他记住那几根刺的位置,话落,手指轻颤地抚上去,猛然拔出一根。 “嘶……”公主倒抽了一口气,正要咬唇,嘴唇就被人含住,“唔……” 柔软的舌尖伸了进来,“不可再伤害自己,公主若是疼,就咬我。”低沉抑制的声音传来。 他手下动作未停,又是一根暗刺拔了出来,公主心中本就有气,再加上受不了疼痛,猛然一咬,淡淡的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她咬的越发用力。 秦默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舌尖温柔,一遍一遍地轻吻着她,一直到所有的刺都除去…… 秦默撤唇的时候,已经为她上好药,他垂首,看着那血迹斑斑的小手,眸光沉了下来,带着些许的懊恼,他动作万分小心地为她裹好纱布,“还疼吗?” 昭华公主冷哼一声,瞥过头,不予搭理。 现在装什么好人,早干嘛去了! 见她冷着脸不说话,秦默将她手上的伤处理好,低声叹道:“伤势有些严重,这几日不能沾水,若是感染了……” “与你何关!”昭华公主一甩手,瞪眼看他,“你走啊,别人一唤你就走啊,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胆子肥了你!是本宫对你太好了让你连礼数都忘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你接着去抱她啊,别松手啊,最好抱一辈子都别放开!” 秦默一怔,下意识道:“属下……并没有抱她。” “是!你是没有!是她抱你的对不对?”昭华公主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抓着身边的药盒扑头盖脸的向他砸去,砸完才发现自己用的是受伤的手,当下又倒抽了几口冷气,好疼! “公主……”秦默心一急,连忙凑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见纱布未曾见血,这才松了一口气,“公主别动气,属下自会去领罚。”是他的错,他害得公主难受,理应受罚。 她鼻子一酸,满腹的委屈涌了上来,瞪着微红的眼睛,“谁要你去领罚了?打死你了我就开心了吗?摆出这幅心疼的样子做什么?你走啊,跟着她走,我不想看到你——” 看过太多的戏文,见过多少的明争暗斗,她自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胡搅蛮缠只会让男子厌烦,唯有那温柔可人的性子,才能留住男子。 可这会儿她脾气上来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纵然多少的套路和算计熟记于心,可在爱情面前,她却像个孩子一般哭闹撒泼。 “属下不走。”怕她会再次伤害自己,秦默拉着她的手固定住,眸光沉沉的看着她,“公主,属下并没有任由她抱着。” “没有?”昭华公主冷笑,“你当我是瞎了吗?凭你的武功会推不开她?你是手断了还是武功废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推开她,你就是故意的!” “……”秦默无奈,他能说他当时是被吓到了,有些愣神吗? 他没想到明姑娘会抱住她,更没想到她会抱那么紧,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没推开,她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裳……他若是猛然一推,那种情况下势必会伤到她,不管怎么说,明大人照拂了他几年,他虽对明姑娘无意,却也不想伤害到她。 可心中的反感甚是浓烈,她的靠近让他浑身都不舒坦,正要用武力推开,就被公主撞见了。 “是我的错。”秦默蹙着眉头,他性本淡漠,从未将旁的事情旁的人放在心上,几年前便是察觉到不妥也赶紧远离了,对明姑娘的态度和对别的女子一样,至始至终都是清清冷冷。 明姑娘每每送东西来,皆是说奉了她阿爹的命,送些吃食给营中弟兄,也时常跟营中弟兄们闲聊几句,他便未曾多想。 他以为不理会便是最好的回应,却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是非来。 说起来,确实跟他脱不开干系,是他不好。 “你若是生气难受,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怎么罚我都行,唯独不要伤害自己,好么?” “疼的又不是你,我伤害自己跟你有何干系。”昭华公主瞥过头,“明姑娘跟你有干系,你去找她啊,她一准乐意。” “怎么会与我没关系?”秦默拉着她未受伤的手,浅浅的吻了上去,怎会不疼?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胸口,“伤的不是我,身子不疼,可有一处是疼的。” 他胸口微热,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昭华公主手一缩,气又消了几分。 她眸光一转,瞥见他的嘴唇,她下口极重,那处被咬破了,有些红肿,鲜血溢出,为他英俊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娆之气,他应该也很疼吧……这般一想,她心有些软,扭了扭身子,面色有些不自然,良久,问道:“那下回呢?你还让人抱你吗” “没有下回。”见她不再反抗,秦默上前,将她搂入怀中,轻轻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是你的,心是你的,身子也是你的,日后会跟旁的女子保持距离,不会再让她们碰到,更不会再有今日的事情发生。”他也不敢再有下回。 天知道他看到那一幕有多心疼。 那刺虽是扎在她手,却如同扎在他心上一般,他只恨不得代她受过,便是痛千倍百倍他也愿意,他最怕的便是她受到伤害,若是早知她反应这般激烈,他便是剁了手,也不会让明姑娘碰到他分毫。 第九十二章 喜欢我什么 门外。 张澄泓闻讯赶来,瞧见安宁郡主站在门口,询问道:“听闻公主受了伤,如何了?” 话落,便向屋内看去。 安宁郡主连忙挡在他面前,“就是点小伤,太医已经瞧过了,不碍事的。” 谢绍延似是喝醉了,被路嘉拽了过来,闻言眉头一抬,眯着眼睛,见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着的人皆在门口看守着,唯有秦统领一人不在,心中有些了然。 她这举动实在是有些异常,张澄泓眉头一蹙,又一次往屋内看去,还待说什么,就被谢绍延一把拉住,“行了行了,既然公主没事,咱们就接着去喝酒,刚那一把输了,实在是可惜,不行,我得扳回本来……” “是呢是呢,澄泓走吧,公主这里这么多侍女伺候着呢,咱们再去赌一局,我派人搬了两坛酒来,晚上咱们在船上吹吹风,喝喝酒,岂不快哉。” 路嘉心思虽不如谢绍延灵活,脑筋转的倒是快,听出了谢绍延的话音,当下跟着将张澄泓拽走了。 沿着码头,三条高大如楼的豪华大船并列摆放着,船只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一共四层,最底下一层摆放着土石和日需用品,第二层住着侍女下人,第三层和第四层则是上好的客房,每一间都布置得很是精巧,豪华程度堪比醉霄楼上最好的雅间,洗漱用具,妆台软榻,书案笔墨,一应具全。 昭华公主和安宁郡主住一层,吴笑,朱茵佳等京中贵女一层,慕容兄妹两在同层的对面,谢绍延,路嘉,李文强,司马成玉他们几个男子在另外的船只上则随意很多,各自站了一个坑。 待上了船,一群纨绔子弟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今日这宴会实在是有趣,少了平常宴会的束缚和拘礼,随意了很多,慕容恒准备的甚是周到,京城几家有名的头牌和歌姬皆到了场,在甲板上载歌载舞,美酒更是一坛一坛的摆出来,各式各样的赌局都有,更有难得一见的孤本和字画,供文人欣赏……每一个人都很尽兴,日落时分,一个个都不肯走,嘻嘻哈哈的上了船,打算一路玩去金陵城。 谢绍延陪着他们玩了两把骰子,便摆了摆手,说自己喝醉了,去船屋内歇会。 自他走后,司马成玉抱着美人的手一顿,不解道:“延哥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这才喝了多少酒?就醉了?” “你在那左拥右抱的光顾着女人,人延哥喝了七八大坛酒,你说他醉不醉?”吴子虚斜了他一眼。 “七八大坛酒?”司马成玉怪叫一声,瞪大了双眼,连连咂舌,“延哥可真是厉害啊,这酒量,实在是让人佩服。”若是他七八坛酒喝下去,早就倒下了。 “快快,别磨蹭了,这一把,我赌大!开不开?”李文强大手摸着身边的美人,盯着赌局叫嚷道。 “开!怎么不开!来来来——” “我赌小……” …… 谢绍延一个人踉跄着脚步,一路摇摇晃晃,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直回到房间,那里,早有一人在等待。 待关上了门,他面上的醉意一下子散了七八分,眯着眼睛看着来人,“情况怎么样?” “回爷的话,世子爷带着司马姑娘回了府,就不曾出来过。”谷谷弯腰恭敬道。 “不曾出来过……”把玩着这句话,谢绍延玩转着折扇,面上露出兴味,这倒是有意思,严如是跟司马姑娘成了好事?在这大白天?他严如是是傻子吗? 眼看着就要开船了,这大好的机会他能错过? 美人再好,可天底下美人多的去了,他真是这种沉迷于美色的人?这同样的错误,他能一次又一次的犯? 还有公主,这好端端的,她冲着司马姑娘发什么脾气,难道这就是她的目的?可是将司马姑娘送到严如是床上对她有什么好处?这一点……他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公主是为了报复严如是,故意将司马姑娘送过去,让他后院起火?可是……她如何能够肯定严如是会上司马姑娘的床? 谢绍延眯着眼睛,“那扔司马姑娘下水的侍女是什么来历,瞧着眼生。”莫非是那侍女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抑或是司马府有公主的人?那房间内点了迷药? “那侍女名唤天冬,是突然出现在公主身边的,至于什么来历,属下尚未查清,是否需要去……” “不必,公主那里,万万不可去打探,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谢绍延摆了摆手,公主那里,还不是他能动手的,若是被她察觉,恐生事端,“司马府多派些人手盯着,不论什么动向都注意着,若是所料不差,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严府怕是要添一位女主人了,这一趟……我得好好看看,你先下去吧。” 在那人离去之前,谢绍延又添了一句,“回去问我爹,就说是我问的,当年公主出事的具体情况,是何人救了他,那人后来又去了何处……在派人查查羽林军左统领秦默的身世,我总觉得这里头有点什么……那个明家也查查吧,还有最近朝堂上大臣的提议,不论什么整理出来,在我到达金陵城之时,快马加鞭送过来。” “这……”谷谷一愣,有些不解,“公子,这明家要查什么?” “明姑娘……派个人盯着她,有什么异样随时来报,先这样,你下去吧,我一个人清静清静。”自他走后,谢绍延眼眸一扫,瞥见了案桌上摆放的美酒和骰子,他漫步走过去,打开酒坛一闻,上好的荷花蕊,他提着酒壶往床上一躺,单手枕在投下,眯着眼睛灌了一口,香味扑鼻,清清凉凉的酒水入喉,甚是美味。 这慕容恒还真是个角色。 妓|女,歌姬,美酒,赌局以及接下来的游山玩水,听说到了金陵城,连赛马打球的场所都备好了,这些可都是纨绔子弟的心头爱,他是为谁办事? 皇上?燕王?还是公主? 将京城中几个权贵家的纨绔子弟都集中在一起,他要做什么?抑或是,他背后的人要做什么? 公主今日的出手让他惊艳了一番,那盛气凌人的架势,还真有那么一点刁蛮公主的味道。 这一趟,越来越有意思了。 等公主消气,已经是傍晚时分,船已经开了起来,稳稳当当,向着金陵城使去。 她半靠在床榻上,眯着眼看着面前的人,秦默手捧着粥碗,耐心的哄劝道:“公主,再喝几口可好?否则会饿的。” “那个……你在明府不是住了很多年吗?你睡在何处?”昭华公主瘪着嘴不肯吃饭,她还没忘记这事。 秦默与她相伴时日虽不长,可对她的脾气很是了解,只因自七年前遇见她之后,他全部的目光和心思都落在她身上。 不管是谁,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七年,默默的关注她七年,守护她七年,都会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公主她这是还放不下明姑娘的事情。 她身为公主,什么样的好男儿寻不到?莫说是好男儿了,便是养几个面首,十个八个的又有谁敢说什么?却独独为他停住目光。 她如今这般介怀,为此事难受,还不是因为她心中有他,念着他。 她不愿意他跟别的姑娘有染,也是因为她拿他当自己的人,一念至此,秦默心中微热,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公主这般看重,更觉得是他做得不够好,他该多疼疼公主,陪伴着她,关心着她,他该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让她相信,他只会是她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 秦默将粥碗放到一边,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我去的时候,明大人特意收拾了一个偏院给我,与明姑娘的院子离得甚远,我从未去过她院子。” “可你们毕竟在一个府上……”昭华公主嘟着嘴,那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头就不舒坦。 秦默垂首,见她面颊微红,小嘴巴嘟着,这幅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他心中一动,有些痒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惹来昭华公主的怒瞪,“秦默!你欺负我……” “不是……没有欺负你……”将她抱紧了些,秦默垂眸看着怀中的小人儿,一颗心被她塞得满满,满得快要溢出来,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只是喜欢公主。” “喜欢?”昭华公主挑眉,“你喜欢我什么?” 秦默微怔,深不见底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脑海中有些迷茫,他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见他愣神,公主推了推他,“你说话啊……秦默……”公主狐疑看他,“你该不会说不出来吧!”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 见他好不容易劝好的公主面色又冷了下来,秦默忙道:“说得出,我说的出来……” 昭华公主斜眼看他,一副你若是今日说不出来就死定了的神情,让秦默有些无奈,他耳尖红了红。 第九十三章 秦默说情话 “我……”秦默面色微红。 “恩?说不出吗?”将他面上的窘迫和无措瞧在眼中,昭华公主扬起小脑袋,小手不安分的往他身上滑去,在他身上点着火,“你可知,今日若是说不出,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她的手又柔又软,像是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柔柔的挠着他的心。 “……也不知究竟喜欢什么,只是遇到你之后,便再看不见旁的人。”秦默喉咙一动,屋子内不知何时热了起来,她那头柔润的青丝如黑纱一般散落在肩上,有几缕落在下来,他伸手抓住,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手指间,心像是化成了水,只剩下一片柔软,“以前只想着能够看到你,哪怕只是远远瞧见一眼,知道你过得很好,便好。我一直苦心练武,便是想着强大起来,想着有一日能够站在你身后,为你遮风挡雨……” 昭华公主一怔,她心知秦默木讷,不善言语,也知他只是性格如此,譬如明姑娘一事,其实现在想来也不怪他,他那样淡漠的人,都不曾将别人放在心上,又怎会顾虑周全,他若是顾虑周全了,反倒不是他了。 原本见他有些害羞,想逗一逗他,看他面红耳赤,无措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也是一件乐趣,却没想到,他当真回答了。 昭华公主有些动容,“那现在呢?” “现在?”秦默垂首,看着她娇|羞的面容,面上的笑意难掩,“和以前一样,想看见你,想听你说话,想陪在你身边,照顾着你,守护着你,哪里都不想去……”他以前一直压抑自己的情感,将这份心意深深地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敢说出,也怕别人瞧见。 可如今他却觉得,就这样抱着她,同她说着心里的话,这些他以前打死都说不出来的话,又何尝不是幸福? 他依旧会面红,依旧会无措,依旧会害羞,可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公主爱听情话,那他便说给她听,一句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将他的心挖出给她看。 他如今拥有了她,他只想好好珍惜。 “还有呢?”昭华公主看他。 手指尖的发丝一点点的散落开来,微卷的发丝垂落在她肩上,为她绝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妩媚,屋子里好似越来越热了。 “还有什么……你不知道吗?”秦默喉咙微紧,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昭华公主满脸的纯真无辜,一口否定。 气氛有些暧昧,她自然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心中隐隐期待着。 这种情况下说知道,岂不是平白的破坏大好的氛围? 怀中的少女如鲜花一般绽开,呵气如兰,偏生那双勾人的眸子如黑曜石一般纯真无暇,带着丝丝的懵懂,无辜的看着他,轻声道:“你说啊,还有什么?” 明明是清凉的船上,秦默却觉得屋子里很热,热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一个翻身,将公主压倒,顾及着她的伤势,推到前将她的手反剪在头顶,黑玉般的眸子深邃暗沉,紧紧的凝视着她,“想抱你,想吻你……” 话音刚落,他俯身,吻上了那片柔软,“想牵着你的手,想与你在一处……” 轻轻柔柔的吻落了下去,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向来冷静自持的眼眸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沉郁之色,秦默偏头,含住了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耳畔,“还有,想要了你……”沙哑的声音带着性感的磁性,响彻在公主的耳边,像是说到了她心里去了。 “嗯……”昭华公主心狠狠的一颤,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吟。 这声音听在秦默耳中,却像是在邀请,他脑中嗡的一声,再也无法压制,与她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空气变得灼热而黏|稠。 他便是在神智最不清醒的时候,都顾念着她几分,动作霸道却始终不失温柔,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红艳的嘴唇以及因承受不住而流出来的泪水,一声又一声地在她耳边诉说着那些从未说话的话语,每一句都足够她心跳失率。 昭华公主被动的承受着,整个人如同漂浮在大海之中,随着波涛汹涌的海浪起伏,一时风平浪静,温柔的随波漂洋,一时又风狂海沸,浪花滔滔,挑动不息,奔腾不止。 她真的快要疯了,每一次的狂风骤起都将她整个人抛到高处,一波还未平息,另一波又来袭击,在她以为那便是临界点时,又一个浪花涌起,随后,层层叠叠的海浪前推后拥,簇拥而来,形成一个又一个巨浪,将她狠狠的拉下又高高的掀起,每一次的巨浪都在最高处的那一瞬,绽放出最炫灿的浪花,似千树万树梨花开,又好似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满天星雨。(注1) …… 船顺顺当当,沿着北定河南下。 船头,慕容恒迎风而立,风声萧萧,吹得他衣袂翩翩,宛若谪仙,慕容兰心上来的时候便瞧见这一幕,她轻笑一声,转身从船舱内拿出披风,悄悄的走上前,为他披上。 “哥哥,你不冷吗?” 站在他身旁,看着前面无边无际的河流,慕容兰心不解的皱起了眉头,京城的码头,沿着河流,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将河流两岸照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此刻,船只已经过了繁华的闹市,两岸无光,夜晚的喝水黑乎乎的,偶尔泛着冰冷的光芒,有什么好看的? 早在她上来之时,慕容恒便已经察觉到了,闻言,他偏过头,眸光落在她身上,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慕容兰心嘟着嘴,晚风轻拂,远远的从后头飘来歌声和嬉笑玩闹声,他们还在欢闹着。 “小时候你便恋床。”见她衣裳单薄,慕容恒眉头微蹙,将身上的披风拿下,细心的为她披上,垂眸,看着她干净清润的脸庞,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大了,这习惯还改不掉吗?” 慕容兰心摇头,面颊微红,不知为何,在哥哥靠近的时候,她心跳骤然失率,像是突然停顿了一下,“我……” 她支吾了半天,摸了摸脸,竟然不知该如何改口,他们是兄妹,就算是举止亲密了些,又有何妨? 这般一想,她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刻意忽略着心中突然涌起来莫名酸涩,低声道:“哥哥就知道取笑我。” “脸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将她面上的神情看在眼里,慕容恒犹自靠近,抚摸上她的额头,那处冰冷一片,手指轻轻下移,她脸颊滚荡,带着不可忽略的灼热温度,慕容兰心像是被惊到一般,偏过头,躲过了他的触摸。 慕容恒眼眸深幽,手指轻轻颤抖了下,他本就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当下明白了过来,一瞬间,眼眸闪过惊愕,震惊,不可置信以及丝丝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我……那个……”慕容兰心有些窘迫,她拽紧了身上的披风,“咳咳……那什么,我去休息了,哥哥你也早点就寝。” 话落,拔腿就要跑开。 慕容恒又岂会这般轻易的放她离去,大手一捞,将她拉住。 “哥哥……”慕容兰心拽了拽手,没能拉扯动,她苦着脸,看着慕容恒一步两步走了过来,心中慌乱,“哥哥你拉着我做什么?” “那你躲什么?”轻飘飘的话语落下。 慕容恒走至她跟前,伸手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在耳后,眸光沉沉的看着她,似是等着她的回答。 慕容兰心瞠目,呆呆的看着他,有些无言以对,是啊……好端端的,她躲什么? “我……我只是困了,想睡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不自觉的撇过脸,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将才是谁说不困的?” “……”慕容兰心嘟嘴,瞪着他,“我……我将才不困的,可是现在困了……” “兰心,我可曾告诉过你,说谎的时候自然些,莫要急躁,莫要跺脚,也莫要瞪着对方,更不要脸红……”慕容恒逼近一分,手指轻抚上她的唇,眼眸又深邃了几分,语气十二分的耐心,“否则,轻易就被人识破。” “我……我只是……”慕容兰心张了张嘴,有些词穷,她在哥哥面前从来都是这样,半分招架能力都没有。 “我还告诉过你,想不到借口时,就莫要开口。”慕容恒声音温润,他微微俯下身,眸光紧紧的锁着她,眸中闪过一丝试探,猛然将她往怀中一带,霸道地将她锁住。 慕容兰心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惊诧地抬起头,温热中带着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九十四章 开枝散叶 “哥哥,你……唔……” 尚未反应过来,温热的吻落下,堵住了她的话语,也堵住了她所有的思绪,慕容兰心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一颗心狂乱地跳着,像是要跳出喉咙口,抓着他的手因为用力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唇边的触感太过霸道,让她无法忽略。 唇齿相依,慕容恒勾着她的香舌,缠绵缱绻,霸道的攻城掠地,侵占着她的领地,轻而易举的掌控了她全部的心神。 属于他的味道侵袭了她整个世界,两个人身躯紧紧的挨在一起,隔着衣裳,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慕容兰心浑身轻颤,彻底慌乱了,忘记了要推开,也忘记了要反抗……一直到最后,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手渐渐的攀上了他,生涩的回应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改变,慕容恒身子一顿,睁开深邃的眼眸,深情的看着她,她原是不排斥她的,即便是错以为他们是兄妹的情况下,她都未曾将他推开。 得到这个认知,他唇角勾起,心情甚好。 “你……”慕容兰心呆呆的看着他,他眸中是她看不懂的幽暗,像是一个深幽无底的漩涡,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晚风轻吹,将她的理智送回,她面色瞬间惨白了下来,她将才做了什么? 她竟然跟自己的哥哥亲吻了! 这怎么可以…… “我什么?”慕容恒逼近,眸光紧紧的盯着她,见她紧咬着下嘴唇,神色怅然若失,他眉头一蹙,不悦的抚了上去,将她下唇从齿间解放,略微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描绘着她的唇形,“你不喜欢?” “我……”慕容兰心彻底呆住了,她能怎么说?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这是能不能做的问题,他们是兄妹啊! “嗯?”慕容恒眯着眼,“看来,你是喜欢的?”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我……”慕容兰心涨红着脸,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已经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我……我……我先去歇息了。” 话落,就要逃离,可还未等她转身,慕容恒就已经拽着她,拦腰将她抱起。 天旋地转间,她已落入他的怀抱,慕容兰心惊呼,正要尖叫出声,慕容恒温润的声音响在耳畔,“想让旁人听见的话,你大可高声呼叫。” “……”声音戛然而止。 慕容兰心仰首,望着他坚毅的下巴,眸光复杂,哥哥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情?这些……难道不是夫妻之间才可以做的吗?他们是兄妹,怎么能这样?可是为何,她连一丝反抗的情绪都生不出来…… 她脑中一片纷乱,还未等她想明白,慕容恒已经抱着她来到了房间,反脚踢上门,将她放在床榻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一挨着床,连忙小身子一缩,往床里面一躲,整个人如惊慌的小兔一般,盯着对面的慕容大灰狼,下着逐客令,“好了……哥哥可以走了……” “以往……”慕容恒叹息,“你都会与我说一天的见闻。” 慕容兰心微怔,她每天都要缠着哥哥一会儿,见到什么,吃到了什么,抑或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都会告诉哥哥,可那是以往,他们刚才……嘴对嘴了,她还能如以往一般对他吗? 她沉默了半饷,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昔日哥哥常说她是木头脑子石头心,做事情全凭着心意,看人只看一半,看事只看表面,多一步都不会想,她每每反驳都说这叫真性情,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愚蠢。 在她心中,哥哥是神一般的存在,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如今他却为她走下神坛,对她这般……哥哥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拿她当什么?他们这样了,日后该怎么办? 而她最疑惑的却是自己的心意,她竟分不清自己对哥哥究竟是怎样的,若说没有感觉,她其实是心动的,他吻过来的那一刻,她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如蛋壳一般一层层的破碎,被他占据,可若说有,岂不是乱了纲常伦理? “哥哥……”慕容兰心眼神飘忽,船开的稳稳当当,即便是在屋内,也只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半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悬挂在屋子中央,柔和的光芒洒下,为房间添加了几分朦胧之感,她不敢去看哥哥,眼眸落在丝绵被上,像是要将那里看出个花来。 她该怎么说?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他若说不是呢?他若说不是,之前的那个吻该怎么解释?她该怎么办?他若说是,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以往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是哥哥去解决,她只需要躲在他身后便可,可是这一次呢,该怎么解决。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哥哥站在了她的对面,没有他的庇护,她该怎么办? 见她低垂着头不说话,慕容恒轻声问道,“今日,没有话要跟哥哥说?” “……”眼前的丝棉被便是再看,也还是那样,慕容兰心踌躇了半饷,叹息一声,如以往一般,和他说着闲话:“公主的手伤到了,那伤口我看了,好几根花刺深深地扎在掌心里,不像是不小心伤到的。”算了,还是不问了吧。 不管问出口的结果如何,都不是她愿意承受的。 就当她是胆小的乌龟,她只想将自己缩在坚硬的壳内,佯装这一切都不曾发生,粉饰太平。 慕容恒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不曾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闻言眉头一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她在自己的注视下不自觉的撇过头,小脸蛋越来越红,唇角勾起,缓缓道:“那你可知,公主缘何受伤?” “她未曾说。”慕容兰心摇了摇头,她问了安宁,安宁也不知道。 “她不说,你便不知……”慕容恒轻轻的念着这一句,心中叹息,他的心,若是不说出来,恐怕他的傻兰心,永远也瞧不明白。 昭华公主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只有他这个傻妹妹才不懂。 公主出事之时身边只有秦统领一人,事后也留他一人在跟前伺候,同时,前统领明大人之女明芃芃无辜离席……公主对秦统领可真是不一般,纵然他们掩饰的很好,可很多事情只要发生了,便能留下蛛丝马迹。 昭华公主看着秦默的眼神,与他看妹妹的眼神无异,很多事情只需要抽丝剥茧,就能猜出个大概。 “兰心。”慕容恒身子往里侧了侧,“你年岁也不小了,此去金陵,京中几位杰出的好男儿皆在船上,你可以挑一挑,若是有瞧中的,可以跟哥哥说。” 他声音平淡,没有一丝的起伏,慕容兰心的心却狠狠的一撞,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早已及笄,爹娘尚在时候也为她说过几家,她不愿意,是哥哥站出来,为她退了那些说亲之人,久而久之,也没人再上门来,她也乐得清静。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这般无忧无虑的下去。 哥哥一直说,婚姻之事随她心意,她只需要做自己便好,其他的事情,她不需要去想,更不需要考虑,一切都有他……那些话犹在耳边,哥哥却要为她指婚了吗?在他对她做了这些事之后,他要将她送出去? 慕容兰心越想越委屈,心中有些恼怒,忍不住出言道:“哥哥都未曾娶亲,哪有哥哥未娶,妹妹先嫁的道理?” “你要我成亲?”慕容恒眉头又是一挑,欺身上前。 “我……”慕容兰心咬唇,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狠狠的一痛,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她眼眶有些湿润,连慕容恒靠近了都未能察觉,呢喃道:“哥哥总是要成亲的,总会有一个女子入得了哥哥的眼,让哥哥将她捧在心上疼着……” “嗯。”慕容恒点头,“确实有了。” 慕容兰心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瞧着他,原来……已经有了吗? 她唇角一勾,笑容有几分苦涩,“那……先祝福哥哥了,看来,我们慕容家就快要添一个女主人了,日后也会多个小少爷。” “兰心。”慕容恒眉头一蹙,“你喜欢孩子?” “嗯……”她点了点头,“小孩子最是纯真可爱,哥哥的孩子,一定非常乖巧,惹人喜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到现在都未成亲,也是时候为慕容家开枝散叶。” 慕容恒沉默了,望着她的眸子深邃,泛着淡淡的光泽,良久,长臂一伸,将她往怀中一带,慕容兰心身子一僵,愣了一下,终是不曾抗拒。 他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兰心,你要记得,这些都并不重要,娶亲是为了与心爱的人共度一生,将她当明珠一般捧在手心宠爱着,而不是为家族开枝散叶。” 慕容兰心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第九十五章 有了身孕 “你的心思,我都明了。”慕容恒却不曾解释,他深深地看着她,眸光深远,这种事,本就该男子主动,“兰心,如若你我并非亲兄妹,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我……”慕容兰心一怔,呆呆的瞧着他,她还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哥哥,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像极了幽远飘渺的梨花香,清清淡淡的包裹着她。 小时候,每当她受了委屈闹脾气时,哥哥都会任由她趴在他膝盖上哭泣,他总会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拍到她睡着,长大后,她不再这般亲近他,可每每心情不好时都会跑到他屋子里,拉着他噼里啪啦地诉苦,他总是耐心的听着,偶尔劝解几句,有时候哭累了,也就倒在他床上歇息……再到后来,阿爹阿娘四处云游,她与哥哥相依为命,感情就越发的好。 只有在哥哥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哥哥很宠她,她也很依赖哥哥。 在她心中,哥哥就是那屹立不倒的大山,是她心中的神,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慕容兰心有些迷茫了,心中有千万思绪在翻滚,她一直想着,如若能够遇到如哥哥这般好的人,她便嫁了,死心塌地的嫁了,却从未想过若那人便是哥哥,会怎样…… “……哥哥,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慕容兰心垂下头,低声叹息,其实她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刻意的忽略,这感觉就越强烈,若是哥哥不纠缠上来,她尚且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可是他一来,她就溃不成军了。 慕容恒却不容许她躲避,“其他的你不用管,你只说,是否愿意?” “我……”既然哥哥非要问个究竟,那她便回答吧,她的心思也瞒不住哥哥。 慕容兰心睫毛轻眨,两行滚烫的泪水落下,她咬了咬牙,道:“如若不是,我应该会爱上哥哥,也愿意与哥哥在一起……可是,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哥哥,你曾说过,婚姻之事尊重我的意愿,兰心不想嫁人。” 慕容兰心低垂着头,未能瞧见在她说出愿意之时,慕容恒眸中一瞬间露出的狂喜。 她身子缩了缩,面色有些疲惫,苦笑着自语道,“哥哥,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过的挺好的,没事的时候跟安宁四处转转,偶尔跑去戏园子听听曲儿,到集市上逛逛,买些喜欢的玩意儿,看看杂技,瞧瞧旁人家的热闹,或者去公主那里看她泡茶,公主泡茶的功夫可真是好……回到家跟哥哥说说心事,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哥哥你总说我笨,可我倒宁愿这么笨着,至少活的开心,见多了别人的悲欢离合,看多了那些哀怨的情仇,我对别的男子无感,就算是嫁给别人,也不过是嫁过去了一个空壳子,世间男儿多薄情,爱的时候海誓山盟,可不爱的时候说走就走,前一刻还抱着自己的妻子说着今生永不相弃,扭头就能纳妾养外室……我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不愿意去看公婆的脸色过日子,不愿意一辈子守着自己不爱的人……” 这些话,是她心里最真的话,她以前从未跟哥哥说过。 慕容兰心身子微转,靠在他膝盖上,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容,也打湿了他的衣裳,“哥哥,你不是最宠我吗?你就应了我这一次,就跟以前一样,让我这样过下去,不要逼我嫁人,我真的不想嫁人……等嫂子进了门,我会默默的看着你们幸福,也会安静的离开,安宁说她也不想嫁人,我就跟她浪迹天涯去,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哥哥写信的,告诉哥哥我的所见所闻……” “……等哥哥有了孩子,我会把他当自己孩子一般疼爱的,到时候,就拖人给他买很多玩具……哥哥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 …… 慕容恒原是想试探下她,想看看她对他的心到底如何,没想到竟教她毫无保留的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他垂首,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睡着了的少女,淡淡的泪痕挂在她面上,小小的眉头拧着,这哭完就睡的习惯,这么多年了,都未曾改一改。 慕容恒无奈叹息,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小笨瓜……” 他的小丫头可真是长本事了,竟然擅自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什么叫不愿意嫁人?什么又叫自己一个人过就挺好?什么又叫与安宁浪迹天涯,默默的看着他幸福? 若不是她说着说着就睡了,他倒真想问问她,是谁允许她这般做决定的?这些决定,他同意了吗? 在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她就是这般打算的?她是想把所有的感情都藏起来,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以为粉饰太平一切就不存在吗? 她把他丢到哪里去了? 他这些年的宠溺和纵容是为了得到她,而不是为了让她爱上他之后默默的远离,如今这样算什么? 慕容恒头一回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就不该放任她与安宁郡主走得近,看看安宁都给她灌输了怎样的思想。 他垂着头,深不见底的幽眸凝视着她,忍不住心中的悸动在她面上落下一吻,“兰心,让我知道你的心便好,知道你是愿意的……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慕容恒轻手将她放到床上,为她拖去外衣,盖上被子,起身,来到门外,关上门,看着面前躬身的管家成叔,眯了眯眼,向外走去,待来到船头时,看着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站住脚,淡声道:“你倒是看得紧。” 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成叔发出一声干笑,“老夫人的命令,老奴莫敢不从。” “这么忠心,阿娘可曾给你加月银?”这一句,十足的讽刺,成叔听出来了,他苦笑一声,道:“公子就莫要打趣老奴了,公子也知道,当初老夫人可是气得不轻,她与老爷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便是还记挂着那事……” 慕容恒眸光一凝,神色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半饷,问道:“他们可还好?” 成叔想着老夫人的嘱咐,心中叹气,这母子两,可真是不对付,“很不好……前日还传了书信,说夫人的旧疾又犯了,每日里用药物吊着,连东西都吃不下,吃一口,吐两口……口里念着她的……” 他说着一顿,硬着头皮道:“……念着他的不孝儿,大夫说,老夫人是心病,这心病还需公子治,只要公子娶亲生子,她便能康复……” “此话当真?”慕容恒扭身,犀利的眼眸落在他面上,盯得成叔心中有些发毛,成叔干咳了两声,不自在的点了点头,公子的眼神,杀伤力实在是大。 “这么说,我阿娘她怀孕了?”慕容恒眉头一挑。 “啊?”成叔呆住了,公子怎么知道?是谁暴露了? “有阿爹在,还能让她吃一口吐两口?”将他面上的错愕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猜对了,慕容恒唇角一勾,“若真是吐成那样,那是害喜,不叫生病!” 成叔无语的瘪了瘪嘴,也难怪老夫人被气走,公子这样的性情,这样的犀利,还真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得了的,他对老夫人的成见,还是这般深,“虽是多余,可公子今夜的行为已经是……老奴奉了老夫人的命,不得不来提醒公子几句,还请公子莫要忘记当初跟老夫人的赌约。” 慕容恒身子一震,这个,他怎么可能忘。 若不是那个赌约,他又岂会隐忍到现在?若不是那个赌约,他早就将兰心吃到肚中,而不是这般费心地养着她,纵容着她,宠溺着她,一步一步地诱导着她。 “……公子若是将小姐的身世说出,便是违背了赌约,就算是得到了小姐,也是公子输了,到时候,公子必须遵守跟老夫人的约定纳妾……” 成叔叹息,又一次劝道:“为何非要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母子两不相认……公子该知道,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小姐天生体寒,难以孕育,公子若是执意与她在一起,慕容家该怎么办?不如就听老夫人的,纳个妾,生下子嗣,也算是有一个交代,大不了生了孩子之后将侍妾丢到一边,到时候有了后代,老夫人也不会再有异议,还不是随着公子想宠谁就宠谁……” “阿娘不是有了身孕吗?”慕容恒拧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三年前不曾妥协,三年后,更不会妥协,赌约,我会遵守,这赌局,我定会赢。”兰心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他有信心,能够赢得她一辈子。 “公子……”成叔还待说什么,慕容恒挥挥手,“回信告诉我娘,下一回寻个好点的借口,三年了,每回都拿身子说事,她就不嫌累?再给我爹带句话,让他管好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就好生歇着,游山玩水的时候,莫要去惦记着旁人的感情……” 成叔嘴角微抽,这母子两个,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认准了就半步都不肯退。 第九十六章 考验慕容恒 月明星稀,水声潺潺。 这样的月,这样的夜很容易让人思绪沉寂。喧嚣声已经消逝,想来大家都进入了梦乡,只是不知这样的夜晚,有多少人能够安然入睡,又有多少人心思深沉,辗转反侧。 自管家走后,慕容恒独自一人在船头站了很久。 他本从不参加京中的宴会,这一次却例外了,甚至放下手中的繁忙特意抽出几天时间与他们同游。 一来,是受两个宠妹狂魔所托,时刻关注着公主;二来,近日来兰心的表现越来越反常,他想抽出时间来好好陪着她,对他而言,慕容家的产业重要,可兰心也同样重要,甚至,兰心比前者重要的多。 只因银子没了,他能够重新赚回来,可若是兰心没了,这天底下就没有第二个兰心让他这般的牵肠挂肚。 慕容恒眯着眼,想到今日的所见,想到那个特立独行的公主,想到她看着秦统领的眼眸,那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必得。 公主这样的杀伐果断的性格,让他赞赏,或许……兰心的事情,他该从公主身上下手。 次日,安宁郡主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身边的人好似一个个的都不大对劲。 先是阿姐,她的手受了伤,用早膳的时候是秦统领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的,这般的关心备至,她却嘟着嘴巴,紧蹙着眉头,一脸的不乐意,时不时地瞪着秦统领,还说什么“人家这么疼,你也不知道帮人家揉一揉,实在是太过分了……” 每每阿姐这类的话一出来,秦统领就面红耳赤,不自然的瞥过头。 她在一旁看的稀奇,不就是揉一揉吗? 这点事情有什么难?盯着公主裹着纱布的手,她自告奋勇道:“阿姐,你要是疼的厉害需要揉的话,我帮你揉揉好了,我手法很轻的。” 在她以为阿姐会夸她懂事乖巧,善解人意的时候,阿姐眼眸一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说了个“滚!”字。 安宁郡主默默的坐了回去,心里泛苦,明明是她自己说疼,要揉揉的,怎么反过来责怪她? 好端端的被阿姐凶,她做错了什么? 接着是兰心,她像是被五通神附了体,没事的时候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某处发呆,又或者,骤然脸红起来,也不知道究竟在害羞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又面露愁容,一副所有人都欠了她几万两银子还铁定不还的模样,让她很是无语。 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摆摆手说没事。 没事?都这幅模样了还说没事? 她心中记挂着兰心,便兴冲冲的跑过去找了慕容恒,拉着他来劝解兰心,以往兰心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她哥哥过来劝解的,她一向最听她哥哥的话。 兰心出了事,找慕容恒准没错。 慕容恒待人接物很是亲和温润,听闻兰心出了事连忙随着她过来,可没想到,兰心在瞧见她哥哥的时候脸蹭的一下子红成了猴屁股,嗖得就往外窜,被她逮住,送到了她哥哥房中。 听得里头传来慕容恒关心的询问,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慕容恒是兰心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有她哥哥在,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事情就怪在这里,一个时辰之后兰心从房间内出来,像是受了风寒,满脸通红,瞧见她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凑上去关心她时,还被她训了。 接着,兰心便去了阿姐身边,不再搭理她。 这……她们一个两个的到底是怎么了? 安宁郡主很是不解,一脸的惆怅。 楼船上层,昭华公主坐在茶几前,单手握着玉勺,细细地搅动着茶水,看着里面翻滚的漩涡,淡淡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她眯着眼睛,笑道:“茶经有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泉上的水,经重叠岩石的汇聚而成,水质清洁晶莹,用以煮茶,清香,口感甚佳,你哥能寻来这山泉并封存至今,保留了它原有的清静悠远,倒真是厉害。” 提到哥哥,慕容兰心面色有些不好,她心神不宁的捏着衣角,“嗯”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似的。 昭华公主抬起头,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眸光在她的唇边一凝,那处有些红肿,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一般,她手下一顿,眯了眯眼睛,试探道:“你哥哥博学多识,这眼看就到了汴梁城,素衣,去将慕容公子请来,本宫想打听下这汴梁城到底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慕容兰心身子猛然一震,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公……公主,臣女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话落,转身就要逃。 “站住。”清冷的声音传来,慕容兰心停住脚步。 昭华公主眯了眯眼睛,“天冬,去请陈太医过来,为慕容姑娘把把脉,看看究竟哪里不适。” 慕容兰心扭过身,瞧着昭华公主冷下来的面容,有些无措,“公主,我……” 昭华公主却不再看她,继续盯着手下的茶盏,“有病就得医治,一直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身子更糟。”一语双关。 秦默站在她身后,将慕容兰心的局促看在眼中,想到了当日她说的那些话,他跟公主想到一块儿去了,当下眼眸眯了眯,看向公主,公主似有察觉,扭过头对着他挤了下右眼,模样俏皮可爱,当着外人的面,秦默俊脸一红,有些难以招架。 慕容兰心听了公主的话,心头一怔,她自然想不到公主已然猜到了些许,只以为公主是在说她身子不适这件事情,她轻轻咬着下唇,在心中考虑着公主说的这句话。 躲避确实解决不了问题,可是……她如今除了躲避,还能怎么办? 这事情本就无解。 陈太医为她把脉之时,慕容恒也到了场,瞧见此景,隐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捏在了一起,而更紧张的却是慕容兰心,身子不适只是她随口胡诌的谎言,身后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呼吸有些困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陈太医面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昭华公主抬起头,与慕容恒对视了一眼,后者轻微的摇了摇头,她心中了然,淡声询问道:“如何?慕容姑娘可是受了风寒?” 她重重地咬了“风寒”二字。 陈太医抬起头来看了公主一眼,撤离了手,低声回道:“确实是受了风寒,大概是船上寒气颇重的原因,只需每日煮些姜茶喝下,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康复。” 慕容恒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感激的看了公主一眼,低声道:“听闻公主想要了解汴梁城?” “嗯。”昭华公主左手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声音淡然,“可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地方?” 慕容恒眼眸微闪,“不知公主想要了解哪方面,是文化遗址,还是名人故居,抑或是热闹街巷?” 昭华公主瞥了他一眼,“慕容公子当真以为,这些是本宫想要了解的吗?” 慕容恒抬起头,毫无顾忌地直视着她,眸光清润,如此失礼的行为,反倒让人生不出厌恶之感,“此番顺着北定河而下,途径汴梁城,一直抵达金陵,一路走水路,不知公主对河道可感兴趣?” 他倒是一点就通,昭华公主唇角一勾,“慕容公子是生意人,可知这修缮河道需要多少人工?多少银两?” “如今已是六月天,天气越来越热,修理河道是苦活,无房屋遮挡躲避,每逢刮风下雨都会停工,若是工程赶,怕是要百儿八十人,工钱则按照工时算,总的下来一月一人大约四五两银子,如若工程没有延误,三个多月足够修理完毕。”慕容恒眉眼一深,详细解释道。 “天冬,司马清领了修河道的差事,报了多少两银子?”昭华公主往背椅上一靠,淡声问道。 天冬道:“十万两白银。” “他倒是狮子大开口!听闻司马成玉月银不过百两,若是他得知自己哥哥贪了这么多银子,定会非常开心,这让人开心的事情,可不能不做……”昭华公主晃着小腿,一脸的惬意。 天冬唇角勾了起来,“属下这就寻个机会告之司马公子。” “嗯。”昭华公主面上的笑容轻快了起来,“彼时读《孟子·滕文公上》,大禹治水,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实在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司马清领了修河道的差事,每日里劳心伤神,想必甚是想念家人,如今难得来一趟,也该让他们兄弟二人好好聚一聚,让他们联络一下兄弟之情。” “公主所言极是。”慕容恒眉眼淡淡,好似对这一切全然不意外,司马成玉和司马清这兄弟两个互相看不顺眼,关系不和可是京城里头无人不知的事情,是该让他们好好“聚聚”。 慕容兰心神色懵懂,有些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第九十七章 秦默发怒 昭华公主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端着茶抿了一口,状似无意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离武陟不远处有个皇家别院,是父皇生前最爱,待到金陵城,换马车去那边转转吧,就是可惜……那处多年未曾修缮,也不知能否住人……” 慕容兰心一听此话,连忙道:“公主,不若住我们家吧,我们家在武陟也有园子,是去年刚建好的,还未有人住过,大家一起去也热闹,那园子后面就是一条大河,里面的鱼儿可肥了。” 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询问道:“慕容公子以为如何?” 慕容恒眉头一挑,眼中划过一道深意。 心知公主这是在考验他,他唇角一勾,润声道:“既是先帝喜爱的别院,公主自当前去,如若院子陈年依旧,怕是要重新修葺一番,手里头就有现成的工人,动起手来也方便,这司马清一个庶子都能领差事,没道理司马清手里头闲着。” 昭华公主盯着他看了半响,他这是将她想说的想做的都猜出来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很多事情不需要点破,一句话就足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慕容公子通透。”她瞥了眼一脸疑惑,完全不知所以然的慕容兰心,轻笑道:“祝慕容公子早日达成心愿。” “谢公主吉言。”慕容恒语气轻快,声调愉悦了几分,恭敬的附身,道:“草民愿助公主心想事成。” “嗯,出来游玩,放松就好,不必拘礼。”昭华公主挥了挥手。 自他们走后,陈太医躬身上前,“公主,那慕容姑娘体质偏寒,年幼之时似是受了伤,体内寒气淤积,日后怕是难以生育。” “难以生育?怀上的可能性有多大?”昭华公主身子直了直。 “怀上的可能性是有的,可慕容姑娘的身子不足以孕育孩子,就算是怀上了,怕也保不住,到时候,孩子留不住,势必会伤到母体。” 昭华公主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有些心惊,怪不得慕容恒在那里对她打眼势,原是因着这层关系,恐怕这件事情慕容家的人知晓,唯独瞒住了慕容兰心。 她沉吟了半饷,道:“慕容兰心的身世查清楚了吗?” “查明白了。”天冬从袖子里掏出信件递了过去,在公主查看的时候低声汇报道:“……这件事情慕容家并未刻意隐瞒,调查起来也很是方便,八年前江南有个有名的富商名唤高涣然,与慕容家世代交好,两家相约同游,谁料高家在半路上遇到劫匪,待慕容家赶过去的时候,高涣然夫妻已经不行,他们将当时年仅七岁的女儿高兰心移交到慕容家主手中,说代替他们抚养了多年,如今还君明珠……后来,慕容家主将孩子带回,改姓为慕容,成了慕容家的小女儿……” “还君明珠……这倒是有意思。”昭华公主眯着眼睛,“这话从何说起?七岁的女娃娃也该记事了,这明显的谎言如何骗过她?” “这其实是一个乌龙事件,公主有所不知,民间时常对孩子开玩笑,譬如说孩子并非亲生,抑或是说孩子是从街上捡来的,小孩子没有分辨能力,很容易就相信了。慕容夫人很喜欢兰心,在她小的时候时常去看她,也一直骗她说她其实是她生的,高家亦不曾反驳,久而久之,慕容姑娘便当真以为自己是慕容家的孩子,只不过是寄养在高家罢了……” 天冬低垂着头,细细地回道:“高家出事之时,又是高家家主亲口所说,慕容兰心年幼,自然也就信了,不过虽是相信,她到底不曾忘记高家,这些年来,她每年都会在高家祭日当天,为高家上一炷香……” 昭华公主翻看着手中的信封,沉吟了半饷,低声叹息道:“高家家主这份舍得的心境,令人佩服。”一句还君明珠,将孩子送给了慕容家。 是怎样的境界,能让人在那个情况下,为孩子考虑好以后。 如若没有这句话,慕容兰心将一辈子活在亲生爹娘惨死在面前的噩梦之中,也会沉浸在仇恨之中难以自拔,对她而言,慕容家再好,也是别人家,即便慕容家对她再好,那也是寄人篱下。 天大地大,她终究是一个人,无处安身。 可有了那句话,她成了慕容家的孩子,她的世界就全然不一样了,住在自己家中,有着疼爱自己的爹娘,那噩梦再恐怖,也终究会被温暖取代。 昭华公主出了门,迎着风站立,两岸的风景如画,却皆不在她的眼中。 良久,肩上多了一个温暖的披风,她唇角一勾,扭头见秦默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你来了。” “嗯。”秦默低低应了一声,清润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公主可是在忧心慕容兄妹一事?”公主自查看了信件之后,就不曾笑过。 “生了一些感慨罢了。”昭华公主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道:“秦默,如若我们是兄妹,你还愿与我一起?” “……公主说的情况,不可能存在。” “如若呢?”昭华公主紧逼一步,“你便权当此刻察觉到我们是亲兄妹,你愿意与我继续在一起吗?” 秦默俊朗的眉头一蹙,似是当真在思索这个问题,良久,认真道:“若是以前,我不会与你一起,只会拿你当妹妹看待,坚决不会跨出一步,可若是现在得知……” 他说着一顿,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清风吹拂,她发丝轻飞,只是一个浅笑,便让他沉醉,“若是现在,只要你愿意,我就不会动摇。”曾经他认为,爱一个人,就要万事为她考虑,为她筹谋好一切,做对她有利的事情,譬如觉得与她在一起不会有结果,他便不愿开始。 可被公主驯化之后,他改变了观念,既然爱她,便该随着她的心愿,做她想做的事情,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哪怕和她在一起前途渺茫,可只要她想与他携手,他就不会退缩。 这两者看似相似,其实是两码事。 对他的回答,昭华公主一半满意,一半不满意,满意的是他终于不再逃避,不满意的是……她好想听他说一句,不管你愿不愿意,他都会拉着她一同走下去,哪怕道路曲折,哪怕看不见方向,都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容许她逃避。 她喜欢自己掌控人生,不愿意受人摆布,可若是这掌控她的人是秦默……她只会暗喜。 “你说,我该如何帮助他们?”昭华公主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还真有些难,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如若告知慕容兰心真相,她与慕容恒之间的血缘关系不复存在,确实可以在一起,可是……亲生父母惨死在面前,这么多年来她却认旁人为父母,忘却了血海深仇,这么大的打击,慕容兰心未必能承受,谁也不知她得知真相之后会如何做? 倘若她内心强大,接受了一切倒好说,可若是不能呢,只怕她会被仇恨蒙了眼…… 若是不告知她真相,慕容恒何等人物,莫说他知道真相,便是他不知道真相,爱上一个人也不会犹豫,会强势地将她绑在身边,可是慕容兰心不行,她被世俗束缚,伦理这一关,她很难踏过去。 昭华公主垂首将这些从脑海中过了一遍,看着水面上翻滚着的浪花,气恼的一拍船栏,“我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呢,在这里操心旁人的感情做什么,便是没有他,我也能完成,这烂摊子他们兄妹两个自己解决去!” 她难得露出这般烦躁的神情,说出这样的气话,秦默好笑的摇了摇头,“公主莫急,总会有办法的。” 昭华公主抬起头瞪着他,“有办法?且不说他们的事情,你先来告诉我,我们怎么办?难道要这样一直下去?”见秦默眉头蹙了起来,她扯唇一笑,此番气恼一顿,倒教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她困扰很久的事情。 她欺身上前,紧紧的盯着他,“秦默你可还记得,父皇曾说,若我是男儿身,该有多好。可是后来,他又说了一句话,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秦默一怔,摇了摇头。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好的感觉,公主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此事,怕是不妙。 “父皇说,也幸好我并非男儿身!”昭华公主长长舒了一口气,“为君者,当摒弃七情六欲,摒弃喜好厌恶,一切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着想,这一点,我做不到!为君者,不可感情用事,遇事当冷静分析,区别对待,大事化小,小事则严肃处理,这一点,我更做不到。为君者,当眼观八方,望尽天下事,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所言所行必定是深思熟虑,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忧患,能将任何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一点,我也做不到!”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秦默,“我虽包揽群书,虽有满心算计,可是……终究过于任性,更多的时候,我做事全凭心意二字,常常感情用事,有些不计后果,这是为人君者最大的忌讳。” “公主……”秦默手指微颤抖,隐隐猜出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看慕容家两兄妹,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一个隐忍不发,明明是那般高傲之人,却愿意为了兰心放下身段来寻我,投我所好,要我助他;一个躲躲闪闪,在感情和伦理之间,不知该如何抉择,他们这般互相折磨,我在一旁瞧着都累。” 眼看着秦默面上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昭华公主笑的越发恣意,“父皇和皇兄都说过,不求我建功立业,不求我名扬天下,亦不求我端庄规矩,为天下女子楷模,只求我顺着心意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就这点要求,我却一直都未能做到,事事为旁人考虑,诸多顾及……秦默你说,我活的是否太过窝囊了些?” “公主……”秦默喉咙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跟在后头的大船上。 谢绍延本是眯着眼睛,斜靠在船杆上喝酒,远远瞧见昭华公主与秦统领站在船头,二人似乎在交谈些什么,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身边玩骰子玩的起劲的一群人,他们无人注意到这一点。 谢绍延猛然灌入一大口酒,跟他们玩到了一起,只是眼睛的余光,一直关注着那边。 昭华公主沿着台阶向上走着,隔着栏杆眺望着远方,也看到了后头那闹的起劲的一群人,她转身,盯着秦默,轻笑一声,道:“哥哥曾开玩笑说,便是我效仿山阴公主,养上三十个面首,只要那是我乐意的,他便是应允了我……” 秦默向前一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浑身紧绷了起来,公主的身子有一大半都探出了栏杆外,若是再向上一步,怕是会掉下去。 “秦默,如今我不过是有了你而已,跟养三十个面首相比,算得了什么?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要遮掩?”话落,她往上登了一步,突然惊叫一声,“啊——” 她身子一晃,整个人向河水中倒去。 后头的谢绍延瞧见此景,面色骤然一变,身边的不少人皆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瞬间,都被这一幕惊到了,张澄泓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轻功运起,就往那处奔去,谢绍延紧随其后。 其他不会武功的则乱成了一团,催促着赶紧将船靠过去。 每个人都惊慌失措了起来。 “公主……” 秦默一惊,飞身上来,一把搂住公主的腰,将她往怀中一带,天旋地转间,带着她重新回到了船面上,正要放下,昭华公主却像惊到一般,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踮着脚,对着他的唇直接亲吻了上去。 秦默的身子狠狠一怔,听到后头传来的动静,自然知晓这一幕只怕被很多人都瞧见了,他心头一震,神色复杂的看着公主,公主她是故意这般做的? 刚那一幕,他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了一步,公主会如何? 水流迅猛,公主若是掉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河水冲到船下,撞上船身,她就算是会水性,那种情况下,也很难脱身。 秦默抱着公主的手一用力,拉着她往怀中一带,神情有些气恼,她怎能如此不顾自身的安危? 她就不怕吗?若是他来不及抱住她,她该怎么办?她若是出了事,他又该怎么办? 公开恋情有很多种方法,他既然选择了与她在一起,早就将自己置之度外,他在意的是这件事情对她带去的影响,至于他会如何,他并不在意。她想公开,他随了她便是,她怎能……她怎能用这样的方法! 秦默想着这些,俊眉一扬,看着公主的神情带了几分怒气,见她身子微侧,就要离开,他伸手,一把按住她的头,用力吸|吮了她的唇瓣两下,狠狠地吻了上去。 安宁郡主,张澄泓,谢绍延,慕容兄妹,以及同在一条船上的吴笑等人先后赶来,所有人都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而相吻着的两个人,像是沉浸在二人的世界里,只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一刻都不肯分开,谢绍延眯着眼睛,紧紧的盯着公主,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好似心里烦闷,想要将他们两个人拆散,又好似对这一幕无动于衷,这件事情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公主与何人在一起,跟他有何关系?真正应该在意的是张澄泓。 谢绍延扭头,见张澄泓神情呆滞,眸光有些涣散,他心中叹息,上前拉着他,“走了……” 慕容兰心咬着唇瞧着这一幕,一撇头,见慕容恒眸光灼热的看着她,她面色一红,拉着安宁郡主就要离开,被安宁甩了开来。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兴奋的看着这一幕,“别拉我,让我再看一会儿……” 慕容兰心:“……” 大家都走了,此刻这里只有她,安宁和哥哥,她不想单独跟哥哥在一起,只好站在原地陪着安宁一起看戏,可是面前的那一对,她看着总是忍不住想到自身,想到哥哥,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兰心,随我过来一趟。”不知何时,慕容恒走了过来。 “我……我陪着安宁就好了。”慕容兰心低垂下头,细声细气道。 安宁郡主嫌她站在身边碍事,伸手推了她一把,好巧不巧,将她推到了慕容恒身上,她看都不看一眼,“兰心你哥哥找你,你就快去吧,别妨碍我看戏!” 身后温暖的后背让她无法忽略,慕容兰心连忙站直了身子,微微撤离了开来,当着安宁的面,她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慕容恒走了。 紧跟着谢绍延,那群纨绔子弟也先后上了船,一个个兴奋的伸长着脖子,窃窃私语,谢绍延手中折扇一转,瞥了他们一眼,“放心吧,公主没事,走……接着刚才那一局。” “延哥……”司马成玉跟个耗子似的,弯着腰偷偷地溜了过去,瞧见了这一幕,又偷偷地转了过来,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推了推谢绍延,满脸兴奋,“公主跟秦统领……他们……”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秦统领救了公主一命,公主以身相许,多大点事情,看把你激动成这样,你输了银子时,怎么没见你激动过?”谢绍延不咸不淡的落下一句,就要离去。 司马成玉仍然不死心,连忙跟着凑了上去,“可是……这也太快了吧,不过晃眼的功夫,他们就……就亲上了?以身相许也有个过程吧,这……这也……” “那你以为如何?”谢绍延停住脚步,斜了他一眼,“大统领救了公主,公主害羞的道谢,大统领说着不谢,公主说,统领的恩情,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两个人相互推囊一番,然后再这般行事?成玉你是不是戏曲儿看多了?” “我……”司马成玉长大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延哥说的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他平日里看上喜欢的姑娘,也不会那么多废话,喜欢就抱住,直接带回家好生怜爱…… 见他说不出话来,谢绍延纵身往后船上一跳,一挥手,“走,接着来,昨日输得太惨,今日要好好的陪你们玩玩。” 在他转身之际,面上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公主她选择在此刻公开,她当真下了决心要与秦统领在一处吗? 李文强啧啧叹息,“没想到公主如此豪迈……这是……公然养面首吗?” “什么面首?人家秦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大统领。”路嘉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见过哪个大统领被人包着成为面首的?” 李文强挠了挠肩膀,“可是……他现在不是调到了公主身边,听说现在是公主的贴身侍卫?” “那人家的官职也还在!”路嘉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他抬起头,见谢绍延已经走远,连忙拉着李文强跟上,边走边道:“公主是什么身份,秦统领又是什么身份?他们就算是在一起了,谁敢说半个不字?这事是咱们能揣度的吗?离金陵城还有一段路程,走走走……接着赌去!” 李文强被他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挠了挠头,跟着后面走了。 船头。 秦默搂着公主吻了许久,一直到她呼吸困难,忍不住低吟出声,才放开她。 “你……你咬我?”昭华公主捂着疼痛的嘴唇,不满的看着他。 “……我会为你上药。”秦默回的很是淡然。 强吻公主这样的事情,本是他做不出来的。 可是他一想到公主将才的危险举动,便忍不住想这般做,若不是尚有人在,他甚至想抱她进屋,狠狠地将她压在身下,一直做到她求饶,做到她说出再也不做危险的事情为止。 他并不是一个霸道的人,平日里处处顺着公主,便是有些事情违背了他本意,他都没有任何怨言,在他看来,只要公主开心,怎么都行。 没想到今日,本没有的霸道却被公主的任性激发出来了。 第九十八章 想歪了 他也是今日才知,原来他也会因为公主的一个举动而心神大乱,险些失去分寸。 秦默低垂着头,看着面若朝霞的公主,伸手,抚摸上她润红的唇,“还疼吗?” “不疼。”昭华公主摇了摇头,她仰着头,见秦默面色平淡,拉着他的衣角,“秦默……你是不是生气了?” “确实生气了。”平静的回话。 昭华公主一呆,心中有些酸涩。 “不是跟公主生气。”秦默叹息一声,搂着她的肩膀送她回屋,为她倒了一杯热水,为她缕顺耳边的碎发,低声道:“我是在跟自己生气。” 他坐在床边,拉着公主受伤的手,揭开纱布,细细的查看了一番,见几处伤口已经痊愈,结上了结疤,只是青紫尚在,还有一些红肿。 秦默从柜子上拿起药,细细地为公主敷上,动作格外轻柔,“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你这般辛苦。” 他手上动作不停,涂药之后,重新换了干净的纱布为她裹上,低声叹道:“你既说了与我共进退,便是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可你现在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力承担,让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为了我们而筹谋算计,看着你挡在我的面前……” 昭华公主怔住了。 她还从未想过这个事情。 “让我陪着你可好?”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丝丝的恳求,“你要做的事情,让我陪你一起做,我们面前的困难,我和你一起克服好吗?”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不要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为他受伤,这样只会让他内疚不安,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心痛。 他想站在她身前,为她抵挡一切伤害,而不是让她来保护他。 也许是刚拥吻了一场,残留在唇边的感觉尚在,也许是他替她敷药的动作太过轻柔,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又或许是他的眼眸太过温柔,温柔的像是将她整个人浸在他的眸中,昭华公主竟有些心酸。 她低垂着头,秦默正好抬着头看着她,他面容清秀俊朗,长长的睫毛在他好看的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颇为认真,昭华公主无奈叹息,她似乎真的做错了。 她一直在劝服自己告别过去,她明明都摒弃了严如是,将那些过往都扔掉了,她也以为自己脱离了前世的纠缠,可是,她对待秦默,却始终不曾逃离前世的阴影。 她总能梦见秦默鲜血淋淋的倒在她怀中的场景,总能梦见他苍白的脸,一点点冷却下来的身体……说来也奇怪,前世里未曾过多注意到的他,如今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他,多少个孤寂的日日夜夜,是他沉默的陪伴在身侧,他的关注点永远都是她,她冷了,热了,痛了,苦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都注视在眼里。 每每想到前世的种种,她都心如刀割,只恨不得将秦默牢牢的锁在她身后,不允许任何人伤他分毫,谁若是敢伤害他,先过了她这一关再说。 她不舍得秦默为她付出,不舍得秦默一而再再而三的挡在她面前,不舍得秦默为她受半份委屈,前世他为她付出那么多,今生,她只想与他携手,好好的过下去。 她其实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秦默对她的好才爱上他,还是因为对秦默的愧疚和心疼而爱上他,抑或是因为其他原因,不过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爱了就是爱了,至于因为什么原因爱上,又有何关系,她只知道,她想跟秦默共度一生,这就足够了。 昭华公主一念至此,回抱住他,轻笑道:“那日后有任何危险,我都躲在你身后,让你为我出头,可好?” 她言罢,秦默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鼻子,“我本就是你的贴身侍卫,自当守护着你。” “我不要你做我的侍卫。”抚摸上他的眉,昭华公主笑道:“我要你做我的夫君。” 秦默的心狠狠地一震,拉着她往怀中一带,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她占据了。 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秦默低声在她耳畔问道:“你想做我的妻?” “不然……你想要谁做?”昭华公主挑眉,一副你敢说出别人,我就弄死你的模样。 “没有旁人。”秦默向来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低垂下头,在她面上落下一吻,“只有你。” “真的?” “真的。” 昭华公主开心了起来,拉着他的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来做些让彼此快乐的事情吧。” 秦默:“……”他看了看门外的身影,心知素衣姑娘守在那里,叹息一声,道:“公主,现在是白天。” 昭华公主一脸淡定,“白天就不能做?” “……”能……倒是能,可是……总觉得白|日|宣|淫不大好。 秦默羞耻度很低,面色红了又红,心口扑通扑通跳的极快,便是与她相伴多日,想到那事,他还是禁不住心跳加速,耳根红了起来,“公主,这样……不大好吧,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昭华公主面不红,心不跳,好心的安慰道:“又不是头一回了,这本是很寻常的事情,你紧张什么?” 很……很寻常? 秦默的耳根又红了几分,“我们……” “我们去书桌吧。”昭华公主接过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书桌? 秦默蹭的一下子扭头,瞥向不远处的书桌,那上面堆放着文房墨宝和一些书籍,去那里做? 怎么做? 就在他愣神之时,公主已经拉着他来到书桌旁,指挥着他将那些书籍搬到地上,见他搬完之后红着脸立在边上,身子僵硬,昭华公主凑过头去,眉头挑了挑,“秦默,你是不是不喜欢书桌?”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知该如何做? 秦默眼眸止不住地书桌上瞟,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桌面,不行……这太凉了,公主身子骨弱,未必吃得消。 他红着耳根,声音有些沙哑,“不若……我在下面?”他身体强壮,便是受点寒,也没什么。 秦默脑海中纷纷乱乱,想到昭华公主在他身上绽放的模样……他喉咙一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般,极速的涌动着,空气变得灼热难耐。 “你在下面?”昭华公主突然靠近了他,将他通红的耳根看在眼里,感觉到他呼吸变得不顺畅,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轻声道:“原来,你是想与我那般的吗?”话落,伸手抚摸上他,隔着衣物在他身上画着圈圈,环绕着他的脖颈,对着他的耳朵轻轻的咬了过去,贝齿轻摩间,秦默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猛烈了起来,身子轻颤,有些难以自抑。 “不过是一个吻,你就受不了了?”感觉到他身子紧绷,随时处于瓦解的状态,昭华公主眉目含情,深深的注视着他,拉着他往椅上一坐,自己则跨了上去,低垂着头,与他纠缠在一起,玲珑的身躯轻轻扭头,大胆而放肆地折磨着他,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这么喜欢我?” “嗯……”在她压下来的时候,秦默禁不住发出一声醉人的闷哼,手拉着她的腰部往怀中狠狠一带,急切的回应着她的热情,声音低沉沙哑,“比这还要喜欢。” 她眼神妩|媚,带着丝丝勾人的魅韵,在他望过来之时,香舌轻扫,状似无辜的舔了舔下唇,身下与他紧紧的贴在一起,时不时的揉|动一番,分明是在诱|惑他。 秦默眼眸一深,她的唇如被雨水打湿的桃花一般灼灼生艳,直教他血脉膨|胀,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揉碎在骨肉里。 他再也忍不住,手指一动,就往她衣物内探去,昭华公主身子微动,缓缓撤离了开来,轻声道:“秦默,我有些听不明白……” 他一顿,眸光如火一般落在她面上,在瞧见她面上明媚的笑容时一凝,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怎么了?” 昭华公主抿嘴又是一笑,“你不是说,我要做的事情,你陪我一起做吗?如今,我不过是想与你商讨下如何对付司马清,你为何说出你在下面这样的话来?商讨事情,需要你下我上吗?” 她声音清脆悦耳,绝色的面容如画,虽带着淡淡的红晕,可眼眸清润闪亮,半分动情的模样都没有。 秦默一怔,起初没有回过神来,将她的话在脑海中过了几圈,终究是明白了过来,感情公主一直在戏耍他? 他的脸轰的一下子比之前更红了,拉着她的手往怀中一带,亲了上去,抚摸着她的脸,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好玩吗?” “不好玩吗?”昭华公主无辜的眨着大眼睛,“你自己想歪了,怨我?” 第九十九章 比赛 秦默:“……”他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这是明明知道他想歪了还故意诱导他,将他往那个方向带,刻意引诱着他,撩拨得他受不了再突然的喊停,她怎么这么坏? 秦默有些无奈,他身子肿|胀的难受,偏生心中的火气被她浇灭了,如何继续做下去?他也不愿意强人所难,更何况,将才本就是他起了色|心,误会了她的话音。 秦默身子微动了下,抱着公主坐在一旁,轻咬了她耳朵一下,“小妖精,下回再这样,我就……” “就怎么?”昭华公主浅笑如花,“难不成……你会打我?” “……莫要乱说,怎么会打你。”秦默心中的无奈更甚,便是她下回再这样,他也只会默默受着。 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公主的对手,她让他有感觉就有感觉,让他熄火就熄火,让他喜就喜,让他难受就难受,他所有的神志和感觉,他全部的心都被她占据。 秦默抱着她的手有些用力,平复着呼吸,眸光灼灼的看着她,“喜欢这样?” “嗯。”昭华公主笑的像个偷|腥的猫,她眉眼弯弯,在他身下滴溜一转,她很喜欢看他害羞,看他吃瘪,看他尴尬……尤其是他涨红着脸,无措的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 “公主开心就好……”秦默苦笑摇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轻地吻了她几下,低声道:“不是要商讨吗?公主有何想法?” 昭华公主转眸看他,见他面上的红晕依旧,呼吸在逐渐平稳,看着她的眸光温润,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带着淡淡的宠溺和无奈,完全没有动怒的迹象,心中有些动容,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这般的容忍,全然顺着她的心意,又有几个男子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打住,便是被捉弄了也只是无奈地看着她。 她心念一动,凑上去,轻语道:“下一回,让你在下面,可好?” 秦默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呼吸又乱了,他抱着公主的手紧了紧,低低地“嗯”了一声,眼下的红晕更甚。 后船上,李文强怀抱着佳人,猛得一扔骰子,众少爷皆伸着脖子往里头看,瞧见了点数,司马成玉哀嚎一声,将自己面前的一百两银票扔了过去。 “成玉又输了?”吴子虚凑了过去,盯着他桌上的银票瞧,那里数量已然不多,“这状态不行啊成玉,从昨日起你就一直输,咱们别玩了。” “你让开,本公子今日要扳回本!”司马成玉一伸手,将骰子拿在手中,扔了扔,准备再战,头一扭,瞥见了斜靠在一旁喝酒的谢绍延,唤道:“延哥,你不来赌一把吗?” “醉的有些迷糊……”谢绍延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你们先玩着,我就在这里眯一会儿。” “延哥紧着身子些,瞧你都喝了多少酒了。”路嘉担忧道。 “无事,这点酒还醉不倒我。”谢绍延眯了眯眼睛,“你们难不成要赌到金陵城?” “不然做什么?”王子虚扔了一把骰子,抬起头,道:“延哥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要不咱们换个花样玩?” “我倒是有个提议,咱们比较钓鱼如何?一个时辰内,谁若是钓的鱼最多,便算谁赢。”顾清让笑道。 “不行不行……钓鱼太枯燥了,你瞧见咱们这里有几个人会钓鱼?”李文强摆了摆手,“咱们玩些刺激的,比如骑马射箭?” “船上怎么骑马?怎么射箭?”路嘉斜了他一眼。 李文强不服气道:“哪里不能射了?咱们在前面船上挂个靶子,站在这条船上射,谁中的靶心最多,便算谁赢!” “这算哪门子射箭?那船航线都不确定,射偏了的话,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怎么不算?这般才有意思!” “……” 就在两个人争论不休的时候,谢绍延摇晃着酒杯,道:“比赛射箭倒是不错!我也参加。” 他一开口,在场的公子哥皆认同了起来,很快便有人取来了数几十根利箭和三四个靶心,决定用射中靶心的方法来分胜负,下人们听从他们的命令,用一根粗大的绳子分别将靶心系在船杆上,这边的动静颇大,引得公子贵女们纷纷钱来,便是公主也得了消息,走出房门,过来围观。 张澄泓在看到秦默之时,眼睛一眯,高声道:“秦大人是最年轻的统领,听闻大人武艺高强,擅长骑射,想必箭术很是了得,不若也一同过来与我们比试一番,也好叫大家开开眼界。” 他眼眸澄澈地看着秦默,带着丝丝的挑衅。 安宁郡主瞥了秦默一眼,又看了看面色不虞的公主,跳了出来,道:“张公子未免强人所难,人家秦大人的武功可不是用来与你们比试的。” 张澄泓眸光一转,落在她身上,后者对着他瞪了瞪眼睛,他眯了眯眼睛,不予理会,扭头直视着秦默,“不知秦大人可敢应战?” 秦默看着他,面色不变,这样的挑衅在营中是常有的事,他能在七年之内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统领的位置,其中付出的艰辛自不必说,多少人不服,皆被他打了下去。 他看了看公主,询问她的意见。 “去吧。”昭华公主扭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点头应允了,她寻了个视线极好的位置站立,一副不打算插手,只顾着看好戏的模样。 慕容恒也在此时站了出来,从箭筒里拿出一根利箭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既然是比试,总要有个彩头,不若这样,谁若是输了便负责整条船所有人,这几日吃穿用度的开销,如何?” 这船上的人非富即贵,所用皆是最上等的,一个两个的尚且没有多少银子,可若是所有人的加起来,就是天文数字了。 这个赌注不可谓不大。 听到此话,路嘉眯了眼睛看了过去,连连乍舌,他可真不愧是商人,一开口就是银子。 安宁郡主拧起了眉头,凑了过去,“阿姐,若是秦统领输了该怎么办?他的月银可不足以供应……” 昭华公主斜眼看她,“你认为他会输?” 眼中带着杀气,好似安宁只要说一声是,她就会剁了她一般。 安宁郡主缩了缩脖子,干巴巴道:“怎么会?呵呵……秦统领最厉害了,秦统领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昭华公主满意的转过身,这还差不多。 在她身旁,安宁郡主叹气,戏文里都说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最可怕,这话果然不假。 “本宫再加上一注。”昭华公主眯着眼睛,淡声道:“今日谁若是赢了,便能从本宫这里得到一个赏赐,不论任何要求,只要本宫能做到的,必定不会推辞!” 此话一出,在场的不少公子都轰动了。 昭华公主是谁?——当今皇上捧在手心里疼的心头爱,她这句话,分量不可谓不重。 司马成玉眼睛一转,瞥见了公主身后站着的柳烟,顿时眼眸一亮,连忙报名要参加,原本打算看戏的不少公子也跟着要报名,一时之间,船上热闹了起来。 秦默站在公子中间,扭过头,眸光淡淡的看向公主,与她四目相对,昭华公主心头一跳,只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带着一股看透人心的力量,想到将才他的气息不稳,她干咳一声,垂下头来遮住了眼中的羞涩之意,也不知若是秦默赢了,他会对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秦默,张澄泓,谢绍延,司马成玉,路嘉皆上了场,就连安宁郡主也跟着后面凑热闹,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拿着一把弓在手中,慕容恒做裁判,在一边说着规则,“这场比赛很简单,你们每个人皆持有十只箭,每个人箭颜色不同,靶子在对面的船杆上,射中靶子最多者则获胜,若是有人射中的次数一样,以速度最快之人为准,除了不得伤人以外,没有任何的限制。” 跟营中的百步穿杨,连射三环,射飞鸟之类的规则相比,这个比赛的方法确实简单,可这前后两船之间相隔甚远,靶子并不重,挂在那么高的杆子上,风一吹,靶子随风摇晃,若是利箭射过去,带动的力度很有可能就将靶子射歪。 一个弯弯斜斜,动来动去,且动的毫无规律的靶子,确实不好掌控,又是这么多人同时射击,这射中靶心的难度可想而知。 慕容兰心和吴笑等人在看见安宁郡主上场之后,连忙站在一旁,为她打气,其他一些不曾上场的公子哥则开了赌局,赌这场比赛谁赢谁输,有不少人都赌谢绍延赢,毕竟他可是京城中有名的百步穿杨的高手,曾经一箭三雕,在皇家赛场上拔得头魁,秦默虽是大统领,可他的功夫谁也不曾见识过,纵然他是公主身边的人,亦不曾有几个人赌他赢。 第一百章 兵不厌诈(修) 那边,几个人一字排开,动作整齐划一的取出利箭,搭载靶子上,只等慕容恒一声令下,“开始!” “嗖——” “嗖——” “嗖——” 几根箭同时对着对面的靶子射了过去,秦默与谢绍延,张澄泓,路嘉皆射中了靶心,司马成玉虽然射偏了,但也仅仅是偏了一点,安宁郡主的箭则“嗖”得一下子飞到了河水里,她气恼的一嘟嘴,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竟然还没来得及飞到对面,箭就这样掉下来了? 这也实在是太丢人了吧! 安宁郡主犹自气恼,秦默他们射出一箭之后没有半分停顿,已经进行了第二波的射击,只是这一回,大家的动作不再相同。 秦默,张澄泓,谢绍延都同时拿出了两根利箭,三个人皆是双箭齐发,司马成玉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支利箭,隐隐觉得自己跟着凑热闹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可是想到柳烟,想到她那魅惑人心的眼神,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打算继续争一争。 安宁郡主握着箭,黑亮亮的大眼珠子滴溜转,手中的箭转了个弯,在张澄泓射出箭的同时,她手中的箭离手,笔直的对着他的箭撞了上去。 只听得“飕飕——”两声,秦默和谢绍延的箭稳稳当当的射中了靶心,而张澄泓只中了一箭,另一箭落入了水中。 “你这是犯规!”张澄泓转头,眸光不悦地瞥向安宁郡主,后者舌头一吐,对他做着鬼脸,“略略略……兵不厌诈你懂吗?比赛规定只说不可以伤人,并未说不能打掉你的箭!” “你……”对着一个刁蛮,不讲道理的郡主,张澄泓很是无语,他一扭头,见秦默和谢绍延已经同时取出了三支箭,箭在弦上,正待发出,他连忙跟着取出三支箭,可到底晚了一步,又有安宁郡主这个捣蛋鬼在,他只中了两箭,另一箭又落空了。 路嘉和司马成玉已经弃权,两个人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秦默与谢绍延比拼。 张澄泓抬头,看着靶子上的箭,他已经输了两箭,这一局,他输定了,无须再比。 一时之间,场上就剩下秦默与谢绍延。 到了最终对决的关头,船上的人都沸腾了起来,不少人在一边叫嚷道:“延哥必赢——” “延哥加油——” 安宁郡主则带着一干姑娘在一旁为秦默助威,昭华公主安静的站在船边,眸光淡淡,落在秦默身上,与他对视了一眼,她浅浅一笑,眸含鼓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顶着张澄泓射来的杀人的眼神,安宁郡主毫不示弱,狠狠地回瞪了过去,哼,让他当众挑衅秦侍卫,活该输掉比赛! 此时,秦默已经将最后四箭同时抓起,搭在弦上,余光瞥见谢绍延只拿出了一根箭,他俊眉一蹙,闪过一丝不解,不过别人如何,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秦默心无旁骛,瞄着靶心正要射出,只听“嗖——”一声,身旁的谢绍延抢先松手,将箭身送了出去。 利箭如流星,牟足了劲往前蹿,瞄准的不是靶心,竟是对岸的昭华公主。 秦默余光中无意间扫到这一幕几乎心神俱裂,他猛然瞪大了双眼,几乎下意识的硬生生折断了手中的三只箭,又迅速贯满了弓,调转了箭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离了弦的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飞速旋转着向前方追去。 只听得“叮——”得一声,那只斜地里射出的箭,带着十二分的力道,瞬间追上了谢绍延的箭,并将其箭尾射成了两节。失了准头的箭,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飘忽着没多远便双双落到水中。秦默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岸却忽然掌声雷动。却是谢绍延趁着这个当口,取出箭囊中剩下的三支箭,搭箭上弦,轻轻松松赢得了比赛。 众人皆是震惊住了,很多人都猜到了谢绍延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可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 安宁郡主率先跳了出来,指着谢绍延,怒道:“你耍赖!犯规!” 谢绍延还未说话,一旁的张澄泓提嘴冷笑道,“郡主自己都说了,兵不厌诈,怎么?你是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安宁郡主气结,狠狠地瞪着他。 张澄泓毫不示弱的回瞪了回去,他本不愿与女子计较,可面前的郡主实在是太过磨人,不知为何,她总能勾起他的怒火,他眯了眯眼睛,道:“郡主莫要忘了比赛的约定,输的人可是要承包船上所有人的吃穿用度!” 他眼眸一转,落在了她身后的箭筒上,那处整整齐齐摆放着八根箭,“郡主可是一个都不曾中。” 安宁郡主咬了咬牙,狠狠地瞪着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他不说话会死吗? 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慕容恒走上前,轻笑道:“谢公子中九箭,位列第一,秦大人中六箭,位列第二,至于别的,安宁郡主是女儿家,跟着凑热闹的,不算参赛者,最后一名是司马公子。”他说着,声音一顿,瞥向司马成玉,“不知司马公子对赛果可有异议?” 这么多人瞧着,司马成玉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当下头一昂,“自然没有!接下来的一切吃穿用度,本少爷包了!” 慕容恒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司马公子爽快!” 司马成玉无奈的怂着肩,这下好了,美人没勾到,自己先损失一大笔银子,这么多人啊……也不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银子,他爹给他的银子就快要败光了,不行,他得多赌几把,争取赢回来。 否则,他堂堂右相嫡子,连个银子都拿不出来,岂不是平白的让人看笑话! 谢绍延扭过头,深深地看着秦默,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良久,低声一叹,“秦统领,承让了。” “愿者服输,这一场,确实是我输了。”他面色平静,不见丝毫的波动。 话虽如此,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如若不是谢绍延使诈,秦默一定会赢,因为他能在那种危急时刻出手,且成功的射掉谢绍延的箭,说明他的箭术在谢绍延之上。 对面的昭华公主低垂下头,看着落入水中,早已消失不见的箭,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心中动容。 将才那一箭看似对着她,可其实箭的方向与她之间还差了些许的距离,以谢绍延的箭术若是真想射她,利箭的方向绝对不可能有偏差,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乃虚晃一箭,他这样做是为何?故意分散秦默的注意力好赢得比赛?他谢绍延是何等高傲的人,这样赢来的比赛他会在乎? 还是说…… 昭华公主眼眸微闪,莫非他只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秦默,试探秦默对她的真心有几许? 秦默当时已经蓄势待发,他便是不管这一箭,直接将手中四支箭射出,赢的人一定会是他,而她身边有天冬和冰梓在,莫说这一箭不会射向她,便是射向她,有她们二人在,也会保她毫发无伤,秦默完全可以不理会。 可他还是理了…… 连她都能看出这箭的方向不对,秦默却没看出,这人啊……当真是遇上她的事情便自乱阵脚,全然因着她乱了分寸,在他心中,比赛不重要,输赢不重要,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她看着秦默的眸光带暖,好笑的摇了摇头,高声问道:“谢公子箭术了得,令人佩服,不知你想要何赏赐?” 谢绍延被众公子哥围住了,听到声音抬起头,与昭华公主四目相对,他眯了眯眼睛,向来聪慧的大脑突然间有些迟钝,竟转动不过来了,他原先做了打算,如若秦默不曾管那一箭,犹自赢得比赛,他是无论如何都会拆散他们的,可现在……他沉默的盯着公主,良久,低声道:“尚未想到,不知公主可否应允,待我想到了,再来索要?” “可以。”昭华公主点了点头,眸光一转,落在秦默身上,“都是年轻人,就一同玩玩,秦统领不必跟来伺候。”话落,在素衣的陪同下先行离去。 路嘉一向是好人脸,又自来熟,眼看着公主离去,连忙窜了上来,“秦统领不简单的,这些年来,我还从未见延哥吃瘪过。” “可不是,四连发啊,啧啧……那一下,定非常了得。”王子虚也跟着凑热闹。 见秦默淡定的站在一群公子哥中,面色如常,不见半分拘谨,这里可是聚集着京城名门望族出来的贵公子,便是与他们站在一处,他身上的气势都不曾减退,反而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生生的把大部分贵公子都比了下去。 谢绍延眉梢一抬,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走上前,坦然承认道:“今日是我胜之不武,改日定要寻个机会好好跟秦大哥切磋一番。”公主特意让他参赛,此刻又将他留下来,分明是打着让他混入他们当中的想法。 第一百零一章 水儿姑娘 他们谢家多年来的家训便是明则保身,不求富贵荣华,但求现世安稳,与人相处便是予人方便,能成人之美是最好的,即便不能,也绝对不会挡着别人的路,尤其是上位者的路。 他爹行事偏差了一下,至他们谢家于尴尬之地,新帝登基虽说时间不长,可也有两年多了,如今正一点一点的收回权利,日后这天下风云会如何变化,谁也不知道? 他谢家若想在其中安身立命,如何抉择最为关键。 听到他唤了一声秦大哥,这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秦默唇角微抽,有些招架不住,面前的这位谢公子行事作风实在是出人意料。 他射完之后也回过神来,发现了那箭方向并非指着公主,偏了好几寸,是他心急之下乱了分寸,看着像是公主的方向便急于出手,也幸好并非直指公主,否则一个刺杀公主的罪名落下,这件事情就可大可小了,若是公主不追究,这便是一场玩闹,可若是追究下来,罪名可不轻。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清了这一点,见公主没说什么,当事人都不计较,也无人将此事提起,大家嘻嘻哈哈,也就将此事翻了过去。 谢绍延话音刚落,身旁的不少人皆跟着叫了起来,李文强上下打量了秦默,啧啧叹息,道:“你们先别乱叫,这岁数乱了,乱了!人家秦大人看上去比我年幼多了,最起码小了五六岁,叫什么秦大哥啊,要叫秦弟弟!” 路嘉“哗啦”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勾着唇角笑道:“文强,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家秦大哥可是羽林军第一大统领,皇上跟前的红人,说不定日后就是驸马爷,他越是年少,越能体现出能力的不凡,连延哥都叫他大哥,这一声大哥,我叫的是心服口服,咱们日后私底下就唤秦大人为大哥。” 司马成玉念着他的柳烟姑娘,此刻看着秦默也是满眼的讨好,连忙跟着道:“就是就是!咱们兄弟之间不按年龄,按照能力!叫一声秦大哥,我也服!” 秦默被他们围着,左一个我的秦大哥,右一个我的铁兄弟,叫的甚是无语。 这些公子哥虽则纨绔,可最是重义气,又崇拜那武艺高强之人,比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腐朽文人要好多了,与他们相处,反而简单。他们向来直言不讳,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喜欢的便是美人,赌博,玩乐,怎么开心怎么来。 他看着身边围绕着的公子哥,眉头一挑,眸光落在谢绍延身上,后者对着他点头示好,秦默面上虽不显,心中难免计较了起来, 这位谢公子,不简单。三言两语,将他拉入了他们当中。 他这般的帮衬着他,到底为何? 一群人很快就玩闹在了一起,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要秦默与他们比试武功,让他站在原地,在他周边画了一个圈圈,只要有人能在一炷香之内将他推倒,便算秦默输了。 李文强头一个上,都没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他甩了出去,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甚至好几个热一起上,都没能让他动弹一分,司马成玉在一旁看的五体投地,高呼着“秦大哥太厉害了,秦大哥改日一定要教我练武——”被路嘉一巴掌甩在脑门上,“就你这小身子板还练武功?让你蹲个马步你都嫌累!”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还是有些追求的。”司马成玉怏怏然一笑,又一次凑到了秦默身边,直把他夸上了天。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玩了起来,又是开赌局,又是玩猜拳,偶尔再比个武,玩的很是尽兴,秦默不会赌博,被司马成玉拉着玩了两局,都说这新手的手气格外好,这话一点都不假,连着来了几局,秦默都赢了。 司马成玉红着眼睛盯着他面前越积越多的银票,直接呼秦大哥是他的亲哥,也跟着他后面下注,还真赢了不少银子,当下笑的合不拢嘴,念着他的好柳烟,他看着秦默的眼神更亲热了。 谢绍延陪他们玩闹了一会儿,便撤了开来,斜靠在一边喝着酒,眯着眼睛,眸光从兴奋不已的司马成玉看到跟着凑热闹的王子虚,再看到嘿嘿直傻笑的李文强,再看看远远的立在一边与张澄泓交谈的慕容恒,最后又落回了秦默身上…… 打量了他许久,公主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他观察到现在,发现秦默确实很有能耐和本事,他能年纪轻轻坐上统领之位,足以说明他并非池中之物,在场的世家子弟,便是身有官职,大多都是因着家族的荫蔽,并非靠着能力取胜,倘若让他们这些人出身贫困人家,想必大多数人半分功名都捞不到。 他武艺高强,为人坦荡,眸光清明,不管别人对他是夸赞还是贬低,也不管别人是崇拜还是看不起,他都无动于衷,面色如常,不喜也不恼,就像个没脾气的木头,他唯一一次失控,便是在他以为公主有事之时,是有多深的感情,才让他一个大统领面对其他所有都面不改色,唯独对她情有独钟? 一开始不少世家子弟看不上他,现在又巴巴凑上去,他对大家都是一样的,很显然并没有将别人对他的态度放在心上,脾气好的让人咂舌。 这份淡然处之的心境,更是难得。 秦默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差了点,无父无母,他若是出生在世家,必定是一等一的人才。 也难怪公主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位大统领看着冷漠,不能亲近,可就是这样冷淡的一个人,才给人以安全可靠的感觉。 他做的事情很少,可只需做一件事,便能让人钦佩,他的话语很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容易让人信服。便连他,与他比试一番,也不由自主的被他的大气和真诚所吸引,他身上有一股侠士之风度,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可交之人…… 谢绍延观察了许久,仰头,又灌入一口酒,冰冰凉凉的美酒入喉,他犹不解,干脆起身,又开了一坛,挥袖猛灌起来,清冽的酒顺着光滑的坛口斜洒出来,尽数落入他的口中,不少酒水溅出,沿着他的唇流下,沾湿了他的衣襟。 微醉的眼眸眯起了万千风情,明明是那般温润的相貌,此刻竟有一种疏狂的美。 路嘉在下注之时,眼眸无意中一瞥瞧见了此景,当下眉头一蹙,延哥他这样子不太对劲啊。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秦默,心中叹息,延哥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便是他这个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的人也瞧不清。 在他看来,延哥相貌华美,温润如玉与桀骜不驯并济,亦正亦邪。整日里与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游戏人间却又片叶不沾身,说他清高自傲吧,他偏又是放荡不羁的性子,让人难以捉摸。 就说感情一事,就连他也不知道,延哥对昭华公主究竟是什么心思,若说他心悦公主,可他看着公主的眼眸淡淡,好似全然不在意,可若说他不在意,他对公主的事情各种上心,难得的几次出手都是跟公主有关。 路嘉叹了一口气,延哥的脾气,他都摸不透,他也不是旁人能劝得动的,很多事情,还得他自己想开…… 众人一直玩到月亮初升起,才迟迟歇手。 秦默看着天色已晚,跟大家道了一声别,转身,就要离去,被司马成玉拉住,“秦大哥,过来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秦默眸光在他拉着他的手腕处一顿,点了点头。 司马成玉将桌上的银票一卷,收入衣袖中,对着众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忙去,我跟秦大哥有正事要说!”话落,就拉着他往船边上走去。 带到了船边,他干咳了两声,眼神有些飘忽,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默将他面上的窘迫看在眼中,低声问道:“不知司马公子训我,有何要事?” “哎,咱们兄弟之间,叫司马公子太生分了,秦大哥和他们一样,唤我一声成玉便好。”司马成玉挥了挥手,道。 秦默点头,眸光清淡地看着他。 司马成玉看了看天边初初升起的月亮,又干咳了一声,问道:“秦大哥跟了公主多久了?” “有一段时日了。” “那个……秦大哥你可有喜欢的女人?”司马成玉一说起女人,脑子就蒙了,也忘记了秦默与公主一事,接着话茬道:“恒哥可真是厉害,这回将京中很多角儿都请到场了,那抚琴姑娘,弹得一手的好琴,那小手指细细长长,就这样勾勾地看着你,看的你整颗心都魅了,还有水儿,她可是醉红阁的头牌啊,昨夜我便点了她,那身段,啧啧……扭起来跟没骨头似的,说起来水溜溜的,这楼里的姑娘,练过的就是不一样,根本不是外头的女人能比的……” 秦默:“……”他与他说这些做什么?正要出声打断他,司马成玉已经说出了意图,“秦大哥你若是喜欢,今晚我就将水儿姑娘送给你试试?真的很不错,试过你就明白了,她伺候起人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一钓一个准 “秦大哥你若是喜欢……不,你肯定会喜欢的,哪有男人不喜欢啊,那水儿姑娘那真真是让人酥到骨子里去了, 叫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秦默眉头一拧,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他的话, “成玉, 你找我就是说这事?” “啊?”司马成玉一愣,扭头见秦默一脸的不愿意,他又是一愣,“大哥你不喜欢女人?”话说出口,这时才想起来他与公主的那一茬,当下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这都干了什么事! 司马成玉干咳了几声, 推了推秦默,道:“都是男人嘛,我懂得, 虽说你与公主……但是,外面有一个两个的总没事,怎么可能半点荤腥都不沾,大哥若是真的喜欢,但是因着畏惧着公主不敢来,我有办法,晚上等没人的时候,我悄悄的派人将水儿给你送过去,完事之后再把她接过来,保证你没事,也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瞧见他那一脸我这都是为你好的模样,秦默哭笑不得,连忙开口,又一次打断他的话,“既是你的心头爱,还是你享用吧。”莫说是公主不允,便是他自己也不愿触碰别的女子。 在他看来,狎|妓不过是一时的欲|望作祟,没有感情的交|合与禽|兽无异。 他的心很小,只装得下公主一人,与她是身体和灵魂的交融。 秦默怕他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连忙出声提醒道,“你可是看上了公主身边的侍女,柳烟姑娘?” 司马成玉瞪大了双眼,“这你都看出来了?”他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 秦默低低的“嗯”了一声便算作回答,他并没有看出来,是公主事先告诉他的,只是这话,是不能告诉他的。 既然说开了,司马成玉也就不隐藏了,“大哥你跟我说说看,她是哪儿的人?以前怎么没瞧见她?” 秦默将公主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他,“柳烟姑娘是京城人士,家中出了变故,沦落到了青楼,成为了歌姬,一直被人欺负,公主看见了心生怜悯,将她从火坑中救了出来,带在身边。” “惨,实在是太惨了。”司马成玉感慨一声,“怪不得她模样清清冷冷的,眼中透露着坚强,原来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子,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我看公主她对你挺好的,你帮我说说好话,把柳烟姑娘送给我?” 秦默瞥了他一眼,那柳烟本就是公主用来钓他上钩的鱼饵,自然会给他,只是怎么送,却是一个大学问,他蹙着眉头,“公主身边的人,恐怕是动不了,那水儿姑娘不是很好吗?听闻李家庶女相貌出众,也被你收入府,她们不好?” “她们好是好。”司马成玉踢了踢船杆,身子向外探了探,看着翻滚的河水,喃喃道:“可是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反正不如柳烟好,她和她们都不一样,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咋一看像个妖精,可是又一看,又觉得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再多看一眼,又是另外的感受,那种感觉你懂吗?” 他扭头见秦默一脸淡漠,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算了,估计你不会懂,你这样清心寡欲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延哥算是一个,他不喜欢女人……”他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又扯远了,连忙回归到正题上,“反正,我就是想要他,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去说说好话,就说将柳烟姑娘给我,这天大的人情我记着呢……” 秦默松了口,“公主那边,我会帮你说,只是成不成……” “只要大哥肯帮忙就行,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司马成玉连忙跟着道:“就算是不成,我也感激大哥的出手相助!” “嗯。”秦默想着公主的打算,眼睛一眯,不动声色道:“听闻你哥就在这附近任职,你会去瞧瞧他吗?” 提到他哥,司马成玉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忙着修河道呢,有什么好看的,看他做什么?一个庶子!” 秦默佯装没听懂他话中的鄙夷,低声随口念了一句:“修河道好啊,这可是个肥差。” 肥差? 司马成玉耳尖得听到这一句,当下眼睛亮了起来,“这是肥差?一个破河道能是什么肥差,他能捞到银子?” “怎么不能?”秦默瞥了他一眼,像是来了兴致,认真给他讲解道:“有句俗话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不管做什么,中间都是有门道的,这粮草可以吃斤两,建房子可以偷工减料,也是个肥差,盐道上下一气,是钻在钱罐子里的差事,至于河道,则有河工可以克扣,里面的油水很多,领一趟修河道的差事,若是大河,能捞几十万两银子,像北定河的支线这样的小河道,虽说能捞的不多,可十几万两总是有的,这里面可做文章的门道很多。”他刻意多报了一些数量。 这些话,都是平日里公主说的,他如今不过是转述一遍给司马成玉听。 “天哪,此话当真!”司马成玉听得双眸放光,眼前好像几十万两银票在飞,“这里面的门道……这么多?那司马清岂不是赚翻了?怪不得他兴冲冲的要来这里修河道,我还当他是真的入了魔障被鬼附身了呢!” 秦默手指一动,眸光瞥向远方,没有接话。 司马成玉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大哥,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啊,若是早知道这件事情,我肯定赶在他前头去领了差事,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抢了先啊,唉……不过那时候我也不认识你,又让那小子捡了大便宜,可是……就算我领了,我也不会修河道啊,那河道该怎么修?”他一脸的迷茫。 此刻,他俨然将秦默当成了和延哥一般的存在。 以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去找延哥帮忙拿主意,延哥说的话准没错,现在,他发现秦大哥才是真正有内涵,瞧他说起官场上的门道一溜一溜的,听着就觉得厉害。 果然,这正经吃皇粮的人就是不一样,懂得就是多。 秦默闻言,转过身来,眸光沉静,落在他面上,月光照在他俊朗的面上,为他的眸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这不管是修河道还是建房子都是一个道理,你若是领了差事便是巡查官员,在那处坐镇,没事出来看看便可,至于怎么看河图,那路线怎么画,哪里该修缮,哪里该疏通,如何施工,如何建造,这些都有专门的人员管理,不需要你亲力亲为。” 话落,见司马成玉还是一脸的茫然,他又加了一句,说的更细了,“也就是说,这差事不需要你来做,你只需要没事过去转转就好,但是差事办好了,这功劳却是你的,油水,也是你捞。” 这句话,司马成玉听懂了。 他眼睛精亮的如同深夜里看见猎物的大野狼,“那我也去领个修河道的差事吧,不,我要把整个京城周边所有的河道都包下来,这可是个大肥差。”整条船上所有人这些天来的吃穿用度啊,那得多少银子? 光是想到这个他就肉疼,还有水儿姑娘,昨夜缠|绵了一番,她说少了一幅头面,他在女人身上一向大方,人家姑娘既然开了口,他就没有不给的道理,那一幅珍珠头面就要好几百两银子,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他上回跟他阿爹开口要银子,还被训斥了一顿,说他整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吃喝玩乐,哼,他倒是想奋发图强,倒是想上进,可是阿爹给过他机会吗? 就说河道吧,这么肥的差事,只要领了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手里流的差事,阿爹给了司马清,却没有给他,他顶着一个没用的官职,半点油水都没有,还指望着他不伸手要银子,他倒是想不伸手要银子,那也要给他机会才行啊。 司马成玉越想越气,狠狠地踢了船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我阿爹就是偏心,什么样的好事都堆给司马清,凭什么不让我来?难道我还不如个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秦默眸光瞥开,好似对他这些话全然不在意。 司马成玉气恼了一番,眼眸转了转,不行,他不能就这样干看着司马清赚大银子,他现在就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不把他这个正经的嫡子放在眼里,等他修了河道,得了功劳,还不得上天。 “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然,我直接带人搅黄了他的事情?让他修不成河道?” 秦默瞥他,“这是犯法的事情,你哥若是将此事闹到大殿之上,对你不利。” “闹?哼,他敢闹!”司马成玉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玩意儿。”虽是说着狠话,可他到底是怂了,不敢当真去那里闹事,“大哥,等回到京,我去央着我阿爹给我个修河道的差事,你说怎么样?这方法能行不?” “能挣钱的门路有很多,漕运,河工,盐务,修园……河道上已有人接手,黄河也有专门的部门在负责,盐务一直在左相手中,你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差事可以领。” 秦默话说的明白,只差没有直白的告诉他,他能够领的差事便是修缮园子,无奈司马成玉愣是没听出来。 “别的差事?”司马成玉琢磨了一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叹了一口气,“算了,先不想这些了,回去睡一觉,听说明天要去赛马打野,到时候咱们哥两好好的比试一番,大哥,我先去休息了啊。” “嗯。”秦默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唇角抽了抽,这样下了鱼饵一钓一个准的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一百零三章 深情似海 昭华公主靠在窗边看着月亮吹着风, 小腿晃得更是惬意, 听得秦默回来了,她收回眸光, 扭过头看着他, “成玉找你, 让你帮忙说情了?” “嗯。”秦默洗漱完毕, 来不及吃饭, 就匆匆赶了过来,见公主身穿单衣靠在窗边, 桌上堆放着菜肴, 那菜肴一口都未动。 他心中一暖,公主是在等他吗? 秦默快走几步上前, 抚摸上她的手,察觉到小手暖和和的, 这才松了一口气,“公主日后不必等我,若是饿久了, 伤身子。” 昭华公主挑眉, “你早些回来不就好了?” 秦默一愣, “我若是有事缠身呢?” “我便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 这样, 你就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不敢在外面花天酒地。”昭华公主嘟着嘴, 说的理所当然。 秦默暗自将这话记在心中,想了想,好笑的摇了摇头,便是她逼着他去花天酒地,去寻欢作乐,他都做不到,他不能理解去那种场所喝酒玩闹有何意义,他也不想去了解,“好,那我日后早日回来,陪公主用膳。” 他抱着公主来到桌面坐下,为她添了一碗汤,又挑选了一些她爱吃的菜放在她碗中,“先喝些汤,暖暖胃,这船上湿气重,明日到了城里,我去集市上买些红豆薏米回来熬粥给你喝。” 昭华公主喝了一口汤,闻言一根眉头挑的很高,一脸的惊奇,“你会熬粥?”君子远庖厨,他大小也是个正三品的统领,府上岂会没有专门的厨娘和下人,哪里需要他亲自上阵? 秦默面色红了红,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其实是想说,买回来让素衣姑娘熬粥,只是顶着公主那清亮的眼眸,这话便说不出口了,“我……不会熬粥……”话未说完,就连忙加了一句,“不过我可以现在开始学。” “哦?”昭华公主喝汤的手一顿,另一根眉头也挑了起来,“学这做什么?你要熬粥给我喝?” “我……”他面色又红了几分,话音有些不利索,“只要……公主不嫌弃。”公主身边多的是伺候着的侍女厨娘,随便挑出一个都能做出外头大厨的水平,她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枝玉叶,会愿意吃他熬的粥吗? “你又胡思乱想了,怎么会嫌弃,等回了京城,我要你熬给我喝。”昭华公主摇晃着小腿,有些期待,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秦默这般的体贴入微? 好似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她的生活起居都是秦默在负责,许是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候着,又或许是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太过自然,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这些,很难想象秦默一个冷面大统领,为她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对她的关心就好似寻常事情一般,叫她察觉不到半点不适。 她也到此刻才发现,秦默真的变了很多。 他以前沉默寡语,她不先开口,他从来不主动说话,可是现在,他会主动来关心她,话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以前稍微撩|拨一下就会面红耳赤,尴尬的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如今,虽然面红依旧,可也能勉强应对…… 昭华公主冲他一笑,“我打小就不爱喝红豆薏米粥,那东西又黏稠,又淡而无味,你若是熬粥也千万别给我熬那个。” 秦默失笑,“红豆薏米粥固然不好喝,可是除湿功能甚好,公主还是要喝一些。” 昭华公主趁机索要,“那你喂我喝,你喂我,我可以考虑勉强喝上几口。” 秦默应承了下来,不过是喂她喝粥,这有何难,只是等他日后明白过来公主所谓的“喂”是何意思之时,脸又红了许久。 夜,无眠。 昭华公主拉着秦默坐在船窗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清风徐徐,水波不兴,她的心也格外安静。 “秦默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记得。”那是他心中最珍贵的记忆,怎么会忘?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当真不记得你爹娘吗?一点印象都没有?”昭华公主眯着眼,眸光注视着他。 “不记得。”秦默摇了摇头,幼时的记忆本就模糊,这么多年过去,他只记得一场熊熊的大火,还有一个女子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让他回京城—— 他也猜测,或许自己的家人就在京城,也曾动过去寻找的念头。 可是一来,他不记得自己家在何方,也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二来身上没有任何信物,就这样贸然去寻,便是有人假冒他的家人,或者是皆由此事生出事端来,他也不能分辨是真是假,到时候,反倒让自己陷入困境,被人左右。 索性他从未去寻过,更是连自己的身世都隐瞒了下来,不曾对外人提起过。 “秦默,若是有一日,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何处,也知道了他们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你会不会变?”昭华公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 她的发丝在黑夜中轻飞,吹散到秦默面上,有些瘙|痒,他伸手,将她的发丝一缕一缕理顺,低垂下头,眸光紧紧的盯着她,“公主以为,我会如何变?” “譬如……我是说譬如,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背负了血海深仇,你会不会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心只想着报仇?”昭华公主扳着手指头,一一说道:“又或者,你是前朝余孽之子,全家谋逆,被我父皇杀了,你会不会因此恨我,就此与我生了分?甚至要杀了我,为你的爹娘报仇?又或许,你是眸个隐士家族的传人,与某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有婚约,你知道后会不会忘记我,然后去娶你的未婚妻,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或许……” 秦默:“……”他为何有一种公主只是吃饱喝足无聊了,乱编些不存在的故事来戏弄他的感觉? “又或者……你其实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你失忆了只是因为过了轮回,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等日后你想起来,自然是要回归天庭的,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还会把我这个凡人公主放在眼中吗……” 见她越说越离谱,秦默无奈叹息,将她的衣裳拉紧了些,打断道:“公主怎么不猜我与你是嫡亲兄妹,或是猜我们其实有血海深仇,这样岂不是更刺激?” “……”若不是他打断了,她还真打算说。 月色朦胧,淡淡的笼罩在秦默英俊如玉的面上,他低垂下头,捏了捏公主的鼻头,“莫说这些都不存在,便是存在又如何?前尘往事如烟消云散,佛家有云,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倘若我当真背负着血海深仇,若是可以,我会手刃仇人为爹娘报仇,但不会执着于报仇。” 昭华公主呆呆的看着他,声音有些怔忡,“你当真这么想?” “嗯。”秦默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声音温润,如泉水叮咚,“公主可曾听过王上与王妃的民间寓言故事?” “国王与王妃?说说看。” “有一个国王深爱着他的王妃,在她死去之后,他说要为她建造世界上最美的宫殿来祭奠她,他选用了最珍贵的木料,各式珍奇的珠宝翡翠都镶嵌其中,甚至在宫殿周围种满了鲜花,让鲜花与王妃作伴……后来,宫殿终于建造好了,很美很华丽,可是这时候,国王观察了很久,发现那装着王妃的棺材很是煞风景,就让人将其抬走了……” 昭华公主听得专注,听完之后眉头拧了起来,“人心叵测,这国王的真心,究竟有多少?” “追求再多,只会失去本心,很多人终其一生,追求名利,追求荣华富贵,追求着那些难以企及的东西,又或者,执着于复仇,执着于往上爬,执着于高人一等……到最后,年迈之时再回首才会发现,原来最后所求的不过是一片安宁,心的安宁,追求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到最后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秦默声音低沉,口气淡然,道:“公主,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又是什么,若是因为旁的事旁的人迷失了本心,那我活着便没什么意义。” 他眼眸深深,看着天边的那一轮皎月。 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月,这样的清风,这样的宁静, 年年岁岁都是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一轮明月,想着此刻的她在宫中做些什么,可曾乖乖吃饭,可能安然入梦,她可会有一日记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他,在默默的守护,默默的等待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结果…… 自来到公主身边后,他就不曾再一个人赏过月。 他的孤寂和落寞都被她强势的扫去,有了她,他的世界全然不一样了,如今这般温馨的相伴,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说他胸无大志也好,说他愚昧也罢。 在他看来,自己与那寓言中的国王是全然相反的两种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公主,苦练武功是为她,潜心修行是为她,努力坐上统领之位还是为了她,既然所有的都是因她而起,又岂会在得到她之后舍弃呢。 他别无所求,只愿年年似今日,岁岁如今朝,与她相伴相守。 愿将余生相依托,深情还从初识说。 第一百零四章 公主不蠢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 却甚是温柔, 随着风飘到耳边。 昭华公主心中一动, 几乎沉溺在他醉人的声线中, 面前男子坚定的话语, 俊朗的容貌, 深邃的眉眼,就像是一个柔情的网,将她紧紧的裹住, 再也逃脱不开。 她轻笑一声,看着秦默的眉眼一挑,“你就不怕我害了你?” “害我?”秦默不禁莞尔, 好笑的抱着她,两个人影紧紧的贴在一起, 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味扑鼻而来, 秦默的心跳的很快, “公主会害我什么?” “比如, 要了你的命, 伤了你的心……” 秦默低低地笑了起来, 低垂着头看她, 眼眸中蓄满了宠溺, 见她仰着小脑袋看着自己, 那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 忍不住轻点着她的鼻尖, “我的心和命都给了你, 自然是随你处置,你珍惜也好,伤害也罢,那都是你的事情。”他并不在乎她是如何对他的,甚至很多时候,他倒希望她能自私一些,多爱自己一分,保护好自己。 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是她。 温润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昭华公主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她何其有幸,与他相识。 “这话听着,倒像是在与我表诉衷肠。”良久,她落下一句。 秦默的脸微红,迎着她的目光却也不曾闪躲,两个人相视着也就渐渐的靠近了,唇舌相依,淡淡的月光洒下,为他们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两个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昭华公主微撤身子,靠在他怀中,眸光瞥向窗外,月夜沉沉,清风朗朗,吹来凉凉河风,心中只余安稳。 她很喜欢这样靠在秦默怀中,和他在一起,彼此相拥,相互依偎,会让她很有安全感,那种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哪怕天下所有人都反对她,他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后,陪着她与天下为敌的感觉,真的很好。 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你喜欢看月亮吗?” “嗯。”秦默轻轻地应了一声,眸光瞥向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月缺月圆,总能勾起人无限的相思之情。 “父皇就很喜欢看月亮,年幼的时候我很喜欢粘着他,他总在批完奏折之后站在御花园里看月亮,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彼时,我不懂他为何那么喜欢明月,也不知他为何明明不喜欢母后,却仍然娶了她,更不知他明明心中爱的是苏贵妃,对她却甚至冷淡,秦默,我可曾与你提过苏贵妃?” 秦默点头,“你幼时很喜欢她。” “苏贵妃长得很好看,她身上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和柔情,苏暮雪的容貌和性情就与她有七八分相似,我每次看见苏暮雪,总觉得看到了另外一个苏贵妃。”昭华公主说着,身子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中。 “她喜欢看书,那些诗词歌赋,不管说到哪里,她都能背的出来,甚至说出很多典故出来,她喜欢煮茶,那一手的好茶道,便是我也惊叹不已,她泡出来的茶很是奇特,闻起来有着莲花的清幽,又有着雨后初晴的干净气息,可是品起来,却是带着丝丝的清苦…… 她总是喜欢摆弄着她院子前的花花草草,那些原本是侍女们做的活儿,她却要亲力亲为,我很多东西都是跟她学的。可就是这样温婉的好似没脾气的人,秦默,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做了什么?怎么来的? 秦默一怔,不解的看着她。 “你能想象就是这样一个淡雅如菊的女子,一个为了爱情甘愿放弃自由,终身锁在后宫的女子,竟然多少年如一日的将绝子汤当凉茶喝吗?” 秦默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昭华公主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清淡一笑,“你是想问,这件事是不是母后所为对吗?” 她话落,也不待秦默回话,自己低声道:“一开始确实是母后派人在她的吃食里下药,可是,苏贵妃是精通药理之人,这点伎俩又怎能瞒过她?那药,是她自愿喝的,她不愿生下父皇的孩子,父皇知道后,与她大闹了一场,震怒之下去了母后宫中,这才有了我……这事被母后知道了,我想她不待见我也有这样的原因,我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她不过是父皇盛怒之下发泄的工具,她看见我一次,便嫉恨苏贵妃一分,每嫉恨苏贵妃一分,便越不待见我,可我终究是她的骨肉,所以,她一面打压我,一面,又并未真的出手伤过我……” 她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与她无关的事情,甚至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可就是这样安静的她才让秦默越发怜惜。 “我以前不懂,苏贵妃明明是爱着我父皇的,她都愿意进宫了,为何不愿意为父皇诞下子嗣,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她进宫是因为爱着父皇,可是这份爱,终究还是被现实给磨去了,她耗尽了青春,耗尽了心血,最后换来了后宫中日日夜夜的苦等,她若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一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度日,尚能自欺欺人,可若是有了孩子,她势必会为了孩子争上一争,到时候,只怕不需几年,她就会变成自己原先憎恨的人……” 昭华公主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着这位苏贵妃,想着她就想到自己,细细的将两个人经历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一通,便觉得她和苏贵妃都是自己蠢死的。 苏贵妃那般聪慧的一个人,她会不知道嫁给天下最有权势的皇帝意味着什么?她会不知道自古帝王最是无情,与他相爱本身就是一场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可她明明知道,还是入了宫。 聪明人,应当审时度势,不论处于何等地步都要为自己筹谋好一切,可她倒好,入宫之后一不争宠,二不讨好皇上,只是一味的做着自己,清高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就是这样的性子,才越发不讨喜。 这男人大抵都是贱骨头,他一开始爱上你是因着你的清冷淡漠,觉得稀罕,可是久而久之,这淡漠也就成了他眼中的不识抬举。父皇虽是个长情之人,可他更是一位掌握着天下苍生生杀大权的君主,他又岂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瞒着自己服下绝子汤,岂能容忍她不愿意生下自己的子嗣……苏贵妃就像是一个剪掉翅膀的蝴蝶,被囚禁在后宫,守了父皇一辈子,爱了他一辈子,想来……也怨了他一辈子。 既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她为何要入宫? 至于她,前世她能一步一步的走到灭亡的地步,从头想一想,她到底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一件一件的想,一桩一桩的想。 好似从她嫁给严如是就开始步步错,怀了孕连个孩子都护不住,孩子没了她就以为自己也没了,整天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呆在那院子里,旁人欺负上门了她也不管不顾,整个人就好似那出了家的和尚,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等到皇兄出了事,她才像是回过神来,然后,又是新一轮的犯错。 前世,她脑子好似生了锈的铁,动都不曾动一下,连深思都不曾深思一下,就那样被仇恨牵着走。 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沼泽,每踏出一步就陷入一分,一点点的陷进去,一直到最后沼泽淹没了头,她才察觉自己走错了,反悔了,可是那时候,哪里还有转圜的机会? 她就是这样把自己蠢死了,如今回想起来,死得还真不冤。 感觉到她心情低落了很多,秦默将轩窗关上,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公主,逝者已矣,不必想那么多。” “秦默,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秦默好笑的摇了摇头,“就没见过你这般鬼精灵的,公主若是蠢,那天底下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你倒是会说好话哄人。”昭华公主嘟着嘴。 “不是哄你,真心的。”秦默抱着她回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自己褪去外衣后在被窝内暖了暖,这才靠了过去,将公主搂入怀中,“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只是想到我做的那些荒唐事,有感罢了。”昭华公主含糊其辞道,她往秦默的怀中钻了钻,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司马成玉那边,上钩了没有?” “嗯。”秦默将他与司马成玉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昭华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还真是蠢得有意思,你接着说,他之后又是什么反应?” 见她心情飞扬了起来,秦默松了一口气,“他说想带人搅黄了司马清的差事。” “干脆搅黄了?”昭华公主摸着下巴,笑得更欢了,“嗯,彻底捣毁了,一了百了,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若是那样,想必右相的脸色会极为好看,自己的两个儿子闹了起来,定会成为京城中一大笑柄。” 她笑的前仰后翻,秦默无奈看她,伸手将她护住,这件事情有那么好笑?他拧着眉头,道:“我将他往修园上引导了一下,他似未能听明白。” “他听不明白是正常的,他若是能听明白,这鱼就钓不上来了。”昭华公主笑得滚进他怀中,“秦默你说,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蠢了,没想到来了几个比我还要蠢上好几分的人,他们都不动脑子想一想吗?” “公主不蠢。”秦默强调了一声。 “好,我不蠢。”昭华公主心情甚好,吧唧一声对着他的脸亲了上去,引得秦默又一次红了脸,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心情又好了几分。 司马成玉傻,那司马清可不傻,右相更不傻。 这件事情,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人都行不通,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从而将她自己暴露出去,可这出头之人是司马成玉,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一趟,最关键的点就在他身上。 她得利用他去看看那河道的情况,若是无事,只是贪点银子倒也罢了,若是有,她便干脆怂恿司马成玉搅黄了此事,这右相后院,也该闹上一闹了。 等他们之间裂开了,这司马府跟严如是之间,也该裂上一裂,她得好好筹谋一番,这裂缝若是大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一一浮出水面。 第一百零五章 斗争 京城。 严如是在右相府歇息的消息也不知是谁流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京城又热闹了起来, 但这一回, 一句“救起落水的司马姑娘”以及他隔日便带着聘礼, 请了京城中最好的媒婆上门迎娶司马姑娘为世子妃, 才将这件事情坎坎掩盖过去, 没有闹得太凶狠。 因为此事,右相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责怪他们年轻人做事太过任性浮躁, 沉不住气, 大业未成就只顾着男女之事,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 如今再懊恼也无济于事。 消息传到了皇宫, 彼时,凤铭暄正与左相,燕王, 李国公并几位阁臣商讨国事, 闻言瞥着李国公铁青的脸,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 自古以来,皇上最忌讳的莫过于结党营私, 权臣相互勾结, 严如是不论是和李家联姻还是与司马家联姻, 于他而言, 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若是他同时与两家联姻,尤其这司马姑娘为妻,朝阳郡主为妾的情况下,两虎相斗,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 女人间的斗争是最无形也最致命的,便是严如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在其中达到一个平衡。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严府先是未婚纳妾,后是英雄救美,司马姑娘若是入了严府,便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的扇了李家一个巴掌,这口气,李家如何能忍。 隔日在朝堂之上,便有言官站出来,言语激烈的弹劾严如是作风不正,有违礼俗,甚至将他在与昭华公主有婚约之时却先行纳妾之事说了出来,说他藐视黄恩,此举分明是不曾将皇上放在眼里,不曾将公主放在眼里。 这边言辞激烈,一副不惩戒严如是便难平天下人愤怒的样子,另一边,右相背后的人也跟着站了出来,弹劾李家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更是反驳说严如是与朝阳郡主之事是怎么回事,谁人不知,若是抓住此事给严如是定罪,便是天大的冤枉,即便是严如是与司马姑娘一事,也是他英雄救美在先,这女儿家的名节损了,他迎娶司马姑娘不仅无罪,反而是他正义凌然,敢做敢当,重情义的体现。 两边闹的不可开交,李家是坚决阻止这场婚事,右相那边又是公然支持。 燕王噗嗤一声,公然在大殿之上嘲讽了起来,言说李家未免管得太宽,连旁人的娶妻纳妾都要插手,这脸可真大,气得李太傅当场差点动手。 凤铭暄端坐在龙椅上,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全然看戏,清润中带着严厉的眸光从阴沉着脸束手站在最前面的李国公,看到连连跳脚的李太傅,再到眯着眼一脸镇定的右相,以及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对此事全然不在意的阁臣谢杨荣,最后落在跪在正中间,并未为自己辩解过一句话的严如是,殿上所有人的神态行为尽收眼底。 金銮殿很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大臣之间越是不和,于他越是有利。 等御史大人站出来,恳请皇上主持公道之时,凤铭暄端着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不曾给回应,好似将才殿上那一闹,他毫无所觉。 待放下茶盏,他眸光淡淡,落在了下方,缓缓开口,道:“顺天府尹何在?” 顺天府尹孙康项出列,恭敬地附身,道:“微臣在。” “朕且问你,最近京城管辖如何?可有市井泼皮闹事,市面是否承平,百姓是否安居乐业?” 皇上骤然发问,孙康项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含糊,垂下头高声回道:“托皇上的鸿福,京城一切太平,市面祥和,百姓安康,一切井然有序,未曾出现过动乱,百姓们安居乐业,海内生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旅夜宿,此乃皇上之福,天下之福。”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凤铭暄念着这一句,面上的神色莫辩。 孙康项不知所以然,更不敢抬头去看,跪着的身子又低下去几分,不管怎样,说点喜庆的好话总没错,他接着道:“皇上鸿福齐天,勤政爱民,知人善任,广纳谏言,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这些……” 他话音未落,凤铭暄猛然一拍桌子,“够了!朕任用你,是为了让你管理京师附近州县,主理府政,治理京城,不是让你在大殿之上说这些场面话,朕可没那么大的福气,能让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朕且问你,你可敢夜不闭户?如此的欺君罔上,该当何罪?”声音到了最后,俨然染上了一层狠戾。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孙康项吓得整个人匍匐在冰冷的地上,身子抖得如筛糠,“请皇上饶命。” 殿下,吏部尚书吴宇推了推身旁的兵部尚书,咬起了耳朵,“看到没,皇上开始杀鸡儆猴了,接下来,怕是有人要倒大霉咯。” “就该好好整治一顿。”朱启龙唇角一勾,“有些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我倒愿意做皇上手中的利剑。” 凤铭暄眸光沉沉的看着他,眼眸深邃,让人瞧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工部尚书何在?” 路健全是皇上的人,闻言一个哆嗦,默默的站了出列,看了眼天威难测的眼,应道:“微臣在。” 凤铭暄眯着眼睛,“治理黄河水患的方略整理出来没有?” “……启禀皇上,正在商讨之中。” “三天之内拿出方案,否则,提头来见朕。”凤铭暄又挑出几位大臣出列,问了几个时政问题,每一个都颇为刁钻,真正能回答上来的少之又少,没多久,殿上就跪了一大批人。 眼看着这群之前闹的很是凶狠的人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在言语,凤铭暄眉头一蹙,训斥道:“京城治理不善,黄河水患未拿出方案,漕运之事尚未解决,西北的饥荒,江南的科考,大殿纪要未曾编写……天下大事你们不曾上心,却在朝堂之上讨论旁人娶妻纳妾之事,你们拿金銮殿当什么?朕要你们何用!” 群臣见皇上发怒,全都跪了下来,此起彼伏的磕头谢罪,“微臣该死,请皇上开恩——” …… 凤铭暄眼眸倏的一厉,“够了,别每次都只会说这一句,朕要你们来,是为国兴利除弊,而不是在这里高呼微臣有罪,你们自然是有罪!好好回去反省反省,接下来该怎么做,朕要看到实际的行动,而不是口头的说教,退朝!” 话落,龙袍一掀,提步向外走去。 早朝下来,百官神色各异,百官最前面,李国公面色铁青,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严如是,再看了看对面的右相,冷哼一声,也提步向外走去。 燕王围绕着严如是转了两圈,眼光凌厉,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刮着他,强大的气场压制着他,良久,唇角一勾,嘲弄道:“严世子艳福不浅啊,先是朝阳郡主,再是司马姑娘,这京城中有名的两位大美人可都被你揽了过去。” 严如是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尘埃,抬起头盯着燕王,面不改色,“燕王也是好雅兴,也不知那醉霄楼到底是什么样的拿手菜,竟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他与朝阳郡主被人捉|奸当日,有人看见燕王从对面的包厢出来,趁着人多,走了出去。 他派人调查了一番,得知当日张澄泓便是自燕王的包厢里走出来,他一个重臣之子,能和王爷一同喝酒,还醉成那样?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燕王却无动于衷,悄然离去? 很多事情一旦细想,便全然明白了。 那件事情闹成那样,一定有燕王的手笔。 闻言,俊美的王爷邪魅一笑,眉头一扬,星眸里闪过一丝兴味,他倒也不算太笨,“醉霄楼的拿手菜是何,世子爷应当比本王清楚,那日,你不是吃的很饱吗?” 一语双关,分明是在讽刺他与朝阳郡主一事。 严如是双拳紧握,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道阴冷,抬眸时已然敛去眸中的恨意,只余一片镇定,“确实很饱,但不如王爷尽兴。” “醉霄楼的酒水美味,戏更是有趣,本王尽兴得很!”燕王放肆的笑着,不再与他多言,向外走去。 至此,严如是迎娶司马姑娘为世子妃,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情。 朝阳郡主得到消息之后,砸了一屋子的摆设,趴在床边哭了许久,发誓绝对不会让司马蓁蓁好过。 她自嫁入严府,还未曾与他同床,没想到,他却与司马蓁蓁同了床。 自己心爱的男人被别人抢走了,那人日后还会骑在她头上,这让她如何能忍。 朝阳郡主哭了一通之后很快就调整了心情,端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描眉涂粉,将微微红肿的眼下用粉遮盖过去,她对着铜镜照了照,从众多的首饰中挑选了一支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别在云鬓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询问道:“世子爷何时归来?” “前门传了信来,说是日落时分回府,与夫人一同用膳。” “嗯。”朝阳郡主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铜镜中娇艳的容貌,想着世子的温柔,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可是这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她脑海中便浮现出世子与司马蓁蓁在床上缠绵的情景,眼眸一下子转厉,闪过一丝阴霾,“贱人,我定饶不了你!” 她扭头,对着身边的侍女桃红吩咐了下去,“去准备些好东西,今晚我要陪世子爷饮几杯。” 桃红眼眸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着头轻声退了出去。 朝阳郡主眯着眼睛,又看向铜镜,往脸颊两侧洒了一些胭脂粉,见铜镜中的人端庄高贵,细细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睛下小巧的鼻子和嘴唇,面若桃红,笑起来,唇角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也不知那贱人何时入府。 她一定要敢在那贱人前面怀上子嗣,只要先她一步生下麟子,到时候她再求到太后面前,太后最疼她的,她只要哭上一哭,诉诉苦,太后定会心软,等她抬成平妻,可就是这府里头正正经经的夫人,她还怕了司马蓁蓁不成? 若是她在其中再做点手脚,让她一辈子怀不上孩子,她司马蓁蓁拿什么来跟她斗! 第一百零六章 贵人是谁? 下朝之后, 凤铭暄便宣了左相, 燕王,路健全,阁臣去乾坤宫议事, 一直到午时才停歇。 待大臣走后, 凤铭暄翻看着奏折, 问道:“昭华那边如何了?” 燕王将得到的消息汇报了一下,轻笑道:“网罗了京城中最有名的一群纨绔子弟,她倒真是厉害。” 凤铭暄凝神听着, 唇角微微勾起, “说起来,也很久未曾陪她,就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燕王抬眸,见皇上捧着奏折,专心的阅览着, 眼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光芒,“皇兄你可知, 昭华这一趟, 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凤铭暄未曾抬头, 拿着细毫批阅着奏章, 如今的昭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 他已经见怪不怪。 “她当着众人的面公开了与秦默的关系。” “咔嚓——”细毫折断的声音。 凤铭暄无奈的看着奏折上那扭曲的红线, 将笔放下, 抬起头,愕然的看着燕王。 “惊到了?”燕王笑的有些恣意,“我听到的时候也震撼了一把,若说她是养面首,不该遮掩一二吗?可她却公开了这层关系,莫非,她动了真情?” 凤铭暄抿唇,“消息传出来了吗?”昭华对秦默动真感情早在他预料之中,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事情,他如今关心的是这一点。 “有慕容恒把着,暂时封锁了,不过这消息锁不了多久,那位……”燕王说着,指了指后宫的方向,“若是让她知道了,只怕这后宫要抖上几抖。” “朕怕的便是这个。”凤铭暄扶额,叹了一口气,“依昭华现在这脾气,怕是会跟母后对上,这两个人可都是硬脾气,到时候,只怕会两败俱伤。” “我倒是期待那一刻,后宫那位,也该好好治上一治。”燕王手握着白玉茶盏,邪魅一笑。 提到后宫那位,凤铭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今天是苏贵妃的祭日,你……可曾去看她?” “待出了宫,我便过去。”燕王端着茶,轻吹着茶末,闻言一顿,抿了一口茶。 “朕有愧于她……”凤铭暄眼眸一转,落在窗台摆放着的玉兰花上,秃枝上洁白的花朵纯洁无暇,素装淡裹,晶莹皎洁,似在莹莹白雪中浸泡过,又好似用玉石雕刻出来一般,如云如雪,如玉如琢,高雅干净地如同苏贵妃一般,安静,雅致,荣辱不惊。 便是过去三年了,他依旧忘不了那夜的情景。 “这长恨歌写的可真是好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多么至死不渝的感情,既然如此……本宫就成全了你们……”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都不敢相信母后会作出这等事情来,是她杀了他敬仰的父皇,也是她杀了他很是尊敬的苏贵妃,他惊慌之下不小心踩中了脚边的花瓶,眼看着就要被发现,是凤俊彦骤然出现,将他带走了。 那一晚,他和凤俊炎在屋顶上呆了一夜,当听到大丧之音时,他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高处不胜寒,他的皇位是如何来的,他再清楚不过,他本不愿登上皇位,是俊彦劝服了他。 俊彦说,即便母后不出手,父皇的时日也不多了,多年来的劳心积虑,勤于政务,他身子早已空亏,太医说他最多活不过半年。 他说,父皇一早就下了旨意,传位于他,这天下是父皇用命苦心经营出来的,父皇希望他们兄弟两个齐心协力,他希望看到大明朝繁荣昌盛,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这是他毕生所求,也是他最后的期盼。父皇的心中,有情,有爱,可他最在意的却是天下苍生,是黎明百姓。 他说,他恨不得杀了母后为父皇和苏贵妃报仇,却也知道,母后是他的嫡亲生母,为了他和昭华,他不会动她。 他说,他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他和昭华两个亲人,若是他出手伤了太后,势必会与他们反目,他不愿失去他们任何一个。 …… 这所有的一切,昭华一无所知。 他不愿妹妹背负上母后亲手杀死父皇这么沉重的枷锁,也不愿昭华参与到朝廷的针锋当中。 那一晚,是他最后一次哭泣,也是俊彦说话最多的一次。 俊彦自幼就性格孤僻,严肃冷峻,很小的年龄就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以冷面示人。他与他一同长大,虽是同父异母,可他拿他当同胞弟弟一般看待,他也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看上去冷酷不近人情,其实他的心是滚热的。 他渴望亲情,渴望别人的关爱,却偏偏表现的好似对这些全然都不在乎,这样的人,性子别扭,也令人心疼。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李家和谢家一同推举他上位,他登上皇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调动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将燕王府重重的包围了起来,严密的保护他,一直到他有自保的能力为止。 因为他知道,母后不会放过俊彦,她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俊彦。 他仓促登基,手中的权利无几,没有建功没有立业,朝中不服者居多,是俊彦陪着他一同走来,他在明,俊彦在暗。 明面上针锋相对,可背地里,他们却是最忠诚的兄弟,很多他不方便做的事情,都是俊彦私底下去完成。 俊彦说,他的命运早在父皇当位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会是大明朝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他冲锋陷阵,披襟斩棘,扫除一切不利于天下太平的障碍…… 燕王闻言,挑眉看向龙椅上那人,见他眉宇间挂着淡淡的愁绪和愧疚,眼眸微闪,闪过一丝复杂,淡声道:“贵妃她最是疼爱你,若是让她知道你这般的挂念她,怕是要不舍了,小心她今晚过去找你。” “哈哈……她若是能来,朕反倒宽慰。”凤铭暄道。 他换了一只细毫,在奏折上落下几笔,合上之后,手指轻叩着案桌,“也不知昭华此刻在何处,多日不见,倒真是有些想她。” 燕王半垂着眼眸,想到那个让他头疼的丫头,也有些无奈,“想她做甚?她过的可比你我自在多了,昭华这一趟,好戏越来越多了,若不是诸事繁忙,我倒真想过去见识见识,或者插上一手,陪着她闹上一闹,我唯一担心的是她出手不够狠毒,不能斩草除根。” “有慕容恒在,会为她收拾好后局的。” 燕王眯着眼睛,沉吟了半饷,道:“左相家那嫡长孙的消息,有了些眉目了。” “哦,如何说?” “当年,苏牧一家是在奇峰山附近遇难,苏丞相派人在山附近的山庄城镇搜寻多年,亦未曾找到苏安然的下落,便以为他也出了变故……暮雪在看到秦默时起了疑心,苏丞相又着手开始调查,这一次,不再局限于奇峰山,而是派人去了秦默当初的所在地河间府。” 凤铭暄点了点头,“朕初次见到秦默时,便觉得有七八分像,也曾怀疑他便是苏安然,可是一来,他身处河间府,距离奇峰山有千里之远,他若是遇到贼寇,逃亡出来,没可能跑这么远,二来,他皮肤略黑,脸型轮廓比之苏安然要坚硬一些,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苏安然的声音却是清脆干练,三来,他的性情与苏安然全然不同,朕一直都记得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聪慧伶俐,性情开朗,能言善辩,就连顾老先生都曾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可是秦默却是寡言少语的性子,生性淡漠,清冷的好似一桩木头……他与苏安然,除了相貌相似,其他皆不一样。” 燕王抿着唇,“也是造化弄人,若是七年前让苏丞相见到秦默,或许还能调查出他的身份。如今时隔多年,调查起来确实不易,好在终于有了些许眉目,秦默当初落脚的那家医馆虽已拆迁,苏丞相的人寻到了当年的那位大夫,那大夫说记得秦默这孩子,还说他并非河间府人,是跟随着一位贵人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到来的时候像是个废人,喉咙像是被烫伤了说不出话来,身上有好些刀伤,每一刀皆深入骨头,若不是那贵人用续命药吊着,又粗浅的为他医治过,只怕他早已身亡。饶是如此,秦默也在那处休养了好几个月才得以康复……” “贵人?”凤铭暄眼眸一沉,“可知是何身份?若是能够找到那贵人,打听到从何处救下秦默,便能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苏安然。” 燕王身子微微前倾,“这也真是我今日要说的重点,那大夫所描述的贵人一身华服,容貌倾城,一看就非富即贵,带有许多护卫并两个男孩,这两个孩子长得跟玉琢一般,很是好看,大一点的清秀温润,眉宇间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沉默寡语,小一点的弟弟长得比女儿家还要较小可爱,偏生性格颇为张扬,皇兄可知……这位贵人是谁?” 第一百零七章 无耻之徒 凤铭暄高挑着眉头, 好笑的看着他, “两个男孩, 大一点的性子沉稳, 眉间一点朱砂痣,小一点的调皮任性,这不是淮南王家的吗?清芷那丫头跟昭华一样喜欢女扮男装,小时候顽皮的很, 那位贵人是淮南王?” “正是他。”燕王轻笑道:“我已书信一封送去云城询问了此事, 相信五月之前能受到答复。” 凤铭暄淡声道,“秦默若真是苏丞相之子,很多事情,倒是便利了许多。”至少他与昭华一事,便无人再有理由反对。 天刚蒙蒙亮, 船便靠了岸, 停在金陵城旁的武陟县, 岸边十几匹上好的千里马和五六两马车在等候着。 昭华公主在秦默的搀扶下下了船, 太阳尚未升起,河岸边雾气颇重,晨风呼呼的吹着, 有些凉,秦默连忙拿出披风细细地为公主披上,牵着她一直走到岸边。 看着静悄悄的河岸以及几位渔家, 昭华公主眯着眼睛, 状似无意道:“不是说修河道吗?怎么半个人影都没有?” “修河道?”安宁郡主怪异一叫, 引得世家弟子纷纷注视了过来,她却恍若未觉,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凑了过来,“阿姐,谁在这里修河道啊?” 昭华公主头一回觉得这安宁是带对了,她总能在不经意间给她一个惊喜,她想要做什么,安宁就会为她铺好路,“司马家二少爷撞鬼一事,你不知道?” “啊——”安宁郡主恍然大悟,猛得一拍脑门,“我记起来了,女鬼是不是?这事我听说过,司马清被河里的女鬼缠身,印堂发黑,整日里毫无精神,说是浑身的精气都快被女鬼吸干了,后来寻了个得道高僧,说破解之法就是让他去修理河道,要他行善事,积福报…… 一提到这些怪力乱神,安宁郡主就来了精神。“原来,他就在这附近修河道啊,我倒要去瞧瞧这河道里是否真有女鬼,那女鬼可曾离开他。” 此话一出,昭华公主觉得她瞧着越发顺眼了。 就在这当口,秦默安排好了事宜,打听清楚了修河道的具体所在地,前来汇报,“……修河道的地方在西南侧三里路外,从这里沿着河道一直走,待走到一个岔路口向南便到了。” “嗯。”昭华公主点了点头,看向慕容恒,“安宁既然想去看看,本宫便随她去走走,秦默,你陪他们先去园子住下。” “园子?什么园子?”司马成玉等人本打算去南侧的集市上转转,歇歇脚,闻言凑了过来,问道。 “在这东南侧,有一座不周山,山上建了个逍遥山庄,专供夏日消暑,山上可以打猎。”慕容恒简单的介绍了一番,不曾说出的是这是一家皇家山庄,那山也是圈起来的,等闲人等不得入内。 不过这件事情即便是不说,如谢绍延,张澄泓这样的人都是知晓的,不知道的只有司马成玉那几个纨绔子弟罢了,只是慕容恒既然未曾点名,知晓的那几个人也都知趣的不曾点破。 路嘉来了兴致,“打猎好啊,那我们先去不周山玩玩。” 谢绍延远远的站在骏马旁,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心事重重,安宁单纯,只看见好玩的事情,完全是跟着凑热闹。昭华公主可不单纯,她绝对不会随口提出一个修河道,更不会因为安宁郡主的一个喜好就改变自己的行程。 她在这时候提出修河道之事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说……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可是她一个公主关心河道做什么? 每年河道都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该疏通的疏通,该填补的填补,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能做手脚,那便是捞些油水,这没什么大不了,哪个部门不能捞油水?她管这个做什么?这拳——她出在哪里? 抓着司马清贪污受贿的证据,从而绊倒他?——这不太可能。 皆由司马成玉的手去破坏司马清的差事?让司马家两兄弟闹起来?——这个倒是有可能,可是司马家闹起来对她有何帮助? 还未离开京城之时,她便出手收拾了司马蓁蓁一番,将她送到了严如是的怀抱之中,他以为这一招是为了对付严如是,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想错了方向。 难道公主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司马家? 是司马家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公主?还是公主故意要针对司马家?若是后者……似乎有些说不通,谢绍延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朝廷之上,李家和右相是对立的状态,皇上需要这样的平衡,任何一方被彻底打压住了,另一方必然会坐大,这对皇上而言是极为不利的,昭华公主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还有,她让秦统领与他们一同去不周山,是想让秦统领与他们打成一片?还是另有所图? 他总觉得,自己快要触摸到真相,可每次即将触摸到的时候又是一团迷雾飘来,遮掩住了真相。 “延哥在想什么呢?”李文强咬着猪蹄膀,见谢绍延靠在大树地下呆呆的看着司马成玉的方向发呆,出声问道。 谢绍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手中的折扇转了个漂亮的圈,“啪”得一声打在他肩膀上,“光是打猎有什么意思,咱们就从这里开始,一路赛马奔过去,到天黑之前,谁打的猎物最多,便算谁赢,如何?” “嘿,还是延哥有主意,那就这样定了。”李文强三口并作两口吃完手中的猪蹄膀,将骨头往草地上一扔,挑了一匹马便跨坐了上去。 一群人带着好几两随性马车,呼啸着向着山庄奔去。 眼看着他们都已经跑远了,昭华公主瞪了眼面前的少年,“昨日射箭输了,今日赛马你又要输?秦默,你是不是输上瘾了?” “……”秦默面色微红,他瞥了眼昭华公主身后的天冬和冰梓,有些踌躇。 “秦统领莫不是担心我会吃了你心爱的公主?”大伙儿都已经走远,此处只剩下心腹之人,安宁郡主眨巴着眼睛,调侃着秦默。 秦默瞥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直到昭华公主淡定的拉着他的手,再淡定的当中安宁郡主和一种侍女的面,对着他的嘴唇,“啊呜”一声啃了下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的去吧,我随后就到,莫要忘记正事。” 秦默这才红着脸,跨上马,身后传来昭华公主的呼唤,“你今日若是输了,我定像昨日那般惩罚你——” “啊?怎么惩罚啊?”安宁郡主一脸的好奇。 “……”想到书桌前的悸动,那撩人心波的画面涌入脑海,秦默的脸轰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他连忙纵马向外奔去,再不走,还不知道公主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武陟县隶属汴梁城,靠近金陵城,此处算是汴梁与金陵的交界处。 这里地势偏远,以农家为主,便是最繁华的集市也远远比不上京城偏远地方的繁华。 马车踢踢踏踏地沿着河道一直行走,昭华公主斜靠在马车上,翻看着史书。 安宁郡主则掀开车帘子向外看着,眼到之处不是农田就是山庄,偶尔见到几头牛羊,也都只是埋头啃草,她看了一会儿便索然无趣的放下帘子,眸光落在昭华公主身上,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见她眉眼淡淡,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偶尔翻看一下,很长时间都不眨一下眼睛,很是认真,安宁郡主忍不住凑了过去,陪着她看了一会儿,小脑袋又默默的缩了回来,阿姐看得这些纲要纪实实在是没劲,既不生动,又不有趣,也不知道她看了做什么。 安宁郡主神情恹恹,她不敢打扰阿姐,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一发呆,就忍不住想到了张澄泓,一想到张澄泓,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个小王八犊子! 昨夜她用膳后在船边吹风,又一次遇到了他,彼时,他站在船边看着远处的风景,身子颀长,面容清俊,落在她眼中却只觉得他欠揍。 她打算狠狠的惩戒他一番,让他知道得罪她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便故意凑了上去,拿出十二分的诚意,诚恳的向他道歉,说自己白日里并非故意打落他的箭,只是因着他故意挑衅秦统领,一时气不过才那般行事。 她边说边靠近,逼得他连连后退,一直等他退到船栏最矮的地方,她佯装惊讶的指着河中的一个角落高呼道:“啊,那是什么——” 张澄泓不疑有他,转过身去,向着河中央看去。 说那是迟那时快,就在他转身之际,她抬起飞毛腿,嘴里念着“下去洗洗脑子吧——”就向他后背狠狠的踹去。 可就在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像是后背张了眼睛,骤然的一侧身,躲过了她的攻击,而她因着踢出去的力道过猛,没能刹得住车,猛得向前冲去,“砰”得一声撞上了船栏,整个人向下仰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下水时,张澄泓一步上前搂着她的腰,带着她离开了船边。 就在她心中对他升起了一丝丝感激之情时,他却冷着面,眼神嘲弄的看着她,“该洗洗脑子的是你,而不是我。郡主下回欺负人的时候,还是先掂量自己是否有那能耐,否则,只会娱人娱己,徒添笑料。” 她当时怒火中烧,恨不得撕了他,他却淡定的转身离去,全然不曾将她放在眼中,临走前,更是当着她的面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只因那衣袖曾抱过她! 他这是在向她表明,即便是救了她,也只是碍于她的身份,并非他本愿,他连碰她一下都嫌弃! 第一百零八章 不对劲 这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境界。 她安宁郡主是何等人物?——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 如今竟然栽在了一个小白脸手里,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咬牙切齿的,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安宁郡主抬头,见阿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书卷, 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连忙干咳一声,气咻咻道:“还能有谁?那个张王八气死我了!” “张王八?”昭华公主挑眉,“你说的……该不会是澄泓吧?” “他实在是太遭人厌了。”安宁郡主猛得一跺脚,引得马车晃了几晃, “我不过是射掉了他的箭,他就三番五次的跟我作对, 半分男子该有的风度都没有, 瞧他那细皮白脸的,跟个白豆腐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昭华公主慵懒的往后垫上一靠, 取了一旁的干果盘,挑着杏仁吃着,好笑的看着她把张澄泓骂得一文不值,“骂完了?” “还没有……”安宁郡主骂累了, 随手拿了零嘴扔到嘴里,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下回, 我一定要给他好看, 让他知道得罪姑奶奶我的下场!” 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吐出一句:“我倒觉得,你是喜欢上他了。” 安宁郡主“噗嗤”一声,嘴里嚼烂得坚果屑子一下子喷了出来,洒了半边车厢,不少屑子溅落到了昭华公主身上,她往后一仰,拿着书卷拍了拍,抓了一把坚果向安宁砸了过去,一脸嫌弃,“安宁,你往哪里喷?” “我不是故意……咳咳……真的不是故意。”安宁郡主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阿姐你说什么呢?这没影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那么讨厌的一个人,我厌烦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 昭华公主不说话,只是挑眉,戏谑地看着她,“这京城里头让你讨厌的人多的去了,我怎么没见你对旁人上过心?” “我……我何时……何时对他上心了,我只是……只是气不过……”安宁郡主话有些说不利索。 昭华公主专挑她的软肋,“那你安宁小霸王何时吃瘪过?” “我……我那是让着他,我若是动了真格,他早就死千百回了。” “你何时惦记过旁人?那天我可是瞧得清楚,只要他在场,你的眼睛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我……我那是……那是在想着怎么惩戒他……”安宁郡主支支吾吾地说着,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信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张澄泓。 昭华公主歪着头,坐在一旁想了一会儿,难道她当真喜欢上那个讨厌鬼? 他其实也没那么小白脸,那日在酒楼抱着她躲过砸来的花瓶时,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个练家子,他射箭的时候姿势优美,若不是她从中阻碍,相信他定能百发百中,还有昨夜,她那般的欺负他,他还是在最后关头拉了她一把,否则,她早就掉进河水里洗脑子了。 河水冰冷,若是在里面泡上一泡,饶是她练过武功,身子强壮,也铁定会感染风寒……他其实,对她还不错。 这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脑筋一旦转过弯来,看事情就全然变了模样。 之前她想到他就咬牙切齿,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他还不错,也就这转念的功夫,她又觉得他好了,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总之,哪里都好。 昭华公主将她面上的神情瞧在眼中,眯着眼睛,眼中满是算计,贼精贼精。 她拖长了声调,“怎么样,想明白了?” “嗯。”安宁郡主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像确实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她性子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这遭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也不隐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是人家心中有人了,他又不喜欢我!” “他心中有人了?”昭华公主诧异地一扬眉头,“不会吧,我记得他不近女色的,这些年来,也没瞧见他与哪家女子走的近过,哪家的狐狸精敢跟我们安宁抢男人?” 安宁郡主默默的瞥了她一眼,一脸幽怨,“阿姐,你自己说自己是狐狸精的,这可不能怨我!” “我?”昭华公主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你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她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手中的书卷一扬,啪得一声打在她脑门上,“你这小脑袋里装的什么?之前劝我的时候还说自己是情场第一等的高手,靠着诱,哄,骗这三个字纵横情场,阅遍天下无数男儿,怎么现在真到了自己头上,就犯迷糊了?” 安宁郡主有些气馁,“可是……他为你出头,两回都是为了你,我瞧的出来,他很在意你……” “我与他同窗过,又是朋友,他自然是在意我的。” 昭华公主闲闲地往后一靠,“澄泓小时候胆小如鼠,又结巴,父皇准我与皇子们一同读书,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时常瞧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假山后,便起了怜惜之情,耐心的劝解过他几回,他学识甚广,画的一手的好丹青,后来弃文从武,去了齐将军麾下,没想到几年不见,他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总算是不辜负我当年的栽培。” 安宁郡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阿姐你当年才几岁,还栽培……” 昭华公主斜了她一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人能心中无欲无求?乐善好施的人中,十有**是有所图谋,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笼络人心,花点银子和时间,让旁人对自己死心塌地,何乐而不为?” 她说着,身子微微前倾,“你可知,为何历朝历代贪官无数,却屡禁不止?即便是惩戒一两个,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安宁郡主拧着眉头,“因为人的贪|欲?” “这只是一方面。”昭华公主身处食指晃了晃,“上位者,从来都是掌控全局,眼观天下,自古以来,贤明的君王无数,盛世也有不少,可却没有哪朝哪代彻底整治过贪污**之事,也没有哪朝哪代当真没有贪|官,这是君王无知,被奸贼蒙蔽了双眼,瞧不清贪官的真实面目吗?” 安宁说不出话来了,昏君也就罢了,若是明君也这般,就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因为小人能用,贪|官更可用!”昭华公主翘着二郎腿,凉凉道,“为君者忌讳的是朝局不稳,是天下动乱,最不能容忍的是谋逆造反,是煽动百姓情绪。大多数贪官目的是为了银子,为了不断的往上爬,这样的人很是惜命,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会拼命的讨好君王,聪明的更是知道,只有讨好了君王,才能有肉吃。” “君王明明知道他贪污受贿,也会宠他,这就跟养狗是一个道理,你给它吃的,给它喝的,带它出去玩,用这些来诱惑它,它就会为你卖命,陪伴着你。反之,那些不爱慕名利的清官,这样的人秉持着正义,他什么都不怕,不怕打,不怕骂,更不怕死,对他们而言,死了反而赢了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好名声。” “尤其是文人,大多清高自傲,自恃功禄,没事就爱写几篇针砭时弊的文书,煽动着百姓的反动情绪,来显示自己的忠心爱国,这样的人才是君王的眼中刺,与这相比,贪点银子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每一个铜钱不都是君王的,他能给予,也能收回。” 安宁郡主长大了嘴巴,愣了愣,良久,低声道:“亲小人,远贤臣,长此以往,天下还不是会乱……” “谁跟你说这般就是亲小人,远贤臣了?”昭华公主嫌弃的白了她一眼,“明君与昏君的区别在于,明君知人善用,哪怕是小人到了他手中,也有他的利用价值;而昏君,则被小人牵着鼻子走;至于一味打压贪官,推崇以文治国的,那是傻子。” 安宁郡主愣神了很久,叹息一声,“这就是阿姐学到的东西吗?怪不得……”怪不得太后要那般的打压阿姐。 怪只怪阿姐是女儿身。 这番言论若是传出去,只怕朝廷上那些迂腐的文人又要闹起来了。 马车转了个弯,踢踢踏踏的走着。 昭华公主推开车帘,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河流,隐隐看到那处人来人往,她命令赶车的天冬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自己则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沿着小路向前走着。 太阳初升,淡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大地,在她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此处很是荒凉,背靠着山坡,地形险要,一路走过去,看不见半户人家。 昭华公主眉头越蹙越深。 安宁跟在她身后,见她不断的打量着周边的环境,是不是低垂着头思索,忍不住出声问道,“阿姐,我们不是要去看司马清修河道吗?怎么停在这里了?离那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难不成,我们要走过去?” “去将马车下面那一垒史册抱过来。”昭华公主一脸凝重。 “啊?”安宁郡主呆愣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天冬已经嗖得一下子窜了回去,取出公主所要之物,带了过来。 昭华公主翻了翻,取出一张地形图,摊开在地上,仔细的寻找着,可是却找不到这条支线。 不对,此事大大的不对劲。 她原先以为所修河道在主河道上,可没想到,他们修的是一条不起眼的支线,一条在地形图上上都找不到的支线。 汶水,自最北边的天山而起,流经傅村,原武,京城,汴梁,一直抵达金陵,与北定河相融,一同汇入东海。 父皇在时,曾派工部侍郎刘夏治河,通过筑堤疏浚等措施,断绝了黄河北流之路,堤坝形成,有效地解决了河患问题,她以为此次修缮河道是为漕运,疏理南北通道,可是——此处地势偏僻,人烟稀少,放眼望去不见几个人家。 昭华公主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扭头询问道,“天冬,以你的武功,能否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去河边探查一下情况,我要知道大致的情况,河流走向,宽度,流量,以及河工的大致人数,修缮情况?” “公主且在此处等候,属下去去就回。”天冬点了点头,轻功运起,几下轻飞,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昭华公主抓了几本史册扔到了安宁怀中,“从明太祖时期开始,给我找这一带有关河道,战乱一类事宜,不管任何变动,细细的找,细细的查,只要找到了就挑出来。” 在父皇和皇兄手中,并未动过此处,那就是前朝,或者再往前,明颐祖,明仁祖,明孝宗……明太祖,地形图每一朝都会变更多次,这上面的没有,史册上应该能够找到。 司马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寻个小河道大肆修理,这中间一定有原因,关键点在哪里? 一定有迹可循。 昭华公主蹲在地上就开始翻看史册,安宁郡主抱着好几本史册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毫无形象的公主,瞥了眼手中的东西,再看看她,又瞧了瞧四周的环境,唇角抽了抽,“阿姐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要查这个?”再说了,要查也不能蹲在道路上查啊。 她堂堂公主这幅模样,若是让人瞧见,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昭华公主一怔,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再看看自己,这才察觉到不妥,当下捧着书册站立了起来,重新回到马车上,“先别问为什么,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 安宁郡主“哦”了一声,垂下头,看着手中那一叠史册,叹息一声,埋头苦干了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猎兔子 宽阔的原野上。 司马成玉和路嘉一左一右, 紧紧跟随着谢绍延, 骏马奋蹄疾驰,飞快的奔腾着, 惊得尘土飞扬。 “驾——”路嘉猛得一挥马鞭,快速的瞥了眼周围跟着的少年,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是说秦大哥也一起比赛吗?怎么没瞧见他身影?” “秦大哥他怕是还在公主跟前候着呢。”司马成玉接话道。 “看来,今日这一局,他又要输了。”路嘉哈哈大笑, “连输两局,咱们可不能轻易的放过他,今晚得好好与他喝上几杯。” “若说喝酒,咱们延哥可是千杯不醉, 他一人就能够将秦大哥拿下!”王子虚骑马跟了上来。 司马成玉反驳道:“那可未必,我大哥武功高强, 又是羽林军出身, 他的酒量一定不低。” …… 几个人正商讨着,突然一个黑影如流星般从他们眼前一晃,他们一惊之下抬头看去, 只见前方一黑衣男子驾驭着骏马驰骋在草地上, 骏马四蹄蹬开, 身后拖起滚滚的尘埃——来人正是秦默。 司马成玉连连乍舌, “真是说曹操, 曹操到, 秦大哥好快的速度!” 还未等他感慨完,“驾——”身旁的谢绍延一挥马鞭,眼前又是一花,他已然向前冲去。 “他们两……这是斗争上了?”王子虚跟着乍舌,话音刚落,一个白影又窜了上前,这一回却是张澄泓。 司马成玉和路嘉他们骑术虽高,可是与他们三人相比,便算不得什么了,一群人眼睁睁的看着三匹马飞奔在前面,将他们甩出一大截,司马成玉瞪大了眼睛,“他们三个人这是疯了吗?” “哈哈哈——这叫英雄相惜。”路嘉打马上前,不紧不慢的跟上,“咱们不若来下个注,赌他们谁能赢?” “自然是我秦大哥!”司马成玉一脸的有荣与焉,“你没瞧见刚才嗖的一下子,秦大哥窜出去吗,我还以为白天撞鬼了呢,要知道,他可是比我们晚了很久才出发。” “我赌延哥!”王子虚笑道:“延哥的马术我是见识过的。” “既然你们一个赌延哥,一个赌秦大哥,那我赌澄泓。”路嘉笑着一挥马鞭,“走,我们快跟上——” 逍遥山庄建在不周山上,从外头看不到,等进了山,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应有尽有,建筑虽说有些古旧,却掩饰不了它端庄高雅的气息。 等他们赶到逍遥山庄的时候,秦默他们已经坐在客厅内休息。 司马成玉眸光落在桌上的美食上,惊呼一声奔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抓了一把坚果就吃了起来。 “成玉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吗?”路嘉摇着折扇走了进来,眸光瞥了瞥在场的三位,“你们谁赢了?” 谢绍延抿了一口茶,指了指秦默,“有大统领在,我们谁赢得了?” “看来成玉赢了。”路嘉松了松筋骨,刚落座,秦默却站了起来,“听闻这山上适合打猎,我去转转。” 司马成玉还指望着秦默帮他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现在是秦默走到哪,他跟到哪,闻言立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他头一扭,瞥向谢绍延,“延哥去不去?还记得前年咱们去围场打猎的事情吗?那晚的烧烤也真是香,咱们去打些野兔子过来烤着吃。” 谢绍延眯着眼睛面无表情,脑子却飞快的转动了起来,秦统领这样沉默的跟个木头似的人会主动提出去打猎?他的目的在何处? 拉司马成玉走? 他们私下要商量事情? 若是如此,他自会回避。 可他抬头,见司马成玉扭头招呼着路嘉,吴子虚和李文强一同前去,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今日这趟……他有些摸不准,不知道昭华公主这一拳究竟是出在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能从秦默的行为中,一点点的去探索。 “走吧,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谢绍延伸了个懒腰,干脆将张澄泓也拉上了,“澄泓你一个人呆着也无趣,随我们一同前去吧,人多热闹些。” “可不是,走走走,大家一起去。”路嘉笑哈哈的拖着吴子虚一同向外走去。 一行人向着山上走去。 这山庄建筑地甚是巧妙,将山庄与丛林相结合,清雅秀丽的房屋旁边便是茏葱佳木,山石相间中又有着花团锦簇,无数的茶花整个山庄将森林的狂野与江南的温婉相结合,飞楼隐匿,雕甍绣槛,一切隐于山坳树杪之间,让人有一种深居幽林之中的错视感。 谢绍延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此处。 这不周山他自幼就听说过,却一直未曾来过,只因这里不光是皇家别院,更是先皇专程为苏贵妃建筑的,这里满地的茶花,亭台水榭,山泉清澈,以及竹林幽谷,每一处都是苏贵妃平生所爱,建筑悠久,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很多房屋上已经有了岁月流逝的痕迹。 这样一个无人敢擅自踏足的地方,昭华公主却将一群纨绔子弟安排在这里,更是让秦统领起了头,带着他们到后山去打猎,她就不怕他们毁坏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这可是先皇珍爱的宝地,若是被人损害了,此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便是不敬先皇,往小里说,也就是玩闹时一不小心犯的错吧了,可若是有人揪住这一点不放,完全可以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今日这一趟,本就是多余的,他们完全可以顺着河水直接抵达金陵城,如今却停留在此处,若说此处有何特别的,一来是这山庄,二来,便是司马清修河道一事…… 谢绍延想到此,顿时眼前一亮,急忙看向秦默,果见秦默停住脚步,指着一棵大树后面,高声道:“成玉你看,你想要的野兔子。” 好戏来了。 司马成玉顿时双眸瞪大,闪烁着狼一般的精光,“乖乖,这兔子可真是肥,弓箭呢?” 他扭头询问道。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赤手而来,司马成玉连忙一挥手,吩咐小厮去取弓箭,自己则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眯着眼对着兔子砸去。 石头嗖的一下子窜了出去,正好砸在大树上,那兔子一扭头,血红色的大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蹦走了。 一招未中,司马成玉反倒起了猎野之心,撸起两只袖管,高声道:“这死兔子,今日我非逮住你不可。” 秦默在一旁眯着眼睛,劝阻道,“还是问清楚是不是家养的兔子,再决定是否该猎。” “不就是几只野兔子吗,没事,再说了,家养的都是关在笼子里,哪有这么快的速度,野兔子才蹦这么快。”司马成玉摆了摆手,满脸的不在乎,“秦大哥放心,若是出了事,算我的。” “……”谢绍延跟在后面,听到这句话脚下一个踉跄,这个蠢货! 他这是别人挖了个坑,还没来得及推他下去,他自己就蹦蹦跳跳的往里钻了,一边钻还一边叫嚷着,“这个坑好棒,我是自愿跳进来的,若是出了任何事情别怕啊,都是我的责任。” 他以前也是这样坑司马成玉的? 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便是予人方便,顺水推舟。 谢绍延深谙此道,当下轻笑一声,道:“这兔子确实肥,不若这样,我们就来比比看,看谁猎物最多,输的人今晚为大家烤兔子,怎么样?” “好!”路嘉第一个点头同意,他跑过去搭上司马成玉的肩膀,“延哥烤兔肉的手艺可是一绝,咱们今日得将他拿下,让他为我们烤兔肉。” 司马成玉连连点头,“这主意好——” 在场的几个人很快就达成一致,司马成玉往前走着,眼尖地瞥见房屋旁茶花后一个白色的影子,当下整个人窜了出去,还未扑到跟前,那兔子就蹦走了,气得他猛的一踹脚边的花盆,“这小畜牲,跑的还挺快。” 就在这当口,小厮已经送来了弓箭,谢绍延拿起来,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寻到了一个最佳的攻击点,眯着眼睛梭巡着猎物,视线中突然窜出来一只黄色的野鸡,谢绍延唇角一勾,拉紧的弦一松,利箭“嗖——”得一声窜了出去,一箭射穿了野鸡。 吴子虚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一把提起乱蹬着两脚丫子浑身抽搐的山鸡,拎了拎,叫嚷道,“这山上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连山鸡都这么肥,瞧这肉长得,煮起来肯定香。” 他兴冲冲地拎着山鸡,一摇一晃的跑了过去,当着司马成玉的面晃了一晃,“成玉你看,延哥猎到了一只山鸡,你的野兔子呢,咋一个都没猎到?” “哇,好肥的山鸡,快,快送到厨房去宰了,别耽搁时间,晚了这鸡肉就不香了。”李文强一脸的兴奋,从花丛处飞奔了过来,一路上不知踩踏了多少茶花,更是踢到了一盆珍贵的盆栽。 司马成玉盯着山鸡,看红了眼睛,暗搓搓地咽了咽口水,从小厮手中接过弓箭就往山上冲,“等着,今日我定多猎几只野兔子给你们尝尝鲜。” “成玉等等我,我也来。”路嘉兴奋的将外裳一脱,跟着司马成玉走了,“好久不曾吃到野味了,难得来一趟,我们多猎几只,最好能抓到一只野山羊,野鸭子什么的,那就真的是大饱口福了。” 秦默提着弓箭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漫山遍野的寻找猎物,再看看房屋上射偏了的利箭和被踩踏成泥的花草,唇角的弧度微深。 如今这般,算是完成任务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不打她,打谁? 天冬办事效率极高, 不到半个时辰便赶了回来。 昭华公主揉了揉脖子,从书册里抬起头,这般盯着看, 还真是有些累,“被人发现了吗?” “公主放心, 司马公子今日不在,属下藏得很隐蔽。”天冬面无表情地将探查出来的结果汇报了一遍, “……河道前宽后窄,疏通有一段时日了, 河工约有一百二十人, 皆是从汶水码头寻来的青年壮汉,大多是这附近三里外村庄的农民,属下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闹事。” 昭华公主挑着眉,来了兴致, “他们闹什么?” 闹事好啊,不怕他闹的凶, 就怕他不闹。 “在闹工钱的事情,开工正好一个月了, 可谁知,说好的月结工钱, 一工一月四两银子, 包吃不包住, 可是一月过去了, 工钱却不曾给,工头说是改了规则,待工程完成之后再一次性结算,河工们似对这件事情颇有怨言,要求司马公子站出来解释一下这件事。” 昭华公主眯着眼睛,一下子抓住了关键点,“这点银子,司马清不至于贪,这事情应该是工头在负责,那工头瞒着司马清贪了这银子?司马清不在河道处?” “之前一直在,见工程稳定,就开始时不时的不在,已经有两日没来了,似是睡在城里。” 昭华公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真不愧是兄弟两个,原以为这司马清会好一些,没想到,也是一样的蠢货……”若是严如是知道司马清在这偷懒,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见天冬停下来看着她,昭华公主摆了摆手,“下去吧,这边不用探了。”有个贪得无厌的工头,这件事情便简单多了。 自天冬走后,昭华公主面上的笑容收敛,严肃了起来。 “阿姐,这河道到底怎么了?为何你如此关注?”安宁郡主探出头来。 “问话之前先动动脑子。”昭华公主揉了揉眉心,掀开车帘,指着外面空旷的地,问道:“看到了吗?” 安宁郡主凑过脑袋,认真看去,所见之处是山脉,大地,杂草,蓝天,白云……偶尔几只飞鸟经过,也未曾停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不解的拧着眉头,“什么都没有啊,阿姐你要我看什么。” “这里是何处?”见她不开窍,昭华公主点拨道。 “这里……是汴梁城的郊外啊。” “这附近在做什么?” “修河道啊,怎么了?”安宁郡主还是一脸的懵懂。 “你若是将平日里捉弄人的本事用上,就不会这么蠢了。”昭华公主斜了她一眼,手指轻叩着书面,“你看这里地势偏僻,没有农田需要灌溉,亦没有商船经过此处,周围更没有村庄人家,漕运也不通此处,将才天冬也说了,这条线前宽后窄,那宽的是近一个月刚疏通的,显然在修理之前,这条支线狭窄,常年干旱……” 安宁郡主面色沉了下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既不需要灌溉农田,又不通商船,那他修这河道做什么?这不是多此一举,毫无意义吗?” “问得好,修了做什么?” “贪银子?”安宁郡主托着下巴,猜测道:“领个差事,随便做点没用的事情,然后谎报银子,从中捞钱?他右相就这么缺银子吗?” “若只是贪些银子,倒也罢了。” 昭华公主眼眸中闪过一道厉光,她原先也以为只是贪些银子,可是一来,右相府不至于为了这几万两银子丢进脸面,二来,这越是明显的纰漏,让人第一眼迷糊,第二眼察觉出来的弱点,很有可能就是迷雾弹,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手中的地形图上是没有这条支线的,可这支线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这一点,很是蹊跷。 很显然,这时有人故意从地形图上将这条线抹去了。 严如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就只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事情。 “好好查查,我总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昭华公主一言落下,再次低垂下头,细细的查阅了起来。 认真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 不知不觉,又是一时辰过去了,期间,素衣送了两次零嘴过来,皆被公主拒绝了,这件事情至关重要,找不到具体的原因,她便难以下咽。 安宁郡主其实早就饿了,她抱着瘪瘪的肚子,盯着书册看的眼睛都发花了,好几回将一个字看成了两个字,她这辈子加起来看的书,都没有今日看得多。 而且,她看书的速度也远远抵不上公主,她这边一本书册刚翻到一半,那边,公主已经刷刷刷一本看完扔在一边。 好饿啊,为什么还不结束? 阿姐好有毅力啊,为什么她能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书卷看很多就不觉得累,而她,只要捧起书,就发现身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这个马车很好玩,她的头发好好玩,阿姐衣裙上的兰花真好看,就连她的手指头也很好玩。 在摸遍了自身所有能摸的东西之后,安宁郡主开始想别的事情。 也不知道张澄泓现在在做什么?她昨晚还想着该如何报复回来呢,可是今日被阿姐这么一说,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她现在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是继续跟他对着来,还是好生对他? 戏文上说,男子都喜欢温婉柔情的女子,看看阿姐就知道了,她每次看秦侍卫的眼神都像是一汪潺潺的秋水,里面满满的都是爱意,而秦侍卫更是对她无微不至,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宠着疼着,事事都先询问她的想法和意见。 她也好想拥有自己的秦侍卫啊。 也不知道张澄泓温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像秦侍卫对待阿姐那般,将她当成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会不会处处关心她照顾她? 她跟在阿姐身边多日,亲眼见到秦侍卫是如何的细微体贴,凉风一吹,他就会送上温暖的披风,细细地为阿姐披上;阿姐打个哈欠,他就能送上靠枕;阿姐还未曾饿,他就已经吩咐厨娘备好阿姐喜欢吃的膳食;阿姐若是出了事,他比谁都着急;不管瞧见多少女子,他都是目不斜视,眼睛里只有阿姐,她很多次抬眸,都看见秦侍卫沉默的注视着阿姐,那眼神虽是淡淡,却叫人心中发暖;旁人若是唤他,他都是第一时间看向阿姐,询问阿姐的意思;阿姐与旁人闲聊的时候,他就站在身后,不言不语,很多时候她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面色入场,很是自然,哪怕旁人头来异样的眼光,他都不曾动摇半分,就好像本该如此。 也难怪阿姐会对他上心,这样的男子,谁不想要? 如若有一个男子愿意这般为她付出,哪怕他出身低微,哪怕他面若冰霜,呆得跟个木头似的,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她也愿意与他共度一生。 安宁郡主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奇怪。 以前最瞧不上的便是那无用软弱的男子,更是觉得那种事事顺着女子的男子半分男子气概都没有,全然没有自己的主见,这种男人要了做什么? 寻夫君当如戏文中的侠客一般,面容冷峻,常年不露笑容,武功盖世,惩恶扬善,对女子则霸道强势,全然主导。 可是现在,她却希望张澄泓能够像秦侍卫对阿姐那般对她…… 若是她和张澄泓当真在一起了,阿爹和阿娘应该能接受吧。 也不知道他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 她都想不通,她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安宁,你醒醒——” “安宁——” …… 遥远的的声音传来。 安宁郡主手撑着脑袋,眯着眼,意识很是迷糊,好像有人在喊她? “凤——欣——怡——你——给——本——宫——醒——过——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安宁郡主身子动了动,自主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奇怪,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闺名?好困啊,她还是继续睡好了,刚才想到哪里了…… 见身侧的某人头一点一点,就快要垂到书卷上,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却仍然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昭华公主忍无可忍,对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得一声,安宁郡主发出一阵鬼哭狼号的惨叫声,“啊——阿姐——你打我做什么?” 昭华公主连忙从她手中抢走书册,合上,放在一旁的小书桌上,“为何打你?” 她发出一声冷笑:“我倒要问问,让你查个东西,你睡了半个时辰,你昨晚做贼去了吗?” 真正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安宁竟然在睡梦中喊着“秦侍卫”,“秦侍卫”这三个字! 自己的男子出现在别人梦中,这让她如何能忍? 不打她,打谁? 她还觉得自己下手轻了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逮个正着 “啊?我都睡了半个时辰了?有这么久?”安宁郡主睁着朦胧的睡眼,一脸迷茫的看着她, 好半饷才回过神来, 当下一拍脑门, 叫道:“啊……我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河道……对, 河道的事情, 我还没查到,阿姐你别急, 我这就来查!” “指望着你帮我查,怕是查到明年都查不到。”昭华公主微眯着眼睛, “我已经找到了。” “是什么?” “与你无关。”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笑容有些阴森,“梦见什么了,笑的那么甜美?” “没什么啊。”安宁郡主一脸无辜,“阿姐你知道我的, 我一看书就犯困, 迷迷糊糊的, 自己都不知道睡着了……” 昭华公主冷哼一声, 不客气地指了出来,“本宫可是听见你在不停的喊着秦默的名字!” “哈?”安宁郡主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眼瞧着对面那人满脸写着“你今日不给我一个解释, 就休想安全离开马车”, 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讪讪笑了两声, 神情十二分的尴尬, “阿姐,别……别误会,我……我是梦见了张王八,不……不对,是张澄泓,我梦见他了。” “嗯哼?”昭华公主一脸的我信你就是有鬼。 “阿姐,你听我解释,我是真的梦见他了,当然……也有你和秦侍卫。”安宁郡主急了,连忙凑过去拉着公主的衣袖,被她拂袖一甩,安宁耸着肩,嘟着嘴,可怜巴巴道:“我梦见和张澄泓在一起了,然后……我就希望他能像秦侍卫对你那般将我捧在手心上,秦侍卫对你真的很好,我从未见过像他那般深情的男子……” 昭华公主眉梢一抬,眸中流出笑意,唇角止不住的勾了起来。 那是自然,她家秦默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对外人冷漠如冰,却对她一人深情似海;明明是那般木讷的性子,却对她极尽温柔;他能给她的不多,却都是他的全部,他是真的将心掏出来在爱她。 见她面色好转,安宁郡主暗自松了一口气,屁股向她的方向挪了挪,“阿姐,你到底是怎么征服秦侍卫的,可否传送些经验给我?我瞧着那呆头鹅分明是对我无意,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他对我动心?” “你想拜师学艺?”昭华公主眉梢挑得更高了,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滴溜一转,闪过一丝戏谑,“你不是自称阅遍天下无数男儿吗?怎么,劝解别人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我……我那都是空话,哪像阿姐,你都是实战经验。”安宁郡主讨好道,“阿姐,你就教教我吧,好不好?” 张澄泓性子沉稳,做事认真,是个能用之才,皇兄曾隐隐向她透露,打算日后重用他,她相信以张澄泓的为人,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善待对方。 安宁若真是与他在一起,倒不失为一桩大好的姻缘。 更重要的是,前世安宁临死前手中紧紧握住的玉上,便有一个“泓”字,而今生,她不过是与他打交道了两三回便喜欢上他了,她隐隐猜测,或许前世安宁心中那个人便是张澄泓,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感情纠葛,安宁最后性情大变,完全不成人样……想来一定发生了很是惨烈的事情。 她一直想着力挽狂澜,让前世的种种悲剧不再重演。 昭华公主愣神了好一会儿,想到前世的种种,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抿着唇,低垂着的眼帘遮住眼中的伤感,再抬眸时,已然换上了局促的笑容,摆出一副亲和的嘴脸,“先叫一声师傅来听听。” “师傅,师傅!”安宁郡主狗腿的连声叫唤着,嘴比抹了蜜还要甜,“我的好师傅,好阿姐,整个大明朝最好的阿姐,你和秦侍卫那么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让我好生羡慕,阿姐你快传授我一些经验。” “要想得到一个人,首先就要投其所好。”得了她这几声师傅,又被她这般哄骗着,昭华公主意思意思地随口说了几句,“这男人大抵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你可以任性可以刁蛮,可是在他面前,一定要展现你温柔的一面。” 这些道理,安宁郡主都懂,只是…… “阿姐,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啊。”她瘪着嘴。 “我记得,他喜欢苏东坡的词。”昭华公主手一伸,从右边一堆书籍中翻出了一本诗集递了过去,“待回了山庄,你寻个他在的时机,让他知道你也喜欢,这不就有了共同的爱好吗?” 安宁郡主大喜,从她手中接过,翻看了两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首词我幼时念过,我阿爹也崇敬他,阿姐,谢谢你。” 逍遥山庄后山确实养了一些兔子,因着公主的吩咐,昨日便有人从集市上买了不少芦花鸡和兔子送到了山庄,此刻,司马成玉,李文强,路嘉,谢绍延等人满后山的乱窜乱射,惊得一群鸡和兔子乱蹦乱跑。 “快看,我又抓到了一只肥山鸡!”司马成玉逮着一只芦花鸡,拎着它的翅膀哈哈大笑。 “这只鸡可真肥。”李文强拎着白兔的两耳朵凑了过来,盯着他手上的山鸡的眸光放光,就像在瞧着一盆笑喷喷的鸡肉,他舔了舔唇,眼眸一瞥,瞧见了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只山鸡立在上面,正挥动着翅膀。 “路嘉,路嘉,快抓住它,别让它跑了!”他尖声一喊,几个人同时窜了出去。 司马成玉蹑手蹑脚的靠近,在快靠近它的时候,整个人“扑通”一声对着山鸡扑了过去。 那鸡看着呆笨,动作倒是快,就在他扑来的那一刻,整只鸡向前一窜,生生的逃离了魔掌,正要跑时,就被路嘉一把捏着翅膀抓了起来,“哈哈,被我抓到啦,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笑着抬头,却见对面的两个人呆愣在原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面,他疑惑地转身,正对上昭华公主咬牙切齿的那张脸。 路嘉吓得手一提,那芦花鸡跟昭华公主四目相对,一个眼睛里满是恐惧,一个满是愤怒。 他们三个的模样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司马成玉那一身上好的丝绸华服也不知道是自己摔倒磨坏的还是被树枝石头划破的,腰带上沾着鸡毛,衣裳上满是划痕,有两处已经撕破了,挂在身上随风舞动,满身狼狈。 李文强那散乱着的头发上沾着一小撮黄白色的不明物体,很是粘稠,昭华公主分辨出来那是鸡屎之后嫌弃地撇开眼,眸光落在路嘉身上,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外裳似是被他自己脱掉了,袖口卷着,两只手黑乎乎的,都是泥巴,衣摆上同样撕了好几块,靴子上满是污泥,此刻呆愣愣的瞧着她,提着芦花鸡的手下意识的抬起,擦了擦脸,顿时,一张秀气的面容上又黑又白,煞是好看。 随着昭华公主赶来的安宁郡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指着身上沾着不知道是鸡屎还是泥土的司马成玉说不出话来,良久,噗嗤一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嘲笑声。 慕容恒兄妹,吴笑以及几位贵女先后赶来,在看见此景时,慕容兰心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前的三个人哪里有平时华丽贵公子的形象,再看看这后山,满地狼藉,到处都是鸡屎泥巴,利箭到处都有,好几只都深深的扎在了墙壁上,那一盆盆价值千金的兰花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被谁踩了,上面还沾着鞋印。 慕容恒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眸光落在脸黑如锅底的昭华公主身上,唇角一勾,眼中满是戏谑之色,恐怕这一回,公主是真的生气了。 就连他也没能想到,他们的破坏力如此之强,这是直接毁了整个后山啊。 “成玉,你们抓到了几只?”谢绍延一手拎着芦花鸡,一手抓着两只兔子,与秦默,张澄泓,顾清让一同走来,在看到昭华公主的时候四个人也是一惊。 他们四个人倒稍微有些人样,谢绍延衣裳上沾着鸡毛,裙摆也被勾坏了,张澄泓和顾清让一人提着两只大兔子,只是头发有些散乱,衣裳不整了些,至于秦默…… 他中途被抢着抓芦花鸡的司马成玉推了一把,他人倒是不曾摔倒,可是司马成玉手中的芦花鸡却成功在他身上踩踏了好几脚,鸡毛黏在身上,原本英俊帅气的人,一下子多了几分滑稽。 眼看着昭华公主投来冰冷的眸光,他一下子傻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提着芦花鸡往跟前一挡,那芦花鸡拼命的挣扎着,扑闪着翅膀,顿时无数鸡毛飞起。 “啪嗒……” 一垛鸡屎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他的靴子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是我们的错 秦默彻底傻眼了,脸轰得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手中的芦花鸡抓着也不是, 丢了也不是, 他连忙抓着芦花鸡往身后一藏, 可是为时已晚,能丢的脸已经丢尽了。 昭华公主摆起的脸瞬间破功, 她“噗嗤”一声, 猛然咬着下唇,抓着安宁郡主的手狠狠一捏,这才将笑意憋了回去, 安宁郡主被她这么一抓,“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随后指着他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全然不顾忌形象。 慕容恒他们一个个双肩抖动, 憋笑憋得满脸涨红。 秦默,顾清让和张澄泓这三个人脸皮子薄, 被人这般笑着,羞红了脸, 谢绍延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甩了甩手中的芦花鸡,面上的神情依旧。 司马成玉和路嘉,李文强, 吴子虚脸皮虽然厚, 可是被公主当场逮着, 又是如此狼狈的一刻,一个个心虚的低垂下头,不敢去看。 昭华公主眸光从秦默身上移开,瞥向满地被踩烂的兰花,澎湃的笑意就彻底忍住了,黑着脸训斥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公主,我们只是……”路嘉硬着头皮走上前,话刚离了嘴,昭华公主一季冰冷的眼神扫过,“闭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伸手指着司马成玉,司马成玉咽了咽口水,将手中的芦花鸡往前面一送,“咯咯咯——”芦花鸡伸长着脖子,不合时宜地叫唤了几声,瞪着两黑眼珠子。 不知为何,被芦花鸡那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昭华公主心里直发毛,她后退了一步,面色又黑了几分。 司马成玉连忙将芦花鸡往背后一塞,“我们想抓几只野兔子烤着吃,正好看见这山鸡,就一并抓了……” “野兔子?山鸡?”昭华公主厉眼一瞪,“父皇养的兔子你嘴里竟然变成了野兔子?这名贵的芦花鸡,专程养的留着宫中宴会用的御用鸡到了你嘴里,竟然变成了山鸡,司马成玉你好大的胆子!” “哈?”司马成玉目瞪口呆,傻傻的看了眼手中的……御……御用鸡? 脑海中各种疑问:这是先皇养的?先皇会有闲工夫养这玩意儿? 先皇不是三年前就薨了吗? 再说了,这兔子也就罢了,鸡能活三年? 看着面前懵了的几个人,安宁郡主笑得肚子都疼了。 阿姐实在是太逗了,御用芦花鸡……哈哈哈…… “这逍遥山庄是父皇生前最爱,本宫念着你们是世家出来的子弟,行为端正,品行纯良,这才带你们来这里,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昭华公主不满的瞥了安宁一眼,几步上前,捡起一朵被踩烂的山茶花,在司马成玉面前晃了晃,“十八学士,茶花中的珍品,一朵就价值千两,这玉茗花,这粉霞,每一株都是珍品,还有这房屋上的利箭!” 昭华公主怒气冲冲的指着他们,训斥道:“皇家别院你们都敢这么胡闹,为所欲为,是不是哪日,你们能拆了金銮殿!” 话到了这里已经很严重了。 谢绍延眼眸一眯,戏到了这里该有转折了,他扑通一声,率先跪了下来,“公主,我们错了——”自他跪下之后,秦默,路嘉,司马成玉,李文强都相继跪了下来。 昭华公主眸光一转,落在谢绍延身上,冷哼一声,“谢绍延,你的才华便是连顾老先生也惊叹不已,如今却沦落到在这里偷鸡摸兔,你可真是让本宫失望!” 在听到顾老先生的时候,顾清让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拎着芦花鸡,身子往后缩了缩。 “躲什么?”昭华公主瞪了过去,“抓芦花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躲?这时候知道愧疚了?亏你还是大文豪的嫡长孙,下回见到顾老先生,本宫倒要问问看,他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你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都学到哪里去了?” 顾清让脸皮子薄,一下子羞红了脸,今日也是一时昏了头,才跟着他们胡闹,如今被训斥,实在是无脸见人。 “还有你,堂堂的秦大统领!”昭华公主挨个儿训斥了一通,眸光落到了秦默身上,瞥了眼他靴子上的鸡屎,唇角扯了扯,努力压制住喷涌而出的笑意,瞪圆了眼睛,怒道:“本宫看你是个稳妥的,没想到你也跟着胡闹,本宫亏待过你吗?这辈子没吃过鸡是不是?你们——” 昭华公主挨个点着他们,“今日就给本宫跪在这里,什么时候这鸡下蛋了,什么时候起来!” 李文强一呆,怔怔地看了看手中芦花鸡头顶那大而鲜红的鸡冠,叫嚷道:“公主,这鸡是公的,公鸡怎么下蛋?” 路嘉“啪”的一巴掌打在他头上,“蠢货,这芦花鸡是公是母,公主会分辨不出来?公主这是罚咱们长跪不起!” “啊?”李文强苦着脸,“公主,我们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是啊公主,我们也是想抓了鸡,回头炖鸡汤给您补补身子。”路嘉跟着叫嚷了起来。 昭华公主被他们气笑了,“给本宫补身子?如此说来,这倒是本宫的不是了?你们将这后山毁成这样,也都是本宫的错?脸呢?你们的脸呢?” “不是……”司马成玉低垂着头,“都是我们的错,可是我们也是一片好心……” “闭嘴!”昭华公主白了他一眼,一个一个点着,“你,当朝右相的嫡子,还有你,阁臣之子,你,你,你,还有你,朝中重臣的孩子就是你们这幅模样?好好拿个铜镜照照看看你们自己是什么模样,真该叫个画师跟着,将你们这样子画下来挂在墙头,让你们的爹娘瞧瞧,对,是该让他们瞧瞧!来人,将这茶花,还有这箭,这些兔子,芦花鸡都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扔到大殿上,让皇兄,让他们的爹好好看看这就是他们的好儿子在皇家别院干出来的事情!” “公主,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司马成玉一听要将他们告状到京城,当下急了,连忙连滚带爬的上前,拉着昭华公主的裙摆,哭道:“公主你就饶过我们这一回吧,就这一回,若是让我阿爹知道,他不得扒了我的皮……” “是啊公主,求求你了,别告诉祖父啊,他不仅会扒了我的皮,还会啃了我的骨头。”李文强也凑了上前,苦着脸道,家里两个不省心的妹妹同时出了事情,祖父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若是让祖父知道他在外头闯下这样大的祸事,他可真完了。 路嘉看着那两个不要脸的,挣扎了一下,也跟着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前,“公主心地善良,端庄大方,国色天香……嗯,倾城倾国,才华横溢……”他绞尽脑汁想着夸赞的词汇,道:“总之,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公主就饶了我们这一回,我们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你的。”脸皮算什么?跟家里的惩罚比起来,这点面子不要也罢。 顾清让眼神飘忽,撇了撇前面舔着脸的三个人,心中有些踌躇,其实他也想上前求饶,祖父的教诲尚在耳边,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在外面偷鸡摸狗,还不得被他气死?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顾家书香门第的好名声,到了他这里,算是彻底毁了。 只是他一向面子薄,不好意思上前。 秦默则整张脸垂到了胸口。 这件事情虽是他与公主合谋而起,可是一开始只是打算拉他们入坑,小小的毁坏一下后山,随后视情况而定,公主先去探查情况,若是那河道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件事情,睁只眼睛闭只眼睛也就这么过去了,若是那河道有问题,公主就可以抓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让司马成玉来修缮园子。 要知道这附近的人家本就不多,人力更是稀少,这边需要修缮院子,人手只能从河道那里调动,只要司马成玉出了面,将修河道的人全都拉到这里来,他势必会跟司马清闹起来。 一旦他们闹起来了,那河道便休想再继续修理。 可是计划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事情到了最后完全不受控制了。 这群人玩起来,根本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要是看到芦花鸡,也不管它停在那里,直接一股脑的扑上去,踩烂了名贵的茶花就当没看见,箭射在了房屋上,也一脸的无所谓。 大家都只顾着抓兔子抓山鸡,到最后,全然玩疯了。 后山毁成这样,这下子,便是不想修缮都不行了。 想到公主难得派下来的差事被他办砸了,秦默就羞愧的无地自容,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兔子,挖个洞钻进去。 昭华公主瞪着拉着自己裙摆的司马成玉,“你阿爹要责怪你,与我何干?祸是你闯下的,难道,要本宫为你背锅不成?” 司马成玉一听尚有余地,连忙摇头,嘴比抹了蜜还要甜,“不不不……怎么敢让史上最好最漂亮的公主背锅,这是我们犯下的错,自然我们来承担。” “对,成玉说的对。”李文强跟着后面连连点头,“这后山是我们毁的,我们一定会将这里修葺好,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修园子 昭华公主眯着眼打量着他, 似乎在判定他说话的真伪,良久, 冷冷的吐出一句, “是谁先起的头?” 几个人你看我, 我看你, 李文强手一伸, 指向了秦默, “是他要来后山散心的。” 司马成玉一巴掌拍了过去,“来后山散心跟这有什么关系,散心能散到抓兔子吗?别扯我秦大哥。”他扬起脑袋,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模样,态度十二分的诚恳, “公主,是我瞧见了兔子, 想吃兔……” 眼看着昭华公主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弯, 连忙改了口, “不, 不是, 小兔兔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它呢, 公主你知道我的, 我平日里最善良了, 连一只小蚂蚁都舍不得踩, 又怎么会吃兔子,我其实是想抓着兔子,陪它玩耍的……” 昭华公主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司马成玉见这话起了用处,连忙推了推路嘉,路嘉跟着叫嚷道:“是啊公主,我们只是想陪兔子玩一玩,并非想要吃它。” “……”昭华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瞪着眼睛看着司马成玉,“所以,是你先起的头?” 司马成玉低垂着头,不曾辩解。 “就没有旁人了吗?本宫就不信你一个人能煽动大家来猎兔子!” 昭华公主话里有话,谢绍延眼中光影一闪,站出来道:“公主,此次确实是成玉提出在先,不过第一个射芦花鸡的却是我,而第一个抓到兔子的则是路嘉,我们几个,并没有谁先谁后之分,真要计较起来,大家都有罪。” 路嘉最机灵也最会做好人,闻言连忙点头道:“是的公主,若是要罚,就罚我们大家吧,怎能只罚成玉一个人,这件事情因我们而起,也由我们来善后,我们一定会将后山重新修葺好的。” 司马成玉感激的看了他们两眼。 在他们之后,李文强,吴子虚,顾清让也先后认罪。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不能将这里还原,本宫要你们好看!”昭华公主忍着笑意,冷哼一声,眸光瞥向秦默,“你,给本宫过来!” 话落不再看他,转身向前院走着,也幸好那兔子和芦花鸡养在后山,否则将整个山庄都毁了,他们今晚连睡觉的干净地方都没有。 昭华公主一走,秦默,张澄泓,顾清让先后离去。 只留下一群纨绔子弟站在原地,安宁郡主就蹦蹦跳跳的上了前,围绕着这几个人转了几圈,哈哈直乐,“你们都没吃过鸡肉吗?偷鸡偷到皇家别院来了,这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这会儿公主不在,路嘉,司马成玉等人也就生龙活虎了起来,闻言,路嘉拿出别在腰间的这扇,“哗”的一下子打开,扇得满身的鸡毛乱飞,他却自以为很俊的甩了一下头发,轻笑道:“郡主此话差矣,咱们在京城吃的那些,纵然再美味,可到底少了灵性,哪里抵得上这深山老林里孕育出来的鸡美味无穷啊——” “噗嗤……就因为这个?”安宁郡主指了指周围那些被踩烂乐的茶花,还有被他们破坏了的花丛草坪以及墙壁上的箭,“因为几只芦花鸡,你们把半个皇家别院都给拆了?我都没见过阿姐生这么大的气过,你们可真是有能耐。” 路嘉低垂着脑袋说不出话来了。 司马成玉看了看手中的芦花鸡,扭过头问道:“延哥,那这鸡,这兔子,我们还吃不吃了?” “训都训了,罚都罚了,为什么不吃。”谢绍延几步来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笑道:“成玉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你这衣裳上是什么?鸡屎?” “……”司马成玉垂首一看,脸都绿了。 那白白的一垛,可不就是鸡屎吗? 他一脸嫌弃的将外裳一脱,往地上一扔,苦着脸看了看周围的狼藉,“延哥你最有主意,快帮我想想办法啊,这下该怎么办?咱们也不会修园子啊……”话到了这里,他顿时眼前一亮。 修园子! 秦大哥貌似说过,这修园子跟河道一样,都是油水很多的差事,只要领到了,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怀里送。 司马成玉激动了,拉着谢绍延和路嘉,几个人头碰头,“延哥,我有主意了,公主不是罚咱们将此处修缮好,恢复如初吗?咱们赶紧去讨好讨好公主,让她不要将此事告到皇上面前,我们就将这罚,改成领差事。” 谢绍延眯着眼看他,司马成玉这榆木脑子竟然开窍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李文强不明就里,“这不还是要修园子吗?有什么区别?” “你个笨蛋!”司马成玉推了推他,“一个是被罚着修院子,那银子可就得我们几个人自己出,另一个则是领差事,那银子,咱们可以上报啊,甚至还能拿个功劳,毕竟这可是为先皇修缮园子……” 路嘉斜眼看他,“成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竟然能把颠倒黑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什么叫不要脸,这叫聪慧!聪慧你懂不懂?要用智慧来解决问题。”司马成玉懒得搭理他,只目光灼灼的看着谢绍延,“怎么样延哥,我这个想法不错吧?你赶紧为我们拿个主意。” 谢绍延眼睛微眯,司马成玉骤然开了窍,莫非是有人事先给他上过眼药水?否则凭着他的脑子和惰性,又怎么会想到领差事,修园子上。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不过关键点还在秦大哥身上,我们要找他帮忙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 先将秦默拉下水,让他也跟着吃些苦再说,没道理他们被人算计,干着苦活,让秦默抱得美人归,谢绍延唇角一勾,“可是这园子怎么修你知道吗?银子呢?户部也不可能现在就给你批银子啊,还有人工,你去哪里找人来帮忙修园子?这附近你熟悉吗?” 见司马成玉愣住了,好似对这些问题无法回答,谢绍延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些,这件事情是成还是败,全在司马成玉的一念之间,可是他的念想,却是可以左右的。 他是帮着公主呢,还是从中搞破坏呢? 这个问题只在一念之间,他迅速做了决断,“这件事情我们几个人都有责任,谁都逃不开,大家都是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说,是也不是?” 路嘉一听这话里有话,连忙跟着点头,“那是自然,咱们不能让成玉一个人背这锅,既然都是兄弟,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我们一起抗了。”话落,他推了推身边的吴子虚和李文强,这两个人连连跟着点头。 “那是自然,咱们可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怎么能让成玉一个人扛着!” “祸事,我们一起闯!责难,我们一起背!园子,咱们一起修,这不管是赚银子,还是砸银子,我们都一起!” …… 司马成玉感动的都快要哭了,什么是兄弟?什么是朋友?什么是义气? 时到今日,他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愿意与你共患难的才是真朋友,真兄弟! 这几个兄弟,他司马成玉一辈子交定了! “延哥,你最有主意,快帮我们想想办法,这园子,我们该怎么修?”几个人向山下走去,司马成玉问道,“若说人手,咱们带来的那一批护卫行吗?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修葺园子。” “护卫?”路嘉白了他一眼,“就连我都知道,护卫是守护安全的,你让他们去修园子?他们会什么?” “那怎么办?去哪里找人?”司马成玉愁眉苦脸。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过……这主意……唉,有些损,就看成玉你愿不愿意这般做了。”谢绍延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司马成玉瞪着眼睛,“啥主意?延哥你快说。”损不损的,反正损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只要能将这差事完成就好。 “这里地势偏远,也没有多少壮丁,要想找到一批会修园子的确实困难,可是眼下就有一批……”谢绍延低垂着眼皮子,慢吞吞道:“成玉你还记得司马清领了修河道的差事吗?那边可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壮汉,体力好,又懂得门道,若是能够将他们拉过来,这修园子的事情就不用发愁了。” 路嘉闻言,心一提,扭过头去看谢绍延,却见他一双幽眸里无风无波,瞧不出任何情绪,延哥他怎么会出这个主意,他想做什么? 李文强挠了挠头,“可是……那不是领的皇差吗?咱们把人拉走了,会不会出问题?” “……他那是皇差,难不成我们就是干闲事的,别忘了,我们可是修缮皇家别院,这可是先皇住的地方,说起来,我们的差事可比他的大多了!”司马成玉在内心琢磨了一会儿,很快就想通了,司马清那个兔崽子每回都在阿爹面前得眼,一个小小的庶子,竟敢敢骑在他头上。 他本就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谢绍延的挑衅 一行人兴冲冲的跑过去找秦默。 彼时, 秦默整理好了衣裳,换了双靴子, 站在公主门前踌躇不前, 瞧见他们来了微怔, 司马成玉已经自来熟的窜了上来, 一把拉着秦默就把他往一旁的草丛里面拉。 “秦大哥,你被公主罚站了?”司马成玉一脸心疼。 “……”秦默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其实没有罚站, 他只是怕自己靴子上有鸡屎,怕污了公主的眼, 不清理干净,不敢靠近。 “唉, 大哥, 都是我害了你啊。”司马成玉理所当然的将他的“嗯”理解成了“是的”, 他拉着秦默又走远了几分,几个人凑在了一起, “大哥,有件事情, 要跟你商量一下。” “何事?”秦默眉头一抬,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鱼儿上钩了。 司马成玉和路嘉几个人噼里啪啦将想好的主意详细的说了一遍,谢绍延摇晃着折扇站在秦默对面, 一双眼睛微眯, 好似对廊庑下的藤蔓起了兴致, 其实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秦默,见他至始至终面色都不曾变过,冷峻的面容上连一丝丝的惊诧都没有,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这一切果真都是公主的算计。 “怎么样,大哥?我这法子还行不?”司马成玉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锁着秦默。 秦默眉头一蹙,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行倒是行,可是这修缮园子的事不归公主管,便是进去寻了她,那也得工部审批。” “工部?”谢绍延眼珠子一转,怪叫了一声,手指向了路嘉,“那这件事情不就是你爹在管吗?”秦统领与他们相识时间更短,还不知道这群纨绔子弟到底愚昧到什么样。 和他们说话千万不能拐弯抹角,很有可能你丢出来的鱼饵,他们接不到,不是因为所有警觉,而是因为蠢的没看见鱼饵。你得将鱼饵明明白白的丢在他们面前,最好是喂着他们吃下去,他们才懂得,哦,有肉了,赶紧吞下去。 “啊,原来是你爹在负责啊,你早说嘛。”见不需要去讨好公主,司马成玉暗自松了一口气,路嘉可是他的铁兄弟,这事不必愁了。 “就是啊,路嘉,你小子也不知道支一声。” …… 路嘉愣住了,眼看着周围几个人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他怏怏然一笑,“这事……好像还真是我爹在管,可是……” “没可是。”司马成玉一挥手,“这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先干着,等把园子修得漂漂亮亮的,再去京城领赏,忙了一天,我这浑身都难受,走,咱们先去泡个澡休息休息,修园子的事情明天再议。” 眼瞧着司马成玉就要离去,谢绍延一把提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拽了回来,“拖到明天,你是想再被公主训一顿?这件事情今日便要解决!秦大哥,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咱们这园子应该如何修缮?”谢绍延将话踢到了秦默那里。 秦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人工是关键。” 司马成玉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对着秦默眨眼,“大哥放心,咱们已经有人手了,明个儿我就将他们都拉过来。” 拉过来? 秦默唇角微抽,不曾问这人手从何处来,只是加了几句,“既然是领差事,不必舍不得银子,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才是正道,那些短工养家糊口,也不容易,月银给足了,别人出四两,你出五两,将人心收拢住了,自然会卖力干活。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去询问慕容公子,他是个商人,精通此道,绍延说的对,公主若是见你们明日就开始着手修缮园子,定会觉得你们是诚心悔过,回头到了京城,势必会为你们美言几句,那花出去的银子……” “那花出去的银子不就全回来了吗。” 司马成玉双目放光,“对,对,秦大哥说的对,是这么个理,这趟事最关键是要让公主看见我们的诚心,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的,咱们这就去寻恒哥,我跟他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情,还有那人工,我们是今晚就去拉过来,还是明天一大早就去,这是个问题。” “晚上他们大多回家了,还是明天一早去吧,记得带上现银,有银子在,人家一准跟着走,这事情,慕容公子会替你们筹备好。”秦默提醒了一句之后,又加了一句,“至于公主那边,自有我来说情。” “好,就这么说定了。”有延哥,秦大哥在,又有恒哥这个商业巨头帮忙,想到这件事情办好了,银子和名声都有了,司马成玉整个人兴奋了,猛得一拍大腿直呼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了,拉着路嘉和李文强就去找慕容恒,临走前还感谢了秦默几句。 谢绍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兴冲冲离去的背景,眯着眼睛看着秦默,半饷,低声道:“没想到你就是当年拼死救出公主的人。” 秦默身子一怔,抬起头,眸光紧紧地看着他,他竟然调查过他? 将他眼中的警惕瞧的分明,谢绍延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中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苦涩,“我确实调查过你,你与公主……也难怪她会对你如此上心,只是,你与公主在一起,终究是害了她,你可曾想过,待回了京城,你与公主的事情一公开,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秦默察觉到了危机感,他面色不显,隐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攥了又放开,良久,坚定道:“公主不赶我走,我便不会离开,至于其他,与我无关。” 一句话,道明了他的立场。 谢绍延眸光灼灼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有一日你负了公主,我一定会将她抢过来,哪怕用尽手段。” 秦默面色微变,抬头时,谢绍延已经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大树后,天冬竖着耳朵,将他们的对话全然听了过去,身形一闪,消失不见了。 听到天冬汇报时,昭华公主端着茶盏,刚喝了一口茶水,“噗嗤”一声全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素衣瘪了瘪嘴,无奈的看着自家主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公主离开皇宫之后,就越发没有形象了,全然放飞自我了。 天冬低垂着头,抿着嘴角的笑,将谢绍延的话复述了一遍。 “谢绍延喜欢我?噗嗤……”昭华公主又一次笑喷了,“秦默什么反应?” “秦统领站在远处,愣神了很久,就连属下绕道回到屋子,他都不曾察觉,似是被这句话影响到了。” “他个呆木头……”昭华公主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她倒不是真认为谢绍延喜欢她,他那样心思深沉的人,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显,连一个暗示都没有,却突然对秦默说出这番话来,只怕警示他的意味更多。 他想告诉秦默,喜欢她的人有很多,只要他对她不好,便会有人将她抢走,让他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在一起。 谢绍延这般做的目的在何处?让秦默心生畏惧,不敢放肆?一般这样做的都是娘家人,谢绍延这是在帮她? 最近几次事情,谢绍延都明里暗里的插手,他这是在向她示好,要与她合作?他想入局? 谢家与李家可是绑在一起的。 皇兄打压李家,连带着谢家也跟着受了牵连,只是谢家和李家又不同了。 谢家一脉单传,传到谢绍延这里,谢绍延整日里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朝堂上,谢阁臣也很少插手朝中大事,大有顺着皇兄之事,谢家旁枝在朝中的位置也不高,原以为他谢家是打算归隐了,若是按照这个事态发展,等到谢阁臣百年之后,谢家基本上可以说是从名门大家中退出了,谢家自□□时期历经几百年的辉煌就要彻底画上句号了。 可是谢绍延却在这时候突然出了手,他这是看准了机会,从她这里下手,打算扶持皇兄,为谢家博一个前程? 八月的秋闱不远了,皇兄很看重今年的秋闱,待明年二月的春闱一过,殿试上,势必会挑选些人才,为朝廷注入新的血液。 这批血液将会是皇兄的人。 前世谢绍延,他身边的那群人并未参加秋闱,难道今生,他们打算参与了? 若是参与其中,凭借着他的才华,取得一个榜眼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状元之位,就要看顾清让参不参与了,顾清让可是顾老的嫡长孙,他的才华不容小觑,只要入了朝便能安排在翰林院,在翰林院任职几年,若是干得出色,可以提到内阁去,顾老的门生遍布天下,文人这股力量一定要看重。 还有路嘉,他左右逢源,很善见缝插针,也不是个小角色,她得多观察观察,他这样的,若是心术正,能干大事,若是心术不正,只怕会成为大奸臣;司马成玉虽然混账了些,却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是一大堆,只要稍微点播点播,有谢绍延他们提携着,大的方向不会歪,倒也能用,只是他背后的势力,右相是个毒瘤,不得不除,这一点,有些难办……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还不够深情 至于李文强, 完全就是个蠢货,可以忽略不计, 他绝对不能聪明, 就这样蠢下去挺好的,说不定还能保住李家…… 这样一个没有野心, 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蠢货,并没有多大的威胁。 昭华公主纷纷乱乱地想着,想的有些深远,父皇曾说过,不管做任何事情, 一定要有一个全局观,就像是下一盘很大的棋, 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棋子, 都有可能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别看这些纨绔子弟不务正业, 每日里流连青楼赌场,花天酒地, 可很多时候,还得靠他们成事。 前世, 她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看错了人心,她看错了严如是的心,更看错了燕王的心, 当初, 她并非是因为相信严如是才误认为燕王谋逆, 而是潜意识里,她就不相信燕王是好的。 自古皇家无真情。 因着平日里燕王跟皇兄不和,处处与皇兄作对,对待母后更是毫无尊敬可言,他每次看着母后的眼神带着仇恨,唇角总是带着嘲弄的弧度,她虽不喜母后,可母后终究是生她养她之人,她怎能容忍别人这般对她。 再加上母后总是在她面前说燕王狼子野心,说他是个不祥之人,天生带着反骨,此人不除,定为大患,久而久之,她便信了。 如今重新回头来看,她先入为主的想法,真的有多可怕。 看皇兄和燕王私底下的眼神沟通,分明是极要好的,父皇曾说过很多次,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兄弟相残,他也一直对着他们三人感慨,说皇帝看似风光,可真正坐到这位置就知道责任和压力有多大。 人生老病死,恩怨别离,悲恼憎忿,都只是一场修行,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种种的追求,名利,金钱,地位,感情……到最后都会成为手中握不住的细沙,匆匆流逝。 天下万物,风云变转,身为帝王,失去的都是最珍贵的,到最后能做的就是无情无欲,尽力的做好手头的事情,尽帝王该尽的责任,为国家而活,为了天下人而活。 昭华公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朝堂之上的事情她不会过多的插手,如今,也只能在这里做一些小动作来牵制住严如是。 秦默回来的时候,昭华公主正对着史册看的入神,他低垂着头走上前,沉默的站在公主身侧。 “回来了?”昭华公主未曾抬头。 “嗯。”秦默应了一声,随后添了一句,“我今日……将事情办砸了。” “在忏悔?”昭华公主移开视线,眸光落在秦默身上,见他低垂着眼帘,忍不住轻笑一声,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将才,谢绍延寻了我。”秦默沉吟了片刻,终是打算说出来,“他好似……倾慕公主。” “所以呢?”昭华公主唇角一翘,身子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她青丝上的木簪造型简单,不够精致,却胜在质地淳朴,衬托得她面容姣好,笑容如清水出芙蓉,澄澈明亮。 那是他亲手做的木簪,公主一直用着,从不曾换过。 秦默眸光落在那木簪上,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一暖,唇角勾了起来,“公主金枝玉叶,有人倾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昭华公主挑起来的眉头缓缓的落了下来,将手中的史册递给他,“河道的事情,查清楚了。” 明仁宗,万历十二年。 齐武王发生政变,自彰德而上,直攻京城,武陟便是进攻京城必走之路,大将军严文祥为了抵御外敌,将此河道封锁,同时严查此关,将此作为入京的盘查的要点之一。 平定叛变之后,明仁宗下令,将此河道填上,此后,这里变成了一片荒凉之地,也就渐渐从地形图上消失。 秦默拿过史册看了之后,眉头紧锁,越看越心惊,“这……右相他……” “谋逆是吧?”昭华公主端着茶盏一饮而尽,眯着眼看着秦默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倒是难得见他这般喜怒形于色,这便是忠心和不忠心的区别。 秦默抬眸,声音有些颤抖,“公主早已知道?” “嗯。”昭华公主低低地应了一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眼眸流转着复杂难以辨认的神色,“我原先还奇怪,为何要修河道,其实有一个最重要的点被我忽略了,河道在于运输,这一带的河道比较偏僻,能运输什么?人?军马?粮食?不……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私盐!他们要走私盐。” 秦默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若要引进私盐,只有两条路可走。”昭华公主用手指沾着水,粗略的在桌面上划上一个大致的图,“一个是水路,一个是陆地,陆地这一块是袁少和郑德在管,他们二人都是父皇的心腹,这些要塞也不可能让旁人去管,他们只听命于皇兄,陆地他们行不通。” 她划了一个叉,将陆地那条线擦去,在代表水路的虚线上点了点,“只能走水路,走水路的话,这条支线就是必经之路,这条路线周围偏僻,没有农田需要灌溉,商船不通,且常年干旱,河道狭窄,历史早已被人遗忘,这条支线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没想到,他们将主意打到这里来了,我还真是低估了严如是。” 严如是? 秦默猛然一怔,“公主是说世子……这件事他也有参与?” “什么叫他也有参与?”昭华公主斜了他一眼,严如是这是伪装的有多成功,便是她说出此事是他所为,就连秦默都是一脸的震惊,“这件事情,他便是幕后主导者!” 秦默是彻底被怔住了。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皇上?” “我已经派冰梓上路,将此事传给皇兄。”昭华公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必明日皇兄就能收到消息,接下来的事情,自有他和三哥作主。” 秦默沉静的看着公主,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个怪异的感觉,公主她并非此时才知道严如是要谋逆,她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察觉,很久很久之前…… 他犹豫了下,开口道:“公主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昭华公主唇角勾起冰冷嘲弄的弧度,“秦默你打过猎不是?猎人要逮捕野兽,不是因为它做错了什么,更不会在它做错的时候高喊一句它错了,大家快来逮它,而是……” 她眼眸中闪过一道狠戾,“在它露出软肋之时,给它致命的一击!” 他们如今缺少的便是证据。 严如是既然有了心,必定会有动作,他要屯兵养马,要制造兵器,要银子,大量的银子……只要他有了动作,就不怕抓不到他的错处。 别院外。 张澄泓洗漱完毕之后,在竹林里练了一会儿武,转身正要离去,清脆的读诗声从不远处传来。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 张澄泓沿着小道走了过去,见一个白衣女子背着手,对着一个小山丘念念有词。 白衣女子听到脚步声,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愁苦的神色。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在看到张澄泓时面上的惊诧神情演绎的很是巧妙,“张公子怎么会在此?” “……”张澄泓瞥了眼她身后光秃秃的小山丘,再看了看她面上凝重的神色,眉头蹙了起来,“郡主也喜欢苏东坡的词?” 安宁郡主在听到“也”字时心中又是一喜,阿姐诚不欺她。 “是啊,将才看到这里风景萧条,不禁想到了这首诗,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如此真挚的感情,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嗯。”张澄泓点了点头,轻叹道:“这是他悼念亡妻所作。” 安宁郡主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为了显示自己对苏东坡了解颇深,继续感慨道:“世间竟有如此深情的男子,一生只爱一人,便是亡妻离去多年亦不曾忘记她,时时悼念牵挂着,如此真挚的感情真是叫人唏嘘不已,天人相隔,世间最悲痛的莫过于此啊。” 张澄泓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微妙,“你觉得……苏东坡是深情的男子?” “是啊。”安宁郡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若是能找到这样一个好男儿,便是死了也甘愿。”苏东坡都对他的亡妻不思量,自难忘了。 这还不够深情吗? 张澄泓缓步走进一分,清润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眼中的戏谑一闪而过,“你可知,苏东坡在写下这首诗时正怀抱着貌美的小妾?” “哈?小妾?”安宁郡主呆住了。 “不光如此,他还为小妾写过词: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张澄泓又走近一步,眸光深深的看着她,“原来在郡主眼中,这样的便算是好男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张王八 “……”安宁郡主彻底懵了,她张了张嘴, 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苏东坡竟然有过小妾?还为小妾写过这样的诗句, 什么叫做“唯有朝云能识我”?那他的原配妻子呢, 算什么?他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呢?他的“年年断肠处”呢? 这哪里是断肠, 一个左拥右抱的人在这里故作深情吗? 将她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张澄泓唇角一勾,又是一季重锤砸了下来, “郡主既喜欢苏东坡的词,自是知晓他的生平,他妻妾成群, 曾将自己的姬妾当成物品送人,其中有两名姬妾身怀六甲……” 安宁郡主的脸刷的一下子黑了下来, 只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将才竟然还说苏东坡是难得的好男儿,自己想要嫁给他…… 可是这会儿, 她解释一句自己对这些毫不知情,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显示自己愚昧,对历史文人一窍不通? 安宁郡主悲愤了,她将才都说了什么! “郡主竟认为一个三妻四妾,随意抛弃侍妾的男子是长情之人,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张澄泓不怕死的又落下一句。 安宁郡主咬着牙, 声音有些阴沉, “是啊, 这样一个长情之人, 张公子竟然喜欢他的诗词, 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只是喜欢诗词罢了,喜欢他的‘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和‘一蓑烟雨任平生’,他的词纵横恣肆,清新豪健,文章更是文章气势磅礴,雄健激昂,顿挫排宕……”张澄泓话到了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安宁郡主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有些不知所措,她轻咳了两声,仰起脑袋,正要强词夺理一番,张澄泓却率先开口,“你怎知我喜欢苏东坡的词?这件事知晓的人并不多。”昭华公主算一个。 安宁郡主一下子愣神了,“我……我……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测出来的不行吗?” 张澄泓逼近一步,面上的神情越发的意味深长,“哦,你特意为我算卦?只为知晓我的喜好?” “我……我没有……”安宁郡主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发慌。 张澄泓又逼近了一步,“你并不爱看书,对他一无所知,只是因着我喜欢,才去读他的诗?”声音低沉悦耳。 斜阳洒在他面上,在他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意外的好看迷人,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紧紧的锁着她,似在等着她的回应。 安宁郡主把他唇角的笑容理解成了嘲弄,他知道了她的心意,在嘲讽她? 她的脸从发白到羞红再到发黑……最后忍无可忍! “咔嚓——” 安宁郡主一脚踩断了脚边的细树枝,咬牙切齿地吼道:“张王八,你欺人太甚!”话落,一拳对着他俊美的脸蛋砸了过去,张澄泓身子一侧,轻松躲过。 “王八?”他眯着眼睛,面上的神色先是一凝,起了一丝薄怒,随后想到了什么,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你既说我是王八,我倒要考考你,你可知道王八与乌龟的区别吗?” “……”哈?王八和乌龟有什么区别? 他们有区别吗? 不都说乌龟王八乌龟王八吗?这两种难道不是一回事? 安宁郡主先是一愣,满脸的不解,在抬头看到他唇角那一抹嘲弄的弧度之时,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堂堂郡主竟然被人鄙视了! 他在嘲讽她笨! 这个张王八!!! 安宁郡主气的七窍生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出手,平生所学到的招式齐齐用上,对着他狠狠的打去。 张澄泓一把折扇在手中翻转,也不见他有过多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便轻而易举的破解了她的攻势,安宁郡主究竟是女子,体力有限,几十个回合下来,她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而对面的白衣男子却是毫无感觉,游刃有余。 这个小白脸的武功竟然这么好? 安宁郡主气恼不已,也是在此刻才发现,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他姿势优雅,迎风而立,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的淡然轻巧,看着她的眉眼带笑。 她直到此刻才发觉,他根本就不是在与她比武,而是在看她的笑话! 这个人,不仅嘲讽她学识浅薄,还鄙视她武功不行! 这个张王八! 安宁郡主铁青着脸,手上的招式越发凌厉,猛然出拳,带着内力向他胸口打去,被他一把抓住拳头,化解了她的攻势。 安宁郡主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开来。 她气恼的抬头,却发现他眼眸沉沉,盯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发呆,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凝重,她手腕处,一点细小的朱砂痣鲜红如血。 “你给我放开……”安宁郡主一怔,正要破口大骂。 “欣怡……”浅浅的一声呼唤传来,直击心扉。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忽而来,带着跨越时空的悲痛和眷恋。 安宁郡主的眼眸一瞬间瞪大了,他……他唤她什么? 再抬眼时,他眸光清明,已然恢复了一片淡然之色,轻轻的将她放了开来,“时候不早,郡主该去用膳了。” 话落,便提步向外走去。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他一双手攥着,攥得用力,青筋突出。 安宁郡主不明就里的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他将才换她欣怡? 那是她的闺名,只有阿爹阿娘知晓的闺名,不……不对,还有阿姐知道,难道是阿姐告诉他的? 可是……阿姐会干出这种事情? 不知为何,在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狠狠的撞了一下,生生的疼着。 阿爹和阿娘不可能将她的闺名说出去,她得去问问阿姐。 她心中有一个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 秦默被司马成玉那群人叫走之后,昭华公主闲的无聊,拿出笔,在宣纸上画画勾勾,听到安宁郡主来了,她抬起头,见她面上满是汗水,微诧一下,笑道:“你做什么这么急?后头有鬼追你吗?”说着,还故意往她身后看了看,似是真的在看,到底有没有鬼。 “阿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安宁郡主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犹不解渴,又倒了一杯……一连喝了三四杯水下肚,这才擦了擦嘴,“阿姐,你实话告诉我,你可曾将我的闺名告诉旁人?” “告诉旁人做什么?”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垂下头,继续作画,“安宁不是挺好听的吗?读着也顺。” 画上的黑衣青年还差一双眼睛,只要再添两笔,就能画好。 “我也觉得不是你,可是张澄泓将才竟然唤了我一声欣怡,他怎么知道我的闺名?阿姐你说这是不是太奇怪了?我阿爹阿娘不可能说出去的。”安宁郡主又灌了一杯茶,这件事情,她真是想不通。 “撕——”毛笔在宣纸上猛然一划,拖着长长的黑线,将黑衣青年的上半身拦腰划断。 好不容易画好的肖像一下子全毁了。 昭华公主却顾不得心疼,抬起头猛然看着她,“你说什么?” “张澄泓唤了我的闺名啊,他叫我欣怡……”安宁郡主又重复了一遍,面上满是疑惑,“我问他为何,他又不说,匆匆忙忙的就走了,阿姐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昭华公主的眼睛猛的一缩,拉着她的手,急切的问道,“安宁你可记得捉|奸那一次,那天张澄泓也在场是不是?” “是啊。”安宁郡主呆呆的垂下头,看着昭华公主紧紧抓着她的手,那手轻轻的颤抖,阿姐她在紧张? “你把那日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往细里说,张澄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许落!” 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安宁郡主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神色变换不停,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感觉有什么事情是阿姐和张澄泓知道,而她却一无所知的。 她抿了抿唇,将那日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 烛光闪闪,照得昭华公主的面色煞白如纸。 没有人会将安宁郡主的闺名说出去,张澄泓是怎么知道的? 那刻有泓字的玉佩,张澄泓故意装醉去□□……再到这次的金陵之行,张澄泓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他性子淡雅,和顾清让是一类人,喜欢看书,喜欢诗词,喜欢丹青,他甚少与人起争执,与人相处从来都是退让三舍,他于武艺上并不精通,前世……她记得他虽学过几招,懂一些防身的招式,可他的武功并不好…… 昭华公主的喉咙有些紧,紧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其实早就那日比赛射箭的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她怎么不记得前世他有那么好的箭术,她的注意点一直放在秦默和严如是身上。 以至于这么大的漏洞,她竟然忽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死了 难道张澄泓和她一样回来了? 昭华公主一念至此,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若他当真回来了, 便能知晓她也回来了,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 一看就是换了一个人,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和神态没有一点异样,这不应该啊。 更何况, 除了武功和一些细小的行为不同之外,其他的,他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 莫非, 他并不是回来了,而是冥冥之中, 他与安宁的情缘未了? 此刻,昭华公主已经确定安宁手中那块玉佩便是张澄泓之物。 “阿姐……”安宁郡主弱弱地开口, “你怎么了?” “没怎么。”昭华公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即便他也回来了,也影响不到她,张澄泓的为人和品行她是清楚的,最多就是添了一个助力, 她相信张澄泓绝对不是严如是的人, 只要知道这一点, 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 多想无益。 昭华公主抬眸看向安宁, 轻笑一声, 道:“他唤出你的名字,许是你们命定的缘分,或许……前世你们便是一对鸳鸯,今生来再续前缘。” “什么破缘分。”安宁郡主气恼的嘟着嘴,“阿姐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很过分的。” 昭华公主挑眉,“哦,怎么说?” “他欺负我,嘲讽我,他还打我!”安宁郡主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一脸的愤恨不平。 “噗嗤……你竟不知道苏东坡妻妾成群?” “都死了多少年的人,他娶了多少妻,纳了多少妾,我怎么会知道!”安宁郡主狡辩道,“谁让他写那么深情的诗词,我便以为他是个长情之人。” “即便不知,那你也不该说他深情,是难得的好男儿啊,这不是暴露了你无知吗?”昭华公主可惜的看着桌上那副被毁了的肖像,将它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了纸篓里,又重新换了一张宣纸,“更何况,诗词是诗词,现实是现实,多的是嘴上深情,真实生活中左拥右抱的男儿,有几个诗人是真正守着一个人到老的?” 安宁郡主沉默了下来,良久,问道“阿姐,王八和乌龟有什么区别?” “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我没回答上来……” “笨!”昭华公主白了她一眼,“你平日里的聪明机灵都到哪里去了,他问你,你就随口胡诌个答案,譬如王八是鳖,是用来吃的,而乌龟,是祥瑞,长寿的象征,《史记·龟策列传》中有记载,龟甚神灵,降于上天,一般养在佛庙里,是用来崇拜的。” “阿姐你博学多才,自然晓得,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安宁郡主看了看垂头作画的公主,见她眉眼清淡,看着宣纸的眼神专注,很是认真,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张澄泓一定喜欢阿姐这样的女子,又聪明,又博学,不管和她说什么,她都能应接下来,哪像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昭华公主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这就要放弃了?” “……他又不喜欢我。”她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他亲口对你说了他不喜欢你?” “这倒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昭华公主拿着毛笔,在她脸颊上落下一笔,“你呀,就是想太多,又做的太少,我倒是觉得,他对你挺有心的。” 清清凉凉的触感袭来,安宁嘟着嘴擦了擦面上的墨汁,跟个受气包似的盯着她,“真的吗阿姐?” 看着她面上那一道黑乎乎的印子,昭华公主笑了起来,“你去打听打听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就知道我可曾骗你,他一向淡漠,甚少与人起争执,却屡屡与你相对,他若是当真对你无意,不搭理你便是,又何故这般欺负你,我倒觉得他只是在调戏你,而非你想的嘲讽。” 安宁郡主歪着脑袋,想了半响,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当下心思又飞扬了起来,忍不住歪着脑袋开始幻想着以后。 张澄泓一路奔至院子,吩咐小厮拿来他的行李,将最下面的包裹打开,里面堆放着厚厚一大叠宣纸。 他拿着宣纸,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个曼妙的女子,或迎风而立,或蹲着身子看花,或在雨中奔跑,或在漫山遍野里起舞……每一张上都只是个轮廓,没有面容。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 自从他一年前大病了一场,再次醒来之后,就不断的做着同样的梦。 “你个臭王八,快放开我,你离我远点,我才不要跟你走在一起!”梦里的女子满脸的怒气,边走边与他争执。 “你以为我愿意与你一起?” “那你走啊,不要跟着我!” “我若是不跟着你,你早就被人杀死了。” …… “死鳖鱼,你快醒醒啊,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张澄泓,你快给我醒来,我一个人害怕……”漆黑的森林里,她哭成了泪人,拼命的摇晃着他。 “……你再这样晃下去,我会被你摇死。” “死鳖鱼,不,不是,张澄泓,你终于醒了。”女子扑进他的怀里,即便是梦中,他都能感觉那一颗本以平静的心,纷乱的跳动了起来。 “死鳖鱼你不可以再这样吓唬我了,你若是醒不来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喂狼,让你死无全尸。” 他:“……” “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澄泓你说,阿爹阿娘他们会不会找我们找疯了?” “会。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去,明日我再去外面看看,争取找到出口。”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 梦中的女子不管何时,都是张牙舞爪的模样,“澄泓,叫我欣怡,我叫凤欣怡,你不可以忘了我……” 他浅笑:“我若是忘了呢?” “你若是忘记了,我就抓着你,咬你,打你,天天缠着你,缠到你想起我为止。” “好。” …… “澄泓,月色好美啊,等我们回了京城,我就带你去我家,告诉阿爹阿娘我们的事情,让他们为我们做主……早知道如此,我就不逃婚了,直接嫁给你,该多好……” “可那时,你并不愿与我一起。” “我后悔了还不行吗?谁让你那时候看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我平生最讨厌小白脸了,半分男子气概都没有……” “小白脸?”他一个翻身将她压下,挠着她的痒痒,“欣怡,你说我没有男子气概?” “……没,真的没……哈哈……”女子在草地上打滚,“澄泓不要,哈哈,饶了我,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月色迷蒙,草地的两个人打闹着,最后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梦里的女子笑靥如花,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她名叫欣怡,手腕和胸口皆有一颗朱砂痣…… 方切欣怡,忽承缄翰,备认谦冲之旨,弥增感荷之诚。 梦里的片段零零碎碎,像是一个不完整的故事,他模糊记得梦中的那些牵扯纠缠,他们因为什么事情被人追杀,两个人一路逃亡,从争锋相对,互相鄙夷,再到和睦相处,相互体谅,再到心心相惜,生死相许…… 每当梦见一次,醒来后,枕边的泪痕真实到无法忽略,他将梦中的一切都画了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般做。 画册一页一页的翻着,日升月落,日复一日。 画里的男女从相厌到相爱,很多画面在脑海里冲撞着,张澄泓紧蹙着眉头,眸光定格在一张宣纸上。 那是两个零碎的画面,左边,她抱着满身是血的他坐在血泊里,痛哭不已……右边,是她满身是血的倒在雪地里,一身的白衣被鲜血染得如同火红夕阳一般,临死的时候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羊脂白玉,到死都不曾松开…… “澄泓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死鳖鱼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过不离开我的……澄泓你睁开眼,你醒过来啊……” “你不要死……澄泓……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死……我们说好的,谁都不可以离开,你不能丢下我,你不可以丢下我的……” “……澄泓,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等着我,我去为你报仇,等我杀了严如是那个狗贼,我就来陪你……” “……我会去陪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 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耳边。 张澄泓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一直作响,很多画面在脑海中冲撞着,如利剑一般一下又一下的刺着他的心脏。 他死了之后,她为了他披上战衣,为了他手上沾染鲜血也在所不惜。 梦里的她后来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哭了,可也不再笑过,原本古灵精怪的一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原本澄明透彻的大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他的心仿佛也随之蒙上了一层晦涩。 张澄泓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嘴苦涩。 梦里他站在半空,看着深爱的女子最后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再也不曾醒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借酒消愁 “啪嗒……”滚烫的热泪落下, 滚烫的热泪落下, 黑色的墨汁争先恐后的晕染开来, 模糊了画卷上的人影。 张澄泓心中似是堵着千斤重的大石,这种压抑,闷得他几乎要发狂,他急促的呼吸着, 像是要抓住什么, 忽然他拿起眼前的画卷,狠狠的撕碎了开来,白色的碎屑漫飞, 他却觉得心中越来越乱。 为什么! 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场景…… 他像是发了疯, 抓着那些画卷狠狠地撕着,扯着,像是要将脑海中那个画面撕裂, 可是越撕扯,心中的那个人却越渐清晰。 她的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 一嗔一怒,与他吵架时不服输的模样,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好似一只横行霸道的大螃蟹,哭泣的时候又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笑起来就好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欣怡…… 凤欣怡…… 张澄泓面色惨白的站在原地, 看着面前撕碎的纸屑, 抓起一片拿在手中, 伸手抚摸着画卷上残缺的人影,手指颤抖,狠狠的将它抓紧,揉碎。 待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些知觉之后,他丢下手中的纸屑拔腿就向外冲去,小厮被这一幕惊呆了,看了看洒落满地的纸屑,再看了看一溜烟已经跑没影的自家少爷,忍不住咂舌,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一路奔至将才的小山坡,那里早已没有人影了。 张澄泓怔怔地走到山坡之前,看着地上被踩断的树枝,眉头紧蹙。 冷风习习,将他心头的火气吹散了不少,他本想找安宁郡主求证,他想知道梦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梦到这些?是不是……她也同样梦到?她也同样能看见这些? 可她若是不曾梦见呢? 他本不相信缘分一说,更不相信前世轮回,可是如今…… 就连他自己都迷茫了。 将梦境当成现实是一件很愚昧的事情,可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醒来后心脏的疼痛那般的清晰,他没办法忽略,也没办法当成一个虚幻的不存在。 难道冥冥中,真有前世一说? 一直待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张澄泓才回过神来,一扭头,见谢绍延拎着酒坛子,斜靠在树上,对着他浅笑,“来喝一杯?” “什么酒?” “酒名情殇,有些烈,不知你可能承受?”谢绍延手一动,将酒坛扔了过去,张澄泓接了个正着,打开,深深的灌了一口,冰冷的酒入喉,火辣辣的烧着喉咙,确实很烈,张澄泓唇角一勾,与他并排向院子里走去。 那里早已摆起了宴台,世家子弟并两排坐着喝酒玩闹,正中间,京城中有名的几个妓儿卖力演出着,抚琴一身淡绿色烟笼裙,端坐在一边弹琴,水儿姑娘则扭动着水蛇腰在场上跳舞,至于柳叶则笑躺在李文强怀里,时不时用嘴接过他送来的美酒,一颦一笑皆带着勾人的魅意,好几位怀中皆抱着美人,就连柳烟也来了,她上台跳了一段舞,便端着酒水安静的站在一边,时不时为各位公子添茶倒水,至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司马成玉。 在场的公子哥,有凑在一起闲聊的,有低头专心与美人调|情的,也有三五一成群嘻嘻哈哈闹着的,谢绍延拉着张澄泓坐到了秦默身边,此时秦默已经被别人灌了不少酒,面色有些发红。 谢绍延一招手,命人送来了七八坛酒一字排开,摆在面前,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率先拎起一坛,打开之后为秦默满上,“这是恒哥自家酿的酒,沉了十年的情殇,不知秦大哥可喝得惯,听闻你们羽林军出身的,大多是海量,就怕这就劲道不够足。” “我大哥的酒量肯定好!”司马成玉在一旁起哄道。 谢绍延为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干了,眼看着秦默面色不改的一口闷了,眯着眼叫了一声“好!” 张澄泓独自往边上靠了靠,不曾靠近,拎着酒坛一口一口的灌着,斜了眼被谢绍延和司马成玉围堵着的秦默,面上的神情莫辨。 司马成玉喝的有些醉,在柳烟为他添酒之时,忍不住一把将她往怀中一搂,引来柳烟的连连惊呼,“公子不可……” “不可什么?”沉重的酒味铺散开来,司马成玉伸手抚摸上她的脸,触手之处一片柔软光滑,手感真的不错,他又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柳烟红着脸躲避着,“奴婢还要去公主跟前伺候,公子请自重,啊……别……别摸那里……” 司马成玉在听到公主两个字之时,稍微收敛了一点。 谢绍延在一旁插话道:“成玉,别忘了明日的正事,事情办好了,这该有的,自然会有……”他意有所指。 司马成玉盯着怀中的娇人,烛火通明,将她的面容照的比花还要娇艳三分,偏生那双冰冷的眸子清冷,带着隐隐的坚强和固执,他的心免不了又跟着跳动了几分,将她放了开来,“对,明天还有正事要办,今晚可得早日休息。” 柳烟低眉顺眼的为他斟满酒,临走前眸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捧着酒盏离去。 秦默被谢绍延拉着连灌了两坛酒,眼前有些发晕,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跟他们告了别,转身就要离去。 司马成玉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上前扶着秦默,“秦大哥你再玩一会儿吗?这么早就走?” “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秦默眯了眯眼睛,他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是真的醉了,“你们接着玩,我先回去了……” 司马成玉一路将他送到公主院子门口,依依不舍的跟他告别,“秦大哥,柳烟的事情,别忘记了啊。” “我已经为你说了。”秦默头晕,心却不晕,闻言脚下一个踉跄,拉着他道,“公主说了,只要园子修好了,柳烟便是送给你都行,若是办不好……什么都没有,还要去皇上面前告你们……” “一定修好,一定修好。”司马成玉连连点头,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得进去,“秦大哥,我今日去询问了恒哥,又和哥几个商量了一下,一早和延哥,文强,路嘉一起带着银子直接去拉人,一个工头给五两银子,实在不行,六两,保准他们一准跟着来,到时候我们再好吃的好喝的供着,等园子修缮好了,就让路嘉拿去找他爹报,咱们这银子是实打实的花出去的,到时候报上去,秦大哥,还请你在公主面前多为我们美言几句,这么热的天,我们办这差事也累,多少也该……” “嗯……好,说的好。”秦默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着醉眼,身子又晃动了好几下,“成玉你就放心的去吧,这差事……办好了,好处少不了……我……我得先回去了,公主还等着……” 司马成玉松了一口气,看着秦默向里走去,想着明天的差事,想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柳烟娇媚的那张脸,心就痒痒,扭过头来吩咐小厮道:“去跟延哥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困了,先去休息了,明日一早见。” 谢绍延歪歪斜斜的坐在毯子上,一坛一坛的喝着,冷眼旁观着在场的众人,一场宴会下来,大伙儿都醉的七七八八,有人高声哼唱,有人嬉笑玩闹,有人大声地吹嘘,有人抱着美人似是已经按耐不住,人性的种种在醉酒后体现的漓淋尽致。 他仔细观察了秦默,发现他酒量并不好,可他始终都是眉眼淡淡,便是喝酒也极有风度,依旧是话语很少,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察觉到喝醉了就不曾再继续喝下去,喝醉酒后尚能如此自控的人,还真是不多,至少他不曾遇到过。 眯着眼睛打量着一旁的张澄泓,周围的热闹和喧嚣皆不在他眼中,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喝酒的姿态不像是享乐,倒像是在买醉。 张澄泓有心事? 这心事还跟感情有关?他在为情所困? 谢绍延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烈酒入喉,他身子向后一靠,整个人倒了下来,仰望着天上的繁星,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灼热感从咽喉处一直留到腹部再到心里。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借酒助兴还是借酒消愁?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追求的又是什么?他更分不清,自己是真的纨绔还是假装纨绔…… 好像每日算计着那种种事情的时候渴望着振兴谢家,他爹做下的孽若有一日翻出来,便是灭顶的灾难,他只有投靠了新帝,为帝王所用,让帝王看到他的价值,才能保住谢家,保住他爹…… 可是每当想到这些,他又厌弃那种种的算计,种种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觉得就这样陪着这些世家子弟们吃喝玩乐挺好的,谢家的未来与他何干?就让它一点点的落魄,一直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他只想就这样浪荡下去,每日里买醉买醉,醉到不省人事,醉到将一切都忘了干净,或许这样,他就能忘记她,忘记她早已经有了她的他…… 这世间的种种,风起云涌,缘起缘灭,一切都将归于沉寂。 他能拥有的又有什么? 想得到的权势,名利,金钱,他都可以凭着手段得到,可是人心呢……他该怎么去争夺? 快乐有多少?欢笑有多少?他每日里见到的纸醉金迷有多少,唇角佯装不在意的笑容有多少,他心里的痛楚就有多少…… 若是能就此长醉不醒,也算是上天对他的怜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人来了 秦默在院外站了许久, 一直到冷风将酒气吹散了不少, 这才向屋子走去, 刚走到门口,昭华公主就从门口探出头来,在看到秦默的时候唇角一勾,笑靥如画, “你回来啦?” 声音自如的就好似寻常人家等待丈夫归来的娇妻。 秦默心中一暖, 抬步向她走去,她却迈开小腿,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 清淡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昭华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拧起了眉头,“秦默,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喝了五坛。”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溢满鼻间,秦默满足的一叹, 低垂下头看着怀中的爱人, 见她皱着鼻子,一脸嫌弃, 连忙撤开身子,垂首看着她,“是不是熏着你了?我先去沐浴更衣……” 话落, 脚步还未迈开, 她却又一次扑了上来, “谁准你离开了?” “可是……”秦默有些犹豫,他怕熏着公主。 “没有可是。”往他怀抱里躲了躲,昭华公主仰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催了催他,“你累不累?不累的话,带我去山上看星星。” 秦默本想说天色已晚,山上风大,还是在房间歇息,可是垂眸见她满眼都是期待,话到了嘴边便换成了一个“好”字。 他上下打量着公主,见她特意穿了件稍微厚实的衣裳,显然是有备而来,唇角的笑容不禁愉悦了几分,回屋拿了两条锦衾备着,便搂着公主沿着山路一直向上,路上刻意避开了下人。 虽是六月的天,夜晚的山上还是有些清凉。 秦默带着公主来到半山腰,二人寻了个山石便相依偎着坐了下来。 月色如水。 靠在他暖意融融的怀中,昭华公主眯着眼睛,“你酒量如何?” “若是酒劲小,能喝六七坛,若酒劲大……只能四五坛。” 此次出来喝的酒都是慕容恒备的,那些世家子弟可都是好饮酒之人,又岂会轻易放过他,只怕今晚的酒不仅烈,而且劲道很足。 念着他说的自己饮了五坛,昭华公主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那你岂不是醉了?” “醉了。”秦默不曾隐瞒,他不对公主说谎。 离开宴席的时候头晕的厉害,浑身无力,此刻被山风一吹,他倒是来了些精神,头脑清醒,可浑身还是酥软无力,那喝下去的酒在他的血液里流淌,让他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想了想,扭过头认真的看着公主,眉眼温柔, “可是不喜?” “怎么会?” 将她往怀中搂了搂,秦默声音低沉了几分,“醉酒的男子大多失去理智,我时常听闻营中男子酗酒之后回家殴打妻妾之事,听说民间此类的事情甚多……女子也大多厌弃醉酒之人。”他一身的酒味,还真怕她嫌弃。 “那你打我吗?”昭华公主皱着鼻子问道。 “你说呢?”秦默被她的问话逗笑了,这话他不用回答,他将她捧在手心疼爱还来不及,含在手心都怕化了的爱人,又怎么会打她? “那你会失去理智吗?” “若只是醉酒,还不足以让我失去理智。”秦默认真的想了想,回道。 他一向克制力强,以前没有公主,他偶尔会陪着营房的兄弟们多喝几杯,喝醉了便倒床上睡上一觉,第二天依旧神清气爽,现在,便是别人再劝酒,他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说不喝就不喝,他一直记得自己的职责,他得回到公主身边。 山风有些大,好在秦默事先带了锦衾来,大大的锦衾将两个人罩住,摸着她温热的小手,秦默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不放心,生怕冷风灌进来,他细致地将锦衾拉了拉,将她整个人包裹住,“若是冷了,我们便回去,可好?” 璀璨的繁星点点,身后的胸膛温暖,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脏像是最美妙的琴声,昭华公主身子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大腿上,扭过头看着他,“那什么情况会让你失去理智?” 秦默自上而下的俯看着她,她的眉眼很好看,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着,那双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面像是蕴含着浩瀚星辰,却比夜空还要好看,那诱人的红唇如贝壳般一张一合…… 他不禁看痴了,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能让我失去理智的,大约只有你了。”其实他有过的。 在他有记忆以来,也就失控过一次,那是他看见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将年幼的公主团团围住的时候,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中,从来不曾伤过人,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还手的他抄起一旁的木头就狠狠的向着其中一名男子的头上砸去,直打的他头破血流,当场倒地昏迷不醒。 他浑身颤抖,怒意将他的恐惧和害怕都压下来了,眼看着其中一男子抓着公主就去撕扯她身上最后一片衣裳,他内心的愤怒更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那人的对手,上前抱住那人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被那人甩了开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又一次扑了上去,将公主紧紧的护在身后。 有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逃开,而有的人,则吓得屁滚尿流,又或者是跪地求饶,他当时并不知自己对公主是何等心思,他也从来不曾去想过那些,他只是见不得她哭,见不得那些泪水,见不得她难过,更见不得有人欺负于她。 她是他心中的明月光。 她高高在上,应该过着最舒坦的日子,有人疼,有人爱,每日生活的无忧无虑,笑容灿烂明媚,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世间的丑恶,而不是像这般无助的哭泣着,满眼惊慌,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她的面上。 那些泪水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每一滴泪都像是一簇火苗,落在他的心上,将他的理智全然烧的干净,或许他真的是前世欠了她几千万两银子,今生来偿还,所以他才这般的对她念念不舍,牵肠挂肚。 那时挡在她面前,他心中没有惧,没有怕,也不知什么叫做退缩,她在他身后,他也不可能退缩。 生平第一次,他心中起了杀意,他只想将眼前的人杀个干净,甚至……他心中有着更暴戾的想法,他想剁了他们的手,哪只手碰到了公主就剁哪只,哪些淫|秽的眼珠子更应该挖出来,能对一个幼女起那等龌龊的心思,他们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与他们厮打在一起,他终究是不敌,被他们打的头破血流,浑身都是伤……幸好最后太子带着人追了过来,也幸好,公主安然无恙……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察觉到秦默心情沉重了起来,昭华公主也想到了哪些悲惨的画面,她轻叹一声,拉着他的手,月光下,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的贴在一起。 秦默的手比她大,比她宽,长度刚好比她大了一个小指节。 她轻轻一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移开来:“你的手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比我的长了这么多?” 秦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的小手纤长细腻,贴在他的手上,他轻轻一裹,便将她整个抓在手心,就好像他们本该在一起一般,心中暖了几分,“怎么突然想来看星星?” “你不在,我一个人待着无趣,想出来走走,一个人又不大愿意。”昭华公主嘟着嘴巴,轻声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在江南,我晚上睡不着偷偷去找你,两个人坐在草地上看星星,那时候你不大爱说话……你现在也不爱说话,不过那时候更不爱,很多时候都是我在说,你在听,那时候的夜空就和现在一样,繁星点点,很是好看,你还说过要一辈子陪我看星星,秦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可不能反悔。” 秦默垂眸,见她说的振振有词,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这是在欺负他记性不好吗? 只是可惜,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自然也记得幼时陪她看星星的情景,当时,她拉着他的手,缠了他许久,要他答应待在他身边,她不允许他走,他就哪里都不能去,他是她一个人的,还非要他说出“一辈子都陪她看星星”这样分量颇重的话语。 她那时候就是这般霸道的性子。 彼时,她天真浪漫,尚不懂儿女私|情,也不知道此话说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他却已是少年,正值情窦初开之时,心中隐约晓得一些,便不愿轻易说出这般如同承诺一样的话语,说出来的话,便要做到,这是做人的根本。 可她实在是磨人的紧,怕她生气,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一说出口,就是一生的承诺。 秦默回想到以前,唇角就止不住的上翘,“好,不反悔。”难得她这么开心,他还是不揭穿她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昭华公主身子一侧,收回看着夜空的眸光,落在了秦默面上,“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皇兄?天下?还是为我自己?有时候想多了真的有些累,秦默,等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四处游玩好不好?去我们曾经去过的江南,去大漠,去雪山,去草原……我想就这样靠在你怀里吹着风,看满天繁星,两个人说说话,心就很踏实。”这些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记忆中最开心的几年便是父皇在世的时候,后来……她都想不出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她心中没有期待,也看不到美景,活着好像就是一个很顺其自然的事情,饿了就吃,难受了就睡,偶尔笑一下,也带着几分苦涩,可如今,她却觉得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原来心中有爱,有期待,有欢喜,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便是想到那些肮脏烦闷的事情,她也不再畏惧,她有勇气和信心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她厌倦了哭,厌倦了累,厌倦了仇恨,厌倦了眼睛布满灰尘,也厌倦了每日里抑郁苦闷的日子…… 她希望眼底有光芒,能看见浩瀚星河,看见世间的美景,她想好好的和秦默在一起,偶尔为皇兄做些事情,更多的时候,她想为自己而活。 人生可以是灰蒙蒙的地牢,永远看不见光明的黑暗和痛楚,也可以是明朗宽阔的野外,纵然乌云有时,阴雨有时,可终究还是阳光和希望占据着一切。 既然回来了,何不换一种生活? “好,以后陪你去。”秦默圈着她,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笑容清浅,眼中流露出来的丝丝情意比之漫天的繁星更让他着迷,他心中莫名的一颤,夜空再美,世界再美,都不及他怀中的人美,有了她,世界万物才有了色彩。 “清扬,我不想放开你了。”许是喝了酒,压抑在心中的话才能说出来,秦默叹了一口气,他似乎陷得越来越深了。 牵着她的手,就不想松开了;抱着她的身子,就不想放开了;吻了她的唇,便想着能吻她一辈子……这些他以往不敢去想的事情,一旦得到了,便开始忍不住贪恋,想要更多。 他以往想着,只要公主想要,他便给,公主喜欢他,他便留下来,等到公主不要他了,他就默默的隐退,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静静的陪伴守护,可现在他才明白,其实是他自己也想要,他想靠近公主,想陪伴着她…… “我若是……对你主动些,你会不会不喜?”秦默想了想,问她。 昭华公主一愣,第一反应是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待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之后,猛然起身,锦衾从她的肩膀滑落,她却恍若未觉,眸光紧紧的锁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的语气激动,面上满是期待之情,秦默喉咙动了动,将她往怀中一带,大手一伸,重新为她披上锦衾,“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偶尔对你主动些,我其实是想要你的……只是怕你不……” 昭华公主面上露出狂喜,靠近了些,直接吻上了他的唇,将他剩余的话堵了回去,“想要便要吧,你知道我的心,也该知道我拿你当什么,我们夫妻之间,不必事事都过问我的意见,我倒宁愿你对我主动些,霸道些,也希望你能将我看成是你的……”至少,让她知道他和她是一样的心思,一样的渴望着对方,总好过她自己在那里努力。 她其实很怕无|欲|无求的秦默,那样一心只为她考虑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着一句为了她好而离开她。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过得好,这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有一日,什么人什么事让他有了他在她身边就是累赘,他只会拖累她,害了她的想法,那他是不是就走了? 他走了,她该怎么办?到那时,她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小手指点着他的胸膛,昭华公主霸气道:“秦默你给我记住了,我不会放开你,你也就不许放开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若是什么时候因着所谓的为我好而离开,我就死给你看,不光是死,我会死的特别……唔……” 话未说完,秦默突然覆了上来,将她的唇封住,“别说这种话,我不走便是了,我也不想走……” 他的吻带着些急促和力道,将她整个人搂紧,一寸寸的描绘着她的唇形,勾住她的香舌,吻的霸道又不失温柔。 与以往的清淡不同,淡淡的酒香味滑入唇齿间,他难得的主动让她心头一震,昭华公主脑袋一晕,只觉得自己也跟着醉了,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吟,“秦默……” “声音很好听……”她动心时声音柔弱,带着些许的无助,从她嘴里这两个字,此时此景,格外的诱人。 秦默身子又灼热了几分,大手抚上她的腰部将她往怀中又带了几分,亲吻绵长而深情,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吸入腹中,他想让她接着抑制不住地低|吟出声。 他还是第一次在亲热时夸赞她,昭华公主羞红了脸,感觉到他身体因着自己的回应而变得灼|热,起了反应,似乎比以往都要……明明是那般温柔的动作,却能感觉到他竭力的压制和隐忍,她的心飞快的跳跃着,像是要跳出喉咙口…… 急促的喘息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蔓延,夜空下两个人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唇舌厮|缠,吻的越来越不受控制,昭华公主圈着他的手缓缓移动,正要挑开他的衣襟,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昭华公主不曾听得见,秦默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环顾了下四周,此处地势颇高,他和公主又是坐在山坡上,有人过来了,第一眼就能看见他们,秦默当机立断,拉着锦衾将昭华公主罩住,身子一转,倒向山坡后的灌木丛中,抱着公主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嘘……有人来了。” 昭华公主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趴在了他身上,“谁?”她抬起头,就要像那处看去,被秦默按住脑袋,贴近了他的胸膛,“你想被人看见?” 她垂眸看他,其实,她还真不介意被人瞧见她与秦默一起,不过这么晚了,她很想知道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来这里,莫非又是一对偷|欢的小鸳鸯? 昭华公主兴奋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强吻安宁 趴在他胸口, 青草的气息混合着酒味袭来, 昭华公主俯下身, 吻住了他的唇,一只手不老实的向衣裳下探去。 将才撩起的感觉还未退去,秦默一边要分出精力去听外面的动静, 一边又要应对着身上不安分的某人,被她的小手裹住之时,一个没忍住, 闷哼出声,抬眸见公主对着他坏笑,那笑容中包含着戏谑和得逞, 他无奈叹息,将她往身上一带,温热的吻落了上去, 咬牙在她耳边道:“好玩吗?” “不好玩吗?”昭华公主对着他眨了眨眼。 外头, 安宁郡主外出散心时看到了一边跌跌撞撞往山上走, 一边仍然喝着酒的张澄泓,忍不住跟了上去, 张澄泓喝得酩酊大醉,眯着醉眼看了看身后的人, 声音有些含糊, “你跟来做什么?回去!”声音带着命令。 “我……”安宁郡主咬着唇, “我只是出来晒月亮。”话是这么说, 可是她脚步一步都不曾挪一下, 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张澄泓醉的有些迷糊,他此刻头脑昏昏沉沉,只想寻个凉快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或许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他可以忘记梦里的一切,又或许……醒来后依旧,不管是那种情况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醉酒后,人的感情是最脆弱的,很容易就吐露真言。 他一向自律,甚少有这般失控的情况,所以不愿在喝醉时和任何人说话,尤其这个人还是安宁郡主。 他不愿她看到他这番模样。 晚风将他们的声音送来,昭华公主瞪大了眼睛,与秦默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竟然是安宁和澄泓! 昭华公主身子一探,偷偷的朝着那边看了过去,果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的向着这边走着,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听不大清楚,昭华公主推了推身下的人,“离得有些远,你能不能靠过去偷听下他们在说什么?”心里有只小猫在轻轻的挠着,她好想去看戏啊。 “……”秦默无奈的看着仍然趴在自己身上,手还抓着某处的公主,声音有些沉闷,“会被发现的。”张澄泓的武功不低,他若是现在跟过去势必会被发现。 “那就算了。”昭华公主仍然伸长着脖子,发现只能看见身影,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没变,她心中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难得撞见好戏却不能堂而皇之的去观赏,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她叹气后重新趴回秦默身上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下小了很多,她惊诧地瞥向秦默,咦,发生了什么? 秦默闭了闭眼,眼下通红一片,感觉到她的手又一次不安分了起来,他连忙伸手抓住,却阻挡不了她。 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会变得异常强烈,秦默又是常年练武之人,公主身上清清淡淡的香味弥散在鼻间,她趴在自己身上,小手柔软无骨,每一下的触碰都像是在用羽毛轻扫他的心窝,一下,一下……又一下…… 秦默受不了了,按住她的手,咬着牙在她耳边道:“别动了,好吗?”声音带着请求之意。 察觉到他身子的变化,昭华公主抬眸,见身下的青年浑身紧绷,眉头轻蹙,一双深邃的眼眸看着她,染上了一层沉郁之色,他在强忍着? 得到这个认知,她俯下身,安静的躺在他胸口,听着那传来的心跳声,突然间起了一个邪恶的心思,不若就在这里…… 以为公主放下了心思,秦默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忍耐了片刻,还未消停下去,昭华公主就对着他的唇亲吻了下来,沙哑着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几句浑话,每一句都足够大胆。 秦默的脑子轰的一下子,又羞又耻,再也无力抵抗,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那边,张澄泓瞪着仍然跟过来的安宁郡主,冷冷的低吼着,“我让你回去,你听见没?” “你以为我乐意跟过来啊。”感觉到他刻意的疏远,安宁郡主一跺脚,有些气自己,她怎么就这么没用!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看见他醉成这样便忍不住跟过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满脸通红,走路都不稳,哪里有半点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样子。 “不乐意就走!”张澄泓不愿与她纠缠下去,瞥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裳,眉头一蹙,“穿这么少还跑出来,不怕挨冻吗?快回去!” 话落,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转身就走。 安宁郡主跑上前,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酒坛,“你都喝成这样了,你还在喝?她就这么让你放不下吗?” “她?”张澄泓身子一顿,眯着醉眼看着她,“把酒坛还给我。” “我偏不!”看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眸,看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安宁郡主脾气上来了,她咬着唇,眼睛有些朦胧,吼道:“你不就是看见阿姐和秦侍卫在一起,你心里难受吗?” 这话声音颇大,一下子惊到了灌木丛后亲|热的两个人。 昭华公主心头一个咯噔,察觉到秦默的身子僵硬了起来,连忙低声道:“你别听她瞎扯,我与他可没有半点关系!”心里暗骂:这个臭安宁,好端端的,拉她下水做什么? 她解释的急切,像是生怕他不相信,原来,她是这般在意他的感受,秦默心中一动,重新吻了上去,“我知道……”你不必解释。 同样惊到的还有张澄泓,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少女,好端端的,她扯到公主和秦大哥做什么? 待脑海中将这段话的含义理解之后,他无奈地扶额,有些无力。 安宁郡主心里酸涩,仰起头,猛然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水入喉,烧的她喉咙火辣辣的疼,她连连咳嗽,这酒真的好难喝。 想到这么难喝的酒他还喝了那么多,安宁郡主心头的酸涩更甚,“她心里有了人,你就活不下去了吗?堂堂英国公之子竟然如此窝囊,抢不到心爱的人就在这里买醉,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你替我感到羞耻?”张澄泓眯着眼,神情冷淡,声音更冷了几分:“你是我何人?我又何须你来替我操心?” 他现在头痛欲裂,闹钟乱成一片,很多的记忆,很多的片段在脑海中冲撞着,心中压抑,根本没办法理智思考,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若是一个人待着,倒也罢了,他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就接着喝,一直到自己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为止,可她却偏偏纠缠上来。 他不想在此刻与她解释他和公主的关系,也不想让她继续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他怕她再待下去,他就会控制不了自己。 “天晚夜凉,快回屋好好待着,别跟过来,也别再与我说话,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莫要让我再多说一次!”冷冷的落下一句,张澄泓恼怒的抚上额头,脚步踉跄的接着往前走。 他的话那么冰冷,听在安宁郡主耳中,她心头的酸涩浓郁,原来……他是真的很厌烦她。 她还以为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原来是她多想了。 “好,我走!不过走之前,我得问清楚一个问题。”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着,张澄泓听到声音一扭头,看见了她那梨花带雨的脸,顿时,整个人震住了。 “你是如何得知我的闺名的?” 安宁郡主也不擦泪,就这样倔强的看着他,任由泪水沾湿脸庞,“我阿爹阿娘不可能将我的闺名告诉旁人,阿姐也说她不曾告诉你,那是谁告诉你的?你回答我,我立马就走,以后……我就再也不纠缠你了……” 她话一说完,手被他用力一带,酒坛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张澄泓将她整个人拉扯了过去,动作猛烈,容不得她拒绝,拉着她来到一旁的大树前,一把将她按在了树边,“再也不纠缠是什么意思?” 后背撞上树跟,安宁郡主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人,哽咽道:“你不是喜欢阿姐吗?我知道你讨厌我,我长得不好看,性子不温婉,才华上更是不行,诗词歌赋,每个都不通,你喜欢的苏东坡的诗词,我连他的事迹都不知晓……你告诉我怎么得知我的闺名的,我这就走,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唔……” 话未说完,唇就被人堵住了,浓郁的酒味袭来,安宁郡主瞪大了泪眼,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张开嘴就要叫嚷,他却趁机探过去,咬住她的舌头狠狠的一吸,疼的安宁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奋力挣扎了一下,叫嚷道:“张王八……唔,你放开我……” 她总归是个女儿家,便是会些功夫,也只是花拳绣腿,哪里抵得过盛怒之下的他,她越推打,他越是按得用力,将她整个人压制在树边,哪里都逃不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今晚别走了 灌木丛后,一颗小脑袋跟被吊着嗓子的鹅似的, 拉长着脖子, 津津有味的看着,一边看还一边招呼秦默,“快……快过来。” “……”秦默无奈, 只得跟了过去, 在瞧见张澄泓将安宁郡主压在大树边上强吻时, 他眉头微蹙, 扭过头去看满眼兴奋的公主, 她……喜欢这样的? 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昭华公主撇过头,压低着声音道:“看看人家,你学着点!” 学……学什么? ……将公主压在树上强吻? 秦默扭过头去看, 脑海中浮现出他将公主压在那里强吻的画面, 那画面感太过强烈, 脑海中轰的一下子, 呼吸有些错乱, 只是, 他眼眸瞥向那棵大树,脑海中第一想到的却是树皮粗糙,若是将公主压在那里, 会不会弄疼她? 他舍不得…… “你要做什么?……”安宁郡主含着泪, 唔哝出声, 月色下滚烫的强健身躯狠狠的压了过来, 他通红着眼,脸色吓人,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做什么?”张澄泓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声喷洒在她面上,低语道:“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男人喝醉的时候去招惹他吗?我这般压着你,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嗯?” 安宁郡主心慌意乱,她……该知道什么? 浓烈的酒味和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将她整个人包围,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可是遇到张澄泓,这个她原先瞧不上的小白脸,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压制住,她的手被按在树上,磨得生疼,任她如何挣扎,都不能撼动他半分。 “你……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话不行吗?”安宁郡主哭着想要推开他,“你清醒一点……” “我说了多少遍让你走,不要惹我,不要和我说话,更不要在这时候招惹我。”张澄泓双目发红,按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不听话是不是?不肯走是不是?” “我……现在就走……” “现在想走?晚了!”张澄泓冷哼一声,拉着她的手捏紧,倏然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咬了一口她的唇瓣,“你以为你现在还走得掉吗?”他重重地对着她的唇吻了下来,像是故意在惩罚她,咬着她的舌头,吮|着她的唇,动作粗暴的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进腹中。 中间安宁郡主几次欲躲,都被他钳住下巴拉了回来,“你为何总是不肯听话?我让你好好待着你不听,让你照顾好自己你不听,你非要把自己逼死了……” 梦中她满身是血的倒在雪地里的画面又一次涌上了心头,张澄泓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一抓,细长的指甲深深的陷入,将他的心抓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痛到极致…… 他腾出一只手捂上她的眼睛,手下湿润的触感让他心头狠狠的一撞,她的心疼不疼他不知道,但是他的心,狠狠的痛着,像是被千万只蚂蚁撕咬一般,这一年来他性情变了许多,每日拼命的习武,就连他都不知道为何要这般做……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知道了自己每夜噩梦中惊醒时的惊慌是为何,知道了心里空荡荡的疼痛是为何,知道了看见安宁郡主时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为何。 他回想一次,便发疯一次,尤其是在看见安宁之后,心痛的感觉便越发的强烈,他恨她对自己不好,更恨自己无力去保护她,他分不清那些梦境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或许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虚幻,又或者是上天眷恋让他重回一次,不管是那种情况,他只知道,她现在真实的出现在他身边,他还能抱住她,还能亲吻她,这就够了…… 安宁郡主被捂着眼睛,未能看见他面上的神情。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张澄泓的脸上,滚烫的热泪流下,他垂下头,又一次狠狠的咬了她的唇,粗重的呼吸喷在她面上,声音沙哑,带着难辨的哭腔,“你的心是我的,身子也是我的,你死了……便如同又让我死了一回,欣怡,你这般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他近乎暴戾地撕咬着她的唇,一寸寸,一点点的将她的呜咽声吞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他的怀抱中,抱着她的力度之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血肉之中。 纵然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身躯,那温度似能将她整个人燃烧成灰烬,安宁郡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唇上的触感让她整颗心都跟着一颤,有一处坚|硬抵着,她心头一震,纵然再无知,也察觉到此时他的情况不对劲了,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也只是对他有好感罢了,难道当真要与他在一起? 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她! 甚至他现在只是喝醉了,神志不清,拿她当成了阿姐……他怎么可以这样! 安宁郡主奋力地挣扎着,头一侧,哭着喊道:“死鳖鱼你疯了?你放开我,我是凤欣怡,不是你的昭华公主!” 远处的昭华公主正看的起劲,闻言“嘶”得一声……这个蠢丫头! 她这是莫名其妙地躺着又中了一箭吗? 不过张澄泓的行为还真是让她大开眼界,昭华公主推了推身边的人,一脸的幽怨,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待心爱的人的?秦默你何时能对我霸道一回? 秦默:“……” “死鳖鱼?叫得不错!”她以前也是这样叫他的。 张澄泓眯着眼睛,眸光紧紧锁着她,“一会儿要你的时候,也能叫这么大声就好了。” “你混蛋!”安宁郡主忍无可忍,抬手看都不看,对着他的脸狠狠的扇了过去,赏了他一大耳光,“死鳖鱼你——”她抬眸,正要骂出更多脏话时,看见了他的泪水。 他面色涨红,眼中满是血丝,那双原本清润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亮晶晶的泪水像是无数的星光在他眼中揉碎了滑落,里面满是她看不懂的柔情和疼痛,安宁郡主一下子呆愣住了,他……他竟然哭了? 可明明被欺负的那个人是她! 安宁郡主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没用的过分,她讨厌死面前的人了,她此刻应该跑,跑的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看见眼前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泪水之后,脚步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了。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伸手,抚摸上他的脸,“你……”你不要哭…… 手指在碰到那泪水之时狠狠的一颤,就被他猛得抓紧,看着她的眸光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她整个人往怀中一带,她挣扎着要离开,却被他搂得更紧,就在她还要动弹时,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动……你不是问我为何知道你的闺名吗?” 安宁郡主一怔,这确实是她心中的疑问,她眼中闪过不解,下一秒,这不解就变成了震惊,只因他低声说了一句:“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在她愣神之际,张澄泓又一次亲了过来,唇齿厮磨,一路攻城掠地,险些将她吻的没了力气,“我不仅知道你的闺名,我还知道你的胸口,有一颗朱砂痣……” 安宁郡主彻底呆愣住了,若说闺名,尚有可能是阿姐告诉他的,可是这后面一个,就连阿姐都不知道,因为那朱砂痣长在**的部位,极其细小,若是不凑近看,根本察觉不到…… 她与他…… 他为何会知道这些? 见她不再抵抗,张澄泓伸出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深深的吻了过来,不再是霸道的撕咬强吻,这回带了些温柔,将她整个人圈在他的世界里。 他像是发了烧,身子滚烫的厉害,满满的酒气袭来,安宁郡主满脑子都被他的强势和霸道给占据了,脑子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所有的感觉都被他牵引着走,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想抗拒,可是他靠过来的那一霎那,她的心却不受控制的跳动的厉害,若是旁人,莫说是强吻她了,便是碰到她一下,她都会剧烈的反抗,狠狠的打击回去,可是面前的男子,却让她在抗拒的时候心中又升起不忍。 或许,她抗拒的并非他的靠近,而是他靠近她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女子。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张澄泓滚烫的唇和手打乱了。 他的手掌如火,一寸寸掌控着她,他们本就在一起过,她身上的哪一处他不曾亲过,哪一处不曾摸过,甚至她的每一个敏|感处他都了如指掌,更是知道该如何挑起她的念想,要控制住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澄泓吻着她的唇舌越发的强势,恨不得将她整个吞入腹中,手掌所到之处,更是不遗余力的勾|引着她,让她在他怀里止不住的颤抖,无助的低|吟着…… 他疯了,他要她也跟着疯,她本来就是他的,她的心,她的身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她要他不能忘记他,他不曾忘,可是她却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这怎么可以!她必须爱上他,他要她重新属于他,她心中所有的角落,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只能是他的,由不得她拒绝。 一直到手指湿润的不成样子,到她再也承受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张澄泓微微撤离了唇,深深的看着她,见她双眼氤氲,迷茫无助的看着他,他喉咙一紧,声音沙哑得不成语调,“你总是这般不听话,让你走的时候你不肯走……我现在不想让你走了……干脆别走了,今晚留下来,与我一起……” 安宁郡主楞楞地看着他,脑海中纷乱一片,他已经拦腰将她抱起,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她耳边:“……你若是挣扎,也只是白费力气,我是不会放手的,左右你是我的人,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抢河工 想象中将她扛回屋为所欲为的情景并没有实现, 张澄泓脚步不稳,刚刚走了两步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实在是喝太多了。 安宁郡主缩在他怀中, 闷声道:“放我下来……” “我若是放手了, 你不就跑了。”张澄泓站在原处,定了定心神, 抱着她的手用力, 将她往上提了提,皱着眉头:“怎么这么重……你最近胃口很好?” “……”他这话什么意思?嫌弃她胖? 她最近好像……确实吃了很多…… 原本的旖旎风光瞬间被他这句话打消了,安宁郡主泪水还挂在脸上,咬牙切齿道,“张王八,你才重,你才是大胖子。” “好,我重,我是大胖子。”张澄泓浅笑,又将她往上提了提, “放心, 为夫便是喝醉了, 也能抱得动你。” “什么为夫, 你乱说什么?”安宁郡主红着脸捶他。 “你不承认没关系, 我自有法子让你改口……” …… 脚步声逐渐远去, 昭华公主鬼鬼祟祟的从灌木丛后探出了头, “秦默,快跟上……” “……”按住了一脸意犹未尽,打算继续偷听的公主,秦默无奈叹息,“公主,非礼勿视。” “我这是关心安宁,担心她被坏人骗了!”昭华公主振振有词。 秦默:“……”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昭华公主点着他的胸膛,一脸幽怨,若是秦默能够这般强势地将她占为己有,她就不用担心失去他了。 秦默面上的神色越发无奈,在她还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将她往怀里一搂,微凉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动作温柔,“公主可是在怨我做得不好?”他一直很克制,顾念着她的身子,动作轻柔,从来不肯伤到她。 “哈?”昭华公主呆愣愣的看着他。 “抱紧我。” 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将他拦腰抱起,向山下走去。 月亮不知何时钻进了乌云,山后一片寂静黝黑,昭华公主搂着他,看着他俊朗的五官,坚毅的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心里有些动容,秦默他其实都是为了她好。 张澄泓抱着安宁郡主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院,他脚步虚浮,手上却很稳,一次都不曾让她摔下过。 “公子……”随行的小厮瞧见之后一惊,要喊出来的话到了嘴边被张澄泓狠狠一瞪,收了回去。 他捂紧了怀中的人,下着命令:“下去,不必在此伺候。”待小厮走了之后,张澄泓踢开门,将安宁送到了床上,瞧见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整个人蜷缩到了床的最里头,好笑的摇了摇头,合着衣裳往床上一倒,伸手将她往怀中一揽,察觉到她身子一僵就要动弹,低语道:“别乱动……” 安宁郡主不听,扭着身子就要往外钻,身子免不了在他身上磨来磨去,张澄泓受不了了,将她整个人抱紧在怀里,声音沙哑,在她耳边警告道:“再乱动,我便非礼你了……”来日方长,他不想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要了她,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总要等她也愿意了,才行。只是她这样动来动去,他实在是有些难忍。 察觉到坚|硬的某处,安宁郡主瞬间乖巧了下来,躲在他怀中大气都不敢出。 “乖……”抚摸了她柔顺的长发,张澄泓唇角微微勾起,合上了双目,“睡吧。” 发现她安静下来之后,他真的不再有任何动作,安宁郡主沉静了下来,心中有千万个念头,她也不知道与他一起会发生什么,心中隐隐害怕,又隐隐有些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期待,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超出她所料,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全然不知该如何做…… 过了很久,身边都不曾有动静。 安宁郡主微微侧头看去,朦胧中,他闭着眼睛,呼吸绵延,似是睡着了,他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安宁郡主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借着月光看着他的脸,他长得很俊秀,白皙的皮肤,清朗的眉,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紧抿着的嘴唇……与她心中所幻想的义薄云天的大侠全然不同,可偏偏这样的小白脸,吸引了她的目光。 平日里他一身的书生气息,气质文雅,眉间更是清雅温和,没想到喝醉后全然换了一副面孔,好似第一次见他,他便是满身的酒气,在醉霄楼踹开门的姿势那般的放荡不羁……一个男子竟然同时拥有两种性格,倒真是稀奇…… 只是,他到底从何得知她胸口的朱砂痣?难道他们之间当真有过什么…… 安宁郡主纷纷乱乱的想着,头渐渐的沉重了下去,最后靠在他的挽臂里睡了过去。 月亮悄悄的探出了头,洒在屋内的两个人身上,一片安宁。 同一时刻,前面的院子里。 昭华公主无力的看着头顶摇晃着的承尘,双腿发软,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瘫软在秦默怀中,连连求饶。 她也在此时才知道,平日里与她温存,他其实一直照顾着她的感受,克制隐忍,都是等她有了感觉,他才开始动,便是动也只保留了六七分力气,他不隐忍的时候,她根本承受不住。 秦默翻过身,见她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可是弄疼你了。” 昭华公主摇了摇头,往他怀中钻了钻,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低吟道:“秦默,你闻起来好香,我很喜欢……” “还喜欢什么?”伸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理顺,秦默在她面上亲了亲,低声笑道。 “你的眉,眼,唇,还有手……”昭华公主闭着眼睛,小手胡乱的在他面上摸了两把又垂了下来,“哪里都喜欢。”话说完没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她睡着的时候眉头轻轻的蹙着,长长的睫毛轻微的眨动,看上去像一个脆弱的陶瓷娃娃。 秦默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轻轻地将她额头上的汗水舔舐过去,眸光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很是可爱,明明是这般娇弱的身子,偏偏每日叫嚣着要他对她霸道点,嫌他太过温柔,可他稍微强硬了一点点,她便受不住了……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 司马成玉就拉着路嘉,李文强,吴子虚还有谢绍延起身,司马成玉抗了一大包银子系在马上,赶到河道的时候那些河工也刚刚到地方,正摩拳擦掌着准备干活,司马成玉下了马,将银票往桌子上一砸,扯着嗓子喊道:“这里是谁在负责?” 周围的河工何时瞧见过这般场景,皆围了过来,在看见那桌子上银票的数额时,一个个瞪大了双眼,天哪,他们瞧见了什么? “我的老天爷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票。” “这一张五百两啊,我的天,这得多少张啊,那得够我扛多少袋水泥。” “……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来头,瞧人家这小公子一身的衣裳就不是普通人……” “可不是……” …… 听得周围的理论声,司马成玉头昂得更高了。 不一会儿,尖嘴猴腮的李二爷便一溜小跑赶了过来,瞧见此景时,眼眸一转,落在了银票上,瞬间眉开眼笑,谄媚着凑了上去,“不知这位小公子来此有何要事?” “你就是管这里的?”司马成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李二爷弓着身子,“小的只是个工头,真正管这里的是京城里头来的大官,右相之子司马公子。” “什么?大官?”司马成玉怪叫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一个小小的庶子,算得了什么大官?他要是大官,我还一品大员呢!” 李二爷闻言眼眸一闪,面前的几位公子气度非凡,便是听闻了司马公子的名头仍然这么嚣张,恐怕来头不小,他身子弓得越发低微,陪着笑道:“在公子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小的眼中,他已经是个大官了……” “哼,什么大官,欠了我们的工钱,到现在都不给,就这样没了人影,还大官呢。”围着的河工里,陈晓不满的叫嚷道。 谢绍延眯着眼睛向说话那人看去,见他眉宇清明,一身的正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在他喊了之后,不少人跟着后面叫嚷了起来,“就是,说好的月结,这都过了好几天了都没有消息,还右相的儿子呢,说话如此不算数!” “若是司马公子不站出来将这件事情说清楚,我们誓不罢休!” …… 司马成玉何时遇到这样的场面,有些蒙了,扭过头,求助的眼眸看向谢绍延,谢绍延此刻听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上前拿着银票在手中晃了晃,看着周围的众人,随口指了一人,询问道:“不知这位大哥从何处来?为何在此处做工?” 被点名的那位挠着头嘿嘿地笑了几声,一脸憨厚,“我是这附近李家窑的人,一直就跟着李二爷四处做工,赚些银子养家糊口,咱们这里人烟稀少,甚少有工程,这做工比种田赚的稍微多了些,听说这里修河道,我就跟着来了,家里的田地都交给爹娘在打理。” 谢绍延点了点头,手指一点,指向了另外一个人,同样的询问,类似的回答,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他心中有了数,这些都是附近村庄的壮汉,出来打拼也是为了银子,如此就好办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口是心非 “这里是一千两银子。”谢绍延从中抽取了两张出来,“啪”得一声拍在桌上, 指着身旁的两位道:“这两位都是京城里头来的大官, 离这里六里远有个皇家庄园, 我们哥几个奉了皇命修缮园子, 现在招人,工钱一人一月六两银子, 每顿餐都包馒头大肉,银子事先给,保证不拖欠, 愿意的现在就跟着走, 这一千两是预先支付的,去了就签订工程合同。” 司马成玉瞪着眼珠子看他,不是说好一人给五两银子吗?怎么变成六两了? 谢绍延斜了他一眼, 眼中的含义很明显,你是在乎这点银子还是要成功把人拉过去? 司马成玉不说话了。 一旁围观的河工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那可是一千两啊! 他们便是一辈子做工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李二爷嘿嘿一笑,窜了上来,伸手就要拿过银票, 谢绍延手一提,李二爷扑了个空,他也不恼,堆着满脸的笑, “这位公子, 大少爷……倒不是我们不愿意去, 您看看,能不能缓一段时间,咱们这跟东家签了协议,这河工的事情也耽误不得啊。” “缓一段时间?”李文强不似其他几个人好说话,他斜着眼睛,狠狠一瞪,“我们修的可是皇家别院,那是能够缓缓的吗?知道我们这位是谁吗?”他手指了指司马成玉,后者拿出玉牌在李二爷面前晃了晃,头昂得越发高了,“这一位,可是右相嫡子……” 李二爷瞧清楚了玉牌上的司马二字,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和善了几分,“原来是东家家里头的人,那就好办了!” 河工们叫嚷了起来,“既然是司马公子,那这事就好办了,先把上个月的乐银给我们。” “是啊,这边银子还没有给,那边,又拉着我们去修园子,这事怎么成?” “先把银子给了,一切都好说!” …… “大伙儿听我说一句,这件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位少爷瞧着清正,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明显与东家不是一路子,人家银票都拿出来了,请咱们过去,咱们又何必再为难人家。”陈晓上下打量着司马成玉,之前他说到司马清的时候眼中的鄙夷和嫌弃明显,看来这兄弟两个关系不和。 他们嫡庶之别,大户人家亲情少有,关系不和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眸光落在谢绍延手中的银票上,眼眸微眯,心中有了计较。 恐怕他们来,就是故意抢工人的,这里地势偏远,人烟稀少,能凑足一两百个壮丁已是难得,他们若是都去修园子了,这河道的事情势必会耽搁下来,差事没办好,上头不好交代,司马清必然受到惩罚……可是,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些大户人家的恩怨,让他们自己争斗去,他们只要好好做工,赚到银子就好,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们该管的。 他话音刚落,当下就有人跟着叫道,“晓哥,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咱们已经干了一个月,现在去了,那月银还能拿到吗?” “是啊,难道上个月我们就白干了?东家若是按照我们违约论处,不给我们工钱,我们岂不是亏了。” 一位河工咽了咽口水,“可是这位爷可是带了现银啊,工钱也比这边给的多……”他有些心动。 谢绍延一直在旁边默默查看着众人的反应,瞧见李二爷在听到克扣工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了然的眯了眯眼睛,看来银子,司马清已经给了,至于为何没有送到工人手中,这中间经过了几次手,怕是已经被司马清身边的人,还有眼前这位李二爷给瓜分了。 “诸位放心,你们东家拖延工钱在先,是他的不是,欠你们的工钱,他绝对不敢少。”谢绍延决定速战速决,“我们这边差事催得紧,愿意的直接跟着走,当场签协议付银子。” 陈晓第一个站出来,“我跟你们走!” “爽快!”谢绍延扭头,给了司马成玉一个眼神,后者连忙从马背上将布袋子解开,拿出六两碎银子扔了过去。 其他人一看,当真是先给银子,一点都不含糊,这下一个个双目放光,都来了精神,他们出来打拼便是为了赚银子,在这里修河道,每日里风吹日晒,一个月赚了四两碎银子,还拖欠到现在都不给,修缮园子的差事可轻松多了,一个月给六两,三餐还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这样的好事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从未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东家。 有银子,谁会拒绝? “我也去——” “我也去——” “还有我——” …… 工人们一个个的走了上来,司马成玉丢银子丢的起劲,他们拿银子也拿的开心,不一会儿功夫,除了李二爷,所有人都站在了司马成玉这般。 李二爷摸着鼻子,其实他也想去……可是想到大东家,想到被他吞进去的银子,就有些犯愁,他若是走了,回头大东家追究下来,他还在这边暗自纠结,那边,司马成玉他们已经上了马,在他们身后,工人们收拾着东西也跟着呼啸而去。 别院里。 安宁郡主迷迷糊糊转醒,身旁已经没了人影。 她垂首看了看,衣裳完整,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安宁郡主起身,望着窗外开的茂盛的兰花发呆,脑子里有片刻的怔忪,他昨晚那般的暴戾,让她以为他会…… 可两个人同榻而眠,他却当真受礼,不曾碰她半分。 她起身,打量着房间,很干净,素净的床,素净的衣柜和软榻,没有多余的装饰,来到屋外,一眼就瞧见了立在院子里,认真作画的张澄泓。 他一身青衫,身姿挺拔,清雅温和,乌发用玉冠齐束在脑后,此刻立在案前,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持着狼毫勾线,细致地在宣纸间勾勒着,双眸如潭,很是专注。 长风吹起,衣袂飞扬,恍若谪仙。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般温润的男子专注的模样很是好看。 想到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吻,安宁郡主面色红了红,她轻轻的走上前,伸着脖子往画上看去,那是一幅女子戏水图。 画里以蓝天白云为衬,以满山的茶花为铺垫,一身湿透的女子站在潭水中央,扬着水花嬉戏,也不知道听到了谁的呼唤,她回眸浅笑,眼眸中满是俏皮。 那一瞬,漫山的茶花失色。 画像中的女子正是她。 作画者对她的面容形象了如指掌,一定是很在意她,时刻注意着她,投入了全部的情感,才将她画的如此栩栩如生,好似活过来一般。 安宁郡主垂眸看着这幅画,仿佛看到了她在深山幽潭里戏耍,温柔的潭水环绕,她欢喜的嬉戏着,看着扬起的水花在空中抛出唯美的弧线,突然听到了几声急切的呼唤,她扭过头,在瞧见来人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鳖鱼快下来,这里的水好清澈,还有小鱼……” 来人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我不是鳖鱼!” “哦,我忘记了,你是书呆子,根本不会游泳,哈哈……不会游泳的旱鳖鱼!”她哈哈笑着,玩心大起,扬起手中的水珠就往他身上洒去,看着他黑着脸躲闪,越发的高兴,“哈哈哈……不服气你下来啊,你来打我啊,哈哈……想打我是不是,你不敢下水……” …… “发什么呆?”清润的声音响起。 安宁郡主一回神,不知何时,张澄泓已经放下笔,来到她跟前,见她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眼眸中一片迷茫,唇角一勾,轻笑道:“喜欢看我?” “啊?”安宁郡主脑海中想着她根本不曾去过什么深潭,也不曾在里面嬉戏过,更不曾与他玩闹过,为何会看见这样的场景,听到问话,大脑来不及反应,直接回道:“喜欢。” 待抬起头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时,安宁郡主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下面色一红,推开他就要向外走去。 张澄泓好不容易逮住她,又岂会放手,拉着她的手臂一用力,将她往怀中一带,低声在她耳畔道:“不必为了我去读诗,也不必刻意去学诗词歌赋,我们之间,我一个人会这些就够了。” 他似是沐浴过了,不同于昨晚的酒气熏人,身上的味道很是干净,带着雨后初晴的清新雅致,安宁郡主脸色又红了几分,“谁为了你去读诗了?本姑娘最讨厌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当真不是为了我?”张澄泓垂眸看她。 “不是!”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安宁郡主是何人?输了什么也不能输气势! “你不喜欢我?” “……”他一介书生,为何问话比她还要大胆开放?安宁郡主心中有些打鼓,她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话说出口,就变成了“你可真是会说笑,谁会喜欢一只大鳖鱼?”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张澄泓浅笑。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防备秦默      安宁郡主怒:“你才是小东西, 你全家都是小东西!”   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见她小小的脸蛋上横眉冷对,一幅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张澄泓又是一笑, 心中的烦闷被她冲散了不少。   这样活蹦乱跳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哪怕她不记得那种种的前缘纠缠, 哪怕现在的她还不够爱他, 每日里和他闹和他吵都无妨,他们以往也是这般相处的。   他们的那些回忆, 他一个人记得便好。   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京城里如我这般大的大多娶妻生子, 譬如李文强他们,后院已经多房侍妾, 便是路嘉,王文京这般的好男人也纳了两位妾,而我至今,孑然一身, 你可知为何?”   安宁郡主心一提,咬着唇,道:“是为了阿姐吗?”   拍了她脑袋一下, 张澄泓无奈叹息,“你又在乱想什么,我与公主亦师亦友, 我敬重她……”前世她便纠结此事,没想到今生亦是如此。   “可是你为她出头,还为了他挑衅秦统领……”      安宁郡主嘟着嘴,其实这些话阿姐已经和她说过几次了,她也相信张王八和阿姐并没有什么,她只是担心,担心张澄泓心里是有阿姐的存在的,毕竟阿姐那样的好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她随便一个泡茶的动作都如诗如画,远远的将她比了下去。   看看秦统领,那样冷心冷面的男子,都被阿姐收拾的服服帖帖,叫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叫他往西,他绝对不敢往东,看着阿姐的眼神温柔的能溺死人。   便是她都不可避免的喜欢阿姐,更何况是男子。      张澄泓被她逗得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换成是你,若是你的朋友出了事情,你可会为他出头?”   见她愣住不说话了,他解释道:“挑衅秦统领一事是和延哥事先商量好的,公主前脚退了亲,后脚就和秦统领在一起了,虽说秦统领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可总要试探一下,确定他是真心对待公主的才行。”至于酒楼那一次,乃是奉了燕王之命。   他是燕王的人这件事,他暂时不打算说出。      “嗯,秦统领是真心待阿姐好的……”安宁郡主低低地应了一声,低头看着他圈住她的手臂,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从他身上撤离。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虽说认识他很多年了,可真正与他接触是在最近才开始的,也是因着阿姐,两个人才结缘,可是他对她的态度却好像认识了她许久许久,这些亲密的动作,本不应该出现,可她的心中竟然生不出反感,好似……好似与他之间本该如此。      张澄泓看着自己空下来的手,愣神不过几秒便面色恢复了过来,迈开步伐走至案前,看着画卷上嬉戏的女子,眉眼温柔,提笔在画卷上写下一段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游龙走笔,字迹苍劲有力,搁笔后看向凑过来的安宁郡主,注意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在看到题字时面色一红,偷偷的抬头看了他好几眼,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直视他,张澄泓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她还是对他有感觉的,“昨晚,可是吓到你了?”   安宁郡主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确实吓到了,可也没有那么害怕,她总觉得,他是不会真的伤害她的。   他低声道,“你可还记得船上,我救过你一命?”      “……”自然记得!安宁郡主瞬间从画卷上移开眸光,一脸警惕的看着他,可是,那算什么救命之恩?他不过是拉了她一把,她若不是踢他,又怎需要他来救?   只是这话,她却不敢说出,毕竟是她算计他在先。      将她面上的憋屈瞧在眼中,张澄泓眯着眼,“既是救过你,你也该报答才是。”   原来在这里等她呢,安宁郡主冷哼,“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那日我只是脚底一滑,本郡主武艺高强,何需你来救?”   “所以,你是打算赖账了?”张澄泓挑眉,“你莫不是怕我才不肯承认?”   “什么?”安宁郡主瞬间炸毛,“张鳖鱼你想的美,我会怕你?”      “既然不怕,那为何不敢承认?你担心这人情还不起?”依旧是淡漠中带着嘲讽的口吻,安宁郡主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别人挑衅她,闻言气的脸色发青,“本郡主人生中就没有怕这个字,说吧,你要我怎么偿还?”   她冷冷一笑,磨拳擦掌,“这激将法本郡主领了,还请张公子不要说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样的话,否则,我会嘲笑你无能,只会用这种方法来欺负女子。”   “你是女子吗?”他眸光淡淡,瞥向某处,再淡淡的一句话落下,眼看着安宁郡主双眸喷火,就要发怒,他不怕死的又添了一句,“更何况,我要你的身做什么?”他要她的心,其次才是她的人。   任何条件捆绑的以身相许,他都不要。   安宁郡主却将这句话理解成了他根本不屑于她对他以身相许,气的面色发青,随手操起一旁的椅子就对着他砸去,“张鳖鱼,你去死——”      司马成玉他们办事效率极高,将人拉过来之后就开始动土,因着慕容恒这个精通商业的人为他们出谋划策,事情顺利了不少,这修建园林毕竟是大工程,一定要有专业人士才行,慕容恒临时调了汴梁城分庄的管家和精通土木修园的行家过来帮忙。   指挥的,画图纸的,准备木材的,管理运输的,采办人员……所有的一应具备,协议一敲定,所有人都开动了起来,风风火火的开始动工。   消息传到公主院时,她正舒服的靠在水池里泡澡,天冬伺候在她身边,时不时往池里洒一些花瓣,添些热水,趁着秦默不在,素衣端了药碗过来。      昭华公主瞥见之后,伸出修长洁白的手端起药碗,苦涩的药味袭来,望着碗里乌黑的浓汁,她面色如常,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端起来一饮而尽。   平日里一点点苦都吃不得,受一点点伤都要秦统领捧在怀里呼呼,吃个药都得秦统领在一旁左一声“世界上最好最可爱最善良最乖巧最聪明的公主”,右一声“天底下最漂亮最美丽最惹人喜爱的娘子”好言好语的劝着哄着才肯勉强喝一口,就这样还能吐上一堆,哭嚷着说自己是天上地下最可怜的公主,再也不肯吃药的人,这会儿倒是难得的坚强。   这绝子汤可比那些安神养身的药苦多了,她闻着这味道都想吐,公主却能眼睛眨都不眨地喝了下去。   她就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公主也该紧着身子些,这绝子汤吃一次,伤一次身,女儿家的身子可不能这样折腾,这般吃下去,日后若是有个好歹……”素衣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知道说这些她根本听不进去,便将秦统领拉了出来说事,“公主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秦统领,若是叫他知晓你这般折腾自己,他定会不舍得。”   “所以不告诉他咯。”他看不见,不知道,不就万事大吉了?   昭华公主在水池里滑动了几下,眸光落在药碗上,皱着脸,“这味道重,快拿走,练武之人可都是狗鼻子,若是让他嗅出来,岂不是平添烦恼?”   “公主,你可不能这样由着性子,身子若是……”素衣还待说什么,天冬耳力甚好,出声提醒道,“咳咳,秦统领来了。”声音急促。      素衣连忙止住话语,弯腰拿起药碗,刚站直身子,便看见秦统领的身影从门口闪现,她来不及闪躲,将药碗往身后一藏。   昭华公主整个人往水池里一缩,头一回觉得自己允许秦默自由出入是一个错误。      其实秦默并不想这般直接闯进来,走到门口便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他心中记挂着公主,也就直接掀开帷幔走了进来,眸光第一时间落在公主身上,见她背对着自己,安然的靠在水池里泡澡,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眸光一转,落在了素衣面上,他性子虽冷,警觉性却很高,眸光更是敏锐,注意到她两手背在身后,神色有些紧张,好端端的,她双手背在身后做什么?   再看蹲在一旁的天冬,面色有些不自然。      秦默的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天冬是练武之人,耳力比公主要好上许多,她将才那一声叫唤并非随口一喊,而是在提醒公主她们,他来了。   公主在防着他。   防他什么?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在靠近公主的位置停了下来,苦涩的药味越来越浓,可是这里却没有药碗,秦默眼尖地瞥见在素衣和公主中间的地面上有黑色的药痕,眉眼一深,隐藏在袖子中的手猛然捏紧,身子僵硬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不想要孩子 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对。 素衣捏着药碗的手紧了紧,与天冬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秦默眸光淡淡, 落在池水上, 似是被上面漂浮着的五颜六色的的花瓣吸引,没注意到素衣的异常。 待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后, 秦默蹲下身子, 试探了下水温,温温热热, 还好, 不是很凉。 “再泡一会儿便上来吧, 莫要染了风寒。”清润的声音与往常无异。 昭华公主静静的看着他, 心中有些忐忑,他现在这般的淡然,淡然到好像全然无知的态度,反倒让她难以捉摸了。 “修园子的事情怎样了?”她漫不经心的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 靠了过来, 趴在水池边上, 歪着头看他。 “河工都已经拉过来了,一切如公主所愿。”秦默低着眉, 眉目间清淡柔和,瞧不出一丝异样, 昭华公主微微放下心来, 或许, 他并没有察觉到,是她多虑了。 苦涩的药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昭华公主刚落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不对……这么浓郁的药味他会闻不到?他又不是傻子,可他现在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问都不问? 屋子里光线微暗,黑衣青年俊秀挺拔,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眸光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温暖,与平日里无异,多么淡定的一个人啊,昭华公主的心却猛然沉了下来,“秦默,把手伸出来。” 秦默身子一顿,将左手伸出,刚撩过池水的手微湿,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 “你知道我说的是另外一只手!”昭华公主眸光紧紧锁着他,声音微颤,“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我该知道什么?”秦默低垂着眼,声音清淡,显得异常平静。 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他这清淡温和的性子,可是此刻,昭华公主却厌极了他这性子,厌极了他的沉默,她伸手,一把拽着他的右手送到自己跟前,在看到他的右手时心狠狠的一震,骤然瞪大了双眼。 他右手上,一根凤尾簪静静的躺在那里,尖细的一端深深的将他的手刺破,上面沾染了鲜血…… “你……”昭华公主瞪着眼睛看他,如此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睫毛轻眨,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幽暗沉郁,可是他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变过,还是那样的清淡,还挂着清浅的笑容…… 他面上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连难过都看不出来,可是昭华公主却感觉,他心里有海啸在地动山摇。 秦默一向冷静理智,便是喝醉了都能自控,他与她是两种性格的人,他不会故意伤害自己去博取旁人同情,如今这般,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昭华公主眼眶湿润了,因为她已经开始懂他了,他是怕吓到他,所以强忍着脾气。 他其实很难过,难过到快要失去控制,否则不会用这种方法伤害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本想送给你……”秦默声音平静,他顿了顿,又道:“看你头上的木簪很久都不曾换,我便做了一支新的……可惜,现在脏了,回头我重新再做一个……”话落手一动,就要扔了木簪。 “不要扔。”昭华公主声音有些哽咽,从他手中拿过木簪。 木簪朴质,没有多余的花纹,只在簪头雕刻了一只精致的凤尾,唯美的弧度优雅,这需要很精细的功夫去打磨,看得出做的人很用心。 鲜红的血液顺着木簪的尖尾往下滴着,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被水染成了圈圈淡红色的涟漪,像极了开在水中的粉色剑兰。 “……很好看,我很喜欢。”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秦默,你为我带上。”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从她手中接过,挑起她头上的几缕湿发,手指轻翻间盘了一个简单的圈,将木簪插入,在公主第一次要求他为她盘发之后,他特意去寻了素衣姑娘学了几种简单的盘发技巧,这些原本不会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很是顺手。 “好看吗?”昭华公主站在水中,静静的看着他。 其实湿润的头发根本不适合盘发,便是插了木簪,那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黏在头上,根本没有美感可言。 “……很好看。”秦默颔首。 “……嗯。” 一旦沉默下来,气氛又凝固了起来。 昭华公主心中酸楚,鼻子发酸,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她其实想要解释,可是她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这是他们以前就说过的,她不能为他生孩子,至少现在不能,她知道秦默不想她喝药,所以刻意避开了他,可如今被他发现了……她倒宁愿他开口询问,或者是大发怒火,将事情摊开来说,不管怎么样,只要将事情说通了就好。 可他始终都不提药的事情…… 而她,也不曾问他手上的伤从何而来。 以往都是她纠缠着秦默天南海北的乱说一通,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反正不管她说什么,秦默都会认真的听,认真的听到心里去,偶尔会回应几句,看着她的眸光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们一向很有默契。 可如今这你不说,我也不说的默契,实在是扰人。 昭华公主瘪着嘴,满腹的委屈,既然你不开口,那我也不开口,就这样耗着吧,看谁熬得过谁,她就待在水里不出去了,冻死她算了…… 这样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终究还是秦默先妥了协。 他俯下身,用左手轻轻的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叹息一声,“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昭华公主哭的更凶了。 秦默无奈,担心他身上太凉,连忙退开一步,大手一伸,拿起搁置在旁边椅子上的浴袍,将她整个人一裹。 天旋地转间,已经将她整个人从水池里捞起,打横抱在怀中。 昭华公主躺在他怀中,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泪水尚挂在面上,她薄唇轻启,却说不出话来。一直到整个人被送到了床上,秦默低垂着眼,细细的为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眸光看着她身后的床柱,至始至终都不曾乱瞟过。 一条用完了,又重新换了一条,一直到将她身上的水珠全都擦拭干净,这才为她盖上被子,垂眸与她对视时,眸光温和,“是我不好,昨晚让你累坏了,先睡一会儿,我去吩咐小厨做些吃食备着,等你醒来。” 昭华公主眸光从他流着血的手,看到他清冷的面容,他还是那个他,一点都没有变,对她温柔,无微不至,处处照顾着她,关心着她,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夫君又当侍卫还兼顾着贴身侍女的活儿,说话声音细声细语,全然将她当成孩子一般宠爱着,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顾念着她的身子和心情,对她好到完全挑不出一丝毛病…… 可是她的心却慌了起来,只觉得这样的秦默离她很远很远……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一点点的破碎。 他顾及着她的所有,可是他自己呢……他自己的心情如何,有谁去顾及着他? 昭华公主头一回希望,秦默能够像张澄泓那般,可以偶尔控制不住情绪,可以肆意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哪怕是强迫对方,逼迫着对方顺着自己,那些都无所谓,反正两个人相爱着,爱情不就是这样,有开心也有难过,有喜悦也有疼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将所有的一切都藏在心里,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对她的好千年如一日,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对她更好了,她却感觉,他已经在疏远她了。 昭华公主泪水又落了下来,一把搂住秦默,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她不喜欢这样的他,一点都不喜欢。 秦默身子一僵,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眸转深。 他伸手,为公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唇下的柔软一点点的撩着他,以往只要她一靠近,他便能心跳加速,那让他着迷的唇一贴上来,便能叫他心潮澎湃,浑身的血液叫嚣着想要……可是今日,任由她怎么亲吻,他半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每亲吻一次,他脑海中就浮现出公主喝药的情景…… 萦绕在耳边清清淡淡的香味也变得让人心烦,他只闻得到那浓烈的药味。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是那种药。 其实之前公主就对他说过,不会要孩子…… 他其实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可他还是和她……一次又一次的……今日是被他撞见了,那不曾撞见的呢?她是不是每一次与他欢爱过后,都会背着他喝下那伤身子的药物? 他们在一起多少回了,那么多药喝下去,她日后若是再难怀孕,若是因此身子亏损……那他岂不是罪魁祸首?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离开公主 秦默睁着眼看着公主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心中甚是复杂。 他想推开公主, 却又怕公主难过, 只能僵硬着身子立在那里,任由她胡乱的亲吻着他,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 可若是让他去回应, 依旧与她亲热, 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当初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便该猜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不是吗?他也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与她在一起,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不在乎和她有没有名分, 也不在意未来如何, 也不在意他会有怎样的结局, 甚至,他连她不愿意为他生孩子都不是很在意, 确实, 他会难过,但……并不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听说女子生孩子如同从地狱里走过一遭,若真是那般疼,这孩子不生也罢。 可他在意与她在一起, 会影响到她, 伤害到她。 公主要他和她在一起, 在一起势必会发生那些,可只要发生了,她就会吃药,吃那些很伤身子的药物。 是做对她好的事情还是做让她开心的事情,这两者之间,他在看不见的时候,可以选择后者,可现在,他真的不知该怎么抉择。 秦默觉得自己很是荒唐,心心念念着要对公主好,可却是他自己,在伤害着公主。 他知道自己有些自欺欺人,公主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假装看不到,可是再怎么假装,他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没办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的没办法。 他甚至不知道,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哭是因为被他发现了?她亲吻他是因为她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她希望他放下这个心结,重新和她在一起,假装这一切都不存在?其实她无须这么做,她身为公主,怎么做都是她的事情,本来他们在一起,他就是一个面首的角色,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要求她做什么不去做什么……他事事顺着她,也并非要她为他做什么,而是他爱她,他想对她好。 他拥有的并不多,却都给了她,他把自己整颗心挖出来送给她,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疼爱她,给她所有…… 秦默捧着她的脸,微微撤离了身子,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水,轻轻叹了一声,“先睡一觉,午膳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小厨做。” 昭华公主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了?” “不是。”斩钉截铁的回答。秦默低垂着眼帘,“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食言。” “可……”昭华公主咬咬牙,身子颤抖,终究问了出口,“你打算再也不与我亲热了,是也不是?” 她的神情太过脆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在祈求他的关爱,又像是走失了的孩子,无助的盯着他,秦默喉咙一紧,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的去抱住她,去亲吻她面上的泪水,去怜惜她,去爱抚她……就像以往那样,一开始是被她吸引,被她勾上,被她撩上,心疼着她,舍不得她,可是后来,就成了他自己受不了,自己想要公主。 他又不是木头,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血有肉有感情,心爱的人就在跟前,他怎么可能没感觉。 本来就对她没有抵抗力,她若是好好的待着,他尚且能够自控几分,可她若是缠上来,他连半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了,整颗心全然被他占据,只想着要她,一遍又一遍的要她,好像怎么要都要不够…… 秦默身子一震,闭了闭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后山园子损坏也有我的责任,总不能让司马公子一个人负责,我去那边帮忙。”声音有些颤抖。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回答这个问题。 这问题,他也没办法回答。 为她掖好被子,秦默站了起身,不再看她,眸光落在窗台盛开的剑兰上,双拳紧握,手上的鲜血又涌了出来,顺着指缝滚落了下来,他低语道:“可能……最近几日不会回来,素衣姑娘会照顾好公主,公主……不必等我。” 话落,也不管公主如何反应,他提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门外传来了素衣的轻呼声,他们还说了什么,公主已经听不见了,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死死的抱着被子痛哭了起来…… 秦默出了门便遇到了素衣,细细地嘱咐了她几句,无非就是公主喜爱吃甜食,让她多备一些零嘴,再熬一些粥,公主晚上睡觉浅眠,她守夜的时候一定要轻声,千万不能惊扰了公主。 素衣越听越不对劲,瞥了眼屋子,拉着他走远了一些,问道:“秦统领这是……不打算伺候公主了吗?” 秦默不曾回答,避开了这个问题,他不想在这时候做任何决定。 他想了一想,差不多就是这些了,素衣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她定会将公主照顾好,便询问道:“素衣姑娘可知,陈太医在何处?” “陈太医住在后边的牡丹园里。”素衣眸光落在他受伤的手上,想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大概是猜到了公主吃药,才会有所举动吧,他这是……为了公主的身子,打算远离公主? 就在秦默转身要离去之时,素衣咬了咬唇,唤住了他,“秦统领,奴婢伺候公主六年了,公主她虽待人和善,平日里也一直在笑,可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她面上的笑容才是真实的,也只有和你在一起,公主她才活的像个人样……” 秦默的身子狠狠一震。 “这些话原本不该奴婢来说,奴婢只是不忍心瞧见你们这般,公主她瞒着你喝药,便是不想让你知道,奴婢虽也不赞同她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可她待你的心是真的,想与你在一起的心也是真的,这些,秦统领应当知晓,还请统领好好考虑一下奴婢说的话,想一想到底该如何做,再想一想公主她真的想要的是什么,莫要真的伤了公主的心……”素衣说完,便转身向屋子内走去。 秦默是怎么走出屋子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走出去后,在阳光下站了许久,夏日的光线太强,照的人心里发慌,他面色苍白,身子晃了晃,有些不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步向陈太医住的地方走去。 陈太医在看到他手上的伤时,什么都没问,转身回屋,从药箱里取出上好的金创药丢了过去。 秦默接过金创药在手中抚摸了许久,似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良久,他又放了回去,低声道:“我并不为此而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陈太医轻笑一声,又将金创药往他那边推了推,又取了纱布过来,一并推给他,“你一个大统领,训练的时候什么样的伤不曾受过?这点小伤,还不至于过来寻求治疗,我给你这药,是因为公主她不舍得你受伤,你且拿着,回去将伤口清洗干净,涂上金创药,再包扎一下,几日后便能愈合。” 见秦默不再推辞,将金创药接了过去,陈太医满意的点了点头,“秦统领是为公主而来,因为公主喝的药?” 秦默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那药……是否会损伤公主的身子?” “会。”陈太医郑重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里头包含决明子,藏红花……这些药物对男子无害,可若是女子食用多了,重则身子亏损,再难有孕。”只不过,他在里面添加了不少中和的补药,虽有伤害,可已经将伤害降到最低,公主日后若要怀孕,只需停了此药,好生调理数月便可。 这些,他暂不打算告诉秦默。 公主所做皆是为了他,他得帮公主看看,这个人可值得她这般对待。 秦默闻言眉头一蹙,手不自然的捏紧,鲜血又渗了出来。 陈太医将他面上的神情瞧在眼中,眯了眯眼睛,“秦统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有一事。”秦默紧抿着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慎重道:“不知太医可知,有什么药物,能让男子丧失生育的能力?”面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陈太医愕然。 司马清在汴梁城里醉生梦死了好几日,接到了严如是的密信,信里询问他河道修得怎样了。 彼时,他正左拥右抱,屏退了两位美人之后,他看完信件,烧了之后,眯着眼睛问起一旁的小厮小鲁,“河道那边,修得怎么样了?” 小鲁捂着怀中的二百两银票,点头哈腰道:“放心吧公子,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嗯……收拾收拾,我得去看看。”司马清整理了衣裳,起身就往外走。 小鲁一惊,“少爷这就过去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个人的英雄 “嗯。”司马清点了点头, 脚步未停, “不去查看一下, 终归不放心,那边催的紧, 总要事情办妥了才行, 对了……上个月的月银发下去了吗?河工一定要善待好,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河道越来越难修,总要将他们安抚好。” “都办妥了,少爷放心。”小鲁的心提了提,声音有些不自然,见他脚步匆匆走出了酒楼,赶紧拉了一匹马, 跟在他身后。 好几日前,少爷便将银子给了他, 让他去一趟河道, 将月银发下去, 他当时偷懒了一下,想着反正得去河道上,又何必多跑一趟, 当晚就不曾过去。 第二次司马清问起的时候, 他怕挨训, 就将此事瞒了下来, 只说自己已经去过了, 后头倒是去了一趟河道,只是那月银,想着少爷多给了不少,他就偷偷地扣下了二百两,但愿李二爷识趣,已经将月银发下去了,只要河工们拿到了银子,这件事就没什么大问题。 否则少爷知道了他贪了一些,还不得扒了他一层皮。 司马清骑着马一路赶到了河道口,坐在马上眯着眼睛打量着空荡荡的河口,扭过头,疑惑地问道:“小鲁,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好像是走错了……”小鲁瞧见空无一人的河边,也有些蒙,怎么回事? 人呢?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感觉,该不会就这几天不在的功夫,这里就翻天了吧?这个念头刚起来,他就连忙压了下去,不,不能这样吓唬自己!这太可怕了。 一定是他们走错了地方。 两个人一个真的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一个骗着自己走错了地方,拉着马,就要离去。 李二爷眼尖的瞧见了他们,从临时搭的工棚里溜了出来,瞧见是司马清之后“哎呦”一叫,一股脑地冲了过去,哀嚎道:“大东家您可算是来了,这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司马清呆楞楞地看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不是李二爷吗?他怎么在这里?难不成……这里当真就是修河道的地方?可是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指着空荡荡的河道口,质问道:“李二爷,这河工都到哪里去了?” “我的大东家啊,您可是来晚了,今个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就来了一伙子人,跟强盗似的,来了就抢人,把河工都抢走了,说是奉了旨去修园子,这会儿,他们都去修园子了……” “什么奉旨?什么园子?什么破园子!”司马清听得稀里糊涂的,“你把话说清楚,往细里面说,到底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人怎么都走了?” “唉,是这么一回事。”李二爷大致地将事情说了一下,完事之后还献殷勤了一番,“大东家,我当时可是苦苦地拉着他们留下来啊,无奈那伙子强盗实在是太可恨了,直接开口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司马清打断了他的话,“你没跟他们提我?你没说这里是本少爷领的差事?” “提了,哎呦喂我的大东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提人啊。”李二爷抚着胡子,连连跺脚,“我说,咱们大东家可是京城里头的大官,他爹可是堂堂右相,在京城里头跺一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上三抖的相爷,结果,大东家,你知道那伙子强盗说什么吗?他们听了之后往地上这么一唾,骂骂咧咧道,我呸,什么狗屁右相,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不配,他算那根葱……” 司马清的脸色铁青了下来。 “……不光如此,他们还说,若是大东家您是右相家少爷,他们就是天王老子,还说就算是你去了,他们也不怕你,他们当时拿出厚厚一叠银票直接对着河工们撒了出去,那些人可不就本着银子去了,他们还说,有种您也这样撒银票啊,既然没种,没有那金刚钻,别揽这瓷器活……大东家您听听,您听听,这都是说的什么话!” 司马清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就算他们都走了,那帐房呢,监工呢,督办呢,同知,通判……难道他们也跟着走了?” 李二爷闻言怏怏然挠了挠头,“他们倒是没走,但是……自大东家您不在了之后,他们也去了城里,前两天来过一趟,就再没来过……” “废物!全都是废物!一个都指望不上!”司马清气得面色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紫,一跃上了马车,咬着牙道:“那伙子强盗在什么地方?什么园子?” 李二爷见他打算去找那伙子人算账,心中一喜,与小鲁对视了一眼,连忙道:“就在这附近不远,几里地,从这里向北走上二里路再向东拐过去,中间过了小桥,再继续往前走,瞧见一棵歪脖子大树往北再走几步就到了……” “走!”司马清挥动着手中的马鞭,“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哪里的土匪竟然敢爬到老子头上撒野!” 自他走后,李二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故意瞒着那伙子“强盗”的真实身份没肯说,就是打着让大东家闹上门的打算,不怕他们闹起来,就怕他们不闹。 只要他们闹了起来,河工溜走一事就全然变成了他们的责任,这样,就不会有人查到他身上以及他贪了那几百两银子。 屋子内。 陈太医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黑衣青年,“你……”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艰难,“你想好了?” “嗯。”秦默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还请太医成全。” “这……”陈太医呆了呆,有些无奈,他本打算试探他一番,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做出如此慎重的决定,他突然间有些明白了公主这般看重他的原因。 这样一个男子,他本可以娶妻生子,名利双收,甚至还能纳几个美妾,过上舒坦而又自在的生活,可他偏偏选择了对自己最不利的道路,他不图名,不图利,甚是连几年修来的好名声都不要了,他只想守候在她身边,为了她的身子,连子嗣都可以放弃…… 天底下的英雄分为两种,一种是天下人的英雄,守护着天下人,为了天下人而生,也为了天下人而死,譬如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另一种是一个人的英雄,只守护着一个人,为了她喜,为了她忧,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围绕着她在转,他不管天下人如何,他只在乎她一个,在他的眼中,她便是他的天下……譬如面前的秦统领。 陈太医叹息一声,忍不住问出口,“这样做值得吗?你可要想好了,如若服下药物,你便丧失了生育的能力,这一生都不再有子嗣,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到……” 他未曾说明,可秦默已经懂了,只怕不光是会丧失生育能力,还会影响到床事。 想到日后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拥有公主,秦默低垂着头,冷峻的面容有些苍白,心狠狠的一撞,他其实还是不舍的。 他喜欢公主,也喜欢拥有公主的感觉,每当筋疲力竭的时候抱着她,看着她如鲜花一般躺在他怀中徐徐绽放,看着她通红的小脸蛋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她因着他而改变,而低|吟,感觉她的身子因着他而收紧,颤抖……看着她安静的靠在他怀中入梦……那种满足感,就好像得到了整个世界……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似下定决心一般,唇角一勾,露出了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苦涩还是释然的浅笑,“值不值得,只看自己想要什么,我心意已决,还请太医成全。” 陈太医深深的看着他,好半饷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拿出一个药箱子,从里头扒拉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塞闻了闻,又倒出一粒来在阳光下查看了许久,甚至背对着秦默偷偷吃了一粒,细细品尝了药的味道,了解了药丸的成分,确定了这只是最普通的补肾丸,绝无半点害处,这才放心地将药瓶送到了秦默手上,轻咳了几声,摆出绝世神医的面容,一本正经的诓骗他,“此药名为断子药,每日服上一粒,七日后便起作用。” 秦默接过药瓶,看了看,将药瓶紧紧的捏在手中,再三感谢过后,低声道:“还望太医为我保密,日后……太医为公主请平安脉的时候,我会顺道着请太医为我把脉,到时候,太医可以隐晦的将我没有生育的能力的事情提及,万万不能让公主瞧出异样,只要过了这一关,她相信了,日后便不会再服用绝子汤……” 陈太医对着他冷峻的面容干瞪眼,这个人……他连日后的路都已经选好了该如何走。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为公主这般放弃自己? 陈太医呆呆的看了他半饷,回过神来,又忍不住盯着他看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神怪异,总觉得他不是个正常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殴打司马成玉 前来找他所要绝子汤的女子并非公主一个, 可是如秦默这般自断香火的男子还真是头一个, 普天之下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绝对的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陈太医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好半饷都喘不过气来, 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道:“行了,我知道了, 到时候我便假装说不出口, 待屋内无人时再和公主提起, 这样,她就不会有疑心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头一次干。 待秦默走了之后,陈太医抚摸着胸口, 那里闷闷的,实在是难受。 做太医难,做公主的专用太医更难,可怜他一大把年纪, 怎么尽遇到这些傻子疯子?先是公主差人来索要绝子汤,再然后, 是慕容公子前来要求他将慕容姑娘的事瞒下,现在, 又来了一个为了公主连子嗣都不要了的疯子。 这也幸好早在佛安寺时, 公主就有交代, 秦默便是她,她便是秦默,不论秦默提出何等要求,要做何等事情,只要是对他不利的,不论大小事宜,一律禀告过后交由她亲自处理,切不可随了他的心意,违者杖责五十大板。 就算没有公主的命令,他也不敢当真给他真药,这女子若是身子亏损一些,尚能通过药物调理,男子若是当真绝了后,就彻底绝了。 陈太医叹息一声,在心里琢磨着到底什么时候将这么大的事情告知公主,肯定不能现在就去说,秦统领会发觉,他得挑个时机,这两个人……唉,有的磨。 司马清气急攻心,不管不顾的带着小鲁,两个人单枪匹马的直冲逍遥山庄,还未到门口就被守卫拦截了下来。 “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拦大爷的路?给大爷滚——” 司马清怒骂了一句,驾着马就往里冲,小鲁跟在他后面,两个人风风火火的沿着小路上了山,对方是强盗又如何,是土匪又如何,他根本就不怕! 他是河道总督,乃是奉命修缮河道,这件事是皇上点了头,工部审批下来的,他领了皇差,说白了就是替皇上办事,他若是出了事情,朝廷一定会追究下去,他们倘若敢动他,他就敢血洗这山庄! 司马清一路赶到山后头,看着来来往往,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这些可都是他的河工,如今竟然被人拉来修园子,这算什么事情! “人呢?你们这里谁负责!”司马清扯着嗓子叫道。 那些河工中,自然不少人认得出他这个大东家,只是此刻,大伙儿拿了银子签了文契,心里头正乐呵着,干得也起劲,谁还搭理他啊。 彼时,司马成玉正躺在树荫下乘凉,水儿姑娘趴在他怀里,时不时拨开葡萄送到他嘴里,听到司马清闹了过来,他就着水儿姑娘的手,舌头一卷,将水灵灵的葡萄吞入口,还顺带着摸了水儿姑娘一把,惹得水儿姑娘咯咯咯地笑,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跑了几步,将叉着腰站在小山坡上瞎指挥的李文强和不远处下棋,正杀得起劲的路嘉和吴子虚唤上。 “咦,延哥呢,刚还看到他呢,这会儿人去哪里了?”司马成玉四处张望了一番,瞧见了很远处房屋前与慕容恒,顾清让等人谈笑风声的谢绍延,派了身边的小厮去唤他,自己则带着这群纨绔子弟浩浩荡荡的往前院走去。 司马清骑在马上,注意观察着周围的人,见那些河工做事井然有序,看着忙乱,却各自有各自的活在手头做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们来这里才多久?半天?一天? 这隔行如隔山,虽说都是修缮,这修河道和修园子之间的区别可大了,他们竟然这么短的功夫就适应了? 想到李二爷说的,这伙强盗骂他是个什么东西,司马清心里头的火气就越烧越大,他今日定要好好找这群人好好算算账,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哎呀,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一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司马清心头一震,这不是那个大祖宗的声音?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司马成玉那张欠揍的脸。 果然是他干的! 司马清心头的火气更甚,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去了,瞥了眼他身边助威的几个人,李文强,路嘉,吴子虚……这些可都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他们这伙人可不就是强盗吗? 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竟然胡闹到这里来了,他们实在是太放肆了。 “成玉,不许胡闹,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吗?”司马清高高坐在马上,手持马鞭指着司马成玉,怒道:“往日在京城里你不懂事,我让着你也就罢了,可今日,这可是修缮河道的大事情你也敢胡闹?那河工是你能动的吗?赶紧将人给我送过来,只要河道继续修理,我便全然当这件事情不存在,否则的话,我一封奏折告到皇上面前,便是阿爹都护不了你。” “哎呦,大哥可真是威风呢,好大的气派啊,好大的口气啊,还奏折,还告到皇上面前,真是吓死弟弟了。”司马成玉不怕死的捧着心窝子做害怕状,“不知道的,还以为天王老子来了呢!” “可不是!”李文强斜着眼睛在一旁打量着司马清,满脸的不喜,“我们这差事做的好好的,凭什么把河工还给你,这些人身上写了你司马清的名字了吗?” “你们……”司马清气红了脸,这伙子强盗,跟他们讲道理,真的是鸡同鸭讲,话都说不通,别的人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盯着司马成玉,“成玉,我只问你,这人,你是放还是不放?你把人都拉来了,那河道怎么修?你说怎么修?” “河道修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司马成玉见他铁青着脸,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心情大好,在京城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在他手下吃瘪,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阿爹都是站在他那边,一口一个“别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跟着你大哥学着点”,“清儿在朝堂上被皇上点名夸赞了,你呢?你做了什么?你的差事做了吗?到现在一事无成!”……阿爹眼中就只看见司马清的好,司马清他当真有这么好? 别以为他不知道,很多回他都偷偷去了红楼,他其实也好色,只是他狡猾,偷偷摸摸的不让人发现,哪像他,喜欢女人就是喜欢女人,喜欢喝酒就是喜欢喝酒,从来不掩饰,这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掩饰?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像司马清这样的伪君子,表面上正儿八经,背地里一肚子的坏水! 司马成玉双手抱胸,冷笑道:“你司马清不是很厉害吗?天底下什么样的河工找不到,我好不容易领了差事,你非要来这里跟我抢人,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这,哪怕就一回?” 司马清被他气笑了,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他跟他抢人?什么叫他见不得他好? 明明是他来抢走了他的人,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反过来了? 司马成玉还在那里念念叨叨,“再说了,不就是一个破河道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那河道里面的猫腻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司马清面色一变,“住口!成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哼,让我住口?我偏不!”被一个小小的庶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司马成玉面上无光,也就口不择言了起来,“老实告诉你吧,这里头的事情我可都知道了,你假借修河道之名,暗地里行着……” 话未说完,只听得“啪——”得一声,响亮的鞭打声响起,却是司马清怒不可竭,手中的马鞭甩出,狠狠的对着他打了过去,紧接着,司马成玉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臂膀处衣裳撕裂,鲜血从他手臂上流了出来。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看到了什么?司马清竟然动手打了成玉?还打得这么狠,天哪……难道传言是真的,他当真被鬼附身?他是疯了吗? 成玉虽然胡作非为,可也不过就是抢了河工,逞几句嘴上之能罢了,他的心并不坏,这若是换成是别人家,嫡庶之间的争斗,都是表面上和谐,背地里阴谋诡计,只恨不得杀死对方,那些肮脏的手法一个比一个狠,像成玉这般毫无心计,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的,反倒难得。 再说了,这天底下哪里找不到河工,大不了他跑远一些,去汴梁城里,多花些银子招募些河工来就是了,最多就是麻烦些,银子花的多了些,工程耽误了些,又如何? 至于成玉要说出口的秘密,谁人不知这修河道是个肥差事,只要领了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到手,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值得他这般大发脾气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死相许 他们以为这河道上不就是贪点银子的事情, 哪里知道里面暗藏乾坤。 而司马成玉一口咬定自己知道□□,司马清哪里想到他说的□□只是贪银子的事情,只以为他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真相, 哪里敢让他说下去, 这才出了手, 也是被他的话给气到了。 他们司马家有这粒老鼠屎实在是糟心!糟心得很! 偏生这样的老鼠屎最得太婆的喜爱,多少回阿爹要教训司马成玉, 都被太婆拦了下来,闹着说谁要打成玉, 就先打他, 他就是被太婆纵容过了, 才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李文强和吴子虚惊呼一声,连忙奔了过去扶起倒地不起的司马成玉, 在看到他手臂上的伤时齐齐倒吸了一口气,殷红的鲜血不断的从他臂膀处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裳, 伤口入骨三分, 很是瘆人。 司马成玉猩红着眼睛, 瞪着司马清,“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司马清你疯了吗?” “我疯了?呵呵, 司马成玉你可真是会倒打一靶,我们两到底是谁疯了?”司马清冷笑一声, 眼中满是阴鸷的毒光, 咬牙切齿道:“你好好的在京城做你的废物也就罢了, 跑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你该待的地方吗?河道的事情是你能插手的吗?这件事情若是让阿爹知道了,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你怎么总是惹事生非,这些年来你惹下的祸事还少吗?哪一次不是阿爹帮你擦屁股?若不是太婆宠着你,你早就废了!” “废物?你竟然敢骂我是废物?司马清,老子跟你没完!”听他这样一说,司马成玉怒火中烧,充斥着血光的眸子狠狠的眯着,捂着受伤的手臂,恶狠狠的瞪着他,眼神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吃下去,他再也忍受不了,猛跑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颗大石头就向马背上的司马清砸去,怒吼道:“你不是要修河道吗?你不是为了这事打我吗?哼,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有我司马成玉在,这河道你就别想修成!” “就是!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知道欺负成玉,真当我们没人了吗?”吴子虚也跟着起哄道。 司马清在瞧见石头砸来的时候用力一拉缰绳往旁边一躲,马受了惊,发出一声嘶鸣,前蹄一扬,只听的“扑通”一声,石头便重重的打在马身上,马吃痛之下发了疯,一下子将司马清甩了下来,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刚停下来,司马成玉已经飞奔过来,对着他的头就狠狠的踹了过去。 “妈的让你打我!” 他这一脚踢来的力道过猛,司马清来不及躲闪,被他踢中了眼睛,“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顿时,鲜血从他的右眼中流了出来,他伸手去捂,却只摸到了满手的血,眼前一片血红。 司马成玉被这一幕吓到了,煞白着脸看着倒地不起的司马清。 鲜血沿着他的眼眶蜿蜒流到了侧脸上,被他那么一捂,鲜血模糊了半边脸,看着很是吓人。 司马成玉何时瞧见这等血腥场景,他虽然纨绔,虽然胡闹,却也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他的厉害,并非真的想要了他的命,那一脚完全是气急之下才胡乱踢了出去,见状整个人吓傻了,连忙凑了上前,“你……你怎么样了?” 司马清睁着一只尚好的眼睛怒视着他,嗜血的光芒在他眼中闪动,“王八羔子,你不得好死!”话落,猛然冲上前,趁司马成玉愣神之际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狠狠的掐着,“你要废了我是不是?我特么今日先杀了你……” 等谢绍延等人赶来的时候,司马家两兄弟互相掐着脖子脸红脖子粗,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其他人则跟着拉拉扯扯。 司马成玉披头散发,身上满是血迹,司马清面上的鲜血流到了喉咙口,瞪圆了血眼,咬着牙齿,牙齿上也沾着鲜血,看上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只差一步就要气绝了。 李文强也不知是被司马清还是被司马成玉无意中打了一拳,脸上青紫了一块,衣裳上也沾了血,正在一旁骂骂咧咧。 路嘉和吴子虚一人抱着一人,努力的想将互掐的司马兄弟拉扯开来,两个人皆是衣裳不整,几个人像是从泥土里滚过了一样。 场面完全不受控制。 在看到司马清面上的伤势时,谢绍延心一惊,派了三拨人马出去,一拨去寻陈太医,一拨将此事告知公主,另一拨,则快马加鞭将这里的情景送到京城,自己则上前赶紧将这两个冤家拉扯开来。 闻讯赶来的昭华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气得直咬牙,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料到会大闹一场,却没想到会闹成这幅模样,他们这是要闹出人命来吗? 司马清早在看到昭华公主的时候心便提了起来,将才被司马成玉激起了怒火,他来不及细想,只顾着与他争斗,这会儿安静下来,他渐渐的回过神来,也才琢磨出这件事情的不对味来,发现疑点重重。 首先,好端端的成玉怎么会来这里,这里的谢绍延,路嘉,吴子虚,顾清让……这些可都是京城名门贵族出来的大公子,任意拿出一个走出去可都是颇有分量的,他们怎么聚到了一起?其次,成玉为何要修园子?他一个每日里吃喝玩乐,只知道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人会懂得修园子?他背后一定有人,是谁指使他的?又是谁让他去抢河工的? 要想知道这一点,就要想想这里头谁跟他们司马家有仇。 司马清的眸光从成玉面上划过,冷哼一身转了过去。 成玉不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成玉若是有半点脑子,今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试问天底下有哪家的兄弟会带着人去砸自家哥哥的场子?他失心疯了! 李文强?他倒是有可能——他爹在朝堂上屡屡跟阿爹作对,阿爹和他说了很多次,李家上上下下都坏透了,每个人都包藏祸心,李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李文强未必有那个脑子,那就是他爹在背后操控?他平日里跟成玉走得近都只是为了接近他,利用他? 顾清让,张澄泓这两个书呆子,让他们读读经史子集还行,若说这皇差,他们未必懂,更何况他们两家与司马家并无恩怨,他们犯不着来趟这浑水。 吴子虚和路嘉?他们两个一直跟着谢绍延,是谢绍延的小跟班,难道是谢绍延所为? 他爹谢阁臣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是他自皇上登基之后就开始放权,隐隐有站到皇上身边的架势,谢绍延嗜酒如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整日流连花丛中,醉卧青楼,这样一个和成玉一样的废物会是幕后指使者? 司马清有些不敢确定,思来想去,将目标锁在了李文强身上,这里头,还是李文强的嫌疑最高。 至于公主和闻讯赶来的安宁郡主则被他自动忽略了。 公主和郡主,两个女流之辈,女儿家坐坐闺房绣绣花,弹弹琴涂涂胭脂水粉,她们两个能知道什么?他怀疑她们连修缮河道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怎么可能是幕后指使者,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被他自动忽略的幕后主使者昭华公主眸光紧紧的盯着正在医治的陈太医,在听到司马清的眼睛并无大碍,只是踢中了他的眼角,软骨受伤才流那么多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没出大事就好。 司马清若当真出了事,闹出人命来,这件事情可就变了性质了,她看向一旁绑着纱布,一脸愤恨的司马成玉,眸光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转了几转,幸好司马清够狠,这一鞭子甩下来,司马成玉受了重伤,又是司马清先动的手,他便有理由哭诉了。 反正他是纨绔子弟,京城里头谁人不知他性子单纯,头脑简单,最是胡搅蛮缠,谁会跟一个傻瓜计较? 跟这种人计较,累的是自己! 事情就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没道理假装看不见,更不能不站出来解决! 因着秦默一事,昭华公主心情本就阴霾到了极点,此刻满腔的怒火更是得不到宣泄,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踱步到他们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许久,眯着眼睛怒斥道:“反了吗?看看你们什么样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被训了一回不长记性是不是?惊扰了父皇的先天之灵,本宫饶不了你们!” 她眸光落在司马清脸上,那通红的眼睛跟鬼眼似的,吓了她一跳,她连忙转过眸,指着司马成玉,“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成玉飞快的瞥了跟过来的秦默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对他点了点头,司马成玉小脸一挎,说哭就哭,“公主,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心里头苦啊——” “……”昭华公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鬼叫什么,右相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被她这么一瞪,司马成玉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瞬间止住了哭嚎,委屈道:“公主,上回偷了兔子和芦花鸡啊,将后山糟蹋了,被您训了之后,成玉知道做错了,就想着将功补过,便和延哥,路嘉,文强还有秦大哥商量着,将后山修缮好,还山庄一片净土……” 他这会儿倒是机灵了,说出来的话有板有眼,全挑对自己有利的话儿说,“……我们就去寻人手,打听了这附近在修河道,去的时候正赶上河工们在罢工,说是月银未给,他们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了,原本也不想聘请他们,可是思来想去,这附近人烟稀少,若是去城里寻人手,不管是银两上还是时间上都会消耗很大……这才花重金将他们请来,也是做了大善事,毕竟河工们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既然他们修河道赚不到银子,倒不如我将他们请来,一来,修了园子,二来,安顿好他们,也是功德无量……” “胡说!”司马清听到他的话,愤怒地瞪了过去,“司马成玉你抢了人还在这里血口喷人吗?河工的月银我很早就令人发下去了,你少往我身上泼这些脏水,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没发银子这一点,司马成玉并没有说谎,见他矢口否认,他冷笑一声,梗着脖子硬气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去查查看,那些河工可都在这后头,你去随便抓个人来问问,到底银子发没有发,我犯得着在这件事情上说谎吗?” 见他说的很有底气,司马清心中泛起了嘀咕,他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小鲁,“这是怎么回事?那银子我六日前不就给了你吗?你不是说当夜就发下去了吗?” 小鲁本就心虚,闻言面色惨白了下来,再被他那通红的眼睛一瞪,吓得跪了下来,开口便求饶。 瞧见此景,司马清如何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怕是身边的人阳奉阴违,偷偷吞了银子,他怒火攻心,也不顾身上的伤,骤然起身,怒道:“贱奴!连河工的银子都敢贪,我打死你个畜|牲!”话落,他一伸腿,往他身上狠狠踹了过去。 他这一脚可是拼尽了全力,一下子将小鲁踢得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疼的他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捂着痛处连滚带爬的上了前,从怀里掏出两百两银票,“公子息怒啊,小的只是贪了两百两银子,银票都在这里,其他的,我一早就给了李二爷……” “到了此时,你还敢狡辩?” 小鲁紧咬着唇,一边磕头一边痛哭道:“便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再说谎啊,还请公子明察,小的真的只贪了这么多,其他的银子一早就送了出去……” 这小鲁是自幼就跟着他的,他还真没这个胆量敢在这时候说谎,他这模样也不像是在做戏,司马清气的不轻,看来银子被李二爷吞了,好个李二爷,他跟他没完! 司马成玉瞧见此景,自然是乐见其成,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是谁说我血口喷人的,到底是谁在血口喷人?” 司马清没话说了,这件事情,确实是他理亏。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昭华公主瞪着他们,“兄弟两个跑到先皇旧所打起来了,像个什么话!尤其是你——” 她手指点到司马成玉身上,“你就是这样修园子的?本宫原本瞧你是个知道分寸的,秦统领为你说过几次情,本宫连柳烟姑娘都送给你了,你就是这样对本宫的?本宫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司马成玉在听到柳烟时眼前一亮,“公……公主将柳烟姑娘……送给我了?” 昭华公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本宫正要收回成……” “别,别啊—— ”司马成玉一听到要收回成命急红了眼睛,连忙开口求饶,“公主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不,不是下回,没有下回,公主你就将柳烟姑娘送给我吧,我保证将这园子修缮的漂漂亮亮,绝对比以前更加漂亮!公主你就给我这次机会吧——” 昭华公主被他气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蠢货,你说他不行吧,他有时候做的事情正好就如了你的心意,可是说他行吧,他很多时候过犹不及,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和这样的人,真是没办法生气,昭华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将这后山修出个什么花来,至于你……” 她瞥向司马清,冷声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之间的恩怨,本宫是管不了了,还是等日后回了京,交由皇上定夺吧!” 话落,她扭过身,眸光落在了秦默身上,后者冷峻着脸站在阴暗处,眸光瞥向别处,似是不曾看见她。 昭华公主低眸,瞧见他手上裹着纱布,似是已经处理了伤口,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想唤他回来,可是话到了嘴边,想起了他说的那句最近几日不会回来,话就收了回去,这件事情虽然伤到了他,可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不是她的错,她就不想先一步低头。 又不是她当真不愿意为他生孩子,又不是她自己想要去喝那苦涩的药水,实在是情势所逼,他们未来的路还长,很多的事情都不曾处理,现在真的不能有孩子。 她如今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谈什么去护住他和肚子里孩子?他就一点都不明白吗?他就这么不能接受吗? 她知道他是担心他的身子,可是她的身子和她的心情相比,她如何想就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了吗? 她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可他却总是忧心他与她在一起会给她带去困扰,会影响到她,她又不是傻子,若是在意那些,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她想要的爱情,是不论发生什么,两个人都会携手与共,并肩作战,共同去承担去面对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会伤害到彼此,也绝对不放手。 她只要生死相许,永不分离的爱,而不是那种所谓的“为了你好,我就要离开你”,那算什么爱?那完全是懦夫所为!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什么叫为了她好?只有他在,她才能好,那这个所谓的“为了她好”,根本就是狗屁不通,是自以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折磨! 昭华公主突然间有些心累,他既然可以为她死……他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就不能坚定不移的陪她走下去?真的有这么难吗? 或许,他们真的该彼此冷静一下,想一想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她需要好好想一想,他也需要。 昭华公主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当晚,秦默真的不曾过来。 昭华公主靠在软榻之上,听得素衣的禀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你说,他跟谢绍延在比武?” “嗯。”素衣点了点头,“秦统领喝了五坛酒,也不知是谁先提出来的,总是,两个人在后山打起来了……倒也不曾动真格,拿着柳条在比划,司马公子和路公子等人在一旁助阵……最后秦统领险胜一筹,人群散了之后,他独自靠在树上喝酒,并没有离去的打算……” “你先下去吧,本宫不需要人守夜,不必在这伺候着。”昭华公主挥了挥手,有些疲惫的往后一靠。 “公主……”素衣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昭华公主挑眉。 “没什么……”素衣叹息一声,恭敬地弯膝告退。 昭华公主心不在焉的翻着手中的书卷,待听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轻微的关门声传来,她沉默的看着书卷上一个一个细小的字,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只听得蜡烛燃烧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着。 习惯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以往这时候,都是秦默陪伴在她身侧,或陪着她一同看书,一起写字作画,或两个人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繁星闲聊,又或者,伺候着她上了床,替他暖手,听着她天南海北的胡诌…… 她竟然想不起来,没有秦默的夜晚,她是怎么度过的,她如今,又该怎么度过? 昭华公主盯着手上的书卷看了半饷,骤然将手中书册对着墙壁狠狠地砸了过去,整个人蜷缩在一团,抱着身子无声的哭泣了起来,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容。 案桌上的蜡烛一点点的燃烧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声。 窗子外,一个黑色的身影挺直着背脊,在听到里头的动静之后,面上的神情越发的冷峻。 第一百三十章 兰心喜欢谁 屋子内传来的抽泣声压抑低沉,却清晰的落入他的耳中。 黑衣青年隐藏在袖子中的手攥得用力, 似是压抑着什么, 一直到双腿麻到没了知觉, 到里头彻底没了动静, 他终究是没能忍住, 手法轻巧的打开了窗, 跃了进去,眸光落在靠在软榻上熟睡的女子身上, 瞳孔骤然紧缩。 她身着中衣,就这样靠在冰冷的榻上入眠,若是受了凉该怎么办? 黑衣青年连忙奔了过去, 在触摸到她冰凉的手时, 心狠狠地一撞, 叹息一声,这个傻瓜, 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吗?冷了, 凉了, 冻着了, 难受的是她自己。 他轻轻地将她抱起, 放在床上, 伸手为她盖上被子, 眸光定格在她的面上, 多了几分温柔和不舍。 是不是有一日他不在了, 她就会像现在这般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暗自哭泣, 哭累了就睡,也不管是不是会受凉?是不是有一日他不在了,她就再也好不了了? 这样的她,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黑衣青年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药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最后倒出一粒,毫不犹豫地送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他不想让她吃药,她现在不想要孩子,日后未必不想要,若是等她想要的时候,发现因为常年吃药,身子亏损不能再有身孕,她会难过的。他希望她能够有选择的权利,自己决定要不要孩子,而不是被动地接受现实。 至于公主问的那两个问题…… 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她,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至于是否会与她亲密接触,他想过不再做,却也知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可避免,唯有这般,才是最好的抉择。 昭华公主哭累了就靠在软榻上入睡,紧蹙的眉头在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时,缓缓舒展了开来,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一双冰冷的小手掀开他的衣裳放在他腰部,一直到整个人贴了上去才安稳了下来,乖巧的躺在他怀里安睡。 梦里有一个人一直陪伴着她,温柔的眸光,始终不移。 醒来的时候,昭华公主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被,床边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人影,她怔忪了片刻,明白了过来,这个傻木头,他其实放不下她。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偷偷的来,偷偷的走,就这么不想与她对上? 昭华公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该哭还是该笑。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彼时,严如是正在小庭中与朝阳郡主和司马蓁蓁对饮,她们一人一边坐在严如是身旁,和气得如同亲姐妹一般,得知此事,严如是顿时瞪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四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是司马家二公子和路公子,谢公子,李公子带人去闹事的,他们在逍遥山庄打起来了,大公子一怒之下,先动的手,甩了二公子一鞭子……” 严如是铁青着脸,如此说来,这河道岂不是修不成了?成玉那个蠢货好端端的怎么会跟司马清打起来,他们是无意还是有心?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阳郡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瞥了司马蓁蓁一眼,打趣道:“妹妹家里可真有趣,这兄弟两竟然能够闹到外头去,可真是平白让人瞧了笑话。” 司马蓁蓁咬牙,在严如是看不见的角落瞪了她一眼,声音却依旧温婉:“有劳姐姐费心。” 朝阳郡主得意一笑,丝毫不曾将她眼中的阴狠放在心上。 她们之间的暗波汹涌皆不在严如是眼中,他也没有心情去顾问女儿家的事情,紧攥着拳头,问道:“其他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昭华公主,她与秦统领定了情……” 朝阳郡主一呆,与司马蓁蓁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定情?什么定情?”严如是依旧在思考着河道的事情,闻言一愣,未曾反应过来。 四九抬起头,偷偷的瞥了自家少爷一眼,硬着头皮道:“……她与秦统领在一起了。” “秦统领?”严如是眉头一蹙,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人,“那个被派到她身边做贴身侍卫的原羽林军左统领秦默?” “正是他。” 严如是呆了呆,他知道这个人,他相貌英俊,身手不错,为人正值,办事认真,对于他去公主身边当侍卫这件事,他曾诧异过,也惋惜过,甚至还想过在迎娶公主之后将他招揽到身边为他所用,因此去佛安寺看公主的时候他认真打量过他,没想到……他去公主身边才几天,他们好上了? 不知为何,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公主不是喜欢他吗?他原本以为公主再嫁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又或许,她想明白了,原谅他了,最后还是跟他在一起,女人不都是心软吗?没想到她竟然会跟了别人,还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这就好像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被别人抢走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想到秦默那英俊不凡,便是与他相比也不曾多让的面容,有一个如此俊俏的青年贴身伺候着,也难怪公主会春心萌动。 严如是心中冷笑,暗骂了一声狗男女。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手段强硬一些,直接强了公主,将她拉入怀中,也省的如今跟了别人,给他添堵。 这事只是个插曲,并未在严如是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如今公主如何,与他并无关系。 他摆出和善的面容,安抚了身边的两位美人一番,便脚步匆匆的随着四九离去。 他一走,剩下的两位相视了一眼,皆往身侧退了退。 朝阳郡主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礼部的册子还未下来,妹妹就急巴巴的跑了过来,可真是与世子爷情深意重啊……说起来,昭华公主还是妹妹与世子爷的红人呢,若不是公主那一番教训,妹妹还未必入的了严府,妹妹可得好好感谢公主一番……” 她这是在提醒她当日的落水之辱! 司马蓁蓁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我入不入得了严府,可不是你说的算。” “确实不是我说了算,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可是公主未必做不了,我可是听说了,有人特意嘱咐过礼部,那日子何时定下来还未必,若是拖上个三四个月……”眼瞧着司马蓁蓁面色阴沉了下来,朝阳郡主心中好笑,那特意嘱咐礼部的自然是她爹,只是这屎盆子,她得扣在公主身上,“等妹妹怀上了子嗣,到时候大着肚子披上嫁衣……” 朝阳郡主抿嘴又是一笑,起身,低垂着眼眸瞥了她一眼,“京城里头还不曾有哪家女子带着孩子嫁人,妹妹你若是有幸,可是头一个呢,哈哈哈——”话落不再看她,扭着腰肢带着侍女离去。 在她身后,司马蓁蓁死死的咬着唇,瞪着她离去的身影。 “小姐……”春桃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叫着,“再不回府,老爷该生气了。” 是啊,她得回府了…… 她如今,身是表哥的人,可什么时候能进严府还是个未知数,如今也是自己瞒着阿爹偷偷溜过来的。 若不是公主当日的刁难,她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丢尽了脸面,她不落水,就不会有接下来的种种,想到那日阿爹狠狠地扇着她的巴掌破口大骂,司马蓁蓁心里头就满是恨意。 她与公主无冤无仇,她却这般算计于她,这个仇,她非报不可。 “春桃,将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去请福伯。”司马蓁蓁咬着牙,眸光陡然狠戾。 春桃一惊,“小姐说的是后院那刀疤长工?”谁也不知那福伯从何处来,姓甚名谁,只知道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来的时候带了四五个同样凶神恶煞的人,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远远瞧见福伯,被他的凶样给吓哭了,他们在府上住着,每日里种种花,扫扫地,倒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老爷对他们一直很好,他们也从未离开过司马府,一直老实本分,她也就渐渐的不怕他们了,偶尔还会跟他们闲聊几句……算起来,他们来到府上,也有七八个年头了。 “嗯,我有事情要要交代他。”司马蓁蓁侧着脸,淡淡的阳光洒在她面上,映出她的眼睛,里面闪着阴森的恨意。 春桃瞧见之后心一惊,连忙垂下头,不敢去看。 司马蓁蓁已然收敛了气息,抬步向外走去。 不远处竹林里,朝阳郡主听着小雅的回话,眉头一挑,“福伯?什么福伯?” “奴婢不知。” “其他还说了什么?” “不曾。”小雅低声道:“奴婢不敢跟紧了,只是远远的偷听,她们说了一两句便离开了。” “嗯,你先下去吧。”朝阳郡主挥了挥手,随手摘了竹叶在手中揉捏,捏碎了之后又重新摘了一片……在竹林里面来回踱步。 司马蓁蓁可不是个小角色,她一定恨透了公主,若是她出手教训公主,手段绝对不弱,她得派人跟着她,若是可以,在这中间添把火,让这火烧得更猛一些,最好能杀了那个惹她心烦的昭华公主,这件事情就闹大了,同时,抓住司马蓁蓁陷害公主的把柄交上去…… 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司马蓁蓁一死,还有谁再来跟她争? 打定主意之后,朝阳郡主兴奋不已,脚步飞快地从竹林里走出,这可是个天大的机会! 她得先去一趟娘家,她手里头没人手,她得回家跟阿爹要一两个有功夫的下人,然后,她要去宫里跟太后请罪,多说点好话,不求太后原谅,只求她能够不那般记恨她。 有公主跟秦统领的事情在前,太后一准恼火,现在还不定怎么发火呢,她绝对不会跟她计较。 逍遥山庄。 司马清当夜便离了山庄,与其让他留在那里跟司马成玉那个蠢货大眼瞪小眼,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修园子的事情井井有条的进行着,丝毫不曾受半分影响,河道的事情却彻底丢了下来。 这一仗,很显然,司马成玉大获全胜,他虽手上受了重伤,心情却甚好,从来有过的好,这一仗,打的扬眉吐气。 看司马清日后还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扬。 秦默一连几日都不曾去公主身边,昭华公主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只因每天醒来都能发觉他到来的痕迹。 既然他想冷静一下,那她就给他时间,两个人日子还长,她也不愿逼得太紧。 慕容兰心过来的时候,昭华公主正晃着小腿跟安宁郡主坐在满是藤蔓的小院子里,一边吃着零嘴,一边讲着民间的趣闻,见到她来了,连忙点着身旁的位置,道:“兰心,快过来听戏。” “嗯。”慕容兰心也不客气,提着裙子走了上来。 安宁郡主讲的正起劲,见到她来也不停下,接着讲了半天,一抬眸,见慕容兰心心不在焉的捏着手帕,柳叶眉蹙的紧紧的,不由得停了下来,“兰心你怎么了?” “啊……”慕容兰心呆呆的抬起头,见公主和郡主皆疑惑地向自己看来,连忙摆摆手,“没……没什么……” 安宁郡主一脸的不信,“兰心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我……”慕容兰心踌躇了一阵,咬着唇,撇开了话题,问道:“安宁,你与张公子如何了?” “他?”提到他,安宁郡主的脸瞬间挎了下来,“好端端的,提个鳖鱼做什么?平白的扫了人家的兴致。” “本宫瞧你脸上分明写着春|情泛滥。”昭华公主声调愉快,“听说昨晚澄泓骑马带着你出去兜风了?” “什么叫带着我?阿姐你乱说。”安宁郡主一愣,见慕容兰心投来疑惑的神情,连忙矢口否认道,“我们明明是去赛马了!” “哦?”昭华公主挑眉,戏谑道:“那怎么一开始两匹马出去,到了最后一匹马回来了?另外一匹呢?难不成被你们中途饿了,烤了吃掉了?” 慕容兰心听的云里雾里,有些不明就里,“昨晚?不对啊,昨晚安宁不是与我一同散心的吗?后来,突然说困了,要回去睡了,安宁你什么时候出去过?” “我……我后来睡不着,正好遇到张王八……”安宁郡主脸红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开始确实是与兰心散心来着,瞧见了大树后头的张王八,她就打发了兰心,自己跑了过去,跟张王八出去赛马,后来……想到这,她突然一顿,盯住昭华公主,“阿姐你派人跟踪我?”否则,她如何知道的那般详细? “怎么说话呢?”昭华公主拿了一颗核桃对着她砸了过去,“什么叫跟踪?我这是保护你,万一你被人拐跑了,我如何向你阿爹阿娘交代?” 安宁郡主扭过头躲过,嘟着嘴,有些不乐意,“明明就是跟踪……” “你说什么?”昭华公主眉头挑得高高的,语带威胁。 “我说阿姐对我真好,不放心我,特意派人保护我的安全。” “这还差不多。”昭华公主冷哼一声,一脸算你识相。 其实,她还真是出于保护的心态,安宁太过单纯,他们两个大晚上跑出去,总要关注着些,这里地势偏远,人烟稀少,万一出了事情,有个人跟着,也好通风报信。 昭华公主眉目一转,盯着慕容兰心,“说吧,到底怎么了?” 她一双眼睛清透明亮,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你,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慕容兰心咬了咬唇,心中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到底该说不该说,可除了公主和安宁,她也不知该找谁诉说,这件事情压在心里,她实在是难受的紧,便绯红着脸讲出来,“其实……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就是……” 她吞吞吐吐,眼眸瞥着昭华公主,“公主可知吴子虚?” “吴子虚?吏部尚书之子?”昭华公主眯了眯眼睛,她对这人有几分印象,他一直跟着谢绍延,与谢绍延,路嘉,司马成玉他们私交甚笃。 “嗯,正是他。”慕容兰心面色又红了几分。 “该不会你们……”安宁郡主激动的奔到了她对面,眸光炯炯地盯着她,“兰心你喜欢上他了?你别急,回头我就去帮你看看他到底人如何?要不要我帮你试探一下……兰心你竟然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 “闭嘴!你给我规矩点,坐回去!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话?”她话未说完,被昭华公主一巴掌拍了回去。 昭华公主瞪眼看她,“规矩点,别捣乱!”安宁不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她可是一清二楚。 此事破坏河道一事,慕容恒可是出了不少力,她自然是站在慕容恒这一边的。 原以为慕容兰心来寻她是为了慕容恒,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吴子虚,她得好好关心一下,可不能让慕容兰心跟着别人跑了,更不能让安宁从中作梗。 见安宁郡主捂着头,弱弱的滚回原位置不说话了,昭华公主摆出一副知心好姐姐的面容,“和蔼可亲”地看着她,“他怎么了?说说看。” “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慕容兰心面色又红了几分,紧紧的捏着帕子,低声道:“上回在船上,也就是秦统领和谢公子他们比试箭法之后,我一个人在船头吹了很久的风……回屋的时候走的急忙,一不小心崴了脚,正好撞见他……是他搀扶着我回去的,本来也不算什么,我也没往心里去,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大前天还是大大前天的我也不记得了,在后山小树林里,我丢了手帕被他捡起来了,他过来与我说了一会儿话,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这后山风景好,被糟蹋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如今重新休憩一番也好,还说公主您大仁大义,不拘小节,性子甚好,然后也说了我哥,说他人很好……后来他要送我回去,我不曾同意,他就……” 她说着,停顿了下来。 安宁郡主听的起劲,见她骤然停顿,连忙身子往桌上一趴,激动地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他怎么了?是不是与你告白了?是不是对你……”眼眸一瞥,见昭华公主阴森森的看了过来,“安宁,端庄!” 安宁郡主顿时止住了话头,乖乖的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道:“后来呢?” “也没说别的,他说今晚在后山原地方等我……”慕容兰心垂下头,“还说,想知道我的意思,若是愿意,他会请媒人上门,我爹娘不在不要紧,跟我哥提亲也是一样的……” 昭华公主笑容敛住,顿时连吃零嘴的心情都没有了。 坏了,若是慕容兰心瞧上了那吴子虚,她哥哥该怎么办?不管是从利益还是从情感上来说,她都不愿意慕容兰心与旁人在一起。 利益上,她自然是要拉拢慕容恒的,慕容恒家大业大,他若是站到了严如是身边,对她而言自然是一大难事。至于情感上,兰心她不能孕育子嗣,慕容恒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愿意等她这么多年便可知其内心坚定,是真的喜欢兰心,愿意与她相伴一生的,别的男子可就未必了。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是别的男人娶了她,日后知道她不能怀有身孕,就算男子愿意,人家的爹娘也不愿意啊,到时候势必会三妻四妾的往家里堆,她一个没有子嗣傍身的弱女子该怎么办?该如何在后院站住脚跟?到时候还不得被那些女子生吞活剥了? 安宁郡主闻言却是大喜,“那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对他有几分意思?” “我……”慕容兰心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她头一扭,见昭华公主眸光紧紧的盯着她,似是等着她的回答,支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不讨厌吧。” 不讨厌?这算什么回答? 知道此刻怕是问不出结果,昭华公主眯着眼睛,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今晚会赴约吗?”吴子虚的话意已经很明了了,她应当知晓,若是在知晓他有那个意思的情况之下还愿意赴约,就说明她想嫁给吴子虚。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许她逃离 慕容兰心沉默了半饷, 咬着下唇道:“我也不知……” 昭华公主见她说完之后就低垂着头坐在一旁蹙眉不语,有些了然, 打发了碍事的安宁之后, 她拉着慕容兰心沿着僻静的小路一直向山后头走去。 一路上沉默无言,慕容兰心看着面前的人影, 心中有些忐忑。 走到半山上,外头嘈杂的声音渐远,昭华公主停了下来,扭头瞥了她一眼,出声问道:“你是真的对吴公子心动,还是只是借由此事躲过你哥哥?” 慕容兰心吓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瞪着眼睛看着她,“我……公主你……你说什么, 我听不懂……” 昭华公主眯着眼打量了她许久, 唇角一勾, “本宫大小也是个公主,你可知, 欺瞒本宫是什么罪名?” 慕容兰心又是一惊,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昭华公主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好好看看。” 慕容兰心接了过去, 一目十行, 飞快的看完之后满目震惊, 信件上说,慕容恒并非慕容家亲生,而是慕容家领养的孩子,一直以来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她不敢置信的又从头看了一眼,上面说的详细,甚至连某年某月某日从何处领养的慕容恒这类细节都有写,一连看了三遍之后,她哆嗦着唇看向昭华公主,“这……这是?” 她想问此事是真是假,为何公主会查到这样的秘辛。 昭华公主却眉目一转,“怎么?知道他并非你亲哥哥,你要赶走他?” “不……不是。”慕容兰心连忙摇头,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甚至复杂。 公主若是开口问她是否不信,又或者解释此信件的真伪,她心中尚且会有几分怀疑,可公主这句话一出,她便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一来,公主是金枝玉叶,犯不着特意来诓骗她;二来,此信件写的详细,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详细的调查;三来,自她记事以来,哥哥确实跟阿爹阿娘不亲,阿爹阿娘一直很疼爱她,对哥哥的关心少之又少…… 昭华公主微眯着眼打量着她,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良久,慢吞吞的吐出一句,“你似是很厌恶慕容恒,不若本宫为你作主,将这件事情公开,为你将慕容恒赶出去……”慕容恒几年都不曾搞定她,足以说明他对她的感情深沉,也说明面前的人心思单纯,极为难缠。 对付这样的小白兔,还是得吓唬一番。 尚未经历过大风大浪,性子纯真的慕容兰心对眼前的人很是信任,闻言一脸震惊,公主她在说什么? 昭华公主逼近了一步,“你不是打算今晚去赴约吗?日后你便可以带着慕容家所有的家业嫁给吴公子,本宫见你三番五次的躲避慕容恒,想必是厌极了他,兰心你放心,本宫会为你做主,将他……” “不——”慕容兰心惊叫一声,“扑通”一声对着公主跪了下来,双眸含泪,哭道:“恳请公主开恩,不要将此事传出去……” 她泪眼朦胧,未能瞧清公主面上的狡黠之色,只以为公主是认真的,当下六神无主,吓得将手中的信件狠狠地捏紧,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染湿了她的脸庞,她哭泣出声,“公主当真误会了,兰心从未厌过哥哥……”何止是不厌弃,她其实是喜欢哥哥的,只是碍于两个人的身份,她一再闪躲。 “兰心斗胆,恳请公主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阿爹阿娘既然领养了他,他便是我们慕容家的人,哥哥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慕容家,是他一个人撑起了慕容家……” 慕容兰心泪眼朦胧,她此刻竟然庆幸,幸好有哥哥在,若不是他站出来支撑起慕容家,单凭她一个人,根本不行,她一个女儿家便是拥有了这家业,迟早有一日也会被人生吞活剥了,到时候她有何面目去见阿爹阿娘。 而哥哥对她,不管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哥哥都是她强大的支柱,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哥哥护着守着,慕容家越强大,她在外面才会不受人欺凌…… 她不敢去想若是有一日哥哥不在了,她会怎样? 她从来不敢想。 “你当真这般认为?”昭华公主挑起眉头。 “兰心所言,句句属实。”慕容兰心咬着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仰起头认真道,“阿爹阿娘将这件事情瞒着,便是不想让任何人知晓,慕容家可以没有我,却绝对不能没有哥哥,肯定公主为兰心作主,将当年被领养的孩子换成是兰心……”唯有这样,才能保全慕容家。 只要慕容恒并非慕容家嫡亲子嗣这件事情流传出去,势必会对慕容家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有可能整垮慕容家,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慕容家考虑,她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起身吧。”昭华公主憋着笑,淡淡的落下一句,“本宫答应你便是。” 慕容兰心惊惶未定,以为天都快要塌下来了,没想到昭华公主一下子就首肯了,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公主,见她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盯着我看做什么?你是兰心的闺中密友,也是本宫看中的人,本宫自然是向着你的。” “多谢公主成全。”慕容兰心不知公主和善的面容下是一颗快要笑疯了的心,更不知自己早就落入了公主的魔爪之中。 她心中动容,擦拭着泪水,缓缓站了起身。 “这信件你还留着做什么?想让别人看到?”昭华公主指了指她手中被捏成一团的信。 慕容兰心连忙将信件交了上去,看着昭华公主将它撕成细碎的纸屑,碎到全然辨不出一个字来,丢到了山下,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有公主在,否则,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帮你瞒着这件事情倒是容易,只是……”昭华公主故意将她往想要的方向指引,“将你从嫡亲女儿说成是领养的,倒是有些难,这谎言,还如何编?” 慕容兰心低垂着眼眸思索了一番,浅笑一声,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记得小时候,阿爹阿娘忙于生意,将我托给江南一位朋友寄养,他们每年过来看望我几回,后来那位好心的叔叔一家惨遭不幸……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叔叔临死前,拼了最后一口气,将我交到了阿爹手中,说幸好兰心没事,否则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下终于还君明珠了……”她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我到现在都会去祭奠他们,依稀记得他们对我极好,阿娘也常常教育我,千万不能忘了他们的大恩大德,说他们都是拿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小时候,我也是叫他们阿爹阿娘的……” 昭华公主微眯着眼,“所以你打算,拿此事做文章,将错就错,认他们为爹娘?” “嗯。”慕容兰新点了点头,笑容有些释然,“其实我私心里也是拿他们当爹娘的,也一直怀念他们,不管将我归结到谁家名下,我都是阿爹阿娘的孩子,这一点不会变,我心中知道就好了,至于外人怎么看,我并不在意……” “这样,倒是能保住你哥哥,看得出,你阿爹阿娘也是这个意思,有慕容恒在,他能护你周全。”昭华公主唇角一勾,调侃道,“兰心你将自己从慕容家摘出去,莫不是想与你的假哥哥在一处?” 慕容兰心被她说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想着那晚的亲吻,还有她的意乱情迷,再想着信件上说的内容,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何种心情。 好似原本到了悬崖上,以为无处逃生,打算跳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下面不是万丈深渊,还是去了人间仙境,又好似整个人浸没在河水之中,任由冰冷的水将自身覆盖,在快要呼吸不过来,以为快要溺水死亡的时候,被人捞了起来重见天日。 原来,她和哥哥并非亲兄弟,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可以在一起? 慕容兰心面色又红了几分。 昭华公主办事效率极高,很快,慕容兰心并非慕容家亲生女儿的事情就流传了出去。 慕容恒得知消息时正在前院与谢绍延,路嘉等人研究草图,闻言一惊,与成叔对视了一眼,见成叔一脸的质疑,他拧紧了眉头,连忙丢下手头的事情去寻慕容兰心,却在公主院门前撞见她与安宁郡主等人站在一处闲聊。 见到他来,慕容兰心面色一红,却不曾过去,而是扭过身接着与安宁郡主说话,说的正是她并非慕容家嫡女一事。 慕容恒往后退了退,整个人站在阴影处,眸光深邃,紧紧的落在那人身上。 “这么大的事情,兰心你都不告诉我。”安宁郡主嘟着嘴,“人家与你相识多年,你都不肯透露,你却告诉了阿姐,兰心你好偏心啊!”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不曾问起,我也就不曾说。”慕容兰心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再说了,是与不是又如何,我始终将阿爹阿娘当亲生爹娘一般对待,多大点事情,至于你这般瞪我?” 安宁郡主一脸惊诧,“这还不是大事啊……” “就你个皮猴儿当回事,好了,不说这个了,公主还在里头等着呢。”慕容兰心连忙扯开了话题,拉着她们走了。 树荫下,慕容恒眉头紧锁。 成叔一脸震惊,“公子,是您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 “不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慕容恒眉目一转,透过墙上的镂空看向院内,青绿色的藤蔓盘根错节,环绕在院内,依稀看见一道明亮的身影在里头走动,他沉声道:“与阿娘的赌约,我自然是遵守的。” “老奴也相信并非公子所为。”成叔叹了一口气,公子一言九鼎,他若是想说出来,早就说了,何必等到这时?事情的真相事关小姐的终身幸福,公子他绝对不会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更何况这些天来他一直跟着公子,并未见公子跟旁人接触过,他也没有几回宣扬此事,难道……当真是小姐脑筋转动了过来,想明白了?抑或是,她为了与公子在一起,刻意编了这个真正的谎言? 若是如此,那这赌局,老夫人必输无疑。 慕容恒也想到了这一层,扭过头,犀利的眸光落在他面上,“知道该如何回信了吗?” “……”成叔硬着头皮,怏怏然一笑,“老奴明白,老奴祝公子与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话落,默默的退了下去。 自他走后,慕容恒眉眼深深,想到公主,眼中流露出惊叹和赞赏之色。 此事定是她所为,只是……能让兰心坦然接受此事,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转身正要离去,一支利箭射了过来,笔直的插在了他身侧的墙壁上,箭头插着一封信件,慕容恒走过去,拔下箭,将信件打开一看,唇角勾了起来。 慕容兰心打定了主意去与吴子虚将事情说清楚,便趁着天黑,独自上了山,夜晚的后山格外的宁静。 听到脚步声响起,以为是吴子虚来了,她踌躇了半饷,低声道:“……多谢公子的美意,我回去想了想,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公子是官宦人家的高门子弟,兰心是商户出身,再者,我与你……”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慕容兰心转身,一下子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心惊之下正要撤离,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者什么?” “哥哥,怎么是你?”慕容兰心红了脸,身子微动,就要躲过,却被他禁锢在怀中,她面上的羞涩更甚,挣扎了下,“哥哥……你放开……” “当真要我放开?”他垂下头望她,眸光深邃,带着清亮的光芒。 慕容兰心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瞥过头不敢看他,“哥哥怎么来了,吴公子呢?” “他不会来了。” “啊?”慕容兰心一愣,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哥哥你将他怎么了?” “杀了。”淡漠的两个字吐出来。 慕容兰心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了,“哥哥,你……你怎么能杀了他?他是无辜的啊……” “怎么,你不舍得?”慕容恒眯着眼看她,“你想答应他,与他在一起?” “怎么可能!我没有不舍,我原本就打算过来与他说清楚……他好歹是一条人命,哥哥你怎么能杀了他……”慕容兰急的有些语无伦次,拉着慕容恒的手,着急地问道:“哥哥你骗我的对不对?” “对。”又是淡漠的一个字吐出。 慕容兰心一呆。 “有空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慕容恒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深更半夜出来与男子相会,甚至靠在他怀中却还惦记着别的男人,慕容恒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附身亲吻上她,带着些许的霸道,慕容兰心扭头要躲,却被她扣在怀中,按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一直到她呼吸急促,快要没了力气,才将她放开。 慕容兰心手上挣扎着,心却跳动的极快,像要跳出喉咙口,推拒的手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她心慌意乱,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容恒深深的看着她,低沉的嗓音醉人,“兰心,看着我……” 兰心抬起头,只看见眼前一张俊美的脸,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清润的光泽,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你,就好像他的眼中就只有你一人,这张脸她看了多少年,却依旧不曾看够。 哥哥总是一副温润的模样,眉宇间透露着淡淡的疏离和清冷,看似跟谁都交好,可其实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是天上的皎皎明月,看似清朗,光华无边,实则冰冷若寒,好像,只有对她,他眼中才有一丝丝的温度…… 温热的吻又一次落了下来,慕容恒侵占着她的心神,一寸寸的吻着,勾着她的舌缠绵缱绻,将她的感觉占据,眸光却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看着她眼中的紧张和防备一点点的碎落开来,变成了茫然和无措,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氤氲的水气,唇角止不住的勾了起来,声音越发的低沉,“兰心,告诉我,你是我的谁?” 被他的气息整个包裹住,慕容兰心心跳加剧,开口道:“你是哥哥……” 惩罚性地咬了一口,慕容恒低身诱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他该是她的谁? 贴着他温热的身子,慕容兰心心慌意乱,月色下,面前的男子面容俊朗,眸中的深情让她心头一震,脑海中什么想法都没了,连反抗都做不到了,脑子空空的,只呆呆地用迷茫的神色瞧着他。 “说不出吗?你当真不知道?还是……你知道了却不愿意承认?”抚摸上她光滑的面庞,慕容恒叹息一声,将她往怀中又带了几分,重新吻了上去,“那我们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呢喃道。 “你知道的。”慕容恒沉静的看着她,若不是公主使了计,让她知晓了与他并非亲兄妹,虽然公主所言与事情真相有些许的出入,可这并不重要,她能放下心防便是好事。他养了她多年,一点点地将她嫁给别人的机会掐掉,隔绝了她与其他男子之间的任何可能,他的耐心并不多,却都给了她,等她开窍等得太久,久到他几乎都以为两个人会一直这样下去…… 他可以强势一些将她捆绑在身边,逼着她爱他,逼着她与他在一起,可是那样,势必会吓到她,若是将她吓跑了,抑或是对他产生了畏惧,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现在…… 慕容恒低眸看着缩在自己怀中害羞得不敢看他的小人儿,心情越发愉悦,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她的脸,逼迫着她面对,都到了这个地步,他绝不允许她退缩,她也不可以退缩。 “我在吻你,在拥你,甚至……”托着她的腰往前,让她感受到他身子的变化,看着她面上的神情从惊诧到不解再到了然的羞红了脸,埋头就将整个脑袋蒙在他怀中,慕容恒强硬地抚上她的脸,逼迫着她与他四目相对,“我是想要你的,你感受到了对么?” “我……”慕容兰心微微喘息,面若桃花,若不是被他紧紧地圈在怀中,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哥哥,别……”别这样,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慕容恒眸色一深,抓着她的手放在他胸口,“现在,告诉哥哥,你是我的谁?” “我……”慕容兰心张了张嘴,喉咙有些沙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你什么?”伸手抚摸上她的唇,慕容恒眼神迷离,呼吸逐渐温热了起来,“没话说就不要开口,等你想明白了再说……不过,你这般迟钝,哥哥可是要惩罚你的。” 言语暧昧,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如何惩罚,答案显然易见。 慕容兰心抬起眸,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又连忙移开视线,心跳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觉得自己完全不是哥哥的对手,他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叫她无所适从,她反抗不了,也无力挣扎,只能任由他吃干抹尽,“我……我困了,还是先回房了……哥哥你也早些休息……” 话落,推开他的禁锢,就要逃离。 “兰心你知道了真相不是吗?”他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慕容兰心脚步一顿。 “你不是说,如若我们并非亲兄妹,你会爱上我,会愿意与我在一起……这些话我都记得,你却忘了吗?” 慕容兰心的心狠狠地一撞,她怎么可能忘记。 慕容恒缓缓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往怀中一带,四眸相对,他垂首,薄唇对着她的柔|软缓缓的压了下去,她身子微颤,躲避了一下,他攻得越发猛烈,按住了她不肯她逃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公主被掳 一直到她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到彻底占据了她的心扉, 到她不受控制的开始回应他的吻…… 月色越渐朦胧, 晚风轻拂。 也不知是谁呼吸先乱了节奏, 到最后,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在黑夜里弥漫, 等慕容恒放开她的时候, 她面色绯红, 眸光盈盈,似一汪秋水,慕容恒垂眸凝视着她,眼眸越发深邃,“你不知道没关系,我自会让你知道, 你是我慕容恒的妻。” 慕容兰心身子狠狠地一震, 抬起氤氲的眸光望着他, “可是阿爹阿娘他们……” “你点头了,他们便会同意。”慕容恒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为她拿去掉落在发丝上的落叶。 “可是旁人……”慕容兰心有些踌躇, “若有拿不知晓我们身份的人, 会不会以为我们是……” “傻丫头。”听出了她的犹豫,慕容恒唇角一勾, “有哥哥在, 这些你无须担忧。” 昭华公主闲来无事, 耍点小心机, 顺手料理了慕容家兄妹之间的纠葛,倒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眼看着安宁郡主与张澄泓越闹情越深,慕容兰心每日里也是眉目含情,偏生她一人,至今都未能将秦默彻底拿下,昭华公主备受打击,消沉了两日后,大手一挥:园子你们自己修去,本宫不陪你们玩了,回京! 在这别院,秦默每日里被司马成玉拉过去当苦力也就罢了,她就不信到了京城,孤男寡欲共处一室,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一路上,她白日里与安宁,兰心闲聊,傍晚独自带着天冬和素衣散心,夜晚一个人独坐软榻看书入眠,醒来之后皆是到了床上,身旁已经没了人影,一连几日,无一例外。 秦默刻意躲着她,她也不会主动去寻他。 就这样,两个人默契十足的,你不来找我,我便不会去寻你,看谁熬得过谁。 回京之日正赶上了观莲节。 每逢观莲节,民间的庆祝历来喜庆热闹,百姓们纷纷出来泛舟赏荷,笙歌如沸,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莲花灯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飘飘荡荡在河水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带着百姓们美好的祝福和心愿顺着河水缓缓流淌着。 河岸两边,商贩的叫卖声,人们的欢声笑语,以及丝竹管乐之声绵延不断,百姓们一边购买零嘴小玩意儿,一边观看着河中的莲花灯,听着亭台阁楼上传来的丝丝悦耳的歌声,好不欢闹。 昭华公主多年未曾过节,听说有热闹可瞧,在安宁郡主和慕容兰心的怂恿下,也动了贪玩之心,一行人坐着马车向着闹街赶去,中途,安宁郡主耐不住自行下了马车就往人群中窜,张澄泓紧随其后。 街道上人群拥挤,马车行的很慢,昭华公主推开车帘打量着车外的情景,街道上,时不时瞧见嘻嘻笑笑,三五一群的少男少女,很多少女偷偷指着某位俊俏少男羞红着脸讨论,甚至有大胆的拿着莲花灯送了过去,昭华公主挑起眉头,回过头询问道:“京城的风气已如此开放了?” 慕容兰心闻言抿嘴一笑,解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莲花节是荷诞日,这其中还有一个传说,好似在唐朝大历年间,江南吴郡有个才女,名叫晁采,在二十四日这天,与她的丈夫,各以莲子互相馈赠。” “哦,这是为何?”昭华公主来了兴致。 马车外,跟着的秦默与慕容恒相视一眼,皆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 “有人就问晁采,此举究竟是为何由?她引诗答曰:‘闲说芙蕖初度日,不知降种在何年?’,此后,这观莲节,也成了民间男女表述衷肠的节日,女子若是对男子有意,便会在今夜将莲花灯赠送,意为倾慕……” “原来如此。”昭华公主了然点了点头,见马车不走了,掀开车帘见人群熙攘,实在是难以行走,便提议一同下车游玩。 车帘掀开,昭华公主一脚踏出,迎面而来了一黑衣青年,她抬眸,见他伸出了手,犹豫了几分,将手搭了上去,顺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慕容恒则直接上前,在兰心的惊呼声中,将她抱了下来。 “哥哥,公主还在呢。”盯着昭华公主投来的戏谑的眼神,慕容兰心羞红了脸,轻轻的锤着慕容恒的胸口,被他紧紧地抓住,拉入了怀中,慕容兰心羞意更甚,躲在他怀中不肯出来了。 慕容恒抬眸,对着公主和秦默点了点头,拥着怀中的人匆匆离去。 昭华公主和秦默四目相对,一个满含怨气,一个眸色温润,两个人都不曾言语,一前一后的在街道上走着,天冬和素衣远远的跟着。 花灯摇曳,人群鼎沸,昭华公主难得遇见这样的场景,很是兴奋。 秦默相貌出众,身材颀长,处众人中,似珠玉落在瓦石间,又是独自一人走在人群之中,很快便吸引了不少女子的关注。 “天哪,你快瞧,那位青年好生俊美——” “呀,是那位黑衣裳的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也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以往怎么不曾见过,玲儿你莫不是瞧上他了?” “瞧着确实英俊不凡,看起来像是个练家子,这气质,便是比起京城四大美男也不曾多让,哪家女子不喜欢?” “这般气韵,怕是出身名门,哎……我是没戏了……” …… 秦默一心只关注着昭华公主,时不时伸手,为她挡去嘈杂的人群,便是听到了,也未曾往自己身上去想,昭华公主却是将这一切听的清清楚楚,自然也知晓,自己的冷面大统领被无数女子惦记了,心中竟升起一抹得意之情:这群姑娘们眼光倒是不错! 她家秦默当然好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在她心中,谁也比不上! 她心中得意,未曾留意到脚下,突然一个人影撞了过来,昭华公主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被撞倒,一个黑影冲了过来,将她牢牢搂入怀中,“小心——”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靠在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袭来,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体温,昭华公主唇角一勾,绽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伸出小手指勾住了他的手,被他回握住了。 十指相扣,气氛有些暧昧。 两个人谁都不曾再开口说话,之间的隔阂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街道边一家酒楼二楼的雅间。 “你看清楚了,那人一直跟着公主?”朝阳郡主紧紧得盯着地上跪着的人影。 “属下确定,他似有同伙,公主身边有秦统领护着,他未能得手。” “继续跟着,一旦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朝阳郡主一挥手,眼见那人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她眯了眯眼睛,来至窗前,看着楼下嘈杂的人群,眼中闪过一道狠戾。 昭华啊昭华,真想去看看你受难的情景,你痛苦的神情,一定很好看…… 昭华公主拉着他在各个小摊前流连,瞧中了一个别致的花灯,凑了过去,见那花灯做成了莲花形状,花瓣微微卷缩着,上面画着精致的纹理,莲心也不知是用什么做出来的,淡淡的黄色闪闪,很是好看。 “这位姑娘可真是好眼力,这可是小店最好看的莲花灯。”小店老板见二人衣裳华贵,连忙堆着笑容凑了上来,眸光一转,落在她发上,笑道:“哟,姑娘头上这发簪可真是别致,不知是从何处买来?” 昭华公主伸手,摸了摸手上的凤尾木簪,扭头与秦默对视了一眼,浅笑道:“这是我夫君为我做的。” “姑娘真是幸福。”小老板笑的越发和善,其实木簪手工简单,一看便是人工制作,并未加工,面前的女子衣裳华贵无比,什么样好看贵重的簪子买不到,偏生带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木簪,很显然,这是心爱之人所赠,“买一个送给你的夫君,莲花仙子会保佑你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他的话取悦了昭华公主,她放开了秦默的手,兴高采烈的从他手中接过莲花灯,在手中端详了许久,越看越喜欢,“真好看,买了。” 秦默点了点头,掏出银子,正在询问店家多少钱,人群突然暴动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推了一把,一名灰衣女子骤然向着小摊扑过来,倒在摊桌上,横在了秦默与昭华公主中间,将小摊上的莲花灯都压扁了。 秦默将银子递过去之时,垂眼一瞧,顿时头皮发麻,这灰衣人虽是女子装扮,却是个满脸皱纹的男人面容,此时正眯着眼睛,张开丑陋的大嘴对着他嘿嘿嘿的笑着,那笑容说不出来的诡异和恶心。 他察觉到不妙,第一时间去抓昭华公主的手,可终究是晚了一步,手还未够得着公主,那灰衣男子已然五指一扬,手中的白色粉末对着秦默的脸尽数扬去。 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全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变故只在一瞬间。 秦默的心猛然一沉,待他恢复了视觉,面前哪里还有昭华公主的身影。 地上,一个被踩烂的莲花灯孤零零地落在那里,很显然公主被人掳走了…… 一支利箭从高处斜射了过来,正打在莲花灯上,秦默连忙上前,拿下箭上的纸条一看,冰冷的脸色倏变,阴沉地似能滴出水来。 “拿着我的令牌,速去宫中通知皇上。”秦默来不及多做解释,将纸条往赶过来的天冬手里一送,自己则率先向着东南方向赶去。 昭华公主是被冷水泼醒的。 她手指动了动,湿湿滑滑的地面让她浑身都难受,恢复意识后她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昏迷之前的那一幕闪现在脑海中:她拿到了莲花灯,正垂首观赏,突然脑后一痛,接着便不省人事了,醒来之后躺在冰冷的地上。 她被人抓走了?是谁抓她的?在京城中,厌恶她的人有很多,不过厌恶到敢出手对付她的人却没有几个,朝阳郡主?司马蓁蓁?还是严如是? 秦默呢,他哪里去了? 种种问题在脑海中冲撞。 “怎么还没醒?”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 “怕是敲晕的时候出手太重了,这小娘们身子骨可真弱。” “小姐交代了,一定要当着她姘|夫的面好生折磨她一番……没想到,小姐那般和善的人,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好了,陈二你少说两句,别忘了我们的身份。”一个似是领头的人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早就跟你说了,少惹这些是非,这件事就不该掺和,你非要将这混事领了,好端端的,跟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过不去的,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对劲,一个寻常姑娘,为何需要这般在意,若不是看在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罢了,等办完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回后院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知道了头儿,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好吗,那可是五千两银票啊!这些年我们过的够窝囊了,也该出来潇洒潇洒,整日呆在那小地方,我都快闷出病来……”眼瞧着刀疤男射来冰冷的眼神,陈二怏怏然一笑,连忙住了嘴,“放心吧头儿,小的知道了,放心,我们也就是吓唬吓唬她,绝对不会伤到人,吓唬完了我们就放人,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谁让她得罪了小姐呢,头儿放心,绝对不会捅出大篓子……” “行了,你们两先看守着她,我先回府了。”那领头的人沉声道:“记住,见好就收,赶紧回来,稍微教训一顿就好了,莫要招惹是非。” …… 小姐?他们是一个女子派来的? 能这么仇恨她的女子并不多……昭华公主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也未能想出是谁,身下的地板冰冷坚硬,尘土的气息袭来,即便是闭着眼睛,眼睛也未曾感觉到不适,看来,此处是一个封闭,无人居住的小破屋……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紧接着,那个叫陈二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头儿是越过越胆小了,当年我们杀人放火,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干过?别说是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了,就是老少妇孺,那些七八岁大的孩子,我们不都杀过吗?如今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姑娘,头儿竟然心软了,妈|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咱们在这也待了七八年了,当初的事情早就风平浪静了,也没见有人再来追杀我们,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躲上一辈子?还真怀念当初在山寨上的日子!”另一个声音响起,似是对那个领头的很不满:“依我看,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一票大的!” 那男的伸手,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声音压低了,指着倒在泥水中的公主道:“这不正好是个把柄,等将她解决了,再拿着此事去威胁她一番,多拿些银子,咱们兄弟改头换面,浪迹天涯去,何愁不潇洒?” “可不是……” …… 他们还说了什么,昭华公主听不太清,她手动了动,发现手脚都被捆绑住了,早就麻木了,尤其是双手背在身后,被绳子捆绑了起来,她轻微的扭动了几下,绑缚得很近,根本挣脱不开,迷迷糊糊中似有一人走了出去,她咬着牙,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脱身,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都醒了,为何不睁开眼睛,你偷听了多少?我的小公主?” 昭华公主心一惊,睁眼便与一个阴沉的脸庞对上,她吓得往后一缩,背后是冰冷的墙壁,她根本无处可逃。 面前的男子看上去三四十岁,面相阴柔,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长长的鹰钩鼻下舌头一伸,舔舐着嘴唇,眼中的淫|光乍现。 这是一个亡命之徒! 之前听他们话音,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如今看来,那个头儿或许不知,可是眼前之人却是知晓的。 他既然知道她是公主,却还是将她绑了过来,显然是根本就不在乎谋害公主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得到了这个结论,昭华公主背脊发凉,心彻底沉了下去,若是他口中那个头儿在,或许她还能侥幸逃脱,只因那一位听上去像是打算安分过日子的,可是眼前之人,明显不是! 屋子内光线阴暗,昭华公主深呼吸了几口气,快速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封闭矮小的房屋,四周结满了蜘蛛网,朝南的方向开了一个小窗,淡淡的光线沿着窗纸的漏洞斜洒进来,给了屋子一丝丝的光亮。 屋子内摆设甚至简单,一张满是灰尘的床,上面堆放的被子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张小破桌子,桌子上摆着脏兮兮的茶具,地上则零零碎碎的丢着一些破烂碎步和鞋子,在男子的脚旁,一个大水盆摆放在那里,空气中满是尘埃和久不住人的腐臭味。 她面上惊恐的神情皆落在了陈二眼中,他愉悦地眯起了阴鸷的眼睛,舔着嘴唇发出“嘶嘶——”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屋里,听着让人心中发毛。 “小公主别怕,小姐可是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当着你姘|夫的面好好折磨你,让你知道,到底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欣赏着她面上的无助和惶恐,陈二欺近她,舔了她的耳朵一下,见她嫌弃的撇过头,露出几欲呕吐的神情,哈哈大笑着,道:“这就受不了了?待会儿,还有更受不了的,在你姘|夫未来之前,先让哥哥好好疼疼你,你姘|夫可未必有我这般粗暴狂野,其实你们女人,最喜欢的便是这般,那些温柔的小白脸,又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心思……” 忽略他口中淫|秽的话语,昭华公主瞥了眼闭着的房门,蹙眉道:“你口中的小姐是谁?” “右相之女司马蓁蓁,公主应该很熟悉吧。” 果然是她! 昭华公主眯着眼,狐疑的眸光落在他面上,冷笑一声,道:“既是你的主子,岂有轻易出卖之道理,你莫不是在诓骗于我?”眼前的人,她根本对付不了,她必须要拖延时间,秦默一定会来救她的。 “主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论,陈二仰起头发出尖锐癫狂的笑声,“那个贱人,算什么主子,不过是拿人钱财,□□罢了,我早就受够了他们司马府,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带着银两跑出来。” 陈二一把将昭华公主往自己身上一带,阴森森的笑着,道:“再说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秋菊那丫头偷偷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都不知道,她要我绑架的竟然是当朝公主,绑架公主是什么罪名我一清二楚,既然她不仁,我便不义!” 他受够了躲藏在后院枯燥无聊的日子,小姐让他做事,他若不做,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做了,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既然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反了。 原本他只想随手教训一番眼前的小人过过瘾,毕竟欺凌公主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可没想到公主如此的国色天香,她闪躲的模样,嫌弃的神情还有恐惧的小眼神更是勾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等收拾了面前的小人儿,他再去司马府,好生调|教司马蓁蓁一番,叫她知道算计他人的下场,司马蓁蓁唇红齿白,那樱桃小嘴看着就让人忍不住亲上去,干起来一定比秋菊爽多了! 头儿软弱无能,他可不是怕事的主儿,等他卷走了钱财,就带着秋菊和兄弟们重新回到奇峰山,做他逍遥自在的土匪。 他声音极轻,说话的时候呵的气吐在昭华公主的耳朵边,她忍住呕吐的**,背在后头的手拼命的搅动着,想要脱离,咬着牙道:“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良田美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自该明白,这些我都做得到——” 她话落,陈二却不屑地笑了起来,扣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光滑好看的脸庞,伸手抚摸上她的小脸蛋,嘲弄道:“怪不得小姐如此的愤恨你,便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想诓我?我若有了银子,什么东西买不到,放了你?呵,只怕放了你,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吧!你当我是傻子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秦默死了? 话落, 毫不留情地“啪”得一声,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昭华公主被扇得头一撇, 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嘴里一股血腥味涌出,被她狠狠咽了回去, 眼中泪水盈盈, 她咬着唇, 将眼泪逼了回去,她绝不能在这样的畜生面前落泪。 “我管你是公主还是天王老子,告诉你,到了我这里,收起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心思!”陈二说着,猛然对着她压了下去,浊重的气息扑上前在她面上死啃,一只手更是伸过去扯着她的衣裳, “你若是乖乖地顺从着我, 我尚且能顾及你几分, 否则的话,别怪我无情——” 往日里与秦默一起, 便是与最动情处,他都怕压到她, 手撑着床, 将身子的重量上移, 从未完全躺在她身上过。 如今被陈二重重的压着, 昭华公主才知道,原来秦默对她是那般的温柔,她内心作呕,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奋力地挣扎着,手脚被捆绑着动不了,她努力一偏头,猛然用头去撞陈二。 只听得“砰”得一声,她的头嗡嗡直作响,可她却管不了那么许多。 她可以忍受被掳走,甚至被骂被打,她都能忍受,却独独忍受不了他这般的欺辱,这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昭华公主一撞之下见他捂着头停住了动作,当下又一次对着他的头狠狠地撞了过去。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只能拖延他一会儿。 她知道,此刻不管她是苦苦求饶还是变相讨好都只能换来他迅猛的攻击和侮辱,如今她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拖延到有人来救她。 酒楼里,朝阳郡主得知了消息之后大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司马姑娘的人成功将公主掳走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公主身边不是有人守护吗?听说那位大统领武艺高强,怎么就让她被人抓走了?” “他们使了不入流的奸计,趁着统领与公主分开之时,下了药,拖住了秦统领,使他未能及时跟上,我们的人也是远远的跟着,才未曾受到伤害,郡主所料不差,他们果然带着人去了城东一间老屋子处,秦统领也追踪了过去,以他的身手,恐怕要找到也并非难事。” “好,很好!”朝阳郡主激动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如此天赐良机,她若是不利用,岂不是平白的浪费了? 朝阳郡主面色阴狠,“事情都准备妥当了?” “郡主放心,炸药在发现那屋子后,当天夜里就埋下了,引线在后院处,只需要悄悄靠近,便能点燃,保证将房屋炸得分崩稀离……”跪着的人说着,抬起头,声音有几分犹豫,“只是郡主,里头可是昭华公主,若是点燃了,她怕是活不下去了……老爷那边可要先请示一番……” “本郡主做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朝阳郡主厉眸一瞪,“又不是本郡主派人掳走的公主,下毒手的是那司马蓁蓁,便是日后调查起来,也是查到她头上去,与本郡主何干?阿爹既然将你送到我身边,你且放心去做,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终是领命离去。 自那人走后。 朝阳郡主握着茶盏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面目狰狞的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阴冷到极点,“昭华啊昭华,莫要怪本郡主心狠手辣,实在是你运气不好撞了上来,你若是不死,我还真不知该如何除去司马蓁蓁,只要你死了,司马蓁蓁这个贱人便活不成了,到时候,世子爷身边就只有我一人了,哈哈哈——” 隐蔽的小屋子里,陈二被彻底激怒了,阴沉着脸,破口大骂了几声臭贱子,手指翻动几下,猛然抽出了腰带,对着昭华公主打了过去,一脚踹在她胸膛上,口中谩骂不停,“妈的给你脸不要脸,竟然敢打老子,老子今日就要让你知道,得罪老子的下场!” 他这一脚甚是猛烈,昭华公主被他踹得整个人往后强上狠狠一撞,疼的她倒抽一口气,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溢了出来。 随着衣裳撕裂的声音,昭华公主的外裳碎裂,露出了白色的中衣,被他狠狠地一扯,衣裳拉下,光滑的锁骨露了出来。 昭华公主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子往后缩了缩,又气又怕,浑身颤抖,心中的恐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想起来年幼之时的事情,那时候,年仅七八岁的她,便是这般被人压在身下,那肮脏的手恣意的在她身上乱摸,散发着臭气,满是胡渣的唇在她面上撕啃着,她当时懵懂无知,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这般对她,却还是被吓到了,脑子一下子空白,只恨不得扑上前撕裂了那些人的脸,将他们的脏手狠狠地塞进他们的肚子中,混合着他们的肠子打个结,便是将他们凌迟处死也抵不过她心中的恐惧和恨意…… 可她当时被压制着,打也打不过,踢也踢不到,骂了只会得到更狠的毒打,她什么都做不了,挣扎不了也逃不出来,只能被动的躺在那里任人宰割,若不是秦默及时赶了过来,将她护在身后,恐怕……她在那时就已经被玷污了,即便是如此,她也吓得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意识模糊,失去了记忆…… “秦默……”昭华公主泪眼朦胧,当年他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如今的他,又在何处? 她好冷,好怕,好想杀了眼前的畜生,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这里任由他欺凌,也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最恐惧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秦默,秦默……你快点来好不好? 你可知,我也会害怕,会难过……也会支撑不住…… 她宁愿死,也绝不让这样的畜生玷污她…… 陈二的眼睛却凝住了,面前的女子面容绝丽,一双星眸里包含着恨意和恐惧,越是这样的眼神,越让人心潮澎湃,越让人想要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征服,她衣裳不整,裸露在外的肌肤洁白如玉,此刻胸口起伏不定,映衬着她惶恐的面色,别样的诱惑人心…… 这公主就是跟旁的女子不同,就连这挣扎的模样也这般的撩人心扉。 陈二原本狰狞阴冷的面容变得痴迷了起来,抓着她的腰狠狠地一捏,将她往怀中一带,大手便向她的胸口袭去,昭华公主拼尽了全力,腰部一用力,骤然蹬腿,踢向他胯部,却被他一把抓在了手中。 “小娘们可真是够辣,老子喜欢,柔柔弱弱的干起来还真不如你。”陈二淫笑一声,抓着她的小腿又是一捏,“撕拉”一声将她的下裙撕了一块,正要继续撕。 昭华公主一双眸子如刀一般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贱人!你若敢再动本宫一下,本宫便将你千刀万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公主还是省点力气骂人,否则一会儿承受不住了,莫要怪老子不懂得怜香惜玉!”丝毫不曾被她的恶语吓到,陈二淫|秽一笑,就要向她扑过去…… 难道当真要被他侮辱吗? 昭华公主深感绝望,牙齿咬上了舌头。 她堂堂公主,与其让她被这样的贼人羞辱,倒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你是什么人—— 啊——”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男子的惊呼声,转而,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陈二动作一顿,扭头看向门外,“不好,涛弟——”他丢下手中的小腿,转身正要出门查看个究竟,门一下子被人从外头踢了开来。 陈二一个机灵,反应倒是快,第一时间从腰间抽出锋利的匕首,拉着昭华公主往身前一挡,匕首往她脖子上一送,抵住她雪白的脖子。 黯淡的星光随着门的打开透了进来。 昭华公主眯了下眼睛,抬眸看去,入目,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风尘仆仆,踏着满地的尘埃而来,冷峻的面容上盛满了怒意,从未有过的怒意,是秦默! 秦默来了! 他来救她了! 昭华公主抬眸,与秦默四目对视时,清楚的看见他眼眸中的震惊以及喷薄欲出的狂怒和对她的担忧,不舍……种种情绪,她鼻头泛酸,一下子红了眼,便是被人殴打欺辱都咬着牙关不曾哭泣的人终是落下泪来。 人就是这样,面对着敌人,尚且能够自制,可是见到了心爱之人,伪装起来的坚强瞬间崩塌,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她身为公主,向来是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除了年幼的那一次,她便再不曾受过这等委屈,若不是心中有期冀,她早就承受不住了了,原以为今日真的逃离不开,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被心爱之人瞧见自己最狼狈,最无助的一面,昭华公主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那一颗颗晶莹的泪水落在秦默眼中,如同利刀,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心。 屋内光线虽黯,可秦默是练武之人,便是在黑暗中也能视物,面前的少女手脚被捆,头发凌乱,满身灰尘,衣裳不整,雪白的脖子裸露了出来,面上像是被人扇过,红肿了半边,唇角的鲜血触目惊心,他捧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爱着的人,竟然被人如此苛待,一瞬间,秦默胸中的怒火几乎登顶,五指紧攥成拳,原本盛怒的眼眸瞬间血红,闪过杀意,如同万年的寒冰,冷得叫人心惊。 是他不好,未能护住她,让她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一向较弱,这般受辱,她一定很怕,身上一定很疼…… 秦默心有不舍,虽恨不得赶紧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抚,却也知道,此刻还不是时机,那驾在她脖子上的刀刃提醒着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公主的命被他捏着,他断然不能激怒面前的人,给公主招惹祸事。 “秦默——”昭华公主哭泣出声,身子一动,脖子上的匕首便送了一分,陈二眯着眼打量着来人,心中有些忐忑,此人能一招解决涛弟,想必武功远远在他之上,他如今只能抓着手中的人,只要她在,他就能活下来。 此刻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二人。 这般一想,陈二冷冷一笑,拽着昭华公主的手猛然一用力,握着匕首的手稳稳当当,好似随时能够一刀下去,解决了手中少女的性命,“刀剑无眼,老子不管你是谁,敢上前一步,就捅死她!” “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秦默厉眸微眯,紧紧地锁着他,直到此刻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他面色鸡黄,一双淫|秽的倒三角眼睛下鹰钩鼻很是显眼,不知为何,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可究竟在何处见过他,此刻他一心牵挂着公主,没有心情去思考。 面前的男子身材魁梧,相貌英俊,便是瞧见了此景,冷峻的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即便是压抑着怒气,却依然让他感觉到强大的压迫和威胁,陈二心中有些不安,他咽了咽口水,冷笑一声,道:“要我放开他也不难,你得听我的,我教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或许将我伺候舒坦了,我心情一好,也就放了她……” “好!”毫不犹豫的回答。 “不行,绝对不行——”昭华公主沉下脸来,叫嚷了一声,挣扎了起来,“贱人,你休想得逞!”秦默是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身后的贼人能有什么好的要求?只怕会想方设法的折磨秦默,侮辱秦默,而秦默为了救她,定然不会犹豫,到时候只会与她一同被他羞辱。 想到七年来那个挡在她身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身影,昭华公主泪眼朦胧,她不要,绝对不允许秦默为她被人欺凌…… 陈二被她的不听话给激怒了,手下轻轻一动,划破了她的肌肤,昭华公主吃痛,猩红的鲜血顺着光亮的匕首流了下来,秦默眉眼一沉,脚步向前,刚走了一步,陈二就冷冷的瞥了过来,“再走进一步,下一刻划破的可就是她的血管!” 秦默顿时停了下来,“好,我不动,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见怀中的人安静了下来,对面的人也不敢再动,陈二愉悦的勾起了唇角,空闲的一只手从腰部掏出一个匕首扔了过去,开口道:“那就先给自己刺上一刀,叫我瞧瞧你的诚意有多少,时间还长,咱们慢慢来!” “不,不要……”昭华公主顿时瞪大了泪眸,心神一震,秦默已经伸手接过,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的对着他的左手狠狠地刺了进去,好似那根本不是他的血肉之躯,而是旁人的身子。 昭华公主肝胆欲裂,一瞬间心都快跳了出来,意识一片空白,眼中就只剩下那刺入拔出,喷薄涌出的鲜血,咬着下唇狠狠一用力,温热的鲜血溢于唇齿,却抵不过她心中的痛意。 她的秦默…… 怎么能…… 陈二提出这个要求本是随口说说,想看看他到底敢不敢动手,没想到他竟然眼睛眨都不眨就刺了进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竟然为了公主如此拼命? 就在他愣神之时,秦默突然扭过头看向窗外,惊呼一声,“不好——” 陈二顺着他的眸光向外看去,说那是迟那时快,秦默手中的匕首骤然转了方向,带着迅猛的力量对着他的眉心狠狠地射了过去。 只听的刀入骨头的声音,陈二扭过头,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把带着鲜血,锋利无比的匕首在瞳孔中不断的放大,猛烈的从他的眉心而入,闯进了他的头中,入骨三分,剩下满是鲜血的刀柄露在外头。 霎那间,鲜血喷洒,血雾飞扬。 他甚至连惊恐都来不及有,就手一松,整个人倒了下去,临死都瞪着一双倒三角眼睛。 这一切都不过顷刻之间。 秦默扔出匕首之后,身形临空,快若闪电,一把将昭华公主拉入怀中往身旁一闪,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眸,躲过了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待陈二整个人倒了下去,秦默连忙将她翻了个身,为她解开手上和脚上的绳索,抬眸看她的时候,眸光凝聚在她肿红的脸蛋之上,拳头一下子捏紧,眼中的血红和愤怒冷冽的吓人,他连忙闭上眼睛,将她搂入怀中,遮住了眼中的狂风暴雨。 看见她的伤势,便能想象得出她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想到那些画面,他便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躁和肆虐杀意,他不想让她瞧见他眼中浓郁的杀气,怀中的少女心神未定,他怕吓到她。 虽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未见,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千年万年。 “你的伤……你怎么那么傻……”昭华公主抽泣着,拉着他的手臂,见那处被鲜血染深,泪水越发的迅猛,“你总是劝我要照顾好自己,说身子是自己的……冷了,热了,疼了,受罪的都是自己,别人没法代我受过……可是你呢,你什么时候照顾好自己了?我疼了你舍不得,难不成你疼了我就舍得……” “我不疼。”秦默有些无措,连忙将她搂着安抚道,“真的不疼。”那男子甚至警惕,他若不刺下这一刀,便没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若是不能将他震慑到,又怎能救出公主。 一刀,换了公主一命。 这交易,在他看来,很是值得。 莫说是一刀了,便是十刀,二十刀,他也是愿意的。 “那是刀子,你又不是木头,一刀下去,你怎么可能不疼……”紧紧地靠在他怀中,昭华公主跟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她以往即便是哭泣,可是默默的落泪,如现在这般放声哭嚎还真是头一回。 她这模样反倒将秦默吓了一跳,他连忙弯下身子看她,心疼的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水,“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哪里伤到了?” 昭华公主不言不语,只是一味的哭泣。 “到底怎么了?”秦默越发的心慌,只以为她身上还有其他看不到的伤势,莫不是那贼人用肮脏的手段欺辱了她?他本就不善言辞,一连问了几声,除了“怎么了”,“到底哪里疼”便没了别的话语。 昭华公主咧着嘴,哭的撕心裂肺。 在逍遥山庄的时候他就一直躲着她,算起来已有七日不曾到她身边伺候着,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城,本想着能够与他单独相处,她甚至想利用这节日与他推心置腹的谈谈,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消除,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真的好想他,好想他能够如往常那般回到她的身边陪伴着她,与她一同说说话,陪她散心,看星星看月亮……可她顾及着面子不肯先一步低头,每每在暗中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他。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知道他心中如何想,也并没有责怪她,她只是气恼他总是这般不够坚定,总是将自己摆在很卑微的角落,总是什么事情都只顾及着她而从未为自己考虑半分,她想要的是两个人心心相印,共同来守护这份爱情,而不是他一味的付出…… 她被人掳走,被人殴打,被人辱骂……所受的惊吓太多,若不是他来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昭华公主抬眸,见他看着自己的眸光满是温柔和不舍,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只觉得积压在内心多日的委屈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秦默,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是我的错。”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秦默双手捧着她的脸,手指在她红肿的脸颊上一动,小心翼翼的覆盖了上去,就像是捧着一个晶莹易碎的珍宝,俯下身,亲吻上她的眉心,眼睛,鼻子,还有嘴唇……动作温柔,满是怜惜,“莫要再哭了好么?若是把眼睛都肿了,会疼的。”低低的话语随着叹息声流出。 “我疼不疼与你何干!”昭华公主心中越发泛酸,双手无力,拍打着他的胸口,哭诉道:“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不理我吗?你不是好多天不来找我……你还来做什么?就把我一个人丢下,让我死了算了,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好,都是我的错。”将她搂得更紧,秦默心中叹息,确实是他的错。 之前一直躲闪着,不愿意见到公主,倒不是因为与公主置气,而是他自己自控力不够强,只要对着公主,就很难沉静下来,在药物未曾全然生效之前,他不想再碰公主,他不想公主再喝那苦涩伤身子的药。 而今日,今日街上本就热闹,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容易惹出是非来,他应该时刻拉着公主,护着公主,若不是他不够警觉,又怎会让坏人钻了空子,还让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他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公主若真是被人玷污或者是自杀,他一定会以死谢罪,可他死了又如何,公主受的折磨能补救回来吗? “此地不易久留,我们先出去,待回了府,任由你惩罚可好?”秦默低声劝慰了一句,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将她圈入怀中正要离去,突然,“轰”得一声,脚下猛烈的颤抖了几下,秦默眉头一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拉着昭华公主,轻功运到极致,向着房门飞去,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只听的剧烈的炸裂声传来,轰隆,房屋倾塌的声音传来,房顶掉落,无数的碎石砸了过来,粉末飞扬。 秦默的速度快,可是炸药爆炸的速度更加快。 就在离房门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屋顶彻底压了下来,秦默来不及逃出,当机立断,猛然将昭华公主往房门外甩去,她却像是早就知晓他会有此举一般,双手环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裳,他用力的一推,也只是将她身子向外推了两寸,因着用力过猛,两个人齐齐向着地面倒去,她的手牢牢地抓着他,抓的死紧,便是痛了也不肯放手。 她绝对不走! 停留一步,是死。 往前一步,便是生机。 这一点,她心中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她才不肯走,秦默还在里面,她怎么可以走! 不是她对秦默没有信心,也不是她不相信秦默,她只是不愿意等。 与其让她躲在外面,死守着这里,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奋力的将秦默从石堆里挖出来,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倒不如她留下来,与他一同面对。 不管是生是死,她都要与他在一起。 轰—— 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一片倒了下来,秦默未能推开她,面色骤然一变,情急之下将来得及她往身下一拉,跪着身子为她抗住了所有的压力。 天旋地转之间,只听得泥土石头砸碎地声音以及秦默难以自抑的闷哼声,黑色的沙石飞散,周遭的一切皆坍塌了下来,不停的有重物跌落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周遭仿若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嘀嗒……嘀嗒…… 滚烫的鲜血从上方低落了下来。 即便是未曾睁开眼,也知道上方会是怎样的情景,房屋坍塌,她却半点事情都没有,她又不是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是秦默,他为她承受了天塌地陷,是他,用血肉之躯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地。 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火药味,石灰的味道以及浓烈的血腥味飘散在鼻尖,昭华公主睁开了眼,却看不清他的面容,“秦默——秦默——”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上方没有任何的动静。 “秦默你醒醒——”昭华公主一怔,一下子哭出了声,声音哽咽,“你不要吓我啊秦默——” “秦默,你开口说句话啊,哪怕只是一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啊秦默……” “我求求你了,秦默,你别吓我,你知道我害怕的……” “秦默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了,你不可以死……”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她唤了很多声,上方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昭华公主彻底吓到了,她不知道秦默到底如何了,也不知他到底死还是没死,她躺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一动,触碰了什么,四方的沙石就会倒塌,到时候,秦默的伤势会更重。 他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不能再加重了。 昭华公主泪眼朦胧,鲜血不断的从上方滴落了下来,血腥味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她心中无数的痛楚蔓延,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逼疯,昭华公主咬紧了牙关,不断的在心中劝着自己别慌,千万不能慌。 他不会有事的,秦默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答应过她,要一辈子陪着她,守着她,没有她的允许,他哪里都不可以去。 他说过,要带她去江南,去雪山,去荒漠,去草原……去很多很多地方,他说会每晚抱着她陪她看星星看月亮,这些可都是他自己说的,秦统领为人正直,一言九鼎,说话一向算数,他不会食言的,他怎么可以食言…… 昭华公主泪流满面,心脏狠狠地撕扯着疼痛,直到今日,她才恍然明白她为何会在重生之后,一下子便爱上了秦默,要与他在一起。 她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只是感恩于他的生死相随,可是她身为公主,愿意为她出生入死的并非只有秦默一个,甚至身边大多数人都是忠心耿耿,愿意用命去守护她的。 可只有秦默一人入了她的心,将她的眸光吸引住了。 他能给她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的东西,那便是——安全感,再多的人守护,再多的人陪伴,一样觉得孤单,可是秦默在,只需一眼看到他,知道他在她的身边,她的心就很踏实,就很安心,好似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不会害怕不会惶恐一样,哪怕是死亡,都变得不可怕,只要有他在,便是死了又如何? 至少黄泉路上,她并不孤单。 爱情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可真正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怎样才叫**,又有几个人能全然说出来? 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有的感情轰轰烈烈,山盟海誓,有的感情平平淡淡,细水长流,还有的感情就如同欢喜冤家,越吵感情越深……自父皇走后,她就渐渐的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变成了自己都厌弃的人,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唯有秦默,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他不会讨好她,时不时就惹她生气,惹她不开心。 她知道在他的心中,他是属于她的,是她一个人的,可他从不认为,她也是属于他的,从来不曾。 他木讷的要死,认定了什么便是什么,他总是将她看成是公主,是他该守护的人,而不是他唯一的妻,他甚至都没有将她占为己有的觉悟,想到她会跟别人在一起,他会难过会心痛,可他也会将这一切都深深的藏在心中,不会去干涉她的生活。 哪怕她与他说了多次,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他,她是真心想与他在一起的,她是拿他当夫君一般看待的,这段感情,她不只是玩玩而已,更加没有将他当面首一般看待,她很希望他能够如她这般霸道一点,强势一点,将她视为他的…… 可他脑筋就是转不过来,还是固执己见。 昭华公主哭到眼睛都疼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这样护着她,不管什么都以她的想法和感受为首先,遇到任何苦难他都会挡在她的身前,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用生命在守护她,这一点,从未改变…… 可是这么好的他,却很可能为她而死了,她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她也不敢去试探。 他若是死了,那她也不想活了,她一个人活着做什么?天下自有哥哥们管理,二哥有后宫佳丽陪伴,三哥有暮雪守护,而她有什么,她只有秦默,也只有秦默,是她一个人的…… 秦默若是不在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当她悲痛得不能自已之时,沙哑得声音传来,“别……别哭……了……” 昭华公主呼吸一窒,哽咽的声音一顿,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去,却只看见了一个乌黑的人影,“秦……秦默,你没死?你还活着……”她喜极而泣,泪水流的越发猛了。 “你要不要紧?”良久,她哽咽着问了一句,其实不用问,想想整个房顶倒塌了下来,那么多重物倾轧了下来,他还要护着她,撑着身子不肯倒下,怎么可能不要紧?便是她被他庇护着,都受伤不轻,在上方承受着所有的他,怕是五脏六肺都要被震碎了。 只是除了这一句,她也不知该问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后逼近 “没……没事……”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纵然知道她看不见,秦默还是忍着疼痛, 努力挤出一丝笑,可笑容还未完全绽放,他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满嘴的血腥, 怕吓到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忍着恶心一入腹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 其实这会儿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状态很不好,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浑身都散了架, 好似浑身的骨头都断裂了一般剧烈的疼痛着,五脏六肺都好像被震碎了一般, 每呼吸一下都疼痛不已。 房屋塌陷的时候, 他只来得及将她护在身下, 漫天的石灰和房梁便齐齐压了下来, 若不是他常年习武,内力强大,及时护住了心脉, 莫说是护住她了,便是他的性命都难保, 饶是这样他也差点晕死过去, 迷迷蒙蒙中听到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呼唤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仅存的一丝意志力告诉他, 那是清扬,是他的公主在唤他—— 他不能晕过去,更不能有事,他还有公主要守着,他若是不行了,谁来保护公主……她一个人在这幽暗的地方,她怕黑,怕疼,更怕孤单,连着七日都未曾好好陪她,他已经很对不起她了,又岂能再让她为他难过担心…… 就这样,他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醒了过来,他目能在黑暗中视物,醒来就清楚的看见身下的人满脸惊慌,眼睛都哭肿了,他还从未见她如此慌张过,当下心疼不已,可此时,他有些无能为力。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昭华公主咬着牙,眼泪又流了下来,“秦默你不必这样强撑着,你放松下,躺我身上,我能承受的……不要紧的,皇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他一定会的……” “别……怕,会有人救……我们出去……”声音像是从嗓子口挤出来的,秦默微微动了动,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点点的被抽干,他头越来越晕,眼前越来越沉重,“清扬……我有些累……”话落,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她身上压来,他便是如此,两只手臂也是牢牢地撑在她身侧,为她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 浓郁的血腥味自她身上传来,昭华公主微微动手抚摸上他,触手是一片粘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的血,是他身上流下来的血,昭华公主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轻轻的呼唤着他,“秦默……” 过了好久,他才低低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昭华公主听出了他的虚弱和无力,知道此刻他在最危险的生死边缘,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止住哭泣,生怕自己再哭出来惹他分心,他若是听到了她的哭声,又要来劝慰她,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着她…… 狭小的空间被血腥味占据,昭华公主濒临崩溃的神经紧紧地绷着,秦默头靠在她的脖颈边,呼吸虚弱,整个人没了动静。 若不是感觉到他微热的呼吸和心跳,昭华公主怕是要被他逼疯了,她已经快要疯了,她想到前世也是这样,在最后关头,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滚热的鲜血喷洒出来,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动都不动,看着她的眸光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他的血是滚热的,身子逐渐的冰冷了下来,一直到彻底没了呼吸,死在她怀里…… 难道今生也会这样?若是这样,那她只想与他一同死了…… 知道他已经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昭华公主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时不时的唤他一声,哪怕他很久才轻微一动,回应一下,至少……知道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便有一丝丝的希望,她倒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他,贴着他的身子,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人到了濒临绝境的时候思维格外的奇怪,以往很多不能理解的,突然间她就全然明白了,明白了他的躲闪,明白了他的隐忍,也明白了他的躲而不见…… “秦默……”昭华公主哽咽道,“你醒过来好不好,你千万不能有事……我答应你以后不吃药了,再也不吃了……” 她缓缓的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感觉到他身子逐渐的冰冷了下来,不由得惊慌失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可这次,他迟迟不曾有回音,仅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昭华公主心慌意乱,又不敢乱动,只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将他快些回来,将他千万不能睡过去,听说人到了生死关头生命全凭着一口气吊着,魂儿会被黑白无常勾走,去阴曹地府走上一遭,除非心中有记挂着的人,对人世间有无限的眷恋,才会强撑着一口气跑回来,否则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真的魂归西天,无法挽回了。 “秦默……你醒过来好不好?”昭华公主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哭到已经全然没了知觉,“你醒来了,我便依着你,我什么都依着你……我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我之前想着,我也没做错什么你就不理我,一个人走开,将我一个人丢下,既然你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好了,总归最后先妥协的会是你……” “我是不是很自私,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对不对,我这么不好,我做错很多,伤害了很多人……罪孽如此重,唯有你陪着我,我都不知道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秦默,你既然看上了,与我在一起了,你就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秦默,你不要睡过去,你回来好不好……你答应过我要与我在一起的,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一直想着,等解决了所有的事就与你浪迹天涯,我们去江南,去我们最先在一起的地方……在那里建一个小院子,前面有河流,后面靠着山,就在山上,建一个温泉池,种竹栽兰,蒸茶煮酒,再养一些小动物,种一大片的竹林和桃树……” “……嗯……”她正哭得不能自已,上方传来了闷哼声。 昭华公主立马止住了抽泣,睁着红肿的眼睛看过去,“秦默你醒了吗?” “……嗯,隐约听见你在唤我……”良久,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 秦默微微动了动身子,伤势太重,他到底没支撑得住,晕厥了过去,虽是晕厥,迷糊之中还是有一些感觉的,在她唤他的时候能够凭着本能应上两声,秦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般,满身都是血液和虚汗,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膛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他,原来他还活着。 他也必须活着,公主还在这里,他们还不曾出去,他若是死了,公主该怎么办? “你别睡了好不好……我好怕……”想紧紧地抱着他,又怕伤到他,昭华公主手虚空着抚上他的衣裳,抽泣道:“秦默你再坚持一会儿,再一会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同我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你不要不理我,也不要睡过去……” 她真的快要吓疯了,她都不敢相信,若是秦默真的就这样走了,她该怎么办? 就这短短的时间内她脑子里想过很多很多,他走了,她就算是等来了救兵又如何?秦默回不来了,她还真宁愿和他一起,两个人就这样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了,可是这里太脏太乱,她总要将秦默的尸体清理干净,她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她总要为他为他擦干净脸,为他换上新衣裳……她还没有嫁给他,还没有为他披上嫁衣,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他们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说话啊……”秦默手肘动了下,趴在她身上重重地喘着气,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若是早知道他的尽头来得这么快,他应该多陪陪公主,而不是一味的闪躲,好似在生死面前,很多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清扬……若我死了,我若是死了,你可会难过……” 秦默声音沙哑,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昭华公主哭得越发凶狠了,心中无数的痛楚上涌,每一次的呼吸都觉困难无比,“秦默,你如若是死了,我便随你一同去了…… ” 察觉到身上的人身子狠狠一怔,知道这话起了效果,昭华公主咬着牙,苦涩的泪水从眼眶中流下,她已经分不清面上的湿润是鲜血还是泪水,“我是认真的……秦默你给我听好,你若是死了,我一定会过的很惨很惨,我会不乖乖吃饭,不好好睡觉,我会使劲地折腾自己,把自己折腾的很惨很惨,我会跟着你一起去了……你若敢丢下我,我便死给你看……” 秦默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含义,更听出了她浓浓的恐惧和不安,他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心中反倒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得一直以来彷徨不安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一直以为他不在乎这些,不在乎公主心中住着谁,不在乎公主日后会与谁在一起,他也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只需要对公主好就行,至于其他的,并不是他该去想的。 可他还是免不了贪心了,越得到就越想要,越想要便越放不开…… 好似一瞬间大彻大悟,他曾纠结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好……便是死了,我们一起死,黄泉路上,我们依旧在一起……咳咳,清扬,我一面愿你将我忘了,就如同七年前一样忘得彻底,这样,或许你能好过些,日后,也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疼你的人……你们好好的在一起,他会待你好的,会很懂你,你们会琴瑟和谐,幸福到老……”秦默说着心里一痛,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将口中的血腥都咽了回去,艰难道:“可另一面,我又不愿你忘了我……” 怕口中的血腥味吓到她,秦默将头埋在她肩膀,在她耳边轻语道:“我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番话来,可是……清扬,你不要忘记我,我不想你忘记我忘记我们的一切,我爱你……” 真的很爱,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狠狠地住进他心里去了,叫他难以忘怀,那时候的她很是淘气,时常捉弄旁人,安静的时候如同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乖巧听话,可捣乱的时候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恶魔,偶尔,又一个人沉默地待着,看上去很是孤独可怜,偶尔,又嘻嘻哈哈的笑着,看上去没心没肺,他这么也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稀奇的女子,她的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她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性格如此多变古怪。 而不管她对旁人如何,她对他都是极好的,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是真心待他的。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开口说出这三个字,昭华公主的泪水又一次滚落了下来,这个傻瓜。 “……你是我的,清扬,你是我的,我想与你在一起,我们……我们死都不要分开。”秦默说着,口中的鲜血再也止不住了,他头一瞥,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洒了出来, “秦默……”感受到滚热的鲜血溅在耳畔,昭华公主哭泣出声,“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忘记你,你死了,我便陪你去了……秦默……”她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却只摸到了满手的鲜血,“秦默你醒醒……秦默……” 任她如何喊,身上的人都没有了动静,昭华公主心神剧烈,痛哭出声,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无尽的痛苦。 “公主,你在哪里——” “秦统领,你们在哪里——” “阿姐,你听得到吗——” 迷迷糊糊中,昭华公主隐约听到了外头的叫唤声,是来人了吗?有人来救他们了? 她连忙屏住了呼吸,侧耳听了过去,这一回,声音又大了几分:“公主,秦统领——” “阿姐,你在哪里,听得到我吗——” 真的是救兵来了。 昭华公主泪水还挂在脸上,心中大喜,连忙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根本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来,她腾出手,使劲地拍打着周边的石头,努力喊着,叫着,企图让他们发现他们的所在处。 消息传到宫中时,皇上正与大臣们商讨国事,闻言恨不得亲自出马,被燕王劝了下来,燕王亲自带着人赶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是收到消息的安宁郡主,张澄泓以及苏暮雪,此处地势偏远,等他们拿着火把赶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轰塌的房屋,尘土飞扬,入眼是一片狼藉,哪里看得到昭华公主的影子。 安宁郡主当下就哭了出来,一遍一遍的扯着嗓子呼唤着阿姐,心中不断自责,她若是跟着阿姐,或许就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苏暮雪也是一脸的着急,燕王直接命令人动手搬砖,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 最先发现他们的还是燕王,他隐约听到了女子哭喊的动静,连忙一挥手,命令众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了下,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亲自撸起袖管上前搬房梁和石头。 待将压在他们上面的碎石都搬开来的时候,火光之中,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一片尘埃之中,一黑衣青年地搂着怀中的女子,身子一动不动,虽是生死不明,臂膀却保持着撑起的动作,为身下的人撑起一片空间,不至于压到她,他的后背早已经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看上去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在他身下,昭华公主满脸红肿,一块青一块紫,早已瞧不出原来的模样,此刻歇斯力竭的哭喊着。 眼前,一簇簇火把不住的跳跃闪动,将这一方天地照亮。昭华公主泪眼朦胧,根本瞧不见任何人,也没有心思去顾及到底是何人来救得她,只一遍一遍地用沙哑无助的声音哭喊道:“快救救他……快救救他,他快要死了,你们快救救他……” 看见她这惊慌失措,全然乱了方寸的模样,安宁郡主止不住的心酸,她眼中的阿姐或威风凛凛或谈笑风生或恬静如风,认识了她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番模样,就好似秦默若是出了任何意外,她的天就会轰然倒塌,再也没有了支撑。 燕王厉眸紧缩,眼中酝酿着狂风暴雨。 众人连忙上前将秦默移了开来,安宁郡主连忙上前搀扶起昭华公主,“阿姐你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公主被扶着起来之后,眸光落在闭着眼,气息微弱的黑衣青年身上,捂着嘴痛哭一声,伸出微颤的手想要去触碰他,手伸到了半空之中又止住了,她终究是没勇气却确认,一扭头,见燕王眸光阴沉的看着她,昭华公主哽咽一声,扑倒在他怀中,“哥哥,你快救救他,你快救救他……”她若是不求三哥,没有人会将秦默的生死看在眼中,他们很可能瞧见他不行了,就不会管他。 看到公主悲痛欲绝的模样,燕王眯着眼,秦默气息微弱,时有时无,这样子怕是离死也不远了,若要救回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宫中,请宫中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物医治,他虽是统领,可若要动用御医连夜为他医治,却是不够资格的,自古以来,也没有外臣在宫中养伤的先例。 “我救不了他。”燕王冷冷道,“太医院院长吕老或许有这个能耐。”更重要的是,若是动用了御医,太后必定会得到消息,她当真要在这个时候公开?太后会如何做,谁也不知道。 他们刚刚查到了严家谋逆的一点罪证,还未曾周密的部署好,这个时候就跟太后对上,显然是不明智之举。 “那就喊他来治……”拽着他的衣襟,昭华公主哭得没了人样,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和皇兄……哥哥我求求你了,这是我第一次求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话语坚决。 燕王身子狠狠一震,毫不怀疑她说话的真伪,秦默若是死了,他怕是真的要失去这个妹妹了,他眉头一蹙,当机立断,“将秦统领抬入宫中,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喊过来,若是医治不好秦统领,本王要了他们的脑袋!” 心腹走了上前,有些犹豫,“王爷,若是太后……” “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郑重的落下一句,燕王脱下外衣将昭华公主裹住,眯眼看她,“这下,可满意?” 看着燕王带来的侍卫背着秦默上了马车,昭华公主惨淡一笑,留下一句“是司马蓁蓁下的毒手”,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倒了下去,她其实……早就支撑不住了。 在她倒下去之时,燕王大手一捞,将她搂入怀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人,话语狠戾,“将右相府围住,不准放出任何一人,谁若敢硬闯,格杀勿论!”话落,瞥了满脸泪水的苏暮雪一眼,就抱着昭华公主上了马,向着皇宫飞驰而去。 御书房内。 自燕王走后,凤铭暄便坐立不安,一直到传来消息,连忙追问道:“公主呢,如何了?” “启禀皇上,公主身子无恙,只是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燕王已派人将她送至长信宫,倒是秦统领,他情况不大好,恐有生命危险。” “你说什么?”凤铭暄面色骤然一变,“秦统领此刻人在何处?” “已送到太医院,燕王的人连夜将院长请了过来……” 他还说了什么,凤铭暄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他衣袍一掀,脚步匆匆,向长信宫走去。 长信宫。 昭华公主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脆弱的好似一个陶瓷娃娃。 陈太医为她把脉之后,起身回道:“启禀皇上,公主并无大碍,只需服用药水调养几日便好。” 凤铭暄松了一口气,命令人将此事隐瞒下来,有小太监偷偷的跑到坤宁宫想要禀告太后,被皇上的人拦截了下来。 素衣拿着药上前,要为公主敷药,被凤铭暄拿了过来,“下去吧,这里有朕在。” 他小心翼翼在昭华面上涂上金创药,坐到床边,看着紧蹙着眉头,便是连昏迷也不安稳的公主,伸手抚摸上她红肿的脸颊,叹息一声,向来温润的眼眸中起了滔天的怒火。 是他太过心软了,一直放任着那些人不管,以至于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骑在头上,原本打算布下天罗地网,慢慢的收拾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今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也不想再放任那些人。 借由昭华这一事,他要狠狠地将朝野整治一顿,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昭华的人,任何一个! 凤铭暄从长信宫出来的时候,抬起眸看向天边的圆月,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抬步向太医院走去,在看到秦默身上的伤时,饶是他也惊到了。 那哪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裸露着后背趴在床上,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整个后背红肿不堪,血肉上掺杂着不少沙石污泥,看上去很是瘆人。 想象着若是秦默没能及时赶去,被炸成这样的便是昭华公主,凤铭暄胸中的愤怒便难以抑制,他深呼吸了几口气,通红着双眸,声音有些哽咽,“他的情况如何?” 三四个太医围着,替秦默处理伤口,闻言,吕老放下手中的银针,道:“启禀皇上,秦统领伤势颇重,命在旦夕,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晚了。” “不惜一切代价救他,朕要他活着!” “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这一夜,京城像是翻了天。 先是燕王的护卫出动将右相府围得水泄不通,燕王亲自带人入了右相府,在右相的怒骂声中,面不改色的派人将吓到手足无措的司马蓁蓁抓走了,就连严府也用一句跟“谋杀公主的嫌疑犯有关”的罪名层层封住,不放任何一个人逃离。 再然后,京城中所有的火炮房,上至掌柜,下至小厮以及所有的买卖账单皆被搜刮了起来,刑部尚书,吏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卿更是被羽林军从被窝中抓了起来,连夜审理此案,就连倒塌现场死了的两个人也被带去了刑部严加看管。 一时之间,风雨欲来山满楼。 京城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太后是次日醒来才得知了昭华公主遇难受伤回到宫中的消息,在听闻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无大碍之后松了一口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话落眉目一厉,“是谁如此大胆,敢伤了公主?” “听闻昨夜燕王派人将右相府围得水泄不通。”容嬷嬷上前,恭敬道。 “右相府?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太后眼中狠辣一闪而过,“此事定要严查,绝对不能姑息。” 容嬷嬷抬眸,看了看太后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听闻公主之所以得救,全是秦统领的功劳,他身受重伤,此刻正在太医院养伤,数位太医连夜为他医治,才保全了性命。” “秦统领?”太后拧着眉头,“那位勾引公主,举止轻浮的侍卫?” “……”容嬷嬷头垂得更低了,太后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的紧,“正是他。” “倒是有几分忠心。”太后眯了眯眼睛,眸中的意义不明,在得知昭华与一个侍卫好上时,她气得好几夜都未眠,这个不省心的丫头,总是这样无法无天,她这是在恣意跟她作对吗? 自她醒来之后,就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又成了那个刁蛮任性的公主。 跟一个侍卫厮混在一起? 她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身为公主却一点仪态都没有,尚未成婚就私养面首,传出去还不得让天下人笑话? 不行,这件事情她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她可以不懂事,她却不能坐视不理。 那个侍卫,一定要赶走。 “公主现下如何了?”太后眯着眼睛。 “早上醒过来一回,喝了药,现在又躺下了。”容嬷嬷低垂着眼皮子,眼观鼻,鼻观心,“太医说公主受惊过度,身子虚弱,需静养。” 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倒要去看看,胆敢魅惑公主,以色侍人的侍卫究竟何等模样,看在他救了公主的份上,他若是知趣点,她自会给他一大笔银子,将他送走,走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回到京城;他若是不知趣,非要跟在公主身边,玷污公主的名声,就别怪她无情。 长信宫中。 昭华公主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闹着要去太医院,又一次被人拦截了下来。 “公主,皇上下了令,要你好生在殿中修养,秦统领那里自有人看护,等他痊愈了,自会回到公主身边。”素衣端着药碗上前,“公主还是照顾好自己先,等身子好了,再去看他也不迟。” 昭华公主紧抿着唇,不开心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太过迷糊,那时候便是去了,只怕也是抱着他痛哭流涕,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他的医治,得不偿失,这才乖乖的喝了药又重新躺下了,如今她精神甚好,自然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不去看看秦默,她心里终究不放心。 “让开!”昭华公主接过药碗,拧着眉头喝了下去,丢到一边,冷冷开口。 “公主便是要去,也要先穿好衣裳再去,总不能身着中衣。”素衣叹息一声,上前为她穿好宫装,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鬓,这才退让了开来,她是公主的心腹,自然以她的命令为先。 她这边让开了,院外,跪了整整两排宫女太监,皆是跪地恳请公主回房养伤。 昭华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知晓皇兄这是为她好,担心她去了太医院,瞧见秦默的伤势,再一次昏厥过去,可她心中很是忐忑,若是不去看他,她坐立不安,他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最需要她,她怎能不去? 见她们死死地拦在院门口不肯退让,昭华公主咬着牙,命令天冬和冰梓直接动手撵人,他们又岂是天冬的对手,当下一个个被天冬跟拎小鸡一样一手一个拎着就往花丛中扔去,有她们护着,素衣则陪着公主脚步匆匆地向着太医院走去。 有太监连忙向着乾清宫赶去,跟皇上汇报此事。 太医院门口,太后满脸铁青,“好好好,这就是哀家的好皇儿做的好事!连哀家都敢拦着!” 对面,皇上的贴身带刀侍卫玄北连忙打发身边侍卫去通风报信,自己则硬着头皮上前,“太后息怒。”皇上下了令,若是太后前来,一定要拦着,绝对不能让她踏进来,更不能让太后的人碰秦统领一根寒毛。 秦统领若是出了事情,他们的项上人头也就不保了。 可如今看来,只怕太后会先一步要了他们的命。 “玄北你好大的胆子,莫要以为你是皇上的人,哀家就不敢动你!”太后眸光一凛,看着他的眸光闪过一道杀意,她不过是想来看看那位侍卫是何许人也,他们竟然连人都不让她见到? 他们就这般防着她,他们哪有将她看在眼中? 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子好女儿,他们一个个的胳膊都向外拐,这让她如何不气? “下官不敢。”玄北态度十二分的恭敬,可是身子却不能挪动半分,意思很明确,今日他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反了反了!”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来人,将他拿下,哀家今日倒要看看,有谁敢拦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剃肉削骨 昭华公主赶来的时候, 太医院门前正闹的不可开交。 若不是公主昏倒之前的恳求, 皇上和燕王就不会特意派人守着太医院,如今, 两边人马打了起来,那些侍卫们不敢当真得罪太后, 隐隐有落下风的趋势。 “都住手——”昭华公主怒吼一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她走向太后,眸光紧锁着她,每走一步,面上的愠怒便敛去一分,直至在她的面前站定,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她盈盈一福,恭敬的行礼, “见过母后。” “你还知道回来!”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饷,见她虽面色苍白, 精神倒是不错, 显然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心缓缓的放了下来, 却板起脸来,冷声道:“你做的那些事情, 哀家已经知道了,回宫好好闭门思过, 将《女戒》、《女德》抄上十遍, 不要只是手上抄, 你要抄到心里去,将那些记在心里,明白吗?” 女戒,女德那些,自父皇走后,她就一直抄写,算起来,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 她总是这样。 “不明白。”昭华公主抬头,直直的盯着太后,面上的神情依旧恭敬,眼神中却藏着锐利,说出来的话,也让人一惊。 “你说什么?”太后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话。 “我说不明白!” “放肆!你怎么跟母后说话呢?” 昭华公主却明显心不在焉,眉梢未动,眼角却不动声色的逡巡着四周,她紧抿着唇角,显得有些倔强。 余光扫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从偏殿内走了出来,昭华公主顿时瞳孔紧缩,面色不由一变,她猛地转过身,怒气腾腾的道,“胡闹!谁准你出来的?” 来人正是刚刚苏醒过来,听到了门外动静的秦默。 他身上的衣裳换过了,不合身的崭新的白色中衣,衬得他俊美的面容越发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勾出一个像是笑容的弧度,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深邃的眼眸锁在她的身上,神色温柔。 昭华公主拳头紧握,一下子红了眼,都伤成这样了还起身,他是傻吗? 他望着她,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她望着他,仿佛时间凝住万物静止,纵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可是,心却仍然在一处。 昭华公主忽然明白了如隔三秋的煎熬,她动了动,恨不能立刻扑到秦默的怀里,可是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却忽然心中一凛。 是杀意! 她感觉到了身后,太后那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 她一惊,立刻清醒过来,转头看着扶着他的陈太医疾言厉色,“谁让你将他带出来的?还不把秦大人送回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允许他随意走动!” 陈太医满腹委屈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下那一声叹息,他不是没劝过,可是秦统领非要出来,他拦不住啊! 秦统领伤的颇重,能起身走到这里已经十分艰难,他若是强行阻拦,只会让他伤上加伤,他怎么敢拦? 秦默硬撑着缓缓走上前来,恭敬的对着太后了个行礼,“羽林军统领秦默参见太后,太后万福。”太后要找的是他,要为难的也是他。 他怎么能假装不知道,让公主一个人面对? 是他先动了不该有的妄念,是他拉着她一起深陷,是他不让她迷途而返,生也好,死也罢,这本就是他的事,他一个人的事。 她是太后,是公主的亲生娘亲,他既然爱公主,又岂能让公主背负上不孝的罪名? 早朝时,大殿之上,皇上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脾气,责令刑部,吏部会同大理寺一通审理此案,务必在三日之内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彻底查办。 大臣们跪地,大气都不敢出,隐隐察觉到朝堂上风向不对。 这若是旁的罪名还好说,可如今,这可是谋杀公主的大罪,司马蓁蓁死罪无疑,就连右相和世子爷也被囚禁起来了,涉及到皇室的生命安全,没有一个人敢求情,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右相的党羽们如今人人自危,一个个僵硬着身子,缩着头不言不语,只恨不得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看皇上的样子,像是打算抓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很多大臣在心中后悔平日里跟右相走的太近,如今这棵大树若是彻底倒了,只怕会殃及到他们。 刚下完早朝,正在询问案件取证事宜的皇上得知了消息,与燕王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看来,今日这母女二人是彻底对上了。 虽是心急如焚,可皇上到底心中明了,他若是此刻过去,只会适得其反,不若让昭华公主自己去面对,她们母女之间的恩怨,也该让她自己去解决, 皇上沉吟了半饷,眸光瞥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的刑部尚书,“火炮房那边查的如何?” “正在调查之中。” “犯人那边呢,可有招供?” “已经全都招了,抓住了司马府后院一个名叫福伯的人,只是……司马蓁蓁咬定了自己只是想给公主一个教训,并非要置他于死地,那火药当真不是她派人所为,而福伯亦是咬定了自己对火药一事毫不知情。” “查,给朕彻彻底底的查,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皇上眯着眼,眼中闪过一道厉光,莫非暗藏火药的另有其人? 不管那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他! 太后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纵然行着礼,腰也丝毫没有躬下去的男子。 她原先以为,勾引公主的是一个长相阴柔的小白脸,没想到,竟是个身材颀长、如此英俊,颇有男子气概的男儿。 不可否认,他相貌很是英俊,身材颀长,如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尤其那一双眸子锐利深邃,便是面对她也不卑不亢,不见半分退缩,即便是受了重伤也依旧不减卓尔不群的风姿和冷冽的气质。 这人胆子倒是大得很,面对她没有半分退缩便罢了,身上的气息反而更加凛冽。 哼,大胆狂徒! 不过倒也是个人物。 太后心中赞叹一声,可是想到他的出身,又突然忧心起来,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孤儿,哪有资格迎娶公主?这不是荒唐呢? 更何况,她没有错过秦默出现那一刻,昭华公主的紧张不安。 她竟然如此在意这个侍卫?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因着他的忠诚,她本打算留他一命,如今看来……此人必须得死! 只有他死了,公主才能收了心,才能规规矩矩做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的女儿,只能高高在上,哪怕将男人视为玩物,也决不能爱上一个男人。 “大胆,还不跪下?”太后抬着下巴,声如金玉。 昭华公主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后,心中开始慌乱起来——她要做什么? 太后沉着脸,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可知,勾引公主是什么罪名?” “死罪。”秦默声音平直,抬头看着太后的眸子未闪。 “护主不利是什么罪名?” “死罪。” 他恭敬的跪在地上,面上仍是那副端肃冷锐的样子,只是发紫的嘴唇和额头的虚汗,透露了他的伤势,他是真的伤得不轻。 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头也抬得高高的,没有露出任何软弱之意。 真是个心志坚定之人,太后心中叹息,他若是出身显赫,让他做驸马也无妨,可如今……公主不可能下嫁这样的驸马,他若是跟在公主身边那便只能是面首,公主垂青一个面首她岂能让公主背负上这样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的骂名? 太后重重的冷哼一声,语气森冷,“知道就好,看在你救了公主的份上,哀家留你全尸——” 秦默闻言面色不改,昭华公主却冷笑一声,面露讥讽道:“母后时常教导昭华要知恩图报,多想想旁人的好……怎么?母后就是这般言传身教,这样对待我的救命恩人的?”她早已怒火中烧,强忍到现在,她怕她再不出声,秦默就要被赐死了! “昭华!不许胡闹!”太后阴沉着脸,更加坚定了要赐死秦默的决心——公主从前可不敢这样顶撞自己! 昭华公主眯着眼,下令道,“天冬,冰梓,点了他的穴,将他送回偏殿,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出来。” “是。”天冬应了一声,飞身而上。 “公主不——”秦默此刻身受重伤,能坚持着起身就已是艰难,如何能敌得过天冬,还未闪身就被点住了全身的穴道。 “母后觉得我在胡闹?”昭华公主上前一步,盯着太后质问。 太后皱了皱眉,挑剔起昭华的规矩来,\"要记着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一国公主!怎么能如此言行无状?还不退下!\" “我是一国公主,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要这身份有何用?”公主像是受了伤的母狼,目露哀伤,哀嚎着看向远方浑身是伤的秦默。 “昭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太后冷着眼,面上阴云密布。 昭华公主却忽然仰着头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寂的大殿里单薄又凄凉,“母后看重我公主的身份,我却觉得它毫无用处,既然如此,我要这样尊贵无比的身份有何用?还不如丢了去,自请做一个贱民!” “放肆,你敢!”太后一脸阴沉。 “我不敢?”昭华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母后都要杀了我最心爱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歪着头看着太后,她觉得她和她永远都似眼前这一层雾气一般隔着一层纱,永永远远都隔着一层纱,这层纱看似单薄,却永远也跨越不过去,“母后从小就教我仪容端方,教我做一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公主,自父皇死后,我也一直按着母后的意愿如此活着……” “活着……”她轻轻的冷笑了一声,声音比鹅毛还要轻,“这样和咸鱼一般的人生,也能叫活着吗?” “母后有没有一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做什么?” “母后有没有一次,夸过我,我做的不错,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 “母后永远觉得我做的不够,觉得我做的不好,你一直觉得我不好,不够端庄,不够懂事,没有一点公主该有的仪态,你也一直觉得我不够容忍,不够大度,一直教我去背女戒,去抄女德,我喜欢的那些,都被你丢的远远的,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太后身子狠狠一颤,似是站立不稳,容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看着她的眸光闪过痛心。 “‘好孩子,不要哭,哀家给你做主’——这样话,母后一次都没有对我说过,可是您却对朝阳郡主说了无数遍!你就是宠着她,将她宠到了我头上!我都不知,你是因为嫉恨苏贵妃而看不惯我,还是因为父皇将我当男儿一样培养而看不惯我,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做什么在你眼中都是不对,我不隐忍你说我大逆不道,我隐忍了,你又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伪装,说我面服心里不服,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难道你要我死了你才甘心吗?”昭华公主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段话,像是要将她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诉出来。 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不少心软的宫女偷偷的抹着泪水。 昭华公主吼完之后仰起头,泪水沾湿了她的脸庞,她看着天边刺目的太阳,天气很暖,阳光很暖,可是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她从身体到心里都是冰凉的,冰到没有一点点温度,她想到从前,前世的那些年,今生的这些年,她一直都活在阴暗之中,与黑暗和孤寂为邻,没有爱上秦默之前,她看似活着,其实整个人都是死的,死气沉沉的心,死气沉沉的灵魂。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满心都是痛楚,迎着阳光闭了闭眼睛,身子有些晃,“……我不敢自请为庶民,我怎么敢忤逆母后?母后生我养我,我竟然不争气的爱上一个侍卫,想必母亲极度失望吧?” “昭华不懂事,还请母后不要与我计较,肯请母后原谅。”昭华公主说着,对着太后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面上带着柔顺又平静的神色。 见她面上乖巧,太后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心头的怒气终究散了一些,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想,很是难受,可是嘴上却仍是冷哼一声,“既然知道错了,那便回去闭门反省吧!” 昭华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又迷离,“只是闭门思过怎么行?这个惩罚太轻了,母后从前的手段呢?” 太后眯着眼,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昭华公主让她心里很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之中破碎了,碎得分崩离析,再也修不好了。 “啊!不如要我来说好了——”昭华公主歪着头,好似在思考了一下,骤然娇笑一声,眼波流转,却没有看秦默,她的手悄悄的缩回袖中,手指轻轻一勾,便将秦默送她防身的蝉翼刀抓在了手中,来之前,她特意取了带在身上,果然,派上了用场,“母亲生我养我,我如此忤逆,实在是不孝——” 说着她手上用力,狠狠地刺在自己的左臂上,光洁的小臂遇到尖锐的刀锋,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滚滚涌了出来。 太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秦默已经心痛不已,他强行冲破了穴道,猛地要向她扑过来,“公主不要——”可是他终究伤势过重倒在了地上,方才那一番行动早已让他成了强弩之末,他睚眦欲裂的瞪着昭华公主,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不要伤害自己!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出口,昭华公主便又笑了起来。 “我失了作为一国公主的威严,实在是让母后失望——”不理会身后人的呼喊,向来娇惯,一点点伤痛就叫苦叫疼的公主愣是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太后,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又狠狠地朝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这一刀,比之前的那刀力度更大,鲜血猛得涌了出来,顺着她洁白的手臂往下流。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丢了母后的脸——”又是狠狠的一刀。 “我还为了这个人,顶撞了母后——” …… 太后已经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几乎是失态的尖叫着喊着,“拦着她!拦着她!你们都傻了吗?还不快拦着她——” 话音一落,便涌进一大帮侍女,她们围着昭华公主,却不敢上前,怕她一个不小心,将自己伤的更重。 昭华面上含着笑,目光空洞,不理会身后人的呼喊,仿佛是没有感觉一般,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将自己的手臂划得千疮百孔,伤了手臂,又往肩膀刺去,血凝了又流出来,鲜红的、暗红的交织在一起,划破的嫩肉翻卷,让人不忍直视。 她握着刀,面上带着解脱般的笑容,轻声道:“母后,你不是想要杀了他吗?那你杀了他吧,这样也算是成全了我们。” “不——”秦默哑着嗓子,透过重重人群,绝望的看着昭华的身影。 昭华公主扭头看他,唇角一弯,“秦默,你不是愿意为我去死吗?既然他们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那我们就去死吧,活着做什么呢?连心爱的人都守不住,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母后若是不同意,我们便一同去死,死了倒是干脆。” 秦默痛心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只剩下她嘴角那个淡漠单薄的笑意,和触目惊心的伤口。 “好。”他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都不在乎了,他还在乎什么,秦默唇角轻启,吐出这个字来。 不管是生,是死。 他们在一起就是了。 话落,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竟当着众人的面哭了出来,为的是公主的深情。 他从未想到公主竟会如此地决绝,也没想到她对他的感情竟到了如此地步。 他知道,若不是公主以死相逼,那些太医不会这般尽心尽力的为他医治;他知道,若不是公主的强烈要求,皇上也不会特意为一个统领派重兵把守着太医院;若是没有公主,他早在昨夜就死了…… 他无父无母,无家室背景,他什么都没有。 他死了就死了,除了公主,没有人会在意他是死是活,除了公主,也不会有人将他放在心上,这个世上,他拥有的只有公主一人。 只有她,将他的生死看成是自己的…… 太后再无暇顾及秦默,急的紧紧攥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当真是哀家的好女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剃肉削骨都还给我是不是?你这是在拿自己威胁哀家,你。。。你好大的胆子!” “这胆子,是母后给的,我这般做,也是母后逼得!”迎着她愤怒到极致的眸光,昭华公主不屈不饶地站着,“我的命是母后给的,今日便是还给母后,我也认了!”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决裂之意,太后身子抖了半饷,眸光定格在她满是鲜血的手上,终是咬着牙道:“好,哀家留他一命!” “只是留他一命吗?母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昭华公主死咬着,半步都不肯退,此时若是不能逼母后成全,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同意。 “你……”太后手指着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都未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昭华公主眼眸一厉,手一扬,就要往自己身上刺去,这一次,对准的是胸膛。 第一百三十六章 算计秦默 秦默蓦然瞪大了双眼, 努力向着她那边爬去,“公主——” “住手,哀家答应你——”在这紧要关头, 太后凄厉得喊叫了一声,可她动作迅猛,全然不似要停下来的模样,所有人都慌了, 瞪大了眼睛惊慌的看着这一幕。 眼看着锋利的匕首就要刺入胸膛, 一把匕首划破空气,横空而来,“叮”得一声,公主手中的刀应声而掉。 凤铭暄飞奔而来,一把将昭华公主搂入怀中,眸光落在她鲜血淋漓的左手上,瞳孔紧缩, 瞥了太后一眼, 眼中瞬间血红,垂下头,声音沉痛:“昭华,你连哥哥都不要了吗?” 本想看看她如何解决此事, 怎料听闻她自残的消息,当下赶了过来, 正撞上让他心惊动魄的这一幕, 若不是他动作迅捷……他都不敢相信, 那刀真的刺入她胸膛会是怎样的情景。 “御医呢?快不快过来!”他嘶吼一声,抱着昭华公主就要进太医院,被昭华公主紧紧的抓住,“哥哥……”她咬着牙,靠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着,眸光却紧紧地盯着太后,似是等着她做决定。 凤铭暄眯着眼,紧随着她向太后看去。 太后身子晃了晃,大口喘着气,气息不稳,定定地看着面前眼眸坚定的公主,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同样的心智坚毅,同样的不折不饶,同样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同的是,她爱的人心中只有旁人,对她的付出不屑一顾,甚至连看着她的眼眸中都带着嫌弃和厌倦,而她…… 难道,当真是她错了吗? 太后身子抖动了许久,面色苍白灰败,最终叹息一声,“好,你要嫁他,便嫁吧,你也大了,再留在宫中也不合适,等伤养好了就去封地吧,哀家也不愿再管你的事,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话落,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一下子衰败了下来。 昭华公主闻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母后这是……要与她断绝母女关系吗?她唇角勾起一个凄惨的笑容,一瞬间如释重负,一瞬间,又心如刀绞。 如今这结局,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昭华公主重重地磕下头去,“……谢母后开恩。”跪下去之后就倒在凤铭暄怀中,没能再起来。 太后却不再看她,转身,在容嬷嬷地陪同下上了步辇。 凤铭暄连忙抱着昭华公主进殿。 在看到她手臂上的伤时,凤铭暄内心绞痛了起来,痛心地抚摸上她额头,手底下湿润一片,他叹息一声,兄妹四个,一死,一伤,就剩下他和三弟在苦苦撑着,手心手背,如何抉择,他怎能再优柔寡断? 凤铭暄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深深的看着昭华公主,吩咐了太医几句,起身向外走去。 当天下午,皇上与燕王在殿内大闹了一场,狠狠的斥责了燕王一顿,言其行为无状,目中无人,同时,接连下了三道旨意。 两道在明,一是将昭华公主下嫁给羽林军统领秦默,二是彻查公主被绑事件,所有犯案人员一律处斩,一道在暗,太后年事已高,即日起搬去普及山,颐养天年。 后一道暗旨被他暂时压着,只等合适的时机再亮出来。 太后自回到宫中就倒了下去。 容嬷嬷端着茶水上前,见太后无力地靠在软塌上,双眸紧闭,面色发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心中叹息,却也不知该如何劝。 今日只怕给太后的打击巨大,她一时之间承受不来。 良久,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有些无神,昭华公主狠戾的眼神,那一下一下刺入手臂的刀,像是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叫她一想起来就浑身颤抖,她竟不知,她的亲生女儿竟然恨她至此,恨到宁愿削骨还肉,也要与她抗衡…… “难道,当真是哀家错了?” 良久,她缓缓叹息一声,只觉疲惫。 容嬷嬷跟随了她几十年,是看着她走过来的,闻言斟酌了一下字眼,劝道:“公主只是年幼气盛,日后为人母,便能理解太后的苦心。” “哀家做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太后抚上太阳穴,只觉得那处隐隐作痛,痛得她眼眶微涨,有些难忍,“你看看她那样子,好似跟哀家有天大的仇恨,哀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跟哀家不亲,一个恨极了哀家,哀家这是两头都不落好……” 容嬷嬷眼眸微闪,如今闹成这般,便是太后不肯放权,皇上又要□□所置,只是这话,她却是万万不能说的,很多事情,需要太后自己去想明白。 太后松了口,又有皇上在背后撑腰,自为公主和秦默上了药之后,便将二人安排在一殿之内,秦默撑起身子,坐在公主床前,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势,想到那让他目眦欲裂的情景,只觉心如刀刺,只恨自己能力不够,竟要她挡在前面,为了二人的日后作出这番牺牲。 而他,竟还一次又一次的退缩,甚至还动了为了公主的名誉而离开她的念头。 他都不敢去想,若是他当真离开了,公主会如何做?是这样一刀又一刀的刺伤自己,还是闹着绝食不肯吃饭,抑或是上吊自尽……只怕那时候,他便是死一万次也无法弥补。 她曾经说过,若是离了他,她便不活了。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她闹脾气的随口之言,不曾想,这些都是真话,她竟如此决绝。 秦默颤抖着手,抚摸上她手臂上的纱布,那层层叠叠,不用看也知道底下会是怎样的情况,太医说公主伤势颇重,这只手便是日后康复了,也只能轻微的动弹,不能提重物,亦不能再弹琴了…… 秦默每摸上一处,心便痛上一分,每摸上一处,他就多恨自己一分。 昭华公主似是感觉到疼,整个人蜷缩了起来,眉头紧蹙着,便是连睡都睡不安稳,她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样的痛苦,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秦默胸中的疼痛难忍,他喉咙微动,伸手为她盖上薄被,强忍着差点失控的情绪起身,行至殿后的小树林中,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通红的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了下来,他双手成拳,狠狠的向着身旁的树上砸去,对着干枯的树木放声大哭…… 午夜时分,长信宫中挂着三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洒下,使殿内亮若白昼。 昭华公主是被手臂上的伤口疼醒的。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对上秦默那双微红的眸子,“你的伤势如何?”她开口,身子一动,顿时剧烈的疼痛传来。 昭华公主扭头,见自己左边臂膀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忍不住蹙紧了眉头,一扭头,见秦默无奈的看着自己,眼中包含着担忧,心痛,不舍种种情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秦默眼下通红,好似哭过一般,她微微一怔,眼眸闪了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板着脸来,怨道:“人家疼成这样,你就光坐在这里看着,也不知道哄哄人家,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一定不爱我了对不对?哼,我就知道,你个挨千刀的……” 面前的女子一双清润的眸光波光微荡,带着丝丝的委屈和娇气,知道她是怕自己心疼,故意这般说话,好让他转移注意力。 秦默心口宛若刃刺,面上却露出浅浅的笑容,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好,是我的错,你要我如何哄你?” “我要你唱歌给我听。” 秦默:“……”这个他还真不会。 沉默了一会,他低声道:“我……去学,好吗?” 昭华公主瞪着眼睛,“你找谁去学?女妓?好哇你竟然想要去寻妓?”声音骤然拔高。 秦默:“……”他只是想着去学,还真没有想到要去找谁学,也不知道学唱歌需要找女妓? 他本就寡言,一怔之下竟不知该说什么。 昭华公主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见他俊美的面容上尚挂着薄汗,面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明明伤的很重,却依旧守在她床前,忍不住叹息一声,“还疼吗?” “身上不疼。”秦默摇了摇头,这点伤虽然重,可是跟心里的疼痛比起来,便算不得什么。 “饿吗?素衣姑娘早早就熬了粥,一直在外面守着,我去寻她进来。” 秦默身子微动,就被昭华公主拉住,“我不……”话到了嘴边,想到秦默守着她,怕是到现在都不曾进食,便转了话音,“吃些东西也好,让她端进来吧,你也陪我吃一些。” 听闻公主醒了,素衣连忙擦掉面上的泪水,端着早就准备好的粥进屋,在瞧见公主惨白的面色之后,没能忍住,又一次落下泪来,“公主,快喝些粥补补身子,太医说,公主的伤势很重,定要好生补补。” “哭什么?本宫还没死呢。”瞥了她一眼,昭华公主微微起了身子,在她的伺候下勉强喝了一小碗,又逼迫着秦默喝下一大碗才肯罢休。 其实手臂上的伤真的很疼,那一刀一刀下去,都是刺到骨头的,她并没有放过自己。 若是以往的她,便是一下也受不了,怕是要疼的哭死了,可是经历了生死之后,她却觉得,伤了又如何?疼了又如何? 能够达成心愿,伤了之后有人疼着,便是再痛的伤都能忍受。 一直待素衣撤离了碗,昭华公主身子往里挪了挪,右手拍了拍身旁,“你伤势比我严重,还一直在跟前伺候着我,是要我更难受吗?快不快过来趴下。” 秦默嗯了一声,也不矫情,褪了外裳,脱了靴,上了床,他停顿了一下,觉得就这样当着公主的面趴着实在是过于不雅,有些犹豫,眸光一转,见公主看着他的眸光带着威胁,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趴了下来。 昭华公主往他身边靠了靠,右手轻轻的抚摸上他的后背,“换药了吗?” “傍晚陈太医过来了一趟,刚换了一次。”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有说,你的伤何时能痊愈?” 秦默顿了顿,低声应道:“不是什么大伤,修养几日便好。” “你竟学会了骗人?”左手一动就钻心的疼,昭华公主躺在床上,头侧着,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眸光瞥见他的手攥得生紧,手上青筋突出,便伸出右手,将他的手牢牢的握在手中,与他十指相扣,他手心微热,上面布满了汗水,想来是疼痛难忍。 只是不知,是身上的疼,还是心里的。 她叹息一声,“我即便是不懂医术,也该知道,那么重的房梁掉落下来,能砸死好几个成年男子,你纵然武艺高强,身上的伤也轻不到哪里去,怕是连动弹一下都很难,却来我跟前守着,诓我说没什么大碍,还说修养几日便好,你真拿我当傻子吗?” 话落,见秦默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泪水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秦默闭着眼,缓了半饷,抬眸见她眼眶通红,他心中不舍,面上依旧不显,轻扯唇,笑道:“不骗你,当真无碍,房梁打下来的时候我用内力护着心脉,只是些皮外伤,修养数日便好。” 昭华公主抽泣着,哽咽道:“我是怕伤了你的根基,日后床第之间,你不行了……” “……”秦默的脸一下子红了。 原本有些哀伤气氛瞬间怪异了起来。 他没想到公主便是此刻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忍不住勾着唇角,她的小身板,根本不禁折腾,他便是受了伤,也能满足她,只是…… 想到他吞下去的药。 秦默蹙紧了眉头,经过此事,他想通了很多事情,只觉得自己以往过于软弱无能,也过于自欺欺人,他应该相信公主的。 公主既然说了拿他当夫君一般看待,他便该相信她,而不是一味的拿她当成高高在上的公主,拿她的感情当成她的一时兴起,他看似为公主好,无欲无求,可其实做的事情,却是深深的伤害到了公主。 想到此,他便懊恼了起来,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你怎么了?”昭华公主探过头去,见他眼神越发的闪躲,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仔细的盯着他,慢吞吞道:“秦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沉默了半饷,秦默决定坦白告诉她。 这件事情本就是他的错,两个人既已生死相许,他怎能有事欺瞒着她,只是想到她可能爆发的怒火,他又有些犹豫,“可以……日后再告诉你吗?”他怕公主知道了之后气急攻心,她本就带着伤,若是气急了,伤势加重就不好了。 昭华公主的眼神越发狐疑,这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念头。 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背着她做了什么对她好,又对他不利的事情,可是她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是什么样的事情。 其次,便是他与其他女子有染,可是……秦默的为人,不大可能作出这种事情,便是与她床第之间,他都是多加隐忍,他这样淡漠的人,还真想不出他会去拈花惹草。 …… 昭华公主眼神越发的古怪,默默的吐出一句话:“秦默,你该不会想说,你自|渎过吧?” 自|渎? 秦默先是一愣,有些不解,待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含义,脸色涨红,这一下子直接红到了耳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其实,你不必太过自责。”昭华公主认真道:“……这般做,总好过那些寻花问柳的男子,不过你既是我的人,日后需洁身自好,不可再如此行事。” 秦默咳嗽得越发猛烈了。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一抬眸,见昭华公主紧紧的盯着他,“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原来,她将才只是跟他开个玩笑。 秦默深呼吸了一口气,想着这件事情是瞒不过去的,索性趁着两个人生死相许的时候说开了,将二人之间的误会消除,日后也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而不是一味的互相猜疑。 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握着公主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逍遥山庄,我察觉到你喝药?” 昭华公主点了点头,眉头微挑,“怎么,你也去喝了药?”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秦默竟当真点了点头。 昭华公主瞬间瞪大了双眸,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可是……可是那药你喝了也没用啊,那是给女子服用的,你便是喝了,也无济于事。” 秦默顿了顿,低垂下眼眸,有些不敢去看公主的眼神,“……我跟陈太医要了一种对男子管用的药,陈太医给了我一瓶,说是连续服用七日,日后便可无子嗣……我已经服用了,所以……你日后可不服用绝子药,那药伤身,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一听是陈太医给他的,昭华公主放下心来,陈太医是她的人,她一早就嘱咐过他,不论秦默提出任何于他有害的要求,都不得遵守,一切以她的旨意为先。 一来,她未曾听说过除了阉割,世上还有那种能断绝男子子嗣的药,二来,就算是有,陈太医也不可能给他,恐怕给他的那一瓶,是最普通的补药。 她盯着秦默看了片刻,唇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 良久,低低吐出一口气来:“你就不怕我生气?” “……怕。”秦默很是诚实,“只是当时顾及着你的身子,便还是吃了下去。” “你可真是有主张。”昭华公主冷笑了一声,“那为何现在要告诉我?” “……”秦默扭头,眸光温热,落在她面上,认真道:“那时是我不好,只想着什么是对你好的,未能考虑到你的心情,也未曾为我们的以后考虑过,我们既在一起,很多事情便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该瞒着你擅作主张,这事……是我做的不对。” 昭华公主心思本就通透,听此话语,又见他眸光诚恳,当下将他的心思猜的□□不离十。 这个木头,也算是开窍了。 不枉她受了这么多刀。 昭华公主心中无奈,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总要让他受点教训才行,若是他寻了旁人,若是她未曾先一步嘱咐陈太医,他岂不是真的不再有子嗣了? 他这般自作主张,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确实该罚。 一念至此,她移开目光,心中打着小九九,慢吞吞的问道:“那药,还留着吗?” 秦默原以为自己说出来之后会惹来公主的勃然大怒,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静,听的这问话,他心中不解,却也如实回答了起来,“那瓶中还有四粒。” “嗯。将那药瓶好生收起来。”昭华公主眯着眼睛算计了半饷,扭过头,一脸坦荡地看着他,敛去了眼中的诸多算计,“这般也好,那绝子汤太苦,我便不服用了,只是那药,你可千万别丢了。” “好。”秦默心中有些疑惑,却听话的不曾多言,她既然要他收着,那他收着便是。 公主不曾生气,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司马蓁蓁谋害公主的证据确凿,处以斩刑,念及右相对江山社稷有功,又是两朝元老,死罪可免,然活罪难逃,削去官职,贬为平民,司马清玩忽职守,克扣河工工钱,剥夺其官职,贬为平民,一并发配到荒凉皋地,司马府的侍妾和下人,男的充军,女的贬为官妓,至于司马成玉,修缮园林有功,将功补过,留京城待看。 此次,皇上的手段不可谓不狠,却又在情理之中,在证据收集到的当天就派亲卫军抄了右相府,没有给他们哪怕一点点的机会,右相司马青云在狱中连连喊冤,要求面见皇上,被凤铭暄挥手拒绝了。 朝中大臣,无人敢站出来替右相求情。 想想两朝元老一夕之间,从位极人臣到阶下囚,也不过短短几日,不少大臣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也在这一刻,重新认识了这位帝王。 他性子温润,一直以来以德治国,没想到真的出手如此的雷厉风行。 而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头,抄家的时候,从右相府搜出了他与朝中大臣往来的信件和百万两黄金,皆藏在其地下密室里。 刑部尚书将信件和账本成交上去的时候,朝中有不少大臣额头上起了虚汗,浑身颤抖,有两个胆小如鼠的更是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只因他们都向右相行过贿赂,甚至能有官职都是右相的功劳。 凤铭暄端坐在龙椅上,下方官员们面上的神情和身上微小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伸手,拿起账本,在手中掂量了一番,道:“这里是近五年来右相府上的人情往来,你们之中,有多少人名列其中?” 话落,众臣们一惊,纷纷跪地,刑部尚书高声道:“恳请皇上彻查此事,一定要将其党羽减除,否则只会危及朝廷。” 自他站出来之后,朝中的清流一派纷纷站了出来,恳请皇上将名单上的人揪出来革职查办,如此胆敢谋害公主的乱臣贼子,他的党羽岂能姑息。 凤铭暄眸光直直地射向了下方几位平日里与右相走动密集的大臣,眼里泛着幽幽的光芒,让人瞧不清他眼中真实的情绪。见他们紧张的满头大汗,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隐隐有站不稳的架势,唇角一勾,吩咐道:“小玄子,拿烛台来。” 众臣们不明所以。 左相站在最前端,与燕王对视了一眼,低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很快,玄北就端了一烛台上前,火苗熊熊,自上方燃烧着。 他将账本放了上去,火苗悠悠,将账本的一角吞噬,很快就烧了起来,凤铭暄手一挥,将账本扔了下去,账本倒在地上,火苗燃烧的越发旺盛,不过须臾,就将账本彻底吞噬了,只剩下灰黑色的纸末在大殿上飘飞。 刑部尚书一惊,连忙跪地求道:“皇上,那可是捉拿罪臣党羽的证据啊——” 大理寺卿也跟着出列,愤慨有加:“此证据若是销毁了,如何再继续追查?恳请皇上将起党羽减除,以正此歪斜之风,匡正朝政。” …… 不少跟右相私交甚笃的大臣却纷纷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堂风一吹,额头上一片沁凉,仅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是这心还未完全放下,凤铭暄清润中不乏严厉的声音自上方而起,“这账本上记录了什么,包括这些信封……”他说着,也将信封点燃销毁,“朕不想知道。” 众官一惊,皇上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朕身为真龙天子,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未曾有一日懈怠,为的便是治理好这个国家,为的是天下安稳,为的是百姓们安居乐业,而你们,之所以站在这里,为的也是天下,是黎民百姓!你们拿着俸禄,平日里做了什么,是背着朕私下勾结,结党营私,受贿行禄,互相包庇,欺上瞒下,还是脚踏实地,一心为民,公正刚直,剀切天良,以百姓为重,食俸禄而忠君之事?” 沉重的话音响彻在大殿之上。 百官们心一提,纷纷跪了下来。 凤铭暄指着他们,声音沉痛而严肃:“此次,是公主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司马蓁蓁一通,便引来了她的杀意,她胆大包天,竟动了谋杀公主的心思,那下一次,是不是朕训斥了你们一通,你们当中就有人动了谋杀朕的心思?”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 百官们纷纷磕头,高声呼唤着。 “这天下,是朕的,是你们的,更是百姓们的。”凤铭暄一双似能洞晓人心的眸光自他们面上一个一个扫去,每扫到一个人,那人就愧疚地将头埋得更低。 众大臣们察觉到皇帝龙颜震怒,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戏子无情 凤铭暄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 沉默了半饷。 大殿之上安静到只听到殿风轻吹起纸片的沙沙声,那飘起的灰黑色纸屑像极了烧化了的冥纸, 在半空中沸腾着,蓦然给大殿之上添加了几分阴沉萧索之气。 一时之间, 人人自危。 一直到大臣们胆战心惊,不少人偷偷的伸出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水,跪得双腿酸胀, 隐隐有倒下去的架势,凤铭暄才徐徐开口,沉声道:“朕不管你们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些都一笔勾销,朕不会去追究, 都回去吧,回去给朕好好想想, 这官该如何做,日后又该如何行事,若有那不会做官的,站出来, 告诉朕一声,这天下多的是能人将才,朕现在就可以罢免了你们。” 殿上的气氛冰冻到了极点。 谢阁臣率先站了出来出声道:“谋害公主, 大逆不道乃是死罪, 皇上顾念逆贼对江山社稷有功, 饶其一命,宽恕了他的子嗣,更是在大殿之上将其他证据销毁,皇上有一颗容人之心,吾皇英明,吾皇仁慈,胸怀天下,这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福,是黎明百姓之福,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在他之后,大理寺卿,吏部,刑部,工部尚书先后出声,道:“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最后最后,满朝文武都跪地,异口同声地高声呼道:“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 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上,震耳欲聋。 这里面,唯有燕王直到最后,才勉强跪了下来,跟随着忠臣呼唤,此番怠慢,显然是对皇上有所不服,这一幕,凤铭暄瞧在了眼中,有心人更是瞧在了眼中。 凤铭暄眯着眼睛,睥睨着众臣,浑身散发着傲视群雄的孤傲和冷冽之气,“既然都会做官,那日后便看你们的表现,朕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若是真心为朕所用,为百姓所用,所作所为朕皆看在眼中,绝不会亏待你们半分……” 他说着,声音一顿,骤转冰寒,“若是你们此刻说得好听,却是阳奉阴违,包藏窝心,欺上瞒下,诓骗于朕,到那时,朕绝不姑息,自有法子叫你们自食其果!” 言语中的威胁和警示之意浓郁,带着一层狠辣之意,叫人心惊。 “退朝——” 话落,也不待众臣反应,一掀龙袍,提步向外走去。 众臣们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纵然是六月的暖天,浑身却如同浸泡在严寒的冰雪之中,一直待太监尖锐的退朝之声传来,他们才回过神来,不少人从地上爬起时脚步不稳,又一下子摔了下去。 不过一个早朝的时间,很多大臣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魂之感,尤其是原先跟右相走的颇近的那些人,一个个摸着脖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皆纷纷在心中拿定主意,日后一定唯皇上之命是从。 因着皇上的压迫,又是三司同审理,刑部这一次办事效率极快,几位刑部侍郎和寺丞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其貌不扬,个子矮小的黑衣男子身上,据查,前几日那屋子便有几个陌生人一直在附近打转,有一位守夜人说曾瞧见一个黑衣人深根半夜来此,而那黑衣人当日最后的落脚点是在岳红楼酒楼的第二层。 当夜在那二层的雅室皆被人包了下来,其中,有两间内是商人,一间里是普通老百姓,一间里是朝阳郡主和其侍女,一间是太常寺少卿之女和其夫君,还有一间,便是前羽林军统领明芃芃。 其他人皆排除了出去,便剩下朝阳郡主和明芃芃。 凤铭暄得知此事时,将消息传到了昭华公主手中,这是谋害她的案子,还是交给她定夺为好,他也想,让她亲手去报仇。 消息传到逍遥山庄的时候,司马成玉正抓了三四只芦花鸡,兴高采烈地趴在地上跟谢绍延,路嘉一同斗鸡。 闻言吓得一下子跌倒在地,压死了一只芦花鸡。 “你说什么?”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满身的鸡屎和鲜血,几步上前,抓住宣纸的太监就要审问,被谢绍延提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拽了回来,“成玉你胡闹什么?皇上宣的旨意还能有假?” “蓁蓁她派人绑架了公主?还想要杀她?”司马成玉念着这几句话,一扭头,见伺候在跟前的柳烟神情哀伤地看着他,他抚上额头,这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可是加在一起,他却不明白了,什么叫司马蓁蓁谋害公主? 谋害公主是什么罪名?纵然他再无知也该知道,那可是死罪啊,她被五神通附体了吗?会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有怎样的后果? 司马成玉面色刷的一下子惨白了下来,一下子窜了上去,紧紧地拉着太监的手,这一次,便是连谢绍延都未能将他拉住。 “那我爹呢,我娘呢?他们如何了?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司马蓁蓁这个贱人,她疯了吗?要死自己死去,也别拖累一家人——” 那太监老神在在的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将他的手甩下,冷声道:“皇上开恩,看在右相为官多年,于社稷有功的份上,饶了他一命。”话落,将宣纸递给他,“皇上说了,司马公子为先帝修缮园林,一片赤诚之心,公主是看在眼中的,特赦了公子死罪……司马公子还是想想该如何感谢公主吧,若不是公主在病危之中为你求情,为司马家求情,言说这是司马蓁蓁一人的事情,不愿牵连他人,只怕此刻……”太监不曾继续说下去。 可是任谁都知道,谋杀公主,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若是公主不为他们求情,整个司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是斩刑。 司马成玉接过圣旨,前前后后,所有的字连在一起看了数十遍,最后,扑通一声,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倒在地上,眸光呆滞,全然反应不过来。 吴子虚想要上前,被路嘉一把拉住了,对着他摇摇头,这种情况,任何人的劝说都没用,很多事情还得自己想开。 司马成玉呆愣在原处,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脑子轰的一下子空白了,竟叫他承受不住这等打击,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吓到失心疯了。 他骤然挥拳,狠狠的向着地面砸去,怒骂一声,“妈的丧门星,当初就该让她淹死在河里,免得如今这般的害人!阿爹阿娘都被她害死了,她要害死我全家才甘心吗?” 他一拳又一拳,像是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狠狠的对着坚硬的地板砸着,只一会儿,手上便满是鲜血,柳烟站在原处,捏了捏拳心,这件事情公主并未事先通知她,她也不知这是否是公主的算计之一,她那样的人,心思最是难猜。 想到受公主恩惠的弟弟,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一来,公主恩情深重,她虽被赐给了司马成玉,却还是公主的人,势必要为公主筹谋,断然不能让司马成玉厌恨上皇家,二来,与司马成玉相处的这几日,她发现这青年虽是混蛋了些,贪玩了些,心眼却不坏,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有几个是单纯简单的,这些明面上的斗争看上去吓人,其实是最简单的,多的是看不见的血腥风雨,多的是人心叵测,司马成玉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的,反倒难得。 她也是真心希望司马成玉好,愿他余生能够安然度过,这般一想,她扭着细腰,款款走上前,蹲下身子,心疼地拉住他自残的手,柔声道:“公子快紧着身子些,莫要再打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奴家……” “滚——”司马成玉在气头上,一怒之下看都未看,手肘用力,将柳烟甩了出去,只听的“啊——”得一声惊叫,柳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整个人像是破碎的落叶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头磕在了坚硬的石头之上,顿时,鲜血滚滚而出。 她咬了咬牙,白眼一番,昏厥了过去。 司马成玉头一扭,瞧见了这惊魂的一幕,当下如同一泼冷水从头上灌下来,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连跑带爬地奔了过去,一把将柳烟搂入怀中,瞧见她额头上越来越多的鲜血,一下子惊慌失措了起来,高声叫道:“来人呐——” “快叫大夫来——” 谢绍延反应最快,立马飞奔了过来,帮助司马成玉将柳烟抱起,一同送进了屋。 一直到华灯初上,夜深人静时,柳烟才悠悠转醒,她伸手抚摸上额头,那处已经包了几层纱布,头剧烈的疼痛着,这一下撞的不轻。 她扶着床微微起身,瞧见床头睡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身子微微一怔,伸手抚摸上他的脸庞,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好似消瘦了许多。 这样的打击,对他一个纨绔子弟而言,想来是致命的。 想到自己当初家破人亡的情景,想到弟弟在那肮脏不见天日的地方,若不是公主将他们解救出来,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柳烟的泪水便滚落了下来,经历过一夕之间从天堂到地狱,便很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面上。 司马成玉眼眸动了动,睁开眼睛就瞧见柳烟泪光闪闪的瞧着自己,眸中的心疼和不舍之意甚浓,除了阿娘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女子不是做作,也不是为了银子,而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哭泣,为他这个人哭泣…… 他的心狠狠的一撞,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喉咙动了动,沙哑着声音道:“你醒了?” “爷怎么趴在这里睡,受凉了怎么办?”柳烟连忙撇过头,擦拭着面上的泪水,挤出一丝笑容,这模样落在司马成玉眼中,更觉她温婉可人。 “烟儿莫不是哭傻了,这大热天的,怎会受凉?”他叹息一声,抚摸上她额头上的纱布,那里尚有红血渗出,她一个弱女子,受这么重的伤,想来是极疼的。 司马成玉褪了衣裳上床,搂着她一同躺下,抱着她她消瘦的肩膀,声音低沉,“我当时气极了,不曾注意你过来……你可怨我?” 柳烟靠在他胸前,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妾身知道爷心里头不痛快,妾身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哄爷开心,又怎会怨爷?” 她面色惨白,容颜憔悴,怕他担心却仍然挂着浅浅的微笑,那笑容像是最温暖的春风,吹到他心中,虽不能为他扫去阴霾,却让他心里头宽慰了不少,司马成玉眯了眯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已经从震惊和愤恨之中缓过神来,如今只剩下迷茫和无助。 他日后该怎么办? 他以前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家破人亡,他一直都是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他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也不喜欢与人相互算计,他只想过最简单的生活,有酒,有女人,有兄弟……每日里喝喝酒,和兄弟们聚聚,偶尔去打马球,赛马,累了就去青楼歇上一歇,这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了。 纵然阿爹一直指着他怒骂他不争气,说他是个败家子,可那又如何?他们司马家家大业大,良田无数,产业庞大,那里需要他去操心什么事情,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一夕之间,他从什么都拥有,不愁吃不愁穿,每日挥金如土的世家子弟,变成了逆臣之子,而这一切,都是败司马蓁蓁那个蠢货所致…… 司马成玉越想越悲愤,抱着她的手不断的收紧,头蒙在她肩膀上,“可是烟儿,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会嫌弃我?” “爷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柳烟眼眸一闪,笑道:“爷还有很多兄弟,妾身瞧着,那几位公子看着爷的眸光都不曾变过,显然是将爷当真心朋友相待,妾身只是一个弱女子,不懂的旁的,公主既然将我送给了爷,我便是爷的人,爷对妾身恩重如山,将妾身捧在手心上疼着宠着,这些妾身都记在心中万万不敢忘,如今……妾身只想说,不论发生什么,也不管爷会去哪里,妾身都会跟着爷,今生今世,都是爷的人……” 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都会做,可是雪中送炭,在最困难的时候还能做到不离不弃,就没几个了。 司马成玉听的整颗心都酥软了,其实一开始看上她,仅是被她的皮相所惑,又因一直得不到,才心中痒痒,越是看到吃不到,就越想要得到,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并非戏子无情,而是他没有遇到如烟儿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子,如今遇到了,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不离不弃的感情。 他司马成玉何德何能,竟有如此良人相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善恶到头自有报 司马成玉心中动容, 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叹息道:“烟儿,我如今这般自顾不暇……又如何养得起你?司马蓁蓁犯下那等大错,便是我也……” 柳烟伸出葱葱玉指, 堵住了他的话语, 柔柔的看着他, 眸中的柔情如最温和的秋水将他整个淹没,“爷莫要妄自菲薄, 若是没出这事,爷这里修缮园子的差事做得好,到了京城皇上自然会对爷大加嘉奖,日后再做成几件事, 便是没有祖上的荫蔽, 凭借爷的能力, 升官加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而这件事情妾身也明了,是三小姐的错, 与爷无关, 爷只是无端受到牵连,公主是心善之人, 若不是她闹出这番事情来,妄想谋害公主, 又怎会招惹如此的祸事。” 见司马成玉点头, 露出赞同的神情, 知晓自己这些话说到他心中去了。 柳烟靠在他怀中, 低声道:“妾身虽不懂朝堂之事,可是看三小姐谋害了公主,公主还能为爷求情,恳请皇上饶爷一命便知,皇上和公主都是深明大义,赏罚分明之人,如若因着这档子事记恨上爷,直接将爷一同流放便好,又怎会给爷一条生路呢?皇恩浩荡,既然给了一次机会,爷便该抓住,好好的把握,可莫要……” 她说着,声音低垂了下去,“妾身知道爷心里头不痛快,可若是因此事记恨上公主,觉得是公主害了司马家,那可就真真辜负了公主一番心意。” 其实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司马成玉确实有些怨恨皇家无情,他阿爹为国尽忠,他们司马家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心中如何不恨,可是推己及人,倘若有人要害他,要至他于死地,他可会放过这个人?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他不明白,司马蓁蓁为何如此憎恨公主,憎恨到竟然派人绑架了公主企图侮辱她,公主那般和善的人,她为何如此狠心?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他爹是丞相,位极人臣,他们家便是坐吃空山也能安然度日,又如何惹上这样的祸事…… 如今听柳烟这般一说,他心中对皇家的怨愤消减了许多,怪只怪他们家出了一个丧门星,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昭华公主身子微好的时候就收到了调查结果,直接将结果摆在了秦默面前,想看看他的反应。 秦默接过,眸光落在明芃芃上面时微诧,有些难以置信,良久,低声道:“公主打算如何?” “你就没有想说的?”昭华公主挑起眉,短促一笑,眯着眼睛,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可是秦默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外,竟没有半分反应,好似全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是非曲直,自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如若当真是她所为,绝不姑息,如若不是,也不应冤枉好人。” “莫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昭华公主却不打算放过他,“你只说,是否相信此事是她所为?” 秦默一怔,良久,摇了摇头,“不信。” 见昭华公主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连忙加了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蓁蓁算计你一事定然是早有筹谋,明芃芃与司马蓁蓁素不相识,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跟踪她,从而在其中添一把火。” 昭华公主点头,这也正是她所想。 朝阳郡主和明芃芃皆有害她的动机,可这里面,朝阳郡主的嫌疑更大之些,若说她想借谋害她一事陷害司马蓁蓁,从而趁机除掉她们二人,她确实相信的。 “我倒是有一计,能够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昭华公主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对着秦默勾了勾手指,耳语了一番。 见秦默越听面上的神情越震惊,昭华公主唇角一勾,笑的甚至狡诈。 当日,羽林军便冲进明府,将明府重重包围了起来,更是将明芃芃带到了宫中,有消息传出,是明芃芃暗中掺和了一脚,那点燃的炸药便是她派人埋下的,目的便是炸死公主。 同时,圈禁严府的侍卫皆撤离开来。 朝阳郡主得知消息后先是不解,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牵扯上那位明姑娘,派人打听了一番,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当下心中好笑不已,更是为自己逃脱了责难而欣喜。 有人替她背了黑锅,这是好事,她得感谢那位明姑娘。 刑部大牢的尽头,向来是关押着重犯。 司马蓁蓁和福伯满身是伤地被锁在枷锁上,两个人一样的披头散发,衣裳破碎,上面斑斑血迹,司马蓁蓁埋着头,也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哗啦——”听得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她低垂着头,仍然无动于衷。 昭华公主一踏进屋,便嫌弃的拧起了眉头,这里好臭! 她忍着呕吐的**打量着这里,牢房甚至简陋不堪,一面墙上挂着各种刑具,其他三面残破的墙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小洞,屋内更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只有一张木桌,三把椅子,一个卧榻。 榻上铺满了稻草,边上放着一床被子,被子上满是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中间的木桌上摆放着几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不停,忽明忽暗,铁门对面的墙上有一个小窗户,几缕光芒从窗户射进来,到了半空便隐去,没能照亮这一方天地,这里像是隐藏在阳光背后的阴暗,进了牢房,便永远也触碰不到光明。 见公主皱着小脸,满是嫌弃,秦默叹息一声,“可还受得了?”牢房本就是肮脏阴森之地,怨气深重,本不想她过来瞧见此景,无奈她非要来,只能随了她的心意。 “无事。”昭华公主摆了摆手,眸光落在了司马蓁蓁身上,联想到昔日风光无比的右相嫡女,在看看面前不成人样的囚犯,唇角勾起,她若是安分守己的待在后院做她的相府嫡女,此刻应该绣着嫁衣,等待着出嫁,而不是满身是血的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等待着斩刑。 派人捆了他,再命人去侮辱她。寻常女子失了节,自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恨不得赶紧上吊自尽以保贞操,她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要彻底摧毁她。 可她就不曾想过这般做会有怎样的后果吗?一旦被查出是她所为,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还是她有信心,自己一定不会抓住? 昭华公主相信是后者,司马蓁蓁不至于那么傻,随便寻几个人来绑架她,将自己暴露出去,一切的问题都出在绑架她的人身上。 她不曾忘记那日醒来之后听到的谈话,捆绑她的人,似乎是司马府的老人,而且是很得右相信任的人,既然是老人,为何会突然出卖相府? 直觉告诉她,这里头大有文章。 这也是她今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听到了谈话声,司马蓁蓁抬起头,犀利的眸光落在昭华公主身上瞬间转厉,冷哼一声,“堂堂公主竟然会踏足此地,是来看人笑话的吗?既然喜欢这里,不若留下来陪我,黄泉路上一同作伴,岂不美哉。”她已经是将死之人,便没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只想着给昭华公主添堵。 “司马姑娘可真是不要脸,就凭你,还不值得本宫踏足此地。”昭华公主笑的比她还冷,“你又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平白惹人笑话呢?” 司马蓁蓁气急,咬牙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不就是见不得表哥与朝阳郡主欢好,记恨上我吗?毒妇,我便是变成了鬼,也决计不会放过你!” “我不过是当众羞辱了你,将你扔进水中,那也是为了让你如愿嫁给了意中人。”昭华公主难得说了一次真话,司马蓁蓁闻言,却是半分都不信,冷哼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却因此怀恨在心,要将我至于死地,甚至不惜派人来毁了我的身子,论狠毒,谁也不及你。”昭华公主说着捂住了鼻子。 这牢房里的味道实在是太过恶心,像是衣裳没晒干时候散发的霉味,又像是食物腐烂之后的臭味,中间还夹杂着点点的血腥味,整个牢房十分的昏暗,阴风刷刷地吹着,像是冤死的女鬼在无形中哭嚎,让人无端的从心中生出凉意,寒毛直竖。 前世,司马蓁蓁嫁给严如是时,她已经心灰意冷的躲在小院子里避世度日,她却不依不饶的欺负上门,三番两次的设计陷害她,先是她身边的侍女,再然后是她……只因为她占了世子妃的名分,她便要置她于死地,这人再如何变,最本质的性情却是变不了的。 重来一世,她还是这般的度量极小,睚眦必报,半点容不得人。 这也是她会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 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爷看似无情,可其实你做的每一件事情,不论是善事还是恶事,老天爷都是看在眼中的,彼时不报,总有一日,它会排个报应下来,安在你身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姓苏名安然 司马蓁蓁气得浑身发抖,愤恨的一咬牙, 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 盯着昭华公主的眼中满是无止尽的恨意和怨念, 只怨她无缘无故的欺辱于她, 也怨恨福伯他们背叛于她。 她很小的时候便见到福伯一行人,阿爹甚是礼遇他们,如若是不值得信任之人, 阿爹是不会安排在后院的, 没想到就是这样值得信任之人,却背叛了司马府。 她心中布满了恨意, 口不择言起来, “贱人, 我会变成这样皆拜你所赐,当初就该下令直接让那些人强|奸了你, 而不是好好折磨你, 以至于让你有机会逃脱……我便是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 定要你为我们司马家偿命……” 秦默闻言,俊美一蹙,眼中锐利的杀意一闪, 浑身散发出冰冷的冷冽之气, 右手将昭华公主往怀中一带,捂住了她的双眸, 左手中一把薄刀立现, 往司马蓁蓁的咽喉射去。 只听的噗嗤一声, 锋利的匕首射入她的咽喉,司马蓁蓁双眸瞪大,滚红的鲜血从她的咽喉处喷洒而出,辱骂声戛然而止,她凄惨的叫着,喉咙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古怪之声,鲜血越流越多,很快就将她脏的早已经瞧不出原型的衣裳染红。 她死命的瞪着秦默,眼中的恨意一瞬间迸发了出来,那般的瘆人,迎着她阴冷的眸光,秦默身子不动,盯着她的目光清透冷锐,毫无畏惧,而他搂着昭华公主的手却带着十二分的温柔,全然将她保护在怀中,半点血腥都不肯让她瞧见。 一直到司马蓁蓁身子抽搐了一会儿,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秦默才缓缓放开了手,瞥了一眼司马蓁蓁的尸体,垂首见怀中的人身子微动就要转身,连忙道:“小心,有些吓人。” “无事。”秦默的守护和体贴让昭华公主心情大好,之前因着这里压抑氛围而紧张的情绪也缓缓舒展了开来,她微微转身,只淡淡的瞥了司马蓁蓁一眼就很快的移开了眸光,眼神落在一旁的福伯身上,见他至始至终都低垂着头,便是自己的主子被人杀死在身侧也没有任何的波动。 这倒是个奇人。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昭华公主命令道。 福伯两只手被铐住,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将他的面容掩住,闻言没有任何的动静,像是一个活死人。 “你的两位属下皆已死亡,尸体仍在乱坟岗,无人收尸,这六月的天,蝇虫渐多,怕是要被蛆虫腐蚀了。”昭华公主眉头一扬,嘴上故意刺激着他。 见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下,被手铐铐住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知道这话被他听了进去,昭华公主唇角勾起,“听说前门街口有一家嘎子面馆,里头的牛肉拉面,味道正宗,便是跟著名的宁州拉面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福伯身子狠狠一怔,抬起头来。 “看来福伯也去过那家面馆。”昭华公主拉着秦默的手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拧着眉头,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其实皇兄并不打算要了右相的命。 他活着,比死了更有意义。 司马蓁蓁犯了这么大的错,司马家死罪在所难免,用司马成玉的命来换一些情报是最划算不过的时期,可是司马青云那个老匹夫,便是到了如今被流放了也依旧咬紧了牙关,半句话都不肯透露。 他这是维护着谁? 平西侯?严如是?他们不过是外戚,至于他用满门的性命去守护吗?除非……平西侯谋逆一事他也有参与。 只有他参与了才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若是揭发了平西侯的阴谋,一来,他身家性命不保,平西侯绝对饶不了他,二来,他自己也染上了谋逆这个罪名,洗都洗不掉。 他若是闭口不谈,他司马家充其量也就是司马蓁蓁犯了错连累了一家人,但是他自己的清誉却是保住了,只要他乖乖的在皋地好好表现,再过个几年,等这件事情风平浪静了,自会有大臣站出来为他求情,恳请皇上将他召回来。 前朝多的是这样的案例,被流放的大臣过个几年十几年重新召回来续用。 他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若是如此,那便是再怎么威胁逼迫他,他都不可能开口,反而他们会打草惊蛇,若是引起平西侯的警觉,让他收回手脚,那不知何年马月才能抓到他的把柄将他铲除。 司马青云那里寻不到突破口,她只能将主意打在下人身上。 那日听到的那些谈话,她当时急于脱身,并未往心里头去,被救走后再想起那些话,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首先能确定的是,这几个人并非京城人士,他们是七八年前来的京城。 右相是何等人也,怎会无缘无故的将一群不认识的人安排在后院,这一安排就是七八年?他就不怕这几人给他添乱?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几个人他是认得的,不光是认得,还是对他有利的。 如若右相是有什么把柄留在他们几人手上,他大可以寻个机会将他们杀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能留着他们,自然是有所用处。 会是什么用处? 为求利益?他身为右相,又何须如此。 其次,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这几个人原先是土匪强盗。 这更是奇怪了,右相怎么会跟土匪强盗扯上关系,而且他们还提到了追杀? 有人在追杀他们? 朝廷的人? 她还真不知朝廷中除了左相,还有谁一直在追查土匪强盗。 福伯大口喘着气,费力的睁开了双眸,眨动了几下,透过湿润黏糊在面上的头发看向昭华公主,咬牙切齿道:“你……你要做什么?” 昭华公主扯唇一笑,不曾回答他的问题,接着道:“开面馆的那位青年相貌俊朗,为人和善,见人一脸笑,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好人,本宫心中动容,自然不愿意伤害到他,听闻你时常去那家面馆吃面,与那青年闲聊几句,本宫也想成人之美,让你日后依旧能去那家面馆喝喝茶,吃吃面,与青年多说会儿话,最近几日你没去,那青年还关心你呢,询问旁人是否知道你的下落,怎么多日不曾去,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以往你可是每周都去好几回……” 见他双拳紧握,身子狠狠一怔,知道自己握住了他的命脉,昭华公主说着,声音一顿,眸光紧紧的锁着他,不放过他眼中任何一个细小的情绪波动,“你问本宫要做什么?如今这情势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本宫要做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 福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本宫想要什么,你应当明白,至于你想要什么?本宫也清楚,你若是让本宫求仁得仁,本宫也不是那滥杀无辜之人,自然放你们爷两团聚,可若是你死活不肯开口,隐瞒不报,你也看到司马蓁蓁的下场了,本宫自有法子叫你尝尝亲生儿子活生生被折磨死的场面!”话到了最后,染上了一层狠辣之意。 “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公主能保证我说了之后,你当真放过嘎子吗?”沙哑的声音传来。 见他松了口,昭华公主心中一喜,连忙应道:“那是自然,本宫以公主之名起誓,说话算数,只要你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本宫绝不会动他一根汗毛。”在查到嘎子面馆时,她第一时间命人将他保护了起来,也只是想利用他来逼迫福伯开口,并未动过害他之心。 她并非嗜血之人,上一辈的事情,上一辈人解决,她也不想连累到无辜的下一代。 那青年待人和善,性情憨厚,一看便知与这些肮脏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甚是连福伯是他亲生父亲这件事情都不知晓,想来也是当年也是福伯为了保护他,特意将他送了出去,目的便是留他一命。 若不是福伯每周固定三日会去他那处吃面,时不时与他闲聊,话里话外都是关心之意,便是连皇兄的人也未必能查到,他竟然还藏了一个儿子。 “好,一言为定……还请你身边的那位上前,将我面上的头发拂去。”福伯眸光紧紧锁着秦默,提出了离奇的要求。 昭华公主虽有些疑惑,到底同意了,一扭头,对着秦默点了点头。 秦默走了上前,不知为何,他每走一步,心就狠狠的撞一下,好似前面有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不过七八步远,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 福伯身材矮小,头发凌乱,打了结,粘湿在面容上,秦默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动,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的将头发挑了开来,眸光一转,定格在他面上。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面上满是胡渣,皮肤黝黑,应该是经过岁月的洗磨,两条粗旷的眉毛之下,一双原本精锐的眼中多了几分衰败之气,一个长长的刀疤自他的眉心而启,斜向下,一直划到右眼下,贯穿了半边脸,看着甚是吓人。 “若是我没记错,你姓苏名安然……”福伯低声道了一句。 轻轻的一句话飘下,盯着他面上的刀疤,秦默的脑子却轰的一下子炸裂了开来。 第一百四十章 秦默身世 阴风飒飒, 送来浓郁的血腥味,空气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暗。 监狱里烛火摇曳, 衬得秦默面色惨白。 昭华公主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她知道这位福伯身上有秘密,却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跟秦默有关。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我记得你,所有被我杀害的人我都记得……从看到你第一眼,我便认了出来。” 福伯虚弱的一笑,面如死灰, 笑容里数不清的苦涩和悔恨,“在劫你父母之前,正值我妻子去世,我当时已经打算金盆洗手, 便不想再杀生, 可没想到你爹竟然是左相的嫡子……其实我知道, 你当时躲在了灌木丛下面,我瞧见了你, 但还是放了你一马……” 他还说了什么, 秦默已经听不清了, 他盯着那刀疤, 记忆之中也有这样一个刀疤脸, 阴冷的盯着自己, 手中的刀往下滴着鲜血…… 秦默脑海中嗡嗡直响,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漫天的火光,燃烧着的马车,还有无数的鲜血。 刀光,剑影,凄厉地嘶叫…… “灵儿快带着安然走,快——” “不,相公,我不会离开你的,要走,一起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胡闹!现在是逞能的时候吗?你快走,我回头去找你们——” “夫君,不要啊——啊——” …… 脑子像是炸裂了一般,很多画面跃入脑海中,他与爹娘一同出游,本是欢天喜地的场景,却在路过奇峰山时,被一群土匪团团包围,那群土匪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纵是武艺高强的爹爹都抵挡不过,无奈之下令人护着他和阿娘逃离。 可那群土匪人多势众,他们不能敌,阿娘拉着他拼命地跑进一片草丛之中,听得阿爹的叫吼声,阿娘将他往前一推,正要回去帮忙,一支利箭穿破空气,笔直的飞射了过来。 他当时年幼,吓得六神无主,一扭头,见娘亲被人一箭射中心脏,滚烫的鲜血喷洒出来,溅了他满脸,那灼热的温度,将他整个脑子燃烧了起来。 “安然你快走,回京城——” “娘亲,你不要死——”他哭着上前要抱住娘亲,却被她狠狠的一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啊——” “娘要你好好的活着,你听到没有!” “不许停留,你快走,快走——” …… 娘亲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抹着泪从地上爬起来,死命的向前奔去…… 身后是追杀的人,身前是一片迷惘。 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跑到京城,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走,只是拼了命的向前跑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跌入了灌木丛中,崴了脚,就在他倒在那里,挣扎着起身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刀疤男缓缓走近,在看到他的时候对视了几眼,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抓走时,他却压低着声音,“我不杀孩子,快滚!”话落,提着刀转身离去。 隐隐听到他在对旁人道:“这里我查看了,没人,那孩子向那边跑去了——” 再接着,又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一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他才战战栗栗的跑出来,满地的鲜血刺激了他的双目。 他哭着一路向北狂奔,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跌倒了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继续跑着,浑身都叫嚣着疼痛,膝盖摔伤了也不管,满手被利刺扎伤了也无所谓,他就那样不知疲倦的跑着,饿了就摘路边的野果子吃,渴了就忍着,累了就靠在大树底下睡一会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惊醒,好在那群土匪再也不曾出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逃亡了几天,脚下的鞋都磨破了,露出了血迹斑斑的脚趾头,身上的伤口结了疤又裂开,化出了脓水,混着鲜血一起流出,浑身都是伤,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太累了而承受不住,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承受不住,还是因为爹娘都死了而无力承受,一直到离开了那里,到最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路上,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家医馆,面前是一个中年大夫。 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究竟从何处来,脑海中只有漫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 他变得沉默,不愿意同任何人说话,每日里除了躺在床上被医治,就是靠在冰冷的墙角望着天边的白云发呆,想着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打听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叫河间府,他是跟着一个大户人家而来,那大户人家将他丢在了医馆,给了一大笔重金要馆主好生照料他,而他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 秦默一点点的回忆着,每回忆出一点,心便颤抖一分,娘亲身中利箭,临死前的面容在他眼前晃动个不停,他似是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昭华公主一把扶住。 “秦默……你怎么了?” “我是苏……安然……”断断续续的画面如潮水般向脑海中涌进,如利刃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刺在他心头,秦默头痛欲裂,拉着公主的手紧紧的捏着,他捏的正巧是昭华公主受伤的左手,昭华公主吃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却也不想在这时候打断他。 “秦默……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昭华公主咬着牙,担忧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七年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也知道,他爹娘一同死在了奇峰山,那一定是最为惨痛的记忆,秦默他现在心里头一定很苦。 她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一直待她彻底吃不消,忍不住呼痛出声,秦默眼神迷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紧簇着眉头,看着他的眼眸中满是泪水,带着担忧和不舍。 “秦默……”呼唤他的声音柔柔弱弱,带着心疼之意。 她是昭华公主,是他最心爱的人…… 血液回转,四肢渐渐的恢复了知觉,秦默渐渐的回过神来,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连忙松开拽紧她的手,侧眼去看,隐隐有鲜血从纱布上渗透出来,染红了她手臂处的衣裳。 她的伤尚未痊愈,哪里禁得起他这般猛烈的一抓,此刻怕是伤口早已经裂开。 可她却强忍到现在。 秦默深深的看着她,眼神沉痛,他扭头,再看了看福伯,沉默了半饷,最终一言不发,弯下腰,一把将昭华公主打横抱起,扭身就向外走去。 “秦默,你……你要去哪里?”昭华公主抓着他的衣襟问道。 “……去找太医。”秦默身子晃了晃,抱着她的手却很稳。 “你……你不审了吗?”那可是事关他亲生爹娘。 秦默垂首,与她对视了一眼,嗓音低沉而坚定,“日后再审也不迟,先处理好你手上的伤。”话落,大步向外走去。 同一时刻,左相府。 左相苏利知捏着手中的信件,反反复复的看着,硕大的泪水滴落了下来,染晕了纸上的黑字,他连忙拿着手擦了擦,却只将纸上的字染得越发模糊。 苏暮雪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瞧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惊,连忙将茶杯放下,走了上前,“祖父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说着,拿出帕子,正要为他擦去泪水,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 “安然……”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向来坚硬的人哭的跟个泪人似的,“那孩子就是安然……他就是安然……”他将手中的信件和一个碧玉玉佩送了过去。 苏暮雪拿起来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 这是淮南王的亲笔书信,上面详细记录了七年前在奇峰山附近救起秦默,也就是苏安然的全部经过,信上写着,他们当时急于拦路,苏安然伤势颇重,实在不适合待在身边,便将他托付给河间府一个可靠的大夫,给了一大笔银子安置好他,本想着等他伤好了,再派人来接他,岂料后来他竟然自己不声不响地跑走了。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七年之后竟然有人将此事提起。 “他……他当真是安然哥哥……” 苏暮雪也是泪流满面,紧紧拽着手中信封,又看了看那碧玉玉佩,那玉佩是他们苏家的传家之宝,在苏安然年幼的时候就一直放在他身上,怪不得…… 怪不得当日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觉得眼熟,虽然容貌变了许多,身上的气质也变了许多,跟小时候的模样全然两样,可是眉宇间的气度却不曾变,还有那亲情血脉之间的隐隐相连没有变。 苏暮雪瞧着祖父那失声痛哭的模样,哪有还有一点左相的风范,眼眶不禁又红了几分,当年事发之后,祖父像是整个人苍老了十多岁,前几年苏贵妃又倒下了,祖父他如何经受的起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折磨,明明才五十多岁的人,瞧着跟六十多岁似的,两鬓早已白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父之仇 “祖父, 那我们是否该去将他接回来?”苏暮雪说到这,停顿了下来,骤然想到了秦默如今的身份,想到了那夜看到的情景, 心一提, 不由自主的看向左相, 见他低垂着头, 老泪众横, 忍不住唏嘘不已, 暗自揪心,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当晚她也去了,秦默浑身是血, 纵然自身难保, 却依旧紧紧地将公主紧紧的护在身下的场面深深震撼了她, 她当时虽不能确定秦默的真实身份, 却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告知祖父, 怕他担心。 苏家传到她这一带, 只有她一个嫡女, 如今秦默身份大白, 是他们苏家的嫡长孙,于情于理都是要认祖归宗的,将他接回来的。 那他身受重伤的事情, 祖父岂不是就会知晓? 还有他与公主的事情……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 招秦默为驸马, 看秦默与公主情深意重的模样,他们是一定会在一起的。 可她记得,祖父在苏贵妃死的时候曾下了重誓,他家后代,不论男女,都不允许再跟皇家扯上关系。 祖父他会反对吗? 正当苏暮雪心中忐忑时,苏利知沙哑的声音传来,“那孩子身受重伤,还是等他伤好了再接他回来也不迟。” 苏暮雪一惊,瞥向他。 “傻孩子,你以为瞒着,我就不晓得吗?”苏利知叹息一声,公主七年前从河间府带回来一个小侍卫,这事他有所耳闻,可他当时一心记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奇峰山,便不曾将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那孩子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一直到两年前坐到了统领之位,中间他倒是远远的瞥过他几眼,也仅仅觉得相似而已,却从未正眼瞧过他,更不曾细细的打量过他。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疏忽,导致他到如今才知晓,这个不曾被他看在眼中的人,正是他寻找了多年的嫡长孙。 而前几日那一场爆炸,轰动了整个朝野,皇上勃然大怒,一个丞相倒了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仅知道,还派人调查过,更是知道了秦默为了 “祖父,那安然哥哥与公主的事情……”苏暮雪试探地问道:“您可认同?” “我便是不认同又能如何?”苏利知将玉佩拿了过来,在手上摩搓着,心思沉重,“当年我也阻拦过你姑奶奶,可她不还是进了宫……感情的事情,这人一旦定了心,便是再如何劝也无用。他活着便好了,只要活着,怎么都行……” 他这一生,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如今算一次。 原以为临到最后也找不到那苦命的孩子,没想到,老天爷怜悯,叫他活了下来。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其他的,他已不做他想。 长信宫。 陈太医为公主上药,包扎伤口时,公主惨叫的好似杀猪一般。 秦默左手拿着零嘴,右手拿着纱布,在一旁好言好语的劝着,被昭华公主一句“疼的又不是你”被堵回来了。 秦默:“……”知道公主这是开始作了,他无言以对,默默地将纱布递给陈太医,不说话了。 昭华公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开始闹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嫌弃我烦是不是?” 秦默:“……” 昭华公主接着叫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的心上人进了宫,就在太晨宫里待着,你心里惦记着她,就不愿意在我跟前伺候着,是不是?” 她口中那位在太晨宫中待着的正是明芃芃。 秦默:“……”若不是公主提起,他都想不到这件事。 陈太医蹲在一旁,很认真的为公主敷药,细细的包扎着,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忍住想笑的**。 “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收起那些不干不净的心思,她不过是在宫中暂住几日,等幕后黑手抓起来,她还是要回明府的。”昭华公主冷笑,嘴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你既然是我的人,就只能是我的,不允许你想旁的心思。” “……”秦默低声一叹,见她还有继续折腾下去的想法,忍不住开口劝道:“清扬,我没有很难过,所以,你不必这般……”不必这般故意折腾,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也不必费尽心思的想要哄他开心。 她手臂上的伤势严重,伤口裂开,已经是疼痛难忍,却还惦记着他,惦记着他的情绪,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真的没有很难过,但也开心不起来。 他知道,公主是担心他一下子回忆起了过去,承受不过来,杀父杀母之仇,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回想起来,又怎能不报? 他现在很多记忆在脑海中冲撞,骤然想起这么多不堪的过往,他有些承受不住,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 以前,迷迷茫茫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很多,想过自己到底是从何处来的,自己叫什么名字,自己的爹娘是谁,也想过他为何会失去记忆,他也曾希望能够知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知道他们的生平,知道很多很多……可后来,渐渐的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公主为他赐名,让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变成了一个有名有姓之人,他姓秦名默。 公主对他有恩,将他带在身边,真心实意的待他,公主从未将他当下人看待过,有任何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东西,都是第一时间捧到他面前。 从那时起,他便是公主的人。 如若不是公主,他或许都活不到现在,那时候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躲在破庙里饿了好几日,被人当众欺辱了都无力还手,那时候的他想着就这样吧,他孑然一身,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死了就死了…… 是公主出现,将他从心死如灰中拉了出来,浴火重生。 后来入宫,在羽林军的很多年,偶尔想到自己那未知的爹娘和身世,他便没了好奇之心。 在他看来,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又有着怎样离奇的故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的他叫秦默,他只想守护着公主,仅此而已。 若是有一日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该报恩的报恩,该偿还的偿还,那是他不容抗拒的义务,至于他的心,不会改变。 昭华公主瞪他,这个呆木头,该聪明的时候偏偏他反应迟钝,该愚蠢的时候偏生心思灵透。 让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素衣远远就听见了公主的惨叫声,端着水盆进来,瞧见昭华公主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满的看着秦默,而秦默面色不改,垂首剥着核桃,好笑的摇了摇头,每回上药,公主都惨叫连连,一直喊痛。 都不知道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此怕疼的一个人,当时砍起自己来眼睛眨都不眨,好似入了魔障,将所有人都吓傻了,可如今又在这里,换个药都眼泪汪汪,喝药都需要人连哄带骗,实在是匪夷所思。 秦默剥好了核桃送到昭华公主嘴边。 她起先撇过头,一副“你就是喂我哄我也没用,我也不会吃”的模样,可秦默手微微一动,就要撤离之时,她又扭过头,连忙小嘴巴一张,连核桃带手指一起吞了下去,小舌头还趁机舔|舐了一番,恶意地一吸。 陈太医医治的认真,素衣像是被脚下地板上的花纹迷住了,两个人头都未抬,好似全然不曾瞧见此景。 她的舌湿滑温热,很是柔软,轻轻的吮吸了一下,秦默只觉得手指一麻,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指头涌起,一直传遍了全身,身下一下子起了反应。 当着陈太医和素衣的面,秦默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当下满脸涨红,赶紧将手指抽了出来,手指头湿润一片,秦默连忙将手藏在衣袖中,低垂下头不敢去看公主,引得公主咯咯直乐。 知道公主在笑话自己,秦默垂首一看,瞧见了不安分的某处高高的举了起来,他尴尬不已,连忙将零嘴盘子端过,摆在大腿上,遮掩一二,面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了耳尖,久久下不去。 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公主实在是太过调皮,此处尚有人在,她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诱|惑他,可是看着她面上明媚的笑容,那点尴尬又被无奈取代。 罢了,她开心就好了。 同时,秦默心中有些疑问,陈太医不是说过那药吃下去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床|第之事,甚至有可能日后不|举吗?可是这些天来,每夜抱着昭华公主入眠,他只觉得丹田气息浓郁,火气旺盛得有些难以自持。 只要公主稍微撩|拨一下,他就坚|硬到难受,若不是因着两个人皆带着伤,怕是很有可能就擦枪走火了。 他探查了一下自身,除了那夜受的重伤,其他并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莫不是那药对身子的危害……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不是一下子就体现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当年的真相 秦默暗自在心中打算, 等日后公主不在的时候, 他得寻个机会去询问一下陈太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药出了问题,还是这原本就是药效反应之一。 秦默的这些担忧皆不在公主心中,她现在心中担忧甚多, 一来, 朝阳郡主还未抓出来, 她若是抓出来, 母后拦截着不肯办了她, 她是不是又要跟母后对上? 皇兄的意思她看的明白,若是母后继续插手朝堂之事,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到时候, 怕又是一场血腥风雨,李家一定要狠狠治理一番, 但不能全然连根拔起, 朝堂之上已经少了一个右相, 若是骤然之间再少一个李家,势必会带来极大的波动和动乱,朝局不能乱! 二来, 秦默的身世, 她这边收到了消息, 只怕左相那里也该收到了, 秦默是他的嫡长孙,苏家不可能放任一个嫡长孙在外面飘荡,秦默势必要认祖归宗,左相因为苏贵妃的事情,对母后意见很深,他会不会从中作梗,她暂时未可知。 一边是秦默,一边是秦默的亲人,她还真不想与左相对立。 待陈太医医治完退出去之后,昭华公主挥了挥手臂,陈太医的医术就是高明,伤势经他这一番处理,疼痛减轻了不少,她将天冬和翠花叫了进来,询问道:“严府那边如何了?” “一直派人守着,只等那人一出现,就将其抓获。”天冬低垂着眼皮子,恭敬地回道。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么?” “公主放心,一个不留,冰梓一直在那处守着,这次,一定会将她一举拿下。” “很好。”昭华公主缓缓起身,行至窗前,看着外头开的茂盛的兰花,眯着眼睛,“李文强就罢了,说说李家两个姑娘最近如何了?” “司马家被抄家之后,李静姝沦为官妓……”天冬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她那般心气高的人,怕是受不住吧。”昭华公主冷笑一声,“从来妓都是最下等的存在,李家又怎能容忍自家出了一个妓|女……” “让本宫来猜一猜,李家是派人去杀了她,还是将她救走,送到偏远的乡下度日?正常人家自会选择第二种,可是李家不同,李太傅狠辣无情,对这个庶女本就没什么感情,若是费力去救她,还得安排个女尸顶替她在青楼待下去,稍有差池此事被人揪出来,便是一个大罪过,到时候弹劾他的折子自不必少……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庶女冒这么大的风险,可若是让人去杀了自己亲生女儿,这事他做得出,却不敢担这个名,他派了谁过去?李静姝的娘?” “公主通透。”天冬赞赏地点了点头,“在李静姝到了青楼的第一天,其母孙姨娘就寻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哭了许久,说的无非就是与其做妓,不如死了干净,省的在这里被人践踏……李静姝不同意,与她争执了起来,最后将孙姨娘赶了出去,断绝了母女关系。” “自作孽,不可活,她这是将李府给恨上了。”昭华公主冷冷一笑,“严府有什么动静?” “世子爷最近倒是没什么动作,禁闭时每日里待在屋子里看书,看守严府的人手撤回来之后,他依旧待在院子里,听闻打算离京了……朝阳郡主也是安分守己,一直待在严府后院不曾出过门,不过一直在派人打听宫里的消息,听闻明姑娘被抓进来之后,开心了许久,属下推测,今晚她便会有所动作。” “恩。”昭华公主眯着眼睛,沉默了半饷才低声问道:“说说逍遥山庄的事情,可还太平?” “那里一直派人看着,修缮园子的事情一切照旧,不曾停过,司马公子在接到圣旨的时候发了疯,冲上去要掐宣旨太监的脖子,被谢公子拉了回来,他大怒之下将柳烟推了出去,柳烟撞破了头,他才冷静了下来……司马公子将柳烟姑娘抱进屋里寻大夫医治,进了屋子就不曾出来,就连隔日的饭菜都是下人们送进屋里的,一直到次日傍晚才与柳烟携手走了出来,出来时面色平和了许多,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也就短短半天的功夫……” “何为变了一个人,也就短短半天的功夫?”昭华公主挑眉,“具体说说。” “司马公子出来之后就去巡视工程情况,中途甚至亲自动手,帮着修园子,便是连谢公子他们寻他去赛马,他都不为所动,只说自己领了差事便要将这差事办好,给公主一个交代,全然一幅正人君子的作风……可是不过半天的功夫,到第四次,谢公子他们拉着他玩骰子时,他没忍住,就凑了过去,很快就与他们玩在了一起……” 昭华公主震惊了,呆在那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确定他是真的恢复了过来,而不是在做戏?” “属下确定。” “也对……若是做戏的话,他还真没这个脑子,傻人有傻福,罢了,蠢就蠢吧,好歹息事宁人。”昭华公主点评了一句,好笑的摇了摇头,司马成玉这样的人,还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有些人懒,但是不蠢;有些人蠢,可是勤奋啊。 他是懒和蠢这两样全占了,偶尔理想磅礴一下,下决心要改变自己,重新做人,发奋图强,也不过须臾的功夫,这点志气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头,一扭头还是原来的他,每日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这样的人,胆小怕事,没什么大志向,也没多大的野心,只想着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不如成全了他。 将他留下来,一来彰显皇上仁慈,二来,他心中感激皇恩浩荡,日后便是发生战乱,战队的时候他都会犹豫几分,很有可能脑子一根筋转不过来,他就向这边投诚了。 “拿本宫的令牌,去将牢房里的福伯带出来,本宫有话要审问他。”昭华公主转过身来。 天冬咬牙,有些犹豫,“公主,他是罪人,带进宫怕是不妥。” “无事,带过来吧,皇兄那边有本宫担着,多派些人保护着,本宫不担心他丢走,就怕他被人害了,监牢那破地方晦气得很,本宫去了一趟便不愿再去第二回。”昭华公主闻言身子一顿,扭头白了她一眼,她自然知晓将罪人带进宫不妥,可她不愿再去一趟地牢。 那里头的味道实在是难闻,她便是此刻想起来都有呕吐的欲|望。 手下的人办事效率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将福伯手脚拷着带着上来。 彼时,昭华公主端坐在院子里的软榻上,前面一个案桌上除了零嘴,还摆放着文房四宝,显然是有备而来。 清风拂面,院子里阵阵花香扑鼻,在这样一个鲜花盛开,满园芬芳的地方审问犯人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昭华公主的注意力却在秦默身上,他紧握拳头站在侧边,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眼眸深邃,让人瞧不清他究竟是何想法。 秦默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情的。 “你可要想清楚,你死了倒也罢了,你那儿子可是风华正茂,难道要他为你当年欠下的债偿命?”昭华公主手指叩着桌面,轻声道。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很浓。 她只说会放过嘎子,却不曾提及他,他杀了苏安然的爹娘,便是她能放过他,苏安然都不会放过他。若是公主言“只要你说出来,我便放过你和你儿子”,他尚且犹豫几分,怀疑公主此话的真伪,如今她这般的直白,没有半点隐瞒……福伯面色衰败,身子狠狠的颤抖了几下,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在司马府后院竹林,靠着北边院门的第三棵到第三棵竹子之间的地下,藏了一个樟木盒子,里头有我们兄弟几个的腰牌。” “腰牌?”昭华公主微微坐直了身子,隐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什么腰牌?” “公主可能不知道,十年前,平西侯爷曾派手下的兵围剿祁州附近一代的贼寇,当时派遣的是虎头营的人,没想到土匪人多势众,那虎头营去了之后全军覆没……这件事情,只需用心去查,便能查到。”福伯说着,抬起头,面上的刀疤在阳光下很是瘆人,“我们兄弟,便是虎头营里的人。” “扑通”一声,昭华公主手边的茶盏被碰倒了。 滚烫的热茶倾斜了下来,昭华公主连忙起身躲过,素衣拿着帕子上前擦掉桌上的茶水,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很震惊是不是?”福伯呵呵笑着,眼神空洞,看着遥远的天边,似是在回忆着过去,笑容带着苦涩,面如死灰,“那竹林里的盒子里装的,便是我们兄弟几个当兵的证据,公主派人去取过来,与十年前覆没的虎头营的死亡名单一对比,便知真假。” 昭华公主一挥手,天冬和冰梓点了点头,身形一闪,飞快的向外奔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年真相 她们二人本就是盗贼出身, 轻功了得,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木盒子从司马府带了出来。 昭华公主盯着面前生了锈的铁腰牌, 将腰牌上有些模糊的字迹清晰的瞧在眼中, 瞳孔紧缩,闪过一丝震惊, 上面平西侯府的标志清晰夺目,福伯所言不假。 “剿灭贼寇时,明明一个营的人都覆灭了,为何你们存活了下来?逃兵?不可能, 若只是普通的逃兵, 司马青云不可能护着你们。” 昭华公主眸光冰冷,紧紧地锁着他, 从事情的开始询问,究竟是谁布局的,是谁下的套, 是谁冲的前锋, 那土匪到底是哪些人, 他们是如何瞒天过海,诈死后进山当了土匪,那几年先后抢劫了多少人家,杀了多少人, 抢了多少银票和财物, 那些钱财的去处, 他们又是如何到了京城司马家,为何要躲在后院不出来,他们跟司马青云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问的福伯整肃着神情,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公主,她眉头高挑,眸光冰冷带着凌厉,眉宇间自有一股逼人的冷傲和高贵气质,那是上位者才会有的强势之风。 面前的公主不可小觑。 福伯既已决定为了儿子投降,自然不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起来,却原来,他们这伙人都是平西侯爷的部下,是他的亲信,他本名周大宝,是虎头营的一个小队长,当年围剿土匪本就是个幌子,但凡是当兵的都是有编制入册的,此番做目的就是让他们诈死,占山为王,沦为贼寇,从而打劫过往路人,为平西侯爷圈钱。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昭华公主飞快的与秦默对视了一眼,眼神越发凝重。 “圈钱?他平西侯爷手中有的是银子,他会缺这点钱?将主意打到这上头?莫说每年朝廷拨下的军款,就是他祁州每年的税收也有不少,他会在意这点银子?” “公主有所不知,这打劫跟旁的事情不同,我们打劫以商旅,大户人家,以及镖局的车队为主,运气好的话,劫一趟,能捞上几十万两,便是运气不好,几万,十几万两银子也是有的,祁州一带的地下赌坊和妓|院便是侯爷开的,打劫出来的银子到那里一洗,就变成了干净的银子,我们兄弟几十人占领了很多山头,这打劫的银两和财物算下来,一年能抵得上祁州两年的税收……” 昭华公主的心彻底掉落了下来,抓着椅扶的手狠狠的攥紧,“他揽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这个不知,我们只是为他卖命,至于原因,不是我们能够知晓的。” “那为何你们又到了司马府?你们跟司马青云有什么关系?” 福伯抬起头,瞥了秦默一眼,咬了咬牙,道:“……因为我们杀了左相嫡子苏牧一家,当时只是看车马华丽,才动了劫财的念头,原本我们也不想杀人,后来瞧见了苏家的标志,知道对方来头不小,怕惹祸上身,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杀了……不过我最后到底是有些不忍心,才放过了这孩子。”说着,瞥了站在一旁的秦默一眼。 秦默眼角扫着他,冷漠的眼光掠过冰寒的杀气。 竟然就因为这个原因,他爹娘被这群畜生给杀了,他们何其无辜! 昭华公主面色也很不好看,一句接着一句地审问,“你接着说,后来呢?” “当时我们也不曾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劫财杀人也不是头一回,我记得,江南有个商户人家,也被我们杀了,不过不是我们这个山头,是另外一个队的人,那商户有来头,是一群江湖朋友,赶了过来,杀了那个队不少人,这件事情闹的很大……”福伯似是察觉到自己扯远了,连忙转回话题,“那件事情没过多久……” “停!”昭华公主打断了他的话,“你刚说什么?江南商户人家?” 福伯微怔,似是没聊到公主会关心这件事情,下意识的点头,道:“听说是江南的一个大商户,姓高,有一个女儿,后来被一群江湖人士救走了,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昭华公主唇角抽了抽,连忙命天冬将此事记下,又详细问了当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让他将知道的如实奉告,如若他口中的江南商户人家就是慕容兰心的亲生爹娘,这件事情,势必要告知慕容恒。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昭华公主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后来左相亲自带着官兵过来,我们才知道事情闹大了,我们派人去了平西侯府,请求帮助,没想到侯爷他却翻脸不认人,他表面上安抚我们,让我们放心大胆的干,不必惊慌,一切的事情都有他来处理,可就在他说完这话之后,他就派了官兵去围剿奇峰山,我们哥几个拼死逃了出来,几经生死,搭上了右相这条线……” 福伯在说到平西侯时,面色有些扭曲,咬牙切齿道:“其实我知道,右相之所以留着我们的命,便是想用我们来跟侯爷抗衡,毕竟我们活着,便是侯爷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的证据,也只有我们活着,他才能和侯爷继续合作下去……” “合作?合作什么?”昭华公主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她明白,从来利益相关者,关系才能长久,手上握有对方的命脉,才敢相信这个人,因为人会为了利益而背叛而互相陷害,却没有谁会去陷害自己。 “这个,我并不清楚。”福伯面露尴尬,“这些上位者的事情,从来就不是我们下人该过问的,我们只求安生,只求自保,右相能护着我们,我们便跟着他……” 昭华公主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神情,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才命天冬送上笔和纸,让他写下供书,签字画押之后,让人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自他走后,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的风吹落叶的声响。 昭华公主身子一软,靠在软榻之上,眸光落在对面那一丛开的茂盛的兰花之上,想着福伯交代的事情,一件件,一幢幢,每一个字都在心中推敲了好几遍,抽丝剥茧,往深处想,往细里想,越想心就越沉下去几分,一直到沉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十年啊,那时候父皇还在,他十年之前就在做准备吗? 此人的心思到底藏的有多深,一步一步的筹划,算计,如若他从十年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些,恐怕朝廷之中的人手不只司马青云一个。 这十年来,他看似没有任何动作,可是背地里,悄悄往朝廷中安插的人手有多少?若是他借助科考一事送来自己的人,那些十年前尚且稚嫩,官位颇低,说话没有任何分量,任谁都不会放在眼里的人,历经十年的历练和沉淀,会是怎样的存在? 而他们,连这些人的身份背景,担任何要职都不清楚。 这般一想,昭华公主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样一想,就太可怕了,可她不能不这样想,事关江山社稷,事关皇兄的安危,她必须要往最坏处想。 怪不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严如是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他这是有所依仗,有恃无恐?他在京城附近,除了河道一事,是否还有别的动作? 昭华公主深呼吸了几口气,揉了揉眉心,撇过头看向天冬,“将才他说的话,都记下了吗?” 天冬点头应道:“公主放心,一字不落。” “恩。”昭华公主看了看手头的供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交给了天冬,“送给皇兄,让他暗中派人查查永乐十二年至二十年,以及鸿禧一年和二年的科考名单以及朝廷中四品一下人员的调动,往深里查,祖宗三代都要挖出来,但凡跟祁州有任何沾亲带故的关系,不论是谁都要挑出来,严加看管,还有右相家搜出来的名单……”昭华公主不曾再说下去,一挥手,让天冬退下了。 已经不需要多说了,皇兄只需要看到这份供书,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能想到的,皇兄自然也能想到,甚至她想不到的,皇兄都能瞧得明白。 其实抄家,根本就不曾搜到账本,只收集到了一些名单和信件,当日在大殿之上皇兄烧的只是一个假账本,真正的东西都保存了下来。 往日里跟司马青云走得近的官员,只要不曾犯大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不会动,但若是胆敢参与谋逆,危害到江山社稷稳定,这就不是小事了,一定要往死里查,这些毒瘤必须揪出来! “平西侯爷……”秦默艰难的开口,“他要谋反吗?” “你想到了?”昭华公主抬眸,给了他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怎么瞧出来的?” “他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不可能缺银子,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圈银子,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他与右相之间的合作,那修河道的差事是司马清领的,而河道之间的□□又是跟行军打仗有关,只要一联想,就清楚了。”秦默低垂着眼眸,声音冰冷,“只是,我有些想不通,司马青云已经位极人臣,堂堂右相,又何须掺这一脚?”谋逆可是一条不归路,他安安稳稳的做他的相爷,在京城里高枕无忧,岂不美哉,又何须跟着平西侯爷犯下这等大事,这不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上去吗? “他未必有心,可是……你觉得平西侯爷会放过他吗?” 见秦默拧着眉头,似是不解,昭华公主端着面前的茶水,满满的啜了一口,冷笑一声,道:“只要是当官的就没有屁股干净的,贪污,**,包庇下属,任人唯亲,勾心斗角,互相算计,这荫蔽的天下,到处都是是非恩怨,官位越大,门前的是非越多,沾染的是非也越多,清官也有,可是能有几个人抵挡得住诱惑?便是能够抵挡得住诱惑,那亲人呢?譬如亲朋好友犯了事,譬如家族中子弟参加科考,博取功名,譬如亲家出了变故……有几个官在面对着种种之时,当真能做到两袖清风,不理俗世,当真公事公办,不念半点私情?” 秦默低垂着眼,神色有些黯淡,公主她竟看的如此通透。 但凡看得通透的人,心都是冷的,公主她的心,也是冷的吗? “……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铁面无私,做到的人大多众叛亲离了,因为人情冷暖,讲究的便是人情这二字,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官,他是一个好官,百姓们爱戴歌颂,可他注定不是一个好夫君,一个好父亲,也不会是一个好亲人,这就是现实。”昭华公主眼中冰冷一闪而过,“司马青云可不是善茬,他能坐上右相之位,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他是踏着多少尸骨走上来的,背地里有贪污受贿了多少?这些,外头人可能不知晓,可是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只要用心去查,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平西侯爷要将他拉下马,最简单不过,拿着这些去威胁他,他若是不跟着走,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若是父皇在,或许能够顾全大局,放他一马,但是皇兄不会,他若是跟着平西侯爷走……他手上握有侯爷的罪证,两个人谁也不怕谁,他完全可以跟平西侯爷抗衡,与他周旋一二。 两家本就是联姻关系,不论是从利益还是亲情上来看,这趟浑水,他不淌都不行,再者,他的嫡女司马蓁蓁一颗芳心可全落在严如是身上,这平西侯爷就是再厉害,就是他登上了皇位,这皇位他能坐几年?五年?十年?不可能超过十年,严如是可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主儿,弑父□□这样的事情他干得出来,日后这皇位还不是落在严如是手中,严如是与司马蓁蓁可是青梅竹马,司马青云这算盘打的倒是妙,在朝廷之上,对皇兄尽忠,背地里,又帮着平西侯爷,握着他的把柄,相互牵制……” 坐拥天下,成为一代帝王,掌握着天下大权,受万人跪拜,翻云覆雨间,成就雄图霸业,从此青史留名,受后代敬仰……这样的诱惑,可不是人人都能抵挡的,也不是人人都能看见高处不胜寒,觉出坐上那至高之位,爬得越高,失去的也就越多。 被权势和利益熏染到失去了本心的人大有人在,平西侯爷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昭华公主一念至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此一来,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谋逆最需要的便是银子,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原以为,他会增加赋税或是私造铜钱来谋取钱财,没想到,他竟然是派身边的人占山为王,抢劫商旅,抢来的银子再去地下钱庄,赌坊洗白,这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来钱最快!增加赋税,会扰乱民生,若是遇上收成不好,或是天灾**,天下还没有到手,他的祁州就先乱了,至于私造铜钱,需要大量的开采铜矿,人手,成本就需要无数,还要顶级的造假工艺,他从哪里寻来那么多人,开铜矿这么大的动静,也很难隐瞒得住,思来想去,唯有拦路抢劫是最快捷的方法,我倒没料到,他平西侯爷的手段竟如此的下三滥……” 昭华公主说着,冷笑一声,“我大概知晓了先前养马的□□了,怕也是从中将银两转移,用到了暗处,他们倒真是无孔不入。” “冰梓,去给我皇兄捎句话,让他派人注意着京城周围,不,不能是这附近,从祁州到京城这一带所有的山头都要派人留意着,但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都要来报。”昭华公主声色俱厉。 囤积银两的下一步便是屯兵养马。 平西侯爷一定要除去,彻彻底底的除去! 如今,他们掌握的消息越多,对他们越有利,待减去他所有的羽翼,让他成为瓮中之鳖,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明是有些炎热的夏季,秦默却遍身寒意,他上前一步,拉起昭华公主,微热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庞,“累吗?” 昭华公主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其实这些 ,倒不算累,真正累的是皇兄。 他一个人坐在那至高之位,背负着那么多枷锁。 他才是最辛苦的一个,而她,却只能在这里,帮一些小忙,所有的这一切,皇兄最操心。 昭华公主叹了一口气,“其实父皇在的时候,就动过将严家连根拔起的念头,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动,平西侯爷手握重兵,是个将相之才,父皇欣赏他的魄力,也欣赏他身上的那股狠劲,这样的人,如若是在乱世,必定是君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征战沙场,保家护国,一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英雄。 父皇用人,不管他为人如何,品行如何,只看是否可用,是否有价值,是否能用,他惜才,最后放了严家一马……可是父皇忽略了一点,平西侯那样的老虎,生在乱世才能有他的用处,若是生在太平时代,这只老虎的厉爪对准的就不是外敌,而是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昭华公主说着,面上闪过一丝讥诮,嘲讽父皇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也嘲讽她自己看走了眼。 很多时候,人只有在事情发生之后,从头去看,才能瞧清楚很多事情,当事情一一理顺之后才知道,自己当初是有多愚昧。 将她面上的苦笑看在眼中,秦默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劝道:“皇上是一位明君,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一切。” “恩。”她也相信皇兄,有燕王和她相助,一切都会不一样。 昭华公主瞥了他,见他眼下发青,沉吟半响,犹豫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福伯暂时不能动,他活着比死了用处大得多,秦默,我知道这样很为难,你可愿暂且放手,……” 话未说完,秦默骤然靠近,突然在她面上落下一吻,昭华公主一顿,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撤离了身子,恢复了一片漠然之色,只是看着她的眼中,带着难得的戏谑。 “你……”昭华公主难得被调戏,面色一红,怔在了原地。 “我什么?”秦默面色如常,将她面前的腰牌收了起来,重新装到木盒子里,垂首,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声音温润,“你我之间,这话你便不该说,就这般不信任于我?” 昭华公主又是一怔,秦默已经坐在她身旁,将她带入了怀中,抚摸上她的秀发。 “大局当前,我自然是以天下为重。周大宝不能死,我心中明了,又岂会去动他?当年杀害了我爹娘的又不是周大宝一人,而是虎头营的无数个将士,他们大多已死,我若是要报仇,岂不是要去阴曹地府找他们算账?且不说周大宝当年放过我一马,单说这件事情,他们也是被人利用,真正的侩子手是平西侯爷,而不是那些将士……” 秦默低沉温润的声音响在头顶。 他垂眸,与昭华公主四目相对,低语道:“可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话,你问我,若是有一日我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可会去报仇?我那时说,会替父母报仇,但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逝者已去,当年爹娘拼死将我送出来,便是希望我能安然活下来,而不是沉浸在仇恨之中,执着在恨念之中的人,往往看不清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便是报了仇,也已丢失自我,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昭华公主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简单的一个字落下,秦默眼神坚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世种种 许是他的眸光太过炙热, 又或许是身后的胸膛太过温暖,昭华公主眼眶微热,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总能突然之间给她感动, 让她心跳失率,乱了方寸。 昭华公主面色微赧, 清了清嗓子,扭过身就要躲避, 被他一把按了回来。 “躲什么?”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见怀中的人撇着头, 面上是难得一见的羞涩之意, 秦默唇角勾起,语气十分的宠溺,“你不愿意?” 她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骤然被反调戏,昭华公主有些难以招架,面前的人,还是她的冷面侍卫吗? “我……没说不愿意。”昭华公主低垂下头。 “我知你如何想,你不必顾虑我。”秦默垂首, 认真道:“平西侯爷筹备多年, 若想将其连根拔起, 必先不动声色,暗中部署, 剪其羽翼, 待他自乱阵脚, 方可行事。” 他说着,面色微沉,“只是,他既是如此谨慎之人,便不会轻易举兵造反,让世人诟病,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除非……” “除非什么?”昭华公主心一提,扭头盯着他。 “平西侯爷老奸巨猾,难以对付,他的嫡子严如是却是年少气盛。”秦默声音低沉,“你该相信我,更该相信皇上,他雄才伟略,是难得的好皇帝,或许他心中已有谋略,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他话里有话,昭华公主微微眯了眯眼。 严如是跟他爹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他虽有几分心机和谋略,终究太年轻了些,否则,犯了一次错误便该知晓,这美人恩最难消受,又怎会再在同样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若是从他身上做文章,确实是个好方法。 “皇兄若是胸中早有定夺,他会如何做?”昭华公主沉吟了片刻,“来一个无中生有,趁着此事风波未过,将陷害我的罪名移到严如是头上……” 她手指轻叩着桌面,沉吟着,“不,不……这样他大可以喊冤,让大臣认为皇兄是借此机会故意打压严家,要更狠一点,狠到让严家死无葬身之地,让文武大臣挑不出任何错来……那就直接逼迫他谋反,他若是动手杀了皇兄……” 昭华公主想到这,蓦然瞪大了双眼,现在是鸿禧三年,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世,鸿禧六年的三月初八,皇兄于祭祀大典的时候遇刺,昏迷不醒,同年的六月十五,皇兄驾崩。 那时候,皇兄察觉到了严家要谋反吗? 他若是没有察觉,就代表三年之后的那次刺杀,平西侯爷彻底部署完善,开始行动了,皇兄被刺杀就是平西侯爷派人所为,目的就是打响谋逆第一枪。 若是皇兄已然察觉,那一次的刺杀就难说了,有可能是上一种情况,但是……也有可能是皇兄故意而为之,又或者,这一切本就在皇兄的意料之中。 想到前世皇兄昏迷时燕王的异常举动,当时他带着人来,非要见皇兄,是她拦着不肯放行,派人守在那里,一步都不肯离,一次都不曾让燕王见到皇兄…… 昭华公主的面色一点点惨白,如若是最后一种情况,如若前世的那一切都在皇兄的算计之中,他的被刺杀,他的昏迷都是他与燕王合伙导演的一场戏,那她岂不就是那场戏里最大的变故,是她害死了皇兄,害了整个江山社稷? “啪——”昭华公主越想越心惊,抓起身边的茶杯狠狠的向地上摔去,茶杯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她突然的发作,让在场的几位都惊吓到了。 素衣连忙扭头与冰梓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吓。 “清扬你怎么了?”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是在承受着什么天大的折磨,秦默心一惊,连忙拉过她的身子去查看她的左手,见她左手臂并没有血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揪在了一起,“是不是伤口疼了?我去寻陈太医。” 话落起身就要离去,被昭华公主一把抓住。 “别……别去。”昭华公主扶着桌面慢慢地站了起来,夏日的阳光刺目,她有些昏眩,身子晃了晃,被秦默一把搂住。 “到底怎么了?是哪里疼?还是出了什么事?”秦默不明所以,心疼不已,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吗?”告诉他,至少他可以为她分担一些。 “我……”昭华公主一开口,眼中湿润,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抓着秦默的手不住的颤抖,“皇兄现在在何处?” “皇上在乾清宫批阅周折。”冰梓回道。 她声音刚落,昭华公主就提步飞奔了出去,秦默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素衣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扭头看向冰梓,“公主这是怎么了?” “不知。将才还好好的。” 素衣看向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茶杯,叹了一口气,“也没瞧见秦统领惹公主生气啊?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火了呢?” “公主的心思一向难猜。”冰梓轻笑一声,“咱们还是去熬些甜粥备着,等公主回来,她该饿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是她们能够过问的。 有了秦统领,很多事情都是他一人在做。 昭华公主跑得急促,毫无形象,像是身后有人追赶一般拼命的向前跑着,她身后确实有人在追赶,秦默很快就追上了她,想喊住她,却又不知她心中到底装的什么事,想着让她这般奔跑一下也好,就当是发泄,舒缓心中的抑郁之气,就不曾阻止,而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他们两个,一个跑的急促,脚步沉重,气喘吁吁;一个脚步轻盈,跑的很是轻松,可面上的神情却甚是冷峻。 后宫的太监宫女都被这一幕给惊到了,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昭华公主跟被鬼追赶似的拼命的跑着,一个黑衣男子跟在她身后,这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 “啊——”突然昭华公主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倾,整个人向地上倒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地面,黑衣青年飞身上前,就在她与地面之间只余一尺处,大手挽上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捞起,往怀中一带。 清清淡淡的幽香味飘来…… 昭华公主还未从摔倒的惊吓之中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一抬眸,正对上秦默关切的眼眸。 “你要去见皇上?”秦默将她放下,担忧地瞧着她。 昭华公主受了惊,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一抬头,被明晃晃的太阳一照,只觉得头脑发涨,几乎晕倒,她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从这里到乾清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想见皇上,我就带你去,如何?”秦默不再问她怎么了,只眸色深深地望着她,低声问道。 昭华公主转眸看他,艰难的从嗓子口挤出一个“恩”字,整个人就被他抱起。 不管身旁惊吓到的宫女太监投来的震惊的眸光,秦默抱着她,轻功运起,脚下生风,飞快的向着乾清宫飞去。 这下,受惊的太监宫女更多了,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那个一向端庄温柔的公主? 这是那个一向冷峻,不苟言笑的秦统领? 他们这是怎么了? 一直到来了乾清宫门口,秦默才将公主放了下来,让她自己行走。 守门的太监瞧见是昭华公主,恭敬的退让了开来,皇上有令,公主来了,无需通报,直接让她进去便可,整个大明王朝拥有此特权的只有公主一人,就连太后和皇后都没有这个特权。 昭华公主看着面前紧闭着的大门,隐在两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不过须臾,手心就出了一层薄汗,她正踌躇着,右手就被人紧紧的握住。 “我在。”声音轻柔。 淡淡的两个字,却包含了无数。 昭华公主扭头,见秦默正扭头看她,淡淡的温热从他的手掌心传来,她的心稍微定了定,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推开了大门。 乾清宫中,凤铭暄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之后,眸光紧紧的盯着手中的状书,神色凝重,听到开门声,头都未抬,继续看着手上的状书,突然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 他一怔之下疑惑的抬起头,面前的少女通红着两眼睛,像只兔子似的立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这……是怎么了? 凤铭暄向来聪慧的大脑一懵,正要询问,小兔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了他怀中,这下,凤铭暄整个人惊吓住了。 他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母后又一次为难了她,可转念一想,坤宁宫被他的人层层包围住了,母后便是要寻昭华公主的错,也要先过了他这一关,朝阳郡主不曾进宫,燕王应当去了左相府。 至于秦默……他的人品和性情他最是清楚,从来都是自家妹妹欺负他,他哪有那个胆量去欺负昭华公主。 凤铭暄还真猜不出她为何会突然哭成这样。 妹妹幼时还时常与他亲近,自她七八岁开始,渐渐长大了之后,纵然是嫡亲兄妹亦男女有别,不曾再拥抱过,如今日这般还真是头一回。 怀中的小兔子满眼泪水,一副分别了很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亲哥哥的模样,让他心中微微一颤,有些动容,勾起了少年帝王心中少有的温情。 屏退了殿中伺候着的太监,凤铭暄一双大手将她搂住,抬眸与秦默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询问道:她怎么了? 秦默恭敬行礼后,抬眸,回了一个下官也不明白的眼神。 两个大男子同时无奈了。 若是没见到皇兄,倒还能控制得住,如今见到了,昭华公主的泪水就止不住了,突然涌起的念头让她心头很是不安,纵然一再劝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今才是真的。 可只要想到皇兄冷冰冰的躺在那里,没了气息,想到皇兄的死,可能是她的无知造成的,昭华公主的心就止不住揪疼了起来。 “哥哥……”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直到身体里的水分都哭出来了,昭华公主擦了擦泪水,抬眸看去,又唤了一声:“哥哥……” “恩。”凤铭暄放下状书,低声道:“哥哥在这里。”妹妹难得与他亲近,这是好事。上一回,她满手鲜血的模样实在是瘆人,也让他心疼不已。 那时候的她,感觉离他好远。 她不再是那个依赖他,跟他撒娇,任性了就往他这里闪躲的妹妹,而变得独立,变的自主,也学会了淡漠和狠辣。 他心中高兴,妹妹长大了,同时也有些难过,唉,妹妹长大了…… 而如今,他却觉得,他最关心的妹妹又回来了。 “怎么了?”凤铭暄浅笑看她,笑容风华夺目,满目温柔,“这么大的人还哭成了花猫儿,也不怕人笑话?” “有哥哥在,谁敢笑话我?”昭华公主擦拭着泪水,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人,眼眶又红了。 “好了,莫要再哭了,再哭可就真成了花猫儿。”凤铭暄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为她拭去泪水,垂眸,深深的看着她,“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哥哥帮你去揍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秦默一眼,眼中的警告之意味甚浓。 秦默迎着帝王的眼神挺直着身子,眸光认真,凤铭暄满意的重新看向昭华公主。 “没有人欺负我。”昭华公主抽泣了几声,被他口中的维护逗笑了,“哥哥你会揍人?” “不信?”凤铭暄挑眉。 昭华公主摇了摇头,她还真想象不出温润如玉的哥哥动手打人的模样,他这般温润的性子,便是要收拾谁,也是在手段和心机上,而不在于动手。 凤铭暄说这话,纯粹是为了哄她开心,她心里头明白。 “我只是想哥哥了。”昭华公主声音有些沙哑,微微撤离了身子,蹲下身,靠在他大腿上,凤铭暄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般,“想哥哥了就回来看哥哥,哥哥一直在这里。”她终是要嫁人的。 待日后成婚,去了封地,怕是一年都见不到几回。 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哥哥,我问你一件事情。”昭华公主咬了咬牙,问了出声,“若是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凤铭暄轻笑,安抚的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你个屁猴儿,从小到大犯的错误还少吗?”她是兄妹之中最顽皮的一个,幼时比安宁郡主还要捣乱调皮,经常气得父皇和母后连连跳脚,恨不得将她抓起来揍一顿,每每这时候,她都是跑来寻他,躲在他身后。 “不一样。”昭华公主闷闷道:“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说来听听。”凤铭暄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 昭华公主垂着眼帘,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梦里,就像现在这样,平西侯爷起了逆反之心,不过梦里,我没能察觉……后来,祭祀大典的时候,皇兄你遇刺了,伤势很重,倒在皇宫内,昏迷不醒……” 凤铭暄和秦默面色严肃了起来。 “……梦里,我以为是一切都是三哥所为,他过来的时候,被我拦截了下来,反而让严如是进了宫,陪伴在皇兄左右,然后……”昭华公主泪水又滚落了下来,“然后,严如是那个狗贼,他杀了你……” 凤铭暄垂眸,瞧见了她面上深深的不安和恐惧,安抚她的手一顿,眯起了眼睛,“乖,只是一个梦,莫要放在心上。”话虽这么说,可她说的话,他到底上了心。 待昭华公主平复了情绪,他低声问道,“这是何时梦见的?” “前段时日。”昭华公主叹息,她不敢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倒不是怕皇兄不信,而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兄既然已经明白了严家有狼子野心,自有办法应对。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皇兄身为真龙天子,自然会一切胸有成足。 她若是将鬼神一说讲了出来,反倒徒添不安,若是流传出去,恐生变故,引起不必要的动乱和恐慌。 昭华公主想了想,又道:“我梦见这些的时候,尚未发现严家有这等野心,这些时日来,我一直不安,哥哥……如若,我当真做了梦里的一切,害死了你,你可会怨我?” “小傻瓜,梦里的岂可当真?” 凤铭暄轻笑,本想打趣她一番,可是见昭华公主神色紧张的瞧着自己,面色苍白,泪眼汪汪,一副期待他回答又害怕他说出什么让她崩溃的话语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心疼的紧,当下心思微敛,托起她的小脸,认真的凝视着她,“你原是因这个梦哭成这样?傻妹妹,哥哥是真龙天子,没那么容易死,便是死了,也是算计不如人,功亏一篑,与你有何干系?从来成王败寇,皆有命数在内……” “可若是我害死了你呢?”昭华公主不依不饶,非要问一个答案。 秦默心狠狠的一颤 ,隐在两侧的拳头握紧,心中担忧不已,这也幸好皇上宠爱公主,若是换成旁人,莫说这样问皇上,便是这个梦说出来,就足够她死一万次了。 凤铭暄面色肃穆,“你若害了哥哥,也是无心的,哥哥死了,也就一时痛苦,可你的痛苦,却是长长久久的,哥哥只会怨自己未能保护好你,让你遭受这般痛苦,又怎会怨恨于你?” 昭华公主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了。 “都是要出嫁的人,怎还这般胡思乱想?”见她小脸煞白,眼眸担心,惶惶恐恐的模样,思及她被人绑架危害,接着又持刀捅手臂的情景,自她后宫之后,他一直勤于政务,都未能抽空多陪陪她,再加上福伯的事情,骤然捅出这么大的秘密,她这般的惶恐不安,心神不宁倒也在情理之中。 凤铭暄叹息一声,只怪自己粗心,未能照顾好妹妹,低声劝道:“朝堂之上的事情,自有哥哥来处理,你无需记挂在心。” “恩。”昭华公主咬着牙,“哥哥,干脆我们将严如是杀了吧,或者直接派人将严家圈起来!” 凤铭暄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子,“傻妹妹又胡说了,朕虽为天子,可也不能随意杀人,那不是叫天下人笑话吗?严如是未曾犯错,平西侯又有功勋在身,又是两朝元老,严家自祖上三代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当年父皇忌惮严家,都未曾出手将其除去,朕若要对严家动手,总得出师有名。” 昭华公主嘟着嘴,“那我们就伪造一个他谋逆的证据,加上河道的事情,还有福伯的证词,还不够将他拿下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不然干脆……” “莫要胡言乱语。”凤铭暄摇了摇头,截断了她的话,“严家根基不浅,这些手段虽可行,终究不妥,要想将他们连根拔起,一定要有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和理由,让严家无从狡辩……这些,哥哥心中自有计较,你且放宽心,莫要多想。” 昭华公主点了点头,凤铭暄又宽慰了她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自她走后,凤铭暄面上温润的神情收敛了起来,面色转冷,昭华公主说的话,让他大为震撼,他没想到在妹妹心中,严家这般令她不安。 严家不除,就如同头顶悬着大刀,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 看来,他得加快行动,早日将严家铲除。 凤铭暄一念至此,拿出毫笔,写了几封书信,拍了两下手掌,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之内,他将信件递了过去,“一封送去左相府,让燕王今夜子时在老地方等朕,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宁城,第三封,送去逍遥山庄,递给谢绍延。”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吓尿了 凤铭暄拿起状书端详了很久, 眉宇间的阴霾之色越来越凝重,嘴角抿着冰冷的弧度, 妹妹说梦中, 他是在皇家祭祀上被刺杀昏迷…… 皇家祭祀? 三个月后便是祭祖大典,若是在那时候动手,倒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凤铭暄眯着眼沉吟了半饷,又写了另一道秘折, 派人送到了慕容府,如今一切都在暗中部署,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这其中,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凤铭暄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昭华”二字。 抱昭华兮宝璋。 她的梦中, 自己成了决定输赢的关键,看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想来那个梦对她影响很大,或许,他可以改变一下策略,让她参与其中…… 严府。 一连过了几日,外头的风声渐渐消停了下来,明姑娘自从被抓进宫, 就再也不曾出来, 朝阳郡主就彻底放宽了心, 只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 这夜,她派人去寻了严如是,得知他出了门,不在府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丫鬟小雅去寻黑衣男子陈二,这些天来外头查的严,府上又有世子爷的人盯着,她都未敢见他。 朝阳郡主端坐在案前,淡淡的抿着茶,在心中计较着是继续用他还是干脆将他毒杀了……这是一个难题。 按说他是阿爹送来的,应当可靠,可这再可靠,他也是人,司马家不就毁在自己人手中吗?若是他日后背叛了他,那她谋害昭华公主的事情岂不是昭告于天下了? 这人,怕是不能留了。 可若是害了他,日后谁来为她做事? 院外,小雅一离开严府,身后就跟了两只小尾巴。 她一路小心翼翼,避开路人,转了好几个圈,又绕了好多街道,悄无声息的拐进了一间小破房,敲开门,里面躺着一身黑衣的陈二。 小雅唤醒他,二人正说这话,淡淡的烟味飘散了进来,陈二率先察觉到不妙,连忙运起内力抵抗,可谁知,内力一起,吸入的药物顺着气息流转到筋脉之中,在小雅倒下的时候他终究不能敌,也跟着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陈二内心悲愤地喊了一句:这“迷人醉”是淫|贼专门用来对付良家少妇的,又称“闺中趣”。 他们这是遇上采花贼了吗? 门外,冰梓将竹筒收起,瞥了眼屋内昏睡的两个人,眼角抽了抽,“冬姐,我们直接进去,将他们敲晕了带走,岂不是更省事?为何要用这种……”她顿了顿,“下三滥”这三个字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便红着脸换了一个词:“……太过奇怪的方法?” 中了“闺中趣”的人会短暂的昏迷过去,一炷香之后会自然醒来,醒来后如中春|药,性|欲强烈,若是得不到满足,浑身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奇痒难忍。 是采花大盗最常用的方法。 “公主的恶趣味,你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习惯就好。”天冬闻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很淡定的将竹筒收起,待屋内烟气散去,率先一步踏进屋,踢了踢昏过去的两个人,他们跟死鱼一样完全没了动静。 “你先将他们捆走送到刑部,直接交给刑部尚书,那位小郡主,我亲自去处理,公主吩咐了,对她千万不能客气。”天冬摆了摆手,“你性子软,这损阴德的事情,还得我来。” 严府后院分东西两苑。 东苑是正院,严如是的卧室和书房皆在此,寻常人等不得入内,守护东苑的也皆是武艺高强之人,里面发生什么,外头探查不到。 而西苑,则住着朝阳郡主和一干婢女,守卫松懈,刚入府时,朝阳郡主瞧中了最西边的院子,那院子后面一大片竹林,前面是花园,种着各式各样珍奇的花朵,搭着天棚,是东苑最大也最华丽的一间院子,守护在此的也皆是她从李府带回来的人,唯有四个婢子是世子爷拨下来给她的,都被她打发到了后厨。 朝阳郡主在屋子内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不由得着急了起来,正打算再派个人去探探是什么情况,门骤然被什么东西推了开来。 朝阳郡主心一惊,连忙扭头去看,门外漆黑一片,不知何时天边皎月被乌云遮挡住了,院子里幽深黑暗,门口却没有人影。 是风吗?将门吹开了? 守门的小兰呢?这丫鬟莫不是偷懒跑出去了? 朝阳郡主面色一沉,起身就去关门,刚走到门口,突然身后的烛火被吹熄灭了,她扭过头,正对上小兰一张阴森森的脸,朝阳郡主吓得惊叫了一声,整个人扑通一声向后倒去,头磕在门槛上。 这么弱? 她不过稍微吓唬她一下,给个见面礼,她就倒下了? 天冬无趣地瘪了瘪嘴,手一松,小兰的身子滑落了下来,她一脚跨过小兰走向朝阳郡主,俯下身,眯着眼睛打量着朝阳郡主,皮肤白皙,巴掌大的小脸蛋上细长的柳叶眉,弯弯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下,朱红色的小唇张的大大的,长得倒是不错。 秀气,可人。 怪不得太后会喜欢,便是连她瞧见了她,在不知道她是何性情之下,都会喜欢上她。 朝阳郡主摔倒之后,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一睁眼,对上天冬打量的眼睛,吓得身子往后一仰,瞪着她,“你……你是谁?” 她慌张的扭头,叫喊道:“来人呐,进贼——唔。”嘴巴一下子被人捂住了,感觉到脖子处一片冰凉,朝阳郡主瞬间瞪大了双眸,尖叫声戛然而止。 “叫啊,接着叫——”天冬放开捂住她的手,右手握着匕首,准确的贴在她的脖子处,“外头的人都昏倒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将谁叫来,是被你谋害的昭华公主,还是为你顶罪而死的明芃芃!” “你……你说什么?明芃芃死……死了?”朝阳郡主吓得浑身发抖。 “谋害了公主,你以为能活命?”天冬白了她一眼,怪不得公主到现在都不曾对她出手,这人若是蠢起来,自己作妖,就能把自己蠢死,都不需要旁人动手。 朝阳郡主吓傻了,怪不得明芃芃进了宫,就打探不到她的消息了。 原来,她已经死了吗?被昭华公主悄无声息地杀了? 原本一直期待的事情骤然实现,她心中竟没有半点欢愉,朝阳郡主瞪着天冬,“你……你要做什么?你快把我放了,我告诉你,我可是郡主,我爹可是……啊——” 真是聒噪! 叫的人头疼! 天冬皱了皱眉,手指轻轻一拢,刀锋一偏,冰冷的匕首便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印子,因着速度太快太轻,血隔了一会才冒出来,殷红如一串滚圆的珊瑚珠子,顺着她光洁的脖子滚落了下来,低落在她粉色的衣裳上,盛开出一朵又一朵血红色的花朵。 朝阳郡主疼的惊叫了起来,连忙向后缩,刚退了一步,天冬眯着眼睛,手中的匕首又送过去几分,眼眸中的威胁之意甚浓,朝阳郡主连忙停住,不敢再动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人,半点都不禁吓。 天冬瘪嘴,有些无趣。 “再敢嚷嚷,下一次,割的就是你的脖子!”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落下,朝阳郡主吓得一个机灵,生生得打了一个寒颤,“嗝”一声止住了哭声,两眼珠子下移,盯着脖子处染着血的匕首,“你……你到底是谁……” 她身子一抖一抖,忍不住哭出声,眼瞧着天冬瞪了过来,连忙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 “这才乖。”见她乖巧了,天冬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驯她和驯野兽是一个道理,先吓唬住,再恐吓一番,实在不行大刑伺候,一直驯到她乖为止。 “你放心,我做杀手十余年,杀人无数,手相当稳,真要杀了你,保证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让你人头落地,半分痛楚都感觉不到……” 朝阳郡主面色又苍白了几分,看着天冬的眼神如同见了鬼,她还还从未见如她这般心狠手辣,残忍无比的祸害,这祸害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朝阳郡主抖动着嘴唇,哭得满脸都是花红的胭脂,“你……你要做什么?是谁派你来的,金子,银票,还是珠宝?你要什么自己去拿,珠宝就在西厢的妆台上,银票藏在柜子最底下……你放了我,多少银票我都给你……” 银子? 天冬冷嗤一声,真是笑话,她们自生下来便是先帝的人,隶属皇家暗卫,生死都是皇家的人,银子算什么?她们若是想要银子,什么样的金银财宝没有?还在乎她这点银子? “我这个人性子直,脾气不大好,又不懂得怜香惜玉,你真该庆幸,公主是菩萨心肠,心慈手软,才一直容忍你到至今,如若换成是我,你早就死一百次了。”欣赏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朝阳郡主,天冬挑起她的下巴,唇角勾起。 “你出身在大家,可能不太懂一个道理,太后她就算是姓李,也终究是公主的娘亲,便是再不喜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帮衬着旁人来对付自家女儿的道理。她平日里宠着你,惯着你,那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嫡亲女儿,你如何做,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与她无关,她无需为你的行为负责。这做娘亲的有几种,有一种是如你娘亲那般拼命惯着自家孩子,贬低旁人家的,也有如太后那般盼望着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对他们要求甚是严格,对旁人家的孩子反倒宽恕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朝阳郡主摇着头,她该明白什么? 她根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脖子处的伤口很疼,却抵不过她内心的恐惧,面前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朝阳郡主惊慌地问道。 “我要你将如何陷害公主,如何得知司马蓁蓁的密谋,又是如何派人在那处埋下炸药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我尚且能够放你一马,否则……便送你去阴曹地府见明芃芃!” “你……你休想!”朝阳郡主浑身颤抖,纵然再恐慌,她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眼珠子一转,蓦然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拔腿就向外跑去,边跑边喊道:“来人呐,抓刺客啦——” 天冬闲闲地自她身后站起,看着她如一阵风跑了出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手中的匕首带血,在她的手中转着圈,在黑夜里散发着冰冷嗜血的冷芒。 朝阳郡主奔跑了几步发现天冬不曾跟上来,心中一喜,眸光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大门,只需要跑出去大声叫唤,就能引来东苑的人,只要来了人,就不怕她了。 眼看着离院门还有十步之远,朝阳郡主越发激动,就在此时,“嗖——” 天冬手中的匕首离身,刺破空气,笔直的向着朝阳郡主射来。 只听的“啊——”得一声惨叫,尖刀入骨,朝阳郡主垂眸看着鲜血直流的手背,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子已经被人一提,再一摔,重重地倒在地上,惊起一地的尘埃。 她摔得头昏脑胀,一睁眼,看着散发着幽光的匕首刺穿了她的手背,鲜血染红了他整个手掌,吓得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了起来,“啊,你个贱人——” 声音还未绵延,就戛然而止。 朝阳郡主低头,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一抬头,对上天冬那毫无暖意的清冷眸子,此刻就是再愚钝也感觉到了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她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都跟你说了我这个人脾气不大好,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提剑指着她,在她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之中,天冬提嘴就是一个冷笑:“既然我给你机会说,你不肯说,那便去阎王爷面前交代清楚吧!”话落,手微微一动。 “不……不要……”朝阳郡主身抖如筛糠,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她是真的相信面前的人会杀了自己,“不要杀我,我交代,我交代……我全部都交代……” “现在交代,已经晚了!”不再跟她多费口舌,天冬手下一用力,锋利的匕首往她胸口刺去。 感觉到胸口一凉,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朝阳郡主颤颤巍巍地用手去摸,黏糊糊的,拿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血,当下吓得惊叫一声出来,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在她闭眼的时候,裤裆下面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 顿时,一股腥臊味传来。 朝阳郡主竟然吓尿了。 天冬:“……” 见她下裙湿了一片,连忙退后几步,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堂堂一个郡主,竟然如此窝囊,不过是轻轻刺了一下,都未曾刺中她的要害,这就晕过去了?晕过去也就罢了,竟然还尿了,真是恶心…… 她低垂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叹息一声,这么恶心的人,她还得将她扛去宫里…… 扛着一个身上带着尿的人…… 天冬光是这般一想,就忍不住呕吐。 失策,真是失策! 她为啥就不知道多带一个人来,如今,算是苦了自己了。 昭华公主看见她的时候,皱了皱鼻子,向后退了一步,“什么味道?这么腥?” 天冬:“……她吓尿了。” 昭华公主:“……”默默的瞥了她一眼,身子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快去清洗一下,待会儿还有一出好戏,莫要演砸了。” 天冬咬了咬唇,问道:“公主,明姑娘那边,您能肯定她会愿意帮忙,而不是中途突然变卦?” “若是旁的事情,她自然是个未知数,可是事关自身和全家的安危……”昭华公主皱着鼻子,又往后退了一步,这腥味实在是太难闻了。 谋害公主可是满门抄斩,遗臭万年的大罪,前有右相的案例,明姑娘是聪明人,如何抉择,不需要旁人来劝说,她自己就该明了,这不是在帮别人,而是在帮她自己洗刷罪名。再者,她爹爹可是朝中清流一派,一心效忠皇上,早在将她接入宫中之前,皇兄已经私下召见了他,他是极力赞同此事的。 天冬拧着眉头,“可是她与秦统领……”明芃芃答应的条件就是,在事成之后让她与秦统领单独相处一个时辰,她有话要跟秦统领说,而这个条件,昭华公主答应了。 “本宫相信秦统领,莫说是一个时辰,便是一天一夜,本宫也相信他们不会有什么。”昭华公主嘴上颇为大度,心中却打着小九九,这答应让明芃芃与秦统领私下见面是一回事,她会不会偷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扭头,询问道:“另外两个人呢?签字画押了吗?” “公主英明,属下将他们交给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那侍女没能撑过一刻钟就投降了,另外一个倒是撑了很久,可也没能忍住,全都交代了。”冰梓想到审讯时的情景,唇角抽了抽,还真没见过那般审讯的,犯人不住的在地上打滚沉吟,抓的自己浑身都是伤,恳求杀了他们,给他们一个痛快。 迷人醉,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一直到他们签字画押之后,才给了解药。 刑部的人满脸震惊,追着她询问到底是何药物,竟有如此良效,打算将此好方法用在审讯犯人身上,“迷人醉”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她哪里敢说! 这若是说出来,岂不是丢了公主的脸面。 只告诉他们是一种痒痒药,独家秘方,不能外传。 朝阳郡主醒来的时候,置身与一片黑暗之中。 她眼眸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双眼,胸口的疼痛传来,空白的大脑稍微反应了一下,顿时惊醒了。 这里是哪里?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粘湿一片,证明之前的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她被人刺中了胸膛,此刻是已经死了吗? 朝阳郡主费力的爬起身,眸光所到之处不见一丝亮光,“有人吗——” “这里是哪里?有人吗——” …… 余音回响,没有一丝的回音。 朝阳郡主心中的恐惧更甚,她踉跄着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身后似有动静,一扭头,一团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她吓得惊叫一声,跌倒在地,“谁?” “是谁在哪里?” “你是人是鬼?” …… 就在她慌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右边像是被人开了窗,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一道影子慢慢的从墙壁上升起,渐渐的拉长,一直延升到最上头,朝阳郡主吓得身子又往后缩了缩,突然,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颤抖着身子转过身,正对上一张阴森发绿光的脸庞,那是明芃芃的脸。 “你……你不是死了吗?”朝阳郡主下意识的叫嚷道,她倒不是相信天冬的话,而是面前的脸庞实在是过于诡异,她眼眶通红,右半边脸上像是中了□□,全是一个又一个脓包,舌头长长的,伸在外面,这不是女鬼是什么? “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朝阳郡主吓得惊叫连连,身子向后一仰,不住的向后退着,连滚带爬的向前跑了几步,脚下不知绊了什么,一下子摔倒在地。 “朝——阳——郡——主——”一道阴森恐怖,拖着长音的声音响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我没有……我没有害你!”朝阳郡主浑身抖动,闭着眼睛抱着脑袋,哭喊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不是我害得你,是昭华,对,是昭华公主害你的,你快去找她,你快去找她——” 第一百四十六章 撞死 “那——也——是——因——你——而——起——”凄厉的声音响起, “是——你——派——人——埋——下——炸——药,是——你——害——死——了——我——” “是——你——害——死——了——我——” …… 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般, 响彻在朝阳郡主耳边。 阴风凛凛中,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自己袭来, 朝阳郡主只以为自己被饿鬼缠上身,吓得抱紧了自身,惊叫了起来, “啊——不是我害得你, 真的不是我,我埋炸药只是想杀了昭华公主,没想害你, 是昭华公主,对, 是她害你的,你找她去,你找她去啊——” “啊——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啊——” …… 一双大手摸上了她的脚,朝阳郡主吓得魂飞魄散, 捂着头惨叫连连,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也就没能看见, 面前的“女鬼”面上已然换上了一副好笑的神情, 双手抱胸,闲适地站在原地,盯着她。 阴风静止了,黑暗之中,宫女们手执烛台鱼贯而入,整齐地立在两边,大殿之上顿时灯火通明。 朝阳郡主仍然沉浸在惊吓之中回不过神来,抱着头整个人锁在原地痛哭流涕,一直叫嚷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逆女!”突然,一个怒吼声传来。 这……这是阿爹的声音? 朝阳郡主惊疑地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整齐的站了很多人,太后,皇上,阿爹,世子,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大臣,太后看着她的眼中不见了昔日的温暖笑意,所有人都目光幽冷地盯着她。 昭华公主从人群后头走了出来,一双清冷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在她身侧,天冬眯着眼睛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而之前的“女鬼”明芃芃,伸手将半边脸上的疙瘩撕扯了下来,竟然是一个人皮面具。 她……她根本就没有死! 朝阳郡主的脑子轰的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扣押在地面上。 想起之前自己慌张之下叫嚷出来的话,心知自己已然暴露,朝阳郡主面色苍白,却仍不甘心的叫嚷道:“臣女是被冤枉的,臣女是被冤枉的,恳请太后明察——” “冤枉?”太后面色铁青,冷哼一声,从身侧的宫女手中拿过供书砸在她面上,“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朝阳郡主接过去,眸光落在上面,顿时面上颜色尽褪,这是小雅和陈二的供书,以及在陈二处收集来的购买火药的条子和残余的火药记载,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宣告着她此番必死无疑。 朝阳郡主惊惧之后便是勃然大怒,怒视着昭华公主,大声骂道:“贱人!是你设计陷害于我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是我所为,故意摆下这一道,昭华公主你好狠的心。” 闻言,皇上和秦默皆满脸冰霜,看着她的眸光寒意逼人。 见她临死还倒打一靶,昭华公主眼中的讥诮之意更浓,她淡淡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倒是太后忍不住走了上前,一弯腰,狠狠的扇了她两个大耳光,厉声呵斥道:“放肆!枉费哀家如此疼你,你竟然做下这等事情!你身为郡主,又是世子侧妃,本应知书达理,贤惠大度,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先是婚前失贞,再然后,竟然设计陷害公主,哀家实在难以相信这样阴狠毒辣的事情是你做出来的,当日若不是秦统领相助,哀家的女儿都要被你炸死了,你却仍不知悔改,你这样对得起哀家,对得起辛辛苦苦养育你的爹娘吗?李家的名誉全被你一个人给败坏了,你爹的仕途也被你一个人连累了,你要李家满门都为你陪葬,要哀家也被你连累你才甘心吗……” 太后骂着,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脚步,被容嬷嬷扶住了身子,面上的神情也从愤恨厌恶变成了痛心疾首。 她是真的失望透了。 她一直都知道朝阳郡主颇有几分心眼,善于挑拨离间,最好争宠,那都是女人的小肚鸡肠,小手段,登不上台面,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只以为她本心还是善良的,在她跟前争宠也是因着喜爱自己,再加上昭华确实不懂事,性情倔强,不折不饶,让她大为头疼…… 她时常拿着朝阳郡主来教育昭华,要她多学学人家的温婉听话,如今,真真是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竟然动了谋害昭华的心,这样的人,留不得了。 太后叹息一声,看上去异常疲惫,看着朝阳郡主的眼神也满是冰冷和警告,“哀家至今都记得,你刚生出来的模样,乖巧地冲着哀家那么一笑,像是上天赐给李家的明珠……哀家没想到,你却是一个祸害,若是你爹娘早知你是这般心肠狠毒之人,当初就该将你掐死在襁褓之中,也省的如今害人害己……李清漪,你实在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她骂得悲愤,却句句在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朝阳郡主一人所为,与李家无关,言语中更是将自己与李家绑在一起,分明是想保全李家,为李家脱罪。 这一点,皇上明白,昭华公主听明白了,他们身后的众大臣明白,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朝阳郡主也明白了。 她面色灰败,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声色俱厉的太后,往日她慈祥的面容尚在脑海中,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样的情景。 太后不是一向厌恶昭华吗? 她只是动了这个念头,昭华也没死,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可是太后看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厌恶…… “你出身在大家,可能不太懂一个道理,太后她就算是姓李,也终究是公主的娘亲,便是再不喜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帮衬着旁人来谋害自家女儿的道理……” “她平日里宠着你,惯着你,那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嫡亲女儿,她无需为你的行为负责……” …… 脑海中响起这段话,好似醍醐灌顶一般,朝阳郡主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亏她一直自喻聪慧,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她自小就见不得昭华公主好。 见不得她长得好看,将她生生的比了下去;见不得她有那么好的哥哥,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爱,而她的哥哥,瞧见她却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见不得她一出生就是公主,受万人宠爱,只要她在的地方,便无人注意到她,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是她身边的陪衬;见不得她光芒万射,见不得她天生聪慧,就连她看上的男人,也是先与她有了婚约,若不是她下了药,都得不得他。 昭华公主就好像是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而她,只是身旁黯淡的星光,不管多努力,都无法与之相比…… 她不甘心,她厌恶她,她一心想要将昭华公主比下去。 她偶尔耍些小心机故意欺负昭华公主,太后都会训斥昭华公主,要她大度,要她多从自身找找原因,从未责怪过她,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一开始也疑惑过,太后为何护着她,哪怕明知道是她不对,依旧责怪昭华公主,她不是昭华公主的生母吗?可被太后偏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每每看着昭华公主委屈的站在那里,倔强的看着太后,一声不吭的模样,都让她心中愉悦,产生了一种自己超越昭华公主,凌驾于她之上的错觉…… 久而久之,她就当真认为太后是真心喜欢她,不管她做什么,太后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帮衬着她,为她做主,太后是她的依靠,是她的依仗…… 她何等愚昧! 以前骄傲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自己可不就是一个笑话。 朝阳郡主耳边嗡嗡作响,猛烈的推开了压住她的两位宫女,直起身板,面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眼眸落在对面众人身上,从太后转到李太傅,再到皇上,昭华公主,最后,定格在严如是身上。 朝阳郡主开口,“世子爷,你也觉得我罪有因得吗?”声音轻柔的好似从口中飘出来一般。 迎着她的眸光,严如是眯了眯眼睛,义正严辞道:“谋害公主是死罪,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我只恨自己没有事先察觉,否则,一定会阻止你。”私心里,他是不想她出事的,因为她一旦出事,必定会连累到他,可是如今她谋害公主的证据确凿,当着众人的面,他只能极力与她撇清关系。 “死罪,呵呵……”朝阳郡主冷笑着后退了几步,眼神空洞,满是绝望。 看着秦侍卫护着昭华公主的模样,她拿什么跟昭华公主比? 她的亲人,她的夫君,在她落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 她一向依仗的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巴不得她赶紧去死。 说到底,她有什么? 朝阳郡主露出一个苦涩而凄凉的笑容,泪眼朦胧的看着昭华公主,轻轻道,“最后,还是你赢了……” 昭华公主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眸光清明,“我从未与你比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别人的生活,她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切身体会,她从未想过去跟任何人比,也无所谓输赢。 她与朝阳郡主之间的恩怨,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她,并不曾参与其中。 “从未比过?”念着这四个字,朝阳郡主的笑容越发讽刺。 是啊,她自生下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无需跟任何人比,她也不屑跟任何人比,是她妄想了。 直到现在,看着那张让她心生嫉妒的脸,她还是满心都是厌恶,还是巴不得她死了干净,哪怕她并未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若是人生重来一次,她应该还会处处与她争锋相对,事事与她计较…… 深呼吸了一口气,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朝阳郡主深深的看了昭华公主一眼,突然转身,飞奔向一旁的石柱。 昭华公主瞧见她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就知道她动了必死的念头,见她转过身向着石柱冲去,带着决绝,隐藏在两侧的双拳紧握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只听的“扑通”一声。 紧接着便是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太后似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眼睛一闭,缓缓的倒了下去,被几个宫女抬了出去,李太傅泪眼纵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言说自己治家不严,恳请皇上重罚。 严如是则奔到了朝阳郡主的身边,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子,一边哭,一边喊着,无外乎你怎么这么傻,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周围的声音嘈杂,哭闹声很嘈杂,脚步声嘈杂,风声很嘈杂……今日这个局是她设的,纵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昭华公主到底心一痛,彻底冰冷了下来。 这里面,真心的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又有多少? 在她问严如是那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有几个人不知道她要寻死? 在看到她向石柱撞过去的时候,无人拦截,等她死了,一个个都悲痛欲绝,好似万分不舍,这般惺惺作态,究竟给谁看? 不敢去看朝阳郡主的死状,她怕自己一个不忍心就哭出来,也不想去看严如是那张让她作呕的脸,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撕烂他的脸。 昭华公主转过身,缓缓的走至殿外。 庭院里,树影婆娑,静谧的夜,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看着天边那一轮皎月,昭华公主眼眶微红。 身旁递来了帕子,昭华公主扭头,见秦默淡淡的看着自己,眼中的忧色明显。 “我在。”轻轻的两个字落下。 月光下,他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清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眸光紧紧的锁着她,昭华公主呼吸一窒,低垂下头,向外走去,秦默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黑暗中,月影婆娑,伴着风吹过的沙沙声,显得有些瘆人。 一直走到无人的角落,在秦默的搀扶下,昭华公主跃上了假山,两个人并排坐在上头,看着地下一汪湖水,各自沉默。 秦默坐在她身旁,看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公主,心思微沉。 他其实不太懂公主与朝阳郡主之间的恩怨,在他看来,以公主的性子,不会去主动招惹谁,她若是突然对谁出手,那一定是旁人先对她不好。 朝阳郡主谋害公主在先,如今她死了,公主却不曾露出一个笑容…… 公主她,应该很难过吧。 他想开口劝说几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只能安静的坐在这里,默默的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华公主身子动了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秦默,好半饷才低声道:“若是旁人,在看到杀父仇人时自是双眸血红,额头青筋突出,只恨不得上前将其斩杀于剑下,便是剁上几百遍都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怨恨和怒火,可是你……你看着严如是的眼神与寻常无异,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你也不曾回过苏府,秦默,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能杀他,他现在还不能死。忿恨溢于面,只会打草惊蛇,严家作孽太多,定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又何须现在逞能。” 秦默神色淡淡,面色不变,恍若她说的这些皆不在他心上,拉着她的手,道:“死者已矣,我不能去地下陪伴爹娘,也不能逆转乾坤让他们复活过来,能做的,便是努力的活着,连同他们的那份好好的活下去,让自己,让身边的人不再遭受那等痛苦,让悲剧不再上演,这才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事,至于苏家……”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左相,想到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心中酸涩,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索性将这些隐藏在内心最深处。 昭华公主呆住了,诧异地看着他。 秦默平静的脸上沉静如水,几片落叶轻如柳絮般落在他如稠般的墨发上,凄艳中添了少许孤冷,可他看着她的眸光却是温暖的,他的手温暖而坚实有力,如握着横扫千军的力量,隐约的霸气从手心漫溢,却没有那种深沉的压迫感,给她的只有安全和舒心。 他外表孤傲冷漠,远远的瞧见他,会觉得他满身都是孤寂,可是靠近了他,又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可是,在面对杀害了自己父母的凶手之时,他又能镇定自若,如今说出来的话更是理智的可怕,让人觉得他的心是冷的。 昭华公主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懂面前的男子。 他就像是一团迷雾,远远的看上去觉得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直白,明了,走近了才发现,迷雾中另有谜团,等你好不容易解开之后,以为这就是他,又发现谜团之中另有乾坤。 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秦默淡笑一声,温声问道:“怎么如此看我?” 昭华公主呆了好一会儿,才低声一叹,“因为我自以为看的通透,如今才发现,真正心思灵透之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一直都知道李清漪厌恶我,她总是与我作对,时常耍一些小聪明来算计我,没想到……她竟然厌恶到出手害我,要我死……可我并不恨她,她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不懂得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私自利,嫉妒心强,一心想要将别人比下去,从不曾为他人考虑过,一心只为自己筹谋,她这样的女子,京城中遍地都是。”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以前的她,哪里懂得为他人着想?哪里懂得如何是爱。 从来都是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任性,高傲,自以为是,便是伤害到了身边的人也不自知。 重回一世,她最有领会的便是如何用心去爱人,去体谅旁人。 昭华公主抚摸上自己的左手臂,那处隐隐作痛,“她一直嫉妒于我,却不知,我以前还一直羡慕她,她出生名门,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李家权势滔天,已经不需要联姻来谋取利益,她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亲择良人为夫婿,与他携手,白头到老,便是行事作风有些偏差也无妨……而我呢,我是公主,一言一行,都在天下人眼中,行事稍有偏差便会被母后训斥,便是我的婚事,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若不是那日我极力争取,我们也不能在一起,历朝历代,多的是死于非命的公主,有几个公主能安然度过一生……”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平静,好似在谈论今夜的月色有多美好,秦默的心却揪痛了起来,良久,低声在她耳畔道了一声,“以后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嗯。”昭华公主轻轻的靠在他怀中,闷闷地应了一声,好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干巴巴的开口,道:“哦,忘了告诉你,明姑娘答应帮忙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 秦默疑惑地看着她,这事情,他并不知道。 明姑娘进宫之后,他只远远的看见过她几眼,正眼都不曾瞧过,公主去寻她的时候,也是将他支了开来。 迎着他的眸光,不知为何,昭华公主有些心虚,她干咳了几声,道:“她说,要与你独处一个时辰。” 秦默:“……” 他神色微妙的看着她,“所以……你答应了吗?” 话问了出口,见她眼神飘忽,面上的心虚更甚,秦默无奈扶额,这话还用问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女子心机 昭华公主撇过头,强词夺理道:“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人明姑娘提出这要求, 我能拒绝?棒打鸳鸯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为我好?”秦默眯眼, 欺身将她压下,“你说……棒打鸳鸯?” 将她往怀中一带, 微热的手抚摸上她的唇,秦默叹息一声,声音有些气馁,也有些无奈:“清扬,你原是将我与她看成是鸳鸯?” “我……”昭华公主眼神有些闪躲,支吾道:“……我并没有。”她会答应, 一来,也是真的需要明芃芃配合,二来, 只是一个时辰罢了, 能出什么事情? 她就是想知道明姑娘会对他说什么, 也想知道秦默会作何反应。 “我与她认识虽有几年,却从未独处过。”秦默声音微冷,“你却盼着我与她独处,还应了她的要求?我若是去了, 你当真不介意吗?”只怕到时候, 真正气恼的就是她自己。 “我不是……”昭华公主词穷, 她能说她是介意的吗? 见他面色冷峻, 似是当真认为她并不介意, 昭华公主急了,连忙抓起他的手,“你别多想,我不是这般想的。” 秦默一顿,又逼近了一分,眸光深深的看着她,“那你是如何想的?” 昭华公主低垂着头,承认了自己不良的动机,“我就是想试探一下你,万一……她勾引你,你心动了呢……再说了,也就是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的……” 秦默:“……”有将自己的夫君送到旁人身边试探的吗? 他垂首,在她唇边落下一吻,低声叹道:“这次便罢了,日后,不可再将我推给旁人。” 次日,醉霄楼二楼雅间。 秦默捧了几本书册端坐其内,等着明芃芃的到来。 屋子内装扮甚至华贵,案桌上熏着清新淡雅的香料,左边墙壁上,一个山水画像栩栩如生,画像上一只鹰眼被人啄了个洞,一只晶亮的大眼睛闪现出来,往里看了看,见里头的黑衣男子坐在对面的软榻之上垂首认真的看着书册,目不斜视,默默的放下鹰眼,扭头,对上安宁郡主似笑非笑的神情,昭华公主冷哼一声,率先一步踏出暗房。 安宁郡主跟着她溜了出来,见她面色不善,嘿嘿一笑,“阿姐,你既然不愿意,直接阻拦就好了,何必在这里生闷气?” 昭华公主:“……” 白了她一眼,昭华公主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一旁的素衣抿嘴一笑,“郡主有所不知,咱们公主啊这是要面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便是心中再反悔,也不能阻止,否则便是说话不算话,人家明姑娘好歹帮了这么大的忙,又岂能食言。” 昭华公主抬眸,白了她一眼,冷声道:“多嘴的丫鬟,该打!” 素衣吐了吐舌头,半点都不怕她,公主今日从起床到出宫再到现在,一直沉着脸,反观秦统领,却是面无表情,让人瞧不出喜怒来。 明姑娘提出这要求时,她也在场,当时就想劝公主三思而后行,无奈当时公主一听,沉默了许久,明姑娘又楚楚可怜的说知晓秦统领是未来的驸马,她只是想与他说会儿话,并没有别的念头,公主也就答应了她。 公主打的什么鬼主意,她瞧一眼便能知晓。 公主如今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昭华公主扭头问道:“兰心怎么还没过来?” “她原本到了的,听说阿姐你来了,又折回去了,说有个好东西要送给阿姐。”安宁郡主一脸羡慕,“这个死丫头,亏我对她那么好,有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阿姐,也不知是何等宝物,差个下人回府取不就好了,非要自己亲自回去取。” 安宁郡主说到慕容兰心,一万个不满意。 隔壁的雅间,门被人轻轻的推了开来。 屏退了贴身侍女,一个面裹着白纱的女子漫步走了进来,秦默只扭头瞥了一眼,便重新垂下头,继续顶着手中的书册看的入神,连起身迎接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明芃芃一步踏进屋,眸光便被右侧的男子给吸引住了。 他一如既往的装扮,一身简单的黑衣,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让他穿出了孤傲冷峻的气质,便是看了他的容貌几年,再次看到,她还是移不开眼睛,他眉眼深沉,一双幽眸似是沉淀着冰山孤雪,冷漠,孤傲,薄唇紧抿,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秦默认真的模样很是吸引人。 她被他吸引了多年,却从未能踏进他的世界。 明芃芃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叹息一声,缓缓的走进屋内,将面纱摘下,眸光落在桌上的茶具上,素手伸出,开始煮茶。 她手指白皙纤长,煮茶的功夫很是了得,手指轻翻间像是在表演一个唯美的技艺,可惜,心中爱慕的人,并无观赏之意。 一时之间,屋子内只有煮茶的声响,时不时夹杂着翻书声。 隔壁,在听到对面的动静之后。 昭华公主垂眸,瞪着手中的茶杯,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她手上的茶杯已经被她射出很多洞了。 安宁郡主从暗房内探出头,对着她招手,“阿姐你不过来看吗?” 昭华公主唇角一瘪,一脸的傲娇:“……本宫堂堂一个公主,岂能做那种偷鸡摸狗之事!” 安宁郡主眼眸一转,闪过一丝坏笑:“那明姑娘相貌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弯弯的,见人一脸笑,便是连我瞧了都喜欢,你就不怕秦统领被她勾了魂去?” 昭华公主嗤之以鼻,“本宫的男人,岂是旁人想勾便能勾到的,她若是能勾得到秦默,几年前便勾上了,哪里还需等到今日!”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安宁郡主“哦”了一声,身子一侧,又钻了进去看了一会儿,骤然扭过身子,轻声对着昭华公主喊道:“……啊,不好了,他们已经亲上了……” “……”即便知道是假的,昭华公主还是没能忍住,蹭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暗房,手指一戳,头伸了过去。 在看到屋内的情景时,舒了一口气,一扭头,狠狠的瞪了安宁郡主一眼,后者咧开嘴,笑的甚至狡诈,彷佛在说:阿姐你不是不担心吗?你不是胸有成竹吗? 你不是说坚决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吗?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不理会她的挑衅,昭华公主站在原地偷听了一会儿,里面只有翻页声和煮茶的嘟嘟声,等了许久,半句人话都不曾传过来。 他们哑巴了? 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昭华公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脑袋又凑了过去,里头,秦默端坐在软榻之上,坐姿都不曾变过,很认真的看着书,她眼眸一转,瞥向里头,一个窈窕的身影侧对着她,姿势优美的泡着茶……她放下心来,手指一扬,将鹰眼放下,又侧耳贴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软榻上的秦默眼下有些泛红,心跳加速,身子僵硬,握着书册的手微微攥紧,一直到她移开眸光,秦默才放松了下来。 在她放下的那一瞬间,秦默眉头一扬,飞快的瞥了左墙壁上的山水画一眼,心思微沉。 与另外一个女子共处一室,如坐针毡。 不知公主此时是什么想法,是否也和他一样不舒坦。 昭华公主想偷听他们会聊些什么,可是他们久久都不曾言语,她等的有些不耐烦,又重新回到了雅室,眸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瘪着嘴,一脸的不屑,“会煮茶了不起啊?谁不会煮茶似的?她那手法太僵硬了,水烧的过开,时间太长,会将茶叶煮烂,失去原有的活性,她连茶性都不懂,还在那里泡茶,她知道该如何泡吗,再说了,我家秦默根本不爱喝茶,她就算是煮了,秦默也未必会喝上一口,就算是喝了,他也定会觉得还是我泡的茶好喝……” 安宁郡主好笑的看着她一个接着一个的挑刺,不怕死地挤兑道:“阿姐,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若是这里头泡茶的是一个男子,你定然不会这样说。”阿姐遇事向来淡定自若。 如今日这般坐不住还真是头一回。 她还真该感谢明姑娘,让她见识到了阿姐不一样的地方。 瞧她说的唾沫直飞,恨不得将明姑娘贬得一无是处,安宁郡主心中好笑,接着道:“阿姐你就别生气了,我瞧着那明姑娘泡茶的技术挺好的,虽然比不上你,但也别有一番韵味,不至于像你说的这般不堪。” 昭华公主拎着茶杯的把手,“啪”得一声敲打在桌上,柳眉一竖,“你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不会说话就给本宫闭嘴!” 安宁郡主吓得整个人往后一缩,怏怏然一笑,“阿姐你跟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撮合他们两,再说了,你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景?你的好统领好侍卫可是半点都不曾搭理她,你应该高兴才是。” 昭华公主想到里头的情景,秦默确实不曾搭理明姑娘。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面色好了一些,心中还是有几分懊悔,她当初一定是脑袋被门缝挤了,才答应了明姑娘的请求。 秦默是什么性格她不知道?秦默的为人她不清楚?秦默会不会被美色所诱惑她不了解?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试探他? 她当初就不该答应这件事情! 果然,陷入恋爱中的女子都是无脑的。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当着那么多宫女的面,明芃芃先是祝福了公主,愿公主与秦统领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然后才提出了这个要求,言她只是想与秦大哥说说话而已,并没有旁的念想。 明姑娘愿意帮忙,又祝福了他们,看上去像是对她与秦默在一起这一事毫不在意,公主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会显得她心虚,不敢让秦默见她,她昭华公主是何等人?还会怕这个? 最重要的是,她也希望秦默能够当着面和明姑娘讲清楚,让她日后不要再来纠缠于他。 她想和秦默长长久久,甜甜美美,不希望两个人之间多了另外的人。 隔壁。 明芃芃煮完茶之后,端着茶水,递了一杯过去,摆放在秦默面前,柔柔地看着他,低声叹道:“秦大哥,你便是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秦默抬头,眸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腾腾的热气翻滚而上,明姑娘的面容有几分不真切。 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明芃芃好似知道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喝下茶水一般,也不恼,裙摆飘动间,她行至软榻,没敢靠近,再最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饶是这样,秦默还是不自觉的身子挪了挪,往另外一头靠拢。 他这下意识的动作深深刺激了明芃芃的眼睛,她咬着下唇,没能忍住,开口道:“你连与我同坐都受不了吗?” 秦默身子一顿,他倒不是故意针对她。 在他看来,世界上的女子分为两种,一种是昭华公主,另一种,是其他所有的女子。 明姑娘与其他女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除了公主,他没有与其他任何女子同榻而坐,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明芃芃眼眸微闪,硕大的泪水就滚落了下来,沾湿了她的面容,“其实……我挺恨你的。” 一声落下,本就安静的屋子越发的静谧。 秦默低垂着头,眸光落在手上的书册上,眼观鼻,鼻观心,该说的,上一回见她之时,已然全都说明白了,他与公主的事情早已昭告天下,她不可能不知。 他与她,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若不是公主事先应允了她,他都不可能单独见她。 秦默盯着手中的书册叹息, “……上次回去之后,我想了许久,秦大哥,我明芃芃也不是没皮没脸之人,却为了你放下身段,可你呢……”明芃芃说着,神色有些恍惚,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仰起头,将泪水憋了回去,“你可能不知道,从阿爹将你带进府的那一刻,我便喜欢上了你,彼时,我尚且不懂何为喜欢,只是瞧见你,内心会欢喜,瞧不见你的时候,又会惦记着你,总想去看看你,看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可你总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样,从来不与我说话,我便是去寻了你,也只能躲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你,整整七年啊,我喜欢了你七年,等了你七年,念了你七年,如今,真的是累了……” 秦默捏着书册的手微微收紧,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该怎么办? 直接走掉,岂不是让公主食言? 不走开的话,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原以为今日这一个时辰,最难熬的会是公主,没想到,却是他自己。 秦默在心中又是一叹,他还是继续看书吧。 也不管秦默是不是将这些话听进去了,明芃芃喃喃自语,好像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心里头的话全都说出来,“一开始,听闻你喜好男风时,我当真是吓到了,不敢相信这个事情,所以才跑过去,想帮你隐瞒一二……后来,在得知你与公主在一起的消息之后,我恍惚了很久,不能接受,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我哭了很久……可我除了接受,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如司马姑娘那般出手陷害公主,便是她死了又如何,她死了,你的心……就能落在我身上吗?” 秦默心中微叹:确实不会,若是公主死了,他便随她去了。 “阿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当年他将你领回来之前,你便是公主的人……我倒是庆幸,幸好你喜欢的是公主,而不是那小馆,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公主她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容貌绝美,才华横溢,你与她……很是般配。” 秦默心中一直悬挂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她能想明白,那是最好不过的。 明大人对他有恩,明芃芃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明大人会难过的,他是真心希望她好。 明芃芃又是一叹,见秦默依旧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她咬了咬牙,接着道:“秦大哥,你不必多想,我已经放弃那个念头了,过往的一切皆是云烟,我与公主也是这般说的,之所以跟公主求了这一个时辰,并没有旁的想法,就是想在出嫁之前多看你几眼,与你说说话,就只是说说话而已。你不会……连这最后的一个时辰都不愿给我吧。” 出嫁? 秦默疑惑地看向她。 明芃芃迎着他的眸光惨淡一笑,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他是户部侍郎之子,媒人上门了,来提过亲,阿爹已经应允了,日子定在下月初八。” 秦默点了点头,赞了一声:“明大人眼光高明,婚姻大事上,自然是为你考虑的。”他对明大人,很是敬重。 隔壁屋子里,昭华公主正坐立不安,打算继续行偷窥之事时,慕容兰心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走进屋。 将盒子打开,往公主面前一推,“公主你看。” 盒子里,赫然扑腾着三四个五彩斑斓的蝴蝶,每一个翅膀上都带着螺旋状的花纹,它们扑腾了几下,飞了起来,在屋子上方旋转。 “哇,好漂亮的蝴蝶,兰心你这是从哪里寻来的?”安宁郡主双眸放光,开心的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想要抓住一只,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是迷迭香成品。”慕容兰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公主可要试试?” 昭华公主惊奇的看着屋子上空飞舞着的蝴蝶,起了性质:“怎么试?” 慕容兰心从药瓶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球,碾成粉末,洒在了昭华公主的衣袖上,“公主你且下楼看看。” 昭华公主瞥了她一眼,带上了面纱,在安宁郡主,天冬和冰梓的随同之下下了楼,刚在醉霄楼门口站定没多久,三四只蝴蝶就晃悠悠的翩跹而来,落在了她的衣袖上,翅膀轻扇,似是在她衣袖上采蜜。 “这倒是稀奇。”拎着一只蝴蝶的翅膀,昭华公主垂眸,仔细的盯着她,打量了半饷,扭头,询问跟过来的慕容兰心,“我记得,前朝有位能人,养了许多鸽子,以特殊的方式喂养训练,让它们追踪人,没想到,这一点,蝴蝶也能做到。” “是府上一位神医无意中发现的,这蝴蝶名为花斑蝶,只吸食迷迭香,其他任何花,任何花蜜,它都不会去动,且嗅觉甚好,方圆三里以内的迷迭香,不管在何处,它都能寻到。”慕容兰心轻笑道。 “哦,三里?”昭华公主眯了眯眼睛。 方圆三里的确实范围很广。 若是能够将它用在别的地方,比如跟踪人,抑或是寻找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二楼雅室内。 秦默直到此刻,才肯与她说话。 明芃芃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凄楚,她伸手,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说这些事情了,难得与秦大哥相聚,我说这些做什么?岂不是平白的让秦大哥看笑话了。” “我来之前,阿爹还说,他将你当嫡亲的儿子一般看待,我是他嫡亲女儿,这一声秦大哥,芃芃便是以妹妹的身份叫你的。”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重新推了过去,自己则端起另外一杯,面上挂着温婉的笑容,道:“秦大哥若是还计较我上回失礼之事,怀恨在心,不肯原谅我,也便罢了,左右是我脑子糊涂,做错了事情,妄动了不该有的念想……大哥若是不在意了,便与我干了这一杯,前程往事一笔勾销,日后男婚女嫁,芃芃衷心祝福大哥与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珠联壁合,百年好合,也希望大哥下个月能够来参加芃芃的婚礼,来喝杯喜酒,阿爹他也一直念叨着你。” 话落,她仰起头,率先喝下去了。 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这茶水再不喝,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秦默也不是那等放不下的人,他从未将明芃芃的事情放在心上,自然就没有“怀恨在心”这一说法,当下放下书册,端起茶杯,对着她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主发怒 一口饮入, 不过片刻, 腹中如火烧一般,秦默浑身一僵, 顿时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抓起茶杯, “你……下毒?” 明芃芃面上早已没了哀怨凄楚之意, 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眸光落在他涨红的面容上,唇角勾起嘲弄的笑容,“比合|欢散还要强烈百倍的芙蓉露,秦大哥应当听说过。” 正打算运功排毒的秦默身子狠狠一震。 他自然听说过。 芙蓉露无色无味, 乃极品春|药, 药性极为猛烈, 专门对付身怀武力之人, 寻常人喝下去也就是最普通的春|药, 可有武功的人喝下去, 内力被封, 四肢瘫软无力,会出现幻觉,且武功越高, 药效越强。 “我知你武艺高强, 特意添了双倍的量。”言外之意:你放弃挣扎吧, 那都是无用的。 明芃芃说着, 伸手轻轻一解, 外裳滑落,漫步向他走去。 “啪”得一声,秦默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 他面色大变,想都未想,抬步就向着门口冲去,明芃芃好似知道他会这么做,脚步一挪,往他身前一挡,秦默毫不犹豫的对她出手,拍出去的掌却是软弱无力,被她紧紧的捏在手中,动弹不得。 “秦大哥,你竟然当真对我动手?”明芃芃的眼中有伤痛溢出,抓着他的手将他狠狠一推。 秦默脚下不稳,重重地倒在地上,他浑身虚汗直流,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体内的浴|火熊熊燃烧着,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你若不是没了力气,这一掌,便能将我打成内伤……”明芃芃咬牙,面色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她附身上前,一把抓着秦默的衣领,“你为了她,竟然动手打我?她有哪里好,让你为她守身如玉?” 她说什么,秦默已经听不清了,眼前的人影晃动不停,一会儿是明芃芃那咬牙切齿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公主的面容,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裳,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再不逃开,就真的来不及了。 “来人——” “公主——” “快出来——” …… 秦默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疲软无力,偏生身下的燥热感越来越强烈,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对着左墙奋力叫喊着,他知道这雅间有暗格,公主怎会当真让他与明芃芃独处,好几回,他感觉到了公主的注视,她其实一直躲在暗处偷看,这也是他放下心来的原因。 他祈求着公主能听到他的叫喊,带人过来解围。 再拖下去,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承受得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昭华公主此刻并不在隔壁屋内,她与安宁郡主等人站在楼下观赏着蝴蝶,一颗心更是被迷迭香占据,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男人正在遭罪。 明芃芃厉眼一眯,拿着刚褪下的外裳就往他脸上压去,阻止他继续叫喊,“秦大哥,我倒是不介意你大声叫喊将人都引过来,那样,你我的关系可就做实了。” 她之前说的,倒也不是全然诓骗于他,她确实恨他,恨他入骨。 恨他的无情无义,恨他的铁石心肠。 前几日看到他时,他的眸光永远都是落在公主身上,以往冷峻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柔和之色,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温柔,她心中疼痛,不甘,愤怒。 她认识了他七年,整整七年,他都不曾正眼瞧过她,也不曾对她露出那般温柔的笑容,那种她以为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面上的笑容。她一直以为,如秦大哥这般面冷心冷的男子,定然不会轻易爱上谁。 他不爱她,她心里清楚,却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他谁也不爱。 左右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她可以等,可以熬,她相信只要她一直等下去,终有一天他会发现她的好,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爱她的,他就一定会是她的。 在得知他与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敢相信,只以为他是被逼的,毕竟昭华公主是何等人,她那样强势的女子,又怎么会懂得感情。 可是在看到了秦默眼中的温柔,那独属于公主的温柔之后她就知道,她是彻底输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便动了给他下药的念头。 秦大哥为人沉稳,很重信用,只要他要了她的身子,他就一定会对她负责。 明芃芃清楚,一旦他们二人行了好事,公主知道后必定勃然大怒,也必定不会再要他,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是,公主选谁做驸马都可以,少一个秦默,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她不同,她心中却只有秦大哥一人,少了他,她都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说亲那件事情她并没有说谎,阿爹真的为她寻了一门亲事,她不愿意嫁过去。 明芃芃将衣裳褪得只剩下肚兜,伸手抚摸上他的胸膛。 秦默此刻已经被药物迷得失去了心智,面前,昭华公主的面容一再的浮现,耳边似有无数的声音催促着他,告诉他别抗拒了,面前就是公主,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听着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公主,瞧见了他眼里的挣扎和无助,明芃芃眼底的恨意甚浓,她不惜自辱,放下身段来,他却宁愿想着那个骄纵任性的公主,也不愿意与她欢好? 只是此刻再怨恨,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停下来,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于身下的人而言,对他最大的惩罚便是逼着他要了自己,让他没办法拒绝,让他余生都与她纠缠在一起。 他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明芃芃放下了羞涩,伸手解开了肚兜,往他身上压去,一只手伸出,就要去解他的衣裳。 陌生的气息袭来,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秦默心中起了厌恶之情,本能的排斥着,不……这不是公主…… 这不是她,这不是…… 秦默骤然睁开双眸,眸光里满是血丝,面前的人影模糊,晃动不停,他伸出手,触摸到了茶杯碎屑,用力一抓,狠狠的捏在了手心之中,顿时,鲜血流出,疼痛让他脑海短暂清明了起来,察觉到这个方法有用,他抓的越发猛烈…… 手一挥,毫不留情地对着身上娇人的脸打去。 “啊——”细小的碎片刺入肉中,明芃芃的动作一停,捂住了脸,痛的身子向后仰去。 趁此机会,秦默一掌将她推开,颤抖着手,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往自己的手背上割去,割了一下犹不够清醒,秦默又狠狠的割了一下,殷红的鲜血自他手背上滑落,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了起来,地面,零碎的衣裳,软榻……以及不远处满脸是血的明芃芃。 此地不易久留。 秦默扭头,看了一眼门口,公主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她若是在隔壁,他将才那么大声的呼唤,她不可能听不到,门外有明姑娘的人拦截着,他此刻浑身无力,便是一个寻常女子都能将他推倒。 他脑海中迅速作出决断,一扭头,跌跌撞撞的向着轩窗奔去,猛然一推,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将他身上的炙热吹散了些许,紧接着,更孟浪的火热又一次将他整个人袭击,这药性实在是太强了。 明芃芃缓过神来,头一抬,就瞧见了让她心神具震的一幕,大吼出声,“秦大哥不要——” 在她的喊声中,秦默身子一晃,纵身向楼下跳去。 明芃芃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盯着轩窗发呆,他跳下去了? 他就这么恨她? 一把抓住身旁案桌上的茶壶,狠狠的对着地面砸了过去,明芃芃缓缓起身,将肚兜穿好,正要捡起地上的衣裳,“通”得一声,门被人撞了开来。 昭华公主一脚踏进屋,眸光落在衣裳不整的明芃芃身上,瞳孔紧缩,双眸危险的眯了起来,“天冬,还愣着做什么,将她拿下!” 安宁郡主从身后探出头,在看到里面的情景时,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天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里发生了什么? 明芃芃哪里是天冬的对手,一下子就被反剪着双手擒住。 在看到地上的鲜血时,昭华公主面沉如水,上前几步,骤然出手,一把掐住明芃芃的喉咙,眼中有狂风暴雨在酝酿,“你做了什么?” 迎着她嗜血的眸光,明芃芃痛得柳眉一蹙,喘着粗气,道:“该做的,已经做了,还请公主成全我们。”事到如今,她便是死,也要拉着他。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安宁郡主和慕容兰心跟在后面,听到此话,二人对视了一眼。 完了,公主要发疯了。 “你说什么?”昭华公主声音冷冽如冰,掐着她嗓子的手用力收紧。 明芃芃涨红着脸,面上的伤口向外流着鲜血,满脸狰狞,嘴上却不依不饶,断断续续道:“公主,不是秦大哥的错,还请……公主莫要怪他……他只是情不自禁,我们……是真心相爱。” 昭华公主的脑子嗡的一声,抬腿,一脚踢了过去,直接将她踹倒在地,踩在她的胸口,清冷的眼中掠过杀意,“你不必挑拨,本宫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你!天冬看住她,敢动本宫的人,本宫定会叫她知道,什么叫做狠毒!” 屋子内没有秦默的身影,地面上的鲜血一直延到了轩窗,轩窗大开,不用想也知道秦默跳了窗。 不再犹豫,昭华公主抬步,匆匆向楼下奔去。 屋内的情景,只需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以秦默的武功,不可能打不过她,唯一的解释就是明姑娘使了诈,给他下了毒,什么毒,不言而喻。 醉霄楼的后院是上上等客房,每一套都是独立的,用院墙隔开,客房的后面,是一个小湖。 昭华公主稍微一想,就向着那处奔去,也幸好醉霄楼的上上等客房价格甚高,住一晚需上百两银子,后院无人,否则,昭华公主这般毫无形象的奔跑,势必会惊吓到旁人。 湖畔静谧,凉风习习。 昭华公主奔至那处,一眼就看见了浸泡在湖水中的某人,他闭着眼睛,满脸通红,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秦默……”昭华公主低低地唤了一声,湖中的人没有半分反应。 她的心狠狠的揪痛了起来,缓步向下走去。 “公主不可。”冰梓上前拦住了她,“湖水冰凉,公主若是下水,会受寒的。” 昭华公主扭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跟在本宫身边,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不明白吗?让开!” 冰梓一愣,正要继续劝阻,人已经被素衣拽了回去。 素衣扭头,对着慕容兰心一福身,“还请慕容姑娘准备一间空房。” 慕容兰心点了点头,亲自去寻了掌柜的,要来了离湖水最近的一间客房的钥匙,将门打开,几个人快速的收拾了一番,送来了点心零嘴之后,屏退了下人,安静的退了出去。 昭华公主眸光落在那人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冰冷的湖水将她淹没,冷风一吹,她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心中的火气却越烧越旺,明芃芃说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在耳边回荡。 她不相信秦默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可是他被下了药…… 湖水荡漾。 感觉到有人靠近,以为是明芃芃,秦默缓缓的睁开了血红的双眼,扭头就要怒斥她,一抬眼,却对上了昭华公主复杂的眼神,他身子狠狠一僵,眼神有些迷离,“公主……” 低低的两个字吐出口,他突然整个人向湖水中一躲,声音沙哑,道:“不要过来——” 面前的男子面上带着隐忍,水汽弥漫,他衣裳全湿,紧紧的贴在身上。 修长结实的身体在湖水中若隐若现,水珠从他湿润的面上流下,顺着他坚毅的面容,发紧的喉结蜿蜒而下,满身都是诱惑。 昭华公主脑海中闪现出秀色可餐这四个字。 她所见到的秦默,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冷峻的,两个人私下相处时,他才会流露出柔情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淡漠的,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沉稳,冷淡。 就连在床上也是温情几分,压抑几分。 他总是克制着自己。 如今……他怕是再也克制不住了。 没有理会他的阻拦,昭华公主一步又一步的走进,秦默身子一动,就要后退。 “你敢退一步,我便溺死在湖水中,不信你可以试试!”满是威胁的声音传来,昭华公主厉眸一瞪,他都这样了,还不肯她靠近吗? 她看得出他浑身都在颤抖,看得出他额头上青筋突出,便是置身如此冰冷的湖水中,他依旧浑身通红……他声音压抑,沙哑,带着不同往日的痛楚,这些她都知道。 在没有看见秦默的时候,她心中尚有几分疑惑,担心秦末当真承受不住药性的迷惑而与明芃芃发生了什么,可是如今看见他这幅模样,心中的那点疑惑瞬间被打消掉了。 秦默僵硬住身子,痛苦的看着面前的人,她一身白衣,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将她的身材勾勒,昔日与她欢|好的画面涌入脑海之中,就像是有人拎着一大桶酒往大火中浇去,秦默体内的火燃烧的更旺。 他已经分不清,身上流淌的是湖水还是汗水,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她过来还是不想她过来。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一向自制力强,很少有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趁着理智还没有彻底被抹去,他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恳求,“清扬,不要过来好吗?你先走,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回头去找你……”他现在濒临崩溃的状态。 寻常的春|药只需浸泡在冷水之中一个时辰自能消退,可这芙蓉露药性甚强,他便是跳进来了,也控制不住身体里汹涌澎湃的渴望和需|求,身下胀痛得难受,尤其是公主来了之后,疼痛更甚。 若是旁的女子也就罢了,他大可以逃开,或者干脆自尽。 偏生来的是公主,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就像是饥渴了多日的困兽,骤然之间送来了最美味的猎物,他很想飞奔过去将她拉住,往怀中一按,狠狠的将她吞入腹中,容不得她说半个不字,强势的侵蚀她所有的感官……接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疯了之后她也会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他会狠狠的要了她,不计次数,这样可怕的想法只是一闪现,秦默猛得一拍水面,将头蒙在水里,浸泡了很久之后抬头,咬牙吼道:“不要过来——”他想要了公主,一直都想,可他真的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了她。 这算什么? 拿她当解药吗? 若是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他怕自己与她欢|好会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知道索求的野兽,脑海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欲|望,他怕自己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之下伤害到她。 她那么脆弱,那么柔软的身子,上回他不过是稍微用了点力,放|纵了一点点,她便承受不住了,他真不知道自己发起疯来,她该怎么办。 他希望自己是她的依靠,给她的只有温情,而不是带给她恐惧,让她觉得他极度吓人。 可秦默再怎么不想,她已经过来了。 四目相对。 一个满眼担忧,心疼的看着他,一个眼底一片暗红,带着极致的隐忍。 “她说已经和你行了好事。”冰冷的湖水中,昭华公主身子有些颤抖,她唇角一勾,弯起一个绝美的笑容,“可我不信。” 她缓缓走进一步,“你说过你是我的,你的心是我的,身子也是我的……我这个人一向霸道,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一分也不肯让给他人。” 秦默身子一颤,呼吸乱得不成样子,这些话,他何尝不知。 “我是拿你当夫君的,一直都是。” 昭华公主在离他尚有一步之远时站定,眸光沉沉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秦默,你若是将我当成你的妻,你便过来,你若不是将我看成……” 话还未说完,秦默一掌将她捞起,牢牢的锁在怀中,“你是我的妻。” 简单的五个字落下,秦默一手搂着她的后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一直维持着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秦默抱住她的手越来越紧,好似要将她揉碎在怀中,吻着她的动作也越发的急躁。 接着湖水的浮力,他抱着公主玲珑有致的身子,一边亲吻,一边来到桥下,将她压在岩石上的时候,摸到了身下有些粗燥的石头,他身子一顿,一个转身,自己往岩石上躺去,扶着公主的身子坐在大腿上,一双大手抚摸了上去,有些迫切的除着她的衣裳。 昭华公主附身的时候瞧见了他手背上的伤,被湖水这么一泡,伤口有些腐烂,她心中一痛,拉着他的手覆盖在身前,眸光一转,飞快的检查了一下他的身子,见只有手背上有伤口,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己动手除着衣裳,与他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不似平日里的慢挑细逗,他的动作有些粗鲁野蛮。 一进入就迫不及待了起来,抱着她的腰横冲直撞,只恨不得深深的埋进去。 昭华公主疼痛难忍,低吟一声,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被动的承受着这一切。 他在床第之间一直照顾着她的感受,压抑着自己,如今日这般还真是头一回,昭华公主曾对着他冷峻的面容幻想过,秦默不克制的时候会是怎么样?他放纵自己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 甚至好几回,她还故意勾|引过他,想看看他失去控制是什么模样,可他再激烈的时候都是顾及着她几分。 此刻趴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炙热的身子,整个身子整个心神都被他占据着,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占有和掠夺,昭华公主才知道,原来平日里秦默对她是有多温柔。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准备大婚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次日凌晨。 素衣和天冬来了两回, 见他们没有醒,将吃食放下, 就默默的退了下去。 迷迷茫茫中,昭华公主悠悠转醒, 微微一动,浑身像是被马车来回碾压过一般酸痛着,她不舒服的翻了一个身, 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放大的脸。 浓眉, 长长的睫毛下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眸光逐渐下移,神使鬼差的,昭华公主靠了过去,趴在他胸膛。 在她靠过来的那一刻,身下的人身子一僵,缓缓睁开眸, 落在她身上,闪过一丝柔和。 他其实早就醒了。 看到身旁熟睡的女子,再看到她遍体的痕迹, 昨夜发生的一幕在眼前浮现,他便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眼看着她即将清醒,他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秦默……”闷闷的声音传来。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说, 该怎么处置明芃芃?”昭华公主抬眸, 直视着他, 在瞧见他眼下的红晕时也想到了昨夜的情景,面色也跟着红了几分,被子一拉,将两个人罩住。 知道公主问他此话的含义,秦默转过身,将她搂在怀中,声音低沉,“可否饶她一命?” 他若是怕她生气,大可以与明芃芃撇清关系,说一句“全凭公主作主”,又或者是“她如此做,实在是罪无可恕”,可他到底是开口为她求情了,昭华公主笑了,“为何?你还在意她?” “她如何,是生是死,我都不在意。”秦默摇头,眉眼认真,“明大人于我有恩。” “那就饶过她这回,将她送至明府,如何处置,随她爹。”昭华公主轻轻落下一句,凑上前,吻上他的唇,“秦默,我很开心。” 秦默失笑,正要问她为何,她已经开口,说了出来,“这样也好,明大人于你有恩,恩情总是要报的,我们放过明芃芃,这恩情也就抵消了,日后两不相欠,秦默,你只能和我有瓜葛,你欠着我,我欠着你,永远都不要还清。” “好。”秦默点头,眸光担忧的看着她,“还疼吗?” “恩。”往他怀里躲了躲,她真的浑身都疼,便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将她面上的疲惫瞧在眼中,秦默面上多了几分愧疚,“是我不好,下回,我一定轻点,不会让你疼。” 下回…… 他还想要下回…… 昭华公主脸色微赧,她以前倒是不知,清心寡欲的人骤然禽|兽起来,也是让人无法招架的。 天冬等人得了命令,扭压着明芃芃,将她交到了明大人手中。 瞧见自家女儿如此模样,明大人先是一惊,正要询问,天冬已经将她的所作所为平白的诉说了出来,半点添油加醋都没有。 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她做的这些,已经足够人震惊。 明大人起初不信,在瞧见明芃芃闪躲不安的眼神时,整个人震惊到了。 到底是带兵多年的老统领,明大人面上的愤怒也只闪现了一下就隐退了,再三谢过公主的不杀之恩,待天冬等人走了之后,这才怒气冲冲的连扇了她好几巴掌。 其母躲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我只当你是得了公主的眼,去见她,没想到你竟作出如此混账的事情!”明大人越想越气愤。 “芃芃的心思,难道阿爹不知道?”明芃芃不甘地仰起头,怒视着明大人,“以前阿爹从未阻止过,难道不是和芃芃一样的心思?如今反倒是我的错……” “你……你个不肖女!”明大人颤抖着身子,手指着她,“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皇上下的圣旨你不知道吗?秦默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又是什么身份?他已经是钦定的驸马,将主意打到驸马身上,你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皇家的恩情,你还不知悔改?” 明芃芃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 瞧见她这幅模样,明大人又气又急又恼,到底是亲生的,哪里下的了狠心,派人将她拖下去,让她跪在祠堂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过来了什么时候出来,同时安排婚礼事宜,下个月初八将她嫁出去,早日绝了她那些念头。 一连在醉霄楼休养了几日,昭华公主才动身,陪同秦默秘密前往左相府。 彼时,左相刚刚下朝,闻言,激动的差点打碎了手中的茶杯,待看到英俊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时,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相爷湿润了眼眶,上上下下打量着秦默,从他面上找寻着昔日的痕迹。 他面容冷峻,眉眼处像极了他爹,脸型轮廓比他爹还要坚毅几分,通身的气质冷冽…… 记忆中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左相连连点头,拉着他的手看了无数遍,这才叹息一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一旁的苏暮雪红着眼,“哥哥回来住吗?” 不习惯这样的场景,秦默面上不显,拉着公主的手指微微颤动,“偶尔会回来。”他终究要与公主一起的。 秦默有些不敢去看左相,幼时的记忆早已疏远,面前的人,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中间间隔了这么多年,熟悉是亲情的纽带,让他忍不住鼻子泛酸。 七年前,得知嫡子一家出事的时候,左相像是整个人苍老了十岁,这么多年来一直派人守在奇峰山周围等待着嫡长孙的下落,如今骤然见到,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左相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午膳,自己则带着他们去了客厅。 这还是昭华公主第一次踏进左相府。 看着面前沧桑的老人,她的心也有些动容,主动提出让秦默留在家中多住几日,这是秦默的家,总该让他与家人团聚。 秦默是左相嫡长孙这件事情并未传出去,下人只当公主亲临,准备午膳自然是尽心尽力,饭桌上更是其乐融融,饭后,左相领着他们一同来到祠堂,那里供奉着秦默的爹娘和苏家的列祖列宗。 秦默恭恭敬敬的将香插入香炉之中,扭身跪下正要叩拜之时,一旁的昭华公主一掀裙摆,也跟着跪了下来。 秦默和左相同时一惊。 苏暮雪连忙上前搀她,“公主,这可使不得,快起来……” 圣旨虽下,可她与秦默终究不成大婚,她是金枝玉叶,秦默的爹娘即便是在世,此刻见到她都需行礼,那里当得她如此一跪。 昭华公主却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眸光落在秦默身上,淡然一笑,认真道:“我是他的妻,跪拜公公婆婆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话落,已然动作标准的连叩了三个响头。 瞧见这一幕,左相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眸深了,心中挣扎了片刻,叹息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瞧得清楚,自家孙子看着公主的眼神,分明是情根深种,而公主能这般做,显然也是真心待他的,想到已故的苏贵妃,他心中一时喜,一时忧,叹息不已。 而秦默,看着公主的眼中却是一片温热,眼眶有些泛红,只觉得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秦默认了祖,昭华公主也就不再往佛安寺跑,直接派人将她与秦默的东西全都搬进了左相府,大有常住的架势。 按理说,婚前不可同居,可她是公主,有着绝对的权势,又是低调入住,每日里只待在院子里,院子周围守护的皆是身边的人,外头人瞧不见,也就无人敢说什么。 自她来了之后,安宁郡主和慕容兰心也成了左相府的常客,四个人刚好凑了一桌,没事打打叶子牌,一起玩闹,或吟诗作对,或跟着安宁郡主练武,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去了,一直到离大婚之日还有一个月时,才悄悄的回了宫。 昭华公主大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这是她第二次传出大婚的消息,与上一回不同,这一次,礼部很快就敲定了日期,八月初八,日子真好,宜嫁娶,与此同时,公主府也在紧急地修建之中。 皇宫,左相府皆是忙的焦头烂耳,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脚步生风,为这场盛大的婚事做准备。自朝阳郡主一事之后,皇上虽没有抓着此事抄了李家,可到底收了李家的大部分权利,朝堂之上,接连拔除了很多大臣,提拔了自己的人手进去,李国公直接告老还乡。 当日,在场的大臣颇多,太后便是想为李家求情,也开不了口,更何况,事关公主的安危,她也不能开口,在得知了秦默的真实身份之后,她越发的不喜他,可念及公主非他不嫁,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搬离了皇宫,去了太宸山上,为皇家祈福。 如今,唯一空闲的反而是准新娘昭华公主,苏暮雪和安宁郡主每日里都来陪伴着她,她每日里摆弄花草,与苏暮雪下棋对诗,又打趣安宁郡主一番,偶尔再寻了翠花盘问一翻京中的动向,日子倒是过的悠闲自在。 这日,秦默刚从相府回来,推开门,眸光落在端坐在嫁衣面前,拿着针缝缝补补的公主身上,顿时移不开眸光了。 那绣架上挂着的嫁衣,采取了双面绣法,巧夺天工,做的甚是华丽,上以金线勾勒出龙凤呈祥的图案,样式繁琐复杂,别外的精致迷人,而端坐在前面的女子低垂着头,秀眉如远山青黛,肤如凝脂,唇若桃花,美好的恍若是仙女下凡。 瞧见她认真绣花的模样,秦默呼吸一窒,只觉得这样的她甚是迷人,让他想要靠近,汲取她的芳香,又不敢靠近,怕惊扰到她。 突觉有人过来,昭华公主一个分神,戳破了手指,秦默连忙上前,捧着她的手吹了很久才担忧地瞧着她,“可还疼着?” 昭华公主摇头,抬眸瞪了他一眼,“走路怎么没声音,站在那里吓了我一跳。” 秦默红着脸,没好意思说出自己是看她看入迷了。 他轻咳了几声,转移了话题,“三日后便是我们大婚之日,按照习俗,接下来几日……我不能来看你了。” 眼瞧着昭华公主面色一沉,以为她生气了,他连忙道:“只是三日,很快就过去的,日后,我便一直守着你……” 昭华公主眯着眼看着他,若有所思。 良久,才沉吟道:“这是习俗,自该遵守,今日教习嬷嬷过来,也告诉了我一些应当遵守的习俗。” 秦默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习俗?”他们毕竟年轻,婚礼上很多事情都不太懂,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请教老人,认真的记下每一个需要注意的事情。 昭华公主慢吞吞的走至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黑布包裹,递了过去,见秦默好奇的就要打开,她连忙制止了他的行动,“不可。” 捧着包裹,秦默大致摸了一下,里面好像是……书册? 他抬眸,不解地看着昭华公主。 迎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神,昭华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的淡然,“带回去,等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见秦默面上的神情越发的狐疑,昭华公主又添加了一句,“嬷嬷说了,这个是必须要看的,否则会影响到婚后的夫妻情感。” “有这么严重?”秦默一惊,抱着包裹的手越发的小心,全然将它当成了宝贝,担心自己不懂这些李杰,到时候出错,秦默面色有些严肃,开口道:“我会回去认真看的,这里面的东西,只需要看看就行?是否需要背下?我们大婚的时候,需要将这些带着吗?” 昭华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眸微眯,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不必太过在意,回去看看便好,不需要背下,大婚时带不带来,也随你心意。” 秦默点了点头,将这些记在心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 秦默洗漱完,上了床,自从与公主在一起之后,每夜都是抱着她入眠,骤然独自入睡,他竟有一丝不习惯,想到白日里公主的吩咐,秦默将包裹拿出,里面安静的躺着好几本书册。 他拿出第一本,眸光落在上面,微凝,“秘|戏|图?” 这是什么东西? 他翻开一页,眸光落在上面,这是一段诗词? 秦默认真研读了起来,“……冠缨之际,花须将卸。思心静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乃出朱雀,揽红裈,抬素足……” 读了一遍,没能看懂是何意思。 若说是描写女子,倒也不像,可若说是描写凤凰?也不太像。 他继续往下看着,“……皓齿皦牡丹之唇,珠耳映芙蓉之颊。笼日影於窗前,透花光於簟上,苕苕水柳,摇翠影於莲池;袅袅亭葵,散花光于画幛。莫不适意过多,窈窕婆娑……妆薄衣轻,笑迎欢送。执纨扇而共摇,折花枝而对弄。步砌香阶,登筵乐动。俱澥浴,似池沼之鸳鸯,共寝匡床,如绣阁之鸾凤……” 起初,仍然没懂,但眸光落在澥浴,对弄上,隐约又好像懂了有些,他面色微红,心中暗想,应当不是他想的那般,他翻过一页,第二页上,生动形象,直观大胆的描绘着一男一女,皆未着衣裳,二人……二人…… 一上一下…… 动作很是不羁…… 秦默惊得差点瞎了眼,脸轰的一下红了,这下彻底懂了。 他连忙翻过去,下一页,还是图册,只是上面的男女换了位置,之前是男子在下,如今变成了女子在下。 他眸光不敢停留,又翻看了一页,眼睛又瞎了一次…… 这……这都是什么! 秦默想将书册扔掉,想到昭华公主的交代,他面色又红了几分,虽然怀疑公主是不应该的,他相信这些是教习嬷嬷给的,只是……只是,这个当真是习俗?当真有必须看完的说法?不看完还会影响到日后夫妻的情感? 他内心挣扎了几下,咬了咬牙,继续翻看了下去,在心中劝着自己,只是研习,只是为了与公主的感情…… 他向后翻着,在看到第四页的时候,挑眉,微诧: 咦,还能这样? 再翻看了一页,啊,这样也行? 什么?这又是什么? 秦默:“……”每看到一页,都差点惊掉眼珠子。 这书册上,有不少是纯图册,也有一些,左边是图册,右边写着诸如“清风明月无从觅,且探桃源洞底春”这类的诗词,秦默原先不懂,结合到图片上的画面,慢慢的……不懂,也懂了。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脑海中慌乱不堪,粗粗的看完这一本,就拿起了下一本,“《花营锦阵》?” 这个该不会也是那个什么吧? 秦默喉咙微动,有些不敢打开,可是念及婚后,他的手微颤抖,将书册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懂了,果然,还是这个,只是这个比先前那本还要详细,每一页上都是图形配着文字解说,很是生动形象,描绘的更是细腻非常,也是这时候,秦默才知道自己以前是有多无知。 抚|桃,吹|箫…… 这些词汇,这些画面,这些…… 秦默僵硬着身子,已经全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这么多书册的,等将那些书册看完重新包好之后,他深深的喘着气,抚摸上额头,那里已经沁出一层汗水。 公主今日看他那怪异的眼神,他突然间明白了过来,想到还有三日才能见到公主,秦默突然间觉得这个习俗很是不好。 这一夜,他彻底难眠。 天不亮就爬了起来,一直在后院练了很久的武,又冲了凉水澡,这才冷静了下来。 第二页,上床之后,他本打算直接入睡。 可是一沾到床铺,眸光落在不远处案桌上的书册之后,昭华公主的面容不断的在眼前浮现,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心不由自主的跳动了起来,起身,手摸上了包裹,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些什么,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将包裹藏在一旁的柜子中,上了锁,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到了床上。 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因着一个人辗转反侧,因为想到她就心跳加速,不管看到什么,面前都能晃动着昭华公主的身影。 秦默头一回觉得,他不该去看那些书册。 若是不看,就不会知道那种种,不知道,他也不会去乱想,不乱想,他就能冷静下来。 他这边夜夜难安,皇宫里却是另外的光景。 昭华公主趴在床上,与安宁郡主两个人一起捧着书册看的津津有味。 “阿姐,我如今终于知道了一个道理。”安宁郡主长叹一声。 “什么道理?”看《鸳|鸯|秘|谱》还能看出什么道理。 昭华公主一脸的不信。 “所谓学无止尽,学海无涯,古人诚不欺我!”安宁郡主摇头晃脑,被昭华公主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个死丫头,还未成亲,看这些做什么?出去!” 揉了揉被打疼的脑袋,安宁郡主嘟着嘴,“阿姐你自己不也在看吗?” “本宫明日大婚,你明日也大婚吗?”昭华公主一脸的理所当然。 瞥了她一眼,昭华公主接着问:“我还没问你,你与张澄泓怎么样了?不是说上门提亲吗?后来呢?” 安宁郡主面色微红,“他上门提亲,我爹娘答应了。” “然后呢?” “已经过了小定,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喜欢他?” “不是。”安宁郡主叹息一声,“只是……我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 她看着窗外,眼神有些迷茫,“我是瞧上了他,可也只是有几分喜欢罢了,还没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可是……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太快了,也觉得好像他瞒了我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五十章 双双逃婚 她不知道张澄泓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 还是只是因着那晚喝醉了酒轻薄了她, 无奈之下上门提亲。 自回了京之后, 他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甚至连他爹娘都亲自上了门,一应礼节做的甚是到位, 现在在逍遥山庄的一切都好像是个梦,她分不清, 如今是梦醒了, 还是身在梦中。 昭华公主眯着眼打量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默默的吐出一句话:“你该不会打算逃婚吧。” 逃婚? 安宁郡主先是一愣, 随后眼前一亮,哎呀,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昭华公主:“……”她这是无意中怂恿了她吗? “我所了解的他, 理性,沉稳,并不是一个鲁莽之人, 也并非一个喝醉酒就胡乱作为的人。”打算帮他们一把, 昭华公主慢吞吞道:“不管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我相信都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 是他自己想要做? 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个醉人的吻,安宁郡主面色有些红, 那是他真的想吻她吗? 可是为什么…… 明明先前他看着她眸光那么冷, 那么冰, 可如今,却那么炙热。 安宁郡主想不明白,也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很多事情,总要见到他才能问清楚。 可如今……她连见到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这点遗憾在她出宫的时候瞧见了某人时一下子消散地无影无踪。 他一身白衫,负手而立,晚霞淡淡,在他身后布景。 微风轻拂,树叶飘落,沉静优雅的男子,站成了一道最明亮的风景。 安宁郡主呆呆的站在远处,眸光落在他身上,就再移不开。 一直到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她才回过神。 “好看吗?”他轻声问道。 “啊?”安宁郡主又是一呆,还未反应过来,他跟赶车人说了几句之后,率先掀开车帘坐了进去,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你是自己走回去,还是我抱你进来?” 安宁郡主:“……”光天化日被他抱起,她还有脸活吗? 等她默默的上了马车,他已经坐在车内,拿着一个书册在手中轻翻。 书册? 什么书册? 安宁郡主一愣,眸光落在书名上,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这是昨日从阿姐那处顺过来的不良书册,还没来得及销赃,被她偷偷藏在马车下,他……他是怎么翻出来的? 安宁郡主伸手就要去抢,怎料,他早有察觉,身子微侧,扬起手,躲过了她的攻击,眸光落在她面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竟然看这个?”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书,那上面画着一男一女,相互搂着对方,做着不可描述之事。 安宁郡主在一开始的羞涩,羞耻,尴尬……种种纠结情绪之后,通红着脸,佯装镇定,道:“随意翻旁人的东西是不道德的。” “尚未出阁的女子看这个就道德了吗?”还被未来夫君逮了个正着 ! 安宁郡主硬着头皮狡辩:“不行吗?本郡主这是博览群书……” “博览群书?”念着这两个字,张澄泓面色有些阴沉,一把将她往怀中一带,大手禁锢住她,“你想学这个?” “我……” “你什么?”眸光紧紧锁着她,见她面色涨红,瞪着自己说不出话来,张澄泓想说你若是想学,待大婚之后,我自会教你,却也知道,此话一出,小花猫怕是要被她吓跑了,他那夜喝醉了酒,没能控制得住自己强吻了她,已经吓了她一次,他不想再吓她第二次。 他怕把她吓到了,她如前世那般逃婚就不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抓住她第二次,也怕如前世一般抓住了,他们的命运不变,那他如今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带你去个地方。”张澄泓叹息一声,将她放开,整理了一下被她压皱的衣裳,“日后看些该看的东西,这些……我替你没收了。” 安宁郡主嘟着嘴,眼眸不住往他手上飘,眼看着他将书册一卷,收了起来,不甘心道:“这是我的马车。” 意思是,要去哪里,我说了算。 张澄泓声音带着笑意:“已经事先得到了你爹的应允。” “……”安宁郡主咬着唇,面色有些悲愤,自从他家上门之后,她爹娘俨然将他看成了未来准女婿,尤其是阿娘,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着,张澄泓这孩子文物双全,性格沉稳,又在朝中担任要职,是一个可靠之人,要她珍惜。 可是……再怎么喜欢,也没有婚前让他们单独相处的道理啊。 男女大防呢? 她爹是有多信任他!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张澄泓唇角勾起,“你我已过小定,婚期已定,无须太过拘泥于俗礼。” “可……”安宁郡主低垂下头,“可我们……” 想到阿姐说的话,她咬咬牙,鼓足勇气道:“你若是为那晚负责,大可不必如此,婚姻大事,不比寻常,还是要慎重。” 张澄泓点头,这个确实,只是下一秒,他一下子黑了脸,只因身边的女子继续说出了“心里话”:“只是一个吻罢了,我便当是被鳖鱼碰了一下,不碍事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虽然订了亲又退,对你我皆有影响,可也好过日后的相看两相厌……” “相看两相厌?”张澄泓面上的笑容敛去,唇角紧抿,深深的看着她,安宁郡主一怔,闭上了唇。 他迟迟不曾言语。 久到安宁郡主开始坐立不安时,他才淡淡的瞥过眼,声音很平静,“你原是厌我的?” 安宁郡主的心咯噔一下,“我……”她喜欢他啊,怎么会厌恶…… 只是这话,当着她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若是他不喜欢她呢,那她说出来,岂不是自找死路。她脸皮虽厚,可也是要面子的,她不喜欢自作多情。 张澄泓久久地看着她,良久,垂下眸,“也好。”厌就厌吧,至少,记住他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安宁郡主从他面上看到了一丝落寞,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般安静的与他待在一起,还是这般封闭的小空间,安宁郡主很不习惯,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其实……也不是很厌。” “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也觉得一切都太快了……” 张澄泓眉头一挑,这是她的心里话? 他心情略好,低声道:“你若觉得快,我们可以慢慢来。” 安宁郡主瞪他,“慢慢来,你还请了媒人上门,日子都定了。” 张澄泓一脸的理所当然,“孤男寡女,若是没有名分,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如何慢慢来?”更何况,她迟早都是他的,早点,晚点,又何妨? 他只是怕,他下手晚了,她会被旁人娶了去。 安宁郡主:“……”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力反驳! 马车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安宁郡主一会儿看车外的风景,一会儿看他,良久,磨磨蹭蹭的凑了过去,“你喜欢什么?” 张澄泓本是眯着眼睛考虑事情,闻言,淡漠的眸光一扫,不紧不慢道:“诗词歌赋,赛马,射箭……还有你。” 安宁郡主连连点头,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没能反应过来,“啊?”了一下。 还有你? 还有你? …… 这三个字在大脑中不断的回想,拆开来看,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也听的明白,可是组合在一起,她就迷茫了。 安宁郡主呆呆的看着他,清朗的眉,温润的眼,高挺的鼻,微微弯起的唇,深沉的眸光,端坐在身旁的人,如谪仙一般清润俊朗……心跳顿时不受控制了。 安宁郡主动了动唇,好久,才发出声音,“你……你说什么?” “我说喜欢的……还有你。”她微红的脸颊落入眼底,张澄泓眼中有光芒闪过,“你问这些不就是想了解我?欣怡,真正了解一个人,是用心的,而不是用问的。” 安宁郡主嘟着嘴反驳,“你还不是一样,不了解我。”声音有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气馁。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了解?”张澄泓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那你说啊,你了解我多少?” “我若是了解呢?”张澄泓很认真地问道:“我若是说得出来,你便应允我三个条件可好?” 他们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他从何了解她?这个赌局,她赢定了,安宁郡主微笑迎战,“你若是说不出来,你便应我一个条件,可好?” “成交。” 张澄泓眼角有精光一闪,徐徐道:“你是恭亲王之女,闺名欣怡,芳龄十五,属猴,生辰八字是……” 安宁郡主冷哼一声,“这些是我阿爹告诉你的吧,你能说出我的喜好厌吗?” “这些,你爹不会告诉我。”张澄泓也不恼,轻声道:“……你不爱女红,喜爱练武,喜欢缠着昭华公主,闺中密友是慕容姑娘。” “水果中,你喜欢吃桔子,枇杷和荔枝,主菜爱吃烤鸭,红烧猪蹄,酱肘子,板栗烧鲢鱼,不爱吃素材,尤其讨厌香菜和芹菜。” “……”安宁郡主惊得张大了嘴巴。 张澄泓未挺,缓缓道:“……你不喜欢看书,幼时被你爹逼着练字,偷偷地让身边的侍女代写,被你爹发现后,痛打了好几下,你喜欢和慕容姑娘去听小曲儿,听到感人的会忍不住落泪,听到开心的也会跟着笑,遇到瞧中的角儿也会出手阔气一下……” “你行侠仗义,一心想要闯荡江湖,平日里出门,路见不平一定会拔刀相助,为此,没少被你爹责骂,你喜欢说谎,常常言不由衷,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是细腻,开心了会找人分享,难过了却只会一个人找个地方躲着,默默的流泪,等哭完了,擦掉眼泪才肯出来见人……” ”平日里与你爹谈话,十有**都是假的,你恋床,一到冬天就起不来,总要趴在床上折腾许久才肯起来,那是因为你很怕冷,冬日里手脚都是冰凉的……” …… 安宁郡主眼中有雾气积聚。 “……你练武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因为你知道,只有将自己保护好了,你才有资格保护旁人,你的梦想是能够随心所欲的做自己,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想被世俗束缚,也厌恶那些繁琐的礼节……” 在安宁郡主快要落下泪来时,他终于停顿了下来,眸光深深的看着她,“若是不够,我可以继续说。” “……”怎么也掩饰不住震惊和感动,安宁郡主声音有些颤抖,“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此刻全然相信不是阿爹告诉他的。 因为他说的很多,就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细细一对比,发现自己还真是这样。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用心,而不是用嘴的。”不曾回答她的问题,张澄泓淡淡的落下一句。 声音低沉沙哑,很是悦耳动听。 安宁郡主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喜欢她的? 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因为阿姐,不是因为喝醉了酒,而是,单单的喜欢她这个人? 他喜欢她? 念着这几个字,安宁郡主看起来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耳尖通红,心快要跳出来了,一下一下又一下,感动?开心?喜悦?动容……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她知道他紧紧的盯着自己,根本不敢抬头去看。 马车内气氛一下子暧昧了起来。 一直到下了马车,她才像是找回了一些理智,四处看了看,像是到了荒郊野外,此处山坡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树木参天,她扭头,不解地问道:“这里是何处?” 这是他们前世第一次有交集的地方。 张澄泓低垂着眼,编了个谎言,“无意中发现的地方罢了,跟我来。” 话落,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安宁郡主眸光怔怔地落在两个人牵着的手上,张大公子牵起她的手多么的自然,就好似做过千百遍一样,她想要甩开,可是这个念头一动……他的手宽大温暖,被他这样牵着在山间小路上走着,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安宁郡主突然间不想甩开了。 青山绿草间,两个人并排走着,细碎的阳光透过大树的细缝落下,微暖。 安宁郡主一直盯着脚下,一脚踩一棵草,中途还拔了好几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把玩着,对她的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张澄泓神色平静,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小山坡上,停下,看着山下发呆。 安宁郡主也随着他的眸光望去。 这里杂草丛生,很多都有半人高,人若是躲在里面,只需要屏住呼吸,外头根本不会发现,就算是从这里滚下去,也无事。 从这里滚下去? 安宁郡主一愣,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张澄泓的眉眼却阴沉了下来。 这是他家新建的别院后院的一片荒山,他沿着记忆寻来,这里的一切与梦中前世一模一样,那时,他爹擅作主张,为他订了一门亲事,与安宁郡主的亲事,新房就设在这新建的别院里。 他当时想到安宁郡主就嗤之以鼻,一个刁蛮任性的郡主罢了,他根本不想娶。 于是……他做了生平最大胆的事情,在婚礼当天,他喝了酒,逃婚了,一路跌跌撞撞来到这里,却与一个女子迎面而撞,两个人都走的匆忙,双双摔倒,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她揉着头,恶狠狠的瞪着他,恶人先骂道:“你瞎了吗?没长眼睛啊!” 借着月光,他盯着掉下来的包裹瞧:碎银子,几张银票,数十个金步摇,还有珠宝首饰…… 原来是遇到了女贼,这女贼说不定还是从他家溜出来的。 若是平日,他自是要将她抓起,好好审讯一番,可如今,他急于跑步,便不愿与她多做纠缠。 于是嗤笑一声,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要走。 那人手脚麻利的将包裹重新打包好,气呼呼的跑了过来,再次将他拦截:“喂,你撞了我,不该道歉吗?” 道歉?呵呵,她凭什么? 他当时被她气笑了,正要出声好好教训她一番,突然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隐约听到“昭华公主”,“皇上”等字眼。 声音颇为耳熟,却想不起来是何人的。 他虽喝了酒,走路有些虚浮,反应却很是机敏,当下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将面前的女子往怀中一搂,轻轻往草丛中一滚。 “你做……”那女贼张口就要叫嚷,被他捂住了嘴,“别动,来人了。” 出乎意料的,她当真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躲在草丛中,外头的脚步越来越靠近,晚风将说话声送来,声音断断续续: “我对她,当真无半分儿女私情……” “……我该如何?你总是叫我等,可我们多久不曾见了……” “……已经在部署……不需两年,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 紧接着,就传来了一些不能言语的嗯嗯啊啊的声音。 原来是一对野鸳鸯,还是背着正牌夫人偷情的一对野鸳鸯,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似有收不住的架势,甚至还能听到孟|浪言语。 怀中尚且抱着一位女贼,清清淡淡的女儿香袭来,一垂头,对上她略有些迷茫的眼神,他尴尬了,连忙松开抱紧她的手,她却悄悄的凑了过来,“他们在做什么?” 说着,就要伸头去看。 他无奈,正要拉住他,那边嗯嗯啊啊的一人警觉性颇高,一瞬间察觉到了此处有人,当即放下来人,缓缓向此处走了过来…… “下面是一条河啊。”安宁郡主四处张望了一番,骤然瞪大了双眼,指着下面惊叫道。 张澄泓从回忆中惊醒,瞧见她面上的惊喜之色,唇角勾了勾,“前面便是我家别院,回头叫人将这里搭理一番,建一个温泉,你若是喜欢,可以常来。” “好的。”安宁郡主下意识的应道,待反应过来这一句好的是什么含义之后,面色红了几分。 张澄泓拉着她沿着山路,一边走,一边指着那些地方,说着自己的打算,“你喜欢桂花,以后在这里种上桂花树,用篱笆围住,安一些石凳,带到金秋,我们在树下看书……还有这里,你不是喜欢练武吗?回头派人来将这里种成竹林,我陪你练……你看你还喜欢什么?你爱吃鸡肉,这后山清静,灵气也多,到时候让下人们养上几十只鸡,你想吃的时候,我们就杀一只……” 安宁郡主起先还跟着后面搭话,说一些自己的想法,越到后面,越发现不对劲…… 他这哪里是带她来游玩,这分明是在与她商量日后的院子布置,说的好像日后他们就会常住在这里一般。 安宁郡主狐疑的看了过去,想着自己之前还跟他斗嘴,,如今却被他牵着手在这里闲逛,有些不能适应,干笑了几声,拉开了距离,“张……张……”张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唤他什么。 难道要继续叫他张鳖鱼? 这多不好。 可是叫他张公子,又显得太过生疏,直接叫他张澄泓? 不知为何,她竟然开不了这个口。 “张什么?”低沉的声音响起。 迎着他询问的眸光,安宁郡主咬着唇,随便编了个谎言,扯开话题:“张……张罗的挺好,只是……我们……你无须这样……” 张澄泓眉眼一深,慢吞吞道:“不是欠我三个条件吗?” “恩?”安宁郡主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他该不会说出你嫁给我吧这样的条件吧? 若是这样,她一定会拒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婚 面前的男子身材颀长,面容沉静, 看着她的眸光温暖, “婚期还有两个月, 若是到了大婚前三天, 你还是不愿与我一起……” 他声音一顿,“我的第一个条件是:不要逃婚。不愿嫁, 你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处理, 在不影响到你的情况下退了这门亲事。” 安宁郡主震惊住了,很久之后,才喃喃道:“你……你会怎么处理?”她还真不知道怎样的退婚会影响不到她。 张澄泓唇角勾起,望着她,道:“我去青楼眠上两夜,染上脏|病, 抑或是,将我不能人道的消息传出去便可。” 安宁郡主:“……”他面上的笑容和煦, 眼眸认真, 显然没有开玩笑。 脑海中浮现出他去青楼的情景,想到别的女子与他相拥……突然间, 她心中就很不是滋味,低低地“恩”了一声,便算作答应。 张澄泓牵起唇角, 拉着她一直往前走。 他的手指修长别致, 许是练武的原因, 手掌有老茧,微微粗糙,安宁郡主盯着他的手,想着他立在案前作画的模样,就是这样的一双手,画出那般精妙绝伦的画…… “澄泓。”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安宁郡主一惊,抬头不解地看去,“什么?” “你之前不是张了许久,不知该唤我什么吗?”张澄泓看着她浅笑,“暂时唤我澄泓。” 暂时? 安宁郡主下意识的问道:“那日后呢?” “日后……”张澄泓环手,将她往怀中一带,眯着眼深深的看着她,俯下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他……他要做什么? 安宁郡主面色微红,怔怔地看着他越靠越近,温润的面容上带着霸道却又让人心醉的温柔之色,张澄泓深幽的眸子从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唇上,眼神迷离了起来,越靠越近…… 温热的气息袭来。 安宁郡主本能地闭上眼睛,一扭头,可是过了半饷,预料中的亲吻并没有落下,她微微睁开眼,正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笑容。 她被耍了? 安宁郡主咬牙,怒视了过去,“张鳖鱼你……唔……” 话未说完,唇就被他吻住。 他吻得温柔,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接触了几下,便退了开来,深深的看着她,低声道:“想要我亲你,说一声便好,不必如此恼羞成怒……” 安宁郡主的呼吸一乱,咬牙切齿,正要反击回去,又听的他低声道:“到底该唤我什么,你不知道吗?娘子……” 娘子…… 轻轻的两个字,却如同惊雷一般,震耳欲聋。 娘子,对应的自然就是相公…… 安宁郡主的心彻底乱了。 鸿禧三年,八月初八。 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天光未露,宫里头就忙碌了起来,很多宫女甚至一夜都未曾睡觉,虽然昭华公主说了婚礼不可铺张浪费,可皇上却认为,唯一的妹妹出嫁,不浪费可以,但是绝对不能不隆重。 早在凌晨,就有宫人将长信宫到左相府那一条路上都铺上了大红地毯,宫里更是花团锦簇,各式各样珍奇名贵的花铺在两旁,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条花海。 长信宫彩灯高挂,一片喜庆之色。 昭华公主一大早就被素衣从被窝中拖起来了,她这几日心潮起伏不定,夜里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此刻被拉起来,她眯着朦胧的睡眼,靠在浴桶里,头一点又一点,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样,让伺候着的宫女们皆抿嘴偷笑。 素衣往浴桶里洒着刚摘的花瓣,屋子里熏着香,眼看着都快要洗完了,公主还没有睡醒的迹象,素衣连忙将她唤醒,拉着她坐到梳妆镜前,为她绞头发。 待一群丫鬟围上前,在替她穿上嫁衣之后,数位丫鬟迎了上来,胭脂水粉,金色簪花,花钿配饰一应往她身上招呼,萧诗安手拿苹果面带桃红的做在那里,任由丫鬟们忙活,待收拾好后,她站了起身。 此时,女宾早已经到了,各家女眷皆带来了添妆,太后昨日就回宫了,此刻坐在大堂之上,下方,一边坐着恭亲王妃,安宁郡主,各家女眷,另一边,则坐着皇后,贵妃等后宫妃子,这般喜庆的日子,一时之间,倒是其乐融融。 下方,恭亲王妃瞧见太后的神情,见她面色红晕,并无不悦的迹象,忐忑不安的心微微放了下来,还好,她终究念及着血缘关系回来了,否则,公主大婚,太后却不在,岂不是平白的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待里屋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众女眷才簇拥着太后走了进去。 此时公主已经穿好了嫁衣,画好了精致的妆容。 瞧见太后等人来了,昭华公主连忙起身,众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各自退了下去,屋子里只余太后,恭亲王妃,皇后,安宁郡主等人。 昭华公主一身云锦描金五彩花草纹样天香绢直领对襟蜀纱嫁衣,外罩着极轻薄的上好绯色轻纱,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有致得腰身,上面挂着一个绣双喜纹杭缎香囊,逶迤拖地的大红色撒花凤凰纹丝缎裙,走动间,妖冶的裙摆翩跹,好似大片的曼珠沙华,当真是美轮美奂。 有夫人称赞道:“三千粉黛无颜色,回头一笑百媚生,公主可真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阿姐今日真漂亮。”安宁郡主瞪着大眼睛,围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手伸出,刚要摸摸那嫁衣,就被恭亲王妃一把拎了回去,“你个皮猴儿,那嫁衣是能摸的吗?” 安宁郡主嘟着嘴,“人家瞧着好看嘛……” 太后站在那里,深深的看着昭华公主,嫁衣极为合身,华贵而不失灵气,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是瞧见了天上的仙女,这是她们母女两个自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第一次见面。 昭华公主率先俯下身,恭敬地唤了一声“母后……”,就不曾再言语。 依稀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屋子内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恭亲王妃眼眸一转,笑着打诨:“瞧这,活脱脱一个从画儿上走出来的妙人儿,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 “可不。”皇后在一旁抿嘴一笑,“这新娘子,自然是最美的。” 太后沉静的看了公主许久,走上前,从妆台上拿起凤凰于飞样式的金步摇,为公主插上,看着出落的清丽绝尘的姑娘,到底是红了眼睛,拉着她的手,唇角蠕动了好几下,这才缓缓道:“出嫁了,日后便好好过日子吧。” 说着,拍了拍她的手,不再看她,扭身向外走去,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一滴泪水从眼角落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昭华公主安静的站在原处,看着她远走的背景,抚摸上发鬓上的金步摇,心中酸楚,眼眶也有些湿润,恭亲王妃见此,连忙推了身边的安宁郡主一把。 妆容都画好了,新郎马上就要到了,今日可是大婚的日子,新娘子怎能哭泣呢。 安宁郡主也是机灵,连忙凑了上前,拉着昭华公主说笑打趣,不一会儿,就哄得昭华公主露出笑容。 等到秦默前来迎亲的时候,昭华公主已经在众小姐的陪同之下端坐在房中,听到外头的礼炮声,一颗心悬了起来,不知外头会如何刁难于他。 秦默一向冷漠,还真不知他是否能招架得住。 外头,秦默一身红衣,那妖冶大红色将他平日里的清冷遮掩,为他英俊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喜庆之色,第一个关卡是发红包,这一个,轻松的过了。 第二个关卡,要秦默连做八十八个俯卧撑,才能放行,这一点,对于寻常男子来说,确实有些难度,可是对于平日里勤奋练武,一日都不曾懈怠的秦默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面不改色,甚至连粗气都不曾喘一下,一连做了九十九个才起身,引来围观的众公子哥的称赞和羡慕。 第三个关卡,是安宁郡主提出的,要求秦默在七步以内作出催妆诗。 昭华公主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若是叫他旁的,她倒不担心,可是这诗词上,她还真没见过秦默作诗。 当着众人的面,他若是做不出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想到此,昭华公主扭头,瞪了安宁郡主一眼,后者嘻嘻一笑,“阿姐你不懂,我阿娘说了,这男人啊,若是有可以欺负他的时候,那便是结婚当日了,所以你想让他做什么,现在就赶紧提出来吧。” 昭华公主唇角抽了几抽,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秦默跟旁人可不同,她相信不管何时,他对她都不会改变。 外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秦默低低地声音传来,安宁郡主等人连忙凑到门边,在听完他的催妆诗后连连拍手称赞。 昭华公主端坐在床上,她身为新娘,哪里好意思跟她们一样凑到门边,只隐约听到“妆台”,“画眉”等字眼,还未反应过来,外头就已经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她连忙抓着安宁郡主询问,“到底是什么诗?” 安宁郡主打趣地瞧着她,“阿姐将才还在怪我欺负秦驸马爷,怎么这会儿,自己就急了。” “你个死丫头,当真不肯说?” …… “吉时到——”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唤声。 素衣连忙拿起红盖头为她顶上,又拿了红苹果放在她手心,素衣和天冬一人一边,搀扶着昭华公主缓缓向外走去。 昭华公主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握着苹果,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尖上,想到心心念念的人等在外头,心快要跳出来了。 秦默站在外头,早已经等的心急,瞧见了款款而来的人,目光落了过去就移不开了,没来之前,他在心里头幻想过公主为他披上嫁衣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心潮澎湃,可此刻,看着那红衣如火,步步生莲的女子,他的心却彻底安定了下来。 眼中,其他所有人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渐渐模糊起来,眼中就只剩下那绝丽的身影,他双拳紧握,只恨不得飞过去将她搂到怀中,这短短的十几步,实在是太过漫长。 昭华公主紧张的手心全都是汗水,一出门,就感觉到一个灼热的眸光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将盖头穿透。她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云端,若不是天冬和素衣在一旁搀扶着她,她真怕自己没力气摔倒下去。 一直到自己被交到了秦默手中,宽大的手将她搂住,昭华公主一下子抓紧了他同样微湿的手心。 “一切有我。”温柔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昭华公主微微定下心,被他牵着,一同去拜见太后,皇上,这才坐着轿子摇摇晃晃的向着左相府行去。 左相府此刻也是张灯结彩,热闹一片,就近的好几条街都挂满了红灯彩绸,大红地毯铺满了一条街,朝中七品以上的大臣全都携带家属前来祝贺,一眼望去全是喜庆的大红色,喜宴桌摆满了几个院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今日迎亲,除了与秦默交好的京中贵公子,他昔日的部下皆赶了过来,一色的高头大马,皆是相貌堂堂的男儿,彩车红帐,马蹄踏踏,沿路红毯,礼炮轰鸣,身后跟着的嫁妆车,皇家的华盖仪仗,整个队伍前后足足蜿蜒了好几条街道,甚是浩荡壮观,引得百姓们纷纷围观,沿路的祝福声不断。 昭华公主坐在轿子里,不曾瞧见秦默的神情,也不知道他今日唇角一直弯着,笑的次数比他之前二十年笑的次数加起来都要多,这一幕,引得羽林军众人连连惊叫不止,都怀疑自己瞧错了人,这笑容灿烂,满面春风的哪里是昔日冷面的统领…… 一直到了左相府,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昭华公主到底是红了脸颊,一双宽大的手伸来将她牵在手中,昭华公主隐藏在喜帕下的面容又红了几分。 在秦默的陪伴下,两个人越过火盆,跨了马鞍,再过了门槛,最后去了高堂,隔着喜帕,感觉到无数双视线射来,她手心微微出汗,牵着秦默的手紧紧地捏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昭华公主的心高高的提起,在拜下去的时候,又重重地落下,这一拜,从此携手与共,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礼成之后,洞房中。 秦默拿起秤杆,轻轻的挑起红盖头,顿时,屋子里明亮了几分。 面前的公主容貌清丽绝俗,眉目如画,一双春水般的眼眸流转,小巧的嘴唇上染着朱红色,可谓是色若春晓之花,芙蓉面寒,头顶着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凤凰纹头面,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挂珠茶花青玉凤冠,大红色的喜帕卡在头上,喜帕下方缀着金镂孔翟纹霞帔坠子和数十粒大小相同的南海珍珠,衬得其容貌更俏三分,雍容华贵。 她的面容在大红色的陪衬下比鲜花还要娇艳三分,秦默一直都知道公主月貌花容,倾城倾国,事实上,在他眼中,公主便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却没想到,她穿上大红色的嫁衣,美的这般让人心惊动魄。 想到她的美只为他一人绽放,秦默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一颤,竟一下子看痴了。 昭华公主被他灼灼的眸光瞧得红了脸,又见他俊美朗目,气宇轩昂,比平日里更加英俊,心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了起来。 二人不过短短三日未见,却好像隔了很多年。 这般深深的凝视着对方,眸光缠绵,竟双双痴了,周围伺候着的侍女皆掩面偷笑,一直到陈嬷嬷轻笑一声,端着合卺酒过来,二人才像是回过神来,红着脸喝下交杯酒。 门外响起催促声: “秦大哥默不是瞧见了新娘子移不开眼了,咱们还在这里等着你来敬酒呢!”这声音,听上去倒像是李文强的。 在他之后,不少人跟着叫嚷了起来。 “这洞房花烛再要紧,也要等喝完了喜酒再入啊,咱们大老远的赶来,没道理让我们干等着啊!”这是吴子虚的声音。 “就是,秦大哥你再不出来,咱们就进去将你拉走!” …… 秦默面色微红,正要说话,外头又响起了叫嚷声。 “秦统领这会儿瞧见了公主,哪里舍得出来,依我看啊,直接进去将他拖出来便是。” 听出这是马刺的声音,秦默无奈扶额,怎么把这个惹祸精给忘记了。 “对啊,大统领还是快出来吧,莫要我们真的冲进去将你扛走!” “对对对,今日不醉不归!” …… 这些是羽林军的兄弟。 若不是碍于新娘公主的身份,他们怕是早就冲进来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外面高喊个不停,秦默脚步像是生了根,坐在公主身边,有些不愿走。 他此刻,只想与她单独相处。 “你快去吧,莫要让他们久等了。”昭华公主红着脸,推了推他,“我这里有素衣和天冬陪着,无碍。” 秦默拧着眉头,不放心的瞧着她,靠近一步,在她耳畔道:“若是饿了,便先吃些东西。” “恩。” “我会尽快回来。”秦默起身,又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这才踏步离去。 刚一开门,人就被外头的弟兄们给拖走了。 自他走后,屋内的夫人小姐们说了一些喜庆话也纷纷退了出去,往往婚礼当天,新娘子是最累的一个,她们走了,新娘子才能歇上一歇。 屋子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素衣上前为公主将沉重的凤凰头饰取了下来,换了衣裳,又端了一些糕点上前,伺候着公主吃了些垫垫肚子,知道公主的脾气,她将一切准备好之后,捧了一堆书册放在床柜上,便安静的退了下去。 案桌上,高高的对红烛缓缓的燃烧着, 昭华公主坐在床上,随手取了一本书翻看了两页,实在是看不进去,便抱着书打量着婚房,纷乱的心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梦,一个很不真实的梦。 便是到了现在,坐在床上,她都觉得整个人虚虚浮浮,不够真实。 她嫁给秦默了。 她竟然嫁给秦默了! 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浮现。 昭华公主唇角勾起,第一次见到他,七年前,在那荒僻的地方,他满身狼狈地靠在破庙墙角,纵是被人欺负狠了也不还手,像是木头一般杵在那里,整个人都没有生气,她与安宁郡主不同,她并不好管闲事。 可当时,她就那样走过去了,替他解了围,将他拉到身边。 在她回来之后。 整齐的羽林军中,一眼看见了他。 他面容冷峻,一双冰冷的眸光无风无波,瞧着她甚至淡漠,可是拳头,却是紧紧的捏着,分明是在意她的。 她当时用苦肉计将他留在身边,强势的拴住他。 他挣扎,彷徨,不知所措,可到底对她心软了,为了她,一次又一次违背原则。 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爱上他,依赖的成分居多,靠近他只是因为他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只是想要他陪在身边,哪怕只是安静的抱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她也会觉得踏实。 就从那时候,她开始专注他,想要了解这个愿意用命去守护她的人。 他看上去冰冷,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 她眉头一蹙,他都会心疼一下,她冷了,疼了,伤了……他比她更难受。 除了哥哥以外,从未有人这般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着爱着,就好像她是他生命中的全部,她第一次体会到真正被人爱着的感觉。 也才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多么的美好。 想到他,唇角就忍不住上扬,心里暖暖的,都是感动。 看见他,就会觉得开心,会忍不住跟他分享自己的种种想法。 牵着他的手,就不舍得放下,靠在他怀中,就舍不得离开,只恨不得与他长厢厮守,日日夜夜都不分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夜七次 因着是公主的婚礼, 那些人见天色已晚, 便不再纠缠秦默, 放了他一马。 虽是放过了他, 可他到底是醉了, 脚步踉跄往婚房走去。 自他走后, 路嘉拍了拍靠在一旁眯着眼, 似是喝醉了的某人,“延哥走,咱们换一个地方接着喝。” 李文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都这样了, 你们还要喝?” “开心嘛!”路嘉打着哈哈, 扶着谢绍延就往外走,“你们先回去吧,我带着延哥先走。” 路嘉一路将谢绍延送到府上,一直将他交到了小厮手中, 担忧地看着他,“延哥你……要不我留下, 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我没事,你回去吧。”摆了摆手, 谢绍延整个人靠在小厮上, 脚步虚浮, 像是彻底喝醉了。 可一整天都默默关注着他的路嘉却知道, 不过四坛酒, 他怎么可能喝醉了。 整整一天, 他一直在笑,笑容得体,话语轻松,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他的眼,平时日总是玩世不恭的眼像是结了冰,里面没有半分暖意,冷的叫人心也跟着冰凉了。 他一面不舍得他这般折磨自己,一面,又希望他能彻底伤了之后想明白。 路嘉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地走远,他在谢府门口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双腿都麻了,这才扭头,吩咐小厮,“走,去南风馆。” “公子不回去了?”小厮一惊。 路嘉瞪了他一眼,小厮连忙闭上了嘴巴。 谢绍延自进了后院,便推开了搀扶着的小厮,“给爷拿酒来!” 冷冷的一句话吐出,他缓缓向后山走去。 月如钩,寒风萧萧,竹林中一片寂静,只余风吹落叶的唰唰声。 谢绍延一个人靠在竹林内,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可如今,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那红火的身影又一次在面前闪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是她与他的幸福,与他无关。 她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吗? 所以,现在在愁什么? 谢绍延猛得一仰头,嘴一张,提起酒壶,就往口中灌了起来,上好的女儿红,入口芳香,柔润细腻,醇馥幽郁,喝进腹,却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涩,辣得他眼角发涨,发红。 他看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唇角一勾,苍凉的笑了起来,晶莹的泪水落下。 就像是患了一场疾病,初时只是心中不大舒坦,却也未曾放在心上,他拖着,等着,冷眼旁观着,也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在意,他只是觉得好玩,只是图个乐子,毕竟疾病少有,太过难得……久而久之,疾病越来越严重,从肌肤到血液,等到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深入骨髓。 他如今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痛,真的可以疼到无法呼吸,也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一天。 他盼着她好,盼着她能幸福,也知道给她幸福的那个人,不会是他,他以为自己能接受,如今才知道,是他看轻了自己,也看错了自己的心。 脚边堆积的酒坛越来越多。 谢绍延一直喝得酩酊大醉,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酒坛,踉跄着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身形一动,舞了起来。 那树枝在他的手上,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犹如最锋利的宝剑,如游龙一般在他的通身游走,一招一式都带着骇人的煞气,带起衣袂翩跹,在月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借着酒劲,放肆在竹林中飞跃,加快着步伐,轻功运起,在竹林之中飞跃游走,脚尖轻点竹竿,借力而上,又窜到另一根竹枝上,手中的枝条如破风随着招式游走,时而轻如飞燕,点地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缤纷。 寒风簌簌,他心中却像是燃烧起了团团的烈火,浑身如同被火烧一般,直烧得他头脑晕涨,谢绍延刻意加快了速度,像是在发泄心中的苦闷一般,招式越来越猛烈。 月光下舞动的身影,白衣翩翩,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也不知舞了多久,到了最后,他身形不稳,倒在了地上,抓着酒坛又灌了起来,酒入愁肠,化成点点相思泪。 谢绍延红着眼,将酒坛往地上一砸,手扶着竹竿,放声大哭。 婚房内。 秦默冲了凉水澡,去掉了酒味才过来,昭华公主穿着大红色的中衣,一个人安静的靠着床而坐,静静的翻看着书册,听到声音,她扭头看了过来,朱唇轻勾,“回来了?” 平淡的三个字,就像是等待着夫君归来的妻子,恍惚间,秦默的心微微一动,升起了岁月静好之感,他缓缓走了过来,俯身打量着她,眸光认真。 月色迷离,万籁俱静。 “好看吗?”昭华公主放下书册,挑眉,笑着看他。 “好看。”秦默脱下外裳,上床之后拉着昭华公主的手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红绡帐底,爱人入怀,秦默低垂着头,吻上她,“你哪里都好看。”许是有些醉的原因,他眼神迷离,带着几分琉璃之色。 昭华公主却皱了皱鼻子,“好浓的酒味,你到底喝了多少?” “是不是熏到你了?”秦默身子一动,“我再去清洗一下。” 还未起身,就被她按住,“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 被她这么一压,清淡的女儿香入鼻,秦默眼眸一转,瞧见了她宽松衣裳下玲珑有致的身子,直勾得他眼眸深邃,喉咙一动,起了反应,他无奈叹息,抚摸上她的小脑袋,“你可还受得了?” 他问的是身上的酒味,昭华公主却风情万种的笑了起来,手指点上他的唇,故意扭曲他的话音,“我能不能受得了,你不是最清楚吗?” 秦默:“……” 他身子一转,将她压在身下,整个人贴了上去,大手一扯,将她的衣裳褪去,声音沉哑,“夫人说的是以前,至于现在能不能受得了,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夫君想如何试?”昭华公主眸光水波潋滟,“那几本册子,夫君不是都瞧过吗?可有你喜欢的?” 秦默:“……”和昭华公主比口才,他必输无疑。 若不是今日喝醉了酒,酒壮人胆,他怕是连那句调戏的话都说不出来。 昭华公主却一脸激动,跃跃欲试:“我瞧着貂蝉拜月,西施浣纱,吟猿抱树……这几个都不错。” 秦默:“……” “要不然,我们一个一个的试?还有那个竹林吹|箫也不错,夫君要不是试试?我昨日专程看了许久,听闻……” 秦默一下子从脸红到耳尖,连忙垂首,为了堵住了她的话,吻住了她的唇,岂料这一吻,顿时将他压抑很久的旖|旎心思都勾了出来,图册上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他其实……也是想试的,刚一进入,就被她的美好冲昏了头。 两个人都比较热情,秦默也没了平日里的温柔前奏,每一次都足够用力,待两个人都酣畅淋漓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抱着她去了屋子后头的浴房。 将她轻轻的放入浴池里,秦默身子一动,撩起掺杂着花瓣的水,为她清洗了起来,初时尚能忍耐几分,等洗到其他地方的时候,两个人凝视着对方,呼吸都有些乱。 昭华公主面颊绯红,身上带着刚刚欢|好过后的印迹,格外的刺目,她红着脸,“你这是清洗吗?” 秦默深深的看着她,手下动作未停,声音低沉沙哑,字字诱|人:“总要清洗干净才行。” 昭华公主一口咬上他的肩,无力承受着,到最后受不了,红着脸,“士别三日,果真让人刮目相看。” “都是娘子调|教的好。”再次挤进去的时候,秦默吻上她的耳垂…… 谢绍延大醉了一场,次日倒是醒的早,更是比谁都要清醒,一早就催人去叫上路嘉,李文强还有吴子虚等人去京郊的野外打猎。 司马成玉尚未完全清醒,揉着朦胧的睡眼,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脸哀怨,“延哥真是好雅兴,这下着雨,还要去郊外,再说了,这打猎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秦大哥,要不然咱们改天叫上秦大哥一同去?” 谢绍延眯着眼睛,不曾说话。 路嘉一巴掌拍了过去,“你个缺心眼的,人家秦大哥昨日大婚,最近几日自然是要陪在公主身边,怎么可能跟我们一起去打猎?” 司马成玉揉了揉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柳烟捂着嘴轻笑道:“公子莫着急,日后也不是没机会,回头再约秦大哥出来也不迟。” 一群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浩浩荡荡的向着京郊驶去。 左相府。 昭华公主一直到中午才悠悠转醒,身边已经没了人影。 她眉头一蹙,正要询问,素衣和天冬却捧着水盆走了进来,瞧见公主醒了,她们二人抿嘴一笑,笑容甚是暧|昧。 “秦默呢?”在素衣的服侍下穿了衣裳,昭华公主随口问道,秦默每日早晨都会练武,此刻,怕是在看书。 “驸马爷在何处,在做什么,公主去瞧了便知。”想到瞧见的情景,素衣抿嘴又是一笑。 昭华公主狐疑的看着她们,有些不解。 等她洗漱完毕随着素衣走过去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 小厨房内,白烟弥漫。 在一片狼藉中,身上一片白一片黑的某人轻咳了好几声,一抹脸,顿时,面上又多了一道白色。 昭华公主“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听到声音,他身子一僵,不敢回头。 昭华公主走过去一看,他身上都是白粉,桌上,一团白色的东西凝聚在那里,旁边的小碗里盛放着清水,她拧着眉头,“秦默,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默低垂着头,手上无意识的揉着面团,“听说你爱吃月牙馄饨,我……我想给你做……” 月牙馄饨? 看着桌上那一坨,昭华公主唇角抽了抽,扭头问道:“月牙馄饨怎么做?” 素衣笑道:“驸马爷做的倒也没错,这月牙馄饨,要先做面团,再做馅儿,然后将馅儿包进面皮里面。”秦默在第一关就被难住了。 他在这里做了很多回,面团不是太软了就是太硬了,忙活到现在,都不曾做出来。 “怎么突然想做这个?”昭华公主心情甚好。 秦默:“……你说过,想吃我做的饭。”他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做,正在学。” “……”看着他面上认真的表情,昭华公主很想笑,抿嘴忍住了,屏退了围观的下人,只留下素衣和天冬打下手,昭华公主一撸袖管,“我陪你一起做吧。” 有昭华公主的加入,这月牙馄饨,彻底做不成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身上都是面粉,到了最后,直接发展成了面粉大赛,昭华公主以一对三,不停的拿着面粉往秦默,素衣和天冬身上扔去。 起初,素衣和天冬不敢还手,后来渐渐胆子打了起来,也拿着面粉往公主身上扔去,只是分量很少,生怕伤到她,而秦默,则安静的站在远处,微笑的看着她,便是被她砸了也不还手。 昭华公主玩了一会儿,有些饿了,便推着秦默出去,非说这顿饭自己来做,让他去前院等着,秦默不肯,被她给瞪走了。 自她一走,昭华公主收起面上的笑容,一扭头,对着素衣招手,“有什么做起来方便又好吃的?” 素衣轻笑,道:“公主爱吃的青菜油炸面做起来方便,这里有现成的面团,只需要切成一条一条的,将青菜洗干净混合着油炸在锅里炒一炒,在放入面里就可以吃了。” 昭华公主拧着眉头,“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 她想了想,沉声问道:“有没有那种做起来很简单,但是看上去又很复杂,可是有很好吃的东西?” 素衣:“……” 等到所有的菜都端上来的时候,秦默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到了。 水晶汤包,姜汁鱼片,明珠豆腐,稀珍黑米粥,红豆糯米圆子,红烧芦花鸡…… 昭华公主咬着唇,露出来的手上还挂着伤,看着秦默,面上带着期待,害羞种种神情,低声道:“我第一次做,手艺不太好,可能……做得不好吃,秦默,你会不会嫌弃我?” 他身子狠狠一震,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他唇角蠕动了几下,声音有些沙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捧着公主的手,“还疼吗?” “有你疼着,就不疼了。”昭华公主一脸的贤妻良母样。 一旁的素衣低垂着头,肩膀一抖一抖,那伤口,明明是公主在一旁闲着无聊,非要去抓芦花鸡,差点被抓伤留下的摩擦痕迹。 昭华公主亲自盛了一碗红豆糯米圆子汤放在秦默面前,面上难得的温柔,柔声道:“你先尝尝。” 秦默定定地看着碗里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汤圆,跟外头圆润的圆子比起来,确实不够精致好看,可这是公主做的,这是她亲自为她做的圆子……她金枝玉叶,却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何德何能…… 他不禁扭头看向她的手,原本修长洁白的手裹上了一层纱布,心中又酸又涩又甜,喉咙动了动,良久,缓缓的舀了一勺,放在了嘴里…… 清甜可口,甜而不腻,很是可口! 秦默的心又是一震,抬眸,对上昭华公主期待的眼神。 “好吃吗?” “恩。” “秦默,你不必为了哄我开心,而故意骗我。”昭华公主咬着唇。 “真的很好吃。”秦默重复了一遍,也为她盛了一碗,“你尝尝。”本来以为会很难吃,没想到,竟然如此可口,想到这是公主亲自为他做的,秦默突然觉得碗里的糯米团子很是贵重,贵重的他每吃一口都要心疼一下。 一旁的素衣和天冬对视了一眼,双双:“……” 这红豆糯米圆子是公主做的不错,可是红豆馅儿是素衣做的,糯米是天冬负责蒸的,甚至连捏圆子也是她们动手做的,公主只不过是站在一旁,将她们捏的圆圆滚滚的团子揉搓丑了而已,这红豆糯米圆子就变成了她做的。 还有那酱汁鱼片,公主特意吩咐她们切的长短不一,她只是负责舀了水倒进锅里罢了,其他的都是素衣做的,至于那红烧芦花鸡,昭华公主也只是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从头至尾围观了一下,一边围观还一边乱指挥,先是嫌弃她们切的太好,容易露出破绽,再然后,命令她们一定要做的好吃,可是也不能太好吃…… 那边,秦默尝了所有的菜,连连震惊。 昭华公主一脸的羞涩,甚至还谦虚的说:“许是因为带了几分爱意在里头,才做的如此好吃,可惜,没有御膳房做的美味,人家不会做菜,默默,你可不能嫌弃人家……” 秦默自是感动的无以复加,连忙道日后再不肯她做菜,这些活儿,让他来做。 能吃到公主亲自做的菜,他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素衣:“……” 天冬:“……” 两个人叹息一声,看着在驸马爷面前装模作样的昭华公主,心中同时流下泪水。 什么叫做无耻! 什么叫做脸皮厚! 什么叫做阴险狡诈! 一顿自己全程围观的饭,就将驸马爷的心抓的更紧了。 她们家公主的腹黑程度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程度。 事后,趁着秦默不在,素衣偷偷的询问公主为何要“亲自”做饭给驸马爷吃。 驸马爷对她一心一意,她完全不必如此行事。 昭华公主一脸坦然加自豪:“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叫:欲先抓住男子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这叫兵不厌诈,素衣,日后你寻了夫君,跟本宫学着点。” 素衣:“……”公主文韬武略,令人仰慕。 婚后的日子与以往没什么两样。 昭华公主继续每日呆在院子里,偶尔寻了安宁郡主和慕容兰心下棋,打叶子牌,或者去宫中看看皇上,每每入宫皆趁着秦默不在的时候,似是与皇上密谋着什么,同时密切关注着严府。 可是严如是却好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曾有任何动作。 天气越来越热,昭华公主住不惯左相府,又搬到了佛安寺后山的皇家别院,山上清静,夏日里也很是凉快。 这日,秦默被京中那几个纨绔子弟拉出去赛马了,昭华公主慢吞吞的往山上爬着,身后跟着翠花,天冬和安宁郡主。 “京城里头还是很安静?”她随手摘了一朵花儿在手中把玩着,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着。 “……自皇上出手收拾了几个贪官,惩戒了几个污吏之后,各家都很安静,李家门下不少门客皆离去了,以往走动频繁的几位大臣都不再登门造访,前几日朝中提出的几件大事,都无人反驳。” “谢绍延如何了?” “他前日拉着吴子虚,路嘉去了司马家,不到半个时辰,三个人一同去了青楼,点了四个头牌,在哪里休憩了三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司马成玉倒是衣裳干净,谢绍延和吴子虚,路嘉都是衣裳不整,听闻……”翠花抬眸瞧了昭华公主一眼,见她专心的看着手中的花不曾言语,接着道:“听闻谢绍延最近颇为孟|浪,时常前半夜寻了这家的头牌,下半夜就换了另一家头牌,最多的时候,一夜寻了七位女子,外头还给他起了外号叫‘一夜七次郎’。” 第一百五十三章 消失的村民 安宁郡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一夜七次?他也不怕……” 话未说完,被昭华公主狠狠一瞪,她连忙止住了笑。 昭华公主瞥了翠花一眼, 面上没有任何神情, “你接着说。” “是。更放|浪的是, 他曾一次寻了三位女子,此时传到了谢大人的耳中,谢大人亲自找到青楼,要抓他回去, 被谢绍延顶了回去,二人就在青楼门口闹了起来, 谢大人气急败坏, 指着他骂他有辱家门,说他再这样下去, 便连妻子都娶不到了。” “啊,这件事情我知道。”安宁郡主又一次打断了翠花的话,“当时,谢绍延站在大街上,对着他爹冷笑, 还说自己就是娶不到妻子又如何?他也不喜欢女子……”当时的情景让所有人都大开眼见。 谁也没能想到向来温润, 跟谁都交好的谢公子竟然有如此一面。 实在是匪夷所思。 “阿姐,你说这人有意思, 说自己不喜欢女人, 可又夜夜笙歌, 他会不会有龙阳之好啊?”安宁郡主猜测道。 “无中生有的事情,莫要乱嚼舌根,毁人清誉。”白了她一眼,昭华公主提步向外走去,想着谢绍延的改变,心中有些乱。 父皇说过,看事看根本,看人看心,谢绍延是什么样的人,她并不了解,可他绝对不是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放浪形骸的草包,他胸有大志,观察敏锐,做事很有分寸,甚至多次出手助她,如今他这般反常是为何? 她还真琢磨不透。 “不说他们了,京城里头可有什么有趣稀奇的事情,说出来听听。”昭华公主想了半天,没能琢磨明白,也就将此事暂时搁下。 “倒是有一件奇闻。”翠花音调平平,面无起伏,跟随了公主几个月,她已经摸清了公主的脾气,专挑重点说,“公主可知京城往北,在靠近齐郡一带有一个蓬南岭。” 蓬南岭? 不太了解,昭华公主扭头看着她,“那处发生了什么?强盗抢劫?” “那里闹鬼。” 昭华公主眉头一挑,来了兴致,“怎么闹的,说说看。” “据说好几个月前就开始闹鬼,当地人不信,有壮士进去过几次,后来就再也不曾出来过。” “既然不曾出来过,如何知道里头在闹鬼?”昭华公主抓住了关键。 “前一阵子有一个养马人,走丢了一匹马,寻了过去,结果发现里头有很多鬼脸人,他吓得跑了出来,对外说那里是地狱的入口,有鬼兵在把守,谁若是不小心进去了,必死无疑。” 安宁郡主捂着嘴惊叫道:“地狱的入口?此话当真?” “传言如此,至于是不是真的,婢子也不知晓。”翠花答道。 “这倒是有意思。”昭华公主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随手摘了一棵草在手中无意识的把玩着,问道:“知道那个养马人身份吗?” “知道,是齐郡汝城南边的,名叫周世仁,从那次以后,他就再也不曾去过蓬南岭。” 昭华公主沉吟了片刻,一挥手,让她退了下去,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看着天边的云彩,唇角勾起,瞥了一眼一旁吓得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安宁郡主,“有没有兴趣陪我去抓鬼?” 抓……抓鬼? 安宁郡主面色更惨白了,连连摇头,“阿姐你快饶了我吧,你知道的,我最怕鬼了。” “鬼都是人设想出来的。”无奈的一瘪嘴,昭华公主问道:“你既说你怕鬼,那你见过鬼没有?” 安宁郡主摇了摇头,“……没有。”她若是真的见过鬼,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陪阿姐说话?早就被鬼勾到阴曹地府了。 昭华公主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她这个观念,“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阿姐你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没有鬼。” “我自然知晓。”昭华公主的眼神漫不经心的从她身上扫过,眯着眼睛思索了半饷,低声道:“所有的鬼,都只是出来吓人,从未听说过被鬼害死的,你可知为何?” 安宁郡主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跟在身后的天冬和素衣也是一脸的不解,都好奇的向着昭华公主看去。 昭华公主顿了顿,等吊足了她们的好奇心,才缓缓道:“这鬼若是将人吓死了,岂不就变成了两只鬼?想一想那个情景, 新鬼问:是你杀了我? 老鬼:这么浅显的事情你看不出来吗? 到时候,新鬼势必要报仇,与老鬼厮打在一起,你说哪只鬼那么傻,会为自己制造一个敌人?鬼鬼相斗,必有一伤。” 安宁郡主彻底呆住了。 昭华公主咯咯咯笑得甚欢,“择日不如撞日,这就陪我去瞧瞧吧。” 不到一个时辰,四匹马就从佛安寺后院跑出,当先两个,乃是颇为俊俏的少年郎,后头跟着两个红衣女子,刚一出来,就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是哪里来的俊男,为何从未瞧见过。 一行人来到京郊,当先一白衣少年停下马,挽着马鞭在手中甩出了一个漂亮的鞭花,扭头问道:“他们今日去哪里打猎了?” 天冬回道:“说是去了城南外的马场后山。” 从这里到那里,需要一炷香时间。 昭华公主沉吟片刻,命令冰梓去通风报信,自己则带着安宁郡主和天冬向着蓬南岭赶去。 齐郡汝城南边的马场。 周世仁喂了马,就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太阳底下乘凉,自闹鬼的事情传出来之后,他这里的生意就好起来了,每日里来来往往,都是听了消息寻过来的,那银子也跟着滚滚而来,每日里光是数银子,手都累了。 远远的,听到马蹄声,他是养马之人,对这个声音最是了解不过,当下眼前一亮,上好的千里马,还是三匹千里马,周世仁来了精神,连忙站起来,眺望过去,远远的瞧见两个少年郎带着一个小姐驰骋而来。 当先一人,一身白衣,眉宇间英气十足,就是皮肤过于白皙了一些。 昭华公主一路赶来,眸光落在马场上,心知找对了地方,不紧不慢的下了马,对着周世仁一抱拳,客套了几句,询问是否可以落个脚,讨杯水喝。 这周世仁是个精明人,瞧见他们衣着华贵不凡,心知他们必定非富即贵,自然是摆出笑脸相迎。 粗粗聊了几句,昭华公主眼眸一转,“听闻前面的蓬南岭闹鬼,可是真的?” 周世仁了然一笑,原来是来打探这件事情的,他抚摸着胡须一笑,摆了摆手道:“这种玄乎的事情不好说,不好说啊——”伸出去的手,状似无意的揉捏着。 昭华公主唇角勾起,给了天冬一个眼神,天冬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店家知道什么不妨直言,我们公子也就是路过听说了此时,图个乐子,听一听。” 周世仁瞧见了那银子,眼睛都发绿了,连忙搓着手,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有些话,对旁人自然是说不得的,可是对这位公子,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下,将当日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放牧的时候马匹丢失,他寻了过去,发现马匹跑进山就消失了,大致内容与翠花说的无异,只是更加的离奇,据他所说,他当日进了山,正在寻找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已经腐烂的尸骨,他当时吓傻了,慌忙逃离的时候远远的瞧见山下有无数鬼面人穿梭,若不是他骑着马过来,逃跑的及时,怕是要被那些鬼勾了魂儿去。 安宁郡主在听到尸骨的时候吓得一个激灵就往昭华公主身边躲,紧紧的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她们二人皆是男子装扮,昭华公主面容清冷,今日刻意化了妆,将眉毛化浓,剑眉挺立,脸型轮廓化得刚毅了几分,又因为身量颇高,看上去倒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安宁郡主本就长得俏皮可爱,便是穿上了男装,还是一副娇小的模样。 此刻她搂着昭华公主,两个大男子……怎么看怎么诡异。 周世仁看着她们的眸光逐渐微妙了起来。 昭华公主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大街上两个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本公子可不是断袖!”这安宁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整个一小霸王,没想到竟然怕这些没边没际的东西。 安宁郡主嘟着嘴,委委屈屈地嚷道:“咱们兄弟二人不分彼此,便是和你断袖,我也是愿意的。” 这下周世仁的眼神越发微妙了。 昭华公主:“……”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出门在外,给我老实点,你有龙阳之好,本公子可没有!” 安宁郡主瘪着嘴不说话了。 见她乖巧了,昭华公主扭头看着周世仁,眯了眯眼睛,“兄台说在蓬南岭瞧见了鬼面人?当时是白日还是晚上?” “当时天色已晚。” “人数可多?” “瞧不太清,但是鬼人定然很多,我瞧见整整齐齐,很多排……” 昭华公主面色不变,心却微微沉了下去,眸子里起了寒意,“我们兄弟两个路过此处,听此奇闻,有些好奇,敢问兄台,从此处到那里,路程可远?” “公子你要去蓬南岭?”周世仁惊诧道,见她点了点头,连忙道:“我瞧着你们也是大好人,快别去了,那处啊,特别的邪门!”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当夜丢走了,惊魂不定,次日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头,就又去了一回,结果,那处被圈起来了,说是因为闹鬼,只要进去的人,都死无全尸,找都找不到,现在成了鬼山,不肯人进去,现在已是傍晚,等你们过去,怕是已经天黑,公子还是赶紧回家吧,莫要去送死。” 城南外的马场。 一群公子哥刚完猎,司马成玉打马上前,“秦大哥可真是厉害,那兔子跑得飞快,跟一阵风似的,秦大哥一箭就射中了。” “人家秦大哥是什么人,堂堂的大统领,箭术能不好?”吴子虚嘿嘿一笑,“谁跟你似的整日里花天酒地。” “我花天酒地?我最近可是外头的一个女子都不曾碰过!”司马成玉不服气道:“看看我家延哥,一夜七次郎,何等的威风!” 他凑了过去,对着谢绍延挤眉弄眼,“延哥,改日我得跟你讨教讨教,这驭女之术……” 路嘉下意识的去看谢绍延的面色,却见他身子微微前倾,半趴在马背上,唇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好似对这样的事情很是感兴趣。 他的心狠狠一揪,有些难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延哥他根本就不好女色,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个到青楼只喝酒看戏,从不留宿之人,突然之间成为了“一夜七次郎”,这其中…… 他扭头,看了看一旁一连淡漠的秦默,暗中叹了一口气,前日阿爹还跟他提起,说谢绍延行为太过孟|浪,让他少跟他在一起,他当即就跟阿爹大吵了一架,这几日一直住在南风馆,不曾回去。 谢绍延斜了司马成玉一眼,似笑非笑,“你想学驭|女之术?” “延哥有秘术?”司马成玉眼睛贼亮。 听闻此言,吴子虚凑了上来,张澄泓也打马上前,似是对此很感兴趣,秦默本是瞧着外头的风景,看着夕阳西下,雾霭沉沉,想着在家中等待他归去的公主,刚打算跟他们道个别,先行回去,听到了这个,不自觉的,他耳朵竖了起来。 眯着眼打量着周围人的神情,谢绍延眉梢挑起,“这秘术既然为秘术,便不足为外人道矣,你们想知道,自己回家抱着美人琢磨去!” “延哥,你这就不地道了吧,有好东西还藏着掩着,不让兄弟们知道。”吴子虚不满的嚷道。 “就是,太不够意思了。” …… 几个人熙熙攘攘的闹了一会儿,司马成玉,吴子虚等人先行离去。 张澄泓因着知晓安宁郡主去了公主那,打算跟秦默一路去佛安寺后院,路嘉则拉着谢绍延要去喝酒,正要分道扬镳,冰梓赶了过来,一看见秦默,就急忙上前,“驸马爷快跟属下过去吧,公主和郡主去了蓬南岭。” “你说什么?” “去那里做什么?” 异口同声的两句,却是秦默和张澄泓同时询问了起来。 路嘉却是第一时间扭过头,看见了谢绍延拉着缰绳的手,拳头紧握,青筋突出,再看他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变,好似全然不在意。 他能做到不动声色,可他却做不到,路嘉面色一僵,眼中划过一丝伤痛,他不是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吗?如今这般……又是何苦? 他自己,又是何苦? 冰梓瞥了谢绍延和路嘉一眼,秦默点头,“有话直言,他们都是自己人。” “恩。”冰梓不再犹豫,当下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讲了一遍,她未能察觉其中的门道,在场的四个面色都变了。 秦默阴沉着脸,一句话未说,率先纵马而去,张澄泓紧随其后。 路嘉看着谢绍延的脸色,心中叹息,面上却露出好奇的神色,主动提了出来,“延哥咱们也去看看吧,若是真的出了事情,我们也能帮上忙。” “恩。”谢绍延面上说不出什么神色,拨转马头,追了上去。 昭华公主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给了银子就告别了马场,带着安宁郡主和天冬往蓬南岭的方向走了一里路,勒着马停了下来,打量着四处,此处地势荒凉,很远的地方才能瞧见灯火人家。 白日不行,容易暴露。 此时天色渐暗,赶过去正好天黑,倒是可以去好生探查一番。 安宁郡主从她后头探出头来,拿着马鞭,戳了戳昭华公主身下的白马,语气有些迟疑,“阿姐,我们真的要过去吗?” “恩。”昭华公主的态度不容置疑。 “可是……你没听那人说吗?那里真的闹鬼,他亲眼所见,我们单枪匹马的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谁说我们要单枪匹马的过去?”昭华公主下了马,将马扣在一旁的大树上,回头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们三个去了铁定回不来,冰梓不是去通风报信了吗?等秦默他们过来,我们再探查。” 安宁郡主微微放了心,有人来就好。 男人身上阳气重,有他们在,鬼混不敢轻易上身。 她此时很是懊悔,不曾带个桃木剑在身上辟邪,鬼怪乱神之类的玄之又玄,她很怕这个。 她们停靠在大道之上,在大道的一旁,有一条羊肠小道,昭华公主走了过去,安宁郡主紧随其后,看着昭华公主时不时的低下头查看着什么,时而拧着眉头,时而又放松下来,时而用手抠出泥土细细的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姐你在瞧什么?” “你过来看,注意脚下。”昭华公主对着她招了招手,拉着她来到小道边,指着地面上的痕迹道:“你看这里,地面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许多。” 安宁郡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是车轱辘碾压过的痕迹?” “恩,还不算太笨。” 昭华公主又起身,走至草丛中,认真的看着,边看边道:“按道理说,马车从这里路过,也只是留下浅浅的痕迹,过后也就消失了,可是你看这里的车轱辘痕迹很是深重,显然是长时间被碾压。” 前段时日连连下雨,最近几日放晴,很明显,这痕迹不是近日留下的。 安宁郡主拧着眉头,有些不解,“那养马的人不是说这里自从闹鬼之后就没人过来吗?为什么会有车轱辘碾压过的痕迹?而且,若是有马车经常经过,没道理那养马人不知道啊……” 话说到这里,她也察觉到不对劲,面色一点点的惨白了下来,“阿姐,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当真有鬼混经过?” 昭华公主:“……” 她忍不住撬开她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虽然解释不清她为何会重生一次,但是昭华公主仍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更何况,有鬼,就会有神明,恶鬼自有天治,怕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这世上若是当真有鬼,也是人眼瞧不见的。 既然看不见鬼,没道理能够看见地狱里的马车碾压过的痕迹,很显然,这是人为。 “看来里头名堂不小。”昭华公主眯着眼,心思有些沉重,“说来也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给的人,我还真掌握不了这么多讯息。” 从来鬼怪都是人编出来的,那人说在里头瞧见了鬼面人,说明里面肯定有人,而且人数还不少,那些进了山就消失无踪的村民,恐怕不是因为里面有鬼,而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被杀害灭口了。 那养马之人为什么没被杀? 他逃得快? 不……他就算是逃得再快,里头的人知道他在外散步的消息,没道理留下他的命……除非,里头的人只是躲在里头,不允许人进入,却不会去管外头的风云? 昭华公主越想越觉得此事很不对劲。 她现在还没办法断定里面究竟是做什么,也不能确定这件事情是否跟严如是有关系。 一切只能等秦默来了再说。 他武功高强,带着她们偷偷的潜入,打探一下,怕是不难。 安宁郡主呆在那里,听不太懂阿姐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阿姐为什么执意要来此,这里头到底有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要你 “不明白是吗?”好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昭华公主起身, 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大道上,从天冬手中接过丝帕擦了擦手, 这才看着一脸茫然的安宁郡主,道:“不论是做什么事情, 都是有预兆的, 只要动了手, 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譬如一场刺杀,需要集聚地, 需要人手, 需要事先摸清环境和地矿。 那在事发之前,若是发现事发地附近不断有可疑人出现,在那处徘徊,又或者是久旷无人的房屋突然有了人且那些人行为诡异, 行踪不定,多半是要发生大事了。 很多事情,只要细心去观察, 就能顺藤摸瓜, 将背后的阴谋揪出来, 暴晒在阳光下, 让它无处遁形。 “阿姐, 你是说这件事情是人为?”安宁郡主似懂非懂。 “恩。” “那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吓唬人?还杀了那么多人?他们如此胆大包天?” 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昭华公主怼了她一句, “你问我?要不,我帮你去山里头问一下?”她怎么发现,安宁最近说话越来越不经大脑思考了?她若是知道,又何须站在此处。 安宁郡主:“……” 很快,秦默等人就赶了过来,在瞧见她们毫发无伤的时候,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昭华公主在看到谢绍延的时候眸光一顿,随后恢复了淡然之色,将自己的怀疑大致讲了一遍,“你们当真,谁武功较好?” 秦默,天冬,冰梓,谢绍延,张澄泓都站了出来。 安宁郡主踌躇了半饷,也跟着站了出来。 “郡主武功很好?”张澄泓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若与我切磋一番?” 安宁郡主默默的退了回去。 最后决定,冰梓和路嘉回京将此事告知皇上,秦默,昭华公主,天冬,谢绍延一同进山探查,安宁郡主和张澄泓在外头等着,若是到了子时,他们还未能出来,就回京搬救兵。 蓬南岭,群山巍巍,重岩迭嶂,蜿蜒起伏。 此时天色昏暗,崇山峻岭,整片树林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时不时地传来怪异的叫声,谢绍延在前,秦默牵着昭华公主在中间,天冬断后,四个人一同向山内走去。 “啊——”突然,昭华公主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什么东西,崴了脚。 但凡是习武之人,眼力颇好,便是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秦默抱住她,一低头,看到了她脚下杂草中的东西,顿时头皮一麻,连忙将昭华公主的眼睛遮住,“闭眼,莫要低头。” 说着,将她打横一抱,往前面走了一段路程,弯下腰,轻轻的将她放了下来,将她的小腿捧在手心,抚摸上她的脚踝,按了按,“疼的厉害吗?” 其实脚扭伤了很疼,不过在这情况下,她不想自己拖后腿,连忙挤出一丝笑容,“不疼。” 在他们身后,谢绍延眸光落在秦默为公主按摩的手上,他动作如此自然,如此娴熟,看着公主的眼中只有担忧和心疼,瞧不出任何尴尬。 好似这般体贴的照顾公主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便是再爱一个女子,也没几个男儿能如秦默这般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一言一行都只围着她转的。 恍惚间,谢绍延好似明白了昭华公主会看上秦默的原因。 扪心自问,换成是他,就算能做到,也不能像他这般面面具全。 谢绍延眯着眼睛看了半饷,逼着自己将视线转移,眸光落在了昭华公主踩到的地方,弯下腰来将杂草推开,粗粗看了一下,就站了起身,走到空地上,低声道:“尸体腐烂、糜化,怕是死了有一月有余。” 隐隐瞧见有蛆虫从骨头里爬出来,那恶心的模样,便是连他见了都有些反胃,幸好公主未曾瞧见,否则……怕是日后要做噩梦了。 “一月有余?这么久?”昭华公主的心又沉了几分,往山里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你们能听出来这里面具体有多少人吗?” “具体有多少人,暂时听不出来。”秦默凝神倾听了片刻,回道:“不过左右两边,各有高手在巡逻。” 天冬不解地拧着眉头,“听那位养马的人,这里被官兵圈起来了,驻扎在里面的,会不会是官府的人?” “不会。”秦默摇头。 一来,官兵不会因为一个闹鬼的传说,就将一整座山脉圈禁起来;二来,但凡圈禁的都是皇家猎场,这里根本不在皇家狩猎范围之内;三来,若是官府的人,办事自是堂堂正正,这附近的人隐藏很深,显然是不愿被人发觉。 除了安宁郡主以外,没有人相信鬼神之说,若是没有鬼面人的说话,或许会将这些尸骸判定是野兽所为,如今,他们基本确定,这些都是人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盘踞在里面装神弄鬼? 为公主揉了脚踝片刻之后,扶着公主靠在大树上,秦默道:“我先去里面打探一下虚实,你们在这里等我。” “不,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眼看着他要走,昭华公主连忙道:“天冬轻功了得,让她陪你去,若是有任何意外发生,也好有一个人溜出来通风报信。” 话落,气氛一下子古怪了起来。 天冬轻功是不错,可若是担心秦默安危,也可以让谢绍延陪着他去。 哪有让另外的女子陪着自己的夫君,再让别的男子留下来陪着自己的道理? 天冬下意识的看向秦默,却见他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快去快回。”秦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曾犹豫,转身,轻功运起,带着天冬向着山内奔去。 自他们走后,昭华公主面上的平静瞬间打破,苦着脸蹲下身子,揉着脚踝,疼的直抽气。 谢绍延站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低垂着眼眸,眸光灼灼的注视着她,想要关心一下她的脚如何了,脚步刚一动,想到男女有别,自己若是去关心她,他与她是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关心她?便停住了。 可是下一秒,另外一个念头又从脑海中升起,他谢绍延做事情,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眼光和看法? 此刻也无旁人在,他也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连这个也要顾及吗? 谢绍延一念至此,走了上前,蹲下身子,与她平齐,“还疼吗?” 昭华公主一抬眸,差点与他撞到,身子一歪,向后仰去,眼看着就要摔倒,腰部被一温暖的大手搂住。 谢绍延扶着她站稳。 “小心摔倒。”低沉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他身上清淡的酒香味袭来,昭华公主垂首,眸光落在他揽住自己的手上,眉头一蹙,正要推开,他已经率先起身,退开一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慢慢地扶着树起身,清凉的眼眸看去,她并不在意他将才的冒犯,只是这人碰了她,却连一句“事从权宜,请恕在下逾越”这样的客套话都不说一声? 他也太大胆了吧。 昭华公主心中越发肯定面前的人不简单。 将她眼中的打量和猜忌看在眼中,谢绍延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闲闲地开口道:“明明不信任,却让我留下来陪你,你就不怕我对你动坏心思?” 昭华公主好笑的扬唇,“你会吗?” “会。”谢绍延回答的认真,他确实动了坏心思,将才抱着她的那一瞬,清晰的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他想,若是自己能早日明白心中的那一份悸动是喜欢,而不是简单的对她感兴趣,若是她不曾拥有秦默,将才抱住她的时候,他做的就不是放手,而是直接吻下去。 是使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她逼到自己身边,还是就这样放手默默地祝她幸福?这个问题在她大婚时他想了一夜,以他的性格自然是选择前者,他本就不是好人,便是使坏了又如何? 可是想到抢夺过后对她的种种伤害,他又犹豫了,最终,选择了放弃。 感情不是比赛。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回转的余地,若是强求,只会伤人伤己。 他不介意伤人,但若是伤害的对象是她,他就不舍了。 昭华公主靠树而立,眯着眼,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良久,轻笑一声,“还未感谢你相救之恩。”她并不傻,此前河道一事,若没有他暗中相助,不可能进展那般顺利。 但凡他动了歪念,从中作梗,那件事情不仅成不了,反倒会打草惊蛇,引来严如是的猜忌。 谢绍延双手抱胸,“你要如何谢我?” 他的一言一行,根本不曾将她当成公主一般看待,可若说他无理,倒也不至于,昭华公主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具体如何又说不上来,“你要什么赏赐?” “我要你。”沉沉地三个字落下。 昭华公主面色一僵。 秦默与天冬悄无声息的向山内飞去。 路上,天冬忍不住问了出声,“驸马爷,你当真不介意吗?” 秦默脚步未停,“介意什么?” 天冬抿了抿唇,她不是多事的人,可是看见秦默如此淡定,她又实在好奇的紧,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谢公子对公主的心思,旁人不知,难道你不清楚。” 好半饷,久到天冬以为秦默不会回答时,他才轻声道:“她如此做,自然有她的道理,至于谢绍延,喜欢公主的不只他一个,公主也值得别人喜欢。”他相信公主。 更何况,别人不懂,他却是跟谢绍延交过手,知晓他的武功,攻击力强,善于进攻,轻功却是比不上盗贼出身的天冬,这一点,他与公主讲过。 让天冬陪着他过来探查情况,若是出了事情,天冬跑起来快,也能及时将消息传递出去。 再者,若是谢绍延与他一起,发生了事情,他定会留下来陪他奋战到底,而不是自己先行逃跑,到时候,只会适得其反。 一直到来到山头,远远的瞧见下面的火光,秦默眼眸一深,果然跟公主猜测的一样,里面藏了很多人,看这情景,少说也有几百个以上。 这么多人积聚在山中做什么? 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山贼? 秦默对天冬打了一个手势,两个人一前一后,飞快的向着山下掠去,也靠近,越惊心,这里四周山峦重叠起伏,山中有活泉水源源不断的向下流淌,山下,偶尔并排行走的人,步伐稳重,看上去训练有素,不像是山贼,倒像是军人。 他一身黑衣,站在黑夜中,与黑暗融为一体,再加上身形敏捷,要躲过了巡逻的人易如反掌,一直来到一个小山坡上,俯下身,锐利的眼眸注视着下方,山下,中间一大块空地,地面上画着一条又一条整齐的路线,左边,搭建着好几个巨大的武器架,上面堆放着无数的利剑,此时场中鬼面人不多,每一个关卡都有人把守,交替巡逻着,最前面,一间又一间平房整齐的排列着,远远的瞧见最右边还有更多的平房。 如此整齐而严谨的布置和场面,分明是一个简单的军营地。 他身为皇上的直系亲兵,自然知晓,皇上根本不曾派兵在此驻扎。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里当真是皇上的秘密军营,以皇上的性情,也绝对不会草菅人命,将无意闯进来的无辜百姓们都杀死。 秦默身在军营七年,对这些很是熟悉,他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将下方巡逻的人数,换营的顺序和规则,以及怎么守护的掌握于心,眼眸一转,落在了正前方最左边的那间平房上,那里守卫的人最多。 他唤来了天冬,与她商讨了片刻,便确定好了方案,决定让天冬做掩护,他则先潜入进去探查一番。 山下,一对巡逻的士兵慢悠悠的走着,落在最后的那人一摇一摆的走着,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好累啊,真不知道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一个外人都没有的地方,有什么好巡逻的,老大做事实在是太过于严谨,苦的却是他们。 想到自己已经多月不曾碰到女人,士兵又是一叹,正想偷个懒,偷偷回去先自己来一发,突然,鼻子被人捂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后颈一痛,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这边,秦默将他拖进小树林中,手速极快的将他的衣裳扒下穿到自己身上,那里,天冬脚下生风,往左边的平房赶去,一靠近,浓浓的马屎味传来,驸马爷果真没猜错,这里是养马的地方。 躲过几个士兵的巡逻,天冬飞到平房上头,将砖瓦揭开,素手一翻,手上多了几根银针,飞快的往地下的马背射去。 “咴咴——”被她射中的几匹马皆惊叫了起来,紧接着,其他的马都惊醒了。 “呼哧呼哧……” 顿时,房屋内躁动了起来,天冬趴在屋顶,看着被她刺中的几匹马狂躁了起来,蹬着马蹄子就要挣脱缰绳,连忙一个转身,飞快从屋顶上下来,躲到了阴暗处。 她如法制跑,又接连去了其他平房,先解开马绳,再射中他们。 顿时,整个北边都如同地震一般,动荡了起来。 “怎么回事?”巡逻的士兵一惊,连忙跑过来查看,却差点被挣脱开来的马踢中,那人身形一闪,眼看着一匹接着一匹马跑了出来,每一匹都像是入了魔怔,甩着马蹄子飞快的向前奔着,连忙叫道:“不好啦,马溜了——” “大家快过来——” …… 这边的动静颇大,惊动了右边巡逻的士兵,无数士兵出来,瞧见了这样的情景,皆震惊住了,这好端端的,马怎么突然发了疯? 还不是一匹马发疯,是所有的马一起发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想通到底是什么原因,所有人都飞奔而上,企图将马制伏。 这边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那边,秦默已经换好了衣裳,身形一闪,就混进了人群之中,再一闪,就不见了人影,无人察觉到这里已经多了一个外人。 秦默潜伏到了主营的旁边。 “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中年男子从主营中走了出来,盯着北边的混乱,问道:“养马的人呢?这是怎么了?” “回老大的话,属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群废物,那马可是关键,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饶不了你们。”中年男子一言落下,率先向外走去。 自他走后,一个身影从黑暗中闪现,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他,飞快的闪入房中。 房间内摆设很简单,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三张椅子,正前面是一个长形案桌,案桌旁边摆放着高高的书柜,一个黑色的帷幔将这里与里屋隔离,很显然,里面是住所,外面是会客的地方。 秦默闪身来到案桌前,一眼瞧见了桌上的大明地形图,地形图很是详细,各处山脉,水流,军事力量皆圈了起来,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将祁州与京城相连,另有好几个山岭皆画上了圆圈,这几个山岭皆分布在红线的周围,秦默凝神看了过去,将这几个山名和地理位置记了下来:蓬南岭,齐峰山,贺兰山以及横断岭。 他果然没猜错,这里是一个私营军队,而且还跟平西侯爷有关。 秦默翻了翻右边摆放的文书,都是这里操练士兵的记载,看不出什么来,他一转身,眸光落在书柜上,最上方右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摆放着一个普通的盒子。 他眉头一拧,走了上前,将盒子打开之后,眼神一亮,里面摆放着泛黄的信件,听到营房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来不及考虑,秦默一把将信件抓住,全都塞在胸口,将盒子盖上摆放在远处之后,身子一闪,躲到了帷幔后头。 中年男子推开门,紧跟着他,几位将士皆走了进来。 “老大放心,应该是马匹吃坏了肚子,这才暴动了起来,陈安和陈明都是专业的驯马师,很快就能将它们安顿下来。” “恩,如此便好。”中年男子向案桌后面走去,眸光落在地形图上,“咦”了一下,他记得,走之前,地形图的最低面跟桌面平齐,怎么如今,却歪了过来。 “老大怎么了?”下方有人问道。 “无事。”许是开门的时候被风刮歪的,中年男子坐了上去,端着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抬眼看向右边的严城,“世子爷来消息了吗?” “还不曾,如今风头甚紧,我们派人去了,都未能入严府,世子爷似是被圈禁了起来。” “圈禁?”中年男子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难道皇上开始怀疑他了?” “这能怪谁?世子爷实在是太过张扬。”左边,福仁波冷笑一声,“还以为他是一个稳重的能办大事之人,没想到进了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公主没娶成,却找了一个作风不检点的郡主,还跟人家在酒楼里行好事被逮了个正着,这也就罢了,回头又勾搭上了他表妹,将她也拉入后院……她谋害公主不成,却将司马府整个搭进去了,严家跟司马家是什么关系?司马家倒了,皇上自然对侯爷颇多猜疑!要我说,这一切,都是世子爷的责任!” “放肆!福仁波你青口白舌的乱叫什么?世子爷可是我们的少主子,如此编排少主,该当何罪!”严城听不下去,怒吼道。 “我说错了吗?二公子都不曾说话,你瞎叫什么,世子若能按照计划,成功赢取公主,不仅能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也能将京城中侯爷的人手一一布置好,如今落得这般,可不就是他的责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二愣子到来 “世子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司马姑娘谋害公主也不是他能预料到的, 如今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世子爷身上,未免太过分了。” “推到他身上?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我这是就事论事。” “身为下属, 岂能妄自议论主子, 我看你是冲昏了头!” …… 一边是自己的下属, 一边是自己的儿子。 眼看着他们越吵越凶,中年男子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眯了眯眼, 眸光落在自进来之后就安静的坐在左边,自顾自的喝茶的男子身上, 态度带了几分恭敬,“二公子您看这……” 严如玉缓缓的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摩搓着杯子, 邪魅一笑, “侯爷派我来, 是为了河道一事,至于他们讨论的问题,与我无关。”一副全然看戏,不愿意多管闲事的样子。 同为侯爷的儿子,他对平西侯的称呼一直都是侯爷, 一声爹都不愿意喊。 中年男子眼眸一深。 一旁的严城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甚至不屑。 谁人不知, 面前的这位庶子最是无能,每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赌博玩闹,三天闯了小祸,五天闯一大祸,不是今日跟哪家少爷为了抢夺一个妓|女而大打出手,就是明日在大街上跟人闹起来,砸了人家的场子,又或者是在赌场输了钱,不依不饶,非要人家店家赔钱,动不动就惹事生非……他做的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事情数不胜数,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哪次不是侯爷出面替他收拾残局? 他若不是修了几百辈子的福,投胎到了严家,他能这么舒坦的过下去? 怕是早就被人打死了。 都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这话一点都不假。 若说世子爷严如是是温润如玉,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少年才俊,庶子严如玉就是不学无术,吊儿郎当,卑鄙无耻的流氓痞子。 严如玉虽是半个主子,可是严府没几个人将他当回事,尤其是他娘死后,他更是三天两头的不回府,整日里醉卧青楼,他怕是早就忘记自己姓严。 他是严如是的人,对于严如玉这样的败类,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不过有件事,我却是不能坐视不理。”严如玉翘着二郎腿,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眸一转,落在严城身上,慢吞吞道:“你方才说不能妄议主子,更不能对主子不敬,你倒是与我说说,这对主子不敬之人,该如何处置?” 以为严如玉是站在自己这边,严城高傲的扬起头,白了福仁波一眼,“轻则拖下去杖打三十大板,重则杖毙。” 福仁波怒道:“严城你不要欺人太盛!” 他身子一动,就要上前跟严城讲理,被严如玉一记冰冷的眼神被压制住了,严城越发的得意,只以为他是怕了自己。 “自我前来,你一未曾行礼,二未曾敬茶,三出言不逊,分明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严如玉眯着眼睛看了他半饷,冷冷的吐出一句:“如此的不敬主子,你又该当何罪?” 严城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正要反驳,严如玉面上的笑容不变,手中的茶杯骤然出手,向着严城面上砸去。 变故只在一瞬间。 严城哪里料到他会有此举,一时之间来不及闪躲,被茶杯打了个正着,滚烫的茶水溅在他面上,不少冲进了他眼眶之中,顿时眼中火辣辣的疼着。 严城闭上眼睛,伸手正要去擦,严如玉身形一闪,抓着他身后那人的手,一把一抽严城斜挂在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寒光一闪,只听的利剑入骨的声音,锋利的宝剑刺进了他的腹中。 滚烫的鲜血喷洒了出来。 严城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严叁,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缓缓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中年男子呆住了,福仁波呆住了,两个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就连帷幔后的秦默身子也是一顿。 房屋内骤然弥漫的血腥味道让他知道将才发生了什么,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平西侯的庶子严如玉来了。 他似乎与世子关系不和? 这里面,被吓得最厉害的却是严叁,他首当其冲,被鲜血溅了满脸满身,看着面前死去的人,整个人吓住了,握着利剑的手颤抖不止。 ……不……不是他杀的啊! 二公子你要杀人就杀人,拉着他做什么? 他浑身犹如浸泡在冷水之中,冷的他提不起力来,手中的利剑一松,掉在地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严叁喉咙动了动,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面容轻声的某人,“二……二公子,你……你……”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脏了本少爷的手,真是晦气!”好似不曾看见他,严如玉掏出帕子,擦了擦不小心溅在手上的鲜血,嫌弃的将手帕随后一丢,眸光落在他身上,闪过一丝阴冷,“怎么?杀个人就把你吓成这样?日后还怎么上战场?” “我……我……”严叁抖着身子说不出话,他该怎么说? 同样是杀人,可是在这里杀人和在战场上杀人是两回事啊,在这里可是谋杀啊,二公子借着他的手杀了世子爷的人,他要做什么? 想到此,他心一惊,后背顿起一股凉意,连忙一掀衣袍跪了下来,“属……属下是二公子的人,日后唯二公子的命是从!” 严如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眸光掠过他不停流下汗水的额头和抖个不停的手,唇角勾起,“本公子喜欢聪明的人。”说着,声音一顿,染上了一层凉意,“这若是这人,聪明过了头,就不喜欢了。” 传说,这位二公子喜怒无常,做事从来不按章程。 传说,这位二公子杀人不眨眼,看不惯的直接拿刀砍。 传说,这位二公子谁的账也不买,除了侯爷,没人治得住他,便是很多时候,侯爷也拿他没办法…… 传说有很多,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如今被他盯上了,他才知道他的恐怖之处,也相信,只要他说错了话,面前的人绝对会一刀杀了他,就像杀了严城一般,他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严叁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双拳攥紧,他今日……不能活着走出去了吗? 就在他的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那道让他心跳失控的视线转移了开来。 “下去吧,该如何做,回去好好想想。”冰冷的声音传来。 知道自己脱险,严叁连忙磕头,谢过之后拔腿就往外跑去,带逃离了那个差点让他窒息的地方,轻风一吹,身上冰凉一片。 严叁抚摸上额头,就这一会儿功夫,他浑身都湿透了。 山上。 昭华公主神色不定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讥笑道:“要我?堂堂谢公子的志向竟是做我的面首吗?” 谢绍延垂眸深深地看她,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纠缠复杂的情感如同这山间的夜色一般,将漫天的星光卷入,汇聚成他眼中的幽暗,里面的伤痛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起来。 他缓缓道:“你若愿意,我亦不会推辞。只是……” 说着,声音一顿。 昭华公主扬眉看他,“只是什么?” “只是,在下想要的不是你的身,而是……”你的心,这三个字在唇边打了个转,咽了回去,谢绍延轻声笑着,“……谢氏一族的平安。”这样的解释,才最合理。 不知为何,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昭华公主彻底松了一口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胸口冲撞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从来,认真说的未必是真的,而玩笑话中,大多参杂着几分认真。 很多看似随意的话,才是真正的心里话。 昭华公主并非傻子,自然分得清旁人是玩笑还是当真,她还真不知,他若真的说出来,她该如何拒绝。 “皇兄是明事理的人,过往如云烟,既已消散,又何必去追究?谢氏一族是否能够平安,就看谢家如何抉择了。”她轻笑道。 谢绍延先是一愣,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带了几分轻松和感激,“如此,谢过公主了。” 军营内。 自严叁一走,中年男子连忙起身,恭敬地对着严如玉行礼,请他上座,“公子打算动手了?” 严如玉走过去的时候,仿若不经意的,向帷幔处看了一眼。 他不动声色地往凳子上一坐,将面前的地形图拿起,两只脚高高的翘在桌面上,闻言点了点头,“京城那边的动静,侯爷听说了,很是恼火,此次派我来正是为了此事。” 下方的福仁波闻言,试探道:“公子是打算帮着世子,还是?” 地形图放下,严如玉白了他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福仁波一愣,不明白公子为何突然夸他,严如玉又落下一句,“我以为你已经够蠢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够越来越蠢。” 福仁波:“……” 严如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眯起,看着地上死去的尸体,眼中嗜血的杀意未敛,“人都杀了,还不明白吗?问话前先动动脑子!” “都探查清楚了?除了他,还有几个是我大哥的人?” 中年男子恭敬地回道:“还有刚才跑出去的严叁……”他声音有几分迟疑,“公子当真要放过他?” “留着吧!他若是个聪明的,自当知道该如何做,若是聪明过了头,想两头讨好,正好利用一番。” “公子打算何时动身去京城?” “有人来为我接风洗尘了,待会儿就走。”瞥了他一眼,严如玉拿起笔,在地形图上圈了几圈,看着手上的图沉思。 隐藏在后头的秦默拧紧了眉头,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严如玉口中接风洗尘之人,正是他。 “接风洗尘?可是世子爷派人来了?” “哪那么多废话?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入内。”冷冷的话语如兵剑一般向下方两个人射去,下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的退了下去,台上的那位性子阴晴不定,还是少惹为妙。 自他们走后,严如玉看着手中的地形图,关键的几个地方,都被他收复了,很好。 淡漠的瞥了身后一眼,“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是要与我在此处同床共枕吗?” 秦默:“……” “我倒是不介意,就怕此处人多口杂,被人瞧见了,有损我的形象。” 秦默:“……” 他身形一闪,出了帷幔,眸光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饶是见过无数美人的他也忍不住惊艳了一下。 面前的少年一身宝蓝色华服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衣领大开,露出白嫩的胸膛,胸前挂着一个狼牙吊坠,他此刻正翘着二郎腿瞪在桌上不停的晃动,整个一地痞流|氓样。 严如玉的相貌,与其说是俊俏,倒不如说长得很美,皮肤白皙,面容干净无暇,几缕碎发散落在额间,头一歪,带着额间的碎发一甩,有着别样的风情,唇红齿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满是戏谑,唇角始终挂着邪气的笑容。 他就是传说中不学无术的平西侯庶子严如是? 秦默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若是没有听错,地上的人就是他杀的。 很难想象这样相貌干净的少年,弹指间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秦默突然间很想知道,他杀人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漫不经心吗? “怎么?堂堂的羽林军统领,左相嫡长孙,新晋的驸马爷也被我的相貌迷住了?”严如玉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吹了一下头上的碎发,自恋道:“本少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惊才绝艳,你会爱上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本少爷暂时不好男风,等我何时开了窍,再去找你也不迟。” 秦默:“……”回忆了一下温润如玉,不论何时见到都彬彬有礼的严如是,再看看面前毫无形象的某人,他不禁起了疑问:面前这货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当真是平西侯爷的儿子? 威风凛凛,名扬四方的侯爷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秦默心中诧然,更多的是惊叹,他隐在后面,若非武功高强之人,很难察觉,这人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他是左相嫡长孙的身份并未传出去,他远在祁州,又是如何得知? “好奇我为何知道你的身份?”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严如玉又是一笑,“你的画像好几年前就挂在我家,不光是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谢绍延!是不是?这个人有意思,很有意思,明儿我得去见见他,跟他好好玩玩,什么一夜七次郎?我这个‘祁州一夜九次郎’也不服气!一定要与他好好较量一番,还有那个李文强……噗嗤,这是什么鬼名字,他爹怎么想的,取什么文强,有没有脑子?不过听说他本身就没什么脑子,草包一个!好像还有顾清让,这人是个书呆子,眼中只有之乎者也,他也不嫌累?书有什么好看的?看多了不腻吗?还有那个路嘉……” 他挨个儿将京城里头有名头的几个公子都点了个遍,一边点名一边评价,偶尔调侃几句。 他跟说书人一样,说出来的话生动搞笑,颇为风趣幽默,若是寻常人,早就被他逗乐了,可是秦默却越听面色越黑。 照他这么说,他们的画像都挂在他家里,他话语里的意思,岂不是说他们平日里的动向也被他掌握在手?是他在暗中查他们,还是他爹在暗中查他们? 严家果然不简单。 “干嘛黑着一张俊脸,跟本少爷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严如玉拉了拉衣领,“你若当真要与我共赴**,也不是不行,我这个人很随和的,只是有些话,我得事先说清楚,我要做上面那一个。” 秦默:“……” 原本以为,自己在见到仇人的儿子时会分外的眼红,可是面对这样的……他实在不知该拔剑一刀杀了他,还是该拿一团棉布堵住他的嘴。 面前的人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他不知道,但是,再让他这样胡扯下去,怕是要扯到明年。 “严公子就不怕我杀了你?”种种讯息,严家的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他能出现在此,便说明他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他却能淡然处之。 他是有恃无恐?还是故作镇定? 很显然,严如玉这两者都不是。 他挑起眉头,给秦默抛了一个漂亮的媚眼,这动作若是旁的男子做,自然是又恶心又猥琐,可他相貌俊美,由他做出来,只让人觉得俏皮可爱,“人家都是你的人了,你舍得杀了我?” “不要叫人家严公子,太生疏了,你唤我如玉便好,或者,随着我那些兄弟,叫我一声纨爷,小爷我难得遇见喜欢的人,已经一见倾心了。” 秦默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眸光凌厉,“跟我走。”冰冷的一句话落下,他转身就向外走去,对这样的地痞流氓,你千万不能反驳他的话,因为你越与他较劲,他越来劲。 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 佛安寺后院。 昭华公主沐浴更衣之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出来,眸光落在大大咧咧坐在小椅上跟谢绍延和秦默称兄道弟,半分自己被擒住的觉悟都没有严如玉身上,唇角抽了几抽,有些无奈。 前世,她虽是嫁给了严如是,可是见到严如玉的次数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只手,一来,她常年待在后院,不出去,二来,这严如玉与严家关系不和,几乎不回府,一直是睡在青楼。 关于他的事情,倒是听说过不少,严如是对这个弟弟很是反感,每每跟她说起来,皆是一脸的厌恶。 他的娘亲原是严府的一个侍女,平西侯爷一次醉酒后强要了她,她怀了身孕之后,就被抬了妾位,生下了严如玉,在严如玉八岁那年,他娘亲就病重去世,从此,他性情大变,最后投奔了燕王。 瞧见昭华公主走了出来,严如玉漂亮的小脸蛋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妹妹好。” 昭华公主脚下一个踉跄,瞪了过去,“放肆,谁是你妹!” “先帝在时,我姑姑进宫,封为良妃,先帝便是我的姑父,皇上就是我的表哥,那你,自然就是我的表妹,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妹妹你竟如此的倾城倾国,哥哥来的急,未曾备上好礼,妹妹莫要着急,回头,哥哥一定将礼物补上,保准让你满意。”严如玉说的一本正经。 昭华公主:“……” 谢绍延没能忍住,噗嗤一声,将刚喝进去的酒水全都喷了出来。 秦默则无语望天,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素衣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提醒道:“严公子,话可不能这样说,皇上毕竟是皇上,公主毕竟是公主。”这皇家怎么能跟民间相提并论呢。 哪朝哪代的后宫不是佳丽三千?若是这样论起来,皇上的亲戚岂不是数都数不过来。 京城里头的名门望族之间,或多或少都联姻过,这样算,岂不是大家都是一家人? 哪有这样算的? 严如玉却半点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甚是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之后擦了擦嘴,满脸得意,道:“那是,我表哥可是皇上,我的表妹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公主,有这么强大的靠山,日后去逛窑子,看谁敢不买我的账!” 昭华公主:“……” 秦默:“……” 头一回看见公主吃瘪,谢绍延低垂着头,肩膀忍不住抖动,见过装傻充愣的,可是脸皮厚成这样的装傻充愣,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回,当真是开眼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严如玉 仿佛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化, 严如玉又灌了一口酒,不满的敲了敲桌子,对着素衣嚷道:“有没有小菜啊?这光喝酒有什么意思?难得见到我的仙女妹妹,又跟我秦大哥还有延哥相识, 咱们痛快的喝一杯!” 昭华公主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她眯着眼盯着严如玉看了半饷,走上前, 坐到了秦默身边,吩咐道:“素衣, 去做几个下酒小菜, 再搬几坛上好的女儿红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严如玉,不曾移开过。 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偏生笑容很是纯真的少年,性格如此的极端扭曲, 定是年幼时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和苦痛, 他的笑容是冷的,心更是冷的。 金钱和利益怕是收买不了他。 若要收服他, 就要让他认可你。 “你唤我一声妹妹,那是与我亲近, 可我却不能唤你哥哥, 不若叫你小玉儿如何?”昭华公主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端了起来, 对着严如玉示意道。 小……小玉儿? 这下轮到严如玉吃惊了, 他漂亮的桃花眼眨巴眨巴, 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公主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秦默唇角勾出一丝浅笑,谢绍延直接笑趴在桌上,对着一个男子叫“小玉儿”,公主这也太损了。 “怎么?你不愿意?”昭华公主挑眉。 “怎……怎么会?”严如玉很快收起诧异之色,端起酒杯,对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仙女妹妹喜欢就好。” “小玉儿够爽快,本宫喜欢。”昭华公主也跟着一饮而尽。 陈酿十年的好酒,酒香浓郁,劲道不小,寻常女子便是喝一口都红着眼睛叫辣,她却眼睛眨都不眨地喝下去,面色不变,更不用说,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能够放下身段,与他同席而坐,把酒言欢。 严如玉眼中的惊诧之意更甚 ,面前的公主,果然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这倒是有意思。 他此番前来,本是带着试探之意。 秦默是公主的人,他能出现在那里,必定是公主吩咐的,她一个闺中女子,竟然能够顺着一个很小的线索,追到那里,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他想看看,这个与严如是订下婚约又悔婚再嫁的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几杯酒下肚。 昭华公主面若桃花,笑着开口,道:“京城好风光,小玉儿既然来了,不若多住几日,明日就让你秦大哥和延哥带着你四处转转,如何?” “多谢仙女妹妹好意。”严如玉应承了下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抿了抿嘴,感慨了一句,“这京城再好,繁华胜地,也是天子脚下,再怎么玩闹也得有个限度,我这个人随意惯了,最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昭华公主和秦默,谢绍延对视了一眼,三个人眼中同时划过一道深意。 严如玉却好似全然未觉,自己干了一杯,接着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若能年年如今日,对月饮酒,岂不快哉! ” 谢绍延一手捏着酒杯,一手叩着桌面,意有所指,“若能心无旁骛,确实快哉,就怕心中有欲,欲!望无穷,看月不见月,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平白浪费了这大好的风光。” 严如玉斜眼看他,“延哥呢?能心无旁骛吗?” 谢绍延慢慢的饮了一口酒,看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声音有些飘远,“苏轼有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有如此良景,又怎会再有他求。”而他唯一的遗憾,却是未能抓住心爱之人。 严如玉修长的手指轻轻摩着酒杯,面色有一瞬间的严肃,良久,扯唇一笑,“延哥是大雅之人,我这个人粗鄙惯了,不懂得清风与明月,只知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他猛然灌入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转瞬即逝。 不是他的,多一分他都不想要。 可别人欠了他的,他睚眦必报,分毫必取,定要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严如玉在皇家别院一直喝到夜幕垂下,打算在此住下,说要跟仙女妹妹好生叙叙旧时,被谢绍延拎着衣领子拽了下山,二人一同去了醉春楼,点了花魁作伴。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早已熄灭,进入了梦乡,唯有这里,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香薰袅袅,芙蓉帐暖。 案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酒,严如玉斜靠在软塌之上,一美人靠在他怀中,给他剥着葡萄,另一美人蹲在他脚边,为他捶腿,还有一个美人站在他身后,为他揉肩,这情景,怎一个舒坦了得。 谢绍延站在一旁,好笑的看着他,“你在祁州也这样?” “祁州的美人太生硬,不如京城的贴心。”就着怀中美人的手吞下一颗葡萄,严如玉笑的很是自然,“还是跟着延哥有肉吃,这一路走来,真是累死我了,路上连个像样的美人都没有,漫漫长夜,实在是太过寂寞。” 谢绍延眯着眼,意味深长道:“你来京城,就只是为了寻欢作乐?” “也不光是如此。”严如玉翘着二郎腿,示意美人按摩得重一些,道:“我也老大不小了,祁州的美人都自觉配不上我,我得在京城里头寻个俏娘子带回去。”他说着,一顿,“俏美人没有,俏公子也行,我看今日那个驸马爷就不错,相貌与我倒是有的一拼,我得多与他接触接触,说不定他就红杏出墙,随了少爷我……” 谢绍延喝着酒,看着严如玉,满眼都是玩味,他说话没一句正经的,全都是胡言乱语,可每一句都有所图,恐怕他真正想接近的不是秦默,而是昭华公主吧。 就是不知他是对昭华公主起了疑心?还是想通过公主达成什么目的?抑或是,两种都有? 严如是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投进来。 面前的这位,他若是同盟,便能事半功倍,若不是……他绝对比严如是还难以对付,他不介意先行替皇上解决了他。 一念至此,谢绍延叹息一声,面露哀伤,“却原来,你只瞧上了他吗?我还以为……你对我不一般……” 严如玉头一撇,看着谢绍延的眸光闪闪,满是笑意,“人家这不是跟你走了吗,你还说我不爱你?延哥可真真会伤我心。” 一旁伺候着的几位美人面面相觑,现下是什么情况? 佛安寺后院。 严如玉一走,昭华公主面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天冬,速速去一趟宫内,我要严如玉的所有资料!” “这个严如玉,你怎么看?”昭华公主问秦默。 “不简单。”秦默拧着眉头,“出手杀人,毫不犹豫,可见其做事果断,心狠手辣。知道我在里面之后,不曾惊慌,反倒将我拉出来,是与我胡扯,半点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可见其胸有成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故意扭曲话音,与我们拉近关系,很会审时度势……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没有他爹的旨意,他会过来?这小子看着嬉皮笑脸,其实很是精明。”昭华公主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面色凝重,“就是不知,他对严家的恨意有多少?” 若是足够浓烈,那与他联盟未尝不可,可若是不够深,那此人就留不得了。 一直跟谢绍延喝到子时,严如玉才摇摇晃晃地靠在一美人身上去了厢房,他手指微动,美人就缓缓地倒了下去。 严如玉站在窗口,看着夜空,眸光清明,不复将才的情|欲弥漫。 不多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媚娘看着他背影,叹息:“公子您刚到京城,就把自己的名声败坏了。”先是逛青楼,再是当着众妓|女的面,跟谢公子**,紧接着,夜宿青楼。 怕事不出半日,平西侯爷庶子的“好名声”就要传出去了。 “那位知道我来了吗?”严如玉眯着眼睛,他入京,明日头一件事情就是进宫面见圣上,见到皇上该怎么说,来之前,侯爷已经耳提面命了。 可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还不是看他自己。 他既然出来了,就断然没有再被他捏在手中的道理。 “世子尚不知道,不过……恐怕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将我刚到京城就遇见驸马爷,随后与谢家公子一同逛青楼的消息放出去。” 媚娘好笑道:“世子爷听到了,怕是又要生气了。” “要的就是他生气,我若是不招惹他,怕是他自己都会不习惯,更何况,他喜欢的就是我的纨绔,我若是哪日不纨绔了,该睡不着的就是他了。”严如玉闲闲地伸了一个懒腰,一扭头,看了眼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美人,拧起了眉头,“将她踢下去,爷对她没兴趣,不在自己的地盘就是不好,还得假装跟女子同眠,这日子,可真是不好过。” 媚娘暗地里眼皮子抽了抽,侯爷都没想到您,这一趟可是您在家里伪装了三个月的好儿子之后,赢取了侯爷的信任换来的,日子不好过,您还不是很享受的玩到现在? “传话下去,本少爷既然来了,自然要干一番大事业,就算弄不死老子,也要先弄死大哥让我出出这口恶气!”严如玉一脚踢翻身旁的椅子,如玉的面容上尚且挂着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是万分的狠戾。 媚娘咬着下唇,“公子当真决定了吗?”这一步跨出去,严家面临的就是灭门的灾难,就是公子他也未必能够逃离,两败具伤的局面,对谁都不好。 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心知她在想什么,严如玉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我的命值钱的很,能够拉着严家一起去死,也算不枉此生。”他生出来,是他娘给了他生命,他活下来,是他娘一次又一次护着他,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就是他娘。 可就是这样的光明,他唯一在乎的人,被他们害死了。 在他娘死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了今后要走的路。 他不在乎世俗眼光,也不管什么伦理常纲,便是杀父弑兄又如何?管他是谁,害死了他娘,就不可饶恕。 原谅他们是阎王爷该做的事情,而他要做的,就是送他们下地狱。 严如玉低垂着眼眸,“京城里安插了多少人手?算了,这些不用告诉我,我只要结果!去查查福伯被关押在何处,死了没有?他若是活着,就将他救出来,若是死了,挖地三尺也要早到他的遗物。另外,昭华公主当日与众贵公子贵女下江南的起因,经过,河道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打断的,通通探查清楚,三天之内报给我。” “是,公子。”媚娘应道,想了想,抬头问道,“世子爷那边?” “自有我来应付,你下去吧。”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平西侯庶子纨绔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严如是铁青着脸,一早就赶了过去,正与宫中的人撞了个正着,李公公瞧见了严如是,皮笑肉不笑,“令弟架子真是大的很,旁的世家子弟进京,哪个不是先去宫里头拜见皇上?咱家伺候了皇上这么久,让皇上上赶着来寻人的,令弟还是头一个。” 严如是面色又黑了几分,客气的跟公公打了招呼,就上了楼,揪出了尚在睡梦中的严如玉,来不及训斥,连忙让他换了衣裳跟着公公走,中间更是再三申令他谨言慎行,莫要出任何差错。 严如玉歪歪斜斜的靠在那里,任由下人为他穿衣,听到这些,拧起俊眉,“训完了吗?真这么担心,不若你替我入宫?正好我还未睡饱,昨夜的美人可真让人**,这京城里的美人就是跟祁州的不一样,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好了!”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他面上的红唇印,“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没大没小的,阿爹让你来的时候没嘱咐过你?你把他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吗?现在是玩闹的时候吗?” “他让我来时,也没说不让我逛青楼啊。”严如玉一身痞样,“再说了,我赶路这么累,好不容易到了,你不让我先歇着?长夜漫漫,你知道的,我最爱的就是女人,没有女人陪着,我睡不着!” 严如是:“……”眸光落在他刻意敞开的胸前,再看看他晃动个不停的小腿,他气不打一出来,每次见到这个草包,他就满肚子的气,阿爹怎么会将他派来! 瞥了一眼门外,严如是压低了声音,“阿爹让你来做什么?他有什么指示?” “你接连出错,侯爷看不下去了,让我来接替你的位置,为你收拾残局。”严如玉一本正经道。 “就你?”严如是冷哼一声,甚是不屑。 外头的公公又在吹了,再加上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严如是又低下头认真的吩咐了他很多遍见到皇上该如何说,如何做,那些礼仪一定要做足做充分了,断然不能让皇上瞧出不对,这才让他跟着太监走了。 严如玉跟着太监,在往乾清宫走的路上,他一个人唧唧咋咋,不停的询问。 “……公公,皇上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严公子到了就知道。” “他会问我什么问题?” “……”这些,他一个太监怎会知晓? “皇上是不是想念我了?毕竟我已经多年不曾进京。” 李公公转眸瞥了他一眼,眼中的含义很明显,这人……是不是傻子? “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我今日这衣裳合不合体?哎呀,公公你说,我要不要先去集市一趟,备上好礼送给皇上? ” 李公公:“……” 见他不回话,严如玉也不恼,自顾自的说着:“这么早,皇上就起来了,当皇上可真是辛苦啊,往日里这个时辰,我正睡的香呢,最起码也要再过两个时辰才起身。” 李公公:“……”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这个时辰,皇上怎么会刚起来,他已经下了早朝。 若不是在朝堂之上有大臣弹劾他,皇上又怎会派人去青楼抓他。 同一时刻,佛安寺后山。 昭华公主捏着手中的信件,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神色很是复杂,良久,低声叹道:“这人……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疼。 她将信件递给秦默,秦默看了半饷,也沉默了下来。 平西侯膝下两子两女,严如是是嫡长子,严如玉是妾侍徐氏所生,他出生的时候,徐氏身子不适,差点难产而死,最后险险拣回了一条命,从此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天就会腰酸背痛,这样柔弱的女子,偏生有一颗刚毅的心,便是自己再如何痛苦,也偷偷的瞒着,努力的护着严如玉,不让他受一点苦。 严如玉自幼聪慧,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写诗,不论是学什么,一点就通,很得侯爷的喜爱,然而这后院里,最不乏的就是勾心斗角,徐氏因着他的原因渐渐地在侯爷面前得了眼,也就被后院那些女人嫉恨上了,母子二人在后院,没少被欺负。 就在一次,严如玉奉侯爷命外出之时,徐氏被人陷害与府上的长工通|奸,侯爷亲自下令,杖责了三十大板,丢到了别院最偏远的一个小黑屋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昭华公主眼眸微眯,想到那个场景,心中忍不住起了丝丝的寒意。 信件上记载着,严如玉五日后归来,得知了消息,第一之间跑去了小黑屋,却看到了倒在地上,早已经死去的徐氏。 彼时,正值夏日,天气炎热,蝇虫满天飞。 徐氏的尸体就这样被丢在那里无人问津,浑身腐烂,爬满了蛆虫,散发着阵阵恶臭…… 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安静的将徐氏的尸体抱起,去了徐氏生前经常带他去的后山,安静的为她做了一个简单的坟墓,将她埋下。 从那以后,严如玉性情大变。 不出十日,他就找到了证据,为徐氏洗刷了罪名。 却原来,那长工乃是另外一个侍妾刘氏的远房亲戚,当日,有人在徐氏的房间内点了迷药,随后长工进去,不出半个时辰,刘氏就假借看望姐姐之名带着侯爷前来捉奸。 真相大白之后,严如玉当着平西侯爷的面,一刀捅死了刘氏,此举将严府一干人等都吓到了,侯爷气恼之下,令他跪祠堂,三日不可吃饭,那时,他才九岁。 此事被侯爷压了下去,下了禁令,谁都不许提,渐渐的,也就被人淡忘了。 昭华公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想到昨夜笑靥如花,俏皮可爱的少年,胸口有些闷,“秦默,他若不是平西侯爷的儿子,我还真想认这个弟弟。” 严如玉年龄虽比她大,可偏生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没心没肺,看上去还真比她小。 “你若真喜欢他,又何须在意他的出身?”秦默揉了揉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坐下,“手怎么这么冷?可是吓到了?” “吓到倒不至于。”昭华公主叹息,“只是,有些难过罢了。”她知道这样性子过于极端的人,必定经历了一些事情,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瘆人。 想到一个九岁的孩子,兴高采烈的归来,本以为能看见娘亲,结果,却看到了娘亲的尸体,还是那样惨烈恶心的样子,不管是谁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是一辈子的阴影。 忘不掉,也不可能忘。 第一百五十七章 被人跟踪 想着严家两兄弟的不和, 昭华公主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或许查到的这些都只是表面的现象, 那侍妾膝下唯有一女,她害了徐氏于她而言, 并没有任何好处, 她也没必要这样做,或许,真正害了徐氏的另有其人, 严如玉若是成长起来,对严如是的威胁是最大的,他娘又岂会坐视不理? 只是这些沉积多年的旧事,如今再去调查,实在是过于繁琐,也没有必要,是非对错,严如玉心中自有定论。 不知为何, 自看了那信件,了解了严如玉的过往之后, 本能的对他起了怜惜之情, 昭华公主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 便是严如玉当真谋逆了,她也会放他一条生路。 乾清宫。 凤铭暄安静的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下方, 严如玉行礼之后, 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难得的乖巧。 “平身。”凤铭暄闻言,头都未抬,依旧审阅着手中的奏折。 “谢皇上。”中规中矩的回答。 严如玉站了起来,眼珠子忍不住乱转,四处打量了起来,殿内很是干净清爽,龙案之上,右边摆放着未曾批阅的奏折,中间是文房四宝,左边则是已经批阅过的奏折,除此之外,案桌上竟没有旁的事物,就是侯爷的书房里,都是陈列着各种珍奇宝贝,比这里要富丽堂皇的多。 严如玉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这一路走来,百姓们对这年轻的帝王赞不绝口。 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皇上勤政爱民,是位明君,这场战役,平西侯爷不战自败,可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人,一旦对权势有了欲,念,有了贪想,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心里撕咬啃食,总要为了心中所求拼上一拼,便是赌上九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平西侯便是这样的人,他筹划多年,绝不会放弃,也不可能放弃,哪怕现实摆在他面前,这是一条不归路,他都不会就此罢休。 人性如此。 严如玉在心中感慨了一番,眼眸一下子就被左前方挂着的一个一个小册子吸引住了,他脚步一顿,就要往那处走,清亮的咳嗽声自一旁响起,他连忙收回了脚,一抬眸,年轻帝王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奏折,此刻正盯着他看,神色喜怒难辨。 严如玉连忙重新跪了下来,正要开口说话,凤铭暄高声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严如玉不敢忤逆,连忙扬起小脑袋,嘴角一咧,对着皇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上去很是年轻,脸型五官与严如玉有几分相似,却比他耐看。 凤铭暄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饷,声音平稳,“公主那边的酒不好喝,劳你半夜跑去青楼买酒喝?” 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皇上就已经得知了消息,看样子,他是如何进京,进京之后又做了什么,他已经了如指掌,严如玉心中一个咯噔,面上的笑容越发谄媚,“回皇上的话,公主那儿的酒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微臣向来随性惯了,这不沾酒倒也罢了,一旦沾染了,没个五坛六坛,根本不能尽兴,微臣初次见公主,怎能如此无礼,因此……这才,重新换了一个地方喝……”他说着,一脸的委屈,“微臣也是为公主着想,生怕打扰了公主的清修……” 他言罢,凤铭暄眉头一扬,笑道:“如此,倒是朕错怪于你了?” 严如玉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龙颜,只觉皇上言语中暗藏机锋,可是他的口气又很是轻松,让人摸不着头脑,严如玉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道:“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昨夜之事确实是微臣鲁莽了,还望皇上恕罪。” 凤铭暄抿了抿唇,“将才还为自己辩解,如今又说有罪,你倒是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严如玉垂着头,闷声闷气道:“微臣不该一进京就逛窑子,不该在青楼喝得烂醉,不该狎|妓,更不该来到京城不先来叩见皇上……微臣有罪,微臣也知错,这一切都是微臣不好。”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这认错的态度倒是很好,凤铭暄冷笑,“那你说,该如何罚你?” “以往在家中,每次做错了事情,侯爷都是罚我跪的。”严如玉像是没心机的孩子似的,直接一掀下摆,露出了膝盖给皇上看,只见上面绑着两个厚厚的棉布包,“这叫跪的容易,这个就连侯爷都不知道,每次罚跪,只要有了这个,便是跪再久都不累。” 凤铭暄眼中冷芒一闪,严如玉在祁州有没有被罚跪,他再清楚不过,严如玉主动提出要罚跪,他想做什么? 要知道,罚跪和杖责可不同,后者也就是皮肉之痛,前者,可是直接打了平西侯爷的脸,这一罚下去,只会彻底激化矛盾。 凤铭暄眼眸深邃,紧紧的锁着严如玉,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之下仍能面带笑容镇定自若,心中不由得高看了他几眼。 他眯着眼沉吟了半饷,“你在祁州……经常被罚跪?” “也不多……”严如玉摸了摸后脑勺,笑容有些尴尬,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其实,也就三两天一小回,四五天一大回,侯爷说我皮厚,要多跪跪才行,皇上您是不知道,我在祁州,那可是散漫惯了,您若是有机会去祁州,我带您去祁州最好的楼,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还有女人,这不同地方的女人,味道可真是不同……” 凤铭暄无奈扶额,有些明白妹妹送来的密信中那句“他就是个大活宝”是何意了。 不过半个时辰,乾清殿门口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个模样甚是俊俏的少年手捧着匾额稳稳当当的跪在那里,匾额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我再也不去逛窑子了”字迹粗糙,像蚯蚓爬过一般。 过路的大臣们无一不停下脚步打量他一会儿,一个个捂着嘴偷笑着离去。 很多好事的小太监和宫女都偷偷的溜过来瞧他,谁也不曾见过这等奇观,一时之间,他倒成了整个皇宫的焦点。 消息传到严如是耳中时,他气得砸了好几个贵重的茶杯,一直到严如玉从宫中回来,他的面色都没有好转。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风度呢?你来之前,阿爹没有嘱咐过你吗?”严如是气急败坏。 “看你急的这个样,跪的人又不是你。”严如玉却像是半份感觉都没有,闲适地往一旁的软榻上一躺,拿着茶壶就往口中灌着,他衣裳半敞,露出锁|骨,茶水顺着他光洁的下巴往下留着,低溅在衣裳和胸膛上,有着别样的美感。 “你……”严如玉做最厌恶的便是他这幅吊儿郎当的地痞样,当下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阿爹会将这个只知吃喝嫖|赌的草包派过来,从听说他进京那一刻,他就知道准没好事。 堂堂平西侯之子被罚跪在大殿之前,让文武百官看笑话,这算什么事? 他们严家何曾如此丢人。 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严如玉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照顾伺候在一旁的媚娘过来帮他捏腿,漫不经心道:“你在这里怪罪我就有用?你也不想想,皇上他为何要罚我跪?我不过是去逛了逛窑子,这对我而言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吗?若是逛窑子有罪的话,那直接派官兵捣毁了窑子不就成了,为何要留下来,这不是勾引人犯罪吗?” “你还有理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严如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了起来。 严如玉说的不无道理,逛窑子确实不对,却也不至于被罚在大殿之前跪上整整一个时辰,若是这样,朝堂上岂不是大半的官员都得被罚跪? 皇上这是借此机会敲打他们严家? 皇上已经对他们严家起了疑心? 严如是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最近一直不曾有任何动作,便是怕自己露出马脚,接连两个侍妾都出了变故,他如今在京城可谓是如履薄冰。 “皇上招你进去了那么久,就只是罚你跪?他可曾说些什么?” 严如玉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叫嚷着,“我饿了,没力气说话!” “这是大事!如玉你能不能正经一些?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做事情毫无章程,阿爹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你是世子,自然是深得侯爷宠爱,言传身教,我是什么人?祁州有名的纨绔祸害。”严如玉半点也不怕他,凉凉道:“我娘死得早,有什么办法呢,我是有娘生,没娘教,自然不懂得你说的那些规矩!” 见他提起了死去的徐氏,严如是面上的神色变化了好几次,忍着怒气派人送来了吃食,可这样敷衍的态度,严如玉又岂会满意。 他拿着筷子在菜里拨弄了几下,大手一挥,“撤了撤了,将这些都撤下去,打发叫花子呢,这都是什么菜,连半点荤腥都没有,叫人怎么吃!” 严如是阴沉着脸,“那你要吃什么?” “肉!红烧猪肉,鸡肉,羊肉,牛肉……各式各样的肉都上来一份!”严如玉眯着眼睛,“听闻京城醉霄楼的烤鸭好吃,女人更好吃,大哥,你不带我去尝尝吗?” 他意有所指。 谁不知道,严如是便是在醉霄楼与朝阳郡主偷|欢被人逮住的,他此刻故意将此事说出来,分明是当面打严如是的脸。 严如是眼中眯着眼看了他半饷,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已经换上了淡定的神情,招手唤来下人,让他们去醉霄楼买一桌好菜带回来。 严如玉微眯着眼睛,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筷子,好似全然不曾注意到严如是眼底的阴霾。 待他吃饱喝足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他擦了擦嘴,丢下了筷子,这才缓缓道:“倒也没说什么,就问了祁州的一些情况。”他添油加醋的将皇上与他的对话大讲了一遍,十句里面没一句是真话。 “阿爹可曾有口信带来?”严如是拧着眉头。 终于问了。 严如玉唇角一勾,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丢了过去,“你自己看吧,延哥还约了我今日去赛马,时辰不早了,我得先过去。” 自他走后。 严如是端详着手中的信封,信口封得完整,没有被打开的痕迹,他将信件打开,从中抽出纸条,凝眸看去,确实是阿爹的字迹。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很多遍之后,将纸条烧掉了,沉着脸唤来了四九和暖柔,“京城中所有的人手调动起来,半个月后动手。” 暖柔一惊,“公子,半个月是否太过仓促,燕王那边?” “确实有些仓促,可这是父亲的命令,他怕是打算孤掷一注。”严如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外,眼中有嗜血的杀意涌动,“燕王向来跟皇上不合,皇上若是出了事,他首当其冲,只要沾染上了弑兄的罪名,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他都逃不掉。”更重要的是,他受够了待在京城中畏首畏脚的日子。 这几个月来,实在是过于憋屈,不论做什么都不顺心,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被磨光了。 他自来京之时,就没打算走回头路,莫说父亲筹谋多年,便是他自己,对那至高之位也很是动心。 严如是厉声道:“暖柔,你去盯着二公子,莫要让他在这关头惹出是非来。”待事成之后,再杀了他也不迟。 严如玉是绝对不能留的,一个厌恨自己的兄弟活着,只会是一个大威胁。 京城,在靠近佛安寺不远的小客栈的雅间。 严如玉束手而立,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香火袅袅的佛安寺,“……他打算动手了?” “公子的笔迹,便是连侯爷自己都认不出来,世子爷深信不疑。”媚娘垂首站在他身后,回道。 平西侯确实送了信来,可这信,却被严如玉偷偷调包了。 “福伯有消息了吗?” “在司马蓁蓁入狱之后,公主曾在秦统领的陪同之下去了趟监狱,随后不久,便有人带着令牌从监狱中捞走了福伯,此后,福伯消息,再无消息。” “这倒是有意思。”严如玉面容冷峻,“派人去司马府查看了没有,可曾失窃?” “失窃倒不曾,司马府早被封了,不过在后院,看到了挖坑。” 严如玉皱了皱眉头,看来,福伯是落到公主手里了,这倒是有意思,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女子,不对女红感兴趣,却偏偏关注这些,从听闻河道出事,昭华公主就在逍遥山庄之时,他便开始怀疑这位公主了。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赶巧这一说,所有的巧合,都是别有居心。 想到昨夜爽快的与他痛饮美酒的绝色女子,严如玉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心情好了几分,“这个公主可真是有意思,我大哥那种但凡看上了谁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哄骗到手的人,竟然没能迷惑的了她,甚至在大哥与他人暗渡陈仓时,她能狠下心来说分就分,这等气魄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她不爱我哥那种花言巧语,最会哄女子之人,反而喜欢那个冷心冷面的大统领……这么有个性,本少爷还真喜欢……” “咳咳!”媚娘在他身后猛得一咳嗽,提醒道,“公主已经有驸马了,公子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想哪里去了?”严如玉扭过头,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本少爷说的喜欢,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他只是看她顺眼,想与她结识罢了。 至于别的……他还真没这个念想。 严如玉摆弄着手中的折扇,淡声道:“福伯既然消失了,就让他消失吧,不用查了。”只要知道,福伯并没有落入严如是手中就行。 这么好的人证和物证,可不能平白浪费了。 严如玉刚从客栈走出来不久,身后就跟了一条尾巴。 他佯装不知地刻意拐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街上,那条尾巴如影随形,心知自己这是被人跟踪了,严如玉也不着急,慢吞吞的向着佛安寺走着,路上还顺手买了十几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和两大串葡萄,一边走,一边吃,很是逍遥自在。 暖柔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了四五个街道,心中有些烦闷。 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有什么好跟踪的?真不知道世子爷为什么要派她来做这件事情。 她漫不经心的走着,看着他悠闲自在的边走边吃,还时不时的跟路边的伙计打招呼,眼中的嫌弃和鄙夷更甚。 这样的事情,世子爷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 他堂堂一个侯爷之子,竟然低微到跟路边的人谈笑风声,这像个什么样子? 怪不得世子爷瞧不上他。 暖柔心中愤懑不平,恍惚间,头一抬,却发现眼前没了严如玉的身影。 她心一惊,连忙跑了几步,仔细在路两边的小摊里面搜寻他的身影,找寻了半天都不见踪影,她跑过那条街道,转了个弯,左右张望了一番,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在找我吗?” 暖柔心中一个咯噔,一扭头,对上了严如玉笑的甚是灿烂的俊脸。 “二……二公子……”她开口,呢喃道:“好……好巧,在这里遇见您。”话落,眼看着严如玉眼神冰冷了起来,连忙俯下身,恭敬地行礼,“婢子见过二公子。” “巧合?”念着这两个字,严如玉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你跟了本公子三条大街两个小巷四条马路,就差没有跟着进茅厕了,你说这是巧合?” 没有聊到严如玉会如此直白,暖柔面色一白,不知该如何作答。 严如玉掂了掂手中的水蜜桃,咬了一口,声音含糊道:“我大哥派你来的?跟踪本公子做什么?” “婢子并非跟踪二公子,只是二公子初来乍到,世子爷担心二公子路上有个什么闪失,派婢子来保护二公子。”暖柔毕竟是跟着世子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回道。 字里行间,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若是换成旁人,也就忍耐下来了,可偏偏,她面对的是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严如玉几口吃完了桃子,捏着桃核在手中把玩,看着她的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慢悠悠道:“如此说来,本公子还要感谢你不成?” 暖柔回得很是得体:“都是婢子应该做的,二公子……啊……” 话未说完,喉咙顿时被人掐住,声音戛然而止。 “我大哥身边的人,都这么给脸不要脸吗?”严如玉五指成勾,狠狠的掐住她洁白的喉咙,面上的笑意不变,眼中邪气逼人,“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谎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旁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最好收起你们的花花肠子!” 话落,手上的力道加重。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人放火 “唔……二……二公子饶命……”暖柔双手无力的抓着喉咙, 艰难的发出声音。 世子爷身边的人中, 她的武功算拔尖的, 可她被严如玉捏着喉咙,竟然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暖柔心中大骇, 也是到了此时, 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看轻了他。 “放了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话的话,严如玉唇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放了你,你岂不是要溜回去跟我大哥告状?” 他啧啧叹息:“你说你这小姑娘长得不赖,怎么就不动脑子呢?我若是放了你……”严如玉挑起眉头, “你回去那般一说,你觉得,我大哥会放过我吗?” 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的杀意, 暖柔惊慌了起来。 早有传言,严如玉性子偏激,喜怒无常,做事情随心所欲,她一直将这认为是一种无能,将他看成废物。 可是此刻,从他口中说出这话。 她却毫不怀疑, 下一秒, 他真的会拧断她的脖子。 他是真的会杀了她。 察觉到这一点, 暖柔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从喉咙口挤出几个字:“你……你若杀了我……世子爷……不会放过你的……” 躲在暗中的媚娘听到此话,无奈的一瘪嘴,扭过头不忍去看。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公子若当真想要杀她,早就送她去见阎王爷了,又怎会陪她玩到现在,不过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命是铁定保不住了。 公子他最恨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严如玉冷笑一声,眯着眼睛打量着她,眼中一闪而过浓郁的杀意,“你说我不敢?” 手上猛然一用力,只听的“咔嚓”“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 鲜红的血液从嘴里吐出,暖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身子缓缓的倒了下去。 她……她竟然被她看不起的草包捏……捏死了…… 严如玉拧着眉头丢掉了她的尸体,嫌弃的瞥了眼衣袖上溅上的鲜血,将外裳一脱,丢在她的尸体上,对着身后唤了一句,“出来吧。” 媚娘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他身后,“公子杀了他,世子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严如玉一脸疑惑,“本公子自严府出来之后就去了佛安寺,诚心礼佛,一心向善,同时与德高望重的昭华公主探讨一下佛经,并未见过其他任何人,本公子需要给谁交代?” 媚娘:“……” 她低垂着头,看了眼地上死去的人,声音平淡无波:“公子先走,属下自会料理妥当。”公子做事实在是太过任性,也幸好这转角处偏僻,又有稻草挡着,四下无人,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制的小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粉末洒在尸体上,很快,尸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消片刻,竟连同着衣裳一起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男配出没 严如玉一摇一晃的溜到佛安寺后山时,昭华公主正沏了茶与秦默对饮。 他毫不见外的凑了过去, 鼻子动了动, “好香, 这是什么茶?” “白茶。”昭华公主瞥了他一眼,递了一杯过去, 她未曾留意到严如玉的不对劲, 秦默却闻到了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血腥味,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他, 发现他外罩的薄裳颇新, 尚有折痕, 而里面的衣裳却是光滑,半点折痕都没有。 显然,他出门时穿的并非身上这一件, 这是他临时换的衣裳,为何要换, 不言而喻。 秦默眉头微拧,他来之前又杀人了? “白茶我喝过, 却远远没有这个清香悠远。”严如玉捧着茶杯, 连喝了好几杯,意犹未尽, “仙女妹妹, 我当真怀疑你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你究竟是怎么泡的?为何能如此好喝?” 夹出泡在热水中的玉杯, 昭华公主淡淡道:“茶, 禅也,用心即可。你若真要与我攀亲戚,和安宁一样,唤我阿姐便可。”妹妹这个称呼,只有两个人能唤。 阿姐…… 严如玉微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他唇角缓缓的勾起,“好,阿姐。” 严如玉将木盒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搬了出来:七八个水蜜桃,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好几个李子。 他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小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桃子和李子去皮去内壳,切成了一片一片的果肉,分为四份,一份递给了昭华公主,一份给了秦默,自己留了一份,还有一份送到了素衣手里。 他讨好的对着昭华公主一笑,“阿姐,我可不可以住在你这里,我大哥他实在是太凶了,我刚来,就被他狠狠责骂了一顿。”话落,就添油加醋的将严如是怎么责骂他,怎么对他黑脸,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住在我这里?”与秦默对视了一眼,昭华公主好笑的看着他,“你就不怕外头传出闲话来?”谁人不知她与严如是之间的恩怨。 如今严如是的弟弟整日里往她这里跑,外人会如何说? 严如玉抿了抿嘴,退让了一步,“可是我很喜欢阿姐……若是不方便,那我白日里过来,晚上去住客栈。” 起初,秦默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严如玉年龄虽比昭华公主大,心智却不够成熟,再加上他年幼之时心灵受过很大的创伤,很是惹人怜惜,他与公主一样,拿他当弟弟一般看待。 可是渐渐的……秦默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妥之处。 自严如玉到来,很多原本该他做的事情,都变成了严如玉的了。 譬如公主爱吃各种水果,以往都是他每隔两三日亲自下山去挑选,可现在,严如玉每天从山下带水果来,今天带几个大桃子,明日就带了大西瓜,每天换着花样来,不仅负责洗,还负责去皮,切成大小相等的小块,摆布成一个好看的造型,供公主享用。 譬如公主爱吃坚果,以往核桃那些都是秦默负责剥好递给公主,可如今,秦默刚准备去剥,严如玉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碗,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剥好的核桃。 再譬如公主每日傍晚都会爬到山顶去看风景,以往都是他陪同着公主散心,可如今陪在公主身边的却换成了严如玉,而他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谈笑风声,也插不上一句话。 再譬如,陪同公主坐在院子里下棋看书,站在一旁看着公主作画,与公主谈论茶道禅道,这些,都变成了严如玉…… 与秦默冷峻的外表不同,严如玉长得很漂亮,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所以他不管是撒娇还是扮可怜还是搞怪,都让人觉得特别可爱,再加上嘴巴甚甜,每天都要夸上你十几遍,莫说公主每日被他逗的捧腹大笑,就是身边的侍女们,瞧见了他,也都是双眸含笑,很显然,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头几日,秦默并没有放在心上,瞧见公主笑的很是开心,他也跟着开心,每晚躺在床上,公主与他谈论事情,三句不离严如玉,他也耐心的听着,偶尔回应几句,也是就事论事。 可是第六日,第七日…… 一直到第九日,傍晚时分,在他回到后山寻不到公主,被侍女告知,公主随着严如玉一同外出听戏之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先回到宫中,拉起马刺就往茶馆赶去。 戏馆里,昭华公主一身男儿装与严如玉坐在二楼的雅间内品茶,天冬和冰梓守在门内。 “你多日未回去,就不怕你大哥生气?”昭华公主淡淡的瞥了眼安静的坐在一旁削水果的严如玉,“听闻他手下一个侍女丢了,前些日子发了很大一通火。” 严如玉低垂着眼,声音平静,一脸的无辜:“阿姐你久居山上,不了解民间的风情,这天下这么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前日,贺兰山突然着火了,整个山脉都烧了起来,直到今日,那火都未曾熄灭,跟着相比,区区丢了个人,便不足挂齿。” 昭华公主手指微动,这件事情,她自然知晓。 秦默从山上偷来的情报,当夜就送到了皇兄手中,这贺兰山便是平西侯爷的据点之一。 严如玉啧啧叹息,话语中满是感慨和惊叹,“这大夏天的,那场大火还不知何时才能熄灭,幸好贺兰山地势偏远,那处荒凉无人居住,否则……岂不是造孽了。” 昭华公主微微蹙眉,那把火自然不是皇兄放的。 能够干出这件事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燕王,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位。 只因皇兄仁慈,便是要有所行动也会以招安为主,先礼后兵,而燕王和严如玉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做事狠戾果断。 严如玉这些天来一直跟着她,他便是有心,也未必有那么大的能耐,这件事情,多半是燕王所为。 “素衣,回去之后,到佛安寺点上长明灯。”昭华公主低声吩咐道。 严如玉眯着眼睛,神色有些不定,“阿姐莫不是心疼了?” “总归是生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严如玉削好桃子皮,一块一块的切着,面上是少有的冰冷,“杀一个人是造了杀孽,可若是杀的这个人,你若不杀他,他会杀更多的人,到时候,只会死更多的无辜百姓,那这杀孽是造还是不造?” 昭华公主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泛起一股凉意。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亦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手上不曾沾染鲜血的人,当真就干净了吗?”严如玉冷笑一声。 这个世上,多的是道貌岸然,面慈心恶之人,他们口口声声说着要放下,要学会释怀,学会原谅,那不过是他们劝服别人的幌子罢了,真的事情降临到了他们身上,他们自己就会睚眦必报,得理不饶人。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这个世上从来就不曾有一个明确的鉴定。 昭华公主抬眸,认真的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将士手持屠刀,杀戮无数,却是功德无量,因为他救的是千万黎明百姓;高高在上的王权,信奉神明,便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可就是他们的贪|欲,引起了一场又一场战争,让人间变成了炼狱。” “这世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鉴定。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时,问问自己的心,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昭华公主说到这里,声音一顿,慢慢啜了一口茶,面色严肃了起来,“如玉,你可以接着做你想做的事情,可你年纪尚小,未来的路还长,有些罪孽,我不希望你去背负。”比如,弑兄杀父。 一旦他做了,就是一条不归路。 可能他杀戮时,尚且尝到报仇的快感,可这样的罪孽终究太过沉重,会伴随着他一生,他的余生,不是迷失自己,变成一个杀人狂魔,就是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悔恨和怨忿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严如玉身子一僵,良久,挤出一丝笑容,“阿姐是在劝我放下吗?”他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若是连她也劝自己放下,他们之间的交情……怕是只能走到这里了。 “为什么要放下呢?这样岂不是便宜他们了。”昭华公主唇角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我是教你换一个方式,一个让仇人更加痛苦,而自己也能从中解脱的方式。” 严如玉先是一愣,他本就聪慧,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公主说话的含义,也明白了她对自己的关心,当下,心中微微动容,看着昭华公主的眼眶有些红,“阿姐……” 这两个字,他这几日唤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可只有这一声,是动了真情。 他平日里虚伪惯了,面上的笑容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骤然露出真性情来,眼眶红红,小脸蛋鼓鼓的,看着就像是一个不小心在街道上迷路了的小鹿,昭华公主看着手痒痒,好想捏一捏…… 这个念头一闪现,她就果断的伸出爪子,一下子捏住了他半边小脸蛋,手感不错,软软的…… 门被人推了开来。 风尘仆仆赶来的秦默瞧见此景,身子一僵。 “怎么了?”马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瞧见了昭华公主掐着严如玉的小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还纳闷,好端端的,秦统领干嘛将他拽上,怪不得一路上秦大统领阴沉着脸,原来……原来他是拉着他来捉|奸的! 只是,公主的奸,该怎么捉? 她身份极尊贵,便是在后院养了面首又如何?驸马爷能说什么? 瞧见秦默来了,昭华公主淡定的收回爪子,“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疑问的口吻,落在秦默耳中,却好似在责怪他为何不请自来。 他隐藏在两侧袖子中的手微微攥紧了又松开,面色如常的走了进去,眸光落在严如玉身上,低声道:“如玉喜欢乐子,我带了个人过来陪他。”说着,提着马刺往前面一推。 昭华公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记得这位活宝儿。 眸光在严如玉和马刺面上转了几转,昭华公主好笑的点了点头,“确实般配,行,就让他陪着如玉吧。” 马刺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小白脸:清秀的眉,秀挺的鼻子,那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唇若樱花,不点而红…… 预料到的争吵没有出现,看秦统领和昭华公主都如此镇定,没有错过秦统领的话,如玉,如玉…… 莫非……他是个女的? 这样一想,他也就放下心来,恭敬地给昭华公主行礼之后,他对着严如玉谄媚一笑,“见过如小姐。” “噗嗤……”昭华公主刚喝进去的水一口气全喷了出来,他果真没让她失望。 严如玉黑着脸,咬牙切齿,“本公子是男人!你看不出来吗?” “啊?男人?”马刺一愣,茫然的抓了抓头,“可是,你不是叫如玉吗?” 如玉如玉,如花似玉。 “马刺,他是平西侯世子爷的弟弟,严家二公子。”秦默适时解围。 “严家二公子?”马刺脱口而出,“就是那个在大殿之前被罚跪的人?” “……”严如玉的眼神更凶残了,他眸光从马刺抹得黑亮发光的油头上一闪,咬了咬牙,“现在相信本公子是男人了吗?” 马刺挠了挠头,忙忙点头,“见过严公子。”心中甚是不解,这个人一脸凶相,好生吓人,这样的小白脸,公主若是当真看上了,秦统领该怎么办? 这样一想,他连忙凑了上前,点头哈腰,“严公子喜欢听戏?真巧,属下也喜欢,不若我陪您一块儿听?” 严如玉:“……” 昭华公主颇有兴致的挑眉,锐利的眸光从面无表情的秦默面上一扫,唇角掠过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有马刺陪着严公子,本宫也放心了。” 秦默提着的心微微落了下去,眼神有些闪躲,他有一种自己的心思皆被公主看穿了的羞涩感。 昭华公主闲闲地往后一靠,看着严如玉在马刺的纠缠下越来越黑的脸,手指轻轻的叩着桌面,心中想着事情,过了这么久,她和木头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明日便是祭祀大典,皇兄惦记着我的安危,为我选了一拨侍卫,今晚会送到后山,走吧,随我去看看。” 秦默微怔,公主要另外择选侍卫?为何之前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他守护不了她的安危吗? 若是寻常,他倒也不会多想,可是经过这么多天公主对他的冷淡,秦默的心中隐隐不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中改变。 已经很久了,公主白日里让严如玉陪伴着,晚上,一个人抱着被子入眠。 以往,她都会先行挑!逗他,撩,拨他,撩到两个人都呼吸渐重,控制不住的同|赴|云|雨,可如今……公主已经很久不曾主动亲吻他。 于情|爱一事上,他向来被动,大多时候都是为了满足公主,照顾着公主的感受,甚少有主动之时,公主不曾主动索求,他纵然有些想法,也默默的忍耐着。 佛安寺后山。 整整一排的侍卫立在那里,昭华公主眸光从他们当中划过,随手点了其中一个出列,“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莫名言。”那人低垂着头站了出来,声音低沉温润,态度谈不上恭敬,但也不失礼。 “嗯。”昭华公主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秦默站在公主身后,眸光跟着落了过去,那人有着一张很是平凡的脸,那种落在人群中,会瞬间被遗忘的面孔,若说脸蛋上有什么出奇之处,便是那一双眼睛颇为好看,可惜里面一片灰暗,没有□□,这双眼睛配上这样的面容,真真是浪费了。 真正让秦默注意到的是他通身的气质,他身姿颀长,虽是最简单的侍卫服,穿在他身上,却掩饰不住那一身悠然闲淡的气韵。 秦默心中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他好似见过这个人,可明明他从未见过此人。 就在他愣神之时,昭华公主已经点了那人做贴身侍卫,让其他人退下,守在山庄外面,没有诏令不得入内。 这情景,像极了他初次被昭华公主带过来的情景。 秦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锤了一下,心中的疑惑瞬间被难受取代,他步伐艰难地走进院子,昭华公主已经来到小亭内,连贴身伺候着的天冬和冰梓都摒退了,只留下素衣和莫言伺候在跟前。 天色已晚,小亭四周点上了八角龙凤呈祥的彩绘宫灯。 清风吹拂,夜凉如水。 以往这时候,严如玉已经下山,都是秦默陪同着昭华公主坐在小亭内举杯对月,公话桑麻,可是此时,远远地听见那处的笑声传来,秦默却不知,自己是否该走过去。 “啊,驸马爷,你怎么站在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默一转身,瞧见了端着棋盘的天冬,眸光落在她手上的棋盘时一凝,这棋盘可是皇上送给公主的礼物,盘身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白子是用羊脂玉打造的,黑子则是用黑玉制成,每一颗都很是珍贵,这棋盘,公主还从未拿出来用过。 他一直以为,公主此生都不会用它。 没想到,她竟然用了,而与她对弈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公主要下棋,特令我送来棋盘。”天冬解释了一句,就向前走去。 秦默在树影下,站成了松石。 他想着自己是否应该过去,这个问题还没有结果,远处传来公主的叫声,“天冬,去取些坚果和桃子来。” 秦默身形一动,就向房间奔去,他知道公主的口味。 将公主爱吃的零嘴都搬了过来,昭华公主和莫言对面而坐,秦默坐在侧面,低垂着头,面色平静的剥着核桃,一个一个,剥好了放在案桌边上的小碟子内,递给公主。 昭华公主尝了一个,觉得好吃,直接将整碟送到了莫言面前,“你也尝尝。” 月夜下,秦默的面色有几分苍白,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莫言清润的眸光落在他面上,再看了看对面那人,清楚的将她眼中的狡黠看在眼中,心中一叹,平淡无奇的面容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若是秦默此时抬头,便能看出,这无奈中带着几分纵容的笑容很是熟悉,熟悉到他每次进宫都能看见。 接下来,他不管是坚果还是桃子,都主动的分成了两份,一份递给公主,一份送到了莫言面前,一直到剥完之后,他安静的坐在那处,眸光落在棋面上,认真看了起来。 他的棋艺不错,却不如公主,每每与公主对弈,都只有认输的份。 他看了半饷,面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平静到惊诧,再到最后的不可置信,他们二人都是棋艺高手,甚至,这侍卫的棋艺竟然还在公主之上,从棋面上来看,公主已经落了下风。 公主下棋,善于铺垫,放长线钓大鱼,看似厉害,可常常铺垫过多,攻势不够迅猛,容易让人钻了空子,而对面那人,却是攻守戒备,一面缜密的布局,一环扣着一环,一面勇猛的攻击,前方大开大合,后面又留有后手。 秦默看清楚之后,心中大骇,怪不得,公主会拿出这上好的棋盘来。 这样的高手,配得上这样的好棋。 秦默钦佩的同时,心中也微微的酸楚。 第一百六十章 遇刺 以往他陪同公主下棋, 都是公主让着他, 时不时的笑他太笨, 每次都输,如今,她终于找到了有力的对手,他该为她开心……可是,为何他心中只有酸涩。 秦默垂眸,不敢去看公主灿若桃花般的笑容。 听着他们谈古论今, 从博弈谈论到琴棋书画, 再谈论到史书典籍…… 他的心空荡荡的, 只觉这些欢声笑语离他很远很远,他突然觉得, 自己走过来就是一个错误。 其实很久之前,久到最初跟在公主身边时, 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想过公主为何会看上他, 为何会用那般炽热的眼神看他, 也想过公主会不会有一日,也用同样的眼神去看别人。 那时候公主问他是否爱她,他不曾回答,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言不语, 他的整条命都是她的,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至于爱与不爱, 说与不说, 又有何分别呢? 公主爱上他,愿意与他在一起,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一直谨记于心,也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给公主最好的。 这若是换作以前,他不会太过难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知道自己和公主之间的差距,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爱,可如今……再经历这么多之后,他开始贪心了。 公主说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她是他一个人的,公主也曾说过,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夫君,愿意共度一生的人…… 她说的这些话,他一开始并不曾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当真了,她却看上了别人吗? 那他呢,他该怎么办? 秦默眼神有些迷茫,一直到公主的尖叫声响彻在耳边,他心一惊,第一时间去看公主,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时候微微松了一口气,却见她瞪大了双眼指着自己的手指……秦默低垂下头看去,他原本在削桃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削自己,鲜红的血顺着锋利的刀刃留下来,染红了手中的桃子。 丝丝的疼痛感传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寻太医!”昭华公主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天冬,快将陈太医请来。” “只是一点小伤,不必……”秦默正要拒绝,抬眸看见了公主面上的担忧之色,面色瞬间柔软了下来,“好,我去寻太医包扎一下。”终究,还是他舍不得了,不想她担心。 自他走后,昭华公主“啪”得一声丢下手中的棋子,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对面的那人好笑的看着她,修长干净的手指伸出,捡起白子,低声道:“欺负别人的人,先将自己给气到了,昭华,你这又是何苦。” “他连手都伤到了,明明是在意的,却不愿意提出来。”昭华公主有些气馁。 莫言淡声:“他这般还不是为了你?” “哥哥!”昭华公主身子一扭,开始恶人先告状,“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讨人厌,我就是见不得他明明不愿意,却为了我强忍的样子,他既然在意,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说着,将秦默是如何跟太医要了药,又是如何处处忍耐的讲了出来。 莫言低眉听着,轻飘飘的落下一句,“你将实话告诉他,不折磨他,不就无事了,如今看着他难受,岂不是自讨苦吃?” “哥哥,你到底是谁的哥哥!”昭华公主不乐意了,“我自然不舍得折磨他,可我见不得他处处忍让,他这般,分明是不信任于我,今日瞧见我与你下棋,他能沉默的走开,那明日,我与旁人一起,他是不是也不在意?那是不是有一日,有人叫他离开我,他是不是就走了?” “我倒是宁愿他多与我计较一些,霸道一些,宁愿他跟我吵跟我闹,质问我你到底是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看着真气人,他根本就不曾将我看成是妻子!” …… “他本就是这般淡漠的性子,一个男子能忍让到这个地步,足以见其真心。”瞧见自家妹妹这气鼓鼓的模样,莫言笑吟吟的说着,语气平淡,“明日之事事关重大,还是要让他事先知道,你若真想激怒他,朕倒是有个法子……” 昭华公主闻言眼前一亮,附耳靠了过去。 “哥哥。”昭华公主踌躇了半饷,低声问道:“你就当真如此信任燕王吗?明日,若是他有反心,便是最多的筹谋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言沉默了半饷,侧首,认真道:“朕的手足,为何不信?” 见昭华公主面有错愕,他低声笑道:“朕知道你会说什么,皇家无亲情,利益权势面前无兄弟,可是,你不就无条件信任哥哥吗?哥哥也是全心全意信任你的,为何不能信任燕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相信他,若是连你们,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信任不了,这皇帝,朕不做也罢。”他这皇位都是俊彦让出来的,一切以天下为重。 俊彦若真想要这皇位,那他给他便是,又何须他费尽心思去争夺。 有很多事情,他未曾告诉昭华,便是母后不曾动手,父皇也活不过几个月,多年的劳心伤神,再加上每日每夜的勤政,他的身子早已掏空,一直都是用药物吊着的。 历代皇帝都有自己的暗卫,父皇在世时就已经立下诏书,同时将这股力量一分而二,交给了他和俊彦,他手中的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危,同时在紧要关头站出来主持大局,而俊彦手中的,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专门为他做一切所不能做之事,早先,他担心太后对俊彦不利,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派出去保护俊彦。 他与俊彦的手足之情,很深。 这一弟一妹,是他心头的宝。 “哥哥……”昭华公主眼眸微红,说不出话来。 秦默回来的时候,昭华公主已经与莫言对弈了一局,此刻小亭已经无人,屋子内烛火摇曳,两个身影印在窗纸上,时不时有女子的轻笑声传来,清晰的落入秦默的耳中。 那黑色的影子如毒蛇一般缠绕在秦默的心头,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咬的他的心鲜血淋漓。 公主她……她竟将莫言带到屋里去了! 她是喜欢上了那侍卫吗?就如同当初喜欢上她一样? 月色清幽,四下里一片寂静。 秦默的心却如同被火煎一般难熬着,他站在门外,看着窗户的眼眶微红,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走进,可是脚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开。 他脚步一转,向外走了几步,还是听到声音,又走远了些,一直来到院子外,秦默无力的靠在墙壁上,盯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他不想去想公主会和莫言在屋子里谈论什么,却又忍不住去想,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到底在谈论什么,公主笑的那般欢|愉? 他想去问公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 若是公主告诉他,她看上旁人了,她要与旁人在一起,她要招面首,那他该怎么办?假装不知道的走掉?还是默默地忍受下来,与旁人一同伺候她? 他以为自己能接受,可如今,事情摆在面前,他才知道,其实……他根本接受不了。 最坏的结局就是他沉默的离开。 一想到要离开公主,秦默心中的疼痛又更深了几分,那毒蛇不断的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肺,沁出的毒液密密麻麻的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痛得他无力承受。 他都不知道,离开了公主,他该去何处? 天大地大,秦默却有种自己无处安身的感觉。 屋子内。 “他走了。”莫言平凡的面上毫无波动。 昭华公主连伪装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忍不住跺脚,“这个呆木头笨木头死木头!”跺了两下,又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肚子道:“不行,我可不能生气,太医说了,怀孕了一定要心情愉快。” 眸光从她肚子上一闪,掠过一丝温柔,莫言柔声道:“孩子的事情,你要瞒他多久?”半个月前,妹妹进宫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开心了许久。 “看他表现。” “他今日若是冲进来找我问个明白,哪怕是发怒,我也是愿意的,他若是今晚都不出现……”昭华公主咬牙切齿,“我就生气,绝食,再也不理他……” 莫言有些无奈,他还真没见过像妹妹这般别扭的人。 二人正说着话,叩门声响起。 昭华公主一抬眸,一个挺拔秀颀的身影向屋里走来,“清扬,我有话要与你说。” 他面色平静,不知为何,被他清润的眸光盯着,昭华公主的心跳不可控制的加快了。 秦默瞥了莫言一眼,眼中的含义很明显。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请出屋,莫言微怔之下,无奈的摇头,扭头看向昭华公主,“我先出去了。” “嗯,早点休息。” 莫言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二人的对话,全然不似主仆,秦默的心又是一颤。 昭华公主转身,将桌上的信件和地图折叠起来,刚要收起来,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扭头,还未瞧得情人影,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抱住,天旋地转间,按压在了墙壁上,与此同时,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搂住她的头,秦默灼|热的呼吸贴近,低垂下头,吻上她的唇。 “唔……” 几乎是有些迫切的,秦默挑开了她的舌尖,柔软的舌头探了进去,恣意地攻城掠地,寸土不让,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昭华公主被他这样压着,有些呼吸不过来,伸手欲推,却被他更紧地压制住了,整个空间内充塞着他的气息。 他吻得越发的炙热,一直到昭华公主不能自抑地发出一声低|吟,秦默的眼中有欲|火喷出,他动作一窒,撤了唇,低垂着眼眸看向她,见她双眸氤氲,含着雾气,忍不住又吻了上去,这次只是蜻蜓点水般,轻柔的抚过就放开了,平稳着呼吸,深深的看着她。 烛光摇曳中,秦默冷峻的面容忽暗忽明,下颌紧绷,薄唇紧抿,昭华公主伸出手,缓缓的抚摸上他紧蹙的眉头,唇角一勾,“怎么了?” 被她这般温柔的瞧着,秦默眼中的悲痛缓缓消退了,有那么一瞬,他很痛心,公主与严如玉畅谈的画面,还有与莫言对弈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浮现,让他觉得他们看起来很是般配,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他思绪大乱,痛到难以自持,因为他很怕公主真的爱上别人,怕公主不要他了。 公主是他最在乎的人,她若是不要他了,那他该怎么办? 可是他转念又想,他与公主已然大婚,公主说了只爱他一人,他该相信公主,这才进来想要问清楚,如今被她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瞧着,便是再多的烦闷都渐渐的远去,秦默垂眸,声音有些沉闷,“清扬,我承认自己不够好……”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烦闷和苦恼,昭华公主微微挑眉。 “我也不如如玉活泼,会撒娇,会说笑话逗你开心……也不会吹箫,无法与你琴瑟和鸣,也不如莫言气质卓越,能够与你对弈,成为一个出色的棋友……” 昭华公主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眼中有流光闪动,“所以呢?”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秦默拉着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你若是喜欢这些,我可以去学,可以试着去改变……你喜欢什么,我也会努力去做到,只求……”只求你不要爱上别人,不要丢下我。 他的语气轻柔,神色小心,眼中带着恳求。 昭华公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踮起脚,吻了上去,“秦默,你是吃醋了吗?” 月光下,她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眼中好似有星辰大海,美的叫人心惊,秦默有些怔愣,也有些许的羞涩,他来之前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很明显,眼前这种,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琴棋书画,我一人就可以,又何须你费力去学?至于活泼开朗,每个人的性子不同,我拿如玉当弟弟一般看待,近日来与他接触颇多,一来,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二来,也是希望能够开导于他,要想降服一个人,首先要了解他,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昭华公主浅笑,“至于对弈,那本就是闲来无事玩玩罢了,你不会,我教你便是。” 秦默闷声:“可是……你带莫言进屋……” 昭华公主神色复杂的瞧着他,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秦默,你就不曾察觉到不对劲吗?” 秦默微怔,有些不解。 “送来的那群侍卫,你就不觉得眼生吗?” 她这么一说,秦默想起来了,他大小也是羽林军统领,在宫中多年,可是今日那些侍卫,他一个都不认识。 昭华公主低声道:“我的棋艺你是清楚的,已经算是拔尖的,可那莫言的棋艺却比我高出不只十倍,若不是他让着我,我在他手下走不了几步……你说,一个侍卫,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风华?就算是有,他有胆量赢我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秦默面色有龟裂的迹象。 他一心记挂着公主,这些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曾往心里去,如今慢慢一回想,就觉出不对味来,那人通身的气度,他看着很是眼熟,很像一个人…… 昭华公主慢吞吞地说着,声音中多了几分笑意和同情,“被你赶走的那位——他是我二哥。” “……”秦默的脑子轰的一下子……彻底呆住了。 他竟然吃了皇上的醋! 还将皇上赶走了! …… 安静的屋子内,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秦默行礼之后,小心翼翼的抬眸,见端坐在一旁的男子平凡的面容上不见昔日的光彩,一双眼眸却幽深似海,隐藏着无尽的睿智和沉敛,那是皇上的眼眸。 想到自己当着皇上的面吃了莫须有的醋,他的脸又一次红了起来,只觉得手脚都放错了位置,尴尬的无以复加,若是此时地上有个缝,他早就钻进去了。 凤铭暄却好似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将地图和信件往秦默那处一推,声音温润,“你看看这个。” 秦默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背脊起了一层凉意,“他竟敢如此……” “如此才好,不怕他谋反,就怕他不谋反。”昭华公主侧首,冷笑道:“严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不逼他动手,他会一直潜伏在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还是趁早拔出了干净。”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已足以将严家灭门,如今,一切在握,只欠东风。 这股风,靠着严如玉,才成功的刮了起来。 秦默声音有几分犹豫,“那宫中……”若皇上在此,宫里那位岂不是假冒的? “爱卿放心,一切,尽在掌握。”凤铭暄浅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是凌厉的光芒,冰冷薄凉。 一年一度的秋祭大典。 所谓秋祭,乃为祭农,祈求上天保佑年年丰收,百姓们安居乐业,是为大明朝最为隆重的大典之一。 这一日,皇上会携带后宫及文武百官自皇宫而起,一同到先农坛去举行祭祀大典,届时,皇上会亲耕,劭农劝稼,祈求年丰。 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在前,文武百官在后,由公卿奉引,大将军齐文骖乘,太仆驭车,整个场面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浩浩荡荡,颇为壮观,皇上的步辇四周有重重官兵把守,昭华公主的步辇刻意落在后头,看似最薄弱,其实,守护在四周的都是最顶尖的大内高手。 一路上,听着百姓们的高呼声,昭华公主轻轻的挑开车帘,眸光从人头涌动的百姓中闪过,想着这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严如是的人是否就隐藏在里面,心思微微沉了下去,正此时,一双大手将她握住,昭华公主一扭头,对上凤铭暄那双略带担忧的眸子。 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只是心冷而已。 虽是差了三年,可前世皇兄倒在那里昏迷不醒的样子,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海中,那是她最绝望的时刻,她不敢想象,若是她不曾事先察觉,将严如是的狼子野心挑出来,若是皇兄不曾早有防备,是不是一切又回重蹈覆辙…… 昭华公主这边拧着眉头,颇为担忧,外头,一声大吼自遥远的前方传来。 “昏君,拿命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躁动,昭华公主心一提,下意识的就要往外冲,被凤铭暄一把拉住了。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只管在车内待着。”凤铭暄低沉的声音响起。 拉着她的手被她捏的生疼,手心里一片汗渍,察觉到她的紧张,凤铭暄心内一颤,低声劝道:“怕什么?哥哥不是在你身边吗。” 清清淡淡的龙涎香味飘来。 昭华公主扭头,对上他那双温润的眸子,“哥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嗯。”明知道外头那人是假的,明知道自己就在她身边,面前的小兔子还是受了惊吓,看来她那个梦对她的影响很大,想到自己若是不在了,她该如何是好…… 凤铭暄心中一叹,眸中的冰冷急褪,只余下一片温暖,耐心劝道:“别怕,哥哥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别怕,哥哥在这里。 哥哥在…… 外面的喧嚣声渐渐的远去,眼中就只剩下面前这人。 对于经历过一次的昭华公主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七个字更动听了。 她红着眼,拉着凤铭暄的手不断的捏紧,硕大的泪水滚落了下来,昭华公像孩子一般,哭着又笑,笑了又哭。 外头,无数普通百姓装扮,蒙着脸,手拿利剑的人怒吼着冲向了帝辇,目标明确,直取皇上首级,很快就与侍卫们厮打在了一起。 街道上瞬间乱了起来,文武百官们何时遇到过这等情景,一个个吓得立在当场,有那忠心之臣连忙扑上前,却被侍卫们拦截住了,百姓们纷纷尖叫着四处逃散,场面极其混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审理 秦默身为羽林军统领自然加入了战斗之中。 若是不了解真相, 他会第一时间守护在皇上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帝辇,可如今, 知道了这场刺杀的内幕, 为了不破坏计划, 他带着人冲在最前面, 与刺客首领厮打在一起。 这一伙儿人来势不明, 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便是连他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 在他身后, 几个满身是血的刺客冲破了突围,提着刀向里面的人刺去,这一刻,秦默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忍了忍, 提剑冲向身前的人,一剑砍下他的手臂。 “皇上当心——” 眼看着利剑冲了过来,一个宫女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一下扑了过去, 为皇上挡了一剑, 顿时,鲜血从她手臂上涌了出来, 那宫女倒在了皇上身上, 皇上本能地抱住了她, 就在这时,她手中银色匕首立现,狠命的往皇上胸口刺去…… 只听得刀入骨肉的声音,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向着这边看来。 “皇上——” “护驾——” “快来护驾——” …… 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声响起。 马车的边缘掀开一角,昭华公主抬眸去瞧,只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那匕首深深的没入胸口…… 昭华公主猛然将车帘放下,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妹妹莫怕,哥哥在—— ”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凤铭暄大手一捞,将她揽入怀中,垂眸见她眼中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连忙看向她的肚子,压低了声音,“可是身上疼?” “不……不是……”靠在他温暖宽口的怀抱中,昭华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多月来积压在心中的苦闷彻底地释放了出来,她顾不得男女之别,顾不得不合礼数,伸手紧紧的抱住身边的人,哭成了泪人,“哥哥……” “你没事……就好……哥哥,只要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她声音断断续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凤铭暄何时见过她这等模样,只以为她年幼,是被这一幕吓到了,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乖,哥哥在。” 说着,伸手为她擦拭面上的泪水,捏了捏她的鼻子,轻笑道:“傻妹妹,都是要做母亲的人,还哭鼻子,也不怕哥哥笑话。” 昭华公主大哭了一场,心情好了不少,闻言被他逗笑了,嘟着嘴,“我便是嫁人了,也是哥哥的小妹妹,在哥哥面前哭怎么了?哪里丢人了?” 她擦了擦泪水,终究没有忘记正事,“哥哥,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去别院,还是随他们一同回宫?” 凤铭暄眯着眼睛看了看马车外,神色疏离淡漠,皇上遇刺昏迷,秋祭举行不了,自然是班师回宫,接下来宫中大乱……朝不可一日无主,皇上昏迷,便是燕王出来主持朝局,那幕后之人,也该有行动了,正好趁此机会,将心怀不轨之人一举剿灭。 想到此,他眼中有锐光闪动,低声道:“先回别院,待大局定下再回宫。”此刻,草木皆兵,她是公主,若是去了宫中,势必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还是先避开风头。 皇上秋祭大典,遇刺昏迷,燕王和朝中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站出来主持全局,羽林军护送着皇上先行回宫,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出动了,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文武百官皆在宫中等着消息,无人敢离开,每个人都在心中计较着日后何去何从,皇上若能康复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这天下……怕是要翻天了。 同时,京城兵马司负责封锁了京城,巡城守卫随处可见,京城一夕之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慌乱之中。 不少目睹了现场的百姓们此刻早已躲进家中,半步都不敢踏出去。 昭华公主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安全的回到了佛安寺别院,陈太医已经备好了安胎药,待她用了药后,休憩片刻之后,不宁的思绪方才缓了下来,天冬端着茶水进来,拜见了皇上之后,将外头的情势讲述了一遍,低声道:“主子放心,周围的眼线已经都处理干净,我们的人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 凤铭暄闻言抿唇,“那位宫女如何了?” 天冬飞快的瞥了一眼昭华公主,回道:“那宫女名唤晚晴,旧时是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此次祭祀大典,她原是没有资格去的,本是乾清宫的宫女雪儿伴圣驾,就在昨夜,雪儿突发高烧,腹泻不止,那雪儿是晚晴的手帕交,便让晚晴替她过去……” “晚晴?”昭华公主面色一变,若不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当初正是察觉到她有不妥之处,才将她丢下,没有将她带到别院来。 前世,晚晴一直跟随着她去了严府,并未参与到谋害皇兄一事中,难道重回一世,严如是已经无计可施,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昭华公主眸光凛冽如刀,“严如是既然利用了她,就一定会确保她活下去。”只有她活着,才能指证这一切都是燕王指使她做的,她可是最有力的证据。 “冰梓,派人看住她,若是看见她与什么人来往,记下便好,莫要打草惊蛇。” 一连三天,皇上一直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百官们跪倒在殿外,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为皇上祈福,却不知他们哭的如此惊天动地,是当真为皇上的性命担忧,还是在为自己不明的前程担忧。殿内,燕王,恭亲王并几位朝中元老皆守护在皇上身边,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何时能醒。 又挨过了一日,皇上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在李太医施完银针退下之后,左相便再也坐不住了,率先提出,要求燕王代理监国。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均一愣。 谢阁臣张了张口,刚想反对,却不知道被谁拉了袖子,反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再出口却是另一番意味了,“皇上勤勉持政,怕是也不愿因着他的昏迷而荒废国事,暂由燕王监国,合情合理。” 除了李太傅,礼部尚书等人反对之外,其他人皆赞同,据太医所说,皇上伤在心脏,如今用药物吊着一口气,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代理监国,是势在必行。 燕王监国的头一件事,便是亲审皇上被刺一案。 肃穆的大殿之上,燕王端坐于上,下方两侧分别是各位大臣,就连平日里不多见的顾老,张老阁臣这些三朝元老也都到场。 晚晴像个血葫芦一般,踉踉跄跄被压着到了殿前,燕王抬着下巴,正要问审,却忽然一声通传打断。 “昭华公主到——” “驸马爷到——” 果然来了——燕王眸子闪了闪,嘴角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燕王不觉得意外,可其他大臣却都愣住了——这里可是议政的地方,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岂能来此?想是这样想,不过却没有人出这个头跳出来反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将不妥二字咽了回去。 大殿之外,昭华公主一身大红织金遍地通袖翟衣,抬着下巴,敛着眼,看也没看座上的燕王一眼,往日那娇弱的面上竟有一抹让人无法轻视的威严,宝象花更是将整个大殿都映衬出一抹肃穆来。 天冬和冰梓虚扶着她,莫言和秦默紧随其后。 秦默同莫言走在一块,脚步放的很轻,手随意的搭在剑柄上,仿佛下一刻,他的剑就能将莫言笼罩其中。 昭华公主眉角扫过众人,眉宇间凝着一丝沉重,“皇兄是本宫嫡亲的兄长,他遇刺昏迷,本宫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刺客!今日燕王亲审此案,本宫若是不来听个明白,不为皇兄找出乱臣贼子,便枉为公主,更有愧于皇兄——燕王和各位大人不会怪本宫不请自来吧?” 若是谁敢阻拦,岂不是要包庇乱臣贼子?这个罪,可没有人敢担,众人心里暗暗腹诽。 很快便有太监端着椅子上前,摆在恭亲王下方,昭华公主落座之后,其他人很自然的呈现半月形,莫言在其后,天冬和冰梓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秦默则站在公主身侧,将莫言保护的滴水不漏。 小太监十分有眼色的在恭亲王下首设了坐,昭华公主落了座,其他人便跟了过去站在了她的身后。 若是仔细去瞧,那一个扇形的护卫姿态,竟然是将莫言紧紧的护卫在了中央。 昭华公主眯着眼,看了燕王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她又盯着晚晴瞧了一会,最后又看了看对面不远处镇定自若的严如是,唇角不禁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她还真是小瞧了他,竟然能够哄骗得晚晴为他谋杀皇上,这严如是靠着皮肉之相勾搭了不少姑娘,他不去做小馆,倒真是可惜了。 严如是在看到公主到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他根本不放在眼中,只要晚晴咬定了是燕王指使她如此行事,这罪名,燕王是想躲都躲不掉了。 下方,晚晴浑身颤抖的跪在殿上,察觉到左侧射来的冰冷的眸光,她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虽然早有准备,也知道这一切都在世子爷的掌控之中,可在面对满朝文武百官还有那个阴狠残忍的燕王时,到底是生了畏惧。 这两日来,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也曾想过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可是一想到世子爷那双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的眸光,想到他说的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想到世子爷艰难的处境,想到他说的皇上因着他与公主退婚一事记恨于心……再多的疼都好似算不得什么了,她不过是最低微的宫女,何德何能能得到世子爷的青睐,他真心待她,她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饱受折磨。 “下方跪的可是宫女晚晴?”冰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她不想死 晚晴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不曾说话。 燕王厉眸一眯, “大胆晚晴,竟敢谋害圣上,到底是何人指使, 那群刺客又是何来历,你若是从实招来,本王尚可饶你不死, 否则的话, 弑君之罪,当千刀万剐, 受极刑而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话音一落,晚晴咬了咬唇, 抬起一双泪眸, 飞快的瞥了严如是一眼, 随即含情脉脉的看着燕王,声音颤抖, “王爷要奴婢说出幕后之人,奴婢……如何说得出, 王爷不若赐奴婢一死!” 她这话倒没什么, 可怪就怪在那凄楚的眼神, 包含委屈, 看着倒像是跟燕王有纠葛一般。 昭华公主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做戏, 心中冷笑不已, 她可真是会做戏,尤其是那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哭起来楚楚动人,前世,她便是被她这幅模样欺骗到了,如今,她算是故伎重演吗? 燕王可不比皇上,他做事一向直截了当,不喜拐弯抹角,眼看着不少大臣偷来怀疑的目光,他阴鸷地眯起眼睛,“你想死,本王自然会成全于你!” 晚晴心一怵,面上却痛心地瞧着燕王,哆嗦着唇,像是被气急了,“好……好,我费尽心思为你筹谋,既然你当真对我无情无义,那休怪我不仁不义!” 说着,瞥了眼周围的文武百官,手指着燕王,高声道:“指使我行刺皇上的,正是燕王!” 一言落下,满堂震惊。 文武百官呆若木鸡,谁也不曾想到情势会突然转变,刺杀皇帝的竟然是燕王? 晚晴走到了这一步,心知自己如今已没了退路,此刻只能一口咬定是燕王指使她所为,当下叫喊着,“燕王他一日醉酒之后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强要了奴婢,说只要为了他杀了皇上,等他登基之时,便会许配奴婢妃子之位……” 殿内一下子轰炸了开来,左相率先站了出来,怒吼一声,“放肆,竟敢污蔑燕王!” 他话落,吏部右侍郎陈文就站了出来,“是不是污蔑还未可知,相爷如此心急做什么,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皇位……”他话未曾说明白,可是在场的,谁人听不出他话语的含义。 皇上若是薨了,这皇位自然就落到了燕王头上,更何况这些年来,燕王跟皇上关系不和,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下不少人看着燕王的眼神都变了。 大理寺左少卿孙尚杨压低了声音对身侧的人道:“如今这……岂不是贼喊捉贼。” 话虽小,可是在场的不少人都听在了耳中。 “燕王既然有嫌疑,便不该由他来主审!”有大臣不怕死的叫嚷了起来。 “燕王是否有罪还未定,周大人未免太过心急。” …… 大殿之上瞬间分为了两个阵营,一边认为应该将燕王以嫌疑犯罪名压下,让恭亲王来主审此案,一边认为此事尚未有定论,岂能因为一个宫女之言就将堂堂一个王爷压下。 昭华公主端坐在一旁,看着殿内大臣们起了争执,唇角勾起,不需扭头,她也知道身后的皇兄此刻内心做何感想。 怀疑燕王的未必就是严家的人,里面可有清流一派,不可一概而论,可是那些争嚷最激烈的几位大臣,其心思昭然若揭,趁此机会,将这些人除去。 殿下,跪着的晚晴闻言,偷偷的抬眸与严如是对视了一眼,对着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从怀中掏出一件信物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一直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之后,高声哭道:“就算是给奴婢熊心豹子胆,奴婢也不敢污蔑燕王啊,这里是燕王写给奴婢的心,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各位大人明察……” 昭华公主微微侧头,与冰梓对视了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太监将信物呈了上前,燕王眯着眼睛看着玉盘上的信封,也不打开看,一挥手,让太监将信物呈给堂下的左相,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人。 “你说本王醉后非礼于你?”燕王提嘴就是一个冷笑,眼眸从她身下流转了一番,像是在打量她的身材,眼中划过一丝讥诮,“你这样的,便是送上门来,本王也不屑瞧上一眼。” 这话很是不留情,对一个女子而言,可谓是极大的侮辱。 晚晴面色一僵。 “本王之身,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又是冰冷的一季重锤落下。 晚晴脸涨的通红,咬牙道:“王爷这是打算翻脸不认人吗?” 这若是换成其他男子,被女子这般恣意地攀咬,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慌下急于撇清,只会让人觉得欲盖祢彰,可偏偏燕王这样目空一切,好似根本就不曾将她放在眼中的模样,反倒让人潜意识的相信他,绝对他不可能会瞧上这样的小宫女。 燕王凉凉地瞥着她,睥睨一笑,“在今日之前,本王正眼都未曾瞧过你,又何来的翻脸不认人?” 下方左相等人在瞧见信件内容之后,面色都变了。 左相拿着信件,紧紧的盯着晚晴,“你说,这是燕王给你写的信?” 那信件是昨日世子爷派人送来,让她今日在大殿之上拿出来作为证物的,晚晴点头,高声道:“确实如此,这是当日燕王醉酒,轻薄了奴婢之后,写下的证书,说只要奴婢为他杀了皇上,他自有法子为奴婢改头换面,迎娶奴婢进宫做娘娘!” 左相冷哼一声,“不知死活!” 他将信件递给面前的顾老,神色恭敬,道:“顾老先生是三朝元老,又是文坛大师,早已退隐,原本不该叨扰先生,然此事事关重大,只能请老先生出来做个见证,还请先生看看,这上面是否是燕王的笔迹。” “相爷严重了。”顾老一眼望去,先是一诧,“这怎么会是燕王的笔迹?” 再看完信件内容之后,饶是见多识广的顾老也被惊到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晚晴问道:“这上面的你都瞧清楚了,你确定这是燕王写给你的证书?” 不知他为何再问了一遍,晚晴点头,“奴婢确定。” “会不会拿错了?” 站在后头的严如是觉出了不对味来,双拳紧紧的捏了起来,可转念一想,这是他派人送过去的,信件上的内容也是找高人临摹的燕王的笔迹写的,断然不会出错,刚提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 晚晴义愤填膺道:“这可是奴婢的保命本钱,奴婢又怎会拿错,原本奴婢也不愿意将王爷供出来,只想着默默忍受,甚至还想着,愿意为了王爷去死,可是……奴婢怎么也没想到,王爷他……他竟然如此的薄情寡义,半分情面都不给奴婢,既然如此,奴婢又何须为他卖命?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动了不敢有的念想,不该谋害皇上……” 顾老轻咳了一下,道:“这上面写了一首诗,一首……”他有些难以启齿,直接将信封给了太监,让太监当庭读出: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擘开花瓣,轻笼慢挨,酥汗经,春意满怀……色变声颤,钗垂髻乱,漫眼而横波入鬓,梳低而半月临肩……” 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黄|诗! “……”大殿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微妙。 有那颇为正统的文人当下就怒气冲冲的骂道:“荒唐!当真是荒唐!如此淫|秽,真是不堪入耳!” “还说什么证据,依我看,就该将她拖下去凌迟处死!” “谋害皇上,罪不可赦!” …… 晚晴的面色一下子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向严如是的方向看去,却见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紧紧的盯着太监手中的信件。 这不是世子准备的吗?世子派人告诉她,这是燕王谋逆的证据,可是…… 为何会是淫|诗? 种种不解在心头冲撞。 “来人呐,将晚晴拖下去,凌迟处死!”燕王冰冷的眸中浮现出讥诮之意,毫无温度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晚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侍卫拖起。 她一下子慌了神,不……不该是这样的。 世子爷说了,只要她在大殿之上咬定了是燕王指使她的,到时候所有的人都只会关注着燕王,无人再去管她,待将她押入大牢等候问斩时,他自会派人先去营救她,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伺候在他的身边,从此,朝夕相伴……这些都是世子爷轻亲口承认的,世子爷一言九鼎,绝不会欺骗她。 可如今,他们要当庭杀了她,她死了,便不能陪伴世子爷了。 不……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晚晴,你若是去求了他,或许……他会救你一命。”低沉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响彻在耳边。 是谁说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已然六神无主的晚晴听进去了。 对,她可以去求世子爷。 世子爷那般的喜欢她,看着她的眸光那般的温柔,他总是细声细语的对她说话,他说,她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像是一汪秋水,他说,他最喜欢听她的叫声,说魅到他心里去了,那夜在御花园假山之后,她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了他,那般炽热的爱,便是痛到无力承受,都叫她欢喜不已,他一定也是一样的感受……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为他做的全部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晚晴奋力地推开身边的侍卫,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严如是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下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哭喊道:“世子爷救我, 奴婢不想死啊——” “世子爷你说过的, 你会救……” “放肆!”眼看着她就要说出来, 严如是暗恨她的愚蠢和不经事, 情急之下反应也快, 直接提腿, 对着她的胸口狠命地踹去,“贱人, 死到临头竟然死性不改, 敢往本世子身上泼脏水, 谁给你的胆子!” 他本就动了杀念,这一脚可是用尽了全力,直直地踹在晚晴的心窝上。 晚晴身上带着伤, 猝不及防的被他这么一踹, 整个人向后仰去,脑袋“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殷红的鲜血滚滚而出。 “你……”晚晴伸出手,看着严如是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震惊, 不解, 困惑……最后化成浓郁的怨恨,眼神逐渐涣散,最后身子一软,到死都不曾闭眼。 “嘶——”也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气。 大殿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曾料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当下看着严如是的眼神都变了。 昭华公主闲闲地往身后一靠,看着严如是青筋突出的额头,想着他前世的意气风发,原来,他也有暴躁到失去理智的一刻,原来,他也会如此的气急败坏……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他的面容是这般的狰狞丑陋,丑陋到让人看了就生厌。 然而……今日这场戏,这才是刚开始! 严如是见她彻底死了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女人果然是最愚蠢的存在,原想着在利用完她之后寻个机会杀了她,没曾想,她竟然如此愚昧,在这种情况下求救于他,无异于将他推了出来,她这不是找死吗? 好在没有让她说完,否则罪名做实,他便是想脱身都没办法。 在轻松过后,感觉到所有人的眸光都落了过来,严如是心一提,连忙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这贱人贼心不死,先是谋害皇上,再然后,竟然将这罪名推到了燕王身上,如此大逆不道的贼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信口雌黄,当真是死有余辜!” 他以为,杀了晚晴,只要他咬紧牙关说自己是为了燕王而动手,就死无对证了吗? 昭华公主满眼嘲弄,出声讽刺道:“世子爷可真是好手段,如今唯一的活口已死,你的罪名就可洗脱了。” 严如是阴沉着脸看去,冷声道:“公主此话是何意?在场的诸位大臣皆看到,是她满口谎言,恣意污蔑王爷,本世子看不过去,也是为了王爷的声誉着想。” 他话虽这么说,可在场的有几个不是人精,不少眼光雪亮的心思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这好端端的,晚晴突然向他求救,说明了什么? 这世子爷若是清白的,大可以不予理会,左右公道自在人心,这白的不可能变成黑的,黑的也不可能变成白的,可他如此的气急败坏,看上去倒像是在杀人灭口。 莫非……这件事情当真与他有关系? 想到这一层,不少大臣的面色都变了。 燕王端坐在上头,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眯着眼睛看了看严如是,眼中泛着深幽的光芒,“公主如此说,可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昭华公主淡定的笑着,扭头对着天冬示意一下,天冬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盖子之后,三四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翩跹而出,在大殿上空盘旋。 “此乃追踪蝶,只会跟随沾有迷迭香的东西。”天冬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取出一些细小的粉末洒在大殿外面的石柱上,很快,那些蝴蝶就飞了过去,在石柱上徘徊,哪里都不去。 见大臣们惊奇地瞧着那些蝴蝶,昭华公主唇角勾起,“事发当日,本宫突发奇想,在驸马爷的剑上涂上了一层迷迭香,他的剑只伤了刺客,那些迷迭香自然而然,留在了刺客的伤口里,在来此之前,本宫已经放出了追踪蝶,想必此刻,羽林军已经捉住了那些贼人,正在到来的路上……” 刚说完,羽林军右统领赵穆就带着人压着被捆着手的三个黑衣人赶了过来。 他们三个人衣裳破碎,满身都是血,脸颊浮肿,嘴角满是鲜血,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打斗之后发现不敌,打算咬破藏在牙齿中的□□之时,被人打碎牙齿阻止了。 当先一人,正是严如是身边的随从四九,严如是见到他的时候身子明显一抖,有些不可置信。 四九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世子爷的神情。 原先飞舞在石柱边上的蝴蝶挥动着翅膀,寻着味道飞了过来,落在了他们漏露在外的手臂上,这情景代表着何意,再明显不过。 在场的几个大臣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微臣幸不辱命,顺着蝴蝶寻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疗伤,一举将他们擒获,同时在屋子里搜出了衣裳和刀剑。”赵穆说着,令人将证据呈上。 “世子爷若是觉得这些证据尚且不够,本宫这里还有别的。”昭华公主一挥手,命人将福伯的证词和旧时令牌呈过去,交给在场的大臣一一阅览。 天冬声音清脆高亮,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出。 众臣听完之后,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千算万算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是严如是,这严如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命人行刺皇上,如此乱臣贼子,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当下一个个指着他怒斥道: “好个世子爷,竟然敢谋害皇上,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还能有谁?平西侯爷在祁州可是虎视眈眈……” “我原先就觉得他并非善类,果然,叫我猜对了,如此逆贼,定要诛九族……” …… 人证物证具在,见大势已去,他此刻再如何狡辩都无济于事。 严如是阴鸷地眯上眼睛,看着燕王的眼中闪过一道恨意,哈哈大笑道:“便是我做的又如何?严家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来日,定能踏破京城。”话落,对着跪在地上的四九等人使了一个眼色。 四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骤然出动,狠命的对着身旁最近的大臣撞去,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在此时,严如是身形一闪,飞快的向着殿外奔去,只要逃过这一劫,待他回到祁州,自会挥兵而上,卷土重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一直注视着他的秦默突然从身后的侍卫手中夺走弓箭,眯着眼睛,奋力拉弓,对着他的后背射了过去。 厉箭划破空气,带着迅猛的攻势呼啸而至,风驰电掣地射进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贯穿。 严如是身形一顿,只觉得身子一凉,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垂首,看着身上那沾满着鲜血的箭头,温热的鲜血溅出,将衣裳染红,恍惚间,脑海中也曾有过这样血红的色彩…… 凄凉的郊外,悲嚎的秋风,满身是血的女子…… 他得意洋洋的坐在马背上,对着那人举起了利箭,将她与那人一同送去了阎王殿……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严如是的面色惨白了下来。 重重倒下去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严如是,欠了别人的,终是要归还的,你们严家的部队,早已被皇兄围剿,四个山头所有的军队化整为零,向着祁州出发,怕是你爹到死都想不到,他最终会死在自己精心带领的军队剑下……”之前那场大火便是导火线,淮南王率领的军队和宁州军以及平西侯隐藏在四大山头的旧部里应外合,三面夹击向着祁州出发,定能杀平西侯一个措手不及,又有慕容恒暗中操控着祁州的粮草,早在一个月前,慕容家在祁州的分店就已经暗中收购粮食,偷偷转移,平西侯爷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已成了瓮中鳖,难以翻天。 “你……”严如是强撑着一口气,抬眸,看见那道明亮的身影站立在自己面前。 与脑海中那些画面一样仇恨的眸子,一样张扬的笑容……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皇兄他没有死,你杀的那个,是假的。” “噗……”滚烫的鲜血喷出,溅在公主的脚上,严如是胸口大震,剧烈的喘息着,随着大股大股的鲜血流出,他的头以诡异的姿势扭转着,死死地盯着昭华公主,死死地盯着…… 最终,眼神逐渐涣散,彻底没了生气。 “清扬……”不知何时,秦默来到她的身边,想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昭华公主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一叹,“我累了。” “我陪你回去。”秦默声音低沉。 “好。” 殿上一片纷乱,燕王第一时间看向凤铭暄站的位置,却见那处早已没了人影,头一垂,不知何时,案桌上多了一个信件,他心中突升不详的预感。 计划中,在揭穿严如是的阴谋之后,皇兄站出来公开身份,他退让下来,继续做他的燕王,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燕王疑惑地打开信件,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气得差点掀桌。 信件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正是凤铭暄的笔迹:鸿禧三年九月初九,明宣帝于祭祀大典之时遇刺,三日后不治身亡,燕王登基,改国号为建文。 最下角,朱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鬼脸,附了三行小字,这是昭华公主的笔迹:敬爱的三哥,小妹对你的敬爱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犹如黄河之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小小龙椅奉上,这天下就交给你了。另:我们的良心不会痛。 燕王:“……” 面对着殿下殷勤的站出来请求他主持大局的文武百官,燕王咬牙切齿。 他的好哥哥和好妹妹啊,他们两这是联手将他算计了一回! 宫外,一个不起眼的马车内。 昭华公主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身旁相貌平凡的男子,“二哥,我们就这样开溜,三哥会不会气死啊?” “会。”凤铭暄面色淡然,面上一丝愧疚感都没有,“人心难测,身为王爷,竟如此好骗,朕这个做哥哥的是在言传身教,教他不要轻信他人。” “……”昭华公主咬了咬唇,“二哥你当真愿意放弃皇位?” “你认为呢?”凤铭暄眯着眼睛,“秋闱过后,朝堂上会注入新的血液,谢绍延,路嘉,王文京,赵子龙,吴子虚等人都是可以重用之人,司马成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他胆小怕是,很是贪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给他一个恩典,让他跟着谢绍延,倒也能用……” 他这三年来打压各大家族中人,诸如谢绍延之类的人才,他一直暗中不动,不曾提拔,便是打算留给燕王,由他来提拔贤将良士,新帝亲选之人,定然忠心于他。 禅位给燕王,是他自登基之时就已想好的决策,只是那时,父皇刚走,朝中局势不稳,他若是不站出来主持朝政,燕王身单力薄,怕是无以跟李家,严家以及朝中各大势力抗衡。 这三年来,他将燕王留在身边,暗中将各项事务交给他处理,目的便是培养他,磨练他的性情,三年的习教,三年的磨练,燕王早已不是当年性情跋扈的少年,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弟弟有能力掌管天下。 他为他在前面挡箭,为他铲除一切困难,等天下太平,再将权势交到他手中,这是他能为弟弟做的全部。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生了 佛安寺后山。 昭华公主斜靠在软榻上与凤铭暄对弈, 外头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送来,祁州捷报, 燕王登基, 大赦天下……只是这些,都与他们没有太多关系。 天冬汇报完之后, 抬眸见上方的两位主子面色平淡闲适, 再想到皇宫中提起他们二人暴跳如雷的那位,唇角抽了抽,“皇上说了,若是你们二人再躲在这里,就永远不要见到他了……” 昭华公主落下一子,低声问道:“三哥当真如此说?” “嗯。”天冬没有说出来的是,新帝在说出此话时,是如何的咬牙切齿。 “那就不去了。”能够想象得到三哥此刻的模样,昭华公主眼眸中溢出笑意,他如今刚刚登基, 政务繁忙,若是去了,定要承受他的怒火,还不知会被他如何训斥,索性窝在这里,等到大局已定, 再去也不迟。 “二哥你说呢?”昭华公主抬头问对面那人。 凤铭暄姿态淡雅得执子沉思, 闻言浅笑,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言外之意就是:那个位置,既然让出去了,朕是铁定不回去的,皇宫,也是不会去的。这般做,都是为他好,他该感激。 昭华公主:“……”姜还是二哥辣。 是日,秦默从外头回来,刚一靠近,昭华公主眉头一蹙,弯下腰就作势要吐。 秦默:“……”盯着凤铭暄询问的眸光,他连忙闻了闻自身,除了淡淡的鱼腥味外,没有别的味道,公主她讨厌鱼腥味? 他想上前,又怕身上的味道熏到她,想到近日来公主食欲不振,心中担忧,连忙去寻了陈太医。 自他走后,凤铭暄好笑的看着对面那人,“你还未告诉他?” “待会儿他就知晓了。”昭华公主拿着丝帕擦了擦嘴,肚子一天天的鼓起来,再不说,就太晚了。 很快秦默就领着太医进来,陈太医细细地为公主把脉,抬眸,见公主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他了然一笑,“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孩子无恙,公主大可放心。” 秦默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公主无事便好,紧接着…… 他骤然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向陈太医,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将才说什么?” 陈太医忍着笑复述了一遍。 孩子……妊娠反应…… 秦默呼吸一窒,呆呆的站在那里,面前仰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的美人笑容璀璨,他的大脑却空白一片。 “吓傻了?” 见秦默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昭华公主一愣,与凤铭暄对视了一眼,伸出手挥了挥,见秦默没有任何反应,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吓傻了?”自从知道孩子的存在后,她开心了许久,也忧心了许久,开心是因为她一早就期盼着能够和秦默有一个孩子,秦默他也喜欢孩子,忧心是她还不曾做过娘亲,没有经验,她有些害怕。 凤铭暄身为男子,自然明白秦默的心思,他此刻不是吓傻了,而是被惊喜冲昏了头,只是这些,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凤铭暄起身,对陈太医使了眼色,带着他悄无声息的离开。 过了许久,秦默才回过神来,唇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艰难,“你……怀孕了……” “嗯。”昭华公主仔细的盯着他看,却瞧不出任何神情,暗中琢磨着,莫非秦默以为孩子不是他的,他怀疑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若是当真这般想…… 昭华公主的心微冷,正要开口解释,秦默却嗖的一下子跑开了。 昭华公主:“……”这算什么? 幻想中的亲吻拥抱,激情喜悦呢?又或者是质问,她哭嚷着说秦默你竟然不信任我,然后秦默涨红着脸一遍又一遍的解释求饶……不管是那种,怎么样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这个秦木头! 其实秦默跑开,是因为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上前拥住公主。 他没有忘记先前他一靠近,公主就欲吐的模样。 等他洗了冷水澡,纷乱的思绪彻底冷静了下来,换了件清爽的衣裳,第一时间去寻了陈太医。 陈太医原以为他会询问“绝子药”的事情,哪曾想,他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公主怀孕了,日后的生活中该注意些什么,有哪些应该注意的禁忌,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怎么对她好,怎样不好…… 陈太医:“……”他干咳嗽了好几下,大致地说了一下之后,见秦默很认真的听着,似是记到了心中去了,没能忍住,开口问道:“驸马爷为何不问在下药物一事?” 秦默抬眸,深深的看着他,“那药是假的,可对?”在听闻公主有孕之后,他震惊之时来不及思考其他,如今冷静了下来才觉出了不对味来。 以公主最爱折腾的性子,当初在知道他服下药后,不应该与他大闹吗?又怎会那般的平静,平静到好似全然不在意,除非……她一开始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绝子药。 之所以隐瞒下来,便是打算给他一个惩罚,惩罚他擅作主张。 想通了这一点,秦默又惭愧又好笑,惭愧是自己当初确实不该冲动行事,若是早知他与公主会有今日,他是如论如何都不会去吃药的,他那些看似对公主好的行为,其实伤害到了她,好笑是公主如此记仇,刻意摆了他一道,便想看他此时此刻的出糗。 秦默问清楚了日后的注意事项,未敢多待,连忙去寻了公主,可她到底是生气了。 一个人站在山头生闷气,秦默唤了她好几声,她都不理不睬。 “清扬,怎么了……”秦默伸手,将她揽住。 “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昭华公主嘟着嘴,挣扎了起来,不过动了两下,就被秦默擒住,他无奈,垂眸看着怀中不开心的某人,低声解释道:“你近日胃口不好,回来之前,我去后山去抓了两条活鱼回来,想给你换换口味,山上的泉水清澈,里面的活鱼肉质鲜嫩,熬汤喝,对身子大有裨益,这才染了鱼腥味……” 昭华公主身子一顿。 “我走是因为担心你有了身孕,闻不得腥味。” 清清淡淡的香味传来,显然是刚洗了澡匆匆过来的,原来,他是担心熏到自己,才先行离去。昭华公主心中的怨气少了几分,可还是不甘心,“我怀了孕,你都不开心?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秦默:“……” 接下来的日子,昭华公主充分的体会到了何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自从知道她怀了身孕,秦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瞬间从宠妻狂魔变成了宠子狂魔,关键这个“子”,还未曾降生。 后院出现了极为不和谐的一幕。 准爹爹秦默每日里积极地为还有七个月才降临的宝宝做着各项准备,时不时的盯着公主的肚子露出傻笑,每日里更是变着法子地……与其说是讨公主欢心,倒不如说是为了她肚子中的宝宝。 昭华公主则由一开始的喜悦,与秦默一同筹备,到淡淡地笑着,笑的很是勉强,再到最后的面无表情,再到最后的阴沉着脸,只恨不得满脸写着“本宫不开心了,你还不过来哄本宫”。因为秦默自知道她有了身孕之后,便是连碰她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伤到她,床事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一万个不同意,不管做什么说什么考虑的都是她怀了身孕如何如何…… 以往秦默的心思全在她一人身上,她冷了,热了,疼了,喜了,他都时刻关注着,如今,他依旧时刻关注着,可是关注的对象却转移了。 对她的热情大部分都转移到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原本昭华公主也不曾放在心上,只以为秦默这是乍然知道了好消息,一时的热情罢了,等过了两天,这个激情褪去之后,他依然是最爱她的好驸马好侍卫。 可是公主这份期待,被秦默日复一日的只关注孩子不关注她的行为彻底打消掉了。 这一日,昭华公主躺在软榻之上休息,秦默端着凳子坐在一旁为她剥葡萄,眼睛一直围绕着她的肚子转,就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 “……如今是十月份,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个有经验的嬷嬷说,五月份出生的孩子尤其要当心,万万不能受凉,孩子若是受了风寒,很受罪……” 昭华公主铁青着脸,她都这般不高兴了,以往这时候秦默早就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着,现在呢……他愣是不曾察觉! “……清扬,过几日我们就去江南,我想了下,明年四五月份,还是要留在京城,京城的四五月份气候适宜,江南太过潮湿,又是梅雨季节,实在是不宜居住,等到孩子出生,我们……” 昭华公主的脸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她以前怎么不知,秦默竟然如此多话,与她在一起时,他都不曾说过这么多。 “……也不知你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倒是希望能生个如你一般的女儿,到时候抱着她,教她念蒹葭,若是男孩,我便教他习武。” 见他果真半分心思都不曾放在自己身上,昭华公主再也忍不住了,猛然一拍桌子,“什么男孩女孩,不生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阉了秦默 昭华公主怒了, 猛得一拍桌子,“什么男孩女孩?不生了!” 秦默被她这一拍,惊吓到了,他反应倒也快,只是他的反应是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肚子,语气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动了胎气?清扬, 你是不是哪里疼了?我这就去寻陈太医。” 他说着丢下手中的葡萄,起身就要离去。 “秦默,你给我站住!”昭华公主气得直错牙,厉声呵斥道:“你敢走一步试试!” 秦默身形一顿, 瞬间如同被人施了定神术一般立在那里,一扭头, 见昭华公主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脸色铁青, 当下又是一愣, 有些不明就里。 公主这是怎么了? 她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秦默在心中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惹怒了公主,可是想了半天, 也没发现任何问题问题,他一直都是如此, 事事以她为先。 想到嬷嬷说的,女子有了身孕之后, 因着身子不便的原因, 大多情绪激动, 颇为暴躁,极易大动肝火,秦默微微松了一口气,只以为与他无关,是她身子不舒服,不由得凑了过去,紧张地瞧着她,拉着她的手道:“清扬,是不是身子难受的紧?要不,我扶你回房休息?你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一定要多加注意,不能太过劳累。” 孩子孩子又是孩子!三句不离孩子! 他就没有一句是关心她的! 她都生气了他看不出来吗?全然不顾忌她的心情,他拿她当什么了?生孩子的工具吗?昭华公主气得一咬牙一跺脚,指着院门道:“你给我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秦默一怔,他与公主相伴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公主这般气急败坏的冲他发火,公主她……到底怎么了? 他又一次审视自己,将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在心中过了一遍,还是不曾发觉哪里出了错,小心翼翼地瞧着公主,耐心劝道:“清扬,你怎么了?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告诉我,我会改。” 昭华公主冷哼一声,瞥过头去,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还不快过来哄本宫! “清扬,别生气了,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做,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他眸色认真,态度诚恳,紧张的模样让昭华公主心里头的怨气削减了不少,算他有良心。 只是……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对秦默说。 难道要她直白的告诉他,她吃醋了,吃自己肚子中那尚未出生的孩子的醋,她不开心是因为孩子还未出世,自己的夫君就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心中想的,眼中看的,嘴里念叨的都是孩子孩子孩子,关心她照顾她体贴她也是为了孩子,那她呢?他把她丢到哪里去了? 刚怀上孩子的时候,她心中雀跃,想着秦默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很开心,也一定会更加的疼爱她关心她,日日夜夜思念着她牵挂着她,在她身边都想着她,离开她就活不下去了,这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可现在呢,秦默是开心了,他也确实越发的关心她了,可是他的关注点,永远都在孩子身上! 偏生跟孩子争宠这样的事实,昭华公主又没脸说出口。 这话若是说出去了,还不得被人笑话死,哪有娘亲跟自己孩子争宠的道理,可是明知道不该如此,瞧见秦默这般牵挂着孩子,她心里头就有气,只觉得自己被彻底忽略了。 好像孩子才是秦默最爱之人,而她……很不幸的,沦为第二了。 昭华公主嘟着嘴,闷声闷气道:“没什么,我就是心里头发闷。”她其实是犯病了,一种秦默不抱着她哄她疼她惯她就会不开心的病。 发闷? 莫不是一直待在这后山,公主有些烦闷了,想出去走走? 见她面色有好转,抚摸着她的头发,秦默温柔的看着她,声音轻柔,“要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太医说,怀了身孕,要适当的走动走动,这样对……” “……”又是孩子! 昭华公主稍微缓解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啪”得一声,她阴森着脸,很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叫你出去就出去,听不明白吗?” 秦默愕然。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担忧道:“清扬你……” “我叫你出去!”昭华公主扭过头,彻底怒了,“莫要让我说第三遍。” 见她脸色阴沉无比,眼中有暴风雨在叠加,似是真的不开心,秦默眼中的担忧更甚,只是这会儿,公主在气头上,他又不知她到底因何气恼,若是留下来劝她,又怕她越发生气,连忙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你若是不开心了,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千万别气着自己。” 话落,还想再劝劝,见她面色越来越黑,不敢多留,忙起身,三步一回头的向外走去,待来到院外,扭头见公主仍然坐在远处生着闷气,他叹息一声,想要走进去将公主揽入怀中好生安抚着,却又怕再次惹怒了公主,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想到公主最爱吃醉霄楼的烤鸭和红烧肉,身子一转,便向山下走去。 院内,见秦默当真走了,昭华公主心头的怒火更甚。 这个死木头! 以往不管她如何做,他都会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便是她生气了,他也不肯走,一定要将她哄好为止,可如今,不过怀孕两个月有余,他就变心了? 他什么时候如此听话了?让他走,他就走? 昭华公主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抓着他剥好的核桃,扔到嘴里如同发泄一般用力的嚼着。 安宁郡主过来的时候,公主仍在生闷气。 “阿姐这是怎么了?”瞧见公主铁青的脸色,安宁郡主满脸不解,扭头看向素衣,用眼神询问道。 “公主这是吃醋啦。”素衣端着果盘上来,看见这情景,笑着道。 她跟随公主多年,很是了解公主的脾气,能将公主气成这样的,也只有驸马爷了,偏生他本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公主是女儿家,脸皮子薄,哪里好意思说出心里话,只能自己在这里生闷气了。 “吃醋?”安宁郡主瞪大了双眼,眸光从昭华公主肚子上流转了一番,惊吓地捂住了嘴巴,“阿姐,他在外面养女人了?” 见公主瞬间黑脸,安宁郡主以为自己猜对了,气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好哇这个秦侍卫,我以往瞧着他冷心冷面的模样,还觉得他稳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他就露出了狐狸尾巴,阿姐这么好的人都被他娶走了他还不知道珍惜,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他与外面那些男子没什么两样……妻子怀了身孕就可以在外面寻花问柳了吗?外面的女人当真有那么好?那些个狐媚子一个比一个恶心,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他也不想想,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怀了身孕,遭罪的可是我们女子,他倒好,在外面花天酒地,偷养外室,算什么男人……凭什么我们女子就该受这等待遇?吃亏的是我们,疼痛的是我们,生孩子的也是我们,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也是我们……” 昭华公主:“……”越说越离谱了,安宁她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素衣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眼瞧着公主射来冰冷的眼神,连忙捂住嘴,不吱声了。 秦默速度飞快,先去醉霄楼订了烤鸭和红烧肉,又到城北买了公主爱吃的豆沙饼,再去寻了酸梅,最后再回到醉霄楼取了做好的菜,公主自从怀了孕,口味就变了,很爱吃酸。 他将一切都买齐,包扎好,拎着瓷饭盒走到院子外时,正听到里面传来的怒骂声。 听出声音是安宁郡主,他微微放下心来,安宁郡主性子活泼,生性好动,是公主的开心果,每回她过来,都能逗得公主捧腹大笑,有她在,他也能放心不少。 只是……安宁郡主在骂谁? 如此的愤慨,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竟然敢惹怒了这个小霸王? 秦默好笑的摇了摇头,正要去小厨,“秦侍卫”这三个字清晰的飘到耳朵里。 咦,安宁郡主好像在说他? 想到公主情绪不定,秦默脚步一顿,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阿姐你可千万别放过他,更不能对他心软,像秦侍卫这样两面三刀,卑鄙无耻,朝三暮四的男人我见多了,一定要好好给他一个教训。”里头,安宁郡主两手叉腰,义愤填膺,那同仇敌忾的模样好似秦默杀了她全家一样,“依我看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阉了他,将他送到宫里去做太监,没了那祸根子,看他还怎么勾三搭四!” 安宁郡主嘴巴都快翘上天了,“哼,如此不守夫道的男人,要了何用!” 第168章 大结局 阉了秦默?让他去做太监? 昭华公主唇角微抽,斜了安宁郡主一眼, “安宁, 你哪来这么大怨气?”她怎么比她还着急?莫不是她与张澄泓闹别扭了? “阿姐,我是为你打抱不平, 你等着, 待我见到了那个负心汉,我一定要抓着他狠狠的揍一顿。” 一个俊朗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紧抿着唇,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昭华公主淡淡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某人,再看看面前张牙舞爪, 一副随时准备找秦默拼命的安宁郡主, 唇角勾起,“他若是在,你当真要找他拼命?” “那是自然,本郡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便是阿姐你出手相救, 我都不会同意的!对于这样的负心汉,我是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安宁郡主说的正气凌然, 却发现面前的人神色有些诡异, 疑惑之下一扭头, “啊”得一声怪叫, 整个人往后一窜, 一手捂着胸膛,一手指着秦默,恶人先发怒道:“你……你……你是鬼啊,走路都不发出声音?” 秦默抬眸,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眼神深邃,无风无波。 安宁郡主却觉得后背一凉,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这个驸马,这眼神,怎么瞧着这么瘆人? 秦默却不再看她,将手中的瓷饭盒放在桌上,打开,一样一样的从中拿出:烤鸭,拌料,红烧肉,豆沙饼,桃酥,酸梅,几个又大又红的桃子……都是公主平日里爱吃的。 顿时,肉香味飘散在院子里。 秦默抬眸,看了一眼公主,眼神暗了暗,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地垂下眼,将桃子拎起,扭身就要去清洗。 安宁郡主疑惑地看了看两个人,没能忍住,开口道:“阿姐,你就这样放他走?他可是背着你在外面拈花惹草,找了外室,你就这样被吃的收买了?” 秦默身形一顿。 拈花惹草?他在外面找了外室? 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这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原先以为安宁郡主骂他,是因为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怒了公主,可如今,听到这话,秦默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味来,他扭身,询问的眸光落在安宁郡主身上,声音有些冰冷,“郡主为何如此说?” 他眼神凌厉,神情肃穆,安宁郡主一愣,心中各种不解,咦,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他不该是这个态度啊。 正想着,昭华公主弱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安宁,他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 “那素衣说你吃醋?难道不是吃女人的醋吗?”安宁郡主下意识的问道。 “吃醋?”秦默挑眉。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顶着两个人询问的视线,昭华公主莫名的脸红,她扭头,狠狠的瞪了素衣一眼,都是你,让你多嘴! 素衣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公主,我也没想到安宁郡主如此能想。 秦默见公主低垂着头,脸颊绯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先是不接,随后……将公主发怒前的一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不过片刻间就明白了过来公主因何发怒。 他看了看公主微红的耳朵,想着她此刻又尴尬又纠结的内心,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 安宁郡主本就聪慧,当下也明白了过来,目瞪口呆的瞧着公主,声音有些结巴:“阿……阿姐,你……你该不会是吃你孩子的醋吧?” 昭华公主:“……” 拿起一颗核桃就对着她砸了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还真的在吃孩子的醋?”安宁郡主呆了半饷,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眼看着公主越来越黑的脸,她连忙捂着嘴,“我没笑……噗呲……真的没笑……”可那模样,分明是笑的很欢乐,一旁的素衣转过身,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都给本宫滚出去!”昭华公主怒了。 “好,好,我们滚,滚的远远的。”安宁郡主笑的肚子疼,在公主彻底发怒之前,拔腿就溜,溜之前还不忘顺了一个豆沙饼。 她们一走,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时至金秋,碧空如洗,空气中飘散着桂花和烤鸭的香味。 昭华公主眼神飘忽地落在地上金黄色的碎花上,不敢去看站立在身前的男子,头一回觉得心虚,可是转念一想,她为何要心虚,明明是他不对在先,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顾及着孩子,拿她当什么了? 昭华公主的嘴又嘟了起来。 头顶传来了轻笑声。 他在笑话她? 察觉到这一点,昭华公主不乐意了,抬眸就要发火,却见秦默深深的看着她,面色严肃,“别动。” “啊?”见他铁青着脸,眸光紧紧的锁着她的头顶,昭华公主吓到了,脑海中第一闪现的就是头上有大虫子。 她最怕的就是虫子,当下坐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秦默缓缓的靠近,捧着她的脑袋,垂眸,与她四目相对。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虫子?”就在昭华公主神经紧绷时,秦默骤然俯下身,压上了她的唇,动作快到昭华公主根本来不及反应。 唇齿相依,公主双眸瞪大,脑子轰的一下,被抽掉了所有的思绪。 清风徐徐,淡淡的桂花香中,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两个人呼吸都有些乱,秦默放开她,抚摸上她的脸,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碎发,“还在生我的气吗?”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秦默低声一叹,拉着她的手坐到她身旁,“你原是怨我冷落你吗?” 靠在他怀中,抚摸上肚子,昭华公主声音有些低沉,“你总是关心着孩子,开口闭口都是孩子如何如何,那我呢?我算什么?” 秦默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忍住,笑了出声,“所以你就与我发脾气?要我走?” 她点头,闷声“嗯”了一下,随后又道:“谁让你都不知道关心我。” 话语里满是委屈和抱怨。 “我何时不关心你了?”秦默被她逗笑了,瞧见她这幅委委屈屈的模样,思及她有了身子,情绪敏感了些,便搂着她,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清扬,与你在一起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娶妻生子,便是如今,我亦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太过美好的梦,我也很怕突然有一日,梦醒了,人去楼空,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其实一无所有……” 昭华公主身子一怔,回抱住他。 “知道你有了身孕之后,我想过很多很多,就好像原本上苍已经赐予我一个礼物,在我以为这便是天大的福气时,它又送来另一个惊喜。”秦默侧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清扬,我会如此看中这个孩子,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他见证了我们的爱情,他身上亦流淌着我们二人的鲜血,他将我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一辈子都无法分开……” “我不曾做过父亲,也不知该如何做一个好夫君,我只是想尽可能的对你好,对孩子好,不想让你们受半分委屈,听闻女子生孩子,就如同从地狱中走过一遭,每每想到此,我都很是惶恐,甚至还想着,若是你不曾怀孕该多好,至少就不用遭罪了……” “清扬,莫要多想了好吗?我在乎他是因为在乎你,爱他也是因为爱你,若不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又怎会如此珍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明白吗?” 他不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不曾聊到公主竟然会吃自己孩子的醋。 下山去为公主买吃食时,他想过很多,是不是山上的日子太过枯燥,公主有些烦闷,亦或许是她怀了身孕,身子不舒服,甚至连公主闻不得他身上的味道都想到了……他几乎什么都想到了,却唯独不曾想过这一点。 这个小傻瓜,她脑袋瓜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他最在乎的是她,最爱的也是她。 不过仔细一想,秦默便释怀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他爱的,不正是这样的她? 怀中的人身子娇弱,便是有了孕,也依旧消瘦,秦默想着,定要趁着这个时机好好给她补补身子,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免得每回瞧见她站在风口,都觉得她随时都可能被风刮走,她真的太瘦了,单薄的叫他心疼。 秦默说的小心翼翼,神情很是认真,带着一丝恳求,“清扬,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烤鸭,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好吗?” 早在他解释的时候,昭华公主就已经消气了,如今听到这话,再看面前的男子面上带着小心的笑容,整颗心都快要化了,哪里还生得出气来。 她瘪着嘴,“我只爱吃烤鸭皮,不喜欢吃肉。” 见她面色好转,秦默好笑的点了点头,“好,鸭皮给你,鸭肉我吃。” “红烧肉太腻了,我想吃酸辣汤。” “好,我吩咐厨子做。”顿了顿,秦默问:“还想要什么?” “还有啊。”昭华公主狡黠一笑,点着他的胸膛数着:“我有了身孕,脾气不好,你得惯着我,你要爱我,要拼命爱我,要要死要活的爱我,爱到没有我就不行……” “已经这般做了。”秦默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深邃的眼眸紧紧地锁着她,专注而深情,“你要求的,我都能做到,还有呢?” 拉着他的手贴在肚子上,虽然还未显出,可是抚摸着那处,就好像能够感觉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里面,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感觉,有期待,有喜悦,有动容,还有满足。 昭华公主笑靥如花,缓缓道:“还有……我爱你。” “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爱你,此生不悔。” 秦默心头微微一动,抱着她深深的吻了下去,“亦是我的荣幸。” “有生之年,誓死娇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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